《一刀倾情》 第一章 大雨如注。 厉秋风站在雨中,却是动也不动。他知道,只要他稍稍一动,隐伏在大殿屋檐上的那个神秘人物定然会出手。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 夜已三更,皇宫大内虽是高手如云,此刻站在雨中的却只有厉秋风一个人。 他不动,屋檐上那人亦不动。 便在此时,一道闪电蓦然间划破漆黑的夜空,只在这一瞬间,厉秋风看到屋檐上赫然站着一个黑衣人。苍白的脸,雪白的剑。 闪电过后,厉秋风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但是他知道,黑衣人已出剑。 狂风暴雨中,一丝阴寒的剑气正向他眉心逼了过来。 厉秋风跃起,出刀。 “铮”的一声厉响,刀剑相交,几滴雨点被黑衣人的剑气激飞,正射在厉秋风的脸上,火辣辣的极不好受。更要命的是黑衣人这一剑震得厉秋风右臂酸痛惊心,他苦练二十年的玄虚刀法竟然不堪一击。 雨声。 厉秋风将长刀横在胸前,侧耳倾听。他猜不透黑衣人为何要到这里来。大凡武林高手入宫,要么是行刺皇帝,要么是劫夺财宝。不过这里既不是皇帝的寝宫,更不是内务府藏宝之处,只不过是皇帝的御书房罢了。正因为如此,每夜当值的也只有一名大内侍卫。 厉秋风无法出声示警,他知道,在狂风暴雨中,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丝”的一声轻响,雨声虽大,却掩不住剑刃破空之声。厉秋风心下一凛,虎吼一声,长刀反切。 长刀没入风雨之中,如同切入一团棉花。厉秋风一怔,便在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那黑衣人赫然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处,右手长剑正自缓缓向他咽喉刺来。而他的长刀竟然被黑衣人左臂的大袖裹住。 厉秋风撒手弃刀,身子如箭般向后飞去。“砰”的一声,后心撞在御书房外长廊中的一根大柱子上。这一撞力道好大,厉秋风胸口一疼,喉间发甜,险些吐出一口血。 雨声更大。厉秋风眼前似有一点寒光,他知道,那不是闪电,而是黑衣人的剑光。 厉秋风闭目待死。 “喀”的一声轻响,他的身子被人轻轻一扯,不由得向右歪了几分。但是这几分的偏离却救了他的命。黑衣人的长剑贴着他的咽喉刺入柱子中,阴寒的剑气激得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阁下夜入大内,是为了何事?” 雨声虽大,仍掩不住这人的声音。 厉秋风知道自己有救了。来的这人便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厉秋风知道,阳震中的武功胜自己何止十倍,那神秘的黑衣人武功虽高,但较之于阳震中,仍然要逊一筹。 夜色漆黑,大雨如注。三人无法看清彼此模样,却都不敢大意。 闪电。 厉秋风蓦然惊觉,黑衣人站在柱子之前,右手长剑已刺入柱子之中,只是阳震中突然出现,黑衣人不敢撤剑出声,只得如僵尸一般凝立不动。 一身青袍的阳震中立在厉秋风身侧,双手笼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黑衣人。 闪电只是瞬间之事,随即便是漆黑的夜幕。 “青海夺命三剑客,你是燕独飞,还是冷铁心?” 阳震中冷冷地问道。青海派偏居中原之外,武功诡异,行踪诡异,向来为中原武林所不容。只是青海派中高手甚多,尤以“夺命三剑客”最为杰出。这三人是青海派掌门人石云宗的亲传弟子,大弟子乔思南已失踪多年,据传已死在西域,只有燕独飞和冷铁心两人还不时在江湖中出现。厉秋风自然晓得这两人的名头,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夜入大内。 雨势稍缓,风声已歇,隐约已可见到人影。 “冷铁心。你,阳震中?” 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阳震中哈哈一笑,道:“不错。阳震中便是区区在下。冷大剑客名动青海,何苦要到北京来趟浑水?你是成名剑客,阳某不想与你为难。你这便出宫去罢,阳某只当没看见。” “不能。” 冷铁心这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慢慢将长剑从柱子中拔了出来。他这一剑入木三寸,虽是不深,却足以要人的性命,此人出剑当真是既准又狠。厉秋风心中一凉,知道若不是阳震中出手相救,十个厉秋风也避不开这一剑。 “既然你不想走,阳某便要将你留下了。” 阳震中嘿嘿一笑,双臂一震,“呼”的一声响,无数雨点被他衣袖的劲风激飞,击打在墙壁和柱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撞击声。 “碎阳手!” 冷铁心悚然动容。阳震中出身南少林,后又修习密宗“碎阳手”神功,内力之强,不在当世任何一位绝顶高手之下。冷铁心虽久居青海,晓得阳震中的名头,但自恃出道以来从无败绩,倒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此时见阳震中武功如此了得,心下不由一凛。 “青海派剑法独步西北,定有独到之处,阳某便来领教冷先生的绝世武功,你出手罢。”阳震中边说边将双手又笼在大袖之中,竟似未将冷铁心放在眼中。 冷铁心哼了一声,长剑斜斜指向阳震中,身子却是动也不动。 厉秋风知道两大高手决战在即,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大雨初停,檐间雨水簌簌而落。 阳震中似笑非笑,仍自不动。冷铁心却是面色凝重,长剑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便在此时,“喀喇”一声大响,御书房的长窗已自被震得飞了出去,一道剑光如娇龙在空,疾向阳震中后心刺到。 厉秋风和阳震中都没料到,御书房中竟然还藏了一人。 第二章 剑气! 阳震中疾退,双手一扬,檐间滴水为他掌力带动,齐向御书房冲出的那人打去。水珠无形,在阳震中内力激荡之下却如同飞蝗石一般,带着刺耳的尖啸飞了出去。 那人身子滴溜溜一转,却是躲到一根柱子之后。只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却是无数点水珠皆都打在那柱子之上。 “燕独飞,燕大剑客,你终于还是来了。” 阳震中双手又笼在大袖之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竟是浑没将这“青海夺命三剑客”中的两大高手放在眼中。 便在此时,冷铁心的剑已出手。 厉秋风虽不是大内侍卫中的顶尖儿高手,但见识不凡,况且宫中用剑的好手着实不少,对剑道颇为熟悉。大内侍卫之中,单以剑法而论,以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最为了得。有一年宫中侍卫大较技,云飞扬一剑刺穿四根细烛,却又不伤烛火,其剑法之精妙,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厉秋风见过云飞扬的剑术之后,实不相信世间还有能与他比肩之人。 只是冷铁心这一剑只刺出三分,厉秋风便知道自己错了。 阳震中只觉眼前寒光闪动,一道阴森森的剑气迎面扑了过来。剑势未尽,剑气已自激得他眉心冰凉。 冷铁心这一剑并不快,甚至慢得让人心惊。阳震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出剑的方位,但是剑上所蕴含的杀气却使得他打了个寒噤。他知道青海派剑法以快见长,但是冷铁心的剑招却到了更深一层的境界。 厉秋风喝道:“阳统领小心!”他话音未落,一个跟头扑了出去,捡起了摔落在泥水中的长刀,向着冷铁心的后心便是一刀。 他知道,自己这一刀绝对伤不了冷铁心。他只求能迫得冷铁心的剑招略慢一慢,或许阳震中可以一掌杀了这个武功奇高的剑客。 “退!” 阳震中低喝了一声,右掌斗然拍出,“呼”的一声,冷铁心的剑气与他的掌力一碰,那柄长剑倏然一抖,便如被人迎头一刀斩中的毒蛇,竟自变成了半圆,直向冷铁心的咽喉刺到。 冷铁心大骇,左掌在右手手背一拍,大喝一声,那柄长剑复又伸得笔直。便在此时,厉秋风的刀已自切到了他的后心。冷铁心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剑。这一剑快若闪电,厉秋风的刀锋离他尚有三寸,他的长剑已自刺到了厉秋风的额头。 “铮”的一声厉响,却是厉秋风百忙中将刀一竖,冷铁心的剑正点在他的刀锋之上。刀剑相交,厉秋风正欲运力反击,冷铁心右腿倏然反踢,正踹在厉秋风小腹之上。只听“砰”的一声,厉秋风已摔了出去,口中吐了几口鲜血,一时间竟爬不起来了。 “在下燕独飞,久闻阳先生威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柱子后面那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书生。这人虽也是一身黑袍,比之冷铁心却多了三分书卷气。 冷铁心上前两步,与燕独飞一前一后,将阳震中围在当中。阳震中嘿嘿一笑,道:“两位名震青海,素不到中原走动,为何又要夜闯皇宫?贵派武功虽高,却也未必挡得住朝廷的千军万马。” “杀了你,又有谁知道我们到过皇宫?” 燕独飞仍是面露微笑,只是言语却是狠毒之极。 阳震中皱了皱眉,道:“你想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燕独飞嘿嘿一笑,道:“你的武功确是在我二人之上,适才你若是一出手便杀了冷师兄,我只得躲在御书房中,连你的面也不敢见。只是你太狂妄了,偏偏想折辱他一番再杀。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只怕阳先生要大大的不妙。” “你眼见师兄落难也不出手,想是在御书房中找寻什么要紧的物事罢。” 阳震中此言一出,燕冷二人脸色齐变。冷铁心哼了一声,道:“老三,与他说这些做什么?趁早将他一剑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燕独飞叹了一口气,温声道:“阳先生,你是少林寺空海和尚的得意弟子,又是皇帝老儿驾前第一高手,杀了你,我心中却也不忍。只是以你的身份,不在皇帝寝宫,为何又要巴巴的赶到这个鬼地方来?说不得,只好杀人灭口了。日后你见了阎罗王,却也不要怨我。” 阳震中嘿嘿一笑,道:“两位既已将阳某看作死人,尽管动手便是。”说罢双手又笼入大袖之中,竟是一副“不妨出剑杀之”的神色。 燕独飞心下却是一怔,他知道阳震中武功了得,是个极难惹的大高手。虽自忖与师兄联手可除去此人,但见了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冷铁心心下焦急,他见燕独飞从御书房中出来,面有喜色,想是那东西已然到手,实不想再横生枝节,当下一声怪笑,道:“阳老儿,你认命罢!” 他笑声未绝,右腕倏然一抖,喝道:“老三,出剑!” “青海夺命三剑客”成名十余年,武功最高的自是大师兄乔思南。冷铁心的剑术不及乔、燕二人,但内力却是极为了得,一剑刺出,剑上蕴含内力,大有横扫千军之势;燕独飞却是以快剑称雄江湖,深得青海派剑术的精髓。自乔思南失踪之后,冷燕二人联手闯荡江湖,竟自钻研出一套二人同使的剑法。这套剑法虽以青海派剑术为根基,却是一正一反,一快一慢,二人同使,威力平增数倍,武当派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人称“逍遥剑仙”的白守拙便是败在这套剑法之下。 燕独飞和冷铁心知道阳震中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大高手,是以不敢有半分小觑,一出手便是杀招。冷铁心长剑削向阳震中的小腹,燕独飞的长剑直刺阳震中的咽喉,两人剑势如龙,剑招一出,已自封死了阳震中所有的退路。 燕独飞的剑一出手,脸上已自浮现出笑容,他相信阳震中绝对逃不开这一记绝杀。 他错了! 剑光盘旋中,却见寒光一闪,燕独飞右手一轻,只听得“铮”的一声,却见眼前血光迸现。他心知不妙,右足一点,身子已自飘出了十余步外,凝神望去,长剑竟只剩下半截。 此时冷铁心却已变成了两段,他的上半身摔在泥水之中,却是一时未死,双手兀自狂挥乱舞,口中格格有声,下半身站立不倒,只是鲜血自他腹腔中喷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燕独飞自出师门,杀人无算,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之事。“砰”的一声,半截断剑已自掉落到地上,他只觉得胸中一阵恶心,竟自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前年三月,你二人屠戮江西言老拳师满门,连未满月的婴儿也不放过。言老拳师四肢被你二人斩断,吊在旗杆之上,嚎哭一天一夜方死。冷铁心,我以如此手段杀你,你死得也不冤罢?” 阳震中仍自站在原地,双手兀自笼在袖中,竟似未曾动过。 冷铁心的双目倏然圆睁,嘴角动了几动,双手颓然摔落,这次是真的死了,他的下半截身子却仍不倒,阳震中大袖一挥,一股劲风扑了出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半截肢体也摔倒在泥水之中。 “燕独飞,现在轮到你了。” 阳震中缓缓转过身子,脸上似笑非笑,神情诡异之极。 第三章 燕独飞身子微微颤抖,他不知道阳震中用了何种神兵利器,竟在瞬间削断了他的长剑,又将冷铁心砍成两段。 “你为何还不出手?” 阳震中说道,随即微微一笑,道:“我忘了,燕大剑客的剑断了。” 他话音一落,右手斗然伸出,凌空一抓,冷铁心摔落在泥水中的那柄长剑倏然弹起,“呼”的一声,直向燕独飞飞了过去。 “噗”的一声,那柄长剑正扎在燕独飞身侧一根柱子上,剑刃刺入柱中三分,剑柄兀自微微晃动,隐然有龙吟之音。 “出剑罢!” 阳震中冷笑道。 他笑声未绝,燕独飞蓦然抬头,反手拔剑,阳震中双手尚未笼入大袖之中,燕独飞人剑合一,长剑已自刺到他胸前三寸。 燕独飞的内力或许及不上冷铁心,但是他的剑却比冷铁心更快、更准、更狠。 所以他相信,只要阳震中大意之下容许自己出剑,就一定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眼见他这一剑便要刺入阳震中的胸口,却见阳震中双手斗然伸出,右手一挥,手中已多了一柄极细的弯刀。这刀又细又长,刀身极软,便似一条毒蛇一般蜿蜒跃动。 燕独飞一惊,他知道阳震中以少林派功夫和西藏秘宗武功独步中原,却从来不知道他竟会用兵刃,更料不到他的兵刃竟是如此怪异的一柄弯刀。 阳震中刀一出手,身子一缩,弯刀斗然刺出,便如一条毒蛇一般,迅疾无伦地缠上了燕独飞的长剑。 燕独飞只觉得剑上一沉,这一剑再也刺不出去了。 阳震中哈哈大笑,只听得“喀喀喀”三声脆响,燕独飞的长剑已然断成四截,竟是硬生生被阳震中的怪刀削断了。 燕独飞吓得魂飞魄散,正想转身逃走,阳震中倒转刀柄,在他胸口“膻中”穴上重重一击。燕独飞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登时软倒,隐隐听得阳震中道:“我不杀你,却要慢慢地炮制你!” 不知过了多久,燕独飞慢慢睁开眼睛,面前放着一点如豆烛火,正自摇摆不定。燕独飞察觉自已躺在一堆稻草之中,手脚都套着极重的铁铐,竟是给人关在了牢房之中。 “我这是在哪里?” 燕独飞喃喃自语,过了良久,他才想起阳震中那重重的一击。 “他的刀,他的刀!” 燕独飞想到那柄如毒蛇一般的弯刀,登时全身如堕冰窟。 “王八蛋,吃饭了,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有人大声喊道,燕独飞抬头望去,却见木栅栏外赫然站着一个粗豪汉子,脚边放着一个大木桶,正自一脸鄙夷地望着他。 “死贼囚,老了与你说话,你莫非聋了不成?” 那汉子见燕独飞不答,脸色登时变得狰狞起来。 燕独飞何曾受过这等辱骂,双臂一振,便要上前动手。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动,锁着他双臂的铁铐一阵抖动,却是未被震断。以他的武功,震断铁铐如若无物,只是这副铁铐却是以精铁铸就,其中更熔有天蚕丝,坚逾金钢,燕独飞竟是震它不断。 “你这死贼囚,死到临头,竟还如此嚣张。这里是厂狱,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出去,你就认命罢!” 那汉子说罢,一脚将木桶踢翻,里面却是半桶黑乎乎的稀粥。那汉子骂道:“你这贼子终归是要死的,这饭不吃也罢。” 那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燕独飞颓然坐倒。他知道,厂狱是东厂太监控制,专门捕拿朝中大臣,凡是被捉入厂狱之人,都要受尽酷刑才被杀死。若是平日燕独飞自是不惧,只是此时受困于人,却由不得他不怕了。 牢房之中不见日光,燕独飞不晓得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却听得脚步声响,他愕然抬头,却见栅栏外站了一人,正自冷冷地看着他。 “燕独飞,你还认得我么?” 这人穿着大内侍卫的衣衫,大约二十多岁,燕独飞见他的样子有些熟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见他一脸茫然,嘿嘿一笑,道:“燕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昨夜我险些死在你师兄的剑下,这么快便忘了么?” 燕独飞蓦然想起,原来这人便是昨夜被冷铁心一脚踢得爬不起来的那个侍卫。他与冷铁心偷入御书房之时,这侍卫便在书房外守侯,竟未发觉二人行踪,武功自非一流高手。燕独飞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侍卫大人。” 那侍卫正是厉秋风,他右手紧握刀柄,喝道:“你二人夜入大内,那是诛九族的死罪。我来杀了你,免得你受这厂狱中无数酷刑之苦,你该谢我才对!” “嘿嘿,你是羞于败在我师兄弟剑下,到这里来杀人泄愤的罢?” 燕独风一脸嘲笑的说道。 厉秋风脸上一红,随即厉声喝道:“多说无益,你乖乖地等死罢。” 燕独飞眼看着他打开牢门,提着刀一步一步逼了过来,心中一阵悸动,蓦然间大声叫道:“且慢!我有一件事说与你听,你听了之后,再杀我也不迟。” 第四章 “这样下去咱们走不了多远,只怕就要给锦衣卫拿住了。” 燕独飞背倚一棵大树,有些颓然地说道。 厉秋风右手紧握刀柄,回头向来路看了看,道:“咱们离开京城有五十里地了,只要走下去,明天一定能到皇陵,到了那时,嘿嘿。” “哼,你不要忘了,我是夜闯皇宫的要犯,竟然从厂狱中逃走,锦衣卫定是侦骑四出。再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咱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去皇陵,只怕走不上十里路,便要给追兵拿了。何况我的穴道虽已解了,内力却只剩下不足三成,如何能与人动手?” 厉秋风忽然嘿嘿一笑,道:“姓燕的,你推三阻四,莫非是消遣我不成?我抛了官职不要,甘冒满门抄斩的大罪救你出来,便是为了你说的那个大秘密。你若骗我,我要你生不如死!” 燕独飞知道厉秋风心下已自生疑,当下一声苦笑,道:“厉兄弟,我这条命现在都在你手中握着,如何敢骗你?这秘密千真万确,否则我们师兄弟又如何肯甘冒大险偷入皇宫?” “那你把那张图交与我看。在厂狱中你说在御书房盗到了秘图,当时我便要看,你却推说待逃出厂狱方可。眼下咱们已逃出生天,你便将图拿与我看看。” 厉秋风说到后来,声音已自颤了。他本欲偷入狱中,一刀将燕独飞杀了,却不想燕独飞竟告诉他一个大秘密,厉秋风惊讶之下,对燕独飞的打算竟也动心,是以甘冒奇险将他救了出来。此时却想:“厂狱搜捡何等森严,燕独飞既被拿住,入狱时全身定是都被搜了个遍,又如何会有图在身上?”念及此处,想到自己轻信此人所言,竟抛了身家性命不要来冒此大险,心中惶恐之极,握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若是燕独飞拿不出图来,便要一刀将他斩了。 燕独飞见厉秋风目光中杀气大盛,晓得此人已动了杀机,当下一言不发,右手在左肩衣衫上用力一撕,只听衣帛碎裂之声,那件粗布衣衫竟是被他撕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肌肤。燕独飞道:“厉兄弟,将刀借我一用。” 厉秋风一惊,不知道燕独飞此举是何用意,略一沉吟,还是拔出长刀递与燕独飞。他知道燕独飞给阳震中独门点穴功夫制住,内力大损,此时穴道虽解,但功力未复,绝不是自己对手,是以便放心地将长刀递了给他。 燕独飞长刀在手,猛然在自己左肩上一划,登时割出了一道伤口,鲜血如箭般迸射出来。厉秋风吓了一跳,正想出声喝问,却见燕独飞将刀一抛,右手从伤口中扯出一根细细的皮卷,道:“图便在这里。”他这一刀将肩上划了一道四寸多长、一寸多深的口子,受伤着实不轻,是以声音已自颤了。 厉秋风是大内侍卫,身上备有金创药,急忙取出给燕独飞敷上。燕独飞叹了口气,道:“我与冷师兄入宫之时,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在御书房中取到图后,便即自伤肩头,将图裹于牛皮中藏于肩头。我青海派有治伤灵药‘白云散’,涂到伤口之上,一两个时辰内便可止血生肌,虽不能尽掩疤痕,但江湖中人身上有几处伤口那是最寻常不过之事。是以阳震中那厮擒住我后虽也详尽搜过,却是一无所获。唉,只可惜那瓶‘白云散’却给厂狱的守卫搜走,肩头这伤一时不能大好,只怕也是劫数使然。”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燕先生,是在下多疑了。”说罢拾起那个皮卷交给燕独飞,道:“这是要紧之物,燕先生仔细收好了。” 燕独飞一怔,道:“你不看了么?”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燕先生为取信于在下,不惜自伤肢体,在下如何还敢心疑?” 两人又向前走了半里路,天色已是大亮,远远可见田中已有农人耕作。燕独飞道:“咱们索性去抢两个农夫的衣服换上,再将他们杀了灭口,锦衣卫就算追上咱们,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厉秋风却是摇了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咱们取了宝物即可,却不可再伤人命。” 燕独飞心中大不以为然,但此时却要倚重这人,是以也不敢出言责备。忽听厉秋风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他便住在左近,咱们找他相助,定可平安逃到皇陵。” 五虎山庄。 燕独飞虽甚少在中原武林走动,却也听过五虎山庄的名头,知道这地方乃是蓟州大侠余长远的居处,他有四个结义兄弟,便是“飞鱼”庄恒云、“太行铁弹”何毅、“弹腿”朱明、“黑面判官”周敬天,这四个人在北方武林中却也是大大有名。那余长远当年名震京师,闯下了好大的名头,退隐江湖之后,便在这长城脚下建了五虎山庄,与四个结义兄弟啸聚于此。 “你识得余长远么?” 燕独飞一指五虎山庄庄门上的巨匾,有些惊讶地问道。 厉秋风道:“当年我初到宫中,曾随云飞扬云副指挥使缉拿过横行蓟北的大盗马空空。这位余老爷子与马空空颇有交情,竟藏匿他在家中,后来给锦衣卫搜了出来,马空空拼死反抗,最后还是在云大人剑下被擒。若论罪名,余老爷子知情不报,却也是死罪。云大人念他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相助马空空却也是讲兄弟义气,是以便未将他株连于案中,只说马空空偷偷藏在余老爷子家中,余老爷子本人并不知情。当日里正是我带几个兄弟向余老爷子传的话,他感念云大人的恩德,对我却也是感激不尽,还送了我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自此之后每年都会送些礼物到宫中。每年皇上到北边秋猎,路过这里时,我也时常到五虎山庄拜会这位老英雄,一来二去,倒也结下了交情。” 燕独飞却是嘿嘿一笑,道:“你们那位云大人的心计当真了得,他并非是想放余长远一马,实是忌惮余长远的威名,若是将此人拿了,他那些结义兄弟、江湖朋友自会将这笔帐算在云飞扬头上。就算云飞扬身在宫中,又是位居要职的大官,给这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缠住,只怕也大大不妙,何妨卖个人情?反正要拿的是马空空,既已将这人除了,又何必开罪余长远。嘿嘿,若是我猜的不错,云大人此后也从余长远那里得了不少好处罢。” 厉秋风心下一怔,他却从来未想过这些,此时听燕独飞道来,方才恍然大悟。他在宫中属于阳震中一派,与云飞扬虽没什么冲突,却也甚少交往,只知道此人城府极深,极富智计,只怕燕独飞所说的当真不错。 “眼下管不了这么多了。咱们昨夜刚刚逃了出来,想那余长远也不晓得京城之事。咱们在庄中打个尖儿,换了衣服便走,待他知道咱们是逃出京城之时,却也奈何不了咱们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摸了摸怀中的腰牌,道:“我身上还有锦衣卫的令牌,余长远却也不敢对咱们怎么样,燕先生,咱们这就进庄罢。” 第五章 大侠有很多种。 关中大侠王威,身长八尺,相貌伟岸,仪表堂堂,一望之下,即可知道他是武林中人所共知的侠客。 武当剑侠玄真子,剑术通神,昔年独斗峨嵋三老,名震中原,那是江湖中以剑术驰名的大侠。 泰山派掌门石青松,论武功称不上一流高手,但他仗义疏财,不知救活了多少孤儿寡妇、末路英雄,这才得了“泰山大侠”的名头。 燕独飞当然听过这些“大侠”的名头,但是当他看到余长远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此人若是不当大侠,那真是太可惜了。” 厉秋风和燕独飞见到余长远时,这位名动京师的大侠正自站在滴水檐前迎候二人。 燕独飞是第一次见到余长远,只见余长远身材高大,面如紫铜,身穿锦袍,不怒自威,让人一见便生敬仰之心,以相貌而论,那是远在关中大侠王威之上了。 余长远一见厉秋风,双拳一抱,道:“厉大人,久违了。”说罢哈哈一笑,笑声中竟隐隐有风雷之声,院中两株大树上的鸟儿也给他的笑声震得四处飞散。燕独飞心下一凛,暗道:“这老儿内功好生了得,武功定是非比寻常,只怕那武当派的玄真子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余大侠,在下这次路过贵庄,顺便来拜见余大侠,来的唐突,余大侠莫怪。” 厉秋风抱拳说道。若是在往日,以他的身份,自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只是此时负案在逃,气势竟不自觉的弱了七分,言语也分外客气起来。 余长远急忙摆手,道:“厉大人这是折杀小民了。小民只是一介百姓,全仗官家威风,这才有了几份薄面,哪里敢称什么大侠。” 他言语真挚,丝毫不见作伪之意,单凭这份礼贤下士的谦恭之气,便可称得上“大侠”二字。 “这位是?” 余长远看了一眼燕独飞,有些惊疑地问道。 “这位是我的一位远亲,姓贺,名十二。” 厉秋风怕燕独飞露出马脚,急忙抢先回答。 余长远道:“原来是贺老兄,失敬失敬。”说罢长长一揖。 燕独飞性子倨傲,素来自负,此时见余长远如此恭敬,倒也颇为动容,于是还了一礼。 余长远不只是名震京师的大侠,也是京城左近有名的大富豪,所以当他吩咐摆酒宴给厉、燕二人接风时,只一盏茶工夫,酒菜已流水价地送了上来。厉秋风是大内侍卫,自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燕独飞横行西北,名震天下,到哪里吃的都是名酒名菜。但是余长远的接风宴摆到二人面前时,酒菜之丰盛还是让两人吃了一惊。 余长远微笑道:“仓促之间略备薄酒,不成敬意,两位不要见怪。” 厉、燕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是微微一震。 酒足饭饱之后,余长远将二人让到客厅,分宾主坐下。下人送上茶来,余长远道:“阳大人和云大人可好?” 厉秋风听他问起阳震中和云飞扬,心下不由一震,强笑道:“两位大人身子安好,倒劳余大侠挂念了。” 余长远叹了口气,道:“两位大人于小民有恩,小民没齿难忘。只是三年前一别,再未能一睹两位大人尊颜,想来当真令人扼腕。”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极苍凉的长啸。这声音甚是细小,但厅中三人俱是武功高强之辈,是以听得甚是清楚。 厉秋风怔了一下,他虽到五虎山庄数次,却从未听到过这声音。余长远知他心中疑惑,当下微微一笑,道:“这是皇陵守军的号角之声,想来此时也到了他们吃饭之时了。” 燕独飞一听“皇陵”二字,心下登时一震,道:“皇陵便在此地么?” 余长远道:“皇陵距此尚有十余里。朝庭在皇陵驻扎了五千兵马,由马兰峪副总兵桑良田桑大人统领。寻常人等踏入皇陵,那是大不敬之罪,论罪当斩。” 燕独飞撇了撇嘴,道:“皇陵虽是皇家要地,却也不须驻守如此多的军马。眼下鞑子屡次侵扰边境,这五千军马若是调去守边,不知可救得多少百姓的性命。” 厉秋风道:“这个燕、、、、、、贺老兄就不知道了。皇陵便在马兰峪之后,那马兰峪是入关的咽喉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自我朝太祖开国,便在马兰峪驻扎重兵,当年自是提防蒙古军南下。其后蒙古日渐势微,女真人却又在关外崛起,屡次骚扰边境。我朝历代帝后均建陵于马兰峪,朝庭在皇陵驻守重兵,固然是为了拱卫皇家风水,却也是为了边境有事时随时增援。眼下皇陵驻兵五千,马兰峪长城驻兵三万,一旦女真入侵,皇陵守军可随时增援马兰峪,若是有人意图对皇陵不利,马兰峪守军也可增援皇陵,此乃先帝驾前的张大学士定下的计策,一直沿用至今。” 余长远哈哈一笑,拍手道:“厉大人不愧是官家人物,见识不凡,小民佩服之至。”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厅外似是有人来了。接着一个青衣下人走了进来,躬身道:“二庄主回来了,他请庄主出去一下,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余长远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这个老二,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要如此谨慎?”当下起身道:“两位请用茶,小民去去便回。” 余长远出了客厅,厉秋风低声道:“燕先生,只怕事情有变。” 燕独飞嘴角一撇,右手成刀形,轻轻一挥,意思是余长远若有异动,那便出手杀人。 第六章 余长远这一去竟然半晌未回,燕、厉二人各怀心事,更觉得时间难熬。直过了两个多时辰,只听得脚步声起,有人直向大厅走来。燕、厉二人内功深厚,早听出来者并非一人。厉秋风低声道:“燕先生小心,来者武功了得。” 燕独飞点了点头,右手已握住剑柄。他惯用的长剑已被阳震中削断,厉秋风救他之时,顺手拿了当值一名大内侍卫的长剑给他。这柄剑虽非神兵利器,却也是大内兵器坊巧匠所制,端得是锋利无比。 耳听得数人走到门外,却都停下脚步,并未推门进入。厉秋风听得门外有人低声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燕独飞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但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一声长笑,接着有人说道:“厉老弟,你瞒得老夫好苦啊!” 燕、厉二人一听便知道这是余长远的声音,登时站起身来,各自握紧手中的刀剑。 门开了,余长远昂头走了进来,神色倨傲,全不似方才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身后跟着两人。左手那人四十多岁年纪,一身锦袍,白白胖胖,如同乡间土财主模样。右手那人却是又高又瘦,穿一身薄的青衫,面色腊黄,一副痨病鬼模样。 余长远打了一个哈哈,大剌剌的走到中间的太师椅前坐下,右手一挥,道:“厉老弟,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言罢一指锦袍人道:“这是老夫的二弟庄恒云,江湖人称‘飞鱼’。”说罢又一指那青衫子,道:“这位是老夫的五弟,江湖人称‘黑面判官’的周敬天。几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厉秋风见余长远一脸假笑,显是不怀好意,只怕登时便要动手,正自思忖脱身之计。见庄恒云和周敬天两人站在大厅当中,隐隐含有监视自己与燕独飞之意,心下气恼,冷笑道:“这个自然,还要请三位庄主多多关照。” “关照不敢当。”周敬天突然说道,此人声音尖刻,传到耳朵中极不受用。却听他说道:“周某昨日在京城中办事,晚上却听得街上人喊马嘶,九门提督衙门的兵马封闭了九座城门,全城缉拿江洋大盗。厉大人是锦衣侍卫,可知这江洋大盗是什么来头?” 厉秋风听此消息,心下虽略有惊慌,面色却与平常无异,道:“厉某前日出门办事,未知京城中出了这等大事。” 周敬天嘿嘿一笑,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发了公文,要请厉大人和这位燕先生回京共商大计。” 厉秋风一听此言,便知事情已然败露,右手蓄劲,便要暴起杀人。 却听燕独飞笑道:“想不到周庄主与阳大人也有交情,那就烦请周庄主转告阳大人,燕某与厉兄厌倦了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这便要退隐江湖,无意与他共商大计。” 周敬天哈哈大笑,道:“燕先生说笑了,只怕说是请二位回京销案,也未尝不可。” 余长远坐在太师椅上,直如猫戏老鼠一般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周敬天与燕独飞唇枪舌剑。见厉秋风默然不语,他哈哈一笑,道:“厉老弟,你是阳大人的心腹爱将,若有什么误会,老夫可代你向阳大人禀报。大家都是朋友,撕破了脸皮,总归是不好罢。”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不知道厉某这颗人头,值多少两银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庄恒云突然说道:“你的人头,一文不值。” 厉秋风森然道:“那厉某倒要看看,你这颗人头值得上几文钱?” 便在此时,却听燕独飞哈哈一笑,道:“说到点子上了不是?既然提到了银子,那咱们暂且把人头放在一边。燕某无意与阳大人共商大计,但是却想与几位庄主谈一桩生意。” 庄恒云双手笼在袖中,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道:“愿闻其详。” 燕独飞缓缓坐到椅子上,诡然一笑,道:“燕某要谈的生意很大,恐怕要等另外两位庄主到齐,再谈比较合适。”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这位不知道是姓贺还是姓燕的朋友,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耍些障眼法,恐怕会贻笑大方。” 燕独飞笑道:“这个却不尽然。余庄主,你以为我和厉兄弟是误打误撞进了你的五虎山庄么?五位庄主威震京师,但是京师之地藏龙卧虎,英雄豪杰并非只有五位庄主。房山八塔庄孟老拳师,当世少林派俗家弟子第一人,精通少林十二绝技,以武功而论,只怕并不在余庄主之下。阜成门三里外马家沟嘉兴观观主叶怀仁真人,全真剑法出神入化,号称黄河以北第一剑客。燕某虽久居塞外,却也听说过叶真人的名头。这两位前辈与家师颇有交情,若是寻个安身之所,燕某和厉兄弟尽可以去求孟老拳师和叶真人庇护,何必巴巴的赶到这五虎山庄来受辱?” 余长远脸色一变,略一沉吟,道:“燕先生有话不妨直说,何必绕着弯子骂人?孟老拳师和叶真人的武功,余某和各位兄弟自是远远不及,但以京师内外而论,五虎山庄想要留谁,他也未必走得出山庄的大门。” 燕独飞嘿嘿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个自然,余大侠说的不错。恕燕某卖个关子,此事关系重大,须得等一个人到了,燕某才肯相告。” 余长远道:“哪一个人如此了得,让燕先生这般看重?” “何毅。”燕独飞笑道。 余长远和庄恒云、周敬天脸色大变,周敬天厉声道:“姓燕的,你休要胡说!我三哥隐退江湖已久,你如何识得他?” 燕独飞道:“何大侠江湖人称‘太行铁弹’,是说他手中一对铁胆练得出神入化,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但区区在下却听说,这位何大侠的外号可是另有深意。” 他说到此处,却将话头打住,看了一眼余长远,道:“后面的话,我就不说了罢。” 余长远脸色阴晴不定,沉吟良久,道:“我们兄弟走了眼,想不到燕先生大有来头。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二位好生歇息,待明日咱们兄弟再向两位请教。只是近日常有江湖人物在此出没,地面上很不太平。还请两位在庄中好生保重,休要外出走动,以免横生枝节,惹出事端,反倒不好收拾。” 厉秋风和燕独飞对视一眼,心下俱知余长远是想将二人软禁在此,另想对策。他二人武功虽高,但素知五虎山庄五位庄主之能,是江湖中极难缠的角色,此时也不便破脸。当下点了点头,厉秋风道:“五虎山庄威名远扬,昔日厉某来此办案,早就领教了贵庄内消息机关密布。余庄主尽可放心,厉某这颗人头,还想在脖子上多安稳几天。” 第七章 余长远将燕独飞和厉秋风送入客房,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道:“燕先生,适才你与几位庄主大打哑谜,不知能否给在下说说?” 燕独飞嘿嘿一笑,道:“初时我到这五虎山庄时,尚未想到余长远等人与这秘密有何关联,只是进了这庄中才发现,原来此人当真了得。以他的武功地位,竟肯在这里一忍便是十年,这份功夫便是人所难及。” 厉秋风道:“余长远乃是京师人氏,住在这里又有什么奇怪的?” 燕独飞叹道:“余长远乃江湖中人所共知的大侠,但那‘飞鱼’庄恒云却是横行东海的剧盗,他为何也成了余长远的结拜兄弟?厉兄弟,你曾说过当年余长远与大盗马空空甚有交情,这不是有些古怪么?” 厉秋风心下一怔,道:“或许余长远为人仗义,与这些黑道人物私下互有来往,这也不足为奇,燕先生怎会看出他心中有鬼?” 燕独飞走到门前,向外张望了一下,道:“那马空空当年名动武林,盗得珍宝无数。他轻功之高固是少有人及,但此人另有一种手段却更是了得,那便是制作机关之术。嘿嘿,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年乔师兄助先帝建陵之时,这马空空便是他所请的巧匠之一。” 厉秋风当年见过马空空,知道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回想当日情形,似乎余长远与马空空之间颇有古怪之处。燕独飞道:“此事的来历我曾向厉兄弟说过,但其中的关节想来你尚未完全明白,我不妨尽数说与你听。”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十多年前,我在青海派还只是一个小弟子,那时家师病重,是乔师兄传给我青海派武功。有一年乔师兄到中原办事,想不到竟遇到一件奇事。 “当年我师兄弟三人初出师门,却也闯下了青海夺命三剑客的名头,乔师兄到了江南,竟然给南海派的人盯上了。这些人与本门素有仇怨,竟然暗地里下手偷袭乔师兄。乔师兄武功虽高,但是给这些人的暗器打伤,仗着凌厉无匹的剑法杀了数人,身上却又中了几处重伤,只得施展轻功逃走。 “南海派的杀手紧追不舍,非要置乔师兄于死地不可。乔师兄给他们逼得无路可走,正想拼个鱼死网破,想不到竟然遇到一位贵公子。这位公子的从人中着实有不少武功好手,他们出手相助,将南海派弟子尽数逐退。乔师兄感念那公子的救命之感,便请问他的姓名。厉兄弟,你猜那人是谁?” 厉秋风一凛,颤声道:“莫非这公子便是先帝不成?” 燕独飞微微一笑,道:“不错,那公子正是先帝。先帝素来喜好游山玩水,即位后仍不改此好,多次微服私访,想不到机缘巧合,竟救了乔师兄的性命。乔师兄向来自负,受了先帝如此大恩,竟死心踏地做了先帝的侍卫。先帝也甚是喜欢乔师兄的为人,对他青眼有加,数月之间便提拔他做了侍卫统领。 “也是合该有事。那一年乔师兄又陪同先帝到江南私访,竟遇到一段奇缘,险些断送了大明江山。只是经此事后,先帝固然郁郁而终,乔师兄却也落得个殉主的下场,想来当真令人叹惜。” 第八章 厉秋风听他语气忽转沉重,知道这场风波着实不小。只是他在宫中多年,宫闺中的秘闻虽也知道不少,却从来未听说先帝与江湖人物有什么瓜葛,是以心下颇为不安。 却听燕独飞道:“厉兄弟,想来你在宫中的日子也不短了,或许晓得先帝的性情罢?” 厉秋风一怔,道:“先帝英明神武,承太祖皇帝开疆拓土之雄心,北击瓦剌,南平蛮夷,实是大明开国以来一位了不起的明君。” 燕独飞嘿嘿一笑,道:“厉兄弟久在官场,见识与燕某这般的平头百姓果然是大不相同。” 厉秋风听他语气中大有讥讽之意,道:“不知燕先生有何高见?” “嘿嘿,燕某虽素来不到中原走动,只是这位正德皇帝行径独特,便是青海这等边鄙之地,却也听说了不少正德皇帝的旧事。” 厉秋风心下一怔,正德皇帝虽不似太祖和永乐皇帝那般杀人无算,也不似宋朝徵宗皇帝醉心古玩字画,却是有一样不好,便是好大喜功。自即位之后,便即兴兵北伐,与瓦剌连年激战,兵士百姓死伤无数,后又借口岭南苗民不肯臣服大明教化,派了大将屡次征讨,弄得民不聊生。这些事情厉秋风自是知道,只是他虽已逃出皇宫,但在官场多年,最晓得其中的厉害,时日久了,忌讳却是越来越多,明知正德皇帝是一个昏君,开口却是歌功颂德。 燕独飞冷笑道:“正德皇帝好大喜功自不多说了,他却尚有另一段秘事,厉兄弟不会不晓得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苦笑道:“厉某虽在宫中,只是皇宫大内犹如龙潭虎穴,一个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便是真有什么秘事,厉某却也没胆子去听。” 燕独飞面色一沉,道:“梅龙镇的李凤姐,厉兄弟,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吧?” “砰”的一声,却是厉秋风右手一抖,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登时跌的粉碎。 便在此时,只听得燕独飞嘿嘿一笑,道:“余大侠既已到了,何必徘佪不进?” “哈哈,燕先生果然了得,余某身在三丈之外,竟给先生察觉,余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话音方落,房门已自给人推开,余长远走了进来。他躲在屋外偷听,却不想燕独飞武功了得,竟自给他察觉。双方面皮早已撕破,余长远也不避讳,便即正大光明地走了进来,哈哈笑道:“余某担心下人们招待不周,特地来看看二位有何吩咐,倒让燕先生多疑了,哈哈,哈哈。” 燕独飞微微一笑,道:“余大侠来的正好,这件事燕某本来也想说给余大侠听听,免得余大侠心中再有怀疑,说不定在饭食中下点迷药,要了我和厉兄弟的性命。” 余长远给他说破心事,饶是他在江湖中纵横数十年,脸上竟也是一红,强笑道:“燕先生多虑了。青海派名震西北,余某如何敢得罪贵派高手?” 厉秋风适才惊慌之下,失手摔碎了茶杯,此时方才略有些平静。他已知道余长远等人潜伏此地另有图谋,是以心下暗暗戒备,听燕独飞的语气,余长远竟想害了二人的性命,脸色登时一变。 燕独飞道:“此事曲折颇多,想来余大侠也略有所闻罢?” 余长远打了个哈哈,道:“余某只是略知一二,还望燕先生指点迷津。” “这个好说。金银财宝,犹如过眼云烟,况且世间财物又岂能为一人独占?余大侠尽可以放心,燕某既有求于五虎山庄,自会向余大侠有个交待。” 余长远面露喜色,道:“燕先生果然是青海派了不起的人物,你这个朋友余某算是交定了。” 他二人话中暗藏玄机,厉秋风却是不懂,燕独飞道:“厉兄弟,此事单凭你我二人之力,只怕难以办到。这位余大侠武功无敌,更兼有五虎山庄四位庄主相助,若有他仗义出手,咱们何愁大事不成?”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全凭燕先生做主便是。” 余长远哈哈一笑,伸手在厉秋风肩上一拍,道:“厉兄弟,你尽可以放心。咱们是多年的交情,老哥哥亏待不了你。哈哈,哈哈。” 厉秋风与燕独飞二人初到五虎山庄之时,余长远对他甚是恭敬,张口闭口都是“厉大人”,自称却是“草民”,待晓得厉秋风乃是逃出皇宫之后,态度登时大变,语气远不如初时客气,此时更是以长辈自居。厉秋风心下恼怒,但此时身在五虎山庄,自是不敢得罪余长远,是以强忍怒气,笑道:“余大侠说的哪里话来?厉某还要请余大侠多多关照才是。” 余长远哈哈一笑,神情甚是得意。厉秋风心下暗道:“你这老贼,待我得手之后,若不将你整治的人不人鬼不鬼,老子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第九章 第九章 余长远道:“两位兄弟,咱们也不须遮遮掩掩。我二弟已从京城带了消息,两位从东厂的大狱逃了出来,眼下锦衣卫和东厂侦骑四出,只怕不日就会杀到五虎山庄。到时就算老夫一力维护,只怕力所不逮。燕先生,你若信得过老夫,不妨把事情说个明白。” 燕独飞道:“这个自然,余大侠把我二人当兄弟,此事自要说个明白。只是其余四位庄主不在,是否……”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我们五兄弟便如一人一般,老夫知道了,他们自然晓得。此事关系重大,眼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燕先生只须对老夫说个明白便可。”说罢双目直盯着燕独飞,恨不能双手扒开他的嘴,让他把秘密尽数说给自己听。 燕独飞却是不急,端起茶杯在嘴唇边轻轻一啜,发出“吱”的一声。余长远心下又急又恼,偏又催逼不得,心中怒意暗生。心道:“你这死贼囚!他日老子得了重宝,第一个便宰了你这个王八蛋!” 三人各怀鬼胎,一时间屋子中静得吓人。 燕独飞将杯子放回桌子,缓缓说道:“燕某的来历,想来余大侠已然知晓。” “不错。我二弟在京城中多有耳目,已打探得清清楚楚。青海派独霸西北,夺命三剑客威震天下。东厂的诏狱防卫何等森严,多少英雄豪杰有进无出。燕先生居然毫发无伤的逃了出来,老夫只有佩服的份儿。” “余大侠说笑了。说来惭愧,若无这位厉兄弟相助,燕某的人头恐怕早就没了。这次燕某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江湖虽大,再无燕某立足之地了。” 燕独飞顿了一顿,道:“只是这次栽到阳震天手中,燕某倒不沮丧。此人武功比江湖传说的更为可怕,我师兄弟二人联手,还是败在他的手下。嘿嘿,只是燕某颇为不解,以阳震中的武功,足以纵横天下,又何必在宫中任人驱使?” 厉秋风道:“阳大人是当今天子番邸旧人,听说以前便是老兴献王的贴身侍卫。今上以兴献王的身份入继大统之时,阳大人也随同入京。先帝驾崩后,觊觎帝位的王爷着实不少,今上入京,端得是惊险无比。所幸阳大人一路护卫,才保得今上平安入京。这份功劳,朝中无人可比。” 余长远点了点头,道:“厉老弟所言不错。今上能坐天下,说起来着实不易。听说当日他赴京途中,多次遭遇杀手阻击,其中更有绝顶高手,都被阳大人一一击杀。这份功劳,任谁也说不出二话。自大明开国以来,锦衣卫指挥使最高只是正三品,阳大人却是正二品,这份荣耀,本朝哪有第二人?” 燕独飞微微一笑,道:“阳震中的事情咱们先不去提他。我师兄弟三人自出道以来,仗着家师的名头,江湖中的朋友都给几份薄面,是以在江湖中也有了小小的名头若以武功而论,当然以大师兄乔思南为第一。” 乔思南的名头厉秋风和余长远自然都听说过,只是此人神出鬼没,江湖中人只闻其名,却无人见其真面目。但十二年前,乔思南在岭南与南海派掌门人不知道为了何事大打出手,一柄长剑格杀了南海派掌门以下九名高手,威震东南的南海派从此一蹶不振。厉秋风听燕独飞说起过乔思南与南海派结怨之事,心下暗想:“他说乔思南后来做了先帝的侍卫,怎么宫中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此事?” “乔师兄为人精明,是以家师常派他出门办事。十多年年他前往福州府为九霞派掌门人彭九龄贺寿,正遇上南海派前来寻仇。乔师兄出言相劝,南海派掌门居然暗施偷袭,乔师兄不得已出手,伤了南海派不少人,自此算是与南海派结下了梁子。 “南海派是岭南第一大门派,乔师兄杀了南海派掌门,知道南海派绝对不会善罢干休。是以回到青海后,禀报家师。家师请了几位江湖中的前辈前往南海派说和,但是南海派闭门不见。家师也没有什么法子,只是叮嘱乔师兄千万小心在意。并且立下了规矩,三年之内乔师兄不得踏入中原半步。 “转眼三年之期已过,乔师兄受了一位朋友的邀请,前往扬州府办事。想不到在梅龙镇时,居然给南海派的高手围住了。原来这十年之中,南海派一天也没忘记找乔师兄寻仇。他们在青海早就布下了耳目,只是畏惧家师的武功,不敢登门挑战。而乔师兄这十年间也从未下山,南海派的杀手始终无法下手。此次乔师兄甫一下山,南海派的眼线立时飞鸽传书,大批高手从岭南进入中原。南海派的新任掌门人听说是个极厉害的角色,而且还请了擅使毒药的苗人相助,终于在梅龙镇将乔师兄给围住了。 “单以武功而论,南海派虽然人多势重,但乔师兄也并不畏惧。就算打不赢对方,他脱身而走也并不算难。只是那用毒的苗人心思狠毒,不知用什么手段给乔师兄下了蛊毒。乔师兄发觉不妙,立时便施展轻功逃走。南海派哪里肯罢手,随后便追。若是平时,乔师兄自是不惧,只是他中了蛊毒,逃出不过几里,便给南海派的高手截住了。乔师兄连杀了对方四名高手,自己也受了重伤,最后逃入路边一处酒馆之中,仗着本门独门暗器‘莲花针’,将南海派众人拦在酒馆之外。只是他身受重伤,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只盼能多杀几名敌人,最后放火自焚,以免死后尸身受敌人羞辱。” 第十章 余长远和厉秋风听燕独飞讲述当年乔思南独斗南海派一众高手的往事,虽未身临其境,但想到以乔思南武功之高,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当年这场恶斗实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大火拼。 当日乔思南凭借师门秘传的莲花针暗器,隔着屋门连伤南海派五名高手,迫得对方不敢逼近。但后来莲花针所剩无几,他身上的蛊毒也发作的更加厉害,心知此日定然无幸。当即取出火石,点燃了酒馆中的桌椅,便要自焚而死。 眼见火光大起,酒馆楼上突然跳下四名青衣汉子,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几张桌椅尽数打得粉碎,火头自然灭了。 只听得楼上有人笑道:“蝼蚁尚惜性命,这位兄台何苦要寻短见?” 乔思南抬头望去,但见楼上高高矮矮站了十余人。当中一个锦衣公子,年纪不过二十多岁,手摇折扇,正自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乔思南见刚才四名青衣人出手击碎桌椅,武功着实不弱,猜不透这些人的来历,倒也不敢造次,只得说道:“在下遭到仇家偷袭,被逼逃到这里,不想死后尸身受这些恶徒的侮辱,这才想出自焚的下策。不想打扰了各位,在下万分抱歉。” 那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看这位兄台武功了得,又会一手飞针绝技。若是我没有看走眼,请问兄台是青海派夺命三剑客中的哪一位?” 乔思南心下大惊,想不到自己尚未出手,这人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师承来历。他凝神观看这锦衣公子的相貌,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仔细回想江湖中年轻一代的武林高手,却又没有一个人能对得上号。正自沉吟间,却听那锦衣公子身边一个又高又瘦的老者说道:“从年纪来看,这位先生想必姓乔吧。” 乔思南身陷重围,自料今日难逃一死,却也不想再遮掩身份,双手抱拳道:“不错,在下姓乔名思南,师从青海派掌门石云宗。敢问各位高姓大名。” 他此言一出,楼上诸人之中发出几声惊叹,想是早就晓得乔思南的名头。那老者笑道:“原来是乔大侠,好厉害的莲花针。”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只听“喀喇”一声,酒馆大门已然被人震飞,几名南海派的杀手抢进屋内,手中长剑寒光闪动,直向乔思南身上刺到。 乔思南正想挥剑抵挡,却听有人大吼一声:“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这人声音如金锣相击,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南海派诸人心下一凛,想不到屋中居然有内力如此高深的高手,当下各自后退,将长剑护在胸前,抬头向楼上望去。 便在此时,又有十余名南海派高手拥入屋内,外面更有人不断呼喝下令,但听得酒馆四面脚步声大起,想是余下的南海派弟子已然将屋子团团围住,声势颇为惊人。 这时一名头戴斗笠的南海派高手缓缓走到众人之前,沉声说道:“今日南海派了结与青海派弟子乔思南的恩怨,与他人无关,还请与此事无关的江湖前辈不要插手。” 楼上那老者嘿嘿笑道:“南海派好大的架子,公然当街行凶杀人,难道不怕大明的王法吗?” 那名南海派的高手摇了摇头道:“乔思南杀害我南海派前任掌门之时,怎么没见他讲什么大明的王法?” 那老者被他此言挤兑得一愣,正思忖该如何出言反驳时,却听那锦衣公子拍手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今日真是太有意思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老者脸色一变,神情颇为尴尬,只得躬身说道:“公主说得极是,老奴唐突了。” 那锦衣公子哈哈一笑,伸手在老者肩上拍了两下,道:“江湖中这么好玩,你早就该带我出来见识见识,否则练得一身武功,又有什么用?” 他此言一出,身边众人纷纷称是。更有一名黄衫大汉谄笑道:“公子这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以公子的武功,只要一出手,这些跳梁小丑定然望风而逃,哪里还敢在这里胡吹大气?!” 锦衣公子面露微笑,神情颇为得意。只见他见扇子一收,右手在胸前一挥,傲然说道:“在京城里整日打打闹闹太不好玩了。今日我要和这几位南海派的朋友试上几招,各位帮我站住阵脚,我去去就来” 他此言一出,身边众人都是神色大变。那高瘦老者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然说道:“公子万金之躯,怎可轻犯险地?此事万万不可。公子若是喜欢过招比武,老奴这就下去陪南海派的朋友玩玩便是。” 那锦衣公子却面露不悦之色,说什么也不答应,身边众人一个劲的苦劝,他只是不听。 乔思南和南海派众人看得呆了,心下均想:这些白痴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像演戏一样,当这里是戏台不成?那头戴斗笠的南海派高手心下焦躁,右手长剑在身前一横,森然说道:“既然你们想替这姓乔的出头,就一个都别想活着从这里离开。”说罢怒吼一声,长剑舞动,直向乔思南头顶劈到。 第十一章 乔思南此时蛊毒已然发作,只是仗着深厚的内力勉强压制,但见剑光闪烁,自忖无法接住这一剑,只得向后一退。只听“嘶”的一声,胸口衣衫已被对手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总算他轻功了得,否则定然是开膛破腹之祸。 南海派众杀手见首领出手,当即围了上来,各举长剑,分刺乔思南周身要害。楼上那高瘦老者冷笑道:“好啊小子,你当老夫的话是放屁不成?”说罢双掌一拍,楼下四名青衣人立即出手拦住几名攻向乔思南的南海派杀手,双方打成一团。那老者一声怪啸,纵身跃起,如一头大鸟般直扑向头戴斗笠的南海派高手。 这一扑势如闪电,那人正自攻向乔思南,冷不防老者已然扑到头顶,百忙中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身子疾向后退。那老者得理不让人,右足在他长剑上轻轻一点,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左手成钩,直抓向那人头顶。 两名南海派杀手见首领遇袭,各出长剑从左右夹攻老者。想不到那老者动作更快,在空中连翻两个跟头,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双掌分别拍中了两名南海派杀手胸口。只听得两声惨叫,两人倒飞了出去,后心撞在板壁之上,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那老者双足落地,一脸不屑神色,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与日月争辉。今日就要将你们这些南海派余孽杀个干净,斩草除根!“说罢右手一挥,楼上又跳下数人。这些人武功比那四名青衣人高出何止数倍,只半柱香工夫,进入酒馆的十多名南海派杀手已被尽数杀死。 头戴斗笠那人背倚柱子,手中长剑斜斜指向地面,眼见同伴一个一个被对手毫不留情的杀死,心下惊骇之极,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与我南海派为难?” 那高瘦老者一脸阴沉,森然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刚才老夫给你一条活路,你却偏偏要自寻死路。老夫今日就给你留一句话,从明日起,江湖中再没有南海一派。所有南海派弟子全部格杀勿论。凡名列南海派名册之人,全部灭族。你们听清楚没有?” 站在他身后的十余人躬身施礼,齐声说道:“谨遵督主号令。” 头戴斗笠之人听到“督主”二字,登时浑身发抖,颤声道:“你、你们是东厂……” 那老者嘿嘿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可惜迟了!” 便在此时,忽听屋顶有人一声长笑道:“只怕未必。”接着只听一声巨响,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沙石瓦块飞溅而下,一道人影从屋顶迅疾无伦的闪了进来,直向那锦衣公子扑了过去。 那高瘦老者心下一凛,暗想不好,原来有人声东击西,借机竟然想偷袭那锦衣公子。他心念一动,双足一点,身子已然飞起,直扑向那道人影。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两道人影在空中交错,“啪”的一声轻响,两人各自飞出数丈。老者双腿勾在房梁上,身子倒悬,尖声叫道:“你是什么人?敢与东厂作对,不怕诛连九族吗?” 那人与老者对了一掌,此时右手中指勾住窗棂,整个身子也是悬在空中。但见他头戴黑巾,灰纱蒙面,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嘿嘿冷笑道:“如果怕诛九族,就不来找你了。” 两人适才对了一掌,各自心惊对手武功了得。那蒙面人本已抢得先机,满以为可以一招将锦衣公子毙于掌下。想不到这高瘦老者后发先至,硬生生的抢在锦衣公子身前接了他一掌。眼见楼下诸人已抢上楼来,在锦衣公子身前围成了一个圈子,心知良机已逝,再不走恐难脱身。当下一声长啸,右掌斗然劈出,“砰”的一声将墙壁震开一个大洞,他哈哈一笑,身子已然从洞中穿出。只听屋外两声惨叫,两名守在酒馆外面的南海派弟子已然被他出掌震死。 四名青衣人正想追出,那老者沉声说道:“不必追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那锦衣公子手握折扇,满脸都是惊喜之色,道:“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哈。”那老者纵身一跃,落在锦衣公子身边,伏身施礼道:“这些反贼凶悍异常,只怕不肯干休,还请公子早日回京,以免老夫人担忧挂念。” 那锦衣公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就会说这句话。明日若是无事,咱们便启程回京罢,免得你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吓得要死。” 那老者如逢大赦,连连叩首。其余诸人也是面露喜色,好似放下了天大的担子。便在此时,那头戴斗笠的南海派高手倏然跃起,直向大门扑去。想不到他刚到门口,却见门外剑光闪动,四柄长剑齐齐刺出,他身在空中避无可避,待惊觉时,四柄长剑已自将他扎了个透心凉。使剑的四人将他举在空中,鲜血从他身上四个血洞中飞溅而出,眼见是不活了。 只是在他未死之时,最后一眼看到门外尸横遍地,围在四周的南海派弟子已然全军覆没。 第十二章 厉秋风曾听燕独飞讲过乔思南巧遇正德皇帝的往事,只是未有如此详尽。虽未亲眼见到当日梅龙镇一战,但听燕独飞娓娓道来,却也是心惊胆颤。待听到南海派一门尽数遭到杀戳,蓦然间想起一事,颤声说道:“那个高瘦老者,莫不是先帝驾前东厂厂公张永?” 燕独飞点了点头道:“厉兄所言不错,这老者正是张永。” 余长远也是听得目瞪口呆,隔了良久才道:“想不到乔大侠如此武功,也曾遭遇如此险境。只是不知那刺客到底是谁?” 燕独飞道:“此人武功绝顶,以张永之武功,尚且留他不住,想来天下也无几人有此身手。那锦衣公子的身份燕某虽然不说,两位想必已经猜到了,他正是正德皇帝。“ 厉秋风和余长远心下虽然早已猜到,听闻此言,还是轻轻的“噫”了一声。 燕独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乔师兄中了苗人的蛊毒,身上又被南海派杀手刺了几剑,受伤着实不轻。所幸皇帝侍卫当中便有用毒的好手,想了法子给乔师兄解了身上的蛊毒。乔师兄感念皇帝的恩德,甘心留在皇帝身边,担任大内侍卫。 “乔师兄留在京城之后,曾修书一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禀报家师。家师看完书信之后,虽然黯然神伤,但乔师兄心意已决,家师倒也并不勉强,只是师徒二人自此再也没有见面。” 厉秋风忽道:“厉某入宫已有五年,却从未听说宫中有乔思南乔大侠之名啊。” 燕独飞道:“乔师兄入宫之后,便即改了名字,厉兄当然不知。” 余长远忽道:“我知道了,先帝驾前锦衣卫指挥使南谦南大人,想必就是乔思南乔大侠罢?” 燕独飞点了点头,道:“余大侠果然了得,对宫中之事熟悉得很啊。” 余长远听他话中暗含嘲讽之意,却也不并不放在心上,道:“怪不得这位南大人如此了得,连钱宁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最后还是栽在他的手里。” 那钱宁是正德年间锦衣卫统领,曾是皇帝驾前第一红人,最后做了正德皇帝的义子,赐姓朱,当真是权势显赫,一时无俩。只是后来在官场倾轧之中失势,被下了大狱。饶是如此,正德皇帝仍不忍杀他。直到正德皇帝死后,新皇登基,众臣皆言钱宁勾结宁王朱宸濠意图谋反,这才被满门抄斩。只是不知道钱宁倒台,居然是乔思南暗中做了手脚。 “后面的事情,想必厉兄弟比我清楚罢。”燕独飞转头对厉秋风说道。 厉秋风点头说道:“原来南谦南大人便是乔思南乔大侠。厉某入宫之时,只是武英殿当值的一名锦衣卫士,说来惭愧,竟然连乔大侠一面都没有见过。只是听宫中侍卫传言,这位指挥使大人武功了得。后来先帝驾崩,听说南大人忠心为主,甘心为先帝殉葬了。” 余长远“啊”了一声道:“这个余某倒没听人说过。” 燕独飞道:“厉兄说的不错。乔师兄感念正德皇帝对他的恩德,甘心随皇帝于地下,是以在皇帝驾崩之后第三日,便即服毒自尽。皇太后怜他一片忠心,下旨将乔师兄葬于皇陵之旁,四时享祭,这份荣耀,比得上唐太宗李世民驾前的徐茂公了。” 余长远道:“乔大侠比不比得上徐茂公,与咱们没有半分关系。老夫只想知道一件事,燕先生从御书房中盗出来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余长远说到此处,双手不由握成拳头,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燕独飞道:“燕某正想请余大侠参详一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极薄的羊皮卷子,打开后摊在桌面上,道:“这便是我和冷师兄从御书房取出的东西,请二位一起参详参详。” 余长远一个箭步抢到桌前,俯身看去,却见这羊皮卷子上绘得乃是一幅地图,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文字,一时之间也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想细看之时,燕独飞却已将图卷起,重新放入油布包内,塞进自己怀中。他嘿嘿笑道:“不是燕某信不过余大侠,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燕某托大。” 余长远恋恋不舍得看了燕独飞胸前几眼,道:“燕先生所言极是,这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燕独飞道:“乔师心决意殉主之时,写了一封书信给家师。只是当时家师并未将此事说与我和其它众师兄弟知道。前年家师仙去,我和乔师兄收拾家师的遗物时,恰好看到了这封信。当时我与冷师兄商议了一下,便即打开了这封书信。乔师兄在信上说明了殉主之意,言明对家师栽培之恩无以为报,只得来世为牛为马,以图报恩。但是在书信末尾,乔师兄却留下了极为重要的一段话。 “那段话的大意便是继承大统的若是兴献王,便要家师带同青海派弟子入宫,在御书房中取出先帝留下的一幅地图,按图中所记,可获得先帝留下的一处宝藏,宝藏中还有一份先帝遗诏,对大明江山极为重要。” 厉秋风在大内天牢之中,已经听燕独飞说过此事,是以才甘冒大险救他逃了出来。余长远听到“宝藏”二字,立时站起身来道:“大明江山与老夫无关,老夫只求找到宝藏,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便可心满意足了。哈哈,哈哈。” 燕独飞道:“余大侠果然爽快。既然如此,燕某也不必相瞒。燕某找上门来,正想请余大侠相助,咱们齐心合力,干他一票大的。什么江山社稷,狗屁不是。” 余长远双手一拍道:“燕先生说得不错。实不相瞒,老夫在这隐居十年,早有意在皇陵干上一票买卖。只是两位也自晓得,那皇陵建造的坚固无比,又有护陵守军,若无墓道秘图,只能如黄巢那般蛮干。我五虎山庄上下虽也有百十号人,盗个土财主的小墓自不在话下,但是若要对皇陵下手,便是蚂蚁啃大象,那是想也别想。所幸燕先生和厉兄弟也有此意,那是最好不过了。” 三人又议论了一会,余长远便提议结拜兄弟,共图大计。燕独飞一口应承,只是五虎山庄另外两名庄主尚未回庄,三人说好待众人聚齐之时,便要义结金兰共图大事。余长远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告辞而去。 耳听得余长远已经走远。燕独飞嘿嘿冷笑道:“饶是你这老贼奸诈似鬼,这次也要你栽一个大跟头。” 厉秋风道:“不知燕兄意下如何?” “咱们先与他虚与委蛇,借五虎山庄之力,先找到乔师兄的陵墓。只要找到乔师兄的陵墓,便能拿到宝藏秘图。” 厉秋风一怔,道:“燕兄从御书房中盗出的地图不是藏宝图么?” 燕独飞摇了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乔师兄怎会如此轻易将秘图交给他人?他留在御书房中的乃是他陵墓的机关图。我估计乔师兄殉葬之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否则他怎会事先便知道皇太后会将他安葬在哪一座陪葬墓中?定是他与正德皇帝早有计议,甚至皇太后也参与此事。那份先帝遗诏中所写之事,定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咱们须得一步一步来,否则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厉秋风点头称是,燕独飞接着说道:“皇家那些事情咱们不必去理。只要找到宝藏,咱们兄弟二一添作五,从此退隐江湖,逍遥自在,比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不知要快活多少。” 厉秋风道:“只是余长远心思狡诈,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燕独飞道:“这老贼诡计多端倒是不假,只是他太贪心了。人只要贪心,就会露出破绽。咱们只须用这宝藏牵着他的鼻子走,图在咱们手上,他跟一个瞎子没有什么两样。得手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思忖:“若论贪心,又有谁比得过你燕独飞?!” 第十三章 次日一早,余长远请了厉秋风和燕独飞到厢房吃饭。三人谈谈讲讲,互相恭维了一番。待得吃喝已毕,早有庄丁来报,说四位庄主已经到齐,请大庄主和两位贵客到大厅议事。 三人来到大厅,却见厅内坐了四人。除了昨日见到的庄恒云和周敬天外,三庄主何毅和四庄主朱明也已到了。余长远给二人引见之后,道:“好教两位得知,眼下锦衣卫的探子和东厂的番子已经到了密云,顺天府的差役昨晚到了庄子,发下了刑部的海捕公文,要缉拿两位归案。咱们既要做大事,须得小心行事。我这位四弟精通精容之术,还请两位能够委曲一下。” 燕独飞笑道:“这个自然要听余大侠吩咐。”说罢从怀中取出地图,铺在桌面之上:“既然五位庄主都已到齐,便请一起来参详一下这张地图。” 余长远等五人大喜,急忙围拢过来,十只眼睛贪婪的盯住地图。余长远道:“老二,你精通地理之学,看看这图上绘得是哪一处所在?” 庄恒云双手笼在袖中,眯缝着双眼盯着地图,看了良久才道:“八宝莲花山东,距大行皇帝陵墓应该不到十里。” 燕独飞与厉秋风对视一眼,心下暗自佩服。庄恒云道:“绘图之人想必是堪舆高人,连这地下水脉也绘得清清楚楚。只是从这图中来看,此处借用水势,定有不少机关暗器,只怕进到深处,要费不少力气。” 燕独飞道:“久闻庄二侠精通机关暗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庄二侠援手,咱们大事何愁不成?” 庄恒云微微一笑,道:“雕虫小计而已,燕先生说笑了。” 余长远面露喜色,说道:“既然大家齐心合力,今日便在庄中结为兄弟,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共图大事!” 众人并无异议,当即有庄丁抬上香案和三牲供品,在厅中挂起了关公画像。七人歃血为盟,发誓永结同心,共享宝贵,若违誓言,当受三刀六洞之苦,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念罢誓言,各叙年轮,燕独飞排行第六,厉秋风做了老幺。余长远哈哈笑道:“今日我兄弟七人义结金兰,共图大事,老哥哥我是欢喜的紧啊。” 七人各自说了些场面话,那何毅说道:“好教兄弟们得知,我此次到江南,已购齐了火药,为防消息走漏,放在庄外一个隐秘之处。只待大哥一声令下,咱们便可用这火药来炸开大墓。” 厉秋风心下一凛,想起燕独飞曾私下说过,五虎山庄三庄主“太行铁弹”何毅擅用火器,它绰号中的“铁弹”二字,江湖中人都以为是指他掌中的那两枚铁胆,殊不知此人以火药制成霹雳弹,与人动手之际偷施暗袭,往往将对手炸得当场毙命。被他用霹雳弹偷袭过的高手死得干干净净,是以无人知晓他绰号的真实来历。只是昔年机缘巧合,燕独飞曾经无意中见过何毅与恒山派一名高手比武较技,当时何毅不敌,便用霹雳弹偷袭,将那恒山派高手当场炸死。 众人计议了一番,决定第二日一早便即出发。余长远又吩咐挑选二十名精干庄丁随行,备下了五辆马车。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次日便要出发。 燕独飞与厉秋风住在庄中第三进院子中的客房,两人晚饭之后闲谈了一阵,厉秋风便即告辞回房。他解下腰刀,又喝了杯茶,这才除去衣衫,正要上床歇息。忽听得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之声,他心下一怔,右手提起放在床头的腰刀,轻轻一跃便躲在窗旁。 却听窗外有人低声说道:“厉兄弟,你睡下了吗?” 这声音好熟,厉秋风一时之间却想不起这人是谁。正思忖间,却听窗外那人低声说道:“在下庄恒云,有几句话想说与厉兄弟听。” 厉秋风轻轻推开窗户,但见人影闪动,庄恒云已进了屋子。他转身将窗户关上,右掌一挥,一股劲风登时将桌上的蜡烛扑灭。厉秋风道:“好厉害的劈空掌,二庄主名不虚传。” 黑暗之中,只听庄恒云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兄弟说笑了,在下的富贵前程,还要着落在厉兄弟身上。” 厉秋风一怔,道:“二庄主此言怎讲?” 庄恒云道:“明人不说暗话,庄兄弟此次甘冒大险,到这五虎山庄来卧底,在下万分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二庄主此言差矣。厉某现在只是流落江湖的一名通缉要犯,哪是什么卧底?” 庄恒云嘿嘿一笑,道:“厉兄弟心有顾虑,这个在下晓得。只是此事重大,在下要事先和厉兄弟打个招呼,以免到时横生纠纷,你我之间敌友不分,一旦误伤反倒不美。” 厉秋风道:“二庄主这些话厉某就不明白了,若有要事,尽可明说便是。” 庄恒云道:“锦衣卫和东厂原本一家,都是为皇上办事。这趟差要是顺顺当当办下来,厉兄弟在锦衣卫中自然是前程似锦,说不定皇上一高兴,钦点厉兄外放,到时在下还要请厉兄弟多多关照才是。” 厉秋风道:“二庄主,我想你可能会错了意。今日这话权当厉某没有听过,大家此次联手,只是为了求财。事成之日,厉某拿了金银拍拍屁股就走。至于什么前程似锦、升官发财,厉某此生已不作他想。” 庄恒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道:“既然厉兄弟信不过在下,那只好当在下据说的话全是放屁。只是提醒厉兄一声,五虎山庄虽以余长远为首,但是千万要小心何毅。此人心思阴毒,诡计多端,一个不慎可能就着了他的道儿。这一路上风险颇多,到时厉兄弟自然知道在下的心意。” 庄恒云说罢拱了拱手,轻轻的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后身子一纵,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十四章 庄恒云离开之后,厉秋风越想越不对劲,急忙穿好衣衫来到燕独飞房中。此时燕独飞还未歇息,正自盘膝打坐。听得厉秋风叙述方才之事,不由得沉吟不语。厉秋风道:“燕先生,你看这庄恒云是余长远派来试探在下的,还是他真是东厂的人?” 燕独飞缓缓说道:“此事一时之间也无法确认。庄恒云名列五虎之中已有多年,若是东厂这么多年前便布下棋子,恐难有人相信;若是说余长远派他来试探厉兄弟,这事办得又过于做作,不像余长远这种老狐狸所为。” 厉秋风点了点头:“东厂眼线密布,这倒是事实。只是以庄恒云的武功地位,屈身做东厂的走狗,让人殊不可解。至于余长远那边,此人志大才疏,空有一身武艺,若以心计而论,远远不如五虎山庄其余四人。我瞧这四人各怀鬼胎,他们公推余长远为首,只怕是想让这老小子当傀儡,一旦事情不妙,便要余长远顶锅。” 燕独飞道“厉兄弟所言极是,不愧是官场上滚过来的英雄豪杰。方才厉兄弟对付庄恒云的手段最是精妙。他若是东厂的属下,认定你是锦衣卫的密探,这一路上自然是多有照应,正好方便咱们做事。若是余长远派来试探厉兄弟,此行可算一无所获,回去禀报余长远,这个老家伙对咱们也会放松警惕,倒省却不少麻烦。厉兄弟,这一路上咱们只须静观其变,让五虎山庄这帮蠢货冲在前面,你我坐收渔翁之利。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朱明用人皮面具给燕独飞和厉秋风易了容,众人又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即登马上路。最前面是两名庄丁骑马探路,然后是周敬天和朱明带着几名庄丁在前,五辆大车在中间,剩余诸人跟在后面。 五虎山庄在当地势力极大,买下了好大一块土地。一行人直走了两个时辰,才出了五虎山庄的地界。余长远大声吩咐道:“再往前就是通州地面,大家须得小心在意。” 又走出半里多地,前面的大车忽然停了下来。一名探路的庄丁骑马飞奔而来,见到余长远后滚鞍下马:“启禀大庄主,前面有人拦住去路,点名要找大庄主说话。” “老四和老五为什么不出手打发了他?”余长远哼了一声,心下颇为不满。 那庄丁道:“四庄主和那人交谈了几句,吩咐小人请大庄主前面说话。” 余长远道:“老二,你带人留在后面,老四你前后联络,须得小心在意。燕先生和厉老弟随我到前面走一遭罢。” 几人快马奔到队伍最前面,但见周敬天和朱明勒马停在当地。数十步开外,一匹白马上坐着一名青衣人。这人头戴深笠,四沿垂下白纱,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看清他背后斜斜背着一柄长剑。 余长远骑马到了朱明身边,低声说道:“老四,这人什么来路?” 朱明低声道:“他说是马空空的朋友,有几句话说与大哥听。” “马空空?” 余长远一怔,转头问周敬天:“老五,马空空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周敬天摇了摇头道:“马空空一向独来独往,没听说他家中有什么亲戚朋友。” 便在此时,只听对面那人高声叫道:“你们哪一位是余长远余大庄主,请借一步说话。”声音颇为尖利,听在耳朵里好不难受。 余长远纵马上前,直到距那人十步之外,这才勒住坐骑,大声说道:“老夫便是余长远,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那人在马上略微点了点头,道:“我是马空空的朋友。当日他前来五虎山庄见你,临走时吩咐我说,如果他三年不回,便要我来找余大庄主,取回他交给余大庄主的一件物事。现在三年之期已过,便请余大庄主将东西交给我罢。” 余长远面色一变,说道:“你这人好生没趣,马空空说有东西放在我这里,便真有不成?若他说把十万两银子放在五虎山庄,凭你这一句话,便要老夫给你十万两银子吗?” 那人在马人尖声冷笑,道:“马空空放在你手里的东西,恐怕远不止十万两银子罢。” 余长远心下大怒,大声说道:“凭你这样一个无名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说此等大话!识相的快快让开,否则让你有来无回!”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正想领教一下余大庄主的绝世武功,你这就动手罢。” 余长远心下愤怒之极,双足一点,身子已自腾空跃起,右手五指成钩,直向那青衣人面门抓到。 这一招快如闪电,只一瞬眼间,余长远已到了那青衣人马前。只听得青衣人嘿嘿冷笑,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但背后的长剑“铮”的一声厉响,已自到了他的手中。只见剑光闪动,余长远手掌未到,青衣人已向他连刺了三剑。 此时余长远身在空中,招数已经用老,又无处借力,见青衣人剑如闪电,他左躲右闪,勉强躲过两剑。那青衣人得势不饶人,第三剑直向余长远咽喉刺到。余长远避无可避,当即大喝一声,双掌斗然一合,竟将青衣人的长剑合在胸前。 那青衣人本拟一剑在余长远咽喉上刺一个透明窟窿,想不到姜还是老的辣,万万没想到余长远竟出此险招。他在马上用力抽剑,想不到余长远内力深厚,长剑竟似嵌入石中一般纹丝不动。 此时余长远身子悬在空中,双掌夹住那青衣人的长剑。青衣人不但杀不了余长远,剑上反倒挂上了一百五十多斤的重量,举起来颇为吃力。他心下一动,双腿一用力,那马一声长嘶,立时向前疾奔。 借着坐骑前冲之力,青衣人手腕抖动,想将余长远手掌震开。余长远被马匹一冲,只觉剑上压力陡然增大,心知此刻一旦松手,长剑立时便要在自己身上扎一个透明窟窿。是以青衣人剑向左动,他便随着向左打转,身子在空中来回转动,便如风车一般。 朱明和周敬天眼见情势不妙,双双抢上前来,从左右夹击那青衣人。青衣人左手一挥,只听“嗤嗤”声响,朱周二人但见眼前银光闪动,心知不妙。朱明大袖一挥,一股劲风扑出,身子借势跃起,几枚银针从他脚底堪堪飞过。周敬天却是使了个“铁板桥”功夫,身子向后倒去,两枚银针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 青衣人左手用飞针逼退了朱周二人,右手的力道略弱了几分。余长远何等武功,如此良机怎肯放过。只听他一声大吼,双掌用力一推,青衣人单手抵挡不住,只得向后收剑。余长远借机身子向右一闪,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疾弛而来的白马。 这几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余长远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个圈儿。他自出道以来,从未遭遇如此大险,心下又惊又怒。当下转过身来,双手从腰间一探,已自将两支镔铁判官笔握在手中。待那青衣人兜马转过身来,他大吼一声,两支判官笔搭成十字,猱身直上,便向青衣人扑了过去。 第十五章 余长远兵刃在手,出手又快又狠,但见他身子急纵急落,在那青衣人坐骑左右前后不住的盘旋,一对判官笔如毒蛇一般,连刺青衣人身上十二处大穴。 那青衣人挥剑相迎,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笔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旁观诸人只见一道灰影在青衣人身边越转越快,最后好似有无数人影在围着青衣人奔跑。几名武功稍弱的庄丁最初还是盯着余长远的身影观看,渐渐的眼前一片模糊,只听“砰”的一声,一名庄丁竟然头昏脑胀,脚下一软,登时摔倒在地。 那青衣人原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颇占上风。但是余长远双笔在手,不似初时那般轻敌,围着青衣人不住疾奔,寻找青衣人招式中的破绽。如此一来,青衣人在马上移动不便,反倒缚手缚脚,想要跃下马来,余长远又哪给他空闲?青衣人只得见招拆招,一时间招招受制,大落下风。 酣斗之间,忽听余长远一声长笑:“小子,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吗?” 只听“噗”的一声,青衣人左肩被余长远右手判官笔刺中,好在他反手一剑,直刺余长远眉心,用的是“围魏救赵”的打法,迫得余长远收笔回封,是以左肩没有被余长远刺一个透明窟窿。饶是如此,他左肩已经被刺出一个血洞,受伤不轻。 两人又拆了数十招,青衣人只觉得左肩越来越痛,出招已不似方才迅捷。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看到没有?十招之内,余长远便可大获全胜。” 厉秋风也看出青衣人左支右绌,不是余长远的对手。当下点了点头道:“燕先生是青海派的绝顶高手,于剑道之上有独到造诣。依燕先生所见,这青衣人所使的是哪一派的剑法?” 燕独飞微微一笑,道:“厉兄弟,你这是考较燕某了。若是燕某没有走眼,他的剑法应该是衡山派的。只是这人好像学的并不精纯,有些招数似是而非,想来是没有学到家。只是仗着出剑极快,每逢剑招不敌之时便以快剑抢攻,是以才支撑到此时。此人若是闭门苦练,五年之内当更进一步,只是依今日的情势来看,恐怕余长远不会给他机会了。” 二人谈话之间,场上形势又变。余长远双笔大开大阖,笔锋不住发出“嗤嗤”的厉响,显然是将内力贯注于双笔之上。那青衣人的长剑被他双笔带动,舞动的圈子越来越小。他内力原本不如余长远精纯,有几次长剑险些被余长远震飞。 斗到分际,只听得余长远一声大叫,左手判官笔搭在青衣人剑身,右手判官笔反手绕了上来,双笔如同剪刀一般,将青衣人的长剑锁在其中。 青衣人长剑回收,余长远哈哈大笑:“小子,把剑留下罢!” 他话音未落,双笔转了半圈,内力催动,便要将青衣人的长剑夺过来。 燕独飞与厉秋风同时摇了摇头,知道青衣人若不弃剑,定然会被余长远震伤。周敬天和朱明眼见余长远胜券在握,松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笑意。 “撒剑!” 余长远一声怒喝,双臂贯注内力,便要将青衣人长剑夺下。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青衣人左掌斗然举起,竟自在自己剑柄之后猛然拍出,同时右手松开,那长剑被他内力激动,加上余长远夺剑之力,登时嗡嗡作响,“呼”的一声,直向余长远面门刺到。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江湖中人,若是不到了须要脱身逃走的境地,手中兵刃万万不会丢掉。就算是丢掉兵刃,也是脱手一扔转身逃走。但像青衣人这般居然用上了如此拼命的打法,却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余长远眼前剑光闪动,他心知不妙,百忙之中身子向后一仰,双手倒翻,判官笔笔头向下,只盼能将青衣人的长剑挡住。哪知那青衣人变招更快,趁余长远回手不攻的瞬间,双足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然飞起,右手竟然又握住长剑剑柄,半空中连挽两个剑花,分刺余长远双目。 这一下情势突变,饶是燕独飞这样的剑术高手,竟然也没有想到青衣人会出此险招。但见此时青衣人已经落地,不再像方才在马上时那般束手束脚,手中长剑剑光霍霍,招招抢攻,一时之间将余长远逼得手忙脚乱。 燕独飞看了几招,突然之间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小子原来是怕被余长远看出师承来厉,是以才用衡山派剑法来迎敌,只是他未得衡山剑法的精义,使出来未免不伦不类。现下博命之际,他用的才是本门剑法。这小子如此刻意隐藏武功,只怕来头不小。” 余长远被青衣人抢攻了十余招,虽然连退十余步,但是手中判官笔见招拆招,倒也并未落下风。只是那青衣人剑招快似闪电,他想再似方才那般抢攻已不可能。只得仗着自己内力深厚,用判官笔硬生生的去砸那青衣人的长剑。他知道自己内力远在青衣人之上,若是笔剑相交,定可将对手的长剑震飞。 那青衣人也看出他的用心,长剑不住抢攻,却避开余长远手中的判官笔。一招不待用老,便即化为第二招,剑光快若闪电,却又不与余长远的兵刃相交。两人翻翻滚滚又斗了数十招,兵刃却碰都没碰一下。 便在此时,忽听余长远一声大喝,身子一纵,倒退出三丈多远。双笔护在胸前,颤声说道:“你、你是江南慕容山庄的什么人?” 第十六章 青衣人虽招招抢攻,但是若论真实武功,远不是余长远的对手。只是他所学剑术乃是武林中顶尖高手所传,以招数弥补了功力上的不足。加之方才先声夺人,让余长远心有顾忌,不敢痛下杀手,这才在场面上占了优势。只是越到后来他越感吃力,左臂的伤口也已血流如注,正自苦苦支撑。此时余长远跃出圈外,青衣人也自松了一口气,倒也并不敢再行追击。 “慕容山庄的名头,岂是你这老儿叫的?”青衣人长剑拄地,傲然说道。 余长远将双笔背在身后,缓缓说道:“昔年余某曾与慕容秋水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对于老先生的人才武功,余某佩服的很。阁下若是慕容老先生的子侄,余某万万不敢得罪。只盼阁下不要听信江湖传言,与我五虎山庄为难。若阁下信不过老夫,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余某当亲赴江南,向慕容老先生负荆请罪。” 青衣人“哼”了一声,道:“你这老儿口气好大,凭你们五个虾兵蟹将,也想见到慕容先生,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此言极为无理。庄恒云等虽然知道慕容秋水是江湖中极难惹的大高手,但脸上均露出不平之色。余长远却是面不改色,仍是恭恭敬敬的说道:“阁下所言极是,以余某和几个兄弟的身份,想见到慕容老先生,那是极难之事。若是此生能够在慕容山庄外小驻片刻,余某已是感激不尽。” 厉秋风和燕独飞这两日与余长远打了不少交道,知道此人热衷名利,一副小人作派,心下对他都不怎么看得起。但是此时见他忍辱负重,始终不与对方翻脸,这副水磨功夫,倒真让人敬佩。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原本以为这老小子是个草包,想不到能有如此气度,倒真是不能小觑此人。咱们须得小心在意,别让这老贼暗地里咬上一口,那就大大不妙了。” 青衣人见余长远始终一脸和气,倒也无法再行折辱。当下将长剑插入背后剑鞘之中:“余庄主,你也算得上江湖中的一号人物,须得言而有信。马空空留在你手中的东西你已看了三年,只怕背也背得熟了,又何必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还是将东西交还给我,咱们两不相欠。” 余长远苦笑道:“阁下有所不知,当日马空空确是到了五虎山庄。但是他刚进门,京城中的锦衣卫随即便跟了进来。双方在五虎山庄大打出手,我这几位兄弟当时都是亲眼所见。马兄武功高强,伤了锦衣卫不少高手,最后寡不敌众,失手被擒。余某与几位兄弟当时佩服马兄的为人,本想为双方解劝,但是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就算我们想出手相助,以五虎山庄的实力,只怕给锦衣卫填牙缝儿都不够。几百双眼睛盯着,余某怎会从马兄手里拿东西?” 青衣人道:“就算不是你拿的,也可能是那四个家伙拿的!”他一边说一边冲庄恒云等人指指点点。 厉秋风低声道:“这小子武功不弱,江湖阅历却半点都没有。所幸余长远不知道他的底细,若是此时他们五兄弟合力将这小子擒住,一刀杀了后就地掩埋,就算他是慕容秋水的子侄,死在这荒郊野地里,又有谁会去给他通风报信?” 燕独飞微微一笑道:“焉知余长远不是在套他的话?只怕待他打探明白之后,就要痛下杀手了。” 厉秋风道:“这老贼倒真沉得住气,若换作是我,早就翻脸拔刀了。” 燕独飞摇了摇头道:“这小子的武功好生奇怪,若是慕容秋水所传,又怎会只传他剑术而不教授内力?剑招再精妙,若无深厚内力支撑,便如沙上建屋,白费功夫。瞧他的武功,倒似偷学了招式而不知内功心法。莫非这小子敢偷学慕容家的武功?” 余长远又与那青衣人解释了一通,最后干脆说道:“阁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将余某衣衫剥个干干净净,若是余某身上有马空空留下的东西,甘作阁下剑下之鬼,皱一皱眉头都算余某没种。” 听他说得如此光棍,青衣人倒没了主意。沉吟了片刻道:“好,今日我先不与你为难,待去问个清楚,再来找你算账。” 余长远道:“敢问阁下是从何人那里听到这等传言?余某要找这个妄人理论一番。” 青衣人哪是余长远这等老江湖的对手?无意中一句话已自暴露出马空空之事并非他亲历,而是听他人所说,是以才要回去问个清楚。余长远何等人物,立即使找到他话中的破绽。青衣人听他追问,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知道纠缠下去只怕对自己大大不利。是以嘿嘿一笑道:“今日不与你多说,来日再见。” 她话一说完,立时一声长啸。站在远处的那匹白马四蹄蹬开,直向青衣人跑来。 余长远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似是拿这个青衣人没有办法。 燕独飞低声道:“老贼今日倒是甘心当乌龟,嘿嘿。” 厉秋风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只怕就要下手了。” 燕独飞一怔,正想再问,厉秋风却轻轻冲着何毅努了努嘴。燕独飞侧身望去,却见何毅右手偷偷伸入腰间系着的镖囊之中,后背略略弓起,竟然正在蓄劲。 便在此时,白马已奔到青衣人身旁。他身子一纵,轻松的跃到马上,双足插入马镫之中,便要拨马离开。忽听得何毅一声冷笑,道:“让在下也领教一下慕容山庄的武功!”说罢右手斗然一扬,两枚黑色霹雳弹呼的一声,直向那青衣人飞了过去。 第十七章 这两枚霹雳弹带着呼呼风声,分打青衣人眉心和咽喉两大要害。去势虽猛,速度却并不快。青衣人江湖阅历虽少,对余长远等人也并非全无防备。见何毅突然出手,长剑已然出鞘,剑花一抖,便向两枚霹雳弹刺去。 何毅的霹雳弹从外形看去,与江湖高手所用的铁弹暗器一般无异,但厉害的是他的霹雳弹内藏火药和钢珠,掷出后一遇外力,立时便会爆炸,百余枚钢珠飞出,对手武功再高,又如何在刹那间避开这些细小钢珠的攻击? 青衣人却不知道霹雳弹的厉害,内力贯注剑上,一心要将两枚霹雳弹震飞,然后脱身便走。 眼见青衣人的长剑便要刺上霹雳弹,倏忽之间,却见青衣人身子一颤,长剑竟然偏了半分,那两枚霹雳弹已然到了他的面门。 这一下忽生变故,青衣人长剑在外,已来不及收剑抵挡,百忙之中在马上身子后仰,一招“铁板桥”,两枚霹雳弹堪堪从他斗笠外沿掠过,虽未打中,一股劲风却将他的面纱掀了起来。 两枚霹雳弹远远飞了出去,正击中了数十步开外的一株大树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树树干被炸了一个大洞,碎屑横飞,夹杂着钢株四处飞溅的破空声,声势极为惊人。 青衣人从马上坐起,也是惊魂未定,长剑一指众人,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言而无信,用暗器伤人,还自称什么江湖大侠,当真是猪狗不如!” 众人一脸惊愕,直直的盯着青衣人,竟然无一人应答。 青衣人见余长远等人面露惊讶之色,心下大为不解,忽然感觉脸上一凉,这才惊觉面纱已被掀起,搭在斗笠之上,自己的真面容已被众人看到。 余长远也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激斗百余招的竟然是一个美貌少女。 这女子生了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容貌甚是秀丽。只是方才一番恶斗,脸色微红,已是微微见汗,更增娇艳之色。虽做男装打扮,却掩不住天生的娇柔美丽。 余长远与何毅联手,用此偷袭手段杀害了不少江湖好汉,此次却意外失手,更想不到对手竟然只是一个纤弱女子。虽知她必与慕容山庄大有关联,但若被她走脱,将此事传扬出去,何毅的霹雳弹暗器被江湖中人知晓,再与人交手之际威力定然大打折扣。何况五人在江湖之上素有侠名,却以卑鄙手段出手偷袭,此事传扬出去,五虎山庄如何在江湖立足? 念及此处,余长远手握双笔,高声喝道:“大伙齐上,别让这个丫头跑了!” 那少女早知不妙,拨转马头便走。余长远轻功不弱,但那白马四蹄翻飞,瞬间已走得远了。 庄恒云道:“大哥留步,我和老四老五去追!”说罢拍马追了出去。 余长远只得停下脚步,几名庄丁将他的坐骑牵了过来。余长远摆了摆手,道:“大伙儿小心提防,等二庄主他们回来再走不迟。”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中午的炎热慢慢散去,微风轻拂,四周寂然无声。众庄丁将五辆大车围成一个圈,各持兵刃守在四周,以防有人再来偷袭。 燕独飞与厉秋风找了一棵大树下歇息,燕独飞低声笑道:“厉兄弟好俊的功夫,想不到你不只刀法了得,这暗器功夫也是一绝啊!”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我就瞧不惯这些暗器伤人的卑鄙手段,倒也并不是为了救人!” 燕独飞道:“厉兄弟心思机敏,我是万分佩服的。若是换作我,定然是先行打飞何毅的霹雳弹。只是霹雳弹距那女子极近,即使能打中霹雳弹,只怕也会当场爆炸,那女子也是无幸。厉兄弟却以暗器震开女子的长剑,迫得她躲开霹雳弹,毫发无伤的逃过这场大祸。余长远等人也无法发现是厉兄弟发射的暗器,只道是被那女子瞧出了破绽。在这刹那之间,厉兄弟计算得却如此准确,放眼江湖,有几人能够做到?” 厉秋风道:“燕先生说笑了。锦衣卫中用暗器的好手颇多,厉某也只是听他们闲聊时提过。方才出手,并未想得太多,倒教燕先生见笑了。” 燕独飞连连摆手,道:“‘先生’二字,厉兄弟再也休提。若是看得起燕某,咱们便以兄弟相称,你看如何?” 厉秋风道:“但凭燕兄吩咐。” 燕独飞听他改了称呼,心下大喜,道:“咱们兄弟齐心合力,何愁大事不成。” 两人又聊了几句,厉秋风道:“依燕兄来看,这女子是何来路?” 燕独飞道:“慕容秋水号称江南第一高手,但是此人已隐退江湖二十余年,见过他出手的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慕容家的剑术武功到底是什么样子,见到的人极少。听余长远的口气,他曾见过慕容秋水出手,是以认出了那女子的武功来历。慕容家年轻一代的高手中,以慕容丹青名气最大。只是此人从不踏入中原一步,武功到底如何,也无人知晓。愚兄对江湖中的剑术高手略知一二,却从未听说慕容家有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年轻女子。锦衣卫耳目众多,厉兄弟难道对慕容山庄也全无了解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锦衣卫探查江湖各大门派的行迹,也曾派人到江南慕容山庄打探。只是慕容山庄戒备森严,从来不容外人踏入半步。慕容家又素来与朝中大老交好,东南的稻米与赋税占了朝廷年收入的大半。这些粮食金银要运入京城,借助江南武林高手之力甚多。慕容家执江南武林之牛耳,锦衣卫也不敢多有得罪。” 两人说话之间,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抬眼望去,庄恒云等人已经赶了回来。几人奔到余长远身边滚鞍下马,庄恒云一脸惭愧,道:“大哥,那丫头的马好快,咱们追出十余里,便不见了她的踪影。” 第十八章 余长远道:“几位兄弟辛苦了,咱们还是趁早先把大事干了为好。” 朱明有些焦急,沉声道:“只是得罪了慕容山庄的人,总归是不大好。若是这丫头带人来寻仇,对咱们五虎山庄可大大不利。” 何毅和周敬天在一边也点头称是,余长远却嘿嘿冷笑道:“既已伤了慕容家的人,后悔也已晚了。只是你我兄弟纵横江湖数十年,慕容秋水再厉害,他总归不敢随便到京师左近来撒野。只要咱们取了这批宝藏,寻个朝中大佬为内援,你我兄弟也弄顶乌纱戴戴。慕容秋水也是有家有业之人,我就不信他敢杀官造反!” 一行人又向前走,傍晚时分,已到了通州边界一个叫沙家集的小镇。五虎山庄众人带了五辆大车,上面装了不少火药兵器。虽说众人武功高强,并不惧怕官兵。但此行另有目的,不想横生枝节。是以余长远下令在镇外寻了一处远离人迹的山岭,寻了个平坦地儿过夜,不再进到镇子之中,以免引人注意。 众庄丁将大车安排停当,取出干粮分给众人。待得众人吃饱喝足之后,余长远吩咐周敬天安排庄丁守夜,自己却找来燕独飞和厉秋风道:“明日咱们要过通州城,守门官兵定要盘查。我已买通了城中几名带兵的军官。只是听城中传来消息说,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密探也到了通州,只怕会在城门附近暗中窥伺。燕先生和厉老弟虽然已乔装打扮,但东厂和锦衣卫的高手极不好惹,还望两位小心在意,万万不可露出破绽。” 燕独飞道:“余大侠尽可以放心。朱庄主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便是燕某的亲娘来到此地,只怕也认不出来,何况那些东厂番子?” 余长远又闲聊了几句,便即告辞而去。燕独飞和厉秋风也各自躺下歇息。此时庄丁已将火堆用土扑灭,四周静寂无声,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马匹的响鼻声。 午夜时分,忽听燕独飞低声说道:“厉兄弟,情势有些不对?” 厉秋风悚然坐起,将刀握在手中。四周一片黑暗,隐约可以看到燕独飞精光四射的眸子。 万籁俱寂之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只是曲调苍凉悲苦,全不似平常丝竹悠扬悦耳之声。 厉秋风低声道:“荒山野岭,又是深夜时分,怎么会有人在此吹吹打打?” 燕独飞道:“有人装神弄鬼,只怕不怀好意。你留在这里,愚兄过去看看。” 此时余长远等人也已惊醒,他双手轻轻拍了几下,庄恒云等人立时起身围拢了过来。其余五虎山庄的庄丁武功较低,没有听到远处的声音,仍在沉睡之中。只有守夜的两名庄丁站在圈外,忽见几位庄主聚在一起,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圈外来回巡视。 余长远带着四人来到燕独飞和厉秋风身边,见二人已醒,知道他们也已察觉出情势不对。当下说道:“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咱们须得派人去察看一番。”厉秋风道:“余大侠所言不错,厉某前去看看。”燕独飞一怔,转念一想,厉秋风知道他被阳震中所伤,眼下功力仍未完全恢复,是以才主动要求前去探查。余长远道:“厉兄弟能去辛苦一趟那是最好不过。只是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还是小心为妙。”转头对何毅说道:“三弟,你陪厉兄弟一同前去。” 何毅答应了一声,便要与厉秋风同去。余长远叮嘱道:“若是遇到敌人,万万不可恋战,只须看清情况,便即回来报信!” 两人答应一声,听那声音隐约在西侧方向,当下施展轻功,直向西方奔了过去。余长远将众庄丁叫醒,安排众人做好准备。 厉秋风与何毅寻着声音向西奔去,穿过一片林子,听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还夹杂着嘻笑和哭泣之声。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去。 转过一处山角,两人眼前忽然一亮。厉秋风一拉何毅,两人扑倒在地,躲在一处树丛之后,抬头向前看去。 但见山谷间一处平地上,此时灯火通明,竟然搭起了一个戏台。戏台四周点着松明火把,将台上照得一片光明。 此时戏台两侧坐着十余名锦衣人,正在吹箫击鼓。台上又有几人,在松明火把映照之下,正在咿咿呀呀的唱戏。 火光照耀之下,台下一个人都没有。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然有一个戏班子正在唱戏,这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厉秋风与何毅看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只见戏台之上只剩下两人,一人身穿龙袍,头戴高冠,开口唱道:“孤三宫六院俱封过,封你闲游嬉耍宫。叩罢头来龙恩谢,用手搀起爱梓童。”声音高亢激昂,一边唱一边迈着四方步,伸手扶起了跪在他面前的一个青衫女子。那女子体态婀娜,缓缓站起,长袖一拂,口中唱道:“奴低声儿问万岁,敢问打马欲何往?”男子唱道:“孤家打马奔大同,便在这梅龙镇宿一晚,好似那游龙落在这凤巢中……” 唱到此处,那女子已是泪如雨下,身子晃了几晃,好似要摔倒在地。男子急忙伸手相扶,两人倚倚靠靠,端得是万分恩爱。 厉秋风与何毅二人却越看越是心惊,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了上来。 那男子与女子又对唱了几句,似乎彼此发誓,此生绝不相负。此时三名太监打扮的戏子又登上戏台,扶着那男子走了下去。剩下一名太监低声与那女子说了几句,那女子面容凄婉,似乎苦苦哀求。太监却只是摇头不允,女子万般无奈,转身便要离开。 便在此时,太监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猛然刺进女子的后心。 虽然只是在戏台之上发生的事,厉秋风和何毅还是险些惊出声来。 便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喟然叹道:“痴心女子负心汉,最是皇家无情人!” 第十九章 厉秋风与何毅没想到身后竟然有人,顿时大惊失色。厉秋风身子斗然纵起,几个起落便跃上了三丈开外的一株大树。何毅右手一挥,先是打出三枚金钱镖,同时向前翻了个跟头,藏在一株大树之后,这才转头去看身后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不远处的树丛之中,赫然立着一个白衣艳妇。 这女人面如满月,眉目间满是风情。双手抱着一个拂尘,俏生生的立在当地,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你们既已来了,又何必怕我?” 何毅只觉得手心都是汗水,一颗心怦怦直跳。方才他打出三枚金钱镖,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却给这女人莫名其妙的躲了过去。自出道以来,还没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对手。 厉秋风站在树枝之上,身子随着树枝不住上下晃动。那女子抬头道:“你这小哥儿好俊的功夫。来,让姐姐陪你过几招玩玩。” 这女子声音又嗲又软,风骚入骨。何毅躲在树后直听得面红耳赤。 却听厉秋风嘿嘿冷笑道:“这位大姐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跑到山里来唱戏。只可惜在下一介武夫,对你们这些风花雪月的戏子没有兴趣。” 那女子脸色一变,将拂尘在手中轻轻摇了一摇,道:“若是姐姐硬要将你留下来呢?” 厉秋风道:“你尽可以试试看。” 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白影闪动,他心知不妙,右手一拍,长刀已自刀鞘中弹了出来。他反手握刀,在身前连劈三刀。只听呼呼风响,那白衣女子已然避开这三刀,手中拂尘一竖,竟向厉秋风咽喉刺到。 厉秋风大喝一声,右脚一点,身子纵起丈许,右手长刀劈头盖脸的向那女子头顶劈到。 这一刀既准又狠,那女子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将拂尘一挥,在树干上点了一下,借着这一点之力,她轻飘飘的落到树下,避开了厉秋风这全力一击。 何毅眼见这女子落在自己身前不过两丈多远,心下大喜,自镖囊中掏出一枚霹雳弹,右手一抖,直向女子额头打去。 那女子拂尘一甩,万缕银丝顿时将那霹雳弹卷在其中。那女子借着这股力道,将拂尘在身前转了一圈,口中说道:“你的东西自己好好收着罢。”说罢右手一抖,拂尘的银丝便如花朵盛开一般张开,那枚霹雳弹呼的一声向何毅飞了过来。 何毅大惊失色,哪敢伸手去借,身子向右一纵,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避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枚霹雳弹正打在一棵大树之上,随即炸裂开来,一时间钢珠四处飞溅,断枝木屑到处乱飞。 那女子没想到何毅的暗器居然会炸裂,也是怔了一怔。便在此时,厉秋飞一声呼喝,从树上直扑下来,长刀连肩带背向女子头顶劈了过去。 那女子不敢遮挡,身子轻飘飘的向后飞出三四丈远,落在一处巨岩之上。 厉秋风将刀一背,嘿嘿笑道:“你不是要与我玩几招么?总是躲闪,又有什么意思?” 那女子愣愣的看着他手中的长刀,低声说道:“你是宫中的锦衣侍卫,为何会来到这里?” 厉秋风手中握着的是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宫中侍卫的兵刃均是兵器坊专门制作,尤以锦衣卫所用的绣春刀最为锋利。厉秋风想不到这女子竟然识得绣春刀,心下也是一怔。 便在此时,戏台上那几名戏子也慢慢围了上来,手中各执刀剑,武功显是不弱。何毅眼见落入重围,心下暗自叫苦。一双眼睛不住四下搜寻,想找条道路脱身而走。 那女子脸露凄然之色,嘴里喃喃自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名身着太监服色的戏子道:“娘娘请保重千金之躯。”声音尘利,倒真像太监的声音。其余几名戏子也躬身行礼,对那女子甚是恭敬。 厉秋风见这些人行为滑稽,却又充满诡异,心下暗自戒备。 那女子道:“这位小哥既是锦衣卫,我却有一事询问。” “请说。” “你是随皇帝出宫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皇帝出宫,仪仗都会排出几十里远,还容得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那女子凄然一笑,道:“你不懂,他、他就喜欢偷偷的出宫……” 厉秋风见这女子疯疯颠颠,不想与她多有纠缠,当下长刀归鞘,双手抱拳道:“大家一场误会,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在下就此告辞。”说罢冲何毅使了一个眼色。何毅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诡异之地,急忙点头称是。两人转身便走,那女子倒不阻拦,只是愣愣的站在当地。 厉秋风与何毅走出数十丈外,不约而同的转身望去,但见夜色沉沉,再无半个人影,那女子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何毅颤声说道:“厉老弟,你看这些人是人是鬼?” 厉秋风道:“世上哪有什么鬼?这些人明明是武林高手,为何在这装神弄鬼,实是让人不解。不过瞧他们的样子倒不似与我们为难,咱们不必理他,以免横生枝节。” 第二十章 厉秋风与何毅行出里许,只见前方人影闪动,却是周敬天与朱明二人到了。原来余长远见二人良久不回,特意又派了周、朱二人前来接应。周敬天道:“三哥,怎么去了这么久?”何毅一脸惊恐,只是摇了摇头道:“咱们回去再说。” 几人回来之后,厉秋风与何毅将适才的情形说了一遍。余长远等人听得瞠目结舌,燕独飞则是低头不语,若有所思。庄恒云又问起那女子的样貌,却也想不出到底是江湖中哪一位武林高手。最后余长远道:“越是接近皇陵,只怕敌人越多,咱们须得小心在意。” 厉秋风与燕独飞见众人各自回去休息,便也走回宿处。燕独低声说道:“这姓余的老贼在耍花招。” 厉秋风一怔,道:“燕兄瞧出有什么不对吗?” 燕独飞嘿嘿冷笑道:“你记得咱们初到五虎山庄之时,可曾听到过皇陵守军所吹的号角之声?” 厉秋风回想了一下,道:“不错,确实听到过。” 燕独飞道:“这老小子欺负咱们兄弟不认路,带着咱们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厉兄弟不妨想想看,咱们都能听到皇陵的号角之声,想来皇陵距离五虎山庄不会太远。这老贼却偏带咱们来到通州,只怕他另有图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燕兄有所不知,五虎山庄以北有好几座大山,咱们若要翻过山去,人还好说,这些辎重火药势必运不过去。何况皇陵守军分布在好几外,有的更距皇陵百里有余。五虎山庄左近的那处军营,离皇陵定是不近。余长远绕开山岭选择大路,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燕独飞道:“只怕也不尽然。听那慕容家丫头的口气,马空空当年定是将什么重要的物事留在五虎山庄,只是他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余长远有恃无恐,竟然将东西给吞了。那马空空是横行北方的剧盗,他所留下的东西自然是非同小可。余长远想要愚兄身上这份地图,却从未提起马空空留给他的东西,用心何其阴险。” 厉秋风又将适才与那女子交手的情形说与燕独飞,最后说道:“这女子的武功极为怪异,不似中土武功。燕兄久居西北,是否听说过有这种奇门功夫?” 他演示了那女子用过的几招,燕独飞挠了挠头,也是颇为不解。厉秋风道:“这女子的招式并不出奇,内功更是极差,只是轻功了得,出手势如闪电,不在日间遇到的那个慕容家的女子之下,若是初次交手,极易着了她的道儿。只是若对她有了提防,只须用内力与她硬拼,十有八九便会将她打得落荒而逃。中原武林之中,想不到有哪门哪派的高手用的是这种功夫。” 两人谈谈讲讲,还是摸不着半分头脑,最后只得作罢,各自躺下歇息。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众人便吃过早饭,随即骑马上路。 走了不到三里地,远远已望到通州的城墙。余长远昨日派出的探子迎来禀报,已和通州守军打过招呼,南门和北门的守城军卒可放五虎山庄的人马过城。余长远心思缜密,将大车和庄丁分成两拨,让庄恒云和周敬天、朱明二人带了十名庄丁和两辆马车先行入城,自己则带着余下的人马随后跟随。 果不其然,那通州城的守军得了余长远送的金银,见到相熟的庄丁使了个眼色,便即放众人入城。 那通州是京城门户所在,也是大运河的最北端。南方的漕运钱粮经运河运至此处上岸,再从陆路运往京城。自元朝之后过了百余年,通州已经成为京师左近最为要冲之地,端得是热闹非常。只是众人不敢耽搁,进城后直奔北门而去。 走了约摸两柱香的工夫,已自到了通州城最热闹的骡马市大街。这条大街原本是通州城交易骡马的市场,只是后来通州日益繁华,此处过于狭小拥挤,衙门便下令将骡马市迁到城外,但这个名称却保留了下来,成为通州城内商铺最多的一条大街。 引路的那名庄丁早已事先将要走的路线走了好几遍,是以毫不费力的将众人带到了这条大街。 骡马市大街的街口处,立着一个好大的牌坊,牌坊左右各蹲着一个一丈多高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形态甚是逼真。从牌坊中间望过去,一条三丈多宽的大街笔直的向北延伸,街道两旁满是酒旗招牌。初升的阳光从二层小楼的缝隙照射下来,将路面映照的金光四射。 一行人走过石牌坊,直向北行。 但是走了没有几步,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这条本应非常热闹的大街,此时居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安静,让人心悸的安静。 余长远右手一举,示意众人准备迎敌。但是四周除了寂静之外,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庄恒云跃到旁边一处挂着“稻香村酒家”旗子的屋顶上四下张望。此时朝阳初升,晨雾还未散去,但已可看清四处情势。整条骡马市大街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庄恒云站在屋顶对余长远道:“大哥,真是怪事,前面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余长远右手一挥,五六名庄丁便向左右的店铺奔了过去,只是这些店铺都上了锁。周敬天大步上前,走到一家茶馆门前,右手抓住门锁,用力一扭,只听“喀”的一声,那锁已被他扭断,周敬天推开店门,手持长剑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一脸惊诧的出来道:“里面没人,但是茶杯里的茶还是热的,看样子这些人离开并没有多久。” 第二十一章 此时整个骡马市大街空无一人,两旁酒馆店铺的酒旗和招牌纹丝不动,仿佛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冻住了一般。远远望去,笔直的街道一直向北延伸开去,尽头却又陷入雾霭之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身后石牌坊外,隐隐约约传来喧闹之声,但是骡马市大街却是寂静的可怕。 庄恒云纵身跃下,对余长远道:“大哥,咱们还是退出石牌坊吧。我看前面可能有埋伏。” 余长远双目圆睁,道:“前面若有埋伏,后面必然会断咱们的后路。今日你我兄弟有进无退,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想要挡我的去路。” 他话音一落,双手自腰间一探,已自将判官笔握在手中,转头右手一举,道:“大家继续前进,须得小心在意!” 余长远双脚一磕马蹬,胯下坐骑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无声的骡马市大街上远远传了出去。五虎山庄众人见大庄主傲然前行,顿时勇气大增,也随后跟了上去。 燕独飞与厉秋风走在队伍中间,厉秋风道:“余长远不愧是五虎山庄的大庄主,这份威势别人便装不上来。” 燕独飞嘿嘿笑道:“色厉内荏罢了,我敢打赌,这老小子此刻心里定然是七上八下。”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依燕兄看来,若是有敌人伏击,会是什么人?” 燕独飞道:“哪有人会把一条大街清空了来伏击?这明摆着是请君入瓮!通州城是京城门户,驻有重兵。武林中有哪一个门派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通州城最热门的一条大街给清空了?通州城的驻军只管漕运,城中的治安是顺天府衙门管辖。那些捕快衙役吓唬一下百姓还行,要想与五虎山庄为敌,那是想都别想。” 燕独飞说到此处,看了厉秋风一眼,道:“若是愚兄猜的不错,站在前面的,要么是东厂,要么是锦衣卫。只怕厉兄弟一会儿便会遇到老朋友。” 一行人走了半柱香工夫,已然到了骡马市大街的中部。便在此时,余长远突然勒马停住了脚步,他一停住,整个队伍立时也停了下来。 但见前方数十步外的大街中央,赫然坐了一个人。 这人身穿大红飞鱼服,胸前绣有大飞鱼纹,两肩部绣有小飞鱼纹。下裳中间绣飞鱼纹,两侧绣小飞鱼纹,前后有数褶。头戴纱冠,面色苍白,一双细目似睁似闭,颏下短髯。坐在一张红木长椅上,双足分开,左手抚膝,右手扶着一柄长剑。 这柄长剑与江湖中人所用的长剑颇有不同。剑鞘呈乌黑色,剑柄长得出奇,差不多有五寸多长,看上去分外诡异。 整条长街仍然是空空荡荡,更显得此人高大威猛。 余长远怔了一怔,急忙滚鞍下马,疾趋进前,直到距离那人十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躬身施礼道:“想不到大人竟然来到通州,小人未曾迎候,还请大人恕罪!” 五虎山庄其余四位庄主也急忙下马,抢前几步,躬身施礼,连头都不敢抬。 燕独飞和厉秋风也跳下马来,站在众庄丁中间。燕独飞见那人身穿的飞鱼服上所绘的飞鱼头上有两只角,知道这并非是普通的飞鱼服,乃是锦衣卫中最高品级官员才能穿着的蟒衣。这种蟒衣须得由皇帝赏赐才能穿着,否则便是大逆不道,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燕独飞低声问道:“厉兄弟,这人是谁?” “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 云飞扬双目睁开,微微一笑道:“一别数年,余庄主别来无恙罢。” 余长远连连施礼,极尽谄媚之事:“托云大人的福,小人身子倒还健壮。” 云飞扬点了点头道:“今日余庄主带了这么多兄弟,是要到哪里去发财呀?” 余长远心下一凛。出发之前,为应付途中可能遇到的盘查,众人早就想好了托辞。只是原以为路上遇到的不过是寻常的官兵,想不到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竟然到了通州。是以听云飞扬如此一问,他还是略有些慌张。当下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好教大人得知,小人此番要回济南府办事。” “噢,我倒忘了,余庄主的老家便是在济南府罢。”云飞扬左手抚着短髯道:“事情若是难办,尽可说与我听。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吴大人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若是余庄主有麻烦,他倒可以帮得上忙。” “小人哪敢劳动各位大人!”余长远连连拱手道:“实不相瞒,前日老家的族长自济南府捎来口信,宗族祠堂年久失修,近日刚刚翻建。小人为修祠堂倒也出了不少银子,是以同宗盛情邀约小人回济南府一趟,共同拜祭余家先祖。” 云飞扬不紧不慢的说道:“饮水思源,余庄主不愧是至亲至孝的信人。重建宗族祠堂,花的银子可不少。不知道余大人掏了多少啊?” 余长远略一迟疑,道:“详细的数目小人也记不清了,前前后后总有一千多两银子罢。” 云飞扬微微一笑道:“余庄主果然是京师左近的大富豪,一出手便是一千两银子。这笔款子,在京城足以买一栋五进的大宅子。佩服,佩服。” 余长远吓了一跳,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这话可折杀小人了。多承大人关照,小人才赚得几个小钱,哪敢称什么大富豪,大人说笑了。” 云飞扬摆了摆手,示意余长远站起身来。他接着说道:“余庄主明白其中关节就好。昔年马空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须知天地之间,皇权最大。官家瞧得起你,赏你一口饭吃,你才不会饿死。所以做事千万要小心,若是存心相欺,不免心生邪恶,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徒做他人笑柄,那就不值得了。” 余长远冷汗直流,连后背衣衫都已湿透,哪敢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躬身称是。 云飞扬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道:“京城中前几日出了一件大事,想必余庄主也听说了罢。” “是是,小人听江湖朋友传言,听说有人从大狱中逃了出来。小人若是遇见了这些逃犯,定然亲自出手将其擒住,交由大人发落。” 云飞扬道:“余庄主,你我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些话我不妨告诉你。逃狱的犯人名叫燕独飞,这人的名头想必你也听过。以余庄主的武功,不知道是否能擒得了这个燕独飞?” 青海夺命三剑客成名二十余载,虽极少在中原武林出现。但昔年乔思南纵横中原,连败数名江湖中的顶尖好手,闯下了好大的名头。燕独飞虽忝居其末,但也曾击败过点苍派掌门。余长远听云飞扬一问,当下颇为尴尬。若说自己武功比燕独飞高,只怕会落下笑柄,若说不如燕独飞,却又心有不甘。只得说道:“小人定当尽心竭力,擒得这个要犯。” 云飞扬道:“余庄主有这份心,那是最好不过。只是此行路途遥远,瞧余庄主带了如此多的辎重,里面金银财宝想来定然不少。从京城到山东,这一路上绿林强盗颇多,有些个肮脏官员也会趁机勒索。就像余庄主这次到通州,打点守城的把总就花了一百两银子罢。” 余长远大惊失色,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他身后的四人也是大惊失色,想不到如此机密之事竟然也给云飞扬知道了,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第二十二章 云飞扬接着说道:“余庄主此次返乡,不是去争江湖上的名声,若是与那些江洋大盗交手,就算将其尽行逐退,只怕五虎山庄也要损折人手。况且出了通州地面,离了天子脚下,那些外放的官员有哪一个不是吸血鬼?过一个小小的通州城,余庄主就花费了一百两银子,等进了山东地界,只怕这个价钱要翻上几倍。待你回到济南府,又如何打点当地的父母官儿?” 余长远颇为尴尬,只得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 云飞扬道:“余庄主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当日擒拿马空空,余庄主也是出了大力。” 说到此处,他瞥了余长远一眼,眸子中精光大盛。余长远身子一抖,急忙说道:“小人不敢。大人神功盖世,那马空空算什么东西,敢与日月争辉?!” 云飞扬道:“帮过我的,我都记得清楚,余庄主不必过谦。今日我倒想送个人情给余庄主,不知道余庄主能不能赏一个面子?” 余长远吓了一跳,道:“大人言重了,但凭大人吩咐,小人哪敢不从?” 云飞扬笑道:“既是如此,想来余庄主算是应承了?” 余长远心下好生尴尬,暗想:“你又没说什么事,便要我应承,难道你要余某自杀,余某也要答应你么?”只是这念头哪敢说出口?当下硬着头皮说道:“只要小人能办到的,大人尽管吩咐。” 云飞扬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说罢左手在长椅上轻轻一拍,只见他身后不远处一株大树之后,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穿灰衣,身子极瘦,便如一根竹竿似的。脸色腊黄,双眉斜斜垂下,嘴角偏又向上翘起,看上去一副诡异的笑脸。他走到云飞扬身后丈许处停下了脚步,俯身施礼。 云飞扬对余长远道:“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许鹰扬许大人,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余长远急忙向许鹰扬施礼:“许大人在上,小人余长远参见大人。” 许鹰扬抱拳还礼,随即垂手站在云飞扬身侧。 云飞扬道:“许大人是北镇抚司新任百户,是我的得力手下。这几年办了不少大案,连皇上都对他颇为赞赏。” 许鹰扬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皮,虽然听到云飞扬出声褒奖,也只是躬了躬身子道:“全仗大人提携。” 云飞扬道:“我想请许大人辛苦一趟,陪着余庄主到济南府走一遭。” 余长远等五虎山庄众人都是吓了一跳。锦衣卫北镇抚司专门办理皇帝钦定的案子,且拥有诏狱,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刑部审讯。而南镇抚司只是办理锦衣卫内部的案子。可以说世人谈之色变的“厂卫”中的锦衣卫,实际上所指的只是北镇抚司,其权力之大,远在刑部之上。一旦被北镇抚司盯上,不论大小官员还是平头百姓,便即押入诏狱中严刑拷打,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计其数。众人此番本来是要盗取皇陵中的宝藏,若是随身跟着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那还不如直接投案自首,免费周折了。 余长远躬身道:“这可折杀小人了。小人只是因家事前往济南府,哪敢劳动百户大人随行?一旦路上有个差池,别说小人这一颗人头,便是五虎山庄上下这一二百口子的性命都交了出去,只怕也赎不了这重罪。” “余庄主这么说,是不给我面子了?” 云飞扬脸色一沉,森然说道。 余长远“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指天发誓道:“小人能平安活到今日,全仗大人的庇护。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哪一件小人没有尽心竭力给办了?只是这件事事体重大,小人实不敢劳动许大人的大驾。” 云飞扬踱了几步,缓缓说道:“余庄主推三阻四,是不是怕许大人陪在身边,做事有些不方便?” 余长远颤声道:“大人误会了,小人只是害怕路上出了什么变故,有伤许大人千金之躯,小人担当不起。” “路上?!” 云飞扬左手在长椅上重重一拍,吓得余长远等人身子都是一颤。 “若无许大人陪同,你以为你们还能上路吗?” 云飞扬沉声说道:“余庄主,我不妨告诉你,若不是我来到通州,你连城门都进不来。收你一百两银子的那个把总,昨天晚上便被东厂的番子拿下了。” 余长远身子一抖,道:“全仗大人照顾。” 云飞扬道:“就拿这条骡马市大街来说,我站在这里,没有人敢来拿你。你信不信我一走了之,你走不到这条大街尽头的药王庙,便会给人拿下?” 余长远愕然看着云飞扬,一句话也不敢说。云飞扬缓了缓道:“余庄主,我既然要许大人陪你同往,自然有我的道理。有些事情说破便没有意思了。许大人有锦衣卫的腰牌和驾贴,普天下的六扇门捕快都要惟命是从,州府衙门更是不敢阻拦,你做起事来,要方便许多。” 此时余长远已无转圈的余地,若是一味硬顶,弄不好云飞扬一声令下,锦衣卫高手齐出,五虎山庄不免全军覆没。听他话语之中,对众人此行目的已然知晓,但颇有回护之意,说不定事情另有转机。当下躬身道:“大人一番好意,小人自当竭力相报。” 云飞扬听他答允下来,登时变了一副面容,笑道:“如此最好。余庄主只须谨记,许大人说的话,便是我的话,许大人要你做的事情,便是我要你做的事情。可记住了么?” “是。”余长远无奈的回答。 “当然,余庄主有什么事情,也尽可说与许大人。许大人知道了,我自然也知道了。” 云飞扬说罢,见众人再无异议。当下哈哈一笑,只见从大街两侧的胡同中,悄无声息的走出百余名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俱身着飞鱼服,手执绣春刀,整齐的排成三列。另有十余名青衣僮仆抬出一顶八抬大轿。许鹰扬伸手揭开轿帘,两名青衣僮仆搀扶着云飞扬上了大轿。两名锦衣卫总旗当先开路,五虎山庄众人急忙让开道路。只听得锦衣卫鸣锣开道,簇拥着云飞扬的大轿直向南侧的石碑坊而去。 眼见锦衣卫队列穿过石碑坊,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只听一声锣响,从那石碑坊之外顿时涌进无数人来。有些人急着打开店铺大门,有些则是忙着摆摊。只一盏茶功夫,骡马市大街又是人声喧嚣,一派热闹景象。 许鹰扬走到余长远身边道:“余庄主,咱们这就上路罢。” 余长远别无他法,只得点头称是。此时他脑中飞快转着念头,冲庄恒云使了一个眼色。庄恒云心领神会,当即从一名庄丁手中牵过一匹马来,请许鹰扬上马。许鹰扬也不推辞,将手中一个灰布包搭在马鞍上,随即骑了上去。周敬天与朱明当先开路,众人直向街北而去。 余长远趁庄恒云与许鹰扬交谈之际,快步走到躲在马车之后众庄丁之中的燕独飞和厉秋风身边,低声道:“眼下有锦衣卫随同咱们一起走,对两位来说极为不便。烦请两位兄弟分头先走,咱们在永安城顾家老店汇合。” 燕独飞和厉秋风点头称是,趁着人多杂乱之际,悄悄离开大队,走进路边一处茶馆之中,点了一壶碧螺春,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周边的情势。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料想众人已去的远了,这才付了茶钱走出茶馆。 此时骡马市大街上更为热闹,燕独飞道:“此刻想来余长远等人已然出城,咱们只须远远跟着便是。” 厉秋风道:“依燕兄的意思,咱们是先行到永安城为好,还是跟在后面随机应变为上策?” 燕独飞道:“那个锦衣卫百户是一个硬手,不知道余长远想什么法子能把他支开。咱们不妨跟在后面,若是他们内讧,你我二人也可暗地里帮个小忙,杀了这个锦衣卫百户,然后与五虎山庄一起合力取了宝藏,再将这五个贼子干掉,把杀死锦衣卫和盗取皇陵之事尽数推到五虎山庄的头上。咱们兄弟二人金蝉脱壳,从此笑傲江湖,岂不乐哉?!” 第二十三章 厉秋风与燕独飞二人离开通州城后径向北行,眼见得行人逐渐稀少,最后只剩下两人结伴而行。 燕独飞道:“这云飞扬以前倒未曾见过,不知道武功与阳震中相比谁高谁低?” 厉秋风道:“这个倒不好说。云飞扬曾服侍过先帝,是先帝的心腹之一,只怕与乔思南先生也颇为熟识。阳震中是当今皇帝的蕃邸旧臣,是老兴献王的贴身侍卫。单以资历而言,云飞扬毫无疑问要高过阳震中,只是他满心以为能顺顺当当的接任锦衣卫指挥使,却给阳震中夺了过去。我瞧他表面虽然不说,心里是非常的不服气。我入宫五年来,很少见云飞扬与阳震中同时出现。两人面和心不和,私下也各自聚了一批死士。若不是东厂在一边虎视眈眈,只怕两伙人马早就火拼了。” 燕独飞叹道:“我师兄乔思南的人才武功,当世难有敌手,可惜他随先帝于地下。若是他仍在宫中,阳震中和云飞扬只有俯首贴耳的份儿。”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小弟在宫中之时,虽未见过乔大侠,但是多听老侍卫提起。听说乔大侠不仅武功高强,在官场之中也是如鱼得水,只可惜缘悭一面,今生未能得见乔大侠,实是小弟的一大憾事。”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走了二十余里。 此时两人已走到一处河水边,蓦然间同时停下了脚步。 四周是寂静的山野,只听到微风吹动树木,发出沙沙声响。 燕独飞道:“此处有山有水,倒是个极好的去处。” 厉秋风道:“只可惜少了一些犬吠鸡鸣,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燕独飞道:“犬吠鸡鸣虽没有,却有些鸡鸣狗盗之徒。”说罢抬头瞧着不远处一株大树,高声说道:“这位朋友既然已经到了,便请现身罢。” 厉秋风也早已发觉树上有人,只是没有说破而已。他抬头望去,只见这棵大梧桐树高达四丈有余,枝叶繁茂,微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 燕独飞话音刚落,只见那棵树突然变了。 树变了! 这棵树本来有一抱粗细,就在刹那之间,树干突然变得细了,而一大团一大团的树叶开始飞快的在空中旋转移动。整棵大树就像突然活了一样,在两人面前不断幻化出各种形状。 燕独飞和厉秋风二人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汉子,江湖中的诡异之事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是如此奇怪的大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燕独飞低声道:“事情有变,厉兄弟小心在意。” 便在此时,只见眼前银光闪动,夹杂着尖利的破空之声,数十枚暗器已从大树的枝叶之中飞到两人面前。 燕独飞和厉秋飞各舞刀剑,只听兵器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来袭的暗器已尽数被两人用兵刃击飞。随即只听一声呼喝,眼前的大树突然解体,幻化成十几道绿色或黑色的人影,迅疾无伦的向两人扑了过来。 这些人来得好快,只一瞬间已到了两人面前。厉秋风只觉得刀光一闪,一股劲风直扑向面门。他想也不想,便即挥刀迎击。 “铮铮铮铮”,对手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连劈四刀,厉秋风也是接连挡了四刀。对手出刀极快,刀锋与厉秋风的长刀只要相交,便立即变招,从另一个方位劈了过来。 厉秋风连封四刀,对方正想劈第五刀时,厉秋风手腕一抖,抢先劈出一刀。 那人没料到厉秋风在全面防守之际竟会出刀反攻,只见寒光一闪,厉秋风的长刀已自到了他头顶。他遮挡不住,只得向后连退三步。岂料厉秋风得理不让人,接连踏上三步,手中长刀在一瞬间已劈出六刀。 此时已有数名杀手围在厉秋风身边,各自出刀向他砍去,想逼得他回身遮挡,解了同伴之危。想不到厉秋风对其余诸人视如不见,仍然紧逼着最先出手的那名杀手。只见厉秋风紧追一人,手中长刀不断向他招呼,而他身边几人又紧追着厉秋风,但总是差了一两步。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刷”的一声轻响,那人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左肩被厉秋风砍了一刀,登时鲜血迸射。这人痛得“哼”了一声,猛然向地上一滚,登时在杂草中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一怔,正想仔细搜寻之时,身后的敌人已然追了上来。厉秋风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刀,同时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绕到这几名敌人的身侧,他下手毫不容情,只在一眨眼间,已向追上来的三名杀手连劈六刀。 只听刀剑撞击之声连绵不绝,厉秋风以一敌三,刀刀抢先,逼得那三人不住后退。斗到分际,只听一人呼喝一声,三人身子斗然拔起,直落入河中,随即影踪不见。 厉秋风转过头来,却见围住燕独飞的五名杀手也被他的长剑迫得不住倒退。厉秋风正想上前出手相助,其中一名杀手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向地上一掷,只听“呼”的一声响,地上顿时火光一闪,升起一片烟雾。厉秋风大惊,右足一点,便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向后飘出三四丈远。待得烟雾消退,却见燕独飞也已退出数丈之外,长剑横在胸前,以防对手追击。 再看那五名杀手,却已经影踪不见。 厉秋风自出道以来,大大小小也历经数十场争斗,却从来未有今日这般激烈。这些杀手虽然内力并不深厚,但出招诡异,快若闪电,且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比之武林中的比武较技,凶险程度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 燕独飞长剑归鞘,走到厉秋风身边道:“厉老弟是用刀的行家,可瞧出这些人的武功来历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些人不似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倒似黑道中的杀手。出手虽然凌厉,却没什么招式可言。瞧他们的身法,倒与那晚在山中遇到的白衣女子有些相似。只是这些人出招更为凶狠,刀刀致命。” 燕独飞转头看到一枚插在地上的暗器,他担心有毒,捡起一根树枝将那暗器挑了出来。只见这暗器有手掌大小,呈十字形,四角打磨的极为锋利,隐隐透出乌黑之色,显是涂了剧毒。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哪个门派会使用如此诡异的暗器。 两人各出刀剑,在地上挖了一大坑,将散落在四周的这种奇形暗器尽数扫入坑中。又堆进一些枯枝落叶,打火折子燃起大火,这样一来,暗器上的剧毒便即被火烧掉,以免日后有人不小心接触到会丢了性命。 待大火燃尽,两人又用土将大坑埋上。 平白无故的打了这一架,厉秋风与燕独飞都有些郁闷。待走到先前那棵梧桐树下时,只见这树原本只有碗口粗细。想来那一众杀手穿的衣服与树干颜色相同,贴身于树干之上,竟与大树合为一体。而有些杀手则穿着绿色外衣,躲在树顶,与树叶混杂在一起,寻常人等万难辨识,只怕一个疏忽,便会被这些杀手杀死。 厉秋风又走到先前那人消失之处,仔细望去,却见布满杂草的地面上有一个大洞,那人便是钻进这个洞中脱身而走的。 燕独飞道:“这些人竟然事先布下了如此多的机关,想来已先行到了这里好久。只是实在想不通江湖中有哪个门派的武林高手,竟然会计算的如此缜密,下手又如此狠毒。” 厉秋风道:“锦衣卫中没有人用这种诡异的狙杀手段,也没听说东厂之中有这样的杀手。你我二人离开通州城不过一个时辰,这些人又如何知道我们会走这条道路,事先做好这么多机关?” 燕独飞见他望向自己,当下苦笑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从敌人的手段来看,只怕还有更厉害的杀手潜伏在前面。” 第二十四章 厉秋风与燕独飞又搜寻了半天,却再无半点发现。两人望着路边的河水,只见水流平缓,清可见底,而跃入水中的那几名杀手却如同鱼儿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人又向前行,既知强敌窥伺在侧,是以都是万分小心。 只是又走了十余里路,却再无敌人出现。此时两人已走进一个镇子,虽只有百余户人家,却也颇为热闹。此时已将过午,两人都有些饥饿,便走入路边一个小小的酒馆之中,各自要了一碗热汤面。 这酒馆小的可怜,卖的也只有热汤面和包子馒头。只是正当饭口,店中倒是坐得满满当当,挤了有二十多人。厉秋风与燕独飞与另外四个食客挤在一张桌子前,抬手之间手臂便会碰到,是以颇为尴尬。耳听的同桌几人正自大口吃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夹杂着大蒜的味道。厉秋风久居宫中,燕独飞也是大鱼大肉吃惯了的主儿,见此情景,都是皱了皱眉头。 店家将面端了上来,厉秋风与燕独风饿得狠了,也顾不得身周众人,当即端碗便吃。想不到这店虽然破旧,面却煮得美味无比,两人心下大为赞叹。 正在此时,忽听得店外有人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店内忽然乱了,很多人抬脚就向外跑,店家急得跳脚大喊:“各位大爷,先把账结了啊!” 那些人跑得更快了。 燕独飞和厉秋风却把面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厉秋风掏出一块散银,递给店家道:“不用找了。” 那店家本来哭丧着脸,想不到厉秋风出手如此大方,登时面露喜色,一个劲儿得道谢。一碗热汤面不过八个铜钱,这块散银能换百十个铜钱。本来以为跑了一些食客,自己今日赔得底儿掉,这样一来不仅不赔,反倒有些赚头,让店家如何不欣喜若狂? 厉秋风与燕独飞出了酒馆,燕独飞笑道:“厉兄弟仗义疏财,佩服佩服。”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燕兄说笑了。兄弟若是有钱,便不会随你走这一遭了。” 燕独飞奇道:“此话怎讲?” 厉秋风道:“世人都以为锦衣卫花钱如流水,个个腰缠万贯,谁知此中的辛苦?兄弟打拼了这么多年,虽已是百户,正六品的武官,每月不过十石米的俸禄。拿到市上折换银两,扣去损耗和跑腿费,最多换回九两多点。这点钱别说养家,便是在京城中租栋宅子都远远不够。那些每月只有三两银子俸禄的兄弟,日子过得更是清苦。锦衣卫中确实有些人外出办案大发横财。只是大多数兄弟也是老老实实的吃皇家的饭,靠着这点俸禄活命罢了。” 燕独飞道:“这倒从来没有听过,外间传说锦衣卫有钱的很,出门都是高头大马,锦衣玉带,到了府县衙门,地方官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会没钱花?” 厉秋风苦笑道:“市井传言,做不得数。便如飞鱼服,都是宫中缝制,若是不小心弄破了,还得自己出钱去修补。只盼这次能和燕兄发一笔财,兄弟拿了银子,远远的躲到江南,再也不管江湖中事。”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已自随人流走到街口。但见前面已聚集了百十号人,不时传来惊呼之声,夹杂着呼喝声和兵刃撞击声。 两人知道有人动手,急忙挤进人群。只是这街口本来就小,挤着围观的人又多,待二人挤到前面时,各自都出了一身大汗。 但见一群捕快手持钢刀铁尺,将两个人围在当中。 厉秋风和燕独飞一见被围的那两个人,不由得心下都是一凛,暗自想道:“怎么会是她?!” 但见一个青衣人头戴深笠,手持长剑,正是曾与余长远激斗的那名慕容家的少女。 她身后护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三十多岁年轻,身穿粗布衣衫,头发散乱,脸色腊黄,正自惊恐的躲在少女身后,全身瑟瑟发抖。 一名捕快阴声笑道:“你何必护着这个钦犯?把她交给我们,赏钱少不了你的。” 另一名捕快挥舞着手中的铁尺道:“你这小子护着她不放,莫非你与她有一腿不成?哈哈,哈哈。” 众捕快顿时轰堂大笑,更有人不断污言秽语来戏弄二人。但见人群之外还躺着几名捕快,想来是被那慕容家的少女给打倒在地。 厉秋风和燕独飞见过这少女出手,暗想这些捕快怎能将她困在这里?正迟疑间,只见那少女一拉身后的女子,便要抢出重围。两名捕快挥舞着钢刀拦在她身前,另外几名捕快则手持兵刃,向她身后那女子砍去。那女子脚步沉重,显然不会武功。少女本来要挥剑对付挡在前面的两名捕快,但是见另外几名捕快攻向身后的女子,只得收回长剑,逼退了那几名捕快。只是如此一来,她又被迫停下了脚步,无法冲出重围。 厉秋风低声道:“这丫头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否则早就把这些捕快全杀了。只可惜这丫头江湖阅厉太少,那些捕快只是为了抓人,如何敢当街杀人?她尽可以先将这些捕快打倒,再救那女子走脱。” 燕独飞道:“瞧这丫头不过十七八岁,这些刀头上舔血的勾当她哪里知道?慕容秋水若是知道此事,还不得气得吐血?!” 此时厉秋风突然发现有四名捕快分别偷偷爬上四周的围墙,张弓搭箭,瞄准了圈中的少女。 只听一声厉响,两名捕快已然将箭射出,分射少女咽喉和她身后那女子的太阳穴。少女挥舞长剑,正想将箭挡开。只听又是“嗖嗖”两声,躲在她身后围墙上的两名捕快又分别射出箭来,直射向她和那女子的后心。 如此一来,少女挡开射向她自己身前身后的两支羽箭并不困难,但是射向女子那两箭却是万万避不开了。她若是为那女子挡箭,则自己定然要伤在箭下。 便在此时,只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大作,那四支长箭已自被人用铜钱打飞,斜斜的插在地上。 一众捕快都是大惊失色,惊慌的四处张望。捕快头儿大声叫道:“大爷们在此办案,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坏大爷的好事?!” 那少女趁此机会左手一扬,连发四枚银针,只听数声惨呼,躲在墙上的四名捕快各自捂住右眼摔了下去,竟是被少女用银针将眼睛射瞎了。 众捕快呼喝着又扑了上来,那少女挥剑遮挡,只是她要护着身后那女子,进退不能自由,处处受制,好几次险些被捕快的兵刃砍伤。 厉秋风出手打飞了羽箭,燕独飞笑道:“咱们与这个丫头倒是有缘,不妨好事做到底,帮她打发了这些捕快。日后若有机缘,见了慕容秋水,倒也好有话说。” 厉秋风点了点头,他也不拔出长刀,大步走上前来,双手斗然一探,已自抓住两名捕快的后颈,掌心内力吐处,那两名捕快已自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但见厉秋风杀入人群,指东打西,只片刻之间,这些捕快便被打得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那捕快头儿被厉秋风一脚踹出两丈多远,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指着厉秋风道:“你敢殴打官差,难道不要命了吗?” 厉秋风看都不看他一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铜牌举在手里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开!” 围观的众人一听“锦衣卫”三字,顿时像炸了营一样四散奔逃,眨眼之间,街心只剩下厉秋风、燕独飞和那两名女子,以及在地上翻滚呻吟的一众捕快。 那捕快头儿看到厉秋风手中的铜牌,双腿一软,登时坐在地上。厉秋风喝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好教大人得知,小、小的们是昌平县衙门的捕快……” 那捕快头儿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脸惶恐的回答道。 “昌平县?你们是县里的衙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捕快头儿躬着身子说道:“是永安城的地保密报,在这一带发现钦犯,县太爷发下了文书,要小人带兄弟们来捉拿钦犯。想不到遇到大人在办案,小的瞎了这双狗眼,竟然和大人动手……”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道:“这个案子我来办,你们回去罢。” 那捕快头儿眼见要到手的五十两银子赏钱飞了,心下虽颇有不甘,但是知道锦衣卫是自己万万惹不起的,只得和一众捕快互相搀扶着走了。 厉秋风见捕快已经走远,转头正想与那少女说话。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那少女的长剑已自向他咽喉刺到。 第二十五章 这一剑来得好快,待得厉秋风惊觉,剑气已激得他咽喉一阵刺痛。 厉秋风疾退,右手反手拔刀在身前一挡。那少女不待招数用老,长剑一抖,反切厉秋风小腹。厉秋风长刀横推,竟直攻少女面门。 这一刀攻敌之所必救,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那少女只得向后退开,长剑仍自遥遥指着厉秋风,口中怒道:“你这五虎山庄的走狗,跟着我作什么?” 厉秋风将长刀倒提在手中,沉声说道:“在下与五虎山庄并无瓜葛,只怕姑娘有些误会。” 那少女呸了一声,道:“昨日你躲在那五个奸贼身后,以为我不知道么?” 厉秋风一怔,想不到这少女竟然记得自己,将自己认作余长远等人的朋友,这倒难以解释。正思忖间,却听燕独飞笑道:“这位姑娘,如果昨日不是我这位兄弟暗中相助,只怕你已伤在霹雳弹之下。何况适才你被捕快暗算,也是我这位兄弟将羽箭打飞。你不道谢便罢,又何必出手伤人?” 那少女歪着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道:“昨日我的剑是你打偏的么?” 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那少女凝视细看,这才将剑慢慢收回,道:“原来是你。你既和那五个老贼同行,又为何助我?” 厉秋风道:“在下只是碰巧遇上五虎山庄诸人,并不晓得他们与姑娘有何过节。况且五位庄主素有侠名,姑娘只怕有些误会?” 那少女双目一瞪,道:“误会?当真可笑!”说罢将身后那女子拉了过来道:“你问问她便知那老贼是何等歹毒。” 厉秋风和燕独飞本来也觉得这女人甚为奇怪,此刻见她全身发抖,直往那少女身后躲,显是怕到了极点。厉秋风道:“这位大姐不必害怕,敢问五虎山庄是如何害你?” 那女子紧缩在少女身后,右手慢慢伸出,指着厉秋风道:“杀我全家的就是他……” 此言一出,厉秋风心下一凛,道:“大姐,只怕你认错了人。” 那女子道:“我怎么会认错?当日杀我全家之人,手中便拿着你怀中那块铜牌。” 厉秋风伸手在怀中一掏,将锦衣卫腰牌摸了出来。那女子一见腰牌,目中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颤声说道:“你还不承认么?当日那人便举着这块铜牌,将我全家上下十一口全都杀害了。” 那少女怒视着厉秋风道:“你还有何话说?” 厉秋风不怒反笑,道:“两位可知这是什么牌子?” 那少女道:“听刚才那些鹰爪子说什么‘锦衣卫’,那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大出燕独飞和厉秋风意料之外。锦衣卫自成立之初便是皇帝亲军,朝廷上下乃至边鄙民间,谈到锦衣卫无不为之色变。想不到这少女连锦衣卫都不知为何物,居然就敢闯荡江湖。 厉秋风道:“这是锦衣卫的腰牌,锦衣卫下属二司十四所,从指挥使到力士总数不下一万人,人人都有这样一块腰牌。这位大姐单凭这样一块腰牌便说在下杀了你一家,只怕大为不妥。” 那少女转头问女子道:“你看清楚,害你全家的是这个人么?” 那女子嗫嚅着说道:“那天晚上来了上百人,为首的那个身穿锦袍,手中举着这样一个牌子,自称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官儿,要来捉拿我父亲问罪。余长远这老贼跟在后面,亲手杀死了我母亲……”边说边哭了起来。 厉秋风道:“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那女子道:“我父亲姓马……” 厉秋风和燕独飞同时“噫”了一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厉秋风道:“令尊可是马空空?” 那女子道:“家父正是马空空。” 厉秋风道:“据在下所知,马空空是在五虎山庄被锦衣卫捕获,他们又怎会到你家里去拿人?” 那女子此时已不再害怕,声音也不再颤抖,只听她朗声说道:“家父本来与余长远这老贼素有交情。有一年余老贼突然来访,与家父密议了一天,然后他们就一起出门。直到半年之后家父才回到家中,神情甚是不快,每日在家中只是长吁短叹。 “哪想到十余日后,余老贼又带着四五人来到我家,听他们的语气,似乎要家父交出什么东西。家父只是推说没有,余老贼当即冷笑着说:‘今日你不把东西交出来,迟早有一日要你跪下来求我。’余老贼走后不久,就不断有身份不明之人在我家左近出没,有一次还趁家中无人偷偷爬进屋子,将东西乱翻一通。家父知道不好,便即带着我们搬到了邻近的一处村子。 “想不到刚搬家不久,那些人就又出现了。而且县里的捕快也时常在我家前后走动。有一日家中突然来了一个极高极瘦的老人,家父一见这人,立时面色苍白,将我们都赶到屋外,两人在屋中密谈了良久。 “那老人走后,家父将我们全家上下人等召集在一起,他黯然说道,当年不该答应余长远去做一件违心之事,结果惹了大麻烦上身。本来想迁居避祸,但是有极厉害的对头已经找上门来,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开这个对头的追杀。眼下只有去找余长远,把他想要的一件东西交给他,或许能求得一条生路。若是三年之后他不能回来,一定要找余长远把那件东西取回来。 “家父第二日便离家去找余长远。我的两个哥哥自小勤练武功,听得家父所说,那个对头是个极厉害角色,是以他俩练功更勤。大哥更是每日在山中苦练家传武功,每日里都是我上山给他送饭。 “有一日我又去给他送饭,还没走到他练功的山洞,忽然听到打斗之声。我不懂武功,当时吓得紧了,只得躲在草丛,偷偷向外张望,却见大哥已经给五个人围住了,全身是血。那五个人已经大占上风,却并不下杀手,只是问我大哥要一件东西。大哥只说不知,那五人中为首一人说道:‘你若不交出那东西,我们便找你的家人去要。’这时大哥发现我躲在草丛中,生怕那几个人发现我,便即挥刀力战,趁机向山崖边逃去,想将敌人引开。那五个敌人紧追不舍,将大哥逼至山崖边上。大哥无路可退,大叫一声:‘愿吾弟吾妹善保其身,他日为我报此血海深仇!’随即跳下了万丈深崖。 “我知道大哥跳崖前那句话是说与我听,要我忍辱负重,不要给这些敌人发现,他日寻找机缘为他报仇。是以当时我虽悲愤难抑,却只能悄悄躲在草丛中,眼见着这些人在崖边搜寻。他们担心我大哥没死,一边商议一边从山崖两边的小路下到山底,想是去搜寻我大哥的尸身。我见他们走得远了,却也不敢出来。直到天色已黑,这才绕路跑回家里,想告知家母和二哥,躲开这些凶手。 “哪知我赶回家中之时,宅子早就被人围住了,我只得躲在不远处的一处石碾下面。当时外面点起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我看到这些人都穿着锦袍,县里的捕快班头在他们旁边一个一个战战兢兢,生怕伺候不好他们。不久全家上下十多口人便被他们从院子中押了出来。我二哥双臂都已被砍断,正自破口大骂。 “为首那人道:‘你若不把东西交出来,今日一个都别想活着。’我二哥呸了他一口,那人一刀、一刀便将我二哥……” 她说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厉秋风心下也颇为不忍,那少女却道:“马姐姐,当日杀害你家人的那些人中,有没有这个人?”说罢用长剑一指厉秋风,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道:“当时我躲在石碾之下,只能看到这些人的腿,却看不到面容。不过声音倒听得很清楚。只是为首那人,确实不是这位。” 厉秋风道:“那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有锦衣卫的腰牌?” 第二十六章 那女子接着说道:“我娘一见二哥被那人杀死,便即破口大骂:‘你们光天之下杀人,还有没有王法?!’那人嘿嘿冷笑,便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高高举在手中道:‘贼婆娘你看清楚,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北镇抚司要拿人,便是朝中的将军尚书,也是说拿便拿,刑部连个屁都不敢放。何况是你们这些贼子的家人?!’我娘骂道:‘原来是你们这些走狗!上天会降罪给你们,让你们这些坏人一个个不得好死!’ “这时一群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说将屋子翻了个遍,连地板下都掘了三尺,墙壁也全部推倒,但是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那人踱了几步,阴声问道:‘老贼婆,我再问你一句,那东西到底放在哪里?’我娘呸了他一口,他脸色一变,恶狠狠的说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话音刚落,他手下一人将一颗人头扔在我娘身前。我娘仔细一看,那正是我大哥的人头,当下便昏了过去。几名捕快用凉水将她浇醒,我娘只是破口大骂这些人不得好死。那人说道:‘你两个儿子都已经死了,总不想马家绝后罢?’说完便要人将我大哥的儿子拎出来。可怜我那小侄儿只有六岁,嫂子拼死不松手,被一名锦衣卫一刀杀死。另一名锦衣卫将刀横在我小侄儿脖子上,那人冷笑着说:‘我再问你一句,那东西放在何处?’ “我娘心疼孙子,面露哀求之色,只说自己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那人冷笑一声,只听我小侄儿一声惨叫,早被锦衣卫一刀杀死……” 她说到这里,周围三人都是惊呼一声。那少女更是气得将长剑朝着旁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柳树劈去,登时将树砍成两段。 那女子接着说道:“我娘眼见孙子惨死,登时和身向那锦衣扑了过去,要与他拼命。她激愤之下,这一扑的力道好大,那锦衣卫猝不及防,手中的钢刀没有收回,我娘正扑在钢刀之上,便即倒地而亡。为首的那人见我娘死了,立时大怒,吓得那个锦衣卫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那人森然说道:‘你尽可以放心,家人的抚恤我会办好,你放心去吧。’那锦衣卫正想再说,却被他一掌拍在头顶,登时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了。 “那人抬头看了看屋子,道:‘这老贼婆已死,其它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把他们全部杀掉,处理的干净一点!’那些锦衣卫见同伴被首领杀死,早都吓得傻了,听他吩咐之后,哪个还敢迟疑?立时便将剩下的六名丫环仆人全部杀死。 “此时只见一地尸体,锦衣卫又将屋子点燃,火势极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躲在石碾之下,将手咬在嘴里,生怕悲愤之下发出响动,被这些人察觉。我不怕死,但是我若也死在此处,全家的大仇无人能报。只听县衙门那个捕快班头颤声说道:‘大人,现在出了十一条人命,这是天大的案子,应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那人浑不在意,背着手说道:‘你只管让本县县令上报刑部,捕获江湖剧盗马空空贼党十一人。贼人持械拒捕,已被尽数格杀,验明正身无误。去罢。’那捕快班头不敢再说,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 这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虽然他蒙着面,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余长远那个老贼。他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对那捕快班头说道:‘马空空还有一个女儿,虽说不会武功,却也不能留下后患。她的下落,还要着落在贵县身上。’ “那捕快班头急忙说道:‘大人尽可以放心,小人回去之后就画影图形,捉拿大盗马空空的女儿。她既然在此居住,邻居之中定会有人见过她,小人这就将周边的乡民尽数绑到县衙之中,让画师按照他们的描述画出图来,在本县四处张贴,不日定然可以将这女子捕获。’ “这些人将我娘等人的尸身全都投到大火之中,直到火烧得尽了,又翻检一通,他们才全部离开。我怕这些人留有埋伏,一直不敢出来,直到第二日午时才爬出石碾,眼看家中已烧成白地,我娘和两个哥哥尸骨无存,只得大哭一场,跪在地上拜了几拜,不敢多做停留,急匆匆的离开了。 “那时我尚不知锦衣卫是何来头,只是我想连县里的捕快都在他们面前大气儿不敢出,肯定是州府的高官。我要报此家仇,若去府衙告状,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也白白送掉。思来想去,只觉得天地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 “我漫无目的的向西而行,身上又没有多少银钱,到第四日,已是又累又饿,竟自晕倒在路边。待得醒来,却被一位路过的大婶救起。我只推说自己外出寻亲,不想钱物被人盗走,又累又饿昏倒在路边。那大婶是位良善之人,拿了饭食与我吃。我在她家歇息了半日,知道县里的捕快正在追查于我,生怕给大婶带来杀身之祸,便即与她告辞。临别之际,那大婶又给了我百十文钱,带了几个馒头鸡蛋,这才送我离开。 “我想本县是不敢留下了,便即一直西行。一路上只走偏僻小路,好几次险些被捕快抓住,总算娘亲在天之灵护佑,却都化险为夷。这一日走到嵩山脚下,又累又饿之际,恰好遇到永泰寺的妙音大师路过,她怜我孤苦无依,便将我带回永泰寺。我想天下之大,却已无我的容身之地,在这尼寺之中,倒可将养生息,他日若有机缘,或许可以报得父母的大仇。妙音大师是得道的高僧,她虽瞧出我来历有疑,却半句也不多问,只是让我在寺中做个杂役,有空便听寺中诸位高僧讲经说法。 “我知妙音大师之意是要用佛法来化解我心中的怨恨,只是每日一闭上眼睛,便是当日我娘和小侄儿惨死的情景,这份血海深仇,又如何能够忘记?所幸上天有眼,这位慕容姑娘有一日来到寺中,无意中听说我的遭遇,便即答应带我北行,找到余长远,报我马家的血海深仇。” 厉秋风和燕独飞听她讲完,饶是两人见惯了江湖仇杀,听得也是心下恻然。厉秋风道:“当日令堂马先生确是在五虎山庄中被锦衣卫捕拿,厉某倒也在场。他身陷重围而不屈,确是一条汉子。只是马先生曾一夜之间在洛阳连盗三座大墓,以大明律论,已是不赦之罪……” 那少女柳眉倒竖:“马空空做的事情,为何要连累他一家十一口?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真是猪狗不如。” 厉秋风苦笑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厉某并未到这位大姐家中办案。” 燕独飞对那少女说道:“敢问这位姑娘,你又为何去永泰寺?”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我去不去永泰寺,与你有何关系?” 燕独飞道:“那永泰寺虽是少林寺下院,却是尼僧修行的寺院。你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想对尼姑庵定然没什么兴趣。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想去少林寺,误打误撞却去了永泰寺。不知道我说得是也不是?” 那少女双目圆睁,露出了一丝惊讶神色,道:“瞧不出你居然还会算命,倒有几分本事。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可不是误打误撞去的,是被少林寺那群和尚给骗去的。” 说到此处,少女面露怒色,接着说道:“那一日我闲来无事,听说天下武功出少林,想来少林寺的和尚定然是天下无敌,是以便想去领教几招……” 她说到此处,见厉秋风和燕独飞一脸惊愕,不由得撇了撇嘴说:“瞧你们这副样子,想是怕少林寺怕得紧了。我偏偏不怕,倒要让你们这些须眉男儿看看我的手段!” 第二十七章 厉秋风与燕独飞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都露出一丝苦笑。 那少女说道:“我在江南便听说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说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老实说我才不服气呢。福建莆田少林寺的广闻和尚我倒是见过,武功稀松平常,和人家动手,不过百招便败下阵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莆田少林寺是嵩山少林寺的下院,主持广闻大师武功精湛,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这少女说有人能在百招之内击败这位得道高僧,实是难以置信。即便是慕容秋水、柳宗岩等江湖绝顶高手出手,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只听燕独飞笑道:“这位姑娘说笑了罢。广闻大师昔年未出家时,便号称打败岭南无敌手,自从皈依佛门,武功更是一日千里,隐然已可与嵩山少林寺主持永惠大师并驾齐驱。你说有人能在百招内击败广闻大师,在下是万万不信的。” 那少女笑道:“所以说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废物,尽是井底之蛙。当日那人与广闻和尚比试武功,我适逢其会,与广见和尚作了这场比武的公证人……” 厉秋风与燕独飞闻听此言,先是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少女见二人不信,说道:“你们见我是女子,便瞧我不起,是不是?“ 广见大师是莆田少林寺般若堂首座,在武林中地位极高。这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竟然自称能与广见大师平起平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燕独飞道:“小姑娘,你武功不错,若是苦练上二三十年,也许可以在广见大师手下走上十招。但若是想与广见大师坐而论道,只怕你家慕容老先生也未必能够。“ 厉秋风心下也觉得这少女说话颠三倒四,胡吹大气,不想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当下将长刀收回鞘中,对燕独飞道:“此间之事已了,咱们还是上路要紧。” 燕独飞点头称是,两人正要离开,却听那少女说道:“喂,你既然也是锦衣卫,定然知道杀害马姐姐全家的凶手是谁。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才可以离开。” “这个厉某爱莫能助。拿人办案由锦衣卫北镇抚司负责,我只是宫中的侍卫,离北镇抚司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你骗人!”那少女厉声说道,“那日我见到你和余长远等人鬼鬼祟祟,真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厉秋风此时急着离开,哪有心思与她争辩,当下拱一拱手,便即转身要走。却听那少女喝道:“不许走!”只听劲风响处,她已跃到厉秋风与燕独飞面前,伸手将二人拦住。 厉秋风道:“姑娘,你若再苦苦相逼,厉某只好得罪了。” 那少女握住剑柄,傲然说道:“你不妨试试看!” 厉秋风双目眯成一条细缝,紧紧盯着那少女手中的长剑。身子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握刀,身子微微转向右侧,双足不丁不八,已是蓄势待发。 燕独飞却是面露笑容,双臂抱在胸前,笑盈盈的望着二人。马空空的女儿不懂武功,只见那少女和厉秋风隔空对峙,不知道两人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还奇怪两个人为什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此时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仿佛都已被两人身上的杀气凝固住了。一只乌鸦悄无声息的飞到旁边一棵枯树上,静静的望着场中的四人。 便在此时,那少女已然出手。 她的剑不是刺向厉秋风,而是手腕一抖,长剑划了个半圆,反撩向厉秋风的小腹。 剑为兵器之首,自古以来,成名的剑客追求的是人剑合一的境界。是以不单讲究招数精奇,更要紧的是剑招洒脱,方才符合剑道的高贵之气。武林中精通剑术的高手,出剑大多以刺为主,对于使刀之人的“劈”、“砍”等招数颇为鄙夷。厉秋风与燕独飞见过余长远与这少女过招,她招式精奇,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气,虽功力不足,已隐然可见慕容家剑道之妙。只是想不到今日动手,她出剑却如此诡异,与剑道高手毕生所追求的高雅境界竟然完全背道而驰。 厉秋风想不到这一剑会从如此诡异的角度扫了过来,一时之间无法破解,只得闪身避开。孰料那少女剑势一变,身子斗然转了个圈,左掌在地上一拍,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子如箭一般直冲向厉秋风,手中长剑如贯日长虹,直刺厉秋风咽喉。厉秋风大惊,双手握刀,一招“独劈华山”,便向那少女剑上劈到,要凭借自己深厚的内力,将她长剑磕飞出去。 眼见刀剑便要相交,那少女右手手腕轻轻一抖,手中长剑已自变为平直,剑刃避开了厉秋风的的刀锋,剑身却悄无声息的贴上了厉秋风的刀背。 厉秋风这一刀势如闪电,却不料与那少女的长剑一交,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此时他刀势已老,心下暗叫不妙。那少女一声娇喝,长剑贴着厉秋风的刀背直刺他眉心。 此时厉秋风长刀已来不及收回,而那少女的长剑却已递到眼前,百忙之中右脚飞起猛踢那少女右手手腕,逼她收剑防守,同时一个跟头倒翻出两丈多远。见那少女并未追来,心下暗自侥幸。 燕独飞见那少女三招便将厉秋风逼退,不由叫了一声好,道:“高明,高明之至!” 那少女收剑入鞘,傲然说道:“当日广闻和尚便是败在这一剑招之下,你服不服气?” 厉秋风道:“姑娘剑招精妙,厉某佩服。只是广闻大师武功胜厉某何止百倍?姑娘能伤得了厉某,却胜不了广闻大师。我想当日与广闻大师动那人,出剑要比姑娘更狠、更快罢。” 那少女道:“这个自然。他武功要比我好一些,但是呢,也好不了太多……” 厉秋风和燕独飞都知道她在说大话,也懒得去揭穿。厉秋风道:“姑娘武功高强,厉某佩服,今日败在姑娘手中,自然是输得心服口服,他日江湖再见,厉某自当退避三舍。” 说罢他冲着燕独飞使了个眼色,燕独飞自然会意。两人纵身而起,直跃上旁边的围墙,各自施展轻功绝技,一溜烟的走了。耳听那少女在后面高声呼喝,两人哪敢回身停留,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见那少女并未追来,这才停下了脚步。 燕独飞道:“这丫头的招数与昨日全然不同,想不到慕容家居然还留着这一手。所幸她只练了个皮毛,否则今日实难轻易脱身。” 厉秋风道:“她的剑招虽奇,功力却远远不足。况且这几式剑招阴狠毒辣,以慕容秋水的身份,我想他不会创出这种阴毒武功。与广闻大师比武那人,想来不会是慕容秋水。原以为那丫头只是胡说大气,但刚才见到她用到这套剑法,若是教她武功那人出手,广闻大师仓猝接招,只怕真会败在对方手中。” 燕独飞点了点头,道:“厉兄弟所言极是。只是这套剑术纯以招数诡异取胜,不是武功正道,若失了偷袭的先机,对方内力深厚的话,一击不中便会被对方内力反击,只怕要吃大亏。以厉兄弟而论,下次遇到这丫头时,她若再施偷袭,厉兄弟定然会有法子将她制住。”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这姑娘想来在慕容家威风惯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想来她那日到嵩山少林寺比武试招,寺中的僧人不欲与一个女孩家的动手,所以把她支到永泰寺。那永泰寺是尼僧修习的道场,这少女虽是争强好胜,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总不会与永泰寺那些女尼为难罢。” 第二十八章 两人又走了十多里路,远远望见前方有炊烟升起。燕独飞道:“算来离永安城应该没有多远了,咱们须得小心在意。” 果不其然,走了几里地后,永安城出现在两人面前。虽说名字中带有一个“城”子,永安却小的可怜。城墙更是简陋之极,只有两丈高,用土坯垒成,全然不似通州城墙那般厚重结实。城门口几名老军倚着城墙正自懒洋洋的说笑,对于进城和出城的行人并未拦挡检查。 厉秋风与燕独飞大摇大摆的走进城中,只见街道破败不堪,街道两旁的房屋也是破破烂烂。两人一路打听着来到顾家老店,待走到顾家老店门前时,已是暮色沉沉。顾家老店门前点了两个气死风灯,青瓦上早已长出了衰草,在风中摇摆,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呜声。 店内大堂倒是很大,小二见到两人进来,急忙迎上来道:“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厉秋风道:“我们等一位从京城过来的朋友。” 那店小二道:“敢问那位客官贵姓?” “他姓余。” 厉秋风话音一落,那店小二脸色登时为之一变,仔细看了一眼厉秋风与燕独飞,低声道:“两位爷请随我来。” 那店小二提着灯笼将两人带到后宅,这处院落倒是极大,只是四处厢房都没有灯光,显得有些阴森。那店小二打开东首第二间客房的屋门,晃着火折子后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回头对厉秋风和燕独飞道:“余庄主派来的人已传了口信,他们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要晚些时候才能赶到。两位爷暂且在这里歇息,待余庄主到来之后再做打算。” 燕独飞道:“有件事我有些不解,还要向小哥请教一下。。” 店小二连连摆手道:“大爷休得如此客气。余庄主吩咐过小人要好生伺候两位大爷,大爷想要知道什么尽管说便是。” “听闻永安城是昌平县的一座大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怎么今日一见之下,竟然如此破败,想来十分不解。” “大爷有所不知,”那店小二神秘兮兮的说道:“一年之前,永安城内还有五千多户人家,端得是热闹无比。哪知去年正月初七那天晚上,城东薛举人家闹起鬼来了,一夜之间全家上下三十多口尽数暴毙。 “第二天昌平县衙门的捕快赶到了永安城,到处搜检寻查,抓了几十人严刑拷打,也没问出个头绪。想不到三天之后的夜里,城北金大户家里也闹起鬼来了。全家上下十几口也是一夜之间全都死了。据说与薛举人家一样,这些死者都是咽喉被咬中而死。又过了几天,永安城守备彭大人在巡夜时,突然从空中伸下一只大手,把彭大人从马上拎到空中。他身边的兵卒吓得到处搜寻,过了好半天,只听‘砰’的一声,彭大人从空中摔落到地上,咽喉上也是两个牙印。 “短短一个月内,永安城内被鬼咬死的差不多上百人,最后惊动了顺天府和刑部,他们也派出很多人到永安城内来查案,但是查不到什么线索。城里人心惶惶的,有钱的人家纷纷搬走。最初昌平县衙门还派人来堵截,后来官府也不管了,城里的人就开始往外逃。两位爷来时经过城门那条大街,当年可是永安城最热闹的所在,街两边都是店铺,现在一家也没了,全都跑了。” 厉秋风道:“居然有如此怪事?为何京城中没有传开呢?” 那店小二笑道:“官府只说是闹瘟疫,哪敢说是闹鬼?自古以来,当官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出了这么多条人命,传到皇上耳朵里,地方官破不了案,还不得推出午门问斩啊。” 燕独飞道:“后来抓住那个鬼了吗?” 店小二道:“人哪能斗得过鬼啊,除非是神仙。也该永安城不亡。鬼闹得最凶的时候,国师去皇陵祭拜,回来时恰好经过永安城,终于把鬼给治住了。” “国师?”燕独飞奇道。 厉秋风在一边道:“燕兄有所不知,这位国师便是当今皇上身边的致一真人邵元杰。这位邵真人是龙虎山的得道高人,小弟在京城中曾经见过他开坛祈雨,当真灵验,皇上对他也颇为倚重。不过民间传得过于离奇,称为他‘护国国师’。那‘国师’二字乃佛家用语,用在邵真人头上不免有些不伦不类。” 燕独飞道:“这些江湖术士只不过玩弄戏法,骗人钱财,若有神通,早就谋朝篡位了,还当什么道士?” 厉秋风见过邵元杰施展法术,对他颇为佩服,此刻见燕独飞出言讽刺,心下颇不以为然。 那店小二接着说道:“这位爷说得不错,这位护国法师当真了得,在城北土地庙中开坛,与那恶鬼斗了三天三夜,才把恶鬼降伏,封在土地庙后的钟楼中。从此永安城再也没发生恶鬼伤人之事,只是城中之人已跑了三分之二。现下虽过了一年有余,永安城的人口仍然没有恢复。” 那店小二告辞之后,燕独飞道:“想不到小小的永安城中,竟然也有这等怪事。厉兄弟在锦衣卫当差,没有听说永安城闹鬼之事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没有听说。锦衣卫下辖二司十二所,分工各自不同。小弟只是在宫中当差,对于这些地方上的案子知道的并不多。” 燕独飞沉思了一会儿道:“余长远身边跟着一个许鹰扬,很多事定然干不了,不知道此事如何收场?” 厉秋风道:“许鹰扬是云飞扬的得力属下,若是我猜得不错,当日带人屠戮马空空一家满门的就是许鹰扬。此人武功极高,且极富智计。慕容家那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替马空空女儿出头,幸好她没有遇到许鹰扬,否则以她的武功,许鹰扬取她性命易如反掌。我瞧云飞扬派许鹰扬随余长远等人行动,十有八九是接到密报,所以在余长远身边布下了这个钉子。余长远谋划此事已有十年,就算云飞扬亲自到了恐怕他也不会罢手。这老贼心狠手辣,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制服许鹰扬。”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得不过处的屋顶传来“喀”的一声轻响。这声音极轻微,但两人何等武功,立时知道屋顶有人。厉秋风冲着燕独飞做了个手势,一个箭步跃到窗口,从窗缝的空隙向外看去。 此时月亮已经升了上来,但见对面厢房的屋脊上赫然站着一人。 燕独飞此时已到了门后,厉秋风轻轻指了指对面厢房屋顶,示意对面有人。燕独飞将门闩一点一点的拨开,正要推门出去,却听对面屋脊上传来“啪啪啪”拍手声。接着屋顶又出现了几道人影,聚在一起似乎正在商量些什么。 厉秋风见突然出现这么多夜行人,急忙示意燕独飞不要出去。他从窗缝中偷偷望去,只见对面屋顶上高高矮矮站了五个人,正自在低声说些什么。中间那人个子甚高,说话时手舞足蹈,其余四人连连点头。 只见中间那人一挥手,其余四人立时四散而走。那人看了看院子,见无人发觉,便即沿着屋脊向东而去。 厉秋风道:“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我跟上去探听一下。燕兄守在店里,等余长远等人到了再做计较。” 厉秋风跃上屋顶,月光照耀之下,远远看到一道人影正自在屋脊上向东奔去。厉秋风心想,看此人的轻功身法,功夫实属平常,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派了这样的手下来打探消息。 他跟出半里多远,忽见那人跃入一个院子。厉秋风不敢托大,伏下身子,沿着屋脊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厉秋风伏在屋脊之上,探出头来向院中望去。只见院子中间燃起一堆大火,周围站了数十条汉子。这些人手中都有兵刃,或坐或站,个个目露凶光,看上去不似善人。 厉秋风适才一直追踪的那人站在众人中间,火光映照之下,只见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相凶恶,腰间挂着一柄乌鞘弯刀,正自对众人说道:“咱们沙河帮纵横燕赵数十年,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大家听好了,一会儿那小子进了城,大家分头行动。只要把这小子擒住了,那个雌儿归大伙儿尽情享用!” 周围众人齐声叫好,却听有人恶狠狠的说道:“我要那小子的心肝来下酒!” 厉秋风寻声望去,却见火堆旁边坐着一个黑衣大汉。这汉子身材粗壮,极为剽悍,只是神情委顿,刚说完话便倚在地上不住咳嗽。 先前说话那人道:“大伙儿听到白副帮主的话了吗?大家齐心合力,把那小子抓住了,挖了心肝给白副帮主下酒!” 众人齐声道:“谨遵帮主号令。” 厉秋风心道:原来是沙河帮在这里聚齐,不知道要找什么人报仇。沙河帮在江湖中不是什么大门派,原来只是负责漕运的河工为了争夺势力范围结成的帮派,官府为了确保漕运畅通,对于沙河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沙河帮日渐强势,帮中又出了几个败类,竟然监守自盗,坏了漕运的规矩。官兵赶到沙河帮总舵去拿人,双方打了一架。沙河帮的帮众都不怕死,不似官兵那般没用,而且帮中着实有几名武功好手,结果官兵吃了大亏。漕运总督担心被此事泄露出去被政敌攻击,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想与沙河帮谈判。 哪知这事被锦衣卫的探子知道了,直接报告给皇帝。皇帝大怒,派了锦衣卫去拿人。锦衣卫出动大批好手,直接找到了沙河帮总舵,这一仗打得好生惨烈。沙河帮帮主当场毙命,帮中高手也死伤殆尽。从此沙河帮再难插手漕运,只得远遁到山海关一带,变成了北方武林中的一个极小的帮派。 厉秋风见这些人并不是与自己为难,便想偷偷离开。却听院中有人道:“帮主,您老人家怎会知道那个小子今天会去顾家老店?” 那帮主说道:“蠢才!整个永安城现在就剩下顾家老店一处客栈,看那小子的举止作派,确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无疑,又怎会露宿街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雏儿,今晚定会在顾家老店安歇。到时咱们兄弟只须瓮中捉鳖,不怕这小子能插翅飞出咱们手心。” 厉秋风听得这帮主说是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立时便留神倾听。但是院中诸人接着便喝酒吃肉,胡吹大气,听了半天也再未提起此事。厉秋风不敢耽搁下去,当下施展轻功急急奔回顾家老店。 将到顾家老店时,他记得方才还有四个人留在四周,是以停下脚步,躲在一处较高的屋顶仔细观看。只见沙河帮留下的那四个人分别藏在顾家老店周围的四处屋顶上,想来是被沙河帮帮主留下来监视院内情况的探子。 厉秋风悄悄跃到西侧一处屋顶之上,蹑手蹑脚的走到伏在屋顶上正自向院内窥伺的一名沙河帮帮众的身后,一指戳中这人后背的“风府穴”,这人一声闷哼,立时昏了过去。厉秋风将他身子轻轻提起,跃到顾家老店后墙之外的一处破屋中,将这名沙河帮帮众放在屋中。随后又依样画葫芦,不过一盏茶工夫,已将其余三名帮众也尽数点倒,全都放进破屋之中。 待他回到客房之内,燕独飞正在喝茶。他把方才见到沙河帮众人之事说给燕独飞,最后说道:“听那沙河帮帮主所说,打伤那个白副帮主的十有八九是慕容家那个丫头。今晚这丫头也会到顾家老店来,若是遇到许鹰扬,双方势必要火拼,事情倒有些棘手。” 燕独飞皱了皱眉,说道:“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吃点苦头倒好。只是她若在这店里大打出手,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未免不利。怎么能想个法子把她支走?” 厉秋风苦笑道:“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和沙河帮结下了梁子。要是放任她在江湖中捣乱,只怕不到半年,慕容家便会得罪半个武林。” 两人正说话之间,忽听得脚步声响,便即住口不说。其时那脚步声离客房尚远,但两人内力深厚,已自听到脚步声。 那脚步声走到门前,停了片刻,接着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道:“两位兄弟在吗?” 燕独飞听出是庄恒云的声音,当下冲着厉秋风点了点头,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庄恒云闪身进了屋子,双手抱拳道:“还是两位兄弟快些。” 厉秋风道:“大伙都到了么?” 庄恒云摇头道:“这一路上为了不让许鹰扬察觉有异,余大哥故意让大家走得慢些。在北镇口有岔路,一条通向山东济南,另一条路便是通往永安城。咱们大伙儿故意围着许鹰扬说话,这才走上了往永安城这条路。过了北镇口后,余大哥让我先走一步,为大家安排食宿,我这才提前离开,先行到了这里。大队人马估计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 燕独飞道:“许鹰扬没有察觉有异么?” 庄恒云道:“咱们改了路线,他倒没有察觉。余大哥一直陪着他,故意与他东拉西扯,不给他考虑的时机。只是余大哥暗地里和我们说了,咱们今天到了顾家老店,明日便可进入八宝莲花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事情不能再拖了。余大哥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便与许鹰扬摊牌,他若赶这趟混水,一切便都好办。若是此人横生枝节,今天晚上便做了他!” 厉秋风颤声道:“许鹰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若是将他杀了,这是大明少见的大案,只怕咱们逃到天涯海角,锦衣卫也不会放过咱们!” 庄恒云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咱们回头。大伙儿既然拜了关公,一颗头磕到地上,便得生死与共,共谋大事。再说咱们若是得了宝藏,各自分上一大笔银子,尽可以到海外去逍遥自在,何苦在中原受这鸟气?! 燕独飞双掌一拍,道:“庄二哥说得不错,咱们兄弟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汉子,这些年在江湖上出生入死,还要受朝廷欺压。人人只跪父母天地,咱们何必枉自猥屈?今晚那许鹰扬若是识时务便罢,若他稍有异动,咱们兄弟联手对付他,他武功再高,只怕也难逃公道。” 厉秋风见两人说得杀气腾腾,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道:“许鹰扬虽孤身与咱们同行,只怕锦衣卫的高手就窥伺在侧。即便咱们杀得了许鹰扬,以锦衣卫的手段,只须飞鸽传书,大批锦衣卫随后便会杀到。况且云飞扬必定会调动皇陵守军,将咱们围堵在永安城。到时咱们武功再高,若是与大军交锋,难免落得个尸骨无存。” 燕独飞与庄恒云互相看了一眼,庄恒云道:“厉兄弟有何高见?” 厉秋风道:“最好能不动手,将许鹰扬羁绊于此,咱们偷偷去八宝莲花山。” 庄恒云摇了摇头,道:“这许鹰扬狡诈得很,一路上连余大哥递给他的水都不喝,实在是没有机会下手。” 燕独飞道:“依两位来看,云飞扬派了这人跟随在余庄主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巴巴的赶到通州城中,难道只是为了让许鹰扬与余庄主同行么?” 庄恒云道:“这个关节余大哥也想过了。他说云飞扬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赶到通州来与余大哥摊牌。” “摊牌?”厉秋风奇道。 庄恒云踌躇了片刻道:“其实云飞扬知道咱们五虎山庄想要做一笔大买卖。” “什么?”厉秋风和燕独飞齐声惊呼,脸上神色大变,心下惊骇之极。 第三十章 庄恒云神情颇有些尴尬,道:“大家既然是兄弟,有些事做哥哥的也不瞒两位。只是这件事余大哥并未吩咐我说与两位兄弟知道,两位兄弟须得发个毒誓,万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 燕独飞久居西北,兼之下手狠毒,从未将什么誓言放在心上,心想发什么毒誓,与放屁又有何异?当下朗声说道:“他日小弟若将庄二哥所说之事泄露出去,甘受万蛇噬咬之苦,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也依样发了一个毒誓。庄恒云道:“不是我信不过二位兄弟,实是此事关系重大,万万马虎不得。” 厉秋风与燕独飞点头称是,庄恒云道:“此事发生在大约十二年前。那时江湖中还没有五虎山庄这个名号,我也不叫庄恒云这个名字。当时我在江湖中四处漂荡,时常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厉秋风知道庄恒云曾经是江湖中的大盗,只是听得他直承此事,倒也颇有些意外。 “那时我与余大哥已经有了交情,只是他是江湖中出了名的侠客,若是给人知道与我这等下三滥交往,自是大大的不便,是以我们兄弟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那一年夏天,我记得是五月前后,我追踪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儿,从北京一直跟到湖广。这京官儿带了十多担马驮子,金银财宝自是不少。这官儿刚出北京城便被我盯上了,只是他请了北京城顺远镖局的十几名镖师帮他押运财物,另外还有几位高手随行,我虽然一直跟在左近,却找不到机会下手。 “那一日到了湖广安陆州地界,那京官也是湖广人,在当地极有势力,若是给他回到家中,下手便极为不易。眼见不能得手,我心下颇为焦虑。当时这京官住进了安陆州最大的一家客栈,名为九州客栈。当天晚上,我便潜入客栈,躲在一处厢房的屋顶上,偷偷寻找下手的机会。只是我知道京官随行的几位高手武功十分了得,却也不敢过分逼近。 “那晚月明星稀,我伏在屋脊之上,眼见月亮一点一点的升至中天。守在正堂门前的镖师已换了一班,我想这晚肯定也无机会下手了,正待要转身离开,突然有人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当时我心下一凛,只道自己已被人瞧破了行踪,当下拔出短刀,便要和来人拼命。哪知那人却低声说道:‘庄兄且慢,我是余长远!’我怕中了敌人诡计,不敢答话,向外跃出一丈开外,这才回头看去。却见一人正自蹲在屋脊上,不是余长远余大哥是谁? “余大哥那时居住在北京城,怎会想到居然在千里之外的湖广遇见他?更不会想到他居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得在这大半夜的出现在我身后,莫非他也想做这笔买卖?” 庄恒云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和燕独飞一眼,道:“实不相瞒,余大哥虽然是名动京师的大侠,只是他开销一向很大,所以有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只是余大哥只挑那些贪官污吏下手,倒不损他侠义道的名头。” 厉秋风和燕独飞均道:“那是那是。”心下却想:这老贼只不过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匪首,和侠义道可挨不上边儿。 “我见真的是余大哥,正想拱手施礼,余大哥却示意我不要出声,引着我出了九州客栈,到了旁边一处大宅中。那宅子好大,一道五进的院子,每道院子都是戒备深严。直进到第三进院子,来到正堂之前,余大哥让我在门口暂候片刻。他进了屋子后不久,便即出来招呼我进去。 “我进了屋子,却见里面已有不少人。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两人,左首那人五十多岁年纪,面色白净,颏下无须。右首那人一身青袍,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双目细长,似睁似闭。其余诸人却是站立两旁。 “余大哥对那两人躬身施礼,道:‘两位大人,这位兄弟是小人的莫逆之交,也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今日不想在安陆州遇见,特意给两位大人引见。’ “我听余大哥这么一说,倒是吓了一跳。须知我是做贼的,平生最怕见官。瞧那两人的气派,官职应是不小。转身想要逃走,但见屋中诸人个个武功不弱,只怕没等走出这屋子便会被乱刃分尸,只得战战兢兢的低头不语。 “左首那人说道:‘你便是庄玉楼?’声音尖细,听在耳朵里极不受用。我低声道:‘正是在下!’那人点了点头,道:‘江湖传说你轻功了得,缩骨功天下无双,不知道是也不是?’我吓了一跳,那缩骨功是我机缘巧合之下从一座古墓中盗得,天下无人知晓,怎么这人竟然知道?余大哥见我迟疑不答,在一边推了我一下,我这才清醒过来,急忙说道:‘微末功夫,教大人见笑了。’那人微微一笑,便不再问,端起茶杯喝茶。我见他拿的那个杯子是翡翠刻成,晶莹剔透,若是放在市面上,便有一万两银子也休想买到,心下不由一凛。 “右首那人道:‘余先生的朋友,想必是靠得住的,你带他下去罢。’余大哥应了一声,示意我行礼告辞。我浑浑噩噩的施了一礼,便随余大哥退出了正堂。 “余大哥将我带到一处厢屋中,这才问我到湖广来做什么。我只得把这趟买卖说给他听,余大哥哈哈一笑,道:‘眼下便有一笔大买卖,只不过不知道你老弟有没有兴趣?’我一听到‘大买卖’三字,登时站起身来道:‘但凭余大哥驱使!’余大哥道:‘刚才那两位大人想必你没见过罢。我尽可以告诉你,这两位是朝廷的大人物。左首那位乃是东厂太监徐恩,右首那位是锦衣卫掌刑千户云飞扬。’”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想不到庄二哥十多年前便识得云飞扬。那徐恩当年也是威风赫赫,仅在东厂督公张永之下。只是此人后来突然失踪,宫中也无人敢提,只道是被皇上秘密处死了。” 燕独飞道:“原来昔年名震天下的飞盗庄玉楼就是庄二哥,了不起啊。” 庄恒云摆了摆手道:“两位说笑了,当年庄某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大好,这个庄某心里明镜儿一样。只是当时兄弟并不知道徐恩和云飞扬的名头。但东厂和锦衣卫我是知道的,当时吓得脸就白了。余大哥见我害怕,急忙冲我挥了挥手道:‘老弟不必担心,你这点小案子,他们压根就看不上。这件事只要老弟办得漂亮,荣华富贵那是指日可待。’ “我听他说得郑重,心下甚是欣喜。但转念一想,连东厂和锦衣卫的大人物都办不到的事情,想来定是天大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办到?余大哥看出我心下踌躇,道:‘老弟,若要做得人上人,须得吃尽苦中苦。大哥实话跟你说了吧,只要这件事你替两位大人办了,庄老弟的底儿便算是洗白了,而且还可得到一大笔银子!’ “我转念一想,既然是给东厂和锦衣卫办事,那就是给朝廷办事,出了事自然有徐恩和云飞扬顶着。况且既然已经与他们朝过面,我若是不答应,这些人只怕要杀人灭口。我本事再大,又怎能逃脱东厂与锦衣卫的追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赌命拼一把,说不定另有生机!当下我便答应了余大哥。余大哥大喜,道:‘老弟答应便好,咱们兄弟齐心合力,做他一票大的!’此日一早,庄大哥又给我引见了三个人。两位老弟想必能猜得出来罢。” 燕独飞道:“想来便是何毅、朱明、周敬天三位。” 庄恒云道:“不错,只是那时我并不晓得这三位兄弟的名字,而且那时他们在江湖上用的也不是后来的名字。” 第三十一章 单以武功而论,五虎山庄的五位庄主在江湖上并非顶尖角色,但每人却都有一身独门绝技,是以五人联手,江湖上任何一位高手都绝对不敢小觑。厉秋风和燕独飞听庄恒云述说东厂和锦衣卫招揽了这么多武林高手去做一件事,那么这件事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江湖上这十多年来并未听说有如此大事发生,况且东厂大太监徐恩随后便音信全无,连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都没人提起过此事。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下都颇感惊异。 庄恒云道:“当日除我们五兄弟外,还有其它门派的不少高手。为首的是崆峒派掌门陆忠夫。余大哥做了总联络人,将我们这些人分为三队,一早便出城而去。我被分在第一队,同一队中还有何毅等人。 “我们出了城门后,向城南走了不远,便进了一座大山。这时余大哥赶了过来,将我们召集到一起,这时我们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原来是去盗一座墓。 “实不相瞒,做哥哥的当年是出了名的大盗,但是对盗墓却一窍不通。余大哥叫了一个人出来,让他做大伙的头儿。这人又矮又胖,瞧上去如同一个肉球,但是身手灵活,极为剽悍。” 厉秋风忽道:“此人便是马空空罢。” 燕独飞一怔,正想询问,却听庄恒云道:“不错。那马空空当年便是名动天下的盗墓贼,不知道云飞扬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将马空空也笼络到他的队伍中。”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当日在五虎山庄之时,锦衣卫围攻马空空,我也恰好在场。那马空空身子虽然并不瘦,但也绝对不胖。庄二哥却说他是一个肉球,难道说十年之间,一个人变化竟会如此之大么?” 庄恒云苦笑道:“世上之事本就难料。当日我们也没有想到上了马空空的大当!当时大伙见有马空空带头,登时都放下心来。在山中走了十多里路,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墓。 “这墓规模好大,墓前有八层白玉石阶,每层又有九级台阶,共七十二级。石阶尽头是好大一座牌坊,牌坊的六根柱子上共雕着六条龙,张牙舞爪,看上去雄壮异常。牌坊后是一座巨大的山门,雕梁画栋,奢华之极,把我们这些人都看呆了。” 厉秋风道:“想来这便是献皇帝的陵墓罢。” 庄恒云点了点头,燕独飞不解的道:“献皇帝?大明哪有这样一位皇帝?况且自成祖之后,历代大明皇帝驾崩后均葬在天寿山一带,从未听说有皇帝葬在湖广。” 厉秋风道:“这个燕兄就有所不知了。当今皇帝是以兴献王的身份继承大统,继位后追封老兴献王爷为皇帝,尊为‘兴献帝’。后又加尊为‘献皇帝’,原有的兴献王墓建在湖广,也相应按帝陵规制升级改建,称为显陵。” 庄恒云道:“厉兄弟所言极是。只是当日我们并不晓得要盗的居然是兴献王的陵墓。只是见这座陵墓如此之大,心下都有些惴惴不安。马空空一马当先闯入大殿,那殿中金碧辉煌,连灯碗用的都是碧玉材料,直把我们眼睛看得都直了,有些人便要去取那些宝物。 “马空空道:‘大伙儿忒小家子气了,等咱们进了墓穴,里面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听他如此一说,心下觉得不错,便将放在怀里的两个玉碗掏了出来,原样放回到桌子上。 “一行人接连穿过三座大殿,又过了一座望楼,这才来到一处极大的圆丘前。那墓门是用一整块汉白玉雕成,门上刻着两个门神,手执刀剑,恶狠狠的望着我们。我与那门神目光一对,心下竟自惴惴不安起来。 “这时何毅偷偷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道:‘情形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大一座陵墓,却无一人值守?’我仔细想想倒确实如他所说。这一路走来,所有大殿内都是人影皆无。便是普通乡间的土财主,若是为祖先建了坟墓,也要雇一两家佃户住在坟墓左近,以看守坟墓。这大墓规模如此巨大,只怕是王侯一级的陵墓,应有护军守卫,怎么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一声惊呼,我寻声望去,却见站在队伍后面的一人身子被凌空吊起,也没见到有绳索之类的东西缠住他。马空空大叫:‘有敌人来袭,大家小心!’他话音未落,被吊起的那人一声惨叫,半空中好似有一柄无影的利刃,将他的人头切了下来。 “我们眼见他的尸体和人头掉落在地,人人都是大惊失色,正四处搜寻敌人的身影,想不到又听到有人惨叫。却见鹰爪门的一个兄弟手捂咽喉,口中格格作响,随即倒在地上气绝而亡。我们知道他是着了敌人的道儿,却又不敢去查验他的尸体,生怕敌人乘隙偷袭,那样的话下一个倒下来的就是自己。 “随后又有几名同伴莫名其妙的倒地而亡,我们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第一队有十五人,此时只剩下九人。我和何毅背靠背站在一起,向四周搜寻,只见古树森森,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未见到。 “说来惭愧,我在江湖上也混了二十多年,像当日那种情况还从未见过。敌人尚未露面,便杀了我们六名高手。剩下的九个人也是面面相觑,只得两三人一伙,互相倚靠,以防敌人偷施袭击。 “过了一柱香工夫,忽听望楼之外也传来惨呼之声。大家都是一怔,此时我突然发现马空空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我心下暗想连带头的都跑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便低声对何毅说:“今日就别想盗墓的事了,还是先脱离险境要紧! “何毅早有此意,我俩一前一后向望楼冲了过去。孰料其他人也是一般心思,见我俩当选抢出,纷纷跟了上来。便在此时,那藏在周围的敌人趁乱又发射暗器偷袭,只听身后惨呼声不断,又有几个跑得慢的人被敌人用暗器杀死。 “我们也不敢回头,从望楼中冲了过去,却见第三进大殿中正有两伙人在厮杀。我和何毅冲入大殿,却见陆忠夫浑身鲜血,正与四名黑衣汉子激战。另外还有几名同伴也被一群黑衣人围住。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余具尸体,大部分都是我们的同伴。 “我刚进大殿,立时便有两名黑衣人向我攻了过来。这两人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使用的兵刃都是长刀,出刀快如闪电,我猝然遭到袭击,差点被他们砍中。所幸何毅随后赶了过来助拳,这才勉强打成平手。 “斗了十几个回合,只听得陆忠夫一声大叫,却是给人一刀砍中右胸。他也当真剽悍,左手握住敌人的长刀,右手一剑便将对手刺了个透心凉。只是另外三名敌人趁机围了上来,乱刀齐下,登时将陆忠夫当场格杀。 “这时殿中有二十多名黑衣人,而我们的同伴只剩下七人,又缠斗了片刻,虽然又杀了几名黑衣人,但是我们只剩下三人。这些黑衣人武功并不十分高强,只是刀法怪异,出招的角度匪夷所思,而且他们进退之间配合的十分巧妙,更会利用大殿之中的柱子、桌子等偷施袭击,端得是极难防守。” 厉秋风与燕独飞听他说到此处,不由得都想起了那些在路上偷袭二人的刀客。 庄恒云道:“又打了一会儿,就只剩下我和何毅两人。我想今日定然无幸,这些黑衣人下手狠毒,落到他们手中还不如自已寻个了断。正想是抹脖子好还是戳胸口死得快时,何毅突然双手一挥,向地上抛出两枚暗器。那暗器落到地上,发出两声巨响,地上腾起了烟雾,大殿中瞬间便是一片昏暗。何毅趁机一拉我的胳膊,两人拼命冲出大殿,直向陵墓之外冲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我和何毅直冲到牌坊前,却见满地尸体,第二队和第三队的同伴已大半死在这里,汉白玉的柱子和石阶上溅满了鲜血,看上去格外惊心动魄。我俩不敢停留,飞身跃下石阶。何毅道:‘来路恐有埋伏,咱们还是翻山出去为好。’我点头同意,不敢再沿着来路回去,与何毅一起冲进右侧的树林,便即翻山越岭,想逃回城中。 “这一战吓得我肝胆俱裂,不怕两位笑话,当日我与何毅真如丧家之犬,只想找个洞儿钻进去。只是在树林之中磕磕绊绊,中途又迷了路,直到下午时分才隐约可以看到树林的尽头。我和何毅眼见能够逃出那座大山,心下都颇为惊喜。 “但是就在此时,忽听得身后有人一声长啸。我俩吓坏了,只道是敌人追了上来,急忙钻入一处树丛之中。那树丛生着暗刺,扎入肉中极为疼痛。只是当时生死关头,我俩谁都不敢出声,强忍着疼痛,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片刻,只见右后方有一人奔了过来。想来也是为了逃避追杀,才选择从树林中逃出。待看清这人面容,我俩都吓了一跳。原来这人赫然便是那东厂太监徐恩。只是此时他衣衫破烂,头顶的纱冠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片血迹,看上去颇为狼狈。 “徐恩从我俩身边掠过,轻功着实了得。我不由心下暗想:这太监武功如此了得,又有什么人能迫得他逃得如此狼狈?正思忖间,只听头顶风声响动,一道灰影迅疾无伦的从我们头顶掠了过去,几个起落便追上了徐恩,正拦在他身前。 “徐恩停下了脚步,尖声叫道:‘咱家是东厂太监,奉圣旨出京城办事,你杀死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犯下死罪,难道你不怕抄家灭族么?’我从树丛中向外看去,原来拦住徐恩的那人身材十分瘦小,一身灰色布衣,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发斑白,手中提着一把油布雨伞。 “他听了徐恩的问话,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东厂太监一向飞扬跋扈,在京城中为非作歹,仗着皇帝的宠信无恶不作。今日你的手下已然死得干干净净,现下知道害怕了罢。’徐恩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暗助反贼,妄图谋朝篡位,若是悬崖勒马,还有一条生路。若是你执迷不悟,待到东厂督公和锦衣卫指挥使亲到,你便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公道!’ “那灰衣人嘿嘿一笑,道:‘东厂督公和锦衣卫指挥使又怎样?实话不妨告诉你,不须三个月,东厂督公和锦衣卫指挥使便要换人啦。你的如意算盘只怕打错了。’ “徐恩大吼一声,和身扑了上去。这太监虽然说话阴阳怪气,但武功真高,高到了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地步。只见他双掌盘旋,夹带着呼呼风声,招招不离那灰衣人周身要害。只是那灰衣人身子灵活,便如猿猴一般,在树木之间腾挪躲闪,将徐恩的杀招尽数避了开去。 “两人斗了半柱香工夫,徐恩出手已不似初时那般迅捷。只听那灰衣人笑道:‘听说你们东厂督公张永武功绝顶,不知道比你如何?’徐恩咬牙切齿的说道:‘督公杀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你若有种,不妨到京城与督公比试一番。’ “那灰衣人纵声长笑道:‘我当然有种,只是你这没种的太监活不过今日啦!’说罢右手抓住雨伞把儿,倏然一抽,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只见这柄长剑剑身狭长,闪着阴森森的寒光,我们隔得虽远,却也觉得剑气逼人。 “灰衣人长剑在手,立时向徐恩连刺三剑。这下情势立变,徐恩已无力追击,只得全力防守。只见一片剑光之中,徐恩左支右绌,已然全落下风。十余招后,忽听得徐恩一声大叫,那灰衣人身子向后一跃,直跃出两丈之外,左手雨伞背在身后,右手长剑斜指地面,剑尖上有几滴鲜血,一滴一滴的掉落到地上。 “徐恩僵直的站在当地,脸色苍白,倏然之间咽喉中喷出血来,他直直的向后倒去,眼见不活了。那灰衣人将雨伞插在地下,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将手中长剑擦拭了一番,这才将长剑插回到雨伞中。只见他将那擦剑的丝巾扔到地上,随后走到徐恩尸体旁边,仔细看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将盖子打开,将瓶子中的药粉洒到徐恩的尸体上。只听‘砰’的一声,徐恩的尸体竟然燃起了大火。那火势极旺,烧得徐恩的尸体噼噼啪啪响声不断,后来徐恩的尸体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说到此处,庄恒云的声音已然颤抖起来,隔了半晌才道:“眼见着徐恩的尸体烧成灰烬,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威名赫赫的东厂太监死后竟然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那灰衣人待徐恩尸体烧尽,身子斗然拔起,跃上一棵大树的树枝,随后几个越落,便即消失在树林尽头。我和何毅吓得呆了,一时都不敢露面。真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树林中已是夜色茫茫,我俩这才钻出树丛。何毅那时还没有练成霹雳弹,但也是精通火药的行家。他忍不住到徐恩被烧成灰烬的尸体旁,看了片刻道:‘那灰衣人用的定然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磷火粉。据说这种磷火粉是从海外极远之地传入,遇血即燃,想不到竟然在此地遇到。’ “当时我还哪敢和他谈论什么磷火粉?恨不能肋生双翅,早点飞出那个鬼地方。我俩趁着夜色逃出大山,所幸一路再也没有遇到敌人。待到得城外,城门早已关闭。我和何毅只得躲在城外一处破旧的山神庙中,想等到天明再进城。 “谁知午夜时分,庙中又闯进三个人来,正是余大哥、朱明和周敬天,每人都是衣衫破烂、狼狈不堪。周敬天的右臂还被砍了一刀,受伤颇为不轻,我们五人此时见面,已是恍如隔世。原来朱明和周敬天被分在第二队中,刚走进第一座大殿便遇到埋伏,敌人用暗器偷袭,先杀掉了五六名同伴,然后一群黑衣人冲进殿中,围攻剩余的同伴,双方一场激战,第二队死伤惨重,剩余的几人逃到牌坊下时,正好与被黑衣人追杀的第三队剩余的几人相遇,双方在牌坊下又混战了一场。朱明和周敬天见势不妙,偷偷逃出大墓,也是穿过树林想回到城中,途中恰好遇到了余长远,于是三人结伴逃亡,赶到城门时已然进不去了,只得也到山神庙中来躲避。 “我们五人互诉经历,竟然不知道袭击我们的是何方人马,只是这一战惨烈之极,我方死了不下五十人,逃回来的却剩下我们五人。余长远听说徐恩居然被一个神秘高手杀死,登时吓得目瞪口呆。我问他云飞扬去了哪里,他说早晨出发前,云飞扬接到飞鸽传书,说是有要事赶回到京城去了。我恨恨说道:‘云飞扬这厮一走,咱们便全军覆没,这人溜得倒快!’我们五人计议了一番,此次虽说是东厂和锦衣卫带领我们来到湖广,但是盗献王墓这事是绝对上不得台面的,此次死了这么多人,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东厂和锦衣卫只会将我们几个推出去背黑锅。况且那些黑衣杀手也不会放过我们,还是不要进城为好。 “我们五人商量之后,便即决定连夜离开安陆洲。余大哥说他在京城之外有一座山庄,是我们藏身的好所在。于是我们便一路赶回京城,从此便在余大哥的山庄安顿了下来。说句实话,我们五人也不敢分开,生怕一落单儿便被当日那些黑衣杀手盯上。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慢慢的也将这事放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厉秋风和燕独飞听庄恒云讲述这段往事,也是听得惊心动魄。庄恒云道:“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日要盗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道:“难道余大侠也不知道么?” 庄恒云道:“余大哥说他也不知道。说句实话,当年余大哥在山西做一笔买卖,不想被云飞扬抓到了把柄。云飞扬便以此事要挟,让余大哥召集人手,帮他到湖广去盗一座墓。至于墓中有什么,云飞扬并未明说。余大哥没有法子,仗着他在江湖中交游甚广,召集到六十多位武林高手,共同参与了这次行动。云飞扬又将大盗马空空介绍给余大哥,要在墓中取什么东西,也只有马空空知道。只是想不到这马空空在遇敌之时突然失踪,剩下的同伴死伤殆尽。今日想起当时的惨状,仍然心悸不已。” 厉秋风道:“前日庄二哥曾对我言及东厂之事,想来是余庄主要你来试探兄弟罢。” 庄恒云有些迟疑的看了燕独飞一眼,厉秋风道:“庄二哥不必迟疑,我与燕兄是过命的交情,有事不妨直说。” 庄恒云苦笑了一声道:“这个还请两位兄弟多多包涵,余大哥传下令来,做哥哥的不得不去做。” 厉秋风道:“此事事关重大,余大侠多些顾虑也不足为奇。” 庄恒云压低声音道:“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里,做哥哥的也不隐瞒了。余大哥那边,两位兄弟也须得小心在意。” 燕独飞一怔,道:“此话怎讲?” 庄恒云道:“这次的买卖源自三年前马空空突然出现,他找到余大哥后,两人密议了半天。至于他们商量了什么,我与其它三位庄主都不晓得。其后不久余大哥便与马空空一同出去办一件事,但是不久后余大哥一人回到五虎山庄,将我们四人召集到一起后,说他与马空空共同获得了一张藏宝地图。只是这图居然给马空空私吞了,须得想办法将地图从马空空手中夺回。 “余大哥安排我们四人到处查访,不久之后我发现锦衣卫也在暗中打探马空空的行踪。我问过余大哥,他说云飞扬已找到他,要他帮忙将马空空捉拿归案。因为当日湖广盗墓之时,马空空出卖了大家,所以云飞扬一定要抓住马空空,查清当日盗墓之事为何会失手。 “我们追查了半年有余,却一直没有找到马空空的下落。想不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到五虎山庄拜访,声称自己便是马空空。余大哥大喜,当即飞鸽传书给云飞扬,同时将这人放进山庄之中。 “我们一见那人,登时吃了一惊,原来这人并不是马空空,余大哥便问他是何人,为何要冒充马空空。那人却哈哈一笑,道:‘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只见他拿出包袱,取出易容药在脸上东抹一下西涂一下,又将衣服里面垫上垫子,片刻之间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猥琐的胖子。我四弟朱明精通易容术,他悄悄告诉我们,这人确实是马空空。 “余大哥要马空空交出藏宝地图,可以放他离开五虎山庄。马空空却说要余大哥说出当年去湖广盗墓的真相,余大哥反问马空空为何不说出到兴献王墓到底要找什么。两人争论之时,云飞扬带着大批锦衣卫赶到了五虎山庄。后来的事情厉兄弟比我更清楚罢。” 厉秋风道:“不错。当日我也随着云飞扬到了五虎山庄,马空空因兽犹斗,最后还是被云飞扬擒住。只是在将他带回京城的途中,马空空竟然咬舌自尽了。云飞扬细细搜检,在他身上并未找到藏宝地图。” 庄恒云道:“这前前后后的事情,知道的最多的便是余大哥和马空空,马空空一死,余大哥又闭口不谈。我们做兄弟的,自然也不好逼他说出内情。余大哥的性子我最了解,两位还是小心在意为好。” 燕独飞道:“庄二哥对我们兄弟如此推心置腹,咱们兄弟感激不尽。只要庄二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 庄恒云面露喜色,道:“燕老弟这样说是最好不过的。我瞧那云飞扬也是瞧上这笔大买卖,到时候不免坐地分赃,弄不好还会杀人灭口。咱们兄弟须得留个心眼,待得手之时,若是有变故发生,你我三人须得齐心协力,共保富贵。” 厉秋风想不到庄恒云对余长远还有如此心机,不由得心下一凛,暗想这庄恒云用心何其深远,实是一个厉害之极的角色。 却听燕独飞道:“这个不须庄二哥多虑,他日若得了宝藏,大家和和气气的分了便罢,若是有人想独吞财宝,那咱们兄弟三人便联手对敌。只不过这事是否要与何毅、朱明、周敬天三位庄主事先通通气?” 庄恒云急忙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说与其他人知道。我与何、朱、周三人交往十余年,但是对于三人的根底也是全然不知。他们三人的名字都是假的,在去湖广安陆洲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江湖中的哪一路人马。便是余大哥如此了得,恐怕也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总之盯着这笔宝藏的江湖中人着实不少,相互之间都在互相猜疑,咱们万万马虎不得。” 便在此时,忽听得前院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动手打架。庄恒云一怔,道:“顾家老店早就被咱们五虎山庄盘下了,店中的老板伙计都是五虎山庄的人。今天晚上已经不接待其他客人,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打架?” 三人急忙走出客房,便向前院奔去。还未走进大堂,只听有人高声说道:“连个鬼影都没有的客栈你们偏偏说客满,当真是见了鬼了。” 听到这人的声音,三人都停下了脚步。庄恒云皱了皱眉头道:“是慕容家那个丫头!她怎么到了这里?” 厉秋风和燕独风从沙河帮的口中已得知这个姑娘会到顾家老店来投宿,是以并不十分吃惊。见庄恒云面露难色,知道他担心余长远等人来到后会与这姑娘大打出手,不免惊动永安城内的守军。 此时只听那店小二道:“好教公子得知,今日真的是客满了,否则我们也不会看着钱不赚不是?我跟您说,是有一位京城来的客人包了小店,所以还请公子另寻他处下榻。” 那姑娘啐了他一口道:“我在永安城走了两条大街,连个客栈的影儿都没见到,后来问了一个路人才知道整个永安城现在只有你们一家客栈。你想把我骗走是不是?” 话音一落,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听那店小二说道:“你、你怎么打人?” “打的就是你!快去给我找间屋子,不然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们顾家老店烧成白地!你看我作什么,还不去找?!” 只听脚步声响,那店小二跌跌撞撞的捂着脸跑了出来,庄恒云一把将他拉到屋子后边,店小二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惊呼,庄恒云捂住他的嘴道:“别出声,是我!” 那店小二见是庄恒云,这才放下心来,正要说前面发生之事,庄恒云低声道:“你给她在后面最偏僻的厢房开间客房,记住,一定是后院最偏僻的那间厢房。然后把饭菜之类的给她送过去,尽量别让她出门。” 那店小二一个劲儿的点头,随后又回到大堂。只听他对那姑娘说道:“真是碰巧了,后院还剩一间客房,不知两位是否能屈就一下?” 那姑娘说道:“打你一记耳光,客房倒是有了,下次机灵点,免得挨打。” 那店小二连声道:“小人记得了,请公子和这位大姐随小人到后院。” 庄恒云见三人就要出来,急忙冲着燕独飞和厉秋风一摆手,三人迅速躲到屋子后边的廊柱之后。只见店小二打着灯笼当前引路,慕容家的姑娘和马空空的女儿跟在后边。只听那姑娘边走边说道:“这后边的厢房都没点灯,你却说没有空房了,下次再骗我,当心你的狗头!” 那店小二边走边陪笑道:“公子教训的是。只是今日实在是有人将客房都包了,等那些客人到了,这些屋子的灯就好亮了。” 那姑娘道:“一会儿别忘了给我们的马喂上草料,我们明早儿便走。” 第三十四章 店小二引着两人走进后院之后,庄恒去这才带着厉秋风和燕独飞来到大堂。他搓了搓手道:“慕容家这丫头太棘手了!一会儿余大哥他们到了之后,若是与这丫头朝了面,在这永安城里大打出手,恐怕会招来官兵,事情就不好办了。” 厉秋风心想:“这姑娘不只要找余长远的麻烦,恐怕更想对付许鹰扬,你庄恒云可不知道罢?”只是心下虽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燕独飞道:“余大哥到来之后,我和厉兄弟是否应该出面,与各位庄主一同对付许鹰扬?” 庄恒云沉吟了一下道:“眼下两位兄弟还是暂避一下。虽说二位已经易容,但那许鹰扬心思缜密,软硬不吃,是极不好对付的人物。不妨让余大哥先与他周旋一番,若是需要咱们兄弟一起出手,我再去找两位兄弟。” 三人又谈了一会儿,眼见时辰将到,厉秋风和燕独飞便即告辞回房。 两人一进屋中,燕独飞便低声说道:“厉兄弟,你说庄恒云的话有几分靠谱?” 厉秋风道:“他与余长远等人也是勾心斗角、相互提防,这是错不了的。只是他所说的湖广盗墓一事,其中倒颇有些蹊跷。” 燕独飞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沉吟了一下,道:“听庄恒云所说,湖广安陆洲盗墓一事,发生在当年五月前后。按照时间推算,先帝当时应该临幸清江浦,并且去看望了当年服侍他的老太监张阳。云飞扬以锦衣卫副指挥的身份,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必须随在先帝的身边。只是依庄恒云所说,他居然不远千里到了湖广,这让人万万猜想不透。 “其二,东厂太监徐恩我虽然未曾见过,但在宫中听锦衣卫同僚说过,此人武功极高,曾随先帝在豹房之中屠熊搏虎,想来天下能胜他的人也没有几个。一个拿着雨伞的人就能轻易将徐恩杀死,这是我第二个不解之处。 “其三,庄恒云所说的那些在兴献王陵墓埋伏的黑衣人武功诡异,怎么江湖上从来没有听说这样一个帮派?而他们的那个灰衣首领,以雨伞为兵刃,且在雨伞中藏有利剑。咱们都是习武之人,须知与强敌对阵之时,只会使用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天下任何一位高手,在与徐恩交手时都不敢托打,定然只会选择自己最擅长的兵刃。这个灰衣人所持的雨伞,一定是他最称手的兵器。只是以燕兄和我的见识,却想不出有任何一位武林高手用的是雨伞。 “还有就是马空空的神秘失踪。在盗墓时他就失踪了一次,而后与余长远联手去取藏宝地图,将藏宝地图偷走后又失踪了一次。按理来说他既取了地图,就该一个人去取了宝藏,而后远走他乡,但是偏偏他却去了五虎山庄,结果被云飞扬擒住。据马空空的女儿说,在他前往五虎山庄之前,曾有一个老者与他密谈,那么这个老者又是何人?马空空要余长远说出盗墓的真相,余长远又为何不说?“ 燕独飞道:“厉兄弟果然心思缜密。依愚兄看来,五虎山庄的五个老贼各怀机心,只要找到宝藏,这五个家伙肯定是要火拼的。我瞧余长远也是在利用其余四人。比如说何毅善用火药,进入墓道之时,有的地方需要用火药将巨石炸开,何毅就会大显身手。庄恒云现在拉拢咱们兄弟,十有八九是为了日后五个老贼翻脸时,咱们能站在他这一边。“ 厉秋风点头称是,道:“咱们不妨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先鼓动这五个老家伙互相猜忌,待他们动手之时,咱们在后面助拳,先干掉余长远,其余四个就好对付了。” 燕独飞笑道:“正是。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只须静观其变,这五个老贼定然会火拼。”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过去半个多时辰。忽听得前院人声喧闹,夹杂着马的嘶叫声。燕独飞道:“想是余长远等人到了。咱们先不出去,看看这老贼如何与许鹰扬摊牌。” 厉秋风吹熄了油灯,道:“燕兄所言极是,余老贼心思缜密,一会儿定然会派人与你我联络。“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只听得脚步声响,竟是有一大群人走进了后院。接着院子里一片嘈杂,听声音是在分配房屋。随即只听旁边屋子的门响,有几人已然走进了屋子。 只听那屋中有人道:“去吩咐店小二送来热水,咱们服侍许大人休息。”听声音正是余长远。厉秋风与燕独飞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余长远将许鹰扬安排在自己隔壁,定然是为了一会儿动手方便。 只听许鹰扬道:“不必麻烦了,余庄主尽可以忙去吧。”随后那屋子中便再无声音。 厉秋风心下奇怪,难道许鹰扬进屋便要睡觉不成?正思忖间,忽听得屋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这两下敲击极轻,所幸两人内力深厚,这才发觉屋外有人。 两人躲在门后,正想从门缝中看看来者是谁,只听那人低声道:“我是余长远,两位兄弟在么?” 厉秋风一听是余长远,便即向燕独飞点了点头,一点一点的将门打开。他的动作极轻,是以屋门打开时,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只见门口站了一人,不是余长远又是谁? 余长远见厉秋风打开屋门,却不敢说话,只是举手示意,要两人跟着他走。厉秋风和燕独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点头同意。 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出屋门,厉秋风又轻轻的将屋门关上。此时院子中的五虎山庄的庄丁正在收拾行李,还有的正在往各个客房中搬东西,厉秋风这才舒了一口气。许鹰扬武功再高,在这一片吵闹声中,也无法发现两人是被通缉的犯人。 余长远带着两人走出顾家老店,沿着大街走出足有半里,路边是一处水池,四处没有民宅,余长远这才停下脚步抱拳道:“辛苦两位兄弟了。” 厉秋风和燕独飞谦逊了几句后,燕独飞道:“余大哥,明日咱们便要去八宝莲花山,许鹰扬这事今晚必须要解决。” 余长远道:“我找二位出来,便是商议此事。下午我已让二弟与你们说了,此番去取宝藏,我是志在必得,挡我路者格杀勿论。一会儿我便要与许鹰扬摊牌,如果他也想做这笔买卖,咱们可以齐心协力,二一添作五,大家每人都分上一份。要是许鹰扬不答应,嘿嘿,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厉秋风道:“许鹰扬武功不弱,兼之此人是锦衣卫的千户,若是莫名其妙的死了,锦衣卫定然不肯干休。到时候天下虽大,只怕也无你我兄弟的藏身之处。” 余长远道:“这个我自晓得,是以早已备了先手。五虎山庄的家眷我早已安排妥当,只要咱们得手,大家各分一份银子,想买官的买官,想避往海外的尽可以买船下海。更何况许鹰扬只不过是一个千户而已。当年我还看到一个东厂的大太监被人杀了,东厂不还是得忍着?” 厉秋风见余长远目光中杀气大盛,知道此人已动了杀机,也不想再劝,只是微微一笑道:“余大哥想得周全,小弟佩服之至。” 燕独飞道:“日前与余大哥动手的那个慕容家的丫头现在也住在顾家老店,大哥还是不要与她朝面为好,以免又生枝节,于咱们的大事不利。” 余长远万万没有料到此事,想了半天才道:“这个我自晓得,咱们先对付许鹰扬,然后明早越早动身越好。如果这小丫头还是缠着不放,拼着与慕容家为敌,也要先干掉这个臭丫头!” 第三十五章 三人回到顾家老店后,大堂中已摆了十几桌酒菜,顾家老店的掌柜是五虎山庄的管家,五虎山庄将客栈盘下之后,便让他带几个人来做了掌柜。此时见余长远领着厉秋风和燕独飞进了大堂,掌柜急忙迎了上来道:“三位客官快请入席吧,大伙儿都等着呢。” 余长远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中间一桌的主位坐下。那掌柜又将厉秋风和燕独飞让入座中。这一桌除五虎山庄五位庄主外,便是厉秋风、燕独飞和许鹰扬三人。其余各桌坐的都是五虎山计的庄丁,不少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暗藏着兵刃暗器。 许鹰扬看了一眼厉秋风和燕独飞,道:“这两位仁兄眼生得很,余庄主可介绍一下么?” 余长远道:“这是我江湖上的两位好朋友,也是老夫此行的帮手,许大人还要多多关照。” 他已下决心与许鹰扬摊牌,是以言语上也不再客气。“小人”两个字再也不提,竟然称起“老夫”来了。 许鹰扬沉吟了一下,道:“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余长远道:“这两位朋友说起来也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位姓厉,一位姓燕,许大人可听说过么?” 许鹰扬道:“前几日诏狱中逃走了一名重犯,帮他逃走的那人是锦衣卫的百户。这两人一个姓燕,一个姓厉,倒与这两位仁兄有些相像。不知余庄主见过那两人没有?” 余长远打了一个哈哈,道:“这个就不好说了。老夫若是说见过,许大人定要让老夫交人,老夫若是说没见过,许大人恐怕不会相信,这倒让老夫为难了。这样罢,许大人不妨帮老夫出个主意,这事如何处置为好?” 许鹰扬笑道:“我是外人,如何能替余庄主做主?余庄主还是与四位庄主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比较好些。”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我们五人共进共退,老夫的主意,就是四位兄弟的主意。他们也想听听许大人有什么高见!” 许鹰扬微微一笑,道:“余庄主的意思是说,若是我说的主意不合余庄主心意,五位庄主便要联手对付我么?” 余长远道:“‘对付’二字,老夫是想都没有想过的。许大人是官、老夫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五兄弟在京城讨口饭吃,借重许大人之处甚多,怎会对许大人不敬?” 许鹰扬道:“那我倒要问一句余庄主,那两位重犯是余庄主的什么人?” “朋友,不,现在也可算得上是兄弟!”余长远沉声说道。 许鹰扬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庄恒云,道:“各位庄主与余庄主都是一个主意罢?” 庄恒云等被他目光一扫,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厉秋风与许鹰扬目光一接,心下不由一凛。他与许鹰扬素无交情,平日里也没有来往,只是当值时见过几次。此时见许鹰扬目中并无敌意,反倒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许鹰扬又看了燕独飞一眼,道:“余庄主这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许某佩服的很。只是许某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奉皇命缉拿重犯,敢不尽心竭力?” 他说到此处,五虎山庄众人都是暗自戒备,更有人不由自主的去腰间握住兵刃。 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只是我办这趟差之前,云大人有言在先,余庄主是为国家出过大力的人,定然不会做出违反大明律例之事,要我见机行事,多听余庄主的意见。” 他此言一出,余长远登时面露喜色,道:“云大人言重了,老夫虽身在江湖,时刻不忘云大人的恩典。” 许鹰扬道:“此次我随余庄主赶赴山东,缉拿逃犯一事,不是我要管的事情。若是此行圆满无事,待我回京之后,再禀报云大人,那时或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余长远大喜,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道:“许大人既如此说了,那咱们就是满天云彩全散!咱们五虎山庄紧靠大树好乘凉,以后惟云大人、许大人马首是瞻。来,咱们大伙儿敬许大人一杯!” 厉秋风听许鹰扬娓娓道来,竟是说只要事情办得漂亮,就不再追究自己和燕独飞所犯下的重罪。他久在锦衣卫当差,自是不信许鹰扬的话。只是现在当然不能翻脸,于是也和庄恒云等人一起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向许鹰扬敬酒。 许鹰扬也站起身来道:“各位是江湖好汉,我一向佩服的很。这次办差借助大伙的地方甚多,到时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他说罢端起酒杯在嘴上微微碰了一下,余长远等也不在意,轰然叫好,纷纷将酒饮得干干净净。 余长远道:“今日在座的各位兄弟都是患难之交,老夫不妨直言。咱们此行是要干一件大事。许大人既然答应相助,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老夫在这里给大家立个誓,此事若是干成了,大伙儿再不用过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想当官的,尽可以去买个官儿做,想做富家翁的,回家买田买地,保儿孙几世衣食无忧!” 五虎山庄众庄丁齐声欢呼,更有人趁乱大声叫道:“我要女人!” 余长远笑道:“只怕到时你见到女人就怕得要死,跑都来不及!” 众人哈哈大笑,这些人本来都是江湖汉子,性子粗豪,见庄主今日也放下脸来说笑,更是毫无顾忌,一时间污言四起,夹杂着划拳拼酒的吃喝之声。 余长远喝了两杯酒,笑着对许鹰扬道:“许大人,我这班兄弟都是江湖好汉,不懂什么繁文缛节,倒教许大人见笑了。” 许鹰扬道:“江湖中人本该如此,不似官场中人油滑,我倒是颇为羡慕。” 便在此时,忽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店门被撞开一个大洞,一个守在门口的庄丁从破洞中飞了进来,重重的摔在地上。紧接着从店外传出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娘的,顾家老店什么时候换了东家了?也不张开狗眼看看老子是谁,就敢挡老子的道!” 两名庄丁抢上前去将那倒在地上的同伴扶了起来,只见那名庄丁口吐鲜血,受伤着实不轻。周敬天抢上前去,道:“把他扶到后面救治。” 只听“砰”的一声响,两扇店门已被人踹开,随即冲进来一群人,各个手持兵刃。为首那人道:“顾常波这个龟孙子哪里去了?” 厉秋风一见此人,立即认出了他便是那沙河帮的帮主,想是到顾家老店来找慕容家那姑娘的麻烦,只是在店门前被五虎山庄的庄丁拦住,这才出手伤人。 这时掌柜急忙迎上前去,道:“顾老板已经将店盘给了小人,他前几日便回老家去了。” 那帮主“呸”了一口,道:“老顾还欠我一万两银子。他既然走了,这笔账可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掌柜不由的回头看了余长远一眼,余长远点了点头,他这才回头对那帮主道:“这个事情顾老板走时倒没有交待,这位老兄可有借据?” 那帮主嘿嘿一笑,道:“你竟然敢跟我要借据?”说罢回头对身后沙河帮帮众说道:“各位兄弟,听到没有,这老小子竟然跟咱们要借据?!” 沙河帮众人哈哈大笑,似乎从来没有听到如此好笑的笑话。 那帮主傲然说道:“你小子给爷爷听好了!沙河帮这三个字,便是借据!”说完挥了挥手中的钢刀道:“爷爷手中这柄钢刀,就是保人!” 掌柜惊声说道:“您、您这不是明抢么?” 那帮主哈哈一笑,道:“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只是来讨债,可不敢抢劫!还有,你们店里是不是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子,带着一个女人?把他给我叫出来,爷爷一高兴,说不定免了你一千两银子的利息。”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说道:“展帮主,你欠我的十万两银子,今日该还了罢!” 第三十六章 此言一出,屋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那沙河帮帮主大怒,将手中钢刀在空中一挥,怒道:“是哪个狗贼在消遣老子?站出来让爷爷看看!” 只听“呼”的一声响,那帮主只觉眼前白光闪动,心知不妙,此时躲闪已然不及,只得挥刀在胸前格挡。“扑”的一声响,他只觉胸口一痛,一股大力涌到,不由自主的连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 “啪”的一声,一个酒杯掉落在地上,登时摔的粉碎。 那帮主惊魂未定,胸前湿了一片,正是被人用酒杯打在自己胸口。只是那人并未痛下杀手,否则碎的就不是酒杯,而是他的肋骨了。 他知道定有高手潜伏在此,哪敢再高声叫骂。一名沙河帮帮众跑过来想给他衣服擦拭干净,却被他一拳打出老远。只见他将钢刀收回刀鞘,整了整衣衫,拱手施礼道:“哪一位江湖朋友在此,沙河帮帮主展一刀有礼了。” 五虎山庄众人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用杯子将展一刀逼退的正是许鹰扬。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展帮主,半年多没见,你的威风可长了不少啊。” 展一刀寻声望去,一见许鹰扬,立时面色大变,抢上几步躬身行礼道:“不知许大人在此,小人真是瞎了狗眼。得罪了大人,小人罪该万死!” 许鹰扬笑道:“展帮主言重了,我只是路过此地,又没事先和你打招呼,哪有得罪不得罪的?只是顾家老店的新掌柜与我倒颇有交情,我看你这一万两银子的债就算了罢。” 展一刀连声说道:“是是,免了免了,这笔债全都免了。” 许鹰扬道:“那一千两银子的利息,展帮主还要么?” 展一刀知道他在消遣自己,但是此人是万万不能得罪了,当下一个劲儿摇头说:“不要了,所有债务一笔勾销,以后顾家老店的门槛咱沙河帮都不敢来踩上一脚!”说完回头对沙河帮众人说道:“听见没有?凡是沙河帮门下之人,以后半步也不许踏入顾家老店这条街,违者自断一条腿,左腿先迈进来的砍左腿,右腿先迈进来的砍右腿!” 沙河帮众人见帮主吓得脸都白了,哪个还敢多言?当下齐声称是。 展一刀一脸谄笑,对许鹰扬道:“没想到许大人今日在此会客,小人不敢打扰,这就告辞了。许大人若有什么差遣,尽可派人吩咐小人便是。” 他正要转身离开,只听许鹰扬道:“沙帮主,掌柜的那一万一千两银子,便从你欠我的十万两银子中扣除罢了。你还欠着我八万九千两银子,这个不要忘记了。” 展一刀心下暗骂许鹰扬,心说我何时欠过你银子?但又不敢反驳,只得连声说是,慢慢的退出顾家老店。出了门后,便即拔足狂奔,一边跑一边暗叫晦气,不仅没找到对头报仇,反倒背上了八万九千两银子的债务,实在是肉疼之极。 店中众人见沙河帮狼狈而逃,当下哄堂大笑。只是余长远等高手已然看出,适才许鹰扬漫不经心的一挥手,桌子上的酒杯被他内力催动,直打向展一刀的胸口。展一刀虽挥刀抵挡,酒杯仍是击中他胸口。许鹰扬挥手之间,内力之深厚,拿捏之巧妙,实是高明之极。余长远虽自忖勉强也能够做到,但是要像他这般不露声色,而且酒杯打中展一刀之后,只将他震退三步却不伤他,这份功夫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心下不由暗自侥幸,心道:幸亏此人答允共图大事,否则适才动起手来,他若想脱身而去,我们万万拦挡不住。到时他带了锦衣卫大队人马杀到,别说去取什么宝藏,便是身家性命恐怕都保不住了。念及此处,额头登时渗出了冷汗。 众人又喝了几杯,许鹰扬对那掌柜说道:“适才沙河帮说要到这里找什么人,那人是住在店中么?” 那掌柜说道:“傍晚时分确实有一男一女前来投宿,本来余庄主吩咐过将小店包了,只是这人蛮横的紧,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店里的小二。小人怕把事情闹大,请示过二庄主,这才把他们安排到后院厢房去了。” 庄恒云在一边陪着笑脸说道:“那小子看模样是一个富家哥儿,只怕是拐带了别人家的女人私奔。进店来又吵又闹,我怕他引来城中守军盘查,是以才让掌柜的给她开了个厢房。好在这两人明日一早便走,倒不会给咱们惹什么麻烦。” 余长远小声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有些事情一会儿咱们还要细细商议才是。” 许鹰扬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此刻永安城中,不只有锦衣卫的探子,还密布着东厂的番子。余庄主每一步都得万分小心,否则一旦失手,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便在此时,他忽然住嘴不说,双目愣愣地盯向门口,脸上露出了惊恐之极的神色。 只见店门口的气死风灯之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白衣女人。 许鹰扬自不必说,五虎山庄的五位庄主以及厉秋风、燕独飞都是武林高手,寻常人等在数丈之外出现他们立时便能察觉。只是这女子何时出现,众人却均都不知,不由得面面相觑。只是厉秋风和何毅互相对视一眼,这女子正是那天晚上在山谷中戏台前出现的神秘人。 许鹰扬却是面色惨白,拿杯的右手竟然不住颤抖,全不似平时冷静淡泊的模样。在店中诸人之中,以武功而论,自是以许鹰扬最高,却想不到此时竟会害怕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心下暗自诧异,他曾与这白衣女子交过手,其身法之诡异,招数之巧妙,实是生平之仅见。但是功力颇有不足,若是猝然相遇,仗着招数巧妙她尚可占得先机,但若对方是江湖高手,只须一二十招便会瞧出她的底细,到时以深厚内力反击,这女子便必败无疑。以许鹰扬的武功,本不该如此害怕才是。 那女子缓缓走入店中,柔声问道:“这里可是客栈么?” 那掌柜的也瞧得呆了,朱明骂了他一声,他这才急忙迎上前去说道:“这位大姐实在是不巧,小店已经客满了,请您换一家问问罢。” 那女子一脸愁容,便似要哭了出来,凄声说道:“我已走了半天,连一家客栈都没有找到。您就行行好,留我在这住上一宿罢。” 那掌柜的听她软语相求,差点便点头同意,只是忽然看到余长远恶狠狠的目光,身子一抖,道:“小店实在已经客满,还请大姐多多包涵。” 那女子黯然失色,将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掠过,突然看到许鹰扬,她双目一亮,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鹰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双手扶在桌子之上,余长远等人只觉得桌子微微颤动,显是许鹰扬的双手在发抖。 “是、是你……你不是已经……”许鹰扬颤声说道。 那女子右手轻轻拢了拢头发,道:“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啊,我想我确实应该死了,可是偏偏又活了过来。眼睛睁开后,你们都不见了。你知道么,我在一个黑屋子里,看不到光亮。我走了好长时间,可是总也走不出去。有个人一直在问我,说很奇怪的事情。饿了,他会给我东西吃,渴了,他会给我水喝,但是他从来不露面。我很害怕,你们都不管我了么?” 许鹰扬此时惊魂稍定,他缓缓坐回到椅子上,沉吟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不记得了。如此最好,你不记得了最好。” 那女子说道:“可是我记得你啊,还有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儿,他到哪里去了?” 许鹰扬沉声说道:“他已经死了,他们都死了。你本不该来的,来到这里,你也必须死!” 第三十七章 白衣女子凄然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就不怕死第二次,只是我想见见他,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许鹰扬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双手不再颤抖,沉声说道:“他不会再见你了。我劝你还是回去罢。” 那女子环视着众人,突然看到了厉秋风,她微微一怔,说道:“你是锦衣卫?为什么那天你不在?你若是在,他就不会掉入水中,也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 她说到此处,原本嗲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只见她的面容从苍白开始变得青白,而后眼圈开始变得乌黑。身上的白衣不住颤动,脸上原本哀怨的表情越来越变得阴毒。 厉秋风右手已握住刀柄,道:“你说得好没道理。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军,哪能说出宫就出宫?这位大姐,我想你是认错了人。还是听许先生的话,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吧。” 便在此时,只见白影晃动,那女子如同鬼魅般的越过三张桌子,凌空扑向厉秋风。右手张开,五根手指上的长长指甲闪着银光,直向厉秋风头顶抓到。 厉秋风已经见识过这女子的轻功,是以早有防备。眼见她身形一动,厉秋风已自站起身来。只是那女子来得好快,厉秋风身子一闪,左手顺手拎起椅子,便向那女子砸了过去。 “喀喇”一声响,那椅子已被白衣女子一掌打得四分五裂。 厉秋风拔出长刀,迎面便是一刀。 那女子半空中轻轻一闪,已自落到旁边一张桌子上。她右手自腰间一探,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刀。这刀不过一尺多长,刀柄漆黑,刀身狭长,闪着点点寒光。 厉秋风大喝一声,身子斗然拔起,直扑向那白衣女子,手中长刀在半空中连劈三刀,招招不离那女子面门。白衣女子却如鬼魅般的在桌子上盘旋往来,手中短刀并不招架,而是寻机向厉秋风身上攒刺。 此时五虎山庄的庄丁已然退到大堂四周,手中各执兵刃,看着厉秋风与那白衣女子在桌上缠斗。许鹰扬与余长远等人却仍然坐在酒桌旁,凝神观看那白衣女子的武功招式,不时低声交谈。 厉秋风与那女子出招越来越快,最后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青影在桌子上转来转去。只是两人闪转腾挪虽快若闪电,手是兵刃却是碰都没碰一下。 斗到分际,厉秋风大喝一声,长刀横掠,招式不待用老,手腕一翻,这一刀又变为反切。白衣女子仓促之间无法破解这一招,又不敢用短刀硬接,只得右足一点,从桌子上直向后跃出。 厉秋风冷笑道:“你现在要走,只怕已是迟了!” 只见他刀光霍霍,已自追了上去。 白衣女子并不接招,眼见背心要撞上大堂中的一根柱子,却左手在柱子上轻轻一拍,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子如箭一般从侧门穿了过去,已自落到后院之中。 此时月上中天,后院亮如白昼。白衣女子俏生生的立在当地,右手握着短刀在身前缓缓划过,左手捏着剑诀,柔声说道:“你的武功很好,可是你为什么不护着他,还让那些人去害他?” 厉秋风摸不着头脑,心下不想再与她纠缠,抢上前去又是一刀劈下。白衣女子闪身避过,反手一刀直刺厉秋风咽喉,两人又打成一团。 余长远等人也赶了出来,他小声叮嘱庄恒云等布下圈子,不要让这白衣女子跑了。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将五虎山庄的庄丁四散布防,隐隐已成合围之势。 厉秋风与那女子又斗了二十余招,他围着那女子前后左右不住盘旋,手中长刀如毒蛇一般刀刀致命。白衣女子左支右绌,已然处在下风,想要抽身而走,全身已被厉秋风刀光笼罩,只得勉力支撑。 燕独飞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出十招,这妖女定会伤在厉兄弟的刀下。” 便在此时,只听那白衣女子一声惊呼,头发被厉秋风的长刀削下一绺,吓得她花容失色。厉秋风得势不饶人,长刀横推,便向那女子咽喉要害扫了过去。 厉秋风这一刀挟着劲风,眼见就要砍中白衣女子。只是厉秋风并不想伤她,满拟将刀横在她脖项之上,再细细盘问这女子的来历。余长远等见厉秋风就要得手,心下也是舒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厉秋风忽然觉得眼前银光闪动,他暗叫不好,百忙中身子向后一倒,只觉数道劲风从脸上刮了过去,热辣辣的甚不好受。 厉秋风不待身子落地,左手在地上一拍,立时跳了起来。他凝视望去,只见那白衣女子身前已多了一人。 这人头戴深笠,白纱深垂,一身青衣,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正是慕容家那个姑娘。 厉秋风将刀横在胸前,道:“姑娘,厉某与你无怨无仇,今日之事,望姑娘不要插手。” 那少女冷笑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况且我正要找五虎山庄的老贼算账,你若是识相,尽可躲到一边去,否则我连你一块杀。” 厉秋风被她气得笑了,道:“姑娘,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三番五次与我为难,不要以为我怕了你。只是念你是女流之辈,不想出手伤你罢了。” 那少女将长剑指向厉秋风道:“想要伤我,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不信你便试试看!” 厉秋风道:“那厉某便得罪了!”他话音一落,正要猱身攻击。却听余长远说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那少女冷笑道:“你这老贼又有什么诡计?别人怕你,我偏偏不怕!你们一起上吧!” 余长远走上前来,双手一拱,道:“五虎山庄与慕容山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余某佩服慕容秋水老先生的人才武功,实不欲得罪慕容家的人。还请姑娘不要趟这趟浑水,伤了两家的和气。” 那少女道:“你若怕了慕容山庄,便将马姐姐爹爹的东西还给她。” 余长远面色一沉,道:“小丫头,我给足你的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真以为老夫怕你不成?” 那少女哈哈一笑,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这老贼就不要假惺惺的充好人了,看你那副假仁假义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余长远大怒,高声喝道:“大家齐上,把这三个妖女全都给我拿下!” 五虎山庄众庄丁一声呼哨,便即冲上前来,将那少女和站在她身后的白衣女子以及马空空的女儿围在当中。 那白衣女子眼波流转,柔声说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我最瞧不惯男人欺负女人,今天这忙我是帮定了!”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谁帮谁还不一定呢” 她说到此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嘴边,只听一声凄厉之极的哨声响起,在深夜中听来让人感觉心惊肉跳。 余长远脸色一变,道:“这妖女在找帮手,大家并肩子上,先把这三个妖妇拿下!” 便在此时,只听得数声厉响,四周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十多名黑衣人。只见这些人双手挥动,无数暗器直向余长远等人打到。 月光之下,这见这些暗器带着呼呼风声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余长远等担心有毒,不敢用手接,也不想用兵刃去砸,只得向后退回到大堂中。只一瞬间,院中只剩下白衣女子和慕容家的姑娘以及马空空的女儿。 余长远将门关上,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那些黑衣人已自跃到院子中,护着三个女子向后院退去。庄恒云道:“他们是想退到那丫头的屋子里。大哥,咱们跟上去罢。”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这些人的暗器颇为厉害,咱们不要过分逼近,以免兄弟们受伤。还是在此静观其变,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不出来!” 这一等就是一柱香工夫,忽听得店外马蹄声响,竟似有马队经过。那马跑得好快,只一瞬间,马蹄声已在百步开外。一名守在外面的庄丁跑了进来,惊慌的说道:“大庄主,那个丫头在马厩里牵了她的马,带着另外两名女子逃走了!” 余长远“咦”了一声,道:“她们不是在后院厢房么?” 庄恒云道:“想来她们是到后面取了行李,然后绕到马厩,骑了马便逃走了。这丫头的马是难得的宝马良驹,一旦给她跑起来,咱们很难追上。” 余长远点了点头道:“她们走了也好,免得在这里给咱们若麻烦。今天晚上须得小心防备,以免耽误了明天的大事。” 便在此时,燕独飞奇怪的说道:“咦,许大人怎么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余长远等人一听,急忙四处张望,果然大堂中那张桌子后面已经没了许鹰扬的身影。 厉秋风道:“这些黑衣人的武功招数与袭击我和燕兄的黑衣人完全相同,不知道是江湖中哪个门派所为。” 这时庄恒云用一块布包着一枚掉落在院子的暗器走了进来,对余长远道:“大哥,你看这暗器,是不是很眼熟?” 暗器呈十字形,正是袭击燕独飞和厉秋风那些黑衣人所用的暗器。 余长远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变了,嘴里喃喃说道:“真的是他们!我本来应该想到……” 厉秋风道:“余大侠和庄二侠也见过这暗器么?” 庄恒云点了点头,道:“十多年前,我们在湖广安陆洲受到杀手突袭,那些杀手用的就是这种暗器。”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无话可说。燕独飞道:“这些杀手重出江湖,看样子目标就是针对咱们这次的行动。只是他们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当真令人费解。这白衣女子说话颠三倒四,武功与这些黑衣人好似一路。若是他们联手坏咱们的大事,倒真有些棘手。” 余长远道:“许大人武功高强,定是追踪那些黑衣人去了。老三,你带几个兄弟在外面巡视一圈。” 何毅答应了一声,带了几名精干庄丁出了顾家老店。庄恒云安排人手,在客栈四周布下埋伏,以防敌人突袭。剩下的人则聚在大堂之中,静待许鹰扬和何毅的消息。 燕独飞道:“余大侠,那姓许的会不会跑回京城去找云飞扬求助?”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云大人已然知晓咱们此行的目的,他派许鹰扬来,只不过是想分一杯羹罢了。否则余某再托大,也不敢在锦衣卫面前随便承认咱们的行踪。” 燕独飞和厉秋风对视了一眼,心下暗想:“这个老狐狸果然狡诈,不知道还有多少事瞒着咱们。 庄恒云道:“只是这许鹰扬阴阳怪气,咱们还是多加提防为好。” 余长远道:“二弟说得不错,须知财宝惑人心啊,许鹰扬只不过是埋在咱们中间的一条眼线,一旦咱们有异动,恐怕窥伺在四周的恶狼就要扑上来。不过只要咱们兄弟上下一心,拼着命把这批宝藏拿到,到时就不必再怕这群鹰爪孙了。” 众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余长远等人立即站起身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啸,声音已近了不少。庄恒云道:“三弟遇袭,老五,你和我一起去接应。” 庄恒云和周敬天抢出门外,余长远对燕独飞和厉秋风道:“看样子今天晚上永安城不会太平,咱们到门口去看看,到底是哪一派的英雄来找五虎山庄的麻烦!” 几人走出顾家老店,并肩站在长街之上。只见远处几道人影正向这边奔来,眨眼之间已到了顾家老店门前,正是庄恒云、何毅和周敬天三人。何毅上衣被撕下一大块,脸上还带着几丝血痕,模样甚是狼狈。 余长远沉声道:“老三,出了什么事?” 何毅道:“是泰山派的王八蛋,躲在暗地里偷袭咱们。” 原来何毅带着几名庄丁沿着长街向城门附近搜寻,走出一里多地时,从四周突然冲出一群高手,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他们杀来。何毅等人猝不及防,几名庄丁先后被杀死。何毅与对方首领交手,察觉对方用的是泰山派剑法,他报上名字,连声喝问泰山派为何要与五虎山庄为难。但是对方根本不回答,攻击却越发狠了。何毅边打边退,眼见不敌对方,便发出长啸求助,所幸庄恒云和周敬天赶到。泰山派众人见何毅的帮手到了,瞬间便退得干干净净。庄恒云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敢追赶,只好飞奔而回。 余长远道:“泰山派与咱们五虎山庄虽然没有什么深交,但素无仇怨,按理说不会与咱们为难。泰山派掌门关平一直隐居,很少参与武林中的纷争,怎会让泰山派弟子到这永安城里来捣乱?” 庄恒云道:“只怕赶到的还不只泰山派的人马。” 余长远一怔,道:“此话怎讲?” 庄恒云道:“方才我和五弟前去寻找三弟,这一路发现不少人藏在四周,而且武功不弱。只是我挂念三弟安危,没去查探这些人的底细。这些人着实不少,我看怎么也有上百人。” 余长远眼望着长街尽头,缓缓说道:“本以为咱们计算周到,想不到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早知如此,咱们也应该请一些江湖朋友前来助拳,否则寡不敌众,情势大大不妙。” 何毅道:“泰山派下手狠毒,是奔着取咱们性命而来,他们人数众多,我怕一会儿他们会追到这里来。” 余长远道:“咱们先退入店中。四弟精通机关消息,烦劳四弟在客栈周围布下机关,就算敌人大举来袭,咱们也能抵挡一会儿。” 众人退入大堂后,余长远将剩余的五虎山庄庄丁聚集在一起,各自分派了任务。朱明在门口和窗口设置了机关。而周敬天则跃上屋顶,监视敌人是否已经杀到。 想不到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竟然是没有一个敌人来袭。余长远见众人疲惫不堪,道:“大家轮换着休息,别敌人没到,咱们自己先把自己拖垮了。” 直到次日一早天光大亮,再也没有敌人攻到。街上已然有行人走动,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余长远道:“眼下情势未明,今日咱们就在客栈休息。”说完对庄恒云道:“二弟,你做事最为谨慎,此地离天门不远,你带我亲笔信去天门拜见兴远镖局唐老镖头,请他联络几位江湖朋友前来永安城相会。” 庄恒云道:“小弟晓得了。” 余长远道:“此行只为送信,途中若遇到敌人,千万别多做纠缠,只管冲过去便好。” 庄恒云点头称是,拿了书信后与众人告别,只听门外马蹄声响,瞬间已去得远了。 余长远又叫过周敬天道:“五弟,眼下咱们人手不足,你骑快马到昌平城外咱们的两个庄子,挑选三十名精干庄丁前来候命。” 周敬天走后,余长远吩咐掌柜送上酒饭,只是众人心事重重,这顿饭吃得沉闷无比。 燕独飞小声对厉秋风道:“老家伙打错了算盘,本以为吃独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买卖做了,谁知道走漏了风声,现在困在这永安城中,看他还有什么法子。” 厉秋风见余长远端着一杯酒正自沉思,脸上深有愁容,道:“只是他走不了,咱们也出不去,下一步如何打算为好?” 燕独飞道:“这个不妨事。若是余长远找来了帮手,和泰山派大打出手,想必也是两败俱伤,到时咱们趁乱把余长远手中的东西取了,径直去莲花山把宝藏取了。若是还没等帮手前来泰山派便大举进攻,余长远这老家伙十有八九要倒大霉,到时咱们一样把他手中东西弄到手,然后……”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一声惊叫。 屋中众人立时站起身来,余长远一马当先抢出门外,却见地上躺了一人,而守在门口的两名庄丁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躺在地上的那人赫然是周敬天。只见他胸口开了一个大洞,鲜血兀自从里面不断涌出来。余长远抢上前去在他鼻孔处一探,身子不由一颤,起身对那两名庄丁道:“五庄主这是怎么了?” 一名庄丁颤声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见屋顶有脚步声,小的抬头一看,周庄主就被人扔下来了。” 余长远愤怒已极,“砰”的一拳,将那庄丁打得滚出老远。他双手握拳,怒吼道:“狗杂种,还不现身么?” 第三十九章 余长远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有几个行人刚好路过,见顾家老店门前躺了一个血人,旁边又有一群人手执刀剑,吓得拔腿就跑。 余长远跃上屋顶,四处张望。此时永安城中炊烟四起,倒不似昨日晚上那般荒凉。只是街上行人仍是极为稀少,整个城中静得吓人。 余长远纵身下了屋顶,对厉秋风和燕独飞等人说道:“下手杀害五弟的人一定藏在附近,咱们万万不可落单,否则定会遭到对方毒手。”燕独飞看了一眼周敬天的尸体,道:“咱们先将周大侠的遗体运回店中,再做计较。” 待回到店内之后,几人又将周敬天的尸体细细检查了一番。随后一名庄丁打来一盆水,余长远一边洗手一边说道:“五弟胸口这处伤是被人用剑刺的,剑身极宽。武林中只有泰山派所用的长剑才有这样宽,下手杀害五弟的人定是泰山派无疑。只是以五弟的武功,寻常的泰山派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的伤在胸口,对手并非偷袭,而是正面对敌。泰山派中能光明正大胜过五弟的,只有泰山五老这样的高手。看样子泰山派这次是倾巢出动,嘿嘿,咱们能不能走出这永安城,还真不好说。” 厉秋风自识得余长远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即便是面对云飞扬这样的锦衣卫大官,他虽是一脸谄媚、曲意奉迎,但狡黠之中,从未有半分垂头丧气,只是此时却面露忧色。厉秋风心下不由暗自叹息。 朱明道:“二哥一个人去天门,不知道这一路上……” 余长远道:“二弟为人谨慎小心,不似五弟粗心,想来不会有事。何况此地距天门不远,又是官道,沿途有军队的粮仓,想来泰山派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下手杀人。” 朱明点了点头道:“大哥,咱们五虎山庄与泰山派素无嫌隙,况且泰山派也算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此番公然到京师附近来杀人,看样子必不肯善罢干休。咱们不如杀出永安城,转回五虎山庄,再邀请江湖朋友助拳,找泰山派报仇。若是困守在这里,只怕……” 余长远道:“四弟,做哥哥的何曾没想过这一招?只是咱们现在人手不足,若是出了永安城,泰山派在途中伏击,到时进退失据,恐怕咱们只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眼下咱们守在这顾家老店之中,尚可凭借地势抵挡。永安城还有军队驻防,泰山派白天不敢公然进攻,这样咱们先占了三分地利。哼哼,若是逼得急了,咱们就在这顾家老店放起火来,将永安城烧成白地,拼着与泰山派鱼死网破,也决不叫他们的阴谋得逞!” 他此言一出,屋中诸人都是心下一震。余长远这计谋当真狠毒,若是放起火来,任泰山派高手再多,只怕也得逃命要紧,到时自可寻个生路逃走。只是可怜了永安城几万名老百姓,恐怕都要丧在大火之中。 余长远转头对何毅说道:“三弟,咱们的火药还够罢?” 何毅阴恻恻地说道:“大哥放心,足够烧三个永安城了。昨日我一时不慎,着了泰山派的道儿,连霹雳弹都没能用上。今日他们敢来,定要将他们炸个尸骨无存。” 众人素知何毅擅用火药,霹雳弹又凌厉无比,登时悬着的心放下不少。朱明道:“三哥的本事大家是知道的,小弟再多设下几道机关,管教泰山派的狗贼有来无回!” 厉秋风道:“余大侠,咱们守在这里不动,不知外面情势,只怕也不妥当,我想出去探一探风声,顺便到驻军军营,去见一下带队的长官,告知城中有人抢劫杀人。这些官兵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是如果能够出动,泰山派也会有些顾忌。” 余长远大喜,道:“那就有劳厉兄弟了。只是出去之后须得小心在意,不必与泰山派的狗贼过多纠缠,弄清他们的目的便即回来。只是此行危险,让老三和你同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顾家老店是咱们的根本所在,还要何庄主在此出力,我一人出去倒更加方便些,余大侠尽可以放心。” 他本来想邀燕独飞同行,但转念一想,以余长远的心思,恐怕会怀疑两人想趁机溜走,还不如不提此事,双方都能落得心安。他换了一套粗布衣衫,又用一块布将刀包在里面,看上去只是一个长长的包袱,这才与众人告别,径直走出了大门。 厉秋风在长街上踱了几步,心想何毅昨晚是在城东遇袭,不妨先向东转转,看看是否有敌人。于是便信步沿着长街向东走了下去。 此时街道两边已经有人在摆摊做买卖,厉秋风买了一个大饼,边走边吃,留意四周是否有可疑之人。待转过两个街角,前方已到了永安城的东门。厉秋风在城门口转了一圈,见并无异状,便转向北行。 城北比城东要破败的多,很多房屋都已荒废,到处长满衰草,成群的乌鸦在屋顶掠过,发出“哇哇”的叫声。 厉秋风走进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是一人多高的土墙,只是很多地方都已经倒塌,看上去摇摇欲坠。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布包抱在胸前。 前方不远处的一株枯树上,拴着一匹白马。 厉秋风认得这匹马,正是慕容家那个姑娘的坐骑。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匹黑马,拴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柳树上,正自低头在地上寻觅草料。 厉秋风倚在土墙上,目光如电,瞬间已将四周扫视了一圈。两匹马中间有一所宅子。这宅子颇大,虽也有些破败,但比旁边那些已经大半倒塌的房屋要好得多。如果有人居住,肯定便住在这宅子中。 厉秋风不敢大意,绕着宅子走了一圈,见四处无人,便转入屋后,轻轻一纵便跃上墙头,俯身向院中望去,只见这院子好大,左侧还有一处水池,池中立着一座假山。只是年久失修,到处都是野草。昔日这宅子想必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只是后来荒废了。 厉秋风悄无声息的跃到院子中,侧耳倾听,西厢房中似有人在说话。他不敢横穿院子,便从正房背后绕过,径直躲到西厢房后窗下,四处看看无人,这才探出头来,从窗缝中向屋内望去。 一望之下,厉秋风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屋子正中有一张大桌子,慕容家那个姑娘被捆得结结实实,正坐在桌前的一个凳子上。她头上的斗笠已不见了,长发披散在肩上,嘴里还被塞了一个布团,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马空空女儿也被捆得像一个粽子,侧躺在地上。 那白衣女子却在屋中慢慢地踱来踱去,一边走一边微笑着说道:“小姑娘,咱们先说好了,我把你口中的布团取出来,你可不要再骂人!你若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可别怪姐姐心狠,将这布团沾了门口的马粪马尿,再塞进你嘴里。你若答允了姐姐,不妨点点头,姐姐便将布团取出来。” 那少女对她怒目而视,却不点头。 白衣女子笑嘻嘻的道:“女孩儿家天生爱美,我想你不敢再骂姐姐了。你别这样恶狠狠的瞪着我,姐姐会不开心的。” 这女子边说边走近少女身边,伸手将少女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那少女也怕这女人真去弄些秽物来,虽然目光仍然恶狠狠的瞪着白衣女子,但嘴里却并没有叫骂。 白衣女子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的剑法是谁教给你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少女呸了一口说:“我才不告诉你这个妖精,识相点就把我放了,咱们公平的打一架。我救你出来,你却暗中下手点了我的穴道,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白衣女子笑道:“我只是一个娘们,哪是什么英雄好汉?” 那少女想不到白衣女子竟然如此说话,一时无言反驳,只得将头转过一边,不再看她。 第四十章 那白衣女子慢悠悠地说道:“好多年前,我看到那个人用剑,他的剑法真的很高明。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竟然能够把剑用得这么巧妙。好几个高手上前去向他挑战,可是每一个都败下阵来。呀,那天的花好美。我记得他每次击败一个人,就会喝一杯酒,我在一边为他弹琴,多美好的一天啊。” 那少女听她这番话,脸色顿时变了,高声说道:“你这妖精胡说八道!你怎么会见到他?像你这样的妖艳女人,他才不会看你一眼哩。” 白衣女子娇声笑道:“小姑娘,你这就错了。他看了我可不只一眼,而且还喝了我敬他的酒!” “胡说八道!呸!呸!”少女有些气急败坏了。 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小姑娘,你年纪还是太小,不懂得男人心。他看着我,夸奖我美,喝我敬的酒,这才是男子汉的行径。不像那些低头不敢看我却又偷偷看我的奴才,一个个恨不能扒光我的衣服,偏偏又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少女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还是放我和马姐姐走罢。” “可以呀,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我就放你走。”白衣女子嗲声嗲气地说道。 少女怒道:“我说了不会告诉你的。你又不认得他,找他做什么?” 白衣女子说道:“好多事我记不起来啦,所以要找人问一问。我可记得他,找到他,我就能明白很多事情。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一口吴侬软语,听在耳朵里好不受用。饶是厉秋风躲在窗外,听了这声音心中也是微微一荡。 那少女一个劲儿地摇头,口中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见他,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白衣女了有些奇怪,道:“你不高兴?你有什么不高兴?” 那少女胀红了脸道:“我才不告诉你哩!你趁早把我放开,否则我朋友赶到这里,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呀,就是一个雏儿。真奇怪教你武功的那个人怎么会让你到江湖上乱跑?你还穿一身男装,可是瞒得过谁呀?看过你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你是一个小姑娘。嘻嘻。” 那少女给她说得恼羞成怒,高声说道:“我不要你取笑我!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那白衣女子悠然说道:“可以放呀,不过你要先告诉我,教你使剑的那个人住在哪里?” “好,我说!”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此言一出,窗外的厉秋风和屋里的白衣女子都是一怔,两人都没想到刚才还倔强无比的小姑娘为何突然变了主意。 “他在哪里?”白衣女子追问道,脸上的神情颇为紧张。 “他住在嵩山少林寺,法号永惠,你这便去找他罢。” 窗外的厉秋风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小丫头当真是天真烂漫,居然想出这法子想骗过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道:“小姑娘,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江湖之事。那人的剑法不是少林派的剑术。少林派的武功我见过,可不是这样的。” 那少女道:“少林武功博大精深,岂是你这妖精能通晓的?那日我到少林寺去讨教武功,永惠和尚就使了这样一套剑法,我恰好记住了几招,昨日在顾家老店现学现卖,结果被你看到了。你想想,我若真是那人的徒弟,武功怎会如此稀松平常?” 那白衣女子“哼”了一声,在屋子中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道:“小姑娘,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那少女见白衣女子有些急了,脸上露出微笑道:“你要我告诉你那人在哪里,可是告诉你了你却不相信,那我就没办法了。” 那白衣女子格格笑道:“我没有办法?那可未必。咱们女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蛋。你说我要是在你的脸蛋上划上几刀,你还有心情拿我寻开心么?” 她说完之后,右手在怀中摸出一柄短刀,在少女面前晃了几下。那少女脸色登时变了,道:“你这疯婆子,到底想怎么样?” 白衣女子道:“我再问你一句,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你说一句‘不知道’,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直到你说‘知道’为止。” 那少女紧紧闭住嘴,有些惊恐地看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吧。乖,告诉姐姐,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少女却不说话,将头转过一边,不敢再看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格格娇笑道:“小姑娘,你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年纪这般幼小,已是长得如此好看。再过几年出了阁,那还不得迷倒天下男人呀。只是如此精致漂亮的脸蛋儿,若是被划上几刀,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肯多看你一眼了。” 那少女不仅闭上了嘴,连眼睛都闭得紧紧的。白衣女子走到她身前,一把捏住了少女的脖子,将短刀抵在少女的脸上,轻轻的敲了敲少女的脸,道:“小姑娘,快点说吧,否则姐姐手一抖,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可就要遭殃啦!” 便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后窗已然被人震飞。一道灰影疾闪进来,那白衣女子一怔之间,一道寒光已向她头顶劈到。 此时她哪还顾得上去划那少女的面孔?百忙中向后跃去,几个起落已退到门口,将短刀在胸前一横,凝视望去,却见屋中已多了一人,正护在那少女身前。 白衣女子一怔,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小子,你三番四次与我为难,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厉秋风,他长刀在手,沉声说道:“是你先找上我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冷笑道:“我若是知道自己是谁,还会到处找人去问么?”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只听身后那少女道:“白痴,你没看出她是一个疯婆子吗?” 厉秋风头也不回,右手长刀斗然反手一刀,只听那少女一声惊叫,厉秋风这一刀从她左肩直劈到腰部,将绑住她身子的绳子齐齐切断,却连她的衣衫都没有伤到半分。这一刀拿捏之准、出刀之狠,当真令人惊叹。 那白衣女子见厉秋风出刀如此了得,脸上神色大变,道:“你武功原来如此了得,为何几次与我交手,都没有使用这种刀法?” 厉秋风道:“这是杀人的招数,我不知你的来历,为何要杀你?” 那白衣女子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不想杀我,只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武功家数。哈哈,我知道啦,你是在掩饰你的真实武功!” 厉秋风道:“我说过了,与你无怨无仇,但愿今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走罢。” 白衣女子道:“你护定了这个小丫头了,是不是?” 厉秋风道:“这姑娘救过你,你本不该这样对她的。” 此时那少女已然将断了的绳子扔到地上,从桌子旁边找到了自己的长剑,然后帮着马空空的女儿解开了绳索。只是两人被绑得时间长了,一时气血不顺,差点摔倒在地上,只得互相搀扶着站在桌子旁。 那少女长剑拄地,高声说道:“你这个疯婆子,我好心救你,你却背后下毒手。现在咱俩公平的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却不去理她,只是对厉秋风说道:“你要救这个丫头,是不是喜欢上她啦?”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任你武功再功,总要讲道理才行。你恩将仇报,无故伤人,厉某岂能坐视不管?” 那白衣女子面色一沉,道:“天下最无情的便是你们这些男子,嘴里说什么家国天下,干得却是世上最肮脏的事情。罢罢罢,他日你被这小丫头骗了,就知道我的苦处了。” 白衣女子说罢仰天长笑,只是不知不觉之间,这笑声竟变成了哭声。厉秋风见她举止怪异,心下暗自防备。 便在此时,那白衣女子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几个人。厉秋风心下一凛,只见那几个人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戏服,赫然便是那夜在山谷戏台上出现的戏子。 第四十一章 厉秋风知道这些人武功诡异,极不好惹,将长刀横在身前,对那少女道:“你护住马姑娘,这些人我来对付!” 那白衣女子凄然说道:“罢了罢了,你既如此绝情,强留你又有何用?你带这小丫头走罢。” 厉秋风怕她有诈,哪里敢托大,道:“既是如此,你们先退出这屋子。” 那白衣女子黯然后退,身后几个戏子也随之退后。厉秋风低声对那少女道:“你俩跟在我身边,万万不要离开。” 那少女也知道此刻危机四伏,不似此前那般倔强,将长剑背在身后,左手扶着马空空的女儿,右手长剑出鞘,斜指地面,随时可出招攻击。 三人慢慢地走出屋子,微风吹过,院中的衰草发出“呜呜”的声音,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白衣女子转过身去,慢慢走到已成一池死水的池塘边,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那几名戏子垂手侍立,看都不看三人一眼。 从屋子到大门口不过五丈之地,厉秋风却是走得极慢,直到迈出了大门,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两位能骑马么?” 那少女点了点头道:“不碍事的,那个妖女不会追出来么?” 厉秋风道:“她不追,但是别人不好说。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好。” 厉秋风将两匹马牵了过来,那少女先将马空空的女儿扶上了马,然后自己也飞身上马。厉秋风道:“我送你们到城门口,你们离永安城越远越好。” 那少女愕然道:“为什么要我们离开永安城?我还要找五虎山庄的老贼算账!” 厉秋风苦笑道:“姑娘,凭你现在的武功,根本不是余长远的对手。况且此刻永安城危机四伏,一个不慎便有性命之忧。马姑娘不会武功,你带着她只能束手束脚。我劝两位还是尽快离开,不然杀身之祸就在眼前。” 那少女歪着头想了一想,道:“你说得也对。待我先将马姐姐安顿好,再去找余老贼算帐。”说罢将长剑收回鞘中,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再还罢。对了,还没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厉秋风怔了一怔,道:“在下厉秋风。” 那少女笑道:“这名字倒有些奇怪。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厉秋风道:“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我复姓慕容,名叫丹砚,现在只是江湖中的无名小辈,但是他日一定要在江湖中闯出名号,你们等着看罢。” 厉秋风听她自报姓名,心中暗想:果然是慕容家的人。江湖传言,慕容家的年轻一代高手中,以慕容丹青武功最高,看样子这慕容丹砚与慕容丹青应是同辈。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听说江南慕容山庄有一位名叫慕容丹青的剑客,武功极高,独步江南,不知道是姑娘的什么人?”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慕容丹青是我哥哥,想不到你也知道他的名字。” 厉秋风道:“久闻慕容公子大名,可惜缘悭一面,一直没有机缘拜见。” 慕容丹砚道:“这还不简单,你可以随我去江南,我带你去见他。”说到此处,她眉头一皱,道:“只是我爹爹不大喜欢他,你若是见到我爹爹,万万不可提到我哥哥的名字。”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慕容秋水为江南武林领袖,有慕容丹青这样一个名动江湖的儿子,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为何会与慕容丹青如此生分?但是瞧慕容丹砚的神情,却又不似作伪,心下好生不解。只是现下身处险地,厉秋风也不好再问,于是说道:“我还是送两位出城罢,切记这几日不要入城,寻个安稳的所在养好伤再说。” 厉秋风将刀用布包好后提在手上,便即向城南而去。慕容丹砚坐在马上,口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马空空的女儿名叫马东青,被那白衣女子折腾了半夜,此时坐在马上神情委顿,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 永安城并不大,三人走得虽然不快,但是不过两柱香工夫已然到了南城城门。厉秋风将两人一直送出城门之外,又叮嘱了几句,看着两人骑马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回到城中。 他从南城又向西行,只见城中街道之上行人稀少,道路两侧的房屋破败不堪,不时有乞丐躺倒在路边,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 厉秋风走了一盏茶工夫,忽见路边两个乞丐正在为抢一个路人扔在地上的馒头打成一团,旁边还有几个闲汉高声叫好。厉秋风看了心下颇为不忍,将布包斜背在肩上,抢上前几步将一名闲汉推开,双手斗然一抓,已自将两名乞丐从地上提了起来。 “不要再打了!”成秋风高声喝道,双手一分,将两人分别放在自己左右两侧。那抢到馒头的乞丐忙不迭的将馒头向嘴里塞去,另一名乞丐则挥舞着双手,拼命想冲过去将馒头抢到自己手中。 厉秋风隔开两名乞丐,口中说道:“我这里还有几文铜钱,你们拿去买些吃的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到怀中去掏铜板。忽听右首那乞丐一声怪笑,一掌便向他小腹拍来。左首那乞丐脑袋一甩,口中的半个馒头势挟劲风,馒头中竟藏了一颗钢珠,直向厉秋风面门打了过来。 这一下情势突变,厉秋风距离两人极近,且左右受敌,此时想要抵挡已是来不及了。百忙之中厉秋风身子一矮,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右首那乞丐这一掌便拍了个空。此时左首乞丐吐出的钢珠已然飞了过来,右首那乞丐不敢硬接,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堪堪将钢珠避了过去。 便在此时,厉秋风已然到了左首乞丐面前,左肘一撞,正撞在那乞丐胸口膻中穴上。厉秋风恼怒这两人下手狠毒,是以出手已不容情。那乞丐惨叫一声,立时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受伤着实不轻。 另一名乞丐见同伴一招便即受伤倒地,吓得肝胆俱裂,转身便逃。厉秋风哪容他逃走,几个起落便抢到那乞丐身前,左手捏住那乞丐咽喉,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那乞丐的双眼之上,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我?” 那乞丐虽吓得浑身发抖,口中兀自硬气的说道:“你有本事便将老子杀了,三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厉秋风嘿嘿笑道:“我不杀你,只不过要你变成瞎子。”说罢食指微一用力,那乞丐右眼剧痛,登时吓得叫出声来:“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说吧,谁让你们来的?”厉秋风冷冷地说道。 那乞丐说道:“是、是咱们丐帮北京分舵的邓舵主带领大伙儿到了永安城……邓舵主来之前便下了命令,永安城中形迹可疑的江湖中人要全都拿下。方才见大爷身负武功,所以出手偷袭,得罪了大爷……” 厉秋风心下一凛,想不到丐帮竟然也大举进入永安城,看样子赶这趟混水的江湖中人当真不少。他厉声问道:“现在永安城中有多少丐帮帮众? 那乞丐说道:“昨日咱们是第一批到的,大约五十多人,今日邓舵主也会到永安,他老人家身边总有一二百人罢。还有……”他说到这里,嗫嚅着不敢说了。厉秋风手指微一用劲,那乞丐疼得大叫了一声,急忙说道:“到永安的可不是咱们丐帮一家。听说恒山派、昆仑派、铁剑门等十多个帮派这几天也都会齐聚永安城。”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你这小贼难不成是消遣我么?这些门派互不相属,怎么会突然到永安城来?” 那乞丐道:“小人不敢说谎。听说是泰山派传出了消息,京城五虎山庄得了一处大宝藏,五位庄主亲自押运,想找个隐秘之处藏匿起来。江湖中现在都传遍了,连岭南的一些帮派也日夜兼程向北赶。咱们邓舵主和昆仑派、恒山派已经结盟,发誓要把这批宝藏抢到手中。” 第四十二章 厉秋风见那乞丐一脸惶恐,想来不敢说谎,当即说道:“这帮狗贼现在躲在哪里?” 那乞丐说道:“听说泰山派昨日便进了永安城,现在住在城西,恒山派今早到的,是咱们丐帮给带的路,住在城南天一当铺,咱们丐帮也是昨晚到的,几位长老住在城东的城隍庙,城北听说是昆仑派的地盘,但是昆仑派的高手神秘得很,与咱们也不通消息。不过咱们的关长老已经传下话来,丐帮弟子不得进入城北,以免与昆仑派发生冲突。” 厉秋风又问了几句,那乞丐在丐帮中只是寻常的一名弟子,地位极低,再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厉秋风见再问不出来什么,“砰”的一脚将他踢得滚了出去,转身便走。 厉秋风心下焦急,径直向顾家老店奔去。走了半里多地,忽见数十步外站了一人。 厉秋风缓缓停下脚步,慢慢解开布包,将刀取出提在手中。 那人仍然背对着厉秋风。只见他一身黑色纱衣,头戴黑纱帽,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提着一柄长剑。 此时长街上只有他们两人,天地万物一片肃杀。 厉秋风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迈得极慢,只是他抬起脚后,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 那人仍然不动,虽然风将路边的野草吹得东倒西歪,那黑衣人的衣衫却纹丝不动,纱帽后的两条长纱带便如灌了铅一般,一动不动地垂在他背后。 厉秋风知道,这人此刻内力贯注全身,正自蓄劲待发。这一招一旦攻出,势必是石破天惊。 但是厉秋风已无路可退。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已经察觉后路已被人切断。 厉秋风一步一步的逼近那黑衣人,待走到那黑衣人身后十步开外,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仍然不动,厉秋风沉声道:“阁下是华山派哪一位前辈?” “刘涌。”那人缓声说道。 厉秋风悚然一惊,道:“摘星剑客?!” “不敢。”刘涌缓缓说道。 华山派是江湖中名门正派之一,华山剑法独步江湖,声望之隆,已不在武当派之下。“摘星剑客”刘涌是名震中原的大高手,昔年曾一剑刺灭七支蜡烛,因此得了“摘星剑客”的名号。据说武功之高,已不在华山派掌门上官宏之下。 厉秋风道:“阁下是江湖前辈,何苦到这小小的永安城中趟这混水,枉自降低身份。” 刘涌缓缓转过身子,只见这位名动江湖的“摘星剑客”四十岁左右年纪,面色白净,颏下短须,便如一位饱学宿儒。若不是手中提着长剑,实难相信他竟然是一位武林高手。 “你是朱明还是周敬天?”刘涌问道,随即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他们不像你这般年轻。” 厉秋风道:“在下厉秋风,见过刘前辈。” 刘涌道:“厉秋风?你这是假名罢。” 厉秋风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必用假名字来骗人?” 刘涌皱了皱眉道:“我没听过江湖中有你的名字。不过你的武功可是很了不起啊。” 厉秋风道:“不敢,在刘前辈面前,晚辈岂敢唐突?” 刘涌道:“你是余长远这伙人的门人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是。厉某只是和余大侠等一起去办一件事情,与他们并无深交。” 刘涌道:“我想知道你们要办的是什么事?” 厉秋风道:“我想知道华山派到永安城来做什么?” 刘涌道:“我来这里,就是想知道五虎山庄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厉秋风道:“眼下这么多江湖帮派聚集到永安城,他们想知道的和刘前辈并无二致。华山派武功虽高,但是我若把消息透露给刘前辈,这些帮派势必要与刘前辈为难。若是泰山五老联手与刘前辈相抗,只怕前辈武功再高,也难抵挡罢。” 刘涌道:“这么说来,你不告诉我消息倒是为我好喽?” 厉秋风摇了摇头说:“不只是为前辈好,也是为我自己好。” 刘涌点了点头,道:“想不到我闭关三年,江湖中竟然出了你这样一号人物,当真是后生可畏。只是前途艰险,盼望你能逢凶化吉。” 厉秋风道:“多谢前辈指点。”说罢抬脚便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刘涌道:“阁下是哪一位老师的门下?”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说:“我师父不许我说出他的名字,还请前辈见谅。” 刘涌道:“待此间事情了结,我想与你切磋几招,不知道是否赏脸?” 厉秋风道:“但凭前辈吩咐,再下无有不从。” 刘涌点了点头,道:“今天我不拦你,只是我没有胜你的把握。” 厉秋风此时已走出十余步开外,听刘涌如此一说,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也没有胜过前辈的把握。” 厉秋风赶回顾家老店后,立即把在永安城中看到的和听到的消息全都说给了余长远听,只是略过了救助慕容丹砚一段。听说大批江湖中人已涌入永安城,众人心下都是大为惊愕。余长远道:“泰山派横行山东,虽是名门正派,但这些年没本线的买卖做了不少,他们干出这种事来不足为奇。只是华山派和昆仑派的名声一向不错,为何还要赶这趟浑水? 燕独飞道:“我看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让这些武林好手赶到永安城,他好浑水摸鱼,火中取栗,此人的野心当真不小。” 余长远在屋子中踱了几步,道:“眼下敌人大举来袭,咱们须得早想脱身之计。” 便在此时,只听得门外有庄丁说道:“二庄主,你总算回来了,大庄主他们都等得急了。” 余长远一听庄恒云已经赶回来了,心下大喜,急忙快步走到门前迎接。只见庄恒云跳下马来,他身后还跟着三匹马,马上的三个人也随后翻身下马。 庄恒云对余长远道:“大哥,我赶回来了。” 余长远道:“大家快请屋里坐。”抬眼向庄恒云身后那三人望去。这见这三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走路虎虎生风,甚是彪悍,武功显是不弱。 众人回到屋中,庄恒云道:“我到了天门见过唐老镖头,老镖头看了大哥的亲笔信后,当即召集人手,准备前来助拳。” 他此言一出,堂中顿时想起了一片小声议论声。五虎山庄众人都面露喜色。庄恒云接着说道:“老镖头怕大哥心急,派了兴远镖局的三位镖师先行赶来,老镖头随后便到。” 余长远心下高兴,对着三位兴远镖局的镖师抱拳说道:“谢谢三位朋友赶来助拳,还没请教三位高姓大名?” 为首那汉子躬身还礼,道:“晚辈唐万象,拜见余庄主。” 余长远一听此人姓唐,不由问道:“唐老镖头是阁下的……” 那汉子见余长远有些疑虑,急忙说道:“唐老镖头正是家父。” 余先远哈哈笑道:“想不到一别经年,连你都这么大了。”说罢在唐万象肩头轻轻拍了几下,神情甚是亲热。 庄恒云又将另外两位镖头介绍给余长远。众人分宾主坐下后,庄恒云道:“怎么不见五弟?” 余长远脸色一沉,道:“老五受了狗贼的暗算,不幸……” 庄恒云大惊,道:“是什么人下此毒手?” 朱明在一边道:“是泰山派的人干的。想必泰山五老现在已到了永安城。” 庄恒云喃喃说道:“若是泰山五老齐到,只怕……” 燕独飞道:“庄二哥,方才你从北门进城,这一路上没有受到敌人拦截么?” 庄恒云摇头道:“大哥吩咐我不要与敌人纠缠,是以我带着唐兄弟等人一进城便快马加鞭,可能敌人还没来得及埋伏。” 余长远将今日发生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庄恒云听说华山派的高手也到了永安城,心下不由一凛,道:“大哥,这事只怕有些不对头。” 第四十三章 余长远道:“有什么不对?” 庄恒云道:“大哥,你仔细想想,咱们决定来做这笔买卖,满打满算不过十天。就算第一天时这消息已泄露出去,那泰山派距京城不远,赶到永安城不足为奇。可华山派远在陕西,距京城数千里,若是消息传过去,快马传送也要三四天时间,华山派商量之后再大举前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来不及。但是现在华山派却也出现在永安城,从时间上来计算这压根是不可能的。” 余长远心中一凛,道:“二弟,你的意思是说华山派早就在咱们五虎山庄周围窥伺?” 庄恒云点头道:“小弟认为正是如此。去年大哥也曾提过,有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物在咱们山庄周围出现过。老四有一次到庄子去收租,发现佃户把地卖给了外人,而那几个人被老四发现后当天就消失不见了。大哥,我怀疑不少江湖帮派这几年一直潜伏在咱们山庄左近,正是由于他们一直窥伺在侧,所以这次咱们一出庄子,他们便跟了上来。” 余长远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唉,我只道咱们计算的周密,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棋错一着,处处受制,枉送了老五的性命!” 唐万象和两名镖师在一边听得莫名其妙,互相对视一眼,唐万象道:“余大侠,华山派和泰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而您老人家是京城左近赫赫有名的侠客,小侄以为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家父在小侄出门之前,再三叮嘱要以和为贵,小侄以为不妨去拜见一下华山派和泰山派的首领,与这两大门派若是能解除误会,像丐帮之流的小帮派,自然不敢再与五虎山庄为难了。” 余长远苦笑道:“贤侄,有些事情你并不晓得,我五虎山庄与泰山派和华山派之间并不是因误会而生嫌隙,实是这两派想消灭五虎山庄。况且现下老五已经死在泰山派手中,此仇不报,就算华山、泰山两派撤围而去,五虎山庄拼着一人不剩,也要与他们拼争到底,否则江湖中就再也没有我四人立足之地了。 江湖人物最重“信义“二字,余长远等五人是结拜兄弟,这是江湖中人所共知之事。如今周敬天死在泰山派剑下,余长远等若是不为他报仇,便失了“义”字,江湖中人再也瞧他们不起,只怕江湖之大,再无余长远等人容身之处了。 唐万象听余长远如此一说,想想倒也对,当下起身说道:“余大侠可以不出面,小侄去见一下泰山派的首领。我兴远镖局在山东设有分局,与泰山派交情颇厚,想那泰山派再蛮横,总要给家父几分薄面。” 余长远尚未说话,庄恒云已站起身来说:“唐少侠,此事万万不可。那泰山派此番志在必得,唐少侠去了必为其所害。咱们现下应守在这顾家老店之中,凭借三弟的火药和四弟的机关,咱们至少能抵挡两天。到时唐老镖头带着其它江湖朋友赶到永安城,咱们实力大增,到时再想良策,岂不甚好?” 唐万象摇了摇头道:“如此这般束手待毙,终非长久之计。庄二侠尽可以放心,小侄只是去与泰山派说和此事,又不是去打架,想来不会有事。” 庄恒云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转头对余长远说道:“大哥还是劝劝唐少侠,切莫孤身犯险。” 余长远道:“老二说的不错,那泰山派名震山东,派中高手如云,泰山五老联手,几可以说天下无敌。贤侄虽是江湖中后起之秀,少年英雄,但与泰山派这些江湖前辈相比,只怕……” 厉秋风与燕独飞听余长远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这老贼好毒,明面上劝说唐万象,实际上却是挑唆他去找泰山派,好借刀杀人,让兴远镖局与泰山派结下梁子。到时兴远镖局势必要与泰山派拼个你死我活,五虎山庄便可全身而退了。” 唐万象听了余长远的话,果然颇为不屑,道:“家父前年六十大寿之时,泰山派掌门关平曾亲自到天门为家父祝寿。那泰山五老再厉害,总强不过关平罢。”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贤侄有所不知,泰山五老在泰山派中比掌门人还高了一辈。当日关平接任泰山派掌门之时,五老中的老大丁玉就颇为不服,这些年泰山五老在泰山派中扶植势力,关平实际上已被架空。否则以关平的性子,断断不会与我五虎山庄为难。” 唐万象道:“坐而论道,不如退而结网。余大侠,小侄心意已决,您不必多说。”说罢吩咐两位镖师道:“我去去便回,两位不须同去。”那两位镖师面露犹豫之色,但素知这位少镖头向来说一不二,只得拱手说道:“少镖头早去早回。” 余长远等人又劝了几句,唐万象心意已决,最后手提长剑道:“各位不必多说,唐某去去便回,各位静待好消息罢。” 他吩咐庄丁牵来坐骑,问明泰山派出现的方向,便即飞身上马,向众人拱了拱手,便即飞马而去。 燕独飞见余长远等人站在门口望着唐万象的背影,转头看看身边无人,这才小声对厉秋风说道:“余老贼这手好毒。这姓唐的小子年轻气盛,去找泰山派时必定趾高气扬,那泰山五老又是心胸狭窄之徒,只怕双方说不上几句话便会动手。瞧这小子心浮气躁,武功稀松平常,只怕走上几招便会死在泰山五老手中。只不过兴远镖局在江湖中势力不弱,泰山派若是发觉死的是兴远镖局的人,仓促之间也会乱上一阵,一时之间也无心攻击顾家老店。而兴远镖局的唐赫到来之后,知道儿子死在泰山派手中,势必会与泰山派死战。如此一来,既拖延了泰山派大举攻击的时间,又让兴远镖局与泰山派结下死仇,这步棋真是高明,高明啊。” 厉秋风心下不忍,道:“这唐万象虽不成大气,但也算得上是一个热心的侠士,如此送掉性命,让人好生不忍。” 燕独飞嘿嘿一笑,道:“这姓唐的小子在江湖中的名声可不大好,尤其是好女色,坏了不少女子名节,死不足惜。” 此时唐万象的身影已自消失在街角尽头,余长远这才带着众人走回屋中。燕独飞和厉秋风便即住口不说。余长远坐回到椅子上说:“这位贤侄颇有其父豪迈之风,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众人俱都点头称是,燕独飞和厉秋风心下骂他无耻,嘴上却也是随声附和。 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天已渐渐黑了,远处隐隐传来雷声,西方的天边乌云密布,不时闪过几丝光亮,似乎有闪电划过。 余长远道:“唐家贤侄已去了这么久,只盼不要出事才好。” 兴远镖局的两位镖头心下焦急,在屋子中走来走去。庄恒云道:“大哥,我去接应一下唐少侠罢。” 余长远道:“如此最好。”转头又对何毅道:“老三,你和老二同去。若是泰山派对唐家贤侄不敬,你们二人拼了性命也要保着唐家贤侄平安回来。” 厉秋风心想:“这老贼好生阴险,这话明摆着是说给那两个镖师听的。” 庄恒云与何毅答应了一声,各自带好兵刃暗器,余长远等人直送出门外。庄恒云和何毅骑上坐骑,正要与众人告别。朱明突然指着街角说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第四十四章 只见沉沉暮色之中,长街尽头有一点微弱的光亮,正自缓缓向顾家老店漂了过来。只是天色已黑,加之距离又远,看不清楚那光亮是什么东西。 众人都是一怔,余长远道:“老二老三,先不要出去,只怕事情有变,大家须得小心在意!” 庄恒云与何毅跳下马来,众人站在顾家老店门前,各自小心提防,有的庄丁已自拔出了兵刃。 那光亮又接近了数十步距离,众人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响。这马蹄之声走得甚慢,只是在一片静寂之中分外清楚,一声一声的仿佛敲在众人心底,听起来更是让人心惊胆颤。 又过了一会儿,那光亮已到了顾家老店百步之外。众人这才看清来的原来的是一匹马,马头上绑着一个火把,但是马背上却没有人。 一名兴远镖局的镖师“啊”了一声,颤声说道:“这、这是少镖头的马……” 只见那匹马慢慢的走到顾家老店门前,此时五虎山庄的庄丁已然点亮了客栈前的气死风灯,又点起了五六个火把。只见火光照耀之下,马背上还搭着一人。余长远身子一纵抢到那匹马的身旁,用手一拉马的缰绳,那马叫了一声,登时停下了脚步。马背上搭着的那人“扑通”一声摔在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余长远蹲下身子,一见那人面容,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贤侄……” 两名兴远镖局的镖师大惊,急忙围了上去,登时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火光之下,只见地上那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咽喉上有一个血洞,鲜血却已凝结。 这人正是兴远镖局的少镖头唐万象。 厉秋风和燕独飞已然猜到唐万象必定会死在泰山派手中,只是此时亲眼看到唐万象的尸身,心下还是悚然一惊。 庄恒云和何毅等人急忙抢上前去,抱起唐万象的尸体道:“大哥,咱们还是退回客栈之中,以防泰山派偷袭。” 众人退回店中,余长远抚尸痛哭了一场,边哭边说:“贤侄啊,你这一去,我如何有脸再见唐老镖头?不如我也随你去了,也算给唐老镖头一个交待……” 庄恒云等在一边解劝,余长远只是哀哀痛哭,最后两名兴远镖局的镖师上前劝道:“余大侠不要过度悲伤,我家少镖头是被泰山派的狗贼害死,咱们都是亲见的。我家老镖头与您是过命的交情,定会与五虎山庄同仇敌忾,为少镖头报仇!” 余长远这才停住哭声,道:“两位说得不错,我余长远若不为唐贤侄报仇,誓不为人!” 这一晚众人轮番守夜,好在一夜无事。庄恒云吩咐将唐万象的尸身也搬入后院厢房之中,与周敬天的尸体放在一处。 次日一早,众人吃罢早饭,忽听得门外远远传来一声长啸。余长远面色一沉,道:“敌人来袭,大家准备迎敌!” 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高声说道:“五虎山庄的余长远庄主,请借一步说话!” 余长远道:“敌人终于现身了,大伙儿齐心合力,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众人轰然叫好,随着余长远走出门来。只见长街西方百余步外,一名青衣人站在大街之中,正自负手而立,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余长远道:“阁下是泰山五老中的哪一位?”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是王良,你便是余长远罢。” 余长远道:“王良,你们泰山五老也算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侠义道中也有你们这一号。只是不知为何与我五虎山庄为难,还害死了兴远镖局的唐少镖头。如此行径,只怕不符合泰山派侠义道的身份罢?” 王良道:“余长远,你不要在那里满口仁义道德,大家半斤八两,只是我们没有你这般无耻,让这个姓唐的小子前来白白送死!” 余长远道:“胡说八道!你们动手杀人,还要怪上五虎山庄不成?” 王良面色一变,森然说道:“你们五虎山庄不过是江湖中的小角色,却妄想瞒天过海!余长远,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咱们会让你死个痛快!如若不然,便要将你千刀万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余长远道:“你好大的口气。老夫敬重泰山派掌门关平的为人,才对你以礼相待。想不到你这老贼给脸不要脸,当真无耻之极。好罢,你回去告诉丁玉,东西就在老夫手里,有本事他尽管来取。自今日起,我五虎山庄与泰山派誓不两立。任你泰山派人多势众,总斗不过‘公理’二字。” 王良嘿嘿笑道:“余长远,你以为你们还走得出永安城吗?实话告诉你罢,你们这些人必死无疑,只不过是死的是惨还是更惨而已。” 余长远呸了一口,道:“王良,做人切莫目空一切。你泰山五老横行山东,到这天子脚下还想肆无忌惮,只怕要栽一个大跟头!劝你别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变成了江湖中的笑话。昔年南海派比你泰山派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满门覆没的下场!南海派掌门人诛九族,连家中的婴儿都没放过。王良,你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不想断子绝孙罢!” 王良怒道:“老匹夫,我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今日话已带到,你好好思量思量。明日午时你若还不把东西交出来,你们五虎山庄能有一人活着走出永安城,算我王良没种!” 王良说完之后,转身要走。何毅早就怒火中烧,纵身而起,半空中掏出三枚霹雳弹,直向王良后心打去,口中喝道:“狗贼,放完屁就想走么?” 王良脚步不停,待那三枚霹雳弹将到后心之际,只见他右手大袖一卷,三枚霹雳弹已自被他大袖卷入其中。王良嘿嘿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子,你接着吧。”说完右手一扬,三枚霹雳弹已自向何毅飞了过来。 何毅大惊,哪敢去接,急忙闪身躲开,百忙中还不忘提醒众人:“大家避开!千万别接!”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三枚霹雳弹撞在一起,登时爆炸,顾家老店门前一时火光大起,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尽,那王良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王良在泰山五老中排名第三,武功已是如此了得。众人心下惊愕之极,对来日大难更是畏惧不已。余长远黯然回到屋中,沉声说道:“看样子泰山派是铁了心要把咱们斩尽杀绝,加上华山派、昆仑派窥伺在侧,咱们兄弟这次恐怕难逃劫难了。” 朱明道:“大哥,眼下咱们被困在顾家老店中。从敌人的情势来看,昆仑派守在城北,华山派守在城南,泰山派在城西,城东是丐派等一些小帮派。泰山派虽下决心要与咱们死战,其余帮派未必与泰山派一个心思。咱们若要突围,便不能选择城西。我瞧这些敌人之中,丐帮虽人数最多,但势力最弱。待唐老镖头带了朋友前来救援,咱们尽可以从城东杀出去。然后邀集江湖同道,再找泰山派理论!” 庄恒云道:“老四说得不错。咱们与泰山派撕破了面皮,他们万万不会让咱们活着离开永安城。若想突围,须得避开泰山派。” 余长远道:“只是泰山五老是江湖中的大行家,咱们既然想到了此节,他们也定然会想到,只怕会设下更阴狠的毒计等着咱们去上当。咱们须得谋划周到,以免坠入泰山派的圈套。” 众人转念一想,确实如余长远所说。泰山派既然已下了决心要将众人尽数杀死在永安城中,必然会将方方面面想得周全。朱明想到避实就虚,泰山派定然也会想到,说不定会派高手到城东丐帮处助拳,甚至泰山五老倾巢而出,尽数埋伏在城东,只待众人自己跳入陷阱。 众人又议论了一番,却没有想出好法子。最后余长远说道:“大家还是在客栈中以静待变,等唐老镖头到了之后再作打算!” 第四十五章 中午时分,忽听得庄丁来报,有一队人马正自向顾家老店逼近,是否要将对方拦截,请余长远定夺。 余长远吩咐众人各自守住门窗,这才带了庄恒云等走到门外。只见远远走来一队人马,约有三四十人,为首那人身穿锦袍,骑着一匹枣红马,威风赫赫,便如天神下凡一般。 站在余长远身后的两名兴远镖局的镖师一见此人,立时欢声叫道:“是唐老镖头到了!” 余长远也已看出为首那人正是威镇京华的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心下大喜,便即快步迎上前去。两人相距百余步时,唐赫跳下马来,徒步前行,隔了老远便笑道:“余老弟,老哥哥来得迟了,还请老弟原谅则个。” 余长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声说道:“唐老镖头,余某对你不起,前来向老镖头请罪!” 唐赫一怔,急忙抢上前来将余长远扶了起来,道:“余老弟,咱哥俩十多年的交情,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余长远老泪纵横,道:“老镖头,余某照顾不周,贤侄他、他……”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了,当真是泪如泉涌,嘴角也不住抽搐。 唐赫大惊,道:“万象他……” 余长远哭道:“贤侄昨日到了永安城,便要去找泰山派理论,余某等苦劝他等老镖头到了之后再作打算。贤侄一心要解五虎山庄之危难,还是去见泰山五老,结果遭了泰山派的毒手……” 唐赫身子一颤,此时他身后众人也早已下马,见唐赫立足不稳,一个秃头汉子抢上前来,双手在唐赫身后轻轻一托,道:“老镖头保重。” 余长远闪目望去,见这秃头面目凶恶,一双三角眼寒光四射,心下一凛,道:“这位先生难道是燕山怪侠岳老师么?” 那秃头嘿嘿一笑,道:“余庄主给岳某脸上贴金了。我便是岳铁崖,江湖人称燕山老怪,跟这个‘侠’字没有半点关系。” 燕山老怪岳铁崖,是横行江北的绿林大盗,为人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是江湖中极难惹的黑道人物。余长远万万没有想到唐赫居然和岳铁崖联袂到来,心下极不愿意得罪这个大魔头,是以用“燕山怪侠”代替“燕山老怪”来称呼岳铁崖,凭空送了岳铁崖一顶高帽。 唐赫此时已稳住了身形,沉声道:“万象是条汉子,死得好,死得好!” 众人见唐赫乍闻爱子身亡的消息,仍自不慌不乱,颇有大家风范,心下都是极为佩服。岳铁崖道:“老镖头保重身体。岳贤侄为江湖道义牺牲,大家都是佩服得紧,日后必定在江湖中人口传诵,千古留芳。” 唐赫道:“万象这孩子没丢我兴远镖局的脸面,是一条好汉。”说罢突然回头冲着长街右侧一处二层小楼高声说道:“这位泰山派的朋友,从城门一直跟到这里,不妨现身一见罢。” 只听有人哈哈一笑,但见那小楼之上人影闪动,一个黑衣人从二楼纵身而下,稳稳的落在街心,双手抱拳道:“唐老镖头果然了得,晚辈泰山派彭进拜见兴远镖局各位英雄。” 唐赫点了点头,道:“你是泰山五老老大丁玉的大弟子罢。” 彭进道:“唐老镖头说的不错,家师正是丁玉。” 唐赫道:“犬子昨日去拜见泰山派的各位英雄,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泰山派,一条性命丢在贵派手中。老头子还请彭少侠赏个面子,把这其中的关节告知一二。” 那彭进是丁玉的大弟子,武功不弱,且江湖中人均知道丁玉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见到彭进往往退避三舍,时日一长,这彭进还以为自己武功高强,众人都怕了自己,是以气焰嚣张,飞扬跋扈。此时见唐赫对自己恭谨有礼,还道他怕了自己,当下高声说道:“唐少爷人才武功那是不错的,只是年轻气盛,口出狂言,惹恼了我五位师尊,结果……”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 唐赫面色一变,冷笑着说道。彭进见唐赫突然换了一副面皮,心下一凛,正想再说,只见眼前人影晃动,心知不妙,正想拔剑抵挡,哪知长剑刚刚拔出不到三寸,那人已到了他面前,一伸手便将他手中长剑夺了过去,随即只听得“啪啪啪啪”四声,彭进脸上早挨了四记耳光。 这人下手好重,彭进被这四记耳光打得头晕眼花,身子晃了几晃,正想闪身后退,只觉得胸前一紧,前襟已被人抓起,紧接着身子一轻,竟然被人举到了空中。 那人抓他前襟之时,已自封了他前胸气舍穴,彭进全身气血停滞,立时四肢软软垂下,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便如一个手脚无法灵活转动的婴儿一般。 抓住他之人正是唐赫。只见他阴沉着脸,左手将彭进举在空中,右手拎着彭进的长剑,阴恻恻地说道:“伤我儿子的是泰山五老中的哪一个?” 彭进全身被制住,出道以来从未吃过如此大亏。此时唐赫只须内力一吐,彭进便得心肝俱裂而死,哪里还敢倔强?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唐少侠与我三师叔康言交手,康师叔下手有点过重……” “他们过了几招?” “三、三招……” 唐赫嘿嘿一笑,说道:“康言三招便杀了我儿子,你便瞧他不起,是也不是?” 彭进急道:“晚辈不敢,唐少侠武功高强,只是孤身一人,气势上矮了几分,这才败在三师叔手里。若是公平比武,唐少侠定能支撑……”他说到此处,暗想若是说唐万象支撑十招,只怕说得过少,唐赫一怒之下会杀了自己,若说支撑千招,又太违心,拍马屁的行迹过于明显,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定能支撑百招……” 唐赫道:“康言三招杀了我儿子。好,你是丁玉的大弟子,想来是泰山派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罢。” 彭进再狂妄,此时还哪敢自吹自擂?当下一个劲儿说道:“不敢不敢,晚辈武功差劲的很,唐老镖头说笑了。” 康赫冷笑着将彭进放到地上,左手解开他的穴道,右手一塞,那柄长剑又送回到彭进的手中。这两下快如闪电,彭进迷迷糊糊的还没明白,只听唐赫说道:“老夫领教一下泰山派的绝世武功,小子,你出手罢。” 彭进此时头脑清醒了些,适才唐赫举手投足之间便解了他的空道,又将长剑塞回到他手中,这份功夫便是丁玉也未必能及得上,他哪里还敢动手,当下拱手道:“晚辈哪敢与前辈动手,泰山派与兴远镖局之间只怕有些误会,家师要晚辈跟着各位英雄,寻个时机把误会解说明白。只是这一路上没有寻到机会,晚辈只好远远的跟着,得罪了各位,还请老英雄恕罪。” 彭进说话的同时,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四下寻觅逃走的路线。 唐赫沉声道:“今日你与我过上几招,或许有一线生机。若是一味避战,老夫便取了你的性命。你可要想好了。” 彭进知道唐赫是江湖中身份极高的人物,说出的话一言九鼎,自己若是一味示弱,说不定这老家伙一怒之下便将自己置于死地。他既划下了道儿,不妨比试上几招,到时自己认输便是,这些江湖前辈也不会难为自己这样一个晚辈。想到这里,彭进拱手道:“既然唐老镖头要指教晚辈几招,晚辈只得从命。不知老镖头是想比试拳脚还是兵刃?” 唐赫道:“我儿子丧在康言的剑下,我便领教一下你们泰山派的剑术。你出招罢。” 第四十六章 彭进道:“晚辈得罪了。”说罢后退一步,左手将剑鞘举起,右手握住剑柄,正想拔剑出招,只听唐赫嘿嘿一笑,身子一动,已自欺到彭进身前。 彭进大惊,想不到唐赫说打便打,一点预兆也无,此时他长剑堪堪拔出了一半,唐赫已到了他身前,左掌在他剑柄一拍,彭进只觉得剑柄上一股大力涌到,右手已握不住剑柄,只听“啪”的一声,长剑已然归鞘。 便在此时,唐赫左手已搭到彭进的剑鞘之上,彭进只觉得剑鞘上一股大力向外拉扯,知道唐赫想要夺剑,他双手用力回夺。唐赫右手已伸了过来,直取他双眼。彭进头向后仰,分神之际双手略松了松,只觉手上一轻,长剑连剑带鞘已被唐赫夺了过去。 彭进知道大势不妙,转身要逃。唐赫已猱身直上,只听“喀喀”数声,彭进嘶声惨叫,刹那之间双手双脚已被唐赫折断。他倒在地上痛得滚来滚去,口中不断惨呼。 唐赫右手向地上一掷,彭进的长剑已被这一掷之力插入土中三寸。唐赫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说道:“想不到泰山派的武功如此稀松平常,一招之内便败下阵来。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彭进全身缩成一团,疼得涕泪交流,哪还有力气说话。 唐赫仰头望天,缓缓说道:“今日本要取你的狗命,为万象报仇。只是你不是正主儿,暂且饶了你这条性命。只是你手足已断,成了一个废人,也让丁玉知道我兴远镖局的手段。你回去给丁玉带个话,兴远镖局与泰山派此仇不共戴天,他们五个老家伙若是识相,把康言的脑袋给我送来,或许还可逃得一条性命。” 众人眼见唐赫一招之间便把泰山派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彭进打成废人,登时一片叫好之声。余长远和庄恒云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欢喜不尽。 唐赫说完之后转身便走。那燕山老怪岳铁崖走到彭进身边,阴声怪笑道:“小子,我让你的同伴早点来接你罢。”说罢右手一伸,已自将插在地下的长剑拔起,随即用力一挥,只听“呼”的一声,长剑连剑带鞘如同矫龙一般直射向彭进适才跳下的那栋小楼。只听一声惨叫,一名趴在楼顶的泰山派弟子胸口已然被这一剑刺了个对穿,惨叫着摔落到街心,挣扎了几下便即气绝身亡。 岳铁崖冲着楼顶叫道:“泰山派的小子们,出来带你们的师兄回去,顺便给你们的同门收尸。”说罢哈哈大笑,转身便走,只留下彭进兀自躺倒在地惨呼号叫。那楼顶还埋伏着几名泰山派弟子,只是此时大师兄手足俱断躺倒在地,另一名同门又惨死街头,他们哪还敢出去,压低了头伏在屋脊之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余长远迎上前来道:“唐老镖头神功盖世,举手投足之间便教这小丑成为废人,想来那泰山派再也不敢小觑咱们!” 众人走进客栈。此番兴远镖局来了二十余人,剩下的十多人俱都是京师左近的武林人物,是唐赫请来助拳的。有几位武功虽然不高,却是武林世家子弟,在江湖上身份颇高,余长远也不敢怠慢,一个一个的恭敬施礼。 唐赫看过唐万象的遗体,强忍着悲痛说道:“眼下天气炎热,尸身不能保留。余庄主,烦请寻个地方,我要将万象的遗体火化,将骨灰带回山庄。” 余长远尚未答话,随着唐万象前来的两名镖师已走上前来,跪在地上说道:“总镖头,还是将少镖头的遗体送回天门,请老夫人见过最后一面为好。” 唐赫叹了一口气道:“见了又有何益?徒增悲痛罢了。你们两个随万象同来,也受了不少惊吓,好生歇息去罢。” 那两位镖师对视了一眼,左首那人道:“总镖头,我们护着少镖头同到永安城,却让少镖头命丧于此,是我二人护卫不力,本应以死谢罪。只是总镖头未到,我二人心有不甘。今日总镖头亲到,我二人心愿已了,这就随少镖头同去,以报总镖头大恩大德。” 他话音一落,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猛然刺入心窝,便即歪倒在地,眼见不活了。右首那镖师嘿嘿一笑,一掌击在自己太阳穴上,口中鲜血狂喷,登时倒地而亡。 唐赫顿足哭道:“老夫并无怪罪之意,两位兄弟何必如此想不开?”当下放声痛哭。余长远等人纷纷上前解劝。一名兴远镖局的镖师说道:“杨镖头和王镖头慷慨赴死,正是死得其所,总镖头不必伤悲。” 唐赫这才收住哭声,道:“将这两位兄弟与万象一起火化,待此间之事了结之后,回到天门好生安葬,每位镖头的家人先送上五千两银子的抚恤。” 众人见唐赫如此安排,心下均佩服他做事公道。有人暗想:怪不得兴远镖局是长江以北第一大镖局,总镖头武功如此了得,行事又公道无私,这份江湖地位可不是侥幸得来了。 余长远请唐赫坐了首位,将这几日之事详细说给众人听了。唐赫说道:“泰山五老蛮横无礼,一向有独霸山东武林的野心。只是碍于掌门人关平的阻拦,阴谋才没有发动。此番他们敢到京城左近杀人,想来派中已无羁绊,关掌门恐怕凶多吉少。” 余长远道:“唐老英雄说的甚是。余某也曾见过关掌门一面,此人性子淡泊,待人和蔼,他若仍在泰山派主事,泰山五老万万不敢做此恶事。” 唐赫说道:“只是华山派一向在陕西活动,很少踏足中原,为何又要来赶这趟混水,让人好生不解。” 余长远道:“华山派掌门邱绩目前还未现身,但是他师弟刘涌已经到了,并且与我这位兄弟打了个照面。” 余长远边说边指了指厉秋风。唐赫道:“这位朋友却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哪位英雄?” 余长远怕另生枝节,便将厉秋风和燕独飞的假名说与唐赫听了。唐赫见只是两个无名小卒,却也并未再问,转头对余长远说道:“余老弟,你一向在五虎山庄享福,这次怎么突然到了永安城,还与泰山派结下了梁子?” 余长远苦笑道:“老英雄有所不知,余某老家在山东济南府,此次是回乡祭祖,走到这永安城时却被泰山派困住,我五弟周敬天也着了他们的毒手。至于泰山派为何要与我为难,余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来也许是老家的亲友得罪了泰山派,他们得知余某要回济南,还以为要去找他们理论,便先下手为强,在途中截杀余某。其后华山、昆仑等帮派也先后赶到,余某这次又不是出来打架,手下全无防备,眼见就要被泰山派得逞。想到此地离天门不远,这才让老二去拜见老英雄,请老英雄出山相助。只是想不到让贤侄在此遇难,余某真是百死莫赎……” 唐赫摆了摆手道:“余老弟不必过于自责,万象这孩子还是年轻,压不住火气,这也怪不得你。” 岳铁崖在一边嘿嘿一笑道:“余大侠,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向余大侠请教一二。” 余长远忙道:“岳先生有事尽管说,余某言无不尽。” 岳铁崖道:“余先生若是想要回山东济南府,出了京城之后便应一路向南,为何折向东行,进了这永安城中?” 余长远一怔,道:“说来惭愧,余某等人离了五虎山庄不远,便即发觉有江湖人物隐藏在左近,其后还有锦衣卫的探子出现。余某等人怕着了对方的道儿,不敢再按原来的路线前往济南府,便折向东行,只盼能迷惑对方,想不到敌人紧跟不舍,最后还是被困在了永安城中。” 第四十七章 岳铁崖嘿嘿笑道:“余先生不愧是成名的侠客,竟能劳动泰山、华山、昆仑这些江湖大派齐聚这小小的永安城,厉害,厉害。” 庄恒云等听出岳铁崖话语之中暗含讥讽之意,心下均自忿忿不平。余长远却是面不改色,道:“岳先生说笑了,余某只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角色,此次定是有什么误会,只可惜泰山派不听余某的解释便痛下杀手,可惜唐贤侄……” 岳铁崖正想再说,唐赫摆了摆手道:“余老弟和我是十多年的朋友,想必有事不会瞒我。眼下咱们既到了永安城,便要保得余老弟平安走出永安城。今日时辰已不早了,大伙儿好好准备,明日一早,咱们一起杀出永安城。我倒要瞧瞧什么人敢挡咱们的道儿!” 岳铁崖道:“永安城有四座城门,咱们从哪座城门出城?” 余长远道:“这几日我们兄弟也是四出探查,昆仑派守在城北,华山派守在城南,泰山派在城西,城东是丐派等一些小帮派。以对方武功而言,自是以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为最高,但是咱们最大的敌人却是泰山派,也只有泰山派会与咱们死拼。昆仑派一直没露面,至于丐帮等一些小帮派并不足虑,但是只怕泰山派会派人援助丐帮。咱们计议了半天,也没确定从哪座城门出城……” 唐赫站起身来,负手在大堂中踱了几步,道:“依余老弟来看,对手最强的应该是泰山派罢。” 余长远道:“正是。泰山五老害死了我五弟周敬天,又杀害了唐贤侄,与咱们结下了血海深仇。是以泰山五老一定会拼死狙击,不许咱们活着离开永安城。” “那咱们就从城西出城,灭了泰山五老!”唐赫斩钉截铁地说道。 众人心下都是一惊,庄恒云与余长远对视了一眼,道:“唐老镖头,咱们现在虽然实力大增,但泰山派此次倾巢而出,实力不可小觑。咱们与泰山派决一死战,胜败尚未可知。一旦华山派和昆仑派从后截杀,只怕咱们……” 唐赫笑道:“二庄主不必过虑。这几日只有泰山派耀武扬威,华山、昆仑两派始终未正面出现。我猜这两派要么厉害人物尚未赶到永安城,要么并不想与五虎山庄结下深仇。不管他们因何原因没有出手,都说明他们有顾虑。咱们只要把最嚣张的泰山派灭了,华山、昆仑两派自然便会知难而退。” 庄恒云正要再说,那岳铁崖在一边拍手说道:“唐老英雄说得不错。老子早就瞧泰山派五个老家伙不顺眼,正好趁机把这些跳梁小丑打个落花流水!” 余长远冲庄恒云使了一个眼色,笑道:“既然唐老镖头心意已决,咱们便以唐老镖头马首是瞻,明日一早便从城西出城。” 此时两名庄丁各自捧着一个锦匣进到大堂,却是已将唐万象和周敬天二人的尸身火化了。唐赫老泪纵横,众人又是一番解劝。 晚饭之后,众人闲谈了一阵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厉秋风与燕独飞回到客房后,庄丁送上茶水之后便即退了出去。燕独飞站在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四处无人,这才走到厉秋风身边道:“厉兄弟,你瞧唐赫此来何为?” 厉秋风道:“此人只怕比余长远更难对付,这老家伙满口仁义道德,但举止做作,只怕另有图谋。” 燕独飞道:“厉兄弟说的不错。我瞧这老家伙也是为了皇陵而来,为了宝藏连儿子的性命都搭上了,看样子兴远镖局是志在必得。” 厉秋风道:“兴远镖局是长江以北第一大镖局,唐赫与户部关系密切,江南一部分赋税银两便是由兴远镖局负责押运,这是一笔大买卖,每年兴远镖局都从中获取巨利。眼下兴远镖局的镖旗在京城、河北、河南等地都是畅通无阻,但是在山东还未打开局面。兴远镖局要拿下山东,必须要与泰山派交往。这些年估计兴远镖局在泰山派身上没少花银子,泰山派掌门人关平与兴远镖局交情不错,只是泰山五老与关平不睦,自然视兴远镖局为仇敌。双方这梁子其实早就结下了,这次泰山派离了山东老巢,到京城来生事,兴远镖局求之不得,正好趁机将泰山五老干掉。” 燕独飞笑道:“厉兄弟果然不愧官场中人,消息灵通得紧啊。” 厉秋风道:“锦衣卫在江湖各大帮派之中都有卧底,这些龌龊勾当自然知道得比较清楚。只是唐赫此行恐怕不只为了消灭泰山派,更是为了咱们手中的地图……” 燕独飞道:“只是这消息到底是谁走漏了出去?余长远做事颇为谨慎,照理说不会泄漏出去。我手中这份图更是只有五个人知道。家师和乔师兄已然早逝,自是不会泄漏。冷师兄死在皇宫之中,剩下的就是你我二人。厉兄弟我是绝对信得过的,其它人又从何得知呢?难道是阳震中猜到了我和冷师兄入宫的目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那日燕兄在宫中失手,阳震中虽然将燕兄投入大牢,但似乎他也不晓得燕兄此行的目的,还打算要北镇抚司掌刑千户问清燕兄入宫所为何事。思来想去,只怕这消息还是余长远这老贼做事不密才泄漏出去的。” 燕独飞思忖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道:“说来也怪,那许鹰扬居然也凭空消失了。按理说云飞扬要他死盯着余长远,他不该无故离开才是。除非他遇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只不过那白衣女子疯疯颠颠,又会是什么重要人物?” 正在此时,厉秋风面色一变,冲燕独飞摆了摆手。此时燕独飞也已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当即住口不说。过了片刻,那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只听有人说道:“两位兄弟可安歇了么?” 厉秋风与燕独飞听出门外是余长远的声音,互相点了点头,燕独飞打开房门,余长远闪身入内,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将房门小心关紧。转身对厉秋风和燕独飞道:“两位兄弟还未睡下,真是再好不过了。” 燕独飞道:“余庄主有事尽可以说,咱们兄弟自会全力以赴。” 余长远叹了一口气道:“这几日大敌当前,老夫方寸大乱,进退失据。本以为请了兴远镖局前来助拳,能逃脱此难。哪知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唉,这倒如何是好?” 燕独飞故作惊愕,道:“余庄主这话从何说起?唐老镖头一到此地,便重创泰山派,使得咱们转危为安,只怕余庄主过虑了罢。” 余长远摇头道:“燕兄弟宅心仁厚,只怕没有看出兴远镖局暗藏杀机。” 燕独飞摇了摇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瞧出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也是一脸惊疑,道:“厉某也没看出兴远镖局有什么图谋。” 余长远道:“我与唐赫有十几年交情,彼此借助之处甚多,对于唐赫的为人,老夫知道的非常清楚。他到了顾家老店之后,颐指气使,全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直把咱们视为他手下的镖师一般。这些年唐赫一直想将兴远镖局的势力扩大到山东,是以多年来他花了重金,才与泰山派掌门关平有了交情。只是泰山五老一直对关平不满,想将关平废掉,由五老的门人出任泰山派掌门。是以关平虽对兴远镖局进入山东全力支持,但泰山五老却从中作梗,甚至不惜与山东各地的绿林合谋,多次截杀兴远镖局的镖车,使得兴远镖局不得不放弃山东这条近路,绕行河南进出京城。这次唐赫亲自来到永安城,便是想借众人之力,趁泰山派大举北上,在这永安城中一举将泰山派灭了。明日他要咱们与泰山派硬拼,绝对没安好心,这是要咱们与泰山派玉石俱焚,他好从中取利,狼子野心,何其狠毒?!” 第四十八章 厉秋风与燕独飞此前已想到这一关节,只是怕余长远生疑,是以仍然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燕独飞顿足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兴远镖局来了这么多人,又有岳铁崖等人相助,咱们就算不同意明日与泰山派火并,只怕唐赫也不会听。” 余长远道:“老夫所怕的正是如此。眼下咱们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人,除了我们几人之外,剩下的十多名庄丁虽然身有武功,但与兴远镖局的镖师相比自是差得远了,更别说像岳老怪这等高手了。是以咱们绝对不能与兴远镖局硬抗。” 燕独飞道:“余庄主说的不错,那岳老怪也是一个棘手人物,须得小心在意。” 余长远道:“岳老怪是江湖中的大盗,与河南、河北不少绿林人物都有交情。这些年兴远镖局的镖车在河南河北通行无忌,岳老怪可是出了不少力。唐赫和岳老怪一白一黑,联手发财,哼,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燕独飞和厉秋风心下均想:“只怕你与唐赫之间做的买卖也不会比岳铁崖少。”但是这话自然上不了台面。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不知余庄主意下如何?” 余长远说道:“既然兴远镖局想利用咱们与泰山派火并,那咱们也可反其道而行之,让兴远镖局与泰山派火并,咱们坐收鱼翁之利。” 燕独飞道:“愿闻其详。” 余长远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今晚派人去查探泰山派的情况,弄清他们守卫的强弱之处。待得明日唐赫带着咱们攻击泰山派之时,咱们只须挑泰山派防守较弱的地方冲过去,让唐赫、岳老怪和泰山五老拼个死活,最好这七个老家伙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就可远走高飞了。” 燕独飞与厉秋风对视了一眼,只听余长远接着说道:“就算探听不到泰山派的机密消息,也可找到一条安全的退路。如果迫不得已,咱们今晚便给兴远镖局来个不告而别,明日让唐赫这个老家伙自己去和泰山派拼命罢。” 厉秋风此时已明白了余长远的来意,当下说道:“余庄主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兄弟前去查探泰山派的消息?” 余长远面露尴尬之色,道:“厉兄弟既如此说了,老夫也就不必隐瞒。唐赫对五虎山庄的人非常熟悉,但是对两位却没什么了解。我只怕今晚这老家伙会派人盯着咱们,但你们二人若是悄悄出去,兴远镖局的人未必会发觉。是以老哥哥厚着脸皮,想请燕老弟或是厉兄弟孤身犯险,去探一探泰山派的消息……” 厉秋风道:“这个好说,咱们既与余庄主齐心合力做这笔买卖,自当尽心竭力。昨日我已在永安城转了一圈,对外面的地形比较熟悉,就由我去探听消息,燕兄还是留在客栈,有事也好助余庄主一臂之力。” 余长远巴不得如此,当下说道:“那就有劳厉兄弟了。只是现在客栈四周都由兴远镖局的镖师守卫,连屋顶他们都布了暗哨,要出门只怕不大容易。” 厉秋风道:“这个无妨。柴房紧邻后墙,我只须在墙上挖一个洞便能出去,余庄主不必担心。” 当下三人又计议了一番,余长远怕时间长了唐赫怀疑,便即告辞而去。 燕独飞听余长远脚步声去得远了,低声对厉秋风道:“这两个老贼勾心斗角,咱们兄弟干脆溜之大吉,留下这几个混蛋与泰山派火并算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余长远手上肯定还有东西。燕兄手上的地图只是乔大侠陵墓的地图,要进入皇陵,还必须要有余长远手中的东西。何况唐赫的目标是泰山派,咱们在他身边,正好可以利用这些江湖人物给咱们做事,这个险还是值得冒。” 燕独飞点了点头道:“厉兄弟说的不错。只是泰山派高手如云,泰山五老武功了得,此次前去查探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厉秋风道:“燕兄尽可以放心。厉某就算不敌泰山五老,想要脱身倒并不太难。” 厉秋风结束停当,这才悄悄出了房门。他甫一出门,果然看到院子中有两名兴远镖局的镖师正自来回巡视。只是五虎山庄的庄丁不时为各个客房送水送茶,这两名镖师看得惯了,对于厉秋风也并未多加重视。厉秋风先是进到柴房,抱着几根木柴进到厨房,佯装是要烧水煮茶。如此走了几趟,那两名镖师对他已熟视无睹了。厉秋风这才走进柴房深处,将一处柴堆搬开,拔出长刀在墙上划了一个圈。这墙只是泥土垒成,厉秋风的长刀又锋利异常,这一圈划了下来,刀锋入墙几有一寸多深。厉秋风将刀收回刀鞘,右掌抵在墙上,用力一推,只听“呼”的一声轻响,墙上已自现出一个圆形窟窿,泥土尽数滚到了墙外。厉秋风搬过几捆已经捆好的木柴堵在洞口,这才从洞口钻了出去。 柴房之外便是顾家老店东侧的一条巷子。此时天已黑了,巷子中一个人都没有。厉秋风抬头看天,根据北斗七星确定了自己的方位,这才转向北行,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子折向西行。直到离开顾家老店半里有余,这才跃到屋顶,四处观看周围的情形。 只见整个永安城已被黑暗所笼罩,只有城墙之上有灯火晃动,想来是巡夜的军士正自提着灯笼在城墙上走来走去。他施展轻功在屋脊上向西而行,边走边四处张望。他知道泰山派就在左近,是以心下万分小心。 又走了一里多地,忽听前方传来极轻微的呼吸之声。厉秋风立时伏在屋脊之上,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寒光闪动,却有一名黑衣人长剑出鞘,正自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厉秋风知道这人是守夜的泰山派弟子,当下身子一纵,如一片落叶般漂落到地上。他身子紧贴着墙壁向前疾行,便如一只壁虎一般,全然不发出任何声音。 待避过屋顶那名泰山派弟子的视线,厉秋风发觉自己到了一处极大的宅子后身。这宅子墙高一丈有余,抬头望去,黑压压的屋檐伸出墙外,差不多有三丈多高。厉秋风知道泰山派防守严密,不敢轻易纵身跃上墙头,是以双手如钩,抓住墙面后身子慢慢向墙顶滑动。这是武林中极难见到的壁虎游墙功,速度虽慢,但是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待得游到墙头之后,厉秋风将整个身子贴在墙顶的琉璃瓦上,探头向院内望去。只见院子里有一栋三进的宅子,黑夜中只能看到宅子极为高大,但是院子中没有一点灯火,不知道地面上是什么情形。 厉秋风右手捏住墙顶的一片琉璃瓦的边缘,微一用力,悄无声音的掰下了拇指大小的一块碎瓦,然后轻轻一弹,那瓦片直飞出五丈多远,正落在院子中,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便在此时,只见黑暗中跃出两个人影,便即向瓦片落地之处扑了过去。随即有人点起了火把,只见两名泰山派弟子手执长剑,正自借着火把的火光在地上仔细搜寻。这地面用青砖铺成,两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块碎瓦片,一名泰山派弟子小声说道:“原来是片碎瓦,这宅子虽大,毕竟荒废多时,说不定过几年便要塌了。”他话音未落,忽听得不远处有人轻轻拍手,只见一株大树之后又转过一名泰山派弟子。这人手提长剑走了过来,先前两名泰山派弟子急忙说道:“周师兄,您怎么来了?”边说边躬身施礼,举止甚是恭敬。 厉秋风暗想:从这两名泰山派弟子的举止来看,只怕这姓周的在泰山派中的地位不低。 第四十九章 那周师兄“哼”了一声道:“你们不小心守夜,还在这里说笑,胆子好大,要不要我去跟四师叔说说?” 两名泰山派弟子心下一凛,登时吓得面无人色,连连躬身施礼道:“还请周师兄包涵!” 那周师兄说道:“这里有什么发现么?” 一名泰山派弟子将捡到的碎瓦片拿给那周师兄看,口中说道:“周师兄请看,方才这瓦片不知从何处掉了下来,我和林师弟便出来搜检,声音大了些,惊扰了周师兄。” 那周师兄将瓦片拿在手里,另一名泰山派弟子急忙将火把举在他身边。他看了半天才道:“想是从墙头屋顶掉下来的罢。这宅子是十多年前一个大官留下来的,后来大官被满门抄斩,这宅子也没人住了,年久失修,掉下片碎瓦有什么稀奇的?” 那两名泰山派弟子连声称是,那周师兄道:“眼下咱们泰山派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一个疏忽便是亡门灭派的大祸,各位师兄弟还须小心在意才是!” 他又教训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待他走得远了,一名泰山派弟子“呸”了一口,小声说道:“他以为他是谁?在这里胡吹大气!” 另一名泰山派弟子笑道:“彭师兄现在成了废人,周师兄巴巴地盼着上位,让他教训几句倒也没什么,说不定人家会当上泰山派掌门哩。” 先前那泰山派弟子道:“周师兄和二师伯简直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心胸狭窄,阴险毒辣,若是他真当了掌门,哪还有咱们这些人的活路?” 另一名泰山派弟子点了点头道:“老实说咱们泰山派上下几百人,有几个把姓周的放在眼里?他只不过仗着二师伯的名头作威作福罢了,想当掌门?那是想也休想。” 两人又低声议论了一番,最后一名泰山派弟子说道:“周师兄为人最是心胸狭窄,若是被他知道了咱们背后说他,不免又是一番风波,咱们还是到前院巡查罢。” 两人熄灭了火把,又向前院走去。厉秋风见两人走得远了,这才身子一纵,轻飘飘的落在院中。他悄无声息地跟随在两名泰山派弟子身后,只见那两人走到后院与中院交界处的门廊时,从门廊后又闪出两名泰山派弟子,四人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两人又退回到门廊之后,先前那两名泰山派弟子便进了中院。 厉秋风暗想:“泰山派防守的好生严密,若是自己方才一个不小心,贸然跟了上去,必然会被对方所乘。” 既然知道廊下有泰山派弟子埋伏,厉秋风便不再前行。他左右看了一下,身子轻轻一跃,已自跳到游廊上。他踩着游廊屋脊小步向前挪动,寻着个隐密的角落,这才轻轻跃到院子之中。 中院中间是一栋二层小楼,透出点点灯火。这小楼四周每一面都有两名泰山派弟子执剑肃立,两人背靠背站立,防守十分严密。 厉秋风心想:“此处防卫森严,想必是泰山派首脑人物的居处,想了什么法子才能绕过去?” 他四处张望,突然发现东北角处有一个小水池,水池中有一座很大的假山。这个方向因为有水池,所以没有泰山派弟子守卫。厉秋风心下大喜,当即悄无声息的跃上了假山,趁着四处无人,右足一点,轻飘飘的落在宅子东北角的墙外。 厉秋风贴着墙壁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扇窗户下。他知道泰山五老武功极高,是以凝神屏气,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到那窗户之下虽只四五步远,对厉秋风来说却像是走了五六里路一般。他到了窗下之后,侧耳倾听,屋中传来说话之声。他将右手食指放在口中润了润,然后轻轻放在窗户之上,片刻之间,那窗户纸上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小孔。 厉秋风将眼睛凑到小孔之上,向屋内偷偷窥伺。只见屋内灯火通明,陈设颇为古朴,与一般的高官巨宦之家无异。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材削瘦的老人,左右两排椅子上又坐了四人。只听那老人说道:“唐赫下此毒手,那是摆明了要与咱们泰山派决一死战。三师弟,你那日忒急了些,本不该下重手杀了唐万象。现在咱们与兴远镖局已经没了周旋的余地,这让人如何是好?” 右侧第一张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只见他欠了欠身说:“师兄教训的是,只是那人口出狂言,下手又狠毒,我也是一时收不住手……” 坐在他下首的一人说道:“三师兄所言不错,那姓唐的小狗目中无人,早该教训他一顿。谁知这人牛皮吹得响,手下功夫实在是稀松平常。听说这小子不戒女色,想来是被掏空了身子。” 左侧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五六十岁的男子,面色阴鸷,冷笑着说道:“老三,对一个后生晚辈下此毒手,是为了显示你武功高强,天下无敌罢?” 右首那胖子脸色一变,右掌在椅子扶手上一拍,厉声说道:“二师兄,你这是何意?” 此时厉秋风已经判断出这五人正是名震武林的泰山五老,正中所坐那人毫无疑问是五老中的大师兄丁玉,右侧第一张椅子上的胖子是五老中排名第三的康言,左首第一张椅子上的二师兄是何引。坐在他下首的那人厉秋风见过,正在前日到顾家老店传话的王良,在泰山五老中排名第四。剩下那人便是泰山五老中排名最末的黄金。 只听何引阴恻恻地笑道:“老三,这些年来你处心积虑图谋掌门之位,难道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么?当年你以为师父会将掌门衣钵传授给你,谁知最后却是王师兄接了掌门之位。那时你便老大不满,后来王师兄辞世,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关平。当日掌门接任大典之上,又是你出面与关平为难。若不是大师兄拦着,咱们泰山派当日便要火并,成为武林之中的大笑话。你既知咱们此次要找的人是余长远,又何必痛下杀手伤了唐万象,害得咱们与兴远镖局结下深仇!” 康言怒道:“二师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窥伺掌门之位的正是你罢。只是你工于心计,师父瞧不上你,这才将掌门传给了王师兄。王师兄病重之时,你假惺惺的前后照顾,却不想王师兄看出了你的真面目,将掌门之位传给他的大弟子关平,二师兄落得个竹篮打水。现在彭师侄被唐赫打成废人,二师兄看出机会,又想让你的大弟子周平继任掌门,你好背后操纵。哼哼,打得好如意的算盘。” 何引被他说中了心事,心下大怒,厉声说道:“老三,你如此血口喷人,眼中还有没有尊长?” 康言冷笑着说道:“尊长?你说我不敬尊长,那么当日发难之时,又是谁第一个出手偷袭关师侄的?” 他此言一出,何引面色大变,正想再说。却见丁玉摆了摆手道:“老二老三,咱们自己师兄弟吵成这样,传出去连面皮都没有了。” 丁玉开口说话,何引与康言不敢再行争辩,只是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丁玉道:“咱们此次狙击五虎山庄,只是要余长远手中的东西。只不过华山派和昆仑派窥伺在侧,咱们也不好先行攻击。眼下兴远镖局虽然赶来助拳,但是也不是咱们的对手。何况明后日之内崆峒、嵩山等帮派也会赶到,兴远镖局再厉害,也架不住各大门派的围攻。我忧虑的倒是唐赫这个老家伙一向诡计多端,他此次来到永安城,若是说只为了给余长远帮忙,那是鬼都不信。只怕这人也惦记着余长远手中的东西。这个老家伙如果先得手,那么咱们一番工夫可就全都白费了。” 第五十章 厉秋风躲在屋外,听得丁玉如此一说,更加印证了余长远所言不虚,心下暗想:“这些人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只是不知这场变故如何才能了结。” 只听何引说道:“余长远虽然在江湖中颇有声望,但以武功而论,却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只是此人处事圆滑,交游倒是颇广。唐赫为他出头,倒也不足为奇。只是那个岳老怪竟然来赶这趟混水,倒让人颇为不解。” 丁玉道:“这正是此事的关键所在。岳老怪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物,他在此出现,说明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动心。此人最爱金银珠宝,这更加说明了余长远身上的东西非同小可。能劳动岳老怪出手的宝物,只怕天下也没有几个。” 康言道:“咱们泰山派是名门正派,对于金银珠宝自然不放在心上。只要把余长远手中的东西拿到手,咱们便算是交了差,日后见了那人,咱们泰山派也好说话。” 厉秋风听到此处,心下不由一凛。康言说泰山派此行的目的是拿到余长远手中的东西,然后就算“交了差”,那他们此行的背后定然有人主使。放眼江湖之中,能驱动泰山五老为之出力的可以说压根就没有,康言所说的“那人”却又是谁?何况此次尚有华山、昆仑等门派出手,若是背后有人主使,那这人在江湖中的势力当真是好生恐怖。 他正思忖之时,只听丁玉道:“昔年湖广一战,咱们泰山派折了不少好手,却也得了极大的好处。只是这笔债终有一日要还的。石师兄不明白这个道理,害得咱们泰山派只能困守山东,关师侄接任掌门之后,又不管门中事务,只是参禅打坐,与和尚道士交游。咱们既然被称为‘泰山五老’,那便不能不顾泰山派的生死存亡。当此大变之时,咱们须得看准方向,掌持泰山派这艘大船不至于困顿不前。各位师弟,这担子可不轻呀。” 厉秋风听丁玉提到湖广一战,暗想:“难道泰山派当年也参与了湖广安陆洲一战?如此大事,余长远为何没有提起?” 只听王良说道:“咱们泰山派的掌门信物墨玉剑被关师侄扔进了玉皇顶下的深渊之中,现在咱们留在泰山的徒弟们还在四处搜寻。若是这剑没有找回来,虽然长门弟子已经尽数被咱们拿住,但是一旦消息泄漏,只怕对咱们大大不利。” 何引冷笑了一声道:“有些人假仁假义,想做掌门,却又不想手上沾血。若是依着我的主意,当日将那些冥顽不化的孽徒全都杀掉,又何苦还要费这些心思?” 康言听他话里夹枪带棒,当下“哼”了一声道:“二师兄高见啊。只是当日大师兄要你将关师侄当场格杀,你为何未用全力,只是一掌将他打成废人?这是要给自己留着一条后路罢。” 何引冷笑道:“关师侄是掌门师兄调教出来的大弟子,武功在泰山派第二代中最为杰出。当日我趁他不备方才得手,其时已是万分侥幸。倒是老三你的几个脓包徒弟想浑水摸鱼,去抢关师侄的墨玉剑,反倒被受了重伤的关师侄全给杀了。哈哈,否则也不至于只剩下一个不成器的周平上窜下跳!”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王良却是帮着何引说话,黄金沉默不语。双方吵了大半天,只听丁玉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明日崆峒等派就要到了,那人说不定也会现身。到时大伙听他的号令,一举将五虎山庄和兴远镖局灭了,咱们就算还上了旧账,日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随后五人又议论了一番,却尽是与山东各地江湖帮派和官府往来之事,还有便是收租卖田的帐目清单。厉秋风心想:“泰山派是江湖中的大派,又有谁会想到他们背地里居然结交官府,租田放债? 厉秋风又听了一会儿,尽是些帐目往来之事,又怕五人发觉自己在屋外偷听,不敢再耽搁下去,当下施展轻功离开这栋宅子,悄悄地回到顾家老店。 他从洞中钻进了柴房,此时柴房中的烛火已然熄灭。厉秋风摸黑走出柴房,只见院子中那两名兴远镖局的镖师仍自在来回巡视。厉秋风整了整衣衫,大摇大摆地走出柴房。那两名镖师看了他一眼,却也并未在意。厉秋风回到自己客房门口,在门上轻轻弹了两下。燕独飞拉开房门,两人微一点头,便即进到屋内。 厉秋风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对策,是以对燕独飞简略讲了方才所经历之事,其中有些关键之处自然隐去不说。燕独飞听完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泰山五老居然将掌门人关平控制住了,公然以下犯上,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泰山派还如何在江湖之中立足?” 厉秋风道:“这五个老家伙心狠手辣,做事不顾后果,若是铁了心与咱们为难,只怕事情太过棘手。况且江湖中又有哪一个厉害人物,能够驱使泰山五老为他做事?” 燕独飞摇头道:“这个我也想不出来。余长远这个老狐狸有很多事情瞒着咱们。泰山派也参与了十多年前湖广安陆洲之战,余长远为何要隐瞒不说?当年他是联络人,与泰山派定然打了不少交道,他却对咱们说与泰山派无怨无仇,这事情好生奇怪。” 厉秋风道:“余长远一会儿肯定要来打探消息,咱们如何应付他为好?” 燕独飞沉吟了一下,道:“咱们不妨实话实说,看这个老贼如何应对。” 两人谈谈讲讲,直了一柱香工夫,只听得脚步声响,厉秋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老家伙到了,咱们看看他还要如何演戏!” 这次余长远却是带着庄恒云一起来了,四人客气了几句,余长远道:“老二,你到门口小心守着,以防隔墙有耳。”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便即走出门去,将门轻轻关上了。 余长远道:“厉兄弟辛苦了,不知道消息打探得如何?” 厉秋风将方才之事大致说了一遍,余长远听得冷汗直流,待厉秋风说完之后,他颤声说道:“泰山派也去了安陆洲么?怎么我全然不知道?!” 燕独飞和厉秋风也是一怔,只见余长远额头尽是汗水,身子不住颤抖,看样子不似作伪。只是素知此人狡诈多端,说的话大半不可信,是以心下暗自笑他做作,但是表面上还是一脸惊愕之色。 厉秋风道:“泰山五老所说的安陆洲之战,我和燕兄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乎江湖中不少门派参与其中,余庄主也知道此事么?” 其实燕独飞和厉秋风听庄恒云讲过当年在安陆洲盗取兴献王墓的往事,但是此时自然不能说与余长远知道。只见余长远一脸苦笑道:“这件事是余某一辈子的恶梦,若是当年没有参与此事,余某这一生只怕要受用的多了。” 厉秋风道:“泰山派似乎因为此事折了不少好手,却也得了极大的好处。这事情应该不小,怎么江湖中从来没有人说起过?” 余长远道:“这事发生在十多年前,江湖中数得上的帮派几乎都参与到其中,结果死伤惨重。知道内情的高手差不多尽数丧命在安陆洲,逃得性命的也只盼不再提起此事,是以江湖中才无人知晓。今日两位兄弟既然问起,老夫不妨把这件事情说与两位听听。也许泰山派此次截杀咱们,与十多年前安陆洲之战确有关联。只是此事牵涉颇广,只盼两位听了之后,万万不要对他人说起,否则杀身之祸立至,咱们都逃脱不了干系!” 第五十二章 厉秋风和燕独飞听余长远娓娓道来,与此前庄恒云所说的话一一印证,已自猜到了那青衣人是谁。只是此时自然不便说出来,是以两人均装出一副不解之色。余长远见二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只道二人是被他所说之事震骇住了,接着说道:“那青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摇了摇头道:‘在下正想请教。’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姓云,草字飞扬。忝居锦衣卫副指挥使一职。’ “他此言一出,我吓得立时跳了起来,衣袖拂处,将桌子上另一个茶杯也打翻了,那杯子顺着桌子便要滚落到地上,却见云飞扬右手一伸,千钧一发之际竟自将那杯子握在手中。这份反应和功力,我是万万不及的。 “我颤声说道:‘云大人,你是来拿我的么?’云飞扬道:‘我说过了,若是想拿你,早就绑你送官了,何必费此周章?只要余先生替我办了这件事情,你做过的那些买卖咱们一笔勾销,另外还有大大的好处,就看余先生上不上道了。’ “锦衣卫找上门来了,我哪还敢拒绝?前面便是万丈深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当下我一口应承下来,云飞扬甚是高兴,对我说道:‘你要找到马空空,然后召集一批江湖高手,到湖广去盗一座大墓。’我吓了一跳,嗫嚅着说道:‘大人,盗墓是死罪……’云飞扬微笑道:‘你帮朝廷做事,还怕什么死罪不死罪的。’我想想也是,云飞扬接着说道:‘余先生虽不是江湖中顶尖儿的角色,但是在江湖中交游颇广。我看中的也是余先生这个长处,所以找你来做这笔买卖的联络人。’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摆在我面前,我扫了一眼,只见纸上写了四五十人的姓名,为首的是崆峒派掌门人陆忠夫。云飞扬道:‘这份名单上的人都会参加这次行动,你可以与他们联络,下个月便要动手。’ “崆峒派这几年日渐势微,在江湖中已变成二三流的小帮派。但是在十二年前,崆峒派掌门人陆忠夫却是大大有名,一柄长剑打遍西北几无敌手,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人物。况且此人素有侠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受锦衣卫的驱使。云飞扬见我面露为难之色,道:‘余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我指着陆忠夫的名字说道:‘好教大人得知,小人只是江湖中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要说动这位崆峒派掌门,只怕力有不逮。’云飞扬只是微微一笑,道:‘这名单上所列之人,皆与锦衣卫早有联系。你只管去联络便是,我自有安排。’ “我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又素知锦衣卫之能,想来名单上这些人也有什么把柄被锦衣卫握在手中,是以不再多问。云飞扬和我约定五月初五在湖广安陆洲来福客栈聚齐。当下我告辞而去,先在河南找到了马空空,将此事与他一说,马空空当即应允下来。我俩又分头去邀集名单上的其他帮手。另外我还找了几个过命的朋友,其中就有何毅、朱明、周敬天。 “五月初一我便赶到了安陆洲来福客栈。当时已有不少好手到了,随后云飞扬也来到安陆洲,随行的还有东厂的一个太监,名叫徐恩。此时参加行动的好手几乎都已到了,云飞扬这才告诉我说,此行的目的是要到老兴献王爷的陵墓去盗取一份孝宗皇帝的遗诏。只要遗诏到手,墓内的金银珠宝全都由我们瓜分。 “云飞扬告诉我底细之后,还叮嘱我此事万万不可说与其它人知道。随后他又找来马空空,要我做联络人,马空空负责去取遗诏,其余众人均不知道要到陵墓内取什么东西。我们商议妥当之后,我与云飞扬告辞,便即回客房休息。说来也是凑巧,在门口居然看到了庄老二。只是那时他不叫庄恒云,而是叫庄玉楼。” 余长远说到此处,看了厉秋风和燕独飞一眼,道:“庄玉楼这名字,两位也听说过罢?” 厉秋风和燕独飞故意做出惊诧神情,道:“想不到二庄主便是昔年的飞盗,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余长远点了点头道:“我那时和老二也做过几笔买卖,帮他出手了几件古董玉器。我见他紧盯着几个人,知道他有买卖要做。便自跟在他身后。当天晚上,他一直窥伺在客房之外,我便现身与他相认。我知道老二轻功了得,如果他能加入,盗墓时倒是一个好帮手。于是便带着他去见了云飞扬和徐恩。这两人也知道老二的名头,于是同意他也加入到我们之中。 “第二日我们便前往兴献王的陵墓,我们这些人分作三队,我做了三队人马的联络人,随着第三队行动。崆峒派掌门陆忠夫带着第一队人马先进了陵墓,那时我们第三队还没进到山门,突然遭到敌人的袭击。这些人武功诡异,先是用暗器突袭,杀了我们十多个同伴,随后便大举掩杀。我们在山路之上,猝然遭到对方袭击,又一下子死伤了十多名好手,登时大乱。我眼见比我武功更高的同伴被那些杀手杀死,吓得肝胆俱裂,拼命向树林中逃去。” 余长远说到此处,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显然是又想到了当日恐怖的情景。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逃进树林之后,只拣林深草密的地方躲藏。想不到也有人与我一般心思,中途遇到好几人。但是令我奇怪的是,这些人有的是我联系到的,有的却颇为面生。我心下生疑,难道除了我之外,云飞扬还找了其他人?只是当时情势危急,也容不得我多想,最后藏到一处山崖下的草丛之中。那些黑衣杀手寻踪而至,藏在附近的一名同伴沉不住气,竟自跳出来想逃,结果给这些黑衣人乱刀砍死。好在他这一死救了我的性命,黑衣人并未再做停留,便即向前追去。 “我躲在草丛之中,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深夜时分,这才悄悄钻了出来,如丧家之犬般逃回安陆洲。路上又遇到了同样狼狈的朱明和周敬天,我们三人一心只想逃命。哪知逃到城下之时,城门已经关闭,我们商量了一下,只好躲到城外的山神庙中。想不到在山神庙中又遇到了老二和老三,原来他俩也是逃出来的。 “我们五人互相说了一下在兴献王陵遭遇之事,老二说太监徐恩被一个神秘的老头杀死,除了我们五人之外,马空空神秘失踪,其它的同伴都死在兴献王陵。我们越想越是心惊,一直到天明都睁着眼睛。 “早上天一放亮,我们就急匆匆地进了安陆洲,然后找到来福客栈,想去找云飞扬商量。想不到云飞扬已经走了,听他留下的侍卫说,是朝中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云飞扬不得不先行离开。离开时他留下手谕,要我们听从徐恩的命令。 “我们五人一时没了办法,徐恩已经死了,我们若是继续留在安陆洲,只怕随时都会被那些黑衣杀手找到。想到这些杀手杀人时的凶狠恶毒,我们俱都不寒而栗。当下五人商议了一下,便即离开了安陆洲。汾阳我也不敢回了,想到在京城左近还有一个庄子,便带了他们连夜赶到京城。此后便在庄子中安顿下来,渐渐闯出了名号,便有了后来的五虎山庄。” 说到这里,余长远苦笑道:“当日我虽然是联络人,但是现在想想,云飞扬定然留有后手,前去盗墓的只怕不只我们这一队人马。是以泰山派虽然也参加了此次行动,我却没有发现。” 第五十三章 厉秋风和燕独飞听完余长远所讲述的兴献王陵墓一战,与此前庄恒云所说的往事一一印证,倒也大致对得上,心下不由暗自诧异:这老贼居然没有说太多的谎话,倒真是稀奇。但是转念一想:焉知不是他早与庄恒云定下了计谋,故意来蒙骗我们? 余长远见两人沉吟不语,还以为被自己所说的往事吓住了,接着说道:“这是当年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各帮派的高手损折着实不少。像崆峒派,掌门人和派中的几名高手尽数丧命于兴献王陵墓之前,就此一蹶不振。只是因为其中涉及到朝廷,这事情最后居然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况且几个月之后,兴献王便入继大统,此事更无人敢提。” 燕独飞道:“余庄主认为此次各帮派齐聚永安城,难道是和十二年前兴献王陵墓一战有关么?” 余长远道:“这也正是老夫不解之处。想当年参与盗墓之事仅由各帮派中的首脑人物知晓,而这些首脑人物大半死于此役。况且云飞扬已经严令此事绝对不许外传,这些帮派首脑均有把柄握在锦衣卫手中,按理来说也不会泄露出去。唉,老夫现在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 厉秋风与燕独飞心下暗自盘算,泰山派当年也参加了盗墓,只是余长远并不知道。这说明云飞扬对余长远也并不信任,早就布下了后手。很有可能是让余长远这一队人马打头阵,而泰山派所在的一队在后监视,甚至是等前一队人马得手后,后一队便即杀人灭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早有杀手埋伏在兴献王陵墓周围,将这两队人马尽数歼灭。 余长远道:“厉兄弟既然探听到这些消息,说明泰山派是铁了心要灭了咱们。明后日他们的帮手还会络绎赶到,咱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了。唐赫明早便要突围,咱们不妨也随他们一起杀出去。只是突围之际,咱们万万不可猛打硬冲,让兴远镖局和岳老怪一伙去跟泰山派拼命。咱们先假装与泰山派动手,待双方打成一团之时,咱们便向城东突围。想那泰山派见兴远镖局一伙猛烈攻击,必然不敢再派高手前往城东赴援,即便他们此前已经派了人手在城东帮助丐帮防御,此时见兴远镖局猛攻城西,也必然要将城东的人手调回来围攻兴远镖局,咱们便可趁虚从城东出城。” 燕独飞拍手赞道:“好一招瞒天过海,余庄主此计甚妙,在下佩服之至。”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老贼真是诡计多端,谁要是与此人交朋友那真是倒了大霉,随时都会被出卖去背锅。 三人又密议了明日突围的暗号,余长远这才告辞。待他走后,燕独飞笑道:“咱们此行有这个老贼帮忙,倒省了不少麻烦。不管明日兴远镖局和五虎山庄是否能够脱身,咱们兄弟是一定要想法子离开永安城,不过走之前一定要拿到余长远手中的东西。最好这老贼与泰山派拼个你死我活,双方同归于尽,咱们便可从余长远的尸体上拿到东西了。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便有庄丁来通知厉、燕二人到大堂进早餐。两人赶到大堂之时,兴远镖局众镖师早已聚齐,随后五虎山庄诸人才纷纷来到。余长远与唐赫、岳铁崖等人坐了首席,几名兴远镖局的镖师安排众人坐下,五虎山庄的庄丁被赶到了一边。何毅等人见兴远镖局喧宾夺主,隐然已将顾家老店全盘控制,心下均愤愤不平。余长远连使眼色,何毅等人这才没有发作。 吃罢早饭之后,唐赫将众人聚齐。他站在厅中说道:“泰山派欺人太甚,先是劫杀五虎山庄,后又下毒手害死了咱们兴远镖局的人,这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他话一说完,兴远镖局众镖师立时挥拳喊道:“报仇!报仇!”声震屋瓦,气势惊人。 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看到没有,这帮小子早就演练好了,摆明了到这里来是别有所图。” 唐赫接着说道:“今日咱们便要与泰山派决一死战。除了咱们兴远镖局和五虎山庄的朋友外,还有岳先生和其它武林同道相助,定要将泰山派尽数歼灭!” 那些镖师便如玩偶一般,又挥拳高喊:“誓灭泰山派!誓灭泰山派!” 唐赫手抚胡须,神情颇为自得,随后双手一举,众镖师立时停了下来。只听唐赫说道:“咱们远来是客,自当推五虎山庄为主。今日与泰山派决战,便请余庄主带同五虎山庄各位好朋友打头阵,咱们从后掩杀,定可以大获全胜!” 余长远等人脸色顿时变了,厉秋风和燕独飞也是一怔,心下暗想:“想不到唐赫这老家伙更狠,余老贼只怕要大大不妙。” 余长远心下暗骂唐赫无耻,但此时此刻已势如骑虎,更不能与唐赫翻脸。他心下苦思良策,正犹豫间,只听唐赫温声说道:“余老弟,你先召集五虎山庄的朋友们准备好兵器,一会儿咱们便杀出去。” 余长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个自然。”说罢对庄恒云道:“老二,把咱们的人召集到一起,准备好兵刃暗器。” 庄恒云面露愤愤不平,余长远冲他使了个眼色,道:“五虎山庄的兄弟们带好兵刃,行李全部丢掉,都到后院中聚齐。” 过了片刻,余长远等人已自到了后院之中。几名兴远镖局的镖师站在左近,竟然毫不掩饰地监视着众人。余长远站在众人之前,见五虎山庄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心下又气又怒,碍于有人监视,只得强忍怒气道:“各位兄弟,今日是咱们五虎山庄生死存亡的日子,大家须得齐心合力,才能逃脱大难!” 五虎山庄众人均是默然不语,与方才兴远镖局众镖师众志成城的豪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几名站在旁边监视的镖师都是暗自偷笑。 余长远见众人士气低落,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大家先把兵刃暗器检查一下,多余的东西不要带。”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人群之中,挨个儿检视众人所携带的兵刃。走到厉秋风和燕独飞身边时,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一会儿冲杀之时,泰山派一旦接战,咱们便结成圆圈,不给泰山派可乘之机。那时泰山派必然会分派人手攻击兴远镖局,咱们便可趁乱向城东杀去。切记不可妄自冲杀,保住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厉秋风和燕独飞点头称是,只见余长远在人群之中走了一圈,显然对每个人都暗自叮嘱了几句。 这时岳铁崖从大堂中走了出来,高声说道:“余大侠,烦请你带着五虎山庄的朋友先出去向泰山派进攻罢。” 他一脸坏笑,神情得意之极。 庄恒云等人心下大骂唐赫和岳铁崖厚颜无耻,何毅更是将手伸进镖囊之中,余长远连使眼色,这才将众人稳住。他对岳铁崖说道:“好教唐老镖头放心,咱们五虎山庄打头阵,大家齐心合力,杀出重围。” 岳铁崖冷笑道:“如此最好,咱们等着余大侠的好消息。” 余长远当先带路,气昂昂的走进大堂。唐赫紧紧拉住余长远的手道:“余老弟带着兄弟们打先锋,老哥哥我随后便到,咱们一举将泰山派灭了。”他说到此处,转头对兴远镖局众镖师和岳铁崖等人说道:“大家听好了,今日与泰山派的贼子决一死战,有进无退!若有后退者,杀无赦!” 五虎山庄众人心下雪亮,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唐赫这是在警告余长远,若是不出力厮杀,兴远镖局便要连五虎山庄的人一起杀掉。 余长远如何听不出唐赫话中的含义?当下沉声说道:“唐老镖头放心,余某定当拼力死战。只盼着老镖头能够同仇敌忾,灭了泰山派,为唐贤侄报仇。” 第五十四章 五虎山庄众人知道出了顾家老店的大门,便是踏入了修罗场,能不能活着走出永安城,那全看天意如何了,有的庄丁胆小,已自吓得浑身颤抖。兴远镖局众人在一边瞧着,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余长远正要推门出去,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客栈客满了,你们去别家罢!” 余长远一怔,顿时停下了脚步。自唐赫带着兴远镖局等人来到顾家老店之后,兴远镖局的镖师便接管了客栈周围的防务,将五虎山庄的庄丁赶回了后院。此时正当生死大战即将发生之际,想不到居然会有人来投宿。 只听门外有人喝道:“你们这几个小子不长眼睛么?这是官家的轿子,你们居然敢拦?趁早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否则要你们几个小子好看。” 唐赫脸色一变,转头对一名镖师道:“霍镖头,你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须得小心应付,不要横生枝节,坏了咱们的大事。” 那霍镖头答应了一声,便即推开几名挡在门前的五虎山庄的庄丁,趾高气扬地走出门去。店门打开的刹那,影影绰绰地看到店外站了不少人,还有一顶绿呢软轿。只是霍镖师出门之后,店门便即关上,也没看清店外到底是什么情形。 霍镖头出门之后,店中诸人都是伸长了耳朵倾听,奇怪的是店外居然再无半点声息。唐赫、岳铁崖等人面面相觑,猜不透店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余长远等人却是心下欣喜,只盼多拖一刻是一刻,最好此时泰山派攻进客栈,众人便可趁乱逃脱了。 直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店门“吱”得一声响,那霍镖头一脸惶恐地走了进来,身后的店门随即关上了。 霍镖头快步走到唐赫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唐赫脸色大变,双眼直直的看着霍镖头,似乎不相信霍镖头所说之事。霍镖头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说的话准确无误。唐赫愣了半天,那霍镖头面色焦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总镖头,须得早做决断。” 唐赫这才醒过神来,急忙说道:“大家快把兵刃收好。”随即对霍镖头道:“你快带着咱们的人回到各自的房中,千万不要露面。”又对余长远道:“余老弟,烦请各位五虎山庄的朋友也回到房中。原来在顾家老店做掌柜和伙计的朋友暂且留下,有贵客登门了。” 大堂中登时一片混乱,唐赫急得怒骂了几声。好在众人跑得倒也不慢,片刻之间大堂中只剩下唐赫、岳铁崖等廖廖数人。五虎山庄原来派在顾家老店做掌柜和伙计的五六名庄丁急忙收拾屋子,那掌柜心里暗念“阿弥佗佛”,心想只要不出去找泰山派拼命,便是让他去收拾茅厕也是万分愿意。 余长远要庄恒云带着五虎山庄诸人也退回到后院,他却留在大堂之中。厉秋风和燕独飞此时也不想再躲,何况二人又戴着人皮面具,即便是有官差到来却也不惧。岳铁崖见余长远和厉、燕二人并不避开,心下老大不满,怒气冲冲地瞪了三人几眼,三人却全当没看见,岳铁崖也不好当面发作,心下暗想:等你们落到老子手中,看老子如何炮制你们三个家伙。 此时店门已自被人推开,一个黑衣大汉走了进来。这人生得又高又壮,一脸虬髯,头戴软纱帽,脚踏皂靴,右手提着马鞭,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他身后跟着两人,却是青衣小帽,年纪不大,便如大户人家的僮仆一般。这三人进到店中之后,两名青衣小僮一左一右站到店门边,躬身侍立,连头都不抬。那黑衣大汉哼了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岳铁崖大怒,便即要出手教训这黑衣汉子。唐赫急忙拉住了他,对那黑衣汉子说道:“咱们是住店的客商,冒犯了大人,还请多多包涵。” 那黑衣汉子瞥了他一眼,随即喝道:“掌柜的何在?” 掌柜急忙跑上前去,拱手施礼道:“小的便是顾家老店掌柜,您有何吩咐?” 黑衣汉子说道:“给咱们备下四间上房,其它的不要你管。” 掌柜不由回头看唐赫一眼,道:“这位客官,小店已经客满了,您看……” “那就把客人轰出去,把客房给我让出来!”黑衣汉子冷冷地说道。 掌柜正要再说,只见店门外又走进来几人。这几人衣甲鲜明,竟然都是朝廷的武官。而从服饰上看,这几名武官品级着实不低。为首那武官四十多岁年纪,对黑衣汉子说道:“老高,客房安排好了没有?” 那黑衣汉子皱了皱眉道:“这小子说客满了,我正让他把人赶出去。”那武官道:“那倒不必,想来掌柜是想要个高价。”说罢嘿嘿一笑,道:“哪位是掌柜,站出来说话。” 掌柜急忙拱手道:“小的便是掌柜,确实是客满了,请几位军爷……”他话还未说完,另一名武官道:“奇怪,若是客满了,怎么这店里如此安静?我到后院看看罢。” 掌柜吓坏了,拿不定主意,只得转头去看唐赫。为首那军官立时察觉,对唐赫说道:“你是什么人?是这家客栈的东家么?” 唐赫方才听得霍镖头的禀报,已知这些人自己万万不能得罪,当下陪笑道:“草民不是这家客栈的东家。”说罢一指余长远道:“这位才是顾家老店的东家,草民只是在此投宿的路人。”说罢对余长远道:“余老弟,你不是说还有几间上房要留给贵客的么?眼下贵客上门,还不快快迎接?!” 余长远在一边察颜观色,已自发觉这些武官来头不小,加之唐赫对他连使眼色,他急忙上前几步道:“上房确实还有,只是有客人预订了。既然几位军爷要住,那就先请军爷住下罢。”说完对那掌柜道:“快去把屋子收拾一下,给几位军爷预备好酒饭和好茶。” 那掌柜的答应了一声,急忙带着两个小二向后院跑去。黑衣汉子对为首那武官说道:“冯总兵,还是你面子大。我这喊了半天没一个理我的,你这一出面,上房马上就有了。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余长远等人都吓了一跳,想不到那武官竟然是总兵。须知有明一代,总兵乃是镇守地方的军队最高统帅,其下还有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游击之下才是坐营官、守备、把总、提调官等。永安城的守将至多是一名守备,离着总兵还有十万八千里。想不到这小小的永安城中,竟然来了官阶如此之高的武官。 厉秋风心下却想:“这冯总兵官阶已然不低,那黑衣汉子与他说话却并无半点恭敬之意,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时只听那冯总兵说道:“谁教你当年外放之时死活不肯出京?若是你和咱们一起去打鞑子,只怕现在早在兵部做了司马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实在想不通这些人都是朝廷中的大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顾家老店。 只听黑衣汉子和那冯总兵说笑了几句,黑衣汉子道:“便请刘大人进店罢。”几名武官立时变了面容,不再似方才一般嘻皮笑脸。一名军官走出门去,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即低头倒退着走进店中。 过了片刻,却见两名绿衣婢女搀扶着一个老人缓缓走进店来。 此时守在门边的两名青衣僮儿俯身跪倒,那冯总兵带着其余三名武官后退了几步,也是躬身肃立。唐赫、岳铁崖、余长远等人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见这些武官退后,也急忙向后退去。 这些人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但是被这老人的威势所摄,一时之间竟自忐忑不安起来。 厉秋风和燕独飞也随着余长远后退到墙边,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这老儿是谁?派头好大。” 厉秋风低声道:“他是先帝时的内阁大学士刘康。” 第五十五章 燕独飞吓了一跳,须知自明太祖诛杀丞相胡惟庸之后,便即废除了丞相制度,以六部取代原本属于左右丞相的权柄。明成祖又设馆阁大学士,权力极大,实际上起到了丞相的作用。燕独飞没想到这小小的顾家老店,竟然会有一名大学士光临。 只见那刘康老态龙种,在两名婢女搀扶之下仍是走得战战兢兢,似乎每走一步都会倒下来。他双眼微微睁着,眼睛混浊,眼角却堆积着暗黄的眼屎,一名婢女手拿丝帕,不住地给他擦拭,每擦拭一次,便要换一次丝帕。 两名婢女扶着刘康到太师椅上坐下,两个青衣小僮早端上来茶水点心。那黑衣汉子陪笑道:“阁老大人,这永安城里也没什么好居处,只好委屈您老先在这客栈里歇息片刻,等午时过了咱们再上路。” 一名婢女端起茶杯,将盖子打开,轻轻的在茶水表面扫了两下,顿时满堂都是茶香。唐赫和余长远都是江湖中的富豪,一闻到这茶香,立时便知这是产自福建的极品好茶,这一盏茶恐怕抵得上一名五品官半年的俸禄。 刘康颤巍巍地抿了一口茶,旁边伺候的另一名婢女急忙用丝帕在他嘴角轻轻地擦了两下。刘康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将身子仰在太师椅上,慢声细气地说道:“小冯呀,你不用陪着我了,趁早儿回去罢。军营里事多,你要小心办差。你差事办得好,便是给我这老头子脸上争光了。张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须得小心应付,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冯总兵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刘康又吩咐了几句,说得话有些多了,登时一阵咳嗽。两名婢女急忙给他抚胸敲背,黑衣汉子也抢上前去,在一边小心陪着。 唐赫等人虽是武林大豪,此时却畏首畏尾地紧贴着墙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良久,刘康终于不咳嗽了。那冯总兵这才说道:“老师您尽可以放心,咱们几个虽是粗人,当年也是科举出身,断断不会做出不体面的事情。何况老师您时时提点,咱们都谨记在心。张大人有张大人的难处,这个咱们自然理会的。只盼老师保重贵体,学生们好有个念想。上次张贵从辽东回来,和学生们聊起当年陪老师巡视漠南诸卫所的往事,遥想老师当年何等风采,学生们又高兴,又难过……” 说到此处,这个堂堂总兵居然抹起泪来。 刘康叹了口气道:“难得你们有这份心,老头子也就能安心多享几年清福了。张贵比你们更加不易,他在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挺住就不容易了。他娘老子给我写过几次信哩,明里暗里要调他回来。可是关外又离不了他。况且张贵这性子若是做了京官,只怕没有几天便把堂官全得罪了,反倒不如在关外安心做他的总兵,倒可以保得一世平安。” 几名武官连声称是,黑衣汉子笑道:“老张这人就是嘴不好,在关外骂骂巡抚没人理他。若是在兵部坐在大堂上开骂,这帮笔筒子背地里还不整死他?” 冯总兵道:“老师的苦心张贵也是知道的,上次还托学生给老师带了辽东产的山参。他嘱咐学生给老师带个话,只要他在辽阳一日,便不会教鞑子兵胡作非为。” 刘康摇了摇头道:“张贵现在也算封疆大吏,切记不可意气用事,凡事须三思而行。打打杀杀那是守备、把总干的事情。做了将军,谋划的是全局,还要应付巡抚和部堂主官,这中间的学问还要好好学学。” 刘康每说一句,那几名武官便点头称是。最后刘康又说道:“关外虽说人口稀少,但是除了鞑子不时骚扰之外,几处蛮族也不可小觑。朝廷的大政是以抚为主,但是切记不可养虎贻患。听说张贵还用蛮族作前锋去攻击鞑子,此事万不可行!” 冯总兵陪着笑说道:“老张也是没法子。他手下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多人,还得分出一些兵来守城,野战兵力不足,这才想出了‘以夷制夷’的法子……” 刘康脸色一变,整个人登时变了副模样,只听他沉声说道:“借助夷人之力来平乱,前朝不是没有先例。当年申侯联络戎族击杀周王,西周因而灭亡,唐玄宗借胡人之力防守边塞,这才有了安史之乱。宋朝联金攻辽、联蒙攻金,结果却是两宋灭亡。这些教训还不够惨重么!” 刘康说到此处,右手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堂中诸人都吓了一跳,那几名武官更是面色大变。冯总兵单膝跪地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回去之后便给张贵写信,叮嘱他小心在意。老师切莫生气。” 刘康叹了口气道:“我老了,朝廷的大事还得靠你们。外人看着做官光鲜,哪知每一步都须得万分小心。张贵那边你还要多担待一些,关内关外,本为一体。若是关外有变,山海关一线的兵马切勿轻举妄动。” 冯总兵道:“鞑子兵吃过几次大亏,现下在山海关至辽阳一线很少出现。张贵的兵力虽然不足,但足以自保。只要辽阳点起烽火,山海关的骑兵一日之内便会渡过大凌河……” 刘康道:“不只要防着鞑子捣乱,还要小心倭人搞鬼。眼下福建、浙江沿海倭寇猖獗,朝廷下旨饬令倭国国主严加管束。只是听闻倭国国主已成傀儡,几个权臣当政,争斗的十分厉害,也无心消灭倭寇。前些日子两伙倭国贡使在宁波内哄,其中一个叫宗设的倭人将另一名贡使杀死,在场的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等也尽数遇难。宗设带着十几名倭人竟然杀出市舶使衙门,劫掠宁波沿海诸郡邑,朝廷十余万兵马束手无策。听闻宗设已流窜到辽东,想从辽东入海逃回倭国。你要告知张贵,须得小心提防,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说到此处,刘康又喝了一口茶,又变成了那个垂死的老头儿。只听他懒洋洋的说道:“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这些话你们若了听得进去那是最好的,如若不然只当是老头子放屁罢了。” 几名武官连说不敢。刘康转头看了看唐赫等人,道:“那位不是兴远镖局的唐老先生么?” 唐赫趋前几步,双膝跪倒道:“阁老还记得小人,真是小人祖坟冒了青烟。” 刘康呵呵笑了几声道:“这些年漕运平安,唐老先生也是出了大力的。户部很是为唐老先生说了不少好话,其它几个衙门便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唐赫心下一震,道:“还仗阁老周旋,小人当谨记不忘。” 刘康道:“唐老先生为朝廷出力,有司自当褒奖。只是这份名声赚来不易,还望老先生善始善终,给儿孙留个福气。” 唐赫背后冷汗直流,道:“阁老教训得是,小人牢记在心。” 刘康道:“宋人范仲淹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庙堂与江湖,原本并无二致,只须心中有个‘忧’字,便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若是费尽心机,去做些份外之事,不免有伤天理,落得个天怒人怨、贻祸子孙的下场。” 唐赫哪敢说话,只得低头不语。刘康道:“老头子只是随口说说,唐老先生不必在意,快起来罢。” 唐赫起身施礼,连头也不敢抬,慢慢得退回原位。刘康眯着眼睛说道:“其余的各位想必也是江湖好汉,今日在此相遇也是有缘。老头子不妨送一句话给各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各位好自为知罢。” 便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山东泰安府小民丁玉等求见刘阁老。” 余长远等人心下大惊,暗想:“怎么泰山五老居然也到了,只怕事情有些不妙!” 第五十六章 刘康仍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细声细气地说道:“别提什么阁老不阁老,我早就是个无官无职的草民了。请这几位先生进来罢。” 一名武官推开了店门,只见泰山五老以丁玉为首,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丁玉一见刘康,立时叉手肃立,口中说道:“小民丁玉,携同何引、康言、王良、黄金四人拜见阁老大人。”说罢便要跪倒,刘康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我致仕多年,早就是一介草民。你们若是再行此大礼,给锦衣卫参上一本,皇上怪罪下来,老头子一辈子的名节可就全完了。” 丁玉此时膝盖已弯曲了一半,听刘康如此一说,犹豫着想站起身子,一时却又不敢,只能半站半立,瞧上去颇为滑稽。刘康身边一名婢女忍俊不住,竟自笑出声来。 丁玉脸上一红,心下尴尬之极。刘康道:“丁先生快快请起罢。一别二十余年,尊师当年有功于朝廷,只可惜英年早逝,思之不免让人神伤。” 丁玉趁机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家师去世之前,还念叨过阁……刘老爷当年对我泰山派的大恩,曾吩咐过小民,只要刘老爷有事,泰山派当尽心竭力,以效犬马之劳。” 刘康笑道:“这个可是说笑了,老头子只求能多吃几天饭,哪敢要丁先生效什么劳?只是我听说这几日永安城中颇不太平,不知道是否牵涉到贵派?” 丁玉斜了唐赫和余长远一眼,心想:“你们倒会恶人先告状!”只是嘴上却说道:“小民只是受人所托,要向五虎山庄的余庄主讨要一件东西。这东西是余庄主当年向那人借的,却一直不还。小民欠了那人一份人情,想帮他把东西讨要回去……” 刘康点头道:“帮朋友出头,这也没什么错。”说罢转头问唐赫道:“唐老先生,哪位是余庄主?” 还未待唐赫回答,余长远已自越众而出,恭恭敬敬施礼道:“好教阁老得知,小人便是余长远,庄主二字却不敢当。” 刘康凝神看了看余长远,微笑着说道:“余庄主,既然是你借别人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想必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了,便还给人家罢。” 余长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天发誓道:“我余长远若是拿了别人的东西,教我天诛地灭、五马分尸、不能活着离开永安城!” 刘康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余庄主既然发了如此毒誓,想必不会说假话。丁先生,只怕你和余庄主有些误会罢。” 丁玉心想:这老贼厚颜无耻,诅咒发誓对他来说无异于放屁一般,如何能信?但心下虽如此想,表面上哪敢说个“不”字,当下躬身道:“刘老爷说得对,想必那人搞错了。” 刘康道:“老头子不妨做个和事佬,劝你们不要为了误会生了嫌隙,须知私下斗殴弄出人命,按大明律是要斩首的。” 余长远巴不得如此,急忙说道:“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想来丁先生也是被人蒙骗了。小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竟然劳动阁老为小人讲和,真是惭愧死小人了。”说罢对丁玉也施了一个大礼。 丁玉心下不忿,但是知道自己是万万惹不起刘康的,只得强忍怒气,勉强对着余长远拱了拱手。 刘康见唐赫兀自愤愤不平地站在一边,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丁玉,当下对唐赫说道:“唐老先生还有话说么?” 唐赫道:“阁老既出面说和,小人哪敢有异议?只是想起犬子无端送命在永安城中,心下有些难过。” 刘康脸露凄然之色,道:“原来唐公子遭遇了不幸,怪不得老先生如此悲愤,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丁玉道:“好教刘老爷得知,我们五兄弟与唐老镖头确实有了些误会,失手伤了唐公子的性命,确是小民的过错。只是小人的徒弟彭进也被唐老镖头打断了两手两脚,已成了废人,比死了还惨。另外我四师弟的一名徒弟被唐老镖头的朋友格杀于长街之上,这笔帐又怎么算?” 他一边说一边恨恨地瞪了岳铁崖一眼。岳铁崖却浑不在意,一脸坏笑地冲着丁玉眨了眨眼睛。 刘康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双方都有死伤,那不妨各自道歉赔礼,总不成再打一架罢?” 唐赫和丁玉急忙说道:“这个万万不敢。” 刘康对唐赫道:“听说兴远镖局从南方各省走镖时,向来不从山东境内通过,只是绕行河南、河北,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唐赫一怔,想不到刘康居然连这事都知道,只得点头道:“阁老说的不错。小人也一直想在山东境内设立分局,这样替朝廷押运粮食银两时,便不须绕行。只是有人从中作梗,小人又是个守法之人,不想大动干戈,只能忍气吞声……” 丁玉道:“唐老镖头这话可就不对了,小人久居泰安,却也听说贵镖局颇为强势,试图吞并山东境内几大镖局。即墨的扬威镖局拒绝了贵镖局的要求,结果几个月之后,扬威镖局的镖车在山东、河南、河北、浙江先后被劫,镖师和趟子手死了二三十人。唐老镖头威震江湖,可知这是何人下的毒手?” 唐赫冷笑道:“这个倒要问问丁先生了。贵派是山东第一大帮派,听说与山东境内不少绿林人物颇有交往。其它的如河南的清风寨、浙江的毒龙帮,听说与贵派也有交情。丁先生若想知道扬威镖局的镖车是何人所劫,不妨去问问这些帮派的首脑人物。” 刘康听二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当下微微一笑道:“原来只是这些小事,这倒并不为难。”说罢对唐赫道:“山东巡抚是我的门生,我可修书一封给他,要他允许兴远镖局在青州、济南、即墨、烟台等地开设分局。兴远镖局的镖车若是为朝廷押送物品,可向山东巡抚衙门报备,由巡抚衙门派出兵丁随行,直到将镖车送出山东境内。唐老先生可满意么?” 唐赫心下大喜,兴远镖局的势力一直无法进入山东,每年少赚了不少银子。若是依刘康所说,今后在山东各地设立分局,兴远镖局将成为山东第一大镖局,每年从山东获得的收入将十分丰厚。况且今后从江苏、浙江、福建等江南富庶之地押送物品可直接通过山东,虽说只限于朝廷托运的物品,但其中夹带私货,外人又如何会知道?这样一来节省了人力和路途,每年兴远镖局至少可多收入十万两银子。念及此处,唐赫急忙说道:“但凭阁老吩咐。” 丁玉听刘康给了唐赫如此大的好处,心下忿忿不平。却听刘康说道:“丁先生,你久居泰安,想来多有不便罢。” 丁玉道:“刘老爷果然体察民情,连小民这些苦楚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泰山派自唐朝末年便居住在泰安。只是蒙元之时,朝廷害怕民众造反,将泰山列为禁地,敝派只得退出泰安。大明开国之后,敝派重回泰安。只是地方官说泰山是帝王封禅之神山,平民不得在山上居住。敝派没有办法,只得向泰安府交重税,每年单只地税一项便要缴纳三千两银子。敝派都是些老实本分之人,为了交这三千两银子,每年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好办。”刘康说道:“我让山东巡抚给泰安府下贴子,免了泰山派这三千两银子的地税,而且还可将泰山上的朝天宫交给贵派使用。不知丁先生意下如何?” 丁玉又惊又喜,泰山派在泰安也有不少土地,每年地税何止三千两银子?若是朝廷将这笔税银免了,泰山派不仅每年会多出三千两银子的收入,而且周边的平民也会将土地挂在泰山派名下,这样地税能免去大半,只须向泰山派交租子即可。仅这一项,泰山派每年也会有不下一万两银子的收入。而且朝天宫若是交给泰山派使用,那么泰山将完全被泰山派控制,作为“泰山派”来说更加名副其实。这正是历代泰山派掌门梦寐以求的事情,丁玉心下大喜,道:“刘老爷想得周全,小人感激不尽!” 第五十七章 刘康歪在太师椅上,皱着眉头又是一阵咳嗽。两名婢女急忙给他捶背抚胸,忙了好一阵子,其余诸人站在大堂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过了老半天,刘康这才慢慢止住了咳嗽,那黑衣汉子察颜观色,见刘康面色疲惫,陪着笑说道:“老爷,还是到客房休息为好。” 刘康点了点头道:“老了老了,只好委屈你们了。”然后又对唐赫和丁玉等人说道:“老头子告个乏,你们各忙各的去罢。大家以和为贵,切不可妄动刀兵。” 唐赫等人急忙连连称是。便在这时,只见一名武官推门进来,对着冯总兵一抱拳,粗声粗气地说道:“城东有一群叫化子闹事,已被尽数拿下,请冯总兵发落。” 屋中诸人都是吃了一惊,只有余长远却是暗自心喜。那冯总兵皱了皱眉道:“一群叫化子,理他们做甚?” 那武官道:“那一二百叫化子堵在城门口,叫嚣着要查什么五虎山庄,连咱们的辎重车都不放过。为首的一个叫化子大剌剌的自称是丐帮的什么堂主,要咱们带队的首领出来讲话。黄副总兵哪会理这个鸟人,一箭便将这什么鸟堂主射了个透心凉。兄弟们见黄副总兵动手,先是乱箭齐发,随后是长枪攒刺,先放倒了五六十人。这些叫花子力气不小,只是全然不懂攻战阵法,只是各自为战,给咱们合围到城墙之下,最后拿住的有一百多人。黄副总兵说了,这些贼子一个一个的獐头鼠目不像好人,如何发落还请总兵大人定夺。” 那冯总兵道:“丐帮虽一向偷鸡摸狗,犯上做乱的事情只怕他们还不敢。咱们是山海关的军队,这里不是咱们的防区,出了事还是交由地方官办罢。你去和黄副总兵说,把这些鸟人捆绑结实,派人送到顺天府衙门,交给他们发落罢。” 那武官得令之后,便即转身离去。唐赫、丁玉等却是心下暗惊。丐帮此次来到永安城的有二三百人,为首的虽不是丐帮首脑人物,但在帮中地位也是不低,竟然被人一箭射死,手下帮众或被杀或被擒,竟然全无还手之力。江湖人物遇到大队的野战军队,没想到还是不堪一击。 冯总兵转身对刘康道:“学生等先行告退,午后再来送您老人家。” 刘康摆了摆手道:“你们不必再来,好好办差去罢。须得约束军卒,不要骚扰地方。你们是野战军队,与那些守城兵卒不同,不可稍有懈怠。” 众武官离开之后,两名婢女扶着刘康到后院客房歇息去了。丁玉和唐赫两人对视了一眼,虽是不敢发作,但是要说仇恨消解那是万万不能。丁玉“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何引等随后也都去了,片刻之间,大堂之中只剩下唐赫一干人。 岳铁崖道:“想不到这老头儿从官场退了十多年了,尚有如此威势。” 唐赫道:“他在先帝时便做了十年阁老,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朝中一大半官员是他的门生故吏,咱们是万万不可得罪的。我瞧泰山派定然不敢再与咱们为难,只是苦了丐帮,这一百多叫化子被弄进顺天府衙门,还不得脱层皮?” 余长远道:“如此大祸,竟被刘阁老消弥于无形,这份恩德,余某没齿难忘。” 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想不到一个糟老头儿,几句话便将这些江湖人物摆布的服服贴贴,这些做大官儿的人物,真是让人敬服。” 厉秋风道:“刘康是两朝元老,多少大风大浪都平安度过,这些江湖伎俩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只是他恰好在此地出现,只怕背后大有玄机。况且这些武官突然带着军队到了永安城,只怕也是警告唐赫和泰山派,不要大打出手,否则两边都会镇压。丐帮倒霉,做了他们杀鸡给猴看的牺牲。” 两人这一小声说话,却没再注意余长远与唐赫说了些什么。待他们回过神来,只听余长远道:“眼下风波已平,在下就要继续前行了。此次多承唐老英雄相助,余某没齿难忘。”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道:“这是余某的一点薄礼,还请唐老英雄笑纳。” 唐赫沉吟未答,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霍镖头却厉声说道:“余长远,我们兴远镖局为了解五虎山庄之危难星夜来援,连少镖头都丧身于此,你用这区区五千两银子便想将咱们打发了吗?咱们是兴远镖局,不是门外那些叫化子!” 余长远故意面露惊愕之色,道:“叫化子?门外有叫化子么?那些叫化子不都被拿下了吗?” 他此言一出,摆明了是和兴远镖局翻脸了。唐赫等人面色大变,霍镖头正要再说,唐赫摆了摆手道:“余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长远嘿嘿笑道:“霍老英雄,此次唐贤侄遭了泰山派的毒手,确是五虎山庄欠了兴远镖局一个人情。只是谁教您老人家只顾图谋大事,迟了一天,这才让泰山五老对唐贤侄下了毒手!” 唐赫面色一变,道:“余长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长远嘿嘿笑道:“没什么意思。庄老二回来之后,只带了唐万象和两名镖师回来,我便猜到你另有图谋。你邀了岳老怪来,摆明了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把我当傻瓜么?” 唐赫尚未说话,岳铁崖已然大怒,踏上一步喝道:“姓余的,你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眼下大难刚过,立时变了一副嘴脸!”说罢转头对唐赫道:“老镖头,我就说这个小人靠不住。早听兄弟的话,昨天便把他做了,哪容这个小人如此放肆?” 余长远哈哈一笑,道:“岳老怪,你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好,很好。大家既然说到这个地步,事情也不须隐瞒了。你们的人到了顾家老店之后,挟持五虎山庄替你们拼命。若不是刘阁老到了,今天咱们便做了你们的替死鬼。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岳老怪,你还有什么话说?” 岳铁崖本来就不将余长远等人放在眼中,只是唐赫告诉他这些人还有可利用之处,是以一直隐忍不发。此时见余长远得意忘形,心下愤怒之极,当下怒吼一声,右手从腰中一探,已自戴上一只铁手套,一声怪叫,和身向余长远扑了过来。 余长远出言激怒岳铁崖,心下早就防备他暴起发难。岳铁崖身形甫动,余长远已自掏出了判官笔,岳铁崖尚未扑到,余长远的判官笔已自向他面门刺去。 两人都是心计阴毒之辈,一出手便是杀招。只听“叮叮叮叮”四声厉响,余长远的判官笔与岳铁崖的铁手套已拆了四招。余长远这四招是他轻易不用的绝招,却被岳铁崖一一挡开,心下暗想:“岳老怪名动江湖,果然身手了得,须得小心应付!” 岳铁崖心下也是颇为吃惊,原本以为五虎山庄的五位庄主只不过是江湖末流,并未将余长远放在眼中。想不到两人刚一交手,余长远竟然抢攻了四招,而且这四招颇为精妙。岳铁崖暗想:“这个小人真是工于心计,表面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其实是扮猪吃老虎。不知道这个奸贼还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两人翻翻滚滚斗在一起,瞬间便拆了三四十招。唐赫在一边观战,原本想叫停二人,转念一想:余长远这个小人过河拆桥,双方已然撕破了脸,不如让岳老怪把他干了。就算杀不了这个小人,也定会挫一挫五虎山庄的锐气。另外岳老怪此次虽来助拳,此人奸诈多计,自己一直提防着此人。正好借着两人动手,自己可在一边观看岳老怪的武功招数,待日后翻脸之时,便可胸有成竹。念及此处,唐赫心中暗道:“这两个人都是奸诈无比,如此火拼倒也不错。若两人各自在对方身上戳一个透明窟窿,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第五十八章 余长远本来打算激怒唐赫和岳铁崖,让这两人狂怒之下出手,便可借助刘康手下的官差将兴远镖局驱走。否则以他的城府,怎会对唐赫如何冷嘲热讽?只是唐赫倒真沉得住气,一直在旁默然不语。岳铁崖倒是没忍住,抢上来连下杀招,恨不能将余长远一招毙于掌下。 两人又斗了二十余招,刘康手下那个黑衣汉子始终没有出现。余长远心下暗自叫苦,好几次想边打边退到后院。只是岳铁崖招招进逼,竟不容他有机会抽身后退。 此时余长远出招越来越慢,两支判官笔盘旋之际已不如初时灵动,防御的圈子也越来越小。岳铁崖右手的铁手套五指如尖刺,如五条毒蛇般在余长远周身大穴不住游动。左掌时不时的出招偷袭,将余长远逼得手忙脚乱。 斗到分际,只听岳铁崖一声怪叫,接着便是极尖利的一声厉响,余长远右手的判官笔已自被岳铁崖的铁手套牢牢锁住。岳铁崖哈哈大笑,用力回夺。余长远内力不如他精纯,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自己若是硬抗,只怕会被他的内力震伤,只得右手松开,手中的判官笔已然被岳铁崖夺了过去。 只听“呼”的一声响,那支判官笔直飞了出去,正插到屋顶房梁之上。这一撞力道好大,判官笔刺入木中足有三寸。 余长远临危不乱,将左手的判官笔交到右手,一连挡开了岳铁崖的三记杀招。只是他双笔只剩了一支,兵刃上的威力大打折扣。岳铁崖右手的铁手套攻势不减,已自将余长远全身罩住。 又拆了几招,余长远进退无主,眼见便要伤在岳铁崖的手中。忽听有人低声喝道:“两位住手,我有话说!” 话音一落,岳铁崖只觉眼前寒光闪动,竟然有人以长剑偷袭他面门。他心下一凛,身子向后一跃,直退出一丈之外。哪知他甫一退后,对方竟然趁虚而入,步步紧逼,长剑的寒光斗然暴长,竟在刹那之间连刺他眉心、咽喉、胸口三处要害。 岳铁崖右手连抓,避开了刺向他眉心、咽喉的两剑,第三剑刺到之时,他招数已老,已自无法遮挡,闪转腾挪也已不及,百忙中胸口向后一缩,只是对手剑术太高,早料到他有此一招。待他胸口向后缩动时,那人长剑改刺为削,只听“嘶”的一声,声如裂帛,岳铁崖胸口衣衫已被削破,剑尖堪堪从他肌肤表面掠过,划了一道极细极浅的口子。 岳铁崖可算是死里逃生,若是稍慢上一点,此时已是开胸破肚之祸。饶是如此,已是将他吓得肝胆俱裂,哪敢再战,身子向后急退。只是他此时已退到大堂中的一根柱子前,身子向后一退,只听“砰”的一声,后心正撞上了柱子。这一撞力道极大,屋顶居然给他震得轻轻颤抖,大片大片的灰尘从屋顶洒落下来。岳铁崖却也是疼得呲牙裂嘴,五脏似乎都翻了过来。 便在此时,那道剑光又刺到了他的咽喉。 岳铁崖避无可避,只得眼睁睁着看着那剑光向自己咽喉刺到,心下暗想:“想不到我一生纵横,今日竟然死在此处!”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喝道:“住手!”只听“呼”的一声响,岳铁崖眼前那道剑光已然消失不见。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在旁观望的唐赫已然出手。 他一掌拍向那人肋下,这一掌势挟劲风,掌未到,掌风已自将那人的长剑震得歪了一歪。那人想不到唐赫掌力如此雄厚,就算自己能将岳铁崖毙于剑下,唐赫的掌力打到身上,自己也非命丧当场不可。是以他只得收了长剑,一个无头跟头翻了出去,这才避开了唐赫的铁掌。 岳铁崖惊魂未定,凝神望去,这才发现偷袭自己的那人一身青衣,正是余长远手下那两个没有退出大堂之人中的一个。此时他长剑已然归鞘,正自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唐赫沉声说道:“这位朋友,还没请教你的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唐老镖头真是健忘啊,咱们昨日不是见过面了么?” 唐赫冷笑道:“算老夫走了眼,当时居然没有看出你的来历。以你的武功,怎会是余长远手下的无名小卒?只怕他给你提鞋子都不配!” 余长远正自在一边调匀呼吸,听得唐赫语含讥讽,一时却也无力反驳。 偷袭岳铁崖之人正是燕独飞。他见余长远大落下风,而岳铁崖又全力攻击,一时心无旁骛,心下暗自盘算:若是趁这机会将岳老怪废了,一会儿就算唐赫翻脸,自己一方却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念及此处,他寻了个破绽,突然出剑偷袭。岳铁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给他偷袭得手,虽未将岳铁崖杀掉,却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气势全无。 若论真实武功,燕独飞确在岳铁崖之上。只是若要分出胜负,只怕也得数十招之后。燕独飞一周得手,全仗着他一直在旁窥伺,出手之前已想好了对应岳铁崖的法子,加之青海派剑招毒辣,岳铁崖这才险些丧命。 燕独飞笑道:“在下的师承来历,在唐老镖头眼中自是不足一晒,不说也罢。” 唐赫盯着燕独飞,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么说来,朋友你是不给老夫面子了?” 燕独飞道:“面子昨天便给你了,谁教你不记住我的名字?!” 唐赫乃是武林大豪,江湖之中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戏弄于他。只是他为人老成,这才一直隐忍不发。此时眼见燕独飞言语轻佻,一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虽知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以寻找自己武功上的破绽,却也忍耐不住。双掌一错,便即要与燕独飞动手。 便在此时,余长远身后又走出一人。唐赫立时凝住身形,定晴一看,正是一直与燕独飞站在一起的那个灰衣人。唐赫初到顾家老店之时,余长远虽然介绍过这两个人,但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方才见到燕独飞出神入化的剑术,他这才知道余长远身边这两人绝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说不定是余长远是为了对付自己早就布下的棋子。念及此处,唐赫心下后悔不迭,对这灰衣人也不敢托大,立即收回了双掌,沉声说道:“这位朋友又是何人?” 灰衣人正是厉秋风,他见唐赫被燕独飞激怒,正要痛下杀手,虽知道燕独飞武功高强,但怕他重伤初愈一时失手,是以走上前来,要替燕独飞抵挡唐赫的攻击。只见唐赫本来已蓄势待发,却又收回了招式,站立时如岳临渊,一派武学宗师的风采,心下也是暗自赞叹。当下拱了拱手道:“在下是余庄主的朋友,见过唐老英雄。” 唐赫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然后转头对余长远道:“余老弟,你有如此厉害的帮手在,居然还找老夫来助拳,这计谋当真厉害。老夫玩了一辈子鹰,想不到老了老了倒教鹰啄了眼睛。嘿嘿。” 厉秋风道:“唐老英雄,既然刘阁老已为大家说和,若是妄然动手,便是与刘阁老为敌,唐老英雄还需三思而后行。” 唐赫见厉秋风东拉西扯,就是不透露自己的姓名,知道此人也是一个难缠的人物,若是双方动手,胜负尚未可知。他既抬出了刘康,自己正好借此下台阶,当下说道:“好罢,民不与官斗,天大地大官最大,咱们兴远镖局这次认栽了!” 唐赫说完之后,转头对霍镖头道:“去把各位兄弟都叫出来,咱们马上回天门!刘阁老在后院歇息,大家须得小心在意,别吵到了他老人家。” 霍镖头答应了一声,便即去到后院,只半柱香工夫,兴远镖局一众镖师和十几名唐赫的朋友已然尽数到了大堂。唐赫对余长远等人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与各位别过,不过江湖就是这么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是五虎山庄的朋友们,都在京师左近,日后还要多走动走动。” 余长远笑道:“这个自然,咱们本来就是十多年的交情,虽然日后买卖不再做了,可是交情还在。唐老英雄多多保重,明年我还要去喝老英雄的寿酒!” 他这话中夹枪带棒,唐赫如何听不出来?他嘿嘿一笑,道:“这个自然,到时余老弟如果不来,老哥哥便是绑也要把你绑来!” 第五十九章 兴远镖局一干人马悻悻地离开了顾家老店。直到这些人走得干干净净,余长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燕独飞和厉秋风道:“今日多亏了两位兄弟帮忙,老夫才没栽个大跟头。” 燕独飞道:“余大侠说得哪里话来?咱们合力做这笔买卖,兄弟们出力是应当的。”余长远道:“我本以为和唐赫十多年的交情,是以才找他助拳,想不到他暗藏野心,竟然想趁火打劫。不过这倒也好,让咱们知道了这老贼的真面目,日后小心应付,再不会被此人所乘。” 此时庄恒云等也来到大堂,余长远将方才之事简单地说了,随后说道:“泰山派和兴远镖局既已离开,华山、昆仑等帮派估计也不敢再与咱们为难。正好趁此良机,咱们速速赶往八宝莲花山,先找到乔思南先生的坟墓,然后再做打算。” 五虎山庄的众庄丁一阵收拾,将五辆大车赶到了门口,朱明又将设置在各处的机关消息全都撤掉。余长远将扮作掌柜和小二的四名庄丁留了下来,再三叮嘱他们要伺候好刘康一行,又将周敬天的骨灰坛留在顾家老店,打算办完事情之后再回来风光大葬。众人祭拜了一翻,这才洒泪而别。 一行人出了顾家老店,径直向城东进发。这一路上再无人阻拦,待到了东城城门,却见地面和墙壁上兀自有不少血迹,想来丐帮与官兵这一仗打得颇为惨烈。庄恒云笑道:“这些年丐帮早没了往日威风,却还做着昔年天下第大一帮的美梦。这些臭叫化子平日里偷鸡摸狗、打家劫舍,坏事做了不少,也该吃吃苦头,趁早别做春秋大梦罢。” 众人出得城来,沿着大路向东行了五六里路,却又转向东北,沿着一条小路迤逦而行。庄恒云一马当先在前领路,又走了数里,远远望见一片连绵的山峰。庄恒云勒住坐骑,转头对余长远等人说道:“大哥,前面便是八宝莲花山。皇陵在莲花山东侧,周围驻有守陵官兵。咱们不可走得过近,若是被这些官兵发现了,那倒颇为麻烦。” 余长远道:“咱们先寻个安稳的所在,细细商议如何探陵,然后再做计较。” 当下众人寻了附近一处小山谷,将车马放开,派出几名庄丁四出守卫,余长远召集了五虎山庄的三名庄主和燕独飞、厉秋风一起商议如何寻找乔思南的坟墓。余长远对燕独飞道:“眼下咱们已到了这里,便没有回头路可走。燕兄弟,可否将地图取出,让大家细细参详?” 燕独飞道:“这个自然,燕某岂敢藏私。”说罢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地图,铺在一张青石之上,对众人说道:“大家来看看这张地图。” 只见地图之上画着几座山峰,与方才众人看到了八宝莲花山颇为相像。群山的东麓画了七座宫殿,位置参差不齐,在最左上角的一座宫殿旁边,画了一个猴子蹲在一株大树之下,而其余六座宫殿却均无树石。 庄恒云是盗墓的行家,众人看了半天地图,不约而同的都看着庄恒云。他沉吟了半晌,对众人说道:“这张图乃是皇陵的详图。最左上角这座宫殿,正是先帝的康陵,其余六座宫殿分别是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图上特意在先帝的陵墓前画了这棵树和这个猴子,显然是别有深意。如果庄某估算的不错,乔思南先生的坟墓必与这一树一猴有关。咱们须得先找到此处,然后再做计较。” 余长远道:“老二说得不错,燕兄弟和厉兄弟意下如何?” 燕独飞道:“二庄主是大行家,咱们只须听他的号令,便可万事顺利。” 庄恒云连连摇头,道:“皇陵守卫森严,庄某这些年来在这里多次踩盘子,只是说来惭愧,从来没有接近过任何一座皇陵。” 厉秋风和燕独飞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均想:“原来你们这五个家伙早就在打皇陵的主意,胆子当真不小。” 余长远道:“今日咱们联手做买卖,有些事情也不须隐瞒。燕兄弟、厉兄弟,我们五兄弟这些年来一直想在皇陵发一笔财,是以才会将五虎山庄建在离永安城附近。这些年来,我们五人分头行事,便是图谋有朝一日,能盗开一座皇陵,拿了金银珠宝远走高飞,不再受朝廷的鸟气。” 燕独飞道:“这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这些皇帝陵墓中的金银珠宝,本就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咱们拿出来花掉,反倒是为黎民百姓做了一场好事。” 余长远一拍大腿,道:“燕兄弟不只剑术了得,这份见识也真是让老夫佩服。大明的江山现在是风雨飘摇,朝廷上争什么大礼议,搞党争,有点见识的好官被弄得死得死、逃得逃。中原又在闹白莲教,骚扰数省,民不聊生。咱们早点得手,带了金银远走海外,听说极远之处的大洋之中,有不少世外小国,只要有钱,尽可以在那逍遥自在,何苦在中原受朝廷的盘剥?” 众人说得兴起,各自出了一些主意。厉秋风却是一直默然不语,余长远道:“厉兄弟一言不发,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厉秋风道:“事情已到如何地步,厉某如何还敢有所隐瞒?只是有一件事,厉某颇为担忧。” 余长远等人一怔,都有些疑惑地望着厉秋风。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皇陵四周虽驻有不少军马,这倒不足为虑。只是其中隐藏着不少孝陵卫的高手,这些人才真正可怖……” “孝陵卫?”余长远自言自语道:“孝陵卫不是在南京么?怎么还会有什么高手?” 厉秋风摇头道:“这个孝陵卫不是一个地名,而是成祖皇帝为守卫太祖皇帝的孝陵所设立的护卫亲军。孝陵卫虽未列入护卫亲军十二卫之中,却持有成祖皇帝留下的虎符,专门镇守大明帝后的陵寝,掌生杀大权。进入孝陵卫当差,都是由历代孝陵卫指挥使亲自挑选,更有世袭罔替的特权。这些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不少人习得一身异术。这些年锦衣卫和东厂虽然权力极大,但是对孝陵卫也是畏惧三分。好在孝陵卫一直驻守南京,只有少数高手在北京皇陵守卫,是以在朝廷和江湖中威名不显。咱们要是进入皇陵,一旦遇到孝陵卫中的高手,只怕大有不便。” 众人听他一说,心下俱都沉重起来。燕独飞此前却也未听厉秋风提起过孝陵卫,当下说道:“这些孝陵卫中的高手不在南京孝陵,跑到北京来做什么?” 厉秋风道:“成祖皇帝设立孝陵卫之后,除了让这些人镇守太祖皇帝的孝陵之外,还遍访天下的风水术士,让这些人教习孝陵卫卫士。是以孝陵卫中的顶尖儿高手不只武功高强,还懂得风水秘术。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之后,便立下了一个规矩,大明皇帝的陵寝设置,须得由朝中的内阁大学士会同皇帝心腹及孝陵卫指挥使共同勘察。待大行皇帝安葬之后,还要留有几名孝陵卫高手驻守皇陵,以防大行皇帝的陵墓风水格局遭到破坏。这些高手不受守陵官兵的管辖,还有权力调动皇陵守军,权力极大。” 庄恒云听他说到此处,不由得双手一拍,道:“怪不得我几次三番想进入皇陵,最后都功败垂成,原来皇陵中隐伏着这等厉害人物。” 厉秋风一怔,道:“二庄主遇到过这些孝陵卫的高手么?” 庄恒云叹了口气道:“厉兄弟若是不说,我还以为以前只是自己不走运。现在想想,恐怕有好几次已陷入到孝陵卫高手的圈套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并未痛下杀手,这才让我逃出了皇陵。” 第六十章 余长远等人素知庄恒云之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这十余年间,庄恒云每年都有数次在皇陵周边勘查,只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厉秋风道:“这些孝陵卫神出鬼没,据说昔年曾经与锦衣卫在宫中比武较技,大获全胜。是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对孝陵卫都颇为忌惮。咱们既已到了皇陵地界,千万小心在意,遇到可疑人物切不可疏忽大意。”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却苦思无计。最后余长远道:“今日咱们先安顿下来,晚上再夜探皇陵。” 一行人重新上路,庄恒云早就定下了一个隐秘所在。众人转向西北,沿着一条山间小路慢慢前行。又走了十余里后,山路崎岖不平,马车已然无法前行。众人早有准备,将马车上的辎重卸了下来,全都装到马背之上。随后将马车推到山谷之中,将痕迹清理干净之后,这才继续前行。 这次走了三四里路,前方现出一座山峰,山峰下却有一处平坦的山窝。庄恒云道:“转过这座山峰,便是先帝陵寝所在。咱们只须将辎重放在这里,对探陵最为方便。我每次潜到皇陵附近,都是先行到这里歇息准备。” 余长远赞道:“老二,你眼光当真不错。这地方地势既高,且又平坦,可攻可守,确是一处最好不过的藏身之地。” 众人当即取下辎重,又搭起几个帐篷,何毅将几箱火药取了出来,分成几捆装好,笑着说道:“待咱们进到皇陵之时,将这些火药分别携带,足够将墓门炸开。” 余长远摇了摇头道:“皇陵守卫森严,最好还是能找到墓道,想个巧妙的法子把墓门打开。否则用火药去炸,一旦发出声响,守军随后赶来,咱们寡不敌众,只怕大大不妙。” 燕独飞道:“我师兄留下的书信已然提到,只要找到他的坟墓,就有法子找到先帝留下的宝藏。只是他在信中并未提及这宝藏是否在皇陵之中。” 庄恒云道:“先帝既是留下了宝藏,规模定然不小,只有放在陵中最为方便。否则另行寻觅藏宝之处,又要找人建造,只怕大大不便。” 余长远道:“老二说得不错,这宝藏十有八九便在皇陵之中。只要找到乔先生坟墓中的秘密,事情自然便有分晓。”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忽听得一名庄丁过来禀报,说是不远处发现有一座大庙,众人愕然失色。庄恒云沉吟道:“我五个月前还曾到这里来过,并未看到有庙,难道我走了眼不成?” 众人随那庄丁来到左侧一处巨岩之上,那庄丁指着远处一处树林道:“那大庙就在那片林子之中。方才小人下到谷底打水,经过那片林子时,才发现有一座大庙建在林子之中。小人怕被庙中的僧人发现,连水都没打便急忙赶回来向各位庄主禀报。” 余长远道:“老二,你此前到这里时,没有发现这座大庙么?” 庄恒云摇了摇头道:“我每次到这里时,都是昼伏夜出,白日里都躲在这里睡觉,直到晚上才翻过山峰到皇陵外踩点,是以从未留意那片林子。” 余长远道:“自古名山僧占多,莲花山是风水宝地,有僧人在此建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是这庙离咱们颇近,若是庙中的僧人见到咱们在此活动,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只怕……” 他说到此处,沉吟不语。何毅嘿嘿冷笑道:“咱们干脆给他们一个痛快!,一会儿我和老四过去,把他们全都干掉,以除后患!” 余长远本就想到了这一关节,只是他素以大侠自居,若是开口便要杀人,不免面子上过不去。听何毅如此一说,正是大合心意,当下对众人说道:“为了咱们大事能成,只怕也只能按照老三的意思办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咱们此行是为了发财,多伤人命总是不妥。况且此处离皇陵不远,这寺庙或许是皇家寺院也说不定。一旦咱们伤了寺中的僧人,只怕守陵驻军立时察觉,对咱们下一步行动大大不利。” 何毅哼了一声,道:“那倒要听听厉兄弟的高见了。” 厉秋风道:“咱们不妨先去寺庙瞧瞧,若这只是一座普通寺院,咱们便不去管他。若是寺院中有古怪,对咱们的行动不利,那时再动手却也不迟。” 余长远笑道:“这是老成持重的法子,我看可行。哪位兄弟愿意去走上一遭?” 厉秋风道:“既然厉某出了这个主意,自然还是由厉某前去最为合适。” 余长远道:“如此最好,只是又要辛苦厉兄弟了。若那寺庙中一切如常,厉兄弟速速转回便是。若是在寺院中遇险,厉兄弟切勿缠斗,想法子尽早脱身,咱们再另作计议。” 厉秋风收拾了一下,便即辞别了众人。他看准方向,先行下到山谷之中,沿着一条山溪向前走了里许,已到了那片林子的边缘。厉秋风躲在一株大树之后,仔细观察周遭情势。果然看到不远处露出了红墙碧瓦,只是距离太远,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厉秋风等了片刻,见四周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向那寺院绕了过去。他怕被寺中僧人察觉,不敢沿着用碎石铺成的小路前行,远远的兜了个圈子,绕到了寺院后身。这寺院规模当真不小,院墙高一丈有余。只是年久失修,已露出几分破败之像。 厉秋风伏在墙边仔细听了一会儿,隐隐听得有悠扬的诵经之声。他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无声息的爬到了墙顶,探出头来向院内望去。只见这是一座三进的寺院,雕梁画栋,甚是华丽。只是青石板铺成的院子中已长了不少杂草,大殿屋顶的黄瓦上满是荒草,显见已有不少日子疏于收拾。厉秋风见院中无人,这才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院子中。 他辩明了方向,沿着一条青石小路向前殿奔了过去。转过了一处月亮门,左侧是一排僧房,他正想停下来再作计较,忽听门声一响,竟似有人要从僧房走出。厉秋风见机甚快,身子一纵,已自闪到一株大树后面。 他刚刚藏好,那僧房的门已自开了,走出两个红衣人来。成秋风凝神望去,心下一怔,暗想:“原来这是一座喇嘛庙。” 只见这两人身穿紫红色僧裙,头戴高高的黄色僧帽,裸露着双臂,正自边走边聊。左首那名喇嘛小声说道:“几位师伯师叔拿那人都没有法子,这人再住几天,只怕大伙都得四处逃命了。” 右首那喇嘛深有忧色,道:“这人带着妇女同行,只怕是个拐带人口的贼人。虽然有的师兄弟主张去报官府,只是自从今上继位,咱们黄教地位大不如前。前些年为皇帝修建陵寝,差点连咱们的寺院都给拆了。主持大师说了,能不招惹官府便不要去招惹,免得节外生枝。这人虽然蛮横,但还算讲道理,比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差要好许多。” 左首那喇嘛说道:“咱们最怕他留下不走,若是给来进香的香客瞧见咱们寺中藏有妇女,给县衙门知道了,他们定会借着这个缘头派人来拆了咱们的庙。” 两人一脸沮丧,边走边说,穿过月亮门走了出去。厉秋风听这两人提到有人带了妇女住进喇嘛庙之中,心下不由一动,便即留上了心。他知道先帝正德皇帝在位之时,黄教势力极大,宫中法事一向都由黄教大师主持。只是今上继位之后,却宠信道教,喇嘛教已日渐势微。地方官也瞧出其中的关节,便趁机压榨喇嘛,从中赚取好处。喇嘛教本不禁女色,却给不少官员作为整治喇嘛的借口。是以那两个喇嘛才对有人带了妇女进寺深感忧虑。 第六十一章 待那两个喇嘛走得远了,厉秋风这才从树后闪了出来。他举目四望,只见这座喇嘛庙虽规模宏大,但是年久失修,已是破败不堪。厉秋风心想:那两名喇嘛说这人带着一名妇女,且庙中上下无人敢得罪于他,想必居住的定然是这庙中最好的屋子。念及此处,厉秋风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便上到树顶。他站在一根碗口处的树枝上,躲在一片树叶之后,偷偷向庙内各处张望。 只见这座喇嘛庙坐东朝西,前院极大,却长满杂草,大门紧闭。大殿之后有三排僧房,最后两排僧房已有不少屋子已然倒塌,露出了屋顶的木梁。只有第一排僧房仍是覆盖着绿瓦,看上去颇为威严。 在第一排僧房之中,最右侧的两间又高出其它僧房,想来是身份崇高之人的居处。厉秋风看得清楚,当下右足一点,轻飘飘的落到两丈之外的另一株大树之上。他小心看了看四周,见并无喇嘛走过,便即跃到树下。 此时他已到了第三排僧房之后。他落地之后仔细望去,却与在树上看到的并无二致。这排僧房大半都已倒塌,屋子里长满杂草树木。厉秋风从一间倒塌的僧房中向西而行,便即来到第二排僧房。这排僧房看上去颇为整齐,只是大多没了窗户,屋子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有几间屋子的后墙已然裂开了大缝隙。 待他来到第一排僧房之后,却发现这排僧房倒收拾得颇为干净,屋子后面铺设了青石板路面,在第二排僧房之前还砌了一排矮墙。厉秋风知道这排僧房中必定有喇嘛居住,倒也不敢造次。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无人之后,这才沿着矮墙向右侧奔去。 这排僧房长约二十余丈,片刻之间厉秋风已到了最后两间僧房后面。这两间僧房与其它屋子不同,屋顶要高出半丈有余,窗户也涂成了碧绿之色。厉秋风轻轻走到左侧第一扇窗户之后,从窗户缝中向内张望。 只见屋子中有一张大床,陈设得甚为华丽,竟然还搭有锦帐。厉秋风久在宫中,见过正德皇帝为喇嘛修建的居处,知道这些喇嘛与中原的僧人颇有不同,吃穿用度极为讲究,所用物品更是华丽之极。是以见了这屋中的陈设如此华丽,倒也并不吃惊。 他见屋中无人,便蹑手蹑肢脚地走到第二扇窗户下,悄悄从窗缝中向内张望。 这屋中却有两人。面对着厉秋风的是一个青衫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苍白,神情委顿,正是马空空的女儿马东青。厉秋风此前心下一直以为那两个喇嘛口中所说的“妇女”便是马东青,此刻印证了他的猜测,心下颇为惊喜。 另一人背对着窗户,厉秋风瞧不见他的面容。只是这人身穿灰袍,身材魁梧,比马东青要高一个头。厉秋风心下一怔,他本以为马东青既然在此,另一人自然便是慕容丹砚。但是从这人背影来看,绝对不是慕容丹砚。 只听那灰袍人说道:“这一路我已问你十几次了,你究竟是马空空的什么人?” 厉秋风听这人的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却又想不起来,正自沉吟间,只听马东青道:“我不知道谁是马空空……” 厉秋风心想:原来这人虽然擒住了马东青,但是听他逼问马东青的说话,想来并不晓得马东青是马空空的女儿。只是自己将慕容丹砚和马东青送出了永安城,以慕容丹砚的武功,对付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虽颇有不足,但寻常江湖人物却未必能胜得了她。此时慕容丹砚踪影全无,马东青又落在这灰袍人的手中,定是慕容丹砚又发了小姐脾气,被这灰袍人所乘。 他心下颇为慕容丹砚担忧,此时只听得那灰袍人道:“你若不识得马空空,那个小丫头干什么一见我便要与我拼命,口口声声说要为马空空讨个公道?” 马东青道:“这是那个姑娘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或许她识得什么马空空也不一定。” 灰袍人摇了摇头道:“她虽口口声声说要为马空空讨个公道,却又说要为你的家人报仇。你和马空空必有关联,还是早点说出来罢。我虽不想逼供于你,若是带你到了京城,自有人能让你说话。只是到了那时,只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马东青看了灰袍人一眼,神色黯然,低声道:“我确是不知马空空是谁,要杀要剐,悉听遵便。” 灰袍人慢慢站起身子,走到马东青身边,右手放在马东青肩上,沉声说道:“我的手段你也见过了,知道那个黑衣人被我拍了一掌为何会全身碎裂、吐血而死么?” 马东青身子一颤,脸上露出了恐怖之极的神色,颤声说道:“我、我哪里知道……” 灰袍人嘿嘿笑道:“我用的是武当派的绵掌,一掌拍上去,震断了他全身经脉和关节的软骨。你想不想试试?” 马东青吓得面无人色,嘴唇颤抖,哪里说得出话来。那灰袍人道:“你若是马空空的朋友,自然知道绵掌是武当派不传之秘。只是这功夫后来流传了出去,被蜀中一个武林奇人无意间习得,又稍作变化,将青城派的化骨擒拿手融汇其中,创出了江湖中阴毒无比的化骨绵掌。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便要在你身上试试我的化骨绵掌究竟练到了第几重境界。” 灰袍人边说边轻轻的在马东青肩膀上拍了几下,慢慢地转过身子。 厉秋风一见灰袍人的面容,登时大吃一惊,这人赫然便是那天晚上从顾家老店神秘失踪的许鹰扬。 只见许鹰扬坐回到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茶。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武功极高,人又极富智计,是个极难惹的人物,是以躲在屋外不敢再向屋中窥伺,身子紧贴在墙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中的动静。“ 马东青一直沉默不语,只听许鹰扬说道:“那个丫头的剑法不错,你是盼着她来救你罢?” 马东青道:“我只是在途中遇到她,并不知道她的来历姓名。” 许鹰扬嘿嘿一笑,道:“你这女人倒是嘴硬!她都口口声声要为你出头,你居然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真把我当傻瓜不成?” 马东青尚未回答,只听许鹰扬怪笑一声,道:“佳客远来,何必徘徊不进?” 厉秋风心下一震,以为自己被他发现了,正要拔刀之时。忽听得有人说道:“你既然知道我要为马姐姐出头,还要为难与她,当真不知好歹!” 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这赫然便是慕容丹砚的声音。 只听许鹰扬道:“小丫头,你自身难保,还要替别人出头,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砰”的一声响,屋门已自被人踢开。只见慕容丹砚手提长剑走进屋子。此时她头上的斗笠已然不见,用青布带将头发扎了一个髻子,看上去英气逼人。只是身子娇小,一望便知不是男子。 许鹰扬叹了口气,道:“小丫头,你武功不错,若是杀了你太为可惜。你若是告知我这个女子的来历,我或可饶她一条性命……” “呸!你算什么东西?还要你饶马姐姐性命?你只不过趁我被人偷袭,才将马姐姐劫走。今天咱俩光明正大的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许鹰扬脸色一变,道:“小丫头,我瞧在慕容山庄的面子上让你三分。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便是杀了你,在这荒山中一埋,谅你慕容山庄高手如云,又有谁会知道是我下的手?!” 第六十二章 慕容丹砚哈哈笑道:“原来你还是怕了慕容山庄。你若真有胆子,大可以放手与我一战,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劫走马姐姐?多说无益,你出招罢。” 马东青在一边急道:“妹妹,这人是个疯子,你不要与他动手!” 慕容丹砚将长剑横在胸前道:“马姐姐不必担心,谅这贼子这三脚猫的功夫,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许鹰扬自出道以来,还从未遇到如此蛮横的对手。当下冷笑道:“你既然自己要寻死,我便成全你!今日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便算我输!” 他话音一落,已然站起身来,左手提着长剑,右手握住了剑柄。 慕容丹砚虽出言讥讽许鹰扬,却也知道此人武功了得,只盼激得他心浮气躁,自己才有机可乘。此时见许鹰扬如岳临渊,全身上下竟无一丝破绽,知道这是自己生平所遇的最强对手,是以不再说话。一双如水秋瞳紧盯着许鹰扬的右手,手中的长剑如一泓秋水,寂然不动。 厉秋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望去,见慕容丹砚身形挺拔,姿势肃然,心下暗想:这小姑娘虽不知天高地厚,大胆莽撞,不过的确得到了慕容家的真传。单只是剑招的起手式,已然隐隐有大家风范。只是精妙有余,厚重不足。他日多加锤炼,当可与江湖一流高手争雄。 他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慕容秋水传授慕容丹砚武功之时,所授剑术姿势可并无这般精妙。只是慕容丹砚嫌弃父亲所传授的剑招古朴厚重,竟然自己在其中加了不少转手的招数。慕容秋水看了哭笑不得,只是传授她武功之时本也并没有寄予太大希望,所以也由得她胡闹。只是如此一来,慕容丹砚的剑术使出来便有些似是而非。好在她未在江湖走动,慕容山庄中的高手也从来没有和她真正比试武功,只是陪着她胡闹。 许鹰扬缓缓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小丫头,第一招来了!”他话音一落,长剑慢慢的向慕容丹砚咽喉刺去。 这一招使出之后,屋内的慕容丹砚和屋外的厉秋风都是一怔。江湖上用剑的高手,毕生追求的都是以快打慢。俗话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凭借蛮力与对手兵刃相抗,是剑术高手之大忌。一是从兵刃本身来说,剑之硬度与其它兵刃相比颇有不足,若是给对方兵刃磕到,轻则缺口卷刃,重则断成两截。二是剑术高手毕生追求的乃是人剑合一的境界,讲求剑招飘逸,若是一味大砍大杀,不免落了下乘。是以江湖中的成名剑客,出剑大都迅捷无伦,绝不与对方缠斗。江湖传言,与慕容秋水齐名的剑术大师柳宗岩能够在一剑之中蕴含七个变化,其出剑之快,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是以许鹰扬这一剑刺出,慕容丹砚心想:“你这般慢腾腾的刺过来,是成心想让我在你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么?” 她这一怔之间,许鹰扬的长剑已自递到咽喉不远处。慕容丹砚右手一抖,长剑划过一道圆弧,反刺许鹰扬面门。 她这一招要比许鹰扬快出何止数倍。虽然知道自己这一剑能伤到许鹰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至少能迫得他撤剑回防。哪知她的长剑还未及许鹰扬面门两尺之内,许鹰扬的长剑已自距她的咽喉不到三寸。 慕容丹砚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身子娇小,远不如许鹰扬魁梧。两人同时出剑,许鹰扬身高臂长,在攻击范围上要比慕容丹砚大的多。是以慕容丹砚虽出剑抢攻,攻击距离要远小于许鹰扬。许鹰扬出手之时已料到慕容丹砚的应对方法,竟然是一剑直捣黄龙,置慕容丹砚的反击于不顾。 慕容丹砚只觉一点凉气直逼咽喉,心知不妙,只得收剑回撤,同时后退了一步。 许鹰扬踏上一步,长剑仍旧指向慕容丹砚咽喉。 这一剑全无精巧可言,但是慕容丹砚却无招可以破解,除非用剑硬生生的去磕击许鹰扬的长剑。只是如此一来,她功力远不及许鹰扬精纯,弄不好会被对方将长剑磕飞。她想左躲右闪,这屋子又过于狭小,腾挪不开。百忙之中她不及多想,只得又退了一步。 许鹰扬招数不变,仍是踏上一步,长剑指着慕容丹砚的咽喉。 厉秋风见许鹰扬只用一招便迫得慕容丹砚不住后退,心下暗自赞叹。两人尚未交手,许鹰扬已至少判断出三招之后的情势。并且利用了双方在屋中交手的特点,以无招胜有招。许鹰扬不只剑术武功高明,这份应变的机巧更是他人所不能及。 此时慕容丹砚仍是无法抵挡,只得又向后退了一步。 只是她虽想后退,却没有发觉自己已自退到了门口。她右脚刚退了半步,便即碰到了门槛之上。她此时全神应对许鹰扬的长剑,只觉脚下一绊,心下一惊,暗叫了一声“糟糕”,身子已然站立不稳,竟然仰面向后倒了过去。 许鹰扬瞧出便宜,长剑倏然加快,“嗤”的一声,长剑已刺向慕容丹砚小腹。 慕容丹砚心知不妙,百忙之中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借着这一撑之力,如陀螺般飞快地转了一圈,直向一边滚了出去,虽然狼狈不堪,但总算将许鹰扬这一剑避了开去。 慕容丹砚在地上滚出一丈多远,这才跳了起来,将长剑举在胸前。这一下死里逃生,吓得她花容失色,额头已自有冷汗渗出。长发也有些乱了,被汗水沾在脸上,全然没有方才处乱不惊的模样。 数日之前她虽与余长远交手落败,却未如此狼狈。此时才知道在慕容山庄之中,大家只当她是一个顽皮可爱的小女孩,与她斗剑都未出全力,只是陪她闹着玩儿。刚才许鹰扬虽只出一剑,却是真打真杀,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脸上已有了畏惧之色。 许鹰扬哈哈笑道:“想不到慕容家的剑术也不过如此……” 他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冷笑道:“凭你也配提慕容家的剑术?” 许鹰扬大惊,以他的武功,居然没有察觉有人窥伺在侧,正迟疑间,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这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一身黄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镶满宝石的玉带,装饰的极为华丽。一张面孔颇为清秀,双目细长,鼻直口阔,右手提着一柄镶着绿宝石的长剑,正自冷冷地看着许鹰扬。 许鹰扬见这人气度不凡,心下迟疑,沉声说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黑衣人缓缓走进屋子,却并未理会许鹰扬,只是温柔地看着慕容丹砚道:“你没事罢?” 慕容丹砚“哼”了一声道:“谁要你来多事?” 她这句话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许鹰扬本来以为锦衣人是慕容丹砚的朋友,此人看上去武功不弱,他心下正自盘算如何应对。只是没有料到慕容丹砚对此人竟然不屑一顿,心下不由一怔。 那锦衣人却并不在意,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口中说道:“这人武功很高,你打不过他的。” 慕容丹砚冷着脸说道:“打过打不过是我的事,不要你插手!” 那锦衣人道:“好罢。我把他杀掉,就没有人知道你打不过他了。” 他话音一落,右手长剑已然出手。 许鹰扬只觉得眼前一花,锦衣人的长剑已劈头盖脸地砍了下来。 锦衣人的剑术与慕容丹砚全然不同,出招大开大阖,丝毫不走飘逸轻灵的路子。 许鹰扬想要避开锦衣人这一击,只是对方出剑快若闪电,且剑招一出,已自封死了他所有退路。许鹰扬无计可施,只得挥剑抵挡。 本以为两人长剑相交,定然是石破天惊的一声厉响。想不到双剑甫交,却如泥牛入海,竟然悄无声息。 许鹰扬的长剑竟然在瞬间便被锦衣人削断了。 第六十三章 若论真实武功,许鹰扬并不在这锦衣人之下,只是这锦衣人不只内力深厚,手中所持的长剑更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两人只交手一招,许鹰扬长剑已断,惊骇之下,他向后急退。锦衣人哪容他退让,长剑横扫,直削向许鹰扬肋下。 此时许鹰扬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身子后退之时,右手一扬,那半截断剑势挟劲风,直向锦衣人面门飞了过去。锦衣人嘿嘿一笑,头微微一偏,将这断剑让了出去。手中长剑横削之势不减,仍自向许鹰扬肋下横砍了过去。 只听“喀”的一声响,许鹰扬后心已自撞上了屋子正中摆放的一张八仙桌。他灵机一动,反手抓起桌子,迎头便向锦衣人砸了过去。只见寒光闪过,桌子又被锦衣人的长剑削成两半。许鹰扬见机甚快,右脚飞起,正踢中已被削断的桌子的上半截。那半张桌子“呼”的一声,便向锦衣人飞了过去。锦衣人大吼一声,长剑在身前先向下砍,然后横削,正好划了一个“十”字,那半截桌子立时变成四半,四散跌落。 两人这一交手,虽只在刹那之间,但是许鹰扬失了先机,被锦衣人的长剑逼得东躲西藏。只是他虽被逼得狼狈,却不住抓起屋中陈设的一些古玩器具向锦衣人掷去。这些东西被他贯注内力,掷出之时势大力沉,锦衣人却也不敢疏忽大意,只得不时闪避,手上的长剑攻势便慢了下来。 两人正在屋中追逐之际,忽听慕容丹砚娇声说道:“萧老五,你连这样一个无名之辈都收拾不下,还想做慕容山庄的乘龙快婿?趁早别做这清秋大梦了!” 那锦衣人一边追逐许鹰扬,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去,只见慕容丹砚已趁机扶着原本吓得躲在屋子一角的那个女子到了屋子之外,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与许鹰扬缠斗。得美人一笑,锦衣人心花怒放,笑道:“慕容姑娘放心,我若杀不了此人,终生不再见你!” 他只顾着与慕容丹砚说话,手上慢了一慢,许鹰扬趁机抓起小桌上一个茶壶,迎头便向锦衣人掷了过去。锦衣人长剑劈下,立时将那茶壶劈成了两半。谁料茶壶中竟装满了热水,茶壶一破,热水四散飞溅。锦衣人猝不及防,袍子胸口处被打湿了一片。有几滴热水还溅到他脸上,热辣辣的好不疼痛。 慕容丹砚在一边哈哈大笑。锦衣人脸上一红,知道慕容丹砚定是在笑自己狼狈不堪,心下大怒,对许鹰扬连下杀手。 慕容丹砚趁他俩打得热闹,低声对马东青道:“马姐姐,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马东青道:“不等你的朋友么?” 慕容丹砚小嘴撇了撇,道:“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哩!咱们快走,不必理他。” 慕容丹砚搀扶着马东青向前院奔去,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萧老五,你要是把这个人杀掉,就带着他的脑袋到慕容山庄罢。我爹爹见了一定高兴,说不定还会请你喝上一杯!” 许鹰扬听慕容丹砚出言挑拨,心下暗暗叫苦。锦衣人却是心下大喜,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尽可以放心,萧某杀了此人,定当将他的首级送到慕容庄主面前。” 他话一说完,长剑攻势更盛,许鹰扬左支右绌,一边躲闪一边喝道:“你这小子好没道理,那个丫头已经走了,你不去追她,纠缠我算什么道理?” 锦衣人嘿嘿笑道:“我这样追出去,她仍不肯理我。我要是取了你的人头,慕容姑娘心下喜欢,说不定便会停下来和我说几句话,那正是萧某梦寐以求的事情。对不住了,今日我定要取你首级。” 许鹰扬又惊又怒,暗想这人疯疯颠颠,自己何苦与他纠缠不清?打定主意要寻机逃走,那锦衣人早料到他想逃,出剑更加凶狠,逼得许鹰扬蹿高伏低,哪有机会逃出这僧房?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几句话便让这锦衣人死心塌地的与许鹰扬激斗,心下倒颇为好笑。转念一想:马空空所留下的东西至为重要,想必马东青定然知晓。念及此处,顾不得许鹰扬与锦衣人谁胜谁败,急忙绕过僧房,便要跟着慕容丹砚与马东青二人。只是他转过僧房之时,却见僧房门口躺着一名喇嘛,一脸痛苦之色,想要说话却只能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厉秋风登时知道慕容丹砚是怎样找到这里了。想必她擒住了这名喇嘛,逼着他带自己找到这里,随即点了他的穴道扔在门口。 他远远跟着慕容丹砚和马东青穿过大殿,那殿中有二三十名喇嘛正在转轮诵经,见一个姑娘手提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扶着前日来到寺院的女子从殿后冲了进来,登时吓得四散奔逃。大喇嘛是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头儿,这几日被许鹰扬呼喝来去,已是担惊受怕到了极点。此时见到慕容丹砚宝剑上的寒光,只觉得胸口一堵,竟自晕了过去。 待慕容丹砚和马东青从前门离开大殿之后,众喇嘛才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几个年长的喇嘛将大喇嘛扶了起来,其余的喇嘛围在大喇嘛身边哀哀痛苦。那大喇嘛悠然醒转,道:“大家不必惊慌,我没有事……” 他话音未落,却见从后门中又有一人冲进大殿。众喇嘛早已是惊弓之鸟,只见到来人穿着灰袍,还以为是许鹰扬,登时发一声喊,又四散逃走。几个年长喇嘛也顾不得大喇嘛的死活,随手将大喇嘛一丢,便即随着众喇嘛四散逃走。那大喇嘛摔倒在地,登时又晕了过去。 厉秋风也顾不得察看大喇嘛的死活,紧随着慕容丹砚和马东青二人出了大殿。直到他走得影踪不见,众喇嘛才又钻了出来,围着大喇嘛有失声痛哭的,有椎胸顿足的。那大喇嘛虽已醒了,却怕众喇嘛又将他丢在地上,只得闭着眼睛装着晕倒未醒。 厉秋风远远跟着慕容丹砚与马东青二人,只见两人出了喇嘛庙大门径向左转。厉秋风不敢跟得过近,过了片刻才悄悄出了庙门。远远望见马东青的背影在数十丈外的一株大树后一闪便即不见了,他急忙快步追上。哪知走了不到三步,忽觉眼前寒光闪动,一柄长剑已自从身边一棵大树之后削向他的面门。 厉秋风猝然遇袭,百忙中将头一仰,只觉得脸上一凉,一道寒光堪堪从他脸上掠了过去。这一剑虽然没有伤到他,却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削成两半,掉落到地上。 他向后退出两步,右手已然将刀拔出,却见慕容丹砚手提长剑站在自己面前,正自怒冲冲地望着自己。 慕容丹砚见到厉秋风,也是微微一怔,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不认得我了?” 慕容丹砚厉声道:“我哪里认得你是何人?” 厉秋风一怔,忽然想到自己自从离了五虎山庄,一直戴着人皮面具,是以慕容丹砚竟然认不出自己了。于是从地上捡起已被她劈成两半的人皮面具,贴到自己脸上道:“想起来了没有?” 慕容丹砚愣了一下,随即欢声笑道:“原来是你呀!” 厉秋风见人皮面具已然无法再用,只得将它扔在一边,道:“慕容姑娘出剑好快,险些要了厉某的性命。” 慕容丹砚嘻嘻一笑道:“好在我这一剑还未练得纯熟,若是换作我哥哥出手,只怕……”说到此处发觉这句话对厉秋风未免大大不敬,是以急忙住嘴,停了片刻才一拍脑袋道:“哎呀,我忘了马姐姐了。”随即转头大声喊道:“马姐姐,不必藏了,快回来罢!” 第六十五章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弄得哭笑不得,正想说话之时,忽听身后喇嘛庙中传出一声长啸。慕容丹砚脸色一变,道:“咱们快走,我不要见他!” 厉秋风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丹砚已自拉着马东青跑到了旁边一处山石之后,见厉秋风仍然站在原地未动,急忙冲他招了招手。厉秋风一脸疑惑,见慕容丹砚神色大变,还是随着她一同躲到了山石之后。他正想问为何要躲,慕容丹砚却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过了片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喇嘛庙大门的门板已被震飞了去,随后许鹰扬从庙中奔了出来。只见他满头大汗,衣衫也有几处破烂,看上去颇为狼狈。他冲出庙门之后,双足一点,已自跃上一株大树,便如猿猴一般踩着树枝跃到另一株树上,直向西去了。 随后只见那锦衣人也提着长剑奔了出来,他见许鹰扬去得远了,却不甘心让他就此走脱,只是轻功不如许鹰扬,只得在杂草丛中发足向西追了下去。 待两人去得远了,慕容丹砚才长出了一口气,探出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右手握拳轻轻拍了胸口几下,说道:“总算没让他发现。”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这位姓萧的朋友武功了得,你为何不愿见他?” 慕容丹砚脸色一沉,道:“这人最是无赖,我不要理他,他偏偏缠着我不放,从江南一直跟到这里,真是讨厌。” 马东青笑道:“妹妹,我看这位萧先生怕是喜欢你吧。”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道:“我才不理他呢。这人就是一个绣花大枕头,一天到晚得意洋洋,胡吹大气,仗着萧家的名头罢了……” 厉秋风心下一怔,脱口说道:“萧家?是武夷山的萧肃萧大侠的子弟么?” 慕容丹砚道:“不错。萧叔叔这人谦和礼让,偏偏他这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一个个的在外面乱惹是非,他倒是头痛得很。” 萧家也是江南武林世家,自宋朝初年便世居福建武夷山。当代掌门人名为萧肃,也是江湖中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单以武功声望而论,在江南也仅亚于慕容秋水等廖廖数人。厉秋风虽久居京城,却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头。萧肃生有五个儿子,长子和次子英年早逝,剩下的三个儿子也都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客,凭借着家传的风雷剑法纵横江南,世间少有敌手。厉秋风回想起方才那锦衣人的剑招大开大阖,隐隐有风雷之声,确是武林中极高明的剑术。心下暗想:“我怎么没有想到此人是萧家的子弟,当真该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沉吟不语,还道他怕了萧家,撇了撇嘴道:“萧叔叔的武功虽说了得,他这几个儿子却是脓包得很。萧老五号称萧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我瞧也稀松平常。他要向我哥哥讨教几招,结果我哥哥懒得理他,给他弄得灰头土脸。你不要担心打不过他,我瞧你的刀法很好,不在萧老五之下。” 厉秋风奇道:“我为何要和他打?” 慕容丹砚瞪着眼睛说道:“江湖中人,当然是要以武会友。你听到萧老五的名头,自然想与他分个高下。你若不与他打,待他见到你,只怕也会向你挑战。萧老五这人骄傲的紧,他要和你动手,你也不必怕他。” 厉秋风又好气又好笑,摇头说道:“我不会和他动手。其实江湖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比如说……” “比如说我这次离开江南,这一路上打了十几架,可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却一个都没见到。”慕容丹砚一脸兴奋地说道:“我爹爹说黄河以北的第一高手叫作柳宗严,若是我一个人见到此人,一定要赶快远远的逃开。我倒想见识见识,可是这个人很少在江湖出现,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少林寺那帮和尚又不肯和我比武,那个老和尚还和我说,我如果想和他打,他绝不还手,任我用剑砍他刺他。这老和尚知道我不会当真用剑刺他,所以才这样说,真是赖皮。” 慕容丹砚说到此处,一脸不屑,全然没将威震天下的少林寺放在眼中。 厉秋风道:“这位萧少侠武功了得,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这场架不打也罢。”说罢看了马东青一眼,接着说道:“马姑娘不懂武功,江湖中人心险恶,步步荆棘。我劝两位还是先离开此地,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容身。” 慕容丹砚不以为然,道:“你这人胆子太小,我带着马姐姐奔走了这么多日子,也没见有人敢伤她。”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短短数日之中,马东青已有两次被人掳走,只是运气好,这才留得一条性命。你这丫头若是带着她继续在江湖上胡闹,只怕马东青凶多吉少。念及此处,他沉声说道:“久闻慕容山庄领袖武林,庄中高手如云,慕容姑娘不如带着马姑娘先回到慕容山庄,邀集同门高手援手,定然能为马姑娘讨个公道。” 慕容丹砚连连摇头道:“我才不要他们帮忙哩。若是要找人帮忙,找我哥哥一个人就行。他武功很厉害的,连我爹爹都打不过他……” 厉秋风悚然一惊,这几年江湖中流传慕容山庄的慕容丹青武功通神,独步江南武林,却甚少有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此时听慕容丹砚提起,竟然连慕容秋水都敌不过此人,那慕容丹青岂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只怕这小丫头偏向自己的哥哥,竟然连老父亲都放在一边了。 慕容丹砚说得兴起,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厉秋风颇为尴尬,咳了一声道:“两位姑娘,在下身有要事,不能陪两位太久,还望两位多多保重……” 慕容丹砚正说得高兴,听他要告辞离开,不由心下一震,道:“你要去哪里?” 厉秋风道:“我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在此地久留。还望慕容姑娘带着马姑娘速离此地,以免那些恶人又找上门来。” 慕容丹砚眼珠转了几转,道:“既然你总是担心有人要找我们的麻烦,那么我们便和你同行罢。” 厉秋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慕容姑娘,此事万万不可。厉某此行要去一个极危险的所在,不可带你们二人同行。况且余长远等人也在厉某身边,他与两位姑娘嫌隙颇深,见了面只怕大家会有冲突……”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不允,心下焦急,道:“那你便不要管我们去哪里,哼。”说罢转头对马东青道:“马姐姐,既然这位大侠不愿与咱们同行,咱们总不能厚着脸皮求人家罢。我就不信了,凭着我手中的长剑,还保护不了你不成?” 马东青却不似她一般不通世务,当下微微屈膝,向厉秋风行了一礼。厉秋风急忙还礼道:“马姑娘不必如此。”马东青道:“这几日多亏厉大侠援手,我们二人才得以平安。咱们就此别过,只盼望厉大侠逢凶化吉,一路顺风。” 厉秋风道:“多谢马姑娘吉言。令尊之事,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还望马姑娘不必过于焦虑。” 慕容丹砚板着面孔,在一边只是呼呼喘着粗气,轻轻一拉马东青道:“人家都不想理咱们了,还说这些有何用?”说罢拉着马东青便走,厉秋风本想说上几句话,见她气哼哼的走了,只得苦笑了一下,目送两人离开。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厉秋风这才转身向回走去。走出不远,忽听的身后人声嘈杂,心下一怔,转身望去,却见几名喇嘛走出庙门,正自指着被许鹰扬震飞的门板议论纷纷。厉秋风叹了口气,心下暗想:生在这人世之间,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这些喇嘛躲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修行,仍是身不由主,担惊受怕。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第六十七章 许鹰扬道:“余庄主,你们怎么到了这里?” 余长远前日已与许鹰扬摊牌,此时也不再隐瞒,当即对许鹰扬说了此行的目的。许鹰扬沉吟了片刻,道:“余庄主既然要做这笔买卖,许某倒愿意相助……” 余长远大喜,道:“许大人肯相助,那是最好不过。此刻咱们已经到了莲花山,又有地图在手,这笔买卖只赚不赔,到时大家一起发财。许大人若是还想做官,大把银子花出去,只怕这锦衣卫指挥使也是许大人的囊中之物。到时咱们兄弟还要许大人多多关照。” 许鹰扬道:“余庄主可知前日我为何要离开顾家老店?” 余长远心下虽颇有疑问,脸上却仍是笑容满面,道:“许大人离开客栈,自有离开的道理,咱们又哪里敢去猜测?” 许鹰扬道:“那个白衣女子,身份大有可疑之处,许某这才追了下去。只是事出仓促,来不及向各位打个招呼。只是许某追出不远,便即被泰山派拦截,许某杀了几名泰山派弟子,只是这一羁绊,便没了那白衣女子的踪影。许某一路追了下去,在路上又遇到几伙人的截杀,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那个白衣女子。后来到了莲花山附近,这个小子突然出手偷袭。他手中的宝剑削铁如泥,将许某的长剑削断,我且打且退到了此处,好在遇到了几位庄主,否则许某这次的脸可丢的大了。” 厉秋风站在山坡之上,将许鹰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下暗想:“许鹰扬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遮掩之处甚多。这些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却各怀鬼胎,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余长远等人谦让了几句,便和许鹰扬一起走到坡上。许鹰扬看到厉秋风,不由微微一怔,道:“这不是厉大人么?怎么也到了这里?” 厉秋风拱手道:“许大人,厉某已经不是锦衣卫了,‘大人’二字,愧不敢当。” 余长远在一边说道:“厉兄弟早就答应要一起做这笔买卖,还望许大人多多关照。” 许鹰扬凝视着厉秋风道:“听说厉兄从天牢中还带走了一名重犯,不知道那人现在何处?” 厉秋风尚未回答,燕独飞已自走上前来,右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道:“重犯便在此地,许大人还想捉拿我么?” 许鹰扬道:“果然是你!燕先生别来无恙?” 燕独飞道:“好说好说,托许大人的福,燕某倒还没死。” 当日燕独飞被阳震中擒住,许鹰扬也曾到天牢之中,想要提审燕独飞。只是他一向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的心腹,阳震中严令守卫,不得让云飞扬插手此事。是以许鹰扬虽到了天牢,却被守卫拦在外面。 余长远哈哈一笑道:“各位兄弟,今日大家都坐在一条船上,往日的恩怨自是一笔勾销。大伙儿现在须得齐心合力,若做成这笔买卖,那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穷无尽的快活,哈哈,哈哈。” 此时天已全黑,余长远吩咐下去不得点火,早有庄丁送上干粮,众人草草吃了。余长远道:“今晚咱们便夜探皇陵。只是前半夜皇陵守军定然守卫森严,咱们前半夜好生歇息,待子时过后再进皇陵。” 众人分头歇息。厉秋风躺在崖边的一块大石之上,听着阵阵松涛,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往事一一在眼前掠过,不知何时才沉沉睡去。 待他醒来之时,却见余长远等人早已醒了,正在忙着收拾东西。燕独飞见厉秋风坐起身子,对他点了点头道:“马上便是子时,咱们准备出发!” 余长远见众人结束停当,低声说道:“咱们这便出发,老二在前面带路,大伙儿须得小心在意。若是遇到皇陵守军,尽量不要动手,找个地方躲开他们。若是走散了,便回到这里聚齐。” 庄恒云当先领路,余长远等人随后跟上,五虎山庄的众庄丁留在原地等待消息。庄恒云在皇陵窥探多年,早就找出了一条秘道。这条路先向北行,至莲花山北侧山峰后再折向东行,便可直达正德皇帝的康陵。 七人都是武功高手,虽是在深夜之中,却也是蹿高伏低,不到一个时辰,已自越过莲花山北峰,到了康陵的红墙之外。此时正当深夜,满天繁星之下,高大的红墙挡在众人面前,抬头可以看到宫殿黑沉沉的影子。山风吹过,竟然隐隐可以听到锣鼓之声。 余长远低声道:“难道皇陵守军晚上还要敲锣打鼓么?” 庄恒云道:“大哥不必惊疑,这不是人敲的。皇陵中设有鼓楼,上面悬有金锣和大鼓,每逢大祭之时便命人敲击。咱们听到的是风吹到锣鼓之上发出的声音。” 七人聚在红墙之下,余长远道:“燕兄弟的地图上所标记之处,便在康陵的西北角上。咱们此时在康陵正西方向。一会儿进到皇陵之后,咱们便跟着老二向北走。切记避免与皇陵守卫动手,以免打草惊蛇。咱们是为了求财,不是江湖殴斗,大伙须得牢记在心。” 众人点头称是,庄恒云轻轻一纵,已然跃上墙头,他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低声说道:“大哥,你带各位上来罢!” 众人各自施展轻功跃上墙头,只见墙内却是好大一片空地,远远的建有几处宫殿,却一棵树木都没有。整个皇陵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灯火。庄恒云低声说道:“皇陵守卫分为二十四队,每个时辰都有两队四处巡视,咱们须要小心避过。” 庄恒云说完之后,右手在墙头一撑,已自纵身跳下红墙,轻飘飘的落在院内。其余六人也随着跃入院中。庄恒云当先带路,沿着红墙向北而行。众人落地时才发现空地上铺着大块青石,光滑整洁,连一棵杂草都没有。 正走之间,庄恒云突然停下脚步,右手轻轻一挥,众人急忙伏在地上。只见不远处有火光闪动,却见从西侧和东侧走过两队人来。这两支队伍每队各有二十四人,每人腰悬钢刀,手执火把。两队在一处宫殿之前相遇,却并不停步,交错而行。只听得靴声橐橐,又各自沿着空地向南走去,不久便消失在另一处宫殿之后。 庄恒云见守卫走得远了,这才站起身来,继续带着众人北行。这次走出不远,眼前却出现了一处厢房,黑沉沉地挡在七人面前。庄恒云低声道:“过了这处厢房,便离皇帝的陵墓不远了。” 余长远小声问道:“老二,你以前来时,这房中是否有人?” 庄恒云道:“这都是祭祀时放物件的屋子,平时都没有人居住。皇陵守卫居住在前殿之外,离得很远。只是过了这处厢房之后便是后殿,也就是埋葬皇帝的坟丘,那里有全天值守的守卫,防卫极为森严,这些年来我都没敢接近,大家须要小心……”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一声咳嗽。 七人吓了一跳,在这黑沉沉的夜晚,冷不丁的有人咳嗽,传到众人耳朵中不啻于响起了一声霹雳。七人面面相觑,正自迟疑之间,却见厢房中竟然亮起灯来,窗户上也现出了一个人影,正自披衣站起。 余长远大惊,低声对庄恒云道:“老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庄恒云也是大惊,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我经常来到这里,从来没见过屋中有人……”他说到此处,见窗上的人影已披好衣衫,似乎正要出门。他不及多说,轻轻一拉余长远,便即蹑手蹑脚地向墙边挪了过去,那里摆放着四个大缸,众人也纷纷跟了过去,藏在大缸后面。 厉秋风和燕独飞、许鹰扬躲在一口大缸之后,燕独飞奇道:“怎么这里有这么多大缸?” 厉秋风和许鹰扬久在皇宫,自然知道这大缸平日用来蓄水,宫中一旦起火便用缸中的水来灭火。皇陵的建筑格局与皇宫颇有相似之处,连这大缸也依样画葫芦造了不少。只是当此危急关头,两人都没有开口为燕独飞解释。 第六十八章 只听“喀吱”一声响,厢房的大门已被人推开了。 众人躲在大缸之后,屏住呼吸。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竟然直向大缸走了过来。 燕独飞倚坐在缸后,右手握住剑柄,厉秋风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动手。便在此时,那人已到了大缸之前,随即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淅淅沥沥”之声,这人竟在朝着大缸撒尿,一边撒尿还一边哼着小曲儿,众人闻到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心下都是暗自咒骂。 过了片刻,忽听得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之声,随即有人喝道:“什么人!”整齐的脚步声刹那间变得杂乱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想是有大群人正向这边奔了过来。 却听缸前那人说道:“是我。”接着有人笑道:“原来是老寿啊!这大半夜的还出来放水,昨晚没少喝罢?” 那老寿笑道:“于哨长说笑了,这活儿还没有干完,哪敢敞开了肚子喝?误了工程,那可是要杀头的!” 那于哨长道:“杀个屁头,这里又不是皇宫大内,说杀头就是吓唬你们这些老百姓的。再说了你在这里都干了十多年了,管陵大臣都得叫你一声‘老寿’,你还怕个鸟?”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于哨长说了一声“告退”,便即带着巡夜的兵丁走了。待那些兵丁走得远了,只听那老寿“呸”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死丘八,扰了老子撒尿的兴头。”说罢竟然又脱了裤子,对着大缸又撒了一泡尿,这才晃晃悠悠的回房去了。 待屋中烛火熄灭,众人这才站起身来,探头向四处张望,整个康陵一片死寂。庄恒云冲着众人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子一纵,已然跃到厢房屋顶。众人各自施展轻功,齐齐跃上屋顶。只见厢房之后又是一片院子,尽头处有一座箭楼,楼后却是一个大大的圆丘,星光之下,便如一座小山一般。 庄恒云右手指着那个圆丘,低声说道:“那里便是先帝的陵墓。” 余长远看了看圆丘,转头对燕独飞道:“燕老弟,乔先生的墓在哪里?” 燕独飞道:“依图中标记来看,乔师兄的墓在封土堆的西南角。” 他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地一齐向圆丘的西南角望去。只见西南角紧邻着红墙之处,赫然有一株杨树。 众人自进入康陵之后,一株树都没有见到。此时在星光之下,竟然看到了一株大树,心下都是一震。那株杨树高达五丈有余,长得甚为繁盛。 余长远低声道:“地图上指示一树一猴,现在树已经找到了,那猴子却在何处?” 便在此时,只听脚下的厢房中有人骂道:“大半夜的,你们这些死耗子不睡觉,爬到屋顶嘀嘀咕咕,难道想偷东西不成?” 众人大惊失色,不禁面面相觑。听声音正是方才在大缸前撒尿的那个老寿。 紧接着只听那老寿又道:“他妈的,连皇帝老儿的墓都敢盗,当真活得不耐烦了。现在还不跑,等着在这里诛连九族不成?” 便在只时,只听前院一声锣响,各处都亮起了油松火把,大批守陵兵士从各处涌了出来,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刀枪。圆丘前的箭楼上也亮起了火把,影影绰绰地站满了人。 七人伏在厢房屋顶之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片刻,只听得前院马蹄声响,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火把映照之下,从前院缓缓来了十余骑人马。当先一人顶盔贯甲,手提大刀,夜色中虽见不到面容,但身形魁梧,坐在马上便如铁塔一般。 只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嗒”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不久便来到了前院和后院交界的大殿之前。 坐在马上那人勒住坐骑,将手中大刀一举,高声说道:“各位兄弟,再过几日,便是咱们换防之时。咱们在这里守了两年,也足足喝了两年的山风,兄弟们嘴里都淡出个鸟了!好在朝廷体贴大伙儿,刚刚收到京城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兵部的赵尚书已经领了皇上的旨意,不日咱们便从皇陵开拔,到山东去驻防!” 他话音一落,只听得四周的军士一起欢呼起来。这数千人齐声呼喝,声势颇为惊人,直震得屋瓦似乎都在颤抖。 那人待众军士欢呼声稍停之后,右手大刀又是一举,兵士们立时闭嘴肃立,皇陵又变得一片死寂。只听那人大声说道:“咱们此次到山东,那是要为朝廷效力打倭寇,可不是去享福的。可是偏偏有些宵小之辈,整日里拖拖拉拉,不守军纪,怠慢军令,涣散军心。兄弟们说说,这种人该不该杀?” 众军士齐声高呼:“该杀!该杀!” 那人嘿嘿一笑,道:“既然兄弟们都说该杀,那本将军就要拿这几人祭旗,也算给咱们壮壮军威,博个头彩!”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甲叶子响,八名顶盔贯甲的武士每两人押着一人,将四个人齐齐推到那人马前,然后强行将这四人按跪在地上。 这四人身上的甲胄早已被人扒掉,只穿着白色布衣。火把映照之下,白衣上满是血痕,想是吃了不少苦头。每人双手都被捆在身后,披头散发的被军士按着跪在地上。这四人嘴里都横着一根木棍,用绳索捆在脑后,是以虽然拼命想说话,却说不出声音。 马上那人嘿嘿冷笑道:“你们四位都是大有来历的人物,仗着有人撑腰,以为桑某不敢杀你们。只是可惜啊可惜,能救你们的人便是想来救你,只是现在也来不及了。” 四人拼命挣扎,口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马上那人高声说道:“这四人大伙儿都认得,在咱们营中的职位可都不低,有的还是兵部派到咱们这儿的监军,可是他们犯了军法,也是一定要杀头的。兄弟们可能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杀他们的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四处张望了一下,高声说道:“大伙儿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么?” 只听军卒中有人高喊:“这是先帝的陵寝!” 那人点头道:“这位兄弟说的不错。咱们当兵吃粮,保得一家老小不至冻饿而死,这份恩德,自然是皇上给的。先帝在时,对咱们照顾有加,每次到塞外去和鞑子兵打仗,从来没有亏待过各位兄弟。先帝驾崩之后,咱们先是到了大同,有田有地,不少兄弟都置办下一份产业,本来日子过得逍遥。偏是朝中有一伙奸臣,见不得咱们边军日子过得好,想方设法把咱们调到这么一个地方。多少兄弟撇家弃子,跟着我到了这里,桑某欠着大伙儿一份人情,没有一天敢忘。现在朝廷终于有人肯为咱们说话,离了这个地方,到山东去逍遥快活。咱们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汉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在朝廷说咱们坏话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实话跟大家说,这四个人中,就有东厂的番子。” 他说到这里,手中大刀向那四人一指。周围军卒群情激愤,纷纷挥拳大喊:“杀了他们!打死他们!” 那四人口中呜呜叫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守在身边的军卒拳打脚踢,不一会儿全都躺倒在地上。 马上那人道:“今日朝廷的调兵关防已经到了,咱们不日便可开拔。今日就在先帝陵前先杀了这四人祭旗,好让大伙儿记得咱们的好日子是谁给的!” 有人高声呼喊:“先帝带着咱们打鞑子兵,每次出征大家都得了大把的银子,回家买田买地!自从先帝驾崩,咱们便到了这个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老婆孩子都留在大同吃苦,这都是朝廷中的奸臣在背后使坏!咱们先杀了这四个奸贼,再去北京清君侧,杀奸臣!” 有人带头一喊,数千名军卒登时随着呼叫起来。 厉秋风伏在屋瓦之上,听到“清君侧”三个字,心下一震,暗想:“原本以为这些人只是想杀死几名军官泄愤,想不到竟然喊出了‘清君侧’这三个字,这摆明了是要造反!” 第六十九章 这时只听三声鼓响,那八名军卒将四名白衣犯人拖到大殿之前,强按着四人跪好。随后从军卒队列中走出四名赤膊大汉,手里提着鬼头刀,快步走到那四名犯人身后,将鬼头刀高高举起。 坐在马上那名武官点了点头,四柄鬼头刀一齐砍了下去,但见血光迸现,四颗人头已自滚了出去。隔了老半天,四具无头尸体才砰然倒下。 数千军卒挥舞手中的刀枪,大声欢呼。那武官将手一举,只听一阵鼓响,众军卒立时恢复肃立。那武官高声说道:“各营今晚全部移至前殿,前锋营出莲花山以西五里扎营!” 只见各队军卒开始移动,带队的武官挥舞着各色旗帜,只半柱香工夫,大殿之前的军兵已尽数退走,就连那四具尸体和人头也被人带走,只留下殿前的大片血迹。 十余名武官见军卒已尽数退出,这才掉转马头,缓缓走出后殿。 直到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庄恒云才小声说道:“情势不对,大家先退出这里!” 众人沿着来路又退出康陵,直走出五六里路,来到一片树林中,看看四处无人,这才停下了脚步。余长远道:“世上事情哪有这么巧?咱们刚到这里,守陵军队竟然要撤防?这摆明了是一个陷阱!” 庄恒云道:“大哥,小弟多次探陵,那处厢房确实没人居住。今晚那人颇为古怪,不是寻常人物……” 众人又议论了一番,却摸不着半点头脑。许鹰扬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你可识得那个姓桑的武官?” 厉秋风还未回答,却听余长远道:“这人我识的,他便是马兰峪总兵桑良田。此人心狠手辣,当年只是一个大头兵,随着先帝两次出征,杀了不少鞑子兵,很得先帝的欢心,是以被破格提拔,一路升至总兵。只是今上继位之后,严禁边将为立功向鞑子挑衅,将桑良田从大同调到了马兰峪,为大行皇帝守陵。” 厉秋风道:“一个小小总兵,竟然妄想清君侧,这是摆明了要造反。未得兵部批文,非战阵之前妄杀兵将,这是大罪。我看这个姓桑的是另有打算。” 许鹰扬道:“这个桑良田从小兵升为总兵,绝对不是一个莽撞之人。看他今晚的行径,摆明了不顾一切,背后定然有人支持。从这里调防到山东确实是一个肥缺,对桑良田来说本来是求之不得。他却公然杀死手下兵将,又纵容军兵喊出‘清君侧’这等混蛋口号,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他要造反!” 余长远道:“皇陵中有变,咱们不可在此久留,还是回去再做打算!” 便在此时,只听“喀”的一声轻响。七人都是武功高手,这声音虽极轻,却都已惊觉。庄恒云低声说道:“后面有人!” 他话音未落,朱明已自拔出长剑,转头便扑向一株大树。 沉沉夜色之中,只见他剑光闪动,直刺向树旁的一个模糊的人影。 只听“噗”的一声,朱明的长剑已刺入那个人影的身体中。 便在此时,只听朱明一声惨叫,右手长剑已掉在地上。再看朱明便如喝醉了一般,在那株大树之前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余长远等人大惊失色,只见那个人影突然开始变化,由一个人影分成两个,然后由两个分成四个,由四个分成了八个。转眼之前,已有数十个人影站在众人面前。慢慢的这些影子开始清晰起来,分明是数十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双手握刀,慢慢的向众人逼了过来。 厉秋风一见这些黑衣人,立时想到当日与燕独飞在山野之中遇到的那些杀手。他知道这些杀手武功诡异,下手狠毒,万万不可小觑。是以反手一拍,长刀已然出鞘。 余长远双手提着判官笔,对庄恒云道:“你去救老四,我和老三拦住他们!” 他话一说完,猱身直上,双笔挥舞,向着面前一个黑衣人扑了过去。 眼见他的判官笔要扎到那黑衣人的胸口,想不到黑衣人突然向地上倒去,余长远这一招便扑了个空。便在此时,右侧一个黑衣人却移了过来,手中长刀迎头向余长远劈了下来。余长远左手判官笔一架,手上贯注内力,想要将这人的长刀磕出去。只是兵刃未交,那黑衣人已自收刀后撤。倒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却倏然立起,手中长刀便向余长远小腹扎了过来。余长远右手判官笔划了个圆圈,想将这一刀封出去,那人见无机可乘,立时向后急退。左右又各有一个黑衣人扑了上来,两把长刀齐向余长远的咽喉劈到。 这些黑衣人分进合击,进退有序,显然在一起修习的时日颇长。眨眼之间,已有六人向余长远出招,将他逼得手忙脚乱。何毅见势不妙,挥剑上前迎敌,却又有四人围住了他,让他和余长远无法汇合。 庄恒云抢上前去,想要将朱明救回,只是他才走出三步,已自被两名黑衣人围住。这两人出刀诡异,庄恒云连施杀招,都被二人避开,不但未能接近朱明,反倒被那两人逼得退了两步。 自从这些杀手现身之后,许鹰扬便凝然不动,似乎若有所思。厉秋风微感奇怪,却也没有多想。眼见余长远等人被杀手团团围住,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当下提着长刀,大踏步向前走去。一名杀手挥刀奔他而来,还未等出手,厉秋风一刀便削向他的咽喉。那人想不到厉秋风出手如此之快,便即向旁一闪,哪知厉秋风随即一转身,仍自面对着他,长刀当头劈了下去。 这一刀又快又狠,那杀手本不想用刀硬接厉秋风的长刀,只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得挥刀相迎。 “铮”的一声厉响,杀手的刀已然被厉秋风砍断。厉秋风长刀不停,从那杀手头顶劈了进去,一直切至杀手腹部,竟然将他从头到腰劈为两半。 厉秋风将刀抽回。只见那杀手晃了几晃,这才砰然倒地,鲜血飞溅,情状恐怖之极。 那些杀手虽凶悍异常,但见同伴死得如此之惨,登时吓得肝胆俱裂,纷纷转身逃走。有一名杀手逃得稍慢,给余长远、何毅和庄恒云围在当中。他见无路可逃,右手挥刀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刀,立时倒地而亡。 余长远抢到朱明身边,只见他肚子已被切开,肠子流了一地,竟然早已死去了。余长远抚尸痛哭,庄恒云和何毅在一边解劝。过了良久,余长远才收住哭声,凄然说道:“咱们先把老四的遗体带回去罢。” 庄恒云脱下外衣,将朱明的尸体包裹起来,然后背在身上,沿着来路返回。一路上几个人轮番背着朱明的尸体,行走的自然慢了。待看到出发时的那块平地时,已是五更天了。 两名守夜的庄丁见到众人,急忙迎了上来,待看到朱明的尸体,都是悚然一惊。五虎山庄五位庄主纵横江湖十余年,想不到数日之前,先后有两人殒命,这些庄丁自然心生惧意。 余长远站在崖边,远远的望着皇陵的方向,默然不语。庄恒云和何毅不知如何劝他,只得陪在一边。厉秋风和燕独飞远远坐在一块岩石下闭目养神。许鹰扬却在两株大树之间系了几根绳子,做成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酣然睡去。 直到太阳从东侧的莲花山升起之时,余长远才长叹一声,颓然走回到庄丁早为他铺好的一块大石旁,有气无力的坐了下去。庄恒云道:“大哥不要悲伤,老四老五虽然不在了,只要咱们找到宝藏,也可宽慰他们在天之灵。” 余长远道:“眼下宝藏全无头绪,又亡了两位兄弟,难道咱们此行真的是得罪了天地,所以才降罪在咱们身上么?” 第七十章 厉秋风自识得余长远那日起,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似乎瞬间老了十多岁。庄恒云和何毅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解劝才好。 燕独飞站起身来,走到余长远身前道:“余庄主,现下咱们虽说损折了不少人手,但并未伤筋动骨。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因为四庄主和五庄主遭遇不幸,便垂头丧气,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余长远叹了口气道:“老夫倒不是为了老四老五的事情悲伤,只是看皇陵中的情势,只怕咱们连边儿都没摸到,便会有一场大变故。咱们谋划此事十余年,若是一朝失手,定然是万劫不复……” 他话音未落,忽许鹰扬喝道:“是哪位朋友到此,请现身罢!” 只听西侧一株大树上有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接着有人说道:“你这狗腿子耳朵倒灵,老子喘口粗气,倒被你听见了。” 许鹰扬却不答话,右手长剑拄在地上,静静的看着那株大树。只见一道人影从大树上飘了下来,正落在许鹰扬身前。 余长远等人已各自抽出兵刃,围到了来人周围。只见这人身子矮胖,满脸横肉,大剌剌地站在当地,双手叉腰,一脸傲气地对众人说道:“想倚多为胜么?” 许鹰扬道:“就凭你一个人,还不需咱们一起动手。”说罢对余长远等人道:“大伙退开,让我来领教这位英雄的高招。” 那胖子哈哈大笑道:“死到临头,还在这胡吹大气,老子才懒得与你比试什么武功。你们中原武人阴毒卑鄙,却又装着什么大仁大义。今日老子是来取一件东西,只要把东西交出来,老子或许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众人听这胖子说话蛮横无理,心中暗自惊疑。许鹰扬道:“你若能胜了我,自然会将东西交给你!” 胖子脸色一变,森然说道:“老子杀了你们,照样可以从尸体上把东西拿到!” 许鹰扬嘿嘿一笑:“你不妨试试看!” 胖子道:“那就先让你看看老子的手段!”他话音一落,右手指着站在一旁的一名庄丁道:“你,可以死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破空之声大作,不知从哪里飞来三支羽箭,正射中那庄丁的咽喉。那庄丁哼都没哼一声,便即倒地而亡。 这一下事出仓促,余长远等人听到羽箭破空之声,虽抽出了兵刃,却来不及将羽箭打飞。眼见手下庄丁被人当场射死,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那胖子双手背在身后,呵呵笑道:“谁想做下一个?”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视过去,余长远等人自然不惧,只是剩下几名庄丁却面露惧色,生怕这胖子盯上自己。 许鹰扬道:“原来你是一个鞑子。” 自明太祖派大将徐达、常遇春北击蒙元,将其逐出中原之后,蒙古军队已四分五裂,再也不敢长驱南下。其后成祖屡次亲征,兵锋直达漠北,长城之外百余里范围内已不见蒙古兵的踪迹。只是成祖在北征途中驾崩之后,继位的几位大明皇帝只是约束边将,不再对蒙古用兵。蒙古各部势力复炽,蠢蠢欲动。直到正德皇帝在位之时,明军再次北征,虽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却给蒙古各部造成极大压力。正德皇帝两次亲征,虽在朝臣看来纯属胡闹,蒙古各部首领却惊惧不已,生怕大明重拾成祖之国策,全力征讨漠北,那蒙古各部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以正德驾崩之后,其余威尚在,蒙古军队始终不敢踏入长城以南半步。 许鹰扬见那庄丁被人用箭射死,只看了箭尾一眼,立时认出这是蒙古人最常用的羽箭,是以知道眼前这个胖子是一个鞑子。 那胖子傲然说道:“你们叫我们鞑子,我们叫你们蛮子,咱们彼此彼此,嘴上也要讨个平手,互不相欠。” 许鹰扬道:“大明皇帝怜你们生长在苦寒之地,这十多年没有动兵征伐,你这鞑子不念恩德,竟然潜入中原来杀人,不怕亡族灭种么?” 那胖子嘿嘿笑道:“这锦绣江山原本就是我们的,只是给你们这群汉狗抢去了。现今俺答汗英明无比,正励精图治,要夺回大元江山。你们识相的话赶快投降,再带着我们杀进中原,个个可以做大将军!” 许鹰扬“呸”了一口,道:“做你的清秋大梦罢!” 那胖子道:“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的大官,今日就杀了你这条狗!”说罢右手一指许鹰扬,厉声喝道:“杀了他!”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从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支箭齐向许鹰扬射到。 自那庄丁被人用箭射死之后,厉秋风已自四处寻找敌人藏身之处。只是敌人强弓硬弩,是从极远之处射来,是以竟然无法找到射箭之人的藏身之处。此时只听四面八方都有弓弦之声,他脸色大变,正要拔刀,却见许鹰扬双手成钩,竟自扑向了那个胖子。 他身形方动,只听“啪啪啪”声不断,数十支羽箭已自射到了他方才所站之处。 那胖子见许鹰扬如大鸟般扑了过来,却也全然不惧。右手从背后拔出一柄黑乎乎的铁剑,怒吼一声,直向许鹰扬刺了过去。 两人甫一交手,那胖子长剑虎虎生风,招招抢攻。许鹰扬大袖飞舞,在剑光之中不住游走,双掌翻飞,招招不离那胖子周身要害。 两人斗了十余招,燕独飞道:“这鞑子有剑,未免有些不公平。许兄,待燕某借你长剑一用!” 他话一说完,右手拔出长剑,向着许鹰扬甩了过去。只听“呜呜”声响,长剑势挟劲风,直向许鹰扬飞了过去。 那胖子哪容许鹰扬接剑?见长剑飞了过来,立时用手中的铁剑向剑身上砸了过去。便在此时,许鹰扬右掌倏然拍出,正击在胖子左肩之上。 这一掌势大力沉,胖子惨叫一声,便如一个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许鹰扬左手接住燕独飞的长剑,随手一挥,那长剑又飞了回来,燕独飞呵呵一笑,右手剑鞘伸出,只听“啪”的一声,长剑已自飞回鞘中。 许鹰扬道:“多谢燕先生的宝剑。” 此时那胖子摔在一块巨石旁边,挣扎着站起身来。便在此时,只听四周破空之声大起,余长远大声叫道:“大伙儿小心!”便即躲到一块岩石之后。厉秋风等人也各自寻找树石躲避。一名庄丁躲得慢些,身上瞬间便中了十余支箭,惨呼着倒在地上,随即又有几支箭射在他身上。这庄丁翻滚了几下,便即气绝身亡。 那胖子身受重伤,倚在巨石上呼呼喘气。见众人躲得狼狈,竟自哈哈大笑,道:“看你们这些蛮子还往哪里逃?” 这时从四周冲过来数十名黑衣人,手中弯弓搭箭,慢慢逼了过来。那胖子道:“把这些蛮子全都射死,一个都不要放走。”这些黑衣人不断放箭,将众人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余长远躲在大石之后,对着躲在一株大树之后的何毅挥了挥手。何毅自然会意,伸手从镖囊中掏出三枚霹雳弹,右手一挥,三枚霹雳弹直向那胖子打了过去。那胖子一怔,霹雳弹已到了他面前。旁边一个黑衣人见胖子嘴角溢出鲜血,知道他受伤颇重,怕他遮挡不住,手中弯刀一挥,便即向那三枚霹雳弹劈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三枚霹雳弹已然爆炸。手持弯刀的黑衣人身上被炸开十几个大洞,登时气绝身亡。只见钢珠乱飞,不时听到黑衣人惨叫之声。那胖子离得最近,猝不及防之下,身上被打进了十几枚钢珠,饶是他皮坚肉厚,却也是疼入骨髓,哪里还敢停留?转身便向山谷中逃了过去。此时已有五六名黑衣人倒在地上,不住翻滚挣扎。几名没有受伤的黑衣人拔出弯刀,将这五六名受伤的黑衣人人头切下,带着人头也随着那胖子逃走了。 第七十一章 众人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时,那些黑衣人早逃得影踪皆无。众人看着地上的尸体,各自沉默不语。过了良久,余长远才道:“想不到鞑子竟然也知道了消息……” 许鹰扬道:“定然是有人放出了风声,这才让江湖各帮派和鞑子闻风而动。现在咱们的行踪已然暴露,须得换个藏身之处。” 余长远点头称是,许鹰扬道:“许某到此之前,曾在一个喇嘛庙中住了两天。那里离此地不远,咱们可暂时到那里藏身。” 余长远道:“如此最好,咱们这就过去罢。” 厉秋风想到那个晕倒的大喇嘛,心下不由暗自替他担心。 此时五虎山庄的庄丁只剩下六人,他们将无头的黑衣人尸体丢入山谷,又将朱明和几名庄丁的尸体火化成灰,骨灰便埋在悬崖边上。马匹倒未曾走失,庄丁将行李放到马背之上。何毅偷偷检查了一下火药,对余长远道:“大哥,现在咱们的火药丢失了一些,为万全之策,恐怕须得补充一些。” 余长远道:“待咱们到了喇嘛庙中再作打算。” 那喇嘛庙离众人所在的山坡并不远,但是马匹却无法直接从山坡上下到山谷。是以众人只好绕了一个圈子,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了喇嘛庙的大门口。 厉秋风见喇嘛庙的大门已然重新安上,想到慕容丹砚俏生生的身影,心中登时一热。 余长远正想敲门,许鹰扬道:“这些喇嘛都是惊弓之鸟,你若是敲门,他们说死也不会开的。”说罢上前就是一脚,“砰”的一声,大门已被他踢得飞了出去。 众人挤进了大门,两个小喇嘛正在院子中扫地,忽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前两日在庙中作威作福的那个灰衣人,登时吓得发一声喊,手中扫帚丢在地上,一溜烟儿地逃进大殿里去了。 庄恒云奇道:“许大人,怎么这些和尚见到咱们便像见到鬼一样?” 许鹰扬嘿嘿笑道:“许某曾在这住过两日,这些喇嘛不想让许某住下,嘿嘿,是以让他们吃了点苦头……” 他话音未落,只见大殿中走出一个人。这人身穿土布衣衫,头发蓬乱,脸上满是皱纹,也看不出是多大年纪。只见他双手叉腰,一脸坏笑地看着众人道:“就是你们这帮家伙来庙里捣乱么?” 这人声音嘶哑,便如破锣一般。只是众人一听到他的声音,脸色登时变了。 就在昨天晚上,众人曾经在皇陵中听过这个声音,正是那个对着大缸撒尿的老寿。 余长远抢上一步道:“咱们不是捣乱,只是过路的客商,想在宝刹借住一晚。” 那老寿哼了一声道:“这里不是客栈,你们沿着山路再走上几十里便有市集,到那里的客栈去住罢。” 庄恒云见这人衣衫破旧,却一副大剌剌的模样,心下不忿,大声说道:“你是庙里的什么人?请主持出来说话。” 老寿道:“就凭你也想见大喇嘛?呸,趁早滚蛋罢!” 庄恒云大怒,双掌一错便要动手。余长远伸手拦住了他,对老寿说道:“咱们歇歇脚便走,不会打扰各位师父的修行。我看这大庙有些年久失修,愿意奉上五百两银子……” 他话音未落,只见老寿身后的大柱子后闪出一人,正是大喇嘛。他快步走到老寿身前,对着余长远双手合什道:“这位施主,请到殿内作叙话。” 厉秋风心想: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想不到这深山古刹,也难逃滚滚红尘。 早有小喇嘛将众人引入大殿,分宾主落座后,那大喇嘛对余长远道:“施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余长远道:“在下从京城来,想到关外去买一批牲口。只是听说最近这一带不太平,所以日夜赶路,竟然错过了宿头,只好打扰大喇嘛的清修了。” 大喇嘛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本寺清静的很,正是歇脚的好去处。” 此时那老寿也跟着进了大殿,只是忝居末座,这时冷笑着说道:“大喇嘛,现今世道不太平,可别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住到庙里,弄不好会惹火烧身。” 大喇嘛面色一变,正想说话之时,却听许鹰扬道:“大喇嘛,前两日多有麻烦,还望大喇嘛不要见怪。我昨日离去之时,在途中恰好遇到这几位朋友,大家都是旧相识,是以一起到贵寺来了。我愿为这几位朋友做保,保证贵寺不会有什么麻烦。” 大喇嘛本来对许鹰扬颇有忌惮,此时见这个锦衣卫大官对自己说话颇为恭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于是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此时一名庄丁举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那托盘上蒙着一块红布。余长远道:“大喇嘛,这是我们供奉给佛祖的一点心意,还望大喇嘛笑纳。” 余长远说罢伸手揭开了那块红布,只见托盘中满满地放着数十锭银子。那大喇嘛一见银子,登时站了起来,双手合什,颤声说道:“阿弥佗佛,施、施主太客气了!” 余长远道:“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待离开贵寺之时,还有一份人心。” 大喇嘛听说这些人离开时还有供奉,一双眼睛都要放出光来,嘴里不住地宣着佛号,夸赞众人一定福报深厚,将来封妻荫子,前途无量。 那老寿气得站起身来,“砰”的一声,却是他将自己的椅子踢倒在地,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余长远道:“这位老者脾气好大,不知是何来历?” 那大喇嘛道:“这人是皇陵的园丁,平日里在皇陵种花种草,尤其擅长丹青。他在皇陵干了十多年了,倒是经常到本寺礼佛。只是这人好酒,说话办事有时不免出人意料,几位还请不要见怪。” 余长远道:“皇陵?这里有皇陵么?” 大喇嘛笑道:“皇陵距此不远。咱们后面这座山名为莲花山,也有人称为八宝莲花山,翻过这座山便是皇陵。只是山路崎岖,非常难走。若是想走得平坦,只需沿着小寺门前这条路南行,走了十多里后,有一个叫作吴屯的小镇,在哪里左转向西,走上五六里地,便到了皇陵地界。” 余长远道:“在京城之时,皇陵的事情听说了不少,想不到误打误撞,竟然走到了这里。” 那大喇嘛道:“好在各位先到了小寺,否则若是误进了皇陵地界,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各位尽可以在小寺歇息,若是找不到道路,小寺可以让人给几位带路。” 余长远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早有小喇嘛进来请众人去吃素斋。这喇嘛庙在深山之中,又破败已久,斋饭只是一些青菜豆腐之类,油腥自是半点也无,连盐也不舍得多放。余长远等人草草吃了几口,吩咐庄丁又送上五十两银子,算是留在庙中的菜金。大喇嘛又惊又喜,原来喇嘛并不戒酒肉,当年正德皇帝在位之时,这喇嘛庙每日里都有肉食供应。只是后来嘉靖皇帝登基,庙里没了官府的布施,日子一天天的穷了下去,最后别说酒肉,连青菜豆腐都吃不上了。大批喇嘛不得不离开这里另谋生路。这大喇嘛也有五六年没吃到荤腥了,见到那五十两银子菜金,眼中都放出光来了。当下匆匆走入后厨,取出五两银子,叮嘱火工僧人这就到山外的集市去买米买肉。肉要肥肉,回来可以榨油,留待全庙僧人食用。 饭后众人又在大殿闲谈了几句,大喇嘛亲自将众人带到大殿后的僧房休息。厉秋风和燕独飞同住一间。那大喇嘛说道:“各位尽可以放心歇息,有事随时吩咐小喇嘛去办便可。” 厉秋风低声对燕独飞道:“那个老寿武功不弱,此人在皇陵中潜藏十多年,必定不是寻常人物!” 第七十三章 原来那日慕容丹砚负气带着马东青离开后,走了五六里路,便即停下了脚步。慕容丹砚对马东青道:“我偏不甘心,要找他问个明白!” 马东青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何意,茫然不解地望着她。慕容丹砚道:“就是刚才那个用刀的家伙!江湖中人,岂能言而无信?我要找他去问个明白。” 马东青这才知道慕容丹砚心下一直没有将方才之事放下,不由暗自偷笑,表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那位厉少侠也并未说过要帮咱们呀。” 慕容丹砚道:“这个还用说么?江湖好汉不都是一诺千金么?” 马东青知道这个姑娘全无江湖阅历,却又不知道怎样劝她才好。知道她是对厉秋风有了好感,这才找借口要去找他,只是这话自己也无法开口。正思忖间,慕容丹砚说道:“马姐姐,你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去找他问个明白,然后再回来找你。” 马东青没有办法,只得叮嘱她千万小心,若是遇到庙中那个锦衣卫高手,不要与他动手。慕容丹砚笑道:“萧老五把他赶跑了,只怕此时脑袋都被切下来了,姐姐不必担心。” 慕容丹砚赶回喇嘛庙前,却见人影全无,几个喇嘛正在将大门抬了回来,一见慕容丹砚,立时发一声喊,瞬间便逃得无影无踪。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好寻找脚印足迹,竟然一路找到余长远等人所在的山坡。其时萧展鹏正与许鹰扬交手,何毅用霹雳弹偷袭。慕容丹砚在这霹雳弹下吃过苦头,当即出声示警,这才救了萧展鹏一条性命。趁着霹雳弹爆炸时的烟雾,她拉着萧展鹏便逃。 萧展鹏左手被慕容丹砚握着,简直如同升天了一般,一时间浑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一直被慕容丹砚拖着跑出了好远。直到慕容丹砚放开了他的手,兀自没有缓过神来,只是将左手放在嘴边,似乎还有慕容丹砚身上的淡淡幽香。 慕容丹砚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哪里知道萧展鹏心里想些什么。回头望望并无人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萧展鹏道:“我也救了你一次,咱们两不相欠。我告诉你萧老五,你再跟着我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萧展鹏见她转身要走,登时急得脸色都变了,追上前去说道:“慕容姑娘,那几个人的武功你也见过了,可是非常厉害。就算你不怕他们,你那个马姐姐不懂武功,再遇到这些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慕容丹砚停下脚步,心想:这个绣花枕头说得倒也没错。怎生想个法子先把马姐姐安顿好,然后我自己去找余长远这个老贼算账……说不定还会遇到他……。想到此处,一颗心怦怦直跳,竟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萧展鹏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沉吟不语,还以为自己这番话打动了她。于是接着说道:“不如让我护送你们离开这里,待找个安全的地方,让马姑娘先住下来,我再陪你去找那些人报仇……” “我才不要你和我同去!”慕容丹砚冷着脸说道:“萧老五,我告诉你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了。我敬重萧叔叔的为人才不骂你,你可别把我惹急了!” 萧展鹏瞬间如堕冰窖,只觉得一颗心觉了下去,四肢发冷,手中的长剑险些掉到了地上。 慕容丹砚道:“我要走了,你别跟着我,早点回福建去罢。也别再到慕容山庄,我爹爹不管你,我哥哥可不喜欢你。你再上门罗唣,我让他一剑杀了你!” 慕容丹砚说罢转身就走,萧展鹏抬脚便要跟上,慕容丹砚回头厉声喝道:“站住!” 萧展鹏愕然停下了脚步,被她这一声怒喝,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待回过神来,慕容丹砚早没了踪影。他身子晃了几晃,扶着身边一株大树才稳住了身形,心下暗想:“她明明救了我,为何又不许我跟在她身边,哪道她真的讨厌我不成?” 慕容丹砚趁着萧展鹏神不守舍之机,施展轻功跑出好远,看看萧展鹏并未追上来,这才沿着来时的道路找到马东青。两人见面之后,慕容丹砚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对马东青道:“五虎山庄那几个老贼就在左近,咱们寡不敌众,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做计较。” 马东青笑道:“那位萧少侠没有跟你来么?” 慕容丹砚恨恨地说道:“这人真是讨厌的紧,从江南一直跟到这里,烦也烦死了。” 马东青抿嘴一笑,道:“八成是他喜欢上你了,小妹妹。” 慕容丹砚“呸”了一口,道:“他喜欢不喜欢是他的事情,反正我讨厌他,非常的讨厌!” 两人沿着山路直向东行,走了二十余里山路,眼看着就要走出这片山地,远远已能望见集市的炊烟。 便在这时,从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待那两人走到近前,却是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 这老人身子极瘦极高,一身青布衣衫,头发和眉毛都已雪白,右手提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那男孩生得极为俊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虽然也穿着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身高雅之气。 慕容丹砚看到男孩的右手提着一柄长剑。这柄长剑要比江湖人物所使用的宝剑长上一些,看上去男孩还没有剑高。 剑鞘乌黑,剑柄缠着金丝,尾端悬着血红的剑穗。 慕容丹砚年纪虽小,但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她父亲慕容秋水号称江湖第一剑客,是一个痴于剑的高手。慕容山庄中所藏名剑不计其数,慕容丹砚幼时便常常坐在慕容秋水身边,看他摩挲把玩各种宝剑。兴致上来之时,慕容秋水还会给慕容丹砚讲述辨别剑器好坏的要诀。是以慕容丹砚剑术虽然谈不上有多高明,但是对于剑之优劣,却是一看便知。 她看到男孩手中的长剑,立时认定这是一柄极其少见的古剑。 四人擦肩而过之时,慕容丹砚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那男孩手中的长剑。 男孩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冷冷地望着慕容丹砚道:“你看够了么?” 慕容丹砚听他说话颇为无礼,但是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倒并没有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说道:“小弟弟,你这把剑很好,是从哪里得来的?” 男孩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沉声说道:“这是我家传的宝剑。你想看看么?” 慕容丹砚一怔,想不到这小孩会如此说话。她也是一个爱剑之人,当下笑道:“你若是想让姐姐看,那最好不过了。” 男孩将剑慢慢举到胸前,长剑一横,一字一句的说道:“给你看可以,只是你不要后悔。” 马东青见这男孩举止古怪,心下有些担心,伸手扯了扯慕容丹砚的衣袖,小声说道:“咱们还是快走罢。” 慕容丹砚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又久在慕容山庄,对江湖上的事情所知不多。这次偷偷溜了出来,对一切事情颇为好奇。加上这男孩相貌清秀,让人一见之下便生好感,倒有了几分亲近之意。是以马东青虽催促她赶紧离开,慕容丹砚却并未放在心上,仍是笑着对那男孩道:“这倒奇了,看你的宝剑,又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那男孩道:“因为看过这把剑后,你就要死在这把宝剑之下。” 他稚气未脱,但说话却是一本正经。马东青听得毛骨悚然,慕容丹砚却以为这小孩是在说笑,于是说道:“小弟弟,你才多大啊,就说些死啊活啊的,当心你爷爷打你屁股。” 她说完这句话后,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个青衣老人,但是那个老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却见那老人的背影,竟然已在十余丈外。原来自己和这男孩停下来说话之时,那老人竟然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向前行走。 这时慕容丹砚才蓦然惊觉,这老人走路之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是以她才没有发现在她说话之时,老人已经离开了。 这老人轻功之高,只怕不在慕容秋水之下。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大惊失色。 第七十四章 “现在你还想看我的剑么?”男孩冷冷地说道。 若是换作别人,此时定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偏偏慕容丹砚的性子却是越挫越勇。虽知道那老者定然是江湖中了不起的高手,却绝对不会低头认输。此时见男孩步步紧逼,当下冷笑一声道:“你拔剑给我看看罢。” 那男孩沉声道:“好!” 只见他右手缓缓将宝剑拔出剑鞘,长剑横在身前,对慕容丹砚说道:“看清了么?” 慕容丹砚心下暗自戒备,道:“看清了。你的剑不错,是唐代铸剑大师谢万春所铸的四柄名剑之一,我没说错罢?” “不错。”男孩说完,突然笑了。 自慕容丹砚和马东青遇到这男孩之后,他始终板着脸,突然微微一笑,便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高雅俊秀。 慕容丹砚心想:只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罢了,说什么杀人不杀人的,倒有些好笑。 只听那男孩道:“你见我年纪小,便以为我不敢杀人,是不是?” 慕容丹砚一怔,想不到这男孩竟然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正惊疑之间,只听一个慈祥的声音缓声说道:“要杀便杀。若是遇到绝顶高手,你和她说话之间,已可以杀你三次了。” 慕容丹砚脸色一变,左右张望了一下,除了马东青和那男孩之外,并无第四人在场。远远的可以看到那老者的背影,此时已走出百步之外了。 若是有人在旁窥伺,这份内力可当真了得。 那男孩收住了笑容,一字一句地道:“你,可以死了。” 慕容丹砚后退了两步,反手拔出背后长剑,将马东青护在身后,低声道:“马姐姐,你先走。” 马东青惊慌地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有古怪,你要小心!” 那男孩走上一步,长剑仍然横在胸前,双目似闭未闭,年纪虽小,隐然已有一派宗师风范。 便在此时,忽听远远的有人一声长啸。慕容丹砚抬头望去,却见有一道人影,正自向此处奔来。 她脸色一变,只听马东青欣喜地说道:“是萧少侠!” 慕容丹砚皱了皱眉头,道:“真讨厌,就停了这么一会儿,这个绣花枕头又跟来了。” 远远望见萧展鹏飞奔而来,与那老者擦肩而过。 老者并未停下脚步,仍自缓缓向前走去。 “你又跟来做什么?”慕容丹砚冷冷地说道。 萧展鹏道:“我遇到了一个怪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了男孩手中的长剑,眼睛顿时一亮。 “喂,你这剑是从哪里偷来的?”萧展鹏对那男孩说道。 慕容丹砚一惊,正想提醒他小心时。那男孩已转过了头,看了萧展鹏一眼,道:“你也看到了?” 萧展鹏不知道男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转头看了看慕容丹砚,只见慕容丹砚脸色大变,对他叫道:“小心……” 男孩的长剑已然刺到萧展鹏胸前。 两人相距几有两丈多远,也未见到那男孩如何动作,已自到了萧展鹏的身前,长剑直刺萧展鹏胸口。 这一剑看上去并不快,萧展鹏和慕容丹砚清清楚楚地看到男孩这一剑的出手方位。 但是当萧展鹏想躲开时,却发现退路已经被男孩这一剑完全封死。 萧展鹏大惊失色,他本来并未将这男孩放在心上,压根没想出剑相迎。但是此时此刻,他右手已然拔出长剑。 只是他的长剑只拔出一寸,只听“噗”的一声,男孩的长剑已刺入萧展鹏的左胸。只是这男孩身子矮小,长剑是自下向上斜斜地刺了进去。 萧展鹏中剑之后,慕容丹砚才喊出了“……他要杀你!” 萧展鹏疾向后退,便如有人扯着他的后颈向后拖动一般。那男孩冷冷地站在原地,长剑指着萧展鹏,剑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 萧展鹏退出十余步外,长剑这才拔出剑鞘,胸口鲜血如箭般喷了出来。他左手在胸口点了三处大穴,鲜血虽不狂喷,却仍然从伤口不断渗出。 慕容丹砚抢到他身边,长剑斜指那男孩,将萧展鹏护在身后。 那男孩沉声说道:“再来!” 只听有人说道:“你这一剑的力道不错,只是临机应变还差了许多。他身材比你高大,你刺他胸口便是以下攻上,纵然能够伤他,却杀不死他。此时你大可刺他小腹或下阴,一剑便可取了他的性命。剑招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唉,可惜,可惜。” 慕容丹砚悚然一惊,只见那个老者不知何时竟然转了回来,站在三丈之处,双手负在背后,雨伞的两端从他身后左右露出。只见他望着那男孩,一脸惋惜之色。 那男孩收剑肃立,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弟知道错了。” 马东青此时也跑了过来,慕容丹砚知道自己和萧展鹏远不是这老者的对手,哪里还敢停留,转身搀扶着萧展鹏便走。 她知道带着萧展鹏和不会武功的马东青压根就跑不远,但是总要好过留在原地束手待毙。 奇怪的是那老者和男孩并没有马上追上来。隐约听那老者道:“这姑娘的轻功不错,正好借机可以练一下追踪之术……” 慕容丹砚和马东青本来是朝着山外走,经此一役,慌乱中掉转了方向,慌不择路地竟然又逃回了山中。 萧展鹏初时被慕容丹砚拖着还可踉跄着走路,后来血流不止,“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竟是再也走不动了。 慕容丹砚咬了咬牙,右手抓住萧展鹏的腰带用力一提,将他背在身后,仍向前走去。 那老者和男孩远远的跟在后面,有几次慕容丹砚以为将他们甩掉了,只是刚坐下休息不久,便远远的看到这一老一小的身影。 马东青道:“这两个人想干什么?” 慕容丹砚哼一声,道:“他们是猫戏老鼠,不会放过咱们的。” 三人一直逃到喇嘛庙附近,萧展鹏伤口的血越流越多,脸色苍白的如一张白纸一般。他身材高大,给慕容丹砚背在身后,两条腿兀自拖在地上。见慕容丹砚负重前行,他心下愧疚,道:“慕容姑娘,你把我放下,带着这位马姑娘先走罢……” 慕容丹砚冷冷地说道:“闭嘴!我才不是救你,我这只是帮萧叔叔,免得你死了,他会伤心。” 看到喇嘛庙之后,慕容丹砚决心到喇嘛庙中先给萧展鹏清洗伤口,否则不待那两人追到,萧展鹏必然鲜血流尽而死。 那庙中的喇嘛见两个姑娘带一个血人进到庙中,吓得四散奔逃。慕容丹砚抓住一个喇嘛,问他有没有治伤的药,那喇嘛吓得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胆大的喇嘛刚说了一句“小庙不接女客进香”,便被慕容丹砚一脚踢出老远。 众喇嘛全都逃出了大殿,萧展鹏颓然倒在地上。慕容丹砚束手无策,眼泪在眼圈中打转,眼见泪水便要夺眶而出,心下大为感动,颤声说道:“慕容姑娘,你为我如此忧虑,我、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心满意足了……” 慕容丹砚啐了他一口,道:“我才不是为你担心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便在此时,余长远等人已赶到了大殿…… 众人听慕容丹砚讲完,都是大惊失色。庄恒云颤声说道:“那个老者提着一把雨伞……你、你没有看错?” 慕容丹砚冷冷地说道:“我又不瞎,难道雨伞还不认得么?” 庄恒云当年在兴献王墓见过那个神秘高手杀掉徐恩的场面,对那人的记忆可以说是无比深刻。这十余年来,多少次在恶梦中见到那人,甚至无数次梦见他要杀死自己,心中早已把此人视为魔鬼一般。此时听得慕容丹砚的述说,这个老者十有八九便是那个神秘高手,吓得他肝胆俱裂,双手竟然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第七十五章 厉秋风道:“这位萧少侠受伤不轻,须得送到房中静养才好。” 那大喇嘛急忙叫过几名喇嘛,到后院僧房拆了一扇门板,把萧展鹏抬到门板上,送入一个干净的僧房之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马东青一起跟了过去。 山路之上,老者和男孩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山风猎猎,吹得那男孩束发丝带呼呼作响。只是他脚步坚毅,山风虽然猛烈,他小小的身躯却坚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大殿之中,庄恒云面如土色,道:“若真的是那个神秘高手,只怕咱们……咱们……”他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 余长远听庄恒云说过当年的往事,只是他并没有见过这人,倒也并不十分惊惧。只是几人曾与萧展鹏交过手,知道此人武功极高,想不到竟然折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手中,说出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何毅道:“大哥,那丫头说的话可信么?” 余长远道:“这丫头虽然蛮横,只是这事情她编不出来。姓萧的牛皮哄哄,被人教训一次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这一老一少是敌是友,大家还是得小心在意。对了,若是他们追到这里,大家可别想着去看那小崽子的什么宝剑,切记切记!” 庄恒云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当日那神秘高手并未看到自己面容,心下稍安。余长远转念一想,急忙对身后的几名庄丁说道:“你们快去将庙门外的血迹处理干净,万万不要留下什么可疑之处。” 几名庄丁急忙跑了出去,大喇嘛也吩咐十多名喇嘛将院内和大殿内的血迹清除掉。余长远叫过庄恒云和何毅,几人躲在一边,细细商议应对之策。 老者和男孩走上一处山坡,远远可以看到莲花山主峰高耸入云。 庄丁们已将庙门之外的血迹清扫的干干净净,一名庄丁小声说道:“记得四年前咱们在刘家河干了一票买卖,杀了王大户家满门,尸首处理的何等干净,连巡抚衙门派下来的官差都看不出来破绽,大庄主忒也多虑了罢。” 另一名庄丁叹了一口气道:“那是以前,现在咱们五虎山庄走背字儿,五位庄主已经死了两个,剩下三位我瞧着也是方寸大乱。这一趟能否平安回去尚未可知,大庄主小心一些总没错罢。” 院内众喇嘛也将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又铺了一层新土,洒上清水。大殿之内的地板也擦了一遍,只是仍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大喇嘛吩咐点起碗口粗的高香。这高香点燃之后,当真是异香扑鼻,除了香气之外,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余长远笑道:“大喇嘛果然机智,这香一点起,血腥味儿再也闻不到了。” 大喇嘛苦着脸说:“这香是从藏边运过来的,每支便要五钱银子,小庙平时都舍不得用,每年只在藏历年、林卡节与雪顿节三大佛节才会点上一支……” 余长远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这个无妨,这锭银子您拿去,麻烦喇嘛师父再去采购几支。” 大喇嘛见这锭银子足有二十两,登时双手合什,口宣佛号,道:“这个使不得,余施主已经布施了不少银子……” 他话虽如此说,一双眼睛只在那锭银子上打转。余长远将银子递了过去,道:“大喇嘛不必客气,这个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厉秋风等随着几个喇嘛走入屋中,众人互相搀扶着把萧展鹏放到床上,几名喇嘛便即抬着门板出去了。萧展鹏胸口敷药之后,鲜血便不再渗出,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只是他流血颇多,加之一番奔波,刚躺到床上,便即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厉秋风给萧展鹏把了把脉,这才将被子给他盖上,走到外屋对慕容丹砚和马东青道:“萧少侠的性命算是捡回来了,只是须得静养个十天半个月,方能下床走动。” 慕容丹砚总算放下了心,她背着萧展鹏走了十多里山路,全仗着一口气撑着,此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立时觉得疲惫之极,双腿一软,竟自坐倒在地上。 马东青急忙将她搀扶到一张椅子上坐好,慕容丹砚看着厉秋风高高肿起的左脸,心生愧疚,柔声说道:“方才不知道你要救人,出手伤了你,我好生过意不去……” 厉秋风摸了摸脸道:“你要是不说,我倒忘了疼了。现在你又提起来,却是疼得受不了。” 慕容丹砚见他浑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少女心性,忧愁本就如过眼浮云,当下笑道:“那我再打你一掌罢。” 厉秋风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慕容丹砚扁了扁嘴道:“我又不会真打你。况且你武功比我高,又怕些什么?” 自二人相识以来,慕容丹砚从未示弱,此时竟然承认自己武功不如厉秋风,倒颇出厉秋风意料之外。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惊疑,苦笑道:“今日见到那个男孩,我才知道自己实在是井底之蛙,江湖之中潜龙卧虎,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实是不足一笑。” 厉秋风道:“以萧少侠的武功,在江湖中已是罕有敌手。姑娘说一个小小孩童,竟然一剑将他刺伤,实在是匪夷所思。” 慕容丹砚颤声道:“那少年出剑之时,确实近似于偷袭。只是他出剑的方位和线路明明非常清楚,但是想要躲开却万万不能。两人就算是公平交手,萧老五勉强能打个平手,要胜那个少年,只怕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有哪位高手如此了得。慕容丹砚接着说道:“他的宝剑也与众不同,我曾经见过爹爹的图谱,识得这柄宝剑名为‘佛泪’,乃是唐代铸剑大师谢万春所铸。据传谢大师铸这柄宝剑时,恰好长安青龙寺主持惠果大师经过,见宝剑铸成,当即垂泪道:‘此剑杀气冲天,一旦落入恶人之手,不知道要饮下多少人的鲜血。’谢大师将宝剑赠与惠果大师,并以‘佛泪’为名。这柄剑被惠果大师封在青龙寺的方丈内,据说曾用来斩杀为害长安城的瘟鬼。惠果大师涅槃之后,这柄剑也不知所踪,想不到居然在这少年手上。” 厉秋风道:“那个老者一直未出手么?” 慕容丹砚道:“他若出手,我们哪还有逃脱的机会?我隐隐听他对那个少年说,要练习什么追踪之术。他并不是不想杀我们,只是想把我们当作那少年练功的活靶子。这老家伙虽未出手,但从轻功来看,绝对是江湖上顶尖的大高手。便是我爹爹的武功,也未必能胜得了他。” 厉秋风悚然一惊,道:“江湖传言慕容先生武功天下第一,一个无名老儿,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若论起武功,我爹爹自然不惧,但若论起杀人的伎俩,恐怕我爹爹就不如他了。我哥哥便是腹诽我爹爹只求武功招式,不去钻研杀人的手段,被我爹爹责罚了几次。这少年出手便要杀人,与我哥哥倒有几分相像。只是我哥哥从来没杀过人罢了。” 厉秋风越听越奇,道:“练武功不就是为了杀人么?慕容先生若不是为了杀人,又何必练习武艺?”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道:“你若是见了我爹爹,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这样说,只怕他会大大的不高兴。不过我哥哥听了一定喜欢,说不定会交你这个朋友。” 厉秋风道:“慕容先生是江湖中人所共仰的前辈,不知道厉某是否有机缘,能够拜见他老人家一面。” 慕容丹砚笑道:“这有何难?你若是愿意,明日我便带你去慕容山庄……” 说到此处,她突然住口不说,脸上竟然微微变红。 原来当日慕容秋水道:“你这丫头天天想到江湖中行走,哪里知道江湖险恶?只盼你日后能带一个人品武功俱佳的少年英雄回来,也算了结了我一份心事。” 第七十六章 厉秋风却没有在意慕容丹砚这些小心思,心下暗想:依慕容姑娘所说,这一老一少行为诡异,不似江湖正道人物,若是追到此地,倒还真是一件麻烦事,须得早做准备。想到此处,他低声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眼下大敌窥伺在侧,还望姑娘不要与余长远等人冲突,若是四处树敌,萧少侠又身受重伤,只怕几位难以脱身。” 慕容丹砚对余长远等人厌恶之极,但此时身陷困境,若是与余长远翻脸,就算自己能够脱身,萧展鹏和马东青是万难逃走。她知道厉秋风是为自己打算,是以只得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只听屋内萧展鹏呻吟了几声。慕容丹砚正想进去查看,马东青早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对慕容丹砚道:“妹子,你和厉兄弟尽可放心说话,我来照顾萧少侠罢。” 慕容丹砚本就厌烦萧展鹏,见马东青已走进里屋,但即停下了脚步,正想与厉秋风说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接着有人说道:“厉兄弟,请借一步说话。” 厉秋风听出是燕独飞的声音,当下对慕容丹砚道:“几位奔波半天,好生歇息片刻,厉某告辞。”说罢拱了拱手,便即出了房门。慕容丹砚本来还想再说,见他转头出门,却又不好意思拦阻,只是“嗯”了一声,心下怅然若失。 燕独飞见厉秋见走出僧房,迎上前几步道:“余长远和何毅想在院子里埋火药,待那老者和少年进到庙中,便将对方炸死。只是依慕容姑娘所说,这两人武功如此了得,岂是何毅那点火药能杀死的?眼下危机四伏,咱们还是早做打算罢。” 厉秋风和燕独飞并肩走向大殿,一边走一边说道:“十几年前在兴献王陵出现的那个神秘高手身份隐秘,若今天慕容姑娘遇到的便是他,那么这人出现在此地,必然与当年安陆洲一战有关。只是昔年这些人为何要到兴献王陵去盗墓,想盗的又是什么,咱们始终不知道。而此次咱们到皇陵来取宝藏,似乎与当年盗兴献王陵越来越像……” 说到这里,燕独飞悚然一惊,道:“莫非厉兄弟怀疑燕某故意诓骗你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咱们的每一步行动,好像都有人在背后窥伺。比如咱们在永安城,陷入泰山派和华山派的重围,偏偏刘康就出现了,三言两语便将泰山派打发了。到了皇陵之后,守陵的军队又要开拔。世上哪有如此三番五次的凑巧之事?似乎老天爷都巴不得咱们能够找到宝藏。” 燕独飞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只是乔师兄定然不会骗我师父,况且我在大内御书房中,按照乔师兄信中所说,确实找到了藏在书架之后的地图。总不成乔师兄是在骗我师父吧?” 厉秋风叹了口气道:“先帝当年驾崩,本就留下了不少可疑之处。只是牵涉到朝廷大局,是以无人追查。咱们此行只是江湖之事,若是牵涉到朝廷争斗,那结果就不是你我所能预料到的。” 燕独飞一怔,道:“朝廷争斗?” 此时两人已到了大殿后门,厉秋风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谈论此事。两人并肩进了大殿,却见两名庄丁抬了一个箱子进来,何毅正在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中取出火药。 余长远见二人进殿,沉声说道:“老三打算在院子里埋好火药,若是那两人找上门来,管他是不是当年那个杀了徐恩的高手,咱们先把他们炸死再说。” 厉秋风道:“若是事实真如慕容姑娘所言,这两人的武功实是可惊可怖,未必能将他们一举击杀。若是惹恼了此人……” 何毅阴笑着说道:“我在院子中布满火药,算定他的进退方位,待他们走到院子中间时再引燃火药。这两人武功再高,也定然逃脱不了……” 他刚说到此处,远远的只听喇嘛庙的大门发出“咯吱”一声响,两扇大门已自开了。一名在外望风的庄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还未到大殿之前便高声叫道:“来了来了……” 余长远眉头一皱,走到大殿门口道:“什么来了?” “有人来了!”那庄丁跑到大殿之外,神色惊慌地说道。 众人心下一凛,想不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余长远道:“你看清楚了?二庄主还在外面么?” 那庄丁道:“看清楚了,是一队人马,总有二三十人罢。二庄主吩咐小人先来向大庄主禀报,要大庄主早做准备。” “二三十人?”余长远自言自语道:“不是一老一少两个人么?怎么变成了二三十人?” 那庄丁道:“这些人不是从山外进来的,而是从山上下来的。身衫很是光鲜,瞧上去是大户人家,还抬了一顶轿子。” 余长远转身对厉秋风和燕独飞道:“慕容家那个丫头说他们是从山外逃进来的,按理说那一老一少也应从山外进山。这些人从山上下来,与那两人应该不是一路的。” 那大喇嘛在一边说道:“余施主,莲花山风水极好,是以这山上有不少富户人家的祖坟,平时也有人在拜祭之后路经小庙进来歇脚的,待我到庙门前去看看罢。” 余长远道:“如此最好,那就有劳大喇嘛了。” 那大喇嘛带着几名喇嘛急匆匆地走出庙门,何毅急忙吩咐庄丁将箱子先抬到佛像后面暂时放置。余长远对厉、燕等人说道:“来人敌友未明,咱们还是先到殿后暂避为好。” 几人到了大殿之后,寻了一处荒废的台阶坐下。过了片刻,只听得大殿之内脚步声响,接着听那大喇嘛说道:“想不到竟然是杨施主光临小庙,一别十年,杨施主倒是越发清健了。”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大喇嘛太客气了。老朽现在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如何敢劳大喇嘛迎接?” 随后两人各自奉承了一番,只听那姓杨的老人说道:“当年途经宝刹之时,曾在此礼拜三宝,想不到忽忽过了十年,再来此地,已然恍如隔世,怎不叫人感叹岁月蹉跎?” 那大喇嘛一连声地唤小喇嘛送上茶水,这才说道:“当年杨施主布施了小庙三千两银子,建了慈安殿,小庙上下几百名喇嘛,无不感念杨施主礼佛的善心。只是三年之前,天火突至,竟将慈安殿烧成一片白地。想是小庙有罪愆失误之过,佛祖这才稍加惩戒罢。” 那姓杨的老人道:“风雨雷电,本是寻常之事,大喇嘛不必在意。京城之中的皇宫大内,也不知着了多少次天火,总不成皇帝每次都下罪已诏罢。” 他此言一出,那大喇嘛半天没敢言语。 大殿中安静了半柱香工夫,这才听那姓杨的老人说道:“好茶,真是好茶。宝刹虽不复昔年模样,这茶香倒还未变。” 那大喇嘛在一边陪笑道:“这个自然。小庙虽已破败,只是回到藏边的师兄弟们,每年都会送来上好的茶叶酥油,敬奉给佛祖和贵客享用。杨施主光临小庙,自然要拿最好的茶来敬奉。”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那姓杨的老人道:“这几日没有什么外人到宝刹来罢?”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等人都是心下一凛。只听那大喇嘛说道:“倒没有什么外人。只不过半月之前,刘阁老曾到小庙来盘桓了数日。” “刘康?”那姓杨的老人问道。 大喇嘛答道:“正是。刘大人是前往山东访友,归途中到小庙来住了几日。” 那姓杨的老人冷笑道:“这个老朋友倒真是好兴致,从山东到京城,竟然还会绕到这里,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嘿嘿。” 第七十七章 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这老家伙口气好大,竟然自称是刘康的老朋友。你识得此人么?” 厉秋风也正在想这姓杨的老人是谁,听燕独飞一问,只得摇了摇头道:“未见其面,不得而知。” 此时只听那姓杨的老人说道:“刘阁老在宝刹可留下什么话么?” 那大喇嘛沉吟了片刻道:“刘阁老滞留在小庙数日,每日里只是游山玩水,品茶论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临走那日,倒做了一首诗。” 姓杨的老人笑道:“他倒好兴致,居然跑到这里来吟诗作对。不知道这诗里写了些什么?” 大喇嘛道:“我只听他吟诵了一遍,是以没有记下来,刘阁老也不肯留下墨宝。只记得诗中有一句说什么‘魑魅魍魉把天偷’……” 余长远等人都是江湖汉子,听得“魑魅魍魉”这四字,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转过头来看厉秋风和燕独飞。燕独飞也是索然不解,厉秋风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有一些坏人想勾结起来夺取天下。” 只听那姓杨的老人冷笑道:“他不也是一个‘魑魅魍魉’么?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脏。” 大喇嘛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沉默不语。 一个极高极瘦的老者,一个一脸坚毅的少年,此刻已到了喇嘛庙门前。那少年道:“血腥味到这里就消失不见了,那三个人进到这个庙里了。” 老者道:“那就进去罢。只是困兽犹斗,他们无路可退之时,便是最可怕的时候,万万不可托大。” 此时庄恒云等已随着那姓杨的老人回到大殿,庙外已无人守卫。老者和少年推开庙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庄恒云站在大喇嘛身边,抬头看到庙门开了,一老一少走进院子中。这两人走得并不快,只是行走时如岳临渊,气势迫人。 庄恒云看到那个老者,脸色立时变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趁庙内诸人都未留意,他悄悄从后门溜了出来。 余长远见庄恒云脸色苍白,踉跄着从大殿中走出,立时站起身子,低声道:“老二,出什么事了?” 庄恒云颤声说道:“那、那两个人到了。那个老的便是在兴献王墓杀死徐恩之人……” 余长远的脸色登时变了,何毅顿足道:“早听我的主意,在院子中埋下火药,又何需如何慌张?!” 余长远阴沉着脸道:“到了如此地步,说这些又有何用?好在大家与这两人都没朝过面,只当不认识他。若是逼得紧了,咱们索性把那个姓萧的小子和慕容家的丫头交出去,嘿嘿,到时让慕容秋水去找他拼命罢。”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骂余长远无耻。便在此时,许鹰扬也从屋中悄悄出来,对余长远道:“既然对方到了,咱们也不妨到大殿中去瞧瞧。” 余长远道:“许大人所言不错,早晚都要朝面,不如越早越好。” 众人悄悄从后门走入大殿。厉秋风落在最后,转头看了看慕容丹砚所在的僧房,只觉得慕容丹砚似乎站在门后正自凝望着自己,心下暗想:便是拼了我这条性命,也要保得她平安。 慕容丹砚站在门后,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厉秋风向自己这边望了一眼,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到一边。待她重新向门外望去时,厉秋风已然走进了大殿。 只见殿中高高矮矮站了二三十人,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一个老者,穿着一身青布长袍,头戴纱帽,三绺长髯飘洒胸前,神情怡然。那大喇嘛站在他身边,神态甚为恭敬。 只见一老一少两人,正自从庙门向大殿走来。 大喇嘛听慕容丹砚讲过萧展鹏受伤的经过,一见这两人,脸色登时变了,双手合什,颤声念诵佛号。 姓杨的老者见大喇嘛忽然变了一副模样,心下颇为奇怪,道:“大喇嘛,有什么不对么?” 那大喇嘛颤声道:“没、没、没事,只是……请……” 说到这里,见那两人已到了大殿门前,登时牙齿格格作响,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听殿外那老者对少年说道:“临阵对敌,当然要一招杀人,不须拖泥带水。若是追杀对手,一定要步步紧逼,给他留有一线生机,这样最后将他迫入绝境之时,才会让他彻底绝望,这要比一剑杀了他更有得。便如此时此刻,这些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吓得要命,斗志全失。此时出手杀人,是最好的时机。” 老者的声音虽不甚大,殿中诸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姓杨的老者“噫”了一声,直直地盯着说话的老者。便在此时,许鹰扬已看到了他的面容,心下巨震,险些叫出声来。 此时姓杨的老者的两名手下已自拦在殿门前,凶巴巴地对殿外那老者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少年沉声道:“让开!” 两人一愣,随即大怒,左首那人双掌一分,迎面一掌便向那少年头顶拍下。 只听“噗”的一声,也未见少年拔剑,他的长剑已自从那人小腹刺入,剑尖从他后背透出。那人口中“嗬嗬”作响,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少年慢慢将剑从他身上拔了出来,左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将剑上的鲜血慢慢擦净,然后收回到剑鞘之中。 那人一头栽倒在地,登时气绝身亡。 左首那人见同伴被少年杀死,吓得脸色大变,身子竟然微微发抖。 那少年并不理他,将手中的丝巾向地上一扔,正盖到被他杀死的那人的脸上。随后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大殿的台阶。 那高瘦老者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看着少年走上台阶,雨伞的两端从他身后露了出来,看上去颇为好整以暇 姓杨的老者却并不在意,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少年,却并不说话。 此时那少年已走进大殿,他环视着殿内诸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一个男人,受了重伤,还带了两个女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那大喇嘛见这少年在殿前杀人,早吓得肝胆俱裂,听他要找萧展鹏等人,心想:不如将那三人交出去,或可逃过此劫。念及此处,他颤声说道:“这位小施主要找的那几人……”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有人接口说道:“不在这里。” 这句话接得甚是巧妙,若是不仔细来听,还真听不出是两个人说的。那少年脸色一变,道:“是谁说的?” “我!”话音一落,只见从佛像旁边的一堆人中走出一人。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灰衣,右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刀,脸上似笑非笑,正自盯着那少年。 那少年道:“你说谎!” 那人正是厉秋风,他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真话,不信你可以看看,这殿里有他们么?” 那少年四处看了看,突然发现几名喇嘛强忍着不笑的表情,仔细一想厉秋风的话,这才发觉他是在调侃自己,心下大怒,右手便要拔剑。 便在这时,只听他身后那高瘦老人喝道:“小心!” 只是他尚未拔剑,眼前人影晃动,少年心知不妙,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轻飘飘地跃到半空,直向殿外退去。 只是厉秋风比他更快,他身子未到大殿门口,厉秋风已然到了他面前,右手长刀如雪,直削向那少年脖颈。 那少年自幼随老者修习剑术,虽只十二岁年纪,剑下已杀了数十名江湖好手。只是向来只有他抢攻别人的份儿,却从来没有被人抢得先机。而厉秋风听得慕容丹砚述说萧展鹏败于少年剑下,已自想出了克敌的法子。那便是要比这少年更快出手,只需将他迫得无法出手,以这少年的江湖阅历,定然方寸大乱,那就必败无疑。 厉秋风计算得当真准确,那少年剑未出手,已陷入厉秋风布下的陷阱,这才知道自己与这人相比,江湖经验少得可怜,惊疑之下不由生出惧意,眼见厉秋风长刀寒光闪闪,直向自己脖子砍了过来。而他身在半空,全无借力之处,吓得连剑都忘了拔了,只得闭目待死。 此时此刻,这少年才知道那些死于自己剑下的江湖人物的心境,心下暗叹:“报应,报应!” 第七十八章 那少年只觉得阴森森的刀锋直削向自己左颈,心知今日已然无幸,正闭目待死之时,后心突然一紧,竟然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向后飞了过去。 “嗤”的一声,少年头上一凉,束发丝带已被厉秋风这一刀削断了。 他身子倒飞出大殿之外,紧接着只觉颈中一紧,衣衫后领已被那老者抓住。 老者慢慢将他放在地上。少年头发披散,惊魂未定。 厉秋风右手提着长刀,站在大殿门口,微笑着说道:“好厉害的擒龙手。” 那老者道:“想不到这喇嘛庙中,竟然是藏龙卧虎。你的刀法很好,是哪一位传给你的?”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师门来历,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老者道:“我若是偏要问个清楚,你又如何应对?” 厉秋风道:“那只好先打一架再说。” 老者看了厉秋风一眼,又转头对那少年道:“知道你为什么输给他么?” 少年此时惊魂稍定,似乎有些害怕,眼神始终不敢瞟向厉秋风,嗫嚅着说道:“他出刀很快……” “不是他出刀快,是他要杀你的意念比你快。”老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尚未进门之前,他已经下决心杀你。待你走入大殿,便是踏入了他捕杀你的陷阱。而你刚杀掉一人,杀气稍弱,被他以必杀之心拼死一击,焉有不败之理?” 那少年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谨记在心。” 老者道:“记住他的样子,三年之后,再将他杀掉。” 那少年道:“是。”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仍然面带微笑,竟似浑不在意。他不敢与厉秋风目光相接,只瞟了一眼,便即低头侍立在老者身边。 厉秋风道:“这位小朋友武功不错,只是杀气太盛,未免落了下乘。须知江湖之中藏龙卧虎,步步荆棘。你这位老人家总不能天天陪在他身边罢。若是一个疏忽,让他落了单,遇到江湖好手,只怕小朋友大大不妙。是以日后若还是这般残忍好杀,只怕他活不到三年之后。” 那老者本来一直静若处子,听得厉秋风这番话,脸色登时一变,嘴角微微抖动,隔了片刻道:“你是想激怒我么?” 厉秋风道:“你已经怒了!” 殿中诸人知道这老者武功深不可测,见厉秋风公然挑衅,都是暗自担忧,生怕这老者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将殿中众人全都杀掉,自己死得未免太冤。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你想找死,我偏偏要你活着。我要你活到三年之后,死在我这徒弟的剑下。” 厉秋风道:“三年之后,你让这位小朋友到哪里去找我?” 老者道:“纵然走遍天涯海角,也总能找到你罢。” 厉秋风突然笑了,因为他知道,原来这个神秘莫测的老人,终究也是有破绽的。 有破绽,就有击败他的机会。 “你不杀我,是不是今日有什么顾虑?”厉秋风微笑着说道。 那老者道:“你很聪明,只是江湖之中,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厉秋风道:“你也不笨,好像你活得还不错。” 那老者道:“我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你却不同。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年轻人锐气太盛,便如青铜铸剑,虽硬易折。”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你既到了此地,便是踏入了江湖。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你视天下英雄如草芥,焉知你自己不是他人的棋子?”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赌定了我今日不会出手杀你,是不是?” 厉秋风道:“你可以试试看。” 老者盯着厉秋风,似乎要看透眼前这个年轻人。过了半晌,他摇了摇头道:“想不到江湖中出了你这样一个人物,我当真走了眼了。” 便在此时,只听大殿中那个姓杨的老者缓缓说道:“故人远来,为何不进来见上一面?” 那老者听到这个声音,微微一怔,抬头向殿中望去。只是他站在殿外,四处都是阳光,殿内却是黑乎乎一团,看不清说话的是谁。只是这声音倒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姓杨的老者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大殿门口。他身材并不高大,只是站起来之后,凭空倒有了一股威势,似乎身边的众人都变得小了。这份气势,寻常人等是万万装不出来了。 厉秋风向旁边让了几步,这姓杨的老者站在大殿门口,凝视着院子中的老者,微微一笑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老先生倒是越发清健了。” 殿外那老者见到他,脸色登时变了,口中说道:“好,好,原来是你一直躲在后面。果然是你,我本来应该想到。” 那姓杨的老者微笑道:“老先生何出此言?你我多年不见,不妨坐下来叙叙旧。” 殿外那老者嘿嘿冷笑道:“我与你又有何旧可叙?”说罢竟然转身要走。 姓杨的老者道:“近日风云忽变,不少老朋友都赶到了这里。现在你也来了,这十多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断。老先生这回可要把持得住,以免为人所乘,徒留笑柄。” 那老者冷笑了几声,道:“我当年就是被你所乘,这笔账总是要算的。只盼你多活几日,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说完之后,便即转身向庙外走去。那少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待老者走出数步之后,这才身子微微一颤,随后跟了上去。 两人慢慢走过院子,推开庙门,径自走了出去。 余长远举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下暗自侥幸。燕独飞看着厉秋风收刀归鞘,神情若有所思。 那姓杨的老者转过身来,看着厉秋风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可知道刚才那个老人是谁?”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是谁。” 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夫,你知道又有何用?” 厉秋风道:“方才那个老人,单以武功而论,几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但是他却不敢对你稍有不敬,他可以无视我中的刀,面对你时,却无时无刻不敢松懈半分。阁下如此了得,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老者道:“‘了不起’三字,愧不敢当。他所忧虑的不是我,而是别人。” 老者边说边慢慢走回到椅子旁,便在此时,他看到了余长远身后的许鹰扬,两人目光一碰,许鹰扬赶紧走上前来,单膝跪地,俯身施礼道:“卑职参见杨大人。” 老者双手虚扶,微笑着说道:“快快请起,我已致仕多年,早不是什么大人了。” 许鹰扬站起身来,垂手肃立道:“大人说笑了,卑职一直蒙大人关照,怎敢对大人不敬?” 老者坐到椅子上,对许鹰扬道:“你到这里来,是办什么案子?” 许鹰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好教大人得知,近日昌平府上了一本,称有可疑人等在皇陵出没,是以卑职奉上司之命前来查看,想不到居然能遇到杨大人,幸何如之。” 老者点了点头,道:“你现在是在阳震中手下办事?” 许鹰扬道:“阳大人公务很忙,卑职很少见到。卑职现在北镇抚司当差……” “噢,那是在云飞扬的手下。”老者沉思了片刻,接着说道:“这差事自然要办好,只是须得揣摩上意,若是一味地死力办差,不知上司的意图,有时反倒大大不妙。” 许鹰扬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牢记在心。” 老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叨扰了这么长时间,大喇嘛也该烦了,咱们这就告辞罢。” 大喇嘛赶紧走上前来,躬身合什道:“杨大人说笑了,您老人家肯光临小庙,那是小僧前世修来的福气。只盼大人能盘恒数日,让小僧恭聆大人教诲。” 第七十九章 老者摇了摇头道:“大喇嘛精通佛学,我应该向您多请教才是。只是俗事繁多,不能在此间多有停留。只盼日后再有机缘,来向大喇嘛请教。” 两人又互相谦让了几句,那老者吩咐一名从人留下二百两银子的灯油钱。大喇嘛连宣佛号,自是感激不尽。 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了大殿,早有两名青衣僮仆抬来一乘小轿,那老人坐进了轿中,对大喇嘛道:“大喇嘛好生保重,日后释教重生,大喇嘛光临京城,咱们再好好叙谈。” 两名青衣僮扑抬起小轿,稳稳地走出庙门。另有几人用油布将被少年杀死的那人裹了起来,由一名大汉背在身上,也随着众人去了。 直到这行人走出庙门,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大喇嘛又得了二百两银子,自是欢喜不尽,连声吩咐众喇嘛将大殿打扫干净,将佛灯换上最好的灯油。 余长远低声对许鹰扬道:“许大人,这老者是朝中哪位大老?” 许鹰扬道:“他便是杨廷和杨大人。” 余长远脸色大变,隔了半晌才道:“他、他怎么会到了这里……” 厉秋风在一边听得“杨廷和”三字,心想:果然是他! 只听许鹰扬道:“杨大人三年前便告病辞官,皇上念他是两朝元老,下了恩旨,放归乡里。这份恩宠,那是本朝少有之事。” 厉秋风道:“许大人只怕还忘了说了。杨大人辞官不到一年,皇上便下指申斥他妄言朝中大事,剥夺了他的功名不算,还将杨大人的儿子杨慎远远的发配到云南边远荒蛮之地,遇赦免不还。这份罪名,本朝也是前所未有。” 许鹰扬笑道:“杨大人执朝廷大权几有三十余年,历刘谨、钱宁、江彬等权臣而不倒,这份当官的水磨功夫,实可称得上本朝第一人。便是今上能够登基,也全仗着杨大人之力。只是‘大礼议’之争,杨大人站错了方向,这才失势。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大人和桂大人虽借着‘大礼议’之争夺了朝廷大权,但是杨大人的门生旧人仍是遍布朝廷上下,想要犁庭扫穴,将杨大人的势力连根拔除,只怕是痴人妄想。” 几人又聊了几句,余长远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向大喇嘛告辞。那大喇嘛正自忙着指挥众喇嘛收拾院子和大殿,对众人只敷衍了几句,却也并不在意。 众人回到后院僧房,余长远将众人请到房中,派了两名庄丁在门外守卫,这才对众人说道:“今日真是好险,那老头儿武功了得,若是得罪了此人,咱们只怕一个也逃不了。好在厉兄弟将他激走,正好方便咱们接下来干大事。” 许鹰扬道:“眼下皇陵守军已经开拔,防卫正在空虚之时。只是换防的军队不日便到,咱们须得趁此良机,早做打算才是。” 余长远道:“许大人所言极是。老三今日便下山去采办火药。另外我已派人回五虎山庄,再召集一批人手。咱们要干便干一票大的。” 何毅在一边道:“大哥尽可以放心,小弟这便下山。” 余长远道:“下山之后须要万分小心,购齐物品之后,便即派人回来报信,我支派人前去接应。” 何毅离开之后,余长远又对庄恒云道:“老二,你这便到皇陵再去打探,不论发生何事,明日午时之前,须得回到庙里,咱们再细细商议。”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只待庄、何二人的消息。余长远又对许鹰扬道:“眼下慕容家那个丫头也留在庙里,咱们办大事要紧。许大人与那个丫头有过冲突,还是尽量不要朝面为好。好在姓萧的小子身受重伤,这丫头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待咱们得手之后,这几人若还是碍手碍脚,咱们便将她们做掉,埋在这荒山野岭,让慕容家去找罢。” 厉秋风和燕独飞回到房中,看看四周无人,燕独飞嘿嘿一笑,道:“厉兄弟,你瞒得我好苦。” 厉秋风一怔,道:“燕兄何出此言?” 燕独飞道:“我今日才见识到厉兄弟的真实武功。那晚在皇宫大内,你被我冷师兄一招击退,是以我一直未将你的武功放在心上。只是方才你攻击那个少年,一刀出手,迫得那少年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你真实的武功罢。想不到我在江湖中混了数十年,竟然被你瞒过了。好在那晚在皇宫中我没有对你下手,否则死的定然是我。” 厉秋风摇头道:“燕兄说笑了。方才与那少年对敌,兄弟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若是一击不中,那少年只须反手一剑,便取了我的性命。若换作是燕兄,当此境地,只怕也会像我一样全力一击。至于隐藏武功,那是半点也无。” 燕独飞道:“厉兄弟隐藏的不是武功,而是这份胆识和阅历。假以时日,厉兄弟的武功定然更进一层,到时燕某还要厉兄弟多多关照。” 厉秋风连连摆手道:“燕兄说的哪里话来,倒折杀厉某了。那个老者若是出手,便有十个厉秋风,此时也都没有性命了。” 燕独飞道:“事情偏偏这么凑巧。前日咱们在顾家老店,唐赫那老贼步步紧逼,泰山五老和华山派又窥伺在侧,眼见咱们已无退路,偏偏来了个刘康,三言两语便将这些人打发了。今日这个神秘高手更是了得,便是咱们一拥而上,只怕也不是此人的敌手。所幸杨廷和到了此地,加上厉兄弟临危不乱,这老头不战自退……”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燕兄,只怕这次你看走眼了。” 燕独飞一怔,道:“厉兄弟此言何意?” 厉秋风道:“这老者没有出手,不是怕杨廷和,更不是怕我。” 燕独飞道:“那他怕谁?难道是怕燕某?” 厉秋风道:“他进庙之时,如岳临渊,步履不乱,丝毫不将咱们放在眼中。他的擒龙手功夫燕兄也见过了,当真是惊世骇俗,放眼天下有此功力者能有几人?只是将那少年救下之后,他的神情就变了。” 燕独飞道:“这个我倒没有留意。” 厉秋风道:“我站在大殿门口,知道这老者武功深不可测。是以那少年被他救走之后,我就万般小心,一直盯住此人。他进庙之时,双手始终握住雨伞中间,并非是对敌时的姿态。但是救下少年之后,他的右手便即握在伞柄之上,一直到他走出庙门,右手始终不离伞柄,那是随时都要出手的姿势。” 燕独飞仔细回想适才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老者的举动,只得摇了摇头道:“真是惭愧,我竟然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手握在哪里” 厉秋风道:“燕兄站在殿内,没有看到他姿势的变化也属正常。我站在大殿门口,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他一定是发现有什么更为厉害的人物就在左近,甚至就在大殿之内,是以才不敢出手。杨廷和曾经是当朝一品大员,却不懂武功,这老者自不会将他放在心上。至于厉某,那更不被他放在眼中。是以他紧张的一定是另有其人。便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迫得他始终也不能出手。” 燕独飞将方才在场的诸人一个一个地想了一遍,摇了摇头道:“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让他如此紧张。杨廷和带的人倒不少,只不过都是些仆人之类,即使有武功好手,也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被那少年一剑便杀掉了一个。庙里的喇嘛全都不懂武功,剩下的便是余长远等三个老贼,也不是那老者的敌手。总不成他真的是怕燕某罢?” 两人又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这老者怕的是谁。便在这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喝道:“有种的便出来相见,藏头藏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厉秋风脸色大变,因为这赫然便是慕容丹砚的声音。 第八十章 厉秋风和燕独飞冲出门去,只见慕容丹砚手提长剑,正自站在她那间僧房门口,怒气冲冲地指着屋顶怒喝。 屋顶上并没有人影,只是不远处的大殿旁有几个喇嘛听到慕容丹砚的声音后向这里张望,待见到她手里明晃晃的宝剑,又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丹砚道:“方才有人在屋顶,可是我出来时,那人却不见了。” 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已然纵起,正落在屋顶之上。他快步走到慕容丹砚所居住的屋顶,仔细查看了一下屋顶的瓦片,又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跃到院子中,对慕容丹砚道:“屋顶没有足迹……” 慕容丹砚一脸怒色,道:“我不会看错。” 厉秋风一怔,道:“你看到了那人?” 慕容丹砚道:“是啊。我方才坐在屋中有些疲倦,便打了个盹,想不到做了一个恶梦,惊醒时无意间一抬头,竟然看到屋顶的瓦片被人推开,有一只眼睛正在向屋内张望。只是那人一见到我抬起头来,便即消失不见了。我冲到外面,在屋顶转了一圈,却也没找到人。” 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她没有看错,这人竟然在屋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份轻功当真是了不起。 燕独飞在一边道:“我和厉兄弟的屋子距此不远,若是有人上了屋顶,我想我们也能察觉到。慕容姑娘是不是在梦中……”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慕容丹砚怒道:“你说我是在做梦?” 燕独飞笑道:“这个也不好说。这几日慕容姑娘四处奔波,疲惫不堪,只怕身在梦中,却也说不定。” 若依慕容丹砚的性子,燕独飞如此说话,她定然是勃然大怒。但是这几日连遇挫折,尤其是被那少年武功所震慑,知道这江湖并非自己原来所想,锐气已折了大半,倒不似以前那般莽撞。是以心下虽然恼怒,却并未拔剑动手。只是“哼”了一声道:“你既不信,我也懒得与你再说。” 厉秋风道:“这里危机四伏,慕容姑娘小心谨慎,自然是没错的。” 慕容丹砚听他赞扬自己,登时心花怒放,笑着对厉秋风道:“还是厉大哥有眼光。” 燕独飞见慕容丹砚对厉秋风态度大变,心下好笑,本来要说笑几句,转念一想:这丫头三言两语不合便要拔剑相向,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是以硬生生住了嘴,转头对厉秋风道:“既然没有找到人,咱们还是回去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将这药给萧少侠敷上。” 慕容丹砚将瓷瓶接在手中,小声说道:“你可不要想歪了,我才不给萧老五敷药呢。是马姐姐一直在照顾他……” 厉秋风心想:这位萧家公子一直追随于你,你照顾他是应该的,为何要说与我听?只是他心下虽这样想,表面上却只是说道:“萧少侠的伤虽不轻,再有个两三天行走应当无碍。我劝姑娘还是尽早回归江南,不要在这里滞留下去。眼下已有不少武林高手聚集于此,端得是凶险万分。姑娘又带着马姑娘同行,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想到她的周全……” 慕容丹砚初时面色平常,越听到后来怒意越盛,最后还未待厉秋风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进了僧房。 厉秋风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听燕独飞在身边一声轻笑,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和燕独飞一起回去了。 当天晚上,三四十名前来赴援的五虎山庄庄丁携带大批辎重赶到了喇嘛庙。余长远心情大好,在后院僧房之中备下美酒,煮了两大锅牛肉,请众人痛饮了一番。 次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余长远将厉秋风请到了僧房之中,对厉秋风说道:“眼下咱们人手已足,就等着老三的火药运到便可以动手。方才陪老三一同下山的兄弟已回来报信,老三已经购齐的物品,就等着回山了。老夫想请厉老弟带上十位兄弟前去接应,不知道厉老弟意下如何?” 厉秋风道:“这是义不容辞之事,厉某这便收拾一下,下山去接三庄主。” 余长远笑道:“厉老弟果然爽快。这次他们从五虎山庄带来不少衣衫,厉兄弟尽可以换上再走。下山后切记快去快回,不要过多纠缠。” 厉秋风换了一套衣衫,将长刀裹在包袱之中背在身后。随后与燕独飞商议了一下,便即到了慕容丹砚所居住的僧房门口,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慕容丹砚推门出来,见是厉秋风,脸上先是一笑,随即又冷了面孔,道:“你来做什么?” 厉秋风道:“厉某要下山办一件事情。慕容姑娘留在这里,须要小心在意,万万不可与人冲突,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慕容丹砚听他要下山,登时焦急起来,一双眼睛在厉秋风身上转了几转,说道:“我要和你同去!” 厉秋风一惊,摇头道:“这可不行,我是去办事情,不是游山玩水……” “你以为我只会游山玩水?”慕容丹砚怒道。 厉秋风心下暗骂自己该死,只得说道:“这位萧少侠还要慕容姑娘多多照顾,你若随我下山,一旦萧少侠伤情有变,那便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笑道:“马姐姐把萧老五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在这里倒是碍手碍脚。这庙里又无趣得紧,比我家里还闷。厉大哥,你就答应我罢。” 厉秋风听她软语相求,心下为难,正在这时,马东青由里屋走了出来,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就答应她罢,萧少侠由我来照顾,您尽可以放心。” 慕容丹砚可怜巴巴地望着厉秋风,似乎就要流下泪来。厉秋风只得点了点头道:“那便同去罢,只是慕容姑娘须得换一身衣衫。” 慕容丹砚的包裹中原就备有男子衣衫,当下换了新衣,又依着厉秋风的模样,将长剑用布包好,便如普通行人的包裹一般,看上去只是一个俊俏后生。厉秋风仔细看了看再无破绽,这才带着她一同到了大殿。 此时五虎山庄的庄丁已聚集在院子中,余长远见厉秋风竟然带了慕容丹砚同行,虽是心下嘀咕,却也不便开言得罪了厉秋风,只好当作没看见。 余长远嘱咐了几句之后,回来报信的那名庄丁当先带路,一行人离开喇嘛庙,便即向山下走去。 慕容丹砚在庙里住了两天,她是少女心性,最耐不得寂寞,这一路下山,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在厉秋风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众庄丁不知道她的来路,只是看见她与厉秋风同行,都不敢得罪,离得两人远远的,听任慕容丹砚在厉秋风身边胡说八道。 走出十多里路,远远已经能够望见山下的田地村庄。便在这里,忽听得身后一株大树上“呼”的一声,随即便有一头大鸟“呀呀”叫着从树上飞起,在空中不断盘旋。 厉秋风回头望去,只见那大鸟只在大树周围飞来飞去,却并不远离。慕容丹砚奇道:“这鸟儿好生奇怪,呀呀叫着,听起来倒是有些凄惨。” 厉秋风道:“那树上有它筑的窝,这鸟定然是一只母鸟,不舍得窝中的小鸟。”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不舍得?难道它要弃小鸟而去吗?” “不错。”厉秋风觉声说道。 慕容丹砚道:“呀,真可怜。可是它为什么不要小鸟了?” 厉秋风冷笑道:“因为树上有人,占了它的窝!” 说到此处,厉秋风高声说道:“这位朋友,在树上藏了半天,只怕也累了罢。” 只听得树上有人嘿嘿笑道:“好小子,果然了得!”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闪动,从树顶飘下一个人,正落在厉秋风身前十余步外。 第八十一章 只见这人一身黑衣,右手戴着一个铁手套,脑袋上没有半根头发,竟是一个秃头。 厉秋风一见此人,当即嘿嘿一笑道:“岳老怪,想不到你贼心不死,竟然跟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燕山老怪岳铁崖。那日在顾家老店,燕独飞出剑偷袭岳铁崖,险些将他一剑杀死。岳铁崖随唐赫离开永安城后,这口气始终压不下去,找个借口与唐赫告别,两天之后又悄悄地回到了永安城。想不到顾家老店已是人去楼空,余长远和燕独飞等都没了踪影。他抓住店里的掌柜想问个究竟,那掌柜稀里糊涂,问了半天才知道他前一天刚刚把店盘下来,压根不知道这些客人去了哪里。 岳铁崖无奈之下,只得到处打探。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竟然一路问到了莲花山脚下。只是到了这里之后,山区之间人烟稀少,他再也找不到余长远等人的踪迹,每日只得到处打探消息。今日正好走到这里,忽然听得有说话之声,他便躲到了路边的草丛中。待众人走过之后,他纵身上树,想要看个究竟。只是想不到树上竟然有一个大鸟窝。那鸟儿虽然被他惊飞,却舍不得窝中的小鸟,兀自在大树四周飞来飞去,登时被厉秋风发现有人藏身在大树之上。 那日在顾家老店之中,厉秋风始终戴着人皮面具,是以岳铁崖并未认出厉秋风是谁。此时听他如此一说,倒有些犹豫,道:“你这小子见过我么?” 厉秋风此时也想起那日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这老怪定然没有认出自己。是以哈哈一笑,道:“岳老怪的名头,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你这秃头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光明,大家自然晓得是你岳老怪到了。” 岳铁崖听他出言讥讽,心中大怒。他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当下身子一纵,便如一头饿狼般地扑了上来。 厉秋风虽鄙视岳铁崖的为人,但是也知道这人武功不弱,且心思狠毒,倒也不可小觑。是以岳铁崖身形甫动,厉秋风已自拔刀迎敌。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娇咤,慕容丹砚已抢在厉秋风身前,手中长剑直向岳铁崖刺了过去。 岳铁崖右手的铁手套是巧匠以精钢打制,不惧刀剑,见慕容丹砚剑光霍霍,直刺自己咽喉,当下右手一抓,想将长剑锁在手中。慕容丹砚不待剑招用老,手碗轻轻一抖,长剑已自闪开了他这一抓,直刺岳铁崖胸前的华盖穴。 岳铁崖见对手变招甚快,倒也不敢托大,身子向右一偏,便将慕容丹砚这一剑让了过去。只见冷森森的剑锋从他胸前掠过,岳铁崖嘿嘿一笑,右手便向慕容丹砚剑上抓了过去。 他本来打算趁着慕容丹砚剑势已老、收剑不及的时机,用铁手套抓住剑身,迫得对手弃剑。只是眼见铁手套就要抓住慕容丹砚的长剑,想不到她的长剑忽然跳了起来,竟自从一个匪夷所思的方位刺向了岳铁崖的咽喉。 寻常人等刺出一剑时,若是手臂伸直,招数便是用老,除了收剑之外,剑招很难再有变化。岳铁崖正是看到慕容丹砚长剑已刺到手臂可控制的范围尽头,是以才放心大胆的用铁手套去抓她的剑身。只是万万没想到慕容丹砚忽施险招,也未见她胳膊如何转动,长剑竟然自下而上刺了过来,瞬间距离他咽喉已只有半寸。 岳铁崖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去抓对方的长剑,双足用力一点,身子向后飘了出去,真落到两丈之外,远远避开了慕容丹砚手中长剑的攻击范围,这才凝神望去。只见对手竟然是一个俊俏的后生,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正自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岳铁崖稳住了身子,这才沉声喝道:“你又是什么人?” 慕容丹砚道:“我的名字你自然是没听过了,是以不说也罢。不过我在江南倒是听人说起燕山老怪的名头。你还有个结拜的兄弟,名叫燕山老妖,听说此人武功胜你十倍,只是很少有人见到他的真面目。今日他来了么?” 岳铁崖心下一惊,暗想:“这小子年纪不大,消息倒很灵通。我兄长之事江湖中人无人知晓,怎么这个小子竟然知道?” 他念及此处,脸上登时现出了犹豫不定的神色。慕容丹砚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岳铁崖要找燕独飞和余长远寻仇,本来并未打算与眼前这些人动手。方才与这后生交手数招,已经知道此人武功不弱。而他后面还站了十几个人,若是动起手来,自己定然是讨不到好。当下打定主意,哈哈笑道:“我只是找一个老朋友叙叙旧,并不想与阁下动手。既然大家只是误会,那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岳某这就告辞了。” 他话一说完,转身要走。慕容丹砚喝道:“站住。你还没告诉我燕山老妖在哪里。” 岳铁崖讪笑着说道:“哪有什么燕山老妖,都是江湖中一些妄人造谣生事,小兄弟不要相信便是。” 慕容丹砚冷笑着说道:“五年之前,你们两个老妖怪在杭州府杀了胡举人一家满门,将他家传的一幅《鸣鹤图》盗走。这件事你总不会抵赖罢。” 岳铁崖大惊失色,身子微微一颤,道:“哪有此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慕容丹砚道:“你们两人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想不到胡举人家有一名仆人躲在井中,逃过了一劫。他看到了你们两人的相貌,告诉了江湖中一位前辈,这位前辈详细询问了一番,立时便知道是你们两人下的手。只是这位前辈有要事在身,一直没有来找你们两个老家伙算账。今日既然让我遇上了你,岂能放你逃走?” 岳铁崖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当下嘿嘿冷笑道:“便是爷爷我做的,你又能把爷爷怎样?” 慕容丹砚道:“那便把你这颗光头留下来,我带到胡举人的坟前,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岳铁崖怪笑道:“方才爷爷看你年纪甚小,有好生之德,不想伤了你的性命。既然你活得不耐烦,爷爷便送你去见那个姓胡的傻蛋。你替我给他送个信,告诉他那幅被他视作命根子的画已经被爷爷卖了六万两银子,让他不要惦记。” 慕容丹砚双眉一竖,厉声喝道:“多说无益,把你的秃头伸过来受死罢。” 岳铁崖双手立了个门户,道:“好小子,让爷爷送你上路罢。”说罢作势便要扑向慕容丹砚。 慕容丹砚适才虽将岳铁崖逼得手忙脚乱,但是多半是因为岳铁崖只将厉秋风视为对手,想不到被她偷袭。而且她所用的剑招是偷学自江湖中一位了不起的武学天才,仗着绝妙的剑招,是以才大占上风。只是两人若是正面交手,慕容丹砚仗着剑招奇幻,在十招之内,或可占得上风,但是十招之后,她功力不足的弱点便会暴露无遗,加之所偷学的剑招又实属有限,岳铁崖便可凭借深厚的内力反击,只怕不过二十招,慕容丹砚便会伤在岳铁崖手下。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不是岳铁崖的对手,如何肯让她犯险?当下走到慕容丹砚身前,低声对她说道:“这老家伙不好对付,还是交给我罢。” 慕容丹砚哪里肯让,瞪大了眼睛说道:“这老贼伤天害理,我正要为江湖除害。厉大哥,你且退开,让我先取了他的人头。” 厉秋风心想:岳老怪已看出你的武功路数,以他的智计武功,若是出手伤你,我要救你只怕也来不及。念及此处,他只得对慕容丹砚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让我杀了他,然后取了他的人头给你可好?” 第八十二章 慕容丹砚还未答话,岳铁崖在一边早气得七窍生烟。他自出道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后生晚辈对自己如此轻视。他将右手一挥,道:“你们两个无名小辈,在爷爷面前胡说八道,爷爷本不想杀人,倒是你们自己找死!” 慕容丹砚柳眉倒竖,右手长剑一抖,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人是我找上的,你不要插手。若是我失手败在他的手下,也绝不怪你!” 厉秋风见她倔强,正想再劝时,只见岳铁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长发披肩,赫然便是数次遇到过的那位白衣艳女。 只见她如鬼魅一般从一丛杂草后飘了出来,长裙拖在地上,便如从草中滑出来一般,轻飘飘地到了岳铁崖身后。 岳铁崖浑然不觉,正自对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你们是一个一个上来受死呢,还是两人齐上?” 便在此时,他看到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脸色大变,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后。岳铁崖心下一怔,只不过他是老江湖了,刹那之间便恢复了平静,对二人说道:“你们这两个娃子年纪虽小,却是诡计多端。这套把戏爷爷二十年前便会玩了,今日你们班门弄府,还想算计爷爷,爷爷才不会上你们的当……” 他说到这里,忽觉得右肩一凉,一只冷冰冰的手已自搭在了他的肩上。 岳铁崖大惊失色,他不愧是江湖中的大行家,当此危急时刻,知道若是回头望去,定然被敌人所乘。当下身子猛然向前冲出,同时左手向后劈了一掌,以防敌人追袭。 他这一掌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端得是非同小可。只是一掌劈出,却是泥牛如海,竟然打了一个空。岳铁崖微感诧异,敌人竟然并未追击,这倒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心下暗想:此人已占先机,为何并不追杀,难道此人并不想杀我,只是跟我开个玩笑? 他只顾着躲避身后敌人的偷袭,却忘了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正自站在他身前。他这一蹿之后,忽觉得眼前剑光闪动,这才想起慕容丹砚正自虎视眈眈,心下暗叫了一声“糟糕”。 慕容丹砚见岳铁崖突然冲了过来,同时左掌向后拍出,知道他全力应付那白衣女子,正是杀了这个恶人的大好时机。她右手长剑一抖,直刺岳铁崖胸口。 这一招疾如闪电,加上岳铁崖正向前扑出,倒似自己向剑尖撞上去一般。慕容丹砚大喜,心想你这老家伙自己找死,那是最好不过了。 岳铁崖眼见要撞到剑尖上,百忙中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斜斜跃起,只听一声裂帛之声,慕容丹砚的剑尖从他的左胸一直划到小腹。所幸他当机立断,胸口才没有被刺个透明窟窿。 岳铁崖纵出三丈多外,正跳上一块大石。他逃出了白衣女子和慕容丹砚的前后夹击,哪还敢在此地多留?正想说几句场面话便乘机溜走,忽觉得前身一凉,衣衫竟然从胸口裂至小腹,束腰的带子也断成两截,掉落到地上。 原来方才岳铁崖眼见要撞到慕容丹砚剑尖之上,百忙之中纵身而起,堪堪从慕容丹砚剑尖之前跃到空中。慕容丹砚的长剑贴着他的衣衫从胸口划到小腹,连他的束腰带子也被划断了。若是长剑再刺近半分,岳铁崖已然当场毙命。 只见一个秃头站在巨石之上,衣衫从中分为两半,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口,这情景看上去分外滑稽。慕容丹砚忍俊不住,指着岳铁崖哈哈大笑。厉秋风心下好笑,只是自顾身份,强自忍住。 岳铁崖手忙脚乱地想将被削破的衣衫在身前打一个结,只是越忙越乱,竟然把破烂的衣衫打了一个死结,连拽了几次都没有解开。只听慕容丹砚笑道:“老妖怪,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岳铁崖哪还有心思对敌,见慕容丹砚又要追过来动手,情急之下双手用力一撕,只听“嘶拉”一声,长衫连同内衣已被他撕成两块。岳铁崖双手一振,破烂的衣衫被他甩到了一边。只见他赤着上身,几个起落便向不远处的一片树木奔了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位名震冀北的燕山老怪竟然如此狼狈。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可笑,最后竟然笑弯了腰。 厉秋风却始终盯着那白衣女子,只见她若无其事地飘了过来,对着慕容丹砚说道:“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慕容丹砚在这女子手上吃过大亏,对她又恨又怕。见她走了过来,立时收住笑容,站直了身子,将长剑横在胸前道:“谁要见你?你这疯子不要过来!” 那白衣女子柔声说道:“你这舞剑的样子和他倒有几分相像,只是不如他好看。小姑娘,你告诉姐姐,他在哪里,姐姐自有礼物相送。” 慕容丹砚啐了她一口,道:“我才不要你的礼物呢。你最好离我远远的,我永远都不要再见你!” 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双手伸出,似乎要抓住慕容丹砚。厉秋风知道这女子武功诡异,急忙踏上一步,挡在慕容丹砚身前,以防白衣女子暴起伤人。 那白衣女子见厉秋风挡在身前,摇了摇头,脸露凄然之色,道:“我打不过你……” 厉秋风道:“这位大姐,这位姑娘不知道你想找的那人在哪里,还望你不要纠缠。” 那白衣女子怔了片刻,突然嘻嘻一笑,双手举起,身子转了一个圈,嘴里喃喃说道:“纠缠?纠缠?是呀,不要纠缠!他们都说我不要纠缠,可是明明是他纠缠我呀。他一个晚上来回奔波了二百里,只为了给我取一根金钗……” 只听她自言自语,声音忽大忽小,时而深思时而欢喜,有时还手舞足蹈一番。这女子算得上天姿国色,只是在这荒山之中,看着她如痴如醉的模样,这情景分外诡异。 慕容丹砚越看越怕,最后缩在厉秋风身后,全身微微颤抖,竟连看都不敢看了。 便在此时,那女子脸色一变,森然说道:“你们都该死!为何不让我见他?把我的孩儿还给我!” 她双手举在空中,五指成钩,势若疯狂。原本白净的面孔已变得阴森恐怖,隐隐竟有一层黑气。 厉秋风右手握住包袱中的刀柄,心下暗自戒备。 那白衣女子又喃喃自语了几句,也不见她如何用力,身子已然轻飘飘地滑了出去,便如在草上滑行一般。 直到白衣女子消失在树林之中,慕容丹砚才从厉秋风身后探出头来,长出了一口气,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道:“这妖妇总算走了,最好再也见不到她才好。” 厉秋风道:“咱们在这耽搁了半天,还是快快下山罢。” 那名庄丁当先带路,众人向山下走去。厉秋风边走边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刚才提到燕山老妖。在下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的名头,当真惭愧之极。” 慕容丹砚道:“我也是听我爹爹提过。他说那燕山老妖十分狡滑,极少在江湖中露面,都是让燕山老怪出面。两人联手,在江湖上做了不少坏事,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还有燕山老妖这个人。只是十多年前,这燕山老妖不知道吃错了哪付药,竟然惹上了柳宗岩,在柳宗岩手下吃了大亏,就此销声匿迹了。想不到几年之前又跑到杭州府害人。我爹爹本来要找这两个坏蛋算账,只是他身有要事,所以这事便放了下来。今日在此地遇到这个老家伙,我若是杀了他,爹爹一定很高兴。” 厉秋风听了慕容丹砚所述,心下若有所思,道:“江湖传言,令尊慕容秋水老先生和柳宗岩一南一北,称雄武林。只是柳宗岩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少有人知。遥想前辈风范,当真令人神往啊。” 第八十三章 慕容丹砚道:“我爹爹这些年极少提起江湖之事,每天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也很少看他像以前那样在花园中练剑。倒是我哥哥练功很勤,反倒惹得他不高兴,常常说我哥哥固执己见,没出息。前些年我爹爹竟然找了一位教书先生,想让我哥哥读书考个功名。两人大吵了一架,若不是我娘相劝,我爹爹便要将他赶出家门了。” 厉秋风此前便听慕容丹砚说过慕容秋水与慕容丹青的事情,心下实是难以理解。听得慕容秋水竟然想让慕容丹青弃武从文,去考功名,只觉得这位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实在是匪夷所思。 慕容丹砚又说道:“唉,有时我真是担心,这白衣妖妇所说的那些事若是真的,要是让我娘知道了,只怕不肯和我爹爹甘休。这几年他们为了我哥哥的事情已经吵了好多次……”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深有忧色。 厉秋风自识得她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忧愁,只得宽慰道:“老人家有老人家的福气,咱们作晚辈的,只须不让他们担心便好。” 慕容丹砚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你是说我瞎胡闹,让我爹娘担心,是不是?” 厉秋风一怔,面露尴尬之色,道:“姑娘会错意了,在下并无此意……” 慕容丹砚却并未回答,过了半晌才道:“我在慕容山庄之时,大家都由得我胡闹。每次哥哥他们从外面回来,我都缠着他们讲一些江湖中的故事。本来以为到处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杰,想不到这次偷偷跑出来,遇到这些事情,每件想起来都让人害怕……”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心想:你终于知道江湖不是闹着玩的了。只是这句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得默然不语。 一行人下得山来,不久就到了一处市集。众人走进一条长街,在一处茶摊之前停了下来。那带路的庄丁低声对厉秋风道:“三庄主吩咐过小人,让咱们在这里等候。厉先生带兄弟先在此稍候,我去带他们过来。” 厉秋风点头道:“三庄主想得周全,你快些去罢。” 带路的庄丁急匆匆地走了。厉秋风让众人在茶摊歇息,为每人叫了一份茶叶点心。他与慕容丹砚坐了一桌,端起茶来啜了一口,道:“想不到这个小地方,茶倒是不错。” 茶摊对面是一家小酒馆,人来人往的倒颇为热闹。慕容丹砚有些奇怪,对厉秋风说道:“这个时辰也不是饭口,怎么这家酒馆如此热闹?” 厉秋风转头看了几眼,听着里面吆五喝六的声音,当下微微一笑,道:“这家酒馆只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将那酒馆上下左右看了个仔细,转头对厉秋风道:“我怎么没看到羊头挂在哪里?” 厉秋风一口热茶差点喷了出来,连着咳嗽了几声,这才低声说道:“这家铺子表面上虽是酒馆,实际上是赌坊。” “赌坊?赌钱的地方?”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有些兴奋地问道。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是呀。慕容姑娘也听说过赌坊么?” 慕容丹砚道:“我听说杭州府也有赌坊。只是我爹爹立下了规矩,慕容山庄的人绝对不许赌钱。有一年门房的老吴到莫干山一家赌坊赌钱,不知道怎么让爹爹知道了,打了他二十板子。要不是我娘求情,老吴可就惨了。” 厉秋风道:“慕容先生已是手下留情了,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这位老吴只怕要大大不妙。” 慕容丹砚道:“官府还管赌钱的事情么?” 厉秋风道:“这个自然要管。****在时,京城中一些勋贵子弟时常聚在一起赌钱喝酒。锦衣卫报到宫中,太祖皇帝认为赌钱之风会让百姓游惰,便下旨严禁聚赌。只是这些纨绔子弟闲散惯了,明面上不赌,暗地里仍是照赌不误。太祖皇帝听到密报,下令要锦衣卫在南京淮清桥以北建造一座逍遥楼,凡是不务本业及逐末、博弈、局戏之人,被锦衣卫抓到之后,全部禁锢在这座逍遥楼中,每日里不做其它事情,逼着他们在楼里赌钱。这些人本来还很高兴,过了不到三天,便再也赌不下去了。只是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却是比登天还难,不少人最后发了疯。于是这逍遥楼便被称为‘逍遥牢’,比天牢还可怕。”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还有这种事啊?我有时闯了祸,爹爹便将我关在后花园的楼中面壁思过,只待上一天便闷得受不了。这些人被关到楼里,便是疯了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道:“成祖皇帝登基之后,对赌钱更是深恶痛绝,下令若是捉到赌钱之人便要严惩。即便有人下棋或者打双陆,也会被处以‘断手’的刑罚。成祖皇帝还立下规矩,凡是犯赌博之罪,文官革职为民,武官革职充当小兵。” 慕容丹砚道:“我在家之时,倒是经常和他们打双陆,想不到竟然有断手的风险。嘻嘻。”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那酒馆,低声对厉秋风道:“既然刑罚如此苛刻,这些人为何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赌钱,难道他们不怕官府么?” 厉秋风道:“自成祖之后,朝廷对民间赌钱的管束越来越松弛。朝廷中的官员暗地里也玩些赌钱之戏。上行下效,地方官也懒得再管,是以民间赌风又起。一些人瞧出中间有利可图,便开设赌坊,从中抽红。只是朝廷法令仍在,这事情不敢过于公开,便以酒馆、茶舍作为掩护,背地里却招徕赌客,赚取好处。只是敢做这个买卖的人都是与官府有关联,寻常人等若是开设赌坊,给人报上去不免大祸临头。” 两人谈谈讲讲,慕容丹砚江湖阅历极少,听得心驰神往,听到兴奋之处,忍不住伸手抓住厉秋风的左手道:“厉大哥,将来你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好不好?” 厉秋风左手被她握住,心下一怔,不由得面红耳赤。慕容丹砚这才惊觉,急忙松了手,手忙脚乱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全然不知道口中是什么滋味。 两人正尴尬之时,忽听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等老子领了工钱,再来和你赌一场!” 厉秋风听这声音颇为熟悉,当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站在那酒馆门口,正自愤愤不平地冲着门里叫嚷。 厉秋风面色一变,他已认出了这人正是住在康陵大殿厢房中那个姓寿的老头儿。 此人还在喇嘛庙中出现过,行踪诡异,武功却也不弱。厉秋风想不到居然会在此地遇到这人,只听他兀自在那酒馆门口高声怒骂,最后几名小二打扮的赌场打手走了出来,连拉带拽地将他推搡到一边,他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到茶摊前,要了一杯清茶,气哼哼地坐下便喝。 便在此时,从街角转过几名军卒,也走到茶摊中,坐下后叫了茶叶点心。为首的那名军卒却是一个大胡子,看到老寿闷坐一旁正在喝茶,当即哈哈大笑道:“老寿,难不成你又输了个清洁溜溜?” 那老寿斜了他一眼,道:“输了又怎样?难道你每次都赢不成?” 大胡子笑道:“我自然不是每次都赢,却也不会每次都输个精光。” 老寿“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对茶摊老板道:“茶钱先记在账上,下次我一并还了。” 那老板满脸堆欢,一个劲地点头说好。老寿将一个包袱背在肩上,转头便走。大胡子笑道:“老寿,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些有什么意思?趁早儿攒一点钱,娶个老婆暖被窝才是正经儿。” 那老寿头也不回地转过街角,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那大胡子转过头来,对同桌的几名军卒说道:“这个老寿,也是五十多岁年纪了,每日里只是穷玩,赚点辛苦钱全送给了赌坊,做他的爹妈儿女,那真是前世不修啊!” 第八十四章 一名军卒道:“老寿这些年赚的银子也不少了,除了喝就是赌,要不是手艺好,早死在大街上了。” 另一名军卒道:“靠着皇陵吃饭的总有几百号人罢,老寿是最能花钱的主儿。玩的花样也是最多,看他的作派,只怕当年也是富家子弟,不知道为何沦落到此,真是可惜啊。” 几人谈谈讲讲,都是唏嘘不已。厉秋风倒是留下了心,冲慕容丹砚使了个眼色,端着茶杯站起身来,走到那大胡子的桌边,微笑着说道:“这位军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大胡子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身衫整洁,不像是本地人氏,说话倒也是彬彬有礼,却也不敢小觑,道:“咱识得你么?” 厉秋风哈哈一笑,道:“现在不就是识得了么?”转头对茶摊老板道:“这几位军爷的账算在我身上了,每位再奉上一壶上好的松萝茶,另外再给挑一份点心。” 这几名军卒只是军营中的小兵,精打细算的日子过得多了,便是这一份茶钱,对他们来说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见厉秋风出手宽绰,登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人为何平白无故为自己结账。 那大胡子站起身来笑道:“这位兄弟真是太客气了。”边说边走到一张空闲的桌子前坐下,对厉秋风道:“这位兄弟不是本地人罢?” 厉秋风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不瞒军爷说,小弟是打京城来的。” 大胡子点了点头道:“看得出看得出,兄弟的举止打扮,便不似这镇上的土鳖。” 厉秋风道:“实不相瞒,兄弟是京城左安门外四宝斋收账的,这几日到这一带收欠账。几位军爷可认得刚才那位姓寿的老者?” 大胡子吓了一跳,道:“老寿还到京城去借钱了?” 厉秋风道:“他倒没有直接向四宝斋借钱。”说到这里,厉秋风指了指那家酒馆道:“他是欠酒馆的钱,酒馆老板的本钱,却是向四宝斋借的。小弟前几日便到了这里,催讨欠四宝斋的欠银。这老板说近来周转不开,让拖延几日。小弟催得紧了,他便说这位姓寿的老人欠了他十几两银子,若是着急,可向寿老讨要。方才小弟正想找这位寿老谈还账的事情,恰好听几位军爷提起此人,是以想打听一下……” 那大胡子没等厉秋风说完,笑着说道:“兄弟,你这算是问对人了。老寿欠钱的事倒不须担心,此人虽然不务正业,但人品还是不错的,他有了钱,自会还你的欠账。只是……” 说到这里,大胡子沉吟了一下道:“只是十几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老寿一年的工钱也不过是二十两,一时半会儿这钱可很难全数还上。” 厉秋风故意露出焦急的神情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东家说了,这次如果不把欠账收齐,便要扣小弟的工钱。” 那大胡子笑道:“你尽可以找老寿商量。他这人嗜酒好赌,人品上却没得说。这家赌坊老板要你和老寿讨要欠款,定然是知道老寿不肯拖欠太久的。” 厉秋风道:“如此说来,军爷与这老寿倒是颇为熟识?” 那大胡子得意地笑道:“要不说兄弟你是问对了人嘛。实不相瞒,咱们都是这皇陵的驻军,老寿原本是个花匠,在皇陵干了好多年了。他还有一手工笔的手艺,那是相当不得了的。” 说到这里,大胡子四处张望了一下,将脑袋伸到厉秋风面前,低声说道:“老寿当年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狠狠赚了一大笔银子。” 厉秋风见他说得郑重,也低声说道:“愿闻其详。” 大胡子道:“那还是在十多年前,先帝驾崩之时。听说从京城里来了一位内阁大学士,要到这皇陵为安葬先帝的棺椁做准备。管陵大臣自然不敢怠慢,还好他藏了一个心眼,怕有什么办理不周之事,是以大学士到来之前,这管陵大臣先到先帝的康陵巡视了一番。 “结果不巡视还好,这一巡视却出了大事。原本在送入地宫之前暂时放置先帝梓宫的奉安殿南墙突然脱落了一片。单只墙面脱落倒没有什么,只须让工匠重新涂抹上便是。要命的是先帝昔年驾临之时,曾由宫中画师在墙上绘的一幅‘水仙戏水图’因墙面脱落而毁了。这幅图当年太后也赞赏不已,内阁大学士等官员也都亲眼见过。若是到了这后,发现这图不见了,管陵大臣以下都是重罪。 “大家伙儿都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知道如何才好。这时管修缮的班头却偷偷对管陵大臣说,有一个花匠擅长工笔作画,此前已为皇陵补了不少壁画,端得是妙笔生花,从来没有被人看出破绽。那管陵大臣也是束手无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找了那花匠过来,要他在墙上重画一幅‘水仙戏水图’。那花匠到了之后,管陵大臣本来要众人向他描述这图是什么样子,想不到花匠却说:‘这奉安殿我日日行走,那壁画我早看得熟了,不须多说,我重新画上便是。’ “初时众人都以为这花匠吹牛,想不到一个下午,他竟真的在墙上重新画了一幅‘水仙戏水图’,连每日里在奉安殿清扫的杂役都看不出来与原来那幅图有何不同。管陵大臣自是欣喜若狂,连连夸奖不说,还赏了他八十两银子。 “这花匠便是老寿。自此之后,他在皇陵之中不再只是个花匠,有些写写画画的事情,却也交给他来做。普通杂役一年到头最多不过五两银子的工钱,还只能发给米粮充数。老寿拿的可是实打实的二十两银子,还从不拖欠。这些年管陵大臣换了也有三四位了,每位对这老寿可都是好得很,生怕一个怠慢,这老家伙辞工不做,一旦将来有事,不免赔上了身家性命。要不是说一技之长可活全家,哪像咱们这大头兵,苦死累死,只靠一点军饷活命?” 大胡子说到这里,又抱怨了一番丘八的不易,接着说道:“老寿这人是个孤老棒子,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又有这门手艺,那是吃穿不愁。只是他越老越爱玩,越玩花样越多。在皇陵便时常与众人喝酒赌钱,什么斗蛐蛐玩掷钱,那是比谁都精通。只是在皇陵总与熟人玩闹颇不过瘾,他便时常偷偷到这市集的赌坊来赌。” 大胡子转头看了看那酒馆,低声对厉秋风道:“老寿在皇陵赌钱,大家都是熟人,虽然也有人耍鬼,却也只是些小手段,老寿还算是赢多输少。这赌坊老板却是一个黑心之人,他那里的台子都设有机关,哪能让老寿赢钱?这些年老寿扔在这赌坊的银子只怕也有一百多两了。唉,只可惜老寿这人了。要不说赌这东西万万沾染不得……” 两人又谈谈讲讲了一番,最后厉秋风说道:“多承军爷的消息,小弟心里也有底了。这老寿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十几两银子,这钱还是要着落到这赌坊老板身上。” 那大胡子说道:“兄弟果然是一个明事理之人。你若找老寿讨要,他是绝不会拖欠的,定然想法子去借钱来还你。只是他这几年,在皇陵中将熟人的钱都借遍了,虽说有借有还,这面子总有些抹不开。咱听说这几年他居然去借高利贷,唉,阿弥陀佛,这可是一条死路啊。兄弟,我看你还是找赌坊老板要这笔账倒好些。” 厉秋风道过了谢,又掏出几十枚嘉靖通宝送给大胡子,这才回到桌前。 慕容丹砚见他与那大胡子私议良久,心下好奇,低声问道:“厉大哥,你和这个丘八有什么好谈的?” 第八十五章 厉秋风道:“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向他打探一些消息。”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余长远他们不是好人,你为何要与他们混在一起?” 厉秋风微笑道:“那你看我是不是好人?” 慕容丹砚道:“你当然是好人啦。”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请恕在下直言,你江湖阅历不多,不知道江湖上的善恶好坏,有时很难区分。比如这几名军卒,听慕容姑娘称他们为‘丘八’,想来对他们是非常不屑罢?” 慕容丹砚点头道:“不错。我从江南一路向北,在河南曾经见过官兵下乡剿匪,只是这些官兵比土匪还坏。抢夺财物不说,还杀良冒功,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听那些乡民叫他们丘八,我便也如此称呼。”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可曾知道,无数你口中所说的‘丘八’,此时正守卫在北方苦寒之地。他们大都是军户出身,一家老小全靠着一人当兵吃粮。屯田又有很多被长官倒卖,好多士卒家人饿死,不得不卖儿卖女。这些极悲惨的场面,慕容姑娘想来是没有见过罢?”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道,总以为他们都是些为非作歹的恶徒。难道手中有刀枪,也会受欺负?” 厉秋风道:“你瞧瞧这几名军卒,喝杯茶都要算计半天,若不是穿了这身军衣,与乞丐又有何异?” 慕容丹砚转头向那几名军卒望去,只见他们正自小口啜着茶叶,有的连点心也舍不得吃,包好了放在一边。再向他们身上看去,军衣已颇为破旧,脚下穿的鞋子也缀着补丁,看上去颇为狼狈。厉秋风道:“官兵中自然有不少恶人,可是大多只是普通的军户。发财的是他们的长官,小兵向来都是最倒霉的一个。江湖中也是一样,大家刀头上讨口饭吃,有时不得不虚与委蛇。余长远不是好人,但是有时候又不得不与他周旋。” 慕容丹砚沉吟道:“怪不得我爹爹很讨厌杭州府的几个官儿,但是有官儿来求见,他还不得不去迎接……” 厉秋风看了看不远处的众庄丁,小声对慕容丹砚道:“这里眼线不少,咱们还是不谈此事罢。” 慕容丹砚道:“只是余老贼他们从京城跑到这里,到底有什么图谋?马姐姐好像知道一些,我问她她却不说。” 厉秋风摇头道:“详细的事情我也不知,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罢。马姑娘可能也不知道,你也不须问她。” 两人随即谈了些江湖奇闻,那几名军卒喝完了茶,各人又将点心用油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入行李之中,这才走过来与厉秋风告辞。厉秋风与大胡子寒暄了几句,眼看着他们走入人群,这才坐了下来。 此时只见远处街角转过来几个人,正是何毅带着几名庄丁。庄丁牵着三匹马,每匹马的背上都驮着两个大箱子。厉秋风冲着众庄丁使了个眼色,带着众人迎了上去。 何毅与厉秋风寒暄了几句,接着说道:“那边还有两驮子木炭,咱们马匹不够,再去四个兄弟给抬过来罢。” 众人又等了一柱香工夫,四名庄丁将两驮子木炭抬了过来,一行人便即离开了市集。何毅看到厉秋风身边的慕容丹砚,只是怔了一下,却未出声询问。厉秋风心想:定是有庄丁已告知他慕容姑娘与我同行,庄恒云曾说何毅为人最为阴狠,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因慕容丹砚紧随在厉秋风身边,何毅也没有与厉秋风多说,找个借口便走在队伍最前面。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在最后,低声说道:“这个老贼那日用暗器害我,总有一日我要与他算这笔账。” 厉秋风小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不是发难的时候。只是此人诡计多端,姑娘须得小心提防,离他越远越好。” 慕容丹砚道:“这几个老贼不会放过我的,我自然也不肯与他们干休。到时候厉大哥躲得远远的,我一个人找他们算账便是,绝不拖累你。”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你若是以一敌三,那是必败无疑。” 这一路倒是太平无事,顺顺当当地回到了喇嘛庙之中。五虎山庄大举赴援,人手充足,是以余长远派出八名庄丁,在喇嘛庙前后左右都布下了明暗双哨。何毅等人距离喇嘛庙还有两里多地,便有庄丁进庙禀报,余长远带人迎到院中。 此时庄恒云也已回来,众人寒暄了几句,何毅便带着几名庄丁到后院一处无人的僧房中去炼制火药。余长远对众人道:“现在咱们人强马壮,只待老三把火药弄好,咱们就去发财。哈哈。” 厉秋风将慕容丹砚送回房中,见萧展鹏脸色已好了不少,知道伤药已见效。见到慕容丹砚进来,萧展鹏双目放光,自是说不尽的欢喜。厉秋风暗暗好笑,聊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他离开慕容丹砚的僧房后却没有回屋,而是到了许鹰扬的僧房之外,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道:“在下厉秋风,求见许大人。” 许鹰扬打开房门,将厉秋风让到屋内,分宾主坐下后,厉秋风道:“冒昧前来拜见,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鹰扬道:“咱们现在都不在锦衣卫之中,‘大人’二字,再也休提,你我尽可以以兄弟相称。” 厉秋风道:“那就请许兄恕厉某无礼了。有一件事想请问许兄,不知道是否唐突?” 许鹰扬道:“有事尽管说便是,又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厉秋风道:“今日我奉余庄主之命下山去接应三庄主,在路上遇到一个白衣女子的截击。这女子此前曾到过顾家老店,只记得当时她与许兄似乎相识。厉某不知道此人为何三番两次与咱们为难,是以特意前来向许兄请教。” 许鹰扬脸色一变,道:“你伤了她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此人武功诡异,伤她哪有那么容易?只是此人来去无踪,极易为她所乘,咱们要做这笔买卖,须得小心此人才是。” 许鹰扬摇了摇头道:“这个厉兄弟尽可以放心,她并不是为了咱们这笔买卖而来。” 厉秋风道:“那她又是为了何事?厉某察觉她与锦衣卫似乎颇有关联,竟然识得咱们所用的绣春刀。” 许鹰扬沉吟不语,过了半天才道:“她自然识得。厉兄弟,此人的来历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与咱们此行并无关联,不须管她便是。” 厉秋风见许鹰扬不肯透露这女子的来历,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告辞。许鹰扬将他送到门口,低声说道:“厉兄弟,你我都曾身在锦衣卫之中,自然明白有些事情真真假假、黑黑白白,不是咱们这些跑腿之人所能决定。咱们只须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其它的事情,又何必理会?” 厉秋风道:“许兄说得是,厉某谨记便是。” 他辞别了许鹰扬,便即回到自己屋中。想不到一进屋内,却见余长远和庄恒云都已到了,正自与燕独飞说话。 众人见厉秋风进来,都站起身来。厉秋风道:“不好意思,在下有事去找许大人,这才回来晚了,请大庄主和二庄主不要见怪。” 余长远听他去见许鹰扬,脸色微微一变,道:“不知厉兄弟去找他有何事情?” 厉秋风道:“今日咱们下山途中,遇到了燕山老怪窥伺一旁,这老家伙竟然想趁咱们不备出手偷袭。后来咱们几次遇到的那个白衣女子也突然出现,惊走了岳老怪。我记得那日在顾家老店之中,许大人似乎与这女子相识,是以回来之后,便去向许大人请教一下这女子的来历。” 余长远听他并未有所隐瞒,脸色顿时平和了下来,接着问道:“不知许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厉秋风道:“许大人倒没有多说,只是说这女子与咱们此行并无关联,要我不要担心。我见他不想多说,只得告辞回来了。” 第八十六章 余长远嘿嘿一笑,道:“许大人既如此说,那咱们就不须理会。只是岳老怪既然在此处现身,倒要小心在意。” 庄恒云道:“岳老怪定是不忿在顾家老店吃了大亏,想要找回场子。燕兄弟,你可要小心在意。岳老怪一向是睚眦必报,且报复手段定然是阴毒无比。” 燕独飞笑道:“如此最好,燕某正好拿他来练练剑。这些天一直没有出手,只怕剑术也有些荒废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余长远和庄恒云便即告辞离去。 待两人走得远了,燕独飞道:“余长远对厉兄弟并不放心。他这是来试探口风,若是厉兄弟稍有隐瞒,只怕这老家伙便要翻脸了。” 厉秋风笑道:“我带了那么多庄丁下山,与岳老怪交手之事定然瞒不过他。倒不如把这些事直接说与他听,倒可少了许多麻烦。至于去找许鹰扬一事也不须瞒他。现在余长远最担心咱们私下结纳,有碍他做这笔买卖。其它的事情,他都暂且放在一边了。” 燕独飞道:“看样子就在这几日内他便要下手,乔师兄的墓中又不知道到底有些什么。咱们须得随机应变,若是找到宝藏的线索,便把这几个老家伙做掉。” 厉秋风道:“许鹰扬这人倒是难以琢磨,请问燕兄,到时如何应付这人?” 燕独飞道:“我看这人与余长远只是虚于委蛇,余长远对他也是早有防备,两人只是相互利用,撕破面皮那是迟早的事情。若是他与余长远翻脸,咱们随机应变,哪边弱咱们就帮哪边,先把强的干掉,剩下的一方就好办了。” 厉秋风笑道:“燕兄高见,在下佩服。” 便在此时,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直觉得房屋似乎都颤抖起来,屋顶的灰尘簌簌而下,桌上的茶杯“喀喀”作响。 厉秋风和燕独飞见机甚快,两人身形如电,已自从门口蹿到屋外。 厉秋风抢出屋门之后,几个起落便到了慕容丹砚所住的僧房门前,双掌一挥,已自将房门震开。他抢进屋内,只见慕容丹砚一脸惊愕站在屋中,地上摔落着一个茶杯。马东青却摔倒在地,正自扶着一张椅子想爬起来。里屋的萧展鹏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刚刚睡醒,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厉秋风道:“两位姑娘快离开这里!”说完快步抢到里屋床前,将萧展鹏背了起来便向屋外跑去。慕容丹砚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拉起马东青便向外跑。 四人跑到屋外之后,只见院子中已站了不少人。余长远大声说道:“大家不必惊慌,没什么大事!” 那大喇嘛也从大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脸惊骇地对余长远道:“余施主,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长远道:“没什么,想来是有哪个兄弟带的东西炸了。” 那大喇嘛吓了一跳,正想再说,只见僧房后面已腾起一股黑烟,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他正要说话,余长远早已大声对众庄丁道:“大家都到后院去,帮着三庄主灭火!” 五虎山庄众庄丁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一声呼喝,便即向后院奔了过去。 余长远对大喇嘛道:“大喇嘛尽可以放心,若是有什么损失,余某一力承担,绝对不让大喇嘛为难。” 这喇嘛庙多年失修,除了第一排僧房之外,后两排僧房早就荒废,破败不堪。大喇嘛原本也并不放在心上。此时又听余长远说要赔偿,心下大喜,合什道:“那就劳烦余先生费心了。” 待众喇嘛回到大殿之后,余长远对庄恒云道:“老三也太马虎了,每次都要炸上一两次,唉。” 庄恒云在一边道:“大哥不必担心,想来是刚来的庄丁不是熟手,才弄得火药爆炸。这事儿不算什么大事,老三自有法子应付。” 厉秋风这才知道是何毅熬制火药时发生了爆炸,看余长远和庄恒云并未慌张,想来何毅制造火药时发生爆炸的意外肯定不少。既然知道没有什么大事,厉秋风便即背着萧展鹏回到屋中,将他小心放在床上。转头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屋子,只见众人已回到各自屋中,院子中只剩下几个喇嘛,指着僧房后的黑烟小声议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来,这些喇嘛便即散开,有的走回大殿,有的回到僧房。 此时已将近傍晚时分,天色有些暗了。山风拂过,直吹得屋顶的荒草呜呜作响。庙宇四周的树林随风晃动,倒似有无数奇形怪状之人,正自窥伺着喇嘛庙。 慕容丹砚不知厉秋风找自己有何事情,心下正在嘀咕,却又有几分欣喜。厉秋风却不说话,左手提刀,便向庙外走去。慕容丹砚心中虽微感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得紧紧随在他身后。 两人走出庙门,厉秋风沿着小路走上左侧山坡,不多时已走入一片树林之中。他转头望去,只能看到喇嘛庙的几处飞檐楼角,便即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看此处风景如何?” 慕容丹砚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一双眼睛直盯着厉秋风的面容。只见厉秋风面露微笑,只是笑容之中充满诡异,全不似他平日的慷慨温和。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怎么他今日如此奇怪?只是心下虽迟疑不定,却又不好出言询问,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里哪有什么风景,只不过是一片杂树林罢了。” 厉秋风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回慕容山庄罢。” 慕容丹砚大惊,不知道厉秋风此言是何用意,正要询问之时,却见厉秋风右手倏然拔刀,口中喝道:“我这便送你回慕容山庄!” 刀光一闪,他手中的长刀已劈向慕容丹砚面门。 这一刀快若闪电,即便慕容丹砚长剑在手也是难以招架,何况此时全无防备?慕容丹砚心下一痛,一个声音说道:“你要死在他手里了!”另一个声音却道:“死在他手里,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阴森的刀光掠到眼前,慕容丹砚看着厉秋风诡异的笑容,突然想道:“这人不是厉大哥!厉大哥绝不会如此对我!” 便在此时,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厉秋风只觉得长刀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这一刀竟然劈不下去了。他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长刀在身前一横,只见慕容丹砚身前已然多了一个灰衣人。 这人头戴斗笠,将脸遮住了一半,右手长剑如雪,斜斜指着厉秋风。双足不丁不八,左手将慕容丹砚拦在身后。 厉秋风缓缓将刀放下,微笑着说道:“阁下终于现身了,这几日阁下一直窥伺在旁,敢问是慕容姑娘的什么人?” 那人却不说话,见厉秋风放下长刀,却也将长剑向背后一插,“铮”的一声厉响,长剑已自归鞘。 这一下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厉秋风却知道若无十年以上的功夫,绝对不能看也不看便将长剑如此恰到好处的插入剑鞘之中。仅此一招,便知此人实已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此时慕容丹砚一声欢叫,从那灰衣人身后跳了出来,绕着灰衣人转了两圈,突然伸出右手,竟然将那灰衣人的斗笠摘了下来,随即戴在自己头上,笑着说道:“吓了我一跳,要不是厉大哥用这法子激你出来,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只那那灰衣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浓眉大眼,面色坚毅,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斗笠被慕容丹砚抢走,却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说:“他的刀好快,我若是不救你,这一刀恐怕会伤了你。” 厉秋风不须再问,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慕容丹青,传说中的慕容山庄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第八十七章 慕容丹砚双眼一瞪,道:“他才不会伤我哩!”说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知道他是谁么?” 厉秋风收刀入鞘,道:“看慕容姑娘高兴的样子,在下便猜到了。想必这位便是慕容山庄的慕容丹青少侠罢。” 慕容丹青嘿嘿一笑道:“什么狗屁少侠,好难听的名字。” 慕容丹砚道:“我哥哥最不喜欢别人叫他什么大侠少侠,常常说听了就想揍人。所以厉大哥,你还是不要叫他什么少侠。只有萧老五那种绣花枕头,才巴不得别人叫他什么萧少侠。” 慕容丹青道:“萧老五怎么找到你了?是你把他打伤了?”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我才懒得理他。这人讨厌得很,一路跟着我到了这里。不过他武功比我高,我想伤他也伤不了。再说怎么也得看萧叔叔的面子,也不能与他撕破面皮。” “那么是这位伤了他?”慕容丹青冲厉秋风挤了挤眼睛。 慕容丹砚叽叽喳喳地将萧展鹏如何跟着自己,又如何被一个小孩一剑刺伤之事说给慕容丹青。慕容丹青初时还面露微笑,越听面色越是郑重,待慕容丹砚说完,他面色冷峻,对慕容丹砚道:“那老者一直没有出手?”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这哥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即便被慕容秋水责罚,却也并不在意,还从来未见他如此郑重,不由微感奇怪,道:“那个老人一直没有出手,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慕容丹青摇了摇头,道:“不应该啊,他既退隐,爹爹又仍在江湖,他不会大着胆子现身才是。” 慕容丹砚奇道:“你说什么呢?难道爹爹识得这个老人?” 慕容丹青道:“岂止识得,若真是此人,他和爹爹的渊源可是深得很啊。” 慕容丹砚道:“这老人到底是谁?” 慕容丹青沉声道:“二十年前江湖第一剑客,柳宗岩。”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江湖传说,柳宗岩与慕容先生齐名当世,只是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关他的事情,全都只是传说,甚至没有人见过此人。听慕容兄的意思,柳宗岩在慕容先生手下吃过亏,不知道是也不是?” 慕容丹青道:“倒也不是在我爹爹手下吃亏,总之他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就此退出江湖。以他的身份,不应食言才是。若是此人重出江湖,必定有极大的图谋。丹砚,你若见了此人,要避得远远的,更加不能显露武功。若是让他认出你是慕容家的人,恐怕会对你下毒手。” “有厉大哥在,我才不怕他呢。”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 慕容丹青比慕容丹砚年长三岁,从小兄妹就在一起厮混。慕容丹青一直心疼这个妹妹,同族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时,虽然时常打闹,慕容丹青从来没让慕容丹砚吃过亏。那时慕容丹砚常常对人说:“我哥哥在我身边,没人敢欺负我。”想不到今日一见,慕容丹砚第一反应竟然是眼前这个姓厉的保护他,这让慕容丹青多少有点不快。 厉秋风尴尬一笑,道:“慕容姑娘说笑了。慕容兄武功绝顶,有他在你身边,谁人又敢伤你?” 慕容丹砚一怔,道:“你这话是何用意?难道你不管我了?” 厉秋风道:“江湖险恶,此间不久便有一场大变故,慕容姑娘离得越远越好。现在慕容兄既然到了,正好带着姑娘回转慕容山庄……”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慕容丹砚“呸”了一口,道:“我才不回去呢。这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溜了出来,回去又得被关在屋子里面壁思过,我不要回去。” 慕容丹青道:“这次回去可不止面壁这么简单。你溜走之后,爹爹大发雷霆,连娘去劝都没有用,反倒说都是娘把你娇惯的蛮横无礼,两人大吵了一架。你知道爹爹向来不喜欢我,这次居然把我叫了过去,要我务必把你带回山庄。小妹,只怕这次爹爹会打你一顿板子。” 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听见没有,你忍心让我回去挨一顿板子么?” 厉秋风心下尴尬,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苦笑了一下。慕容丹砚转头对慕容丹青道:“哥哥,你回去对爹爹说没找到我,他大不了骂你一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等我玩得够了,便回去给他赔礼道歉,好不好?”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还是随慕容兄回去为好。何况你前些日子还受了伤……” 他话还未说完,慕容丹青脸色大变,对慕容丹砚道:“你受了伤?快说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下的手?” 慕容丹砚笑嘻嘻地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跟人试招失手,被划了一下,现在已经全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将双手挥舞了一番,道:“你看,是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慕容丹青若有所思地道:“柳宗岩若是重出江湖,只怕武林之中将有大变故。小妹,你还是先回江南罢,有爹爹在,没人敢与你为难。” 慕容丹砚急道:“我才不要回去!哥哥,你最疼我,不要带我走,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抓住慕容丹青右手,不住地摇来摇去,软语相求。慕容丹青心想:“小妹若是现在回去,爹爹正在气头上,恐怕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倒不如过些日子,待爹爹的气消了些,再求娘亲从旁说些好话,好歹免了这顿责罚为好。”想到这里,他对慕容丹砚道:“要不我送你去外公家,让舅母带你回慕容山庄。爹爹再生气,也得给外公面子。” 慕容丹砚将嘴一撅,道:“我不要去外公家,不好玩。我就要留在这里。哥哥,你不知道,这里好玩得紧,天天都在打架。” 慕容丹青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萧老五现在受了重伤,也照顾不了你。至于他……”慕容丹青说到此处,看了厉秋风一眼,道:“这位兄台,敢问你的刀法是何人传授?” 厉秋风道:“在下出身伏牛派……” 还未等他说完,慕容丹青摇头道:“绝对不是。你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武功家数。我这两日追到这里,庙中诸人我都能猜到来历,只有你一个人,我却猜不透。方才你假装要杀我小妹,出招之精妙,江湖中用刀的好手没有几个能及得上你,连我都给你骗过了。若非你出手如此凶狠,我也不会出手救她。” 厉秋风道:“家师不许我说出他的名字,还请慕容兄见谅。” 慕容丹青凝视着厉秋风,道:“你的刀法不错,这份胆识更是很了不起。近年来江湖中后起之秀中,能及得上你的当真不多。我这小妹的眼光倒也不错……” 慕容丹砚啐了他一口道:“你胡说些什么?”边说边羞红了脸。 慕容丹青叹了口气,道:“那日我躲在屋顶,想瞧瞧你在做什么,被你发现之后,便即飘身而去。这位厉兄到了屋顶之后,虽然没有找到我的足迹,却猜到有人一直在看着你,所以才想个法子激我出来。他这法子可以说是攻敌之所必救,这份心机,可是很了不起啊。” 慕容丹砚听他夸奖厉秋风,心下欢喜,道:“厉大哥的武功也是很了不起的,那日我和马姐姐失手被一个妖妇擒住,厉大哥孤身闯进那妖妇家中,将我们救了出来。要不是她,说不定你就见不到我了。” 慕容丹青知道自己这妹妹一向目中无人,今日一见却对厉秋风推崇有加,心下暗暗称奇,又听慕容丹砚说她失手被擒,不由微感奇怪,道:“是哪个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对慕容家的大小姐下手?” 第八十八章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道:“只是一个女疯子,咱们不必理她。” 慕容丹青见她不愿谈及此事,只道她失手被擒,心下懊恼,是以才不愿详说,心下暗笑:“小妹这脾气,在江湖上受些挫折倒也不错。免得还以为江湖和慕容山庄一样,人人都要让着她。” 厉秋风拱手道:“慕容兄,此间之事颇为复杂,一时之间也无法说清。你还是带慕容姑娘回转江南,一来慕容老先生也可放心,二来避开江湖人物纷扰,岂不甚好?” 慕容丹青尚未说话,慕容丹砚已自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道:“呸!我不要回去!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安排?!” 慕容丹青沉吟了一下,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小妹不妨在这里多待上几日。事情办完之后,我再带她和萧老五回江南。” 慕容丹砚立时变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道:“哥哥此言甚是,只不过萧老五的伤过两日就好了,让他自己回去便是,你不用理他……” 便在此时,慕容丹青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就不与他打照面了。厉兄,还请你多多照顾小妹。这里情势复杂,你们须要小心在意。” 他话音一落,右手轻轻一抓,慕容丹砚头上的斗笠已经到了他的手中。他将斗笠戴到头上,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身子便如鬼魅一般飘了起来,直跃上一株大树,几个起落,便即消失不见。 慕容丹砚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我哥哥的武功了不起罢?” 厉秋风正色道:“这个自然。慕容兄的武功神秘莫测,不愧慕容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慕容丹砚正欲再说,厉秋风右手食指在嘴边一竖,“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便在此时,只得远远的有人说道:“厉兄弟在么?” 厉秋风听出是燕独飞的声音,当下高声说道:“厉某在此,是燕兄么?” 过了片刻,只见燕独飞从坡下走了上来,一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当地,他倒并不奇怪,只是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燕某不知道两位都在此地,倒有些打扰了。” 慕容丹砚知道燕独飞不是五虎山庄的人,见他一直与厉秋风走得近,对他倒没有什么恶感,道:“咱们只是散步聊天,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燕独飞道:“多谢慕容姑娘恕罪。”说罢对厉秋风道:“余长远派人过来说,今天晚上,便要去探我师兄的坟墓,要咱们吃过晚饭,便准备出发。” 厉秋风道:“以这几个老家伙的性子,忍到今日实属不易,咱们也得好生准备才是。” 他转头看了一眼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咱们这便回去罢。” 慕容丹砚奇道:“余老贼他们要去探坟墓?”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糟糕,刚才只顾着和燕独飞说话,竟然忘了慕容姑娘在一旁。正想怎样找一个话头搪塞过去。却听慕容丹砚道:“好啊,我总算知道这几个老贼跑到这里干什么了。他们是要盗墓,是不是?” 厉秋风和燕独飞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给她知道了,却是一个大麻烦。” 厉秋风道:“这事颇有曲折,日后厉某自会说与姑娘听。眼下万万不可与余长远等人冲突,只须静观其变便是。咱们快些回去,否则这几个老家伙定然起疑。” 燕独飞点头称是,道:“我先回去,厉兄弟和慕容姑娘随后再回。这样他们便不会疑心咱们私下里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慕容丹砚道:“不用三人分开回去么?” 燕独飞微微一笑,道:“你与厉兄弟一起,他们是不会怀疑的,只会更加放心,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不知燕独飞此话是何意思,正要再问,却听厉秋风道:“燕兄不要取笑了,还是快快回去罢。” 燕独飞离开之后,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却是装做从山下回来的样子,直走到喇嘛庙的门前。此时庄恒云刚好走出庙门,一见二人,他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迎上前来说道:“厉兄弟哪里去了?余大哥正让我找你回去商议大事。” 厉秋风做出惊讶的样子道:“闲来无事,便在周围随便走了一圈。不知余庄主要商议何事?” 庄恒云看了站在一边的慕容丹砚一眼,眼中微有笑意,道:“厉兄弟去了便知。” 慕容丹砚见庄恒云看自己的目光中颇有戏谑之意,心下颇为不快,“哼”了一声道:“厉大哥,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理会庄恒云,径自回庙中去了。 庄恒云见慕容丹砚已然走远,守在庙门口的庄丁也不在左近,当下小声对厉秋风道:“大哥的意思是今晚便要动手。到时厉兄可不要忘记咱们此前所说的事情。” 厉秋风道:“咱们都是为了发财,须得齐心合力。二庄主所说之事,厉某只当没听见。到时拿到银子拍拍屁股便走,其它的事情厉某是顾不上了。” 庄恒云嘿嘿一笑,道:“厉兄弟还是信不过我。这样也对,大家先齐心合力把银子弄到手,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两人并肩走入院内,却见庄丁正在给各屋送上饭菜。这一餐颇为丰盛,整个院子香气四溢。那些喇嘛哪还有心枯坐念经?一个一个的也都溜回到僧房之中,早有庄丁也将饭菜送了进来,喇嘛们都是大喜,对余长远等人更是感激。 晚饭过后,余长远将众人召集到自己房中,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晚咱们便要动手。大家只带顺手的兵刃暗器,其余东西全部留在房中,自有留守的兄弟处理掉。一个时辰之后大家出发,须得小心在意,不要惊动了庙里的喇嘛。” 庄恒云道:“我昨晚已经打探清楚了,皇陵中的守军已全部开拔至皇陵之外。眼下皇陵中只剩下一些留守的军卒,不过一二百人。换防的军队还没到,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时机。” 余长远道:“老二已经事先给咱们找了一条路,老三的火药也已准备停当,今天晚上咱们须得上下齐心,不可畏首畏尾,大家可记住了么?” 众人纷纷称是,余长远这才让众人回去准备。厉秋风和燕独飞回到屋中,各自将兵刃收拾停当。厉秋风道:“我到慕容姑娘那里去和她说一声。“ 燕独飞笑道:“正该如此。只是这姑娘性子倔强,你要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 厉秋风到了慕容丹砚的僧房之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慕容姑娘在么?” 只听得脚步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丹砚笑着对厉秋风道:“我正想去找你,偏巧你就来了。” 两人走进屋中,厉秋风见马东青正在里屋服侍萧展鹏吃饭,便走了过去对萧展鹏道:“萧少侠的伤势可好些了么?” 萧展鹏已听马东青说过是眼前这人用伤药救了自己,他虽是心高气傲之人,此时却也颇为有礼,道:“多谢兄台赐药,我的伤已无大碍,只须再将养几日,便可行走无异。” 厉秋风又安慰了他几句,转身走到外屋,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今晚五虎山庄有事情要办,我要随他们同行。你们留在庙中,千万要小心在意。”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道:“我也要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萧少侠重伤未愈,马姑娘又不会武功,全要姑娘照顾,这担子可很重,姑娘万万不可离开。”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道:“那你何时回来?” 厉秋风道:“现在尚不知道何时能回到这里,我想两三日内,应该会有消息。只是我离开之后,姑娘须要小心,若有敌人来袭,不要强打硬拼,能躲便躲,能逃便逃。”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尽可以放心,只盼你能早日归来……” 两人又谈了几句,厉秋风便即告辞,慕容丹砚直将他送到院子中,呆立良久,这才怏怏不快地回去了。 第八十九章 厉秋风回到屋中,刚刚喝了一盏茶,却听得有人轻轻敲门,却是庄恒云的声音:“两位兄弟,大家这便出发罢。” 厉秋风和燕独飞提着兵刃走出门来,却见院子中已聚集了数十人,余长远和许鹰扬等已然到了。余长远留了十名庄丁在庙中留守,让庄恒云在前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喇嘛庙,直向莲花山北峰而去。 这一次众人走得比第一次要快的多,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翻过莲花山北峰,到了康陵的红墙之外。庄恒云当先带路,沿着红墙直向北行,一直到了红墙尽头,夜色之中,只见几根巨大的树枝从墙内伸了出来。厉秋风上次在后殿厢房屋顶曾经见过这株大树,心下暗自奇怪,庄恒云为何这次不越墙而入,竟然直接到了这里。 此时众人停下了脚步,三十名庄丁蹲在墙下小心戒备,庄恒云对众人小声说道:“这里原来有守陵军士,防备森严,现在军队已撤到皇陵之外,这里没了守卫,是以咱们从这里进去,倒省了不少力气。” 余长远道:“越过这段围墙,便是燕老弟图上所标记的位置。咱们进去之后再做商议。” 庄恒云跃上墙头,在上面观察了片刻,随即向墙下众人做了一个手势。余长远低声道:“大家进去!” 众人施展轻功先后跃入墙内。何毅又在墙头上放下绳索,让三十名庄丁也跟了进来。 众人进到皇陵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上次在厢房之上曾经远远遥望过这里,当时只见到一株大树,此时到了此地才发现,大树之后竟然还有一座小小的宫殿。厉秋风见殿门口挂着一块匾额,星光之下,只见上面写着“玄武殿”三个大字。 余长远低声对燕独飞道:“燕兄弟,能否把你的地图再拿出来给大家参详一下?” 燕独飞从怀中取出地图,将地图铺在地上。此时这后院已无巡夜守军,众人也再无忌惮。庄恒云取出火折子,晃着火后,众人齐向地图上看去。却见那一树一石的后面,却是一片空地。余长远指着空地道:“这地方便是这座玄武殿,只不过不知道乔先生为何未在地图上标出来。” 燕独飞道:“咱们先进到这玄武殿中,去看看是否有什么古怪。” 余长远和许鹰扬对视了一眼,道:“老三,你带着咱们五虎山庄的兄弟守在外面,其他的兄弟跟我一起进去。” 何毅答应了一声,约束三十名庄丁沿着红墙藏了起来。余长远一马当先,抢到玄武殿门前。只见殿门紧闭,门上挂了一把大锁。他转头对庄恒云道:“老二,把这门想法子打开。” 庄恒云抢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在锁孔中转了几下,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那锁竟然开了。庄恒云将锁取了下来,却未发出半点声响。燕独飞在一边赞道:“二庄主,真有你的。” 庄恒云道:“雕虫小计,不足一晒。”边说边将殿门轻轻推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大殿中直扑了出来,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众人眼望着殿内一片漆黑,心下均自惴惴不安。 余长远见众人畏缩不前,沉声说道:“今日有进无退,大家还怕个鸟?!”说罢从庄恒云手中要过火折了,晃着了火,便即踏入玄武殿中。 众人见余长远进了大殿,胆气登时壮了起来,纷纷跟了进去。进入殿中才发现,这座宫殿实在是小的可怜。殿内长宽各有十步左右,正中立着玄武大帝的泥像,左右分别是龟蛇二将。供桌上摆了几个碗盘,却无供品在内。左右的墙壁上却画着一些神仙仕女,倒也栩栩如生。 余长远道:“怎么在这皇陵角落里,建了这么一个小庙?” 许鹰扬道:“余庄主有所不知,成祖皇帝在位之时,尊崇玄武大帝为皇家守护之神。京城中的监、局、司、厂、库等衙门中都建有玄武庙,供奉玄武大帝像。永乐十年又命隆平侯张信率军夫二十多万人,在武当山修建了真武观。据说玄武大帝乃水神,克火,故皇宫北侧也建有玄武庙,便是为了压制火灾。看皇陵的布局,与皇宫颇为相似,是以在这里建了这座玄武殿,想来也是为了祈求玄武大帝护佑,避免皇陵遭遇火厄。” 余长远道:“大家四处找找,看这殿中是否有古怪之处。” 众人在殿中四处搜寻,只是这殿内简朴到了极点,除了三座泥像之外,便只有一个供桌,此外再无别物。众人查找了两遍,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只得面面相觑。余长远道:“燕老弟的图上标明有一树一猴,现在大树倒是还在,可是这猴子要到哪里去找?” 庄恒云道:“难道那猴子在殿外不成?”余长远道:“老二,你到外面和老三说一声,让大家在左近看看,有没有像猴子的石头。”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便即出了殿门。余长远在殿中踱了几步,对燕独飞道:“乔先生的坟墓,难道便在这附近么?” 燕独飞道:“乔师兄在信上也未明说,只说在御书房中取到地图之后,找到他的坟墓,自会知道先帝所留下的遗诏和宝藏所在。” 余长远点了点头,负着手在供桌前转了几圈,又抬头看了看玄武大帝像,便即走到那泥像旁边,伸手将火折子伸到泥像之后,仔细观察了半天,又失望地走了回来,道:“泥像后面也没什么异状……” 便在此时,庄恒云走入殿中,对余长远道:“我和老三带着兄弟们在这玄武殿前后细细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猴子,连像猴子的石头也没有。” 余长远心下焦躁,顿足说道:“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了,却无半点发现,难道要咱们空手而归么?” 厉秋风忽道:“余庄主不必焦急,我看这殿中定有古怪。” 余长远道:“厉老弟有何见解?” 厉秋风道:“各位请看,这供桌上的碗盘尚在,供品却是半个也无,烛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想来这玄武殿已有好久无人供奉。只是大家看看殿内地面,还有供桌之上,却无半点灰尘,这难道不奇怪么?” 众人听了厉秋风之言,立时四处查看,果然发现这殿内干净得出奇。庄恒去道:“厉兄弟说得对,这殿内如此干净,定然有人时常来打扫。这倒奇了,为何有人会时常到这个小庙来……” 厉秋风道:“方才二庄主打开殿门之时,有一股极寒之气从殿内涌出。这玄武殿四面无窗,这寒气却又是从何处而来?” 余长远道:“方才我也察觉到有一股寒气,只是现在那寒气已然没了。也可能是这殿门关得久了,积下了一些阴气,却也说不定。” 厉秋风摇头说道:“兄弟在大内当差之时,也曾到过一些多年未有人居住的宫殿,却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寒气。这寒气定然是从殿内某处而来,只是咱们进来之后,将殿门打开,过了这么长时间,殿内与殿外之气相互交融,便感觉不到这股寒气的存在。” 说到此处,他转身走到门口,将殿门又关上了,对众人说道:“再等片刻,看看是否还有寒气。” 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工夫,这殿内竟然又变得阴寒起来。余长远嘿嘿笑道:“厉兄弟真是了得,这座殿果然有古怪。” 庄恒云心下一动,对余长远道:“大哥,把火折子给兄弟用一下。” 余长远将火折子递给庄恒云。庄恒云将火折子举在手中,凝立不动。只见那火折子的火焰呼呼作响,直向殿门口歪了过去。 众人转头向玄武大帝的泥像望了过去,余长远道:“风是从泥像这边来的,这泥像身上定有古怪!” 第九十章 余长远和庄恒云抢到那泥像之前,在前后左右仔细搜寻,余长远更是伸手在泥像各处或弹或摸,却并未找到机关所在。 燕独飞站在屋子中央,仔细辨认那寒风的来源,确是从玄武大帝泥像方向吹拂过来。只是见余长远和庄恒云两人一番忙活,兀自没有结果,心下颇感诧异。无意间转头望了一眼,却见厉秋风双手背在身后,正自看着左侧墙上的壁画。 燕独飞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在这欣赏壁画?于是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兄弟,可有什么发现?“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出来什么。” 燕独飞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着后举了起来,左侧墙壁上的壁画登时变得清楚起来。只见这壁画绘的是一幅升仙图,图中最左下方是一片树林,绘着不少民众牲畜,然后有一人仙风道骨,正自踩着祥云飞向天空。而空中云气弥漫,穿过这云气之后,便到了壁画的右上方,绘的却是伏羲、女娲、日月四神,正自做出迎候状。另有不少仙人仕女,在空中排列,神态各异,端得是惟妙惟肖。 这幅画绘得甚是生动,人物颇为传神。当时民间流行升仙图,市井之上每逢新年,便有不少人拿了升仙图出售。有些富户人家新建大宅,往往也要在照墙上绘上一幅升仙图来讨个彩头。内容倒是大同小异,不外乎王子乔、羽人、西王母以及伏羲、女娲、日月四神等人物。是以厉秋风等一见到这幅壁画,立时猜出这画绘的是什么故事,以及画中的人物都是谁。 燕独飞道:“这幅升仙图绘得不错,但是没瞧出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却不答话,借着燕独飞手中火折子的光亮,仔细地在画中细细寻找。蓦然间他低声说道:“原来是在这里?!” 燕独飞心下一惊,急忙凑了过去道:“厉兄弟有何发现?” 厉秋风左手指着壁画左下角,对燕独飞道:“燕兄来看,这是什么?” 只见这壁画最左下角绘的却是一处洞府,左侧盘膝坐着一位长须老者,怀抱拂尘,似乎正在入定。右侧绘着一个极矮小的人物,半跪半伏,面向老者,左手却向身后指去。他身后围着五六个人,似乎正在倾听他与老者在说些什么。 燕独飞道:“这图好像是一个道士正在与众弟子说话,想来这老道士传授了什么秘法,这小道士最后得以飞升罢。” 厉秋风道:“燕兄久居西北,恐怕不知道这故事。中原有一本杂书,名为《西游记评话》,说得是大唐初年三藏法师西天取经的故事。书中所说,这位三藏法师收有一位了不起的徒弟,乃是天生石猴,生有神力。这猴子出世之后,拜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老祖门下,修得一身本领。这图中所绘的便是这段故事。厉某在京城当差,闲来无事常到朝前市闲逛,最爱听人讲这部书。” 燕独飞又惊又喜,指着那半跪半伏之人道:“厉兄弟说这人便是那石猴?” 厉秋风道:“不错。他这是在拜菩提老祖为师。你看他的左手指向何处?” 燕独飞将手中的火折子又凑近了几分,顺着画中那石猴左手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斜斜的指着的方向正是玄武大帝的泥像。 燕独飞苦笑了一下道:“还是那尊泥像。只是余庄主他们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机关。” 厉秋风道:“不只是泥像,你瞧他这手指的高度,可没泥像那么高。” 燕独飞重新审视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供桌之上,心中一凛,道:“这供桌有古怪!” 余长远和庄恒云仍围着泥像左右乱转,泥像上已沾染了两人不少手印,却没有半点发现,正自焦急之间,忽听得燕独飞说供桌有古怪,两人顿时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奔到供桌之前。 许鹰扬一直站在殿门之前,冷冷地看着余长远和庄恒云在玄武大帝泥像前敲敲打打。此时见两人抢到供桌之前,他也快走了几步来到供桌前面。 燕独飞和余长远举着火折子,在供桌上下仔细寻找。这供桌通体黑色,桌面甚是厚重,四条桌腿几有碗口粗细。桌面擦拭得甚为洁净,上面摞着几个空碗盘。 庄恒云精通机关之术,此时他双手在桌面四角轻轻一按,桌子却并无异状。随后他双手托住供桌两角,轻轻向上一抬,那桌子甚是沉重,只是抬高了寸许,便再也升不上去了。庄恒云大喜,道:“这桌子果然有古怪!” 余长远等见庄恒云找到了机关,心下都是极为欣喜。只听庄恒云道:“大伙退后几步,我把这桌子抬起来,看看有何异状。” 众人依言退后了几步,庄恒云双臂用力,将桌子向上用力一抬,只听得一阵尖利刺耳的摩擦之声,火折子的火光映照之下,供桌下面的地面竟然慢慢裂开了一个洞口,从洞口中透出一股寒气。 庄恒云又惊又喜,道:“这桌子下面定然连着钢线,一抬之下便启动了下面的机关。” 他说完之后,将供桌缓缓放回原处,那洞口却并未合拢。庄恒云蹲下身子,在供桌桌腿上仔细寻找,又轻轻将那桌腿抬起,果然在靠近泥像一端的两条桌腿底下都连着钢线。只要用力将供桌抬起,这两条钢线便会拉动地下的机关。 庄恒云小心翼翼地将供桌向泥像一侧放倒,将洞口完全露了出来。 余长远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嘿嘿笑道:“总算没有辜负咱们这些年的辛苦,还有十几条人命。哈哈哈。” 庄恒云吓了一跳,急忙对余长远道:“大哥,咱们身处险地,千万小心!” 余长远“哼”了一声,道:“宝藏便在眼前,还小心个屁。叫老三带人进来,咱们准备下洞!” 庄恒云将何毅等人叫了进来,这屋子本来极小,此时挤了将近四十人,立时拥挤不堪,后面的庄丁勉强有一个容身之处,只是半个身子都在殿外。余长远吩咐留下两个机灵的庄丁守在这个玄武殿中,其余的庄丁都随着众人下洞。 余长远安排完毕,又查点了一下各人所带的兵刃,重要的是庄丁们分别携带的火药及水和干粮,一切无误之后,他对庄恒云道:“老二,现在老四已经不在了,咱们这些人中,只有你最精通机关。还要辛苦你先行下去,咱们随后跟上。” 庄恒云昔年便是江湖中有名的盗墓贼,生平所盗大墓不计其数,此时听得余长远吩咐,倒也并无异议。他从一名庄丁手中接过一支火把,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之后,便即向洞中扔了进去。 众人围在洞口,借着火把的光亮向洞内望去。却见洞口有一道斜斜的石阶伸向洞内。那火把在石阶上不住翻滚,过了一会儿便消失在洞内。 庄恒云道:“大哥,我在前面,你们跟在后面。切记进入洞穴之后,不要随意触碰这洞中的东西,便是墙壁也不要去碰,以免触发机关消息。” 余长远等点头称是,庄恒云又点燃一根火把,举在左手,右手从一名庄丁手中接过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棍,在最上端的几级石阶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等了片刻,见没有异状,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走了下去。 余长远对那两名留守的庄丁道:“咱们下去之后,你们便将在供桌放回原位。若洞口合拢,你们每隔一个时辰,便托着供桌将洞口打开。若是有人在这殿外经过,只要没有发现你们,便不要与他们动手。” 那两名庄丁是五虎山庄最机灵的两个,武功却也不弱,听得余长远吩咐,连连点头称是。余长远转过头来,又点燃了一根火把,对何毅道:“老三,你跟在最后,其余的兄弟随我进去!” 第九十二章 余长远站在一边,冷眼瞧着燕独飞道:“燕先生,咱们当日可是磕过头的,发誓要干成这笔买卖。你现在却在这里打横炮,不怕天谴吗?” 燕独飞冷笑道:“咱们只说来发财,可没说要惊扰我乔师兄在天之灵。” 何毅在一边道:“人都死了十几年了,还有什么灵不灵的?老燕,还是正经儿取了宝藏回去逍遥快乐罢。” 燕独飞不怒反笑,道:“若是为了钱财,我去掘了你爹的坟,不知道何老三你是否愿意?” 何毅嘿嘿笑道:“若是我爹的坟里有几万两银子,不用你掘,我自己就去掘了。哈哈,哈哈” 燕独飞虽然知道何毅阴狠无耻,却没有料到他无耻到这个地步,不想与此人再说,当下转头对余长远道:“余老大,咱们联手发财,现在大事未成,你便要翻脸么?” 余长远踱了几步,道:“燕老弟,正是因为大事未成,所以咱们现在须得打开乔先生的坟墓,找到线索,才能做成大事。这皇陵守军虽已开拔,却仍是险地,这样拖延下去,对咱们是大大的不利。所以我劝燕老弟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意气用事。” 庄恒云在一边劝道:“燕先生,乔先生给尊师写信,便是要青海派到这里来取了先帝遗诏。若是咱们找不到乔先生留下的东西,那就无法找到先帝遗诏,这岂不是有违乔先生的遗愿?” 燕独飞摇了摇头道:“二庄主不必多说,要我毁了乔师兄的坟墓,那是万万不可!” 何毅脸色一变,道:“姓燕的,别以为你武功高强,咱们便怕了你了。咱们五虎山庄几十人一起动手,立时便能将你乱刃分尸!” 燕独飞冷笑道:“何老三,你若是想试试,不妨第一个过来!” 余长远心下盘算:“既已到了乔思南的墓中,燕独飞手中的地图已然没有太大用处,瞧他的样子,对此后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太多,留不留此人,已不是关键所在。只是燕独飞武功不弱,加上厉秋风虎视在旁,许鹰扬态度暧昧,若当真动起手来,即便能够将燕独飞除掉,五虎山庄只怕也是元气大伤,这倒要好生考虑才是。” 他正思忖间,忽听许鹰扬道:“你是何人?” 余长远一怔,只见许鹰扬指着众庄丁中的一人说道:“你不是五虎山庄的人,混进来有何图谋?” 众庄丁齐向那人望去,只见这人身上穿的虽是庄丁的衣衫,只是面目陌生,分明不是五虎山庄的同伴。只是进到这墓室之后,人人只顾着寻找乔思南留下的东西,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混了进来。 余长远沉声喝道:“大家散开,把这人围住!” 那人嘿嘿一笑,对许鹰扬道:“他娘的,你倒机灵,居然能发现老子,不愧是锦衣卫的一条好狗!” 余长远道:“大家齐上,宰了他!”他既知此人不是庄丁,必是图谋宝藏,是以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都要杀掉灭口。 那人冷笑道:“老余,想杀人灭口么?只怕现在已然晚了!” 余长远道:“不晚,倒是你来得早了,连东西都未看到,就要变成肉酱了!”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哈哈大笑道:“只怕未必!” 话音未落,从石室之外“呼”的一声掠过来一个圆圆的东西,直向余长远飞了过去。余长远不敢用手接,将头一偏避了开去。只是那东西从他身旁飞过之时,余长远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东西撞到了墙上,“砰”的一声,又摔落到地上。何毅抢上前去,用长剑拨动了一下,待看清这东西之后,脸色大变,颤声说道:“是庞老二的人头!” 庞老二是众人进墓之时留在玄武殿中留守的两名庄丁之一,为人极是机灵,武功却也不弱,想不到人头竟然被人割了下来。余长远等人心下均是一凛,暗想:“糟糕,只怕敌人大举来袭,墓道入口已然失陷。” 只听得脚步声响,石室之外不远处亮起了火把油松,片刻之间,从大石门的方向涌进来数十人。为首那人一身锦袍,身材高大,面如重枣,不怒自威。 余长远一见此人,心下大震,暗想:“这个老家伙怎么到了这里?!” 这人正是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他走到石室入口处便即停下了脚步,对余长远道:“余老弟,咱们又见面啦。哈哈,哈哈。” 假冒五虎山庄庄丁那人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唐赫身边,对唐赫道:“唐老镖头果然好计谋,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这里。只怕这几个家伙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嘿嘿,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余长远见唐赫一脸得意,岳铁崖却也站在他身后,正自恶狠狠地盯着燕独飞。此外唐赫身边还高高低低地还站着五六位江湖人物,余长远倒大多识得,均是京城左近的武林大豪,。这些人身后还跟着五六十人,大半是兴远镖局的镖师。 “唐老镖头,你带了这么多武林同道追踪在下,又杀了五虎山庄的兄弟,意欲何为啊?” 唐赫听了余长远的话,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余老弟,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大家都到了此处,也别藏着掖着了。你这笔买卖,我和同来的江湖朋友,也要分一杯羹!” 余长远正要再说,只听岳铁崖道:“唐老英雄说得极是。姓余的,你若是识相,乖乖地推举唐老镖头为尊,大伙儿一起做这笔买卖。如若不然,你们便到阴间去发财罢。” 余长远看了岳铁崖一眼,转头对站在唐赫身边一个白眉老者道:“马老拳师,您是京城德高望重的前辈,晚辈想请您主持公道!” 马老拳师微微一笑,手抚长须道:“余庄主,钱是赚不完的,在江湖中行走,朋友最重要。余庄主若是能大义疏财,多多结交朋友,以后江湖这条路定然是越走越宽。是以我劝余庄主听听这位岳朋友的意见,大家公推唐老英雄为首,一起来发这笔财!” 余长远点了点头,逐一向唐赫身边几位武林大豪望去。只见这些人有的面露羞愧之色,有的却得意洋洋。他心下思忖:“原来那日在永安城中,唐老贼虽不敢得罪刘康,退出了顾家老店。只是他负气出走却并未走远,一直窥伺在侧。此人图谋甚远,带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同来,若是动起手来,我等占不到半点便宜。倒不如暂时与他虚与委蛇,寻个时机将这些混蛋除掉。何况正要与燕独飞翻脸,他与岳老怪有过节,正可以借刀杀人,再图大计。” 想到此处,余长远嘿嘿一笑,道:“唐老英雄威震天下,原应推举他为尊。既然大家都有此意,我五虎山庄自然不肯落后,便请唐老英雄发号施令罢。” 唐赫原本以为收服余长远要费一番周折,想不到此人见风使舵,竟然甘心降服,心下大喜,道:“余老弟言重了,大家齐心合力,何分尊卑?老哥哥只是痴长了几岁,万万不敢为天下先。还是余老弟为主,大家帮忙便是。” 余长远双手乱摆,道:“若是唐老英雄不在,余某倒可猴子称大王。唐老英雄既然到了,哪还有余某说话的份儿?远的不说,便是京城左近,唐老英雄那是说一不二,其他的江湖同道只有给唐老英雄提鞋的份儿。呵呵,呵呵。” 他话音一落,唐赫身边有几位武林高手脸色微变,显然是心下不服。唐赫谦逊了几句,最后说道:“既然余老弟一力推举,唐某若再是推辞,不免寒了各位江湖英雄的一片热心。老夫便勉为其难,带大家一起发财罢,哈哈,哈哈。” 唐赫说话之间,脸上全是得意之色。余长远面带微笑,心下却暗道:“老匹夫,饶是你奸仅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先让你这老贼得意片刻,待老子反过手来,非得要了你的性命不可!” 第九十三章 唐赫将余长远叫到身边,两人低声说了半天,唐赫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燕独飞一眼,冷笑道:“想不到你便是青海夺命三剑客的老三,老夫真是走了眼了。” 燕独飞道:“唐老镖头言重了,只能说你是贵人眼高罢了。” 唐赫道:“眼下大家一起发财,就请燕先生退在一边,让咱们打开乔先生的坟墓,取出墓中的东西罢。” 燕独飞将长剑在身前一举,道:“若想打开我师兄的坟墓,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唐赫脸色一变,正想说话,岳铁崖阴恻恻地说道:“好,那就让我来取你的性命。” 那日在顾家老店之中,岳铁崖被燕独飞出剑偷袭吃了大亏,心下一直记得此仇。眼下已方人多势众,燕独飞却落了单,正可以趁机将此人除掉,以雪当日之耻。是以他越众而出,右手铁手套一挥,便要上前动手。 庄恒云急忙抢上前来,拦在两人中间道:“大家都是为了求财,何必伤了和气?”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燕独飞道:“燕老弟,你还是听唐老镖头的话,退在一边罢。” 燕独飞喝道:“我青海派虽只有燕某一人,却也不能任人欺凌!”他说到这里,左手在乔思南的墓碑之上猛然拍了一掌。他激愤之下,这一掌力度却是不小。只听“喀”的一声响,那墓碑竟然向地面陷了下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由得齐齐后退了几步。只见火把油松照耀之下,那墓碑缓缓沉入地下,待墓碑顶部也缩入地底时,地面转瞬合拢,再也见不到墓碑的影踪。 众人面面相觑,唐赫沉声喝道:“姓燕的,你捣什么鬼?” 燕独飞脸上却也是一片茫然,正要说话,只听得一阵“哗啦啦”之声大起,那供桌表面裂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随即缓缓升起一个锦匣。 众人眼睛齐齐盯着那锦匣,目光中全是贪婪。岳铁崖距那供桌最近,此时哪还顾得了其它,伸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庄恒云,便向那锦匣扑了过去。 便在此时,一直站在一边的厉秋风看到燕独飞的眼中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 唐赫见岳铁崖伸要抓向锦匣,心下大急,高声喝道:“岳兄住手!” 岳铁崖虽应唐赫之邀联手对付泰山派,但心下各自都有所防备。此时眼见锦匣就在眼前,岳铁崖暗想:“唐老儿贪得无厌,为了银子谁都能够出卖,今日若是能找到宝藏,免不了还是一番争斗。我若是将锦匣抢在手中,便占了先机,唐老儿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对我下手。”念及此处,他更不能收手,仍然向锦匣抓了过去。 眼见他要抓到锦匣,忽听得“嗤嗤”之声大作,岳铁崖大惊,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他百忙之中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右腿已然中了一枚暗器,登时痛入骨髓,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此时从石室四周的石壁上突然打开了很多小孔,从中射出弩箭。这一下事出仓促,众人全无防备之际,这弩箭又急又密,只听得石室中全是弩箭破空之声,夹杂着中箭之人的凄厉惨叫,一时间乱成一团。 过了片刻,弩箭终于不再四射,众人这才惊魂未定地站起身子。只见遍地都是伤亡之人。弩箭散落了一地,伤者不住翻滚呻吟,叫得格外凄惨。 唐赫见机甚快,听到“嗤嗤”声时便即一个跟头翻出了石室,将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之上,是以全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此时见弩箭已经射完,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石室,对手下一名镖师道:“快快救助受伤的兄弟!” 那镖师答应了一声,急忙抢上前去扶住一名疼得正在地上翻滚的镖师。那镖师疼得狠了,双目圆睁,右手乱抓,正好在扶着他的那名镖师脸上抓了一把。那镖师惊呼了一声,随即倒在地上,捂着脸不住惨叫。 唐赫心下一凛,高声喝道:“这弩箭有毒!大伙儿先不要碰受伤的弟兄,都躲到一边去!” 此时马老拳师刚将岳铁崖扶起,听唐赫这一声叫喊吓了一跳,右手一推,便将岳铁崖摔出一丈多远,自己退到了唐赫身边。 石室中未受箭伤之人听得唐赫提醒,人人心惊,哪还顾得上救人,全都逃到石室门口,紧贴着隧道石壁。只剩下厉秋风、燕独飞、许鹰扬三人站在乔思南坟墓旁边。地上躺着十余具尸体,另外还有十多名伤者正自在地上翻滚,发出凄厉的叫声。只是他们翻滚了片刻,便即四肢僵硬,慢慢地躺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岳铁崖被马老拳师摔出一丈多远,此时倚坐在石室西侧墙下,嘶声叫道:“唐老英雄,快来救我!” 唐赫皱了皱眉头,转身对众人说道:“哪位带了解毒的良药,不妨给岳老怪敷上!” 只见一个黄袍人走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对唐赫道:“我这倒有本门的清魂丹,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解了此毒。” 唐赫见这人正在河北飞星门掌门人贾阮,知道飞星门擅用毒药,当下对贾阮道:“那就劳烦贾掌门去为岳老怪解毒。” 唐赫本来就对岳铁崖颇有戒心,此时见岳铁崖中了剧毒,便是救了性命,一时半会也帮不上自己的忙,是以言语中便少了许多客气。此前他本来一直称呼岳铁崖为“岳兄”,待岳铁崖受伤之后,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岳老怪”。 贾阮走到岳铁崖身前三步之外,却也不敢走近,将药丸举在手中,对岳铁崖说道:“岳兄,这是本门的清魂丹,你将它含在口中,不要咽下,待唾沫将其化开之后,能解百毒。” 岳铁崖此时只觉得心跳极快,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四肢百骸酸软无力,便如千万支细针同时攒刺一般。见贾阮将药丸扔了过来,勉强伸手接过,颤声说道:“多谢贾掌门赐药。”说完右手颤抖着将药丸送入口中,勉强盘膝坐好,运功抵御体内的剧毒。 唐赫盯着燕独飞道:“姓燕的,你好阴毒,竟设下了如此毒计。” 燕独飞冷笑道:“这机关又不是我设下的,谁教岳老怪心急?老唐,岳老怪不听你的号令,想抢这锦匣在手,好让你投鼠忌器。他可没把你当老大,你又何必为他出头?” 唐赫知道他这是出言挑拨,不过对于方才岳铁崖不听自己吩咐私自想抢锦匣的举动,他心下甚为不满。何况从适才的情势来看,燕独飞只是碰巧触发了机关,倒也怪不了他。此人是乔思南的师弟,对这坟墓所知的情况定然要比自己更多。何况听余长远方才所说,他与五虎山庄也有过节,自己正好可以加以利用,让双方互相牵制,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念及此处,唐赫哈哈笑道:“这些事情咱们暂且不提。燕老弟,方才多有不敬,还请不要见怪。” 燕独飞何等机灵,瞧着唐赫前倨后恭,立时猜到他的心思,当下笑道:“唐老英雄言重了,燕某佩服唐老英雄的人才武功,倒也愿意和老英雄联手,只要不毁坏我师兄的坟墓便成。” 唐赫指着那锦匣道:“东西既然不在乔先生的墓中,咱们当然不会去碰他的坟墓。只是从刚才的弩箭来看,这坟墓中的机关当真厉害。敢问燕老弟,这锦盒应如何打开?” 燕独飞皱了皱眉头,道:“我师兄在给家师的信中并未提到他墓中的机关……” 厉秋风心想:“适才岳铁崖抢夺锦匣之时,燕独飞目光中露出阴毒笑意。他定然知道这墓中的机关,只是想借着机关杀掉岳铁崖。此人武功高强,诡计多智,阴狠毒辣。这一路之上虽然与自己联手对敌,但此时已到了皇陵之中,只怕此人随时会翻脸,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第九十四章 唐赫此时俨然已是众人的首领,喝令庄丁和镖师将尸体全都抬到隧道里,这才走到那供桌之前,盯着锦匣,眼中全是贪婪之色。余长远等人跟在一边,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唐赫转身对先前混入五虎山庄庄丁之中的那人说道:“老胡,你精通机关暗器,过来看看这锦匣如何打开?” 余长远听他称呼那人为“老胡”,心中一凛,暗想:“听说山西有一大盗,姓胡名桂,擅制锁具,手艺之精妙,天下无双,难道也被唐赫招揽了不成?” 只见那人已脱掉用来掩饰身份的庄丁衣衫,几步上前走到供桌之前,手中提着一根极细的铁丝,先是在供桌各处敲打了一番,随后用铁丝在锦匣上捅了几下。只是那锦匣颇为沉重,这铁丝又过于纤细,老胡虽臂上贯注内力,那锦匣却是纹丝不动。 余长远悄悄对庄恒云道:“老二,你看这锦匣可有古怪?” 庄恒云低声道:“墙上的弩箭是用来防盗墓的机关,这锦匣既出,应该没有机关了。只是不晓得盒上是否有锁。” 余长远道:“这个姓胡的你可识得?” 庄恒云道:“他姓胡名桂,是山西一带的大盗,江湖人称‘穿心锁王’的便是此人。” 余长远点了点头,暗想:“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图谋此事十余年,想不到唐赫早已窥伺在侧,暗地里纠合了这么多旁门左道之士。今日之事若要善了,恐怕已无可能。怎样想个法子,将这些人一并送上西天才好……” 胡桂试探了半天,见供桌和锦匣再无机关,这才缓步走到供桌之前,仔细端详起锦匣。 唐赫双目直盯着胡桂,绝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余长远和庄恒云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眼中全是热切之意。 站在唐赫身边的马老拳师等人也是屏住呼吸,生怕漏过胡桂任何一个动作,不免失了先机,自己能分到的金银便要少了几分。 石室中只能听到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众人便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胡桂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铁片,慢慢地将铁片试着插入锦匣前部的细缝之中。他本以为锦匣定然用锁具锁紧,打开时须得费一番周折,想不到铁片竟然轻松地插入到细缝之中。胡桂心下一怔,手捏着铁片微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锦匣前部的盖子已然打开。 说时迟那时快,盖子刚刚一动,那“喀”的一声尚未停息,唐赫和马老拳师、余长远等人已经趴到了地上,剩下一干镖师和庄丁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那锦匣之中并无暗器飞出,石室四周也无异样。 唐赫纵身而起,两步便抢到了供桌之前。此时只听风声响动,却是那马老拳师竟然和他并肩而立。唐赫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糟老头子武功不弱,我倒要提防此人才是。” 他斜了一眼马老拳师,道:“老马,想跟我抢么?” 马老拳师嘿嘿一笑,道:“唐老镖头何出此言?我是怕再有什么暗器飞出来伤了老镖头,是以跟上来看看。” 唐赫嘿嘿笑道:“老马,我只道你神拳无敌,想不到轻功也如此了得,后发先至,这一下可把唐某比下去了。” 马老拳师道:“唐老镖头说笑了。只是老镖头过于谨慎,方才未尽全力而已。若论真实武功,我哪是老镖头的敌手?哈哈,哈哈。” 唐赫哼了一声,却也并未再理他,转头便向锦匣中望去。 却见那锦匣之中放着一卷黄色的卷轴,此外便无一物在内。 唐赫转头对贾阮道:“贾掌门,烦劳你看一下这卷轴上是否有毒?” 贾阮答应了一声,从后面跟了过来,先是向锦匣内看了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将瓶中的粉末向锦匣之中洒了一些。过了片刻,那锦匣之中却无异状。贾阮道:“老镖头,这卷轴之上没有毒物。” 唐赫哈哈一笑,正要伸手去拿,突然又缩回了手,对贾阮道:“贾掌门是用毒的大行家,这卷轴还是你来取罢。” 贾阮愣了一下,随即知道唐赫对自己并不放心,心下暗骂唐赫奸诈,却又不敢违抗,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轴从锦匣中取了出来。 那卷轴刚从锦匣之中露出,只听得有两人发出“噫”的惊叹声。 唐赫目光如电,转瞬之间便找到了发出惊叹声的二人。 这两人站在乔思南坟墓之旁,一个是厉秋风,另外一人正是许鹰扬。 两人都是锦衣卫出身,只看了一眼,便即认出这黄色卷轴竟然是大内用的圣旨。 两人都听燕独飞说过,乔思南墓中藏有先帝正德皇帝留下的一份遗诏。只是此时亲眼见到这份遗诏,仍是掩饰不住心中的惊骇。 唐赫看了两人一眼,便即对贾阮道:“把这卷轴铺在供桌之上,打开来瞧瞧。” 此时余长远等人也跟了上来,目光全都盯在卷轴之上。 贾阮却也不敢托大,将卷轴放在供桌之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根小木棒,用它将卷轴慢慢打开。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卷轴滚动打开的方向不住移动。 只见那卷轴上写着几行大字:兴献谋逆朝中几无忠臣朕诏令锦衣卫指挥使南谦便宜行事遗重宝一窟以充军资持此遗诏号令天下勤王大事成后可封王爵钦此。 卷轴最后一角盖了一个红色的大印。唐赫等人看完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饶是众人均是武林大豪,看了这份遗诏之后也是暗自心惊。 过了半晌,唐赫才颤声说道:“这、这是先帝遗诏么?” 马老拳师等人都是京城左近的武林大豪,只是对于朝廷之争所知甚少,有的甚至不知道兴献王便是当今嘉靖皇帝。听唐赫一问,都是默然不语。 忽听一人说道:“不错,这便是先帝正德皇帝留下的遗诏!”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站在乔思南墓旁,目光如刀,正自盯着供桌上的正德皇帝遗诏。 唐赫道:“阁下是哪一位?”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许鹰扬。” 他此言一出,唐赫等人面色大变,便如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一般。锦衣卫本来就已让人闻之色变,此人还是北镇抚司的千户,那是专管追捕缉拿的大官,可以调动普天下的六扇门捕快。众人此次来盗皇陵,那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却未想到同来的众人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锦衣卫大官。 唐赫见众人脸上都有惧色,暗想到了如此地步,已不容得收手。当下嘿嘿一笑,道:“大伙不用害怕。这小子只有一人,咱们并肩上齐上,把他乱刃分尸,自然没有人知道此事是咱们干的!” 众人听唐赫一说,心下均想:“此事既已给这锦衣卫知道,传出去必然无幸。倒不如拼死一搏,先将这锦衣卫做掉,再拿了财宝走人,倒是一条生路。” 只听呛啷啷之声不绝,却是有十几人已拔出了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许鹰扬,只待唐赫一声令下,便要将许鹰扬乱刃分尸。 许鹰扬却面无惧色,只见他背着双手,对余长远道:“余庄主,你有何话说?” 余长远此刻心中正飞快地打着算盘。自通州城见到许鹰扬起,他就从来没有真正把许鹰扬当作同伴,只不过情势所逼,虚与委蛇而已。他原本就想利用许鹰扬,避开锦衣卫和东厂的阻拦,待进入皇陵之后,宝藏若是得手,便要找个机会将许鹰扬除掉。只是没想到唐赫竟然带着大批高手寻踪而至,自己这一方已然落了下风。此时他尽可以借着唐赫等人之手将许鹰扬除掉,但唐赫必然更占上风,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念及此处,他大声说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第九十五章 唐赫斜了余长远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余老弟,你又有何话说?” 余长远见唐赫如此轻贱自己,只得强忍怒气,笑着说道:“唐老镖头有所不知,许兄早已和兄弟结下了交情,要一起做这笔买卖。若无许兄相助,我等是到不了皇陵的。大家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不要伤了和气才是。” 唐赫沉声说道:“这人是锦衣卫的千户,那是正五品的大官,怎会放着官职不要,帮咱们来取宝藏?” 许鹰扬冷笑道:“我既答应了余庄主,自然有我的条件。” 唐赫道:“什么条件?” 许鹰扬道:“取了宝藏之后,我要独占三成!” 唐赫哈哈大笑,只震得石室之中嗡嗡作响。只听他大声说道:“你小子何德何能,竟然想吃掉这么大一块肥肉?” 许鹰扬道:“我要三成的宝藏,自然有我的道理。有我一路陪着,无论是锦衣卫、东厂还是地方官,都不敢与你们为难。想那宝藏定然数量庞大,要运出皇陵,这一路少不了被官兵盘查。若无我在旁相助,只怕你们连莲花山都走不出去。此外我弃了五品官不做来趟这混水,若是分得少了,我又何必甘冒大险?” 唐赫转头对余长远道:“你和他确是如此约定的么?” 余长远面露尴尬之色,道:“确是如此……” 唐赫转头对许鹰扬道:“老余和你的约定做不得数,你若是想和咱们一起发财,事成之后,咱们可给你一成宝藏。” 许鹰扬道:“唐老镖头,你是把这事当成做买卖,还要砍价不成?” 唐赫哈哈一笑道:“江湖也好,官场也罢,哪件事不是做买卖?只是有的是买卖官职,有的是买卖性命罢了。便是宝藏的一成,你十辈子也吃不完,又何必太贪心?” 许鹰扬思忖了片刻,道:“好,便依唐老镖头的意思,只是唐老镖头是江湖中的头面人物,可不要言而无信才好。” 唐赫道:“今日在此处的都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大家都可以作个人证,事成之后,许大人尽可以拿到宝藏的一成。” 余长远见两人和解,在一旁说道:“大家和气生财,那是最好不过了。” 贾阮道:“看这遗诏的意思,先帝是要咱们拿了这遗诏,然后取了宝藏,再把这事公告天下,让各地军马进京勤王。唐老镖头意下如何?” 唐赫“呸”了一口道:“做他的清秋大梦去罢。正德这小子在位之时胡作非为,死了还想咱们为他卖命,那是休想。咱们只管取了宝藏,其它的事情不用管他。” 余长远在一边道:“唐老镖头说的有理。正德皇帝本来就是一个昏君,咱们犯不上为朱家之人争夺皇位冒险。” 贾阮听罢说道:“那便将这遗诏毁了罢。”说完从一名镖师手中要过火把,便要将这遗诏烧掉。许鹰扬喝道:“住手。”抢上几步将那火把推开,对唐赫道:“这遗诏是先帝亲笔书写,极为珍贵,可否交给许某收藏?” 唐赫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好生奇怪,这些烂字又值几两银子?你若喜欢,尽可以收着便是,又没人和你抢。” 许鹰扬道:“那倒要多谢唐老镖头成全。”说罢拱了拱手,便即将那卷轴卷了起来,放到了怀中。 唐赫对众人说道:“这遗诏虽然并无大用,却讲明了必有宝藏。咱们倒要仔细找找,看看这宝藏放在何处。” 胡桂仍自盯着那个锦匣,对唐赫道:“我瞅着这锦匣倒颇有古怪。原来以为这东西极为精巧,想不到一触便开。大内所用之物,原本不应如此粗糙才对。” 唐赫道:“你若是瞧着这盒子有古怪,便仔细搜寻一下。其余各位兄弟再四处找找,看看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胡桂围着那供桌转了几圈,突然伸手抓住锦匣两端用力向上一提,只听“嘎吱吱”的摩擦之声大作,众人吓了一跳,以为又触动了什么机关,发一声喊,齐向石室外的隧道奔了过去。 胡桂也是吓了一跳,翻身趴在地上,半晌再没有声音。忽听得有人怒骂道:“姓胡的你这个王八蛋,没看到老子现在走不了吗?” 只见岳铁崖兀自盘膝坐在石室西侧,众人全都逃出了石室,他重伤未愈,想走也走不了。好在并无弩箭等射出,岳铁崖逃过一劫,忍不住破口大骂。 胡桂站起身来,却不理会岳铁崖,向前走了几步,转头对唐赫说道:“哈哈,机关果然便在这锦匣之中。唐老镖头快来看看,原来密道竟然在这坟墓之中!” 唐赫闻言大喜,急忙抢到胡桂身边,只见乔思南的坟墓圆顶已然从中间裂开。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墓中左侧有一具石棺,石棺右侧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一道石级从洞口向内延伸了进去。只是火把照耀的范围有限,不知道这洞穴通往何处。 此时众人又都围拢了上来,看着黑漆漆的洞穴入口,心下均自兴奋不已,却又有些畏惧。 唐赫盘算了一番,对余长远道:“余老弟,这笔买卖是你最先起兴,便请你带五虎山庄的兄弟先行下洞,我带着兴远镖局和几位江湖朋友在后跟随,不知余老弟意下如何?” 数日之前,在永安城顾家老店之中,唐赫就曾逼着余长远带着五虎山庄众人与泰山派拼命,兴远镖局好坐收渔翁之利。此时他故伎重演,余长远早料他有此一着,当即说道:“我等义不容辞职。”当下将五虎山庄的庄丁召集到一处,除了被弩箭射死了十余人外,还剩下十几名庄丁。余长远道:“一会儿老二和老三带五名兄弟先行进洞,随后是许大人和厉兄弟、燕先生,我带着剩下的兄弟跟在后面。大伙儿听到没有?” 燕独飞和厉秋风对视了一眼,心想唐赫拿余长远当替死鬼,这余老贼又想拿咱们挡箭。只是心下虽如此想,表面上却佯装不知,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庄恒云和何毅手举着火把,带着五名庄丁先走入洞口,过了片刻,余长远对厉秋风等人道:“三位请吧。” 许鹰扬右手提着长剑,左手举着火把,便即走下洞穴,燕独飞和厉秋风跟在后面。这洞穴倒并不狭窄,长宽均有丈许。厉秋风走在燕独飞身前,沿着石级缓缓向下走去。火把光亮照耀之下,只见许鹰扬在他不远处,再向前尚能看到庄恒云和何毅等人手中的火把光亮,只是距离稍远了些,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楚。 一直走了五六十级,这才到了洞穴底部。前方却是一条平坦的隧道。庄恒云正自带着五名庄丁站在隧道入口处。见许鹰扬等人已经到来,庄恒云小声说道:“余大哥到了么?” 厉秋风道:“余庄主跟在后面,想来也快到了。” 燕独飞用火把照着四周,看了一会儿道:“从乔师兄墓中到这里,洞壁非常粗糙,想来这并不是先帝的墓道,只是临时挖出的一条隧道。” 许鹰扬道:“从遗诏来看,先帝是想让人先到南大人的墓中取得遗诏,再从这密道进到他的陵墓中,将宝藏运出,交给勤王大军,以图大事。唉,先帝性子跳脱,此等大事,却如同儿戏一般。他怎知道拿到遗诏之人,一定会为他做事?” 厉秋风道:“忠义之士总是有的,此事尚未了结,倒也不必失望。” 许鹰扬道:“可惜咱们看到的都是像唐赫……这等小人。”他本想在唐赫之后加上“余长远”三字,突然想到庄恒云和五虎山庄的庄丁就在身边,便将这三个字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第九十六章 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余长远带着十几名庄丁也下到了洞底。他将火把举在身前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对庄恒云道:“老三都准备好了吗?” 庄恒云道:“准备好了。只待大哥一声令下,便送唐老贼上路。” 厉秋风等人这才发觉到了这里老半天了,何毅竟然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直没有露面。只听余长远低声道:“老二,你带着兄弟们先进隧道,向前探一段路,我和许大人、燕先生、厉兄弟留在这里,看看唐老贼的下场。”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便即带着众庄丁进入隧道。许鹰扬道:“余庄主,你想与唐赫在这里摊牌么?” 余长远冷笑道:“这老贼处心积虑想夺这个宝藏,他若得手,必然杀咱们灭口。咱们自然不能坐守待毙。我已经让老三在这里埋下火药,只待老贼到了,便引燃火药,取了这老贼的狗命。唐赫一死,剩下马老拳师一伙人便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许鹰扬听他说得狠毒,道:“只是这里如此狭小,若是爆炸,只怕隧道坍塌,咱们也逃不出去。” 余长远道:“咱们先进到隧道之中,老三引着火药之后,咱们便向隧道尽头逃去,这隧道若是塌了,正好拦住了这些家伙的去路,与咱们却是无碍。许大人不必担心。” 厉秋风听他说得颇有信心,暗想:“难道这老贼来过这里?不然的话,为何好似胸有成竹一般?” 便在此时,只听那石阶之上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听见唐赫说道:“余老弟,下面是什么情况?” 余长远冲众人摆了摆手,然后向隧道的方向指了指。厉秋风等人急忙快步走进隧道之中。此时庄恒云带着庄丁已走得远了,连火把的光亮都看不到了。这时只见隧道入口处的一处地面突然鼓起,随即跳出一个人来,竟然是何毅。他用一块油布裹了全身,是以跳出来后,将油布一抖,身上却无半点泥土。 余长远见何毅从地下钻了出来,却并不吃惊,低声对何毅道:“老三,把火药点着。” 何毅答应一声,蹲下身子,从土中拽出一截引火药线,用火把将药线点燃,随即用土遮住。 此时只听石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赫又在石级上问道:“余老弟,你在下面吗?” 余长远见药线已然点着,当即对众人挥了挥手,转头对石阶高声说道:“唐老镖头,我们已经下到洞底了。一切正常,请各位下来便是。” 余长远说完之后,右手一指隧道,何毅等人立即向隧道内狂奔,余长远跟在后面。只听得唐赫笑道:“余老弟倒是蛮快的,你们先在下面等我,咱们下去之后再作商议。” 厉秋风等向前奔跑了十余丈远,忽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片刻之间,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涌到,他见机甚快,急忙趴在地上,那股大力从他身上掠了过去,直震得隧道洞壁沙土簌簌而下,直将他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这时只听余长远喝道:“大家不要停步,快向前跑!” 厉秋风一跃而起,急忙向前奔去,又奔十余丈远,却见庄恒云带着众庄丁倚靠在隧道洞壁之上,一见厉秋风到来,庄恒云道:“厉老弟,后面怎么样了?” 厉秋风还未答话,许鹰扬和燕独飞也已到了,随后余长远和何毅一前一后也到了近前。何毅嘿嘿笑道:“隧道口已经塌了,估计石阶也好不到哪里去,唐老贼即便不被炸死,也会被活埋。真想看看这个老家伙死前的样子。哈哈,哈哈。” 余长远道:“咱们不要耽搁,小心前行是正经。” 这次却是庄恒云带着庄丁走在最前面,余长远带着许鹰扬等走在中间,何毅走在最后。众人向前又走了百十来步,庄恒云忽然低声喝道:“大家停步,前面走不通了!” 余长远几步抢到最前面,只见隧道已到了尽头,两扇青石做成的大门挡在众人面前。这两扇大门足有两丈多高,表面甚是粗糙,便似没有打磨过一般。庄恒云道:“这门怕不有万斤,咱们如何才能打开?” 何毅走上前来,双手用力,在石门上推了几下,然后退开几步,仔细看了片刻,对余长远道:“咱们先用火药炸它一下试试?” 余长远笑道:“我早有准备,大伙儿且看看我的手段。” 只见他叫过几名庄丁,道:“把东西取出来。” 那几名庄丁好似早有准备,将身上背着的背囊解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些长短不一的铁棒,全都堆在地上。余长远蹲下身子,将这些铁棒组装起来,片刻之间,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根一丈多长、形状奇怪的铁棍。这铁棍尽头处却是一个拐钉形状,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余长远将这古怪的铁棍在手里挥舞了几下,确认已经组合得非常牢固之后,这才走到石门之前,将那铁棍沿着两扇石门中间的缝隙慢慢插了进去。只见他反复转动铁棍,似乎在尝试套动什么东西。直过了半柱香工夫,却听余长远道:“好了,总算对准了!” 厉秋风见他行为古怪,正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只见余长远转过头来道:“几位兄弟过来帮忙!” 六名庄丁抢上前去,余长远道:“抓住这铁棍用力向前推,千万不可松手” 那六名庄丁倒似早就练过一般,每三人一边,抓住那铁棍一起用力向前推去。只听得石门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门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之声,那铁棍也慢慢地向门缝内挤了进去。 六名庄丁丝毫不敢松懈,眼见着铁棍一大半已进入石门之内,余长远对庄恒云道:“老二,咱俩每人推动一扇石门,看能不能将它打开。”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双掌贴在右侧那扇石门之上,余长远双掌贴在左侧石门之上,两人同时用力向前推动。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响,两扇石门已经向内打开,一股阴寒之气从门内直扑了出来。 众人向后退了几步,随即举起火把向前照去。只见石门之后是一个石室,距离石门五步远的地方,一根一丈多高的石柱子立在地面之上,下面却有一个石槽。 余长远举着火把当先走入石室,用火把照着那根石柱,仔细看了片刻,笑道:“若是没有马空空留下的这东西,这石门咱们是万万打不开的。” 厉秋风听他提到“马空空”三字,心下一凛,想到马东青说过余长远从马空空手中拿走一件东西,余长远一直赌咒发誓自己没有拿。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从马空空手中得到过某件东西,而且这东西对于进入陵墓来说非常重要。 燕独飞在一边说道:“余庄主真是能忍,当日发誓说没有拿马空空的东西,想不到啊想不到,嘿嘿。” 余长远听出他语带讥讽之意,却也毫不在乎,从庄丁手中取过那形状古怪的铁棍道:“这便是马空空当日交给我的东西。只不过云飞扬一直以为是什么地图,却没想到这是一个打开陵墓不可或缺的工具。”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铁棍又拆解成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铁棒,然后让几名庄丁放入背囊之中,这才接着说道:“马空空曾对我说过,大凡皇帝贵族,下葬之后,都要用石柱抵住墓门,以防盗贼进入墓内。这石柱重逾千斤,单凭人力,那是万万打不开的。这马空空却是一生与陵墓打交道,他在盗北邙山曹氏陵墓时,竟然想到了这种工具,便是用这种弯钩形的铁棍从墓门缝中伸过去套住石柱,将它缓缓推开,墓门自然便开了。哈哈,马空空现在已经死了,这东西只有我才知道如何打造。” 第九十七章 厉秋风道:“余庄主,看样子那位马姑娘没有冤枉你。” 余长远冷笑道:“这东西落到她手里,又有何用?我不交给她,倒是为了她好。若是有人知道马空空还给她留了东西,锦衣卫要找她,那些江湖大盗更要找她。她这人又不会武功,应付的了吗?” 厉秋风道:“锦衣卫不是已经找过她了么?还是你余庄主带的路,杀了她一家满门,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余长远一怔,对厉秋风说道:“这是哪里话来?余某何时带着锦衣卫杀了她全家?” 许鹰扬在一边苦笑道:“这位马姑娘说是许某带着锦衣卫去到她家,将她全家人都杀了。想不到居然还是你余庄主带的路。嘿嘿,可是你我居然都不晓得此事,这事倒真是古怪得紧。” 余长远道:“厉兄弟,余某确是做了一些没本钱的买卖,与马空空也颇有嫌隙,但是杀他一家满门的事情,余某还做不出来。只怕其中有诈,厉兄弟不要上当。” 厉秋风正想再说,却听何毅说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说它作甚?咱们趁早寻了宝藏发财是正经。” 余长远道:“老三说的是,什么马空空马东青,他们算什么东西?”说罢瞪了厉秋风一眼,对庄恒云道:“老二,你看看这石室是否有什么古怪?”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手里举着火把,便在石室中四处搜寻。这石室并不太大,陈设也颇为简单,只是在石室一侧摆了两张石椅和一张石桌,此外便无它物。庄恒云四处查探了一番,最后站在那石椅之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这个石室竟然是茅房……” 余长远一怔,道:“茅房?这陵墓中怎么有茅房?” 庄恒云道:“大哥有所不知,帝陵也是讲究‘事死如事生’的。皇帝生前所用的物品,死后也会一样不少在陵墓中备上一份。小弟在金陵曾盗过吴国孙氏的一处大墓,里面不只有茅房,还有猪圈狗窝。这石室设置简单,只是这石椅颇为奇怪,大哥不妨来看一看。” 余长远走上前去,却见那石椅的表面竟然有一个圆洞,下面还有一个石桶。只是方才离得远了,并未看到椅面上有圆洞。庄恒云道:“这种椅子我在其它大墓中也曾见过,是墓主出恭用的,下面备有净桶。” 余长远“呸”了一口,在那石椅上轻轻踢了一下,道:“真是晦气,竟然进了茅房。” 庄恒云道:“这密道从乔先生的墓中一直修到这里,想是怕引人怀疑,是以选择了茅房做为入口。建造这陵墓之时,恐怕这茅房是最不引人注目之处。” 余长远点了点头道:“咱们还是快快寻到宝藏为好。老二,你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暗门通往别处。” 庄恒云笑道:“咱们已进到地宫之中,这里自然有供墓主前来如厕的门户,倒不需要找什么暗门了。”说罢用手中的火把指着那石椅侧面。只见石壁上有一处石门。这石门不大,与普通人家的屋门大小相仿。余长远大喜,抢上几步到了门前,正要伸手推门,转念一想,又将手缩了回来,用脚在那门上用力一蹬。只听得“轧轧”之声,那石门已自开了。 余长远将火把从石门处伸了进去,连着晃了几晃,见并无异状,对一名庄丁道:“你先进去看看。” 那庄丁浑身一颤,正想推辞,却见余长远一脸冷笑,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只怕大庄主一掌便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壮着胆子,举着火把慢慢走了进去。只见石门之外是一处走廊,宽可容两人并肩进出。他转头对余长远道:“大庄主,这是一处走廊。” 余长远借着火把的光亮,见这走廊中并无异状,这才跟上前来。众人跟在他身后,正向往前走,只听庄恒云道:“大哥,咱们进来的那两扇石门要不要关上?” 余长远头也不回地说:“咱们既已进来,还管它作什么?” 厉秋风心想:“以唐赫之能,何毅未必便能一举将他炸死。此人不死,定然会寻到这里,进到陵墓之中,那是一个极大的麻烦,余长远为何置之不理?”念及此处,他对余长远道:“余庄主,若是唐赫未死……” “你怕他跟到这里是不是?”余长远转头笑道:“实话跟你说罢,那石柱从外面用这铁勾可以套中之后推开,但是要是从里面将它推到石门之上,却甚是不易。要由巧匠指挥,且得有吊索之类的工具。眼下咱们只有这个铁勾,要把石柱放回原位,那是万万不能。与其在这里耽搁时间,倒不如早点找到宝藏。唐赫就算不死,隧道已塌,要想挖通后到达这里,也得费上好长一段时间。咱们不必管他,先做大事要紧。” 众人听他一说,想想倒也十分在理,便即沿着这走廊向前走去。只见走廊两旁,不时会有石门出现,进去看看之时,发现这些屋子只是更衣房、花房、厨房等,甚至还找到一处炼丹房。只是屋中陈设的木质家具已大半腐烂。有一间石屋中不知从哪里漏水,水深没过了脚面。 众人走了半天,终于走到了这走廊的尽头。却见又是一道石门挡在面前。这石门倒并不大,仔细看去却是通体用白玉做成,晶莹剔透,火把映照之下,只见浮光掠影,端得是美丽无比。 余长远是玉器行家,见这白玉门是用一整块玉雕刻而成,通体通透,若是带出陵墓,至少能卖得上万两银子。一道玉门已是如此珍贵,正德皇帝留下的宝藏自然是价钱不菲。念及此处,忍不住哈哈笑道:“发财了,发财了!咱们这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庄恒云是飞贼,自然也识得这玉门的好处。他右手在门上摩挲了半天,对余长远道:“大哥,即便咱们找不到宝藏,把这玉门带回去,也能卖上万把两银子……”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余长远道:“老二,你好小肚鸡肠。咱们到了这皇陵之中,随便拿一两件东西,价钱都是巨万,还留恋这玉门做什么?” 庄恒云赔着笑脸说道:“大哥教训的是,是小弟愚蠢。” 余长远道:“今日大家一起发财,见者有份。来,把这门打开,咱们看看还有什么。” 众庄丁听余长远说“见者有份”,心下大喜,听他吩咐要打开玉门,当即有两名庄丁抢上前来,伸手便去推那玉门。 这两名庄丁原以为这玉门与进入陵墓的石门一样,需要花费力气才能打开。是以一推之下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想不到那玉门竟然触手即开,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两人用的力大,玉门向外一开,两人收不住力,一起跌到了门外。 玉门打开的瞬间,厉秋风心下一凛,只见那玉门之外,竟然灯火通明。 燕独飞也见到门外有灯光,大声喝道:“门外有古怪,大家小心!” 那两名庄丁跌到门外之后,竟然声息全无,便似沉入水中一般。 余长远双手在腰间一探,已自将判官笔握在手中,沉声说道:“老三,扔两枚霹雳弹探探虚实!” 何毅答应一声,右手从镖囊中掏出两枚霹雳弹,扬手便向门外打了出去。 初时尚听得两枚霹雳弹发出“呜呜”的破空之声,但是片刻之后,那“呜呜”之声竟然突然消失了。何毅和余长远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惊骇之极的神情。庄恒云颤声说道:“门外难道不是人,是鬼……” 许鹰扬道:“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分明是是有武林高手将何庄主的暗器收走。” 燕独飞道:“许大人说得有理,咱们既已到了这里,便没有了回头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此时只听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说道:“你们这帮偷鸡摸狗的小子也太不成器,等了这么久,却还是畏首畏尾,竟然自称是什么英雄好汉,当真让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哈。” 第九十八章 众人最初以为遇到厉鬼,颇有些惊惧。此时听到说话之声,倒放下心来。余长远道:“不知道哪位相好的在这里等着咱们,不妨报个名号。” 只听那人笑道:“就凭你这三脚猫还想听老子的名号?趁早滚过来是正经!” 余长远见此前两名摔到玉门之外的庄丁踪影全无,哪敢轻易冒险,当下转头对一名庄丁道:“你过去瞧瞧。” 那庄丁眼见两名同伴摔出玉门之后便没了踪迹,早吓得肝胆俱裂,哪敢走出这玉门。余长远见他犹豫不前,心下大怒,右手斗然伸出,正抓住那庄丁领口,身子一侧,掌心内力吐处,那庄丁已自从玉门飞了出去。 只听那庄丁大声呼救,只片刻之间,声音突然停了,便如被人掐住脖子一般,随即身子猛然坠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只是众人站在走廊之中,没有看清他摔到哪里去了。 厉秋风道:“定是有人弄鬼,我出去瞧瞧。” 余长远道:“厉兄弟小心,咱们兄弟给你开路。”说罢转身对庄恒云和何毅道:“用暗器为厉兄弟开路!” 庄恒云和何毅答应了一声,两人各自从镖囊之中取出飞镖,双手扬处,只听飞镖破空之声不绝,十二枚飞镖已自从玉门激射出去。厉秋风身子一纵,借着飞镖射出之机,已然跃出了玉门。 只见这玉门之外,却是一处极大的石室,四周点着无数碗口粗细的白蜡,将石室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 厉秋风跃到石室之中,右手拔出长刀横在胸前,这才扫视了一眼。只见这石室宽约三丈,两端极长,几乎看不到头。此时他所站之处,恰好是石室的中间位置。先前被余长远掷出那名庄丁,倒在厉秋风不远处,四肢僵硬,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想是被人点了穴道。 在厉秋风不远处,有一张石桌,桌旁坐了四人,正自在赌牌九。 坐在庄家位置那人,一身油腻腻的衣衫,蓬头垢面,赫然是与厉秋风见过数面的“老寿”。 另外三人身穿青色锦袍,头戴黑纱帽,脚穿官靴,手中各执一副黑玉制成的叶子牌,笑嘻嘻地看着老寿。 那老寿仍然摆弄着手里的牌九,一脸兴奋地对其余三人道:“这下还不通杀你们三个小子?” 坐在他对门的青袍人笑道:“老寿,你输了快二十两了,这副牌翻不了身,我看大家也不必玩下去了。” 他左首的青袍人道:“高老大说得极是,老寿,这把玩过之后,咱们便把欠债清一清罢。” 那老寿笑道:“这把开过之后,谁欠谁还不好说哩!” 便在这里,余长远等人也抢出玉门之外,见到这石室如此之大,均自吃了一惊。庄恒云抢到躺在地上的庄丁身边,右手在他胸口推了几下,将他被封的穴道解开。转头看到先前摔出门外的两名庄丁歪倒在门边,正要去为他俩解开穴道,何毅早奔了过去,给这两人解了穴道。 余长远见老寿竟然出现这石室之中,心下一怔,道:“这不是寿老么?果然是世外高人,咱们竟都走了眼了。” 那老寿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摆弄着手中的牌九,然后将牌九放在石桌上,对那三个青袍人道:“咱这牌不变了,你们三个小子定下来没有?” 对门那青袍人将牌九放在身前,笑着说道:“早就好了,就等你老寿开牌了!” 余长远见这几人大剌剌地坐着玩牌九,竟对自己视而不见,心下大怒,心想已到了此处,不管这几个人是何方神圣,只要挡了自己的道路,那是非杀不可!当即对何毅使了个眼色。何毅双手一扬,四枚霹雳弹便向老寿等四人飞了过去。 这四枚霹雳弹分打石桌旁的四人,去势甚急,眼见到了石桌不远处,便如碰上了一道无形的大网,竟然停了下来,却并不落下,只在空中滴溜溜转个不停。 只听那老寿笑道:“开牌啦!”双手在石桌上一拍,身前的四枚牌九倏然跳了起来,随即齐刷刷地落在身前,只是四张牌已全都翻了过来,却是一副双天。 对门那青衣人笑道:“老寿果然是握了一手好牌,怪不得如此嚣张,哈哈。”他话音方落,右手在身前四张牌九上轻轻一抹,也未见他动过手脚,那四张牌九已然翻了过来,竟然是“丁三配二四──”,也就是俗称的至尊宝。 老寿脸色一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他妈的高老大,真有你的。不过杀不了你也不怕,还有两个兔崽子呢。” 剩下那两名青衣人嘿嘿一笑,先后将手中的牌九翻了过来,竟然都是至尊宝。老寿登时愣了,看了半晌,猛然将手中的牌九摔到桌子上,指着对门那青衣人道:“娘的,今天你又耍诈!” 那青衣人笑道:“玩牌跟玩人一样,耍诈没什么,别被人逮到就好。老寿,认赌服输罢。” 老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蓦然间怒吼道:“都是这几个小子在一边乱来,闹得老子分心,才没发现你们三个小子捣鬼。他妈的,你们给我滚蛋!” 他话一说完,右手一挥,在空中滴溜溜乱转的四枚霹雳弹“呼”的一声倒飞了回来,直向何毅打了过去。 何毅大骇,百忙之中哪敢去接,身子向右侧一闪,让过了四枚霹雳弹。 “轰”的一声巨响,四枚霹雳弹撞到石室墙壁之上,登时炸裂。一时之间钢珠横飞,烟气弥漫。 余长远等人急忙伏在地上躲避,有两名庄丁避得慢了,被钢珠打中,登时惨叫着倒在地上,眼见不活了。 待余长远等人站起身来,石桌旁那四人早没了踪影。若不是石桌上仍然摆放着牌九,实难相信方才竟然有四人坐在桌旁玩牌。 庄恒云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土,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这四个家伙是人是鬼,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余长远冷笑道:“你见过鬼玩牌九吗?这四个家伙在这里装神弄鬼,便是要将咱们吓走。呸,做他妈的清秋大梦罢。咱们到了此处,哪还会走回头路?!” 何毅惊魂未定,对余长远道:“大哥,这四个家伙若不是鬼神,怎会懂得邪术?我那霹雳弹虽不说是百发百中,却从来未见过会在空中停止不动……” 余长远道:“这四人之中或许有内功高手,能隔空接物却也说不定。只是咱们人多势重,对手武功再高,咱们却也不惧。” 庄恒云向那石桌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道:“这里有古怪,大家小心!” 余长远一怔,道:“老二,有暗道么?” 庄恒云摇了摇头道:“这桌子、这桌子是他娘的透明的……” 余长远抢上几步,站到庄恒云身边,这才发现透过那石桌,竟然能够看到对面的椅子。此时看那桌子,却是晶莹剔透,摆在桌子上的牌九便如浮在水上一般,看上去竟然在微微颤动。 余长远从来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转头对庄恒云道:“这、这难道有什么机关不成?” 庄恒云摇了摇头道:“机关之术是用来阻挡敌人或是杀人的,这桌子看上去好似海市蜃楼一般,与咱们倒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我瞧着不像是机关,倒像是布下的迷宫。” “不是迷宫,是幻像!”许鹰扬走出玉门,沉声说道。 “幻像?”余长远问道:“依许大人的意思,咱们眼见这东西,难道是假的不成?” 许鹰扬嘿嘿冷笑,右手一挥,一枚飞刀疾向那石桌飞了过去。眼见那飞刀要飞到石桌近处,只听“铮”的一声厉响,那飞刀便如撞到一堵铁板上一般,火星四溅,飞刀竟然断成两截,“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便在此时,那石桌倏然消失了,众人眼前竟然是黑沉沉的一堵石墙,哪还有石桌的影子。 第九十九章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庄恒云精通机关消息,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他走上前几步,伸手在那堵石墙上轻轻点了一下,转头对余长远道:“大哥,这确实是一堵石墙……” 余长远喃喃说道:“如果这是一堵石墙,那方才那张石桌,四张石椅,还有那四个玩牌九的人,又是什么?” 许鹰扬沉声说道:“是孝陵卫做了手脚。他们这些人精通旁门左道之术。似这般幻像迷局,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方才除了那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余下三人所穿的衣衫都是孝陵卫的官服。那个高老大官服上绣有白鹤,那是百户的标记。只不过这老者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为何会与这三个孝陵卫混在一起。” 厉秋风道:“这几人虽布下迷局,却并不像要与咱们为难的样子。否则早就布下更厉害的杀招。” 许鹰扬道:“只怕也未必。孝陵卫精通的是旁门左道的异术,若是遇到武功高手以厉害的招数反击,其所遭受的反噬也将更加厉害。我猜这几个人是在试探咱们,一击不中,便即远遁,只怕在别处另有埋伏。” 余长远道:“咱们既已到了此处,只有向前,绝不后退。大家在这石室里找找,看看有没有出路。” 自那四人和石桌消失之后,这石室竟然不知不觉间变得小了,只不过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斗室,长宽不过十余步。石室中空空荡荡,除了点着十余支碗口粗的白蜡之外,再无任何物品。众人找了半天,却半点异状也无。庄恒云更是在石壁上四处摸索,想找出机关暗道,却无半点线索。 众人正自面面相觑之时,忽听得石室之外有人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一声惨叫,接着便听有人惊呼:“有敌人来袭,大家小……” 此人话未说完,却没了声息。 余长远喝道:“大伙快退入石室!” 只听得石室外数声惨呼,随即便没了声音。余长远低声道:“老二,把蜡烛打灭!大家盯着玉门,有闯入者杀无赦!” 庄恒云双手连挥,一连打出十余枚飞镖,将石室中的蜡烛尽数打灭。 四周一片黑暗,只是影影绰绰地能看到那扇玉门兀自开着,石室之外的情形却半点也看不清楚。 室中诸人背贴着石壁,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扇玉门。 直过了半柱香工夫,石室之外再无半点声息。燕独飞低声对身边的厉秋风道:“咱们总不能一直这般等下去罢?我出去看看。” 厉秋风道:“眼下外面情势未明,不得妄动。否则被敌人所乘,不免多有死伤。我瞧外面的敌人,也在等着咱们出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石室外面有人呼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连自己人都杀!” 话音未落,只听得数声惨呼,夹杂着极凌厉的剑气破空之声。 紧接着有人叫道:“大家小心,这人不是兴远镖局的朋友!”随即只听得兵刃撞击之声大起,不时还有人惨叫着扑通倒地。 何毅道:“大哥,咱们杀出去罢。” 余长远道:“万万不可,焉知不是敌人设下的圈套?咱们还是固守石室,静观其变。“ 又过了半柱香工夫,石室之外突然变得沉寂下来,再无半点声音。 过了片刻,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颤声说道:“萧老五,你、你怎么出手如此凶狠,杀了这么多人?” 却听一男子说道:“我重伤未愈,若是下手稍有留情,被这些贼子反过手来,我死不要紧,倒连累了你和马姑娘二人,萧某可是百死莫赎了。” 厉秋风听这两人声音正是慕容丹砚和萧展鹏,心下一惊,暗想:“这两人怎么到了这里?” 余长远道:“原来是慕容家那个丫头到了,倒替咱们解了围。大伙儿趁机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兴远镖局的余孽。” 几名庄丁点起火把,余长远手提判官笔,当先走出石室。只见不远处站着三人,正是萧展鹏、慕容丹砚和马东青,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具尸体,看衣衫打扮大多是兴远镖局的镖师。 慕容丹砚手里举着一根火把,正自看着地上的尸体发愣,突然看到余长远走了过来,急忙拔出宝剑道:“原来是你这老贼捣鬼!” 萧展鹏长剑一横,道:“慕容姑娘暂且退在一边,我来取这老贼的性命!” 余长远急忙摆手道:“两位只怕有些误会。我们也是被这些人追杀,困在石室之中,幸得两位援手,才脱得此难。” 萧展鹏正要说话,慕容丹砚已自看到厉秋风从石室中走了出来。她欢叫一声,举着火把就跑了过去,丝毫没有理会余长远等人。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们怎么到了这里?” 余长远道:“厉兄弟,咱们此刻要紧的是尽快离开此地。看样子唐老贼已经追过来了,咱们不可在此地久留……” 慕容丹砚笑道:“那个姓唐的老家伙带了一伙人在外面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现在走进另一条隧道里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余长远道:“那咱们也绝不可在此停留。”说罢对庄恒云道:“老二,你带着兄弟们在这石廊中到处找找,咱们既然从乔先生的墓中到了这里,便一定能找出通往宝藏的密道!” 庄恒云答应了一声,便即在石廊各处搜寻。厉秋风低声道:“慕容姑娘,我不是要你们留在喇嘛庙中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慕容丹砚道:“你们走了之后,我瞧见余老贼留下的那十几名手下鬼鬼祟祟的有点不对头,便偷偷跟着他们。原来这些家伙竟然想将我们全都烧死,连那些喇嘛也不放过。我和萧老五当即出手,将这十几个家伙全都擒住,为首的那个怕我们杀他,把五虎山庄的图谋全都说了。 “我和萧老五商议了一下,便将为首的那个家伙带在身边,其余几个全都打了一顿,然后捆了个结结实实,告诉庙里的大喇嘛,这些杀才想要烧庙劫财,赶紧派人报官。那大喇嘛看到这些庄丁在庙中各处埋下的火药,吓得魂都飞了,点头不迭,派了几个喇嘛下山去报官。 “我们逼着那个为首的家伙给我们带路,他便把我们带到皇陵。结果到了之后,找到一个什么玄武寺还是玄武庙,那里守着几个家伙,见到我们便扑上来动手,全都给萧老五打倒了。然后逼着一个家伙带我们进到洞里。后来进到一个石室,里面有一个受了伤的老家伙,叫什么燕山老怪,武功倒是不错,可惜受了伤,被萧老五擒住后逼着他带我们又进到一处密道。只不过这密道转来转去,燕山老怪逮个机会逃了。后来我们遇到了姓唐的老家伙,大家在密道里打了一架。我故意指错了方向,骗那个老家伙走进另一处密道。我们摸索着到了这里,发现这些家伙守在墓道里,看到我们走过来二话不说便上来动手,都被萧老五给杀了。想不到厉大哥你真的在这里……” 厉秋风听她讲述了来由,一时却也无话可说,转头看到萧展鹏倚着石壁,正自呼呼喘气,急忙走上前去道:“萧少侠伤势如何?” 萧展鹏脸色灰暗,咳嗽了几声道:“还好,杀这几个家伙,还不在话下。” 厉秋风知道萧展鹏一口气强自撑着,急忙从怀中掏出伤药道:“萧少侠,你强行动手,伤口定然又迸裂开了,先把药敷上再说。” 马东青在一边道:“厉大侠,我来给萧少侠敷药,您尽可以放心。” 厉秋风知道马东青心细,这几日一直照顾萧展鹏,是以点了点头,将瓷瓶递给马东青道:“那就劳烦马姑娘了。” 第一百章 庄恒云带着庄丁在石廊两侧各个石室中到处搜寻,却找不到半点线索。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余长远心下焦躁,站在石廊之中顿足说道:“如此下去,咱们岂不是都要困死在这里?” 慕容丹砚见余长远张皇失措,小声对厉秋风道:“这老贼气成这样,倒是少见。” 厉秋风道:“他是又焦急又害怕。急的是进到墓中还找不到宝藏,害怕的是兴远镖局追上来围攻,这里如此狭小,动起手来无路可逃。”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这老贼算家财万贯了,还跑来做这盗墓的营生,也真难为他了。听我们抓的那个庄丁说,他这次盗的是皇陵,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老贼要是得不了手,不如就留在这地下算了。这里这么多石室,只怕比五虎山庄的房子还多,他倒可以在这里逍遥自在了。那边还有一个娃娃房,里面好多娃娃,嘻嘻,把这老贼扔进去,他一定喜欢……” 厉秋风听到“娃娃”二字,心下一凛,想到燕独飞手中乔思南留下的地图上那十二个字:不三不四,小儿垂拱,左西右东,生路自现。他急忙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烦请你带我去那个娃娃房瞧瞧。” 慕容丹砚一怔,道:“你一个大男人去娃娃房作什么?” 厉秋风道:“咱们被困在这里,多找找出路总没错罢,或许这娃娃房里藏着什么古怪也说不定。” 慕容丹砚道:“那个石室里面都是些石桌石椅,连小床都是石头做的,有什么古怪?” 话虽如此,她还是带了厉秋风向石廊外走去。燕独飞和许鹰扬一直站在厉秋风不远处,见二人向外走,随即也跟了上去。 慕容丹砚走到左首第三个石室,指着石室道:“就是这里。” 众人找到这条石廊之时,也曾进过这石室,四处翻检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异状。适才余长远下令寻找出路,庄恒云带人又到这石室搜寻过一次,也是一无所获。厉秋风举着火把走进石室,只见这石室极小,长宽不过五步,室中只有一桌一椅,角落中还放着一张小床。桌、椅、床都用石头制成,厉秋风在上面按了几下,触手冰凉,倒也没什么异状。 慕容丹砚举着火把四处照了一遍,指着左首墙壁道:“这墙上的画倒挺有意思,比其它石室的壁画有趣。那些墙上画的都是猪啊、牛啊的,只这堵墙上画的却是一些大胖娃娃。” 石廊中的石室都是些厨房之类,每间石室墙上都有壁画,大多描述墓主人日堂生活的场景。如厨房之中,画得便是厨师烹制菜肴。这间石室既是小孩居住的屋子,墙上画些娃娃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厉秋风想到乔思南所留地图上那四句话,心中早就有了算计,是以举着火把在墙上仔细寻找。 这墙上绘得乃是除夕日大户人家过节的场景。最顶端中央位置,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家主,身穿华服,头戴高冠,桌案上摆满酒菜,各色人等分列两侧,从服饰上来看,当属家臣卫士之类。这些人神情各异,有的一脸欢笑,有的却是面色严肃,俱都看着中间一群孩童嬉戏。这些孩童有的在玩木马,有的手舞木棍,还有几个正在捂耳举香点燃地上的爆竹,端得是一幅大户人家节日时的行乐图。 厉秋风看得甚是仔细,将画中的孩童一个一个地仔细端详。突然之间,他看到了画中的一个人物,立时将火把举在那孩童位置,笑道:“原来这机关藏在这里!” 此时许鹰扬和燕独飞均站在石室门口,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即抢上前来。燕独飞道:“厉兄弟,有什么发现么?” 厉秋风指着那个孩童道:“秘密便在这小儿身上!” 许鹰扬和燕独飞靠近壁画,只见这孩童的模样与其它孩童不同,站在西侧一群大人之中,长袍大袖,双手笼在袖中,神态恭谨,不似其它孩童那般顽皮。 许鹰扬与燕独飞心中都想起了那四个字:小儿垂拱。慕容丹砚却不晓得其中的关节,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个小孩子有什么古怪么?” 厉秋风一时也无法解释,只是微笑道:“这小儿的神情与画中其它孩童全然不同,倒与周围这些大人一样,想来定有古怪。” 燕独飞道:“厉兄弟,真有你的,我竟然没想起来。”说完又皱了皱眉道:“可是找到这小儿,下一步该如何做才好?” 许鹰扬伸手在那孩童身上点了几个,摇头道:“此处没有机关。” 厉秋风道:“咱们在玄武殿中也曾看过一幅壁画,那石猴所指之处,正在关键所在。这孩童身上若无异状,秘密便在他所指之处。” 慕容丹砚道:“所指之处?可是这小儿的双手笼在袖子中,谁知道他指向哪里?” 燕独飞道:“他用的不是手,是眼神!”说罢右手沿着那小儿双目所看的方向画了出去,最终指到了顶端那两位家主右侧的一个老人身上。只见这老人面色安详,微露笑容,视线正与那小儿相接,好似两人正在以目示意。 燕独飞在那老人头部一按,只听“喀”的一声轻响,紧接着石室中发出“喀吱喀吱”的巨响,似乎整个石廊都晃动了起来。 余长远和庄恒云正在不远处的一间石室中搜寻,听得石廊发出巨响,急忙冲到石廊之中,寻着声音找到了厉秋风等人所在的石室。此时那石床正自缓缓向地面沉降下去,厉秋风等人后背紧贴在墙壁之上,紧张地盯着地面。 余长远和庄恒云站在石室入口,见那石床喀吱作响,已自沉入地下,石室地面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心下俱都是又惊又喜。此时何毅也带着庄丁赶到石室之外,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余长远道:“许大人,燕先生,厉老弟,真有你们的,竟然找到了密道。”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这石室是我找到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余长远笑道:“多谢慕容姑娘,咱们总算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说罢转身对庄恒云道:“老二,你先下去看看,有没有机关埋伏。” 庄恒云答应一声,举着两支火把来到洞口,先向洞内扔下一支火把,过了片刻,见洞穴中并无异状,便即举着火把踩着石阶向下走去。众人围在洞口,神情紧张地向洞内望去。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庄恒云的声音从洞内传了出来:“大哥,你们可以下来了!” 余长远道:“大伙儿收拾一下,随二庄主进洞!” 一名庄丁道:“伤在这里的兄弟的遗体该如何处置?” 余长远道:“先不要管了,咱们办大事要紧。待咱们得手之后,多给这些兄弟家人一些金银细软便是。” 厉秋风走到石廊中,见马东青搀扶着萧展鹏走了过来。他伸手扶住萧展鹏道:“萧少侠,伤势可好了些?” 萧展鹏道:“好了不少,多谢厉兄赐药。” 厉秋风道:“咱们还要进一个密道,萧少侠能随咱们一起走么?” 萧展鹏道:“厉兄尽可以放心,萧某情愿跟随。”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马东青道:“马姑娘,你和萧少侠跟在我旁边,千万不要分开。” 马东青答应了一声,扶着萧展鹏跟在厉秋风身后。三人走入石室,却见余长远等人已走进洞中,洞口处只剩下慕容丹砚和何毅二人。慕容丹砚见三人走了进来,迎上前道:“余老……余老庄主已经进洞了,咱们也跟上去罢。” 何毅道:“厉兄弟,余大哥吩咐何某守在最后,几位先进去罢。” 第一百零一章 厉秋风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马东青扶着萧展鹏紧随其后,慕容丹砚走在最后。 这石阶甚陡,洞内又极为狭窄。厉秋风不敢托大,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住刀柄,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 向下走了三十余级石阶,隐隐瞧见前方不远处有火光闪动。又走了片刻,那火光突然消失了。 厉秋风心下一怔,又向下走了几级石阶,发现已到了洞底。他举着火把四处照了一下,却见面前竟然有两条隧道,而走在前面的余长远等人竟然影踪全无。 此时萧展鹏等人也到了洞底,见到眼前的两条隧道,却也都愣在当地。这两条隧道看上去完全一样,洞口的形状和大小也并无二致。慕容丹砚道:“余老贼他们都去了哪里?”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按道理讲,他们若要进入隧道,也会留下标记,指示咱们跟上去。除非……” 厉秋风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下去。慕容丹砚道:“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想甩掉咱们!”萧展鹏接着说道。 慕容丹砚将脸一板,说道:“我问厉大哥,又没问你,要你多什么嘴?” 萧展鹏被她抢白,只好住嘴不说。厉秋风道:“倒也不一定是要甩开咱们,他们走到这里时,突然遇袭也不好说。” 慕容丹砚道:“遇袭?那也要有打斗之声才对呀。咱们离他们又不远,若是他们动起手来,咱们应该能听得到。” 厉秋风心想:“你方才没有见到孝陵卫的手段。这些人故布迷阵,让人不知不觉便陷入局中。眼下余长远等人突然消失,焉知不是他们布下的局?” 只是这些话自然不能说与慕容丹砚知道,说了只能让他们担心忧虑,于大局无益。当下厉秋风对三人说道:“咱们到的这个地方,有很多事情无法以常理来推断,大家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疏忽。有时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便在这时,只听身后脚步声响,却是何毅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何毅见厉秋风等人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有些奇怪地问道。 厉秋风道:“这里有两条隧道,不知道余庄主他们进了哪一条。三庄主,你有何高见?” 何毅一怔,道:“大哥没有留下标记么?” 厉秋风道:“我搜寻了半天,并没有标记。而且这地面是用石条铺成,也找不到脚印。” 何毅举着火把走到左首的隧道口仔细查看了一番,又转到右首的隧道口看了半天,转头对厉秋风道:“这就奇怪了,大哥他们若是进了隧道,定然会留下标记,绝不会丢下咱们不管。厉老弟,你走到这里时,可曾听到打斗之声?”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见有动手过招的声音。初时我还看到火把的光亮,但是走到这里时,余庄主等人都不见了。” 何毅举着火把,脸色茫然地站在隧道口,喃喃说道:“难道真像老二所说,老大过河拆桥……” 厉秋风奇道:“三庄主,你这话是何意思?” 何毅一惊,这才清醒过来,急忙摇头道:“我只是瞎说,厉老弟不必过虑。” 慕容丹砚“哼”了一声道:“你们几个人一个个尔虞我诈,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么?” 何毅却不理她,对厉秋风道:“厉老弟,你瞧咱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厉秋风道:“眼前有两条路,咱们必定要选一条走下去。只是选哪一条,实是大费思量。” 何毅道:“若论机关消息之术,老二最为厉害,我何老三愚笨,玩不了这些东西。不知道厉老弟是否精通此术?” 厉秋风道:“惭愧之极,厉某也是所知不多。” 何毅又转头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出身名门世家,慕容秋水老先生不只武功通神,听说对奇门五行也甚是精通。不知道慕容姑娘是否能指一条明路?” 慕容丹砚背着双手,在两条隧道洞口踱来踱去,不时向隧道内看上一眼。何毅双眼紧紧盯着慕容丹砚,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道:“不知道慕容姑娘是否看出有什么端倪?” 慕容丹砚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爹爹精通奇门遁甲,我倒也学过一些。这两条隧道确实有些古怪……” 何毅心下暗骂:“这隧道有古怪,是个人便看得出,还要你这小丫头在这里无病呻吟?”只是他心中虽在痛骂,脸上却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爹爹曾经说过,所谓奇门,最要紧的便是‘以正合、以奇胜’,眼下这两条隧道,想来也符合这个道理。” 何毅笑道:“慕容姑娘果然高见,只是不知道咱们选择哪条隧道才对……” 慕容丹砚道:“既是奇门,自然是要以奇胜。单以这两条隧道而论,左为正,右为奇。只是能布下这机关之人,当然不可以常理来推度。是以我想他必然反其道而行之,颠倒生死阴阳,将左首的隧道作为生门。若是我猜的不错,余庄主等人也是进到这左首的隧道中了。” 何毅被她一番话说得头昏脑胀,大部分没有听懂。但是听她提到余长远等人进了左首的隧道,当即举着火把向左首的隧道里照了照,接着说道:“那咱们便从左首这条隧道走进去罢。”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说得一本正经,还道她真懂得奇门遁甲之术,心下暗自称奇。只听何毅道:“还请厉老弟先行进入,我随在最后,为各位殿后。” 厉秋风正想答应,却听慕容丹砚说道:“萧老五的伤势复发,我和马姐姐照顾不了,还得厉大哥搀扶他同行。这次倒要请何庄主在前面探路,厉大哥在后面扶着萧老五才好。” 何毅见萧展鹏面色苍白,不住咳嗽,伤势确是不轻。心中暗想:“现在宝藏仍未找到,这几个贼男女倒未必敢对我不利。”念及此处,他笑着说道:“那我便为各位开路,大家要紧紧跟随,切勿走散。” 厉秋风等人点头称是,何毅举着火把走入左首隧道。这隧道足有一人多高,宽可两人并肩而行。何毅将火把举在身前,走得倒甚是小心。一边走一边说道:“这隧道挖得如此之深,一般人家哪有这般财力,到底是皇家陵墓,与它处大有不同。” 他说完话后,身后却无人接言。何毅心下一怔,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身后只是黑漆漆的隧道,哪有厉秋风等人的影子? 何毅知道上了慕容丹砚的当,急忙转身便向来处奔去。他走进隧道不过十余步,心想这臭丫头竟敢戏弄于我,非得好好折磨她一番不可。哪知他奔出十多步,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竟然找不到隧道的入口。 厉秋风见何毅走入隧道,正想抬脚跟上。慕容丹砚却轻轻拉住了他,右手指了指右首的隧道。此时何毅已然走入隧道之中三四丈远,已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瞧见他手中火把的光亮。慕容丹砚拉着厉秋风便向右首的隧道中走去,马东青扶着萧展鹏跟在身后。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慕容姑娘,你不是说左首那条隧道是生门么?” 慕容丹砚嘻嘻一笑,道:“我是骗那个老贼的。我哪里懂什么奇门五行?我爹爹倒懂一些,只是我嫌这东西太烦,从来也没去看爹爹的那些书。我哥哥倒看了不少,只说这些都是障眼法,没什么用处。” 厉秋风愕然停下脚步,道:“姑娘既然不知,咱们贸然走进这条隧道,只怕有些不妥罢。” 慕容丹砚道:“我虽不懂得奇门五行,倒还知道哪条隧道是真的。”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火把轻轻一举,只见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作响,直向洞口方向倒了过去。 慕容丹砚道:“我刚才在两个洞口装着踱步,试着看哪个隧道口有风。左首那个隧道口一点风都没有,摆明了是一个死胡同。右首这隧道不时有风吹出,定然有出口,是以我骗何老贼进到那里。这老贼心狠手辣,最好那个洞里有毒蛇怪物,把他吃了最好。” 第一百零二章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江湖阅历不足,却想不到她居然有此见识,倒也颇出意料之外。只是虽进入隧道之中,前方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一时也判断不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当下他手举火把,对慕容丹砚道:“何毅那条隧道里如果有毒虫猛兽,咱们这里也少不了。大家须得小心在意才是。我在前面探路,慕容姑娘照顾好萧少侠和马姑娘。” 四人摸索着向前走去。这隧道中寂静之极,四人每一脚迈出去,脚步声便似敲击在心上一般。走了百余步后,只觉得脚步声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快,到得后来都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吐。又向前走了十余步,马东青身子晃了几晃,“砰”得一声摔倒在地,竟然晕了过去。 慕容丹砚急忙俯身将马东青搀扶起来,厉秋风右掌贴在她后心,以内力助她平复气血。马东青悠悠醒转,见慕容丹砚等围在自己身边,心下羞愧,道:“拖累了慕容姑娘和厉大侠,实在是过意不去。你们快快走罢,不要管我。” 慕容丹砚道:“马姐姐说的哪里话来,要走咱们大家一起走,岂会把你丢在这里?” 厉秋风道:“这隧道里有古怪,大家不要去听咱们的脚步声,凝神向前走便是。” 萧展鹏道:“厉兄,我伤势好了许多,不须马姑娘搀扶,不如由我来开路罢。” 厉秋风道:“萧兄重伤未愈,还是不要轻身犯险。” 萧展鹏摇了摇头道:“这隧道是有人故意布下了迷阵,连咱们的脚步声都被他们利用了。” 厉秋风一怔,道:“萧少侠此话怎讲?” 萧展鹏道:“我萧家的风雷剑法使动之际,以内力贯注于剑上,过招之时人剑合一,无坚不摧。只是旁人却不知道,出剑之时,剑器破空,以风雷之声扰乱对手心神,也是胜敌的关键所在。方才我每走一步,自己的心跳便随着脚步声快了几分,到得后来竟然几乎无法控制心跳和神智,若是有人操纵,此人的手段与风雷剑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道:“萧老五,我怎么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展鹏微微一笑,对着厉秋风道:“厉兄一定懂萧某的意思。” 厉秋风道:“萧少侠不愧是萧家的传人,武功见识自是不凡。既是知道了此人的手段,依萧少侠所见,咱们如何应付才是?” 萧展鹏道:“家父曾经言道,以风雷剑法对敌之时,若是敌人以深厚内力反击,最多只是脱身逃走便罢。但是若给对方瞧出端倪,以声破声,其反噬之力将强大十倍,不只剑术之上完败,更有心智失散,神智全失之危。是以家父说过,临敌之际,若对方是内力深厚之辈,轻易不要用风雷剑法来制敌……” 厉秋风道:“我明白萧兄的意思。只是厉某全然不懂这‘以声驱剑’之术,当真惭愧得紧。” 萧展鹏道:“萧某倒可以试试。”说罢对慕容丹砚道:“马姑娘不懂武功,厉兄内力深厚,他俩倒不打紧。只是慕容姑娘还是把耳朵塞起来为好。” 慕容丹砚大怒,道:“萧老五,你是说我武功低微不成?” 萧展鹏急忙说道:“慕容姑娘不必多疑,我用这风雷剑法之时,若是在空旷之处,自然无碍。只是在这极狭窄的隧道之内,声音要比平时高出何止数倍?一旦慕容姑娘的神智被这声音所乘,那便大势不妙……” 慕容丹砚不待他说完,便不耐烦地说道:“马姐姐不懂武功,为何她不用塞住耳朵?” 萧展鹏道:“马姑娘不懂武功,却不会为我这风雷剑法扰乱心神。便如一个不懂曲子的门外汉,听到有人吹奏,也不会去想这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一样。以声驱剑,本就是扰人心神的一种法子。越是去想这声音,就越容易堕入彀中。”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瞪大了一双眼睛,显然不知道萧展鹏所说是何用意。只得在一边道:“萧少侠这门风雷剑法,有扰人心智之能。为防万一,慕容姑娘还是塞住耳朵为好。” 慕容丹砚虽然还是懵懵懂懂,对厉秋风却是深信不疑。当下撕下一片衣襟,分成两半,塞在耳中。厉秋风对萧展鹏道:“依萧少侠所见,何时以风雷剑法破敌为好?” 萧展鹏道:“适才咱们走动之时,越走心跳越快,想来距那布局之人不远。咱们不妨再向前走一段,若敌人再施杀招,咱们便行反击。” 厉秋风点头称是,这次萧展鹏走在最前面,慕容丹砚和马东青走在中间,厉秋风却是背对众人,倒退而行。四人走了二十余步,只觉得一片寂静之中,脚步声变快了起来,慢慢地心跳也快了起来,到得后来,只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似乎一颗心都要从胸中跳了出来。 便在此时,只听萧展鹏一声怒喝,长剑倏然出鞘。他双手握剑,长剑从头顶一直劈了下去。 这一剑实是萧展鹏毕生功力之所聚,端得是厉害无比,剑势一出,风雷之声大作,一道无形剑气,似乎要将这黑漆漆的隧道硬生生劈成两半。 萧展鹏长剑堪堪劈到地面,便即凝立不动,那风雷之声却未消散,直向隧道之内涌了过去,便如大海上的巨浪,前浪未平,后浪又至,推动着波浪不断向前扑去。 只听得不远处有人闷哼了一声,便在此时,隧道两旁的石壁竟然开始动了起来。厉秋风道:“大家小心!” 只见那石壁如同拉门一般,上下左右不住活动,四人站在隧道之中,便如狂涛巨浪中的一条小舟,似乎随着石壁在不住晃动。倏尔上了浪涛顶端,随即又沉入波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头晕眼花。马东青已然立足不稳,身子晃了几晃,几乎要摔倒在地,慕容丹砚急忙伸手扶住了她。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脚下却也变得摇晃起来。慕容丹砚大惊失色,急忙运内力想要站稳,哪知她越是想站稳,脚下的晃动却越发厉害,到得后来,她的身子已然微微颤抖,口中牙齿相互撞击,便如打摆子一般。 厉秋风嘿嘿笑道:“玄魔小丑,拼死一击,殊不知邪不胜正,你用这些阴毒手段,最终还是害了你自己!”他话音未落,身子已然纵起,竟然踩着隧道石壁,斜着身子抢到萧展鹏身前,手中长刀出鞘,反手便是三刀,直向身前黑漆漆的隧道劈了过去。 只听得“铮”的一声厉响,众人眼前一亮,再看四周,哪还有什么隧道?众人竟然是身在一处石室之中。这石室倒是不小,排列着数十根或粗或细、或圆或方的石柱,四周墙壁之上还点着十几根蜡烛。只是这些蜡烛的烛火颇为怪异,竟然是红、黄、蓝、绿、白各种颜色都有。 只见厉秋风身前十余步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上面坐着一个青衣人,头戴纱帽,脚登官靴,正是与那老寿玩牌九的三名孝陵卫之一。只是此时他身子歪在石台之上,眼睛、鼻孔、嘴角、耳朵都溢出鲜血,身子不住颤抖,似乎想爬起来,却无半分力气。 厉秋风收刀归鞘,冷笑道:“原来是你在捣鬼!我们刚从石阶上下来,便陷入了你布的这个迷阵。这些邪门外道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只怕不好受罢。” 青衣人此时已经瘫倒在石台之上,颤声说道:“好厉害的刀!你破我大法,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不过自然有人为我报仇……” 说到此处,他身子一僵,眼神全失,身子缓缓地歪倒在石台之上。 厉秋风走到石台之前,仔细看了看青衣人,转头对众人说道:“他施术害人不成,自己震断了心脉,已然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不是在隧道中么?怎么是在这个石室里?” 厉秋风道:“故老相传,江湖中有一门邪术,称为移魂大法,能慑人心魄,使人不知不觉陷入其所布的迷阵之中。咱们今日遇到的这人,大概用的就是这门邪术。” 慕容丹砚道:“那大家还练什么武功?遇到会这种邪术的高手,岂不是处处受制?”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种邪术只是幻术,并非真实武功。一旦被人识破,施术者便即陷入困境。比如这个家伙,”厉秋风指着那青衣人的尸体道:“他被萧少侠的风雷剑法反噬,奇经八脉都被震断了,想逃也逃不掉。” 萧展鹏道:“厉兄过谦了。若不是厉兄三刀破了他的护体真气,这小子说不定就跑了。” 厉秋风笑道:“那是因为萧少侠伤势未愈,否则一剑便能将他当场震死,也不需厉某出手相助。” 慕容丹砚道:“这些柱子是做什么用的?” 厉秋风道:“这些柱子是按照奇门五行的方位布置。咱们从石阶走下来之时,便即陷入他的迷阵,看到的一切都是这些石柱幻化所生。咱们在隧道里绕来绕去,实际上只是在这些柱子之间穿行。” 慕容丹砚脸上露出迷茫之色,摇了摇头道:“实在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搞的,怎么能凭空弄出一条隧道……” 厉秋风道:“江湖之中奇能异士甚多。厉某在宫中曾经见过有道士施术,盘在柱子上的龙竟然真得飞起来,最后腾空而去。这些幻术几乎到了无法破解的地步,若不是亲眼看到,实难令人相信。” 萧展鹏道:“布局这人既然已经毙命,咱们下一步要去往何处?” 厉秋风道:“先找到咱们下石阶之处,然后再作打算。” 几人沿着来路后退,竟然退到一个圆形门户之前。穿过这个圆形门户之后,正是四人方才从石阶上下来之处。只是此时四人面前再不是那两条隧道,而是身处一个狭窄的石室中。四人面前除了这个圆形门户之外,左侧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右侧却有一个极大的石门。只是石门已被推开,火把光照之下,石门之内却是一条隧道,门口挂着一支火把,只是火势微弱,眼看就要燃尽。 厉秋风指着石门道:“这才是余长远等人进去的地方,他们给咱们留下了这支火把作为标记。” 慕容丹砚道:“余老贼怎么没有被那人的移魂大法困住?” 厉秋风道:“余长远他们差不多有二十多人,移动大法困不住这么多人。是以他放过了余长远等人,把咱们几个困在这里。” 慕容丹砚指着左侧那个四四方方的洞口道:“厉大哥,何老贼进的隧道就是这里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想来不错。” 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这老贼不知道在里面会遇到些什么,哈哈,哈哈。” 厉秋风道:“此处危机四伏,咱们还是赶紧追上去。只是咱们既然已经将何毅骗到隧道之中,与五虎山庄可以说翻脸成仇了。一会儿若是见到余长远等人,咱们须得小心应付。这老贼心狠心辣,且诡计多端,非何毅可比,万万不可马虎。” 厉秋风将石门上的火把摘了下来,扔到了中间的圆形门户中,这才领着众人进到石门之中。众人走了数十丈,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将火把举在身前,借着光亮望去,却见十余步外躺着一人。 他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各位先在这里稍候,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形。”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刀,慢慢走到那人身边。 厉秋风看了看这人的面容,依稀记得此人是五虎山庄的庄丁,咽喉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鲜血已然凝固。厉秋风蹲下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伤口,这才站起身子,转身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大伙儿过来罢。” 慕容丹砚等人见到那具尸体,也是悚然一惊。厉秋风道:“从伤口来看,这人是被人一剑切断了咽喉。在这隧道之中,出手如此之快,对手武功实在了得。” 萧展鹏道:“这隧道如此狭窄,余长远等人武功不弱,敌人如何埋伏才能不被他们发现?” 厉秋风道:“这个我也想不通。以余长远的智计武功,要骗过他并不容易。何况燕独飞和许鹰扬都在他身边,这两人都是剑术高手,敌人竟然在这里突然攻击,这胆子真是好大。”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继续向前走。只是走了数十步外,地上又有两具五虎山庄庄丁的尸体,一具尸体腹部中剑,另一具却是头颅被削掉,滚落在躯干不远处。厉秋风和萧展鹏对视了一眼,各自拔出刀剑。慕容丹砚又惊骇又兴奋,将马东青护在身后,右手也将长剑从身后的剑鞘中拔了出来。 越往前走,地上的尸体越多。除了五虎山庄的庄丁之外,又有五六具黑衣人的尸体,只是这些人面目都陌生得很。隧道两旁的石壁上也出现了不少刀剑砍过的痕迹,地上还留有各种暗器和人体残肢,想来这场混战一定是惨烈无比。 厉秋风长刀横在胸前,左手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慕容丹砚知道敌人便在左近,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 四人又走了十余丈,地上却再也没有尸体。正疑惑之间,忽见前方影影绰绰的有火光闪动。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还要往前走么?” 厉秋风道:“既已到了此处,便是有进无退。慕容姑娘放心,拼着厉某一条性命,也要护着各位活着出去。” 慕容丹砚听他说得郑重,心下一甜,道:“正是如此,敌人再强,我也要和你一起杀出去。” 厉秋风说的是“各位”,慕容丹砚说的却是“我和你”,只是厉秋风没有在意二人所说的有何不同。此时他眼中只有前方影影绰绰的火光,哪还去想这小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长刀平举,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只走了五六丈远,却见前方有一座巨大的铁门,从铁门的门缝中隐隐透出火光。 这铁门足有三丈多高,巍峨雄伟,门上布满铁钉,便如城门一般。门内隐隐有人说话,似乎还夹杂着鼓乐之声。 四人并肩站在铁门之前,慕容丹砚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到了一座城池一般?” 厉秋风道:“看这铁门的模样,咱们应该是到了这地下隧道的尽头。秘密便在这铁门之后,只是不晓得还有什么人藏在里面。” 萧展鹏举着火把四处照耀,只见四人所站之处竟然是一间圆形石室。这石室极大,除了这个巨大的铁门之外,四周墙壁之上竟然还有十二个洞口。这些洞口的大小形状几乎完全相同,而四人进到这里的隧道入口也是这十二个洞口之一。 厉秋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自惊疑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从左侧一个洞口中跌跌撞撞走出来五六个人,每人手中都提着长剑和火把。这些人一见到厉秋风等人,立时将长剑横在胸前,为首那人喝道:“小贼,你们终于现身了。若是英雄好汉就别用诡计,咱们公公平平地决个胜负!” 厉秋风见这几人手中的长剑剑身狭长,形式奇古,当下说道:“各位可是嵩山派的朋友么?” 为首那人道:“你既然知道咱们是嵩山派,竟然还敢下手偷袭,胆子好大。” 厉秋风道:“阁下只怕误会了。咱们也是被人袭击,一路逃到这里,与嵩山派并无仇怨,又怎会暗施毒手?” 那人正要说话,只听有人怒吼道:“贼杀才!有种便露面和佛爷打一架,躲在暗地里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第一百零四章 话音未落,只见石壁上一处洞**火光闪动,随即便有一个胖大和尚从洞穴中跳了出来。 这和尚身高体胖,一个人几乎便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只见他一脸横肉,右手提着一柄碗口粗的禅杖。跳入石室之后,一见石室内有人,他将禅杖一横,喝道:“他奶奶个熊,你们这帮狗贼终于露了面啦!来,让佛爷爷送你们上西天!” 那嵩山派首领退后了两步,道:“阁下莫非是哀牢山石门峡的苦行尊者么?” 那胖和尚嘿嘿笑道:“你既然晓得佛爷爷的名头,还敢偷施暗算,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嵩山派首领道:“尊者武功绝顶,威震西南,在下久闻大名,怎敢与尊者为难?今日咱们嵩山派也是被人追杀才逃入此处,不敢冒犯尊者虎威。” 苦行尊者斜了他一眼,道:“嵩山派的人也来赶这淌浑水么?你是嵩山派十二剑仙中哪一个的门下?” 那首领道:“在下任海川,家师高彦彬,忝居嵩山派掌门人。” 苦行尊者将禅杖在地上一立,道:“高彦彬号称嵩山十二剑仙之首,你既是他的弟子,想来嵩山派第二代弟子之中,武功以你为最高罢。” 任海川道:“在下不敢。” 苦行尊者点了点头道:“年轻人有你这番气量,倒真是少见。近年来听说中原有一个叫慕容丹青的剑客,名头很大,不知道他来了没有?”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他提到“慕容丹青”四字,心下都是一凛。只听任海川道:“慕容少侠是江南慕容山庄的公子,在下也久闻其名,只可惜缘吝一面,没有领教过慕容少侠的武功。” 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道:“就凭你的武功,也想和慕容公子过招?” 任海川一怔,对慕容丹砚道:“这位小哥误会了,任某怎敢得罪慕容山庄的高手?任某只是想见一见这位慕容少侠,岂敢与慕容山庄的高手比武较技?!” 慕容丹砚见他如此谦让,倒也不好意思再出言相讥,是以微微一笑,便不再说。 那苦行尊者看了慕容丹砚一眼,道:“喂,你这小子莫非识得慕容丹青不成?” 慕容丹砚见这和尚出言无礼,行止粗鲁,心中不快,道:“我识与不识,与你何干?” 苦行尊者冷笑道:“佛爷爷问的事情,你不可不答。” 慕容丹砚不怒反笑,道:“你这和尚好生无礼,不在庙里参禅打坐,跑到这里胡吹大气,不怕佛祖怪罪你么?” 苦行尊者拍了拍肚皮道:“佛爷爷替佛祖度人上西天,他老人家只怕欢喜不尽,又怎会怪罪于我?我见你这小子细皮嫩肉,送上西天,给佛祖做一个洒扫庭院的小仆从,佛祖一定喜欢。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你这贼僧,胆大妄为,不守戒律,我这便送你去见佛祖罢。” 苦行尊者脸色一变,道:“臭小子,佛爷爷今天不取了你的人头,算爷爷没种!” 他话一说完,右手拎起禅杖,大踏步便向慕容丹砚走了过来。厉秋风和萧展鹏齐齐挡在慕容丹砚身前,两人均知这和和尚武功了得,是以暗自蓄力,以防这和尚暴起伤人。 厉秋风道:“苦行,你也是江湖中的前辈,何苦与晚辈为难?” 苦行尊者见两个年轻人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嘿嘿一笑道:“当真是江湖后浪推前浪,佛爷爷这几年没到中原走动,想不到出了这么多少年英雄,竟敢与佛爷爷做对。” 厉秋风道:“苦行,你在云南有沐王府撑腰,横行无忌,多有人命官司。到了中原,还敢如此凶悍,当心回不去哀牢山!” 苦行尊者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倒很有意思。报上名来吧,免得佛爷爷杀了你,念往生咒时送错了人。” 便在此时,任海川挡在两人中间,对苦行尊者道:“尊者是江湖前辈,何必与这些晚辈斗气?大家今日都是被人逼到这里,正应该联手对敌,若是内讧,不免为敌人所乘。尊者还是三思而后行罢。” 苦行尊者将禅杖倒提在手中,目露凶光道:“佛爷爷今日若不屠了这两个小子,江湖中哪还有佛爷爷的立足之地?你只不过是嵩山派第二代传人,给佛爷爷提鞋子都不配,却想跳出来说和,难道想助他们不成?” 任海川摇了摇头,面露为难之色,道:“尊者哪里话来?在下只是不想大家内讧。若尊者不听在下解劝……” 说到这里,任海川顿了一顿,道:“那我助他们!” 他话音未落,右掌已自拍出,“砰”的一声,正击在苦行尊者小腹之上。苦行尊者闷哼了一声,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他双手将禅杖一横,正想说话,忽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去,四枚剑尖已分别从他胸口、小腹刺了出来。 任海川退后两步,笑道:“苦行,你还有何话说?” 四名嵩山派弟子从背后偷袭,四柄长剑将苦行尊者牢牢钉在地上。 苦行尊者脸上露出难以围住的神色,全身忽然脱力,双手一松,禅杖掉在地上,登时火星四溅,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从任海川出掌偷袭,到苦行尊者中剑,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这一下情势剧变,厉秋风和萧展鹏大出意料之外,慕容丹砚更是惊叫了一声。马东青双手捂住了眼睛,吓得全身不住颤抖。 苦行尊者咽喉中格格作响,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任海川,似乎要喷出火来。任海川笑道:“你既然知道咱们嵩山派十二剑仙的威名,还在这大剌剌地以武林前辈自居,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你见我只不过是嵩山派第二代弟子,便瞧我不起,是也不是?” 苦行尊者身子扭动了几下,似乎想挣脱身上四柄长剑的束缚,却全然无功。任海川道:“刚才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你在云南为非作歹,横行无忌,仗着是沐王府座上宾的身份,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死在我嵩山派手下,也算是报应不爽。我送佛送到西天,再送你一程罢!” 任海川话音一落,右手长剑一挥,只见血光迸现,苦行尊者的人头已飞到了半空,鲜血从他脖腔中直向空中喷射。四名嵩山派弟子同时将剑从苦行尊者身上拔了出来,任海川一脚踢出,正踹在苦行尊者胸口,将他的身体踢出三丈多远,“砰”的一声撞到了石壁之上,又滑落到地上。 苦行尊者的脑袋掉在地上,这位威震西南的武林高手就此毙命。 任海川收剑入鞘,转身对厉秋风等人拱了拱手道:“嵩山派迫于情势,除此恶徒,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几位见谅。” 厉秋风见任海川不过三十岁年纪,言谈举止隐然有一派宗师的风范。更兼心思狠毒,做事果断,心下暗想:“锦衣卫中倒也有不少人下手果断,只是与这位任先生相比,却也颇有不如。”当下拱手还礼,道:“这苦行在云南多伤人命,欺男霸女,素有恶名。嵩山派除掉此人,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我等只有佩服的份儿,哪敢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任海川哈哈一笑,道:“小兄弟言重了,敢问几位高姓大名?” 厉秋风道:“咱们是京城兴远镖局的朋友,受唐老镖头之邀来到此地。只是受到一群黑衣人的偷袭,与其他人走散了,误打误撞到了此处。” 任海川“咦”了一声,看了看厉秋风道:“想不到兴远镖局也想趟这浑水。难道十二年前,他们也参与了安陆洲一役?” 第一百零五章 厉秋风听他提到“安陆洲”三字,心下暗想:“果不其然,当年兴献王陵一战,嵩山派也有参与。看样子此次到皇陵来的武林中人大多与十二年前那次盗墓有关。” 他心下虽苦思对策,表面上却是面色如常,对任海川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唐老镖头邀集了不少江湖朋友,像京城的马老拳师、五虎山庄的余长远大侠等高手。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武功低微,只能跑跑腿罢了。方才在一处石室中遇袭,我们几人招架不住,先行逃开,当真是惭愧得紧。” 任海川见他自承丑事,心下暗想:“这四个男女年纪轻轻,并非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倒不足为惧。只是到这里之人,都是为了宝藏而来,还是找个机会将这几人除去,以免碍手碍脚。”念及此处,他对厉秋风说道:“几位倒可以与咱们嵩山派同行,遇到敌人,也可同仇敌忾……”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任海川右手本已握上了剑柄,此时只得收手,又对其余嵩山派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几名嵩山派弟子自然会意,本来已经暗暗对厉秋风等人形成合围之势,此时又偷偷散开。 只见火光闪动,竟然从石壁上的两个洞穴中又走出不少人来。 这些人与任海川却都相识,一伙人是青城派掌门人李书玉带着十多名青城派弟子,另一伙人却是太行山五行寨大寨主张雁等二十多人。众人叙说由来,竟然都是在墓道之中遇到偷袭,一路拼杀,最后来到此处。 张雁无意中见到苦行尊者的人头,心下一凛,道:“这不是苦行尊者么?怎么会丧命于此?” 任海川道:“这恶贼到了此处还要行凶,任某苦劝他收手,他竟然连任某都要除掉。任某迫不得已才将他杀掉。“ 李书玉道:“这和尚在江湖之上恶行不少,任少侠为武林除害,大伙儿都是只有佩服的份儿。日后任少侠接了掌门之位,定然能将嵩山派发扬光大。” 任海川谦逊了几句,张雁道:“大家既到了此处,下一步该当如何才好?” 任海川指着那个巨大的铁门道:“这铁门之后有火光,方才还有人说话之声。只是不知道是友是敌,正在踌躇之时,各位好朋友就到了此处。李掌门和张寨主都是江湖前辈,还要请两位拿个主意,嵩山派自然唯两位马首是瞻。” 李书玉道:“任少侠既如此说,那便请张寨主做主罢。” 张雁哈哈笑道:“李掌门,你是拿俺老张开心不是?谁不知道青城派执川中武林之牛耳,咱们自然要以李掌门为尊。” 此时厉秋风等人已远远地退到石室一角,只见李书玉和张雁互相谦让,都不肯做主。慕容丹砚道:“他们这是做什么?又不是选武林盟主,何必假模假样地推来推去?” 厉秋风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虽然现在咱们只是四伙人,却也是一个小联盟了。若是做了首领,便能驱使其它三伙人为自己出力。在这地下墓穴之中,却也是不小的权力。若是得了宝藏,首领自然也有权分配,那时就知道这地位有多重要。只不过两人虽然都热衷于此,但是江湖规矩还是要讲的,必然要推让一番。”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这些人好生虚伪。我以前在慕容山庄之时,总是听说江湖豪杰一诺千金,都是有话直说的英雄豪杰。可是到了江湖之中,却发现没几个人老老实实,都是尔虞我诈,倒与我爹爹所说的官场有几分相似。” 厉秋风道:“江湖与官场本无二致,说到底无非都是为了‘权’和‘钱’罢了。慕容姑娘日后见得多了,自然晓得其中的关节。” 慕容丹砚看了一眼任海川,道:“那个嵩山派的任海川好生可怕,看上去彬彬有礼,却心如蛇蝎。我见到他就怕……”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所言不错。这姓任的行事果断,极有智计,日后定然是江湖中了不起的人物。” 慕容丹砚道:“那他为何不争首领之位?” 厉秋风道:“不是他不想,是不能为也。论江湖地位,李书玉和张雁都是一派之主,任海川虽是嵩山派掌门人的大弟子,在李、张二人面前仍然只是后辈。若论眼下的实力,青城派来了十五六人,五行寨更是将近三十人。虽说以武功而论,嵩山派这五六人未必会怕青城派和五行寨,但人数少的一方,气势总是弱一些。若是任海川出面争位,青城派必须与五行寨联手,嵩山派势必大落下风。” 慕容丹砚看了玉和张雁互相推让的任海川,低声说道:“这姓任的真像一条毒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伤人。” 厉秋风道:“他不会甘心的,现下他只是静观其变。不管李、张二人谁做了首领,他都会窥伺在旁,一有机会便会落井下石。” 慕容丹砚道:“咱们还要与这三伙人同行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些人各怀鬼胎,咱们还是敬而远之罢。只是现在还不能翻脸,一会儿进到铁门之后,咱们找个机会溜走便是。” 这时李书玉和张雁已经推让了半天,最后张雁道:“既然李掌门一再谦让,张某只得勉为其难,为大家出出主意罢。” 他话一说完,任海川拍手道:“正该如此。五行寨来了这么多兄弟,咱们都听张寨主的号令,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李书玉嘿嘿笑道:“任少侠说得不错,咱们公推张寨主为首,带大伙儿脱困。” 五行寨众人欢声叫好,青城派和嵩山派诸人虽然心下有所不甘,却也只得随声附和。 张雁看着那铁门说道:“咱们先齐心合力,把这铁门弄开。”说完看了众人一眼,指着厉秋风等人道:“这几位也是嵩山派的朋友么?” 任海川摇头道:“这几位是兴远镖局唐老镖头邀来的朋友。” 张雁哈哈一笑,道:“老唐也看上这笔买卖啦。不过想来也是,这些年老唐坐地分赃的事情也没少干,京城这一带的买卖,哪少得了他?”说罢对厉秋风道:“这位既然是老唐的朋友,武功定然不弱,便烦请你们几位试着打开这道铁门,咱们给你们把风。” 慕容丹砚柳眉倒竖,便要开口斥责,厉秋风冲她摇了摇头,指着萧展鹏对张雁道:“张寨主,我这位朋友在墓道中遇袭,受了重伤,另一位姑娘是途中相遇,不懂武功,以我们四人之力,万万打不开这铁门,还请张寨主原谅则个。” 张雁走到四人面前,举着火把在四人面前挨个儿照了一遍。他见萧展鹏面色苍白,胸口衣衫染了一大片血迹,显是受伤不轻。马东青全身颤抖,只是躲在慕容丹砚身后,脚步虚浮,确是不懂武功。当下对厉秋风说道:“既然这两位帮不上忙,你和另外一位朋友总能出力罢。” 说罢转头对任海川道:“任少侠,烦请你带着嵩山派的朋友,和这两位一起想法子打开这个铁门。” 嵩山派诸人脸上均露出不悦之色,任海川却面色如常,道:“张寨主既然吩咐下来,咱们敢不遵命。”说罢对厉秋风道:“咱们试试看,能否把这大铁门打开。”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随着任海川等人来到铁门之前。只见铁门的缝隙之中隐隐能够见到火光,还不时传来说话之时。只是这声音好似离得极远,听得不甚清楚。 任海川右掌贴在左侧铁门之上,其余五名嵩山派弟子也依样将右掌附在铁门上。任海顺对厉秋风道:“烦劳两位朋友在右侧铁门上用力,咱们齐心合力,将这铁门打开。” 第一百零六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如同嵩山派众人一般将右掌放在铁门之上,对任海川道:“请任大侠发令罢。” 任海川道:“我数一二三,然后大伙儿一起用力,如何?”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慕容丹砚道:“咱们都听任大侠的号令。” 任海川道:“大伙儿小心了,一、二、三!” 众人原本以为这铁门极为厚重,是以各自都用上了全力。孰料右掌甫一用力,那铁门竟然“喀喀”数声,慢慢地向里面开了。 随着两扇铁门缓缓分开,只见铁门之内灯火通明,一时照得众人眼前一片朦胧,刹那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厉秋风拉着慕容丹砚向后疾退了五六步,远远离开了铁门,这才定睛望去。此时铁门已全部打开,四名青衣人站在门后,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恭迎各位英雄。” 李书玉和张雁等人此时也退出数丈之外,却想不到铁门后竟然是这番景象,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一名青衣人道:“请问各位是江湖中哪一帮哪一派的英雄豪杰?” 张雁暗想:“这些人虽然诡异,但已到了此处,怕也无用。现在我已做了这四伙人的首领,自然应当由我来说话。”念及此处,他哈哈一笑道:“我是太行山五行寨寨主张雁。其他几位是青城派和嵩山派的朋友。” 那青衣人道:“原来是张寨主到了,咱们主人已恭候多时,便请各位英雄入席!” 众人心下俱是一怔,暗想在这地下陵墓之中,居然还要入席,当然是匪夷所思。李书玉道:“敢问尊上是哪一位?” 那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各位进去便知。请。”说罢躬身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等着众人入内。 此时众人已经听到铁门之内传出喧哗之声,从声音来判断人数着实不少。张雁和李书玉对视了一眼,李书玉点了点头,然后暗地里向着厉秋风等人努了努嘴。张雁自然会意,转头对厉秋风道:“麻烦你们几位先行进入罢。” 慕容丹砚被张雁支使了几次,心下早已恼怒,这时又眼见这个土匪大剌剌地想让自己和厉秋风等人犯险,双眼一瞪,当即便要翻脸。厉秋风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进去之后,便由不得他了。”说罢给萧展鹏使了个眼色,四人这才慢慢走到门口。 四名青衣人躬身侍立,见厉秋风等人已经到了,神情更为恭敬,拱手道:“多谢几位英雄赏脸。” 厉秋风拱手还礼,这才大踏步向门内走去。门后五六步远,却是一个巨大的照壁。这照壁极宽极高,似乎将整条隧道都堵住了,只在左右各留着一条石径小路,仅容一人通过。 厉秋风右手握住刀柄,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咱们从右侧的小路绕过这个照壁。”他一马当先,每一步走得却是极为小心。慕容丹砚跟在他身后,也是暗自蓄力。跟在最后面的萧展鹏此时也不再要马东青搀扶,而是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绕过了照壁之后,四人都是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眼前是一处极大的洞穴,方圆足有百余丈。四周石壁上点着碗口粗的蜡烛,直将洞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洞**摆了百余张大圆桌,桌子四周坐满了人,粗略看去不下千人。这些人大都带着兵器,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头接耳,还有的正自四处走动,便如到了一处极热闹的酒楼一般。 慕容丹砚揉了揉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真的。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陵墓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厉秋风目光如电,此时已看到余长远、庄恒云等人竟然也坐在一张桌子旁,燕独飞、许鹰扬等也赫然在座。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事出古怪,小心谨慎为好。” 这时任海川等人也绕过了照壁,见到眼前的情形也是大吃一惊。张雁道:“这倒奇了,怎么这地下却有这样一个所在?” 便在此时,不远处走过一名青衣人,对众人躬身施礼,道:“请各位英雄入席。”说罢当先领路,直将众人引到右侧四张空着的圆桌之前。 众人还未落座,忽听旁边有人说道:“李掌门,你怎么此时才到?” 李书玉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虬髯大汉,正自走了过来。他急忙迎上前去,拱手道:“林师傅,想不到在此处见到你,幸何如之?” 两人寒暄了几句,李书玉道:“林师傅,我来给你引见几位江湖朋友。”说罢一指任海川道:“这位是嵩山派掌门的大弟子,任海川任少侠。”随后指着那虬髯大汉对任海川道:“任少侠,这位是沧州通臂拳掌门人林进林师傅,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通臂拳在武林中也算得上名门正派,任海川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见到通臂拳的掌门人,急忙躬身施礼道:“晚辈见过林掌门。” 林进还了个礼,道:“林某昔年与嵩山十二剑仙倒有一面之缘,匆匆已过了十余年,尊师还好罢。” 任海川道:“托林掌门的福,家师身子康健,只是近日闭关修行,是以派弟子到此地办事。” 林进哈哈一笑,道:“你师父这一闭关,不知道又要创出什么厉害的剑法武功。任少侠跟着他老人家,自然是前途无量啊。” 任海川谦逊了几句,李书玉这才为林进引见张雁。自从进了这洞穴之后,张雁便发现李书玉和任海川对自己的态度大变,不似方才在铁门之外对自己那般恭敬,胸中已然憋着一股气。此时见李书玉竟然先为任海川引见,那是摆明了将五行寨放在嵩山派之下,当即“哼”了一声道:“张雁只是太行山上一介莽夫,不敢高攀各位掌门。” 慕容丹砚在一边笑嘻嘻地说道:“那倒也是,你这山上的草寇,本来也不配与各位名门正派的英雄结交。” 张雁大怒,他此时虽然不敢与李书玉等人翻脸,但是对于慕容丹砚等人却并未放在心上。他正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见慕容丹砚出言无礼,右手一举,一掌便向慕容丹砚面门拍到。 张雁存心想在众人面前立威,是以这一掌已出了全力,眼见要将这小子打得脑浆迸裂,忽见眼前剑光闪动,他心中一凛,暗叫了一声“不好“,正想收掌后退,却觉得右掌一阵剧痛,定睛看去,只见右掌已经被人一剑刺穿了,而且剑尖透过手掌,已经指到了他的咽喉。对手只要稍一用力,长剑便可刺进他的咽喉。 只听慕容丹砚冷笑道:“张大寨主,我劝你最好不用动,否则我这手一抖,不免在你的咽喉上留一个透明窟窿,那时大家可都有点麻烦。” 此时已有六七名五行寨的盗伙抢到慕容丹砚身旁,正想挥舞刀剑攻击慕容丹砚。张雁高声喝道:“大家退后,不要动手!”那几名盗伙见首领受制,只得停下了脚步,将手中刀剑也收了起来。 哪知这几名盗伙刚刚后退,只见五行寨中众盗伙中走出了一名大汉,右手提着一柄铁锏,对众盗伙道:“大寨主受制,咱们岂能坐视不管?各位兄弟齐心合力,先将这小子乱刃分尸!” 一名盗伙道:“二寨主,咱们若是动手,只怕大寨主……”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二寨主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口中喝道:“咱们大寨主是英雄豪杰,哪会受这无名小辈的威胁?!何况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说到此处,这二寨主转头对张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寨主,兄弟说得不错罢?” 第一百零七章 张雁咬牙切齿地说道:“秦老二,你小子一直觊觎这寨主之位,现下趁老子有难,想夺老子的位子不成?” 那二寨主笑道:“大寨主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小弟这些年一直对大寨主忠心耿耿,哪有什么夺位之心?只是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寨主竟然被这小子一剑制住,若是受了他的威胁,即便是大寨主能脱了此难,咱们五行寨哪还有面子在江湖中厮混?五行寨上下六七百位兄弟,连同老婆孩子几有两千多人,可不能因为大寨主您一个人断了生路。各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五行寨的三十多名盗伙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却听一名盗伙道:“二寨主说得有道理。这些年二寨主为了五行寨呕心沥血,大伙儿都是亲眼见到的。今日绝不可因为大寨主一人,而让五行寨的兄弟们蒙羞。” 众盗伙中原就有不少二寨主的铁杆兄弟,此时见有人出头,登时都跟着鼓噪起来。张雁脸色惨白,心中暗想:“罢了罢了,秦老二一向野心勃勃,这几年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只是我念着他多有功劳,没有杀他。想不到酿成今日之祸,唉。” 那二寨主哈哈大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既然兄弟们没有什么异议,咱们先将这小子宰了……”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倏然撤剑,口中说道:“草寇就是草寇,果然上不得台面!” 她长剑一收,张雁右掌登时鲜血狂喷,他想也未想,反手一掌,正拍在那二寨主胸口之上,只听他一声惨叫,被击出三丈多远,摔在一张桌子上,口中喷出几口鲜血,登时毙命。坐在那张圆桌旁的众人急忙闪身跳开,齐齐向五行寨众人这边望了过来。 张雁一掌格毙了二寨主,身子一纵,抢进五行寨众盗伙之中,只见他双掌舞动,将几名二寨主的铁杆兄弟尽数打死在地。最先出言帮着二寨主说话的那名盗伙吓得肝胆俱裂,转身想逃。张雁冷笑道:“你现在想走,却是晚了!”右手从一名盗伙腰间刀鞘中拔出腰刀,从后面一刀挥去,登时将那盗伙连肩带背砍成两截。 这洞穴之中本来人声鼎沸,张雁与慕容丹砚发生冲突时,周围人等也并未在意。只是张雁一掌杀死那二寨主,这才引得众人侧目。待得张雁一连打死数名五行寨盗伙,最后更是一刀将一名盗伙砍成两截,血光迸现。那盗伙惨叫之声响彻洞穴,洞内千余人登时发觉有人动手。这些人都是江湖中人,看到有人动手打架比见到美酒佳肴还要欢喜,立时便蜂拥而来。 张雁撕下衣襟,将右手伤口包住,这才对众盗伙道:“你们哪个还想和秦老二一般下场?”那些盗伙吓得紧了,急忙跪倒在地,有的大骂秦老二卑鄙无耻,是一个下流小人,早就图谋寨主之位,自己一直想揭发,只是没有机缘,今日寨主除此祸害,正是替天行道,功昭日月。有的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痛诉秦老二这奸贼也曾拉拢过自己,都被自己严词拒绝,想不到这人贼心不死,竟然趁大寨主危难之时而发难,简直猪狗不如,所幸大寨主天赋异禀,神佛共佑,今日揭发奸贼阴谋,全寨上下无不拥护……一时阿辞如潮,一顶顶高帽纷纷落到张雁头上。 张雁右手一举,众盗伙立时住口,只听张雁说道:“秦老二的党羽既然已经铲除,大伙儿不必担心。只要紧紧跟着我,便都有好处。等咱们回到五行寨之后,将留在寨中的秦老二的党羽尽数杀掉,他们的家产,自然分给各位好兄弟。” 众盗伙立时欢呼起来,这次个个都脸露真挚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做作。 周围的人群中却也有不少人与张雁相熟,这时纷纷上前与张雁打招呼,恭喜他枚平内乱,清除内奸,日后定然顺风顺水,一片坦途。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眼见这一出出闹剧在眼前上演,心下又好笑又可悲。慕容丹砚道:“这些江湖人物真是无耻之极,连那些肮脏官儿也不如。” 厉秋风正想说话,忽见燕独飞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一脸惊喜地说道:“厉兄弟,总算找到你了。” 两人这才聊起了在隧道中的遭遇。原来余长远等人先行下了石阶之后,在石室中见到了三条隧道。庄恒云精通机关消息,立时找出第三条隧道才是出口,是以在隧道口处留了火把为后面的人指路。众人进到隧道之后,遭到几伙黑衣人的偷袭,双方激战一番,这才杀出了重围。只是五虎山庄的庄丁经此一战,却也是死伤殆尽。待得众人来到大铁门之前时,竟然遇到了巫山派、五凤刀门、天山派等五六个帮派也都到了。各帮派一起推开了大铁门,却发现早有四名青衣人等候在此,将众人引到了这个大洞穴之中。 厉秋风问道:“燕兄,你说是何人布下了这个局,竟然将这么多江湖人物引到了这里?” 燕独飞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此人谋划如此周全,定然是江湖中了不起的人物。我听巫山派的令狐掌门说,他们也是接到一份无名拜贴,说是有一个大宝藏会在皇陵出现,帖中还有详细的地图,他们便星夜赶到这里,也是从玄武殿进入地下。厉兄弟,弄不好咱们都被人算计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燕兄的意思是……” 燕独飞道:“从眼下的情势来看,只怕我师兄所留下的书信,早就被幕后主使那人知道。他们利用咱们打开通往地下的大门,将这些江湖人物都引到了此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洞穴之中的布置,可不是一日之内便可完成。从咱们进入玄武殿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一日一夜。仓促之间,是无法将这洞穴布置成如此模样的。只怕幕后之人苦心算计,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年,才会像今日这般聚齐了千余名江湖人物。” 燕独飞苦笑道:“我本想找到宝藏,发一笔横财便即退出江湖,远遁海外,想不到……唉,只是连累了厉兄弟,我好生过意不去。” 厉秋风道:“事情还未到最后,焉知没有宝藏?” 燕独飞道:“便是真有宝藏,眼下这里聚集了五六十个江湖门派,还有不少独脚大盗,大家要是瓜分起来,每个人又能分上多少?何况看到宝藏之时,便是图穷匕见之日。到时血肉横飞,这里不免成为修罗战场。到时你我兄弟能逃得一命,只怕已属不易。” 厉秋风见他意兴消沉,只得安慰了他几句。此时几名青衣人已将五行寨盗伙的尸体拖走,又将地面清扫干净,换了两张桌子,安排众人就座。众人眼见架已经打完,便即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厉秋风见右首还有十多张空着的桌子,便对燕独飞道:“既已到了此处,便不须再与余长远等人虚与委蛇,燕兄还是与我们坐在一起罢。” 几人挑了一张无人的桌子,这才坐了下来。余长远和庄恒云远远地看到厉秋风等人,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过来同坐。燕独飞对厉秋风道:“余老贼谋划了十余年,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心中郁闷之极。方才我坐在那边之时,这老贼有些恼羞成怒,一个劲儿地逼问我乔师兄所留下的地图是真是假、共有几份。要不是庄恒云和许鹰扬相劝,只怕方才就动起手来。这些日子我也受够了这老贼的气,正想与他翻脸,在他身上刺他妈的几个窟窿。” 厉秋风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我与燕兄逃出京城,进到五虎山庄,偏偏余长远就一直谋划在皇陵盗墓,倒与咱们做了同路人。然后咱们到了通州,云飞扬又出面给咱们解围。待到了皇陵,驻军却又换防,咱们顺顺当当地进到地下。这一切岂不是太过于容易了么?” 第一百零八章 燕独飞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咱们一番谋划经营,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厉秋风正想说话,忽听得入口处一阵喧哗,紧接着便听有人喝道:“敢挡老子的路,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声音极其洪亮,洞穴中虽是人声喧闹,这声音却也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一些武功好手心下均想:“此人是谁?内力好生了得!” 只听“砰”的一声响,一道人影飞上了半空,紧接着摔了下来,压碎了两张椅子。 一眨眼间,又一道人影从入口处飞了进来,眼见要撞到一张桌子。坐在桌子旁边的一名道人左手在那人腰间一托,消解了他飞过来的力道,随即右手轻轻在他后背一推,这人立足不住,向前一连抢了几步,恰好摔坐在一张椅子上,倒不似方才那人摔得那般狼狈。 四周都是武林中人,自然看出这道人举手投足之间显露的功夫,登时一片叫好声。更有人大声说道:“好一招如封似闭!范道长好身手!” 那道人站起身来,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岂敢岂敢。贫道只是不想这位兄台受伤,哪有什么好身手?” 燕独飞见了这道人,脸色登时一变,道:“连武当派的范崇印都到了,看来咱们连喝汤的份儿都挨不上了。”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道:“范崇印是谁?武功很了不起吗?” 厉秋风道:“范崇印是武当派掌门人玉星子的大弟子,据说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不在玉星子之下。瞧他方才所用的太极拳功夫,确是十分了得。” 慕容丹砚道:“我曾听人说过,江湖之中拳出少林、剑学武当。少林寺那些和尚一个个的半死不活,倒没瞧出有什么了不起。今日正好有武当派高手在此,我倒要向这姓范的请教一下……” 她话音未落,只见入口处走进一群人来。为首那人身材高大,不怒自威,正是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 燕独飞道:“这个老家伙总算到了,以他的武功,隧道中那些杀手自然困他不住。只不过兴远镖局吃的亏恐怕也不小。” 唐赫在江湖中威名远播,不只武功高强,每年更是大把银子撒了出去,是以人缘极好。他一现身,登时有不少武林豪杰纷纷上前相见,拱手施礼。唐赫一一抱拳还礼,半点礼数也不缺。站在厉秋风等人不远处的一个老者对身边几人说道:“唐老镖头这一到,将别人的威风都压了下去,一会儿此间主人现身,自然要请唐老镖头坐个首席。” 他身边一个中年胖子摇头道:“那也不见得。眼下武当派、华山派、泰山派等都有高手到了。兴远镖局名头虽大,唐赫毕竟不是名门大派的首脑人物,首席还轮不到他坐。” 那老者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今天又不是搞武林大会,大家都是为了求财而来。若论起钱财,又有谁比得了这位唐老镖头?兴远镖局的镖旗一到,长江以北各大山寨码头都要让路。更何况唐老镖头与朝廷大员交情极好,每年的漕运也都仰仗兴远镖局出力。这黑白两道都要给兴远镖局面子,唐老镖头不坐首席,那还有谁敢坐首席?” 此时一个锦衣胖子挤到众人之前,对着唐赫拱了拱手道:“唐老镖头,你今天可来得晚了,让兄弟们等了半天。” 唐赫微微一怔,待看清这人面容,立时满脸堆欢,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齐大掌柜。怎么今天你也到这里发财了?” 那齐大掌柜笑道:“小弟刚从关外带了一批上等的人参,路经此地,听说这里有大买卖,便和沙河帮、铁剑门一些朋友结伴而行。小弟来之前便想,唐老镖头是京城武林大豪,此等大买卖,是一定要现身的。是以小弟一直恭候在此。方才唐老镖头大显神威,一拳一脚,便将纵横黄河九曲的常家兄弟打得飞上天去,小弟大开眼界,只有佩服的份儿!” 唐赫嘿嘿一笑,道:“齐大掌柜言重了。常家兄弟四年前在陕西陈仓古道劫了我兴远镖局几辆镖车,唐某找了他们几年,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倒也是缘分。偏生这两个小子不长眼,竟然还与我争道,说不得只好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子。只是这事情还没有完,待此间之事了结之后,我还与这哥俩有话要说。” 齐大掌柜点头如捣蒜,道:“这个自然是要办的。放眼江湖,有哪个敢不给唐老镖头面子?” 此时一些帮派首脑人物不断上前与唐赫打招呼,他一一还礼,随即便被众人簇拥着走到洞穴主位的一张圆桌旁坐下。跟在他身后的马老拳师等人却没有这份礼遇,只得各自找座位坐下。 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这个姓齐的胖子一脸奸诈,莫非便是江湖中人称‘铁秤杆’的齐方然?” 厉秋风道:“看模样正是此人。这人表面上是在关内关外贩卖草药马匹的富商,背地里却是一个坐地销赃的大盗。唐赫与此人交好,只怕没本钱的买卖也没有少做。” 此时被唐赫打飞的常家兄弟已然聚到一处,两人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大丑,面子上自然挂不住,搀扶着想离开洞穴。只是刚刚走到大铁门处,便给四名青衣人拦住。常家兄弟自然不忿,便与四名青衣人争论起来。 此时洞穴中更加热闹,不少江湖人物都聚到唐赫身边,剩下的一些武林高手自重身份,只在自己的座位旁与人叙谈。众人却都没有留神大铁门这边的变故。厉秋风等人的座位距离铁门最近,是以一直看着常家兄弟的举动。只见他俩与一名青衣人交谈了半天,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后来竟然掏出短刀想要动手。却见两名青衣人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到了常家兄弟身后,再看常家兄弟身子一晃,竟然要摔倒在地。那两名青衣人假装要搀扶二人,将两人身子扶住,半扶半拖地带到门外去了。 “常家兄弟完了!”燕独飞目光如炬,已然看到两名青衣人各持一柄匕首,刺入了常家兄弟后心。 厉秋风知道这常家兄弟是江湖中的大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死在这里倒也无妨。只是这几名青衣人表面上恭谨有礼,下手却如此狠毒,而且这铁门只许进不许出,不知道还有什么图谋。若是一会儿动起手来,不论是唐赫一干人,还是这青衣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只怕要大费周章。 此时从大铁门之外又进来了几拨江湖人物,有关外长白山老鹰寨的数十人,还有丐帮两个分舵的舵主等人。厉秋风等人身边本来还有十几张桌子空着,此时也已坐得满满当当。 便在此时,忽听得号角之声大作,洞穴之中登时安静了下来。随即入口处的两扇巨大的铁门也缓缓关闭。厉秋风心下一凛,对燕独飞道:“看样子正主儿就要现身了。只是这两扇铁门关闭的话,一会儿若是洞内有变故,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燕独飞道:“眼下聚了这么多江湖人物,那是武林中少有的盛况。以燕某之见,还没有哪个人敢对这么多江湖人士下手。” 此时十余名青衣人在洞穴南侧一处台子上搭起了一张桌子,又放了一把椅子。 洞穴中此时已聚集了上千人,众人都盯着这个台子,却无人说话,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便是一根针掉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过了片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慢悠悠地走上台子。他身穿白色袍子,头戴高冠,一张面孔白如冠玉,长髯飘洒,手拿一柄折扇,台下虽有上千名江湖豪杰,他却浑不在意。虽是一身文士打扮,却将这些江湖人物的杀气尽数压制了下去。 厉秋风见到此人,心下一凛,暗想:“果然是他!想不到这些人破釜沉舟,他终于还是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燕独飞见此人登上台子,转头对厉秋风道:“这人是谁?怎么不记得江湖中有这样一位人物?” 厉秋风道:“这人并不是江湖中人,燕兄自然不识得他。” 慕容丹砚道:“这人架子好大,不过脚步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好眼力。此人姓赵名真,官拜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燕独飞吓了一跳,道:“兵部左侍郎?这么大的一个官儿,怎么会到了此处?” 慕容丹砚却不晓得兵部左侍郎是个什么官儿,对厉秋风道:“这官儿很大么?比南直隶巡抚如何?” 厉秋风道:“兵部左侍郎位在兵部尚书之下,统管大明天下兵马,你说这官儿大不大?何况他还兼着右佥都御史一职,可直接向皇帝奏本。南直隶巡抚只是地方官员,节制一省民政,管不了军队。” 萧展鹏道:“这事情真是奇了。这洞穴中的人全都是来盗皇帝陵墓的,偏偏还来了一个兵部的大官儿,这不是官府和强盗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么?” 慕容丹砚扁了扁嘴道:“这有什么?厉大哥还是锦衣卫呢,不是还得与余老贼虚与委蛇么?” 此时赵真已经到了台上,他在台上踱了几步,道:“各位江湖豪杰,今日相聚于此,实属难得,本官略备薄酒,算是为各位接风洗尘,也可以说是为大家壮行。” 台下众人大多不晓得此人是谁,听他自称“本官”,却都是心下一凛,暗想:“咱们江湖中人聚会,怎么倒来了个狗官?” 赵真道:“各位英雄来到此处,想必都接到一张拜贴,要各位到此来找一处宝藏罢。” 台下众人均沉默不语,有人心想:“咱们自然是来取宝藏,只是你是官儿,又怎能说与你听?” 赵真道:“十二年前,江湖中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今天在场的各大帮派,都与此事有关……” 厉秋风和燕独飞听他提到“十二年前”,不由对视了一眼,心想他总算说到正题了。只听赵真接着说道:“当年江湖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知道朝廷之中有人妄图造反,激于义愤,共襄义举,组织了七百余名江湖豪杰,到湖广安陆洲去办一件大事。只是大伙儿虽然齐心合力,却陷入到一个大阴谋之中,不只各路豪杰死伤殆尽,更被反贼所乘,使得先帝被刺客所伤,不幸驾崩……” 他说到此处,不少知晓此事的江湖中人脸上已然变色。更有的暗自查看四周退路,准备找机会溜走。 赵真说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先帝在位之时,有几个王爷图谋造反,谋朝篡位。我想大伙儿也都知道,最后发难的便是宁王朱宸濠。只是宁王不过是草包一个,起兵不过一个多月便被消灭。先帝念及同属皇族,虽然知道另有人在其中谋利,却也并未深究,只办了宁王一人。先帝一片苦心,只为了保全皇族脸面。只是他这一片慈悲之心,却给了小人可乘之机。世人只道宁王造反是他一人所为,殊不知躲在他背后的主谋乃是兴献王府。” 赵真此言一出,洞穴之内登时议论纷纷。有些江湖汉子不知道兴献王是谁,忙着向周围的人打听。有些人却晓得兴献王便是当今嘉靖皇帝在番邸的封号,此事关系重大,谁又敢多说一句话?只得噤口不言。 赵真接着说道:“兴献王府鼓动宁王造反,想不到极短的时间便遭到了失败。兴献王府知道明着反叛必然无法获胜,便想刺杀先帝,然后由兴献王入继大统。只是要完成这一阴谋,须得先买通朝中几位大学士,一旦先帝驾崩,他没有子嗣,必然要从外番中挑选真龙天子,几位大学士便是其中的关键。此外就是要想法子刺杀先帝。只是刺皇杀驾,那是惊动天下的大事,须得要假造意外,趁乱害死先帝,这样才不露痕迹。 “兴献王府定下大计之后,便兵分两路。首先派人到朝中游说,买通了先帝驾前的两位大学士。另一方面大造谣言,说是蒙元丢失的传国玉玺在兴献王陵出现,兴献王受命于天,准备起兵造反。当时朝庭中执掌大权的江彬与兴献王府暗中勾结,假传圣旨,诏令锦衣卫和东厂高手前往安陆洲,取回传国玉玺,找到兴献王打造兵器准备造反的证据。除锦衣卫的高手之外,还邀集各大门派高手同往,共分七队,先后进入兴献王陵。” 赵真说到此处,看了看台下众人道:“今日在场的诸位,可否想过十二年前的某一日,门派中的前辈高手突然失踪,从此再未现身?这些高手在兴献王陵墓之中遭遇埋伏,几乎全军覆没。主持此事的东厂首领亦被人杀死,只有锦衣卫副指挥使因故不在现场,才逃得性命。这一变故使得锦衣卫和东厂高手死伤惨重,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前辈高手也死伤一空。像崆峒派等名门正派的掌门人也大多在此役中遇难,很多门派就此一蹶不振。 “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由于锦衣卫大举进入安陆洲,使得在金陵的先帝身边人手不足,竟然在浮舟钓鱼之际,先帝莫名其妙地落入水中,就此身染重病,几个月后就驾崩了。若是没有兴献王陵墓这档子事,在锦衣卫和东厂严密护卫之下,先帝绝不会遭遇意外。” 赵真说到此处,在台上踱了几步,抬头看着黑漆漆的洞顶道:“先帝驾崩之后,早就被兴献王府收买的几位大学士整日在太后耳边进谗言,说什么兴献王爷天资聪颖,是继承大统的绝佳人选。太后没了主意,又对这几位大学士分外倚重,便同意了这几位大学士的请求。这位兴献王爷早有准备,懿旨一下,生怕再有什么变故,星夜赶到京城,入继大统,那便是当今的嘉靖皇帝。” 他说到此处,台下的众人这才弄懂了此事。这些江湖人物虽然对朝廷党争并不清楚,但在江湖中厮混,哪个不是诡计多端?听赵真所述,竟是指责当今皇帝得位不正,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哪个又敢多言?此时每个人心中怦怦乱跳,都在苦思脱身之计。 赵真看着众人的神情,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算盘。他微微笑道:“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先将提督东厂太监张永赶到南京去做杂役,最后活生生的将这位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老臣气得吐血而亡。而后裁撤锦衣卫,将锦衣卫百户以上的官员尽数换成他从兴献王府带来的番邸旧人。当今的锦衣卫指挥阳震中,号称京城第一高手,便是昔年兴献王府的侍卫统领。兴献王陵一役,少不了此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那些助纣为虐,以图保住官职富贵的两朝老臣们,却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先帝驾前的几位大学士,本以为助兴献王篡夺皇位有功,定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不想他们背叛旧主,嘉靖皇帝早就想灭他们的口。借着大礼议之争,将几位大学士逐出朝堂,赶回老家后严密监视。又施以庭仗,打死几十名知晓此事的官员。这些人为虎作伥,死不足惜。只可惜当年那些在兴献王陵一役中遇难的江湖豪杰,死后连尸骨都被兴献王府销毁。” 赵真说到此处,忽听台下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你是何人?为何晓得这些事情?” 赵真微微一笑,道:“本官姓赵名真,是当朝兵部左侍郎,还兼着右佥都御史的差。” 他此言一出,台下一片惊叹之声。有人大声说道:“怪不得皇陵驻军突然开拔,想来是赵大人发下的调兵令罢。” 赵真笑道:“调兵令确实是本官所发,但是将守陵驻军调走,却并不是为了方便各位进到这皇陵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 这洞穴之中的千余名江湖人物,此时各怀鬼胎,原本听得赵真讲述十二年前的往事,竟与皇位之争有关,一些名门大派的首脑人物均想:“牵涉到朝廷之争,那是左右不讨好之事。我等有家有业,若是官府找上门来,只怕是诛九族的大祸!”是以不少江湖豪杰均在各自算计如何才能从此地脱身而走。至于一些黑道人物和独脚大盗则并不在意,反倒对赵真所说的宝藏更有兴趣。 赵真见台下众人交头接耳,自然知道这些江湖人物在做何打算。当下接着说道:“各位既然来到此地,均是求财而来。只是各门各派的前辈英雄,曾为了大明江山前仆后继,咱们做徒子徒孙的,若是不能为前辈报仇,只怕失了江湖信义,有损侠义道的威名。” 他说到此处,忽听台下有人高声说道:“你说了这么多屁话,到底想要咱们干什么,不妨直说罢!” 赵真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一脸虬髯的汉子站在人群之中,正自冲着台上嚷嚷。赵真微微一笑,道:“这位英雄说得是,那本官就直说了罢。先帝驾崩之前,已自发觉兴献王府的阴谋。只是朝中大臣已大多心有异志,先帝若是要查办兴献王府,只怕圣旨未出宫门,京城之中便会大乱,时局更加不可收拾。是以先帝与锦衣卫指挥使和朝中几位大臣暗地里商议,留下一份讨贼密诏,更将大内一批重宝由锦衣卫运入先帝的康陵之中,作为日后讨贼义军的军饷……” 赵真提到“重宝”二字,台下众人心中俱都一凛,不少人心中暗想:“总算说到正题了。”一些原本正打算溜走的江湖人物也停下了脚步,心想既然到了此处,不妨先听听这宝藏到底有多少,再做决定也不迟。 赵真看到众人脸上露出热切的表情,微微一笑道:“这个宝藏若是折换成白银,是大明三年的赋税收入,约有4000万两白银。” 他此言一出,台下登时人声鼎沸。不少人振臂高呼:“咱们干了!赵大人有事尽可以吩咐!” 燕独飞一脸失望,对厉秋风道:“原本以为这笔银子能为咱们所取到,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便宜了这些王八蛋!” 厉秋风道:“燕兄,赵真用这笔银子做诱饵,骗了这么多江湖豪杰到了这里,只怕图谋不小。他已公开要造反,自然想到这千百名江湖豪杰中定然有人反对。对于这些不愿追随他造反之人,他肯定要尽数除掉。只怕一会儿这里便会变成战场,咱们还是早想脱身之计为好。” 赵真在台上道:“吩咐二字,本官万万不敢。咱们共襄义举,齐心合力,诛杀乱臣贼子才是。” 台下有人说道:“赵大人,大明有百万大军,咱们这里只不过千余人,要想抵挡百万大军,岂不是痴人说梦?” 赵真道:“不错。只是朝庭这百万大军可并未都在京城。京城守军不过几万人,今日聚集到这里来的英雄豪杰,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挡百,咱们这一千多人,足可以当作十万大军来用。更何况朝庭军队之中,也有不少忠于先帝。” 他说到此处,看了看台下众人,道:“本官方才说过,这皇陵驻军换防的手令确是本官所发,只是撤兵的决定却不是本官所下。桑将军,你来给各位英雄说说罢。” 他话音一落,只见从洞穴右侧一处石门中走出六七名顶盔贯甲的武官。为首那人厉秋风等人却都见过,正是那夜在皇陵中下令杀人的桑良田。这六七名武官衣甲鲜明,走起路来身上的甲叶子哗哗作响,更增威势。台下的江湖豪杰虽然个个武艺高强,但是见到这些军官,便觉得自惭形秽起来,纷纷给他们让路。 桑良田走上台子,对赵真躬身施礼,赵真道:“这位将军便是皇陵守军统帅桑良田桑将军。桑将军做过大同、宣府总兵官,所统帅的军队是大明军队精锐中的精锐。京城所谓三大营的军马,与边军相比,简直是不堪一击。桑将军是先帝从行伍之中简拔出来的将军,对先帝忠心耿耿。若不是他将守陵护军调走,各位想要来到这里,只怕比登天还难。” 桑良田环视了台下众人一圈,沉声说道:“桑某是一介草莽,只知道忠于圣主。先帝为小人所害,不幸驾崩。我辈受先帝大恩,肝脑涂地,也要清除乱党。桑某和手下五千兄弟,愿追随赵大人高举义旗,杀回京城,扫除逆贼奸党,恢复大明江山!” 江湖中人大都晓得边军骁勇,此时见桑良田这等边军统帅公然造反,登时信心大增。原本打退堂鼓的一些帮派首脑心中暗想:“好在方才我没有出言反对,若是这些人复辟成功,本派不免成了叛逆,到时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侥幸,侥幸。” 赵真微笑道:“咱们的帮手可不只是桑大人所统帅的军队。大同、宣府等边军将领也有不少效忠先帝。到时只须咱们竖起义旗,这些军队自然便会反正。便如同当年成祖皇帝靖难一役,登高一呼,建文一党土崩瓦解。咱们齐心合力,扑灭贼党,恢复旧日江山。” 他话音未落,只听台下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赵大人,您所说的都是咱们有利之处。只是京城三大营虽不如边军骁勇,但加上散在京城周边的军马,总数不下十万人。咱们这五六千人贸然杀了过去,只怕未必有太多胜算。” 燕独飞见说话的正是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低声对厉秋风道:“这老贼一向精明,怎么今日竟然抢着说话?他不怕此事不成,被朝庭知道后诛他满门么?” 厉秋风笑道:“这正是这老贼的过人之处。他这番话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并不明说自己是支持朝庭还是想要谋反。他日即便赵真等人服诛,到时自会说自己曾劝说过赵真;若是赵真这伙人得势,他也可落得个‘共襄义举’的名声。” 只听赵真在台上说道:“唐老英雄说得不错。京城周边兵马确是不少,这也正是我要借重各位英雄之处!” 他此言一出,台下登时一片议论之声。赵真接着说道:“各位英雄武艺高强,虽然没有经过战阵历练,但是伏低登高却是各位江湖豪杰之所长。从皇陵到京城,若是骑上快马只须一日一夜便到了。若是咱们定下大计,各位可迅速进入京城,先将运河码头和京城内的粮仓烧了。到时京城无粮,军心定然大乱。各位还可散布谣言,张贴揭帖告示,打开各处牢狱放出犯人,甚至刺杀对方统兵大将,让京城军民一片混乱。到时桑将军统帅大军杀到城下,京城唾手可得,岂不美哉?!” 厉秋风道:“这姓赵的此计好毒,只怕到时京城大乱,百姓不知要伤亡多少。” 慕容丹砚在一边道:“这个官儿心思狠毒,不过这些江湖人物却也不傻,弄不好便有抄家灭族之危,有几个会甘心为他所驱使?” 却听赵真说道:“其实本官很羡慕各位江湖英雄,每日里逍遥自在,不受朝庭约束。前朝有人写过一首诗,我记得其中有这样几句: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说的便是各位豪杰这份自由自在,是做官所不可比的。各位到了此处,自然都是为了求财而来。有了银子,便可更加的逍遥自在。先帝留下的这处宝藏银子虽然不少,但是与另一处相比,却是颇有不如……”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赵真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那便是皇宫大内。奇珍异宝不知有多少,随便拿上一件,便能够让数代子孙吃喝不愁。本官给大家打包票,待攻入京城之后,三日不封刀,皇宫之中的金银珠宝,各位想拿多少便拿多少。这个买卖,对各位可是很划得来啊!” “干了!咱们干了!” 赵真话音一落,台下登时有数十人叫了起来。随后人人激奋,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厉秋风向人丛之中望去,只见余长远也是挥舞着双臂,口中大喊大叫,便如疯了一般。 厉秋风低声道:“这些蠢蛋!也不想想若是叛军攻入京城,第一件事便是除掉你们这些杀人放火的凶徒,到时还要把罪名全都推到你们身上,哪还容你们到皇宫中去为非作歹?” 燕独飞道:“这些江湖中人,个个都想发财,哪会想这么多?要不说他们只能在江湖中厮混,要说玩弄权术,岂能比得上赵真这等官场老手?!” 赵真见众人势若疯狂,和桑良田对视了一眼,高声说道:“各位若无异议,咱们便痛饮一场,明日便杀入京城,恢复大明江山!” 他话音一落,只见从洞穴四周的石壁上打开了十余处暗门,一排排的僮仆抱着酒坛走了进来,将酒坛放在桌子之后,又有人流水价地送上鸡鸭鱼肉,不一会儿洞穴之中酒香四溢,香气扑鼻。 此时厉秋风等人所在的圆桌旁也坐满了江湖人物,五人只得闭口不谈,只能以目光示意。同桌的诸人却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更有几人色迷迷地看着马东青,若不是慕容丹砚怒目而视,这几人便要出言调戏了。 燕独飞和厉秋风只是端起酒碗来做了一个样子,便即四处张望。只见不少人并不吃喝,而是一直手按刀剑小心提防。余长远和庄恒云两人正自小声说话,许鹰扬却不见了踪影。 正值酒酣耳熟之时,只见数十名青衣人每两人抬着一个木箱走到赵真方才所站的台子之上,随即将箱盖打开,只见里面满满装的都是银元宝。台下众人登时放下酒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 一名青衣人抱拳道:“各位英雄,这是咱们今日给大家的见面礼,每人均是一百两。一会儿酒宴之后,自行到台上来领便是。” 一百两银子虽然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对普通的江湖人物来说,却可以说是一笔横财。众人登时欢呼起来。有人在人丛中高喊道:“咱们若是打到京城,每人拿到的银子何止千万!”洞穴之中叫好之声大起,还有一些喝得面红耳赤的江湖豪客,竟然拔出刀剑四处乱砍。 厉秋风见洞穴之中乱成一团,当下小声对燕独飞道:“燕兄,我到四处走走,看有没有逃生的道路。” 燕独飞点了点头,慕容丹砚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和你同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若是两人同往,只怕会惹人注意,还是我一人去罢。” 他站起身来,佯装酒喝得多了,摇摇晃晃便向铁门入口处走了过去。 他刚转到入口处,却见那照壁之前竟然站了十余名青衣人,虽然个个垂手肃立,只是眼睛却扫视着洞穴中的群豪。厉秋风刚走了过来,便有一名青衣人伸手拦住他道:“这位先生,此处不能通过,请回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喝得多了,想要解手,难道也不成么?” 那青衣人道:“您往北走,那边设有侧屋。” 厉秋风道:“那就多谢了。”说罢摇摇晃晃地向北而行。他一边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查看。只见这洞穴的石壁之上确有不少石门,只是每个石门前均有数名青衣人守卫,若想人不知鬼不觉得走出去几乎不可能。况且也不知道这些石门是否都能通向地面。他一路走到洞穴北侧尽头,果然有一间石室,里面设有数十个净桶,此时挤满了来解手的汉子。有些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还没到石室之内,便即脱了裤子解手,更有人蹲在地上呕吐,气味难闻,中人欲呕。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便即折向东行,却见唐赫一干人坐在一起,正自小声商量些什么。那受了重伤的岳铁崖不知何时也到了,坐在唐赫旁边的一张桌子旁,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厉秋风慢慢走到台子下面,此时洞穴之中人声鼎沸,各帮各派之人互相敬酒说笑,却也无人管他。他从台子下面经过,蓦然间看到许鹰扬竟然与赵真站在角落中正自小声说话。他心下一惊,急忙躲在几名正在拼酒的江湖汉子身后,远远地绕了过去,这才没有被许鹰扬发现。 厉秋风转了一圈回到桌旁,低声对燕独飞道:“许鹰扬和赵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我瞧着他们此前肯定认识。“ 燕独飞道:“许鹰扬倒翻不起什么大浪,只是他上面那个云飞扬才真正可怕。”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们擒住的那个岳老怪也到了。此人心狠手辣,在你和萧少侠手下吃了大亏,依他的性子,必然会找你和萧少侠的麻烦,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落单。” 慕容丹砚笑道:“这个老家伙受了很重的伤,要不然咱们也捉不住他。我瞧他的伤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倒也不怕这个家伙来寻仇。” 厉秋风摇头道:“像岳老怪这些黑道人物,做事无所顾忌,他们的害人法子往往匪夷所思,慕容姑娘不可马虎。” 此时只见一名青衣人走到台上,高声说道:“今日酒宴便到这里罢。今晚各位便在这洞穴中留宿,明日咱们回到皇陵,再图大计!” 他说完话后,早已站在一旁的百余名僮仆立时开始收拾桌椅。有些仍在喝酒吃肉的江湖人物兀自不肯放下酒杯,有几个人还对收拾桌子的僮仆非打即骂,四周登时又乱成一团。 这时十余名青衣人走到各处劝解,这些人武功极高,有几名汉子挥拳打架,却被这些青衣人瞬间制服,连拖带拽地带出了洞穴。 过了一柱香工夫,桌椅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各帮派便即四处抢占歇息之处。与厉秋风等人同桌的一名铁剑门的弟子早就对马东青虎视眈眈,此时趁着酒劲,色迷迷地走到马东青身边道:“小娘子,今晚就陪哥哥睡罢。”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径直向马东青胸前抓了过来。 马东青吓得紧了,急忙向一边躲去。只是她不懂武功,那人出手又极快,眼见一只大手就要抓到马东青胸口。 只见剑光闪动,那人一声惨叫,右手已被慕容丹砚一剑削掉。 铁剑门的十余人见同门受伤,立时拔出宝剑,围在慕容丹砚身前。铁剑门掌门喝道:“你这小子好没规矩,竟敢出手伤人。识相的自断右臂,咱们便放了你。不然将你乱刃分尸,教你回不了老家。” 慕容丹砚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几个下流胚子还敢与我动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铁剑门掌门大怒,喝道:“大伙儿齐上,宰了这个小子!” 十余名铁剑门弟子呼喊着便要动手。洞穴中的江湖中人看见有人动刀剑打架,登时围了过来。 两名铁剑门弟子手执长剑,一左一右向慕容丹砚夹击。只是两人身形甫动,站在慕容丹砚身旁的萧展鹏已然出手。 众人只见剑光闪动,“铮”得一声厉响,两名铁剑门弟子的长剑已然被萧展鹏削断。他剑势未停,剑光暴长,只听得两声惨叫,两名铁剑门弟子右臂均被萧展鹏从手肘处切断。断手掉落在地上,伤口处鲜血狂喷,两人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萧展鹏手提长剑,鲜血自剑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他沉声说道:“哪个还敢过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铁剑门本来就是江湖中一个小帮派,此次到了此地只是想趁机混水摸鱼,得些好处。初时几名弟子见马东青身材苗条,面目姣好,同行的又不过四人,是以才敢出言挑逗。待见到两名同门一招之下便断了胳膊成为废人,早吓得肝胆俱裂,哪个还敢上前挑战? 那掌门人见萧展鹏一脸凶悍,当即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萧展鹏冷笑道:“你问问我的剑罢。” 那掌门人面如土色,转身便逃,剩下了铁剑门弟子也是一哄而散。 几名青衣人挤了进来,将那两名兀自在地下翻滚惨叫的铁剑门弟子架了出去。自始至终,始终无人敢向萧展鹏挑战。 众人见这架已经打完了,一边议论着一边散去。 这时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过来,对着萧展鹏拱手头:“这位少侠,不知道与福建萧家的萧老英雄如何称呼?” 萧展鹏见这老者恭谨有礼,又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心想定然是武林前辈。既然识得萧家长辈,与萧家定有渊源。当即拱手还礼道:“正是家父。” 老者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想不到萧老英雄的公子也是如此了得。” 此时厉秋风和燕独飞已然认为这老者正是随同唐赫一同到了皇陵的马老拳师。这马老拳师姓马名绘川,是京师左近的武林大豪,据称出身于武当派。此人处事公正,在江湖之中颇有侠名。虽不如唐赫名声大,却也称得上是威名赫赫的大侠。 马绘川恭维了几句萧展鹏,这才抱拳告别,就在他转身要走的当口,厉秋风突然对慕容丹砚叫道:“慕容姑娘小心!” 慕容丹砚坐与萧展鹏之间隔着马东青,马绘川转身离开时,刚好走到了慕容丹砚身后。厉秋风这一声喊,慕容丹砚愕然抬头。此时厉秋风已然拔刀在手,刀光一闪,直向慕容丹砚头顶劈到。 “厉大哥为何要杀我?!”慕容丹砚心中只想到这句话,一时间全然忘记了厉秋风让她小心。她只觉得后心微凉,似乎有一股劲风扑到,随即厉秋风的刀光已从她头顶掠过,直削向她身后那人。 这一下事出仓猝,待慕容丹砚回过神来,厉秋风已自从她头顶跃过,长刀霍霍,竟然在刹那之间,向马绘川连劈了五刀。 马绘川武功不弱,在厉秋风这五招快刀的攻击之下,仍能伺机抢攻。 慕容丹砚惊魂稍定,转头望着两人刀来掌往斗在一处,正不知是何原因时,只听走到她身边的燕独飞道:“这个老家伙弄鬼,想在背后暗自姑娘。总算厉兄弟见机甚快,先行出刀攻其所必救,迫得他收掌回防,否则姑娘恐怕要伤在这老家伙的暗算之下。” 只见厉秋风长刀越来越快,十余招后,却听“嘶啦”一声响,马绘川右臂衣衫被厉秋风一刀砍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若不是他缩手得快,此时他的右臂已经被厉秋风砍断了。 马绘川大惊失色,连退了四五步,双掌竖在胸前,正想说几句场面话抽身而走,只见人群中突然有两道黑光直向厉秋风打去。 厉秋风长刀一立,那两道黑光正撞上他的刀背,登时被磕飞了出去。 “岳老怪,你和马老头一起上罢!”厉秋风缓缓地对着人群中的一人说道。只见那人面色苍白,一脸阴狠地望着厉秋风,正是燕山老怪岳铁崖。 周围看热闹的江湖豪客大多知道岳铁崖的名头,晓得这是黑道中一个难缠的脚色。但是马绘川却在江湖中素有侠名,想不通他为何要对一个年轻人突施暗算,更不知道岳铁崖为何会出手暗助马绘川。 厉秋风道:“马绘川,原来你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山老妖。藏了这么多年,总算今日现身了。” 燕山老妖与燕山老怪齐名江湖,只是燕山老妖神秘莫测,江湖中人只是听闻此人的名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面容。但是燕山老怪岳铁崖却横行黄河以北,兼之下手狠毒,名头在他之上的燕山老妖自是更为了得。只是众人却从来没有想到名震京城的马绘川竟然便是作恶多端的燕山老妖。 马绘川面色一变,道:“你这小子出言诬蔑老夫,是何居心?” 厉秋风笑道:“这位朋友与你无怨无仇,你却暗地里偷袭,居然用上了阴毒无比的化骨绵掌,想将她全身关节震碎,痛苦不堪而死,这份阴毒,比之岳老怪狠上何止数倍?她与你虽然并无过节,这几日却与岳老怪交过手。眼下岳老怪身受重伤,他是睚眦必报之人,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刚好这边动手打架,岳老怪发现这位朋友竟然也在此处,便找了你来偷施暗算。你俩这份交情,可是深得很啊。凭着这份交情,你若不是燕山老妖,哪个又会是他?” 燕山老妖在江湖之中作恶多端,数次以化骨绵掌杀人。这门阴毒武功用在人身上之后,全身关节碎裂,伤者无法站立活动,端得是惨痛无比。周围的武林中人听说马绘川用的便是化骨绵掌,又亲眼见到岳铁崖为助他偷施暗算,大多数人倒信了厉秋风的话。 这时一个灰衣道士越众而出,指着马绘川道:“你这个老盗贼,当年在汉中杀我师父全家七口,劫走他老人家收藏的《江山万里图》,今日我们峨嵋派与你势不两立!” 他话音一落,十多名峨嵋派弟子已拔出长剑,将岳铁崖和马绘川围在当中。 燕山老妖现身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洞穴,一些曾经在燕山老妖手下吃过大亏的江湖门派立时拥了过来,一时间马绘川和岳铁崖身边围了十多个帮派上百名江湖人物,纷纷怒吼着要将两人乱刃分尸。其余的江湖豪杰对这两个黑道人物早就想除之而后快,此时见两人身陷重围,插翅难飞,不少人挥拳高呼“杀了这两个老贼” 马绘川本来以为慕容丹砚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辈,自己偷偷在她后心印上一掌,让她三日后内伤发作而死,人不知鬼不觉之间便为岳铁崖报了仇。想不到却给厉秋风识破了诡计,不仅没能杀掉慕容丹砚,自己苦心隐藏多年的身份反倒暴露了。燕山老妖与燕山老怪在江湖之中结怨甚多,自己没了侠客身份的掩护,今后只能东躲西藏。家里还有三个老婆七个孩子,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仇家上门,弄不好便是全家被杀的惨祸。 念及此处,马绘川脸色苍白,身子竟然颤抖起来。他想到自己与唐赫素来交好,背地里也和唐赫做过买卖。唐赫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若是他能为自己说几句话,定能脱得此难。是以他四处张望,正想找唐赫为自己说话。却见唐赫站在人群之中,正自挥拳大叫“杀此二贼、以谢天下”。两人目光一碰,唐赫微微一笑,目光中尽是阴狠嘲讽之意。 马绘川心下一凉,心中暗道:“我怎么如此愚蠢?这老贼最是狡滑不过。我们二人知道他不少见不得人的秘密,老贼早就想除掉我二人灭口。何况此时我身份已然暴露,老贼巴不得撇清与我的关系,又岂会为我说话?!” 他想到此处,恨意大生,心想我若是逃不出此难,你也别想独活。当即便要高声大叫揭穿唐赫的真面目。想不到唐赫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一见马绘川要张口说话,立时高声吼道:“大家齐上,杀了这两个奸贼!” 峨嵋派众弟子早就按捺不住,一见是江湖之中威名远播的兴远镖局总镖头发话,当即发一声喊,十几把宝剑齐向马绘川和岳铁崖身上刺去。其余几个与二人有血海深仇的帮派见峨嵋派动手,立时也扑了上去。 马绘川与岳铁崖在江湖之中也称得上是一流好手,若论单打独斗,冲上来这百余人只怕无一人是二人的敌手。只是此时对方人多势众,加上师友惨死,动起手来便强势了不少。马绘川和岳铁崖还没来得及招架,无数拳头和兵刃已经砸到了二人身上。待得众人收手退开之时,两人早就肢离破碎,不成人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名峨嵋派的灰衣道士右手举起马绘川的人头,一阵狂笑,势若疯狂,仰天长啸道:“师父,徒儿今日总算为您报了这血海深仇!” 岳铁崖的人头却被伏牛派一名黑衣汉子用铁棍挑了起来,四处炫耀。 慕容丹砚本来也想除掉岳铁崖,但是此时见到他死状凄惨无比,心下却也是颇为不忍,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唐赫见岳铁崖和马绘川已经被众人杀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心腹霍镖头低声说道:“明日你带几个可靠的兄弟赶奔京城,到马绘川家中之后,先将他全家老小全都抓起来,逼问出这老贼将金银细软藏在何处。这老贼做了这么多年的没本钱买卖,家中金银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只是这老贼定然藏得巧妙,你可先逼他几个老婆说出藏宝之处。若是这几个女人不说,你可用老贼的孩子为人质来逼她们说。这些人供出藏宝之处后,将金银细软取出,将老贼全家上下全都杀掉,尸体要处理得干净。老贼的金银细软要全部运回天门。这事情一定要做的干净利索,不能给人留下口实。” 那霍镖头暗想:“马绘川已死,他府上只剩下一些女人和孩子。自己奉老镖头之命去抄这老贼的家,到时带上几个死党,顺手取上一些金银细软,便是发了一笔横财。”念及此处,连连点头答应,满心都是欢喜。 过了片刻,唐赫慢慢走到另一名心腹王镖头身边,低声对他说道:“明日我派霍镖头到京城中办事。你悄悄跟着他同去,万万不可被他发现。将他这一路的事情无分大小细细记住,回来禀报于我,便是大功一件。” 那王镖头素来与霍镖头不和,听得总镖头要自己监视霍镖头,那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他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中暗想:“姓霍的嚣张惯了,在镖局之中欺上瞒下,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整治他一番。早听说此人在外面养有外室,镖局的银子也贪污了不少,回来要向老镖头添油加醋告他一状,让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唐赫见霍、王二镖头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下暗自得意:“你们只道能瞒过老夫,想不到只是老夫的一颗棋子罢了。” 人群之外的几名青衣人见马绘川和岳铁崖被众人当场杀死,这才上前将地上的残肢和鲜血清理干净。 厉秋风等人寻了个干净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此时洞穴之中的江湖豪客大多已寻地儿歇息。慕容丹砚坐在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马绘川和岳铁崖不是好人,只是想不到下场如此凄惨。” 厉秋风道:“这两人在江湖中作案无数,手下人命只怕不下百人,且下手极为狠毒,今日惨死,也是报应。” 萧展鹏道:“江湖中传说燕山老妖武功极高,今日竟然被一群江湖中的寻常汉子群殴而死,这事传扬出去,不知道闻者是哭还是笑。” 厉秋风道:“江湖中有一句话,叫做乱拳打死老师傅。一个人武功再高,若是对手人多势众,只怕也难以脱身。”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即各自歇息。 厉秋风醒来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慕容丹砚倚坐在他身边,头轻轻枕在他左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浅笑。 厉秋风轻手轻脚地将慕容丹砚扶正,随后站起身子。此时洞穴中已有不少江湖豪客走来走去,他在洞穴中信步走了一圈,正想回到歇息之处,忽听有人低声道:“厉兄弟请留步!”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庄恒云站在身后,他拱了拱手道:“二庄主。” 庄恒云快步走了上来,叹了一口气道:“本来以为咱们来做这笔买卖,想不到却被人给耍了,倒成了反贼手中的棋子。” 厉秋风心中一动,道:“二庄主所说的‘反贼’,不知指的是谁?” 庄恒云道:“自然是赵真这伙人。厉兄弟,咱们既然到了这里,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庄某确是东厂的番子,奉命在五虎山庄卧底,已经有十多年了。” 厉秋风一怔,见庄恒云一脸苦笑,不似作伪,道:“此等机密之事,为何说与我听?” 庄恒云道:“厉兄弟不必多疑,咱们各有各的使命,原本不应私下交结。只是现在事出仓猝,赵真已经要举兵造反,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将这场大祸消弥于青萍之末。若是这千余名武林高手混入京城制造混乱,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无辜惨死……”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二庄主,这些事情与厉某无关。眼下既然无法得到宝藏,兄弟已打定主意,明日便要找个机会逃离此地,其他事情兄弟是不想管了。” 庄恒云看了厉秋风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厉兄弟还是信不过庄某。”他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低声说道:“你以为这事是赵真一个兵部侍郎能做出来的么?他的背后还有人支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东厂和锦衣卫都不能置身事外。” 厉秋风道:“厉某现在是被通缉的要犯,早就不是什么锦衣卫百户了。东厂与锦衣卫做什么勾当,与厉某再无关系。” 庄恒云见厉秋风说得决绝,一时也无法再说,只得摇了摇头。厉秋风拱了拱手道:“二庄主,这些日子承蒙关照,厉某感激不尽。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非咱们最初所想。这些江湖和庙堂的争斗,厉某也不想参与,更无力参与。明日出了这陵墓,厉某便要寻机告辞,他日江湖再见,咱们再把酒言欢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大步离开。 他回到歇息之处,燕独飞和慕容丹砚等人也已醒来。洞中不知天光如何,推算已是第二日早晨时分。马东青服侍着萧展鹏敷药,厉秋风见萧展鹏脸色已好了不少,道:“萧少侠内力了得,寻常人受此重伤,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行走。萧少侠短短数日伤势已是大好,当真是了不起。” 萧展鹏笑道:“多谢厉兄的疗伤灵药,萧某的伤势才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众人说话之际,忽然见到五名青衣人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对厉秋风拱手道:“厉百户,我家主人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厉秋风站起身来,道:“你家主人?是赵真赵大人么?” 那青衣人道:“厉百户过去便知,请恕小人无可奉告。” 慕容丹砚怕厉秋风孤身犯险,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些人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你还是不要过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咱们已陷于此处,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转头对那青衣人道:“那就烦劳你带路了。” 青衣人侧过身子道:“请。”说罢当先带路,厉秋风紧随其后。慕容丹砚情不自禁地也想随着过去,走在最后的一名青衣人伸手拦住了她道:“我家主人只请厉百户一人,慕容姑娘请留步。”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此人竟然看出自己是一个女子,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姓氏,看样子这些人已经知道了众人的底细。若依她的性子,早就拔剑相向了。只是经过这些天的历练,慕容丹砚已不似此前那般莽撞。当下默然不语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厉秋风和五名青衣人向北走了过去。 燕独飞见慕容丹砚一脸忧色,安慰她道:“慕容姑娘不必为厉兄弟担心。他随机应变,武功高强,连我都看走了眼,你尽管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武功再厉害,若是这些人一拥而上,只怕他也招架不住,便似……” 她本来想说“便似方才马绘川和岳铁崖的下场”,但这句话太过不吉,是以忍住不说。 燕独飞早已猜到她想说什么,笑道:“厉兄弟智计武功,无不胜那两个老妖怪十倍。他若不敌,绝对不会与这些人硬拼,自会夺路而走。咱们倒是要在此处小心留意,若是一会儿厉兄弟杀出重围回到这里,咱们将守在铁门那里的守卫尽数杀死,然后再想法子逃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随着五名青衣人穿过大厅,一直到了洞穴北端一处石门之前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一路走来,五名青衣人有意无意地将厉秋风围在中间,封死了他各个方向的退路。 厉秋风自然知道这五人的心思,心下暗想:“瞧这五人的进退步法,显然在一起合练的时日不短。这些人处心积虑谋划夺朝篡位,锦衣卫竟全然不晓得,当真是好生奇怪。” 石门之前站了两名青衣人,见众人到了门前,立时伸手阻拦。厉秋风身前那名青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牌子举在身前,两名青衣人见了牌子,立时垂手退至一边。 石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厉秋风身前那名青衣人将牌子收回怀中,转身对厉秋风道:“厉百户,请罢。” 厉秋风迈步走进了石门,那五名青衣人却并未跟随。他进入石门之后,石门便在他身后关上了。 石门之内是一处石室。这石室颇为宽敞,摆放着紫檀木的书架桌椅。墙壁之上悬挂了不少烛台,烛台上点着粗大的蜡烛,将石室照得亮如白昼。整间石室陈设雅致,便如饱学宿儒家中的书斋一般。 正中间的书案之后,坐着的赫然便是赵真。只是此时他已换上了官服,手拿一本书卷,正自看得出神。 书案两侧还坐了几人,许鹰扬、庄恒云赫然便在其中。另外两人却是武官,一人顶盔贯甲,厉秋风记得是桑良田手下的一名军官。另一人身穿皮甲,头顶无冠,脑门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只是在脑袋四周编了几个小辫,竟然是一个鞑子军官。 厉秋风看了这鞑子军官一眼,立时认出他便是那天晚上在皇陵之外率领鞑子兵偷袭五虎山庄众人的鞑子兵首领。 赵真见厉秋风进到石室,将书卷放在书案之上,笑着站起来道:“厉大人这几日到处奔波,真是辛苦了。” 厉秋风停下脚步,道:“赵大人,厉某早已不是锦衣卫百户,现在只是一名被通缉的逃犯。‘大人’二字,再也休提。” 赵真微微一笑道:“你我各为其主,这些本官自然明白。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还是遮遮掩掩,不免有些可笑罢。” 厉秋风道:“厉某不知道大人此话是何意思。” 赵真道:“厉大人,你从天牢中将燕独飞救出那一日起,便有无数人盯着你。你以为从京城到五虎山庄,再从五虎山庄到皇陵,是你们一已之力一路杀过来的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个自然不是。若不是有人在背后调度,只怕我们在通州便会给人截住。” 赵真拍手道:“厉大人明白此中关节最好。厉大人背后之人原本也可以出面,只是他老谋深算,在事情未有绝对把握之前,绝对不肯轻易露面,给人落下口实。” 厉秋风沉默不语,赵真接着说道:“厉大人,本官告诉你此事,是要你知道,你和此次进入皇陵这些人,不过是一盘棋上的棋子。这棋子要下在哪里,并不是你自己所能决定的。” “若真是一盘棋,赵大人难道不也是一枚棋子么?”厉秋风沉声说道。 赵真一怔,随即笑道:“以本官的身份地位,说是一枚棋子倒也并不为过。只是像厉大人和本官这样的人,却还有摆脱棋子身份的机会。” 厉秋风道:“厉某自信还不是任人摆布之辈,别人要做棋子,尽管去做罢了。” 赵真摇了摇头道:“厉大人此言差矣。厉大人武功了得,大家都已见识过了。只是江湖也好,庙堂也罢,单凭蛮力,只怕走出不远便要倒下了。做大事,要从大局着想,打打杀杀,终究只是蛮干,成不了大事。” 厉秋风道:“赵大人这几日便要驱使这些武林中人去打打杀杀,难道不也是蛮干么?” 赵真摇了摇头道:“厉大人,你是聪明人,我可以和你交个底儿。外面那些人,连棋子都算不上。他们只是咱们这次做事的添头,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用他们来釜底抽薪!” 厉秋风道:“这我就不懂了。厉某现在只是江湖中一个浪子罢了,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赵真道:“厉大人久在宫中,始终隐忍不发,便是这份忍耐功夫,常人有谁能及?厉大人身后那人,以朝庭而论,位高权重;若论武功,江湖上几乎无人能与其比肩。这样的人物若是为我所用,那才是如虎添翼。说句实话,若是厉大人没有本事,我们也不必费了这么大力气,将你请到这里。”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就算我真的像赵大人所说那般了得,若是不听赵大人差遣,只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间石室罢。” 赵真道:“正是如此。若不能为我所用,则必杀之,以绝日后之患。” 厉秋风道:“赵大人以为能杀得了我么?” 赵真笑道:“本官只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能杀得了厉大人?只是若要杀你,也不须本官动手。” 厉秋风道:“你是要许大人和庄二侠杀我?” 赵真道:“他们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你。况且本官在此,厉大人若是出手,第一个便会擒住本官作为人质,是也不是?” 厉秋风道:“赵大人果然爽快。” 赵真道:“做大事,有时便如赌博一般。若是不敢拼上身家性命赌一把,这一辈子与那些酒囊饭袋之辈又有何异?本官找厉大人过来,便是有信心说服厉大人,和咱们一起来做这件大事。” 厉秋风道:“厉某现在只是江湖散人,对你们想做的那件大事,并无半分兴趣。” 赵真道:“但是你还是来了。若是真的没兴趣,为何又来到此地?” 厉秋风还未回话,却听那鞑子武官在一边喝道:“赵大人,说这么些废话有个屁用?这小子若是识时务,咱们便用他。若是巧言令色,不妨干掉他。赵大人若是手上不想沾血,这事儿便由我来办。” 厉秋风斜了他一眼,道:“你的汉话说得不错,想来在中原待了不少时日罢。” 赵真道:“赵大人只怕还不知道这位的身份罢?他便是朵颜卫指挥使少布大人,手下有七千铁骑,此次也和咱们齐心合力,共图大事!” 厉秋风脸色一变,对赵真道:“赵大人,你是饱学之士,昔年也是名列三甲的进士。岂不知引外兵入朝,会贻祸子孙么?” 赵真脸色一变,道:“图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朵颜卫世代忠于大明。昔年若不是三千朵颜铁骑助阵,成祖皇帝又怎能击破建文帝的军队,夺取天下?!” 厉秋风冷笑道:“赵大人真是健忘。昔日成祖皇帝确是用朵**兵抵挡南军。只是这些鞑子兵是成祖皇帝用银子雇来的,可不是他们忠于大明。况且靖难一役,本为我大明内部之乱,谁胜谁负,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些鞑子兵进入中原之后,烧杀抢掠,坏事做尽。是以成祖皇帝颇为后悔,攻取南京之后,便严令朵颜兵马退出关内。鞑子兵却想趁机作乱,被成祖皇帝一战枚平。赵大人,你难道还想让这些鞑子兵祸乱中原么?” 赵真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双方有些误会,这才生乱。现下咱们已与少布大人歃血为盟,商定驱除乱党叛贼之后,朵颜兵马绝对不在京城停留,便即退往关外,永不骚扰中原。” 厉秋风道:“鞑子兵肯为你白白出力么?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只怕赵大人已经答允了这些鞑子,事成之后,关外之地尽属鞑子兵,甚至长城以北,将不复为我大明所有,是也不是?” 赵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关外苦寒之地,本不适合我中原民众居住。为了这些不毛之地,耗费军粮,于我大明又有何益?!” “这是混帐话!”厉秋风勃然大怒:“大明江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无数将士拿命换来的。你说送便送,与禽兽何益?况且若丢了关外之地,鞑子兵前锋直抵京师。到时他们想打便打,我中原将无一日安宁。赵真,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不成?!” 他说罢转头对许鹰杨道:“许大人,你久在北镇抚司任职。自大明开国至今,锦衣卫为打探军情,每年在关外损折不少。更有些兄弟被鞑子兵擒住,死状极惨。这些手足弟兄的血海深仇,你都忘记了不成?”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许鹰扬默然不语,脸上颇有愧色。 赵真笑道:“本官真是低估了厉大人。想不到一介武夫,居然也是口舌如簧之辈。” 厉秋风道:“赵真,我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厉某本不欲参与你们这些权力之争。只是你若想当汉奸,出卖大明江山,那是万万不能。” 赵真也并不生气,仍是微笑着说:“厉大人,我好话已然说尽,你既是一条路走到黑,咱们也不必多说。只是你若想螳臂挡车,做自不量力之事,只怕你后悔莫及。” 厉秋风冷笑道:“那厉某倒要挡上一挡,瞧你能把厉某怎么样?” 此时庄恒云在一边说道:“厉兄弟还请三思。赵大人对厉兄弟仁至义尽,事事为厉兄弟着想,可不要辜负了赵大人一番好意。” 厉秋风道:“庄恒云,原来你昨日出言试探,便是为赵真卖命么?” 庄恒云道:“卖命倒谈不上,只不过庄某与赵大人志同道合,这才答允了为他做事。自嘉靖登基以来,裁撤东厂与锦衣卫。先帝在位之时,东厂在各地均有势力,为朝庭出力,得罪了不少地方官员和富豪。嘉靖皇帝将东厂裁撒之后,那些地方官员和土财主趁机报复,将咱们的身份透露了出去,不少人被乱民活生生打死,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那些在地方飞扬跋扈、敲诈勒索之辈确是有罪,自可以国法论处。只是一些真正为朝庭办事出力之人,却又有何罪过?厉兄弟在锦衣卫办事,自从新帝登基,陆炳掌权,锦衣卫已全无昔日威风,被内阁压得死死的。以厉兄弟的人才武功,难道甘心受这些文官的压制么?” 厉秋风道:“朝庭党争,本与咱们无关,我劝庄兄一句,莫要深陷其中。” 庄恒云道:“咱们既然为朝庭办事,便已是深陷其中了。门外那些江湖人物,又有哪一个能逃得开?他们今日不为赵大人出力,无一人能活着走出这地下幽冥之地。你我有幸还可以选择,他们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不是死在这里,便是死在战阵之上。正如赵大人所说,他们连棋子都不如。” 便在此时,那石门突然开了,石室之外传来震耳的鼓噪之声。一名青衣人满脸是血,慌慌张张地逃了进来道:“大人,大事不好,那些江湖草莽在外面造反了!” 赵真脸色大变,高声喝道:“蠢材!还不快把石门关上!” 此时门外又踉跄着逃进来五六名青衣人,个个身上带伤,狼狈不堪。那青衣人听了赵真的号令,急忙跑到石门前,按动机关,石门缓缓合上。此时门外正有两名青衣人挣扎着想要逃进石室,见石门正在关闭,情急之下将手伸进了石门内,却被石门将手夹住,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石门轧轧作响,过了片刻,竟将两只人手碾成血水。那石门与墙壁合为一体,连半点缝隙也无。 赵真此时已再无方才若无其事的平静之气,气急败坏地走到那几名青衣人面前,厉声喝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那些白痴怎么会造反?!” 一名青衣人颤声说道:“启禀大人,外面、外面有鬼……” “胡说八道!”赵真挥手打了那青衣人一记耳光。这青衣人武功不弱,只是此时哪敢反抗,捂着脸说道:“大人,不是小人妄言,外面确实有鬼!” 赵真挥着拳头说道:“你们失心疯了不成?敢跟我说这此鬼话,信不信把你们满门抄斩!” 那几名青衣人脸色大变,齐齐跪倒在地,一名青衣人颤声说道:“大人饶命,小人不敢欺瞒大人!” 赵真涨红了脸,在地上转了几圈,心中暗想:“这几人跟随我也不是一日两日,做事还算精明,倒也不敢诓骗于我,只怕这石室之外真有些古怪。正德皇帝生性喜好玩乐,死了之后,出来作祟却也说不定……” 念及此处,赵真缓了口气,道:“你们起来罢。方才本官也是心急,有些失态,你们也不要在意。各位兄弟跟随本官的时日也不短了,本官的为人你们还是知道的罢?” 那几名青衣人犹豫着站起身来,垂手侍立,听赵真说完话后,哪一个敢出言反驳,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赵真对最先逃回来的那名青衣人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青衣人此时惊魂稍定,道:“好教大人得知。外面本来并无异状,小人正安排这些江湖人物吃早饭。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洞穴顶的石壁上突然出现了好大一片白光,然后、然后……” 他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嗫嚅着不敢再说。赵真“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么?” 那青衣人身子一颤,接着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弄鬼,然后咱们便看到、看到赵大人和这几位在一起说话……” “什么?!”赵真吓了一跳,转头对其余几名青衣人道:“你们也看到了?” 那几名青衣人躬身说道:“刘统领说得不错,小人也都看到了。” 赵真仰头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 那刘统领道:“属下不敢对大人说谎。咱们都看到了大人和这几位在这石室中的情形,连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后来大人说、说那些人是棋子,有些江湖人物就叫喊起来。咱们上前制止,不知道双方谁先动的手,后来、后来就动了兵刃。咱们人少,打到最后就吃了亏。这些江湖中人一直追到石室外面……” “追到?”赵真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他们又不知道本官就在这间石室中。定然是你们之中有人被他们擒住,带着他们找到这里来的罢。” 那青衣人身子一颤,过了片刻才颤声说道:“大人所料不错,确是有的兄弟被他们擒住,受逼不过才带着他们找到了这里……” 赵真在石室中踱了几步,转头对那青衣人道:“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儿便离开此地!你留在这里,待咱们退出去之后,便将秘道炸毁,把这些反贼全都困死在这里,算是给先帝殉葬罢。” 那青衣人吓了一跳,道:“大人,外面还有咱们一百多名兄弟。另外从京城中带来的厨子和僮仆也不下一二百人。若是炸了隧道,这一两千人的性命……” 他说到这里,声音颤抖,竟然说不下去。赵真阴恻恻地说道:“你倒真是好心,不如也留在这里陪他们罢!” 那青衣人吓得紧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哀求道:“小人说错了话,大人不要怪罪小人。小人、小人这就去安排,请大人恕罪!” 赵真厉声喝道:“蠢材!若是给这些人逃了出去,哪还有咱们的生路?现下已到了要紧关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何况这些人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要尽早除掉,以免养虎贻患!” 那青衣人哪敢再出言反对,连连磕头称是。赵真道:“你起来罢。带几个人快快准备,咱们马上便走。” 厉秋风道:“想不到赵大人也有如此慌张的时候。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走得了吗?” 赵真摘下官帽,一边脱官服一边说道:“厉大人,你若不识相,本官也只好将你留在这里了。” 他脱下官服,许鹰扬从书案旁拿过一套灰袍子给他换上,看上去便似一个寻常商人。厉秋风笑道:“赵大人倒真是心思缜密,早备好了逃跑的衣衫。只是未免有些对不起那些还在外面为你卖命的兄弟罢。” 赵真将衣带束好,冷笑道:“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本官这便走了。你留在这石室之中为先帝殉葬罢。” 厉秋风道:“我若不许你走呢?” 赵真道:“那你就要问问他了!” 便在此时,从石室的一角突然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出来之时全无先兆,便如同从墙中慢慢走出来的一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右手慢慢握住刀柄,沉声说道:“果然是你!” 那人极高极瘦,身穿长袍,右手提着一把雨伞,赫然便是那日带着一个少年到喇嘛庙追杀慕容丹砚的老者。 赵真见这老者现身,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衣衫,对那老人说道:“老先生,此间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老者点了点头,赵真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咱们只好来世再见了。”说完哈哈一笑,转身便向紫檀木书架走去。 那紫檀木书架甚为精致,只是书架上放的东西却不甚多。除了几部书外,便是一方端砚和悬着的数支大笔。赵真走到书架旁,伸手在那方端砚上轻轻一按,只听一阵“喀喀”巨响,石室右侧的墙壁上现出一座石门。 赵真当先走了进去,少布和桑良田手下的武官紧跟在他身后。庄恒云和许鹰扬看了厉秋风一眼,也随后跟了上去。待得剩下的六七名青衣人抬着两个木箱走入石门之后,那石门复又关闭,墙壁上再无丝毫石门的痕迹。 那老者走到成秋风身前五步之处,停下了脚步,对厉秋风说道:“你的武功很好,为何不帮赵真做事?” 厉秋风道:“你的武功很好,为何要帮赵真做事?” 老者微微一笑,道:“赵真?他算什么东西,要我帮他做事?” 厉秋风道:“对啊。赵真算什么东西,要我帮他做事?” 老者道:“哈哈,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倒有些不想杀你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老者道:“我们都低估了你。原本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想发财的锦衣卫百户,可以做为一个棋子来用,想不到你也是下棋者之一。” 厉秋风道:“我不喜欢下棋,更不想把别人当棋子。你自以为是下棋者,只怕也是别人摆弄的一枚棋子罢了。” 老者微笑道:“焉知摆弄我那人,不是我的棋子?” 厉秋风道:“若他是你的棋子,十二年前你就已经成功了,又何必出现在这里?” 老者面色一沉,道:“年轻人,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我本来可以不杀你,但是现在我想杀你了。” 厉秋风道:“我方才就对你说了,你可以试试看。” 老者将雨伞拿在身前,对厉秋风道:“死在我的手里,你应该感到荣幸。十五年来,让我用上这柄雨伞的,江湖上不超过三个人。” 厉秋风道:“徐恩算得上一个么?” 老者摇了摇头道:“他只能算得上半个。这太监武功不错,只是花招太多,上不了大台面。” 厉秋风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东厂督公张永?他才是正主儿。何况他一直跟在正德皇帝身边,你杀了他,顺手便可将皇帝杀掉,你们所筹划的大事早就成功了。” 老者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杀张永,我没有把握。我要做的大事,不是把皇帝杀掉就算成功,我要天下人都心悦诚服才是。” 厉秋风道:“十二年前,你没有成功。今日你仍然会失败。” 老者道:“十二年前,我想以武力取胜,却被人利用,功败垂成。这十二年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大事单凭武力是不成的,所以我忍了十二年。眼下大事将成,年轻人,你还有一个机会……”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沉声说道:“你现在可以试着来杀我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石室左侧的墙壁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一时间石室内烟雾弥漫,石屑横飞。 厉秋风见机甚快,身子一纵,已跃到书案旁,右脚在书案下轻轻一踢,那书案登时飞了起来。厉秋风左掌伸手,在书案一角拍了一掌。那书案直落到地上,竖在厉秋风面前,倒如盾牌一般。只听得“啪啪”之声不断,四散飞溅的沙石打在书案之上,声势颇为惊人。 过了片刻,再无沙石飞溅之声。只是石室中烟雾灰尘四起,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厉秋风站在书案之后,右手已拔出长刀,静待敌人现身。 便在此时,只听石室左侧传来几声石块跌落到地面的撞击声,接着听到一人粗重的呼吸声。厉秋风心下一怔,那老者武功绝顶,这呼吸声沉浊不堪,自不会是那老者的声音。可是这间石室是赵真的密室,建造得极为牢固,又有谁能进到这里? 此时石室中的沙尘烟雾已逐渐散去,厉秋风慢慢走到书案左侧,这才看到石室中多了一个。这人形容枯槁,满脸血痕,倚在墙壁之上,全身不住颤抖。 厉秋风凝神望去,这人虽面目憔悴,却是一个熟人。 “何庄主,别来无恙啊。”厉秋风冷笑着说道。 这人正是何毅。他被慕容丹砚骗入隧道之中,进退无据,便似在一处密不透风的圆环中打转一般。也不知道在隧道中走了多少了来回,最后累得瘫倒在地上,又饥又渴,无意中摸到了腰间的火药,何毅大骂自己蠢笨如牛。他将两包火药贴在石壁之上,用火折引燃火线,最后将石壁炸了一个大洞。他钻了出来,逃到另一处洞穴中,却遇到几名黑衣人偷袭。 若论真实武功,这几名黑衣人虽出招诡异,何毅却也不惧。只是他在隧道之中折腾了无数个来回,加上腹中饥饿,口中干渴,十成武功倒去了七成,竟自被几名黑衣人逼迫得险象环生。所幸仗着霹雳弹厉害,炸死了两名黑衣人,吓得剩下几名黑衣人转身逃走,他才没有当场毙命。 此后何毅在这地下墓室之中四处奔走,却一直未找到余长远等人。有时走入死胡同中,他便用火药四处乱炸,竟然给他炸出一条路来。只是身上的火药越来越少,加上越来越是饥渴难当,只能躺上半天再走一段路。 最后他身上只剩下一包火药,还有十余枚霹雳弹。却又走入了一条死胡同。何毅此时饿得走路都摇摇晃晃,扶着石壁喘息良久,心下暗想:“想不到我竟然毙命于此!早知今日,当年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太行山中逍遥快活,何必听人煽动来做这些虚妄之事?!” 他又悔又怒,最后将一包火药和霹雳弹绑在一起,心想这次若再找不到出路,十有八九便得饿死在这幽冥地下。到时不如拔剑自刎,也免得受那无穷无尽的饥渴之苦。 待得石壁被他炸了一个大洞,却见石室内陈设华丽,又点着十余支巨烛。何毅心下大喜,心想总算找到有人的地方了。只是他惊喜之下,双脚却酸软无力,挣扎着从炸开的洞中爬入石室,却再也走不动了,只得倚在石壁之上呼呼喘着粗气。 此时石室内的烟尘已然散尽,何毅听得有人招呼自己,仔细一看,竟然是厉秋风。他心中恨慕容丹砚入骨,连带着对厉秋风也是恨意丛生,恨不能一剑将厉秋风杀掉。只是此时他全身酸软无力,脑袋中嗡嗡作响,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又何谈动手杀人?况且经过这些日子,何毅也觉察出厉秋风武功极高,并不似最初五虎山庄诸人所想的那样只是一名普通的锦衣卫。是以他虽心中愤恨,却也不敢翻脸。 “厉兄弟,想不到你会在这里。余大哥他们哪里去了?”何毅喘着粗气问道。 厉秋风见他形容枯槁,知道是饥渴所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取出一块牛肉干,递给他道:“先吃点东西罢。” 何毅闻到牛肉的香气,眼睛都似冒出光来,伸手接了过来,便即张口吞了进去。只是吞急了,噎得他双眼翻白,隔了良久才将牛肉咽入肚中。 这块牛肉虽然并不太大,却也聊胜于无。何毅肚子中有了食物,身上便有了力气。他右手撑着墙走了几步,道:“厉兄弟,其他人都哪里去了?” 厉秋风道:“这个却是一言难尽。过一会儿你见了余庄主,自己问他好了。” 他说完后之后,在石室中四处转了一圈,却哪有那老者的身影。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毅见厉秋风并不与自己说话,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心下恼怒,暗想:“等老子脱了此难,不把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便算老子没种!” 厉秋风见那老者脱身走了,却也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到进来时的那堵墙壁之前,伸手在石壁上小心摸索了半天,发现左上角有一个圆形凸起。厉秋风右手用力向石壁中一按,只听“喀喀”数声,墙上的石门已然打开。 何毅见墙上突现石门,心下大喜,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子力气,身子一纵抢到石门前,右肩将厉秋风挤到一边,便要向石门外冲去。 便在此时,只听破空之声大做,石门外突然飞过来无数暗器。这些暗器有银针、飞刀、铁链子、金钱镖、脱手剑……几乎武林中所有的暗器都在这一瞬间从石门外飞了进来。 何毅猝不及防,加之刚刚脱困,体力远未恢复,况且这些暗器均是江湖中的厉害人物所发,刹那之间这些暗器齐齐飞到他面前,何毅就算武功绝顶,这时又哪里躲得过去?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何毅僵立在石门之前,全身上下中了数百枚暗器,直过了半晌,他才缓缓摔倒在地上,瞬间满脸乌黑,身子僵硬,这位纵横江湖数十年的大盗就此毙命。 厉秋风却也未料到这一结果,站在石门之后目瞪口呆。若不是何毅抢上来将他挤到一边,这数百枚暗器一起打过来,厉秋风也万万躲避不过。他自出道以来,从未遇此大险,心下暗称侥幸。 便在此时,只听石门之外鼓噪之声大起,有人高声吼道:“狗官快快滚出来!”也有人大吼:“咱们上了大当,一定要将狗官乱刃分尸!”不时还有一二枚暗器从石门外飞了进来,打在墙壁之上火星四溅。 直过了半柱香工夫,石室之外的吵闹声方才略有平息。此时忽听有人高声说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厉秋风心下一凛,听出这正是唐赫的声音。心中暗想:“这老贼诡计多端,且武功了得,万万不可让群豪受到这个老家伙的蛊惑。只是此时自己若是现身,石门之外的暗器不分青红皂白打将进来,自己也难以招架,这便如何是好?”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唐赫说道:“这石门既已打开,咱们自当冲进去将那狗官捉住杀掉。只是眼下咱们困在此处,若是杀了狗官,朝庭只道咱们和狗官一伙,只怕要将咱们满门抄斩。况且今日咱们误入皇陵,犯的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须得想一个法子,让朝庭知道大伙儿都是忠义之士,咱们才可摆脱此难,平安脱险。” 方才众人激愤之下,只想将赵真杀掉,此时听唐赫一说,人人都是心下一凉。赵真摆明了是要造反,众人不仅没有反对,反倒纷纷附和,这事情要让朝庭知晓,自是诛九族的大罪。昨晚受了赵真的蛊惑,加之人多势众,都觉得进入京城助赵真造反并非难事,此时仔细想想,谋朝篡位这等大事,哪会如此简单便能成功。一时之间人人都想着心事,再也无人说话,整个洞穴变得鸦雀无声。 厉秋风心想若是不抓住这机会走出石室,那便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当下气沉丹田,高声说道:“大家且听我说,赵真已经逃走了,各位不要再向石室中发射暗器!” 他这句话以深厚的内力送出,群豪听得清清楚楚,石门之外顿时又是人声鼎沸。一片吵闹之声中,却听到慕容丹砚的声音远远传来:“厉大哥,是你在里面么?” 厉秋风心下一动,正想回答,却听唐赫说道:“你是哪一位?为何会在石室之中?我们怎么知道赵真是不是逃了?” 有人喝道:“唐老镖头问得好!这人说不定是赵狗官的一党,故意欺瞒咱们,好让赵狗官逃出去!” 群豪中不少人都是同样心思,听得有人讲了出来,立时又吵闹起来。更有人向石室内又发射了几枚暗器,一时之间石室外面乱成一团。 厉秋风又气又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法子。便在此时,却听慕容丹砚在石室外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好不知好歹!方才大伙儿看到那个与狗官争论的便是厉大哥。他既然说狗官逃了,那自然是逃了。你们把他困在石室之中,是想帮着狗官害死他么?” 紧接着只听脚步声响,只听慕容丹砚道:“厉大哥,我进石室来找你,你不要怕!”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我又有什么怕不怕的,这个丫头把我当成她养的猫儿狗儿了吧。” 只见人影闪动,慕容丹砚已走到了石门入口。厉秋风见她孤身犯险,心下感动,低声说道:“慕容姑娘小心。”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站在石门之后,心下狂喜,道:“厉大哥,你没事最好!” 厉秋风笑道:“想要我死,哪会那般容易。” 慕容丹砚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对群豪说道:“现在我就站在这里,大家不要发射暗器,我让厉大哥出来与大家说话。”她说完之后,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不用躲了,赶紧出来罢。”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站在门前,那是摆明了要将她自己做为群豪的人质,好救自己出来。心下感激不尽,当下慢慢走到石门出口,与慕容丹砚并肩而立。 群豪见厉秋风一人出来,登时纷纷大叫道:“狗官哪里去了?” 厉秋风道:“这石室中还有一条暗道,赵真带人从暗道之中跑了。” 有人高声叫道:“大家赶紧追过去,把这狗官抓住再说!” 十几名江湖人物呼喝一声,齐齐向石室内抢了进去,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挤到了一边。其余的江湖豪客见厉秋风出了石室,暗想既然有人能够活着出来,赵真定然是逃走了。此时要想活着从这地底洞穴中逃出去,只怕出路还得着落在这个石室中。是以人人唯恐落后,纷纷向石室内冲了过去。 只是这石室虽然不小,架不住几百人同时向里面挤去。只过了片刻之间,石室内已是人满为患。有人厉声呵斥后来之人,更有人在石室之内因抢占位置而破口大骂。若不是挤了太多的人使得人人都转不开身,此时只怕要拳脚相向了。 慕容丹砚拉着厉秋风走出人群,却见萧展鹏、马东青、燕独飞三人远远站在一旁。三人见厉秋风已然脱险,纷纷迎上前来。燕独飞笑道:“厉兄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可都为你捏了一把汗。” 厉秋风道:“我在石室之中与赵真周旋,这外面出了何事?听说你们在洞穴顶上能够看到我们在里面说话,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的真的!”还没等燕独飞回答,慕容丹砚在一边兴奋地说道:“这洞内真是奇怪,有些怪事说也说不清楚。方才大家突然看到一道白光,然后这洞穴顶上就变得像是一面镜子。我们在镜子里看到你和那个狗官在石室中说话。声音也好生清楚。大伙儿听那狗官说把他们当成棋子,立时暴怒了起来。后来听见狗官有这么多图谋,更是将这洞穴里的江湖好汉全都当作傀儡来利用,大家便鼓噪起来。守在四周的青衣人上来制止,被这些江湖中人打得落花流水。后来有一个小头目被人擒住了,逼着他带大伙儿去找狗官。那小头目初时还嘴硬,后来有几个同伴都被群豪当着他的面给杀了,小头目吓得尿了裤子,便带着大伙儿找到了那个石室。” 厉秋风抬头看了看洞穴顶部,只是一片青色的岩石,垂下来无数尖利石柱,哪有什么人影?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看了燕独飞一眼。燕独飞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没有半句谎话,咱们方才都看到了,此事殊难解释,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仰望着洞顶,沉声说道:“燕兄还记得那个老寿么?” 燕独飞道:“记得。这人行踪诡秘,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厉秋风道:“咱们在那石室之中,曾见过老寿与三名孝陵卫玩牌……” 燕独飞一凛,想起石室中诡异的幻象,道:“厉兄弟,你以为是这个老寿做的手脚?”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他倒没有这般本事。做手脚的,我想是另外那三个人。” 燕独飞皱了皱眉头,道:“孝陵卫?” 厉秋风道:“正是。先帝这陵墓自他登基之日起就开始修建,孝陵卫一直参与其中。这些人精通旁门左道之术,咱们在那石室之中就险些上当。方才各位所见之景像,旁人看来匪夷所思,但是孝陵卫之中精通这种幻术之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在这陵墓之中经营了二十多年,设置一些奇技淫巧的机关,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慕容丹砚道:“只是这机关也太过于玄妙了罢。你们是在石室之中密议,他们又有什么法子将你们的影子移到这洞穴之中?” 厉秋风笑道:“我若是晓得他们的手段,就不须在这里苦苦思索了。只是这些终究是幻术,遇到更厉害的人物,这些幻术就不灵了。”他说到此处,转头对燕独飞道:“这些幻像是何时消失的?” 燕独飞道:“大伙儿知道赵真是利用他们之后,登时吵闹起来。一些青衣人赶过来弹压,双方动手,大伙儿打死了不少青衣人,抓住了一个小头目后,逼着他带咱们去找赵真。当时我们在这洞穴之中,看到有一名青衣人逃入石室向赵真报信,随后这幻像就消失了。” 厉秋风想个半天,却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只得摇了摇头道:“这些旁门左道的邪术,还是不去管它。眼下赵真已然逃走,石室内的密道他一定会毁掉。咱们只有按原路返回,或许还可有一线生机。只是赵真谋划了这么多年,将群豪骗入这陵墓之中,定然早就准备下了应变之策,只怕在咱们进来的密道中也布置了机关,要想沿原路逃走,只怕殊非易事。” 燕独飞道:“要走便早走,我怕这些人在石室中找不到逃走的道路,一会儿便要争抢大铁门那边的密道。这些江湖豪杰可并不都是名门正派,黑道人物也不少。何况还有唐赫这种表面大侠、背地里的大盗更为难缠。” 慕容丹砚道:“姓唐的老贼现在威风的很啊,很多帮派都拍他的马屁,有几个掌门人和帮主还撺掇他趁此机会做什么武林盟主……” 厉秋风和燕独飞同时摇了摇头。厉秋风道:“唐赫此人虽然野心勃勃,妄图一统江湖。但是此时群豪还背着‘谋反’的罪名,他才不会做这出头鸟哩。” 燕独飞道:“厉兄弟所言不错。若是群豪擒住或杀死赵真,这唐老贼倒有可能跳出来摘桃子,收拾残局,向朝庭表忠心。” 几人正谈谈讲讲之间,只听得石室那边吵成一团,紧接着一群人从石室之中挤了出来,为首那人却是泰山五老的老大丁玉。只听他大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石室中的密道已被赵真那狗贼炸毁,咱们大伙须得从原路返回!只是这赵真故意诓骗咱们来到此处,自然会料到咱们的退路,只怕那条密道也是危险重重。” 他说到这里,群豪中有人高声叫道:“管他有没有危险,总不能留在这里等死罢?咱们一千多人一起冲杀,江湖中又有谁人能抵挡?!” 此时泰山五老中的老三康言从丁玉身后走了出来,对群豪说道:“刚才这位朋友说的不错,这里的一千多位江湖朋友各怀绝技,若是铁了心一起杀出去,别说什么赵狗官,便是慕容山庄也会给咱们一举灭了……” 慕容丹砚听康言说到此处,“呸”了一口,柳眉倒竖,登时便要发难。厉秋风急忙拦住了她,低声说道:“这些只是小人的妄言,不必理他。” 却听康言说道:“只是这最难之事,便是‘齐心’二字。咱们这一千多人中,有上百个门派,大家各怀心事,若是到了紧要关头,有人临阵脱逃,不免坏了咱们的大事。是以须得推举一位德高望众的前辈做首领,令出一人,才能带着大家一起逃出这幽冥之地,重见生天。” 燕独飞低声道:“看见没有?慕容姑娘所说不错,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到了这个关头,居然还想争着做老大。” 厉秋风道:“泰山五老一直想称霸武林,只是选这个时机来笼络群豪,却是自己作死。相较之下,唐赫这老贼更为奸滑。” 慕容丹砚道:“只怕想当武林盟主的傻瓜还有不少。咦,余老贼怎么不见了?” 厉秋风道:“方才我还看到他抱走了何毅的尸体,想来是躲到哪里去伤心了罢。此次五虎山庄损失惨重,五位庄主死了三人,剩下的庄恒云又是东厂派在五虎山庄的卧底,五虎山庄只剩下余老贼一人。庄恒云曾经说过,五虎山庄之中,何毅与余长远最为交好,两人联手害死了不少江湖好汉。眼下何毅已死,剩下余长远一人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五虎山庄在江湖中仇家着实不少,若是给仇家知道五虎山庄只剩下余长远孤家寡人一个,只怕寻仇之人不断,余老贼的麻烦可是不小。” 此时只听群豪中有人说道:“若论起江湖中的名望和武功,在这里的江湖朋友自然要推泰山派为首。” 他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人附和。有人高声说道:“泰山派威震中原,泰山五老更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前辈英雄,由五老来做大家的首领,咱们心悦诚服。” 他话音一浇,却听有人说道:“泰山派确实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只是咱们这次得罪了朝庭,做首领之人,须得能与朝庭说得上话。本人以为兴远镖局的唐老镖头与朝庭大员素来交好,咱们脱得此难之后,还要仰仗他老人家为咱们多多周旋,才能免了这‘谋反’的罪名。” 这人说完话后,有一名粗豪汉子跳到一张桌子上,挥拳大喊:“梁掌门说得不错。咱们给那赵狗官骗到此处,人人都背上了‘谋反’的罪名。若是不找一个在武林中和朝庭上都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来做咱们的首领,就算能逃出这里,大伙也不得安生。唐老镖头一向仗义疏财,与官府也有交情,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汉子说到此处,大声叫道:“大伙儿推举唐老镖头做首领,齐心合力杀出去!” 他这一带头叫喊,群豪中不少人也随着挥着拳头大声喊道:“唐老镖头做首领咱们心服口服!” 萧展鹏冷笑道:“这江湖真是有意思。眼下大难未消,这些人居然在这里推选起武林盟主来了。” 燕独飞道:“江湖之中一向如此,口中说着行侠仗义,实际上不过为了名利二字。那些名门正派,又有几个不广置田地房产,收租收粮?” 却听有人说道:“咱们都是江湖豪杰,与官府结交向来为大伙儿所不齿。唐老镖头武功了得,大伙都是佩服得紧。只是与官府交好这一条,老实说大伙儿都有非议。再说唐老镖头与朝庭官员有来往,只不过是漕运上那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咱们犯下的可是‘谋反’的大罪,唐老镖头只怕也说不上话。今日来到此处的各位朋友,几乎占了江湖门派的大半,只须大家上下一心,朝庭又敢把咱们怎么样?是以江湖中的事情,还要由江湖来解决,不须由官府插手。我推举泰山五老做首领,带着大伙杀出去!”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引得不少人纷纷点头称是。推举唐赫的众人自然不忿,纷纷出言反驳,双方吵成一团,直震得洞穴的石壁嗡嗡作响。 第一百一十九章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伙儿请听老夫一言。” 这声音蕴含深厚内力,虽在群豪的吵闹声中,仍是清清楚楚地送入到每个人的耳中。燕独飞低声道:“唐老贼忍不住了,终于自己跳出来了。” 群豪见唐赫开口说话,登时住口不说。几名兴远镖局的镖师将一张桌子抬到唐赫面前,也未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已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正落在那桌子之上。周围的江湖中人都是武功好手,见唐赫不经意间露了这手轻功,顿时叫起好来。 唐赫微微一笑,双手在身前虚按了一下,高声说道:“自从五十余年前雁门关武林大会之后,还从来未有像今日这般聚集了如此多的武林豪杰的盛会。咱们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以武会友,绝不能以武凌人。是以大伙儿吵归吵、闹归闹,万万不可挥拳相向,伤了大家的和气。” 他话音未落,有人高声说道:“唐老镖头说得不错,大伙儿都是武林一脉,若像刚才那般争吵,不免失了身份,传出去让人耻笑。” 随后有人说道:“这位朋友说得不错。所幸唐老镖头高屋建瓴,为咱们指出一条明路。大伙儿须得听唐老镖头的号令,方有一线生机!” 他这话说得过于谄媚,登时有数人喊起了倒彩。更有一人怒道:“姓冯的,你们清风寨在河北拦截镖车,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偏偏不拦兴远镖局的镖车,这是何道理?前年咱们扬州扬武镖局的镖车到了河北境内,你们的一个寨主公然让咱们换上兴远镖局的镖旗,每面旗子收了咱们十两银子。今日你又一力为兴远镖局说话,只怕收了唐老镖头不少银子罢!” 先前那姓冯的寨主闻听此言,登时大怒,喝道:“咱们河北黑白两道,都对唐老镖头素有敬意,他老人家的镖车,自是一路放行。你们这些南蛮子不懂规矩,咱们好意劝你们换上兴远镖局的镖旗,方可保得人车平安,这是为你们好,你们不领情便罢,现在反倒骂咱们不怀好意,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时一名老者说道:“扬武镖局的这位朋友说得不错。这些年兴远镖局可是威风得紧呐。黄河以北诸省,除了山东之外,打着兴远镖局旗号的镖车横行无忌。去年山西平遥高家庄因为庄中有丧事,没有让兴远镖局的一趟镖当天过庄,三日之后,突然来了一批强盗,将高家庄洗劫一空,杀死庄民二十余口,抢走财物无数。事后传出是山西盗伙‘晋中帮’所为。这晋中帮为祸山西,却也是对兴远镖局的镖车向来放行。不知道唐老镖头对此做何解释?” 唐赫看了看这位老者,笑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即墨的樊老先生。樊老先生可是即墨的大财主,这些年广置田地,听说家财巨万,果然说起话来与咱们这些江湖汉子不同。” 那姓樊的老者哼了一声,道:“唐老镖头有话直说,不须这般皮里阳秋,阴阳怪气,让人听了不舒服。” 唐赫道:“既是实话实说,我倒也不必相瞒。我兴远镖局自创立已来,几有四十余年。最初只是京城左近一个小小镖局,镖师不过五名,走镖不出河北一省。仗着江湖朋友赏脸,给咱们镖局一口饭吃。这四十余年来,兴远镖局在黄河以北也算有了小小的名声。唐某不才,对江湖朋友虽说不上仗义疏财,但是遇到有朋友到镖局求助,唐某倒也从未拒绝过。这些朋友后来有的发达了,对兴远镖局颇为赏脸,这是朋友给咱们面子,可不是兴远镖局在背后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便如扬武镖局这位朋友所说,冯寨主本来是京城南六胡同王家药店一名伙计,有一年随二掌柜到关外买药,想不到在大凌河遇上了劫匪。二掌柜给人一刀杀了,冯寨主眼见也要命丧劫匪刀下。是咱们兴远镖局的镖车恰好路过,这才杀散劫匪,救了冯寨主一条性命。这等小事,兴远镖局不知道做了多少,是以冯寨主当年曾言道,必报兴远镖局之大恩,咱们也并未放在心上。后来冯寨主遇了贵人,做了清风寨的大寨主,对咱们兴远镖局网开一面,那是他饮水思源,知恩图报,可与咱们兴远镖局没有半分关联。” 唐赫说到此处,转头对那冯寨主道:“冯兄弟,唐某的话中可有半分虚假?“ 那冯寨主道:“唐老镖头说得全是实情,没有当年兴远镖局仗义出手,哪有我老冯的寨主之位?便是清风寨二百多名兄弟也没有今日的风光。咱们清风寨誓死捍卫兴远镖局,别说你什么扬武镖局,便是朝庭的军粮军饷,若是不挂兴远镖局的镖旗,咱们清风寨也一样给你搬到山上!” 唐赫微笑道:“高家庄之事,樊老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日咱们的镖车要从庄中借道,那庄中的高大户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银子方才放咱们的镖车进庄。各位想想,咱们走上一趟镖,至多也不过赚上一二百两银子,怎能过个庄子就要交一百两?是以咱们的镖师只得绕路而行。 “至于晋中帮这伙盗匪,他们的老大以前却是朝庭户部的一名堂官。这堂官犯了罪要发配边疆效力,走到风陵渡口之时,押送他的两名差人却要将他杀掉。原来这堂官牵连到一起窝案之中,他一个人把罪名顶了,本想保全同案中的官员,换得妻儿衣食无忧。想不到那些同伙还是不放心,竟然买通了差人要在半路将他除去,这样一了百了,再无后患。当时是咱们镖局的王镖头出手相救,将那两名公差逐走,救了这堂官的性命。却不想这堂官后来做了晋中帮的白扇子师爷。那日听说高家庄故意与咱们为难,这位朋友气不过,便即带了盗伙下山,洗劫了高家庄。这高家庄的大户并不是什么善人,在当地欺难霸女,实是当地一大祸害。晋中帮杀掉的只是这大户一家和他家中作恶多端的打手,还把钱财大半分给了庄中百姓。请问樊老先生,这与我兴远镖局有何关系?” 那姓樊的老者见唐赫自承其事,却又侃侃而谈,将这事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反驳,只得冷笑着说道:“嘴长在你的脸上,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反正大伙儿也没有亲见。” 唐赫道:“须知天下事情,逃不过一个‘理’字。你信不过我说的话,唐某便给你找一个可信之人。恒山派乃是名门正派,世代居于山西。对于高家庄一案,恒山派所知甚多。今日恒山派的权掌门也到了此处,便请他来给兴远镖局做个公证。” 他话音一落,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灰袍人。这人四十多岁年纪,右手提着一柄长剑,群豪中不少人认得这人正是恒山派掌门人权达高。只听权达高道:“高家庄一案当年人人皆知,出了二十多条人命,那是天下震惊的大案。连京城的刑部也派下要员,到山西来坐镇查办。我恒山派承江湖朋友抬爱,视为武林中的名门正派。既然是名门正派,当然要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是以我恒山派也派出不少弟子到高家庄探查,想找出这案子的凶手,为死难的庄民讨一个公道。但是到了那里才知道,高家庄的高大户一家竟无一个良善之辈,那高族长年已七十,竟然娶了十二房小妾,其中有七人都是他强抢来的民女。他的四个儿子个个凶残,每人手上都有十几条人命。高家庄庄民共有二百多户,都是高大户家的佃户,生了儿子要给高大户白种十五年地,生了女儿要给高大户家做丫环侍女,不少姑娘都被高家父子糟蹋了。晋中帮杀掉高大户一家,庄民敲锣打鼓,都说杀得好。只是这事情是晋中帮所为,与兴远镖局更无半分关联。” 权达高说完之后,对那姓樊的老者道:“樊老先生的威名咱们恒山派却也知道一二。樊老先生的公子是即墨知府衙门的师爷,樊家在即墨有三千多亩好地。你樊老先生和泰山派之间的瓜葛,也不须权某再说罢?” 第一百二十章 恒山派是武林十大门派之一,权达高在江湖中的地位自然不低。他站出来说话,要比那姓樊的老者有力得多。是以他话一说完,群豪中不少人纷纷称是,更有人大声揭发姓樊的老者在即墨欺男霸女,实是当地一霸,不如趁此机会,替天行道,将这姓樊的铲除掉。 那姓樊的老者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听群豪鼓噪要将他乱刃分尸,人头还要高悬于即墨县城,登时吓得面色惨白,不由得转头去看泰山五老,目光中尽是乞求之意。 这姓樊的老者本来是泰山派放在即墨的棋子,替泰山派买田买地,代泰山派收取租粮,每年都有五六千两银子的进项。这些年泰山派苦心经营,在山东各地都置了产业。自永安城铩羽而归之后,泰山五老还没走出河北境界,便收到了密报,称在八宝莲花山有一处宝藏,武林各大门派正闻风而动。五老商议了一番,便即带人折了回来,为装声势,派人将附近的泰山派分支帮派的高手也调了过来。众人在进入皇陵之前便即商议妥当,要以泰山五老马首是瞻,对于宝藏是志在必得。若有机会推动泰山派在武林中的地位,那更要不余遗力,全力为泰山派助拳。 这姓樊的老者名唤樊岭,在江湖上虽只不过是二三流的小脚色,却被泰山派推出来打头炮。想不到被唐赫顶了回来,权达高又趁机补了一刀。泰山五老想不到恒山派会为兴远镖局出头,原以为集泰山派之力,正好趁此良机将兴远镖局挑了,以报永安城之仇。现在看来兴远镖局早有打算,连恒山派都甘为唐赫所驱使,泰山派占不到半点便宜。是以此时樊岭被权达高问得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向泰山派求援。泰山五老只得装做没看见,心下苦思应对之策。 权达高见樊岭一脸张惶,泰山五老又装聋作哑,当下冷笑一声道:“今日到此的武林豪杰,大多是行侠仗义之辈,自能分清善恶是非。我恒山派推举唐老镖头做咱们的首领,带着咱们杀出此地,更要擒拿赵真这叛贼,洗脱咱们身上的罪名。” 他话音一落,群豪中登时有数百人纷纷挥拳高呼:“唐老镖头做盟主!唐老镖头做盟主!” 燕独飞和萧展鹏纷纷摇头,慕容丹砚啐了一口,道:“这些人倒像是在演戏,真是好不要脸!” 唐赫站在桌子上面露微笑。他本来便身材高大,此时鹤立鸡群,更增威势。一些小帮派原本站在泰山派一边,此时见他神威凛凛,又仔细计算一番,发现兴远镖局势力更大,便即也跟着鼓噪起来,纷纷支持唐赫做盟主。 唐赫见支持自己的人占了大半,心下得意,当即双手抱拳道:“各位,唐某只是一介老朽,何德何能坐这武林盟主之位?” 燕独飞低声说道:“唐老贼这是早有预谋了。大家方才只是推选首领带着众人逃出此地,他竟然说是要推举他做盟主。当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他这一段话如同绕口一般,一口气说了出来,厉秋风和萧展鹏总算没有笑出声来,慕容丹砚和马东青却已忍俊不住。慕容丹砚边笑边说:“燕先生,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人好有趣儿。” 此时只听得群豪纷纷恭维唐赫,坚持要他做武林盟主。更有人扯开衣襟,袒露胸口,拿着刀子在胸前比划,声言若是唐赫不做盟主,自己便要自杀,以明心志。 泰山五老面面相觑,虽颇不甘心,但眼见兴远镖局势大,若是此时出言反对,便是与半个武林为难,以泰山派的势力,尚不足以与之相抗,只得沉默不语。 最后唐赫说道:“既然大家推选唐某做武林盟主,唐某只好勉为其难。只是唐某有一言在先,这武林盟主唐某只是暂时当几天,待领着大伙儿脱此劫难,再在朝庭上洗脱了大伙儿的罪名,唐某便要辞去这武林盟主之位,请各位另选贤能。” 他话音未落,早有人在下面大声喊道:“咱们只服唐老镖头做盟主,老镖头不须推辞!” 余下诸人也纷纷称是,要唐赫不必推辞。随后唐赫跳下桌子,众人纷纷上前恭喜。唐赫一一答谢,满脸笑容,志得意满之情,表露无遗。 燕独飞冷眼旁观,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这唐老贼当真是老奸巨滑,他方才那番话表面上谦逊,暗地里却是把盟主之位牢牢握在手中。若是不能洗脱谋反的罪名,他便要占着这盟主的位子,直到洗脱罪名为止。只是他若真的帮着众人洗脱了罪名,那自是大功一件,便是他要辞去盟主一职,群豪也不会答应。这老贼如此奸滑,不当武林盟主倒真是可惜了。”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这老儿的武功稀松平常,若是当上了盟主,又如何能够服众?” 厉秋风道:“自从当年雁门关武林大会,选出的武林盟主是一个大坏蛋之后,这五六十年间再也没听说过有武林盟主的名号。处心积虑想当盟主的,武功未必最强,但心计一定是最为阴狠的一个。” 此时群豪兀自围着唐赫,恭维之声不断。更有人向唐赫诉说委屈,要他主持正义,为本门派受欺压之事主持公道。唐赫倒也一一回答,最后他又跳上了桌子,对群豪说道:“各位朋友既然推举唐某做盟主,唐某便须得为武林尽一份薄力。只是眼下最重要之事有两件,一是想法子逃出此地,二是洗脱了咱们身上的谋反罪名。这第一件嘛,咱们只需沿原路返回,虽有敌人拦截,咱们这一千多位英雄好汉又有何惧?” 他话一出口,不少莽撞之人便即提着兵刃,要向铁门奔去。唐赫却摆了摆手道:“难的却是第二件事。赵真那狗官已先行逃了出去,咱们要取信朝庭,只怕殊为不易。只是进到这洞穴之时,一路上损折了不少江湖好手,还有方才被大伙杀掉的百余名青衣人。这些人既然死了,咱们索性将罪名推到这些人头上,只说他们是助赵真谋反的逆贼,已被咱们尽数格杀。咱们将尸体带了上去,朝庭看到咱们杀了这数百名反贼,这是大功一件,自然不会再追究咱们的罪名。” 他此言一出,群豪登时沉默了一下。众人从玄武庙进到此处,一路上连遭劫杀,伤亡着实不少。有的更是同门师兄弟丧身于隧道之中,若是将罪名推到这些人头上,良心上未免过不去。 唐赫已瞧出众人的心思,接着说道:“这件事说出来确是不好听,只是危难之际,凡事须得从长计议。这些朋友已经身亡于此,大多还有家人需要照顾。咱们借了他们的尸首,待得脱此难后,给他们的家人多些金银,依食无忧,这一举两得之事,岂不甚好?” 众人所担忧之事,倒并不是不想这么做,只是一向自诩为侠义道,做出这种事来,未免在面子上说不过去。此时唐赫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再无顾忌,纷纷点头同意。只是一些名宿心中暗想:“姓唐的阴狠毒辣,连死人都不放过。这人做了盟主,日后江湖上再无宁日,我等须得早寻退路,不可久在此人羽翼之下。” 唐赫见众人再无异议,当即沉声说道:“要洗脱罪名,只带了这些人的尸体还是不够。咱们此次受人欺骗,到这皇陵之中盗幕,那是灭九族的大罪。冤有头,债有主,咱们须得擒住谋划此事之人,将他送官,方能保得大家无虞!” 恒山派掌门人权达高道:“盟主此言不错,咱们须得将主谋揪出来,将罪名归于他身上,才能保得大家平安无事。” 众人听权达高一说,纷纷叫好。有人高声说道:“不知道这主谋之人到底是谁?” 唐赫道:“这个唐某自然晓得。”他说到此处,一指厉秋风等人道:“主谋之人,便是他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厉秋风知道唐赫阴险狠毒,却也未料到此时他突然使出嫁祸于人的毒计。燕独飞脸色一变,低声道:“这个老贼好生狠毒,这是想要借刀杀人!” 众人转头向这边望了过来,见到厉秋风都是一怔,认出了他正是方才与赵真在石室内争辩的那人。 有人说道:“这位少侠方才在石室之中与赵真争吵,怎么会是此事的主谋?” 唐赫冷笑道:“这正是此人的狡诈之处。实话跟大家说罢,此人乃是锦衣卫的百户,他受那赵真的委派,与五虎山庄合谋,将大家骗到这皇陵之中,想裹胁大家做乱。待得咱们发觉他们谋反的诡计,要揪出赵真之时,此人发觉不好,便故意装做与赵真翻脸,暗地里助赵真逃走,又留在这里打探消息。诸位请看,大家都聚在这里,他们偏偏离咱们如此之远,那是故意与咱们保持距离,一旦情势有变,他们便要逃出此地,甚至将铁门关闭,将咱们尽数困死在这里。” 群豪转头望去,厉秋风等人确是站在众人百余步之外,距离那入口处的铁门却是不远。恒山派掌门人权达高厉声喝道:“你们这几个首恶之人坑害了各位武林朋友,现在还想逃么?” 他此言一出,数十名江湖汉子已手执兵刃蜂拥而至,将厉秋风等五人团团围住。更有人急向入口铁门之处奔去,以防铁门关闭,众人不免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只是刚刚转过照壁,却见铁门边已站了十几名兴远镖局的镖师,手中各执兵刃,正在小心戒备。却是唐赫早就暗地里吩咐兴远镖局一众镖师守住铁门,以防有人趁乱关闭铁门。 这一下事出仓促,厉秋风和燕独飞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是束手无策。萧展鹏将马东青挡在身后,右手已握住了剑柄。慕容丹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只是瞬间便陷入重围,又见这些江湖人物面目狰狞,满脸杀气,心中也是怦怦乱跳。 唐赫此时也带着众人走了过来,眼见厉秋风和燕独飞陷入重围,他心下得意,道:“两位在永安城顾家老店之中何等威风,想不到还是落到了老夫手中,今日还有何话说?” 厉秋风沉声道:“唐赫,你以为能一手遮天,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之上,只怕这算盘打得太早了些。” 唐赫道:“我不与你争这些口舌之利。你和余长远等人设下这圈套,引得各位江湖朋友上了大当,今日让你难逃公道!”他说到此处,右手一举,对众人说道:“大家这就一拥而上,将这几个奸贼乱刃分尸,带了人头去见官,便算咱们格毙主谋,这盗墓的罪名便可以洗脱了!” 他此言出,群豪便要动手。忽听有人喊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只见一名黑衣人走上前来,对着唐赫一拱手,道:“唐老镖头,且听刘某一言。” 唐赫定睛望去,这人却是华山派的刘涌。他知道刘涌武功极高,在江湖中威名赫赫,不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下,倒也不敢怠慢,拱手还了一礼,道:“刘先生有话尽可以说。” 刘涌说道:“方才咱们都看到了这位少侠与赵真争吵,其时大伙儿还被赵真蒙蔽,并未发现赵真的图谋。是这位少侠揭露了赵真的阴谋,咱们这才惊觉上了赵真的贼船。其后咱们才与青衣人动手,随后围攻石室。若是说这位少侠与赵真是同伙,故意装做与赵真翻脸好助他逃走,从时间上来讲也说不过去,只怕唐老镖头焦急之下,算错了时间罢。” 他说完之后,冷冷地盯着唐赫。唐赫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借刀杀人的计谋已被刘涌看出。此时群豪听刘涌一说,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厉秋风斥责赵真在前,群豪攻击石室在后,若说厉秋风故意装做与赵真争吵而助他逃脱,确实说不过去。 唐赫见围住厉秋风等人的群豪中有不少人都放下了兵刃,知道自己若是强行要杀厉秋风等人,这借口已无法服众。只得打了一个哈哈道:“刘先生说得对,唐某只想为大伙儿出头,这事儿做的唐突了。只是放过这件事不说,与余长远合谋骗各位江湖朋友进到这地下皇陵之事,确是这个小贼做的。” 刘涌说道:“唐老镖头可有人证?” 唐赫当日在顾家老店之中盛气凌人,逼迫五虎山庄为兴远镖局出力,对余长远等人盗墓之事所知并不甚多,此时刘涌要他拿出人证,他一时半会到哪里找去?眼见刘涌步步紧逼,自己已然方寸大乱,不知如何应付。正为难之际,却听权达高在一边冷笑着说道:“刘先生,眼下大伙儿公推唐老镖头为武林盟主,你仍然一口一个‘唐老镖头’,却不称他老人家为盟主,想来是你们华山派对唐老镖头坐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服罢?” 刘涌看了权达高一眼,道:“华山派不是对唐老镖头坐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服。” 权达高道:“若是你华山派服气,你又何苦出来打横炮?” 刘涌道:“权掌门,只怕你还没明白刘某的意思。我华山派不是对唐老镖头坐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服,是对任何人坐武林盟主的位子都不服!” 他此言一出,群豪登时鼓噪起来。权达高嘿嘿一笑,道:“若是邱绩邱掌门或是你刘大剑客做了武林盟主之位,想来华山派就服气了罢。” 刘涌正色说道:“我掌门师兄曾经言道,若有人想做武林盟主,此人必定另有所图。是以我华山派上下数百人,绝无一人想图谋武林盟主之位。远的不说,五十多年前,为对抗鞑子图谋进犯我大明的阴谋,江湖各大门派在雁门关举行武林大会,公推那人为武林盟主。只是后来那人凭借武林盟主之位,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更暗地里与鞑子勾结,险些送了我大明江山。江湖各门各派,根源不同,互为帮助,却又互为牵制,这才保得大伙儿平安。只是有人暗地里谋划一些见不得人的大事,妄想一统天下,凭借整个武林之力,达成他个人的狼子野心。是以以慕容秋水武功之强,却从未见他图谋当什么武林盟主。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一向执武林之牛耳,却也从未办什么武林大会,逼着大伙儿承认是武林盟主。今日大伙儿本来只须寻得一位德高望重而又武功智计超群之人,带得大家逃脱此难,怎么就变成推选武林盟主了?此事蹊跷,必有古怪。” 刘涌侃侃而谈,将事情说得条理分明。一些江湖中人被他一说,登时清醒了过来,纷纷想道:“对啊,大伙儿只是想找一人能带着咱们逃出这里,并没有说推选武林盟主。唐赫怎么就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江湖中有一句话叫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句话是说文人做文章各有千秋,难以分出谁高谁低,是以文人诗文做的再好,也不敢说自己的文章是最好的,没人敢认天下第一,所以说文无第一。而练武之人均是心高气傲,谁都不肯说自己比别人差,虽然表面不说,心里都认了自己是天下第一,是以说武无第二。这许多年来,除了慕容秋水被江湖中人推为武林第一人外,其余再无人可以服众。唐赫在武林中虽颇为有名,但以武功而论,并不能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方才众人只想着逃出此地和洗脱谋反的罪名,颇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思,只想着唐赫在黑白两道都有势力。此时仔细想想,以唐赫的武功和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要做武林盟主,只怕难以服众。 唐赫见群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知道群豪对自己已经心生疑虑,自己这此年辛辛苦苦、谋划良久、花了大把银子才得到了盟主位子,只怕坐了还没有一柱香的工夫便要失去,心下大急,脸色便不似方才那般好看,恶狠狠地说道:“刘涌,你们华山派是铁了心站在这小贼一边,与整个武林为难,是也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刘涌冷笑道:“华山派本来就是武林的一份子,又怎会与整个武林为难?但是若有人不自量力,妄想一手遮天,驱使江湖朋友为他卖命,华山派万万不从!” 他说到此处,右手一指厉秋风道:“这位小兄弟方才与那赵真据理力争,咱们大伙儿都是亲眼见到了。刘某在永安城中也曾与他有过一面缘分。我华山派愿为这位小兄弟和他的几位朋友作个见证,他们绝非哄骗各位朋友到皇陵盗墓的主谋!” 刘涌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群豪中不少人暗暗点头称是。青城派和昆仑派率先叫起好来,其余一些看不惯唐赫虚伪做作的武林名宿也趁机为厉秋风等人说话。最后唐赫只得说道:“刘先生等人既然一力主张这小贼不是主谋,那便请你们与这小贼为伍,不要与咱们同行!” 刘涌道:“我华山派本来便不想借兴远镖局的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唐老镖头请便!” 唐赫嘿嘿笑道:“好,算你姓刘的有种。今日我不与你一般计较,他日见了邱掌门,老夫自会与他理论。” 唐赫说完之后,转身对群豪说道:“既然华山派站在这小贼一边,咱们也不须与华山派同行。相信老夫的各位江湖朋友,这便随老夫出去罢。” 他说完之后,率先向铁门的方向走了过去。兴远镖局的镖师们紧随着跟上,随后是恒山派众人。这一千多位江湖豪杰之中,跟着兴远镖局走的倒有八百多人。余下的三四百人中,除了华山派外,还有泰山派等一众武林门派。这些人大多看出唐赫阴险狡诈,不怀好意。剩下的却是如泰山五老一般,也想做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是论实力无法与兴远镖局相抗,却又不想与唐赫同行,免得被他算计,权衡再三,最后只得留了下来。 等唐赫领着众人离开之后,刘涌大声说道:“各位朋友,既然‘唐盟主’不屑与咱们同行,咱们便走咱们自己的路罢!” 众人都听出刘涌这话中的戏谑之意,纷纷笑了起来。一名青城派弟子高声说道:“索性咱们推举刘先生做盟主算了!”一些粗豪之辈登时鼓噪起来,刘涌笑道:“那岂不是说刘某比唐老镖头还会算计么?这事要传了出去,华山派的脸可都丢尽了。” 群豪听了之后,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刘涌正色说道:“咱们也不须推举什么首领,大伙齐心合力冲出去是正经。” 众人计议了一番,公推华山派和昆仑派先行,青城派断后,其余的帮派在中间,一方有难,群豪都要相助,众人合力冲出去。刘涌又对厉秋风道:“永安城一别,想不到又在此地相见。厉少侠对赵真所说的那番话大义凛然,刘某佩服得很。” 厉秋风道:“刘先生说得过了,厉某只是激于义愤,不想为赵真利用罢了。” 刘涌道:“便请厉少侠和这几位朋友与刘某同行,这一路上倒有很多事想向厉少侠请教。” 厉秋风等五人便与华山派走在群豪之前,哪知刚刚绕过照壁,却见铁门已经关闭。刘涌一怔,急忙快走几步,伸手在铁门上用力一推,那铁门却是纹丝不动。 刘涌虽晓得唐赫阴险狡诈,但此人素有侠名,身边跟随的八九百人也大多是武林正派。虽是对自己心有嫉恨,在群豪面前也不敢公然暗算华山派。想不到这人竟然丧心病狂,出了洞穴之后,竟然将铁门关闭,封死了众人出洞的道路。他心下悔恨,暗想:“我只道唐老贼毕竟还是侠义道出身,不敢对我等如何。只是早该想到此人为做武林第一人图谋良久,华山派破了他的计划,此人恼羞成怒,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也不稀奇。若是方才与唐老贼争着同出此门,他也不敢公然翻脸。唉,一时不慎,倒连累这几百位江湖朋友。” 此时昆仑派几名弟子也同时推动铁门,只是那铁门本来就极厚重,唐赫等人退出之后,又在铁门之外用大石堵塞,单凭这几人之力,又如何能够将铁门打开? 群豪听得铁门被唐赫等人封闭,登时焦躁起来,十几名武林高手抢到铁门之前,各施内力,试图一起用力将铁门打开。谁知那铁门只是晃了几晃,却连缝隙都没打开。群豪互相埋怨,更有人暗生悔意,心想不如跟随唐赫离开,免得活生生困死在这地下幽冥之中。 泰山五老抢上前来,将其余的高手喝退。五老各出双掌,贴附在铁门之上,同时催动内力。泰山五老武功高强,五人同时出手,内力更是惊人。只是那铁门喀喀作响,虽是晃了几晃,便即屹立不动。丁玉等人黯然收掌,对刘涌道:“这铁门重逾千斤,要打开它实非人力之所能及。” 有人高声叫道:“咱们几百人一起用力,还推不开这铁门么?” 刘涌说道:“这隧道最多能容下十人并肩前行,在铁门前挤上十余人已算最多,怎么可能几百人能时用力?何况唐老贼将铁门封闭之后,必然在门外用石头等堵塞。咱们须得再寻生路,不可困顿于此地。” 有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再寻生路?那石室中的隧道已然塌了,咱们又到哪里去再寻生路?” 群豪在铁门之前吵闹不休,刘涌和泰山五老面面相觑,一时也没有什么脱困的法子。 厉秋风忽然说道:“各位请听厉某一言。” 他的声音并不甚大,加之群豪正在争吵,是以并没有几人听到,兀自争吵不休。 刘涌和泰山五老倒是听到了。刘涌高声喝道:“大伙儿安静一下,厉少侠有话要说!” 他这高声一喝,群豪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住口不说,齐齐向厉秋风望去。 厉秋风道:“方才我在赵真的石室之中,倒知道另一条密道,或许可助咱们逃出此地。” 群豪一听,均自大喜。刘涌说道:“厉兄弟,你确认那石室之中还有密道么?” 厉秋风道:“确实还有一条密道,只是并非赵真逃出的那条。若不是方才有位朋友提到石室中的隧道已然塌了,我还想不起来。” 刘涌道:“如此甚好,那便请厉少侠带路,大伙儿一起逃出去罢。” 厉秋风转身从铁门处向洞穴走去,群豪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慕容丹砚走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厉大哥,你不是骗他们罢?” 厉秋风道:“如此生死关头,这些江湖朋友又都是不愿受唐赫蛊惑的好汉,我如何会骗他们?” 慕容丹砚面有忧色,道:“我瞧这些人也是心怀鬼胎,若是厉大哥找不到出路,只怕这些人又要与你为难……” 厉秋风道:“江湖之中,本就如此,不是人人都与你想法一样。尤其是生死关头,大多数人想得还是自己,这个倒也并非是什么错误。慕容姑娘,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变故,你和萧少侠护着马姑娘想法逃走,不用担心厉某。到时厉某自有脱身之计。” 两人谈谈讲讲,不一会儿已横穿洞穴,到了赵真所在的那处石室。群豪方才在石室中好一番翻捡,连赵真逃走的那条隧道的机关也已经打开了。只是隧道已然塌了,无数巨大的条石将隧道堵得死死的,压根无法通行。 厉秋风早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是以只在那隧道口看了一眼,便即走向石室左侧。只见石墙下堆满了石块,厉秋风伸手将石块挪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刘涌和泰山五老等又惊又喜,道:“厉少侠,你如何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洞口?” 厉秋风道:“这是五虎山庄三庄主何毅用火药炸出来的。他被困在铁门之外的一个隧道之中,一路用火药开路,最后误打误撞进到这石室之中。唐老贼封闭了铁门出口,想要将咱们困死在这里。他却不知何毅竟然炸出了一条密道,咱们只须沿着何毅进来的道路出去,定然能逃出这个洞穴。”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群豪见石室中果然有能逃生的密道,心下都是大喜。厉秋风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个密道是何毅一路炸出来的,不晓得是否安全。既是厉某找到这个洞口,便由厉某先行,也让各位江湖朋友放心。” 刘涌道:“厉少侠想事情如此周全,刘某佩服。刘某跟在厉少侠身后,若遇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慕容丹砚道:“我随厉大哥同行,刘先生跟在后面便可。” 刘涌一怔,道:“这位小兄弟是哪一位?” 厉秋风心想群豪龙蛇混杂,只怕也有慕容山庄的仇家在内,若是给人知道了慕容丹砚的身份反倒不美。当下抢先说道:“这位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正好与我同行,刘先生不必在意。” 当下众人收拾了一番。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手持火把当先走入石洞之中,穿过石壁,却是一处颇为平整的隧道。厉秋风举着火把向左右照看了一番,却见右侧是一个死胡同,于是向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便即向左而行,刘涌等人也随后跟了上来。 走了五十余步后,却见右侧石壁上炸开了一个洞口。慕容丹砚说道:“这个洞口想来是何毅炸出来的,只是这隧道还没有走到尽头,咱们是沿着隧道前行,还是进到这个洞口呢?” 厉秋风道:“何毅炸开这个洞口之后,一定是先向右行,走到尽头无法通行,这才折了回来,走到咱们来路的尽头后又炸出一个洞,这才进入石室。咱们只须沿着他炸出的这个洞走过去,就一定能找到出口。” 两人穿过了洞口,果然又进入了一条隧道。这次两人先向右行,走了数十步,隧道又到了尽头,于是二人又转头向回走。此时刘涌等人紧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转身,只得也随着二人转身而行。这一下隧道内登时显得拥挤起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费了一柱香工夫,这才又回到洞口处,径直向前而行。 随着刘涌留在洞穴中的群豪有三四百人,列成一队之后,头尾长约百余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经走到了三四个隧道之外,尾端的青城派诸人还站在刚出发的石室之中。众人在隧道中曲折往复,直走了三个多时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一空,竟然到了乔思南坟墓之下的那个小石室中。 火把光照之下,但见石室中横七竖八的全是尸首,几有五六十具。 慕容丹砚惊叫了一声,躲到了厉秋风身后。刘涌听得慕容丹砚惊叫之声,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急忙抢到厉秋风身边,见到地上这些尸体,也是悚然变色。 厉秋风和刘涌翻检了几具尸体,只见这些人有的是头骨碎裂而死,有些却是天灵盖上有血洞。厉秋风抬头看了看石阶,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只怕上面有古怪。” 刘涌点头道:“不错。从这些人的死状来看,他们都是头顶受伤,显然敌人的攻击来自上方。若是咱们猜的不错,这些人是在沿着石阶向上走时,敌人突然从上方偷袭,所以才会头顶受创而死。” 此时泰山五老也到了石室之中,康言用脚踢了一具俯卧在地上的尸体,将那具尸体踢得翻过身来。何引用火把照着那具尸体,不由惊讶地说道:“这不是沙河帮的帮主么?他随着唐赫同行,怎么会死在此处?” 刘涌和厉秋风心下一凛,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的尸体,结果大半都是在洞穴中随唐赫同行的武林高手,其中还有一人是兴远镖局的镖师。 刘涌道:“看这情形,唐赫等人到了此处之后,想要沿着石阶回到乔思南的墓中,然后逃出这地下陵墓。想不到敌人藏在上面突施偷袭,这些人猝不及防,又处在下方的不利地势,是以才死伤如此惨重。” 厉秋风点头道:“刘先生说得不错。只是不知道唐赫等人是否已经逃了出去。” 刘涌道:“只须沿着石阶上去,若是还有人偷袭,唐赫等人就是没逃出去。若是咱们也能上到乔思南坟墓所在的石室之中,就说明唐赫等人已逃了出去。” 厉秋风道:“厉某上去瞧瞧。” 刘涌摇了摇头道:“这太危险了,还是另想法子罢。” 厉秋风道:“眼下咱们到了这里,只剩下这一条出路,若是不试一下,又如何能够知道是否能逃出去?刘先生不必担心,厉某自会小心。”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这石阶狭窄,若是敌人偷袭,实难避开,咱们还是另想对策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咱们已在这洞穴之中折腾了许久,现在已是有进无退,况且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上面有敌人,自会小心在意,不似唐赫等人全无防备,这才死伤惨重。慕……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应付之策。” 他说完之后,右手拍了拍慕容丹砚的肩膀,将火把递给她道:“若是带着火把,反倒成了敌人攻击的靶子。我悄悄上去,看看情势如何。” 刘涌叮嘱他小心在意,此时燕独飞和萧展鹏、马东青也已到了,见厉秋风要孤身犯险,心下也颇为担忧。厉秋风安慰了众人几句,这才拔出长刀,慢慢地走上了石阶。 这石阶只容一人通行,此时又没有火把,厉秋风走了十几级台阶,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一团,似乎到处都藏着敌人,一片肃杀之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小心提防,握刀的右手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又走了十几级台阶,忽觉头顶有极细的破空之声。他心下一凛,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只听“叮叮”两声轻响,想是有暗器打空,击在石阶之上。 厉秋风反应极快,那暗器刚刚打空,他左手一扬,早已扣在手中的三枚铜钱已向空中飞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随即有一个极大的东西从上方摔了一下,“砰”的一声,正摔在厉秋风身前。 一团漆黑之中,厉秋风虽然瞧不见身周的情形,但猜到是敌人中了自己的铜钱后摔了下来。他左手一抓,想将摔下来的敌人擒住。那知左手刚刚伸出,一股凉风已然向自己小腹袭来。 厉秋风不及多想,右手长刀反磕,只听“铮”的一响,长刀与对方兵刃相交,登时火星四溅。借着火星极微弱的光亮,厉秋风已自看到一个黑衣人躺在石阶上,手中握刀,正自奋力与自己手中的长刀相抗。便在此时,火星已然熄灭,厉秋风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方才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已然看清敌人所处的方位,右手长刀用力横推,对方果然拼死以刀相迎。厉秋风趁机左手伸手,正抓住那人右手手腕。他这一招用的却是小擒拿手法,扣住对手手腕之后,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捏,“喀”的一声轻响,那人一声惨叫,手腕已经被厉秋风折断,手中刀再也拿捏不住,“铛”的一声掉在石阶上。 厉秋风一招得手,更无半分停滞,左手向前一伸,已自揪住了那人胸口衣衫,拖着他便向后疾退。便在此时,只听得破空之声大作,无数暗器自上方飞了下来。厉秋风右手长刀在头顶急转,只听得“叮叮当当”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这些暗器尽数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磕飞了出去。 刘涌等人在洞底听得石阶之上兵刃撞击之声不绝,知道厉秋风正在石阶上与人动手。慕容丹砚拔出长剑便要上去助拳,刘涌急忙伸手拦住她道:“厉少侠吩咐过咱们不要轻举妄动。这石阶极为狭窄,只容一人通行。你上去之后帮不了他,反倒让厉少侠缩手缩脚,腾挪不开。厉少侠武功了得,咱们只须静观其变。” 慕容丹砚心下焦急,正要说话,只见石阶之上人影闪动,却是厉秋风已自跃了下来。她心下大喜,高声叫道:“厉大哥,你没事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拖着那黑衣人到了洞底,左手连点了黑衣人七处大穴,这才将他扔到地上,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我没事儿。劳烦慕……挂念。” 刘涌走上前来对厉秋风道:“厉少侠,石阶上面的敌人是什么人?”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些人我曾经见过几次,行踪诡异,出手狠毒,行事作风与江湖中各门派完全不同。好在厉某擒住一人,问问他便知道了。” 此时燕独飞和几名江湖豪客已经拿着火把围到了那黑衣人身前,燕独飞看了那人几眼,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人已经咬舌自尽了……” 厉秋风一惊,道:“什么?”抢到黑衣人身边,只见这人双目紧闭,嘴角溢出了鲜血。厉秋风运指如风,瞬间便解开了他七处大穴,黑衣人仍自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只是嘴已张开,露出了半截舌头。 厉秋风颓然失色,过了半天才道:“好教各位得知,上面的敌人颇为厉害。他们守住了洞口,只用暗器招呼,并不现身厮杀。方才若不是这黑衣人托大,没有料到我会用铜钱突施袭击,他也不会被我擒住。咱们若是要强攻,定然攻不上去。这洞底五六十位遇难的江湖朋友,想来是随着唐赫到了此地,先是猝不及防,被上面的敌人杀伤了一批。随后唐赫定然逼着他们向上攻击,结果敌人并不露面,只是居高临下以暗器招呼,是以才损伤如此严重。” 刘涌道:“唐赫等人看样子并没有上到乔思南的墓室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石阶如此狭窄,仅容一人行走,敌人只须守住了入口,那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唐赫等人定是向别处去了。” 他说到此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后看了过去。 此时群豪正不断从最左侧的隧道中走出,这石室更显得拥挤不堪。中间那条隧道众人来时都没有进入,而是从最右侧的隧道进入到大铁门处。此时群豪看着这三条隧道,不由得都有些踌躇。 厉秋风道:“最左侧这条隧道是咱们的来路,自不必去管它。右侧的隧道是咱们进入时的道路,尽头便是那座铁门,咱们若是走了进去,却是走了回头路。眼下只有中间这条隧道咱们没有走过……” 刘涌道:“唐赫等人是从这条隧道进去的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到了这个地方,既然无法进入上面的石室,唐赫只能选择中间这条隧道。只是他既进了隧道,必然担心上面的敌人趁机尾随,或是咱们逃了出来,也会跟着他们进入这条隧道,依唐赫的性子,做事狠毒周全,不给人以可乘之机,是以很可能在隧道中设有埋伏。咱们若是跟了进去,只怕会有危险。” 燕独飞道:“唐老贼虽然狡诈,只是将咱们关在那洞穴之中,定然想不到咱们会这么快便脱困而出。瞧着这里的惨状,唐老贼的人死伤不少,他是匆匆退走的,不会想得那么周全。是以咱们应尽快赶上,免得这老家伙清醒过来,说不好真会给咱们来一个反扑。” 刘涌道:“这位朋友说得也颇有道理,咱们还是紧紧跟上为好。” 厉秋风道:“既然如此,还是厉某在前,各位跟在后面,只是须得小心在意。尤其是殿后的青城派的朋友,千万小心敌人的袭击。” 刘涌道:“这个好办,咱们一个传一个,这消息很快便能传到青城派那里。厉少侠不必担心,倒是你在最前面,可要小心唐赫的陷阱。” 当下刘涌将消息向后传了过去,群豪便如传声筒一般,消息传得倒是很快。只过了片刻工夫,殿后的青城派传来了消息,他们尚在数十丈外,没有遇到敌人袭击。 厉秋风左手提刀,右手举着火把,当先走入隧道之中,慕容丹砚紧随在他旁边,燕独飞跟在后面。萧展鹏伤势已然大好,自然不肯落后,只是他感激马东青这几日对他的照顾,知道这女子不懂武功,是以紧紧守在她身边,倒落在了后面。 这隧道与群豪走过的其它隧道并无二致,修整得甚是平坦。只不过深处地下,火把的光亮也只能照出三四步远,是以感觉非常压抑。厉秋风知道这地下隧道之中到处都暗藏杀机,是以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慕容丹砚紧紧跟在他身边,长剑已自从身后拔出握在手中。虽然此处杀机四伏,但是跟在厉秋风身边,却又无比的欢喜安心。 走了五十多步,厉秋风忽然停下了脚步,对慕容丹砚低声道:“小心,前面有人!” 厉秋风这一停步,他身后的燕独飞也停下了脚步,长剑“呛啷”一声已然出鞘。随后隧道中一阵刀剑出鞘之声,震得隧道的石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厉秋风转头对燕独飞道:“燕兄,你且在此留步,我到前面看看。” 燕独飞点头道:“厉兄弟小心。” 厉秋风慢慢向前走去,却不想慕容丹砚竟然也与他同行。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且留在这里,我一人足以应付。”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不要!我要和厉大哥一起去。” 厉秋风见她神情坚决,却也无法相劝,只得点头说道:“好罢,那你跟在我身后,这样互相还有个照应。” 慕容丹砚笑道:“我在你身后,只能是你照应我,怎能说是互相照应?” 厉秋风心想:“我哪能让你照应?”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知道慕容丹砚性子倔强,只好不再管她,拔腿便向前走。 只走了二十多步远,火把照耀之下,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个人。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停下脚步,便在此时,只听一个微弱地声音说道:“救、救命……” 两人寻声望去,却见一个粗豪汉子趴在地上,正拼命用右手撑起身子,抬头向二人求救。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快步走上前去,将那汉子扶着坐了起来。厉秋风见他左胸正自向外渗出鲜血,自己身上的药瓶留在马东青手中,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你去带刘先生过来,华山派应当有治外伤的药。” 慕容丹砚答应一声,转头向来路跑了过去。厉秋风点了这汉子左胸处的几个穴道,他胸口的鲜血顿时不再渗出。便在此时,刘涌已经随着慕容丹砚跑了过来。一见到这汉子,刘涌惊道:“这不是青龙派的陈帮主么?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陈帮主苦笑了一下,道:“陈某后悔没有跟随华山派,上了唐、唐赫这老贼的大当……” 刘涌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对陈帮主说道:“你先不要说话,待我把药给你敷上。” 三人合力将陈帮主扶着倚坐在石壁上,撕开他胸口的衣衫。刘涌将药洒在伤口之上,随后从他衣襟上撕下几块布,将他伤口包好。那陈帮主初时疼得呲牙咧嘴,到得后来却觉得伤口一阵清凉,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刘涌说道:“多谢华山派和这两位朋友援手,陈某感激不尽。” 刘涌道:“这个好说。只是陈帮主如何会伤成这般模样?瞧这伤口,似乎是恒山派下的手……” 陈帮主叹了口气道:“刘先生果然是剑术宗师,一眼便瞧出是何人伤我。不错,我是被恒山派的权达高出剑所伤。权老贼将我们青龙帮剩下的几个人全都杀死在这里,若不是我装死逃过一劫,青龙帮此次便是全军覆没了……” 说到此处,陈帮主双目紧闭,竟然是老泪纵横。 刘涌看了看隧道中另外六七具尸体,对陈帮主说道:“这几位遇难的都是青龙帮的朋友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陈帮主惨然一笑,道:“正是。我们青龙帮随唐老贼出了铁门之后,唐老贼便下令将铁门关闭,还要用石块将铁门堵死。一些武林前辈纷纷劝阻,要他不要赶尽杀绝,有伤天理。唐老贼却说留在里面的都是赵真的同党,须得将这些人全都除掉,才不会有后患。关中赵家拳的赵老拳师据理力争,要唐老贼不可做此伤天害理之事。两人起了争执,赵老拳师便带着门人要将石块搬开。想不到唐老贼突施袭击,一掌便将赵老拳师打死。兴远镖局和恒山派联手,将赵老拳师的几个门人也全都杀死在铁门之前。“ 刘涌道:“赵老拳师是关中武林豪杰,他这一去世,关中群豪群龙无首,只怕后患不小。” 陈帮主接着说道:“大伙儿眼见唐赫杀死了赵老拳师满门,不少人心怀不满,只是害怕兴远镖局和恒山派的势力,是以敢怒不敢言。待我们从铁门外沿来路走到一处长石阶之下时,领路的一名兴远镖局的镖师走上石阶不久,便被人用暗器杀死,尸体从石阶上滚了下来。唐赫大怒,便要沙河帮率先向石阶上进攻。 “藏在石阶顶上的敌人并不露面,只是不断向下发射暗器,沙河帮帮主带着十几名帮众拼死向上攻击,不到半柱香工夫便尽数被敌人用暗器杀死。唐赫随即便要嵩山派掌门接着带人登上石阶,嵩山派掌门人坚决不从,唐老贼虽然凶悍,却也不敢得罪嵩山派,便要一些小帮派继续向石阶上进攻。结果先后有三个帮派被唐老贼逼着踏上石阶,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便尽数被人用暗器杀死。 “到得后来,先后死了六十余人,都是唐老贼硬逼着向石阶进攻的小帮派。后来大伙儿鼓噪起来,谁都不愿意当替死鬼。唐老贼虽然狠毒,但是见大家都向后退,他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权达高和其它几人也都劝他,如此强攻只能徒增伤亡。唐老贼只得作罢。他和权达高等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另寻出路。便找了这条隧道走了进来。唐老贼狡诈得很,他让一些小帮派在前面探路,自己带着兴远镖局和恒山派在后坐阵,逼着众人给兴远镖局背黑锅……”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这个老贼一向如此,你们居然还会跟着他走,真是瞎了眼睛。” 陈帮主苦笑了一下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陈某确是瞎了眼睛。走到这里之时,前面探路的十几名天台派弟子说是看到一处石桥,下面是万丈深渊。唐老贼便逼着这十几名天台派弟子走上了石桥。结果这十几人走到石桥中间之后,突然被一团浓雾罩住,随后只听得惨叫声不断,待雾散开之后,那十几名天台派弟子已是踪影不见。 “我们青龙帮在江湖中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帮派,此次是昏了头,一心想发财才来到这里。想不到一路之上连遭挫折,同行的五六十人中,到得此处已死了四十多人。帮中的兄弟都是怨气冲天,我已弹压不住,只得尽了全力带着兄弟躲在队伍最后,生怕唐老贼拿我们去挡刀挡剑。听前面的江湖朋友说了石桥上的怪事,我们都怕得要死。哪知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恒山派掌门权达高竟然带了十多名恒山派弟子到了这里,点名要我们青龙帮到前面石桥上探路。 “我见众兄弟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当即便拒绝了权达高。姓权的嘿嘿冷笑,问道:‘你们青龙帮到底听不听从盟主号令?’我对他说道:‘华山派说得在理,大伙儿本来便没有推举唐老镖头做盟主……’我话还未说完,权达高突然拔剑便向我刺来,我猝不及防,当即便中剑倒地。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帮中的兄弟惨叫声不断。待得醒来,身边只留下帮中几位兄弟的尸体,其余的人竟然都不见了。若不是各位相救,陈某哪里还有性命?” 厉秋风等人听陈帮主讲完之后,慕容丹砚已自大声咒骂唐赫和权达高阴险狠毒。刘涌和厉秋风心下却想:“这陈帮主在江湖上可并不是什么好人,青龙帮杀人越货,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不知多少。此次遭此劫难,却也是报应不爽。”只是心下虽如此想,表面上还是安慰了陈帮主几句。那陈帮主说道:“实不相瞒,我青龙帮这些年坏事做了不少,此次全帮上下五六十人尽数命丧此地,想来是上天对我等的惩罚。陈某若能生离此地,便寻个寺院出家为僧,以赎我青龙帮这些年所犯下的罪孽。” 刘涌叫过两名华山派的弟子,叮嘱他们搀扶着陈帮主前行。这才转身对厉秋风道:“陈帮主说前面有一座石桥,唐赫等人受阻,这倒颇为怪异。若那石桥真像陈帮主所说,唐赫等人必然在前面不远处。咱们须得早做准备,若是他铁了心与咱们为难,只怕这场大战不可避免。” 厉秋风道:“厉某到前面打探一下,咱们再做决断。刘先生可在这里做好准备,以防唐老贼带人来攻击咱们。” 刘涌道:“这一路走来,一直是厉少侠在前面开路,我等好生过意不去。前面的路也应该由我华山派为大家出一份力,厉少侠还是跟在后面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刘先生老成持重,还是请在这里主持大局。不瞒刘先生说,厉某一直在锦衣卫当差,这打探消息的差事正是厉某擅长之事。若是厉某应付不了,自会请刘先生相助。” 刘涌见劝他不过,只得点头应允。燕独飞道:“既然唐老贼在前面不远,燕某便与厉兄弟同行。” 刘涌虽不晓得燕独飞的身份,但见他步履沉稳,说话之时中气充盈,知道此人武功定然不弱,当即说道:“这位朋友既然愿意与厉少侠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 慕容丹砚急道:“与唐老贼算帐,又怎少得了我?我也要与厉大哥同去!” 刘涌一怔,正要出言相劝,燕独飞笑道:“这位小兄弟既然愿意同去,那便答允了便是。” 厉秋风一怔,正想再说,火把光照之下,却见燕独飞笑着冲自己挤了挤眼睛,厉秋风只得闭嘴不说。 三人将刀剑放好,便即与刘涌告辞。刘涌再三叮嘱,若是唐赫翻脸动手,一定不要与之缠斗,退回到此处之后大家再想法子。厉秋风答应一声,与燕独飞并肩前行,有意无意地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 直走了二十余步,三人都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火把照耀之下,只见地上躺着十余具尸体,从伤口上来看与青龙帮十分相似。想来这些人也是不想白白送死,却被权达高尽数杀了。 燕独飞道:“唐老贼一向以侠义道自居,此次为了图谋宝藏和武林盟主之位,那是把面皮都撕破了。只不过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老贼的真面目,恐怕找到逃生的道路之后,除了他那些铁杆朋友之外,其余的帮派都会被他杀人灭口。” 慕容丹砚道:“燕先生说的不错。我与马姐姐相识之后,本以为五虎山庄五个老贼是天下最阴险狡诈、厚颜无耻之人。只是与这姓唐的老贼相比,余长远等人好似小巫见大巫,给唐老贼提鞋子都不配。”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事。自何毅在石室门口被群豪用暗器误杀之后,余长远这老贼便没了踪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想想颇为奇怪。” 燕独飞道:“余老贼机关算尽,谋划了十几年,想不到一败涂地,四个兄弟或死或叛,五虎山庄近百人死了个干干净净,他的真面目已被武林所知晓,江湖中已无他的立足之地。况且武林中人都道此次盗墓是他主持,这份大罪他是逃不掉的。加上他已与唐赫结下深仇,自是不敢与唐赫同行。我猜他定然是远远跟在咱们后面,想随咱们一起逃出这幽冥之地。只是官府和黑白两道都要拿他,余老贼再狡滑,只怕这次也难逃公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人仔细查验了一下这些尸体,确认再无生者,这才继续前行。又走了百余步,忽见前方有火把的光亮。三人停下脚步,正要将火把熄灭,忽听对面有人喝道:“什么人?” 燕独飞笑道:“咱们是沙河帮的,解了个手便落在后面。请问是哪一个门派的朋友?” 只听对面有人说道:“沙河帮?沙河帮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燕独飞故作惊讶地说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只听得脚步声响,几支火把从数十步外移动过来,待走得近了,却是五六个举着火把的大汉。为首那人头缠白布,右手提着一个独脚铜人,一脸横肉。见到厉秋风三人,当即停下了脚步,指着厉秋风道:“你不是那个……” 他话音未落,燕独飞已如鬼魅般滑了出去,在这五六人之间如泥鳅一般转了一圈,再看这几人便如庙中的泥雕一般呆立不动,竟然在刹那之间被燕独飞封了穴道。 燕独飞拔出长剑,横在为首那大汉的脖子上,这才解开了他的哑穴,冷笑道:“你若出声,这一剑便割下去,要了你的人头。” 那大汉吓得紧了,本来想张口称“是”,转念一想,立时牢牢的闭上嘴,一个劲儿地拼命点头。 燕独飞道:“我问话时你可以出声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也要你的人头。” 大汉颤声说道:“是、是,但凭英雄吩咐,小人绝不敢欺瞒。” 燕独飞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那大汉说道:“小人等是云南铁沙帮的帮众。” 燕独飞道:“这么说,你便是铁沙帮的帮主了?” 那大汉急忙摇头道:“好教英雄得知,小人是铁沙帮的帮主。敝帮蔡帮主上个月新娶了第四房小妾,是满翠楼的头牌,一身脂粉功夫艳压整个昆明城。自从这四夫人进门,蔡帮主就没出过屋子。是以这趟买卖,便由小人带着兄弟们来办事儿。” 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呸”了一声道:“问你一句话,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那大汉说道:“是是,这位英雄教训得是。小人说话就有这个毛病,是以江湖朋友送了小人一个外号,叫做‘铁舌扫三军’,谬赞而已,谬赞而已。” 燕独飞见这人头脑似乎有些不清不楚,心下好笑,接着问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那大汉道:“前面是一处好大的洞穴,洞穴里有一条大河,河上面有石桥。在前面探路的十多位江湖朋友走到那石桥上,竟然被一团雾给吸走了,吓得大伙儿谁都不敢走了。听三清观的道士们说,好像是来到了幽冥地狱的奈何桥。眼下唐盟主带着各门派的英雄都到石桥边商议对策去了,留着咱们铁沙帮在这里守卫。” “什么唐盟主?叫他唐老贼!”慕容丹砚恶狠狠地对大汉说道。 那大汉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唐老贼。” 燕独飞道:“你们去到了石桥边上么?” 那大汉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咱们铁沙帮只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帮派,哪敢到前面去献丑。孔子云:吾不敢为天下先……” 燕独飞听他居然大掉书袋,长剑在他脖子上轻轻拍了两下,那大汉吓得急忙将脖子缩了进去。 厉秋风见铁沙帮这几人笨手笨脚,头脑也不大灵光,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对燕独飞道:“咱们还是到前面看看罢。” 燕独飞道:“如此最好。只是这几位铁沙帮的英雄还要受点委屈。” 他话音未落,“铮”的一声,长剑已自收回剑鞘,右手一点,又封了这大汉的哑穴。 三人知道唐赫等人就在不远处,是以不敢托大,将火把熄了,慢慢向前走去。慕容丹砚走过那大汉身边时,对他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教你一个乖。不敢为天下先这句话可不是孔夫子说的,那是老子说的。” 三人向前走了十余丈,隐隐听得竟有流水声传来。接着远远望见前方有一点光亮,越向前走,水声越大,光亮也越大,到得后来发现前方是一个洞口,点着无数火把,是以看上去便像隧道出口一般。 此时听得水声隆隆,竟如同大瀑布所发出的声音一般。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地下洞穴之中,怎会有如此剧烈的水声?” 慕容丹砚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纱,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些人大都识得你,你还是蒙上面孔好些。” 厉秋风暗赞她想得周到,心想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这个全无江湖阅历的莽撞姑娘竟然变得如此心细,倒是颇为出人意料。 厉秋风用白纱遮住了面孔,鼻中却闻到一股幽幽香气,他心中一荡,急忙强自收摄心神,右手按住刀把,不敢再看慕容丹砚一眼。 三人又向前行,走了数十岁,已自到了隧道口。却见隧道之外是好大一处平台。这平台地面上全是青石,不似隧道中那般平整,想来是天造所成,只不过有人稍加修整而已。此时平台上挤了二三百人,都是随着唐赫同行的各门派的江湖人物。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都没有在意厉秋风等三人悄悄从隧道中走了进来。 三人踏上平台,那轰隆隆的流水声就在前方不远处,四周更是水汽弥漫,瞬间便觉得脸上凉冰冰的都是细小的水珠。慕容丹砚挤进了人群之中,不时有人对她喝骂,嚷着要她小心点别撞到人,慕容丹砚却浑不在意,直到挤过了三层人墙,已自到了平台边缘,向前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平台之下五六丈深处,却是一条汹涌奔流的大河。水势湍急,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昏眼花,双腿颤抖。 慕容丹砚看了片刻便不敢再看,却又转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厉秋风和燕独飞见她面色苍白,急忙小声问她看到了什么。慕容丹砚将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条河有十丈多宽,桥上架着一座石桥。只是那石桥极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看上去奇险无比。” 厉秋风道:“怪不得这些人受困于此。若此河宽十余丈,任你轻功再高,也不能凭空跃过去。只是这如幽冥一般的地下洞穴,怎么会有如此大河?” 燕独飞道:“燕某数年前在蜀中曾见过一条地下河,只是河水极浅,宽不过丈许。想不到皇陵下面,竟然有如此大的一条地下河。” 三人正小声商议之时,忽听得一阵喧哗,群豪飞快地向后退,便如一堵墙壁般地压了过来。三人大惊,急忙后退。只退了五六步,后心已贴到石壁之上。 却听有一人高声说道:“凭什么你们恒山派和兴远镖局的人不先行探路?” 此时群豪已挤在一起,谁也不想站在最前面。燕独飞冲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使了个眼色,三人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人,不一会儿便挤到了前面,藏在几名身材高大的江湖中人的背后,偷偷向前望去。 只见平台已空了一大半,唐赫和权达高站在平台中间,左右高高矮矮地站着五六十人,都是举远镖局和恒山派弟子。有一人背对群豪,站在唐赫对面,左手提着长剑,正自大声与权达高理论。他身后站了十余人,有的已拔出长剑,指着唐赫等人。 只听权达高说道:“王掌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咱们大伙儿既已推举唐老镖头作盟主,便须得听他老人家的号令。黄山派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一向行侠仗义,眼下正是黄山派为武林出力之时,王掌门却退缩不前,恐怕与黄山派侠义道的身份不符罢。” 燕独飞低声对厉秋风道:“黄山派掌门王庆殊也是江湖中数得着的人物。只是此人素来小气,只是守着黄山派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在江湖之中朋友不多。看样子唐赫又要让黄山派到前面探路,王庆殊不服,双方这才剑拔弩张。” 慕容丹砚低声道:“拿别人去挡箭,是唐老贼的拿手好戏。这帮笨蛋愿意跟着这老贼混江湖,活该他们倒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却听王庆殊道:“什么武林盟主?只不过是你和老唐自封的罢了。华山派说得不错,咱们只不过要推举一个领头的罢了,和武林盟主压根就没有半分关系。恒山派和兴远镖局方才逼得大伙儿送死,咱们可都是亲眼见到了。到了这里,你们还大剌剌地摆什么武林盟主的臭架子,真当咱们是白痴不成?” 他一口一个“老唐”,说话甚是无礼,唐赫脸色大变,沉声说道:“王庆殊,我敬你是一派尊长,始终让你三分。你却在这恶语伤人,煽动大伙儿闹事,想步青龙帮的后尘么?” 王庆殊冷笑道:“你以为咱们黄山派也像青龙帮一般,任你折辱不成?” 权达高道:“王庆殊,你黄山派武功再强,却也强不过‘公理’二字。咱们大伙儿都奉唐老镖头为盟主,单只你黄山一派,能翻起什么大浪?” 王庆殊道:“恒山派也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前任梁掌门何等英雄,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兴远镖局的走狗?权达高,你助纣为虐,却在这里妄谈什么‘公理’,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见我们恒山派只不过十几人,便想压我们屈服,是也不是?”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群豪说道:“各位江湖朋友,咱们此次到皇陵取宝,是上了赵真等狗官的大当。大伙本应齐心合力找条出路,逃出生天。只是眼下恒山派和兴远镖局仗着人多势重,压迫各大门派,让大伙替他们出力。在那石阶之下,已经有五六十位江湖朋友命丧当场,方才石桥之上又有十几位朋友失踪。可是这位自封为武林盟主的唐老先生却无动于衷,这份德行,如何能让人心服?!我黄山派在此留下一句话,绝不奉兴远镖局做什么武林盟主。江湖上扬名立腕的前辈名宿数以千计,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为朝廷卖命的镖头来做盟主?!” 群豪早对唐赫拿众人挡箭心怀不满,只是碍于兴远镖局势大,加之有恒山派相助,是以敢怒不敢言。此时见黄山派公然与唐赫和权达高相抗,登时群情激愤,纷纷鼓噪起来。 唐赫见情势不妙,阴沉着面孔对王庆殊说道:“王掌门,你铁了心要与我为难,是也不是?” 王庆殊道:“不敢。只要你唐老镖头不再拿咱们江湖朋友背锅,大伙儿还是尊你为武林前辈。只是武林盟主之位,唐老镖头还是不要妄想……” 他话音未落,忽然面前人影闪动,一股劲风直向他面门袭来。王庆殊执掌黄山一派,武功自是不弱。虽是猝然遇袭,却也临危不惧。左掌一记劈空掌击出,右手已握住剑柄便要拔剑。 孰料敌人却不与他对掌,躲过了王庆殊这记劈空掌,径向他天灵盖拍了下来。王庆殊见敌人变招快若闪电,不敢单凭左掌与敌人对掌,只得身子一转,向左退开两步。此时他右手已经将剑从剑鞘之中拔出了三寸。敌人却一脚踢了过来,正踹在剑锷之上,“铮”的一声,王庆殊的长剑已被敌人震回到剑鞘之中。 这几招兔起鹘落,眨眼之间双方已交手三招。王庆殊大惊失色,以他的武功,原本不会如此狼狈,只是敌人猝然偷袭,出手又极为凌厉,自己竟然连剑都拔不出来。他身子刚刚转到左侧,敌人却又如影随形跟了上来,双掌直向他胸口推到。掌力未及胸口,掌风已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时王庆殊已无拔剑的机会,右手只得松了剑柄,双掌在胸前一横,迎着敌人的掌力推了出去。 江湖人物比武较技,除非万不得已,极少硬碰硬与敌人对掌。因为若是比拼内力,便再无可退之路,任你招数再精巧,却也用不上了。黄山派在江湖中以剑术见长,内功修为却极为平常。以王庆殊的武功见识,自然知道与敌人对掌乃是下策。只是被敌人逼到了这个份上,连剑都无法拔出,自己的退路又被敌人封死,只得出掌与敌人正面相抗。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王庆殊连退三步,强自站稳了脚步,身子却晃了几晃,“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却见唐赫站在三步之外,此时正缓缓站直了身子,沉声说道:“你瞧唐某只是一个走镖的,便瞧不起咱们,是也不是?只是现在你黄山派还有何话说?” 王庆殊吐了一口鲜血,胸中反倒好受了一些,只是略一运气,胸口便是一疼,知道自己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十几名黄山派弟子抢在他身前,纷纷拔出长剑,以防唐赫追击。 王庆殊也拔出长剑,对唐赫说道:“老贼,枉你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出手偷袭,算什么英雄?” 唐赫哈哈一笑,道:“在场的江湖朋友有好几百人,我这怎么能算作偷袭?你技不如人,还想硬着头皮强词夺理,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他说到这里,对群豪说道:“各位朋友,老夫说得不错罢!” 群豪眼见王庆殊数招之间便被唐赫击伤,黄山派败局已定,哪还敢与唐赫对抗?纷纷说道:“唐老英雄说得不错!” 王庆殊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不已,眼见群豪不敢与唐赫相抗,知道今日已然无幸,他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大声说道:“我黄山派后悔不听华山派刘先生之劝,被这老贼所骗。各位江湖朋友,唐老贼既然能用卑鄙手段除掉我黄山派,便也不会放过你们,大家不要相信这个老贼!若要保得自己平安,便须联手对敌,先除掉这个无耻小人!” 唐赫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在这胡吹大气。好罢,今日老夫便送你上西天,自此之后,江湖中再无黄山派的名号。听说你黄山派也有良田千顷,大宅数百间。各位江湖朋友,今日有取王庆殊首级者,黄山派的田地屋宅,便归他所有。” 他此言一出,群豪顿时议论纷纷,有些江湖人物眼中便有跃跃欲试之意。王庆殊又惊又怒,对唐赫说道:“老贼,你好生无耻!” 唐赫道:“我不与你逞什么口舌之快,拿命来罢!” 他话音未落,兴远镖局与恒山派众人蜂拥上来,登时将十几名黄山派弟子围在中间。唐赫高声说道:“凡黄山派门下,只要弃暗投明,老夫保你们平安无事。愿意回黄山的,可将王庆殊的家产分一份儿与你,不愿回去的,可以到我们兴远镖局谋一份差事,也可投入权掌门门下,总胜过随着王庆殊下地狱罢。” 一名黄山派弟子喝道:“老贼休要胡说!我黄山派门下视死如归,岂能任你这等无耻小人摆布?!” 他话音一落,手舞长剑便向唐赫冲了过去。守在唐赫身前的镖师和恒山派弟子刀剑齐出,只听那黄山派弟子长声惨叫,身上已中了无数刀剑。恒山派弟子出剑尤其凶狠,五六柄长剑从各个方向将这名黄山派弟子刺了个对穿。他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一时却又未死,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露出绝望之意。 唐赫嘿嘿冷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有种,竟然敢替姓王的出头,现在后悔却也晚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喝道:“无耻老贼,还不纳命来?!” 唐赫正在志得意满之时,突然被人骂了一句,心下一怔,只见眼前银光闪动,知道有人以暗器突袭。他见机倒也甚快,右手大袖一拂,眼前银光顿时消失,来袭的暗器已被他用袖子尽数裹走。 只是刺中那黄山派弟子的六名恒山派弟子却是猝不及防,长剑又插在那黄山派弟子身上,无法用剑遮挡暗器,只听得数声惨叫,五名恒山派弟子双眼已被银针刺瞎,只有一人弃剑趴在地上,才逃脱了此难。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权达高眼见自己的六名得意弟子被人打瞎了双眼,跪在地上凄声号叫,不由又惊又怒。剩下十余名恒山派弟子抢上前去,将受伤的师兄弟扶了回来。权达高拔出长剑,一脚将被乱剑刺死的黄山派弟子的尸身踢倒在地,森然说道:“是哪一个宵小之辈暗器伤人,站出来给爷爷瞧瞧?” 却听有人冷笑道:“这人真是无耻之极。给唐老贼当孙子,这时却又自称爷爷,乱了自己辈份不说,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丑,还有脸大言不惭,若换作是我,早就拔剑抹了脖子。” 此时权达高和唐赫都已发现说话那人躲在几名高瘦汉子的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权达高正要再说,却听唐赫嘿嘿笑道:“这位英雄既然对老夫和权掌门颇为不满,尽可以站出来说话。畏畏缩缩躲在别人身后,做些暗器伤人的勾当,不怕给你师门蒙羞么?” 此时黄山派掌门王庆殊已吩咐门人将被兴远镖局和恒山派杀死的那名弟子的尸体抢了回来。他盘漆坐在地上,潜运内力疗伤,听得唐赫向击伤恒山派弟子的那人挑战,当即低声吩咐黄山派众人:“若是唐赫和权达高出手伤人,咱们便袭杀这两个恶贼!” 却听那人笑道:“姓权的贼子说了,只有宵小之辈才会站出来。我行事光明正大,不是宵小之辈,自然不用站出来给你这老贼瞧瞧了……” 她话音未落,唐赫与权达高两人已自纵身而起,便如两头大鸟,直向群豪之中扑了过去。原来那人说话之时,唐、权二人已自找准了她所在的方位,是以不约而同地扑了过去。 发射银针的正是慕容丹砚。她见兴远镖局和恒山派众人折辱那名黄山派弟子,下手狠毒之极,心下不忍,便即连发十八枚银针,分打唐赫与那七名恒山派弟子,随后又出言羞辱权达高。慕容丹砚一向瞧唐赫不起,但是四枚银针被唐赫大袖一拂便尽数失了准头,却也让她悚然一惊,暗想这老贼好生厉害,这才收了小觑之心。只是她仗着身前几名身材粗壮的江湖人物遮挡,自以为唐赫和权达高找不到自己。想不到这两人都是武功极强之辈,听她说了几句话之后,立时判断出她藏身的所在,迅疾无伦地攻了过来。 只听“砰砰”几声响,挡在慕容丹砚身前的三名大汉已自被唐赫的掌力震得飞了出去。他此时恼怒之极,只道这几名汉子也是发射暗器那人的同党,是以出手毫不容情。那三名大汉猝不及防之下,被唐赫打出了三丈多远。三人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了。 群豪见唐赫不管不顾地出手杀人,发一声喊,立时四散逃开。只是这平台虽大,也不过二十余丈见方,群豪又不敢重回隧道之中,只得远远围成了一个圈子,有些人更是被挤到了平台边缘,脚下便是汹涌奔流的河水。 众人这一逃散,便只剩下了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燕独飞三人站在场中。唐赫和权达高已认准了慕容丹砚,此时也未顾及站在一边的厉秋风和燕独飞,只道是没来得及逃走的江湖人物,压根也没放在心上。 只见权达高长剑一挥,直向慕容丹砚小腹刺去,用的是恒山派剑法中的一招“毒蛇出洞”,唐赫双掌一错,右掌直拍向慕容丹砚面门。两大高手各出全力一击,声势颇为惊人。 便在此时,忽见慕容丹砚身前寒光闪动。只听“铮”的一声厉响,权达高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唐赫却是双掌飞舞,连拍三掌,身子不住倒退。只见一个灰衣人面遮白纱,手中长刀纵横开阖,如疾风暴雨一般向唐赫劈了过去。 权达高稳住身形,只觉胸前剧痛,低头一看,胸口处的衣衫自左至右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肌肤已渗出鲜血。他又惊又怒,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身前站了一个黑衣人,正自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右手提着一柄长剑,借着四周群豪手中的火把光亮,隐隐可以看到黑衣人剑尖上正在滴血。 方才权达高全力攻击慕容丹砚,忽见眼前剑光一闪,剑刃未到,阴森森的剑气已自袭到了他的咽喉。权达高心下大惊,他此时长剑已刺了出去,身前中门大开,被敌人趁虚而入,若要收剑抵挡那是万万不能,只得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谁料敌人得理不让人,竟然改刺为削,切向他咽喉要害。权达高也甚是了得,虽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还是挥剑挡开了对手致命一击。只是敌人占了先机,这一剑还是划伤了他的胸口。 权达高死里逃生,呼呼喘着粗气,眼角的余光瞟见唐赫竟然被一个灰衣人手中的长刀逼得手忙脚乱,心下又惊又怒,对那黑衣人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偷袭老子?!”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姓权的,你一会儿自称爷爷,一会儿自称老子,只怕你孙子的来历嘛,有些不清不楚。” 他此言一出,四周群豪轰堂大笑起来,有人不怀好意地高声叫道:“到底他是爷爷还是老子,只怕要问他的儿媳妇才能知晓。” 一名恒山派弟子怒喝道:“你说什么?有种站出来让老子瞧瞧!” 群豪中有人识得这人名叫权重,正是权达高的儿子。听得群豪侮辱权达高,权重忍耐不住,站出来高声叫骂。 人群中有人笑道:“权大公子,你爹要给你儿子当老子,你还不快快回去问问你老婆是怎么一回事,要不这亏可就吃大了!” 群豪又是一阵大笑。恒山派一直紧跟兴远镖局,威压各帮派,逼死了不少江湖豪杰,群豪一直敢怒不敢言。此时见权达高被人击伤,唐赫又大落下风,胆子自然大了,纷纷鼓噪起来。 权重大怒,看准了一个正在捧腹大笑的头陀,挥剑便冲了过去。 权达高见儿子狂怒之下孤身犯险,心下大急,口中大叫:“重儿,快快回来!” 只是权重狂怒之下,哪还听得进去?几步便冲到那头陀身前,挥剑便向他头顶砍了下去。 只听“噗”的一声,权重的胸前突然冒出了一截剑尖。 权重颓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胸口血淋淋的剑尖,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只听他身后有人冷冷地说道:“方才杀我弟子之时,想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一日?!” 出剑从权重背后偷袭那人,正是黄山派掌门王庆殊。 他说完之后,手中长剑猛然从权重后心拔了出来。权重身子晃了几晃,仰面朝天摔倒在地,登时毙命。 从权重奔向那头陀,到王庆殊突施暗算将他杀死,只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权达高见独子身亡,心中一疼,“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不住颤抖,竟似要跌倒在地。几名恒山派弟子抢上前来想将他扶住,忽见眼前剑光一闪,却是权达高长剑一挥,竟然将三名抢到身前的恒山派弟子斩成六截。剩下的两名恒山派弟子吓得慌了,急忙向后退去。权达高却抢上前去,一剑一个将这两名恒山派弟子尽数刺死。 余下的十几名恒山派弟子发一声喊,远远地逃了出去。一名恒山派弟子颤声说道:“师父、你为何杀了师兄弟们?” “你们都该死!”权达高怒吼道,“为何让重儿孤身犯险?你们是不是瞧着我要把掌门之位传给重儿,便盼着他死掉?!重儿死了,你们谁也别想坐这掌门之位!” 权达高一边怒吼,一边挥剑扑了过去。恒山派众弟子见师父势若疯虎,吓得四散而逃。只是六名被慕容丹砚射瞎双眼的恒山派弟子看不到周遭情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兀自坐在地上,被权达高冲过去乱剑砍死。 剩下四五名恒山派弟子吓得肝胆俱裂,有一名小弟子更是哭了起来,一边逃跑一边惨声叫喊:“师父疯啦!师父疯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 群豪初时尚幸灾乐祸地纷纷笑骂,待到后来,眼见权达高不断残杀恒山派弟子,更将六名坐在地上的瞎子也尽数屠戮,都起了恻隐之心,四周登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恒山派弟子的惨叫声,此外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呼呼之声。 只见剩下的几名恒山派弟子四处奔逃。那年纪最小的弟子不过十五六岁,长剑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见师父面目狰狞,便如恶鬼一般将一众师兄尽数杀死,吓得肝胆俱裂,虽是挣扎着逃走,双腿早已软了,踉跄着跑了几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权达高听到声音,提着剑追了过来。那小弟子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只是在地上拼命爬着想逃走。群豪见此人间惨剧,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喝骂权达高丧心病狂,要他住手。慕容丹砚更是伸手拔剑,便要上前阻挡。 此时王庆殊抢到那小弟子的身前,一众黄山派弟子也跟了上来,有人将那小弟子扶了起来。权达高此时已状若疯狂,见到王庆殊后,一双眼睛登时红了,恶狠狠地叫道:“王庆殊,今日要将你们黄山派杀个鸡犬不留!” 他话音未落,长剑如狂风一般直向王庆殊卷了过来。王庆殊知道恒山派剑术是武林中的一绝,权达高更是近百年来恒山派少有的杰出人物,剑术武功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此时虽心伤爱子身亡,有些神智不清,但出手之际更为狠毒。是以他半分不敢托大,对黄山派人喝道:“你们退开!” 两人甫一交手,长剑便连磕了七次。若以武功而论,权达高远在王庆殊之上,此时二人身上都受了伤,只是权达高势若疯狂,长剑大开大阖,尽是些搏命的招数。王庆殊勉强遮挡了二十余招,便被权达高迫得不住后退。 又斗了十余招,王庆殊已全然处于下风,长剑舞动的圈子越来越小,被权达高死死的压制住了。黄山派弟子围在四周,好几次想上前帮忙,却都被王庆殊喝退。此时他是以黄山派掌门人的身份迎战恒山派掌门,是武林中光明正大的比武较技,自不能让弟子助拳,否则便成了群殴,即便胜了权达高,日后黄山派也无脸面在江湖中立足。 斗到分际,只听“唰”的一声,王庆殊右臂中剑,手中的长剑再也拿捏不住,“铛啷“一声掉在地上。权达高哈哈大笑,长剑当胸便刺了下去。 王庆殊退无可退,手中兵刃已失,只得闭目待死。却听得权达高一声惨叫,不由得睁开双眼,却见权达高的身体站在自己面前,头却没了。 只见这无头身体兀自摇晃着不倒,手中长剑在空中虚砍了几下。却听有人冷笑着说道:“无耻之徒,死了还要害人么?”随即只听“砰”的一声,有人一脚将权达高的无头身体踹倒在地,那身体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即不动了。 权达高的尸体倒下之后,他身后露出一个人来,正是方才出剑偷袭权达高并将其刺伤的黑衣人。 王庆殊大难不死,却也是身受重伤,此时眼见大敌已死,心中这口气一松,颓然摔倒在地上。两名黄山派弟子抢上前来要将他扶起,王庆殊摆了摆手,转头对那黑衣人道:“多谢阁下援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我只是江湖中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不劳王掌门挂怀。”说罢拱了拱手,便即退回到慕容丹砚身边。 慕容丹砚低声道:“燕先生好快的剑法。” 那黑衣人正是燕独飞。方才他见王庆殊要命丧权达高的剑下,便即从后面偷袭,一剑斩下了权达高的人头。燕独飞见慕容丹砚面露不忍之色,笑道:“姓权的野心勃勃,在这陵墓之中已杀了二三十人。在乔师兄墓下那个石室中,又和唐赫联手逼死了五六十人。这等奸诈之徒,留他的性命只能害人,不如一了百了,趁机将他除掉,以绝后患。” 慕容丹砚知道燕独飞说的有理,只是眼见恒山派几乎全军覆没,只怕日后再也无法翻身,数百年的名门正派就此亡了,却也是心下凄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此时厉秋风与唐赫已斗了一百余招。在厉秋风快刀攻击之下,唐赫身上已中了十余刀。只是他武功也真是了得,每次被厉秋风砍中,总能死里逃生。饶是如此,他一身锦袍已被砍得破破烂烂。后来额头又被厉秋风划了一刀,交手之际又无法伸手去擦拭血迹,只片刻之间,他已是满脸鲜血,面目更是吓人。 兴远镖局此次来了三四十名镖头,另外又邀集了十余名江湖好手前来助拳。只是武功最强的“燕山妖怪”两兄弟已然身亡,剩下这四五十人之中,被唐赫邀请而来的十余名江湖好手眼见情势不利,已自悄悄混入人群之中躲了起来。而兴远镖局的镖头出身门派不同,只是为了钱财而在兴远镖局当差,本来就不像武林各帮派那般铁板一块,此时见唐赫被厉秋风逼得左支右绌,早就打好了脚底抹油的主意。是以唐赫苦苦支撑,竟无一人上前相助。 群豪眼见这几日作威作福的唐赫狼狈不堪,纷纷叫起好来。更有人抽出兵刃,便要寻机上前夹击。兴远镖局的霍镖头是唐赫的心腹,见群豪蠢蠢欲动,当即指着群豪喝骂。众人此时哪还怕他?立时扑了上去,数十人一起动手,眨眼之间霍镖头就变成了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剩下的兴远镖局众镖师吓坏了,纷纷跪在地上救饶,群豪倒也没再杀人,只不过纷纷向这些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镖师吐口水。片刻之间,这三四十名镖师已然是脸面尽湿,臭气熏天。 只听“啊”的一声大叫,唐赫左臂已然与身体分离,鲜血从他肩膀断臂的伤口处如箭一般喷射而出。 厉秋风收刀归鞘,退出五步之外,对唐赫说道:“唐赫,你诡计多端,妄图一统江湖,屠戮江湖豪杰,今日还有何话说?” 唐赫运指如风,点了自己十几处穴道,将伤口处的鲜血止住。这才对厉秋风道:“你武功胜我,老夫无话可说,这颗人头,你便拿去罢!” 厉秋风道:“我不杀你。只盼你不要再用阴谋诡计去害人!” 他话音一落,只听群豪中有人叫道:“这位大侠,唐老贼恶贯满盈,今日就该替天行道,将他除掉,为江湖除害!” 这人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叫好。更有一名大汉扯开衣襟,袒露胸口,拿着刀子在胸前比划,声言若是不将唐赫当场乱刃分尸,自己便要自杀,以明心志。 慕容丹砚奇道:“这位老兄,在那洞穴之中,你说大伙儿若是不推举唐老贼做武林盟主,便要自杀,以明心志。怎么现在又要大伙儿杀掉唐老贼,否则你又要自杀。这弯子转得可有些大啊!” 群豪登时哄笑起来,有人戏谑道:“孟老二,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是了得!白马堂的脸面都被你丢尽啦。” 慕容丹砚本来以为这孟老二被她揭穿,定然惭愧地溜走。想不到孟老二毫不在意,兀自裸露着胸口,将刀子横在胸前,洋洋得意地对慕容丹砚说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那洞穴之中,大伙推举这老贼为武林盟主,咱们白马堂自然不甘落后,要夺一个彩头。眼下既然大伙儿都说这老贼该死,我白马堂当然要从善如流,遵从江湖朋友的公议。你们总不能说咱们白马堂惟各位武林朋友马首是瞻是不对的罢?!” 群豪本来都笑这孟老二无耻,只是他这番话说了出来,众人竟然无法辩驳,心下均想:“能将无耻二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江湖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厉秋风对唐赫说道:“你以阴谋诡计和武力压制众人,人人都像这姓孟的一样心怀鬼胎跟在你身边,却无人真正为你出力,你焉能不败?!” 第一百三十章 唐赫低头不语,身子微微颤抖,这位名动一时的武林大豪,瞬间好像老了十岁,再无往日威风。 群豪初时纷纷鼓噪要杀掉唐赫,被孟老二出来一闹,心下均想:“咱们在洞穴之中,也曾如此恭维唐老贼,此时却又喊打喊杀,人品岂不是向这孟老二看齐?”念及此处,不少人便悄悄闭了嘴。另有一些人受过兴远镖局的好处,见唐赫落魄如此,且又身受重伤,几成废人,心下凄然,也就不再随声附和。 厉秋风道:“唐老镖头,这些年漕运畅通,兴远镖局出了不少力气。只盼你经此难后,小心守着本份,不再做那肆意妄为之事。今日胜负已分,厉某也不再与你为难,望你好自为知。” 兴远镖局的众镖师早就悄悄溜了,只剩下五名唐赫家族的子弟无处可去,尚自守在他身边。此时听得厉秋风有网开一面之意,急忙抢前几步,手忙脚乱地为唐赫裹伤。 却听有人说道:“厉大侠宅心仁厚,不愿赶尽杀绝,是他的大仁大义。但是唐老贼害死了这么多江湖好汉,却不能便宜了他!” 厉秋风转头望去,说话的却是峨嵋派的一名灰衣道士。这道士曾斩下马绘川的人头,是以群豪大半都识得他。人群中有人说道:“不知道峨嵋派有何主张?” 那道士说道:“方才权达高和唐赫逼着咱们到石桥之上探路,大伙儿都是亲眼见到的。先后有二十多位江湖朋友被他们逼着上桥,都被那怪雾给吞了。眼下既然厉大侠给了唐老贼一条生路,却也不能如此就既往不咎。敝人以为应该让兴远镖局到石桥上给大伙儿探路,也算是为唐老贼害死如此多的江湖朋友赎罪。” 他此言一出,四周登时静了下来。不少人心下暗想:“这道士好生阴狠。方才先后两伙人上了石桥,都是走了不远便被怪雾吞噬,可见上桥必死无疑。这姓厉的既然要放唐赫一马,峨嵋派却横生枝节,这是要将兴远镖局一鼓奸灭,用心何其凶险?” 有的人却心下大喜,暗想:“咱们困在此地,只剩下眼前这一条生路。只是前途艰险,上桥者几无生机。唐老贼断了一臂,但他武功高强,或许上了桥后,能找出一条生路也说不定。唐老贼若是死了,江湖中少了这样一个武功高强、心思阴狠之辈却也不错。若是他侥幸不死,竟然找出一条生路来,那自然是大伙儿的造化。不论唐赫是生是死,对咱们都是一件好事,哈哈,哈哈。” 平台上只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就有人高声说道:“峨嵋派说得不错!兴远镖局若想赎罪,便须得去石桥上探路!”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纷纷随声附和。不少已经悄悄隐藏到人群中的兴远镖局的镖师却也给群豪揪了出来,又被赶回到唐赫身边。这些人知道上了石桥定然无幸,吓得个个脸色惨白,有几位镖师更是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厉秋风见兴远镖局威风扫地,颜面尽失,唐赫又断了左臂,在江湖上已然兴不起大浪。江南的漕运财粮在进入黄河以北之后,不少地方还要兴远镖局帮忙,还是不能赶尽杀绝。当下他双手一拱,对群豪说道:“各位朋友,请听厉某一言!” 群豪见厉秋风说话,登时安静了下来。厉秋风说道:“此次咱们被骗到这皇陵之中,首恶便是那赵真。兴远镖局虽然害死了不少江湖同道,却并非想置咱们于死地之人。此刻大伙儿更应上下一心,方能得脱此难。若要将兴远镖局逼入绝路,于各位却也没有什么好处。还望大伙儿放下仇怨,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说到此处,又对群豪拱了拱手。 众人方才见到厉秋风力战唐赫,最终一刀断了唐赫左臂,武功之强,群豪自忖无人可比,是以人人心服。见他出面为兴远镖局说话,虽有人兀自不想放过唐赫,却也不好再说,平台上登时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听得火把燃烧发出的呼呼声。 过了片刻,却听那孟老二说道:“若是放过了兴远镖局,又有谁敢到石桥上探路?” 厉秋风道:“只要大伙儿答应不再与兴远镖局为难,这探路之事,厉某愿一力承担。” 他此言一出,群豪先是一怔,紧接着人群中便传出一阵窃窃私语声,随后有人高声说道:“厉大侠宅心仁厚,咱们便放过兴远镖局罢!” 群豪纷纷出言赞同,更有人鼓起掌来。慕容丹砚却是心下焦急,却也不好上前阻拦,只得对燕独飞道:“燕先生,厉大哥此举甚是冒险,要怎生劝他才好?” 燕独飞却也没有料到厉秋风竟然想到石桥上探路,一时之间却也是彷徨无计。便在此时,忽听得隧道之中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大群人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 原来厉秋风等三人离开之后,刘涌带着众人一直在隧道之中等候。只是过了良久三人仍然没有消息,刘涌便派了两名华山派弟子前来打探。却不想走出不远,便见到被燕独飞制住的青龙帮帮众。两名华山派弟子将为首的青龙帮帮众带回到刘涌面前,一番仔细询问,众人这才得知唐赫等人受阻,就在前方不远处。刘涌担心厉秋风等三人寡不敌众,当即带着群豪赶了过来。 燕独飞和慕容丹砚见群豪大举来援,心下都是大喜。刘涌见唐赫断了一臂,垂头丧气地站在平台一边,心下也是又惊又喜。燕独飞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唐老贼被厉兄弟砍断一条胳膊,眼下已翻不起什么大浪。随着他一起来到此处的各帮派已然被厉兄弟收服。现在厉兄弟要独自上石桥探路,刘先生意下如何?” 刘涌说道:“前方情势未明,贸然上桥,只怕不妥罢。” 此时厉秋风也已走到刘涌身边,两人拱手施礼,刘涌说道:“厉少侠,眼下情势未明,这石桥上有什么古怪也无人晓得。咱们还是仔细商议一番,再做决定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兴远镖局虽被挫败,只是这里的江湖人物中,有不少人心怀异志。何况赵真逃走已有五六个时辰,咱们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对付咱们的计谋便越狠毒。眼下咱们已是有进无退,便是明知前方有陷阱,也须得有人去试上一试。各位朋友相信厉某,才随着厉某走到这里。探路一事,厉某责无旁贷。” 刘涌见他说得决绝,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得说道:“厉少侠既如此说,我也不再阻拦。我华山派可以派出几名弟子随厉少侠上桥,也好有个照应……”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摇头说道:“这石桥极窄,人多了反倒腾挪不开。厉某此番只是上去探查一番,又不是与人动手过招。刘先生的好意厉某心领了,待厉某查探清楚,咱们再做主张。” 他说完之后,伸手从一名华山派弟子手中接过一支火把,便即转身向着石桥走去。此时平台上已聚集了近千人,还有不少江湖人物正从隧道中走了进来。众人看着厉秋风一步一步向石桥走去,心下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眼见厉秋风已踏上石桥,忽见一道黑影腾空跃起,正落在厉秋风身边。群豪杰定睛望去,却是方才用银针打瞎了六名恒山派弟子双眼的那位少年。 慕容丹砚挡住了厉秋风的去路,道:“厉大哥,我与你同去!”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的好意厉某心领了。只是厉某并不是去与敌人厮杀,只不过是探路而已,你还是留在这里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不要!你若是想上石桥,便须带着我同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性子倔强,若是自己不允她同行,她大声叫嚷起来,被人认出是慕容家的大小姐,只怕有人会对她不利。何况她要与自己同行,也是一番好意。念及此处,厉秋风只得点头说道:“慕容姑娘若要与厉某同去,须得跟在我身后,轻易不要与人动手……” “知道啦知道啦!”还未等厉秋风说完,慕容丹砚便兴奋地答应了。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紧刀把,迈步走上了石桥,慕容丹砚紧跟在他身后。平台上的群豪也慢慢走上前来,刘涌和燕独飞等人更是站到了石桥边上,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只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十余步,离众人渐渐远了。刘涌对燕独飞说道:“听青龙帮说这石桥上有怪雾出现,倒不知是什么样子。” 燕独飞道:“方才我们到了这里之后,听说已有两伙人在石桥上被怪雾吞了。只是我们来得晚了,也没有瞧见那怪雾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这里三四百人都亲眼所见,总不成是以讹传讹罢。” 此时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已走到了石桥中间,隔得远了,平台上的火把照耀不到那里,是以只能瞧见厉秋风手中火把的一点光亮,至于两人的身影,已经变得模模糊糊了。 便在此时,只见石桥中央突然卷起一股黑色雾气,如同龙卷风一般,眨眼之间便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身影吞没了。 刘涌等人大惊失色,只见那股黑雾在石桥中央不断旋转,而且越转越快。这道黑雾底端极细,越往上越粗,其顶端已自与巨大的洞穴顶部相连。 群豪眼见这诡异的黑雾出现,不由得向后退去,石桥前只剩下华山派众人和燕独飞等廖廖数人。刘涌和燕独飞虽然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但是见到这天地之间极其诡异的景象,却也是震极之极,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却说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上石桥,只听得桥下河水汹涌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两人不敢低头去看河水,只是在火把光照之下,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待走了十余步之后,河水的水汽升腾而起,将石桥桥面打得湿漉漉的,走上去湿滑无比。 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千万当心脚下!” 慕容丹砚一步一步走得也极为小心,听厉秋风提醒,她嘿嘿笑道:“厉大哥尽可以放心,慕容山庄中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每天早上便会喷出水雾,我最喜欢跳在上面玩儿,那可要比这道石梁湿滑得多……” 她只顾说话,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了出去。厉秋风右手斗然伸出,正抓住慕容丹砚左手手腕,这才助她稳住了身形。慕容丹砚吓得花容失色,待清醒过来,这才发觉左手已被厉秋风紧紧握在手中,心下又惊又喜。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已然站稳,正想松手,想不到慕容丹砚反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握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松开。厉秋风只道慕容丹砚心中害怕,暗自好笑,却也没有强行将慕容丹砚左手甩开。 两人又向前一步一步走去。慕容丹砚握着厉秋风温暖的大手,心中便似揣着一个小兔子怦怦乱跳,只盼着这座石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只是又走了五六步,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慕容丹砚正自神游天外,冷不防厉秋风停了下来,她一头撞到了厉秋风的后背上,这才发现厉秋风凝立不动,暗骂自己该死,于是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怎么不走了?” 厉秋风道:“前面有一盏灯!”他一边说一边将身子轻轻转向一侧,慕容丹砚探过头去,只见三四步外竟然有一盏灯。这灯悬在空中,高度与人双目持平,在一片黑暗之中散发出淡淡的红光,看上去分外诡异。 慕容丹砚奇道:“这灯好生奇怪,怎么会悬在空中?”厉秋风道:“这石桥上出现的任何东西,恐怕都不能以常理来推度。慕容姑娘,你在这里稍候,我到前面看看。”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要去就一起去!” 厉秋风转念一想,这石桥之上危机四伏,将慕容丹砚留在身后确实也不放心,于是牵着慕容丹砚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待走到那盏灯之前,厉秋风才发现这盏灯并不是悬在空中,而是被人放置在一处灯架之上。只是这灯架涂成黑色,若是不仔细观看,定然看不出那盏灯放在灯架上。 慕容丹砚从厉秋风身侧探出头来,看到这黑色的灯架,好奇地说道:“咦,这石桥上怎么会有一个灯架?难道咱们已经走到桥的另一端了么?” 便在此时,那灯架之后突然露出一张人脸,冲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诡异地一笑。 厉秋风大惊失色,以他的武功,十步之外有人出现也定然能够发觉。想不到这人走到了距离自己三步之内,竟然悄无声息。若是此人偷施袭击,只怕自己已然吃了大亏。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两位已经走过了石桥。” 那人一边说一边将灯从灯架上摘了下来,轻轻托在手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与方才在石桥之上已然不同。那石桥的地面是呈淡黄色的石头,虽略经修整,却并不是十分平坦,而此时脚下却是青条石铺成的平整地面。厉秋风回头望去,却见二十余丈外亮着一大堆火把,正是群豪所站的那处平台。只是离得远了,影影绰绰看得不太清楚。 慕容丹砚对那人说道:“这是哪里?你又是何人?” 借着那人手中的灯光,厉秋风见此人身穿黑袍,头戴黑帽,便如寻常大户人家的仆人一般打扮。看年纪三十余岁,面容平平无奇,只是脸上总是略带一丝诡异的笑容,看上去令人颇不舒服。 “小人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那人笑嘻嘻地说道。 厉秋风听他说奉主人之命在此迎接,当下问道:“请问尊上是哪一位?” 那人说道:“一会儿见到我家主人,大人自然晓得。” 厉秋风一怔,道:“‘大人’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那人嘿嘿一笑道:“阁下不是锦衣卫百户厉秋风厉大人么?” 厉秋风想不到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心下一怔,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笑道:“我家主人请各位前来,若是不知道各位的底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厉大人不必惊疑,我家主人并无恶意,两位尽可以放心。” 厉秋风脑中飞快地打着主意,只是实在想不出是谁如此故弄玄虚。慕容丹砚却在一边心中暗想:“这人明明只是一个仆人打扮,为何会知道我是女子?” 那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踌躇不前,似乎早料到两人会如此反应,当下笑嘻嘻地对两人说道:“请两位随我去见我家主人。”他转过身子,便即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厉秋风说道:“这里有门,小心脚下的门槛。” 只见三人面前出现了一座极大的门户,红色的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礼义传家”。大门左右各有一个小门,那人将两人带到左边的小门。三人刚到门前,那门已经无声地开了。厉秋风低头望去,门槛果然很高。 那人手托着那盏灯,对两人说道:“进去之后便是前院,两位会看到一些故人,可不要吃惊。”说罢当先迈过那处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厉秋风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这个仆人更是行踪诡异,咱们须得小心在意。慕容姑娘,你紧跟在我身边,万万不可离我三步之外。这样一来,即便发生变故,厉某也可为姑娘遮挡。”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厉大哥,你尽可以放心,我这柄剑却也不是吃素的。” 厉秋风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却也不好再说,又怕她胡闹,心下颇为忐忑。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犹豫不前,心下早不耐烦,对厉秋风道:“厉大哥,那人都进去半天了,咱们也进去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心下暗自惊疑:“怎么这地下洞穴之中,竟然出现了如此一座大宅?” 他心下生疑,似乎想到有什么不对,但是只要凝神去想,头脑中却又是一片空白。他隐隐知道事情有些诡异,却是全无线索。慕容丹砚又在一边催促,只得点了点头,举着火把照着脚下,对慕容丹砚道:“这门槛甚高,慕容姑娘小心脚下。” 两人走进小门,却见那黑衣仆人站在前面不远处,手中仍然托着那盏灯。这盏灯的灯座呈莲花形,灯座边缘镶了八颗宝石,在灯光下散发出七彩玄光。黑衣仆人见两人已经走了进来,笑着说道:“这院子甚大,不过总算有月光了,两位不再担心了罢。” 他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发现四周已不是一团漆黑,而是变得明亮起来,抬头向空中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东方的天空,不时还有几缕薄云轻轻从月亮之前漂浮过去。眼前却是一处好大的院落,长宽几有百余丈。院中用白色条石铺成,月光之下便如白玉一般,隐隐竟似有水波在地上流动。 厉秋风心下惊疑:“咱们不是在洞穴之中么?怎么能看到月亮?难不成竟然到了地上?” 慕容丹砚却指着空中的月亮欢声说道:“厉大哥,咱们总算离开地底啦!这月亮好大,真像回到了慕容山庄!” 那黑衣仆人听她提到慕容山庄四字,微微一怔,道:“姑娘去过慕容山庄么?” 厉秋风听他问得关切,心下一凛,急忙说道:“这位姑娘是江南慕容山庄的远亲,幼年之时曾在山庄住过一段时日。” 那黑衣仆人“嗯”了一声道:“慕容山庄执武林之牛耳,数十年来威震天下,我家主人也是十分佩服的。瞧不出这位姑娘居然与慕容山庄有缘分,倒真让人佩服。” 厉秋风一直盯着这黑衣仆人,见他说话之际,面容竟然不断变化,只是这变化极为细微,若是不仔细看去,定然无法觉察。只是他想要凝神思索之时,总是定不住神,心下不由暗自惊疑。以他的武功修为,潜运内力之时,几可将身外之事尽数忘却,脑中一片空明。此时头脑却陷入混沌,竟然无法控制心神。他隐隐知道情势不对,却又抓不住头脑清醒的瞬间,只得右手牢牢握住刀把,才不致于心神大乱。 那黑衣仆人看了慕容丹砚几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咱们走罢。” 他说完之后,手中托着莲花灯座,便向大殿走去。远远望去,只见那处大殿灯火辉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些人衣衫华丽,月光之下望去,好似隔着一层轻纱,朦胧之间竟如同仙境一般。 那黑衣仆人边走边说道:“厉大人是锦衣卫的百户,想来对皇宫甚为熟悉罢。” 厉秋风道:“厉某只不过是一名百户,五年间只在武英殿和御书房当值。皇宫之中千门万户,哪里敢说‘熟悉’二字?” 黑衣仆人说道:“我家主人却也在皇宫住过,所以这宅子的格局,与皇宫倒有些像。” 他话音一落,厉秋风便留意到这院子与太和殿前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规模要小许多,也没有金水河。饶是如此,能建成如此规模,所花费的人力和物力也是相当惊人。 厉秋风道:“不知尊上是何方人物,为何会在皇宫住过?” 黑衣仆人笑道:“这个不是小人敢说的,厉大人见到家主之后,自然便会知晓。” 此时三人已穿过院子,到了那大殿之前。黑衣仆人停下脚步,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你瞧这座大殿,与太和殿是否有几分相像?” 厉秋风抬头望去,此时走得近了,发现这大殿竟然与太和殿一般无二,心下一凛,道:“岂止相像,这大殿与太和殿一模一样。尊上是何等人物,竟然能在这地下建造如此规模的宫殿?” 那黑衣仆人微微一笑,道:“家主隐居世外,不问世间之事,天下人不晓得他的名号。他能召见厉大人,是厉大人的荣幸,还望厉大人不负此机缘,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厉秋风哈哈笑道:“多谢尊上好意,厉某感激不尽!”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痴痴地望着他。此时她眼中的厉秋风,已不是那个身穿灰布衣衫的江湖刀客,竟然化做一个身穿大红官服、面色威严的官员。 “厉大哥,我爹爹见你这副模样,一定喜欢。”慕容丹砚拉住厉秋风的右手,柔声说道。 厉秋风一怔,道:“慕容姑娘这是何意?” 慕容丹砚说道:“自从我懂事之时起,爹爹就常说武功练得再好也没什么用,不如读书作官能做大事。是以我哥哥虽然在山庄之中武功最高,爹爹却最不喜欢他,常要他潜心读书,去考一个功名。只是我哥哥最不喜欢读书,爹爹请来的几位饱学宿儒,都被他想法子气走了。我爹爹便骂他没用,两人时常吵架。爹爹常常告诫哥哥,剑法练得再高,也不过是一个江湖散人,须得好好读书,博取功名,这才是‘万人敌’之路……” 那黑衣仆人笑道:“慕容老先生不愧是武林第一人,这份见识便无人可及。常言说得好: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一个人武功再高,与黎民苍生又有何用?须得潜心功名,居庙堂之上,方能造福天下百姓。” 慕容丹砚点头说道:“这位先生说得不说。我爹爹见哥哥铁了心不想读书,只好将这一份心思全都放到我弟弟身上,还在山庄内开设书斋,让慕容一族的子弟全都进书斋读书。这几年有不少同族兄弟考中了秀才,举人也有好几个了。” 黑衣仆人道:“慕容老先生眼光深邃,实是我辈的楷模。他日慕容家在官场之上定然大放光彩,便是‘一门七进士’却也不在话下。” 便在此时,从大殿中走出一人。这人头戴纱冠,身穿白色飞鱼服,腰悬长剑,竟然是一名锦衣卫的高官,从服饰上来看,品级着实不低。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此人身穿白袍,胸前绣有飞蟒,那是只有指挥使才能穿着的服饰,自己怎么竟然不识得此人?” 那黑衣仆人见白袍人走到近前,急忙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南大人,在下已将厉百户请到了。” 白袍人微微一笑,道:“辛苦黄先生了。我带他进去,你去歇息罢。” 那黑衣仆人双手托着莲花灯,小心翼翼地交给白袍人,这才躬身后退,直退出到十步之外,这才转身离开,眨眼之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袍人左手托着莲花灯,对厉秋风道:“厉百户,你好生难请啊。哈哈,哈哈。” 厉秋风见这人面孔白净,长眉细目,三缕长髯胸前飘洒,当真是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然有出尘之风采,不由得心生敬意,俯身施礼道:“大人神威赫赫,下官拜伏。”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自称“下官”,痴痴一笑,道:“厉大哥,你终于不想再做江湖浪子,我好生喜欢。” 白袍人笑道:“厉百户英俊潇洒,慕容姑娘美艳动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两位若是陷在江湖之中,便如珠玉蒙尘,实在可惜。今日厉百户决意重归朝廷,这是天大的好事。日后封妻荫子,名扬天下,这是何等的美事?!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听他如此一说,登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却又不时偷偷去看厉秋风。 厉秋风道:“还望大人提携。” 白袍人道:“这个好说。咱们都是为朝廷出力,自当戳力一心。厉百户年轻有为,日后说不定还要厉大人关照我呢。” 厉秋风见他说得郑重,急忙躬身说道:“不敢不敢,下官自当惟大人马首是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袍人哈哈一笑,道:“厉百户言重了。家主恭候多时,咱们这便进殿罢。” 厉秋风躬身说道:“大人先请。” 白袍人也不推让,气宇轩昂地当先走上白玉石阶,便向大殿走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在后面,低头走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见白玉石阶两旁遍布衣甲鲜明的军兵,手中执枪握刀,让人不寒而栗。 待走到台阶顶端,便到了大殿之前。只见这大殿高十余丈,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说不尽的威武庄严。殿门前每隔几步便站着一名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见到那白袍人走过来,便即躬身行礼。 此时大殿之中快步走出一人,赫然便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他见到白袍人之后,单膝跪地道:“启禀指挥使大人,众官已经到了,请大人进殿。” 厉秋风见云飞扬对这白袍人甚为恭谨,心下颇为诧异。暗想云飞扬在锦衣卫之中行踪诡异,自己虽在锦衣卫中当差已有五年,见到此人也不过四五次。每次见面之时,云飞扬都是一副大剌剌的模样,便是见到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也只是拱拱手而已,从未见他对人行过如此大礼。 却见白袍人右手虚抬,示意云飞扬起身,这才说道:“如此甚好。我给你带来一位故人,两位日后要齐心合力,为主上尽忠。” 云飞扬看了一眼厉秋风,微微一笑,对白袍人说道:“厉百户年轻有为,云某佩服。” 白袍人回头对厉秋风道:“厉百户,慕容姑娘,这便随我进殿罢。” 厉秋风向云飞扬拱手告辞,云飞扬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就在两人身子交错的刹那之间,厉秋风心下一动:“怎么云飞扬如此年轻?照理说他已年近四十,为何今日看去,便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般?”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转头向云飞扬望去。此时两人已经擦肩而过,云飞扬已落在厉秋风身后,是以厉秋风只得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身后竟然一片漆黑,哪里又有云飞扬的影子? 厉秋风大惊失色,正要说话,慕容丹砚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道:“贵人便在眼前,厉大哥不可失礼!” 厉秋风悚然一惊,头脑中又混乱起来,心想:“慕容姑娘提醒得不错,我万万不可失礼,以免唐突了贵人。”是以不敢再向后看,见白袍人左手托着莲花灯已自走入殿内,急忙和慕容丹砚随后走了进去。 只见殿内已摆了三排桌椅,坐满了身穿大红官服的官员。大殿正中却并没有皇帝的御座,而是搭了一个台子,台子四周各放有一盏与白袍人手中一模一样的莲花灯。 厉秋风见众官之中有几位六部堂官甚是面熟,只是仔细想想却忘了姓名,心下暗自惊疑。 白袍人将厉秋风带到第一排最右侧的桌子旁,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在此就座罢。” 厉秋风躬身说道:“大人,下官只是锦衣卫百户,这里的各位大人都是六部主官,下官不敢与诸位大人比肩。” 白袍人笑道:“厉大人言重了。只要厉大人识时务,便是一二品的官职,对厉大人来说也不过是尺许阔水、一跃可过。” 厉秋风不敢再说,拿捏着坐了下来。慕容丹砚见四周的官员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个个神情庄严,不怒自威,心下欣喜,低声对厉秋风道:“这些都是朝廷大员,咱们能与他们同席,这份面子,实属难得。” 厉秋风四处看了一眼,正与一名红袍官员目光相接,他心下一震,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官员身前,躬身施礼道:“胡大人,想不到今日您也进宫来了。” 那胡大人微微一笑,道:“老夫也想不到还能再次来到这大殿之中。自从老夫获罪于天子,便再也没想到能重睹天颜,今日来到此地,已是恍如隔世。” 厉秋风道:“大人是朝廷栋梁,虽一时获罪,终会否极泰来。” 胡大人手抚长须道:“厉大人说得不错。日后与厉大人同朝为官,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厉秋风急忙躬身说道:“这可折杀下官了。胡大人是内阁大学士,下官与大人差着十万八千里,何谈‘关照’二字?” 胡大人摇头说道:“厉大人年轻有为,正是为天子出力的大好年纪。今日只须发誓效忠天子,这大学士的位子,迟早是你来坐。” 厉秋风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胡大人言重了。” 便在此时,却见殿中那台子上突然出现了一名白发太监。只见这太监环视了一圈,便即尖声说道:“众官到齐,主人请各位大人看戏。” 却见白袍人左手托着莲花灯走到台下,对众人说道:“各位大人,今日主人请各位看戏,是莫大的恩典。大家须得牢记主人的恩德,若是见利忘义,背主求荣,那便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此时厉秋风已与胡大人告别,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慕容丹砚低声问道:“厉大哥,你去见的那人是谁?” 厉秋风道:“那位是胡大人,官拜武英殿大学士,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内阁首辅。只是前年力主在河套兴兵,结果用人失误,统兵大将临机犹豫,为敌军所乘,丧师失地,皇帝震怒,将胡大人下了天牢,不久便问了死罪。”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道:“厉大哥与这些人同朝为官,日后还要互相照应才是。” 厉秋风点头道:“慕容姑娘所言不错。胡大人当日就是过于自负,将朝廷大员得罪的干干净净,是以他获罪之时,内阁的几位大学士竟然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这些人的门生故吏趁机群起而攻,皇帝本来不想杀他,见众官皆言可杀,最后还是问了死罪。是以官场之上,‘党同伐异’这句话,便是升官保命的金科玉律。” 两人低声说话之间,台上已然开始演戏。厉秋风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做天子打扮,正与几名大臣把酒言欢,欢宴之后,几名大臣退出殿外,却聚在一起暗地里商议些什么。随后台上人物突然变了,那天子已换了一套平常衣衫,带着几名从人游山玩水,在一处酒馆之中,邂逅了一名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出现在台上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是悚然一惊。这女子赫然便是曾经擒住慕容丹砚和马东青的那名白衣艳妇。只见白衣女子与那微服天子万般恩爱,两人对天发誓互不相负。 看到此处,慕容丹砚痴痴地望着厉秋风,低声说道:“厉大哥,你也会这般永远待我好么?” 厉秋风道:“这个自然。我要护得姑娘一生平安!” 慕容丹砚将头慢慢靠在厉秋风身上,心中一时喜悦无限。 此时台上情势又变,只见那几名大臣正在密议,随即又出现了一名身穿黄袍、头戴金冠的王爷。几名大臣跪在王爷身前对天发誓,那王爷仰天狂笑。随即一阵黑云飘过,这些人竟然随着黑云消失了。台上又出现了那微服天子和白衣艳妇,两人似乎正要分离,白衣艳妇苦苦哀求,那微服天子也是恋恋不舍,便在此时,两名与王爷密议的大臣走上前来,苦劝微服天子离开。待众人离开之后,一名太监拔出藏在怀中的利刃,将白衣艳妇刺倒在地。 慕容丹砚“啊”了一声,面露不忍之色,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想不到她也是如此命苦,倒对她恨不起来了……” 只见一阵狂风吹过,台上的太监和白衣艳妇又不见了,那微服天子与一名白发太监坐在一条小舟之上,似乎正在观赏风景。便在此时,那小舟之下突然出现了几名黑衣人,竟然将小舟推翻,微服天子掉入水中。那白发太监却与几名黑衣人举手相庆。随后那两名大臣也出现在台上,人人脸上都是无比兴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见戏台之上各色人等不断变换,这些人形如鬼魅,时上时下,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却未见到他们是如何上下戏台,似乎一层薄薄的黑雾掠过,戏台上便换了一副景象和人物,到得后来,却是那微服天子被人抬入一处大殿之中,与这太和殿倒有几分相似。 此时戏台之上景象又变,只见那几名红衣大臣躲在一处密室中商议,随后便到了一位衣着华丽、头戴金冠的老妇面前苦苦相劝,最后那老妇掩面哭泣,几名红衣大臣背转身去,却是互相使着眼色,露出得意之极的笑容。 那微服天子孤身一人躺在大殿之中,无人送水送饭,已是奄奄一息。数名大臣前来求见,却均被大殿门前的侍卫拦住,最后顿足痛哭而去。 厉秋风看到此处,转头望向身边那些正在看戏的重臣。却见这些人有的低头哭泣,有的面露愧色。 戏台之上,一名太监面露诡异笑容,将一碗药强行喂给那微服天子服下。微服天子喝下药后,挣扎了几下,便即躺倒不动。在戏台上曾经出现过的众臣、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床前,神情各异,看着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微服天子,似乎各有心思。 一阵薄雾飘过,戏台之上的众人全都消失了。先前与几名大臣密议的王爷出现在戏台中央,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只是此时阳震中并未穿着官服,似乎要年轻许多。两人低头密议,随后一众大臣、太监出现在台上,簇拥着那王爷进入大殿。这王爷换了龙袍,戴上皇冠,志得意满地坐在龙椅之上,众臣跪在地上,拜伏在地。那王爷哈哈大笑,欣喜若狂。 便在此时,那王爷座前突然旋起黑雾,这雾越来越大,眨眼之间,便将戏台笼在其中。片刻之后,黑雾散尽,眼前哪还有戏台的影子?只见一座金台在大殿中间出现,上面摆着金色的龙椅,与太和殿中的陈设完全一样。 此时看戏的众臣纷纷起身跪倒,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随同众人跪在地上。却听有人在前面高声说道:“众卿平身!” 厉秋风站起身来,却见龙椅之上已坐了一人。这人身穿龙袍,头戴金冠,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慕容丹砚一惊,低声对厉秋风道:“怎么会是他?” 这身着龙袍之人,赫然便是击伤萧展鹏的那名少年。 只见那白衣艳妇已身着华服,坐在少年身边。白袍人手托莲花灯站在御座之前,对众人高声说道:“众官拜见真龙天子!” 众大臣又纷纷跪下,慕容丹砚也俯身跪倒,忽见旁边厉秋风的双腿站得笔直,并未随同众人下拜,她心中一凛,随即伸手偷偷扯了扯厉秋风的袍角。 厉秋风伸手将慕容丹砚拉了起来,却见白袍人盯着厉秋风道:“厉大人,你为何不参拜新君?!”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道:“戏演完了,也该散了罢!” 他话音一落,龙椅上那少年皇帝和白衣艳妇神情大变。白袍人却是面不改色,只是将莲花灯又托得高了一些,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你是忠心护主的锦衣卫百户,自当为皇上尽忠,铲除奸佞小人,重振朝纲。” 厉秋风笑道:“你别白费心思了。厉某已不再受你诓骗,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你化作乔思南的面孔,说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假话,想骗厉某入局。只是任你千变万化,眼神却无法掩藏。赵真赵大人,你还是放下手中的莲花灯罢!” 白袍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们果然低估了你。”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右手倏然拔刀,只见刀光一闪,他长刀又已归鞘。 白袍人左手托举的莲花灯已然熄灭,便在此时,大殿一阵震动,只见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在飞快地移动位置,不断地或上或下、或左或右。随后大殿的墙壁开始倒塌,砖石簌簌而下,却又落得极慢。 慕容丹砚瞪大了双眼,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越看越是头昏脑胀,最后只觉得地面也在晃动,她身子微微颤抖,竟然站立不住。 厉秋风右手握住慕容丹砚的左手,沉声说道:“慕容姑娘,你若是不舒服,尽可以闭上双眼。不要去想任何事情,过一会儿便好了。” 慕容丹砚依言闭上双目,果然不再感觉眩晕。她虽内力修为有限,但毕竟得到慕容秋水亲传,此时默诵慕容秋水所传的内功心法口诀,片刻之间,脑中一片清明,脚下也不再摇晃颤抖,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哪还有什么龙椅大殿,自己所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处极大的甬道。洞顶呈弧形,宽十余丈。洞壁上每隔不远便有一处圆盘,上面放着碗口粗的大蜡,将这甬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十余丈外有一处高台,上面放着一个玉石雕成的龙椅,龙椅前摆着各种玉石做成的古玩玉器。那高台之前更是堆满了金银珠宝,烛火照耀之下,金银珠宝和玉器之上流光闪动,将整个洞窟变得珠光宝气、金壁辉煌。 此时那高台之前站了数人,为首那人正在赵真。他身穿白袍,左手托举着莲花灯,只是此时灯已熄灭,只剩下灯盘。他身后站着那白衣艳妇和刺伤萧展鹏的少年。两人身边还站着一位老人,右手提着一柄雨伞,正自冷笑着盯着厉秋风。 高台右侧还有一人,盘膝坐在地上,身前摆放着七盏莲花灯。只是此时灯火已然全灭,这人披头散发,面孔上好像涂了一层白粉,惨白惊人,嘴角溢出鲜血,正自闭目运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还围了二十余名黑衣人。这些人手中执刀,隐然已成合围之势。 慕容丹砚这才清醒过来,回想方才之事,竟然恍如隔世,仔细想想,却又如同做了一场大梦,颇有些虚幻之感。 厉秋风笑道:“果然是你们几位。这位老先生武功高强,想要除掉厉某,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动手,何苦用慑魂大法这种邪术?只怕害人害已,徒留笑柄。” 那老人说道:“我若要杀你,你焉能活到今日?只是老夫念你人才难道,盼望你能为新君效力,这才留你性命到今日。想不到你执迷不悟,破我大法,今日须容你不得。” 厉秋风道:“你口口声声为新君效力,却行事诡异,岂是江湖正道?便只这一点,又如何让人心服?” 那老人脸色一变,正要再说,却听赵真说道:“厉大人,你虽破了柳先生布下的慑魂大阵,但是那场戏你毕竟还是看了。嘉靖得位不正,勾结朝廷重臣,弑君自立,是大明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厉秋风道:“赵大人,厉某已经说过,不再管你们这些朝廷争斗,你又何必徒费力气?皇帝得位正与不正,自有天下人公议,不是你几句话就能让天下人信服的。这几日你煞费苦心,将江湖群豪骗到这地下幽冥地界,害死多条性命,这就是你所说的公道正义么?” 赵真笑道:“嘉靖篡位已有十余年,要将他推翻,拨乱反正,岂是容易之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到了这皇陵之中的江湖人物,不少人是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卧底,还有一些野心勃勃之辈,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须得先行除掉,剩下的才会尽心竭力为新君办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你以阴谋诡计欺骗天下,就算推翻皇帝,也无人心服,最后还是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成大事者,当以堂堂正正之师,布天下公义之阵,岂能以诡计得天下?” 赵真冷笑道:“嘉靖便是以阴谋诡计篡位,你又怎么说?” 厉秋风道:“先不说今上得位是否光明正大。只说先帝失德,为小人所乘。今上即位,便即裁撤东厂与锦衣卫,朝廷与百姓不似先帝在时惶惶不可终日。若无此德政,只怕这龙椅也坐不稳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赵真见厉秋风并不屈服,当下嘿嘿笑道:“厉大人,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身边这位慕容姑娘考虑罢。” 厉秋风双眉一挑,道:“赵真,你是用慕容姑娘来威胁我么?” 赵真道:“威胁你又怎样?你击败唐赫,已为群豪所信服。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要这些武林高手到京城潜伏,制造混乱,待大军兵锋直抵城下,助我夺取京城,我便答应你不会伤害慕容姑娘。大事成功之后,你若要做官,我保你官居一品,若是仍想逍遥自在,这武林盟主的位子,自然便是你的。到时你便是要少林寺和武当派的武功秘籍,我也有法子让你拿到。” 厉秋风摇头说道:“你不必多言,厉某绝不会为你这等奸诈之人驱使,若要杀我,尽管动手便是。” 便在此时,忽听那盘膝打坐之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提着雨伞的老人转头对他说道:“可看出这小子的来历么?” 那人右手捏了个剑诀,对着一盏莲花灯凌空一指,只听“呼”的一声,灯光暴长,一点火光直向厉秋风打了过来。厉秋风踏上一步,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此时那火光已到了他面前。厉秋风大喝一声,左掌劈出,一道劲风正迎住了火光。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火光便似焰火一般炸裂开来,无数火星四散飞舞。 厉秋风只听得四周水声大起,他凝神望去,却哪有赵真等人的身影。此时他竟然坐在一艘大船的船头,四周水汽腾空,惊涛拍岸,声势惊人。远远望见左侧山峰上却有一座城池,只是隔得远了,加上水汽氤氲,有些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我怎么会到了这里?只是心思方动,那大船猛然颤动起来,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船竟自向水中沉了下去。 厉秋风大惊失色,正想抓住桅杆,却见河水倏然不见,自己竟然站在一处极大的庭院之中,四周生满了花树,阳光透过枝叶间洒落下来,在地上出现了一个个亮点,随着微风不住晃动。面前却有一座祠堂,里面供奉着一名羽衣秀士。这人头戴高冠,面色白净,三络长须飘洒胸前,手摇羽扇,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只是眉宇之间颇有忧色,目光之中隐含愁意。 厉秋风正想迈步走进祠堂,却见祠堂右首立着一位白盔白甲的将军雕像。只见他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厉秋风仔细看了片刻,待转过头去,身边早没了祠堂的影子。面前却是一座石桥,桥的另一端有一座大墓,墓前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只是远远地看不清楚碑上刻了些什么…… 厉秋风知道情势不对,情急之下在舌尖上咬了一口,疼痛之下,却见面前哪有什么石桥,自己仍然站在甬道之中,赵真正自一脸得意地望着自己。 慕容丹砚此时手握长剑挡在厉秋风身前,正自对赵真说道:“……你以为能骗得过厉大哥么?” 厉秋风心下暗自惭愧,知道自己方才无意之间竟然又被那个披头散发的怪人所乘。他右手在刀鞘上一拍,长刀“铮”的一声竟然飞出刀鞘,厉秋风身子斗然拔起,顺手握住长刀,直向那披头散发的怪人跃了过去。 那提着雨伞的老人冷笑一声,也未见他举手投足,身子竟然已自移到了怪人身前,右手雨伞斜斜指向厉秋风。 却不料他刚刚到了那怪人身前,厉秋风的刀已变了方向。 他要杀的人居然是站在高台之前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武功不弱,只是江湖阅历太少,加之曾被厉秋风一刀制服,心下先存了三分怯意。本来以为厉秋风全力对付那布下慑魂大阵的怪人,想不到他的攻击目标居然是自己。待得他惊觉之时,厉秋风的长刀已自按在他的脖子上。 那老人千般算计,还是差了一着,眨眼之间,少年已落入厉秋风手中。 赵真脸色大变,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厉秋风纵声狂笑,左手如风,连点了少年身上五处大穴。那少年登时全身酸软,被厉秋风提着跃回到慕容丹砚身边。 那老人缓缓说道:“你果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厉秋风将少年扔在地上,右脚踩在少年的头上,长刀横在胸前,冷笑着:“厉某也不是一个卑鄙小人。”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待得厉秋风将那少年擒住并退回到慕容丹砚身边,那白衣艳妇才惊叫了一声,直愣愣地扑了上来,口中叫道:“别伤我的孩儿!” 厉秋风见她扑了过来,脚下微一用力,那少年虽然穴道受制无法动弹,却是知道疼痛,脸上登时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白衣艳妇吓得花容失色,登时停下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目光中全是乞求之意。 厉秋风沉声说道:“现在你们要拥戴的这位新君便在我的脚下,咱们可以谈谈条件罢。” 赵真说道:“姓厉的,你快快放开……” 他话音未落,那老人左手一挥,“啪”的一声,赵真脸上早吃了一记耳光,那老人反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两记耳光打过之后,赵真两个脸颊登时高高的鼓了起来,他又惊又怒,正想说话,忽觉得嘴里有几件物事,忙低头吐到手掌之中,却是两颗牙齿。 赵真大怒,对那老人喝道:“你敢伤我?!” 那老人嘿嘿冷笑道:“伤你又能怎样?你只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赵真双目圆睁,直盯着那老人,好似要喷出火一般。只是转瞬之间,却又变了一副面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将那两颗牙齿包好后放入怀中,对那老人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老人嘿嘿一笑,道:“赵大人够爽快,老夫自会等着你来报仇。” 赵真笑道:“老先生要好生照顾自己,可别没等到本官找你报仇,你自己先死了。” 老人道:“这个不须赵大人担心,老夫神功盖世,自然长命百岁。” 赵真冷笑道:“好一个神功盖世!只不过柳老先生先败于慕容秋水之手,又几次三番让这小子逃脱,让我等无法瞻仰到老先生的神功,倒是颇为遗憾啊。” 那老人说道:“若不是你们这些汉人玩什么妖蛾子,整日要收服此人,老夫早将他杀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赵真哈哈一笑,道:“你还以为你是十二年前的柳宗岩么?别人不知道,本官却知道。这十二年间你一次也未出手,真以为本官看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么?” 厉秋风听得赵真说出“柳宗岩”三字,心下暗想:“此人果然便是当年与慕容秋水齐名的江湖第一剑客,想不到以他的身份,竟然参与朝廷争斗,倒有些出人意料。” 柳宗岩冷笑道:“你知道又怎样?老夫再不济,杀你这条狗的手段还是有的。” 赵真笑道:“你想杀的人太多,只怕现在还轮不到本官。咱们还是商议一下,如何杀了这个姓厉的小子。” 柳宗岩笑道:“不错,杀了他,咱们再好好想想如何杀了对方。” 赵真拍手笑道:“柳老先生说的不错。” 厉秋风道:“今日能见到两位如此无耻,厉某也算开了眼界。只不过你们想杀我,只怕不大容易。” 柳宗岩道:“今日不杀你,总有一日也是要杀的。你放人,老夫今日自然放你走。”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真把厉某当成三岁小孩子了?你们先请罢,待厉某离开这陵墓之后,若是心情好了,自然会把这个孩子还给你。” 柳宗岩和赵真脸色大变,异口同声说道:“不可以!你须得先放了少主。” 厉秋风冷笑一声,右手长刀在那少年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嘿嘿笑道:“赵真,柳宗岩,你们有什么本事跟厉某讲条件?!我要你们马上离开,否则我就先在这小子脸上割上一刀,看你们拥戴的这个新君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世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赵真还要再说,却见柳宗岩左手一挥,“啪”的一声,脸上又吃了一记耳光。 赵真一脸愤怒,双手握拳,全身颤抖,显是愤怒之极。柳宗岩却对他视而不见,对一众黑衣人道:“走罢。” 柳宗岩右手提着雨伞,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走过,竟没有再看两人一眼。二十余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当真是亦步亦趋,惟恐落后。 赵真站在高台之前,胸口不住起伏,双目便似要喷出火来,几次想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长出了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只是在走过厉秋风身边时,他嘿嘿冷笑道:“厉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比起赵大人玩弄天下英雄于掌中的官威,厉某还差得远了。” 赵真脸色一变,但见厉秋风右的握刀,却又不敢再说,只得快步离开。 只见柳宗岩等人走出二十余丈,已在蜡烛光照之外,身影越来越是模糊,最后若有若无地消失在甬道尽头。 慕容丹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却见那白衣艳妇向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厉秋风身前,凄声说道:“求你放了我的孩儿罢!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他,还以为他、他不在人世了……” 慕容丹砚见她说得凄凉,心下恻然,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敌人既然已经离开,你就放了这孩子罢。” 厉秋风抬起脚来,伸手将那少年拎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前。那白衣艳妇慌忙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伸出衣袖去擦他被厉秋风踩脏的面孔。 那少年一脸厌恶,闭上了双眼,竟然不理这白衣艳妇。 白衣艳妇却是一脸欣喜地看着少年,目光中全是温柔之意,柔声说道:“名儿,昨日知道你还活在世上,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自从他告诉我你死了之后,娘亲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咱们一家团聚,娘亲便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你不是我娘亲!我也没有娘亲!”那少年睁开了眼睛,对着白衣艳妇吼道。 白色艳妇脸色惨然,身子微微颤抖,道:“你外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我就是你的娘亲啊!” “我的娘亲早已死了!她早就应该死了!”那少年咬牙切齿的说道。此时他脸上再无恐慌之色,又变成了当日一剑刺伤萧展鹏的那个好勇斗狠的倔强少年。 厉秋风冷冷地看着少年道:“你杀了不少江湖豪杰罢?” 那少年扬起头来,傲然说道:“不错。可惜没有杀掉你。” 厉秋风道:“想杀我倒不必着急。柳宗岩昔年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他指点你三年,胜过别人教你三十年。你好好跟他练剑,三年之后,或可与我一战。” 少年冷笑道:“你肯放我走么?” 厉秋风道:“我可没答允柳宗岩一定放你走。我说过了,若是我心情不错,也许可以放你走。” 那少年微微一怔,道:“他们都看错了你。” 厉秋风嘿嘿冷笑道:“但愿你不要看错才好。“ 那少年说道:“这便是你们中原汉人的侠义道么?” 厉秋风道:“以侠义应付侠义道,以诡计应付诡道,我做的没错儿。” 少年道:“中原汉人满口仁义道德,你的师长难道没有教你以德报怨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瞧你的样子,还没到黑白不分、善恶不明的地步,想来也是仰慕我中华文明,读过圣贤书的人罢?” 那少年张口想要反驳,却又无可辩驳,只得“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 厉秋风却浑不在意,道:“你武功不错,更兼心狠手辣,出手之际,不辨善恶是非,只要杀得了对手,无所不用其极。教你文才武功的那人,想来对我中原不屑一顿,视我等如草芥。只是你又不得不用中原的文字,读圣贤所写之书,这让你很是不开心罢。” 那少年微微一怔,低头若有所思。 厉秋风道:“你瞧中原不起,却又不得不承认得到了中原的恩惠,这让你恼火而又有些羞愧,所以你屠杀中原武林人士便比别人更为凶狠,便是要借着屠杀,将心中那点羞愧也尽数逐尽。对你这等禽兽不如的奸佞小人,我若还和你讲什么仁义道德,那我岂不是蠢到了猪狗不如的境地了么?” 那少年被厉秋风驳斥地无言以对,只是露出了野兽一般的目光。厉秋风嘿嘿笑道:“我原本不想杀你。只是你这小子天资聪明,练剑又很用功,指点你剑术那人也甚是了得。我若不将你除掉,只怕三年之后制不住你。况且这三年之中,那人势必要你与中原武林高手比武较技,还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要伤在你的手里。我今日便杀了你,以除后患。” 那少年登时脸色苍白,嘴角不住抽搐,颤声说道:“你们侠义道不是扬言不会赶尽杀绝么?” 厉秋风冷笑道:“厉某出身锦衣卫,不是武林中人,更不是什么侠义道。论公论私,都应该将你杀掉!” 那白衣艳妇吓得面色大变,又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到得后来,更是伏地大哭。 厉秋风缓缓拔出长刀,双目紧盯着那少年道:“嘉靖六年九月,河间府劈挂拳掌门人杨老拳师与一名到访的神秘剑客过招,原本只是江湖中寻常的比武较技,这剑客却下手不容情,十招之内斩下杨老拳师的人头,随后又将他独子四肢削断,变为废人。 “嘉靖七年大年初一,汾阳府歇马山庄庄主张禹与一名剑客比武,不过七招便被对手一剑砍为两断,四名弟子被杀。嘉靖七年十月,汉中府青城派传人吕师傅与人比武,本已大占上风,只是兵刃上吃了亏,长剑被对手削断,吕师傅便即停手认输。哪知对方得理不让人,竟然一剑将吕师傅刺死。在场的几名江湖前辈上前理论,却均被敌人杀死。嘉靖九年六月,武昌府的陈老先生办六十寿筵。陈老先生出身武当派,剑术独步湖广,为人侠义心肠,是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前辈。只是寿筵之上,竟然有一个孩童向陈老先生挑战。两人交手百余招,陈老先生将这孩童制住。只是陈老先生点到即止,却没料到那孩童竟然突施偷袭,一剑刺穿了陈老先生的咽喉……” 厉秋风说到此处,那少年一脸惊恐,如同身在冰窟之中,牙齿相击发出“喀喀”之声,颤声说道:“这些事情、你、你如何知道……” 厉秋风将长刀轻轻搭在少年颈上,冷笑道:“教你读书的师傅没和你说过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用这些英雄豪杰来给你喂招,杀人的手段千变万化,却又和我谈什么侠义道?说什么以德报怨。归根到底,就是你可以不受江湖道义的约束,想杀就杀,却又要别人和你讲仁义道德。这普天下的好事都被你占了,你这如意算盘可打得很好嘛。” 那白衣艳妇见厉秋风长刀如雪,已自在少年颈中留下一道细细的红印,吓得肝胆俱裂,膝行了两步道:“大爷,求你放过名儿。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都是别人教唆,才会出手杀人。您饶了他罢,我这便带他回到家乡,千里万里,绝不敢再到中原作恶。”说完不住在地下磕头,直将额头撞破,鲜血长流。 那少年面露厌恶之色,只是现在命悬敌手,却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倔强,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厉秋风冷笑道:“那人虽然教你读书识字,只是他本人便是半瓶子醋,剑术还马马虎虎过得去,这圣贤书却被他读得歪了。以德报怨,那是孔夫子的话,不过他教你时断章取意。孔夫子的原话是‘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论语》中的一句话,是说他的弟子问道:别人打我伤我,我不反抗,要用德行来感化他,这样做好不好?孔夫子回答说: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别人待你好,你自然要待别人好,别人待你不好,你也不必和他讲什么仁义道德。小子,记住了没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说话之际,手中的长刀微微用力,那少年的脖子登时渗出血痕。此时他已完全被厉秋风压服,见这人心狠手辣,做事更是不计后果,只图对自己有利。教授这少年读书和武功的那人,本来一直便向他灌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信条,这少年也是按照这信条做事。却不想今日遇上了厉秋风,这人比他更狠、更毒、更狡诈,不只武功上击败他,心思缜密而又狠毒,这少年在厉秋风面前,便似一个赤裸的婴儿,全无反抗之力。 “你、你别杀我……”少年颤声说道,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厉秋风纵声长笑,笑声忽止,阴森森地说道:“你屠杀中原武林豪杰之时,有的向你求饶,你饶过他们么?” 那少年面如土色,回想起当日自己对败在剑下之人赶尽杀绝的情景,心中又悔又恨。 那白衣艳妇爬到少年身边,将他抱在怀中,抬头对厉秋风道:“你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她头发散乱,额头的鲜血将面孔遮住了大半。那少年此时已吓得六神无主,缩在这白衣艳妇的怀中瑟瑟发抖,便与寻常的孩子遇到惊吓躲在母亲怀中无异。 慕容丹砚见这母子二人身处窘境,心下却也恻然,只见厉秋风面色阴森,眼神凶狠,全不似平日里温和敦厚,心下又惊又怕,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他们母子既已诚心悔过,你便放过他们罢。” 厉秋风凝立不动,过了半天才将长刀收回鞘中,对那少年说道:“我今日不杀你,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你们走罢!” 那白衣艳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望着厉秋风道:“大爷,您、您是说真话……” 厉秋风一脸漠然,左手指着柳宗岩等人离开的方向道:“你们走罢。这小子若是再次做恶,休怪厉某刀下无情。” 白衣艳妇挣扎着站起身来,对厉秋风千恩万谢。厉秋风将那少年腰剑悬挂的宝剑摘了下来,随手递给慕容丹砚,这才对那少年说道:“这柄宝剑是我中原武林所有,你这小子既然将中原武林视若无物,又杀害了许多英雄豪杰,不配再用这柄宝剑?” 那少年失了宝剑,颇为不舍,但此时怕得紧了,只想尽早脱身,是以默然不语。 厉秋风解了少年身上被封的穴道,却没给他解开“膻中”、“气海”两穴。这两处穴道被封,四个时辰内无法运用内力,只能与常人无异。那少年知道厉秋风有所防备,竟不给自己丝毫偷袭的机会,对此人更是害怕。 眼见白衣艳妇领着那少年离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你方才好生可怕……” 厉秋风脸色却舒缓了下来,对慕容丹砚道:“你见我方才对这少年的手段狠毒,便将我视为坏人,是也不是?”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厉大哥,你我相识时日虽短,我却知道你不是恶人。我怕的是你折辱那少年时的眼神……那不是你的神情。厉大哥,以后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好不好?” 厉秋风凝视着慕容丹砚,过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慕容姑娘,你自小便在慕容山庄长大,这些江湖中的风风雨雨,只怕知晓得不多。我想慕容老先生只教你一心向善,只是江湖险恶,有时阴谋诡计,却也不得不用。何况这少年身上不只牵涉到江湖斗狠,更掺杂着朝廷之争。瞧柳宗岩和赵真对待这少年的态度,他的来历大有可疑之处。这小子自小便视杀人为平常之事,心狠手辣,做事只图自己之目的,全然不顾及他人生死。我若不是比他更狠、更毒,便制服不了这小子。只盼他经此事情之后,能幡然悔悟,不会变成一个不辨是非、只图杀戮的恶汉。” 慕容丹砚拍了拍胸口道:“原来方才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是你装出来的,倒把我吓了一跳。” 厉秋风笑道:“那小子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再过几年,我这法子可能就不好用了。那时再遇到这小子,若是他还一味作恶,除了杀掉他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法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慕容丹砚突然一拍脑袋道:“哎呀,咱们是怎样到了这里的?” 厉秋风沉声说道:“咱们中了柳宗岩手下那人的慑魂大法,被他们诱到此地。” 慕容丹砚奇道:“慑魂大法?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门武功?” 厉秋风道:“这是江湖中的邪术,不是一门武功。故老相传,这邪术原本是道家的阴阳法术,其中蕴含五行八卦、阴阳八卦,能惑人心神,让人陷入虚幻之境。据说当年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便是这慑魂大法的起源。只是后来诸葛武侯仙逝,他的传人在汉亡之际也尽数殉国,八阵图传下来的便已不全,只留下了这惑人心神的邪门之术。咱们在那石桥之上,一心想着找一条逃生之路,这一执念便给了施术之人可乘之机。这慑魂大法最厉害之处便是让人想什么就有什么,一步一步地使其坠入陷阱之中。” 慕容丹砚道:“那个黑衣仆人却又是谁?” 厉秋风道:“最开始要诱使咱们陷入幻境之中,必然是对慑魂大法运用最为熟练之人,想来便是披头散发的那个怪人。这慑魂大阵也必然是此人所设。待将咱们诱入阵中之后,他要全力布阵,便将那莲花灯交给由赵真冒充的乔思南……” “莲花灯?”慕容丹砚道:“对啦,他们为什么要一直托着那盏莲花灯?” 厉秋风道:“我曾听一位前辈说过,要驱动这慑魂大阵,必然要用一物来做阵眼,说白了就是用这东西先将对方迷惑住。当年诸葛武侯用的是一堆堆石头,那是战阵之上,要骗过成千上万的兵将的眼睛,所用阵眼必然巨大。只是咱们在这洞穴之中,那人用这莲花灯来做阵眼已是足够了。便似有人请咱们看一幅画,先在画上写一个大大的‘画’字,告诉咱们现在看的是一幅画。这个‘画’字,便是阵眼。” 慕容丹砚听得瞠目结舌,口中喃喃说道:“他说画便是画么?这个我却不信……” 厉秋风道:“这慑魂大法最厉害之处便在这里。慕容姑娘可曾记得那黑衣仆人引咱们进到那处小门之时,曾经说过门槛很高,于是咱们便见到了那个高得出奇的门槛。待进到院子之时,他又说院子很大,随后咱们便发现这院子确实非常大。总之这一路走来,不管是黑衣仆人还是赵真冒充的乔思南,始终都托着那盏莲花灯,顺着咱们的心思说话,造出的这个幻境大半倒是咱们自己想出来的。” 慕容丹砚怔怔出神,心下暗想:“方才我确是在想与厉大哥一生厮守,盼他名扬天下,做一个人人羡慕的好男儿,果然他就变成了锦衣华服的朝廷高官,这慑魂大法倒真是厉害无比……”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呆呆出神,只道她还在想这慑魂大阵的可怕之处,于是笑道:“慕容姑娘倒也不必担忧。自从诸葛武侯去世之后,八阵图已经失传,后人没有武侯的手段,是以这慑魂大阵便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运用。况且施术之人若是武功内力不及对方,一旦被对方识破,自己倒有丧失心智的危险,是以修习这种邪术之人轻易也不敢运用。”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自然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说与厉秋风知道。只得岔开话头说道:“那怪人口吐鲜血,想来就是被厉大哥识破了阵法,这才身受重伤的罢?” 厉秋风道:“初时我也中了那人的诡计,陷入到这慑魂大阵之中。只是脑中尚有一线清明,手中始终握刀。也幸亏如此,柳宗岩也没敢轻易动手。只是后来那怪人竟然幻化出胡大人来诱我,却不知当日皇上下旨将胡大人斩首,朝廷中十多位官员拼死力谏,最后仍然冤死在午门之外,当时我是亲眼所见。此时见了胡大人竟然活生生地重现人世,立时知道情势不对,这才想法子破了这慑魂大阵。” 第一百四十二章 唐赫想将搭裢打开,只是他只剩了一条左臂,虽然杀人之时仍然凶狠,想要打开这搭裢却殊为不易。到得后来,唐赫怒意暗生,跳下高台拾了一柄宝剑,这才将搭裢割开,将石盒取了出来。 待唐赫将盖子打开之时,一道幽光登时将四周的烛火全都压了下去。唐赫看着盒中的夜明珠,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不由得伸手在那珠子上不住摩挲。过了良久,才小心的将石盒封好。此时搭裢已被他割破不能再用,他只得跳下高台,在尸体堆中翻找,想要寻一个能装这石盒的物事。 正翻捡之际,忽见墙角趴着一具尸体。这人穿着灰布袍子,与其它尸体相距较远,身上没有沾染血迹。唐赫心想:倒不如将这尸体的衣衫剥了,做一个包袱,也好将石盒包住。这珠子光华外射,若是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怕出去之后便会被人发觉,不免横生枝节。念及此处,他快步走到那尸体旁边,伸手便去撕他的衣衫。 只听“嘶啦”一声响,那尸体后背的衣衫已被唐赫撕成两半。唐赫将石盒放在地上,只用一只左手想将撕下来的布做成包袱颇为不易。低头忙活了半天,连那块布都没有弄平整,心下焦躁,站起身来,一脚将那尸体踢出老远。 他转身想将石盒拿起来再另想法子,只是甫一转身,却见放在地上的石盒竟然不见了。 刹那之间唐赫如身坠冰窟,连退了几步,后心已倚在石壁之上。唐赫四处张望,心下惊骇之极。暗想:“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这石盒就给人取走?难道这地下真的有鬼不成?” 他凝住心神,慢慢平静下来,眼睛看着遍地尸体,缓缓走上前去。此时洞壁上的巨大蜡烛不少已经燃尽,这墓室之中已黯淡下来。唐赫绕过几具尸体,站在一处尸体堆前,冷笑着说道:“这位朋友,你拿了老夫的东西,还是还给老夫罢。” 只听“呼”的一声,两具尸体竟然飞了起来,直撞向唐赫面门。唐赫向左移了两步,将两具尸体避了开去,一双眼睛仍是冷冷地盯着尸体堆。 却见从尸体堆中站起一人,对唐赫哈哈笑道:“唐老镖头,想不到还是瞒不过你!” 唐赫怔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余老弟,原来你也留在这里。” 那人正是五虎山庄的大庄主余长远。他左手抱着石盒,右手提着长剑,对唐赫说道:“唐老镖头果然心狠手辣,为了这颗珠子又取了十几条人命,做事当机立断,惟大英雄能本色,唐老镖头当之无愧。” 唐赫说道:“我不想与你废话。把石盒还我,可以给你留一条生路。” 余长远哈哈大笑道:“老唐,你真把老夫当三岁小孩子玩耍?方才你杀那十几人之时,我可是亲眼所见,还想骗我不成?” 唐赫摇了摇头道:“余老弟,你与他们不同。那些江湖中的小贼杀之无碍,只是想要杀你,却并非易事。何况老哥哥我现在只剩下一条胳膊,余老弟便少了许多忌惮。只要你把珠子给我,老哥哥绝不与你为难。” 余长远道:“这珠子价值连城,是当年三宝太监自海外取回,据说能使人尸身不腐,更有百年之后起死回生之奇效。老夫也看好了这颗珠子,是以方才躲在尸体堆中,一直隐忍不发,便是想趁机拿到珠子。若不是老夫不想另生枝节,方才唐老镖头在那摆弄碎布之时,老夫取了石盒之际,在老镖头身后拍上一掌,只怕你现在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与老夫说话了。” 唐赫冷笑道:“以你余老弟的心计,若是有机会拍老哥哥一掌,你岂会不下手?只不过你顾忌老哥哥武功胜你十倍,又见那些小贼举手投足之间便给老哥哥杀掉,生怕一旦失手,反倒露了行迹,是以你取了石盒之后便藏到这尸体堆中。嘿嘿,老哥哥说的不错罢?” 余长远道:“说这些还有何用?现在珠子在我手中,你又能奈我何?” 唐赫道:“珠子虽在你手中,若无老哥哥点头,你能离开这墓室么?” 余长无知道唐赫武功较自己为高,虽是只剩下一条手臂,看他方才击杀众人的模样,自己极难获胜。原本只想偷了这珠之后便藏匿起来,唐赫找不到自己,又不敢久留在这地下墓室之中,待他离开之后自己再寻个出路。想不到竟然被唐赫发现了自己,但是要交出这颗宝珠,那是万万不能答允之事。何况唐赫心狠手辣,就算自己将珠子交了出去,他也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他心思急转:“怎生想个法子能将这老贼杀掉,才能免除后患。” 唐赫却也是一般心思,两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都在盘算如何才能除掉对方。这两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辈,在江湖中不知害了多少人。此时毒计一条一条的在脑中涌了出来,却发觉用在对方这种老狐狸身上都没有什么用。 过了半柱香工夫,余长远打了个哈哈道:“唐老镖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珠子你我都想据为已有,只是你我眼下都困于此处,若是动起手来,只怕两败俱伤。咱们不如先将珠子放在一边,再去取上几件宝物,然后离开此地,待走出去之后再做计较如何?” 唐赫道:“珠子在你手上,出去之后你不认账又该如何?” 余长远道:“老镖头武功在我之上,我岂敢将这珠子独吞?到时咱们索性建个庄子,将这珠子放在庄中,只有你我兄弟两人才可把玩,岂不是一件美事?” 唐赫说道:“余老弟有这份心思,老哥哥十分佩服。就照余老弟说的办。既然余老弟也说了这珠子是咱们兄弟共有的,可否暂时交给老哥哥保管?” 余长远道:“唐老镖头只须发个毒誓,老夫自然将珠子交给老镖头。” 唐赫心想:“这老贼狡诈无比,如何肯将珠子交给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诡计。”唐赫一生害人无数,一向是两面三刀,翻脸不认人。若论赌咒发誓,从他十五岁闯荡江湖之时起,誓言便不知说了多少,大半都没有兑现。对他来说,发誓和放屁并无半分区别。当下唐赫左手指天道:“我唐赫立誓与余长远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共得宝珠,当为我兄弟二人共有。若违此誓,原受万刃穿心之苦,死后永坠畜牲道,再无超生之日。” 余长远笑道:“老镖头既发此毒誓,老夫就将珠子交给老镖头保管。” 他说完之后,左手托着石盒,便即递了过来。 唐赫见余长远真的将石盒交给自己,心下一怔,只是他对这珠子太过热心,虽知道余长远定然有诈,此时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了石盒。他怕余长远暗施诡计,左手接盒之际已将全身的内力贯注于左臂之下。哪知余长远竟然真的将石盒递到他手中,并未偷施袭击。唐赫将石盒拿在手中,竟然有些茫然。他抬头看了一眼余长远,将石盒放到地上,左手打开盒盖看了一眼,珠子确是放在盒中。 唐赫抱着石盒站起身来道:“余老弟果然是一个信人,老哥哥十分佩服。明年你的忌日,老哥呵要多给你烧一些纸钱,算是对老弟的答谢。” 余长远哈哈一笑道:“老唐果然是老唐,阴人之时却也是这般潇洒。只不过谁能活到明年的今日,眼下尚未可知。” 唐赫笑道:“你以为老夫只剩一条胳膊,便杀不了你么?” 余长远好整以暇地站在当地,将长剑拄在地上道:“你不妨试试看。” 便在此时,唐赫忽觉得左手一阵酸麻,他大惊失色,急忙将石盒放在地上,借着黯淡的烛火,只见左手已经出现了无数黑点。他又惊又怒,抬头对余长远喝道:“姓余的,你在石盒上下毒害我!” 余长远得意地笑道:“害你又怎样?!你这老贼自以为心思缜密,内功深厚,便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今日让你尝一尝五虎山庄秘制的‘佛光普照’之毒,看你这老贼还如何逞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怅然说道:“这慑魂大法虽让人陷入无明之中,却能察知人的心神所在,端得是厉害无比。” 厉秋风道:“这种邪门外道,虽一时威风,只要咱们心术端正,施术之人手段再巧妙,也伤不到咱们。” 他说到此处,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见他面露惊疑之色,对他说道:“厉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道:“方才那怪人布下慑魂大阵引咱们入局,照理说不会让我瞧见已经死去之人,可是为什么我会见到胡大人,当真奇怪之极。” 慕容丹砚道:“或许是厉大哥内功深厚,不受那怪人的控制……”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虽然已经察觉到情势不对,只是已被那怪人所迷惑,并未运功与之相抗。若不是平白无故地看到胡大人,恐怕我还陷在阵中。这事情真是奇怪。” 他苦思不解,索性不再去想,转头望了望高台上的龙椅,对慕容丹砚说道:“想来这里便是先帝的地宫了。” 慕容丹砚道:“这次我溜出慕容山庄,一路上听说了不少正德皇帝的传说。他虽然算不上一位好皇帝,不过倒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若依他的性子,倒不如在江湖上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人,总胜过在宫中当一个规规矩矩的木偶,既误了朝廷,更误了自己……”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忽听得高台上传来“喀”的一声。这声音极其轻微,只是厉秋风武功何等厉害,加之方才陷入慑魂大阵之中,此时刚刚脱险,心中更怀着十二分警觉。是以这声音虽轻,厉秋风已然惊觉。 只听“铮”的一声,厉秋风长刀出鞘,便如一头大鸟般跃到高台之上,长刀直向那龙椅背后劈了下去。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两道人影从龙椅后闪了出来,慌慌张张地逃入高台前装着金银珠宝的那些木箱堆中,撞翻了几个玉瓶木箱,金银珠宝撒得到处都是。 厉秋风双足站在龙椅背上,长刀归鞘,笑盈盈地对那两人说道:“方才多承两位相助,厉某感激不尽。” 却见那两人逃出了五六丈远,这才转过身来。其中一人双手叉腰,对厉秋风说道:“你这小子,既然知道咱们暗地里助你,为何还要攻击老子?!” 这人一头乱发,衣衫破烂,竟然是皇陵花匠老寿。另一人一身青衣,头戴纱冠,却是曾在石室中与老寿赌钱的一名孝陵卫。 厉秋风笑道:“谁让你们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若不是方才我瞧见了两位,只怕咱们还要暗生龌龊。” 他说完之后,右足在龙椅上轻轻一点,已自轻飘飘地落到慕容丹砚身边。 老寿笑道:“老子赌输了钱,想在这里睡一觉。他娘的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帮王八蛋在这里吵吵囔囔,说什么要延揽人才,以为已用。老子瞧这几个家伙不像好人,就在一个家伙的灯里加了点料儿,老小子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布什么阵,哈哈,哈哈。” 厉秋风这才知道那怪人的七盏莲花灯最后为何没有困住自己,原来是这老寿做了手脚,当下拱手说道:“多谢前辈相助。” 老寿大咧咧地说道:“什么狗屁前辈,你这小子还算不错,老子帮你也是帮自己,咱俩最多算扯个平,互不相欠。” 厉秋风一怔,道:“前辈方才助晚辈破了慑魂大阵,自是对晚辈有恩。只是晚辈并没有帮前辈做事,这互不相欠四字,却不知是何用意?” 老寿摇头说道:“这个却不可说,你只当老子放屁,不去理会便是。” 慕容丹砚见这人说话疯疯癫癫,心下暗自好笑,一双妙目盯着老寿,目光中全是笑意。老寿看了她一眼道:“女娃生得倒很标致,只可惜……”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瞬间又变成了坏笑,对厉秋风说道:“这小姑娘不错,你这小子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厉秋风脸上一红,尴尬万分,正想出言解释,那老寿拍着肚子说道:“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说罢转头对那孝陵卫道:“老刘,咱们出去喝一杯如何?” 那孝陵卫嘿嘿笑道:“你连下个月的工钱都输了,拿什么买酒?” 老寿道:“你先借我几钱银子,到时自然有钱还你。” 慕容丹砚奇道:“前辈,这里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您老人家随便拿上几件,只怕这一辈子的酒钱都有了,又何必向人家借几钱银子?” 老寿神色黯然,苦笑道:“这些金银不是老子的,拿了会烂手,还是不花这些银子为好。” 那孝陵卫道:“寿老现下虽然潦倒,却是一条好汉,赌品人品那是没得说。这陵墓里的金银珠宝何止巨万,寿老却正眼都不瞧一下。小姑娘,这份潇洒,只怕你这情哥哥都学不来的。“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道:“什么情哥哥情妹妹,好生难听。” 老寿哈哈一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两位小朋友,前途艰险,人心险恶,这江湖路可要小心行走。”说罢转头对那孝陵卫道:“老刘,咱们走罢!” 两人大笑着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兀自吟诵一些古人的诗句,待说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之时,已自消失在甬道尽头。 慕容丹砚见两人已经离开,这才对厉秋风道:“这两人好生古怪,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厉秋风道:“方才这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破了那怪人的七盏莲花灯,不然的话咱们只怕还要多费周章。这老寿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江湖前辈,只是不晓得他为何要藏身在这皇陵之中,甘心做一位花匠,让人好生不解。” 慕容丹砚道:“我瞧他年轻时也定然是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大概是年老之后,看破红尘,做了一个游戏人间的老顽童罢。”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忽听得甬道左侧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慕容丹砚一惊,对厉秋风道:“难道又有敌人?” 却见厉秋风闭目沉思,却并未回答她的问话。过了片刻,厉秋风睁开眼睛,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留在这里等我,万万不可离开。” 只见厉秋风倒退着走了十余步,又向左行,随后转了个圈子,已自到了甬道右侧。他摸着墙壁,比划了半天,然后闭上双眼,慢慢倒退着行走,最后停在了甬道左侧的洞壁之前。 他这一番动作,倒把慕容丹砚看得呆了。只是敲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似乎整条甬道的墙壁都有人在不断敲击。 厉秋风冲着慕容丹砚招了招手,慕容丹砚快步走了过去。厉秋风摸着身边的洞壁道:“若是我计算的不错,这里便是那黑衣仆人带咱们进到这甬道的地方。这墙上定然有暗门,咱们找一找罢。” 两人伸手在洞壁上慢慢摸索。过了一会儿,慕容丹砚突然触到了一个凉冰冰的圆物,她欢声叫道:“厉大哥,我找到啦!” 借着洞壁上的烛火,只见慕容丹砚摸到的是一处嵌在洞壁中的铁盘。这铁盘有巴掌大小,距离地面恰好一人多高。只是与洞壁颜色相同,若是不仔细观看,自是万万分辨不出。 厉秋风道:“还是慕容姑娘心细。” 慕容丹砚听他夸赞自己,当真是心花怒放,笑道:“我爹爹整日说我粗枝大叶,毛手毛脚,倒真要他来看看我这本事才好。” 厉秋风微微一笑,伸手在那圆盘上用力按了下去。只听得一阵巨响,洞壁突然开始移动,最后竟然打开了一扇门户。只见门外吵吵囔囔地聚集了数百人,举着无数火把,当先一人正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脸上俱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即这惊讶又变为欣喜。燕独飞站在刘涌身边,大步走进甬道,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阿弥佗佛,总算找到你们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此时群豪见突现生路,狂喜之下,纷纷涌入到这甬道之中。待见到那高台之下的金银珠宝,众人眼睛都红了。 厉秋风正欲与刘涌和燕独飞说话,忽见众人向那高台冲了过去,有几人已自闯入木箱堆中,俯下身子便去捡拾金银珠宝。 厉秋风心下大急,来不及与刘涌和燕独飞招呼,几个越落便抢在众人之前,双手拦在众人面前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此时众人只看到眼前的金银珠宝,哪还顾得上是否有人拦阻?厉秋风抓住几名汉子掷了出去,更多的人却蜂拥而至,将厉秋风撞到了一边。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数十个木箱均被人打碎,金银珠宝滚得到处都是。 厉秋风被人挤到一边,虽是奋力想阻止众人,只是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拦住这数百名已经疯狂的江湖汉子?有几人见厉秋风伸手阻拦,还以为他想抢夺金银,竟然拔出兵刃便向厉秋风砍了过来。 厉秋风避开了对方的刀剑,只听得四周呼喝叫骂之声不断,不少人为了抢夺中意的珠宝竟然动起手来。初时不过十几人叫骂互殴,到得后来,竟然是上百人的大混战,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地,滚落在地上的金银珠宝上溅落的鲜血越来越多。到得后来地上竟然全都是鲜血,湿漉漉地几乎无法立足。 厉秋风分开了几对正在厮杀的江湖豪客,冷不防后背被人打了一掌,登时眼前一黑,他又惊又怒,眼见众人势若疯狂,心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这些人都是见利忘义的小人,把他们都杀掉!” “铮”的一声,厉秋风长刀出鞘,便向站在他身前的一名长须道人砍了过去。 厉秋风这一刀快若闪电,那长须道人挥舞着长剑,正与一名持刀的汉子激战,全然不知厉秋风的长刀已削到他的头顶。 便在这时,只见剑光闪动,一柄宝剑拦在厉秋风长刀之前。 厉秋风手腕一转,长刀变砍为削,切向那长须道人的咽喉。 “厉大哥,住手!” 只见人影晃动,方才用剑拦住厉秋风长刀的那人已然抢在厉秋风身前,手中的宝剑拦向厉秋风的长刀。 这人正是慕容丹砚。 厉秋风急忙收刀,便在此时,身边四五名高手的兵刃已经向两人身上招呼了过来。 厉秋风抓住慕容丹砚的手腕,纵身从人群中跃了出去。 却见刘涌等人远远站在十余丈外,他身后还站着五六百人,二十多名华山派第子拦在众人身前。而在高台之前抢夺金银珠宝的二三百名武林高手已杀红了眼,不断有人惨呼着倒在地上,断手残肢扔得到处都是,地面上全是鲜血,已然分不清金银珠宝的颜色。 厉秋风对刘涌叫道:“刘先生,快想法子阻止他们厮杀!” 刘涌叹了一口气道:“厉少侠,你瞧他们的样子,谁能够拦住他们?” 只见此时高台之前剩下的已不足百人,兀自挥舞着兵刃拼死力战。只听一名虬髯大汉向与他对敌的那人骂道:“莫老二,你我相交数十年,想不到今日竟然偷袭老子,难道几十年的交情,还抵不上这些金银珠宝吗?” 那莫老二一边挥舞着铁棍砸向大汉一边冷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以为我不知道?方才你的飞刀已经扣在手中了罢!” 那虬髯大汉被他揭穿了诡计,当即恼羞成怒,口中说道:“你忘了当年流落江湖之时,我接济了你多少金银?今日这些金银大半都是我的!你却抢在前面,当真是不知羞耻!” 两人一边叫骂一边激斗,那莫老二手上慢了一招,被虬髯大汉手中的铁钩削断了脖子,一颗人头飞出老远。虬髯大汉一脚将莫老二的无头尸体踹倒在地,口中狂笑着说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到阎王爷那里去抢夺金银罢!” 便在此时,他身后一名胖大和尚趁他不备,手中禅杖砸了下来,登时将这虬髯大汉的脑袋砸得稀碎,鲜血从大汉的脖颈之中喷了出来,溅到了和尚的脸上。只见这和尚满脸鲜血,双手举着禅杖狂吼道:“这些金银珠宝都是我的!看你们谁敢跟佛爷抢!” 话音未落,两名使剑的高手已然抢到他身边,双剑如毒龙出洞,径刺这和尚前胸和后背的要害。和尚禅杖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三人打成一团,恨不能一招便将对方杀掉。 厉秋风等人看得心惊胆颤,目瞪口呆。又过了半柱香工夫,高台前缠斗的只剩下三四十人。 此时墓道里尸体狼籍,堆得老高,竟然已与高台平齐。有些受伤倒地未死之人惨呼着求救,却被仍然活着混战的高手随手杀死。 慕容丹砚吓得不敢再看,躲在厉秋风身后,身子微微颤抖。 刘涌对厉秋风道:“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人,而是野兽。谁上去解劝,这些野兽便会把他撕碎!” 厉秋风方才被人打了一掌,虽未受重伤,却也是半身酸麻。他叹了一口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放他们进来。” 燕独飞道:“你们走上石桥之后,便被一阵黑雾笼住,待那黑雾散了之后,你和慕容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大伙儿见你如此武功都在石桥上失手,吓得再也没人敢上桥了。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石桥下的河水忽然没了声音,大伙儿仔细一看,眼前哪有什么大河和石桥?竟然是在一处巨大的石室之中,只是这石室的地上被人画上了一条河流和一座石桥。咱们不知道是何人弄鬼,但是能有如此神通之人,总不会是无名之辈。咱们只好小心翼翼地在石室中到处搜寻,竟然找到了先前在石桥之上被黑雾笼住之后失踪的那些人。他们被人封了穴道,扔在石室一角的一处洞穴中。咱们找不到出口,只好在洞壁之上四处敲击,有的江湖朋友想要在洞壁上挖出一条路通到地面之上,正鼓噪之间,想不到墙壁上居然开了一扇门,然后就看到了你和慕容姑娘。” 厉秋风道:“还是赵真在搞鬼。他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帮手,在这地下幽冥地界布下了慑魂大阵,厉某险些被他所乘。好在遇到了老寿,他破了那人的七盏莲花灯,我和慕容姑娘这才脱离险境。” 刘涌道:“这赵真当真可恶,此等奸诈小人必杀之而后快!” 厉秋风道:“只是退隐江湖多年的柳宗岩陪在他身边,要想杀他,颇为不易。” “柳宗岩?”刘涌与燕独飞同时惊道。 厉秋风道:“正是此人。” 刘涌愕然说道:“柳宗岩昔年号称江湖第一剑客,只是退隐江湖多年,武林之中无人见识过他的武功。况且此人当年素有侠名,又怎么会助纣为虐,做赵真的走狗?” 厉秋风道:“瞧他的模样,只怕地位并不在赵真之下。这些人图谋的并不是称霸武林,而是要谋朝篡位。只是不知道以柳宗岩的身份,为何要淌这浑水,当真令人费解。” 此时高台之前的激战已近尾声,剩下的四五名高手互相攻击,人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过了片刻,又有三人倒了下去。剩下那两人都使长剑,却已成了强弩之末,挥舞着长剑乱劈乱刺,两人动作都极缓慢,只听“噗噗”两声,长剑竟然同时刺中了对方胸口。 两人脸上都溅满了鲜血,本来是一脸狰狞,此时要害之处中剑,脸上的神情反倒轻松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拔出长剑。只见两道血箭从两人胸口标了出来,“扑通”一声,两人同时倒在地上,身子抽动了几下,便即僵硬不动了。 甬道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汉白玉雕成的高台和龙椅、花瓶等都已被鲜血染成了紫黑色。二三百具尸体堆满了甬道,使得这地下幽冥地界如同阿鼻地狱,令人不忍卒视。 第一百四十章 群豪都是江湖中刀头舔血、死人堆中打滚的英雄好汉,却从来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搏杀,此时一个个面色苍白,两股战战,更有人蹲在地下哭泣呕吐。 刘涌转身对群豪说道:“大伙儿都看见了罢。咱们面前这些金银珠宝,害死了三百多位江湖朋友的性命。还有想要发财的朋友么?” 群豪默然不语。刘涌等了半天才道:“活着,便有钱赚。若是在这里自想残杀,金银珠宝再多又有何用?咱们须得立一个毒誓,若是有人再想取这里一锭金银,大伙儿便群起而攻之。” 众人眼见无数武林高手死在这些金银珠宝堆中,心下都生了惧意。另有一些人却在心下暗想:“眼下有六七百人,武功比我的高的不计其数。若是强行去取,只怕也和先前那些人一般下场。不如暂离此地,再邀集同道来取金银。”是以群豪各怀心思,对刘涌的提议倒并无异议。 刘涌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少侠,你可知道离开此处的道路么?” 厉秋风道:“方才赵真等人是从甬道尽头离开的,那里定然有离开墓室的密道。” 刘涌道:“烦请厉少侠带路,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好。” 厉秋风答应一声,转头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还是与我同行罢。”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竟然主动要自己同行,心下大喜,当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便是千山万水,我也要陪在你身边。” 厉秋风举着火把,与慕容丹砚并肩前行。刘涌带着华山派弟子跟在后面。不少人恋恋不舍的转头望着浸泡在鲜血中的金银珠宝,只是看到遍地尸骸,心下一凛,这才神色黯然的随着众人离开了。 二十多名青城派弟子走在最后,他们举着火把,缓缓随着群豪离开了墓室。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墓室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光亮后露出一张人脸,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处无人之后,这才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一支偷偷藏起来的火把。 火把光照之下,这人长着一张如老鼠一般的尖尖面孔,此时满脸兴奋,正想转头去取金银,却蓦然发现身边居然站了十几个人。 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踩在血水之中,险些摔倒在地。 “果然不愧是飞天鼠,要钱不要命!”一个中年道人手提长剑,冷笑着说道。 飞天鼠见这人并不是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是青云观主。咱们彼此彼此,都想留下来发财,你又何必出言讥讽?” “不错。大伙儿这次拼了老命来发财,岂能功亏一篑?”一名手执钢刀的矮胖汉子说道,“现在那些白痴都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咱们十几个人。这里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咱们十几个人便是花一百辈子也花不完。大家不如联手发财,又何必自相残杀?” 那道人道:“辛寨主说的不错。方才那场厮杀大伙儿都看到了,若是再起内讧,只怕几位性命都保不住,又谈什么发财?” 这十几人都是方才趁人不备偷偷留下的,想趁众人离开之际偷些金银珠宝发一笔横财。只是想不到还有别人也做此想,虽然被人分走钱财心有不甘,只是瞧着遍地尸骸,知道若是再起争端,只怕自己也会变成地上的一具尸体,见这辛寨主和青云观主提议一起发财,便都答应了下来。 那道人见众人再无异议,这才对众人说道:“大家自己去取金银罢,能拿多少便拿多少,谁拿到的便是谁的。这些金银珠宝大伙儿哪怕只拿万分之一,便够咱们几辈子吃喝不愁,倒也不必看别人拿在手里的宝贝眼红。” 这十几人早就按捺不住,听这道人一说,立时冲到珠宝堆中四处翻捡,不时有人因为发现旷世珍宝而发出惊呼之声。 那飞天鼠是江湖中出名的神偷,眼光自与他人不同。他对遍地的金锭和银锭不屑一顾,却偷偷将几个极贵重的玉器藏在怀中。此时有两个江湖汉子将长袍解了下来,将浸泡在鲜血中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地塞进长袍。只是金银极重,这袍子装不了多少,两名汉子索性将裤子也脱了下来,将裤腿扎住,仍是不断地将金银珠宝塞进裤子中。 飞天鼠见这两人愚蠢而又贪婪,心下暗自好笑,自是不屑与这两人为伍,便即绕到了那龙椅之前,却见龙椅右侧摆着一个小石匣,他心下一动,将那石匣拿了起来,轻轻打开石匣的盖子。 石匣的盖子尚未完全打开,一道淡黄色的光芒已自从石匣中射了出来。待得他将盖子取下之时,石匣中发出的光芒竟然将洞穴中染上了一层金黄色。 这十几人都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飞天鼠手中的石盒。只见飞天鼠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从石盒取出鸡蛋大小的一颗夜明珠。 这珠子圆润无比,散发着柔和的金光,竟然将飞天鼠也衬托地金光灿灿起来。飞天鼠纵声狂笑,“啪”的一声将石盒扔在地上,双手捧着那颗珠子狂笑道:“哈哈,这珠子是我的啦!” 青云观主道:“飞天鼠,你运气真是好到家了!这洞里的珠宝加起来,只怕也没这颗珠子值钱。” 飞天鼠得了这颗夜明珠,不免得意忘形起来,此时见到高台下的十几个人的眼中露出狂热的光芒,这才心生悔意,暗想:“糟糕!这些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我这宝贝被他们看到了,不免横生枝叶。早知如此,方才我把珠子藏起来才好。” 他正后悔之时,却听青云观主说道:“咱们已说好了,这里的金银珠宝谁拿到便是谁的。这珠子既然是飞天鼠拿到了,别人便不可再生妄想。” 那十几人本来都在想如何才能从飞天鼠手中将这珠子抢过来,听青云观主如此一说,只得暂时放下了心思。不过各人心下均暗自想道:“此刻这些人都想把珠子弄到手,若是我先去抢,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如暂时先将珠子在飞天鼠手中保管,待找个时机将珠子抢来,如此最好。” 飞天鼠见众人遵守誓言,并未觊觎自己手中的珠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怕珠子的光芒让众人垂涎,不免再生事端,急忙从地上捡起了石盒,将珠子放了进去,将盖子盖好。 这珠子放入石盒之后,墓室中登时暗了下去。众人更加知道这珠子的好处,人人心中都恨不得立时将珠子拿在手中,只是忌惮别人也是一般心思,只得强行将这贪念压在心中。 飞天鼠将石盒包入一个搭裢,随后牢牢地系在身前,这才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只是他忘了此时地面上全是鲜血,甚是湿滑,他双脚甫一落地,脚下一滑,身子便向后摔了过去。 便在此时,旁边有人伸手在他腰上撑了一下,飞天鼠借着这一撑之力,好容易才站稳身形,不由自主地双手抱住了身前的搭裢,这才转头望去,却见扶他的正是青云观主。飞天鼠急忙道谢,青云观主呵呵笑道:“你老兄也太过谨慎,这个时候都不忘了抱紧怀里的宝贝!” 飞天鼠兀自双手搂住胸前的石盒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倒叫观主见笑了。” 青云观主道:“什么笑不笑的,只是你万分小心,若是没本事留住这珠子,还不是没半点鸟用?” 飞天鼠一怔,正想说话,蓦然间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他双臂一凉,两条胳膊已然被人一剑削断。 青云观主一剑削断了飞天鼠的两条手臂,长剑顺势一划,将他的搭裢带子砍成两段。那石盒颇重,是以带子一断,搭裢便即向地面摔落。青云观主踏上一步,左手已然将搭裢抓在手中,右手长剑斜劈,将飞天鼠连肩带背砍为两截。 青云观主将搭裢抱在手中,对着飞天鼠的尸体哈哈大笑道:“拖到现在才杀你,只是怕你不小心把这珠子摔坏了。就凭你这江湖中不入流的小贼,也想将这珠子据为已有?当真是不自量力,枉自送了一条性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墓室中的诸人与青云观主的心思一般无二,都想将这珠子占为已有,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青云观主会先下手为强。那辛寨主冷笑道:“道兄真是好计谋,满口的仁义道德,要大家不要内讧,你却下手抢了飞天鼠的宝贝,这事办得可不大好看罢。” 青云观主笑道:“这珠子是天下之至宝,有德者而据之。若不是贫道方才主持公道,你们几个早动手内讧,此时和这些尸体一般无异。贫道做了如此好事,得了这珠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众人心下都暗骂他无耻。只是留下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三流角色,虽是心狠手辣,武功却都不算太高。这青云观主在江湖中倒颇有些名气,方才出手斩杀那飞天鼠之时,出剑既快又狠,众人料想单打独斗定然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要邀集众人一起围攻,却又怕其他人不从,到时自己成了出头鸟,不免被这道人杀害。是以明知青云观主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这珠子十有八九会被他占有,却也无人敢出言反对。 青云观主见众人虽然愤愤不平,却无人说话,转头对辛寨主说道:“大伙儿都没什么话说,想是佩服贫道做事公道,答应这珠子归贫道所有罢。” 那辛寨主是纵横河南的大盗,自打飞天鼠找到这颗夜明珠之时起,便下了狠心要将这珠子拿到手中。却不想青云观主先下手为强,自己落了下风,心下忿忿不平。只是他的手下在墓道之中已死了大半,剩下几人吓破了胆,已随着刘涌等人离开了墓室。此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自忖若是动起手来,未必是青云观主的对手,只得“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青云观主见辛寨主不再说话,当即哈哈大笑道:“大伙儿再找一找罢,说不定还能拿到什么奇珍异宝……” 他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响,青云观主的胸口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紧紧握着青云观主的心。青云观主身子不住颤抖,那颗心兀自跳个不停。 青云观主瞠目结舌,口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来。只见伸出他胸口的那只手慢慢张开,青云观主的心登时掉在地上。 这只手从青云观主的胸口收了回去,然后从青云观主手中将装着石盒的搭裢拿了过去。 “砰”的一声,青云观主一头栽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僵硬不动。 只见青云观主的身后站了一人。这人高大威猛,不怒自威,只是此时只剩下一条左臂。 辛寨主等人见了此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这才颤声说道:“唐、唐老镖头。” 杀了青云观主的那人正是唐赫。只见他左手提着搭裢,傲然说道:“这里的金银珠宝都是老夫的。你们若是拿走一锭金子,下场便和这个死人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一下青云观主的尸体。众人见他一招便将青云观主杀死,早吓得魂飞魄散。众人对青云观主已然是无可奈何,唐赫的武功胜过青云观主何止十倍?虽断了一臂,若要杀掉众人也是绰绰有余。辛寨主见势不妙,谄笑着说道:“唐老镖头本来便是咱们公推的武林盟主,这些东西都是您老人家的,咱们哪敢有非份之想?” 辛寨主说完之后,立即从怀中掏出了几件珠宝玉器,又将装着金块的包袱放在地上,对着唐赫拱了拱手道:“小人这就告辞,请盟主多多保重。” 辛寨主带头交出宝物,其余几人也纷纷将手中的金银珠宝放在地上。只是用衣衫和裤子装满金银的那两人却心有不甘。两人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亵裤,肩上扛着用衣衫和裤子做成的装满金银的袋子,愤愤不平地望着唐赫。 唐赫冷笑道:“原来是东海飞龙岛的明家兄弟。你们不在海上逍遥快活,跑到这幽冥地界淌这浑水,可有点不明智啊!” 明老大道:“这些金银珠宝见者有份,凭什么要让你独吞?” 明老二在一边说道:“大哥说的对。这老家伙大剌剌的还真以为自己是武林盟主了,别忘了他刚才被那个姓厉的小子打得那副狼狈模样。” 其余众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自忖不是唐赫的敌手,已经放下东西打算离开。但是明家兄弟这一叫喊,众人心下均想:“这两个家伙虽然头脑不大清楚,这话说的却也不错。唐赫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已经被厉秋风砍掉了一条右臂,武功大打折扣,咱们这里有十多人,又何必怕他?” 唐赫眼见众人停住了脚步,一个个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知道这些人起了异心,想要群起而攻之。当下哈哈大笑,转身将搭裢放在龙椅上,回头对明家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小子看老夫断了一条胳膊,便以为老夫杀不了你们,是也不是?” 明老大梗着脖子道:“你便是两条胳膊都在,咱们兄弟也不怕你……” 他话音未落,却见唐赫右脚在地上一挑,已自将青云观主的宝剑挑在身前,左脚在剑柄上踢了一脚,只听“呼”的一声,长剑直向明老大飞了过去。 明老大想不到唐赫会用上这样一招,还在张嘴说话之际,长剑已自到了面前,他正想躲开,却慢了一步。只听“噗”的一声,长剑刺穿了他的咽喉。明老大仰面倒下,登时毙命。 众人没料到唐赫突然动手,眼见明老大惨死当场,众人发一声喊,便即四散奔逃。唐赫冷笑道:“现在想走,却已晚了!”他纵身飞起,一掌拍在愣怔怔地站在当地的明老二天灵盖上,立时将他震死。转身一脚踢死了一名想趁乱抓起一盏玉杯的瘦长汉子,随后追到一名正想逃走的番僧身后,一掌震碎了他的心脉。那番僧好似喝醉了酒,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这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唐赫下手不留情,转眼之间打死了十余人,最后只剩下辛寨主一人。他见众人俱都死在唐赫手中,吓得肝胆俱裂,只得在墓室之中东躲西藏,逃避唐赫的追杀。好在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又遍地是血,十分湿滑。唐赫轻功再高也施展不出来,是以两人追逐良久,辛寨主竟然没有被唐赫逮住。 两人追逐了一柱香工夫,唐赫停下了脚步道:“你总是要死的,又何必东躲西藏,徒费力气?你若是乖乖停下来,老夫便让你死一个痛快,不会像他们那般痛苦不堪。” 辛寨主躲在高台旁一个巨大的铜香炉之后,口中呼呼喘气,颤声说道:“唐、唐老镖头,小人不敢拿、拿一件东西,只求你放小人走罢……” 唐赫摇头说道:“若是放你离开,你到外面到处传扬是老夫取了这墓中的宝藏,官府和江湖中人都会找老夫的麻烦。老夫还是杀掉你,这样才能一了百了。” 辛寨主颤声道:“原来你方才便打定了主意要杀我们,压根便不想放我们走?” 唐赫冷笑道:“这个自然。只怪你们自己太笨,还妄想能活着离开这里,哈哈,哈哈。” 辛寨主心中悔恨不已,暗想自己实在不应该鬼迷心窍,留下来想偷拿金银珠宝,将自己这条命丢在这幽冥之中。 便在此时,唐赫已然纵身跃起,直向辛寨主扑了过来。辛寨主大惊,急忙又逃到另一个大铜香炉之后。唐赫嘿嘿一笑,左掌猛然拍出,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这一掌正击在铜香炉之上。 辛寨主见唐赫在香炉上拍了一掌,只道他狂怒之下乱打乱拍,哪知一股大力从香炉上涌了过来,他心知不妙,正想逃开,却慢了一步。只听“喀喀”之声不断,辛寨主长声惨叫,肋骨已不知断了多少根。他口中鲜血狂喷,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唐赫,慢慢的坐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唐赫一掌震死了辛寨主,所耗费的内力却也不少。他长出了一口气,慢慢走回到龙椅前,伸手将搭裢抱在手中,顺势坐到了龙椅之上,俯视着高台前数百具尸体和无数的金银珠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唐赫此时只觉得左臂已然开始发麻,强运内力与左臂不断上升的毒气相抗,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 余长远笑嘻嘻地看着唐赫,目光中全是阴毒之意。他得意地说道:“老唐,这‘佛光普照’之毒是我三弟何毅秘制,你想以内力将它驱除,那是万万不能。老夫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怕你下不了这个狠心。” 唐赫此时满头大汗,身子微微颤抖,一双眼睛盯着余长远,恨不能扑上前去将余长远咬死。 余长远见他如此狼狈,得意之极,笑道:“老唐,你不妨砍下自己的左手,或许有一线生机。只不过你右臂已失,想自断左臂也是一件难事。哈哈,想不到威震天下的兴远镖局总镖头,连自断左臂也比登天还难,想起来真是好笑。” 此时唐赫已然站立不住,慢慢地跪了下去,他颤声说道:“姓余的,老夫这次认栽了。求你斩断老夫这条左臂,放老夫一条生路。老夫双臂俱失,已成废人,对你来说再无半分威胁,你也可以放心了。” 余长远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老唐,你这要求可是闻所未闻啊。这些年你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朋友,若是大伙儿知道你失了双臂,找上门去,只怕你老兄和几位嫂夫人大大不妙。” 唐赫阴沉着脸道:“老夫若能活着离开这里,家产尽归你余老弟所有。老夫自会退隐江湖,再不过问江湖之事。” 余长远哈哈大笑道:“如此最好。那老夫便勉为其难,助你斩掉胳膊。这个恩德你老唐可要时刻牢记在心,是老夫救了你一条性命。哈哈,哈哈。” 余长远与唐赫交往多年,唐赫一直以长辈自居,对余长远呼来喝去,此次到皇陵盗墓,唐赫气势更为嚣张,在永安城中折辱余长远,其后更多次威压五虎山庄,视余长远等人如无物。此时余长远眼见唐赫威风尽失,胸中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当真是得意之极。他走上两步,右手长剑举起,便向唐赫左臂斩了下来。 “噗”的一声,唐赫左臂已然被余长远斩断,断臂直向地上落去。便在此时,唐赫猛然站起身来,右脚斗然踢在短臂之上,那短臂“呼”的一声便向余长远飞了过去。 余长远斩断了唐赫的胳膊,得意的笑了起来,却没有料到唐赫会使出如此拼命的招数。他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了。那断手被唐赫猛力踢出,从余长远小腹插了进去。余长远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向后连退了四五步,口中鲜血狂喷,慢慢倒在地上。 唐赫眼见大敌已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脑袋也渐渐麻木起来。他想伸手去拿装着珠子的石盒,这才惊觉两只手都已不见了。唐赫呵呵笑了几声,身子慢慢僵硬起来,脑袋垂到地上,就此一瞑不视。 厉秋风等人沿着甬道走到尽头,却见面前出现了一道石门。此时石门已经被人打开,厉秋风右手一扬,三枚铜钱直向门外飞了出去。他发射铜钱之际手上用了巧劲,三枚铜钱飞出不远,便在空中互相撞击,登时火星四溅。 借着这一点点微光,厉秋风已自看清门外仍然是一条甬道。他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出石门,慕容丹砚紧紧跟在他身边。这甬道与墓室中的甬道并无区别,只是要短许多,只走了三十余步,便又到了一道巨大的石门之前。 这石门前有一座石槽,一根巨大的石柱顶在石门之上,与厉秋风等人进入地下墓室时遇到的第一道石门背后的石槽和石柱完全一样。当时余长远用马行空留下的铁勾将门后的石柱推开,此时厉秋风手中却没有铁勾。他转头对刘涌说道:“这石柱重逾万斤,须得大伙儿齐心合力,才能将它推开。” 群豪进入陵墓之时,那石门已被余长远打开,是以并未费太多力气。此时见到这巨大的石柱,才知道打开石门绝非易事,人人脸上均有忧色。 刘涌对厉秋风道:“赵真等人也是从这甬道出去的,他们又是如何打开这石门的?” 厉秋风道:“赵真等人逃离些地,想来是另有秘道。只是他们退出之时,必然会在秘道之中设下截杀咱们的机关埋伏。眼下咱们须得尽快逃出此地,已无太多时间去寻找秘道,倒不如直接从这陵墓大门逃出去。” 刘涌点头道:“厉少侠说的不错。这石门如此沉重,赵真等无法在此处设置机关,只须打开石门,咱们便能毫发无伤地逃出去。” 此时不少武林高手试着想将那石柱推起来,却均是徒劳无功。厉秋风对群豪说道:“这石柱极重,若是只靠蛮力定然无法将它立起来。不知道哪位朋友有铁鞭之类的兵刃,可否借厉某一用?” 他话音未落,却见群豪中挤出两个人来。这两人身穿黑袍,头上缠着白布,不似中原武林中人的打扮。刘涌却识得二人,拱手说道:“原来是湘西穆家的两位朋友到了。” 两人拱手还礼,其中一人自腰间解下了一条黑沉沉的长索,对厉秋风说道:“我二人所用的兵刃虽非铁鞭,却是用湘西百丈峡的青藤制成。这藤条割下来之后,要在桐油中浸泡百日,再加入本门特制的药粉,制成之后坚逾钢铁,不知道厉少侠是否用得上?” 厉秋风大喜,连声道谢。这时另一名黑衣人也递上了一条黑索。厉秋风将两条黑索拿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甚是压手。厉秋风将两条黑索缠在一起,施展轻功跃到石柱顶端,将黑索套在石柱之上,这才拉着黑索的尾端纵身跳下。 刘涌转头对群豪说道:“大伙儿拉住这黑索,一起用力将石柱立起来!” 群豪此时见有了一线生机,登时纷纷抢上前来,抓住黑索便用力向后拉动。厉秋风本想挑选出几十人来拽动这黑索,却没料到竟然变成了这种场面。只听得“吱吱”声响,那石柱慢慢地从石槽中向后滑动,顶端已渐渐立了起来。 群豪眼见即将大功告成,心下都是惊喜之极,有的粗鲁汉子更是挥拳狂呼,甬道中又是乱成一团。 眼见那石柱慢慢立了起来,厉秋风正想叫众人住手,想不到一些人见成功在即,却嫌拉动太慢,纷纷抢上前去帮忙。力道一大,那石柱竖直之后却又向后倒了下来。众人大惊,松开黑索四处奔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柱砸在地上,登成摔成两截。那黑索被石柱拉动,“呼”的一声从众人手中抽了出去,十余名汉子收手不及,手心已被黑索擦出两道血槽。 刘涌见群豪无人被石柱砸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声对群豪说道:“各位江湖朋友,大伙儿不要乱来,须得统一号令。若是再像方才这般,只怕会有伤亡。” 此时顶门的石柱已被拉开,群豪哪还管刘涌说些什么,乱哄哄地拥到石门之前,便即用力去推石门。刘涌无奈地对厉秋风道:“唐赫虽然是一个卑鄙小人,却是有几分本领。若是他在此地,便不会这般混乱。” 厉秋风道:“这石门是向内侧拉开,这般向外推是打不开门的。“ 两人抢上前去,将挤在门前的群豪向后推去。只是此时群豪已然红了眼睛,谁都不想落在后面,仍然拼命向前挤去。刘涌和厉秋风初时倒并不在意,只是片刻之后,便觉得面前的众人如同惊涛巨浪一般涌了上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惊恐。 此时群豪如同疯狂一般,人人都想尽快冲出门去,不时有人被挤倒在地,后面的人却兀自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登时将倒在地上的人踩在脚下。只是此时人声鼎沸,被踩之人虽然惨呼不断,却无人听见,瞬间便有十几人被踩踏而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刘涌和厉秋风背倚在石门之上,初时双掌尚能将蜂拥而至的群豪推开。到得后来双手已自挥舞不开,被人紧紧的挤压在石门之上。 厉秋风身前挤了六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六张脸已自贴到了厉秋风脸上。厉秋风喝道:“这石门向外是打不开的!你们不要再向外挤了!” 挤在他左侧的一人怒道:“又不是我们要挤的!后面的人挤上来,我们躲也躲不开!有本事你让后面的人退开!” 又过了片刻,厉秋风只觉得身子仿佛被一只巨手握住,而且这手越握越紧,已然喘不上气来。挤在他身边的六张脸也是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厉秋风心想:“难道今日我要死在这里么?” 便在这时,忽见一支火把从人群后飞了过来,正撞在石门之上。“噗”的一声,登时火星四溅,便似烟花一般,倒颇为好看。群豪正推搡拥挤之间,冷不防见到这等情景,不由得全都抬头望去,墓道中立时静了下来。 却听一人高声叫道:“大伙儿慢慢向后退!再向前挤都得死在这里!” 群豪这才醒悟过来,后面的人先行退开,接着人群便像退潮的海水一般,一层一层地向后退去。待得众人都退开之后,却见地上已经躺了二十多具尸体,大多被踩得不成人形,惨不忍睹。 厉秋风和刘涌倚在门上,呼呼喘着粗气。慕容丹砚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到厉秋风面前,焦急地问道:“厉大哥,你没事罢?” 厉秋风方才已然听出是慕容丹砚呼喝群豪后退,这时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心下一热,微笑着说道:“不碍事。多谢慕容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想出这法子,只怕我现在也和地上这些朋友一样,被挤成一片肉饼了。” 刘涌向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几名华山派弟子抢上前来扶住了他。刘涌长出了一口气,对群豪说道:“方才的情景大伙儿也都看到了。若是不听号令,便是这般下场。”他边说边指着地上二十余具血淋淋的尸体,“大伙儿听好了,再遇到这等情况,须得进退有序,不要乱成一团,枉自害了江湖朋友的性命。” 泰山五老也混在人群之中。五老武功虽高,方才被众人裹在中间,却也是惊险不断。听刘涌说完,丁玉高声说道:“刘先生说得不错,大伙儿须得推举一人听他号令。再遇艰险,便听他指示,大伙儿一起行动,才不会像方才这般。” 群豪纷纷点头称是,有人说道:“泰山五老威震武林,便由你们五位发号施令,咱们听从便是。” 此言一出,便有不少人随声附和。丁玉摇头说道:“若是争那武林盟主之位,咱们五个老家伙倒真想试上一试。只是今日之事大伙儿也都看到了,泰山派并未出什么力,大伙儿能够脱险,全仗着刘先生指引有方。咱们泰山派推举华山派刘先生做咱们的首领,大伙儿听他号令行动。” 群豪对刘涌颇为敬服,见一向桀骜不驯的泰山五老的老大丁玉推举刘涌,大多数人纷纷表示赞同。刘涌双手一举,高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咱们在那洞穴之中,都曾见过唐赫威压各门各派,妄图做武林盟主之事。是以什么武林盟主之类,咱们再也休提。况且以在下的武功威望,也万万不敢做各位的首领。只是今日咱们要逃出生天,须得上下齐心,才能有一线生机。” 泰山五老虽然推举刘涌做首领,群豪大多也心服口服。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少门派的首要人物心下不服,便存了挑衅之心。刘涌在江湖之中历练多年,通晓人情事故,力辞这首领之位,群豪这才敬服,一些本来要出言相讥之辈,却也住口不说。 刘涌见群豪不再吵闹,这才接着说道:“这石门只能从外向内开,是以大伙儿不要靠近,咱们想法子将石门打开。只是出了这石门之后,不晓得外面是何情景。咱们把话说到前头,出了石门之后,仍由我们华山派和厉少侠在前探路,泰山派、昆仑派依次跟进……” 刘涌将各门派安排得妥妥当当,群豪自无异议。他这才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少侠,咱们想法子把这石门打开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两人站在石门之前,只见这两扇石门各由一整块巨石雕刻而成,平滑无比,若想将它拉开,压根没有着手之处。刘涌道:“只能想法子在门上凿出可抓住的小洞,才可用力将它拉开。” 慕容丹砚摸着石门说道:“这石头坚硬无比,咱们虽带着兵刃,若想凿出可供抓取的石洞,只怕殊非易事。” 厉秋风伸手在两扇门中间的缝隙摸了摸,伸手拔出长刀,将刀锋试着从缝隙之中插了进去。刘涌已然明白他的用意,笑道:“厉少侠真是心机缜密,刘某便没想出这法子。” 他说到此处,转身对群豪说道:“有没有使钩的朋友,请站出来说话。” 他话音方落,却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头扎黑巾,身穿灰袍,右手提着双钩,对着刘涌一拱手道:“在下江西鹰爪门吴越,听从刘先生号令。” 刘涌大喜,道:“咱们要打开这石门,想借吴掌门兵刃一用。” 吴越走上几步,将双钩交在刘涌手中道:“想不到这吃饭的家伙还能助咱们逃生,若是能打开这石门,待回到家中,便将它供起来,留给后代儿孙。” 群豪听了哈哈大笑,有人说道:“吴掌门此言不错。这钩子若是救了大伙儿,不如供在五岳之上,让江湖后辈瞻仰一番,倒也不错。” 刘涌接过铁钩,将其中一支递给了厉秋风道:“厉少侠,你试试这兵刃是否有用。” 厉秋风接过铁钩,对着吴越拱了拱手,这才将铁钩伸入门缝之中,直到伸到尽头,这才将铁钩轻轻向右扭动,卡在右侧石门之上,然后用力向回拽动。 群豪举着火把,紧紧地盯着厉秋风。只听“喀”的一声,随着厉秋风拉动铁钩,右侧那扇石门缓缓向内打开。群豪登时纷纷拍手叫好。刘涌吓了一跳,转头向群豪望去,见群豪并无一人像方才那般冲上前来,这才放心。 待厉秋风将右侧石门拉开大半后,将铁钩还给了吴赵,与刘涌各推一扇石门,将两扇石门完全打开。只见石门之后又是一条甬道,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有多长。厉秋风从慕容丹砚手中接过火把,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们再去前方探路。” 刘涌点了点头道:“厉少侠千万小心。” 眼见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举着火把走出石门,群豪心下都是忐忑不安。想不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出不过十余步,竟然停下了脚步。只见厉秋风举着火把在甬道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照了半天,转头对刘涌高声说道:“刘先生,这甬道已到头了!” 刘涌转身对群豪说道:“大伙儿留在原地,千万不要像方才那般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待刘某和厉少侠去查看一番,各位稍候。” 他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面前有一道砖砌的石墙,将墓道堵得严严实实。刘涌道:“难道咱们又走错路了?” 厉秋风摇头说道:“若这条墓道不是出口,便不须设置方才那道厚重的石门。咱们走过的所有墓道和石室,均用条石筑成,只有这里改用金砖。厉某在宫中当值多年,这金砖与宫中所用相同,我猜这里是皇陵最后一道墙壁,是以用金砖封闭。” 他边说边将右掌抵在砖墙之上,微一用力,只觉得砖墙已经略有晃动。他心下大喜,对刘涌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且向后退,厉某试试能不能打开一条道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刘涌和慕容丹砚向后退出五六步远,厉秋风右掌抵在砖墙之上,潜运内力,掌力向前一送,只听“轰隆”一声响,砖墙之上已自现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洞。一时间沙石弥漫,却掩不住洞外的光亮。 群豪眼见砖墙被厉秋风震出一个大洞,阳光从洞口照射了进来,登时齐声欢呼起来。二十余名华山派弟子生怕群豪又不管不顾地向外冲,急忙挡在石门之前。这次群豪却没有像方才那般莽撞,只是在原地欢呼叫喊。 厉秋风乍一看到阳光,只觉眼中剧痛,急忙闭上眼睛向后疾退。幸亏他见机甚快,否则一双眼睛便要毁在阳光之下。 刘涌抢上前去道:“厉少侠,你没事罢?” 厉秋风闭着双眼摇了摇头道:“刘先生,烦劳你去知会大伙儿,慢慢向外走,先将眼睛闭上,稍后再睁开,否则眼睛会受不了。” 刘涌答应了一声,便即走回石门。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双目紧闭,暗自担心,道:“厉大哥,你的眼睛没事罢?” 厉秋风道:“没事儿,只须歇息一会儿便好。咱们在这洞中待了太长时间,虽有火把光亮,乍一看日光,眼睛也是受不了。” 此时刘涌已将事情交待清楚,却让泰山派先行走出墓道,华山派留在最后。群豪见他处事如此公正,心下佩服,纷纷叫起好来。泰山五老桀骜不驯,心胸又极为狭窄,此时却对刘涌赞佩不已。 只见群豪络绎不绝地走出砖墙,萧展鹏和马东青也来到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身边。此时厉秋风已睁开双眼,几人叙说了几句。群豪已大半走出了墓道,最后刘涌带着华山派弟子走了过来。厉秋风低声对刘涌说道:“这皇陵之中的墓门和机关已被咱们破坏殆尽,只怕有些宵小之辈会趁机回来偷机摸狗。眼下皇陵驻军已然开拓,怎生想个法子能将这墓门重新关上才好……” 刘涌道:“那顶门的石柱已然断裂,墓门非人力能够阖上。咱们还是先出了这陵墓,然后再做打算。” 众人走出砖墙,却见外面一片光明。太阳悬在天空正中,正是午时时分。砖墙外却是一片空地,尽头之处有一座不大的城楼。红墙黄瓦,甚是庄重。 厉秋风转头望去,身后却是一座小山般的圆丘,围着一圈两丈多高的红墙。他向西望去,却见五六十丈竟然便是玄武庙。回想在墓中的情景,此时已恍如隔世。 那城楼之上的守卫军兵已然发现群豪自陵墓中走出,登时弯弓搭箭对准了群豪。众人乍从洞中走出,人人都是欢呼雀跃,并未将这些军卒放在眼中。有人已经拔出兵刃,想要杀上城楼,想将守军杀散后夺路逃走。 厉秋风怕再起冲突,急忙走上前去,对着城楼上的军兵高声说道:“先不要动手,只怕有些误会!” 便在此时,只见城楼上有人探出身子说道:“兄弟,怎么是你啊?!” 厉秋风一怔,仔细一看,却是那日曾一起喝茶的那名大胡子军卒。他挥手说道:“请军爷和各位兄弟说一声,不要射箭,只怕有些误会。” 那大胡子回头对众军卒说了几句话,然后冲厉秋风摆了摆手,转身消失在楼顶。过了片刻,却见他和几名军卒从城楼门洞旁一个小门走了出来,厉秋风急忙迎上前去道:“想不到在此又遇到了军爷,你我真是有缘啊。” 大胡子笑道:“可不是么?突然出来这么一大帮子人,倒把我们吓得够呛。兄弟,你们怎么到了这里?” 厉秋风心想当然不能告诉你实话,当即说道:“这些都是江湖朋友,本来是想看一场比武,结果稀里糊涂掉到一处山洞之中,不知道怎么绕来绕去,竟然从这个小丘中走出来了。” 大胡子脸色大变,道:“这是先帝的陵墓啊。你们、你们竟然进到陵墓里去了?” 厉秋风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慌张地说道:“什么,先帝的陵墓?这可如何是好?” 大胡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才说道:“好在眼下守陵的驻军已经开拔,留下来的都是原来的老人,我还能说得上话。你们快想法子离开,但是不能从皇陵正门走。”他边说边指着西侧的玄武庙道:“那里是皇陵的西北角,你们想法子从那里出去,然后翻过莲花山,就可以离开皇陵地界。” 厉秋风早就想从玄武庙离开,大胡子如此一说正中下怀。当即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大胡子道:“多谢军爷指路,这点银子请军爷带给兄弟们喝杯茶。” 那大胡子推让了一番,这才将银子收到怀中,小声对厉秋风道:“你们快走罢,过一会儿便要换岗,下一班的冯统领可不是一个好说话之人。” 厉秋风道:“只是咱们逃出来之时,将皇陵的砖墙撞破了,怕给军爷惹麻烦……” 大胡子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担心,一会儿我找老寿,让他带人把墙砌上即可。你们快走罢。” 厉秋风听他提到老寿,心下一动,想到此人神出鬼没,却又神通广大,定然能想出法子,当下拱手说道:“多谢军爷,在下告辞。” 他转身回到刘涌身边,将事情说了一遍。刘涌当即告诉群豪从玄武庙离开皇陵。此时众人恨不能肋生双翅,纷纷向玄武庙奔去。厉秋风又回头向大胡子拱了拱手,大胡子笑着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厉秋风这才和慕容丹砚、萧展鹏和马东青一起向玄武庙走去。 群豪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这皇陵的围墙自是不放在眼中。只见众人各自施展轻功,什么“梯云纵”、“铁鹞翻身”、“平步青云”等轻身功夫都使了出来。到得后来,翻越围墙竟然变成了轻功比试,各门派都怕本门轻功遭人嘲笑,人人都使出了全力,群豪不时发出叫好声。 厉秋风等人和华山派众人最后跃出围墙。群豪纷纷议论该往何处去。刘涌说道:“眼下皇陵驻军守在南方,东方和北方都是高山,咱们须向西行,翻过这莲花山,不远处便是通州地界,到时大家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群豪此时对刘涌颇为信服,听了他的安排,便即向西疾行。待得翻过莲花山,已过了一个多时辰。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从莲花山下山时,行走的速度却慢了下来。过了将近两个多时辰,才到了莲花山山腰处。 此时暮色沉沉,太阳已落下山去。刘涌对厉秋风道:“看样子今天晚上是走不出这莲花山了。” 厉秋风道:“即便走不出莲花山,也胜于在那地下幽冥之中。” 刘涌笑道:“离开这里之后,刘某便要赶回华山。这次与厉少侠结识,实属刘某之幸。只盼厉少侠日后若机缘,可到华山盘恒几日,到时再向厉少侠请教。” 厉秋风道:“岂敢岂敢,刘先生侠义心肠,厉某佩服的紧。若说请教,也是厉某向刘先生和各位华山派的朋友请教才是。“ 此是天已全黑,有人便要点起火把。刘涌急忙赶上前去喝止。昆仑派掌门人道:“刘先生,若是不点起火把,在这荒山野岭中如何行走?若是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悬崖,那可如何是好?” 刘涌道:“咱们身在山林之中,若是大伙儿点起火把,这树林着起火来,任你武功再高,却也难以逃脱。” 此时群豪都停下了脚步,只听得四周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平添了一层凄凉之意。马东青小声说道:“这附近有一座喇嘛庙,倒是可以到那里去歇息一晚……” 厉秋风心下一动,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不远处有一座喇嘛庙,咱们不妨到庙中歇息,待得天明之后再走,您看如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刘涌看了看一片漆黑的树林,对厉秋风道:“若是能有歇息之处,倒也甚是不错。只是咱们这几百号人,贸然闯到寺庙中去,恐怕惊扰了僧人清修……” 厉秋风心想:“这些日子那喇嘛庙中风波不断,只怕这些喇嘛早已司空见惯了江湖人物来来去去,哪里还会害怕?”心下虽如此想,却对刘涌虑事周全更增敬意。 却听慕容丹砚说道:“刘先生倒不必担忧,数日之前,咱们便在这喇嘛庙中住过,大喇嘛为人性子宽和,不会见怪的。” 刘涌点头道:“如此最好,烦劳厉少侠带路罢。”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便即和慕容丹砚、萧展鹏、马东青当先而行。 走出百余步后,萧展鹏快走几步到了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侠,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厉秋风道:“萧少侠有话尽管说。你的伤口不碍事了罢?” 萧展鹏道:“多谢厉少侠挂怀,萧某的伤已不足虑。” 他说到这里,见身后只有慕容丹砚和马东青跟随,便压低了声音道:“自从咱们从陵墓中出来之后,你那位朋友便不见了……” 厉秋风一凛,立时想道:“我怎么如此糊涂,燕独飞不在身边,我竟然没有察觉?!” 他对萧展鹏说道:“萧少侠知道他的行踪么?” 萧展鹏摇头说道:“厉大侠和刘先生打开那座石门之时,这位燕兄还站在我和马姑娘身边。但是走出墓道之后,他却忽然不见了。因为这一路之上,燕兄一直在萧某身边,对萧某颇为照顾,是以他突然消失,萧某自然察觉到了。”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一路之上燕独飞的种种言行,倒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萧展鹏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厉秋风心下不快,接着说道:“萧某只是有些奇怪,对这位燕兄并无半分不敬,厉大侠休要生气才是。”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生了误会,急忙对萧展鹏说道:“萧少侠说得远了,厉某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并无半分不快。萧少侠,厉某只是江湖中一介浪子,哪里称得上什么大侠?你若瞧得起厉某,这大侠二字,再也休提。” 萧展鹏笑道:“如此最好。若是如此,厉兄也不要再叫萧某什么‘少侠’。别人这么叫,萧某倒也无所谓,厉兄如此人物,若是称萧某什么‘少侠’,那是打萧某的脸,让萧某汗颜不已。” 慕容丹砚和马东青走在后面,见厉秋风和萧展鹏窃窃私语,最后萧展鹏竟然笑了起来,心下都是诧异之极。马东青低声说道:“他俩真是奇怪。前些日子,萧公子还对厉大侠颇有怨言,怎么今日倒说笑起来?” 慕容丹砚道:“萧老五这人一向目中无人,只是这次到京城来,伤在一个小孩子的剑下,挫了锐气,倒不似以前那般讨厌。他定是敬佩厉大哥的武功为人,是以才一心结纳。” 马东青笑道:“妹子,厉大侠什么时候变成了厉大哥?”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你这话说得好不正经,我不与你说了。” 厉秋风听得慕容丹砚和马东青在身后说笑,只是声音极低,却也听不清什么。萧展鹏道:“厉兄,我虽未见那位燕兄出手,但瞧着他的气度,定然是一位武功极高的厉害人物。他突然消失,只怕与皇陵还是有些干系。” 厉秋风道:“我与他虽然共谋一事,却并无深交。此人武功确是极高,且极富智计,只是为人有些过于贪婪。他一心想图谋皇陵中的宝藏,咱们分文未取便退出皇陵,只怕他心有不甘,偷偷回去窃取宝物却也说不定。” 萧展鹏道:“若是如此,倒也无妨,只要他不要存心与咱们为难便好。” 厉秋风点头道:“萧兄考虑的甚有道理。燕独飞武功高强,才智过人,若是另有图谋,却是咱们的大敌。他若只图宝藏,此时咱们已离了皇陵,与咱们却无半分妨碍。”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已自到了喇嘛庙门外。此时已是亥时,在门外看不到庙中有无灯光。厉秋风伸手轻轻推了推庙门,那庙门紧闭,却是上了门闩。厉秋风跃上高墙,纵身落入院子中,轻轻将门闩拉开,将庙门打开之后,却又走出了庙门。 此时刘涌已然到了。厉秋风迎上前去道:“刘先生,你带着各位朋友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和大喇嘛知会一声儿。” 刘涌道:“如此甚好,别吓坏了这些出家人才好。” 慕容丹砚笑道:“这庙里的大喇嘛原本胆子极小,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只怕现在胆子倒大了不少。” 厉秋风走入大殿,却见有两名值夜的喇嘛正盘膝坐在殿中默诵经文。两人一见厉秋风,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却认出他来,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厉秋风拱手说道:“请问两位师父,大喇嘛现在何处?” 余长远等人出手阔绰,虽在庙中惹了不少麻烦,但也给了大喇嘛几百两银子。这两日庙中的喇嘛都换了新衣,伙食也好了许多。两名喇嘛对厉秋风颇有好感,见他又回到庙中,倒甚是亲热。一名喇嘛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在僧房中诵经,此时应该尚未安歇。” 厉秋风辞别两名喇嘛,便从大殿后门走进后院,直向左侧大喇嘛的僧房走了过去。他见僧房的窗户透出了烛光,便轻轻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喇嘛站在门口,一眼看到厉秋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满面堆欢,双手合什道:“原来是施主回来了。”说罢便向厉秋风身后望了过去,待见到只有厉秋风一人,脸上略有失望之色,道:“那位余施主为何没有与施主一同回来?” 厉秋风笑道:“余先生有事,只怕还要再耽搁些日子才能回来。” 大喇嘛叹了一口气,道:“余施主想来是生老僧的气了。阿弥陀佛。” 厉秋风一怔,道:“此话从何说起?” 大喇嘛黯然说道:“施主有所不知。那日你和余施主离开之后,他留下的那几个人竟然生了歹意,想将阖寺僧人全都毒死。所幸被留在庙中的一位女施主发现,将这几人拿住。那女施主本来要老僧将这几人送官发落。老僧初时也是这般打算,后来想起余施主慷慨大方,不似恶人,想来是这几人背着余施主才做下此等恶事,便将他们全都放了。这些人做了如此恶业,想来不敢再去见余施主,或是见了余施主之后进了谗言,余施主便对老僧生了嫌隙……” 厉秋风想不到大喇嘛竟然如此推想,心下暗自好笑,却又不好解释,只得说道:“大喇嘛尽可以放心,余先生对大喇嘛并未有半分不敬。他只是身有要事,过几日便会再来拜见大喇嘛。今日我回到这里,还带了一些朋友,想在庙中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不知大喇嘛是否应允?” 大喇嘛笑道:“施主也是有缘之人,光临小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怕小庙招待不周,得罪了施主的朋友,那便大大不好了。” 厉秋风道:“大喇嘛言重了。出门在外,有个能歇脚的地儿,已是求之不得之事。我让他们只在大殿之外的院子中歇息,不会打扰各位师父的修行,不知大喇嘛意下如何?” 大喇嘛道:“小庙还有一些空闲僧房,请施主的朋友到僧房中歇息罢。” 厉秋风摇头说道:“实不相瞒,这次来的朋友人数众多,还是在院子里歇息为好。” 大喇嘛摇头说道:“小庙虽然荒芜已久,香火不旺,容身的僧房还是有的。老僧随施主一同出去迎接各位,也算结个善缘。” 厉秋风连说不敢,大喇嘛却执意要去,最后竟然拔脚便向大殿走去。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得跟了上去,心想:“见了这么多人,只盼大喇嘛不要害怕才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阿弥陀佛……”大喇嘛看到满满一院子人时,登时脸色苍白,口中连宣佛号。 群豪却不理他,自顾自的找地方安歇。刘涌走到大喇嘛身前道:“大师恕罪则个,打扰各位师父清修了。” 大喇嘛见群豪大都带着兵刃,不少人面目粗豪,如凶神恶煞一般。不由得胆颤心惊,哪敢将众人拒之门外?只得对刘涌连连合什施礼,连句话也不敢说。 此时只听得群豪中有人叫道:“这一天一夜都没吃上东西,老子的肚子都饿瘪了!” 他这一说,群豪登时纷纷鼓噪起来。有人对大喇嘛叫道:“老师父,庙里有没有东西吃啊?” 大喇嘛本来就吓得够呛,一见这六七百人要吃要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身子微微颤抖。见刘涌还算和善,一脸惊恐地合什说道:“小庙人少势微,所备粮食不多,只怕不够各位英雄果腹……” 刘涌却也知道这大喇嘛的难处。群豪有六七百人,便是大户人家,一时又到哪里去筹措到能供这么多人吃的食物?当即对大喇嘛说道:“大师尽可以放宽心,咱们只是路过歇息,不是打家劫舍的强人。我自会约束这些朋友,不会做出无礼之事。” 刘涌说完之后,转身对院子中的群豪说道:“各位朋友,咱们这六七百人到这庙中歇脚。这位大喇嘛能够给咱们一个安身的地儿,已是莫大的恩德。若是再提什么无礼要求,只怕佛祖也会怪罪咱们。何况咱们这么多人,庙里又没有准备,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粮食?大伙只须再忍上半晚,明日一早,咱们出了莲花山,自然便有食物和水。” 刘涌说完之后,群豪的鼓噪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是有人兀自嘟囔着说道:“咱们也不是要酒要菜,哪怕有一个馒头吃也好。” 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大喇嘛在说谎。这庙里粮食多的很,做上千八百个馒头并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奇道:“慕容姑娘如何知道?” 慕容丹砚抿嘴一笑,在厉秋风耳边说道:“你们走后不久,大喇嘛就用余长远给的银子,买了几大车米面回来,全都藏在后院的地窖中。我听几个喇嘛说,山外到处都在传说要打仗,所以大喇嘛趁着粮价未涨,囤积了不少粮食。那两日每天都有送粮的车进到这喇嘛庙中。”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大喇嘛真不愧是一庙之主,思虑深远,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道:“大喇嘛是心疼银子,所以才不敢说庙中有粮。若是现在有人能拿出几百两银子来,再让大喇嘛送一些食物,他立时便会答允。” 厉秋风知道这大喇嘛过惯了穷日子,甚是精于算计,当下走到刘涌身边,将此事说与刘涌听了。刘涌哈哈一笑,道:“这个好办。”他走到大殿之前的石阶之上,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咱们擅闯宝刹,打扰了庙中各位大师的修行,甚是不敬。既然咱们来到了佛祖面前,总要有个香火钱儿。我华山派是一贫如洗,就算把我们这二十几人的口袋底儿翻过来,也凑不出十两银子。烦请财大气粗的朋友,能捐出几两银子,算做咱们给庙里的供礼罢。” 武林中人大多不缺银钱,有些更是家有产业,财富巨万。刘涌既然开了口,当即便有人说道:“刘先生既然开口说话,那咱们也不能厚着脸皮一毛不拔不是?我出五两,算做香火钱!” 另有一人道:“既然你阚老大出了银子,咱们傅家庄也不能落后。我们傅家出十两银子,请大和尚笑纳。” 既然有人带头,便不断有人五两、十两的要捐银子。厉秋风偷眼向大喇嘛望去,只见大喇嘛初时还是一脸惶恐,慢慢地转为惊讶,最后已然是欣喜的神情,口中默念佛号。 便在这时,只见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胖子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这五两十两的,你们还好意思拿出来!快收回口袋里拿回去给你们的妹子办嫁妆罢。”说完之后,他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今日这香火钱全算在我常轲的头上。我捐一千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他此言一出,众人全都住了口。常轲在江湖上却也颇为有名,人称“金算盘”。常家是山西大族,靠着当铺起家,在黄河以北各地都有当铺和钱庄,是出了名的富户。群豪虽大多不穷,但是要一下子拿出一千两银子,却也颇为不易。 有人却不服气,对着常轲喊道:“常老板,在佛祖面前不可说谎。你随身哪里能带上一千两银子?可不许说你日后派人把银子送来,那和骗人没什么两样。” 常轲“呸”了一口,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举在手中,对众人高声说道:“大伙儿睁开招子看好了,这是咱们‘齐宝斋’的银票,各地常家的钱庄和当铺都可兑现。出了这莲花山,在昌平和通州都有咱们的钱庄、当铺,到时庙里的大师们去兑现即可。” 他说完之后,拿着银票走上前来,将银票恭恭敬敬地递到大喇嘛的手中。大喇嘛接过银票之时,双手不住颤抖,口中连宣佛号,称赞这位施主敬心礼佛,必得三世诸佛垂青,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日后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子孙后代,全都做大官…… 常轲笑道:“什么大官大将的咱们常家也不敢想,只要佛祖能够保得全家老小平安无事,衣食无忧,咱们便心满意足了。” 大喇嘛合什说道:“这个自然。”随后对刘涌说道:“请各位英雄稍候片刻,老僧这就让人备下斋饭,为各位充饥!” 大喇嘛匆匆离开之后,只过了半柱香工夫,便有喇嘛将馒头和米饭送了上来。初时只送来几盘,随后便是整桌地抬了过来。所配的虽然只是萝卜咸菜,却也腌制的甚是美味。群豪在皇陵之中已饿了一日一夜,早已饥肠辘辘,见了馒头米饭,便即大口吃了起来。 厉秋风和刘涌等人见群豪都吃了起来,这才各自拿了一个馒头。刘涌一边吃馒头,一边安排华山派弟子值夜。慕容丹砚笑道:“刘先生,您心思缜密,倒是武林盟主的绝佳人选。” 刘涌笑道:“什么武林盟主,我可不想落得和唐赫一般下场。”他说完之后,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悠然说道:“这百余年来,出任武林盟主的江湖前辈,没有一个得以善终。坐上盟主之位的,不是外表伪善的大奸巨恶,便是妄想一统江湖的武林狂人。近年来能让江湖中人敬服的几人中,首推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秋水。只是这十多年来,慕容庄主极少出现于江湖之中。是以群龙无首,一些心怀不轨之徒,便使些阴谋诡计,妄想偷天换日。眼下大明江山,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东南倭寇之乱,愈演愈烈。听说几个月前,一名扶桑武士在宁波杀死朝廷官员,一路向北,斩杀我中原武林高手五十余人,东南震动。福建、浙江等地的武林朋友发下贴子,要合力擒杀此人,结果最后竟然给他逃入大海之中。若是我武林中人能上下一心,不起内讧,怎会让倭人如此猖獗?” 慕容丹砚听刘涌对慕容秋水甚为推崇,心下喜悦无比。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们华山派也很了不起呀。经此一役,华山派定然会名扬天下,威震武林。” 刘涌微微一笑,道:“什么名扬天下、威震武林,在江湖之上,还是要以德服人。至于威震武林之类的,那是越少越好,否则便是和唐赫一样,最后落一个狼狈收场。” 此时群豪已吃得饱了,众人折腾了一日一夜,饱受惊吓,早已疲惫不堪,吃完饭后,不一会儿院子中已是鼾声四起。这六七百人中倒有一大半人打鼾,声音可想而知。更有人梦中说话,或哭或笑,一时之间,这喇嘛庙之中倒颇为热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默然不语,刘康接着说道:“你师父孤家寡人一个,又四海为家,找到他殊为不易。只是刘氏一族数百人却世居于山阳,即便想走,却又能逃到哪去?” 厉秋风道:“你们这些帝王将相争夺天下,却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只在这数日之中,皇陵中丧命的武林豪杰就有四五百人。这四五百条性命,却只不过是你们用来博弈的棋子。为了争权夺利,你们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刘康沉声说道:“我是棋子,你又何尝不是?” 厉秋风道:“我不想做你的棋子,是以才带着群豪逃了出来,想不到还是在这里被你给截住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数十丈外的冯总兵等人,对刘康说道:“刘大人,你让冯总兵带边军擅入内地,已然犯了死罪。就算你阻止了桑良田,最多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若略有闪失,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何况今上又是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皇帝。朝中大臣,个个只图自保,你以致仕之身,又何苦四处奔波?” 刘康摇头说道:“你们江湖中人常常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在朝廷之上又何尝不是这样?老夫虽已告老还乡,可是门生故吏遍布朝廷。这些年来,他们构陷了多少老夫的门生,个个都想株连到老夫。若不是老夫殚精竭虑,早有布置,早就翻了船了。眼下又到了生死关头,在幕后摇扇子的眼见都走到了台前,我若是仍自坐岸观火,最后便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厉秋风道:“刘大人,这些年你也没闲着罢。远的不说,借着大礼议之争,将杨氏一党赶出了朝廷。宣府边军哗变,斩杀李化文等十四名将佐,并借此机会清洗兵部,让杨氏一党失了兵权,这都是您老人家的谋划罢?” 刘康道:“不错。只是未能将这伙贼党连根拔除,终成大患。眼下他们联络了东厂和锦衣卫,妄想东山再起,改朝换代,若是被他们得手,那便是天下缟素,血流成河,大明江山定然倾覆在这些人手中。” 厉秋风冷笑道:“刘大人,这个时候还在谈什么大明江山,不是太好笑了么?” 刘康道:“年轻人,你错了。你以为老夫这些谋划,全都是只为自己么?殊不知若是大明的江山都没了,老夫这条性命和那些家财,要与不要又有何用?” 厉秋风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事情。只是想奉劝刘大人一句。人人都是父母辛苦养大,到这世间活这一世不易。只为自己之私利,而枉害了他人之性命,岂不是世间最残忍之事?还望刘大人三思。” 刘康道:“不然。若是为救天下苍生百姓,搭上这庙中几百条性命,又有何妨?” 厉秋风脸色一变,道:“刘大人,你也是读圣贤书之人,孔夫子教你这样做的么?” 刘康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形势所逼,便是孔夫子复生,当此危急之时,只怕他的做所作所为,与老夫一般无异。” 厉秋风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大人好自为知。” 刘康微微一笑,道:“江湖豪杰十之八九都已到了,即便你束手旁观,老夫的计谋已成,胜势已不可逆转,难道你不想留下来看一看么?” 厉秋风心下一震,道:“刘大人,这些江湖汉子虽然各有贪念,但罪不致死,你又何必陷他们于死地?” 刘康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东厂与锦衣卫之权势与先帝在时相比虽不可同日而语,却仍然有极大的势力。老夫若不是苦思无计,也不会想到调动边军这一下策。这些江湖好汉武功高强,却又没有什么头脑,稍加训练,便是最强悍的军队,正好为我所用。” 厉秋风道:“我若是阻拦你呢?” 刘康笑道:“这里已被山海关总兵的军队包围,你又如何阻拦?”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刘大人,你是我的前辈,照理来说应为你留下几分脸面。只是厉某不妨直说,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冯总兵骗过了山海关的监军太监,带着边军赶到这里。只不过就算冯总兵胆大包天,却也不敢将山海关总兵麾下精兵全都带出。而到了这京城左近之地,遍布东厂与锦衣卫的耳目,还有通州和昌平的驻军。若是山海关的兵马大举进入,这些军队早就与之交战了。是以冯总兵所带的先锋部队,最多不过一千人。这一千人之中,还要分出数百人来运输粮食辎重。若是厉某猜的不错,到了这里的山海关精兵,最多不过五百人。方才冯总兵下令射伤那几名想先行离开的江湖汉子,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让群豪以为官军兵多势众,心生畏惧。刘大人若是真想以五百军卒裹胁这庙中六七百位武林高手,只怕比登天还难。” 刘康看了看厉秋风,叹道:“你很好,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我早就让他出山来帮我,他却始终拒绝。若是我们兄弟联手,这朝廷之中哪还有那些贼党立足之地?” 厉秋风道:“连亲兄弟都不帮你,刘大人,你还以为你做的事情是对的么?” 刘康道:“我会让你和他知道,你们是错的。” 说到此处,刘康转头对冯总兵道:“彦卿,老夫这便到庙中去见这些江湖朋友。若是老夫不能出来,凡是出这庙门之人,杀无赦!” 冯总兵等人叉手称是。厉秋风道:“刘大人还不死心么?” 刘康道:“凡事总要试试才知道胜败如何。其年诸葛武侯白衣渡江,到江东说服孙权周瑜,联手抗曹,却也未知结果如何。你虽已看出老夫的计谋,又焉知老夫有没有伏下必胜的后手?” 此时两名青衣小僮快步走到刘康身边,搀扶着刘康便要向庙门走去。厉秋风正想再说,刘康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拦我不成?” 厉秋风道:“厉某不敢。” 刘康昂首说道:“你若不想老夫进到庙中,不妨一刀将老夫杀了。”说完之后,刘康便向庙门走去,竟然再不看厉秋风一眼。 厉秋风束手无策,心乱如麻,只得跟着他走向庙门。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良久未回,心下焦躁,不住地问刘涌道:“厉大哥会不会有事?” 刘涌初时还笑道:“厉少侠武功了得,世间能胜过他的人只怕不多,姑娘不必担忧。”只是越到后来慕容丹砚越是焦急,连带着刘涌也忐忑不安起来。群豪见厉秋风去了半天也未回来,也越来越坐立不安,不少人窃窃私语,偷偷商议脱身之计。 便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庙门已自开了。一名青衣小僮当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刘涌一见此人,心下一凛,急忙快步迎上前去。便在此时,昆仑、青城、泰山、嵩山等各派首脑人物已纷纷迎了过去。 只见十几位江湖名宿对那老人躬身施礼,口中说道:“恭迎刘大人!” 这老人正是刘康。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各位不必多礼。” 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道:“当年多蒙刘大人关照,我昆仑一派才不致倾覆,这份恩德,昆仑派永世难忘。” 其余各派掌门人也纷纷叙说刘康昔年的大恩大德。厉秋风站在一边,心下暗想:“姜还是老的辣,想不到刘康早就留了这一手,各门派的首脑人物尽在他掌握之中,怪不得他这般有恃无恐地来见群豪。” 慕容丹砚悄悄走到厉秋风身边,见他怔怔出神,低声说道:“厉大哥,你没事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仍自望着刘康,眼中竟然露出了恐惧之色。慕容丹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刘康须发皆白,头戴纱冠,身穿灰袍,便如同乡下一个土财主一般,并无半分可怕之处,便转头对厉秋风道:“这个糟老头子是谁?” 厉秋风苦笑道:“他老是老,可是半点都不糟,今日只事,只怕不能善了。” 第一百五十章 此时大喇嘛也走上前来,双手合什道:“阿弥佗佛,刘施主光临小庙,幸何如之。” 刘康微微一笑道:“多日不见,大喇嘛越发清健了。这些江湖朋友在贵寺盘桓,没打扰各位大师的修行罢。” 大喇嘛连连摇头道:“各位施主也是昨夜才到,露宿在这院子之中,并未有失礼之处。且为小庙布施重金,小僧等感激不尽。” 两人又叙谈了几句,刘康道:“烦请大喇嘛找个安静些的所在,老夫有些话要与这几位聊聊。” 大喇嘛道:“大殿之中最为清静,刘施主不妨进到大殿罢。” 刘康点了点头,转身对刘涌说道:“烦请刘先生去告诉各位江湖朋友,请大家少安毋躁。官兵只是捉拿反贼,与各位无关,不必焦躁。只是有些事情还须甄别,大家稍候片刻,官兵自会放各位离开。” 刘涌点头答应了一声。刘康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十几名各门派的首脑人物,对众人说道:“请各位掌门、长老到大殿之中,老夫有几句话要说与各位听听。” 刘康说完之后,便在大喇嘛的陪同之下走进了大殿,各门派的掌门人及首脑人物紧紧跟在刘康身后。刘康走了两步,转头看到厉秋风站在一边动也未动,当下微微笑道:“这位厉少侠也一同去大殿罢。” 厉秋风本不想去,只是刘康在众人面前相请,却也不能不给他面子。当下冷笑了一声,便即跟在众人身后。慕容丹砚正在跟上,厉秋风冲她摆了摆手,慕容丹砚只得停下了脚步。 刘涌对群豪说道:“各位朋友,刚才这位老者想来大伙儿也都知道,他便是朝廷中的刘阁老。他老人家已经说了,官兵到这里是捉拿反贼,与咱们无关,只待事情查明之后,大伙儿自可离开。只是眼下还须稍等片刻,各位不要焦躁。”说完之后,他吩咐华山弟子小心在意,这才匆匆走入了大殿。 只见大殿之内已聚集了将近二十位各门派的首脑人物,俱都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刘涌见厉秋风站在一边,悄悄地走了过去,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刘康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和大喇嘛说话,见刘涌走了进来,便即转过头来说道:“各大门派的首脑已经到齐了,咱们便议一议罢。” 众人齐声说道:“恭聆刘阁老指示。” 刘康道:“指示什么的,老夫愧不敢当。只是各位此次犯下了重罪,须得想一个脱身的法子才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厉秋风却是暗自冷笑。 刘涌拱手道:“好教阁老得知,大伙儿是被人哄骗,才误入皇陵之中……” 刘康点了点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朝廷之中奸臣当道,上奏给天子的奏章是不会为各位说好话的。何况有不少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探子就在外面,他们的密奏对各位也是极为不利。” 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说道:“我们在地下陵墓之中,见到过兵部侍郎赵真。此人煽动众人反叛,妄图谋朝篡位,这里各位江湖同道都是亲眼所见。朝廷若是不信,咱们可以与那赵真对质。” 其余几位掌门人也随声附和。刘康微微一笑,道:“各位在皇陵之时,赵真早就写了奏折送了上去,诬陷各位毁坏先帝陵寝,妄图聚众谋反……” “这个奸贼!”楚丹阳高声喝骂道,“明明是他把咱们骗入皇陵,怎么反咬一口,真是狡诈无比。” 刘康道:“不过这折子到了内阁,便被扣住了,皇上还没有看到。” 几名掌门人对视了一眼,齐齐躬身道:“多谢阁老成全。“ 刘康摆了摆手道:“这事情与老夫没什么关系,朝廷之中,毕竟还有些清流官员,知道各位都是忠心为国的好男儿,是以代为周旋。只是那赵真奸谋已然败露,定然不肯放过各位,他会不断纠集东厂和锦衣卫的败类,诬告各位图谋不轨,是以须得想个法子,让朝廷不再怀疑各位有谋反之意,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大计。” 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道:“不如咱们挑选各派高手,去将赵真杀了。这奸贼一死,再无人敢诬告咱们谋反了。” 有几位掌门一听,纷纷拍手叫好。刘康摇了摇头道:“实话与各位说罢,赵真区区一个兵部侍郎,能翻起这么大的风浪么?他只不过是一个站台的小角色,后面那些大人物才是主谋。杀了赵真,还有钱真、孙真、李真,于事无补。” 众人议论纷纷,却拿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主意。便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涌说道:“刘阁老既然到了这里,定然是有让咱们脱困的妙计。大伙儿还是听听阁老的意见,方能脱此大难!”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既然刘康到了此处,自然是为了众人而来,自己又何必费尽心计去想什么脱身之计?当下纷纷点头称是。刘康笑道:“老夫倒也没有什么妙计,只不过机缘凑巧,却有一份大功劳摆在面前。各位若是将这功劳揽在身上,便是再大的罪名,也可抵消了。”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俱都兴奋不已。刘康接着说道:“赵真这奸贼本来便想裹胁各位江湖好汉一起造反,一计不成之后,他又收买了一些叛军,妄图杀入京城,做那大逆不道之事。眼下叛军正在集结,数日后便要开拔。若是各位英雄能够将叛军拦住,待朝廷平叛大军一到,将叛军消灭,这自是大功一件,便有奸人捣鬼,朝廷也不会相信各位会谋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想不到刘康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都是一震。这些人都是各派的首脑人物,江湖中的大风大浪见过不知多少,此刻心中正在紧张盘算刘康这个主意是否可行。刘涌说道:“启禀阁老,大伙儿虽然都会武功,但于战阵一道所知甚少,与大军对敌,只怕胜算极低……” 刘康道:“老夫不是要各位与叛军在战阵之上一刀一枪的厮杀。那是弃我之长,用我之短。叛军集结之后,必然首先要占据永安城,作为进攻京城的要寨。眼下永安城驻军不过数百,且都是些老弱之兵。叛军一到,必然作鸟兽散。老夫想请各位江湖朋友先行进入永安城,帮助守军固守。只须守上个四五日,朝廷平叛大军便会到达,到时叛军土崩瓦解,各位立此大功,朝廷自有封赏。” 刘康说完之后,啜了一口茶,转头对大喇嘛道:“真是好茶啊,为何不请各位英雄也喝上一杯?” 那大喇嘛脸上一红,急忙吩咐小喇嘛道:“快去给各位施主奉茶!” 刘涌道:“大喇嘛不必在意,咱们这些江湖粗人,于品茶一道所知甚少,就算是喝了,只怕也是白白糟蹋了大师的香茶。” 刘康笑道:“江湖英雄,不拘小节,老夫一向是佩服的。十二年前,不少江湖豪客,为了大明江山,在湖广安陆洲做了一件大事。虽然为奸人所乘,死伤惨重,却不枉了‘好男儿’三字。此次各位若是能够将叛军拦在永安城下,功高如同日月,日后朝廷褒奖下来,那才是名门正派的荣光,这份荣耀,可是金钱武功换不来的。” 嵩山派掌门人林毅郎双手一拍,道:“那些官兵一个个只会欺负老百姓,咱们怕他作甚?既然是为朝廷出力,咱们嵩山派愿意听从刘阁老号令。” 刘康道:“林掌门果然是一条爽快汉子。这些年嵩山派为朝廷出了不少力,前任尹掌门便是在安陆洲一役遇难,朝廷自当封赏。老夫可以给林掌门打个包票,待平叛之后,峻极峰便是嵩山派的道场,而且朝廷会给嵩山派送去一块匾额,上书‘嵩山正派’四字,未知林掌门意下如何?” 林毅郎大喜,拱手说道:“刘阁老大恩大德,嵩山派上下无不感激涕零。林某愿听阁老驱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只听得脚步声响,各派首脑人物鱼贯而入。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躬身施礼道:“咱们已与师兄弟们议过了,各派对阁老之提议均无异议。” 刘康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如此最好,老夫就先行谢过各位英雄。” 他说完之后,竟然向各派掌门深深鞠了一躬。 楚丹阳等人急忙避过一边,口中说道:“我等草莽中人,岂敢受阁老大礼?!” 刘康道:“各位英雄这是为国家出力,老夫感激不尽。既然大伙儿上下齐心,老夫这颗心也放回肚子里了。眼下事情紧急,请各位掌门人准备一下,咱们即刻启程,直奔永安城。” 众掌门人答应一声,便即出了大殿,各自号令本门中人准备出发。 刘康见刘涌和厉秋风仍然站在当地,于是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二位有何打算?” 刘涌看了厉秋风一眼,拱手说道:“既然各位江湖英雄都愿意助阁老一臂之力,多华山一派不多,少华山一派不少。刘某不欲参与此事,这便向阁老辞行。” 刘康点了点头道:“强扭的瓜不甜,人各有志,老夫也不便勉强。只是刘先生须得知晓一件事情,华山之上,并非只有华山一个门派。中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贵派邱掌门竟然不能亲赴,华山四大高手之中也只来了刘先生一人,无非是防着太华派趁虚而入。自元末太华派创派祖师袁一鸣崛起江湖,占据华山朝阳峰,这百余年来,华山派与太华派缠斗不休,两派各自称为华山正统,实是难分高下。只是十二年前,太华派掌门人尽率高手赴湖广安陆洲参与兴献王陵一役,全军覆没,这才给了华山派一家独大的机会。正是有了这个教训,此次邱掌门才坐镇华山落雁峰,不敢离华山半步。刘先生,老夫说得不错罢。” 刘涌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道:“阁老所说不错。只是袁一鸣原本是华山派弃徒,创下太华派与本派作对,这百余年来,为颠覆华山派正统,卑鄙手段不知用了多少。我华山派只是守着本分,不想让本派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刘康笑道:“当年袁一鸣威震武林,华山派各位名宿皆许他为华山派百年武功第一人。只是其时华山派掌门人一心想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暗地里使了绊子,激得袁一鸣破门出派,这才创立太华派。其实两派武功,同出一源,单以武功而论,倒似太华派更强一些。十二年前,太华派为朝廷出力,内阁大学士本已票拟将华山诸峰皆交由太华派掌控。只是先帝驾崩,这事情便搁置了下来……” 刘康说到此处,刘涌脸色大变,双手已自微微颤抖。厉秋风虽与刘涌相识不过数日,但一直佩服他临危不惧,隐隐有一派宗师的风范。想不到刘康瘳瘳数语,竟然让这位名扬天下的摘星剑客方寸大乱,几乎不能自制。 刘康接着说道:“刘先生是一个聪明人,咱们可以用聪明的方法说话。永安城一战,眼下已不可避免。华山派是否参与,与全局来说,并无多少影响。只是武林各派的气运,必然因此战而改变。邱掌门武功高强,智计超群,是以虽然身处内忧外患之中,仍然派了刘先生带领门下弟子远赴中原,这份苦心,刘先生不会不知道罢?” 刘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阁老所言不错。永安城一战,阁老赌的是天下,咱们赌的是门派存亡,我说的不错罢?” “不错。刘先生既然明白这其中的关节,还要离开么?”刘康微微一笑,说完之后,又轻啜了一口茶。 刘涌说道:“若是我华山派参与永安城一战,阁老是否可以保证华山一派永居华山落雁峰上?” 刘康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可以为嵩山派打包票,但是与华山派却不能。刘先生,你想知道原因么?” 刘涌说道:“愿闻其详。” 刘康站起身来,在大殿中慢慢踱步,边走边道:“若要遂了邱掌门和刘先生的心愿,永安城一战必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是实话实说,老夫对此战并无几分胜算。永安城一失,天下逐鹿,谁胜谁败,尚未可知,老夫又如何能保证华山派最终会得到朝廷封赏?再说太华派这十几年间元气渐复,虽不及十二年前全盛之时,但已经逼得华山派事事小心,不敢与中原武林一争长短。这与华山派虽非幸事,对一方平安却是极难得之事。刘先生,你须要记住一件事,侠以武犯禁,朝廷绝对不容许有一个门派一家独大!哪一个帮派若是要冒头,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其颠覆。你看少林、武当两派齐名当世,若是这两派之中有一家衰亡,另一派必须不会久长。” 刘涌道:“若是如此,我华山派即便参与永安城一战,岂不是无半点好处?” 刘康说道:“刘先生此言差矣。华山派若是肯助老夫一臂之力,可以保住在江湖中的地位。若是不参与此事,则必然为太华派吞并。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华山派独步陕西,已为朝廷所忌,能保住眼下的势力,实属不易之事。刘先生,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刘涌惨然一笑,道:“高手下棋,于无形中将对手逼于绝境。阁老早布好了阵势,前方便是万丈深渊,华山派也只能前行,还用什么三思而后行?” 刘康说道:“这倒也并不尽然,大主意仍要刘先生来拿。况且刘先生若是心下不忿,即便到了永安城,只图自保,不肯出力,反倒不美……” 刘涌拱手说道:“阁老不必多说,刘某知道怎么做了。” 刘康道:“这六七百位江湖豪杰之中,论起武功智计,都以刘先生为尊。咱们此次前往永安城,还请刘先生多多费神,助咱们办成此事。” 刘涌点了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只是与厉秋风擦肩而过之时,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微有歉意。 待刘涌走出殿门之后,刘康微微一笑,对厉秋风道:“眼下这大殿之中只剩下你我二人,有话不妨直说。刘涌这人聪明绝顶,有他出手相助,咱们守住永安城,又多了几分把握。贤侄,你难道真的不想助老夫一臂之力么?” “不想!”厉秋风沉声说道,“阁老不愧为宦海老臣,对嵩山等门派,以利诱之;对华山派,则以势逼之。只不过你用如此手段,让天下英雄为你出力,难道不会内心有愧么?” 刘康哈哈一笑,道:“老夫为天下百姓殚精竭虑,何愧之有?”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阁老致仕之后,听说在江南广置田宅,购买良田千顷。不少人为了免交田税,便将田地挂在阁老名下,单只这一项,阁老每年收益便不少罢。那些对头想恢复东厂和锦衣卫的威势,势必像先帝主政之时,缇骑四出,天下震动。像阁老这般的文官,便得日日担心田宅之事会被朝廷知晓。这几年来,致仕的梁大人、周大人、林大人等都已成了江南的大地主,每家的田产都在五千顷以上。而各地的官员若是脱下官袍,又有哪一个不是当地最大的地主?阁老虽口口声称为天下百姓出头,这固然有几分是真的。只不过若不是担心田宅尽失,不能留与儿孙,您老人家还会如此出力,四处奔走么?” 刘康脸色一变,沉吟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你做了五年锦衣卫,果然见识气度,与往日不同,再也不是那个莽撞少年了。只是你变成了这样,我和你师父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担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厉秋风拱了拱手,转身向殿外走去。 刘康看着厉秋风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一名青衣僮仆从殿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走到刘康身边垂手隶立,低声说道:“老爷,要不要除掉他?” 刘康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由他去罢。况且他已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少年,你们杀不了他。” 厉秋风出了大殿,只见各帮派已收拾停当,正自准备出发。刘涌背着双手站在石阶之前,见厉秋风出了大殿,他急忙迎上前道:“厉少侠,刘某实在是身不由已……” 厉秋风摆了摆手道:“刘先生不必多说,这事也并不怪你。” 刘涌黯然不语,慕容丹砚快步走了过来,对厉秋风道:“那个糟老头子没伤到你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眼见群豪个个喜笑颜开,兴奋不已。知道各派掌门已然将刘康所许诺之事说与群豪听了,这些人才会如此高兴,心下暗想:“这些江湖汉子只道能得到好处,却不知已经上了修罗战场,能有几人生还殊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由一声长叹。 慕容丹砚见他闷闷不乐,心下担忧,正想再问,却听厉秋风道:“慕容姑娘,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罢。” 慕容丹砚笑道:“这喇嘛庙我早待得腻了,如此最好。厉大哥,你今后想到哪里去?”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可能要去四川……” “去江南吧。”慕容丹砚一脸热切地说道,“我爹爹最喜欢少年英雄,他若是见到你,一定喜欢。” 厉秋风道:“若有机缘,厉某一定前去拜见慕容老先生。只是眼下身有要事,须得到四川去见一个人。” 慕容丹砚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正想再说,厉秋风小声说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咱们须得尽早脱身。有什么事情,出了这喇嘛庙再说。”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两人找到萧展鹏和马东青,悄悄告诉两人准备离开。过了片刻,趁群豪听刘涌说话之际,四人偷偷绕过大殿,直向后院走去。厉秋风第一次进入这喇嘛庙之时,便是从已荒废的后院跳了进来,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当日进到这喇嘛庙的那处院墙。 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不是说官兵已经将这喇嘛庙重重围住了么?咱们若是从这里出去,遇到官兵又该如何?” 厉秋风道:“这喇嘛庙虽已破败,规模却宏大之极,官兵若要将此处全部包围,至少得有两万人马。正门那些官兵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能有个三百人便不错了。这墙外若有官兵,那才是见了鬼了。” 厉秋风率先跃上了墙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回头对着院内的三人挥了挥手,右足一点,便即飘身而下,落在院外的草丛中。 马东青不会武功,慕容丹砚和萧展鹏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跃上了墙头,然后跃出墙外。慕容丹砚见院外果然没有官兵,笑道:“厉大哥神机妙算,佩服啊佩服。” 四人离开喇嘛庙之后,便即向山下走去。因为怕与守在喇嘛庙正门的官兵遭遇,横生枝节,是以四人远远绕了个圈子,这才向山下走去。待得到了山下的镇子时,已是午时。四人找了一处小酒店,要了四碗面匆匆吃完,不敢在此处停留,急匆匆地向西而行。 走出镇子不远,远远望见右边山坡之上竟然排列着数百座营帐。不时有骑马的军兵在营帐外来来去去,卷起大片烟尘。 厉秋风急忙带着三人躲进路边一处树丛,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萧展鹏道:“怎么这里来了这么多军队?” 厉秋风道:“这里距离皇陵不远,想来便是从皇陵开拔出来的守军。赵真煽动这些军队谋反,他们下一个目标便是永安城。” 慕容丹砚道:“好啊,咱们也到永安城去看热门罢!” 厉秋风苦笑道:“慕容姑娘,你不要以为这是江湖中的打打杀杀。兵危战祸,动辄千百人伤亡。那时任你武功再高,能够自保已是不错了。咱们还是离他们远些,免得将咱们也裹胁进去。”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你也是武林中人,为何一听说要打架就闷闷不乐?你瞧瞧庙里那些家伙,听说打架都高兴的不得了。” 厉秋风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打架吗?打赢了,帮派在江湖上便有名声,有了名声,便有了地位,有了地位,便有人出钱,要他们去做一些事情,然后有更多的钱。官兵也是一样,有仗打,就可以去杀人放火,抢夺金银。只是人人都想:我定然是获胜的一方。可是又有几人在打架之前能够想一想,若是打败了又会如何?”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厉大哥,若是人人都似你这般想,那练武又有什么用?还没有与人动手,便想自己败了会如何。这样一来,哪还有斗志可言?” 厉秋风道:“咱们修习武艺,可不是为了杀人的。” 慕容丹砚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厉秋风道:“我原来以为,练了武功,便能行侠仗义,做江湖中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大豪杰。可是好多事情,并不是说你武功高就能办到。到得今日,我竟然不知道修习武艺,到底为了什么……” 慕容丹砚凝视着厉秋风的眼睛,缓缓说道:“厉大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倒和我爹爹有些像。这些年来,我爹爹也经常自言自语,倒与你刚才说的有些像。我哥哥在后院练剑之时,有时我爹爹见到便十分厌恶,说剑练得越好,苦恼就越多。是以他想让我哥哥读书,去考功名做官。我哥哥讨厌做官,两人经常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唉,厉大哥,你说的这些,反正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若是遇到余长远、唐赫这些恶贼,若是不练会武功,又怎么能将他们除掉?” 厉秋风道:“余长远虽做了不少坏事,但是他素有大侠之名,好事也做了很多。唐赫更不用说了,这些年漕运畅通,兴远镖局在中间出了很大的力气。只是这两人贪念太盛,走火入魔,倒并非一开始就是恶人。若是他们的师长在传授武功之时,能稍加点拨,也不至于到此地步。这两人武功都不弱,若是当年他们不练武功,或许这一生倒要快乐许多。” 慕容丹砚等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厉秋风这番话匪夷所思,却又无法反驳,不由得同时缓缓摇了摇头。 四人看了良久,却见军营之外戒备森严,不敢再在此地耽搁,便折向南行,绕过了这处山坡,这才转向西行。待到傍晚时分,已到了沙河镇。 这沙河镇是一处通衡要道,虽然只是一个镇子,但规模极大,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几人找了一个酒馆坐下,要酒要菜。厉秋风道:“从这沙河镇向南,便是去往江南的大道。慕容姑娘和萧兄带着马姑娘早日回江南去罢。” 慕容丹砚扁了扁嘴道:“我才不要回去哩。” 萧展鹏道:“慕容姑娘,你若不回江南,我也不回去。” 慕容丹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萧老五,我可不想天天看到你。你还是趁早回福建罢。对了,不许再到慕容山庄来找我!” 萧展鹏一脸沮丧,正想再说,只是看到慕容丹砚瞪着双眼,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嗲嗲的声音说道:“店家,要一间上房。” 厉秋风等人都是一怔,这声音好生熟悉,不由得齐齐转头望去。却见柜台之前站了一个白衣妇人,正是众人曾数次遇到过的那个白衣艳妇。只见她左手拎着一个小小包袱,右手却抓着一个少年的左手。 见到那少年,萧展鹏的脸色立时变了。 这少年赫然便是曾一剑重伤他的那个神秘少年。 第一百五十四章 萧展鹏年少成名,一向心高气傲,只是一时不慎,险些死在这少年的手中,这份奇耻大辱,却是无时或忘。此时在客店之中遇到了仇人,心下大喜,右手提着长剑,便要向那少年挑战。 厉秋风右手在萧展鹏肩头轻轻一按,对他摇了摇头。萧展鹏心下一震,正要说话,厉秋风低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少年曾和柳宗岩在一起,不分青红皂白动起手来,只怕敌人大举围攻,萧少侠反倒要吃亏。” 萧展鹏点了点头,强忍着怒气坐了下来。 慕容丹砚不由摸了摸背后的长剑。此时她背后背着两柄长剑,一柄是慕容秋水在她十六岁时送给她的家传宝剑,另一柄宝剑却是厉秋风从这少年手中夺来之后送与她的。 只见那白衣艳妇与掌柜说了几句话,便有一名小二带着两人向二楼走去。那白衣艳妇自始至终始终紧紧拉着少年的左手,倒似生怕他逃走一般。少年则面无表情,虽然并不反抗,但是眉宇紧锁,显见并不十分乐意。 待白衣艳妇与少年消失在二楼楼角之后,厉秋风才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这少年武功诡异,出手狠毒,我虽折辱他两次,只盼挫其锐气,好教他不至于小小年纪便成为只知以杀人为乐的莽汉。他与柳宗岩有极深的关联,却又与这白衣女子母子相称。那日在陵墓之中,赵真更是要他来做皇帝,这少年身世定然不凡。萧兄虽被他暗算,身受重伤,只不过是不戒之失,若是堂堂正正的比试武功,他未必伤得了萧兄,是以萧兄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萧展鹏道:“只是这小子出手太狠,全然不讲江湖规矩,若是这般长大,江湖倒真要多一个魔头。” 便在此时,忽听得店外人声喧嚣,接着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众人心下一怔,厉秋风更是一凛,暗想:“难道柳宗岩到了不成?” 只见一名在门口为客人饮马的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着掌柜颤声说道:“外面来了好多公差,已经将巷子封了。说是今晚要过大军,全镇宵禁。有出门上街者,要拿到衙门去问罪。” 他话音一落,坐在店中饮酒吃菜的客人登时慌了起来。不少人匆忙结账,便即出门赶回家里。住店的客人倒不慌张,仍是慢慢地饮酒吃菜。厉秋风脸色一变,低声说道:“这下糟糕了,若是宵禁,咱们要离开这镇子倒是有些麻烦。” 慕容丹砚原本心下发愁,正盘算想个什么法子能不回江南,而是随着厉秋风一同去四川。此刻听说镇子要宵禁,心下不由高兴起来,暗想最好能在镇子里住上一晚,说不定便能想出好办法。 厉秋风见店中客人走了大半,急忙走到柜台前,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随口问道:“这镇子经常有大军经过吗?” 那掌柜的一边算账一边道:“咱们这镇子是京师左近的要地,军队倒是不常经过。只不过近来听说关外鞑子兵不时骚扰,是以有军队经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宵禁嘛,这还是头一遭。” 厉秋风回到桌前,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咱们都在这店中留宿一晚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咱们先将房间定下,待晚上宵禁之后,便偷偷离开。到时三位南行,我向西行……” 慕容丹砚登时焦急了起来,道:“厉大哥,你为何如此急着离开?”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眼下情势紧急。叛军随时都会向永安城攻击,那些受了蛊惑的各大门派会抢先进入永安城。这里距离永安城不过数十里,一旦打起来,再想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慕容丹砚扁了扁嘴,正想再说,却见厉秋风脸色一变,冲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向门口看去。 只见门口走进来两名黑衣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左首那少女生得一张圆脸,一脸笑容。右首那少女却是面色冷峻,不怒自威。两人走到柜台前,圆脸少女对掌柜说道:“店家,我们要一间上房。” 那掌柜给二人开好了房间,让小二将两名少女带去二楼。 厉秋风始终盯着那两名少女。慕容丹砚心下不喜,悻悻说道:“这两人有什么了不起么?” 厉秋风低声道:“这两人小小年纪,轻功如此了得,不是寻常的江湖人物。” 慕容丹砚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她们轻功了得?” 萧展鹏在一边说道:“这两位少女方才进门之时,不是走进来的,而是飘进来的。只是她们的速度极快,常人看不出来。而且这店中的木梯一踩上去喀吱作响,但是方才小二带二人上楼时,店小二虽然脚步沉重,将楼梯踩得乱响。这两位少女脚下却没有半点声音……” 慕容丹砚方才一颗心全在厉秋风身上,苦苦思索能与他一同前往四川的法子,是以对那两名少女竟然视而不见。此时听萧展鹏如此一说,这才仔细回想了一下,两名少女确实颇为诡异。 厉秋风道:“永安城和京师将有大变,江湖中人在此地出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须得小心应付,不要与这些人冲突,以免横生枝节。” 几人吃完饭后,便由店小二引路前往二楼。走上木梯之时,慕容丹砚憋了一口气,也是施展轻功,脚步轻盈,却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厉秋风知道她小孩心性,心下暗暗好笑。 到得二楼之后,厉秋风与萧展鹏、慕容丹砚与马东青各自住了一间客房。几人原打算小睡片刻,便偷偷溜走。哪知刚过中夜,却听得走廊中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女人嘶声叫道:“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哪里去了?!” 厉秋风和萧展鹏原本便是和衣而卧,听得这叫声之后,双双抢到走廊之中。只见那白衣艳妇只披着衣衫,蓬头乱发,在走廊中跌跌撞撞地四处乱走。 此时慕容丹砚和马东青也走出了屋门,住宿的客人出来看热闹的也不少,走廊里登时拥挤不堪。那白衣艳妇只是披了件衣衫,慌张之下衣衫滑落,露出半边香肩。一些好色之徒趁机尖叫嘻笑,有的还偷偷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这白衣艳妇的肌肤。 慕容丹砚柳眉倒竖,冲上前去一拳打倒了一名正将手伸向白衣艳妇后背的男子,将她拉出人群。随即伸手拔出宝剑,指着看热闹的众人说道:“都给我滚回屋里去!否则我一剑一个,将你们全都杀掉!” 众人见到慕容丹砚手中明晃晃的宝剑,登时发一声喊,转身便向各自的客房逃去,瞬间走廊中只剩下那名被慕容丹砚打昏在地的男子,还有四五只形状、颜色、大小各异的鞋子。 几人回到慕容丹砚和马东青的客房。那白衣艳妇一脸惊慌,待看清厉秋风的面容,更是大惊失色,颤声说道:“这位大爷,我们母子俩已经决意离开这里,正要赶回故乡,您又何必苦苦相逼?” 厉秋风微微一怔,道:“夫人此话怎讲?” 那白衣艳妇道:“不是你追上来将我的孩子抓走了吗?” 厉秋风等人脸色都是一变,慕容丹砚道:“我们怎会抓走你的孩子?” 白衣艳妇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如果不是你们,那又是谁?” 厉秋风知道这白衣女有时神智不清不楚,那时他与慕容丹砚在皇陵地下被赵真用移魂大阵围困之时,见这女子与那少年站在一起,不似此前那般糊涂,还以为她已恢复了神智。想不到今日在这客店相遇,这女子又变得稀里糊涂起来。 慕容丹砚将白衣艳妇衣衫扎好,对她柔声说道:“你那孩儿武功不弱,想要抓走他殊非易事。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看看是否能找到线索。”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白衣艳妇坐在椅子上,双目茫然,口中喃喃说道:“他说了要与我一同回到家乡,去看雪山,还有鹿群。这几日他好生乖巧,眉目与他爹爹越来越像。方才我听他说口渴,便要为他倒水,只是壶中已然空了,我便提着水壶下楼,想向店家讨一壶水。只是楼下已然无人,我便回到客房,想不到、想不到我的孩儿却已经不见了……”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那女子说道:“有两个人,不知道你是否识得?” 白衣艳妇对厉秋风始终心存畏惧,见他开口说话,立时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大爷说的是哪两个人?” 厉秋风道:“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一个脸圆圆的,非常爱笑。另一个一直板着脸,冷冰冰的……” “飞花逐月?!”白衣艳女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她们怎么追上来了?他、他已经答应我了,不再逼我孩儿替他做事,为何又派了这两个女人追了上来?” “什么飞花逐月?是一门很厉害的武功么?”,慕容丹砚奇道。 白衣艳妇颤声说道:“这不是武功,是两个人,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两名杀手……” 厉秋风道:“你说那两名少女叫做飞花逐月?” 白衣艳妇点了点头,道:“她俩也不是少女,而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只不过被他改了面容,永远都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 “改了面容?”厉秋风道,“是用人皮面具么?” 白衣艳妇道:“不是。这是他自己钻研出的法子,用刀将人的面孔划开,再将五官改变。改了面孔之后,别人便再也认不出了。只是这面孔也不会随着年纪而变化,只需用他熬制的药水保持。飞花和逐月一直是他身边最厉害的杀手,想不到他言而无信,竟然派这两个妖女将我的孩儿骗走……” 厉秋风道:“你说的‘他’,便是柳宗岩罢?” 白衣艳妇道:“不错。你们见过面的。只是那日飞花逐月不在他身边,否则就算你们破了移魂大阵,也不会轻易脱身。” 厉秋风道:“柳宗岩是你的什么人?” 白衣艳妇身子一抖,过了片刻才道:“他、他是我的父亲……” 慕容丹砚等人俱都大惊失色,实在想不到这女人竟然是柳宗岩的女儿。厉秋风却已隐隐猜到,是以并不吃惊。他点了点头道:“那日在皇陵之中,你和这少年离开之后,柳宗岩没有阻拦你们么?” 白衣艳妇颤声说道:“那墓道中有一处通往地面的密道,当日我们便是从那墓道中进入墓室。他带着阴阳师在墓室中布下移魂大阵,却没有困住你们。他这人做事谨慎,见你制住了我的孩儿,怕你还有后招,便即退走。待我和孩儿回到地面之上时,他本来要将我们母子带走。只是我一力反对,只想回到家乡。他当时正忙着与一群人说话,却也没有拦我。我们母子离了皇陵之后,这一路倒也无事。我那孩子虽然数日前才与我相认,对我却是言听计从,若不是飞花逐月到了,他定然不会离开……” 厉秋风道:“这少年武功不弱,若不是他心甘情愿离开,就算这两个女子武功再高,却也不能悄无声息地将他带走。咱们几人也在二楼,方才并未听到丝毫打斗之声。” 那白衣艳妇脸上一红,过了片刻才道:“他、他为了控制我那孩儿,几年前便要这飞花逐月以色相诱惑,我那孩儿年幼,哪里是这两个妖妇的对手?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是以这两个女人才能如此容易地将我的孩儿骗走……” 厉秋风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些事情诡异之极。江湖传说,柳宗岩武功绝顶,凭着一手快剑独步江湖。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有什么恶行。但是这白衣女子既然是柳宗岩的女儿,所说之事自然不会做假。这等卑劣行径,却又怎会是侠义道人士所为? 慕容丹砚却并不晓得这些男女之事,瞪大了一双眼睛道:“有了肌肤之亲,为何就能将他轻易骗走?” 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追问下去,不免尴尬,急忙咳嗽了几声,对那白衣艳妇道:“你那孩儿武功不弱,只是自幼便被柳宗岩带入邪道,出手狠毒,杀人无数。若是不尽早加以训诫,只怕……”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窗外喊杀声大起,接着有人喝道:“大伙儿将街口守住,别放这几个奸贼逃了!” 众人一惊,急忙跑到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长街两端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各自站了数十名黑衣黑帽的公差。对面屋顶之上也伏了二十多名公差,手中弯弓搭箭。紧接着只听头顶“喀喀”之声不断,想来有人已经到了客店屋顶。 只见长街之中站了三个人,赫然便是厉秋风等人在一楼见过的飞花、逐月和那少年。 白衣艳妇见到了那少年,登时欣喜若狂,口中叫道:“炬儿,你不要害怕!娘亲来救你了!” 她话音一落,右足一点,便即轻飘飘地从窗口飞了出去。只见火把照耀之下,她如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盘旋着向街心飘了过去。 厉秋风等人正自惊诧之时,只听得头顶有人喝道:“放箭!” 白衣艳妇此时身在半空,却见她右手一挥,十几道银光便向客店屋顶飞了过去。只听得惨叫之声不断,窗口人影闪动,却有六七个人从屋顶摔了下去。 白衣艳妇落到街上,正站在那少年身边,伸手便要去拉那少年右手。那少年却后退了一步,似乎对那白衣艳妇说了一句什么。白衣艳妇身子一震,仍想拉住那少年。此时只见那圆脸的黑衣女子挡在了少年身前,与白衣艳妇说话。只是这几人站在街心,离了客店二楼有十余丈远,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 慕容丹砚冷笑道:“不是刚才还在吹嘘飞花逐月是柳宗岩手下最厉害的杀手么?怎么几十名公差就将她们给困住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些可不都是寻常的公差。” 慕容丹砚道:“不是公差是什么?” 厉秋风道:“你看长街两端,公差后面站着那些人。” 慕容丹砚方才只顾瞧着那些手举火把的差人,对于公差身后的人群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看热闹的百姓。此时凝神望去,却见这些人大多身穿青色锦袍,头戴纱冠,其中还有数人身穿白袍,头戴金冠。 马东青突然颤声说道:“是、是锦衣卫……” 厉秋风道:“这些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高手,穿白袍者,更是执掌大权的千户。这些人武功极高,飞花、逐月就算是那女子口中所说的顶尖儿杀手,遇到这些锦衣卫的截杀,想要脱身却也并非易事。瞧这阵势,飞花逐月是带了那少年想离开此地,却被锦衣卫给逼了回来。” 慕容丹砚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也是锦衣卫。以你的武功,算得上锦衣卫第一高手罢?” 厉秋风道:“我只是一名在武英殿当值的锦衣卫士,虽然后来做了百户,也不过是有名无实,与北镇抚司不可同日而语。” 慕容丹砚道:“我问你武功,你却说什么官职,是想把话岔开罢。我知道你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武功,便是不想被人瞧破身份。厉大哥,你才是江湖中最精明的一个。” 厉秋风苦笑道:“慕容姑娘言重了。厉某之意是说在锦衣卫之时,并未与高手过招,是以不知道自己算得上几流高手。只是锦衣卫之中,北镇抚司中高手众多,南镇抚司中却都是心思机敏之辈。各位若是遇上这些人,万万不可轻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时只听西首几名公差高声喝道:“你们放下兵刃,快快投降,否则杀无赦!” 飞花逐月将那少年护在中间,白衣女子几次想抓住少年双手,都被飞花拦开。 便在此时,长街两端的公差手执钢刀铁尺,开始缓缓向长街中央推进。火把映照之下,众公差手中钢刀闪着寒光。埋伏在对面屋顶上的公差也弯弓搭箭,将羽箭对准了街心的四人。 长街两端众公差身后的锦衣卫却一直未动。 此时已过中夜,忽然从镇子东侧传来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声,静夜之中,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正在向街心逼近的公差们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身后的锦衣卫望去。那几名身着白袍的锦衣卫首脑凝立不动,众公差只得转过身来,仍是慢慢地向白衣女子等人围了过去。 此时东方又响起了号角之声,只是这一声要比方才近了许多。 慕容丹砚奇道:“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吹起号角?” 厉秋风面色沉重,道:“这是军队的号角,想不到他们来得这样快。初时还以为是官军赶来平叛,想不到居然是叛军到了。” 萧展鹏道:“厉兄怎知是叛军到了?” 厉秋风道:“若是前去拦阻叛军的官军,自是从京城开拔过来,应自西向东进发。眼下这号角之声却是从东边传了过来,定然是叛军到了。那日听赵真说过,叛军集结之后,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等鞑子兵汇合。既然叛军出动,想来鞑子兵也已经到了。这些鞑子兵剽悍无比,战力极强,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赵真借鞑子兵的力量,定然是许下了他们不能拒绝的条件,便如当日石敬塘割让幽云十六州,引契丹兵进入中原一般,给中原百姓贻祸无穷。赵真这个卖国奸贼,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赎他的罪恶!” 此时第三声号角又已响起,竟然就在东边街头不远。却见飞花、逐月和那少年身子一晃,竟然向街边的民宅抢了过去。那少年百忙之中,还是拉住了白衣女子的右手,只见四人身影晃动,已然隐入民宅之中。 慕容丹砚将头伸出窗外想要看个究竟,厉秋风手疾眼快,说了一声“小心”,便将她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只听“噗噗”之声不断,十余支羽箭已射进屋中。却是伏在对面屋顶的公差以为慕容丹砚是飞花、逐月的同伙,便想用箭将她逼退。 众人避开羽箭。客房距对面屋顶有十余丈远,想要发射暗器却无法拿住准头。众人只得将身子倚在墙壁上,不敢再到窗口张望。 便在此时,忽听得弓箭破空之声大起,随即屋外惨叫之声不断。这客店是用木头建成,羽箭射入木板,只听得密集的“铎铎铎铎”之声,刹那之间不知道有多少支箭射在客房外面的墙壁上,震得整座客房都颤动起来。 众人此时便如身处怒海之上的一条小舟,身子紧紧倚靠在墙壁上,只觉得木板不住震动,似乎羽箭随时都能破墙而入,让人没来由得心生恐惧。幸好过了片刻,羽箭破空之声突然停了下来,随即长街上马蹄声大作,竟然有大队兵马自东向西掠了过来。 厉秋风见外面不再射箭,这才悄悄将头伸在窗口向外望去。只见原本在长街之上打算围攻飞花、逐月等人的数十名公差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已然尽数毙命。而站在长街西端的锦衣卫也已全都倒在地上,身上中箭无数。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厉秋风等人不敢将头探出窗外,是以长街东端的情景无法看到,只是看着西端这些锦衣卫的下场,原本站在东端的锦衣卫想来也已尽数被射死。 便在此时,马队已到了长街之中。只见这些军兵骑着战马,八人一排,手中兀自执弓搭箭,自东向西疾行。军兵头戴铁盔,身着柳叶铠甲,除了手里执弓搭箭之外,身上竟然还背着两张弓。马鞍之旁,各放一个装满羽箭的箭筒。 只见马队横行无忌,在长街之上绝不停留,对满地尸体更是视若无睹。只听得马蹄踩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 客店对面屋顶上埋伏的公差早已被尽数射死,从客房中望去,只见对面民宅的墙壁上也射满了羽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马队方才掠过长街,径向西方奔了过去。长街上那些尸体已被踩得肢离破碎,惨不忍睹。厉秋风等人站在窗口,人人脸上变色。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军队……”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是朵颜三卫的鞑子兵。他们进军之时,八人一排、八排一队,若是遇到阻拦,猝然之间便万箭齐发,对方仓猝之际,便如同这些锦衣卫和公差一般,很难逃生。这些鞑子兵每人都有两三张弓,配备两筒羽箭。鞑子兵自小便练习射箭,弓力强大,拉力多在一石以上。有的臂力强劲,弓箭的拉力更大。是以鞑子兵羽箭射出的距离,要远远强于官兵。这些公差遇到了鞑子兵,只能是送死的份儿。便是那些武功高强的锦衣卫,遇到大军突击,几千支羽箭同时射了过来,哪里还有命在?” 慕容丹砚和萧展鹏望着长街之上已被踩成肉泥的尸体,连话都已无法说出。过了半晌,萧展鹏苦笑道:“咱们还练什么武功?若是遇上大军,只能是束手待毙的份儿。”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想让那些江湖人物与叛军相抗了。若是遇上了军队,任你武功再高,能逃得性命,已然是侥幸,又何谈什么野战争锋?” 厉秋风道:“方才飞花逐月被锦衣卫逼回了长街之中,鞑子兵到来之前,已派人传下命令,今夜全镇宵禁。待见到街头有人,鞑子兵不问缘由便用羽箭开路。埋伏在咱们头顶和对面屋顶的公差先被射死,长街上的锦衣卫和公差也成了靶子。这些鞑子兵是叛军的先锋部队,大队叛军两三个时辰之后便会赶到这里。咱们还是先行离开,避免与他们纠缠。何况赵真、柳宗岩等人也在军中,若是遇上了这些人,只怕不易脱身。” 便在此时,忽听得长街之上又传来呼喝之声。厉秋风等人从窗口望去,却见那白衣女子拉着少年,已自跃上了对面的屋顶,飞花逐月却在后面手执长剑追了上去。 厉秋风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这几人身上定然有不少秘密,与中原武林的安危有极大的关系。厉某这就与各位告辞,日后若是有缘,咱们江湖再见。”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我和你同去。” 厉秋风一怔,道:“慕容姑娘,你还是回江南罢。何况马姑娘也要你照顾……”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已自跃上窗台,转头对萧展鹏道:“萧老五,这一路之上马姐姐一直照顾你,现在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你带着马姐姐去江南罢,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说完之后,右足一点,已自飞了出去,几个起落,便到了对面屋顶,直向飞花、逐月等人追了上去。 厉秋风怕慕容丹砚有失,只得向萧展鹏和马东青拱了拱手,也随后跟了上去。 厉秋风追上了慕容丹砚,两人知道飞花逐月武功不弱,是以不敢跟得太近。这两人又身穿黑衣,远远的瞧不清楚。所幸那白衣女人的衣衫在黑夜之中倒极是显眼,是以两人跟在后面倒也并不着急。 直过了一柱香工夫,两人已追出镇外,来到了一处树林之中。忽见那白衣女子停下了脚步,转身对飞花逐月说道:“你们两个奴才,为何苦苦相逼?!”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远远地躲在一株大树后面,不敢离得太近。 却听飞花说道:“大小姐,老主人已经吩咐过了,一定要将小主人带回去,请大小姐不要让奴婢为难。” 白衣女人道:“他已答允过让我带了炬儿回家,为何又出尔反尔?!” 飞花说道:“这是老主人的意思,奴婢不知。大小姐,您带着小主人回去之后,见到老主人,他自会说明原由。”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凄然说道:“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否则也不会在我十四岁之时,便将我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飞花逐月沉默不语。那白衣女子将少年护在身后,对两人说道:“你们回去对他说,我带着炬儿要回到郡山,再也不管他那些事情。炬儿不是将军的儿子,也不是皇帝的后代,他只是我的孩子。我不指望他去当什么将军、皇帝,只求他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哪怕织布耕地,也不要再去杀人!” 飞花道:“大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当年咱们都是随着老主人不远万里来到明国,老主人费尽心思,才有了今日之局面,眼见成功在即,大小姐怎可坏了老主人的大事?何况小主人天资聪颖,将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大小姐难道忍心将他带回到寒山渔村,去做一个被人视为奴隶、衣食无着的农夫么?” 白衣女子道:“便是做一个农夫,又有什么不好?这些年来,他指使炬儿不分善恶的杀人,让他变得铁石心肠。可是我的炬儿原本不是这样!他像他的父亲,快乐、率真,与人为善。我不想他变成一个唯利是图、只凭一已之愿便去杀人的恶汉!” 那逐月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冷冰冰地说道:“大小姐,你怎么沾上了中原人那些婆婆妈妈的毛病?这些中原人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又狡诈无比。十二年前,老主人助兴献王夺得皇位。这个狗皇帝却言而无信,害死了咱们柳生一族数十条性命。眼下老主人谋划已成,正是举起义旗夺得天下,助小主人登上皇位的大好时机。大小姐却要将小主人带走,岂不是要将柳生一族逼入绝境?” 厉秋风听得惊心动魄,逐月所说之事虽有不少不明所以之处,却也能大致听得明白。想不到这女子的家族图谋中原江山已非一日,这些人的阴谋一旦实现,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 白衣女子摇头道:“咱们本来不是中原人氏,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做那些异想天开的大事,已属违背天道。这些年来,他先助兴献王登基,在湖广杀了几百人,随后又在南京害死了上千人。为了办成他心中的大事,连柳生家族自己人都杀。飞花、逐月,咱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为什么不早些回转家乡?” 逐月仍然一脸漠然,冷冰冰地说道:“回到家乡?家乡难道不也是一样么?你难道望了咱们幼时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日子?你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父母,难道不都是在家乡被武士杀掉的么?” “可是你也别忘了,教授你们武功,帮助咱们逃生的也是中原汉人。”白衣女子冷冷地说道。 飞花道:“大小姐说的不错。可是当年祖师爷为什么会远赴扶桑?若不是明国的皇帝陷害他,他又怎么会逃走?他的武功见识,当世无双,可是妻儿丧命,落得孤身一日逃往海外。咱们夺了大明江山,正是为祖师爷报仇。”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凄然说道:“你们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今日我万万不能再将炬儿交到你们手中,让他做你们手中的傀儡,去害死千千万万的人。” 逐月冷笑道:“大小姐,现在你说不去害人。可是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引诱明国的皇帝,让他乐不思蜀,最后中了老主人的计谋,丢了他的江山……” 逐月话音未落,白衣女子身子微微颤抖,颤声说道:“不错。我是一个有罪之人,再也没有面目见他于地下。他一片真心待我,我却骗了他,害得他丢了江山,丢了性命……” 飞花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不忍,柔声说道:“大小姐,咱们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一起吃过的苦,却也不必多说。咱们在中原已经住了三四十年,你看看咱们身上,哪还有半分郡山人的影子?说话办事,咱们现在已经和明人没有半分差异。何况小主人是如假包换的龙种,让他登上帝位,也算是大小姐对那人有个交待……” 白衣女人一脸凄然,道:“你不要骗我了。十二年前,我便是听信了你们的话,将他害得坠入阿鼻地狱,又害死了几千条人命。我是不祥之人,这十几年失了心智,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中原人氏,虽一向柔弱,只要有一口饭吃,能让家人活下去,便不会奋起反抗。但若真的将他们逼到退无可退之境地,他们便会拼死一击,死战不降。昔年湖广一战,你们偷袭中原武林人士,这些人中了你们的诡计,死伤殆尽,却并无一人投降。这份仇恨,已然埋在中原武林高手的心中。这些年来,柳生一族在中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不过是身份隐藏得巧妙,又有朝廷中的大官护着。若是像他所想的那样,露出了咱们的来历,给中原武人知晓了咱们的身份,只怕柳生一族要尽数死在中原,无人可生还郡山。” 她说到这里,看了看飞花逐月二人,语气却也舒缓了下来,柔声说道:“咱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幼年之时颠沛流离,总是喜欢多过忧愁。自到了中原之后,你们为他四处杀人,我则成了他交结朝廷大官的工具,想想咱们可有一日是真正的快活?这些日子,我时常想起郡山的草原、山林、鹿群、山溪。还记得祖师爷教咱们念的那首诗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当日祖师爷念这两句诗时的心境。” 飞花逐月默然不语。过了片刻,白衣女子说道:“我这就带着炬儿离开,你们回去告诉他,不要再追我们母子,我们母子也不想见他。” 白衣女子说罢,转身柔声对那少年说道:“炬儿,咱们走罢。” 那少年怔怔出神,竟若恍然不闻。白衣女子拉住了他的右手,柔声说道:“炬儿,你从来没有见过去过郡山。那里有无边的山林,到了冬天,山顶被白雪覆盖,娘亲可以带你骑着鹿到山上去玩耍……” 便在此时,那少年左手倏然伸出,一柄短剑已然插入那白衣女子的腹中。 少年松开短剑,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神情却又是无比坚毅。 白衣女子踉跄了几步,低头看着小腹上的短剑剑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抬起头来,颤抖着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拉住那少年。少年嘴角抽搐了几下,起初尚犹豫是否伸手相扶,最后还是后退了两步,对那白衣女子说道:“祖父他老人家说的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眼下大事将成,不可半途而废。娘亲,十二年前,你本来已经应该离开这人世。只不过祖父怜你,才让你疯疯癫癫的活到今日。柳生一族是天神之选,要做天下的主人。谁想阻拦,便绝不容他活在世上。” 飞花逐月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拔剑刺向白衣女子,吓得目瞪口呆。飞花见白衣女子晃了几晃,眼见要摔倒在地,急忙抢上几步将她扶住。逐月迈出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白衣女子呆呆出神,眼角慢慢地流下几滴眼泪,口中喃喃说道:“飞花,我已经不能带炬儿回家乡了。你、你答允我,替我好好看护着他……” 飞花双目含泪,颤声说道:“大小姐,你放心吧。我这就带你和小主人去见老主人。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定能救你……” “不要、不要再叫我什么大小姐……咱们在郡山,我、我本来是叫你姐姐的……姐姐,我活不了啦。拜托你、带、带我的骨灰回郡山……” 白衣女子话音未落,那少年冷冰冰地说道:“我们的家就在中原,不会再回郡山。待大事成功之后,我会将你与他合葬,也算遂了你的心愿……” “无耻小贼!” 慕容丹砚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怒喝,拔出长剑便向那少年扑了过去。 少年和飞花逐月都没料到有人窥伺在侧。飞花逐月见来人长剑寒光闪动,直向那少年刺了过去,急忙抢在少年身前,两柄长剑齐齐向慕容丹砚咽喉刺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慕容丹砚虽是激愤之下出剑,却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飞花、逐月双剑合壁,抢攻自己要害,当即收剑遮挡。 那白衣女子摇晃着退了两步,倚在一棵大树上,缓缓坐倒在地。 飞花、逐月二人出剑极快,分进合击,将慕容丹砚迫得连连后退。 三人长剑盘旋,指东打西。只是剑如游龙,招数不待用老便即收剑抢攻别处。是以虽交手数招,三柄长剑却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慕容丹砚以一敌二,飞花、逐月又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数招之后,她已落了下风。 飞花、逐月得势不饶人,两柄长剑如同两条毒蛇一般,将慕容丹砚围在中间,剑剑不离她周身要害之处。 又斗了三招,慕容丹砚已被逼得退至一株大树前。她心中一动,便即绕着大树与飞花、逐月缠斗。如此一来,那大树反倒成了她的遮掩之物,避过了不少敌人攻击的杀招。只是如此一来,她只能东躲西藏,全取守势,若要反击,那是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边打边退,已自将飞花、逐月二人带出了十余步。 便在此时,一道灰影迅疾无伦的从一株大树之后闪了出来,直向那少年扑了过去。 那少年用短剑刺入白衣女子小腹之后,虽是一脸紧毅,却紧张无比。直到慕容丹砚现身,与飞花、逐月二人激战,少年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道灰影趁飞花、逐月追杀慕容丹砚之际,一击得手,封了那少年九处大穴,长刀横在少年的脖子上,对飞花、逐月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飞花、逐月见少年被擒,大惊失色,慌忙收剑退到一边。 那白衣女子扶着树干想要站起来,反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慕容丹砚抢上前去,将白衣女子扶了起来。 擒住那少年的正是厉秋风。他本来不欲多事,只是慕容丹砚突然出手,他想阻拦已是来不及了。 厉秋风知道飞花、逐月二人武功不弱,且出手狠毒,江湖阅历又极丰富,要制住二人殊为不易。是以慕容丹砚出剑邀击之后,厉秋风并未出手,而是躲在树后观看情势。待得飞花、逐月二人追杀慕容丹砚,已自离开少年十余步远之后,厉秋风看出破绽,倏然袭击那少年,果然一击得手。 飞花、逐月见那少年受制,两人是江湖中的行家,却也不说什么“休伤我家小主人”之类的废话。 只听飞花说道:“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人?” 厉秋风冷笑道:“你们自断右臂,我便放了他!” 飞花、逐月二人大惊,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厉秋风冷冷地说道:“昔年终南山朝天宫宫主傅清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在江湖中威名极盛。有一日两个黑衣蒙面人找上门来向他挑战,双方斗了一个多时辰,却未分胜负。两个蒙面人见无法取胜,竟然抓住了傅清的儿子,逼得傅清自断右臂。这两人却言而无信,一剑斩下傅清儿子的人头,随即趁傅清方寸大乱之机,又将他杀掉,灭了朝天宫一门。这是你们两人干的罢?” 飞花、逐月二人身子微微颤抖。飞花颤声说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厉秋风道:“衡阳袁大先生是衡山派记名弟子,只是剑术精湛,不在衡山派七大剑客之下。忽有一日,他的老母被人擒住,逼他削去右手拇指。趁他不能用剑之时,两名神秘剑客向他挑战,三招便将袁大先生杀死在衡阳城头,这也是你们两人造的孽。还有山西五台山的紫阳上人,白沟卸甲屯的吴先生等人,死状极为蹊跷。你们用卑鄙手段迫得这些武林高手自毁肢体,趁机挑战,不只杀人,还要折损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声。嘿嘿,今日我便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飞花、逐月二人面如土色。两人虽素来杀人不眨眼,却想不到这灰衣人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便似一直窥伺在两人身侧一般。 厉秋风道:“你们替柳宗岩杀人。而这些被杀之人,要么师门曾与柳宗岩有过过节,要么对柳宗岩有过不敬之语。你们的目的无非是让武林中人以为柳宗岩无所不在,神通广大。既然你们对柳宗岩忠心无二,这小子又是柳宗岩的心头宝贝,你们便为他尽忠罢。你们两人自断右臂,我自会放了他。” 逐月说道:“若是我二人自断右臂,你却不放小主人,又该如何?” 厉秋风哈哈一笑,道:“这个就不是你们两人能管得了的。两位这就要赌一赌了,赌一赌我是否也像二位这般无耻,像二位这般言而无信。” 飞花、逐月二人虽杀人无算,却从来未被人逼至如此境地。对方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狡诈,远比二人更凶悍,也更无耻。 二人最初还想用阴谋诡计骗得对方放了那少年,直到此刻才发现,对手要远比她俩狡诈的多。 厉秋风见二人犹豫不决,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我要你们自断右臂,否则我就斩了这小子的人头!” 他话音未落,手上微一用力,长刀已自划破了少年的脖颈,一道鲜血已自从他脖子上渗了出来。 飞花将长剑交在左手,一剑便将自己右臂斩了下来。只见血光迸现,她疼得惨叫了一声,连退了四五步远,长剑掉在地上。她左手抓住一株小树,这才站稳了身子。 厉秋风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对逐月森然说道:“她已自断右臂,你还犹豫什么?” 逐月面如土色,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我、我不上你的当……” 厉秋风冷笑着说道:“你这人好生愚蠢。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这不是上当,而是被我胁迫。这是一杯毒酒,你要么喝下去,要么逃走。只不过就算你逃走了,柳宗岩也不会放过你。我只要你一条右臂,他可能会要你的两条胳膊,说不定还加上两条腿。到时你变成一根‘人棍儿’,那可不大好啊。” 逐月想到柳宗岩的手段,身子不由地颤抖起来。飞花此时已疼得面无人色,颤声说道:“为了小主人,你还犹豫什么?!” 逐月倏然转头,对飞花说道:“为了他们,就要自己砍断胳膊,我才不做这等傻事!” 飞花想不到她竟然如此说话,又惊又怒,道:“难道你想背弃老主人不成?” 逐月此时已平静了下来,她冷冷地说道:“咱们替他卖了半辈子的命,也算对得起他了。当年祖师爷传授武功,只不过他学的最好,村里人才公推他做首领。叫了他三十多年的主人,可是咱们又不是他养的猫和狗。” 说到这里,逐月又看了一眼那少年道:“这个小畜牲被他调教的已经是一个禽兽。咱们若是还替他卖命,就算他大功告成,将来推这小子上位,也必然是一个嗜杀成性的暴君。为了这样的禽兽,值得咱们自毁肢体么?” 飞花被她说的目瞪口呆,却又无可反驳。 厉秋风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些慷慨赴死的江湖英雄,想不到比江湖宵小更卑鄙。” 逐月冷冰冰地说:“卑鄙总好过丢了性命。” 厉秋风道:“好!你虽是女子,若论起卑鄙无耻,真是江湖罕见。佩服,佩服。” 逐月转身从地上拾起飞花的断臂,走到飞花面前,摇了摇头道:“姐姐,你为何到了此时,还如此愚笨?” 飞花正要说话,逐月长剑倏然刺出,将飞花钉在大树的树干上。 飞花咽喉格格作响,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逐月,只是眼中的光芒却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脑袋一歪,就此毙命。 逐月将长剑从飞花身上拔了出来,冷冷地说道:“你右臂已断,成为废人,便是回去见他,日后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成全了我,也算咱们姐妹一场,你没有负了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衣女子见逐月杀了飞花,颤声说道:“你、你怎么如此狠毒……” 爱月冷笑道:“狠毒?再狠毒能毒过你爹爹么?他杀了咱们多少族人?飞花右臂已断,就算回去见他,恐怕也得被他害死。倒不如我给她一个痛快,免得她受那无尽的折磨。” 白衣女子面色惨白,呆立片刻,口中喃喃说道:“报应,这都是报应!” 逐月不再理她,转身对厉秋风道:“你杀了这个小畜牲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改主意了。” 逐月面色一变,道:“你想怎么样?” 厉秋风笑道:“我要放了他!” 逐月登时大惊,道:“你、你要放了他……不行,你不能放他!” 厉秋风哈哈大笑,道:“很好。你怕我放了他是不是?那我更要放了他!” 他话音一落,右手如风,瞬间便解了那少年被封住的九处大穴。 那少年穴道被解开之后,连退了两三步,右手抚胸,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白衣女子颤声说道:“炬儿、炬儿,到娘亲这里来!” 那少年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身子一纵,便即向东方逃走。 逐月大惊,提着长剑便追了下去。 厉秋风见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远了,这才走到慕容丹砚身边道:“慕容姑娘,这些人都不是好人,自相残杀,你又何必管她们?” 慕容丹砚一怔,道:“厉大哥,咱们身在江湖,自应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 厉秋风道:“救人于危难是不错,只是要看救的是什么人。你看这几个人,翻脸无情,卑鄙无耻,你救了他们,只能让他们去害更多的人。” 慕容丹砚正要再说,那白衣女子惨笑了一声,道:“小妹妹,这位大爷说的不错,有些人,不值得你去救。” 她话音未落,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了鲜血。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却又不知如何施救才好,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万般无奈,只得封了白衣女子几处穴道,看着她腹中那柄短剑,犹豫了片刻,对那白衣女子说道:“这柄短剑已深入腹内,我若将它拔出来,只怕你立时便没命了。” 白衣女人摇了摇头道:“我活不成啦,你也不必大费周折。这都是报应,报应。” 慕容丹砚虽在这白衣女子手中吃了几次亏,此刻却并不恨她,倒觉得她有些可怜,便安慰她道:“咱们这就去找大夫,总能将你医好。”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惨然笑道:“我自己的伤,自己知道。只是有些事情,还要告诉这位大爷……” 厉秋风一直对这女子颇为忌惮,只是见她此时面色红润,双目之中精光大盛,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兆,便放下了恩怨,道:“你有话尽管说便是。” 慕容丹砚将白衣女子慢慢扶着坐在地上,让她倚坐在自己怀中。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不是中土人氏,而是居住在万里海外一个岛上,你们中原人称之为扶桑。我和飞花、逐月幼时便是邻居,住在郡山城寒山渔村。那是海边的一个小村子,村北有一株大柳树,村民们叫它‘一株柳’。 “在郡山,女子是没有姓也没有名的。我爹爹只是一个农夫,可是每年收成的粮食大半都被武士老爷拿走。那时总是吃不上饭,只能挖野菜充饥,我的姐姐和妹妹都是饿死的。 “有一年,好像是在我四岁的时候,郡山和邪马台的老爷为了争夺一片山林打起仗来,男人们都被逼着上战场。可是已经到了收粮食的时节,村民们知道,如果不收粮食,这个冬天全村人都会饿死。但是武士老爷却不管这些,杀了好几个不愿意去打仗的村民。我的爷爷、还有飞花的爹爹、哥哥,都是被武士老爷杀掉的。 “可是村民们还是不想去打仗。武士老爷就把全村的女人和孩子关进一个屋子,四周堆上了柴草。武士老爷说了,男人们若是不答应去打仗,便要将女人和孩子全都烧死。眼看武士就要点火,突然来了一个衣衫破烂的流浪汉。他抢了一名武士老爷的刀,一眨眼间,就把五六名武士老爷和他们的随从都杀死了。 “流浪汉将女人和孩子都放了出来。村民们害怕郡山的官吏来报复,都想逃到山里去。流浪汉说,总不能一辈子都逃吧?我爹爹认为他说的对,就跪下来磕头,请求他帮助村民。流浪汉答应下来,教村民武艺,还教他们怎样才能打胜仗。十天之后,郡山的官吏派了五六十人的军队来为武士报仇,却被村民们打得落花流水。大家这才知道流浪汉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便将他留在村里。郡山的官吏吃了大亏,再也不敢派兵来报仇,反倒对村民非常客气。 “流浪汉留在村里,教村民练习武艺。其中我爹爹进步最快,他学会了几样很厉害的武艺,尤其是剑术,一剑能刺灭五根燃烧的蜡烛。另外还能空手把别人手中的刀剑夺下来。慢慢地我爹爹的名气就大了起来,好多外地的武士听说了他的名字,都来找他比武,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村子。 “五六年之后,我们村子已经变成了郡山最大的村子。村民不再种地和打鱼,而是帮着郡山和其它地方的官吏打仗,或是收钱去暗杀。好多地方的国王都派人来邀请爹爹为他们办事,送来了很多钱财。 “流浪汉那时已经很老了,我们都尊称他为祖师爷。他最看重我爹爹,常说爹爹若是在一个叫大明的国家,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俩常常喝酒聊天,有时一聊就是几天几夜。爹爹的剑术也越来越厉害,一剑能刺灭七根燃烧的蜡烛。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整个扶桑都没有武士敢再向他挑战。 “但是只有我知道,爹爹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秘密:他想学习祖师爷最厉害的一门武功。这种武功能够凌空碎石,杀人于无形。祖师爷有一次喝醉之后,一掌拍在一株大树上,三天之后,那株原本郁郁葱葱的大树竟然枯死了。爹爹将树砍断之后,发现树干之内的水脉竟然被祖师爷这一掌震的七零八落。 “爹爹求过祖师爷几次,祖师爷都是摇了摇头,便将话题岔开。他越是这样,爹爹就越是心急,每日里缠着祖师爷,想要修习这门武功。终于有一天,祖师爷不告而别。村里人虽然都很震惊,但是他们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任人宰杀的百姓了,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武士和杀手,所以对于祖师爷的离开,并没有几个人难过。 “呀,其实村民们就是这样,他们守着自己的田地,只要有人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会卖命。他们只信服刀枪弓箭,虽然祖师爷给了他们重生的恩惠,但是只要没有好处,他们就会像扔一块破布一样把他置于脑后。不论贫穷,还是有钱,他们骨子里的贪婪和卑鄙,一直都没有变过。就像刚才逐月那样无耻而又可怜。 “祖师爷一直待我不错,时常带着我到雪山顶上玩耍。有时他一个人站在雪山绝顶,看着西方的大海,说他的家乡就在大海的那一边。 “我记得那一年我十六岁,村里人为我们办了成人礼。我突然想起了祖师爷,心里很难过,便一个人爬到了雪山绝顶。哪知在绝顶上的一个雪洞里,竟然看到了祖师爷。 “那时他的双腿已经不见了,整个人瘦得像骷髅一般。我想不到他变成了这样,当即大哭起来。他倒是很平静,告诉我他已经没有几天活头了。而这一切,居然都是我爹爹干的。原来我爹爹一直逼着祖师爷传授他那门最厉害的武功,但是祖师爷说这门武功是师门不传之秘,尤其不能传给外族,以免将来祸乱中原。其实他已看出我爹爹心术不正,便找借口不传。我爹爹见传功无望,竟然偷偷在祖师爷酒饭中下毒……”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下一凛。慕容丹砚更是花容失色,忍不住叫出声来。 第一百六十章 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祖师爷那门武功真得非常厉害。爹爹给他喝的是用郡山毒草熬制的毒液,只需在水缸中滴上一滴,便足以毒死全村人。他见祖师爷喝了酒,只道祖师爷定然无幸,又怕祖师爷毒发之际若是拼死一击,自己未必挡得住,便即告辞走了,只待第二日来给祖师爷收尸。 “爹爹这番谋划,却也有他的道理。他知道虽没有修习到祖师爷那门最厉害的内功,单凭着原来学到的剑术,也足以独步扶桑。只要祖师爷一死,他的武艺便不会再传给别人,自己将是扶桑第一高手。是以那天晚上,他非常开心。 “但是第二天一早,当他赶到祖师爷居住的宅子之中时,却发现祖师爷不见了。爹爹大惊失色,祖师爷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若是杀不死他,定然是后患无穷。那时爹爹手下已有五六十名杀手,个个都非常厉害。只是若是要他们去杀祖师爷,这些人却未必能够听从爹爹的话,便是听从了,也未必是祖师爷的敌手。是以爹爹只好隐瞒此事,打算自己偷偷查找祖师爷的行踪。对村民只说祖师爷思念家乡,已自悄悄走了。 “当时全村人都信了爹爹的话。我知道祖师爷常常登上雪峰遥望家乡,是以对爹爹的话也深信不疑。直到我看到祖师爷奄奄一息的模样,才知道我一真敬服的爹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祖师爷说他当日喝了毒酒之后,仗着内功深厚,将毒酒从身体内逼了出来,只是五脏六腑都被毒侵袭,能逃出来已属不易。他一个人在雪峰绝顶的石洞中藏身四年,已是油尽灯枯。他告诉我他的真名叫作柳宗岩,要我在他死后,将他的骨灰带回明国。 “祖师爷说他不恨我爹爹,因为传授武艺之时,却没有教授村民仁义道德,让村民成了只知用武力来获取好处的莽汉,是他自己作的孽。他说我爹爹非常聪明,只是野心勃勃,将来一定会做一些超出他能力的事情。祖师爷劝我离开爹爹,以免被他所害。 “祖师爷又叮嘱了几句,笑着说道,他已经断了食物七日了,只靠着喝一点水维持。天可怜见,让我找到了他,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说完之后,祖师爷便慢慢闭上了眼睛。我痛哭了一阵,将他的尸身背到山腰的树林中,捡了些枯枝落叶将他火化,然后带了骨灰下山。 “只是自从那日之后,我对爹爹便又敬又怕,他面色略一阴沉,我的心便怦怦直跳。我想明国离着扶桑千里万里,中间又隔着大海,这一辈子都别想去了。是以回到家之后,便将祖师爷的骨灰装入坛子之中,偷偷埋在后院一株大树之下。 “我爹爹的名声越来越大,最后平安京的将军都派人来请他。爹爹带了飞花逐月等人去了平安京。我们所居住着寒山渔村,只是郡山城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村子,而郡山和平安京比起来,那是天堂和人间的差别。将军是扶桑最大的官儿,比天皇还要厉害。爹爹被将军请去吃酒,那是轰动扶桑的大事。 “爹爹在平安京住了半年,再回到寒山渔村之时,竟然还带了二三十名武士。原来将军封了爹爹做官,爹爹已经可以养家臣了。这些武士,就是投靠爹爹做家臣的人。爹爹回到寒山渔村,告诉大家要离开寒山渔村,搬到平安京居住。村民虽然都已经有钱了,但是听到要去平安京,还是欢喜之极。 “我们全村二百多人随着爹爹到了平安京,住进好大一处宅子。呀,平安京的道路好宽,宽到了我们从来不敢想象的地步。路上的人走路很慢,晃啊晃啊的,女人穿着美丽的衣衫,剃掉眉毛,说话总是用扇子遮住嘴。平安京的一切,都让村民们惊讶无比。 “爹爹一直很忙,结交的都是平安京中的大官。有一天,他突然把我叫去,告诉我他已决定把我嫁给将军的弟弟,两家联姻之后,爹爹便成为贵族老爷,在朝廷中的地位将大大提升。 “爹爹本来也是没有姓氏的,这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柳生宗岩。成为贵族之后,我们一家也都以柳生为姓氏,爹爹称为我柳生飞烟……”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想到了四个字:灰飞烟灭。 只听柳生飞烟接着说道:“我虽然初到平安京,却也听说将军的弟弟是一个暴虐无比的人,是以不同意这门婚事。爹爹怒骂了我一通,甚至拔出的腰里的刀剑扔在我面前,要我在出嫁和自杀中选择一个。我只好服从他的命令,第二天便被抬进了将军弟弟的府邸。 “我原来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进到府中才发现,将军的弟弟比我听说的还要坏。他家里已经有四个妻子,每个妻子都有孩子。这四个女人和她们的孩子经常背地里使坏,挑动将军的弟弟欺负我。将军的弟弟嗜酒如命,时常鞭挞我,爹爹买来服侍我的两个侍女,被他欺凌后先后杀死。每次他喝醉了酒,便是我的受难日。那时虽然我已经修习了近十年的剑术,要杀他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只是想到柳生一族,只好强自忍耐。 “爹爹将我嫁给将军的弟弟之后,柳生一族在朝廷中的势力便大了起来。我的几个堂兄弟都做了大官。只是将军和另一位大臣一直不和,两人明争暗斗十几年,将军几次要杀了那位大臣,只是那位大臣被天皇保护,虽然最后被流放到边远蛮荒之地,天皇却一直不同意杀掉他。 “将军虽然掌握了朝廷大权,也经常处死官员,但是那位大臣不仅官职极高,名声更是响彻整个扶桑,甚至将军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他,怕激起民变。但是若不除掉他,却又担心将来给他翻过身来,将军一派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将军找到我爹爹,要爹爹派人在流放的道路上杀掉这位大臣。 “我爹爹知道此事关系着柳生一族的兴衰,是以亲自带着飞花逐月等人在路上截杀这位大臣。只是这位大臣也是极厉害的人物,早就知道将军不会放过他,是以请了扶桑最厉害的忍者家族伊贺家和甲贺家的高手来保护他。这两大家族的忍者十分了得,行踪诡异,阴谋诡计又多,两家联手,几可无敌于全扶桑。只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剑术太厉害了,虽然柳生家也战死了五六名杀手,但是伊贺和甲贺两家的族长都被我爹爹杀了。 那位大臣见势不妙,便想了个法子。他趁乱杀死了一名伺候他的家臣,换上自己的衣衫,然后投入火中,自己却换了衣衫逃走了。我爹爹手下的杀手从火中找到了这具尸体,只道是大臣已经死于混乱之中,便带着假大臣和其他几人的人头回去向将军交差。将军大喜,赏赐了不少钱财。只是那时我爹爹已成了大富豪,这些钱财他并没有放在眼中。 “将军只道那位大臣已经死了,是以在朝廷上行事更无顾忌,不只威压朝廷的官吏,甚至连天皇和上皇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对头怕得要死,便暗地里联合起来,打算除掉将军。这时那位逃走的大臣也偷偷溜回平安京,他神机妙算,在朝廷和民间都受到拥护,是以趁着将军出城巡视之时,他拿着天皇的赦令,调动了平安京的军队,在城外伏击了将军一行,杀了将军一家。 “我爹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知道这位大臣不会放过柳生一族,留在平安京必然全族覆灭。趁着这位大臣全力捕杀将军家臣之机,爹爹带着族人逃出了平安京。只是他只顾着自己和族中的男丁,竟然没有想到我还在将军弟弟府中。 “乱军冲入府中之时,将军的弟弟正拥着几名舞伎饮酒作乐。我抓住了一名武士,逼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初时不说,被我斩断了一条右臂之后,便说了将军及其家臣已经尽数被杀之事。我知道将军已经完了,便先抓住了将军弟弟的四个妻子和她们的孩子,将他们全都杀掉,然后又一刀斩下了将军弟弟的人头。哈哈,哈哈。” 柳生飞烟说到这里,仰天狂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脸色齐变,实是猜不透这些扶桑人,为何会狠毒如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柳生飞烟狂笑之下,牵动了伤口,登时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鲜血。慕容丹砚说道:“你先别说了,咱们带你去看大夫。” 柳生飞烟摇了摇头,道:“我要把话说完,否则只怕我死了之后,这些事情便再也没人知道。这些事不只关系着柳生家族,与你们明国也有极大的关联。” 厉秋风又封了柳生飞烟四处穴道,让她呼吸顺畅了一些。柳生飞烟道:“我杀了将军弟弟之后,便扮作仆妇,偷偷溜了出去。那时乱军只顾着在府中抢夺钱财,便要奸**子,也找那些服饰华贵之人,是以没有人理会我这样一个披头散发、一身布衣的女人。我逃出府邸之后,便回到爹爹家,只是还没到门前,远远便看到火光冲天。我只道柳生家族也已经被乱军消灭,不敢回家,只得逃出平安京。 “我知道平安京已经待不下去了,趁着捕杀柳生家族的命令还没有发到各地,必须要尽早赶回寒山渔村。在平安京外,我杀了一名骑马的武士,抢了他的马,一路逃回了郡山城寒山渔村。想不到回到村里时,居然发现爹爹带着村民已经回来了。 “爹爹在逃出平安京之时,虽然忘记带我一起走,但是看到我能活着回来,他还是很高兴。他原本打算带着族人躲在寒山渔村避过风头。但是他安插在郡山城中的眼线却跑来告诉他,朝廷已经发下了命令,要讨伐柳生一族。平安京和附近几个诸侯的联军将在十几日之后到达,而且伊贺家和甲贺家为了替族长报仇,也是倾巢而出,要帮助朝廷的军队来对付柳生一族。 “我爹爹知道凭借柳生家族的力量,无法与朝廷大军相抗,便苦思如何逃生。恰好有一名商人经过寒山渔村,说是可以冒险乘船去明国躲避。我爹爹思前想后,知道留在扶桑只能束手待毙,便决心带着族人前往明国。 “那天晚上,爹爹下令将寒山渔村中无法远行的老人、孩子还有一些妇人全都杀死,只剩下一百多名身负武功之人……” 她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一眼,见两人面露不忍之色,叹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想我爹爹为何如此狠毒。这些老人、孩子,若是随我们逃走,只能拖累了村民,害得大家最后谁都逃不掉。若是留在村中,待朝廷大军一到,定然是死状奇惨,倒不如我们自己下手,他们死的反倒能够舒服些……”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无论怎样死,恐怕都不会太舒服。你爹爹只不过是想逃走之时少些累赘,更不想这些无法逃走的人泄露了你们的行踪。狠毒便是狠毒,不需找这些借口。” 柳生飞烟面色一变,过了片刻才道:“呀,也许你说的对,他可能确是害怕有人活着会说出我们的行踪。他、他一向如此……唉,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会没有想到?” 慕容丹砚见她茫然出神,于是问道:“后来怎样?” 柳生飞烟这才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我们随着那名商人翻山越岭,向极北苦寒之地进发。那商人说明国实行海禁,不许海外船只进入沿海。况且我们要前往明国,要从平城港口出发,那是在扶桑南部,距离郡山极远,只怕走不出数十里,便被朝廷大军截杀。倒不如一直北行,到了虾夷岛,再坐船向东北出发,便可抵达明国极北的荒凉之地。那里明国军队不多,总能找机会上岸,然后再做打算。 “这一路之上,都是高山峻岭,越往北行,天气越是寒冷。我们一行人仓猝出行,衣衫单薄,食物也准备不足。有一段路是在一座大山之中,一直走了三天才走出大山。便是在这座大山之中,有十多名村民冻饿而死,还有四五人坠下深崖,尸骨无存……我们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虾夷岛,同行的村民只剩下七十多人。 “这虾夷岛与扶桑之间隔着一条海峡,那商人找到两户渔民,用三条小船来回二十余次,才将我们全都送到对岸的虾夷岛。因为怕这些人泄露我们的行踪,爹爹带着飞花逐月等几个人最后一批登船。出发之前,他们先将这两户渔民的家人尽数杀死,将尸体扔入大海之中。待到了虾夷岛之后,又将摇船的几个渔民也全都杀掉,这样即使朝廷大军追到,也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况且船只也被爹爹烧掉,追兵若想越过海峡,只能自己想法子造船,这样又可拖延不少时日。 “我们到了虾夷岛后,才知道这岛子大得惊人,根本不是我们原来想象的岛屿,而是好大一块地方。那商人已偷偷在虾夷岛和明国之间来回十余次,径直带着我们到了一处小小的海岬。那里聚集着百十户人,大都是一些犯罪后逃到此地的扶桑人。这里远离扶桑,又有海峡隔断,虽是极北苦寒之地,却是藏身的极好去处。 “那百十户人家已结成寨子,见我们带了不少钱财,竟然想杀掉我们,谋取财物。只是我爹爹也有了吞并这地方的打算,先下手为强,将那些人的首领及几名凶悍之人杀掉,剩下的二百多人见我爹爹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便都降服于他。 “我爹爹得了这些人马,心下大喜,便即一边打造船只,一边派人到扶桑探听消息。一个多月之后,探子回来报告,说是朝廷大军到了寒山渔村之后扑了个空,便将整座村子烧成白地,顺道灭了郡山西部的两个诸侯国,便即回转平安京。但是伊贺和甲贺的忍者为了替族长报仇,联合了其他十几个忍者组织,仍在四处搜寻柳生一族的踪迹,眼下已经向北而来。而且据说这次同行的还是扶桑最可怕的一个杀手组织。这个杀手组织名为‘无衣’,我爹爹数年之前曾与一名‘无衣’门下的杀手过招,险些吃了大亏。虽最终杀对方杀死,仍是心有余悸。我爹爹知道若是给这些人缠上,那是极为麻烦之事,便加快了打造船只的速度。一个多月之后,他已打造好六艘新船,加上原有的五艘,已经足够带着众人出海。 “那一日风平浪静,我们乘坐十一艘大船离了虾夷岛,一路向东北而行。那些罪犯日日在海上讨生活,航海技术极为了得,是以中途虽然遇到不少艰难险阻,最终越过了海峡,登上了陆地。爹爹带着我们弃船登岸,那商人对道路颇为熟悉,便带着我们一路北行,倒也平安无事。待得渡过了一条水色似鸭头般碧绿的大江之后,便进入了明国的地域。 “爹爹知道我们这二三百人太过扎眼,若是被明国军队发现,不免横生枝节,便由那商人出面,寻了个人迹罕至之地买了好大一片土地,建造宅子,居住了下来。那商人成了我们的联络人,他出面与当地官府交结,给我们办了民籍,又设了里甲,由我爹爹出任甲长。三年之后,我们都已能熟练地说明国的语言,渐渐地与四处的村镇也有了些来往。我爹爹大把的银子花了出去,甚至结交了明国驻军的指挥使大人。 “经过十年的经营,我们柳生一族已经成了当地大族,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我们改柳生为柳,爹爹便用了祖师爷的名字,称为柳宗岩。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渐渐地变成一个大镇,而我们这些扶桑人也变得和明国百姓没有半分区别,甚至有人已经忘记如何说扶桑话了。 “爹爹带着飞花逐月常常随那商人外出,有时一走便是几个月。回到家里之时,也常常带来一些神秘人物,躲在屋中秘密商议。我知道爹爹不甘心躲在这边鄙小镇,他一直在图谋些什么。只不过他一向瞧不起族中的女子,除了飞花逐月能为他杀人之外,其他的女子压根就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直到十四年前,他终于按捺不住,向我说了他的计划。” 第一百六十二章 慕容丹砚方才折了一根松枝做火把,此时松枝已将烧尽,火势越来越微弱。她正要再去寻找树枝,却见柳生飞烟脸色绯红,便似要滴出血来,知道她已经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于是小声说道:“你还是闭目休息一会儿罢。” 柳生飞烟却恍若不闻,眼中现出奇异的光芒。只听她接着说道:“我记得那天是重阳节,他送走了两位客人后,高兴的在院子中走来走去。恰好我从院子中经过,他哈哈大笑着告诉我,想不到祖师爷在明国这样有名,连皇族都来邀请他办事。如果这事情办成功了,柳生一族将会成为明国的贵族。不过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说柳生一族不仅要成为明国的贵族,还要成为大明国的主人。到时候他要率领大军,攻灭扶桑,将明国和扶桑都握在他的手里。 “我这时才知道爹爹的野心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自从来到明国之后,我才知道天下竟然有这样辽阔的土地。一个镇子,都要比郡山城和周围几个国更大、更繁华。而我听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一道城墙,城墙之内,才是明国最繁华的地方。那里每座城市的人口都有十几万人,还有无数的军队。可是我爹爹,却妄想做这个国家的主人。 “那几年爹爹非常忙,柳生一族很多武功高手也经常神秘的失踪,然后神秘的出现。终于有一天,爹爹将手下高手全部召集起来,宣布要带着大家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我们将钱物装了二十多辆大车,一行四百多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生活十多年的庄子。临走时爹爹还留了几十人,告诉他们说,等大事办成之后,再接他们一起共享福贵。 “我们一路向北,晓行夜宿,一连走了十多天,然后又转向西行。一路之上,看到了很多城池。这些城池有高大的城墙,每座城池都要比平安京更加雄伟。我惊叹明国如此强大,心里更是对爹爹的计划感到不可思议。 “一路上经常受到盘查,但是有几名明国的官员与我们同行。他们拿着路引,所以这一路上通行无阻。后来我们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那道城墙。呀,它高大到我从来没敢想象的地步。看着在建造在山岭上的雄伟城墙,我问爹爹,你真能做明国的主人吗?他说事在人为,现在有明国的王爷帮忙,一切都有可能。 “我们走了一个多月,过了一条大江之后,终于到了那座城市。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座城市便是南京,只是被它的雄伟和辽阔吓住了。我们住进了南京城内一所大宅子,然后每天都有神秘的人物与我爹爹秘密商议着什么。我知道爹爹的计划现在已经不只在他心里他已经开始实施了。 “在南京住了一年多之后,有一天,爹爹突然把我找去,对我说他的计划已经开始了。而我作为柳生家族的一份子,毫无疑问也要参加这个计划。他说有一位明国极为重要的大人物要到江南来,我们必须要想法子将他拖住。爹爹要我到一个叫梅龙镇的地方,去等候这位大人物的到来。 “爹爹带着我和一批柳生家的杀手到了梅龙镇之后,便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买了下来。我成了这家客栈的老板娘,其它柳生家的杀手扮作店小二和账房先生。我问爹爹为什么不在路上杀掉那个人,爹爹说时机未到,况且这个人身边有几个极厉害的武功好手,在路上截杀未必能够成功。这些人要去江南,就一定会经过梅龙镇。而梅龙镇上又只有一家客栈,所以他们一定会在这里留宿,到时候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我们一直留在梅龙镇等待这个人的到来。五天之后,客栈中突然来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人阴阳怪气,先是把客栈上上下下转了一个遍,然后又问我一些事情,他的手下还到四周街坊那里详细地问了客栈的底细。他却不知道,我爹爹早已把四周的宅子和店铺买了下来,然后由柳生家族的杀手冒充邻居。这几个人问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便将客栈的客房全都包了下来。 “那天晚上,那个阴阳怪气的人就坐在客栈大堂之中,其它几个人也都没有睡觉,有的还坐在屋顶上,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客栈外来了一队人马。那几个人迎了出去,不久这些人便拥着一个公子走进了客栈。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穿着锦炮,嘴角总是带着一丝坏笑。他的眼睛看见我时,我的心就跳了不停……” 柳生飞烟说到这里,一双眼睛充满了柔情,仿佛又回到十二年前,她还是那个当垆卖酒的老板娘,又看到了那位翩翩公子,正自微笑着向她走来。 “他看到我时,便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折扇,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这时他手下一个老人跟了过来说:‘公子,您就别为难店家了。’他哈哈大笑,又瞟了我一眼,这才被众人簇拥着走进他的客房。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他就睡在楼上,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溜出房间。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出去想做什么,只是内心里有一个念头,说不定能看到他。 “想不到刚走到走廊里,立时就被好几个人围在当中。这时我才发现这几人并不是白天时见到的公子的那些从人。他们穿着白色的袍子,头戴黑色纱帽,手里提着长刀……” “锦衣卫?!”厉秋风沉声说道。 柳生飞烟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你都知道了罢。他们和你一样,都是锦衣卫。只不过白天没有出现,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想你已经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身穿白袍者,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他们是随先帝出行的。只不过先帝喜欢白龙鱼服,不喜欢锦衣卫跟在身边。是以锦衣卫白天只能派出一些人换了服饰陪在先帝身边,大队人马却远远跟着。夜间才会守在皇帝驻跸之处,充当侍卫。” 柳生飞烟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时我只知道这公子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却不知道他便是皇帝。那些锦衣卫围住我之后,我按照爹爹的吩咐,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但是锦衣卫行事谨慎,仍然不肯放过我,要将我抓走细细审问。便在这时,那公子突然出现了,将锦衣卫喝退。 “他带着我偷偷溜出客栈,告诉我说他不喜欢被人关在笼子里,所以要带着我溜出去玩儿。呀,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大,照得整个梅龙镇像白天一样。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在街上四处闲逛,坐在石桥的桥头看月亮,偷偷划走了系在河岸上的一条小船,还到街头一家点心铺子偷点心吃。我从来没有那样开心过,只盼着天上的月亮,永远都不要落下去……” 柳生飞烟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扭捏的神情,停了片刻说道:“后来、后来我就将身子给了他……我虽然嫁给过将军弟弟,但是他只会折磨我,从来没有像他那样温柔地对我……他告诉我说,一辈子都会留在我身边……我们对着月亮发誓,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可是后来他的手下还是找来了,黑压压地跪满了大街。为首的那个老人苦苦求他回去,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回到客栈。那天晚上,我就宿在他的客房。而那个老人带着很多人就站在门外。他小声对我说,打从记事时起,他就是这样睡觉的。他不喜欢时时刻刻都活在这些人的目光下,所以他就拼命捣乱,经常偷偷溜走,哪怕只能有几个时辰的自由,他都会无比的开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见柳生飞烟声音越来越微弱,知道她的精力正不断散失,只得伸出右掌贴在她后背大椎穴上,将内力缓缓送入她的本内。 柳生飞烟精神稍振,接着说道:“第二天一早,他们又要上路。他悄悄对我说,等他办完事后,一定会回来找我,到时候带着我远走高飞,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我那时已经忘记了爹爹想要将他拖在梅龙镇的计划,一颗心全都放在他的身上,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们离开之后,我呆呆坐在店里,整个人好像都飘在半空中,什么都不想,但是好像又想了很多事情。就在这时,我爹爹突然出现了。我本来以为他会责罚我,但是他的神情却颇为古怪,盯着我看了老半天,又喃喃自语了几句,最后悄悄走了。 “我以为他就算想回来看我,恐怕也会过一段日子。但是想不到那天傍晚,他突然骑着马出现在客栈门口。我开心地都快疯了,他一进客栈就将我抱了起来,说他实在放不下我,就骑着马跑了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非常开心……后来他说给我带了礼物,但是他去拿礼物时,才发现溜走时因为怕被手下发现,所以太过匆忙,竟然把要给我的礼物放在下榻之处没有带来。 “我怕他沮丧,于是告诉他说等办完事回来,路过梅龙镇时再带给我。他点了点头,然后就搂着我睡下了。那一晚我在他怀中睡得很踏实,好像自从小时候随着爹爹离开寒山渔村迁往平安京后,就再也没有如此踏实地睡过。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时,却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钗子,笑盈盈地说这就是他送我的礼物。 “我这才知道他在我睡熟之后,偷偷骑马到了他下榻之处,取了钗子后又跑了过来。这一来一去一百多里路,他大半夜都没有睡觉。他说那钗子是易州最有名的工匠打造的,昨天他离开梅龙镇到了易州之后,在街上闲逛时突然看到了这家首饰店,便请店主打造了这支钗子。待钗子打造好之后,他突然非常想我,便偷偷溜回了梅龙镇。 “我给他做了早饭,我们坐在客栈里聊天,说一些彼此经历过的趣事。我知道爹爹和他的手下就躲在客栈里,那一刻我下了决心,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我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得他周全。 “只不过还不到中午,那个老人又带人回到了梅龙镇。公子说绝对不会抛下我,老人没有办法,和其他人商议了一下,便答应他可以带着我同行。 “随后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我们一起在江南游玩,一起吃饭,听曲、游山玩水……他教我写字、画画、吹笛子,还教我骑马、射箭。他说他还当过总兵官,带兵出关打过鞑子。 “他手下那些锦衣卫和阴阳怪气的人中,有很多武功好手。尤其是那个老人,武功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我曾瞧见他试演武功,将一只鸟儿放在手掌心,那鸟儿竟然飞不起来。他说这是江湖中所说的气功,能够隔空伤人,杀人于无形。我这才知道爹爹为什么不在半路截杀他,因为就算是爹爹出手,也不是这老人的对手。 “后来我们到了南京。他带着我们居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我已在南京住了一年多,知道这宅子是南京镇守太监王安的府邸。那王安掌控南京城的军队,是全城最有实权之人。这时我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他从来不提,我也从来不问。我们只求在一起时的快乐,不去想日后会有什么结局。 “只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不久他们就准备离开南京。我听几个从人说,他们就要赶回北京。那一日我们在王安后宅饮酒看戏,唱的是一出《长生殿》,说的是唐明皇感念在马嵬坡自缢的杨贵妃,在长生殿为贵妃招魂的故事。那戏唱得真好,我看得入迷,最后竟然流泪哭泣。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绝不会像唐明皇那般绝情,即便是被叛军包围,他也不会抛下我去独自求生。 “看完戏后,王安说花园池子中近日忽现大鱼,头上生角,颇为神奇。他自然不信,于是便要和王安坐上小船,要到池子中捉那条大鱼。此前几日,不知道什么原因,紧随他身边的一些锦衣卫和阴阳怪气的人突然都不见了。甚至那位武功高强的老人也突然离开,那时我已经知道老人名叫张永,是他的大管家。此时陪在他身边的,大多是南京镇守太监衙门的侍卫。 “我本来也想陪他一起上船,但是走到池子边上时,突然一阵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他吓坏了,急忙叫来随行的大夫。那大夫为我把脉,然后对他说,恭喜公子,夫人有喜了。 “他开心极了,像一个孩子,在地上竟然连翻了五六个跟头,赏了身边所有的侍卫银子,并且祷告上天,感激天帝赐子。王安对他说道:‘天降祥瑞,生角大鱼定然是贵人有子的预兆。’他听了哈哈大笑,嘱咐我在岸边休息,他要去看一看那大鱼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看着他和王安上了小船。他坐在船头,王安坐在船尾划船。我正要坐下,突然有两名阴阳怪气之人走了过来,说张永已经回来了,要请我过去说话。我自然没有怀疑,便随着这两人走到了戏台之下。到了那里却发现空无一人,我正迟疑之间,只觉得后心一凉,一柄匕首刺进了我的后心。待转头望去,却见那两人已匆匆离开。我向前走了几步,远远看到水池中那条小船,他正从船头站起身来,只是身子晃了几晃,便即掉进水池之中。我又惊又怕,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接着问道:“后来怎样?” 柳生飞烟颤声说道:“我醒来时,却是躺在床上。爹爹站在床边,见我醒来,叹了一口气说:‘你总算醒了,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我脑中一片混乱,问爹爹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爹爹告诉我说,我已经昏迷了二十余日,他费劲心力,才将我救了回来。我这才慢慢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他从船头掉落水中的情景,一下子坐了起来,抓着爹爹的双手,追问他是否平安。 “爹爹叹了一口气说,他已经被救上岸了,只不过染了重病,已经被送回北京了。我颤声问爹爹,这人到底是谁。爹爹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只不过是向他求证罢了。他告诉我说这个人正是当今大明的皇帝。这个皇帝喜欢胡闹,朝中很多大臣对他不满,恰好有一个王爷想当皇帝,便和朝中的大臣勾结起来,要趁着他到江南微服私访之机将他害死,最不济也要将他拖在江南,那位王爷趁机赶到京城,登基称帝。只是皇帝身边高手如云,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高手调开。 “爹爹说朝廷中也有人对那位王爷不满,怀疑他要谋反,是以这几年一直在暗地里监视王爷的动向。他和王爷定下了计谋,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王爷想要谋反,在老王爷的陵墓中私造兵器铠甲,还将前朝丢失的传国玉玺也藏在陵墓之中。 “朝廷的官员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便召集了大批武林高手前往那老王爷的陵墓,想要找出王爷谋反的证据。另外从锦衣卫和东厂也调集了不少高手。他身边的侍卫之所以换人,就是因为要办这件大事。其实这都是朝廷那几位大佬和王爷及我爹爹的计谋。这些人果然上了当,赶到老王爷的陵墓时,陷入了柳生家杀手的埋伏。虽然这些人武功很厉害,但是仓猝迎战,又不熟悉地势,几批武林高手都是全军覆没。他们之中武功最厉害的一名东厂太监也给我爹爹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柳生飞烟出神了片刻,接着说道:“在老王爷陵墓动手的同时,南京这边的王安已经投靠了王爷,长角大鱼压根就是骗皇帝上船的。待小船划到池子中间,预先潜伏在水下的柳生家的杀手便将小船弄翻。皇帝虽然武功不弱,只不过不通水性,王安又故意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下水去救他。原本那些对皇帝忠心的锦衣卫又不在身边,皇帝自己在水中挣扎,慌乱之下呛坏了五脏,最后虽然被侍卫救上岸,却已不能说话…… “我爹爹说皇帝被送回京城之后不久便驾崩了,朝廷中的大臣早就准备好了,皇帝还没有咽气的时候,那位一心要篡位的王爷已经躲在京城之外了。几位大臣欺骗皇太后,下旨召这位王爷进京继承皇位。只是这诏书还未出宫,那位王爷便即知道了消息。这些人怕夜长梦多,便即拥着王爷进宫继承了皇位。 “我爹爹只给我讲了这些。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他隐瞒了很多事情。原来当日柳生家族在湖广老王爷陵墓屠灭中原武林各门派的好手之后,我爹爹当天就赶回南京,潜伏在王安的府上,准备对皇帝下手。只是当时江南武林领袖慕容秋水受了朝廷官员所托,随侍在皇帝身边。我记得皇帝还要我弹琴,请慕容先生舞剑。只是当日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呀,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花园里坐满了人,慕容先生使出他的得意剑术,一剑刺穿了七枚吊在树上铜钱,我知道就算我爹爹也绝对做不到。 “只是皇帝泛舟之时,慕容秋水却被朝廷一名大学士找去议事,待他得知消息匆匆赶回时,我爹爹带着飞花逐月在中途截杀,结果吃了大亏。柳生家的杀手死了十多人,飞花逐月和我爹爹险些也不能生还。慕容先生赶到王安家中,此后便一直护在皇帝身边,一直将他送回北京。我爹爹吃了大亏,自然隐去不说。 “新皇帝登基之后,我爹爹自以为立了大功,便等着皇帝封赏,再做下一步打算。哪知皇帝不仅没有封赏,还派了大批高手突袭柳生家族。好在我爹爹也有防备,这才没有满门覆灭。他带着我们逃到了杭州,路上我才知道他做了什么,便找他吵闹,他将我关了起来。后面的事情,我就知道的不多了。有的时候,我好像是在做梦,梦见我和他坐在石桥边上看月亮。有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我的孩儿。生下他时,我清醒了一段时间,可是没过多久,爹爹就将我的孩儿带走了。我发了疯一样逃出了那个地下的房子,四处找我的孩儿。我知道爹爹派了不少人跟在我身边,只是我不去管他,我只要我的孩儿……”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慕容丹砚道:“那日我见你使出的剑法,认得当年慕容先生用过。我的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想着让你告诉我使剑的那个人在哪里,找到他,也许就能找到我的孩儿。可是……后来我爹爹突然带着孩子来见我,说是这孩子既然是皇帝的骨血,就应该继承大明的皇位。他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只要这孩子当了皇帝,这大明江山就是柳生家族的。我见了孩儿,脑子一下子清楚了。我爹爹骗我说带我去看、去看他的陵墓,想不到竟然是想让我的孩儿去当叛军的领袖……我带了炬儿离开陵墓之后,本想回到扶桑,回到寒山渔村,想不到还是被飞花逐月追上了……” 柳生飞烟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慕容丹砚眼中泪水打转,抬头看着厉秋风。此时天已将亮,正是最暗的时候。厉秋风看着慕容丹砚,缓缓摇了摇头。慕容丹砚知道柳生飞烟大限已到,只得柔声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咱们再想办法……” 柳生飞烟摇了摇头道:“我爹爹不会再管我了,我想求两位,我死之后,把我的骨灰带到寒山渔村,我、我想家了……祖师爷的骨灰,我已经葬在南京玄武湖边,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想家……” 慕容丹砚强忍着泪水道:“你放心,我们会想法子救你。” 柳生飞烟脸上微露笑意,双眼呆呆地望着略有些发白的天空,低声说道:“我、我不叫柳生飞烟,更加不、不叫李凤姐……我喜欢柳飞烟这个名字……” 她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只觉得柳飞烟身子一沉,脑袋歪向了一边,就此气绝而亡。 慕容丹砚心中一疼,眼泪已自流了下来。她与柳飞烟无亲无故,还曾被柳飞烟擒住折磨,只是此时却觉得这女子半生飘零,从来没有一刻安宁,最后命丧自己儿子剑下,命运之悲惨,实在让人感叹。 厉秋风心下也觉得凄凉,见慕容丹砚哀哀哭泣,却也不知道如何劝她才过。直到慕容丹砚收住了眼泪,他才低声说道:“咱们还是把她的遗体火化了罢。” 两人捡了些树枝,搭了一个台子,将柳飞烟放在台子之上,用火折子引着了火。两人并肩看着熊熊烈火吞没了柳飞烟的身子,心下都有些难过。 待得将柳飞烟火化成灰之时,天已经亮了。两人将柳飞烟的骨灰收好,暂且用布包住,待日后找到坛子再放进去。厉秋风又用刀挖了一个坑,将飞花的尸体埋了进去,这才和慕容丹砚一起回到了客栈。 两人见了萧展鹏和马东青,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马东青听完之后,竟然忍不住叫出声来。萧展鹏道:“想不到柳宗岩竟然已经丧身海外,一代剑豪,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扼腕。”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图谋颠覆大明江山,此人心狠手辣,若是给他办成了这件事情,我大明子民,只怕要被他屠杀个干干净净。我原本以为这是皇族内讧,不想参与此事。只是现在看来,若是不除掉柳生宗岩和柳生一族,中原将永无宁日。” 萧展鹏道:“厉兄想怎么做?” 厉秋风道:“我这便去永安城。”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慕容丹砚,接着对萧展鹏说道:“萧兄,你护着慕容姑娘和马姑娘尽快赶回江南,面见慕容秋水老先生。告诉他柳生宗岩的阴谋,要他小心在意。” 萧展鹏还未说话,慕容丹砚抢先说道:“厉大哥,我不回江南,我要和你一起去永安城。” 萧展鹏道:“厉兄,我萧家也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事关中原安危,萧某岂能坐视?这永安城我是去定了!” 慕容丹砚笑道:“萧老五,自打我识得你以来,你这几句话我最爱听。”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萧兄和慕容姑娘都有伤在身,马姑娘又不会武功,三位便是去了永安城,只怕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尽早赶回江南,与慕容秋水老先生一起早做准备。一旦咱们在永安城挡不住叛军,慕容秋水老先生也可在江南振臂一呼,号召武林同道与柳生家族拼死一战……” 萧展鹏摇了摇头道:“江南的事情日后再说,眼下咱们同到永安城,有一份力便尽一份力,大不了与永安城同归于尽。” 厉秋风见说服不了两人,又想着尽快赶到永安城,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一起走。四人结了房钱,便即向永安城赶去。 三人离开镇子不远,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望去,却见五六匹马奔了过来。马上骑士都是军士,见厉秋风等人站在路上,竟然骑着马直冲过来,嘴里喝道:“军爷办差,还不给军爷让路?!” 厉秋风见这几人之中竟然还有一个鞑子兵,当即掏出一把铜钱,右手一甩,只听得一片惨叫之声,马上的军士已然摔了下来。 厉秋风对萧展鹏道:“萧兄,你去将马匹收拢住!” 萧展鹏答应一声,便即去收拢战马。厉秋风抢上几步,将滚倒在地上的众军士全都点了穴道,然后提到了路边,将他们扔在一起。 为首那名军兵一脸怒气,冲着厉秋风喝道:“你居然敢拦阻军爷,不怕满门抄斩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却不理他,右手拔出长刀,抵在他的咽喉之下,冷冷地说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那军士见雪亮的刀锋点在咽喉之上,登时吓得呆了,颤声说道:“好汉饶命!” “你们是哪里的军兵?”厉秋风沉声问道。 “咱们、咱们是桑良田大人的部下……”那军士颤声说道。 厉秋风故作不知,问道:“桑良田?桑大人的兵不是驻扎在皇陵吗?你们怎么跑到通州来了?” 那军士道:“兵部发下来调兵勘合,要桑大人带着咱们移驻山东。不过咱们刚刚出发,兵部又发来急报,说是京城有奸贼叛乱,要桑大人进京勤王,是以驻皇陵的兵马现在已经转向通州……” 厉秋风道:“你们怎么还带了鞑子兵来?” 那军士道:“兵部向朵颜三卫也发了调令,要朵颜三卫派兵和咱们一起进京勤王。这是朵颜三卫的军士,因为会说汉话,随我们一起做了传令兵。”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桑大人现在到了何处?” 那军士道:“大军昨夜开拔,兵部命令桑大人的军马先进永安城,获得补给之后,再向京城进发。只不过叛军抢先一步占领了永安城,听说三更时分打了一仗。现下桑大人的兵马停在永安城下,将城池团团围住,等待朵颜三卫的援兵到达之后,便要全力攻击永安城。” 厉秋风听完之后,左手抓住那鞑子兵的脖子,将他从人丛之中拎了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那鞑子兵疼得叫了一声,抬头看着厉秋风道:“你这南蛮子用妖法害我,算什么英雄?” 厉秋风道:“你们朵颜三卫不老老实实在关外守边,跑到关内来干什么?” 那鞑子兵道:“是兵部下了勘合,调咱们进关的。”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在我面前弄鬼。我只问你,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那鞑子兵见厉秋风一双眼睛瞪着自己,目光阴狠无比,心下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向一边。 便在此时,厉秋风长刀一挥,那鞑子兵只觉得头顶一凉,却是头顶的软帽竟然已被厉秋风一刀贴着头皮削成两半。鞑子兵天灵盖的头发也被这一刀削断了不少,吓得他脖子一缩,一脸惊恐地望着厉秋风。 厉秋风冷冷地说道:“我不能保证每一刀都不伤到你的脑袋!” 他话音未落,右手长刀迎头劈了下来。只听“唰”的一声,那鞑子兵脑袋左侧的头发又被厉秋风削去一片。 众军士吓得紧了,那鞑子兵更是面如土色,正想说话,厉秋风第三刀已劈了下为。只是这一刀削掉了鞑子兵脑袋右侧的头发。在削掉头发的同时,厉秋风手腕抖了一下,那鞑子兵的右耳被削掉了一小块肉。 这一刀给鞑子兵造成的伤势并不算太重,只是接连三刀之后,鞑子兵已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倔强。他高声大叫:“别砍了,我说实话!” 厉秋风将长刀虚压在他头顶,冷冷地说道:“说吧。” 鞑子兵颤声说道:“桑良田大人起兵造反,要咱们朵颜三卫相助,答应事成之后,朵颜三卫的军兵可以在京城中抢掠,三日不封刀……” 鞑子兵话未说完,坐在他身边的四名汉人军士脸色大变。为首那名军士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咱们是去平叛的,不是去造反的……” 厉秋风道:“你们被人骗了还不知道。桑良田和鞑子勾结,阴谋造反,这是灭族的大罪。你们助纣为虐,也难逃一死。” 四名军士吓得惊慌失措,有一名军士已然号哭起来。 厉秋风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免了你们的大难。” 那四名军士立时瞪大了眼睛,却听厉秋风说道:“你们可以带着这个鞑子兵,绕过永安城,赶去向京城外的驻军报信。到时你们不仅不是叛军,反倒成了平叛的功臣……” 那为首的军士眼睛一亮,转头对其余三人说道:“这位好汉说的不错,你们三人意下如何?” 那三名军士纷纷点头。鞑子兵吓得紧了,知道若是被绑到京城,定然是千刀万剐,他大声说道:“我也要反正,我也要反正!” 厉秋风笑道:“如此最好。你们五人赶紧逃到京师,向驻军告知桑良田反叛,只怕不只能逃得一死,还能得到不少赏银。” 厉秋风说罢解了众人的穴道,然后说道:“不过几位的战马我要借用一下,不知道各位是否答允?” 这几人如何敢说个“不”字?急忙点头答允。厉秋风看着他们急匆匆的逃开,这才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叛军已经到了永安城,咱们须得尽早赶过去。” 四人上了坐骑,却还多出一匹马。厉秋风将多余的马匹赶开,这才带着三人向永安城奔去。 四人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已经望见了永安城的城墙。只见城外扎下了不少营帐,连绵数里。厉秋风带着三人到了附近一处小山包上,正想爬到山包上观察情势。却不知桑良田久经战阵,善能用兵,早就在永安城左近一些高地上布置了监视周边情势的兵丁。这些兵丁见厉秋风等四人骑马过来,立时蜂拥而上,想要将四人擒住。厉秋风和萧展鹏一刀一剑杀入兵丁之中,慕容丹砚护着马东青。片刻之间,十几名埋伏在此地的兵丁已被厉、萧二人尽数打倒在地。 厉秋风知道这些军士大多是被桑良田等人欺瞒,罪不至死,是以只是将他们的刀剑打飞,然后击倒在地,并未痛下杀手。萧展鹏见厉秋风刀下留情,是以也饶了与他对敌的几名军士的性命。 厉秋风将这十几名军士封了穴道,然后纵身跃到一株大树上,远远观看永安城的情势。只见永安城的城墙上狼烟四起,城下的营帐几乎已经逼近了城墙。他看了半天,这才双足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厉秋风将永安城被围的情势说与萧展鹏等人,慕容丹砚道:“叛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咱们如何才能进城?” 厉秋风看了看倒在地上那十几名军士道:“我剥了他们的衣衫,冒充叛军,待到天黑,便趁乱混进城内。” 萧展鹏道:“厉兄此计甚妙。” 厉秋风道:“只是永安城危在旦夕,马姑娘不懂武功,三位还是留在城外,我一个人进城即可。” 慕容丹砚大急,道:“咱们都已到了此处,厉大哥怎么又不许咱们进城了?!我不管,这永安城我是进定了!” 厉秋风知道她性子倔强,说服她颇为不易。只得对萧展鹏道:“萧兄,照顾马姑娘的重任,要着落在萧兄身上。” 萧展鹏本来也想随厉秋风进到永安城,只是若带了马东青同行,只怕还没到永安城下,便会被叛军围困。要说服慕容丹砚留下照顾马东青,依着她的脾气,那是想也休想。萧展鹏没有办法,只得点头答应。 厉秋风道:“桑良田带兵打仗数十年,既然在城外布下了这么多眼线,只怕随时会有兵卒前来换防。是以我和慕容姑娘离开之后,萧兄带着马姑娘也要远离此处,以防被换防的叛军发现。” 厉秋风找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军士,将他衣衫扒下来后自己换上。只是慕容丹砚身子娇小,这十多名军士都要比他高大许多,是以每套衣衫都不合适。最后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将一套最小的军服用刀裁去一半,慕容丹砚才勉强穿上。只是头盔太大,戴上之后将慕容丹砚大半个脑袋都套了进去。但是这头盔却不能砍掉一半,慕容丹砚道:“大不了我拎着它,晚上也没有人能看清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随她去了。待到了暮色四合之时,厉秋风和萧展鹏将被封了穴道的十几名军士尽数扔到树丛之中,又看着萧展鹏和马东青乘上了坐骑,这才分手告别。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悄悄向军营靠近。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没有朝着军营大门前进,颇有些奇怪,低声道:“厉大哥,咱们穿着军士的衣衫,尽可以从正门进去,为何还要绕路?” 厉秋风道:“咱们不知道叛军晚上的口令,若是被守门的军士问到,一个应对不善,营门两侧就是万箭齐发,到时咱们便无路可逃。不如找一个人少的地方,从栅栏跳进去,然后再做打算。” 慕容丹砚吐了一下舌头道:“这个我可没想到。若不是厉大哥同行,我就要闯祸了。” 厉秋风道:“军营中的规矩很多。若是咱们在营中遇到军士盘查,慕容姑娘不必说话,由我来应付好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自到了军营正门左首一处栅栏旁边。栅栏高约一丈有余,外侧还摆放着拒马。厉秋风低声道:“看这扎营的阵势,桑良田确是一个用兵的好手,只可惜被人蛊惑,起兵谋反,真是可惜了。” 厉秋风站在拒马旁边,假装与慕容丹砚说话,眼角却是瞟着军营之内。眼见半天都没有军士露面,这才对慕容丹砚使了个眼色。两人身子一纵,便即从栅栏上跃进了军营。厉秋风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并无军士的影子,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和慕容丹砚向城池走去。 走出不远,忽见前面来了一队巡逻的军士。慕容丹砚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肋下的宝剑。厉秋风急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停下了脚步,肃立在旁边。慕容丹砚只得松手,学着厉秋风的模样站在一边。 那队巡逻的军士从两人身前走过,却正眼都没看他们。待得这队人过去之后,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道:“扮士兵太不好玩了,不如拿着剑杀进去,这才痛快。” 厉秋风见巡逻的军士走得远了,这才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叛军将近万人,若是与军士动手,这些人围拢了上来,任你武功再高,最后也逃不出去。一个人武功再高,也绝对不能与大军相抗。慕容姑娘切记,战阵之上,切不可逞匹夫之勇。” 两人穿过三道营帐,已自到了临近永安城一侧的军营边上。这一侧面对城池,守卫更是森严,栅栏边上每隔十几步便有一名军士肃立,栅栏之外更是摆放了三排拒马。营帐距离永安城的城墙只有半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墙上守城的士兵。 厉秋风低声说道:“这是永安城的东门,叛军自东向西而来,东门必然是叛军的主攻方向,这里守卫也最是森严,咱们不如绕到西门……”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喝道:“你的头盔哪里去了?” 两人悚然一惊,却见十余丈外站了几名军官,正自指着慕容丹砚说话。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将头盔拎在手里,心下暗想要糟。便在此时,那几名军官已自走了过来,为首那名军官对慕容丹砚说道:“你是哪个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慕容丹砚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厉秋风陪着笑说道:“长官,他是新来的,不知道营里的规矩……” 此时那几名军官已自到了两人身前,厉秋风话未说完,突然抢前两步,三拳两脚便将这几人打倒在地。只是人多眼杂,他这一动手,立时被守卫的军士发现。只听得号角之声响起,大批军士从营帐之中冲了出来。 厉秋风一拉慕容丹砚,便向栅栏冲了过去。有几名军士上前阻拦,随即被两人击倒在地。眼见到了栅栏边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子跃起,在栅栏上轻轻一点,便即飘出了栅栏之外。两人各自落在一个拒马之上,接连几个起落,便已离开营帐十余丈外。 慕容丹砚将手中的头盔扔到地上,一边向城墙奔去一边兴奋地说道:“总算不用拎着头盔了,又大又沉……” 她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梆子声响,厉秋风一听大惊失色,刚要提醒慕容丹砚小心,只听破空之声大起,无数羽箭已从背后射了过来。此时两人逃离军营不过二十丈远,正是弓箭射程之内。厉秋风一拉慕容丹砚道:“快趴在地上!” 两人刚刚伏到地面上,羽箭已从身子上方飞了过去,遮天敝日一般,“嗖嗖”之声大起,令人心悸不已。 第一阵箭雨过后,厉秋风拉起慕容丹砚便向前跑去。奔出十余丈后,身后破空之声又起。厉秋风知道两人已经逃出了弓箭杀伤范围,是以倒不怎么担心,他转过身子,拔出长刀,一边后退一边用刀拨打射到身前的羽箭。此时两人距离叛军军营已有三十丈远,虽然仍有羽箭射过来,却已是强弩之末,碰到厉秋风手中的长刀便即掉落。 慕容丹砚也拔出长剑,学着厉秋风一边拨打羽箭一边后退。两人退出五六丈远之后,已无羽箭能射到两人身边。慕容丹砚长剑归鞘,笑道:“说什么万箭齐发,也不过如此……” 她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厉响,一支羽箭势挟劲风,急向她面门射到。慕容丹砚全无防备,待她惊觉,那羽箭已到了她面前。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倏然伸出,正握在箭杆上。这一箭势大力沉,厉秋风虽然握住了箭杆,右手被这羽箭带动,竟然又向前挪动了几分,箭尖几乎便要触到慕容丹砚的鼻尖上。 慕容丹砚吓得花容失色,厉秋风左手一拉慕容丹砚,向前拼命奔跑,只听身后又有破空之声传来,厉秋风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只听“嚓”的一声,已将射过来的羽箭劈成两段。 两人逃出数十步外,这才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将右手握住的羽箭拿在眼前,只见这支箭比普通的羽箭要长出不少,箭头则要比普通箭头大出一倍,上面刻了一个“桑”字。厉秋风将羽箭丢在地上,右手手心被羽箭蹭出浅浅的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甚是难受。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桑良田不愧是名将,这一箭足见功夫。战阵之上,能敌得过他的武将只怕不多。” 慕容丹砚方才险些命丧这一箭之下,此时兀自面色惨白,一颗心怦怦直跳,口中说道:“原本以为这些朝廷武将都是一些酒囊饭袋,想不到他这一箭远比江湖中高手所用的暗器更为难挡。” 厉秋风道:“你见到的那些武官都是一些尸餐素位之辈,靠着祖荫谋个官职。边军可不是这样,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若是没有本事,只怕在战场上活不过一天。便是不死在敌军手中,手下的官兵也瞧你不起,在军营中也待不下去。桑良田在宣府、大同任职多年,与鞑子兵大小数十战,是战场上冲出来的英雄,万万不可小觑。” 此时两人虽然已经出了桑良田弓箭攻击的范围,却也不敢多待。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叛军军营中密布盾牌,刀枪如林。几名骑马的武官站在营门口指指点点。厉秋风知道桑良田必在其中,心想此人如此了得,要抵挡他的进攻,只怕殊为不易。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敢停留,便向永安城奔了过去,哪知刚走到城下不远,只听城楼上梆子响,厉秋风暗叫不好,急忙高声叫道:“不要放箭!请华山派刘涌先生出来说话!” 他话音未落,城上已有一排羽箭射了下来。只是这些羽箭只射出了二十余丈,便即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与方才叛军强弓硬弩不可同日而语。 厉秋风以深厚内力将话音传了出去,过了片刻,只听城头上有人说道:“我便是刘涌,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摘下头盔,对城头的那人高声说道:“在下厉秋风,刘先生可还记得么?” 城头那人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原来是厉少侠到了,请问你从何而来?” 厉秋风知道刘涌怕自己有诈,将长刀收回鞘中,双手举过头顶,示意慕容丹砚留在原地不动,这才一边走向城墙一边说道:“厉某越过叛军军营,前来拜见刘先生,有要紧军情商议。” 此时他已走到城墙不远处,刘涌在城上看清了厉秋风面容,心下大喜,急忙吩咐军兵不要放箭,这才对厉秋风道:“叛军现在城外扎营,我若开了城门,只怕叛军趁机冲城。待我放下绳索,厉少侠可攀着绳索上城。” 他说完之后不久,便有几名军士抬了一捆手臂粗细的绳索走了过来。刘涌和几名华山派弟子将绳索一端放了下来。厉秋风叫过慕容丹砚,让她先行爬上城墙。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这城墙不过三丈,踩着墙砖便能上去,用这劳什子做什么?” 厉秋风低声说道:“慕容姑娘,这是两军对敌的战场,咱们又是仓猝到来。你若是施展轻功上城,只怕城上众人会心生怀疑。攀着绳索上城,城头上的众人可以观察咱们,自可判断咱们是否别有他图。既然到了战场,便要按战场的规矩办事,万万不可逞一时血气之勇。” 慕容丹砚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双手抓住绳索,便即向城上爬去。厉秋风见她上去一丈有余,这才左手拉住绳索,双脚踩着城砖,慢慢向城头爬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到城头,刘涌迎了上来,拱手说道:“想不到厉少侠能到这危城之中,刘某感激不尽。” 厉秋风摆了摆手道:“我有要事与刘先生商议,事关大明安危,厉某不能不来。” 两人走到城墙一个无人的角落,厉秋风便将柳生宗岩的来历说给了刘涌,并且将此人的图谋也原原本本说了。最后厉秋风说道:“柳生宗岩谋划此事十余年,朝中不少大臣只怕也参与了此次谋反。眼下叛军大举来袭,只怕朵颜三卫的援军到了之后,便要全力攻城了。” 刘涌想不到柳宗岩早就丧命在万里海外,在江湖之中神出鬼没的柳宗岩竟然是一个冒牌货。愣了片刻才道:“此人既然是扶桑人,只怕与肆虐东南的倭寇也有关联。这些人图谋大明江山,咱们居然还以为是武林中的打打杀杀,真是蠢到家了。” 厉秋风道:“叛军昨日到了城下,不知眼下战况如何?” 刘涌到:“咱们是昨日午时到了永安城。守将只是一个千户,这城里的军士满打满算不过八百多人。刘阁老到了之后,便即要咱们帮助守将守城。这千户倒是条汉子,居然没有逃跑,先把城中府库中的两千多两银子取了出来,分给了守城的兵丁,许诺若是守住了城池,有更多的赏银分给大家。城中这八九百名军士虽然都是些老兵油子,不过见了银子之后,人人欢呼,倒也士气大振。叛军后半夜到了城下,原本想混进城来,派了十多人来赚城门。咱们早有提防,在墙头埋伏了弓箭手,想等叛军首脑进城时将他射死。哪知叛军前锋到了城下之时,一名弓箭手慌张之下手一松,结果误射了一箭。这一箭没有射中叛军,却让叛军惊觉。叛军的前锋部队当即想抢夺城门,被咱们拼死挡住。他们前锋部队只有百余人,又被埋伏的弓箭手射死了不少,最后只得退兵。只是这一战咱们以多攻少,仍是折损了一百多人。叛军进退有序,并未有太大损伤。随后叛军大队人马赶到,却未立即攻城,只是在城外扎下了大营。眼下叛军在永安城四处城门都布下了兵马,主力就在东门之外。” 厉秋风道:“桑良田善能用兵,只不过他手下兵力有限,要等待朵颜三卫援兵到齐之后,便会大举进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后接着问道:“刘阁老可在城中?” 刘涌点头道:“刘阁老住在顾家老店。叛军到达之前,咱们劝阁老离开永安,他却说既然是他带着大伙儿到这城中,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各位江湖朋友见阁老如此,军心大振……” 厉秋风道:“我要去见他,有要事相商。烦请刘先生带我过去。” 刘涌道:“刘阁老将东城守城重任交给刘某,是以刘某不能擅离此地。我这就派人带厉少侠过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在顾家老店住过,知道如何过去。既然刘先生有守城重任,便不烦劳您了。待我见过阁老之后,再来与刘先生并肩作战。” 此时城头之上有不少各帮派的武林好手帮助军士守城,只是经过三更一战,亲眼见识了叛军之强悍,人人心下都是惊惧不已。待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二人闯过叛军营寨如履平地,又在皇陵之中见过厉秋风的武功,知道此人极为了得,是以都稍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刘涌告辞之后,先将身上的甲胄脱掉,这才走下城楼。此时刘涌追了上来,将两块木牌递给二人道:“城中已经戒严,到处都有军士盘查,须得携带令牌才可通行,两位须得小心在意。” 果不其然,两人这一路上遇到多次盘查,亮出令牌之后才能通行。待走到顾家老店门前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见店门口挂起了两个气死风灯,在风中不断摇晃。厉秋风想到数日之前,与五虎山庄诸人在店中的情景,此时竟已恍如隔世。 门口站了两名青衣僮仆,见到厉秋风后,只是微微拱身。厉秋风见两人并未阻拦,心下诧异,正要开口询问,却听一名僮仆说道:“老爷吩咐过了,若是厉大人到了,便请进去说话。” 厉秋风苦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进店门,却见大堂内灯火通明,刘康坐在太师椅上,正自与一位灰衣道人奕棋。 厉秋风见了那道人,心下大惊,不由怔在当地。 刘康笑道:“厉大人,你还是来了。” 那道人将棋盘一推,哈哈笑道:“阁老神机妙算,老道输的是心服口服。” 刘康摇了摇头道:“厉大人算是我的世侄,我六年前便识得他,知道他的脾气,是以猜中了他会来到这永安城。这做不得数,道长没有输。” 厉秋风道:“想不到致一真人也到了这里,倒是大出厉某之意料。” 那道人正是被嘉靖皇帝敕封为致一真人的龙虎山上清宫宫主邵元杰。此人精通道术,更兼武功了得,是名震天下的道教大师。厉秋风曾经见过邵元杰奉皇帝之命求雨,端得是灵验无比。他虽不信鬼神,但是对于邵元杰的道术却颇为钦佩。 邵元杰笑道:“三日之前,我就到了这里。永安虽小,现在却成了关键所在。只怕还有不少大人物,会先后赶到这里。” 厉秋风将柳生宗岩之事又讲述了一遍,最后对刘康道:“刘大人,当日先帝在南京落水之时,您在哪里?” 刘康道:“我随侍先帝到了南京,先帝落水之时,我便站在岸上。” 厉秋风道:“大人为何不命令侍卫下水救出先帝?” 刘康道:“因为我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敢真的下手。先帝落水之后,我呼喝南京留守太监府的侍卫去救皇上,这些人叫喊鼓噪,却并无一人真正想去救皇帝。我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待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冲进来时,皇上已落水多时了。”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与兴献王府勾结,有朝中大臣在背后支持,不知这几位大臣的姓名,刘大人是否知晓?” 刘康摇了摇头道:“我便是先帝的内阁大学士之一,没有证据,岂能胡乱指证同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刘康初时咄咄逼人,但是被杨廷和反唇相讥,于私德之上落了下风。此时见邵元杰又被杨廷和硬顶了回来,心下恼火,道:“杨大人,你煽动桑良田造反,这个罪名总逃不掉罢?” 杨廷和哈哈一笑,道:“刘大人,不可凭空诬人清白。你有何证据说我煽动桑良田造反?” 刘康冷笑道:“杨大人老奸巨滑,这等大事自然不肯站到前面。兵部侍郎赵真,此刻便在叛军营中,是叛军的主谋。他便是你杨大人一条走狗,这些年来四处奔走,出了大力,老夫这话没错罢。” 杨廷和道:“刘大人,你错了,你全都错了。赵真是正德四年进士出身,当年主考官正是你刘大人。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在‘太白楼’谢师宴上,二十一名举子向刘大人行叩拜之礼,其中就有这个赵真罢?其后赵真先在吏部办事,也是你刘大人亲自办的。此后宦海沉浮,刘大人对赵真一直提携有加。这些吏部都有存档,刘大人,你赖是赖不掉的。所以嘛……” 杨廷和说到这里,略一沉吟,微微笑道:“刘大人也知道和赵真这关系是赖不掉的,是以半年之前,吏部存档库突然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偏偏把‘赵’字部的三个架子烧了个干干净净,赵真的履历就此不可查询。刘大人,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刘康哼了一声,道:“吏部失火,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是皇宫大内的太和殿,自成祖迁都之时起,也烧过三次了。你总不能说太和殿也是老夫放的火罢。” 杨廷和笑道:“太和殿的火不是你放的,武英殿着过一次火,与你刘大人只怕有些关系罢。” 刘康脸色大变,倏然站起身来,指着杨廷和道:“你不过是一个致仕的京官,皇上申斥你不得妄议朝政。你却阴怀不满,收买吏部官员,私阅官员档案,这是不赦之罪。杨廷和,你知罪么?” 杨廷和仍是一脸平和,对刘康说道:“这个时候,你倒跟我讲国法了?老夫跟你讲道理,你跟老夫讲礼法,老夫跟你讲礼法,你跟老夫讲大明律,老夫跟你讲大明律,你跟老夫讲道理。刘大人,你真是占尽了天下便宜,还要不要给咱们这些同僚一条活路?” 刘康厉声说道:“是你们自己要走死路,须怪不得别人!” 杨廷和道:“你把活路全都占了,硬逼着咱们去走死路。你还不让咱们怪你,难道让咱们去怪皇上不成?” 刘康呼呼喘气,全不似方才与厉秋风谈话时那般举重若轻。慕容丹砚小声对厉秋风道:“这姓杨的好厉害,一张嘴比你的刀更锋利。” 厉秋风见刘康和杨廷和唇枪舌剑,心下感慨万分。若以武功而论,只怕他用一个小指头,便能将这两个白发老头打倒在地。但是论起朝廷大事,处事道理,自己给这两个老头儿提鞋都不配。他怔怔地听着两人打擂台,一时之间神游天外,竟然没有听见慕容丹砚和自己说话。 只听刘康说道:“杨大人,当今皇帝能够登上帝位,你是出了大力的。若不是你当时居中调度,先帝不会在南京落水时无人救助,当今皇帝也不会早就等在京城之外,最后抢得先机。只是你太过于热衷权势,新君登基之后,你以元老自居,事事指手划脚,独揽朝纲,已成大明说一不二的权臣。今上天资聪明,是五百年一见之圣君,哪能容忍你指手划脚?只是今上念你为三朝老臣,没有抄家灭族,只是罢了你的内阁大学士之职,放你回家养老,这已是天大的恩德。你却一心只想重掌权柄,竟然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四处招兵买马。老夫几年之前,便已察觉你的图谋,只是以为你一时糊涂,是以并未向皇帝参奏。想不到你变本加厉,公然举兵造反,当真是丧心病狂,狂妄之极!” 刘康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口干舌燥,说完之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正要再说,却见杨廷和微微一笑,对刘康说道:“刘大人这番话说的酣畅淋漓,好不痛快啊,老夫自愧不如。只是不知道老天爷为何犯了糊涂,给你这头饿狼披了这样一身人皮!” 杨廷和原本说话甚至是客气,想不到突然变了一副口气,竟然开口大骂。刘康大怒,正要开口反驳,却听杨廷和接着说道:“刘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别藏着掖着了。你我之争,不在于皇位是谁坐,而在于国本大事。你刘康当年便是六部文官的头儿,做了内阁大学士之后,事事以文官为本,好处共享,利益均沾。六部堂官以上的官员,有哪一个没有在江南买地,哪一个不是家有良田千顷以上的大地主?刘大人,你在杭州、苏州、宁波、泉州等地拥有良田不下五千顷。一些刁民劣绅,将田产挂在你刘家的帐上,以此逃避捐税。你的几位族人,更是对那些有几亩薄田的小民威胁利诱,将他们的田地强取豪夺到你刘家的手中。结果肥了你们这些文官,国家却少了大笔岁赋,升斗小民更是不得不将田产卖给你们这些大地主,沦为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家族的佃户。正德十三年,先帝微服出游之时,杭州府辖下两名县官冒死向先帝奏明这些弊端,先帝这才知晓此事,龙颜大怒,下令锦衣卫和东厂侦骑四出,居然查出朝廷官员****,而你刘大人的田产,在锦衣卫密奏给皇上的奏折中稳居前三位。这些总不是老夫诬蔑你罢?” 刘康被杨廷和说得脸上阴晴不定,只得用冷笑来掩饰不安。杨廷和接着说道:“只是宫中当然也有你刘康的耳目,知道锦衣卫和东厂密奏之事,你和六部尚书紧急商议,让在京的官员一起上本参奏锦衣卫‘擅权枉法、私设刑堂、罗织罪名、戳害大臣’。只是你刘康一直躲在背后,让这些人打头阵。你们这些无耻的文臣贪腐成风,欺上压下,使得先帝在朝廷中无人可信,不得不依靠锦衣卫和东厂来探听消息,也正因为如此,才酿成了江彬、钱宁之乱!” 刘康冷笑道:“杨大人,你把自己摘得可真干净啊!你杨大人难道田产还少吗?江彬、钱宁掌权之时,你杨大人何曾说过公道话?你若真是干干净净,又怎么会谋害先帝?” 杨廷和道:“不错。正是因为江彬、钱宁为祸朝廷,老夫才起了让兴献王继承大统的念头。时至今日,老夫并不后悔当年参与此事。刘康,你认为这事老夫做错了么?” 刘康冷笑道:“你谋害皇帝,这是天大的罪名,你难道还不认错么?” 杨廷和看着刘康,蓦然间哈哈大笑。刘康看着杨廷和,心下一怔,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转头看了一眼邵元杰,却见他一脸无奈,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心下不由暗想:“难道我说错话了么?” 杨廷和收住笑声,对刘康说道:“刘大人,我劝你一句,老夫的这个罪名,你万万不可向皇上奏报,否则只怕你要大大的不妙。” 刘康冷笑道:“笑话!你犯下如此大罪,还想让老夫为你遮掩么?” 杨廷和笑道:“刘大人,我当年便说你是撮尔小吏出身,阴谋机心不少,却不懂随机应变。你不妨想一想,老夫当年确是参与了谋害先帝的图谋,但是老夫这么做,到底是谁得了好处?最后继承大统的又是哪一位?哈哈,你说我是谋反,那后来登上皇位的那位王爷,岂不是与我谋反的同党?你难道还想抓这位同党不成?” 第一百七十章 刘康一时不慎,话语之中被杨廷和抓住了把柄,却又无法反驳,总不能说当今嘉靖皇帝是和杨廷和相互勾结,谋反这后才夺了帝位。他只得强自镇定,冷笑着说道:“老夫不与你做这无谓的口舌之争,公道人心,自在朝廷公议,你不过是一个戴罪致仕的京官,想翻起几朵水花,有那么容易么?” 杨廷和见刘康理屈词穷,只是说些空话,当下哈哈一笑,道:“刘大人不必动怒。你我这番对话,邵真人可是要原封不动地奏报给皇帝,是以刘大人说话可要万分小心才是,别给那些御史风闻,到时奏您一本,只怕您想在家养老都没了机会。” 刘康心中一紧,转头看了邵元杰一眼。邵元杰打了一个哈哈,道:“两位都是老臣,何必争个你死我活?大家各让一步,海阔天空,这样不好么?” 刘康道:“邵真人,是有人把刀子已经压到了老夫的脖子上,老夫若是再退,只怕这吃饭的家伙都没了,如何还能再让?” 邵元杰叹了一口气,道:“为了些意气之争,就要妄动刀兵,实为不祥。杨大人,你可否劝说桑良田退兵?贫道可以保证,若是桑良田退兵,朝廷绝对不会追究此事……” 杨廷和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道:“邵真人,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老夫只是一个致仕的布衣,如何能说动桑大人退兵?” 刘康一拍桌子,对杨廷和说道:“那你巴巴地赶到永安城来做什么?”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老夫路过此地,恰好听说有叛军围攻永安城,是以跑进城来,要助各位大人守城啊!老夫虽然已是致仕之身,毕竟吃了大明四多年的俸禄,国家有难,岂能不理?” 刘康被他说得火冒三丈,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喘着粗气说道:“好、好,永安城的城墙若是像杨大人脸皮一般厚,那叛军是万万攻不进城来的。” 杨廷和道:“刘大人,若是叛军真的攻破了城池,老夫可以把这把老骨头送去填城池,只是你刘大人到时会跑还是留啊?” 刘康脸色一沉,道:“老夫的去留,不要你杨大人操心!” 杨廷和道:“刘大人如此滑头,却安坐于危城之中,自然知道这城是破不了的罢?” 刘康和邵元杰两人脸色大变,不由地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厉秋风一直坐在旁边,瞧着三人唇枪舌剑。他已察觉这顾家老店门外此时聚集了不少武功高手,屋顶上也站了不少人。而刘康虽然方才被杨廷和问得理屈词穷,大落下风,却一直并不害怕。只是杨廷和此言一出,他却神色惊慌,双手竟自微微颤抖起来。 杨廷和道:“桑良田久经战阵,善能用兵。今日两更时分,他的前锋部队已经迫近城门,虽然被守城的军卒杀退了,但叛军主力已陆续赶到,本应一鼓作气将永安城拿下。可是桑良田却偏偏把大军扎在城外,放弃了攻城。刘大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 刘康和邵元杰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杨廷和抬头看着大堂正中挂着的一块匾,上书“三尺神明”四个大字。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在等他罢。” “砰”的一声,刘康手中的茶杯滚落到地上,登时摔得粉碎。 杨廷和道:“十二年前,咱们都犯了一个错误。十二年后,又何必错上加错?” 刘康冷笑道:“若不是你,咱们又何必错上加错?便是这永安城,原本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罢。一年之前,永安城突然闹起鬼来,城中的薛举人、金大户两家被吸血鬼灭门,连守备彭大人都被鬼杀掉了,结果本来人口繁盛的永安城,只剩下几百户人家,破败不堪。其实世上又哪有什么鬼?只不过是有人在后面捣鬼罢了。而这个人,就是你杨大人。” 杨廷和双眉一挑,道:“刘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康说道:“自永安城人口大批迁走之后,你便指使桑良田,将粮草辎重、军械物资偷偷运入永安城,藏在你们事先抢占的荒废住宅中。而薛举人和金大户两家原本就是永安城中宅子最大的两大家族。因为两家闹鬼,所以无人敢去。你们便将粮草辎重等全都藏在这两处大宅之中,以待用兵之时,便以永安城为跳板,向西进攻京城。桑良田之所以兵锋直指永安城,并不是他不想攻击京城,而是他驻扎在皇陵的五千兵马,粮草辎重不足,无法直接向京城进攻。是以他要先拿下永安,将藏在城中的粮食辎重、军械物资取出后充作军资,才能全力向京城攻击。只是你杨大人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当日邵真人恰好经过永安城,察觉有人在城中捣鬼,他以做法事为名,对薛举人和金大户两处宅子进行了探查,发现了你们预先藏匿的粮草辎重。嘿嘿,眼下这些东西已经尽数被守军拿到,充作军资。杨大人,你这算盘可打错了。” 杨廷和仍是神色自若,并无半点慌张,他微笑说道:“这些东西,原本便是障眼法罢了,在于不在,又有什么两样?便是你刘大人拿到了,也只不过是节外生枝罢了,与你的大计谋本来便没有半分影响。” 邵元杰道:“藏在城中的军械物资,已尽数被守军拿到。桑良田兵马虽然强悍,现在已无必胜之把握。杨大人,你还是劝说桑将军退兵罢。” 杨廷和道:“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在演戏么?这兵本来便是你们招来的,这仗更是你们要打的,这些人,同样是你们要杀的。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要骗自己么?” 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他们几个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懂。好像他们都在找一个人。正是为了找到这个人,所以才会有这场大乱。只不过我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这场大乱到底是谁搞起来的……” 只听邵元杰说道:“杨大人,你笼络了一群扶桑武士为你卖命,到处杀人,制造混乱。眼下倭寇扰乱东南沿海,已成我大明极大祸患。你不思为国分忧,竟然与扶桑人勾结,是想做古往今来第一大汉奸么?” 杨廷和冷笑道:“十二年前,是谁找到这批扶桑浪人在湖广安陆洲伏击锦衣卫和东厂?事成之后,又是谁要将这些武士灭口,最后却被他们逃走的?这个黑锅,老夫绝不能背。古往今来第一大汉奸这顶帽子,老夫原样奉还。” 刘康冷笑道:“杨大人,你何必把自己摘得这样干净?当年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吗?” 杨廷和道:“不错。但是老夫可没让你们去找扶桑人来插手。这是我大明的家事,你们却勾结外藩,酿成日后之大祸。” 邵元杰道:“杨大人,扶桑武士的头目当年逃走,现在又在兴风作浪。他眼下就在叛军之中,这笔帐又要怎么算?”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得三人互相攻讦,却是越听越糊涂。原本以为柳生宗岩是杨廷和找来的帮手,现在看看却又不像。他知道这几个人都是老狐狸,虽然给对手挖坑却又绝不露出破绽。只是眼下永安城外大军云集,而一众江湖豪杰却被刘康诱到永安城头守城,只怕一旦叛军大举进攻,这些江湖人物没有几人能够生还,实是百余年来武林最大的浩劫。柳生宗岩所盼望的正是大明内乱,自相残杀,他便可以火中取栗,图谋中原。厉秋风想到此处,猛然站了起来,指着三人说道:“你们都算是朝廷的柱石,眼下扶桑人制造内乱,妄图夺取大明天下,你们还在这里相互攻讦,不肯容让,难道真要大家都被扶桑人害死,你们才会干休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杨廷和道:“你这话应对你的刘伯伯说,看他肯不肯收手。” 厉秋风一惊,看了一眼杨廷和,道:“你、你怎么知道……” 杨廷和道:“你以为刘康安排你当了锦衣卫,这事没人知道么?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如果连一个人的底细都不知道,便让他做了锦衣卫,那有人如果要行刺皇帝,只怕太容易了。只不过你确实机智过人,这五年之中,至少有人七次要除掉你,另有三次试探你,结果都给你躲过去了。厉百户,也幸亏你为人机智,武功又高,否则他们也不会把寻找皇陵内的秘密这等大事交给你来办。” 厉秋风如坠冰窟。他并非是刘康举荐当了锦衣卫,而是由四川巡抚向锦衣卫指挥使递了公文,推荐他到宫中充当锦衣卫。在整个过程中,刘康自始至终都没露面,而四川巡抚更是刘康的政敌。之所以绕这么一个圈子,但是让人无法察觉厉秋风和刘康之间的关系。想不到杨廷和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让厉秋风大惊失色。 杨廷和笑道:“厉百户,你应该荣幸才是。刘大人布下几百枚棋子,你可以称得上是最厉害的一枚。咱们几方的计划,都差点因为你而功败垂成。我们都低估了你,不过也幸好如此,最后计划还是实现了。” 厉秋风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计划实现了?” 杨廷和道:“对啊。这场仗本来要在皇陵打的,只不过因为你的原因,我们几方派在各处的卧底都被杀掉了,更想不到你最后能把那些江湖上的蠢蛋带出了皇陵,倒把咱们的战场变为永安城。这可比咱们最初设想的规模要大的多,效果自然会更好,也更会让人相信这是一场实打实的叛乱。哈哈,这本来便是咱们的目的,而你厉百户,原本是拼了命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却反倒助咱们成功。所以说是非成败,乃属天定。” 厉秋风的眼前闪现出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幕幕怪事,他慢慢明白了,自从他去天牢见燕独飞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为这些人计划中的一部分。其后种种遭遇,无非是这些人早已布置好了,只等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厉秋风右手缓缓握住刀柄,目光中杀意大盛。 杨廷和眯缝着眼睛说道:“厉百户,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把你们三个老家伙都杀掉,岂不就是天下太平了么?我说的没错吧?” 厉秋风道:“错了。” 杨廷和一怔,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缓缓说道:“我不只要杀了你们三人,还要杀掉你们身后那个人。否则很难说天下会太平。” 杨廷和笑着对刘康道:“刘大人,你调教出来的年轻人太莽撞了,这样如何才能办成大事?”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倏然出手。只见刀锋如雪,已自向杨廷和的脖子削了过去。 杨廷和原本面露微笑,只是厉秋风猝然出刀之时,他的面容突然变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真的了解这个年轻人。比如说他原本以为厉秋风绝对不会出刀杀他。 他错了。 冷冰冰的刀锋尚未触到杨廷和的脖子,阴森森的刀风已激得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粒粒小肉块。 便在此时,只见剑光一闪,随即“铮”的一声响,厉秋风这一刀已然被封了出去。 厉秋风连退五步,右手一挽,将长刀背在身后,双足不丁不八,如岳在渊,凝神看着出剑救下杨廷和的那人。 只见那人身穿锦袍,头戴纱冠,左手提着剑鞘,右手长剑斜斜指着厉秋风。 这人赫然便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 云飞扬微微一笑,道:“好俊的功夫。厉大人,别来无恙罢。” 厉秋风道:“托云大人的福,这一路倒还算顺利。只不过五虎山庄几位庄主,只怕无人生还。” 云飞扬道:“那几个江湖败类,死了最好。” 厉秋风道:“云大人,你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又在背后操纵了一切,厉某佩服。” 杨廷和缓缓坐下,对云飞扬道:“云大人,厉百户做事狷狂,不能为我所用,杀了他罢。”说罢转头对刘康道:“刘大人,你这位世侄若是活着,只怕也要坏了你的大事。我要云大人杀掉他,你没有什么话说罢?” 刘康冷笑道:“如此最好,倒要劳烦云大人了。” 云飞扬道:“刘大人果然豪爽,大义灭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是这份修为,云某就万万比不上。” 厉秋风看着云飞扬手中的长剑,右手长刀缓缓从身后拿了出来,横在身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云飞扬手中的长剑。他知道云飞扬武功诡异,剑术了得,是以不敢有半分马虎。 云飞扬道:“厉百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带着这个小姑娘离开永安城,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厉秋风道:“生路是自己找的,别人给的,多半是死路。” 云飞扬笑道:“聪明!怎么我在锦衣卫中竟然没有发现有你这样的人物?否则我略加调教,厉百户前程不可限量啊!” 厉秋风长刀缓缓竖起,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透过刀背,盯着云飞扬的眼睛。 云飞扬不再说话,右手长剑斜指厉秋风的咽喉。 两人相隔两丈多远,却是凝立不动。 慕容丹砚知道两人正自寻找对手身上的破绽,一旦找到,这出手一击必定是惊心动魄。她背倚着墙壁,右手握了一把银针,一旦厉秋风遇险,她便要出手相助。 便在此时,云飞扬已经动了。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却已到了厉秋风身前,长剑已自递到了厉秋风的咽喉。 大堂中的诸人都看到云飞扬出剑,却未看到他身形变化。也就是说,当众人看到云飞扬“出剑”时,他的长剑已经到了厉秋风咽喉处。在出剑和剑锋直抵厉秋风咽喉这两个动作之间,却没有一个人清楚云飞扬手中长剑的移动过程。 云飞杨出剑之快,已到了“后发先至”的至高境界。 慕容丹砚虽然称不上一流好手,但是自幼便在慕容山庄看众人练剑。若以剑术而论,慕容秋水当可称得上天下第一。若论杀人伎俩,慕容丹青却更胜一筹。慕容丹砚见过父、兄的剑术,再看江湖中剑术高手所用的剑招,便觉得平平无奇,只是此刻见到云飞扬出剑,她却知道自己错了。 “天下竟有人能使出这样的剑招?!”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只是这样想的同时,她的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厉秋风根本避不开这一剑! 厉秋风确实没有避开这一剑,因为他突然猱身直上,竟然对着剑尖扑了过去! 云飞扬这一剑看似简单,实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出剑之际,剑上贯注内力,威力惊人,剑势一出,已封闭了厉秋风的所有退路。 只是这一剑虽稳、准、狠,但是一剑刺出之后,倾注云飞扬之全力,中途已不可再行变招。 云飞扬料定了厉秋风所有闪躲退避的招数,却偏偏未想到他居然丝毫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扑了上来。 眼见眼尖要刺中厉秋风的咽喉,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的身子却略微向右挪了半分。 以厉秋风扑击的动作,他的身子全力扑向云飞扬,已无左右移动的余地,是以他倾尽全力,只能挪动半分。 只是这半分已经足够他避开云飞扬这致命的一剑! 云飞扬的长剑掠过厉秋风的左颈,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只是云飞扬的长剑招式已经用老,再也收不回来了。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的长刀已自云飞扬小腹捅了进去。他身子不停,直撞到云飞扬身上,带着云飞扬直撞到大堂中间的柱子上。 天下用刀的好手,绝对不会使出这样一招迹近无赖的招数。刀客可以用刀使出劈、削、切、刺、砍等动作,但是从来没有人会用“捅”这种笨拙的姿势。 但是厉秋风却使了这样一招,并且杀掉了剑术几可称得上无敌的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 第一百七十二章 厉秋风身子挤在云飞扬胸前,将他牢牢压在柱子上。云飞扬右手长剑兀自保持着方才刺向厉秋风的姿势,左手捏着剑诀,嘴唇微微颤抖,看着厉秋风,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咽喉中“荷荷”作响,眼神却慢慢暗了下去。 厉秋风右手猝然拔刀,同时身子向后疾退,云飞杨抬头向天,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慢慢坐倒在地。“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上,他的脑袋歪在一边,就此毙命。 厉秋风此时已退到慕容丹砚身边,右手提着长刀,看着刘康、杨廷和、邵元杰三人,目光中杀意更盛。 此时杨廷和与刘康的神情再不似方才那般从容,有意无意地躲开厉秋风的目光。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竟然杀掉了云飞扬,心中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厉大哥,这人武功如此了得,你、你怎么会一刀便将他杀死……” 厉秋风道:“他太大意了。只想一剑取了我的性命,丝毫不留后手。高手对决,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若是与他交手的是一名普通的刀客,他出手不会这般不留余地,反倒不会一招定生死。” 慕容丹砚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神情,厉秋风知道她不懂,嘿嘿笑道:“比如说一个全然不懂武功之人,与云飞扬交手,只怕转身便逃。云飞扬想要杀他,也得追逐半天,想要一招取了他性命,却也是殊为不易。对手武功越高,交手的招数便越少。翻翻滚滚打上几千招的,那是因为两人并非以性命相搏。否则一击不中,知道了双方高下之分,要么追击要么远遁,哪里还有心思你一招我一招的斗下去?” 慕容丹砚面色凝重,道:“厉大哥,你、你这是杀手的路数,并非武学高手的风范……” 厉秋风冷笑道:“咱们既然是来杀人,还讲什么武学不武学,能杀掉对方的招数,就是好武功!” 刘康和杨廷和见厉秋风神情凶狠诡异,刀上的鲜血兀自从刀尖上不住地滴落到地上,发出极微弱的“啪哒”之声。只是此时大堂中一片寂静,这声音听起来却格外的惊心动魄。 却听邵元杰笑道:“厉大人在武学上的心得,倒颇得道家之精髓。老子说过:以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厉大人存了一片赤子之心,交手过招之际,只论生死,不理胜败,能胜之则杀之,不能胜之则远遁,以此念对敌,天下谁人能敌?” 厉秋风冷笑道:“邵真人,你就别给厉某戴高帽了。不妨直说厉某是杀人不眨眼之徒罢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对杨廷和道:“杨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杨廷和看着厉秋风,握着折扇的右手微微颤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以为杀掉老夫,永安城这场大战便打不起来了么?” 厉秋风道:“打还是不打,你已经看不到了。若是不打,你还会多活几天。现在你的生死在我手上,即便你想法子不打,若是厉某改了主意,你一样要死!” 杨廷和又惊又怒,道:“你、你这人为何如此不讲道理?” 厉秋风冷笑道:“杨大人,你现在想和我讲道理了么?只是看到几位方才那般厚颜无耻的模样,我才知道,跟你们这样大官,只能讲利害,不能讲道理。”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着刘康道:“刘大人,你说是不是?” 刘康见他势若疯狂,知道此人已不可理喻,只得低声说道:“师侄,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不必如此。”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叛军到底是你们哪一个招来的?你们要找的那人又是谁?” 刘康脸色一变,对厉秋风道:“叛军自然是杨廷和笼络的。至于要找的那个人,我劝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厉秋风冷笑道:“我若是偏要知道呢?” 刘康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人,你不要以为已经掌控了局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厉秋风正要说话,忽见人影一闪,大堂中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灰衣,头戴深笠,右手提着一柄雨伞,赫然便是柳生宗岩。 杨廷和见柳生宗岩到了,如释重负,轻轻打开了折扇,摇了几摇。此时门外脚步声大起,随即又走进来十几名黑衣人,都是柳生家族的杀手。 柳生宗岩头上的深笠遮住了他的眼睛。只听他沉声说道:“刘大人,方才你的两名手下不想让我进来,我只好杀了他们,还望刘大人不要生气。” 刘康面色阴沉,道:“好说,好说。” 厉秋风道:“现在应该叫你柳生宗岩了罢。” 柳生宗岩笑道:“名字只不过是几个字而已,何必执着于此而不悟?” 厉秋风道:“可是你却害死了这名字的主人,并且用这个名字招摇撞骗,呼风唤雨。只是你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这些年你明里暗里害死这么多中原武林高手,大家既然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只怕你的日子有些不好过了。” 柳生宗岩笑道:“知道了又能怎样?我的武功天下第一,视你们中原武林这些蠢货如草芥一般,还有人傻到会找我报仇的地步么?” 厉秋风哈哈笑道:“柳生,你还真以为你是柳宗岩了?他当年传授给你们扶桑人的武功,只不过是剑术而已,至于内功心法,他看出你野心勃勃,日后必定生事,是以并未传授给你。这些年你杀死这么多英雄豪杰,无非仗着你从柳宗岩那里学来的快剑,加上扶桑那些害人的阴暗伎俩。若是堂堂正正的对敌,第一次与你的交手之人,只要躲开了你那些诡异招数,晓得你那些害人的手段,以深厚内力反击,只怕你便要大大不妙了。”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你可以试一试。” 厉秋风道:“我当然要试一试。你若真是柳宗岩,我心存畏惧,尚未交手,气势上已输了三分。今日既然知道你不过是一个假货,一个扶桑边鄙小民,竟然也妄称剑客,图谋天下,不只好笑,亦是可悲。” 他说到此处,指着杨廷和与刘康道:“就是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为了一已私利,诱使这些狂妄自大、狼子野心的扶桑人进入中原,出卖大明江山,杀戳中原豪杰。你们几人还自以为得计,无耻之极。活该你们千秋万世遭人唾骂!” 刘康和杨廷和神情尴尬,无言以对。柳生宗岩道:“骂是骂不死人的!咱们手上分个高下!”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后院有人缓缓说道:“老朋友多年不见,今日聚会于永安城中,幸何如之。”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清楚楚地送入到大堂之中,似乎那人是在每个人的耳边说话一般。 厉秋风脸色一变,拉着慕容丹砚退到墙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慕容姑娘,你速速赶到东城城上,告诉刘先生,带着群豪尽快离开永安城,不要与叛军厮杀。”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厉秋风急道:“你不知道来的这人是谁。他若是到了,咱们再要脱身就难了。” 慕容丹砚道:“咱们连柳生宗岩这等恶人都不怕,还会怕谁?”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一个扶桑浪人,怎能和这人相比?” 只听杨廷和道:“阳大人,你虽然来得晚了,毕竟还是到了。好,好,十二年前的老朋友,差不多都到齐了。” 只听后院那人笑道:“不错。这十二年的恩恩怨怨,也该做一个了断。” 这声音比方才又清楚了不少。慕容丹砚脸色大变,因为她已经听出来这人并不在后院,而是在极远之处。只不过此人内功深厚,以“千里传音”之类的功夫,将声音远远地送了过来。便是这份内力,在江湖之中几可称得上无人可敌。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过了片刻,却见通往后院的大门帘子一挑,两名身穿青绿锦色绣服、头戴黑纱冠的锦衣卫当先走了进来。这两人手按绣春刀,施施然走到大堂中间,睥睨着坐在大堂正中太师椅上的刘康。刘康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杨廷和身边,慢慢坐到了杨廷和上首的一张椅子上。 杨廷和“哼”了一声,傲然说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刘大人还要与老夫争个高下不成?” 便在此时,又走进来四名锦衣卫,两两相对,站在大堂之中。 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这人好大的排场,倒像是戏台上的官儿升帐。” 厉秋风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此时又走进两名锦衣卫。只是这两人的服饰与前面诸人不同,身穿的是红丝纱罗衣,头戴黑纱帽,腰上却并未悬挂绣春刀。两人目光阴冷,进到大堂之后扫视了一圈,这才躬身退到一边。一人高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到!” 刘康与杨廷和慢慢站起身来,神态倒颇为恭谨。便是原本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邵元杰也站了起来,身子微微侧在一边。 过了片刻,却见一人走了进来。这人头戴黑纱冠,帽子正中镶了一块血红的玉石。身穿白袍,袍角和袖角上绣着金边,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麒麟。此人面色白净,三绺长髯飘洒胸前。一双丹凤眼似睁似闭,两道细眉长伸入鬓。 他走进大堂之后,负着双手站在大堂正中间。他这一站,大堂登时显得矮小了许多。 他身后又走进来两名身着白色袍子的锦衣卫,只是胸前的补子上绣着巨蟒。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边,神态甚是恭敬。 最后又进来一人,只是他身着灰衣,却不是锦衣卫的服色。慕容丹砚却是见过此人,竟然是云飞扬手下的许鹰扬。他走进大堂之后,与厉秋风目光一接,微微点了点头,便即站到一根柱子下,垂手肃立,默然不语。 杨廷和与刘康向身着麒麟补服的那人拱手道:“阳大人。” 那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他拱手还礼,道:“两位都是阁老,不须如此多礼。” 他说罢转过身来,对着邵元杰道:“想不到邵神仙也到了这个是非之地。真人以世外高人的身份,何必赶这淌混水?” 邵元杰微微一笑道:“阳大人不是也赶来了么?咱们彼此彼此,大家心里明白就好。只是陆柄陆都督为何不到?” 阳震中道:“陆大人还要陪着皇上,便要本官到这永安城来办事。” 邵元杰道:“陆大人深谋远虑,咱们自愧不如啊。” 阳震中走到左首的太师椅前,早有一名身着青绿锦色绣服的锦衣卫抢上前来,将一个垫子放到椅子上,随即垂手退到一边。阳震中这才坐了下来,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坐下。这时他看到了厉秋风,当即微微一笑道:“厉百户,好久不见,你能活到现在,倒颇出本官的意料。” 厉秋风道:“承蒙各位大人的关照,厉某才能活着到了这里。” 阳震中点了点头,道:“你能活到现在,甚是不易。既然今日是老友相聚,厉大人不妨坐下听听。” 厉秋风轻轻握住慕容丹砚的右手,带着她右首两张椅子上。慕容丹砚右手被他握住,心中怦怦直跳,只觉得脸红耳热,心慌意乱之下,却未发现厉秋风的左手正自微微颤抖。 柳生宗岩坐在杨廷和下首,整个面孔隐藏在深笠之下,雨伞横于膝上,正眼都不看阳震中。 许鹰扬趋前几步,察看了一下云飞扬的尸身,躬着身子对阳震中道:“启禀指挥使大人,云副指挥使已经不幸身亡。” 阳震中面色平静,右手轻轻一摆,两名锦衣卫走上前去,将云飞扬的尸身拖了出去。阳震中道:“许千户,云大人既然已经身亡,他的宝剑便由你收着罢。” 许鹰扬仍然弯着身子,连头也不敢抬。待阳震中说完之后,拱手称是,随即说道:“指挥使大人,云副指挥使是三品官,历经两朝,咱们须得拟个缘由,好向陆大人和皇上禀告。” 阳震中皱了皱眉,过了片刻道:“就说云大人积劳成疾,一朝暴病而亡,请皇上下旨褒奖,抚恤云大人的家人。” “是。”许鹰扬答道,随即垂手退到一边。 阳震中道:“杨大人,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廷和微闭双目,道:“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再说什么都已无用,只能是在战场上见个真章。” 阳震中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这场仗若是不打,咱们和皇上交待不过去。本官到此之前,户部已经拟了抚恤银子,总数不下五十万两。这笔银子足够宣府和大同两镇的兵马到关外打一仗了,咱们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陆大人想得周全,老夫要代阵亡的将士谢过了。花五十万两银子,消解了十二年的争端,这笔银子花的还是很值的。只是这笔银子不能让兵部经手,否则到了军士手中,只怕能剩五万两就不错了。” 阳震中道:“这个不须杨大人担心。这笔银子由咱们锦衣卫把着,事情平息之后,咱们自会按照名册发给伤亡将士的家人。桑良田这人虽然心狠手辣,待手下将士却是极好,虽说也吃了三四百人的空饷,却不克扣将士军饷,杨大人尽可以放心。” 杨廷和道:“如此最好。事情了结之后,兵部堂官以上,只怕也要为之一空,陆大人可有可靠的人选?” 阳震中道:“这是陆大人和皇上商议之事,本官未曾参与,请恕我不能告知。” 杨廷和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阳震中又对刘康说道:“刘大人,此番能将风波平息,全仗着大人运筹帷幄。虽然这并非是大人本意,却为皇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官听陆大人说,皇上已经给内阁下了旨意,诸位大人在江南购买田产一事,皇上不再追究,但是这田产数目么,还望各位大人能够吐出一些。大家各让一步,朝廷面子上好看,民间怨念平息,而各位大人得了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刘康道:“陆大人这份苦心,老夫谢过了。” 阳震中道:“陆大人说了,朝廷知道刘大人的一片苦心。虽说是为了保得儿孙富贵,却也是为了朝廷着想。皇上也说,当年办事是有些急了,还望刘大人不要心怀怨念才是。” 刘康道:“老夫只知效忠于朝廷,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浩荡,老夫岂敢心怀不满?” 阳震中笑道:“刘大人有这份心便好。皇上已经下旨,要刘大人在儿孙之中,选个有见识的,到户部先历练一番,日后做到刘大人昔年的职位,只怕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刘康急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陆大人代为周旋。” 阳震中摆了摆手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刘大人若是要谢,把眼下的事情办好,便是对皇上最好的报答。” 阳震中见诸人再无异议,微微一笑,道:“陆大人说了,各位虽目的不同,最终却都是为朝廷出了大力。刘大人,杨大人尽可以放心,两位的门生故吏,不会受到此事的牵连。至于刘大人和杨大人,更是朝廷柱石,虽已致仕,仍可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只是此事过后,还望两位闭门谢客,不要再生事端。陆大人在皇上面前,可是为两位做了保人。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来,陆大人在皇上面前也不好看。” 杨廷和道:“请阳大人转告陆大人,此间事情了结之后,老夫便回到家中闭门不出,再不见外人。” 阳震中点了点头,对刘康说道:“刘大人,你意下如何?” 刘康道:“老夫与杨大人一般想法。这十二年来,老夫殚精竭虑,无非是为了这件事情。事情既然了结,老夫再无挂念,也要和杨大人一般闭门不出,陆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走罢!” 慕容丹砚站起身来,站在厉秋风身边。厉秋风对刘康说道:“刘大人,当日你找我来帮你办事,这事情办得可能不大合你的心意。只不过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你为何不敢再回山阳。一个人利欲熏心,原本也配不上山阳的青山绿水。你手上的血腥太多,便是回去,只怕也无颜再见乡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便带着慕容丹砚向门口走去。那十几名柳生家族的黑衣杀手挡在门前,并无让路的意思。 厉秋风喝道:“让开!” 柳生宗岩仍是一动不动,那些黑衣杀手没有得到首领的指示,仍然挡在门前不动。 便在此时,厉秋风长刀已然出手。 刀光闪过,血花四溅,一名黑衣杀手左手捂住咽喉,鲜血仍自从他颈间的伤处喷射而出。他喉咙之中“格格”作响,右手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垂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厉秋风将长刀在黑衣人的尸体上擦拭了几下,将刀上的鲜血尽数擦掉,这才还刀入鞘。他冷冷地说道:“十多年前,你们这些丧家之犬来到中原,暗杀中原武林豪杰。其后又在江湖之中兴风作浪,无端制造惨案,让大家对你们心生畏惧,以为你们无所不能。今日也到了算账的时候了。你们若是识相,早点滚回扶桑老家,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如若不然,管教你们死得比那些英雄好汉惨上千倍万倍。” 黑衣杀手压根没见到厉秋风拔刀,一名同伴已被他一刀切断了咽喉,早吓得魂飞魄散。这些扶桑人虽凶狠歹毒,却最是欺软怕硬之辈。遇到比他们更狠、更毒之人,便不敢招惹。此时柳生宗岩虽未发话,这些黑衣人吓破了胆,尽数闪到一边,让出了出门的道路。 阳震中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厉百户,阳某说过给你两条路来选。你若不选,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厉秋风缓缓转过身子,对阳震中说道:“厉某已经说过了,别人给的路,厉某不走。厉某要走的路,一定是要自己来选。” 阳震中摇头说道:“你自己选的路是走不通的,是一条死路。” 他话音一落,一名胸前绣着巨蟒的白袍锦衣卫高声喝道:“厉秋风是朝廷钦犯,还不将他拿下?!” 屋中的锦衣卫仍然肃立不动,却都将目光望向门外。 只是门口仍然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 那白袍锦衣卫面色一沉,接着说道:“来人,快将厉秋风拿下!” 门外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阳震中脸色也变了。他在顾家老店周围早布下了三十名锦衣卫中的顶尖好手,便是要在关键之时压服众人。在锦衣卫到来之前,这屋子四周到了不少刘康和杨廷和手下的护卫。锦衣卫到了之后,便将这些人尽数驱散,封死了屋子四周的出口,只待阳震中一声令下,便要进屋抓人。 厉秋风转头说道:“阳大人,厉某要走的这条路,只怕你做不了主!” 阳震中哼了一声,道:“本官既然说过你走不了,你就一定走不了!” 便在此时,却听有人笑道:“那可不好说啊。我说他能走,他就一定能走掉!” 阳震中脸色大变。以他的武功,竟然听不出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屋外的锦衣卫没有半点声息,想来已被这人尽数制服。此人竟在自己未察觉之间,将三十名锦衣卫控制住,这份武功,他自己都未必能够办到,心中不由震惊不已。 却听慕容丹砚欢声叫道:“是你到啦!为何还不现身?” 厉秋风一怔,登时想起这声音是谁了。 慕容丹青,传说中的慕容山庄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却听慕容丹青道:“你们走罢!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厉秋风正想说话,慕容丹砚却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厉秋风只好住嘴不说。慕容丹砚回头对阳震中笑道:“你这人笨的可以,世上的路千条万条,你偏偏要人家走不喜欢的那条路。逼得急了,大家一起来反你。你武功再高,能敌得过千千万万的人么?”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拉着厉秋风便走出了大门。只见门边躺着两个人,正是刘康那两名青衣仆人。只是此时两人咽喉上各有一个血洞,死去已有多时。再看长街之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名身着或青或红袍子的锦衣卫。人人瞪着双眼,一脸恐怖的表情,却是动弹不得,想来是被人点了穴道。有几人厉秋风却还认得,见了他和慕容丹砚走了出来,这几人脸上登时现出了尴尬的神情。 数十步外,却有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人。只见他左手提着一柄长剑,正自笑盈盈地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 慕容丹砚面露惊喜之色,欢呼着跑了过去,又将那年轻人的斗笠抢了过去,拿在手中又蹦又跳。 这人正是慕容丹青。他轻轻抚了抚慕容丹砚的头发,笑道:“你的伤不碍事了罢?” 慕容丹砚道:“早就大好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慕容丹青道:“我到处追踪柳宗岩,抓了他们五六个黑衣杀手,终于给我问出了他们的来历。原来这个柳宗岩压根就是一个假货……” “是呀,他是一个扶桑人!”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 慕容丹青一怔,道:“你如何知道?” 慕容丹砚说道:“我和厉大哥早就查到啦!那个老坏蛋害死了柳前辈,还冒用他的名字到处害人。这个老家伙应该叫柳生宗岩,现在就在屋子里!” 慕容丹砚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顾家老店。这时厉秋风走了过来,拱手说道:“多谢慕容兄援手!” 慕容丹青笑道:“什么援手不援手的,我是来找那个扶桑人算账的。”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就在屋里,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此人武功绝顶,又极富智计,要比柳生宗岩难对付的多。咱们还是不要与他正面相抗,否则极难脱身。” 慕容丹青道:“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应付,你们有事要办,就先走罢。” 厉秋风摇头说道:“厉某与慕容兄联手对敌,让慕容姑娘先走。” 慕容丹砚急道:“我可不走!你休想把我支开!” 慕容丹青道:“我知道你不想华山派那些人和官兵开战。眼下鞑子兵已经到了城外,即将大举攻城。我前日从京城过来,发现大批官军正向永安城附近集结。另外还有不少官兵藏在永安城南的山中,似乎是从山海关调过来的官兵……” 厉秋风一惊,立时想起当日在顾家老店中,曾经有山海关的武官随刘康同行。他心中一凛,暗想:“难道刘康早就将山海关的兵马调到永安城左近,以待今日之变?那么他的图谋可不止制造一场哗变这么简单。山海关的兵马在边军之中最为强悍,尤其是马队彪悍无比,便是宣府、大同的军队也难以与之相抗。这些兵马既然到了永安城,却又藏了起来,定然是另有图谋。” 念及此处,厉秋风后背已渗出冷汗。他本来以为已经揭穿了刘康和杨廷和的阴谋,却发现自己与这两个老狐狸相比,实在是太天真了。就算以为掌控了全局的阳震中,只怕此时也已经落到了刘康和杨廷和的算计之中。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色犹豫不定,微感惊讶,道:“厉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只怕咱们都上了刘康和杨廷和的大当。” 慕容丹青赶来不久,不知道这两人是做什么的,有些奇怪地问:“这两人是谁,武功很厉害么?” 厉秋风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咱们得去查探一下刘康和杨廷和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丹青说道:“厉兄,你和丹砚一起去罢,这里交给我应付。” 厉秋风道:“咱们一起走罢!” 慕容丹青摇头说道:“我在这里挡住他们。你们放心,他们武功再厉害,我也尽可以应付。”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想到刘康和杨廷和、柳生宗岩三人一言不发的模样,心下焦急,只得对慕容丹青拱了拱手道:“慕容兄,阳震中不只内力深厚,他的袖中还藏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若是与此人对敌,千万小心。” 慕容丹青微笑道:“我晓得了,厉兄快去罢。” 厉秋风转身便走,慕容丹砚却也跟了上来。两人跃上屋顶,便即向东城奔了过去。此时已近午夜,城中一片漆黑,只有不时走过的巡查兵丁手中提着灯笼。两人到了东城城头,却见刘涌和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正站在箭楼之下,一脸忧色地看着城外。 两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上了城楼,急忙迎上前来。厉秋风道:“两位掌门,城外叛军可有变化么?” 刘涌道:“两个时辰之前,又有三千多名骑兵到了城外,已经扎下了大营。这些兵马甚是剽悍。我听永安城的守备说,这些骑兵是朵颜三卫的精锐马队。只是原来的叛军并无异动,大营里也是一片安静。只是大战在即,叛军营中不应该如此平静才是。方才我与许掌门商议了一下,担心叛军可能会在后半夜攻城。”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两位掌门,厉某有件要紧的事情,要说与两位听听,咱们商议一下,这事情到底应该如何办才好。” 刘涌和许成和见他说的郑重,知道这事情定然不小,于是屏退了左右。刘涌说道:“厉少侠有事尽管说罢。” 厉秋风便把方才在顾家老店发生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刘涌和许成和两人面色大变,许成和颤声说道:“朝廷、朝廷这不是要咱们白白送死么……” 厉秋风道:“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不断肃清京城中原有的势力。只是兵部掌握着兵权,虽然换了几任尚书,但是管事的官员却大半未有变动。刘康和杨廷和等人原本就各成一党,两人失势之后一直谋划着卷土重来,这十余年间从来没有放弃。而兵部官员也对嘉靖皇帝的步步紧逼心存不满,每当皇帝要裁撤主事官员之时,便鼓动边军哗变,迫使朝廷改弦更张。我原本以为刘康与杨廷和争斗了这么多年,两人积怨极深。既然杨廷和是此次叛乱的主谋,那么刘康便会竭力阻止叛军进攻京城。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定这个老狐狸是故意这般做作,背后另有图谋。” 刘涌面色阴沉不定,道:“厉少侠的意思是刘康假意与杨廷和相抗,背地里两人联手,将朝廷平叛大军诱至永安城,而他早就埋伏好的兵马会突袭京城……这、这恐怕不大可能吧?!” 厉秋风道:“刘康和杨廷和等人宦海沉浮五六十年,这些人所说的话,几乎没有一句是真的。还有那个扶桑人柳生宗岩,一心一意地想要颠覆大明江山。这几个人都是狡诈多计之辈,他们联起手来,岂能如此简单地被阳震中压制?” 许成和道:“依厉少侠的意思,咱们应该如何办才好?” 厉秋风道:“这些事情都是朝廷党争,咱们犯不上参与其中。永安城现在只不过是一块诱饵,将宣府、大同和京城三大营的兵马吸引到此,与叛军大战一场。若是刘康等人没有异谋,那么大战之后,朝廷便要以‘驭下不利、激起兵变’为借口清洗兵部主事官员,彻底拔了与皇帝软顶硬抗的根子。作为交换,朝廷也不会去追究刘康和杨廷和背后那些朝廷大员和江南士绅兼并土地之罪。也就是说,朝廷、刘康和杨廷和要拿永安城一千多名守军和六七百名江湖豪杰,以及城外这一万多叛军的性命来下一局棋。这局棋的胜负早已经定了,他们只等着永安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后,便出来收拾残局。另外一种可能是最可怕的,就是另外一支叛军早就埋伏好了,待永安城大战开始,便要突袭京城,到时结果如何,就很难说了。咱们不能做他们的棋子,是以厉某以为,各位还是早些离开永安城,不必白白为这些人的阴谋而牺牲。” 刘涌和许成和面面相觑,两人各怀心事,对厉秋风这番话只是默然不语。 便在此时,忽听得城外叛军大营中号角四起,紧接着鼓声震天价响了起来。三人吓了一跳,快步走到城墙边,手扶垛口向城外望去。 只见叛军大营仍然是一片漆黑,与方才并无两样,只是号角声和鼓声却越来越响,震得脚下的城砖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各门派的武林好手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只不过所经历的都是江湖争斗,却从来未见过战阵攻伐。起初还自恃武功高强,与寻常官兵对战,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此时敌军尚未现身,号角声和鼓声响起,震天动地一般,不由得人人脸上变色。 永安城守军的守备此时也在东城,他却未乱阵脚,拔出腰刀站在城头,对众军兵喝道:“弓箭手准备!” 守在城头的弓箭手早已伏在垛口之后,听得守备呼喝,便即弯弓搭箭,从垛口对准了城下。其余军兵各执刀枪,躲在垛口之后,时刻准备厮杀。 过了片刻,那守备传下号令:“点起火把,向城下投掷!” 只见数百名军兵点起火把,随即向城下扔了过去。 刘涌和许成和等江湖豪杰不知道这些军兵为何要将火把投到城下,正惊疑间,借着投出的火把的光亮,却见城下竟然黑压压的全是叛军,正自抬着云梯,推着撞车,悄无声息地向城墙逼近。 那守备将刀一举,高声喝道:“放箭!” 只听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千百支羽箭齐向城下射了出去。叛军却也早有防备,将盾牌举在身前遮挡羽箭。饶是如此,仍然有不少叛军手脚略慢,被羽箭射中,发出惨叫之声。只不过其余的叛军仍然在盾牌的遮挡下向城墙迫近。 群豪手持兵刃躲在垛口之后,个个紧张万分。反倒是他们平日里瞧不上眼的那些官兵并不紧张,这才知道战阵攻伐与江湖中的单打独斗、门派纷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守备站在城头,不住指挥军兵放箭。刘涌对厉秋风和许成和道:“这个官儿本来看上去一副猥琐模样,想不到大战开始,倒是临危不惧,身先士卒。” 此时叛军距离城墙已只剩三四十步远,只听得叛军大营中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攻城的叛军后队突然站起了数百兵军卒,弯弓搭箭,便向城上射了过来。这些军卒都是叛军中精选出来的神箭手,所用的都是强弓硬弩,这数百支羽箭射了出来,破空之声与寻常羽箭相比,更为凄厉惊人。 那守备一直站在城头指挥,上半身露出城墙。只听“噗噗”两声,右肩和右臂已中了两箭。一名护卫亲兵见势不妙,和身挡在他身前,却听“噗噗”之声不绝,那亲兵身上刹那间中了十余支箭,口中鲜血溢出,眼见不活了。饶是如此,他仍是站立不倒,挡在那守备身前,不时有羽箭射到他的身上。 只听城上惨呼之声四起,不时有军兵中箭倒在地上。各派弟子挥舞兵刃遮挡射上城来的羽箭,不过仍有十余名江湖豪杰受了箭伤。 那守备却不闪避,仍然站在城头,指挥弓箭手反击。一时之间,城上城下羽箭纷飞,双方死伤惨重。群豪虽然个个身负武功,但是见到这般千军万马互相攻击的的场面,却也是人人心惊,个个胆颤。 叛军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之下,不断向城墙逼近。这些人所射出的羽箭既准又狠,渐渐地将守军弓箭手压制了下去。攻城的叛军见城上射下的羽箭越来越少,发一声喊,便向城门扑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只见千余名叛军抬着云梯、推着撞车直扑城门。而城上守军的弓箭手被叛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对迫近的叛军束手无策。那守备虽连声催逼,有十几名弓箭手强行想要从垛口起身射箭,只是刚一露头,便尽数被叛军射杀。 厉秋风见势不妙,从藏身的垛口后抢上前去,从一名被射死的弓箭手身边拾起弓箭,瞄准了百余步外一名正在指挥叛军弓箭手射箭的头目射了过去。 他这一箭力道极大,虽然是在数千人呼喝拼杀的战场之中,羽箭破空之声仍是清清楚楚的传了出去。只不过厉秋风毕竟未练习过射箭,这一箭又狠又快,准头却是差了很多,从那头目头顶两尺处飞了过去,倒把那头目吓得一缩脖子,连连喝令身边的军兵将火把熄了,以免被城上守军发现目标。 那头目这一分神,叛军的弓箭手便暂缓了向城上射箭。刘涌和许成和两人也抢到垛口旁,拾起弓箭便向叛军弓箭手射了过去。一些武林好手见华山、青城两派掌门弯弓搭箭射向叛军,便也纷纷从垛口旁捡起弓箭,向着叛军的弓箭手射了过去。 这些江湖豪杰几乎个个精通暗器,但是若论起弓箭技艺却差得远了。不过这些人都是内力深厚之辈,所射出的羽箭准头虽然差些,却是射得又狠又远。这百余人一起射箭,乱箭齐发,叛军的弓弩手本来以为守军的弓箭射不了太远,全无防备之下,登时被射死了五六十人,那带队的头目也中了几箭,虽未毙命,却身负重伤,倒在地上无法指挥。叛军的弓箭手失去了指挥,一时之间便如没头苍蝇一般,也顾不得向城上放箭。 守备见叛军不再放箭,立即下令守军向迫近城门的叛军射箭,同时将擂石滚木推下城去。此时叛军已距离城门不到二十步远,城上的羽箭如雨点般射了下来,距离既近,加上擂石滚木也不断从城上砸了下来,四五队抬着云梯的叛军士兵立时被尽数射死,推着两辆撞车的叛军士兵也被滚木砸得东倒西歪。剩余的叛军被羽箭挡住,只得竖起盾牌遮挡,一时之间无法前进。 此时城上群豪已纷纷拥到垛口,有的发射飞蝗石、袖箭,有的举起石块向叛军砸了下去。这些人精通暗器,距离如此之近,正是大显身手之时。眨眼之间,便有百余名叛军死在群豪暗器之下。 便在此时,只听得叛军大营中传出了鸣金之声,叛军便即向后退去。只是叛军虽然撤退,却是丝毫不乱。军士仍是面朝城墙,后队军兵竖起盾牌,遮挡城上射来的羽箭,保护后退的军兵撤退。从城墙上望去,只见叛军队列不乱,缓缓向后移动,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守城军兵和群豪振臂高呼,一时之间声震四野。 几名军兵将那守备扶了下来,他兀自不断下令,命令众人抬治伤兵,运送阵亡兵卒遗体。厉秋风和刘涌等人纷纷围上前去,劝说守备下城治伤。那守备摇头说道:“眼下敌军虽然暂退,但是折损不过三四百人,退兵之时阵脚丝毫不乱。桑良田精通兵法,麾下又都是百战精兵,咱们丝毫马虎不得。方才若不是各位英雄相助,叛军已然攻到城下,说不定此时城池已经被叛军攻破。我只不过中了两箭,伤势不重,便在这城上包扎一下便可。” 众人又劝说了一阵,那守备只是摇头不允,最后干脆坐到了箭楼之下,让人为他拔箭疗伤。此时有传令兵来报,西、北、南三处城门虽然有叛军佯攻,只是虚放了几箭,并未派兵攻城。那守备严令各城门守军不得松懈,自己坐在箭楼下闭目养神。 厉秋风看着城下百余具叛军丢下的尸体,不由叹了口气,对刘涌说道:“这些都是大明的军士,枉自丧命在这永安城下,还要背上叛军的恶名,妻儿老小得不到半分抚恤不说,只怕家人还要获罪。” 刘涌神色黯然,沉默片刻才道:“若是永安城破,城上这几百名军士,还有城中三四百户人家,只怕无一人可以活着离开。咱们武林之中虽然也常有争斗,却从未如此残忍血腥过。” 厉秋风一拍垛口,沉声说道:“我本来想和各位趁早离开永安城这是非之地,但是这样下去,只怕死的人会越来越多,况且若是柳生宗岩得手,只怕咱们大明再无遗类。我要去找刘康和杨廷和理论,两人若是还不收手,我便将两个老家伙的人头取来,拿给桑良田,逼他退兵。” 刘涌道:“既然柳生宗岩和阳震中都在顾家老店,厉少侠一个人去,恐怕双拳难敌四手。刘某虽然武功低微,倒也能帮着厉少侠遮挡一番。” 慕容丹砚方才看到双方厮杀的场面,吓得心惊肉跳,躲到了箭楼后面。此时见厉秋风要赶回顾家老店,便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陪厉大哥回去,这城上还少不了你。” 厉秋风道:“刘先生还是留在城上罢,这些江湖朋友还要靠刘先生指挥。”刘涌想了片刻,只得对厉秋风道:“既然如此,厉少侠快去快回罢。”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别过刘涌,急忙赶回顾家老店。此时城中已经知道叛军的进攻被击退的消息,巡查的士兵脸上都带着欣喜。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方才在城上,可曾怕过吗?” “怕,当然怕。”厉秋风边走边说,“这与江湖仇杀不同,千万人厮杀在一起,任你武功再高,能自保已是极难。生而为人,哪有不怕死的?何况……” 说到此处,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却未再说下去。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你是不是怕我被叛军杀了?” 厉秋风道:“只要厉某不死,便不容别人来伤你!” 慕容丹砚心下怦怦直跳,刹那间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了,一颗心喜悦无比,身子轻飘飘的,只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只是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两人最后还是到了顾家老店。 此时原本被慕容丹青制服的那三十名锦衣卫已经不见了踪影,死在门口的两名青衣仆人的尸身也已不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怦怦乱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我哥哥、他、他会不会……” 她话音未落,两行泪水已流了下来。 厉秋风右手提刀,左手握住慕容丹砚的右手,低声说道:“慕容兄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慕容姑娘不必过于忧虑。” 厉秋风虽然安慰慕容丹砚,心下却也是后悔不迭。明知阳震中武功绝伦,加之柳生宗岩剑术诡异,武功未必在阳震中之下,却让慕容丹青一人留在这里应付这两大高手。只怪自己担心城破,将慕容丹青置于险地。若是慕容丹青有个闪失,自己可是百死莫赎了。 他思忖了片刻,对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右手握住刀柄,迈步走进了大堂。 只见大堂之中灯火通明,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人,正自端着一杯茶,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慕容丹砚欢叫一声,抢上去便抱住了那人,呜咽着说道:“你、你可吓死我了……” 那人正是慕容丹青。他拍了拍慕容丹砚的肩膀,笑道:“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样哭哭啼啼,羞不羞呀!” 厉秋风道:“慕容兄,这屋子中的人都去了哪里?” 慕容丹青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斗笠扣在慕容丹砚头上,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转头对厉秋风道:“你们走了之后,我守在这店门之外,等着锦衣卫的头儿和那个扶桑人出来。后来锦衣卫的头儿出来,和我客气了几句,将那二三十名锦衣卫都带走了。那个扶桑人却趁机溜走了。两个老头儿是和锦衣卫一起走的,我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回来,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们了。你还别说,这茶真是好茶。哈哈,哈哈。”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道:“阳震中为人极富智计,他可不是轻易就能被骗走之人。慕容兄,你一定和他交过手了。” 慕容丹青微微一笑,道:“交手谈不上,只不过是过了一招。” 慕容丹砚面色一变,有些担忧地说道:“谁胜谁负呢?” 慕容丹青将她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这才嘿嘿一笑,道:“他输了。” 他说这话之时,面色平静,并无半点欣喜之情。厉秋风却是心下大震。慕容丹青这句话虽是轻描淡写,但是与阳震中这等大高手交手,一招将其挫败,其过程定然是惊心魂魄。只是这年轻人却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这份静心的功夫,自己与之相比便要差得远了。 厉秋风道:“这些人虽然走了,只是必然还留在永安城中。城外叛军已大举集结,虽遇小败,却并未伤筋动骨。我想到城外走一遭,去见一见叛军首脑。若是能劝说他罢兵最好,若是他一意孤行,说不得只好取了他的人头。杀掉一个人,总比尸横遍野,被这些朝廷大佬利用好。” 慕容丹青点头说道:“厉兄说的不错。有的时候,刀剑要比舌头好用的多。只不过城外一定是危机重重,我和你同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眼下城中龙蛇混杂,阳震中并未离开,柳生宗岩更是行踪诡异,此人极难应付,若是在城中捣鬼,华山、青城、昆仑、泰山各派都不是他的对手。慕容兄留在城里,正可震慑群小,让他们不敢妄动。城外虽有千军万马,但是我小心应付,想去就走,想走就走,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慕容丹青见他说得坚决,只得点了点头。慕容丹砚正要说话,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此去大军营中,与往日不同。我一个人,便是面对千军万马却也能来去自由。若是姑娘同去,对方人多眼杂,反倒不易隐藏行踪。请姑娘留在城中,助慕容兄一臂之力。” 慕容丹砚急道:“你是怕我碍手碍脚,是也不是?” 厉秋风心想到了城外叛军营中,几千人围将过来,我哪有余力护得你周全?只是心中虽然这样想,却不能说出口,正想如何应对之时,却听慕容丹青说道:“丹砚,厉兄说的不错。应付这成百上千的叛军,须得全神贯注,不能分心。你若随厉兄同去,他还要分神照顾你,一个应对不善,只怕难以脱身。这是军国大事,不可疏忽大意。” 慕容丹砚只得作罢,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可要小心。以你的武功,叛军再多也定然无事。我是担心柳生宗岩,此人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出卖。你若是见到他,千万小心在意。” 厉秋风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厉某这就出城。” 他向着慕容兄妹抱拳告辞,便即出了顾家老店。方才在东城城楼之时,他已然听说叛军重兵猬集于东城城下,北、西、南三面虽有叛军,却只是佯攻,兵力极少。他站在顾家老店门前思忖了片刻,便奔西城而去。 西城城楼上的守兵只有二百多人,帮助守城的却是以泰山派为首的百余名江湖豪杰。厉秋风不欲节外生枝,寻了个守军疏忽的空当,施展轻功越过城墙,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城外。 厉秋风躲过城外叛军巡查的军士,奔出五六里外,远远离开城西叛军营寨,这才折向南行。随后又绕过南城叛军营寨,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这才到了东城叛军大营。此时叛军大营灯火已大半熄灭,只在营门口两侧的望楼上吊着两个大灯笼。远远可以听到刁斗敲击之声,此外再无半点声息。 厉秋风绕到大营外的栅栏下,几个起落便进了大寨。他避开几队巡查的军兵,向着最大的那座营帐悄悄逼近。只是到了附近才发现这大帐四周站满了军兵,个个执刀握枪,守卫森严,根本无法靠近。 厉秋风躲在一处营帐之后,探出头来窥伺那座大帐,苦思进帐的办法,却是束手无策。便在这时,忽见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提着食盒匆匆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动,斜刺里跟了过去,趁着他走到两处营帐中间之机,抢上前去在他“膻中穴”上一点,那汉子哼都没哼一声便即软倒在地,手中的食盒便向地上落了过去。 厉秋风手疾眼快,左手一抓,登时将那食盒握在手中,右手将那汉子夹在肋下,悄悄走到一处空地旁,拔出长刀压在那汉子脖子上,低声说道:“你若是出声,我这一刀压下去,你的脑袋便没了。” 那汉子全身酸软、无法说话,但是这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冷冰冰的刀刃压在颈上,吓得肝胆俱裂。厉秋风解开他的穴道,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汉子颤声说道:“我、我是将军的厨子……” 厉秋风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厨子道:“将军每天晚上要吃夜宵。我刚刚给他做好,正要送到大帐中。小人只是一个厨子,从来没有得罪过人,求好汉爷爷饶了小人这条性命……”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又点了他几处穴道,那厨子登时晕倒在地。厉秋风将厨子身穿的围裙和长衫剥了下来,全都穿在自己身上,又将厨子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将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双眼。随后将厨子内衣袖子扯了下来,包住了大半边脸。他将长刀塞进围裙内,用布带紧紧捆在腰上,这才拎起食盒,向那座大帐走了过去。 待走到大帐正门之时,守卫在帐前的军卒立时惊觉。一名亲兵头目见厉秋风走近,笑着迎上前来道:“老周,今晚夜宵可送得迟了些,不怕将军打你的军棍啊?!” 厉秋风含糊地应付了两句。一名军卒道:“老周,你这脸是怎么了?还有这腿怎么也一瘸一拐?难不成你今天也去攻城了?” 他话音一落,众军兵都笑出声来。厉秋风故意嘶哑着嗓子说道:“真是倒霉,方才烧水之时,不小心打翻了水壶,烫伤了面孔和腿。又怕耽误了将军的夜宵,只好包扎了一下就过来了。” 那头目倒并没有怀疑,对厉秋风道:“你还是快进去罢,否则将军可真要打你军棍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提着食盒匆匆走进大帐。只见大帐之内灯火通明,陈设的颇为简单,只在正中摆着一张长案,案上铺着地图,此外摆了兵符令箭等。一名身子粗壮的武官正负着手在帐中慢慢踱步,正是那晚在皇陵中见到过的桑良田。 厉秋风快走几步,将食盒放在案上,正想装模作样地将食盒打开,却听桑良田道:“你放在这里罢,先不用打开。” 厉秋风急忙将食盒放在一边,正想将长刀从长衫内取出来制住桑良田,忽听脚步声响,接着有人在帐外说道:“启禀将军,刘参将求见。” 桑良田停下脚步,思忖了片刻,对帐外说道:“让他进来。” “是!”帐外那人答了一声,紧接着帐门的帘子被人挑开,一名亲兵带着一个顶盔贯甲的武官走了进来。 那亲兵向桑良田抱了抱拳,便即转身走出了大帐。 只见那武官个子不高,却极为墩实。脸上全是横肉,走起路来身上甲片铿锵作响,显然是一个极为彪悍的人物。 他走到大帐中间,对桑良田抱拳说道:“卑职刘洪,参见将军!” 桑良田看了看他道:“这么晚了,刘参将有何要事?” 刘洪道:“启禀将军,我左营将士今晚围攻永安城,阵亡了二百多名兄弟,伤了一百多人。按理说当兵吃粮,在战阵之上无论死伤都是寻常事情。只是这仗打的有点窝囊,兄弟们有些不解之处,要卑职来请求将军给个解释,让好让兄弟们死个明白。” 第一百七十九章 桑良田看都没有看他,背着手边走边说道:“刘参将,你自己方才也说,既然当兵吃粮,难免阵上伤亡。若是每场仗打下来,本将军都要给你们说个明白,那本将军每日里也不用做别的了,只坐在大帐中耍嘴皮子便是。” 刘洪见桑良田一脸不快的样子,虽然知道他阴鸷狠毒,驭下极严,翻脸便要杀人,心下虽然惊惧,但事已至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听刘洪对桑田良说道:“若是阵上交锋,便是身首异处,兄弟们都没有什么说的。只是这仗明明不需打得如此辛苦,有些兄弟的命更是不必这样白白丢掉。兄弟们有不解之处,却也说得过去。” 桑良田猛然转过身子,对刘洪阴恻恻地说道:“到底是你手下的军兵不解,还是你刘参将不解?!” 刘洪道:“兄弟们不解,末将也不解!” 桑良田冷笑着说道:“军兵敢质问主将,这便犯了大罪。你说说,那些带头质问你的军卒,你杀了几人?” 刘洪一惊,道:“将军,若是兄弟们问上几句,便要将他们杀掉,那只怕再也无人替咱们上阵交锋了!” 桑良田仍是冷冰冰地说道:“刘参将,你是去年李大人举荐到我军中效力的罢!” 刘洪道:“不错。卑职确是吏部李大人举荐,到桑将军麾下效力。只不过卑职这参将一职,却也不是送银子换来的。卑职在登州当了五年兵,后来随着***到福建打倭寇,凭军功升为游击。四年前卑职调到宣府,随着高总兵在桃花沟伏击鞑子兵,斩首七十级,兵部给了三个优选。去年桑将军军中出缺,吏部李大人便举荐卑职到您军中效力。卑职知道不是桑将军帐下老人,您用着卑职并不顺手。不过卑职早就听说过桑将军的大名,知道您在宣府、大同一带威名赫赫,是一位不怕鞑子兵的好汉。到您帐下效力,是卑职的荣幸。卑职自问这一年之中,对将军并无冒犯之处。” 桑良田道:“你既然到我帐下,就要听本将军的号令。让你往东,你便往东,让你往西,你便往西,便是前面有万丈深渊,只要将令下了,你便要眼睛不眨地跳下去。这是本将军这些年带兵打胜仗的不二法门。本将军帐下各位副将、参将、游击,无不是依着本将军的法子,这才能够上下一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刘参将,你若是心存不满,尽可以早些提出,本将军自会向兵部和吏部行文,请你另谋高就。只是眼下大军已经出动,你再说这些扰乱军心的话,可别怪本将军以军法从事。” 刘洪道:“桑将军,您还没听卑职所为何事,便要以军法从事,只怕有些说不过去罢。” 桑良田道:“有些废话即便你不说,本将军也知道要问些什么。前后左右中五营,只有你们左营对本将军的谋划不满,若是说无人鼓动,只怕鬼也不信罢。” 刘洪道:“将军这是想得多了。左营满打满算六百人马,卑职上任之时,带来不过二百多人,剩下的大半都是您使出来的兵。况且卑职上任之时,只带了兵卒,军官一个都没带来,是以左营伍长以上的大小军官,全都是您原来带过的老人。今日战死在永安城下的二百多名兄弟,大半都是卑职从宣府带来的军卒。要卑职向将军请求解释明白的,都是您原来使的兵将。以卑职的能力,恐怕无法鼓动他们。” 桑良田在长案上一拍,厉声说道:“刘参将,你这是跑来和本将军打擂台啊!” 刘洪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将军言重了,卑职岂敢如此?” 桑良田冷笑道:“好,刘参将一再强调你不是我手下的老将,若是我一味压服,你定然心中不服。那本将军就听一听你的条陈罢。” 刘洪道:“将军,这些条陈并非卑职所提,是左营三四百位兄弟要卑职向将军提出。” 桑良田“哼”了一声道:“你说罢!” 刘洪道:“是。将军,咱们是皇陵守军,皇帝和兵部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让咱们移防山东。可是将军说是接到了朝廷秘旨和兵部的调兵勘合,要咱们进京去清君侧。兄弟们对此事一直心存疑虑,因为咱们不是京城三大营的兵马,擅离驻地进入京城,这是谋反的大罪,若是有个闪失,大伙都是要被诛九族的。” 桑良田道:“圣旨你们都看到了,调兵勘合是兵部赵大人亲自带到军中,各位副将、参将也都亲眼所见,你刘参将难道想要抗旨不成?” 刘洪道:“圣旨和调兵勘合确实不是假的,卑职只是心存疑虑,并无指责将军之意。但是咱们既然奉旨进京,就应直扑京城,擒拿奸臣,为何要屯兵永安城下?何况咱们凌晨到达,便应趁城中守军不备全力攻城。桑将军却下令各部扎下大营,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待城中守军已准备停当,这才发起攻击。桑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如此调度,兄弟们心中不解,却也不足为奇。” 桑良田冷冷地说道:“刘参将,本将军问你,本部军马在皇陵之时,军粮供应是以几日为限?” 刘洪道:“五日为限。” 桑良田道:“也就是说,五千军马,五日才能得到一次军粮补给。那咱们从皇陵开拔之时,军中还有几日余粮?” 刘洪面色有些尴尬,道:“这个卑职倒没有想过……” 桑良田“哼”了一声,道:“本将军来告诉你。大军开拔之时,军中只余一日军粮,这才会在皇陵之外等了三天,待军中有三日余粮,这才向永安城进发。到城下之时,前锋军本想赚进城去,却给守军识破,这才扎下大营,没有立即攻城。本部军马在宣府、大同之时,有两千骑兵。只是调防到皇陵,骑兵奉兵部命令大部分留在宣府。刘参将,可知咱们现在骑兵有多少人?” 刘洪道:“有骑兵三百名。” 桑良田在大帐之中来回踱步,边走边说:“从永安到京城,距离虽说不远,但是若是不以骑兵偷袭,待咱们跑到京城,也是筋疲力尽,军粮辎重全无,还怎么打仗?兵部发来密报,称永安城中屯着一批军粮物资,要咱们先取永安,以永安城为根基。另外也是等待朵颜三卫的骑兵来援。咱们到了这里之时,攻城器械全无,到了傍晚时分才送来云梯五具,撞车三辆,你以为本将军此时才攻击城池,有什么不对么?” 刘洪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躬身道:“是卑职唐突……” 桑良田道:“此次本将军奉命入京勤王,虽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却也不能拿着五千兄弟的性命开玩笑。若是仓皇出击,进退无据,不止兵部发下来的差事办不好,便是咱们这五千条性命,只怕也得丢在京城之外。是以这永安城,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来!” 刘洪道:“卑职还有两件事不明白,请问将军是否能明示?” 桑良田道:“你说罢。” 刘洪道:“大军集于东门,北、西、南三面只派了数百疑兵。卑职白天曾到其它三座城门转了一圈,发现守军极少。眼下我军军力远超永安城守军,将军为何不派出一支人马,趁守军集中于东城之机,在北、西、南三个方向寻找守军薄弱之处,全力攻击,永安城必然陷落。若是将军信得过,卑职愿意率领左营兄弟到这三座城门,趁机抢关夺城,为大军立下头功。” 桑良田道:“你能想到,哪道永安城的守将想不到吗?本将军已得到密报,眼下永安城中的守军除了一千二百名官兵之外,还有一千多名江湖中的武林高手。这些人武功高强,以一可敌十。你左营强弓手今日伤亡惨重,便是这些人下的手。刘参将,你是否也想去试一试这些人的弓箭功夫?” 第一百八十章 刘洪被桑良田驳斥得哑口无言,过了半天才道:“将军说得不错,是卑职想歪了。只不过卑职还有一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桑良田道:“咱们当兵的都是直肠子,有话尽管说。” 刘洪道:“那卑职先谢过将军。朵颜三卫的前锋兵马前日到了之后,听兄弟们说洗劫了莲花山的一个屯子,杀了百十口人,还抢了不少东西。今日又来了三千鞑子兵,一个个骄横无比,对咱们的兄弟非打即骂,只不过将军约束兄弟们不要生事,所以大伙儿也都忍了。不过有的兄弟听得懂鞑子话,听鞑子兵说,他们进了京城之后,要洗劫京城,三日不封刀。将军,鞑子兵一向凶悍,朵颜三卫虽然降服大明,但这些年来与塞外的鞑子兵时有勾结。若是他们进入京城,将是一场洗劫。咱们奉朝廷的旨意进京,虽说也会有争斗,但毕竟是大明的军队,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若是鞑子兵乱来,到时将是天下大乱,塞外的鞑子兵若是趁机而动……” “够了!”桑良田吼道,“刘参将,你不过是一营管带,最多只带一千二百人。这些朝廷的战和大计,岂是你一个小小参将能管得了的?带好你左营的兵马,便是为大明尽忠,其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刘洪虽然并不服气,但是见桑良田目露凶光,却也不敢再说,只得躬身说道:“既然将军这样说,想来定有良策,卑职不便多言,这就告辞。” 桑良田道:“约束好你左营的弟兄,那些留在城下的尸体,本将军自会派人与城中守将交涉,明日便可运回,你就不要管了。” 刘洪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出了大帐。桑良田看着刘洪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转头看到厉秋风木然站在一边,装束怪异,便沉声说道:“老周,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厉秋风仍是装出嘶哑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人不小心打翻了一壶水,烫伤了脸和腿,连嗓子也肿了起来……” 桑良田皱了皱眉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今晚的夜宵不吃了,你带回去罢。去找老马看看伤,不过他今天晚上要医治的伤兵多,只怕没有时间医你。好在你这只是烫伤,要一付膏药回去自己贴上却也无妨。” 厉秋风正想出手将桑良田制住,便在这时,只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只得提起食盒,躬身向桑良田告辞,桑良田挥了挥手,他转身向帐门走去,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厉秋风不知来人是谁,不敢贸然动,手心中苦思下手之计。 厉秋风堪堪走到帐门前,却见门帘子上映出一个人影。厉秋风急忙闪在一边,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启禀将军,赵真赵大人到了。” 桑良田急忙说道:“快请他进帐。” 那亲兵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去了。厉秋风知道赵真狡诈无比,生怕被他看出了破绽,急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却见赵真一身官服,在两名兵士的带领下已自到了大帐前。厉秋风急忙让到一边,躬着身子等几人过去之后,这才提着食盒离开。隐隐听到赵真问一名亲兵道:“这人是谁,怎么遮了半边脸……” 此时帐边仍然守卫森严,卫兵头目见厉秋风出来,还在一边打趣道:“老周,你今天晚上运气好,将军没有打你的军棍。明天带几瓶好酒来,大伙儿为你庆祝一下。” 厉秋风怕露出破绽,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正要快步离开,忽听有人在后面高声叫道:“老周,将军叫你回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难道被赵真看出了破绽?他犹豫之时,卫兵头目小声说:“老周,将军喊你,赶紧进帐,他要是生起气来,你这顿军棍还是逃不掉!” 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又一瘸一拐地转身向大帐走去。心中暗想:“若是赵真瞧出了我的身份,说不得只好将这两人全都杀掉。” 他走到帐门前,却见喊他的正是那名亲兵。只听他说道:“老周,你这腿脚可有点不利索啊。” 厉秋风陪着笑脸,指了指嗓子,意思是嗓子坏了,无法说话。那亲兵一脸坏笑,在厉秋风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才掀起帘子,让厉秋风进帐。 厉秋风提着食盒,慢慢走进大帐,只见赵真和桑良田正在窃窃私语。桑良田见厉秋风进来,当即高声说道:“老周,你把食盒留下罢,我要和赵大人对饮几杯。” 厉秋风暗想也不知道老周这食盒中是否放了酒,生怕桑良田追问,自己露出马脚,当下快步走到案前,将食盒盖子打开,却见里面放了一个白色酒壶,兀自带着热气。他这才放下心来,将那白色酒壶取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酒壶放在案上,又取出一个酒杯。然后取出了筷子和四盘下酒菜。嘶哑着嗓子说道:“将军,这杯子小人只带了一个,筷子也只有一双。请将军稍候,小人再去取来。” 桑良田皱了皱眉道:“不用了,我用这酒壶喝罢。至于这筷子嘛,我把这筷子折成两对,凑合着用。你快给赵大人斟上一杯酒。” 厉秋风急忙将酒杯倒满,这才躬身退出。桑良田道:“老周,你在门口候着,若是有事,还得喊你进来伺候。” 厉秋风心下一喜,暗想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便即答应了一声,仍是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两名亲兵站在门口守着,见厉秋风出来,低声问道:“将军没发火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将军要和赵大人对饮,让我在这门口等着。” 两名亲兵对视了一眼,一人说道:“如此最好。老周,你在这等着,我们哥俩倒可以歇息一会儿。” 厉秋风巴不得这两人走得远远的,当即点了点头。两名亲兵便即走到那卫兵头目身边,三人低声说笑起来。守在大帐之外的其余卫兵见长官聚在一起说笑,便也不像方才那般警觉,也三三俩俩地围在一起,低声聊起天来。 厉秋风站在大帐门边,见众人并不在意自己,便将身子紧贴在帐布之上,趁众人不注意,右手在帐布上点开一个小洞,便将耳朵贴在那小洞之上,凝神听着帐中的声音。 只听赵真说道:“听说刘洪又来找将军打擂台了?” 桑良田“哼”了一声道:“姓刘的是老李的亲信,摆明了是来我这里摘桃子的。偏偏这小子不识相,什么事儿都想插一脚。今天攻城,他营中死人最多,大半还都是他的亲信。这小子自然不肯罢休,便来找我理论,不过都被我挡回去了。” 赵真道:“刘洪若是碍手碍脚,干脆把他除掉算了。” 桑良田道:“眼下局势未明,先留他一条性命。” 却听赵真干笑道:“老桑,你这是要为自己留着一条后路罢?” 桑良田沉声道:“打从皇陵开拔之日起,我哪里还有后路?便是‘私离营地、未奉召带兵进京’这一条,便足够诛我九族的了。” 赵真道:“老桑,你尽可以放心。你的家眷早就安顿好了。另外十万两银子的银票也交到夫人的手上。这事情成了,你就是大明五军都督府的大将军,太子太保。若是不成,便可带着百万银两,做个海外逍遥自在的富家翁,神仙也没有你老桑自在。” 桑良田道:“这些年我算是受够了这些小人的气,这兵我也带够了。无论你们这事情办成还是办不成,我只要银子,带着妻儿老小离开中原,也离开这个是非窝子。” 厉秋风心想:“桑良田原来也并非是铁了心反叛,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不少。只须除掉赵真,桑良田必然方寸大乱,说不定叛军就此不战自溃。” 便在这里,忽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接着几个人影从一处营帐之后转了出来,正向大帐这边走了过来。厉秋风一见为首的那人,心下不由一凛。只见这人身穿灰袍,极高极瘦,右手提着一柄雨伞,正是在顾家老店失踪的柳生宗岩。 第一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生怕给柳生宗岩瞧出行藏,急忙闪在一边。众军士见有人到了,也急忙回到原地。两名亲兵将柳生宗岩拦住,正要说话,却见柳生宗岩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举在众人面前。两名亲兵一见这令牌,认出是桑良田发出的金牌,急忙让出了道路。 只听柳生宗岩问道:“桑将军在大帐中么?” 一名亲兵躬身道:“将军在大帐之中,小人这就去禀报。” 柳生宗岩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已去见他。” 厉秋风见那个少年跟在柳生宗岩身后,一脸漠然,心中怒意暗生,心想你杀了自己的母亲,竟然毫无愧色,这份阴毒狠辣,便是江湖中那些黑道人物也颇为不如。小小年纪,已是如此狠毒,定要想个法子将这小子除掉才好。 他正思忖之间,柳生宗岩已到了大帐之前。除了他和那少年之外,还跟着六名柳生家族的黑衣杀手。柳生宗岩转身对那六人说道:“你们守在帐前,若无我的号令,擅入者杀无赦。” 六名黑衣杀手躬身施礼。一名亲兵陪笑着说道:“这是将军大帐,守卫是由将军的亲军负责。您的这些手下不能擅自做主……”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一边掀开帐帘一边说道:“现在这里是我做主!”说罢带着那少年径直走进大帐去了。 那亲兵不敢再说,只得退到一边,心里暗自咒骂。六名黑衣人走上前来,将守在门口的两名亲兵赶开。这些军兵都是桑良田的亲信,只是柳生宗岩持有桑良田的金牌,见到金牌如桑良田亲至,是以众军兵虽是心下愤怒,却也不敢与这些黑衣人硬顶。 厉秋风见黑衣人守住帐门,便悄悄挪到大帐一侧。他知道柳生宗岩武功极高,不敢在帐布上做手脚,心下暗自着急。 此时远远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听来已是一更天了。厉秋风又等了一盏茶工夫,心想柳生宗岩既然到了,只怕没有机会下手杀掉赵真,便想偷偷离开。便在这时,却见帐帘一挑,桑良田已自走了出来。随后赵真、柳生宗岩和那少年鱼贯而出。 众军兵见桑良田走出了大帐,一齐俯身跪在地上,霎时间大帐四周一片静寂。 厉秋风见众人跪倒在地,无奈之下正要跪下。桑良田已自双手虚抬,口中说道:“兄弟们不必多礼!” 众军兵这才站起身来。却听柳生宗岩说道:“将军治军有方,柳某今日算开了眼界。” 桑良田笑道:“带兵久了,兄弟们给本将军面子罢了。有方无方的倒也谈不上。” 柳生宗岩冷笑道:“只不过将军虽然精明,还是百密一疏。方才有人并未跪迎,不知道是何原因?” 桑良田一怔,正要询问之时,却见柳生宗岩指着厉秋风道:“此人一直站在一边,为何不跪迎将军?” 桑良田道:“他腿上受了伤,跪下有些不便,本将军不怪他便是。” 柳生宗岩道:“将军可识得此人?” 桑良田面露不快之色,道:“这人是我的厨子,怎么会不识得他?柳先生,您是大有身份的人物,何必与一个厨子过不去?” 柳生宗岩嘿嘿笑道:“厨子?哈哈哈,漫说将军不过是一镇总兵,便是五军都督府的大将军,恐怕也请不动此人去当一个厨子。” 桑良田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柳生宗岩已自转身对厉秋风道:“阁下武功高强,何必藏头藏尾,自污身份?” 厉秋风见行藏已露,当下嘿嘿一笑,将帽子取了下来,又脱去了围裙和从老周身上剥下的长衫,将刀提在手中,最后慢慢将蒙在脸上的布条取了下来。对柳生宗岩说道:“老贼果然了得,我大气都不出一声,竟然给你发现了。” 柳生宗岩却也没想到这人竟是厉秋风,脸色大变,不由地向四处扫了一眼。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担心自己还有帮手,心下一动,道:“你不用看了。他既然已经到了,自然不会给你找到。” 柳生宗岩虽然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却也并不惧怕。他害怕的是在顾家老店遇到的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似乎与十多年前让他吃了大亏的慕容秋水有几分相似。他心生怯意,趁人不备偷偷溜走。此时见厉秋风竟然藏身在军营之中,立时想到了那人,心下不由有些惊慌失措。 赵真却也识得厉秋风,见他突然现身,当即对桑良田道:“桑将军,这人是锦衣卫,你怎么让他混到军营中来了?” 桑良田脸色也变了,看着厉秋风道:“我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厉秋风道:“桑将军,你是百战英雄,何必受赵真这个奸佞小人欺骗?他和京城中的奸臣勾结,骗你谋反。你若是悬崖勒马,还能救下你手下这五千军士的性命!” 桑良田冷笑道:“凭你小子一句话,就想让本将军上当么?” 厉秋风道:“桑将军,赵真是想让你在永安城和官兵死磕,无论胜败,兵部主事官员都要受到朝廷处罚。他压根儿就不是去清君侧,不过是为朝中那些大佬党争骗你当棋子。他虽说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会给将军好处。只是你想一想,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他谋划的这些事不论成败如何,你桑将军都是他必然要除掉之人。” 桑良田面色阴沉,思忖了片刻,对厉秋风说道:“你是锦衣卫,这些鬼话骗骗别人还行,想要骗我,那是想也休想。” 厉秋风道:“桑将军。你方才对那刘洪说过,屯兵于永安城下,是要取了城中的粮草辎重,再去攻击京城,想来这番话也是赵真告诉你的罢。只是你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将,这些小小的诡计你难道就不心生疑虑么?你手下虽然马队不多,但是趁虚而入的兵法你不会不知道。放着不到百里的京城不顾,却来攻击永安这样一个小城,你难道不奇怪么?” 桑良田默然不语。赵真冷笑道:“你一个区区的锦衣卫百户,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柳先生,还不快把他拿下?!” 柳生宗岩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厉秋风,对赵真说道:“我还要等一个人,先让他多活片刻。” 厉秋风嘿嘿笑道:“赵真,只怕有些事情你也不知道罢。现在山海关总兵麾下的兵马,就藏在永安城南的山中。只等宣府、大同的军马到了永安城,与桑将军的兵开战之时,他们便要偷袭京城。到了那个时候,你赵真不过也是一枚弃子,连同桑将军,一个也跑不了。” 他此言一出,桑良田和赵真脸色全都变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桑良田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厉秋风冷笑道:“桑将军若是不信,尽可以派出探子到永安城南的山中去查探一番。只是山海关的兵马必定是戒备森严,你派出的探子可要精明一些,否则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桑良田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赵真却也是沉默不语。柳生宗岩道:“两位大人,你们不要听这个小子胡说八道!咱们大计已定,朝廷中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你们两位只要按计行事,大事可成!” 桑良田道:“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赵大人,你说是不是?” 赵真咬着牙道:“桑大人说的不错。还是派人去打探一番,无事最好。若是有事嘛……”他说到此处,看了柳生宗岩一眼,却没有再说。 厉秋风道:“你们还不知道罢?这个柳宗岩压根就是一个假的!他的真名叫做柳生宗岩,是一个扶桑人。真正的柳宗岩,早就被他害死了!你们现在被一个扶桑人利用,难道是想做汉奸不成?” 第一百八十二章 桑良田脸色大变。倭寇祸乱东南,已成朝廷大患,桑良田自是知道扶桑人的阴狠狡诈。他转头对赵真道:“赵大人,这事情你怎么看?” 赵真道:“柳先生威震江湖数十年,绝对是如假包换。咱们不要信这小子的胡说八道。” 柳生宗岩冷笑着说道:“老夫是江湖第一高手也好,是平民百姓也罢,于大明江山,可以说是轻如鸿毛。但是你们可知他是谁?”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右手一指那少年。赵真和桑良田虽一直见这少年随在柳生宗岩身边,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被柳生宗岩一问,登时面露不解之色。 柳生宗岩见众人默不作声,当下哈哈一笑,道:“你们听好了。他姓朱名炬,是先帝正德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爷!” 此言一出,除了厉秋风知道一些情形之外,其余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正德皇帝一直未有子嗣,是以驾崩之后,才由兴献王入继大统,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若是正德皇帝有皇子在世,那么便没有兴献王什么事了。只是此事太过诡异,众人大多不信。 赵真虽一直与柳生宗岩等人筹划于暗室之中,对于此事却也是全然不知。但是他知道柳生宗岩不只是武林中的大高手,在朝廷大佬之间也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此等大事,似乎不会作伪。当下颤声说道:“柳先生,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王尚书、许大人等都知道么?” 柳生宗岩冷笑道:“这事情只有老夫一人知道。老夫原本打算大军到达京城之后,由太子招降京城守军。只是迫于形势,今日不得不公开太子的身份。你们都是大明的好男儿,见了太子,为何不跪?” 桑良田见手下众军兵面露疑惑之色,心下也是惊不定,思忖了片刻才道:“柳先生,这等大事,单凭你一句话,只怕难以服众!” 柳生宗岩道:“桑将军所言不错,若无证据,岂不是随便推出一个人,便可以称他为太子?赵大人,你遍历六部,见多识广,也曾在内阁行走,先帝的诏书想来见过不少罢?” 赵真傲然道:“这个自然。本官在内阁之时,先帝的诏书自然是经常见到。” 柳生宗岩又对桑良田道:“桑将军,你曾随先帝北狩,坐镇宣府、大同之时,也曾接到过先帝的诏书。对于诏书所用之玺,想来不会认错罢。” 桑良田道:“这是当然之事。朝廷派出的统兵大将,都知晓皇帝所用之玺的秘密所在,接到诏书,加上调兵的兵符,便能分辨真假。否则带兵出征之际,若是有奸贼以假诏书来图谋作乱,分不清楚诏书的真假,岂不是会酿成大祸?” 柳生宗岩道:“既然两位都知道先帝所用玉玺的秘密所在,那么请看这方玉玺是真是假!” 他说完之后,躬身向那少年朱炬深施一礼,道:“请太子赐印,让两位大人看一看是真是假。” 朱炬面无表情,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小包,解开后取出一颗手掌大小的白色玉玺。柳生宗岩恭恭敬敬地将那玉玺接在手中,双手捧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直了身子,转身对赵真和桑良田说道:“两位大人,请过来看一下这方玉玺!” 桑良田和赵真对视了一眼,这才走上前去,看着柳生宗岩手中的玉玺。只见那玉玺通体白色,隐隐透着一层柔和的白光。赵真久在朝廷中枢,知道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下令玉工雕琢过一枚皇帝玉玺,称之为“天子玺”。据史书记载,此玺用陕西蓝田白玉雕琢而成,螭虎钮,上面刻着的文字是丞相李斯以大篆书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其后历朝更替,夺得这传国玉玺都是新朝的首要大事。秦之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怀疑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板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王莽篡汉之际,派人去索取传国玉玺。皇太后王政君愤然将玉玺掷于地上,摔断了玉玺的一个角。王莽命巧匠以纯金补上了所缺一角,“金镶玉”一词便来源于此。 这玉玺传到五代之时,落到了后唐末帝李从珂手中。李从珂对这传国玉玺极为喜爱,常常拿出来把玩。其时契丹废太子耶律倍逃到后唐避难,曾经见过李从珂大宴群臣之际以传国玉玺示众,以为炫耀。那耶律倍最好图书古玩,对这玉玺也是垂涎三尺,在其私下所记的笔记中多有记录。后来石敬瑭引契丹军至洛阳,李从珂怀抱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传国玺就此失踪。 北宋哲宗时,有一位名叫段义的农夫在耕田时发现了传国玉玺,送至朝廷。经十三位大学士依据前朝记载多方考证,认定是始皇帝所制传国玺。只是此事过于神奇,朝野之中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只是这玉玺却从此传了下来。至元朝末年,明太祖以徐达、常遇春为大将,率领二十万明军直逼大都。明军未到,元顺帝便逃出大都,不论逃亡路上何等艰辛,玉玺始终带在他身上。 大明初年,太祖遣徐达入漠北,穷追猛打远遁之残元势力,其主要目的便是索取传国玉玺,只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直到明孝宗在位之时,有人从漠北逃回,带回了一方玉玺,据说得自成吉思汗后代手中。此后这传国玉玺便深藏宫中,作为皇帝发布诏书的必用御玺。 赵真是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中又当了三年差,可以称得上是饱学宿儒,不只对各家各派的典籍烂熟于胸,于民间一些私人笔记之类的书籍也多有涉猎。他知道这传国玉玺自李从珂死后便下落不明,其后出现的玉玺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只是历代帝王为求名正言顺,却并不说破。此时看到这方玉玺,赵真心下感慨万千,却又颇为怀疑。当下凝神看去。只见玉玺呈方形,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赵真知道这玉玺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命”和“寿”两字的云纹,是以看得颇为仔细。待看到这两个字的云纹时,心下倒信了八成。想起自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便停用了传国玉玺,改用“受命宝玺”作为御用之玺,其中自然是大有蹊跷。 此时桑良田也将玉玺仔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转头向赵真看去。两人目光一碰,不由自主地同时点了点头。 柳生宗岩捧着玉玺,又恭恭敬敬地送至朱炬面前。朱炬接过玉玺,重新包好后放回到怀中。 柳生宗岩对赵真和桑良田道:“两位大人,这玉玺是真是假啊?” 赵真沉声说道:“玉玺确是真的,不过这位小哥是从哪里得来的?” 桑良田道:“虽有玉玺在此,却也不能说这人便是先帝的皇子。先帝无子嗣,这是天下共知之事。此事太过诡异,咱们还是不敢相信。” 柳生宗岩背着双手,在地上踱了几步,对桑良田和赵真说道:“此事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其时先帝已然发觉朝中有人勾结外藩,意图谋朝篡位。前一年宁王谋反,天下皆以为主谋是宁王一人。而先帝得到密报,宁王只不过是替死鬼,他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在图谋大明江山。推动宁王举兵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是试探朝廷的实力,二是借机铲除宁王。先帝知道朝廷内阁已经被那人的爪牙所控制,便借口要亲征宁王,带了亲信前往南京,实际上是想摆脱内阁的控制,借助南京驻军的力量,失败这些奸贼的阴谋。先帝途经梅龙镇时,遇到了一位民间女子,两人有了一夜之欢。那女子竟然怀上了龙种,便随着先帝到了南京。其后先帝在南京离奇落水,身染重病,自知无幸,得知那女子已身怀有孕,便将这传国玉玺交给那女子,要她逃出去后隐居起来,不要被叛贼找到,静待时机,为先帝复仇。当时老夫便在先帝榻前,受命保护那女子逃出了南京城。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兴献王进京当了皇帝。嘿嘿,只是他不知道,先帝还有一个儿子活在世上,便是你们今日看到的太子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卷轴,沉声说道:“正德皇帝遗诏,众人接旨!” 赵真和桑良田想也未想便即跪了下去。众军兵见主将跪倒,便也纷纷跪下。厉秋风站在一边,脸上只是冷笑。刹那间众人皆都跪在地上,站着的只有柳生宗岩、朱炬和厉秋风三人。 柳生宗岩缓缓打开圣旨,大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兴献一党,煽动外藩谋逆,罪无可赦。命六部主事官员,并五军都督府,诛兴献叛党,余者不问。正德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柳生宗岩读完圣旨之后,见众人跪在地上,却无一人应声。当下冷笑一声道:“赵大人,桑将军,你们不接圣旨么?” 赵真和桑良田心下一凛,急忙高声说道:“臣接旨!” 柳生宗岩这才将双手一抬道:“各位请起。” 众人站起来之后,柳生宗岩将圣旨交给赵真和桑良田看过,这才将圣旨收回怀中,对众人说道:“今日若不是这个锦衣卫小子在此胡说八道,这圣旨你们是看不到的。怎么样,赵大人和桑将军还有何疑问?” 赵真和桑良田默然不语。柳生宗岩哈哈一笑,道:“既然两位大人并无异议,那么咱们便除掉这个锦衣卫的密探罢。” 他话音一落,六名黑衣杀手已然转到了厉秋风身边,手中长剑从各个方向指向厉秋风周身要害。 柳生宗岩缓缓走到圈外,对厉秋风道:“你方才有意欺瞒,让老夫相信你还有同伙,老夫险些上了你的大当。现在你便是想跑,只怕也跑不了啦。只是为了恢复大明正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是归顺了太子,不但性命可以保全,高官厚禄也是指日可待,何必屈尊做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 厉秋风冷笑道:“你这番做作,便是骗这些人为你弄来的这个假太子效力么?” 柳生宗岩面色平静,道:“死到临头,还要反咬一口。”说罢将雨伞拿在身前,握着伞柄,缓缓抽出一柄长剑。这柄剑剑刃极细,剑身极软,待柳生宗岩将剑身全部抽出雨伞之后,只见剑锋不住颤抖,便如一条随时要扑上来露出毒牙撕咬对手的毒蛇一般,看上去邪恶无比。 柳生宗岩道:“十五年来,死在我这柄剑下的只有四位武林高手,你是第五个,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老贼,你若能杀掉我,再说这等大话却也不晚。” 柳生宗岩道:“拔出的你的刀。咱们兵刃之上见真章。看看这次还有谁会来救你!”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接着有人笑道:“你怎么知道无人救他?”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一座营帐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火把照耀之下,只见这人双足一点,便从那大帐之上跃到了半空,如一头大鸟般飞了过来。半空中拔出长剑,直向围在厉秋风身边的一名黑衣人刺到。 那黑衣人正全神贯注盯着厉秋风,手中长剑斜指厉秋风咽喉,却未料到有人竟然会对自己下手。只见剑光一闪,黑衣人一声惨叫,双眼已然被这一剑刺瞎。来人右脚在黑衣人头顶一踹,登时将他脑袋踩进了脖腔之中。黑衣人便如一根木头般一头栽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那人却借着这一踹之力,身子如离弦之箭般扑向了另一名黑衣杀手。那杀手正要挥剑遮挡,那人的长剑已刺穿了他的咽喉。只见血花飞溅,黑衣杀手已然翻倒在地。 其余四名黑衣杀手见两名同伴眨眼之间死在对手剑下,当下齐声呼喝,将厉秋风撇在一边,四柄长剑一起刺向了那人。那人毫不畏惧,长剑如电,在四名杀手之间如灵蛇般忽前忽后,只听惨叫之声不绝,转眼之间,四名黑衣杀手接连倒在地上,竟然被那人以诡异之极的剑术尽数杀死。 那人手提长剑,对厉秋风笑道:“厉兄弟,好久不见,兄弟来得迟了些,不过总算不晚。” 厉秋风拱手道:“燕兄别来无恙罢?” 那人正是燕独飞。他走到厉秋风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一边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一边说道:“燕某在皇陵耽搁了两天。因为乔师兄的坟墓已经被打开了,燕某担心有人会损伤他的遗骨,是以待群豪离开之后,偷偷将乔师兄的遗骨背了出来,寻了个妥善的地儿安葬之后,才赶到了这里。所幸燕某来的不晚,正好遇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想对厉兄弟下手。” 柳生宗岩冷笑道:“好,又来一个送死的。老夫便成全你们,送你们一起归西!” 燕独飞正想上前挑战,厉秋风伸手拦住他道:“燕兄,这个扶桑老贼阴险狡诈,让厉某来会会他。” 燕独飞点了点头,道:“老贼诡计多端,厉兄弟须得万分小心。” 厉秋风上前两步,右手握住刀柄,沉声说道:“柳生老贼,今日我便替柳宗岩前辈收回他传给你的武功!” 柳生宗岩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们中原武人,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肚子里却是男盗女娼,假仁假义。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你出招罢!” 他话音未落,忽听燕独飞道:“厉兄弟且慢,燕某有话要说!” 厉秋风正自全神贯注盯着柳生宗岩,握刀的右手贯注内力,随时都要拔刀对敌。燕独飞突然说话,他心下不由一怔。正要回头看时,柳生宗岩手中那柄极细的长剑突然一动,便如一条毒蛇般疾向厉秋风咽喉刺到。 这一剑快到了极致,厉秋风即便全力应对,要避开这一剑也是极难。燕独飞方才突然说话,让厉秋风微一分神,反应更是慢了半分。柳生宗岩的长剑到了他咽喉之时,他的长刀竟然还没有出鞘。 厉秋风见眼前寒光闪动,剑光阴森,只得向后疾退。柳生宗岩哪容他逃开这一剑,身子已然跃起,长剑仍然指着厉秋风,直向他逼了过来。 厉秋风退后之时,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刀,正想挡开柳生宗岩刺来的长剑之时,忽觉得后心一痛,竟然撞到了极锋利的兵刃之上。他心中一凛,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刀,只听“铮”的一声,已将偷袭的敌人兵刃震开。 他这一刀用了全力,身形顿时慢了下来。只见眼前寒光闪动,柳生宗岩的长剑已到了他咽喉半寸之处。厉秋风用刀遮挡已是不及,只得微微向右一让,却听“噗”的一声,左肩已被柳生宗岩长剑刺穿。 厉秋风只觉得左肩剧痛,知道柳生宗岩的长剑若是向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中任何一处微微一挑,自己左肩琵琶骨便被废了,就算能逃离此地,武功也将大打折扣。当此危急万分之时,厉秋风不及多想,身子不退反进,直向柳生宗岩冲了过去,长刀在身前横推,直切向柳生宗岩咽喉。 柳生宗岩一剑得手,心下大喜,正想趁机长剑抖动,毁了厉秋风左肩的琵琶骨。想不到厉秋风不顾刺穿左肩的长剑,竟然直逼了过来。手中长刀如雪,已推到了自己的咽喉处。此时他若是不顾刀锋,仍然强行用剑在厉秋风肩胛处搅动,定然能废掉厉秋风的左臂,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人头便要被厉秋风这一刀削掉。柳生宗岩哪里敢如此与厉秋风硬拼,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如箭一般向后疾退,“喀”的一声轻响,长剑已自从厉秋风左肩胛处抽了出来。只见一道鲜血如箭般从厉秋风伤口处标了出来,饶是厉秋风凶悍无比,此时也痛得“哼”了一声,只觉得左半个身子瞬间酸麻无比,竟是知觉全消,身子一歪便要摔倒在地。只是他见机甚快,右手握着长刀狠狠向地上扎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一半刀身已插入土中。 厉秋风握紧刀柄,身子半蹲在地上,这才稳住了身形。只听燕独飞冷笑着说道:“厉兄弟,你还有何话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知道自己伤势极重,便是一个寻常的军士冲上前来,只怕自己也难以招架,更何况是燕独飞和柳生宗岩这两大高手。他心下瞬间转了不知多少念头,想找个脱身的法子,只是想了半天却是全无头绪。 却听柳生宗岩说道:“你不必白费工夫去想着如何逃跑了。眼下你只有两条路,死或者降。” 燕独飞道:“主公,这人狡诈之极,况且对咱们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还是把他除掉,免得留下后患。” 厉秋风道:“燕先生果然深谋远虑,布下了好大一盘棋。” 燕独飞笑道:“你错了。我压根就不是燕独飞。真正的燕独飞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了,你在宫中看到的只不过是我假扮的罢了。” 厉秋风道:“那个被阳震中杀掉的冷铁心,想来也是假的罢。” 燕独飞摇了摇头道:“你又错了。冷铁心倒是真的冷铁心,如假包换。只不过我们拿住了他,便和你今日的情形一样。冷铁心投降了主公,和我一起去办事。否则锦衣卫之中精明的人物着实不少,我们两人若都是假的,倒容易被人瞧出破绽。” 燕独飞说完之后,转头对柳生宗岩说道:“主公,请下令让我杀掉他吧。” 柳生宗岩看了看厉秋风,摇头道:“你且退下。” 燕独飞一怔,正想说话,却见柳生宗岩目光阴鸷,哪里还敢再说,只得躬着身子退到一边。 柳生宗岩转过身去,对着朱炬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子,这人曾经用卑鄙手段伤害过您。现在就请太子亲手杀掉他,以正朝野视听。” 朱炬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缓缓上前两步。柳生宗岩低着头躬身退开几步,将手中那柄诡异长剑捧着献在朱炬面前。 朱炬摇了摇头,却对燕独飞道:“把你的剑给我!” 燕独飞一怔,道:“少主,您这是……” 朱炬道:“把你的剑给我!” 燕独飞颤声说道:“少主,这柄剑是祖师爷亲授。祖师爷授剑之日,曾教诲我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此次我奉命假扮燕独飞,这柄剑不能带在身上,我也是深藏于一个极秘密的所在,不敢交于他人保管。便是主公也从未要我交出这柄剑,还望少主不要难为我。” 朱炬道:“我听说当日你力挫十一位高手,祖师爷才授剑与你,且许你为家族之中的第一剑客。这事是真是假?” 燕独飞道:“少主,此事自然是真的。其时主公也在场,我怎敢说谎?” 朱炬道:“这么说来,你要持剑自重,不听我的号令了?” 燕独飞身子一抖,低头躬身道:“属下不敢。” 朱炬冷冷地说道:“把你的剑给我!” 燕独飞不敢抗拒,只得双手捧着长剑,趋前两步,将剑献在朱炬面前。 朱炬右手握住剑柄,将长剑举在身前,仔细地看了片刻。这才对燕独飞说道:“现在剑已在我的手中,你不是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么?” 燕独飞心下一凛,正想说话。蓦然间只见剑光一闪,一道寒风已自袭了过来。他虽然知道朱炬对自己一向不放在眼中,却未料到朱炬竟然敢对自己下手,愕然之间,朱炬已然一剑将他的人头削了下来。 这一剑快若闪电,长剑掠过之后,燕独飞的人头飞到半空,兀自说了一句“少主”,这才滚到了一边。鲜血从无头尸体的脖腔之中飞溅了出来,四周的军兵惊叫着四处躲避。 朱炬早退后了几步,身上却是一滴血都没有溅到。只见那无头尸体脖腔中的鲜血喷了半天,尸身兀立不倒。直到鲜血喷尽,那尸身晃了几晃,这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朱炬走到燕独飞的人头旁边,只见他双目兀自圆睁,却已没了气息。 朱炬冷冷地说道:“你野心勃勃,暗地里笼络人心,四处散播谣言,妄想坐我的位子,以为我不知道么?” 他说完之后,右脚抬起,猛然向燕独飞的人头踩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响,燕独飞的人头已然被他这一脚踩得四分五裂,头骨碎片乱飞。 桑良田和赵真以及众军兵见这少年不过十几岁年纪,却如此阴狠毒辣,人人脸上变色。 厉秋风道:“桑将军,赵大人,你们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要保的‘太子’。他狠毒如此,怎么会是咱们天朝上国的一国之君?若是给此人当了皇帝,咱们中原汉人当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炬提着长剑,慢慢走到厉秋风身前一丈之处,这才停下了脚步,对厉秋风说道:“李世民屠兄杀弟,逼父禅位,他却是一代明君,千古一帝。做大事者,岂能婆婆妈妈,授人以权柄?!” 厉秋风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心下一怔,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出言反驳。 朱炬道:“你们这些汉人,一个一个只会嘴上胡吹大气,背地里却尽是些男盗女娼。便如战阵之上,一边自称是仁义之师,要堂堂正正,一边却说什么‘兵者,诡道也’,去耍弄阴谋诡计。江湖也好,庙堂也罢,成大事者,还要玩弄这些手段,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厉秋风道:“人人都有贪念。若是为了一已之私,便要害死成千上万无辜之人,那便是千万人之敌,别说什么争夺天下,只怕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全。” 朱炬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将长剑指向厉秋风道:“多说无益,出招罢!” 厉秋风此时全身无力,便是走动都极为困难,又怎能与人动手。只是他知道柳生宗岩要借此机会,让朱炬杀掉自己,恢复朱炬因数次败于自己而丧失的信心,是以已无退避之余地。他右手将长刀从地上慢慢拔了出来,对朱炬道:“动手罢!” 便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只见一名军卒骑马飞奔过来,右手高举令旗,隔了老远便大声叫道:“将军,紧急军情!将军,紧急军情!” 桑田良手按剑柄,见那军卒骑马奔到身前。马匹尚未停稳,那军卒已然从马上跳了下来,心慌意乱之下,双脚没有站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那军卒还没有爬起来,便对着桑良田高声叫道:“将军,紧急军情!” 桑良田低声喝道:“慌什么?!” 那军卒这才惊觉自己过于慌张,急忙单膝跪倒,给桑良田行礼。桑良田道:“便是天塌下来,还有本将军顶着,你不须慌张。” 那军卒颤声道:“是、是,将军说的是。” 桑良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说吧,有什么军情。” 那军卒俯身说道:“启禀将军,南山中藏着大批兵马,总数不下两万人,其中至少有一万人是马队。” 桑良田脸色大变,转头对赵真说道:“赵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真面色惨白,颤声说道:“本官却也不知……” 桑良田对那军卒说道:“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那军卒道:“这些兵马分为六部,营寨之上没有旗号,不过听口音,应该是关外的兵。将军派出十八名斥侯兵,除了小人之外,其它十七名兄弟全都被伏兵杀掉了。小人侥幸逃了回来,请将军定夺。” 桑良田脸色铁青,对赵真说道:“这小子没有骗咱们。山海关的兵马竟然到了这里,定然是不怀好意。只怕咱们真成了那些大佬的弃子,不论这事情成败如何,黑锅咱们是背定了!” 此时柳生宗岩道:“桑将军,你难道要改主意么?” 桑良田冷冷地说道:“眼下情势与你们给我说的全然不同。本将军怀疑你们另有图谋。”他说完之后,右手一举,高声喝道:“来人!” 他话音一落,一名亲兵从怀中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刹那之间只听得脚步声大起,从各处营帐之中拥出无数军兵,只见刀枪如林,已将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百余名精锐军卒将桑良田护在中间,另有数百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了柳生宗岩等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赵真被桑良田的军兵团团围在圈中,眼见无数刀枪寒光闪闪地对着他,桑良田一声令下,只怕他会被乱刃分尸。赵真虽然是兵部侍郎,只不过是一名文官,哪见过如此阵势?只听他颤声说道:“桑将军,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桑良田大声说道:“我这是为朝廷捉拿叛逆!赵真,你假传圣旨,勾结倭寇,妄图谋反。本将军今日便要将你拿下,送到朝廷去请功!” 赵真面色大变,指着桑良田道:“你、你这无耻小人!” 桑良田冷笑道:“赵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乱说话,否则本将军改了主意,下令当场格杀勿论,只怕眨眼之间,你便会变成一只刺猬。” 赵真气得双眼瞪得老大,但是见到无数在火把下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自己,却也不敢再说,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柳生宗岩冷笑道:“桑将军,你以为凭你这几千人马,便能困住老夫么?” 桑良田道:“你这倭寇,还在这里恐吓本将军。来啊,把这个老贼和那个小崽子都给我拿下!” 他话音一落,四周的军兵震天价地高声呼喝,层层叠叠地向柳生宗岩和朱炬逼了过去。朱炬虽然狠毒,不过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何曾见过成百上千名军兵一拥而上的情景,登时脸色大变,顾不得再向厉秋风挑战,转身退到柳生宗岩身边。 厉秋风见情势大变,心下松了一口气。 桑良田在众亲军的护卫之下,指着赵真、柳生宗岩和朱炬道:“把这三个大逆不道的反贼给我拿下!” 众军卒齐声喝道:“反贼跪下!反贼跪下!” 赵真脚下一软,登时跪倒在地。柳生宗岩面色一变,对桑良田道:“桑将军,你可是歃血为盟过的,今日背离誓约,不怕遭天谴么?” 桑良田冷笑道:“方才那个小崽子不是说过么?做大事者,岂能婆婆妈妈,授人以权柄?这小子的话倒提醒了本将军。你们诬蔑本将军谋反,却被本将军识破,这里的数千兄弟都可以为本将军作证。” 柳生宗岩本来以为局势尽在掌握之中,想不到情势突变,转眼之间这局棋自己竟然输了个干干净净。眼见众军卒的刀枪已然逼近,他知道若是再留下去更难脱身,当下将长剑收回到雨伞之中,右手拉着朱炬,纵身跃上了大帐。 桑良田见柳生宗岩想要逃走,急忙下令放箭。只听弓弦声大起,无数支羽箭向柳生宗岩和朱炬射了过去。柳生宗岩将雨伞撑开,遮住了他与朱炬的身子,身子轻飘飘地从大帐顶上飞起,落到不远处的另一座营帐之上。 桑良田下令军兵追击。只不过柳生宗岩和朱炬是轻功极高之辈,几个起落便到了另一处营帐之上。众军兵虽然紧追不舍,却又如何追得上?片刻之间两人去得远了,眼见再也追不上了。 桑良田下令停止追击,各营帐加紧戒备。这才背着双手走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真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赵大人,只怕要委屈你一下。” 赵真颤声说道:“桑、桑将军,你怎可如此过河拆桥……” 桑良田笑道:“什么过河拆桥?这条河本将军还没有过去,你老兄这座桥嘛,还拆不得。”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几名亲兵说道:“来啊,把这逆贼带下去严加看管,万万不可有什么差错。你们几个的富贵功名,可全都着落在他的身上!” 几名亲兵如狼似虎一般将赵真拖了下去。桑良田又走到厉秋风身前,堆着笑脸问道:“这位百户大人,不知道如何称呼?” 厉秋风本来以为桑良田不过是一个性子粗鲁的带兵武将,但是见他方才杀伐决断,实在是一个狠脚色。当下收起了小觑之心,右手自怀中掏出了锦衣卫腰牌,举在桑良田面前道:“我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姓厉,名秋风。” 桑良田道:“原来是厉百户,真是失敬了。方才本将军为了揭发这些逆贼的阴谋,是以一直隐忍不发,倒教厉百户受委屈了。”他说完之后,转身吩咐道:“快叫老马过来给厉百户治伤。” 厉秋风道:“桑将军,你真是了得。不只脱了谋反的罪名,还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桑良田道:“大伙儿彼此彼此。方才我若是不及时反正,只怕倒要被赵真抢在前头。大伙儿都是混口饭吃,谁都不想丢了这颗脑袋。厉百户,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本将军只是受了蒙骗,才带着兄弟们到了这里。这是一场误会,本将军这就带兵开拔,前往山东调防。” 厉秋风只觉得全身无力,虽然已经自封了四处穴道,左肩伤口处仍有鲜血不断渗出。他强撑着对桑良田说道:“桑将军,你以为现在带兵离开永安城,就能让朝廷解除对你的怀疑么?” 桑良田虽然表面上镇静如常,心里却也是忐忑不安。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有什么好主张么?” 此时几个军兵架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跑了过来。桑良田见老头儿到了,冲他招了招手道:“老马,快过来给这位厉大人疗伤。” 老马被军兵拖着跑了一路,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地给桑良田施礼。桑良田摆了摆手道:“不须多礼,快给厉大人治伤。”说罢转头对厉秋风道:“老马是咱们营中的大夫,医术极为了得,厉百户不必担心。” 老马打开了药箱,指挥着几名军兵先将厉秋风伤口处的衣服撕开,用湿布将鲜血擦干,又用酒水清洗伤口。厉秋风只觉得伤口剧痛无比,只得咬牙挺住。老马将伤口清洗干净,敷上了药膏,又用干净的布将伤处包好,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大人这伤可是不轻,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须将养上两三个月便可恢复。只是这两三个月内千万不可用力,以防伤口迸裂,那时可就难治了。” 厉秋风道了声谢,桑良田吩咐老马回去休息。厉秋风觉得伤口虽然仍是疼痛难忍,身体上的酸麻感却好了不少,知道老马这药膏对于治疗外伤颇为有效,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桑良田吩咐两名亲兵扶着厉秋风,随他一同进了大帐。 两人坐定之后,桑良田吩咐送上茶水,便将亲兵喝退,这才对厉秋风道:“厉百户,方才咱们还没有说完。本将军想向厉百户请教,如何才能应付朝廷,脱了此次的危难?” 厉秋风道:“桑将军以为带兵离开此地,赶赴山东调防的驻地,便能将此事了结么?” 桑良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大军从皇陵开拔,一路到了此地,又与永安城守军打了一仗。就算本将军手眼通天,此事也定然瞒不住朝廷的耳目。” 厉秋风道:“将军知道便好。私离训地这项罪名,还可以用赵真假传圣旨来解释,但是与永安城的守军开战一事,无论如何都难以说清。眼下将军要做的不仅是洗清身上的嫌疑,更要为朝廷立功。这样即便是朝廷秋后算账,将军也可功过相抵,甚至是功大于过,得到朝廷封赏也未可知。” 桑良田眼睛一亮,对厉秋风道:“如此最好。只是要洗清罪名的同时还要立功,却是有难之事。这一切都是赵真这狗贼假传圣旨,欺骗本将军所致。只不过此人悖逆猖獗,若是解送到京城交付部议,只怕他胡说八道,横生事端,是以我本想今天晚上便将他做掉。若是我留了此人的性命,亲自带他到京城,让他揭露朝廷大佬的奸计。厉百户,你说这是不是大功一件?” 桑良田说到此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厉秋风,目光中全都是殷切之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桑将军,赵真虽说是兵部侍郎,不过在京官之中,以他的品级,能做出这等大事么?只怕你将他送到京城,正中了那些大佬的下怀。到时赵真要么被灭口,要么反咬一口,将这谋反的重罪,全都推到你桑将军身上。到了那时,只怕桑将军百口莫辨……” 桑良田咬牙切齿,喃喃说道:“当初就不应该听这姓赵的狗贼的话,才落得今日这般不上不下,进退无据,唉……” 厉秋风道:“既然桑大人不计尊卑,想听厉某进言,厉某倒有一个主意……” 桑良田道:“厉百户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山海关的兵马是谁调到这里来的,我想桑将军心下也是有数的。眼下情势风云诡谲,看上去阵营分明,其实每个人都是墙头草,都在观望政局的变化。厉某敢跟将军打一个赌,只要局势一变,今日还叫嚷着忠于嘉靖皇帝的那些大佬,明日便会第一个递上降书顺表。” 桑良田挠了挠头道:“厉百户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实不相瞒,自打本将军调防到皇陵,便有不少京城中要紧人物派来的使者与本将军联络,有的是为藩王做说客,有的却是当今皇帝身边红人的亲信。本将军此次听了赵真的话,便是他拿到了四位尚书大人的盟书……” 桑良田说到这里,起身走到大帐入口,掀开帷帘看了看,见帐外守卫森严,站了百余名精锐亲军,这才回到座椅上,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听说先帝还活着……” 厉秋风心中一凛,道:“桑将军,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桑良田道:“这等大事,本将军如何敢开玩笑?当初赵真找到我时,除了拿着四位尚书大人的盟书外,还有内阁大学士的几份手谕。最重要的就是他说先帝留下了遗诏,要清除叛党。而且据说先帝还活在世上,在背后操纵一切。” 厉秋风蓦然想起在顾家老店之时,刘康和杨廷和都说过他们在找一个人。现在想想,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先帝正德皇帝。只不过正德皇帝十二年前已然驾崩,若是他仍活着,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被兴献王篡夺了皇位?况且正德皇帝举止轻佻,性子急躁,即便是被兴献王逼迫退位,又如何能够隐忍这么多年才发难? 桑良田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接着说道:“方才姓柳的老贼说那个小崽子是先帝的龙种,只怕也不是假的。不过这事太过诡异,咱们也不能轻信。厉百户,眼下朝中各大势力纠缠不清,你是从京城来的,又在锦衣卫中当差,还望给本将军出一个主意。如能得脱此难,本将军定然有极厚重的回报。” 厉秋风道:“厉某倒也不是要什么回报。只不过有不少朋友现在永安城中,桑将军这么打下去,城破是早晚的事情,只怕到时玉石俱焚,厉某和这些朋友都要和永安城化为灰烬,是以甘冒其险,来求将军罢兵。” 桑良田道:“厉百户这话可就言重了。本将军只是受了赵真的欺瞒,既然已经揭穿了他的阴谋,这永安城是不会再攻打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永安城将军还要继续攻打。” 桑良田一怔,不知道厉秋风此话是何用意。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将军既然想跳脱此难,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为朝廷立下大功。山海关的兵马藏在南山之中,坐观桑将军围攻永安城,那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宣府、大同的救兵大举来援之后,趁着京城守卫空虚,奇袭京城,谋朝篡位。眼下宣府、大同的援军想来已经出发,将军可留少数兵马继续围困永安城,做出奋力攻打的模样,暗地里将大部军马调到山海关兵马奇袭京城所必经之路,待其经过时突然攻击,挫败其阴谋,这份功劳,可是大得很啊!” 桑良田眼睛一良,思忖了片刻,站起来在大帐中踱了几步,对厉秋风道:“厉百户的计谋不错。死活只有一条路,也只能这么办了!” 厉秋风道:“要做成这件大事,有三件事情须要办好。首先便是要确认山海关的兵马会由哪条道路奇袭京城。若是判断有误,则此事不仅无功,反而有过。其二,桑将军是山海关兵马监视的最大目标,我想您的军中一定有各派势力的细作。是以留下围攻永安城的兵马必然要由您亲自统率,事情才不会泄露。这样一来,派去带兵伏击的将领就一定要是您的心腹爱将,这个人选一定要慎之又慎。其三,桑将军一定要派可靠之人,带着桑将军的奏疏直接呈递给皇帝,将此事奏明皇帝。只是奏疏须得经过内阁,然后交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才能递交给皇帝。经过这些人的手,此事必然被泄露出去。是以须得想个法子,能够直达天听……” 桑良田道:“这事情倒也好办。实不相瞒,这些年本将军虽是在外带兵,每年倒也知道规矩,给宫中办事的公公送的礼金不少,是以结下了几位信得过的太监。其中便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亲信,直送奏疏这件事情并不难办。本将军带兵继续围攻永安城,派去拦截叛军的自然是我的心腹。我这支兵马不敢说像岳家军那般军纪严明,却也是上下一心。自宣、大之日起,这支兵马便由我统率,便是每个小队,都有本将军的探子。手下的将佐也是本将军使了多年的老人,脾气秉性,只怕我比他们的老婆还清楚,这一条也不必担心。至于山海关的兵马会从哪条路去攻击京城……” 桑良田说到这里,走到长案之前,从案子旁边取了一张由羊皮拼成的大地图铺展开来,仔细看了半天,这才对厉秋风道:“叛军要奇袭京城,必然以骑兵为主,是以不会选择崎岖山路,水路更加不会选,这样一来只剩下两条道路。一条是沿永安城西的大路直奔京城,这也是从永安到京城最近的一条道路。只是宣、大两府的援军到了永安之后,必然会将大营扎在西城。叛军若是从南山向这条路进发,首先要经过南城,那里也有咱们的军队,然后再到西城大路。只是如此一来,叛军的骑兵很难隐藏踪迹。是以他们不会选择这条路,只会选择由南山以南向西的这条大路去攻击京城。这条路虽然比第一条路要远上五六十里,但是位于南山以南,兵马移动之时,永安城南、西两个方向都不会察觉。而且叛军以骑兵为主,这多出的五六十里路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顿饭的工夫。若是要伏击叛军,只要选择南山以南这条大路即可。” 厉秋风道:“这些战阵上的事情厉某可就全然不懂了。桑将军久经战阵,想来安排的定然不错。” 桑良田兴奋地在帐中转了几圈,转身对厉秋风道:“宣、大两府的援兵在三天内必然会到达永安城下,叛军也将在这几天偷袭京城。我这就遣将派兵,伏击叛军的兵马今晚便悄悄出发。至于围攻永安城嘛,就由本将军亲自统率。正好来了四千多名朵颜三卫的鞑子兵,这些人都是骑兵,我让他们去攻城。这几年咱们听了赵真的安排,在永安城中储备了大量粮草器械,羽箭不下三十万支。你回去跟城中的守将说一声,千万不可出城迎战,将几十万支羽箭取出来,只待鞑子兵攻城,城上便万箭齐发,射他妈的咸鸭蛋。而且本将军只让鞑子兵攻击东城城门,其它各城城门不须防守。这三天下来,估计鞑子兵也死得差不多了。老子早瞧着鞑子不顺眼,原本也不想向朵颜三卫借兵,只不过赵真这狗贼一力坚持,才放这些王八蛋到了这里。正好借永安城守军之手,将他们全都干掉!” 第一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道:“既然桑将军定下了大计,厉某这便回到永安城中,将此事告知守备大人。” 桑良田道:“如此最好。宣、大两府援兵到了之后,桑某自会与统兵大将商议此事,到时夹击山海关的兵马,大事可成!”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细推想再无破绽,桑良田这才对大帐门口高声说道:“来人!” 只听脚步声响,接着两名亲兵走进大帐,对着桑良田躬身施礼。桑良田指着二人对厉秋风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心腹。这几日本将军若是有要紧事情,便会派这两人去城中找厉百户商议。若是有其它人冒充本将军的使者前去找你,尽可以杀了便是。” 厉秋风仔细看了看二人的相貌,这才与桑良田拱手告辞。桑良田虽担心他的伤势,厉秋风此时感觉左肩疼痛稍减,自忖进城并无大碍,便坚持要赶回城中。 桑良田要两名亲兵将厉秋风送出大营。厉秋风知道东城守卫最严,便与两名亲兵向西而行,直到了西门外的桑军营寨。这一路有两名亲兵陪伴,自是通行无阻,直到西门之后,两名亲兵才告辞转回。厉秋风寻了个守军较少之处,施展轻功爬上城墙,悄没声的回到了永安城。 此时已是二更天,厉秋风不敢耽搁,直向东城而来。刘涌等人兀自守在城头,只不过各自找了个垛口下坐着打瞌睡。见厉秋风到了,俱都站起身来迎接。慕容丹砚也到了东城,却一直未睡,见厉秋风面容苍白,神情委顿,不由大惊失色,正要询问出了什么事,厉秋风却对她摆了摆手,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请你召集各派掌门人,厉某有要事告知。” 刘涌点了点头,吩咐华山派弟子去邀请各帮各派的首脑人物前来议事。厉秋风一番奔波,只觉得左臂痛入骨髓,只得倚着箭楼的一根红色柱子坐了下来。刘涌瞧出厉秋风受了重伤,低声说道:“厉少侠,你没事罢?” 厉秋风惨然一笑,道:“我中了暗算,被柳生宗岩刺了一剑。” 刘涌大惊失色,慕容丹砚更是叫出声来,泪珠儿不住在眼中打转儿。刘涌吩咐华山派弟子送来华山派治伤药膏,将厉秋风左衣袖褪下,只见他伤处又渗出了鲜血。刘涌急忙将药膏涂在伤口上,又封住他左臂三处穴道。这华山派的伤药比老马的好上何止数倍,厉秋风只觉得左臂一阵清凉,疼痛立时好了许多,不由赞道:“刘先生,这药甚是灵药,华山派的‘还魂丹’果然名不虚传!” 刘涌道:“好在厉少侠武功了得,千钧一发之际算准了来剑的方位,才使得这一剑虽然刺穿了肩头,却没有伤到肩胛骨。若非如此,只怕厉少侠这条左臂要保不住了。” 厉秋风潜运内力,觉得顺畅了许多,这才稍稍放心。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您召集来的各帮派首脑人物都靠得住罢?” 刘涌思忖了片刻,道:“眼下龙蛇混杂,刘某却也不敢打包票……” 厉秋风道:“那此事我先说与刘先生听罢。”于是他把到桑良田大军营寨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涌听了之后面露喜色,道:“既然桑良田不攻永安,那对永安城倒是天大的好事。厉少侠孤身犯险,解了永安城之危,咱们这一千多条性命,都是厉少侠救下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事情还没有了结,永安仍是危如累卵。刘先生,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排守城。桑良田虽然答应只派鞑子兵攻城,只是这些鞑子兵颇为凶悍,而且精于骑射,并不比桑良田的兵马好对付,咱们万万不能马虎。” 刘涌点头道:“厉少侠说的不错。此事关系重大,依刘某之见,此事你我知道便可,对各派首脑和永安城的守备大人也不须说的太详细。只说厉少侠已探听到消息,叛军将派出凶悍的鞑子兵主攻东城。其余诸事,先不要透露为好,以免走漏消息,徒生事端。” 厉秋风道:“如此最好。虽然桑良田说不会攻击南、西、北三城,却也要防备他有诈,更要小心咱们这些人中有其它势力的奸细。是以这三处的守卫绝对不能放松,要多备弓箭,以防敌军攻城。” 两人又计议了一番,各派首脑人物已经到了。这数日之中迭遇奇险,厉秋风多次力挫强敌,群豪对他甚为佩服。此时却见他身受重伤,神情委顿,人人心中都是惊讶无比。 刘涌说道:“厉少侠今晚甘冒奇险,夜探叛军大营,已经得到了消息。叛军今日吃了败仗,明日将派鞑子兵攻城。这些鞑子兵凶悍无比,咱们不可出城与之野战,只用强弓硬弩将他们射退即可。只是鞑子兵素来精通骑射,仅靠着守军以弓箭迎敌只怕难以招架。各帮各派的江湖朋友虽说精通暗器,于射箭一道却是所知不多。白天的情形大伙儿也都看到了,江湖朋友们射出的羽箭射程极远,力量极大,但是准头就要差上不少。不过若是大伙儿将羽箭一起射出去,即使准头不佳,杀伤力却是不小。是以明日鞑子兵攻城之时,咱们须得听一人号令。由这人看准时机,发下号令之时,咱们再一起射箭,才可杀伤鞑子兵,阻止他们接近城墙。” 刘涌话音一落,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道:“刘先生临危不乱,极有见识,由刘先生发号施令最为妥当。” 林义郎此言一出,二十多位各帮派的首脑纷纷点头同意。刘涌说道:“既是如此,便请各位回去通知门下弟子,明日鞑子兵攻城之时,我若举起红色令旗,便是射箭的号令,若是举起白色令旗,便要停止射箭,还望各位谨记。” 各帮派的首脑点头称是,随后便去通知本门派的弟子。刘涌对厉秋风道:“刘某要去见一下守备大人,将这事情告知于他。只要咱们坚持三天,事情必然有变,” 厉秋风道:“那就要劳烦刘先生了。另外请告知守备大人,尽快将城中叛军所藏的军械物资取出来,明日鞑子兵必然要来攻城,羽箭若是不足,那可大大不妙。” 刘涌匆匆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坐在厉秋风身边,看着他苍白的面孔,柔声说道:“厉大哥,你没事儿罢?” 厉秋风强笑道:“慕容姑娘,刘先生这药膏甚是灵验,你不必担心。”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怅然说道:“若是我哥哥在就好了,他身上带着治剑伤的灵药……” 厉秋风一怔,道:“慕容兄到哪里去了?” 慕容丹砚道:“你走之后,我哥哥颇为担心,便将我送到这里,说是此处武林高手众多,我留在此处不会有危险。而且他算定你夜探叛军大营之后,首先会到这里与众人商议。他说想知道柳生宗岩在背后搞什么鬼,于是将我送到这里后便悄悄走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慕容兄深谋远虑,厉某佩服。”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他一定没有追到柳生宗岩,否则这个坏蛋怎么会暗算你?” 厉秋风道:“是我一时疏忽,上了燕独飞的当。”他说到此处,怔了片刻,接着说道:“不对,那人不是燕独飞,应该是柳生家族的杀手。真正的燕独飞早就死在柳生家族手中了,青海派威震西北,算得上武林中一大门派,想不到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慕容丹砚想起这些日子与燕独飞相处得颇为融洽,想不到此人竟然是一个杀手,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被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所杀,柳生家族图谋之远,下手之狠,实在是中原武林所少见。她这时才隐隐知道慕容秋水为何常说江湖险恶,不想让慕容家的子弟再在江湖中厮混。自从溜出慕容山庄之后,所见所闻,与她原来所想的江湖完全不一样,其风波诡谲、人心险恶,远远不是她能想像到的。 便在此时,忽听得城头守军大声喝道:“城外有人,大家小心戒备!”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难道鞑子这么快就开始攻城了?不应该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此时睡在城上的群豪也醒了过来,纷纷抢到城墙边上,手扶垛口向城下观看。 借着城头守军的火把,只见城下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子一身青袍,左手提剑,女子站在他身后,瞧不清楚面容。城上守军弯弓搭箭瞄准了二人,喝令两人不得前进。 那男子高声说道:“我找厉秋风厉大侠和华山派的刘涌刘先生说话,烦请各位代为通禀。”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自到了城墙边上,听那人说要找自己说话,心下微微一怔,凝视望去,想看清这人的面容。只是城头火把照耀的距离有限,模模糊糊看的不太清楚。 他正思忖之间,慕容丹砚低声对他说道:“厉大哥,我听着这人的声音,再瞧着两人的模样,好像是萧老五和马姐姐……” 厉秋风心下一凛,高声喝道:“是萧少侠和马姑娘么?” 那男子笑道:“正是萧某。是厉兄么?” 厉秋风急忙转头吩咐众军卒不要放箭,这才对萧展鹏道:“萧兄,你和马姑娘到城下来罢。” 萧展鹏和马东青走到城下,抬头向城墙上望去。厉秋风手扶垛口,看清楚正是萧展鹏和马东青两人,于是大声说道:“萧兄,现在两军对垒,城门不敢打开。一会儿城头会放下绳索,你带着马姑娘抓住绳索,咱们给你们拉上城来。” 此时几名军卒已自抬来一捆粗绳,将绳子一端甩下城去。萧展鹏将马东青背在身后,左手提剑,右手拉住绳索。众军卒正要拉动绳索,却见萧展鹏右手抓住绳索,双足已然登上了城墙。只见他右手不断向绳索上端变换位置,双足踩在城墙上如覆平地,竟然不待军卒拉动绳索,已自背着马东青“走”了上来。距离城头只剩一丈多高时,却见萧展鹏双足一点,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正落在城头之上。 城上群豪都是武功高手,见萧展鹏露了这手轻功,登时一片喊好声。更有不少人窃窃私语,互相询问这是哪一门派的高手。 慕容丹砚一脸鄙视,低声对厉秋风道:“萧老五这人就是这毛病不好,爱慕虚荣,一心要出风头。” 厉秋风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萧少侠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是江湖中的青年才俊,倒也不是要出什么风头。”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正要再说,厉秋风已自迎上前去,对萧展鹏道:“萧兄,你和马姑娘怎么来了?” 萧展鹏将马东青从身后放下,慕容丹砚早迎了上来,拉着马东青的手走到一边,两人悄悄说起话来。 萧展鹏对厉秋风道:“萧某和厉兄分开之后,带着马姑娘一路向南走,只是路上遇到了不少军兵。这些军兵见我二人骑着军马,不分青红皂白便舞刀弄枪要捉拿我二人,被我尽数驱走。只是越往南行,拦路的军卒越多。我感觉不对,最后捉住了两名军卒,百般逼问恫吓之后,两名军卒才说他们是山海关的兵……” 此时二人已走到箭楼之下,厉秋风瞧着身边还有不少江湖人物,当下悄悄对萧展鹏使了个眼色,萧展鹏微微一怔,便即闭口不说。厉秋风引着萧展鹏到了箭楼左侧瓮城城墙处,眼见四处无人,这才对萧展鹏低声说道:“城上人员混杂,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们知晓为好。请萧兄接着说罢。” 萧展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两名军卒说他们是山海关的兵马,接到朝廷的调兵令,说是鞑子兵进犯京城,要他们进京勤王。大军到了这里之后,上峰传下命令,在山中扎下营寨,等待粮草辎重到达之后便要向京城进发。统兵大将非常小心,大营扎下之后,便远远的放出斥候打探消息,又派了不少军卒在大营左近布下埋伏,遇到有人靠近,便要先行擒拿,以防走漏消息。这几日已捉了数百名山民百姓,还有过路的商人。因见我和马姑娘骑的是军马,以为我们是叛军的探子,更要将我们擒住送去大营请功。 “我将这两名军兵赶走,却也不敢再向南行,便和马姑娘折向东走,藏在一处村子中。今晚马姑娘和我商议,说是应该向厉兄告知山海关的兵马大举到来的消息。是以我便带着她重回永安城。因为马匹太过扎眼,离着叛军营帐老远,我便将马匹放走,正想着如何绕到城下才好。想不到叛军大帐中突然一片混乱,好多营帐都已空了,我便和马姑娘趁乱穿过营寨,偷偷来到永安城下。只是担心城上不明敌我,乱箭射将下来,是以走得极是小心,倒拖延了不少时间。” 厉秋风知道桑良田营寨之中大乱之时,正是当时他与赵真、柳生宗岩翻脸之际,这才给了萧、马二人溜过营寨的时机。此时却也不能细说,当下点了点头道:“山海关的兵马藏在南山之事,眼下城中的人知道的还不多。此事萧兄万万不可对他人说起,以免动摇军心,横生枝节。” 萧展鹏道:“这个我理会得,请厉兄放心。” 此时借着箭楼上挂着的灯笼的灯光,萧展鹏这才发现厉秋风面色惨白,说话似乎中气不足,心下一凛,道:“厉兄莫非受了伤不成?”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道:“萧兄好眼力。我与柳生宗岩交手,被他在肩头刺了一剑。好在刘先生用华山派的‘还魂丹’涂在伤口上,眼下已无大碍。” 萧展鹏虽与厉秋风相识时日不长,但是素知厉秋风之能,想不到他居然会身受重伤,不由心下大骇。厉秋风知道他心下忧虑,于是宽慰他说道:“眼下伤势已然大好,萧兄不必为我担忧。”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走回到箭楼之下。厉秋风要慕容丹砚带马东青到城内找个地方休息,慕容丹砚本不想离开厉秋风,但是见马东青一脸风尘,神情委顿,只得和厉秋风告辞,带着马东青下城去了。 厉秋风和萧展鹏就在箭楼下找了个地方躺下歇息。这一日一夜四处奔波,加上受了重伤,厉秋风躺下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待他醒来之时,天光却已大亮,身上竟然盖着一张毯子。厉秋风悚然坐起,以他的武功,即便是在睡梦之中,若是有人靠近,也会立即惊醒。只是自己身上何时被人盖了一张毯子却不知道,这是从来未有过之事。 厉秋风坐起之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却见慕容丹砚蜷缩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下,仍是酣睡未醒,身上这张毯子,想来定然是她夜里给自己盖上。厉秋风心下感动,将毯子轻轻取了下来,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又为慕容丹砚将毯子盖好。 便在这时,忽见刘涌远远的走了过来。厉秋风担心说话会吵醒慕容丹砚,便即快步迎上前去。只见刘涌一脸憔悴,双目中都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厉秋风拱手说道:“刘先生劳累了一夜,厉某佩服。” 刘涌摆了摆手道:“我已与守备大人商议过了,只说厉少侠探听到消息,叛军将会以鞑子兵为主,攻击东城。守备大人听到这消息后也颇为高兴,说是桑良田精通兵法,不知道为何会出这样一个下策。鞑子兵虽然凶悍无比,但长于野战冲锋,让这些人攻城,简直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城中所藏匿的军械辎重也大半找到了,今日上午便可将弓箭运到城楼上,若是鞑子兵攻城,咱们便依着商议好的计谋万箭齐发,管教鞑子兵有来无回。我已去过南、西、北三城,与泰山派等首脑商议过了,虽然叛军可能不会攻击这三个方向,但也要小心戒备,万万不可疏忽。” 厉秋风见刘涌安排得如此周密,心下叹服,当下说道:“刘先生,你奔波了一夜,便在箭楼中小睡片刻。待鞑子兵攻城之时,你再起身指挥咱们抗敌不迟。”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刘涌几乎两日两夜未睡,此时倦意起了,已自有些支持不住,听了厉秋风的话,便点了点头,走进箭楼找了个无人的地方躺下歇息。 厉秋风手扶垛口,向桑良田大军营寨望了过去,却见营中旌旗招展,一片平静。朵颜三卫的营帐扎在桑军大营北侧,远远便可听到人喊马嘶之声,与桑军大营一片肃穆不可同日而语。 厉秋风心下思忖:“不知道桑良田派出伏击山海关兵马的军队是否已经出发?以桑良田的精明,这支军队自然是晚上出发最好,这样才不会让人察觉。” 他正思忖之间,忽见桑军大营方向有一骑飞奔而来,马上骑手高举一面白旗,直到距离城头一箭之地,这才勒住坐骑,在马上不住挥动白旗。 一名守军头目道:“这是叛军要与咱们说话,放他过来罢。” 两名军兵舞动军旗,以作应答,那骑手这才缓缓向城下靠近,直到距离城门不远,又勒住坐骑,对城头高声叫道:“我奉山东青州总兵桑良田桑大人之命,特来拜见永安城守备大人。请求将我军阵亡将士遗体运回,还望大人恩准。” 那军兵头目早得了守备的吩咐,当下说道:“你们可以将尸体运回。但是前来搬尸之人,不许身着甲胄,不得持有兵刃,人数只能在五十人以内!” 那骑手在城下表示同意。此时厉秋风已然认出此人正是桑良田那两名心腹亲兵之一,当下高声说道:“桑将军可好?” 那亲兵也已认出了厉秋风,在马上对着厉秋风拱了拱手道:“桑将军一切安好。” 厉秋风知道亲兵话中之意是桑良田正按两人商量好的计划行事,当下点了点头。那亲兵掉转马头,便向桑军大营奔了回去。 守军头目吩咐军兵将第一日想要混入城中的叛军尸体也从城门送出到城外,随即将城门紧闭,城头众军兵也是弯弓搭箭,气氛十分紧张。厉秋风望着城下二百余具叛军军兵的尸体,心下不由怅然若失。 直过了一柱香工夫,却见叛军营中缓缓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方才来过的那名亲兵,手中仍然举着白旗。他身后跟着五十名身着布衣的兵士,推着二十余辆大车,缓缓向城下走了过来。待到了距离城池一箭之地,那亲兵又停了下来,举起白旗挥舞起来。城上守军以军旗应答,这些人才又缓缓前进。到了城下之后,这些人开始搬运尸体,直将尸体全都搬上大车之后,那亲兵向城上拱手道谢,这才带了众人向桑军大营走去。 厉秋风叹道:“都是大明的将士,却自相残杀,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那守军头目道:“守备大人已传下号令,今日鞑子兵便要攻城,要咱们紧守城池,只用弓箭射退敌军。到时还请各位好汉全力帮助,才能守住这永安城。” 厉秋风点了点头。此时却见不少民夫挑着担子,将一捆一捆的羽箭送上了城墙。众军卒将羽箭分放在各个垛口旁边,群豪也各自挑选应手的强弓,有的还试着拉动弓弦,城上登时异声大起。 厉秋风也拿起一副硬弓,试着拉动了几下。却听慕容丹砚在一边说道:“给我一张弓。”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正从一名军兵手中接过一张弓,见厉秋风看着自己,便冲着厉秋风做了个鬼脸。突然又面露忧色,道:“厉大哥,我忘了你左臂受伤了……” 厉秋风道:“涂了华山派的伤药,眼下已好了许多,倒让慕容姑娘挂怀了。对了,马姑娘去哪里了?” 慕容丹砚道:“城中有的是空房,我在城下不远处找了个干净的宅子,让马姐姐在里面歇息。” 厉秋风道:“马姑娘不会武功,眼下城中龙蛇混杂,慕容姑娘还是留在她身边为好。” 慕容丹砚道:“全城已经戒严,街上到处都是巡查的衙差,那宅子中住着十几名女眷,还有两名老仆,距离咱们这里不过百十步,厉大哥尽可放心便是。” 此时太阳已自从东方升起,万道金光洒在城头之上。城上众人正面向东方,被这阳光一照,不由得将头转向一边或是倚坐到垛口后面,以避开刺眼的阳光。守城的军兵虽然仍然手持刀枪笔直的站立在城墙之上,此时也眯着眼睛,不敢向远处眺望,只能看到城下极近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太阳又升高了一段距离,阳光不再直射到城墙之上,众人这才敢向东方的桑军大营望去。但是此时却看到无数军马竟然已经远远的排列整齐,数十面大旗迎风招展,已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群豪大惊失色,守城军兵也有些慌乱。此时永安城的守备已经带着十几名亲兵赶到过来,华山派弟子也将刘涌叫醒,两人站在城头,望着黑压压的叛军,那守备语气沉重地说道:“这是朵颜三卫的骑兵。本来这两天见这些鞑子兵的营寨中喧闹无比,以为这些人只懂野战,不懂阵法。现在看他们出击时摆出的阵势,原来咱们都想错了。鞑子兵的统兵将领一定精通兵法,是否能像咱们原先想的那样仅凭强弓硬弩便将鞑子兵击退,眼下殊未可知。” 刘涌点头称是,道:“鞑子兵借着日光之利,抢先摆好了阵势,便是这份机心,便非寻常将领可比。” 厉秋风见两人面有忧色,心下却也有些忐忑不安。萧展鹏却不在乎,挑了一张强弓,正自不断拉成满月,周围众人纷纷叫好,他更加得意,又选了一支极长的羽箭,对众人说道:“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会儿鞑子兵若是攻城,我便用这把强弓先取了鞑子兵主将的性命。这些鞑子兵失了指挥,定然大乱,到时候咱们万箭齐发,让这些狗贼有去无回!” 他话音未攻,忽听得一声极苍凉的号角之声响起。远远望去,只见骑在马上的鞑子兵手举弯刀,齐声呼叫,当真是声震四野,威势惊人。城上众人见敌军如此威武,人人脸上都露出不安的神色。 守备脸色一变,拔出腰刀高声说道:“兄弟们,敌军就要冲锋,大伙儿准备迎敌!” 城上守军训练有素,听得守备号令,除了传令兵外,其余众军士全都伏在垛口之后,弯弓搭箭瞄准城外。刘涌约束群豪,将弓箭准备好,随时准备射击攻击而来的鞑子兵。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刘涌身边,紧张地向城外望去。此时号角之声突然停了,然后数十面大鼓敲击起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似乎将永安城的城墙也震得抖动起来。一些胆小之辈,竟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刘涌拔出长剑高声喝道:“各位江湖朋友,今日与咱们对敌的是鞑子!,杀敌报国,尽在今日。咱们只做英雄,不做狗熊!若有临阵脱逃、扰乱军心者,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见刘涌站出来说话,心下稍安。那守备喝道:“把咱们的大鼓也敲起来,压住这些鞑子兵!” 城上也有六面大鼓,箭楼上更有一个巨鼓,宽一丈有余,乃是当年建造永安城时打造的。十几名鼓手手执鼓槌站在大鼓之前,只听那守备一声号令,登时将大鼓敲击起来。 城上鼓声一响,朵颜三卫的鼓声立时变得小了。城上守军军心大振,人人热血澎湃,随着喧天的鼓声,有的军士不由得身子微微颤抖。尤其是箭楼上那面巨鼓一响,直将鞑子兵的鼓声尽数压制住了。群豪听得激动之极,有些年轻人不由得振臂高呼起来。 片刻之后,城外敌军鼓声齐歇。只见一名将领勒马在众军之前,右手弯刀一举,当先纵马冲了过来。随后数千名鞑子兵嗷嗷叫着纵马冲锋。还有几队鞑子兵竟然在马上扛着云梯,却也是极为平稳,便如同在地上奔跑一样,直向永安城逼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章 城墙上的守军和江湖群豪只见鞑子骑兵扑天盖地的冲将过来,铁蹄铮铮,踩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不由得人人脸上变色。而且这数千骑兵一起冲锋,与昨日桑良田的步兵大有不同。马蹄搅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已自将骑兵笼在尘土之中,从城上望去只见黄茫茫的一团,完全看不清楚每个骑兵的位置和面容,想要瞄准射箭却也是没有办法。 朵颜三卫的骑兵剽悍无比,刹那之间已奔到距离城墙二百余步的位置。城上的守备和刘涌被对方攻势所震慑,心下惊骇之极。只是眼见敌军就要进入弓箭射程之内,便做好了下令开弓放箭的准备。便在此时,忽听得号角之声又起,被沙尘笼罩的鞑子骑兵突然开始射箭。只见一大团黄尘之中,霎那间射出了无数羽箭。便如雨点一般,从空中直向城头砸了过来。 此时鞑子骑兵距离城墙几有一百五十余步,便是强弓硬弩,要射到这个距离也是殊为不易。是以守备和刘涌二人既未下令放箭狙击,也未让军士和群豪躲避敌军的攻击。却想不到鞑子兵竟然在快速奔袭之间突然放箭,且射程远远超出众人的的预料。只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城头上已有数十名军士和江湖人士中箭。 守备和刘涌这才知道情势不妙,急忙大声呼喝众人躲避鞑子兵的箭雨。只是仓促之间众人哪还顾得上听两人的号令?只见城头一片混乱,众人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躲在垛口之后,还有的身中数支羽箭,惨呼着摔下城去。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间,鞑子兵已越过了城上守军弓箭射程之内,直向城门扑了过来。 厉秋风躲在箭楼下的一根大柱子后面,只听“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大柱子上瞬间便插满了鞑子兵射来的羽箭。他眼见不远处一名青城派弟子胸口中了两箭,躺在地上不住翻滚,急忙拔出长刀,一边不住拨打射过来的羽箭,一边跑到那青城派弟子的身边,将他拖到了箭楼之内。 待他出了箭楼之后,却听得马蹄之声大起,鞑子兵竟然已经到了城下。只是城下的羽箭仍然不断射来,将城头的守军和江湖群豪压制得不敢露头,无法以羽箭和擂石滚木反击。刘涌所谋划要用弓箭将敌军阻拦在城墙远处的计谋,竟然没来得及使用便失败了。 只见漫天箭雨之中,敌军的云梯已自架上了城墙垛口。厉秋风知道不妙,若是给这些鞑子兵爬上城来,虽说江湖群豪武功不弱,但是所经历的不过是数十人的江湖殴斗,于这战阵之上只怕没有半分用处,到时永安城必将陷落。是以情急之下,一边舞动长刀护身,一边奔到一处被敌军架了云梯的垛口旁,伸手想将云梯从城墙上推开。 只是鞑子兵架上云梯之后,在城下便有十余人用力扶住了云梯。厉秋风虽然内力深厚,但是以一人之力与这十几名身具蛮力的鞑子兵相抗,却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待要伸头向城墙下观察情势,城下的羽箭却不断射了上来,压根不敢露面。他正焦急之间,只觉得云梯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片刻之后,一个鞑子兵突然出现在厉秋风面前,右手弯刀直向厉秋风头顶劈了下来。 厉秋风见敌军登城,左手长刀一闪,那鞑子兵的人头已然飞在空中,尸体随即向城下摔了下去。只是这名敌军刚刚摔下去,第二名鞑子兵又出现在厉秋风面前,仍然是不管不顾地将弯刀向厉秋风砍了过来。 片刻之间,厉秋风已然杀掉了四名鞑子兵,第五名鞑子兵却顶着一面盾牌冲了上来。只见他用盾牌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厉秋风竟然无法用刀将他杀死。他正想用掌力将这名鞑子兵震落到城下之时,忽听得一声极为凄厉的羽箭破空之声,紧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一支羽箭已自到了他的面门。 厉秋风心下一凛,想要用刀劈开羽箭已自不急。百忙之下他身子向右一闪,那羽箭直贴着他左脸飞了过去,“喀”的一声正射在箭楼壁板之上,箭头没入木板数寸。这一箭的力道、准头几乎到了弓箭手毕生所追求的最完美之境界,绝非寻常军士所能射出,定然是鞑子兵预先埋伏好的射箭好手,专门用来狙杀守军的首脑人物,以打乱守军的指挥,趁乱攻陷城池。 厉秋风暗道侥幸,但是趁着他躲闪之时,那手拿盾牌的鞑子兵已然跳上了城头,挥刀砍死了一名想要阻拦他的军士,手中弯刀高举弯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狂叫之声。 此时另外几处垛口也有鞑子兵跳上了城头,与守军和江湖群豪展开厮杀。厉秋风见那手持盾牌的鞑子兵凶悍无比,虽然被三四名军兵围住却也浑然不惧,一手用盾牌遮挡,一手挥舞着弯刀,转眼之间又杀了两名守军。 此时城头之上已有数十名鞑子兵攻了上来,因为怕误伤登上城头的鞑子兵,城下射上来的羽箭便少了许多。厉秋风少了顾忌,飞身冲上前去,对着那手持盾牌的鞑子兵的盾牌上便是一掌。那鞑子兵不知厉害,竟然想用盾牌抗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厉秋风这一掌已将鞑子兵震得飞了出去,正撞在垛口上,随即又重重摔在地上。周围四五名军士用刀枪乱砍乱刺,瞬间便将这鞑子兵杀死。 没了对羽箭的顾忌之后,江湖群豪的武功开始发挥威力。转眼之间,登上城头的数十名鞑子兵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趁此机会,那守备下令守军用擂石滚木向城下砸去。鞑子兵登时支撑不住,待要放箭之时,城头的弓箭手已经抢到垛口前以弓箭反击。此时鞑子兵失了先手,已无法像方才那般趁着突袭之时用弓箭将城上守军压制住,只得将盾牌举在身前,遮挡城上射来的羽箭。 厉秋风趁机将搭在城头的云梯推了出去。无意中看到刘涌站在一处垛口旁,正在呼喊群豪向城下射箭。只见他手舞长剑,一看便是首脑人物。厉秋风心下一凛,高声叫道:“刘先生小心!”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厉响,城下一支羽箭已自向刘涌咽喉射了过去。这一箭快若闪电,刘涌本以为站在垛口之内,敌军的羽箭不会有如此准头,却不料射箭之人已自计算好角度,这一箭贴着垛口边缘,直取他咽喉要害。 刘涌想用长剑遮挡,此时已是不及,便在这危急关头,一名华山派弟子和身扑上,正挡在刘涌身前。只听“噗”的一声响,那羽箭从那华山派弟子后心射入,箭头从前胸突了出来。 刘涌抱着那名华山派弟子疾向后退,直到箭楼之下,这才将他侧放在地上。只见他嘴角溢出鲜血,脑袋低垂,竟然已经死去。刘涌心下一痛,叫了一声“穆师弟”,便即说不出话来。 此时厉秋风已然发现了城下射箭那人。只见他头戴铁盔,身披重甲,面容粗豪,赫然便是朵颜三卫指挥使少布。他骑在马上,距离城墙四五十步远,身边环绕着二十余名鞑子骑兵,手举盾牌,将他护在中间。只见他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搭在弓弦之上,正自向城上扫视。厉秋风知道方才暗算自己的定然是这个少布,此人精通箭术,躲在后面专门用弓箭射杀城上守军的首脑人物。 不经意之间,厉秋风与少布目光竟然碰到了一处。成秋风长剑归鞘,从旁边军士手中夺过一弓一箭,弓如满月,一箭便向少布射了过去。这一箭势挟劲风,声势惊人。少布骑在马上也是悚然一惊。他身边的护卫亲军听到羽箭破空之声,急忙用盾牌将少布团团遮住。却不想厉秋风这一箭虽是势大力沉,准头却是差的远了。只听“噗”的一声响,接着距离少布十几步远的一名鞑子兵惨叫一声,脑袋已被厉秋风这一箭射穿,立时从马上摔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即毙命。 第一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全力射出一箭之后,只觉得左臂巨痛难忍,知道伤口又已迸裂。只是当此危急关头,这些却也顾不上了。 忽听得身边有人颤声说道:“厉大哥,你的胳膊……”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不知何时跑到他身边,正自看着他的左臂,面露惊恐之色。厉秋风见左肩处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整条胳膊都疼得抬不起来了。只是害怕慕容丹砚担忧,咬着牙说道:“只是出了点血,不碍事的。慕容姑娘,这里太危险,你还是下城去罢。” 此时刘涌已然抢到垛口,高声号令江湖群豪向鞑子兵射箭攻击。此时城下的鞑子骑兵被守军以弓箭和擂石滚木攻击,已然阵脚松动。数百名武林高手弯弓搭箭向城下射去,立时射死了五六十名鞑子兵。刘涌此时也已发现躲在鞑子队伍后面的少布是敌军大将,便与十几位各门派的首脑人物用弓箭直向少布射去。 这十几位高手所射出的羽箭又急又快,都奔着少布的要害射去,虽然准头较差,只是十几支羽箭之中,却有两三支到了少布胸前。几名鞑子兵急忙用盾牌遮挡,想不到这几支羽箭竟然射穿了盾牌,当即射死了一人,另有两人受伤。 少布想不到射箭之人臂力如此了得,登时脸上变色。又见到聚在城下的千余名鞑子骑兵被城上的守军用弓箭和擂石滚木砸得只能用盾牌防守,已无力攻城,哪还敢在此停留,当即右手一挥,身边一名军士举起号角吹了起来。 号角声一响,城下的鞑子兵立时手举盾牌,向后缓缓退去。后队的鞑子兵不断发射羽箭,掩护前队的鞑子兵后撤,待前队的鞑子兵撤至后队的位置之后便即凝立不动,弯弓搭箭向城上射箭,后队则在前队掩护之下撤退,至五十步之后便即停下,转身向城头射箭,留在原地的前队军马这才向后撤去。两队人马互相掩护,慢慢地退出了城上守军羽箭射程之外,这才重整队列,退回到大营之中。 城上守军见鞑子兵撤走,不由得齐声欢呼起来。那守备指挥军兵抢救伤兵,运送阵亡将士的遗体。又将死在城上的鞑子兵盔甲剥掉,将尸体扔下城去。 这一战守军战死了二百余人,鞑子兵也被杀死二三百人,江湖群豪也有十几人死在鞑子兵的弓箭之下。 刘涌和守备站在城头,眼看着鞑子兵虽然撤退,阵形却丝毫不乱,便如一块巨大的黑石板一般,缓缓地回到了大营。刘涌叹道:“本以为咱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想不到真接上仗,竟然全无用处。” 守备点头说道:“这些鞑子兵凶悍异常,只是吃亏在他们全都是马队。当年成祖设立朵颜三卫之时,将他们的攻城器械全部毁掉,尤其是威力奇大的‘回回炮’尽数被毁,懂得制造的鞑子工匠也尽数被杀。若非如此,这些鞑子兵有了这些攻城器械之助,别说咱们这小小的永安城,便是守卫森严的京城,只怕数日之内便会陷落。” 刘涌面有忧色,道:“若是明日鞑子再来攻城,咱们如何抵挡才好?” 那守备说道:“刘先生不必忧虑。今日鞑子兵以突袭占了上风,却也暴露了他们不擅攻城的弱点。明日若再来攻城,咱们不待他们进入射程便是万箭齐发,看他们还能如何接近城墙?这些马队只要被弓箭拦住,便没什么鸟用了。” 他说到此处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好在鞑子兵只攻东城。若是他们仗着马快对四处城门不断攻击,咱们疲于奔命,只怕大势不妙。桑良田此举好生奇怪,莫非他对朵颜三卫心生忌惮,想要先行削弱鞑子兵的势力,然后再取永安城?” 刘涌虽然知道桑良田已定下了归顺朝廷的决心,此时却也不便向守备明说,只得说道:“或许桑良田自以为人多势众,没把小小的永安城放在眼中。” 那守备摇了摇头道:“桑良田此人极为了得,随着先帝多次出征塞外,是本朝少有的马上将军。以他的智谋,怎会出此下策,想来实是令人不解。” 两人说话之间,慕容丹砚已自将厉秋风扶到箭楼之中。此时箭楼内已坐了数十名伤兵,这些人大多是受了箭伤,只听得惨呼呻吟声不断。五六名军中的郎中正在为伤兵疗伤,忙得满头大汗。有些伤兵疼得紧了,便即对这些郎中破口大骂,甚至还有人挥拳便打。 慕容丹砚见这些人骂的肮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厉秋风知道她是女儿家心性,受不了这些粗鲁之人,便强撑着出了箭楼。迎面正碰上萧展鹏,只见他兴冲冲地说道:“厉兄,我杀了五个鞑子,哈哈。” 厉秋风强笑着说道:“萧兄果然好身手,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担心厉秋风的伤势,见萧展鹏兀自一脸喜色,手舞足蹈讲述他杀敌的壮举,心下恼怒,瞪了萧展鹏一眼道:“萧老五,你没见厉大哥的伤势复发了么?要吹牛趁早给我走得远远的,别在这里碍事!” 萧展鹏这才发现厉秋风脸色苍白,左肩的衣衫已然被鲜血浸透,登时尴尬起来。想要上前为厉秋风裹伤,却被慕容丹砚推到一边。此时刘涌走了过来,见到厉秋风的模样不由心下一凛,急忙将他扶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让华山弟子到箭楼郎中那里要来一壶药酒,将厉秋风的伤口洗净,重新敷上伤药,将伤口仔细包扎,这才对厉秋风正色说道:“厉少侠,眼下鞑子兵已经退了,今日不会再来攻城。你快到城下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不可再与人动手,否则这条胳膊就危险了!” 厉秋风知道自己的伤势极重,见城上暂时不会有事,这才与刘涌告辞,被慕容丹砚搀扶着沿着马道走下城楼。萧展鹏留在城上,对着厉秋风说道:“厉兄回去好好歇息,不用担心这里,这城上还有我呢!” 慕容丹砚一边扶着厉秋风下楼一边低声说道:“这个萧老五,吹起牛来就没边了。” 厉秋风道:“萧少侠今日杀了不少鞑子兵,人人若都是像他一样,那咱们大明朝可就算是烧高香了。” 慕容丹砚将厉秋风带到马东青栖身的那处宅子。这宅子距离东城城门不过百余步,原是永安城一位大绸缎商人的宅子。只是叛军围城之前,这姓周的富户家中已然得到了消息。那周老爷却是一个极为自私之人,嫌女眷走得慢,怕耽误他逃走,竟将自己的母亲和三房夫人以及丫环等都抛下不管,自己带着儿子和几名家丁骑马带着金银珠宝逃走了。这些女眷没有办法,只得和两名老仆躲在家里,每日里只念阿弥陀佛,祈求观音菩萨保佑全家平安。 慕容丹砚将马东青送至宅子后,周家人便将马东青安顿在西厢房住下。周家老太太倒是一位善人,说是兵荒马乱的都要互相有个照应,吩咐家人不得慢待客人。此时慕容丹砚扶着厉秋风进了宅子,先去见了周老太太。周老太太听说厉秋风是因为抗敌受伤,急忙安排了空房请厉秋风歇息,嘴里一个劲儿地念佛,对厉秋风说道:“原来贵客是打鞑子兵的军爷,咱们若是慢待了那是要遭天谴的。若不是你们拼死在城上守着,鞑子兵攻进城来,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还不得上吊的上吊,跳井的跳井?” 厉秋风敷了伤药之后,疼痛稍减,只是流血过多,身子甚是乏力。周老太太出去之后,慕容丹砚扶着他躺到床上。他只觉得脑袋一阵迷糊,虽然与慕容丹砚又说了几句话,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片刻只后,便即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待得厉秋风醒来之时,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右手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正想说话,却见从厅中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马东青。她见厉秋风已然从床上坐起,急忙迎上前来说道:“厉大侠,你伤势未好,怎么起来了?” 马东青边说边快步走了过来,伸手要搀扶着厉秋风。厉秋风略一运气,感觉左臂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于是对马东青说道:“我的伤不碍事的,多谢马姑娘关照。” 马东青仍是扶住了厉秋风道:“慕容姑娘走时再三叮嘱,要我照顾好厉大侠。华山派的一位大侠刚才也来过了,见你还未醒,便留下一包药,说是煎好给厉大侠服下。只是这宅子中又没有煎药的药罐,我去了城南的药铺,总算买到了药罐和药引。想不到走了这么一会儿,厉大侠就醒来了。” 厉秋风听说慕容丹砚不在,心下微微一怔,却也不好意思询问。见马东青风尘仆仆,心下过意不去,道:“劳烦马姑娘了,厉某感激不尽。” 马东青扶着厉秋风走到厅里,让他在桌子旁坐下,这才说道:“厉大侠太客气了。若不是你三番两次出手相助,我早就成了刀下之鬼了。” 厉秋风道:“五虎山庄的五位庄主只怕已尽数丧命,马姑娘大仇已然得报,不知道今后有何打算?” 马东青一边给厉秋风倒茶,一边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原本打算杀了余长远之后,便回到永泰寺去出家修行,慕容姑娘却要我随她一起回到江南,现在我也拿不定主意了。” 两人又讲了几句话,马东青便去为厉秋风煎药。此时厉秋风才发现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之时,这一觉竟然睡了三四个时辰,心下倒有些不安起来,不知道城头上是否会有变故,于是站起身来,想到东城城头上去看看。他知道马东青定然不会放自己离开,是以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张望了一番,见正堂和对面厢房都没有动静,院子中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才放下心来,抬脚便要向院子中走去。 便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响,大门已经开了,走进来七八个人,为首的却是慕容丹砚和刘涌。三人打了一个照面,不由都是一怔,紧接着慕容丹砚快步走了过来,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怎么又起来了,这是要去哪里?” 厉秋风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想不到睡了这么长时间,担心城上有什么变故,是以想到城上看看。” “厉少侠,宣府和大同的援兵已经到了。”刘涌兴奋地说道,“前锋三千兵马,已在城西扎营。桑良田的军队下午时分已经开始收拢,眼下北、西、南三个方向的叛军已尽数撤到东门。” 厉秋风听了这个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见青城派、昆仑派、嵩山派等掌门人也跟在刘涌后面,急忙将众人让进了厢房。 众人坐下之后,却听刘涌说道:“京城的援兵既已到了,永安城便再无大的战事。我与几位掌门议了一下,咱们还是尽早离开永安城为好。此次皇陵之事,江湖豪杰伤亡不少,中原武林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若是还在永安城逗留,一旦事情有变,只怕想走也走不了。” 嵩山派掌门林义郎道:“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但是这两日看到大军野战冲锋,才知道若是陷于战阵之中,任你武功再高,能够自保已是极难之事。咱们现在虽然有六七百位江湖朋友,若是朝廷追究盗挖皇陵之罪,大军围将上来,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青城派掌门许成和接着说道:“眼下咱们已经办完了刘大人吩咐咱们的事情,只是他一个致仕的京官,是否能像他说的那样在朝廷上给咱们脱罪,尚是不可预料之事。大伙儿聚在一起,若是有什么变动,正好给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倒不如尽早各自回去,若是真有事情发生,也不致于被人滚汤泼老鼠窝,一家都是死。” 其他几位掌门人也讲了几句,都是想尽快离开永安城,却又担心朝廷秋后算账。最后刘涌说道:“我和几位掌门商议了一下,都说厉少侠武功卓绝,又在锦衣卫当差,见识不凡,是以想听听厉少侠的主意。恰好在城上遇到了这位姑娘,便请她带着我们来找厉少侠商议。” 厉秋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对几位掌门人说道:“其实江湖各大门帮派之中,都有锦衣卫的线人,武林的一举一动,几乎也都在朝廷掌握之中。只是此次各位进入皇陵,并非是朝廷不管,而是朝廷中有些大佬想借着此事实现各自的图谋。对于他们来说,各位江湖朋友是支持朝廷也好,反对朝廷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自已也是这样,虽然都喊着忠于皇帝,其实各有打算,只是扯着忠义的大旗,干一些自己的勾当。便如刘康刘大人,他威逼利诱各位帮着守卫永安城,并不是他真的忠于嘉靖皇帝,只不过是政敌想要借机上位,他不得不拼死阻拦而已。是以各们既不能因为帮助他守住了永安城,便以为他会尽力为各位周旋而高兴,也不必怕他再想什么法子坑大伙儿。朝廷最怕的其实是武林中人结党,那便不好收拾。若是各门派纷争不断,相互对抗,那是朝廷最想看到的事情。是以此间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各位便不需顾及其它,尽早回到各地为好。” 刘涌等几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厉少侠也是这个意见,那么咱们回去便召集门人,尽早离开永安城。” 厉秋风道:“还有一件事情好教各位知道,厉某早已经不是锦衣卫了,眼下只是江湖中一名浪子。只不过提醒各位小心,这些年来锦衣卫在江湖之中密布眼线,有些事情各位一定要慎重,不要给人抓住把柄,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另外柳生宗岩的真面目已经被揭露,但是此人图谋颠覆大明江山之野心定然不会改变。还望各位江湖朋友小心在意,不要中了此人的诡计。” 几位掌门人纷纷点头称是,昆仑派掌门楚丹阳道:“柳宗岩昔年威震武林,几可称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见过他的人死了个干干净净,想不到报应不爽,此人竟然死在了万里海外,想来倒颇令人扼腕叹息。” 许成和道:“柳宗岩三十年前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听说也是得罪了朝廷中的大佬。唉,任你武功再高,遇到这些官场之人,一个应付不善,但是家破人亡。人说‘破家知府、灭门知县’,这话真是半分不假。咱们这些江湖中人,自以为武功高强,与这些官儿比起来,只怕给人家提鞋子都不配。“ 便在此时,忽然飘来一股异香,屋中诸人都是一愣,只听得院子中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马东青用托盘托着药罐走了进来。一见屋子中坐了这么多人,倒把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慕容丹砚也在其中,她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对慕容丹砚道:“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容丹砚笑道:“我早就回来啦,多谢姐姐照顾厉大哥。” 马东青向众人微微点头,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取了一个瓷碗,打开药罐的盖子,只见里面水花翻滚,一阵阵药香不断飘散出来。马东青倒了一碗药汁,放在厉秋风面前道:“厉大侠,等一会儿您趁热喝了罢。” 华山派弟子都是深通药理之辈,刘涌闻着药香,微微皱了邹眉道:“厉少侠,你受的是外伤,用生肌去腐的药膏最好。欲话说‘是药三分毒’,用这内服药,千万要慎重。” 厉秋风微微一怔,道:“这药便是一位华山派的朋友送来的,难道刘先生不知道么?” 刘涌脸色一沉,道:“华山派?怎么我不知道有华山派的门人给厉少侠送药?!” 第一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初时听马东青说起有武当派的人士送来伤药,还以为是刘涌亲自送来,此时听了刘涌的话,脸上登时现出迷茫之色。其余几位掌门人也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涌看着那罐伤药,对马东青道:“请问姑娘,送药那人是什么模样?” 马东青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那人身子高大,年纪不过三十多岁,身穿道袍,倒有点神仙的样子……” 刘涌脸色大变,道:“我华山派虽居住于华山之上,却并不是道家门派,门下弟子并无道人,不会身穿前袍,这人定然是假冒我华山派的门人。厉兄弟,这药万万不可服用,只怕药中有毒。” 他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大变。马东青更是惨然失色,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在地。慕容丹青急忙扶住了她,低声说道:“姐姐别怕,这里有这么多武林高手,便是有坏人到了,也管教他讨不到好去!。” 马东青惨笑着说道:“我一时不慎,竟然被人所骗,这药若是真的有毒,厉大侠喝了之后……,那岂不是全是我害的……” 厉秋风见她慌张之下语无伦次,急忙宽慰她道:“马姑娘不必自责,此事与姑娘无关。来人身份未明,咱们也不必过于惊慌。” 青城派掌门许成和久在蜀山,对于用毒一道颇有心得。当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后拿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在那药罐之中轻轻搅动了几下。待银针取出之时,通体已变为黑色。众人脸色大变,知道这罐药当真是剧毒无比。 许成和道:“天可怜见,厉少侠没有喝了这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马东青颓然倚靠在慕容丹砚身上,双目垂泪,悲痛欲绝。慕容丹砚只得小声宽慰,要她不要自责。 许成和对马东青道:“敢问姑娘,那包药还有剩余么?” 马东青这才擦了擦眼睛道:“那华山派……那道人送药之时,吩咐我每日煎三分之一,连用三日。我方才在厨房煎药,只用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还放在厨房之中。” 许成和点了点头,道:“能不能请姑娘去将剩下的药拿回来?我想看看这药到底是什么样子。” 马东青点了点头,便要去厨房取药,哪知刚迈出两步,身子一软,险些又摔倒在地。慕容丹砚急忙跟了过去,对马东青道:“姐姐且慢,我与你同去。” 两人出门之后,众人都看着那罐兀自翻腾不息的药液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只听刘涌低声说道:“这位马姑娘是何来历?” 厉秋风知道刘涌对马东青起疑,于是将她的来历简要说了,最后说道:“马姑娘不懂武功,更不懂用毒,定然是被奸人所乘,刘先生不必疑她。” 刘涌点了点头,道:“想不到这女子竟然是马空空之女。马家被灭门之事我也听说了,江湖传言是山东抱犊岗盗伙下的手,想不到居然是锦衣卫干的。当真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许成和道:“想害死厉少侠的,要么是皇陵之中被厉少侠揭穿阴谋之人,要么是眼下想取永安城之辈。在皇陵之中,厉少侠揭穿了唐赫的阴谋,他自然恨厉少侠入骨。以唐赫的狠毒,他想害死厉少侠是最自然不过的。而眼下要攻取永安城的是赵真,他手下有许鹰扬等高手,派人混进城来狙杀厉少侠,却也不是难事。这些人武功既高,又极富智计,厉少侠千万小心才是。” 众人说话之间,马东青和慕容丹砚已自拿着剩下的药回到屋中。许成和将那药包放在桌子上,用银针将药包轻轻挑开,只见药包内包着的是黄色粉末,散发出一阵阵异香。许成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黑色小药丸,轻轻放在粉末之间,然后又倒上了几滴茶水。只见那黑丸“嘶嘶”作响,在黄色粉末中慢慢化开,它周围的黄色粉末竟然变成绿色,慢慢地将黑色药丸裹在其中。 许成和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这种毒药采自苗人聚集之地的一种青藤。那青藤生在山中极阴之地,原本无毒,遇日光照射之后,便会迅速干涸,断裂成块状,从而含有剧毒。研磨成粉末之后,带有极浓烈的药香,一旦喝了这种粉末,便会肠烂肚穿而死,是极厉害的毒药。” 马东青脸色苍白,不由得又流下泪来,慕容丹砚只得小声安慰。 许成和道:“这种藤粉怕火,只须用火点燃,便可彻底销毁。” 他说完之后,又将粉末小心翼翼地包上,这才拿着匆匆走到院子里,用火折子将粉末连同包药的油纸一起烧了,这才转了回来,看着药罐和倒满药汁的碗说道:“这些东西也不能要了,须得打得粉碎,用火烧过之后,才可将上面的余毒彻底清除。” 刘涌道:“这个倒要烦劳许掌门了。” 许成和点了点头,撕下左壁的半幅衣袖,将托盘、药罐、瓷碗等尽数裹在衣袖中,然后急匆匆着提着走了出去。 厉秋风见马东青仍然是一脸惊恐,急忙对她说道:“马姑娘不必忧虑,现在不是无事了么?” 其余几位掌门人也安慰了几句,刘涌对厉秋风道:“厉少侠,这几日你千万小心,万万不可马虎。一会儿我跟许掌门要一根银针,厉少侠可随身携带,以防有人再下毒害你。”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厉某自会小心。” 众人说话之间,许成和已经转了回来,对众人说道:“东西我都处理掉了,想想今日真是好险。只是不知道是谁下此毒手……” 厉秋风道:“我知道是谁了。” 众人一怔,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用毒的人一定是柳生宗岩派来的。此人最喜欢用山林中的毒物制成毒药害人,今日用这毒药来杀我,却也没什么奇怪的。” 慕容丹砚怒道:“这个老贼!厉大哥便是受了他的暗算身受重伤,想不到他贼心不死,竟然还来下毒,此人枉称武林宗师,想不到行事却如此卑鄙!” 林义郎道:“咱们都给此人骗了!他哪里是什么武林宗师,只不过是扶桑人假扮的,并非中土人物。前几年我曾经去过福建,见过倭寇在当地行凶。这些扶桑人凶狠狡诈,见利忘义,全无信义可言,日后必成中原大患!” 众人又议论了一番,便即纷纷告辞。刘涌走在最后,见几位掌门人已经离开,这才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少侠,眼下宣府、大同的援兵既然已经到了,山海关的伏兵是否会袭击京城?” 厉秋风道:“这个却不好说。虽然援军已经到了城西,只不过是前锋军队,后面大队人马是何情势、桑良田的军队如何部署、是否已经在南山以南设伏,这些咱们都不知道。以厉某之见,如果要打,就让他们打去,各位江湖豪杰还是速速离开此险地为好。” 刘涌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柳生宗岩想要杀你,赵真虽已被桑良田拿下,但是他背后那些朝廷大佬恐怕也不会放过你。我华山派虽然不如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但是偏居西北,于藏身来说倒是一处好所在。厉兄弟不妨随刘某同到华山,在敝派盘桓上几个月,待养好的伤再做打算,不知厉少侠意下如何?” 厉秋风知道刘涌想让华山派庇护自己,心下颇为感激,当下说道:“刘先生的好意厉某心领了。只是此间尚有一些事情还未了结,厉某有些事情还要去办。待将事情办完之后,若有机缘,厉某一定到华山拜见刘先生和各位华山派的朋友。” 刘涌见厉秋风无意同到华山,却也不好勉强,只得拱手告别。哪知刚刚走到门口,却见一名华山派弟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到刘涌便面露喜色说道:“师叔,总算找到你了。” 刘涌见他一脸焦急,以为城上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说道:“城上出事了么?” 那华山派弟子摇了摇头道:“城上倒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方才城外来了一人,说是要找厉秋风厉大侠说话。城上的各门派掌门不敢作主,便要师侄来找师叔拿个主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刘涌听了那华山派弟子的话,不由得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 厉秋风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和你同去罢。” 刘涌道:“如此甚好。只是厉少侠的伤……” 厉秋风站起身来道:“我的伤已无大碍,刘先生不必担心。”说罢去内室取了自己的长刀,便要随刘涌一起出去。见慕容丹砚也要跟随,厉秋风对她使了个眼色,朝着正坐在一边垂泪的马东青指了指。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怕马东青悲伤之下出事,要自己陪在她身边。虽然心下老大不乐意,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与刘涌出了周家大宅,便向东城城门走去。这里距离东城不过百余步,两人脚下又快,片刻之间便到了东城,沿着马道上到城头。此时城头上已站了不少江湖豪杰。各派掌门见刘涌和厉秋风到了,纷纷迎了上来。青城派掌门许成和道:“方才城外来了一人,声称要见厉秋风厉少侠。咱们不敢擅自作主,是以请刘先生过来拿个主意。” 厉秋风手扶垛口向城下望去,却见城下站着一人,身穿布衣,肩背包袱,便似一个寻常的行脚商人。厉秋风却认得这人正是桑良田两名心腹亲兵之一,急忙冲着城下挥了挥手,这才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人我认得,请放他进城罢。” 自从鞑子兵被击退之后,桑良田的大营一直未有异动,只是在午时派人将城下的鞑子兵尸体运走。此后得知援军前锋部队已然到达城西之后,东城守军虽然一切如常,却也不似前两日那般风声鹤唳,是以才让这人一直走到城下。刘涌见厉秋风确实识得此人,便与城上的守军首领说了。那首领下令打开城门,将来人放进城中。只是城门只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缝隙,待那人进城之后,城门便又紧紧地关上了。 厉秋风走下城来,在城门将那人迎住,带着他走到瓮城中一处无人的角落方才停了下来。 那人拱手道:“小人参见厉大人。” 厉秋风抱拳还礼,道:“辛苦小哥了。不知道小哥如何称呼?” 那人道:“小人姓毕,名宝贵,在桑将军帐下听用,奉桑将军之命前来拜见厉大人。” 厉秋风道:“桑将军可有书信送来?” 毕宝贵道:“此为极为机密之事,桑将军让小人背得熟了,专门来见厉大人。” 厉秋风心中暗想:“桑良田虽然是一个带兵放马的将军,这份机心却也不比那些文官差。”当即对毕宝贵说道:“请小哥说与厉某听听。” 毕宝贵道:“桑将军说,宣府、大同两镇的援军已经到了。只是三千前锋部队到了城西扎下营寨,本部军马却停在距离永安城以西五十里处,现已扎下连营,不知道在观望什么。南山之中的山海关兵马今日上午本来已经大举集结,至午时突然又散归各营。桑将军认为宣、大两镇的军队行径可疑,似乎已经知道了山海关的军队想要偷袭京城,是以才会突然放弃东进。眼下情势未明,桑将军已经派人前往京城打探,还望厉大人告知永安城的守备大人,万万不可放松警惕,以免为人所乘。” 厉秋风本来以为宣、大两镇兵马到了之后,隐藏在南山之中的山海关总兵的军队便会西进,到时桑军一部将其阻击于途中,到达永安城的宣、大两镇援军从后追杀,可击破敌军。想不到情势突变,原来的打算竟然全盘落空。他心下思忖:“莫非桑良田起了异心,想要再图永安城?”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他想拿下永安城,又何必派人来告知我要加强守卫?”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毕宝贵说道:“桑将军还有其它吩咐么?” 毕宝贵摇了摇头道:“桑将军只要小人和厉大人说这么多。他说厉大人若是有要事相商,自可到大营去找他。” 厉秋风道:“赵真现在何处?” 毕宝贵道:“现被扣留在桑将军的大营之中,有五六十名兄弟看守,就算他肋生双翼,想来也无法逃脱。”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小哥可回去告知桑将军,城中一切平安。只是要提防柳生宗岩派人行刺。” 毕宝贵抱拳道:“小人回去之后,定当向桑将军禀报。若是没有其它事情,小人这就告辞了。” 厉秋风道:“如此回去,是否会被鞑子兵看到?我送你从南城出去罢,虽然远些,鞑子兵却看不到。” 毕宝贵笑道:“鞑子兵上午吃了一个大亏,朵颜三卫的指挥使跑到桑将军的大营闹了一阵子,却被桑将军顶了回去。那指挥使说了,要攻城便由桑将军自己攻,他是不管了。眼下鞑子兵紧守营寨,与咱们有了嫌隙,压根不会派人出来巡视,厉大人尽可以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厉秋风便送毕宝贵出城。城门口的守军请示了首领之后,又将城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出入的小缝隙,将毕宝贵放了出去。厉秋风快步走上城头,眼看着毕宝贵的身影消失在桑良田大军的营寨之中,这才将刘涌拉到城上一个无人之处,将毕宝贵所说之事尽数告知。 刘涌皱了皱眉头,对厉秋风道:“厉少侠,不瞒你说,刘某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这些人的目的究竟为何?” 厉秋风道:“此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须得从先帝在位之时说起。先帝在位之时,屡次想对鞑子用兵,彻底解除鞑子兵的威胁。这是因为先帝喜好武功,一心想做出比太祖和成祖更了不起的事业。只是先帝想兴兵之时,户部却告知国库存银不足,无力供给大军北征所需用的军需辎重。先帝震怒,询问每年收取的赋税都花到哪里去了。户部奏报称东南沿海的倭寇越闹越厉害,已经影响到江南财赋的供应。 “江南赋税占了大明岁入的一大半,财赋收入不足,便无法出兵北征。先帝派了几拨大臣到东南督师,力图清除倭寇,却始终未有效果。后来先帝私自出游,随身带了不少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这些人在民间刺探消息,回来告知先帝,原来江南赋税锐减,一方面确实受了倭寇之乱的影响,但这影响却几可忽略不计。使得江南财赋剧减的主要原因,乃是官员和富户大量兼并土地,官员士绅不纳赋税,也不须服劳役,国家的财赋因此急剧减少。一些原本有些土地的百姓贪图小利,将土地挂在这些官员士绅的名下,只须向他们交少量的钱物,便可不向国家交税。 “先帝听了东厂和锦衣卫奏报之事,当即大怒。将内阁几位大学士叫来痛骂了一通,然后下令丈量江南土地,严惩不法的官员和士绅。几位大学士下去之后商议了一番,便派出巡查御史到了江南,主持丈量土地之事。只是如此过了三年,巡查御史换了七八人,有两人还在江南任上离奇的死去,大明的岁入财赋仍然只是减少,不见增加。先帝心下生疑,又派了东厂和锦衣卫到江南暗地里刺探消息。结果不查还好,这一查却出了大问题。 “东厂和锦衣卫将查到的实情奏报上来,原来在江南兼并土地的官员可不只是本地的官员,其它各地的官员都将江南四省视为一块大肥肉,纷纷派人到江南买田置地。而京城中的官员更是与当地官绅勾结,联手做弊,人人都有财发。几位大学士更是江南的大地主,只不过由别人出面持有地契,背地里却是这些大学士大发横财。先帝下令丈量江南土地之后,几位大学士派出的巡查御史大都是他们的门生,到了江南不仅不查土地,反倒与当地官绅相互勾结,大肆收购土地。有两人不是他们的门生,到任之后真的开始彻查土地兼并一事,竟然被当地的贪官派人害死,报到京城却是‘暴疾身亡’,几位大学士自然不会派人去查,将这两起大案都压了下去。只是如此一来,江南土地兼并越发严重,国家岁入剧减,已是入不敷出,别说北征,就连平灭东南沿海倭寇的军饷,都要发不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刘涌虽然武功高强,见识不凡,但是对于这些朝廷大事,却是所知甚少。此时听得厉秋风娓娓道来,不由得目瞪口呆,颤声说道:“朝廷大员都是如此,那百姓哪还有活路?”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刘先生所言不错。其实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乱,十之八九倒是失了田地活不下去的贫民。这些人被奸民收买,投靠倭寇,做了倭寇祸乱东南的前锋。若是江南土地兼并的势头得以扼制,百姓有地耕种,又哪会容倭寇如此猖獗? “先帝得了密报之后,便借着便服出宫之机,竟然直奔江南。朝中的大佬原本就知道先帝喜欢微服出行,已经被他溜出宫中几次,却也并未在意。只不过东厂的太监之中,却有不少人被这些大佬收买,竟然将先帝此次出宫的目的泄露了出去。那些大佬知道之后,登时吓得紧了,便聚集起来商议对策。 “先帝到了江南之后,虽然亲眼看到了土地兼并之严重,但是京城中的消息很快传到当地。江南的官绅立时联合起来,处处制造障碍,先帝再想看到民间实情,却已变得极难。先帝是极为聪明睿智之人,知道再滞留下去也看不到什么,只得怏怏不快地回到京城。 “朝中那些官员为了阻止先帝再次南巡,一方面推举了几位大学士到太后的慈宁宫,请太后劝说皇帝以万金之驱不可轻易私巡民间,以防为奸人所乘。另一方面却四处制造谣言,指责先帝喜好民间女色,私自出宫勾搭民女,行为荒唐。 “先帝回到宫中,这才知道身边的东厂太监和锦衣卫竟然也被人收买,震骇之下,他便找到了钱宁,要他掌管锦衣卫。这钱宁虽然是一个奸诈小人,对先帝交待的事情办得却非常得力。他先是对锦衣卫大举清洗,杀了不少被外官收买之人,使得锦衣卫如铁桶一般,朝中官员再难收买。钱宁控制了锦衣卫之后,又将东厂置于其掌控之下,在京城广布眼线,加强了对京官的监视。 “如此一来,朝廷官员人人自危,都怕被锦衣卫和东厂抓住把柄,便到几位大学士家中商议对策。那几位大学士原本各为一派,彼此之间也是勾心斗角。只不过在结党和发财这两方面却是出奇的一致。眼见钱宁控制锦衣卫之后,已自威胁到朝中各派势力,是以他们竟然联起手来,与锦衣卫和东厂相抗。 “这些人商议之后,先是由几位大学士出面给皇帝上折子,指摘锦衣卫‘刺探消息、横行不法’,又说东厂‘私设诏狱、凌辱官员’,请求皇帝收回锦衣卫和东厂权柄,对其加以约束。皇帝接到折子之后,却是留中不发,然后将锦衣卫和东厂在江南查访到的京官购买土地的折子发给几位大学士观看。只不过碍着这几人的面子,却将有关大学士及其儿子收购土地的折子扣住未发。 “先帝此举,本来是为了警告这几位大学士,要他们约束自家子弟和门生故吏,不要给朝廷大计造成阻碍。哪知这几人看到折子之后,个个吓得胆颤心惊。因为这些京官都是他们的门人,若是锦衣卫继续查下去,不免牵连到他们。是以这些人各自召集同党,想要寻个万全之计来逃过此难。 “当时这些人分为两派。一派只是想除掉钱宁,约束锦衣卫和东厂权势,将皇帝架空,由文官主持朝政,这样一来就能避免被朝廷查办。而另一派则走得更远,他们与藩王勾结,密谋将先帝害死,由外藩承继大统……” 刘涌在皇陵之中曾听赵真说过一些党争之事,只是所知不多,此时听得厉秋风细说从头,这才知道当年朝廷党争到了何等激烈的地步。他对厉秋风说道:“难道当今嘉靖皇帝真的是靠谋逆才得以承继大统的么?” 厉秋风道:“当今皇帝只不过是觊觎大位的藩王之一。先帝一直未有子嗣,是以盯着帝位的藩王不知道有多少。朝中那些大佬也是各有打算,人人私下里都与外藩有勾结。而藩王之中,却以宁王朱宸濠势力最为强大,投靠他的京官也是最多。四位大学士之中,倒有三位暗地里与宁王暗通款曲。只不过这些人都是老狐狸,押宝也不会全押在一家,他们与各地的藩王都有联系。当时朝廷党争之复杂,已到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之境地。 “先帝通过锦衣卫和东厂,已自查知朝廷这些大佬的阴谋。以先帝的性子,本来想立即将这些大佬拿下。只是与几名心腹商议时才发现,守卫京城的五城兵马司的大小官员、京城三大营的大小武官竟然全都是几位大学士的心腹。一旦下令锦衣卫擒拿大学士,这些兵马造起反来,局势将不可收拾。 “此时朝廷中的大佬也发现皇帝要拿他们开刀,岂肯束手就擒?便即派人与宁王朱宸濠联系,谎称朝廷就要削藩,先拿宁王开刀。那宁王早就觊觎皇位,听信了这些大佬的谎言,又被其它藩王鼓动,竟然在江西起兵造反,杀掉江西巡抚孙燧、江西按察副使许逵,兴兵十万,兵锋直指南京。 “宁王这一反叛,大出先帝意料。只得暂时放下擒拿朝廷大佬的心思,全力平叛。不过宁王造反,却也给了先帝出京的借口。因为先帝已经发现京城兵马不受自己控制,倒不如想法子到南京去,以平叛的名义调集南京的军队,趁机将朝廷中的大佬及其门生拿下。 “先帝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便即以亲征的名义离开了京城。此前一直力阻先帝出京的朝中大佬们却一反常态,竟然纷纷赞同。其实他们是想此机会暗害先帝,让与他们有联系的藩王进京承继大统。 “只不过宁王兵锋虽盛,却遇上了本朝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便是王守仁王大人。宁王中了王守仁围魏救赵之计,一战败亡,本人也被王守仁俘虏。其时先帝已然出京,下令在南京献俘。朝廷中的那些大佬没想到宁王兵败如此迅速,一时乱了方寸。只不过他们已经定下了谋害皇帝的计谋,若是败露,人人都要被诛九族,是以他们孤注一掷,还是决定在南京下手。 “只不过先帝虽然失去了对于京城兵马的控制,但是锦衣卫和东厂却掌握在先帝手中。当时钱宁已获罪下狱,但是接替他的江彬更为狡诈,被朝廷官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有锦衣卫的高手在皇帝身边,要想害他便很难下手。于是他们便与柳生宗岩勾结,在湖广兴献王陵设下埋伏。然后假称兴献王意图造反,在王陵内打造兵器盔甲,并暗藏传国玉玺。 “先帝得了密报之后,便下令锦衣卫彻查此事。当时由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和东厂北镇抚司主事太监徐恩负责,他们派出锦衣卫和东厂最得力的高手赶赴湖广安陆州,并且召集了大批江湖人士,分成数批对兴献王打造和埋藏兵器甲胄的地方进行突袭。但是这些消息全是假的,主要的目的便是将先帝身边的高手全都调开。这千余名锦衣卫、东厂的高手和江湖豪杰进入安陆州之后,便在各处遭到早已埋伏好的柳生一族杀手的突然袭击,几乎全军覆没,连东厂北镇抚司主事太监徐恩也死在柳生宗岩剑下。只不过云飞杨事先得到锦衣卫密报,有人意图在南京对先帝不利。云飞扬此人极富智计,立时发觉可能是上了大当,便带了几名高手先行赶回南京。 “只不过此时针对先帝的阴谋已然发动,云飞扬带人赶到南京之时,先帝已因落水而肺部受了重伤,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在锦衣卫和东厂的护送之下回到京城,不久便驾崩了。朝中几位大学士到慈宁宫中,劝诱太后下旨,召兴献王入继大统。太后没了主意,竟然被这些人说动,便发下懿旨,召兴献王火速进京。其实太后不知道,先帝被送回京城之时,兴献王已经到了京城之外,隐藏在一个极秘密的所在。就算太后不同意由兴献王继承大统,朝中的大佬们也决心放兴献王进入皇宫,由他来承继大统,才能保得各人平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刘涌道:“我在华山之时,听到许多先帝的荒唐传说,只是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些曲折。” 厉秋风道:“先帝性子活脱,确实不如今上沉稳。只是先帝极为聪明,且也有过一番刷新吏治的决心。只不过过于急躁,且好大喜功,宠信钱宁、江彬等人。虽是迫于无奈,却给了锦衣卫和东厂太多权势,以至于尾大不掉。弄到后来,除了贴身的侍卫之外,文官和藩王勾结起来,先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为人所乘,也就不足为怪了。” 刘涌道:“却不知后来如何?” 厉秋风道:“朝中两派势力,联手扶助兴献王登上帝位,本以为可以维系在朝廷中的权势。只是嘉靖皇帝心思可比他们厉害的多,登基第一年,他要借着这些老臣的力量,将政局稳定下来,是以几位内阁大学士上的折子,他从来没有驳回过。但是第二年开始,他便大量提拔藩邸旧人,先将锦衣卫指挥使和司礼、秉笔太监等要害职位全都换上了自己带到京城的心腹,随后又替换了吏、户、礼、刑、工五部尚书、侍郎等大小官员,彻底控制了京城的政局。这时他对几位内阁大学士的态度大变,这些人上的奏章不是被申斥驳回,便是留中不发。 “直到这时,这些大佬们才发现嘉靖皇帝并不像他们原本想的那样。这些大佬可不是白痴,皇帝在湖广之时,他们便派出不少亲信到兴献王府,打探兴献王的性子喜好。当时兴献王胆小懦弱,一年到头把自己关在王府之中,连王府大门都不迈出一步。这些大佬以为扶了兴献王登基,还可以继续操弄权柄,是以最后才选了兴献王承继大统。想不到兴献王性子坚忍,原本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糊弄众人的。此时政局已经稳定下来,他便不须再像以前那样对这些大佬虚与委蛇,正要将他们彻底清除,扫清旧势力,才能建立起真正的喜靖王朝。 “这些大佬被皇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有的见机甚快,自请致仕,以避开大祸。有的却恋栈不去,希图皇帝能够改变主意。嘉靖皇帝毫不手软,借着‘大礼仪’之争,将这些老臣尽数逐退,扶植了张璁等在朝中毫无根基之辈出任大学士。这些新晋大员不依附于朝廷中任何一派,只受嘉靖皇帝的指使,朝政为之一新。而杨廷和等人却被驱离朝廷,灰头土脸的致仕回乡,这份屈辱,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些年来,像刘康刘大人、杨廷和杨大人等老臣虽已致仕,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门生故吏仍遍布朝野。嘉靖皇帝借着‘大礼仪’之争虽然清除了大批旧臣,但是各地督抚仍有不少是刘、杨等老臣门下的旧人。尤其是兵部尚书虽换了几任,但是侍郎、堂官等管事官员仍然是先帝时的老人。嘉靖皇帝视之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兵部掌兵,兵者,国之大事,一个不慎便是亡国之难,是以皇帝也不敢轻易拿兵部开刀。 “而刘、杨等人又怎会甘心受辱?这些年来一直在背地里玩弄权术,意图东山再起。这十几年间,各地驻军哗变不断,多有两人在背后操弄的影子。虽然这些兵变最后都被镇压下去,但是弄得朝廷等耗费军饷粮草无数,面对鞑子兵的挑衅也不敢征讨,就连东南沿海几千倭寇都无力彻底消灭。 “自去年年底起,鞑子兵在河套以北集结重兵,随时都会南下,朝廷战和大计未定,几位能带兵的大将离了京城,分驻边塞几处大营,剩下的都是一些平庸之辈。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个改变政局的大好机会,便开始蠢蠢欲动。一派要利用桑良田的兵马对京城发难,另一派则明面上忠于嘉靖皇帝,以阻拦叛军的名义,调集山海关总兵的兵马偷偷进关,隐伏在京城附近,只待机会一到,便要偷袭京城……” 刘涌心下大震,颤声说道:“厉少侠是说山海关的兵马是受刘、刘……操纵?” 厉秋风道:“刘先生,不管是山海关的兵马,还是桑良田的军兵,甚至包括永安城的守军以及来援的宣府、大同的军队,他们的背后都不只是一股势力在操纵,而且这些军队的统兵将领也绝不是只听一人的号令。人人都在观察时局,盯着各派势力的此消彼长。直到政局明显之时,他们才会将身家押上去。” 刘涌喃喃说道:“那咱们岂不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厉秋风道:“他们不只要咱们当棋子,还要咱们当炮灰,当他们的替罪羊。刘先生,我敢跟你打一个赌,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就算那些大佬失算,最后他们仍然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家翁。桑良田等人仍然会带兵回归本镇,作威作福。而这些各派的武林高手,十有八九会被安上一个‘盗掘皇陵、意图谋反’的罪名,被抄家灭族,身败名裂。” 刘涌一脸沮丧,对厉秋风道:“那咱们岂不是各条生路都被堵死,只能束手待毙了?” 厉秋风道:“那倒不尽然,咱们还有一条路。” 刘涌一怔,随即急切地说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刘先生,应该尽快让各派英雄速速离开永安城,远离这个是非窝子。是非成败是那些大佬和皇帝的事情,咱们不要做他们的工具。永安城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如果真要攻击,就算咱们拼死抵抗,城池陷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桑良田不傻,永安城现在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如果这枚棋子现在没有用了,朝廷,大佬,叛军随时都会将这枚棋子变成弃子,到时候就算想离开这里,只怕也是插翅难飞了。” 刘涌点头说道:“厉少侠说的对。唉,各门派瞧得起华山派,让刘某发号施令。到永安城帮助守军守城,却也是刘某答应下来的。如果因为此事使得各门派遭遇大难,华山派将成为武林公敌,只怕日后再无立足之地了。” 刘涌说到此处,心中一阵恐惧,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厉秋风道:“刘先生,此时离开永安城为时不晚。咱们这便分头通知群豪尽快离开此地。” 刘涌点了点头,两人又计议了一番,因为东城城上门派最多,便由刘涌前去通知。而南、西、北三座城门则由厉秋风去通知。眼下东城外有桑田良和朵颜三卫的大营,城南面对着南山,南山中又有山海关的大军,而西城城外驻有宣府、大同的军队,只有北城外没有驻军,是以两人决定通知群豪由北城离开永安城。 两人议定之后,便即分头依计行事。厉秋风先赶回周家老宅,叫了慕容丹砚和马东青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又到正堂拜见周老太太。厉秋风怕一旦有变周家这些女眷遇害,便再三叮嘱周老太太尽早带着家人从北门离开永安,找个偏僻之处先藏起来。若是来不及出城,便暂时藏在后院地窖之中。 三人收拾停当之后,匆匆出了周家老宅。厉秋风想起萧展鹏还留在东城城门之上,便要慕容丹砚去找萧展鹏,约好在南城聚齐,这才带了马东青,匆匆向南城走去。 此时城中局势稍安,街上已经能看到行人的身影,街边一些店铺也已开门纳客。两人走了一柱香工夫,这才到了南城。待他们上了城门,却见萧展鹏和慕容丹砚已经到了。这倒不是因为两人轻功高强,而是马东青不懂武功,厉秋风和她同行,脚程自然慢了。 厉秋风找到南城城上的百余位武林豪杰,只说眼下永安城大局已定,群豪可以由北城离开,各自回归本派。群豪欢声雷动,当即随着厉秋风等人前往西城。 一行人到了西城之时,却见西城外约五里处,已可看到宣府、大同来援军队的大营。厉秋风不敢停留,又将撤离永安城之事告知了守在西城的群豪。大伙儿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又向北城出发。众人到了北城之时,刘涌已经带了东城五百多位江湖豪杰等在那里。厉秋风和刘涌知道永安城此时已是龙潭虎穴,越早离开越好,便即带人出了城门,径向北行,直到走出二十余里,群豪这才停下脚步,相互告别,各自回归本派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刘涌带着华山派走在最后,他对厉秋风道:“厉少侠,此次你挫败了柳生宗岩的阴谋,此人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千万小心在意,不要为他所乘。” 厉秋风道:“多谢刘先生提醒,厉某自会小心在意。” 与华山派众人分手之后,厉秋风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慕容姑娘,萧兄,马姑娘,咱们这就别过,日后若有机缘,咱们江湖再见。” 慕容丹砚登时急了,抓住厉秋风的胳膊说道:“厉大哥,你答应过我一起走的,为何言而无信?”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我去四川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方便与姑娘同行。待我办完了事情,若是有机缘到江南,定会到慕容山庄拜见慕容秋水老先生……” 慕容丹砚顿足说道:“我不管!我不回江南!我也要去四川!” 萧展鹏一脸不自在,只得将脸转向一边,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马东青在一边却是捂嘴偷笑。 厉秋风一脸尴尬,看着慕容丹砚神情焦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中一软,忍不住便要答允。但是转念一想,自已已经离开了锦衣卫,杀了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又与刘康分裂,更是与柳生宗岩势不两立。这些人势力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日后只怕自己步步荆棘,只能东躲西藏,浪迹江湖,不知道会遭遇多少艰难险阻。慕容丹砚若是留在自己身边,一旦有个闪失,自己真是百死莫赎。念及此处,他硬起心肠,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此事万万不可。你还是先随萧兄回到江南,日后定会再见。” 他怕自己一时心软,想着趁早离开为妙,便对着萧展鹏抱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两位姑娘就拜托萧兄了。” 萧展鹏道:“厉兄尽可以放心,萧某一定将慕容姑娘和马姑娘送到慕容山庄。若是路上有事,就算拼了萧某这条性命,也要护得两位姑娘周全。” 慕容丹砚瞪着厉秋风,过了片刻,两道泪水还是无声地流了下来。 厉秋风不敢再看,转身便向西面走去。 厉秋风走了一柱香工夫,已然出了树林,眼前却是一片田地,只是刚刚收获不久,田地一片狼藉。厉秋风穿过田地,终于走上了一条土路。他辨清方向,直向西行。路上倒时不时的能看到乡民经过,四周一片田园景色。 直到夕阳西下之时,厉秋风才走进了一个镇子。他见暮色已至,暗想不能继续赶路,倒不如在镇上寻个客栈住下。于是他在镇口寻了个路人,问清了客栈的所在,便直向客栈而去。 那客栈在镇子北侧,这一路之上,竟然看到两伙从永安城退下来的江湖人物。厉秋风知道这些人也是在回归本派的途中经过这里,不想横生枝节,是以在路边买了个斗笠戴在头上,将面孔遮住了大半,这才寻路向客栈走去。 那客栈倒是不小,竟然是两层小楼。厉秋风走进店中,却见大堂之中摆了十几张桌子,有两张桌子旁边各坐了七八个人,正在喝酒吃菜,正是在镇子中遇到过的那两伙江湖中人。厉秋风将斗笠向下压了压,这才走到柜台之前,对掌柜说道:“店家,可还有客房么?” 那掌柜是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人,满脸堆欢道:“有、有,请问客官要住几日?” 厉秋风道:“我明日一早便走。” 掌柜赔着笑道:“一晚三钱银子,若是用铜钱的话是三百六十文。” 厉秋风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道:“这些银子先存在柜上,一会儿再给我送两个馒头,两盘小菜。” 那掌柜见这块银子足有七钱,急忙将它收了起来,叫过正在擦桌子的小二道:“带这位客官到二楼地字二号房歇息。” 那小二答应一声,便将厉秋风领到二楼,沿着右侧回廊走到第二个房间,将房门打开,请厉秋风进去。 厉秋风将包着长刀的布包放在桌子上,那小二道:“客官稍等,一会儿便给您送来茶水。” 小二离开之后,厉秋风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发现这客房正好临街。此时暮色已至,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家店铺门前挂着气死风灯,看上去颇为萧条。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片刻便到了门口,接着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道:“客官,小人给您送饭来了。” 厉秋风道:“进来罢。” 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已被推开。那小二手托着一个黑色方盘走进客房,转身将门关上,这才走到桌前,将方盘放在桌上,对厉秋风道:“客官请先用饭,要收拾时喊小的上来便可。” 小二说完之后便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关好。 厉秋风这几日到处奔波,只吃了两顿干粮,早饿得前心贴后背。此时见了饭菜,当即坐了下来,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吃了个干净,又喝了一壶茶,这才舒服了不少。他解下左边的衣衫,见伤口处并无鲜血渗出,又轻轻转动了一下左臂,虽仍是疼痛,却要比昨日好了许多。 厉秋风除去靴袜,盘膝坐在床上,潜运内力,一股真气在四肢八骸之间不断游走,直觉得身子慢慢热了起来,最后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便似要悬空浮起一般,通体舒泰。一呼一吸之间,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慢慢向左肩伤处汇聚,原本疼痛之处立时好了许多。 厉秋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自忖这次伤势确实很重,便是以内力疗伤,只怕也得三个月方能活动如初。他倚坐在床头,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眼前却又浮现出慕容丹砚的影子。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只是一个江湖浪子,怎能痴心枉想做慕容家的乘龙快婿?慕容丹砚虽对自己颇为依恋,想来只不过是初出江湖,少女心性而已。 想到此处,厉秋风不由得怅然若失,不知不觉之间,竟已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屋顶“喀”的一声轻响,厉秋风立时惊觉。他悄无声息地穿上鞋袜,从床边抓过长刀,站在屋子中央,凝神听着屋顶的动静。过了片刻,只听屋顶有人轻轻拍手。这声音极为轻微,只是厉秋风内力深厚,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身子一纵,轻飘飘的到了屋顶处,正要伸出左手抓住板壁,却觉得左肩一疼,原来忘记了肩上的伤口。他心下一凛,身子顿时向下坠落。好在他见机甚快,腰腹用力,身子如风车般飞快旋转,减轻了下坠的势头。待身子将落到地面之时,他右手在地上轻轻一撑,整个身子立时横了过来,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知道左臂伤重,无法施展“壁虎游墙功”贴于屋顶去偷听楼上的说话,只得悄悄走到窗口,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声音之后,这才轻轻的将窗户打开。此时客栈外的长街已然一片漆黑,整个镇子笼罩于黑暗之中,当真是静寂到了极点。厉秋风凝神倾听,已自听到楼顶上传来绵长细微的呼吸之声。他心下暗想:“听这呼吸之声,此人武功倒也平常,不知道是不是柳生宗岩派来的杀手。” 他思忖了片刻,既知潜伏之人武功并不甚高,便不再顾忌。当下将长刀插在腰间,右手抓住窗棂,潜运内力,借着这一抓之力,身子已从窗口翻出,半空中腰间用力,身子疾向楼顶弹出,一个无头跟头翻了上去,稳稳地落在楼顶的屋脊之上。 厉秋风翻上屋顶之时,已自从那人的呼吸声中确认了对方的方位,是以落到楼顶之后,右手拔刀,直削向那人,只听刀锋破空之声响起,伏在屋瓦上的那人惊声叫道:“厉大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手腕一抖,长刀划了一个圆弧,横在身前,颤声说道:“慕容姑娘,你怎么来了?” 那人叫了一声“厉大哥”时,厉秋风已然听出正是慕容丹砚的声音。 他话音未落,忽听暗器破空之声,一道劲风直向他后心袭到。厉秋风知道有人偷袭,只是他若闪身躲开,这暗器势必袭向他对面的慕容丹砚。 而慕容丹砚被他这一刀惊到,似乎全无防备,若是暗器飞了过去,只怕她难以抵挡。 厉秋风心思极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反手一刀,迎着袭来的暗器劈了过去。 “叮”的一声,厉秋风这一刀正劈在来袭的暗器之上,登时将那暗器削成两半。 便在此时,原本蹲在厉秋风身前的慕容丹砚右手一扬,两枚暗器分打厉秋风面门和胸口。 此时厉秋风长刀尚在身后,胸口要害大开,两枚暗器已到了他面前。 厉秋风知道上当了,只是闪避已然不及。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突然身子一侧,向后疾退的同时,以受伤的左臂迎上了打来的两枚暗器。 “噗噗”两声,两枚暗器分别打入了厉秋风的肩头和小臂。只是由于厉秋风身子正向后退,两枚暗器虽然打入他的胳膊,却被他这一退之力消减了大半力道,并未进入厉秋风胳膊太深处。 暗器打入厉秋风左臂之后,并不十分疼痛,反倒麻酥酥的甚是舒服。 厉秋风知道不妙,这暗器上定然涂了剧毒。他大吼一声,身子如陀螺般的旋转起来,长刀如雪,登时将站在他身后屋脊之上的那个发射暗器的敌人砍成两截。那人右手握着暗器,正想再次发射,只觉得小腹一凉,随即上半身已与下半身脱离,随后两截尸身直摔到楼下去了。 假扮慕容丹砚的那人趁厉秋风击飞暗器之际,暗算厉秋风得手,正得意间,忽见同伴眨眼之间被厉秋风砍成两截,心下大骇,转身要逃,忽然觉得脖颈一凉,然后他的人头就飞到了半空。 厉秋风右手提刀,一脚将没了脑袋的敌人尸身踢到了楼下,身子晃了几晃,只得用刀插入屋脊,这才稳住了身形。左臂内力到处,两枚十字形暗器已被他逼了出来,“叮当”两声,掉落在屋顶瓦片之上。 便在此时,五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厉秋风周围。 这些人与方才那两人一般打扮,身着黑衣,手持长剑,将厉秋风围在中间。 厉秋风左臂此时失去知觉,他知道毒气已然将整个左臂侵袭,若是没有解药,定然是毒火攻心,到时大罗金仙也难施救。 他咬了咬牙,虽知此时动手,必定加速血脉运行,毒气运转的更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刹那之间,厉秋风长刀已然挥出。 站在他当面的那名黑衣人挥剑抢攻,只是他的长剑刚刚刺出,厉秋风的长刀已在他的咽喉上削了一个浅浅的口子。 只是这浅浅的伤口,已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黑衣人长剑脱手,双手捂住了咽喉,口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一刀得手,刀势不停,直向左侧一名黑衣人搂头盖脸的劈了过去。 那黑衣人举剑遮挡,“铮”的一声响,黑衣人长剑已被厉秋风一刀削断,他心知不妙,正想转身逃开,厉秋风的长刀却在削断了他的长剑之后,直接砍了下来,正劈在他的天灵盖之上,登时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厉秋风抢上一步,手腕一旋,长刀在那黑衣人的脑袋中打了一个转,已将黑衣人的人头削了下来。他不待那人头落地,右腿横挡,正踢在那人头上,“呼”的一声,那颗人头向左飞出,撞在左侧一名黑衣人的脑袋上,“砰”的一声,那黑衣人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被撞得头骨碎裂,身子不住抽搐,眼见不活了。 剩下两名黑衣人惊骇之极,转身便逃。厉秋风早就料到两人的退路,身子纵在半空,凌空挥出一刀,只见血光迸现,两名黑衣人的人头飞在半空,尸身兀自向前跑出四五步。 只听“噼哩啪啦”一阵响,五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在屋顶上,压碎了不知道多少片瓦,有三具尸体沿着屋顶的斜坡滑落下去,摔到了长街之上,发出沉闷的坠落之声。 厉秋风以凌厉无比的刀法连杀五人,只是此时毒气已侵入心脉,他身子晃了几晃,左膝跪倒,压碎了两片屋瓦,右手长刀插入屋脊之中,强撑着才没有躺倒。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暗想今日必然无幸。 便在此时,忽见白影闪动,一个白衣人如鬼魅般飘了过来。 厉秋风右手用力握刀,强行站起身来。却见那白衣人赫然是一个女人,一张圆脸,长发披肩,右手提着长剑,俏生生地站在厉秋风面前。 厉秋风此时眼前已经一片模糊,瞧不清这女子的面容,初时心下一喜,以为是慕容丹砚来了。只是凝神细看之际,却是大失所望。 这女子赫然是逐月,柳生宗岩身边最厉害的两名杀手之一。 厉秋风曾经见过逐月背叛朱炬,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在此地出现。此时他身子渐渐失去了知觉,又如何是这女杀手的对手?只是他性子倔强,遇强愈强,又怎肯束手待毙?当下右手提起长刀,斜斜指向逐月。 逐月冷冷地说道:“你毒气攻心,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手为好。” 厉秋风默然不语。 逐月道:“咱们做个交易罢。如果你答应,我可以给你解药。” 厉秋风心下一凛,逐月是柳生宗岩最得力的杀手,方才那些黑衣人是柳生家族的杀手,逐月藏有解药并不稀奇。 逐月道:“我要你杀了柳生宗岩和朱炬。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给你解药!” 厉秋风道:“好,我答应你。” 逐月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走上前来递给厉秋风道:“白色内服,黑色涂在伤口上。你还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厉秋风盘膝坐在屋脊之上,将白色瓷瓶内的药丸吞了下去,又将黑色瓷瓶内的药粉敷在左臂的伤处。逐月站在他身边,仍然是冷冰冰地说道:“三个时辰内你不要活动,这些人的尸体我会处理掉。” 厉秋风沉声说道:“你不怕我食言么?” 逐月说道:“今晚来的杀手只不过是第一批,你如果不杀掉柳生宗岩,这些人便会阴魂不断地缠着你。如果你想躲一辈子,尽可以离开。” 逐月说完之后,双手拎着屋顶上的两名黑衣杀手的尸体,轻飘飘的纵身下楼。 厉秋风不再说话,闭上双目,潜运内力,缓缓护住心脉。 待他睁开双眼之时,天光已然大亮。屋顶上瓦片狼藉,溅在瓦片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变成了紫黑色。只是原本横七竖八、肢体破碎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逐月坐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屋脊上,怔怔地看着远方。 只见整个镇子炊烟四起,一派祥和的景象。 厉秋风只觉得全身的酥麻已然消失,知道剧毒已经解了,心下稍安。 逐月见厉秋风睁开眼睛,立时站起身来,对厉秋风说道:“你体内的剧毒虽已解了,但是三日之内不要与人动手,否则散入四肢百骸的余毒发作起来,会让你武功尽废。是以咱们最好找个没人的所在,躲上几天,然后再去找柳生宗岩和朱炬,想法子将他们除掉。”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武功极高,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杀掉他。何况眼下我左肩被他刺了一剑,武功大打折扣,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逐月道:“你被他刺了一剑,居然逃了出来,可见你的武功并不比他低多少。我跟在他身边二十多年,伤在他手下的人,还没有一个能逃走的。只是我奇怪的是昨晚柳生家族的杀手暗算于你,以你的武功和心计,不该被他们得手才是。”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当时若不是担心暗器会袭向假冒的慕容丹砚,他也不会被那杀手所乘。当下沉声说道:“那个杀手假冒我的朋友,我一时疏忽,着了他的道儿。不过这个杀手的声音真是太像了,我居然没有听出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逐月突然笑了,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那天晚上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罢?” 厉秋风道:“不错。” 逐月道:“柳生一族的杀手中,有不少人善于模仿别人的声音。只不过这门功夫极难,要想学的像,至少要藏在声音主人身边不少时日,这人既然能学那小姑娘的声音,跟踪你们只怕不只一日……” 厉秋风心下一凛,以他的武功和智计,敌人要跟踪他极难。慕容丹砚在他身边之时,这杀手若是藏在左近,定然被他察觉。既然此人能够将慕容丹砚的声音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定然是自己不在慕容丹砚身边这段时间。想到柳生宗岩心思之缜密,行事之毒辣,厉秋风不由的面色大变。 逐月冷笑道:“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小姑娘了?” 厉秋风站起身来,道:“我放心不下,要去瞧瞧她是否平安。” 逐月道:“你到哪里去找她?” 厉秋风道:“他们要回江南,我沿着大路去追,总能找到他们。” 逐月摇了摇头道:“去江南的道路不知道有多少条,你以为真能追上她么?” 厉秋风道:“没有试过,又怎么会知道追不上?”他说完之后,对着逐月拱了拱手道:“我答应过你杀掉柳生宗岩,就一定会遵守诺言。即便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杀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找借口溜走。” 逐月摇了摇头道:“他不只想杀你,更想杀我。所以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这样他才杀不了我。” 厉秋风一怔,道:“你要和我同去江南?” 逐月道:“不错。你现在重伤未愈,毒气也未散尽,我武功虽不如你,却也能遮挡一番。待你三日之后毒气尽散,你我联手,便是柳生宗岩亲至,也奈何不了咱们。” 厉秋风知道逐月有求于自己,倒也不怕她捣鬼,是以点了点头道:“好罢,那咱们马上上路。” 两人从屋顶跃回客房,厉秋风用布包好长刀,又背上包袱,这才和逐月一起下楼。 到了一楼之时,却见大堂中聚了一堆人,正在窃窃私语。那掌柜也站在一边,伸着脖子听得起劲。厉秋风走到他身边道:“掌柜的,我要结账退房。” 那掌柜急忙回到柜台,翻看了一下账本,找了三钱银子递给厉秋风,无意中看到跟在厉秋风身后的逐月,不由得一怔,却也没敢多问,只是小声对厉秋风道:“客官,你可要多留神,昨晚镇上出了大事!” 厉秋风见掌柜一脸神秘的模样,道:“这镇子能出什么大事?” 掌柜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晚上,咱们这镇子来了恶鬼,咬死了七个人,把尸体挂在里正的家门口。今天一大早,里正老婆开门正好撞到一具尸体上,登时吓得昏了过去。现在县里的捕快已经来了,听说县太爷随后就到。听说那七具尸体被人分成不知多少块,用绳子拴在了一起,你说可怕不可怕?” 厉秋风知道这七具尸体一定是逐月做的手脚,却也不便多问,将碎银子放入怀中,又对掌柜说道:“请问要去江南,该从哪条路走?” 掌柜一怔,道:“客官原来要走这么远的路啊。你出了门之后,先向西行,在镇子西头可以看到有一条大路,从那里转向南行,就是往江南的大路。只是陆路颇为遥远,不如到通州后,搭船走水路去江南最为省力。” 厉秋风道了声谢,又给掌柜留了一钱银子,这才和逐月出了店门。两人依着掌柜指的道路,果然在镇子西头走上了一条大路。这条大路是官道,不时可以看到经过的行人。厉秋风边走边想:“最好到哪里去弄两匹马来。” 两人走了两三里路,忽见前方路边拴着五六匹马,几条大汉坐在路边,正自吃着干粮。厉秋风心中暗喜,正想着如何开口向这几条大汉买马。哪知那几名大汉看到逐月貌美,登时对着逐月指指点点,脸上露出不坏好意的神情。 待走得近了,厉秋风见这几条汉子身上都带着刀剑,有的马匹上还挂着镖囊,知道这几人也是江湖中人,而且看他们的神情和举止绝非善类。心中暗想:“若这些人是黑道人物倒也不错,连买马的银子也省了。” 便在这时,一名大汉冲着逐月叫道:“小娘子,跟着情哥哥去哪啊?” 厉秋风见他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心下恼怒,右手握住了布包中的刀柄。 却听逐月嗲声嗲气地笑道:“既然和情哥哥一起,自然是私奔了。” 厉秋风皱了皱眉,暗想这逐月好生放浪,怎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那大汉本来只是想说几句调戏的话,在话语上占点便宜,倒也并不想把两人怎么样。想不到逐月竟然主动接话,且出语轻佻,不似良家女子。那大汉登时起了色心,站起身来,一摇三晃地走到大路中间,拦住了厉秋风和逐月,色迷迷地说道:“既然是私奔,干脆和哥哥我私奔得了。你看哥哥这个头,比你这情哥哥高大的多。” 那大汉说到此处,又向前走了两步,身子几乎贴到了逐月的身上,拍了拍缠在腰间的一个布包道:“哥哥这腰上全是银子。你跟着哥哥,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他说到此处,逐月袖子中突然寒光一闪,一柄短刀闪电般刺入大汉的腹中。那大汉距离逐月极近,只觉得腹中一凉,脸上一副淫笑的表情登时凝固了一般,身子便要向地上倒去。逐月左手斗然伸出,正抓住那大汉的腰带,将他身子扶住,嘴里兀自娇笑道:“这位大哥太心急了罢。” 剩下那四条汉子坐在路边,只能看到被逐月杀掉的大汉的后背,见那大汉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到了逐月身上,不由得拍手笑骂。一名大汉叫道:“庞老二,你这小子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了,当心马上风,回家硬不起来,被嫂子踹下床!” 逐月抓着那汉子的腰带抖了几下,从背后看去,倒似大汉在摇头一般,坐在路边那几条汉子又是一阵笑骂。 厉秋风低声道:“不要与他们多纠缠,抢马要紧。” 逐月点了点头,左手用力一挥,那大汉的尸体直向路边那四条汉子飞了过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那四名大汉全无防备,被这汉子的尸体砸了个正着。四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跳了起来,逐月已自到了四人身前。这几人想不到逐月轻功如此了得,知道遇到了硬手,急忙伸手去拔刀剑。却听逐月一声娇笑,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到处,血花飞溅,四名大汉咽喉中剑,哼也没哼便软倒在地。 厉秋风想不到逐月出手如此狠毒,竟连一个活口都不留,暗想柳生一族的杀手若是潜伏于中原,不知道还有多少武林豪杰要命丧这些人的手中。 逐月将五条汉子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扔到了路边的荒草丛中,这才转身对厉秋风道:“我知道你不想杀人,所以替你杀了他们,免得你为难。” 厉秋风“哼”了一声,知道和她讲什么“这些人罪不至死”都是白说,也不想费这番口舌,便即转身走到树林边上,解开了两匹马,对逐月道:“这些人来路不明,瞧模样是黑道人物,只怕有同伙藏在左近,咱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两人骑上马后,便即纵马南行。厉秋风担忧慕容丹砚的安危,是以骑的飞快,只一柱香工夫,已自奔出了十几里。 便在此时,忽见前方站了一群人,手中各持兵器,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这些人眼见厉秋风和逐月赶到,却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厉秋风正欲勒住坐骑,逐月却冷笑一声道:“管他们作什么?咱们冲过去!” 厉秋风此时已看清了这些人的打扮,见他们与方才见到的那几条大汉穿着颇为相似,一个个面目凶狠,不似良善之辈。当下将牙一咬,纵马直冲了过去。 那些人见两匹马疯狂冲到面前,这才急忙闪开,口中不断咒骂。更有人高声叫道:“这两人骑的是庞老二他们的马,快点拦住他们!” 第二百章 厉秋风听到身后传来的叫骂声,暗想这些人与那几条大汉果然是同伙,只怕都不是善类。他一心只想追上慕容丹砚等人,不欲另生枝节,是以拍马狂奔,只想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哪知片刻之后,却听得背后马蹄声响。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十余骑已从后面追了上来。逐月冷笑道:“很好,又来几个送死的。” 厉秋风一边在马屁股上拍了两下,一边对逐月说道:“这些人不过是江湖中的小脚色,何必与他们纠缠?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只是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于骑马一道却是所知不多,只知道用力拍打马臀。而后面追上来的那十几人却是长年在马背上讨生活,骑术精湛,坐骑跑得飞快。是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奔出一柱香工夫后,那十余骑已经距离两人不过十余步远。 逐月笑道:“你还不想杀人么?” 厉秋风见逐月面露阴狠笑容,知道这个杀人魔王又要杀人,当即右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回头见五六骑距离自己不过五六步远,右手向后一挥,十余枚铜钱直向这五六名骑手的胯下坐骑打了过去。 此时双方距离极近,厉秋风铜钱出手之后,正打在那几人胯下坐骑身上。只听马匹一阵嘶叫,登时有四五匹马摔倒在地,将马上的骑手摔出老远。后面追到的骑手躲闪不及,纷纷摔落到地上,大路上登时乱成一团。 厉秋风和逐月趁这机会,骑马一阵狂奔。奔出三四里之后,回头再也看不到追兵的影子。 厉秋风见甩脱了众人,心下松了一口气。逐月冷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杀那七名杀手之时,计算极准,出手狠毒,便是柳生家族的一流杀手也远远比不上你。但是有时却又婆婆妈妈,该杀的人也不杀。我当真猜你不透。“ 厉秋风道:“那七人一心要杀我,我自然要想办法先把他们杀掉。这些追来的汉子虽非善类,却也并不是一心想要我性命之人,我为何要杀他们?” 逐月道:“你这人做事婆婆妈妈,只怕后患无穷。” 厉秋风道:“想必是柳生宗岩告诉你们的罢。你们这些扶桑人做事阴狠,即便一时得逞,始终不能服人。柳生宗岩筹划这么多年,想做之事却是功亏一篑,便是因为他做事只会耍弄阴谋诡计,难以服众。若是他能像柳宗岩那般胸怀,你会背叛他么?” 逐月被厉秋风驳斥的哑口无言,只得纵马向前,不再说话。两人一番狂奔,到了中午时分已到了一处大镇子。两人怕引人注意,便跳下马来,牵着马走进镇子。 这镇子甚是繁华,街道两边都是各种店铺摊子,街上也是人来人往。两人找了家酒楼,将两匹马系在楼前的拴马桩上。早有一名店小二满脸堆欢地迎上前来,将两人让进楼内。 此时正当饭口,酒楼内坐得满满当当。小二将两人带到楼上,拣了个靠窗的雅座儿坐了下来。厉秋风道:“拣几样拿手的酒菜给咱们端上来。” 那小二答应一声,便即转身下楼。厉秋风见二楼也坐了五六桌客人,正自喝酒吃菜,瞧着衣着打扮并无可疑之人。 逐月见厉秋风目光如电,将楼上诸人扫视了一遍,笑道:“跟你同行,倒少了我许多麻烦。” 厉秋风道:“那日你追踪朱炬,为何没有将他杀掉?” 逐月道:“那个小魔头的武功不低,我也不敢迫他太急。哪知追出十几里后,遇上了柳生宗岩派来的杀手。这个老魔头对任何人都不放心,我和飞花虽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却派了其他杀手监视我们。这几人见我追杀朱炬,便突施偷袭。我虽将这些人全都杀了,却给朱炬那小子逃了。我知道朱炬回去之后,柳生宗岩必视我为心腹大患,一定会派出大批杀手来除掉我,所以只好先找个地方藏了起了。前日无意之间发现了柳生家族杀手的踪迹,担心他们是来对付我的,便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恰好碰上了他们在客栈伏击你。我知道你武功极高,正可助我对付柳生宗岩,便送上解药,救了你一条性命。” 此时小二送上来一壶酒,又有四盘精致菜肴。两人便不再说话,各自喝酒吃菜。逐月轻轻啜了一口酒,不由皱了皱眉道:“你们中土的酒水我始终喝不下去,过于辛辣,不如我们寒山渔村的清酒。” 厉秋风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回你的家乡去,偏偏要在中土兴风做浪?” 逐月脸色一变,竟然露出几分愁怅的神情,思忖了片刻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么?只是远隔万里,要想回去谈何容易?况且一旦逃出柳生门下,那些杀手便如附骨之蛆,便是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想法子将你除掉。这二十年间,也有四五名老人想偷偷回去扶桑,结果都被柳生宗岩派人杀掉。有一人是族中的长老,以辈分而论,还是柳生宗岩的叔叔。他思乡心切,带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偷偷逃出关外,还是在辽阳被杀手伏击,全家被杀。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逃走了。”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以威势压人,必然不会长久。” 逐月道:“那也未必。当年我们逃出扶桑之时,我和飞花还只是十八九岁,尚算得上年轻一辈。这二十年间,老辈儿的人之中,有的在执行刺杀任务时失手丧命,有的却是得病身亡。现今族中大半都是到了大明之后出生的年轻人,而三十多岁的一代已成为柳生一族的当家之人。这些人离开扶桑时不过五六岁年纪,对于家乡早没了半分留恋。柳生宗岩将这些人训练成只知道杀人的杀手刺客,他们惟柳生宗岩之命令是从,不会反抗他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凡是以暴力迫使众人听命之人,最后必将被暴力反噬。柳生一族的杀手虽然不敢反抗柳生宗岩,但这股怨气却是埋藏于心中,一旦爆发出来,只怕柳生宗岩也无法控制。你若不是对柳生宗岩早有不满,那日也不会与朱炬反目,我说的对不对?” 逐月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我和飞花白天是他的杀手,晚上还要做他的侍妾,后来又被他送与朱炬……若说没有怨恨,自然不是真话。其实族中之人,对柳生宗岩虽说也有不满,但是毕竟当年是他带着我们逃出扶桑,对他还有感恩之心。只是朱炬这个小魔头,自小便心狠手辣,在族中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凡是武功强过他的同辈之人,他一定要想法子将人害死。有人外出执行杀人任务之后,带回来的奇珍异宝、神兵利器,都要他看过之后才能留下,若是给他看中了,便要乖乖地献了出去,如若不然,便会被他想法子害死。只是柳生宗岩对朱炬宠爱有加,对他做了恶事却也不管,是以大家都恨这个小魔头。” 逐月说到这里,厉秋风突然想起假扮燕独飞那人,当即对逐月说道:“柳生宗岩派了柳生一族中的高手假扮青海派剑客燕独飞,此人武功了得,智计超群,你可识得他么?” 逐月道:“此人我自然识得。他的真名叫做森田小五郎,原本是贵族出身,所以有姓氏。只不过他的爷爷得罪了将军大人,全家获罪后流放到寒山渔村。小五郎天资聪明,当年祖师爷教咱们练剑之时,以柳生宗岩和小五郎武功最高。祖师爷曾将他的佩剑传给小五郎,对他非常赏识。只不过柳生宗岩做了族长之后,小五郎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继承柳生宗岩的族长之位,想不到后来朱炬出生,柳生宗岩视为掌上明珠,更在族中宣布朱炬不只是柳生一族族长的继承人,将来还要做大明的皇帝,要全族之人听命于朱炬。小五郎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反抗。” 第二百零一章 厉秋风道:“这个小五郎已经被朱炬杀掉了。” “砰”的一声,逐月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她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对厉秋风颤声说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厉秋风将那晚在桑良田大营中发生之事给逐月说了一遍。逐月听完之后,口中喃喃说道:“这个小魔头早就想除掉小五郎,想不到他真敢下手……” 厉秋风冷笑道:“像柳生宗岩和朱炬这种人,你们还要为他们卖命么?” 这时小二跑了过来,一边向两人道歉,一边飞快地将地面收拾干净。待小二离开之后,逐月才凄然一笑,道:“小五郎既然被朱炬杀了,只怕族中要人人自危了。” 厉秋风一怔,却听逐月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小五郎一直以柳生宗岩的副手自居,在族中自成一派,拥护他的族人也有不少。小五郎这一死,原本拥护他的族人必然人人自危。只是柳生宗岩虽然宠爱朱炬,对小五郎也颇为倚重,为何竟会容忍他杀掉小五郎?” 厉秋风冷笑道:“你明明知道柳生宗岩为何会对朱炬杀掉小五郎默认不理,为何又假做不知?” 逐月身子微微一颤,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你这话却是何意?” 厉秋风道:“若是那日你没有背叛朱炬,柳生宗岩自不会默许朱炬杀掉小五郎。朱炬逃回到柳生宗岩身边,必然会把你背叛之事说与他知道。柳生宗岩能够容忍你与小五郎有私情,却绝不能容许你背叛被他视为未来族长的朱炬。你既然背叛了他,难保小五郎不会发难,所以他就先下手为强,让朱炬除掉了小五郎。” 逐月面色大变,颤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与小五郎……” 厉秋风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从你的话语之中,便能听出你与小五郎关系非浅。柳生宗岩何等人物,你们日日在他身边,我都能够看出来,他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他还要利用你来杀人,更要倚重小五郎为他办事,是以一直隐忍不发。只不过以他的心胸,不管将来他所谓的‘大事’是否成功,你和小五郎都是他必须要除掉之人,现在只不过是把除掉你们两人的时机提前了。” 厉秋风说到此处,却又脸色一变,道:“他要除掉的不只是你们两人,只怕柳生一族全族都会被他除掉。” 逐月喃喃说道:“不会的。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族中两三百条人命换来的。若是他成就大事,将朱炬扶上皇位,柳生一族正好为他所用。他许诺过了,待夺了大明天下之后,族中之人都做大官,大家共享荣华富贵。到时还要调动大军,跨海东征,灭了扶桑的国王和将军,为当年在寒山渔村被杀的族人报仇。” 厉秋风这才知道柳生宗岩的图谋,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只听逐月接着说道:“柳生宗岩与大明朝廷中的掌权大臣早有勾结,还有一些藏在背后的大人物也与柳生宗岩多有关系。只是这些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柳生宗岩也是虚与委蛇,双方联手对敌,却又时刻防着对方。柳生宗岩现在手中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朱炬,因为这是他女儿柳生飞烟与前朝皇帝留下来的嫡子。如果以朱炬的名义号召群臣,当今嘉靖皇帝的皇位便要坐不稳。只不过朝中那些大臣也在权衡利弊,还没有答应柳生宗岩的条件。若是掌权的阁老与已致仕的内阁大学士联合起来,推朱炬上位,那样的话柳生宗岩的大事就要成功了。” 厉秋风冷笑着说道:“柳生宗岩这清秋大梦做得倒好,只不过他也不想想,朝廷中那些大臣哪一个不是心生百窍之辈,岂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逐月说道:“柳生宗岩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们高官厚禄……” “高官厚禄?”厉秋风笑道,“他们已经是内阁大学士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朱炬就算登上皇位,除非封这些人为王,否则他们为何放着好好的大学士不做,要和柳生宗岩联手去共推新君上位?况且朱炬若能登基,朝廷大权势必掌握在柳生宗岩手中,到时候柳生宗岩卸磨杀驴,这些人的下场定然是凄惨无比。你们扶桑人太小瞧了天朝上国的这些官儿了,真以为就凭柳生宗岩能够利用他们?” 逐月原本对柳生宗岩又敬又怕,一直觉得他心思深远,智计超群,不料听了厉秋风这番话,想起柳生宗岩这些年的奔波,自以为巧计得售,却不想只不过是那些朝廷大佬手中的棋子罢了。 厉秋风见逐月脸上阴晴不定,知道这番话已然打动了她,接着说道:“其实无论柳生宗岩所图谋的大事成败与否,你们柳生一族这近千口人最终都难逃灭族之命运。柳生宗岩若能扶持朱炬登基,第一件事就是灭了柳生一族,将他所做过的不能见光之事全都掩盖住,这样朱炬才能做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帝。第二件事就是除掉那些与他有过勾结的朝廷官员,灭了这些人的口。若是柳生宗岩的计划失败,那些大佬无论目的是否实现,要么除掉柳生一族来灭口,要么嫁祸给柳生一族,到时柳生一族仍然难逃灭族之祸……” 逐月听到这里,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与我说这些话,到底有何用意?” 厉秋风道:“只凭你我的力量,要杀掉柳生宗岩和朱炬谈何容易。只有与柳生一族中反抗柳生宗岩和朱炬的力量联起手来,才能将柳生宗岩和朱炬一派铲除。也只有这样,你们柳生一族才能逃掉灭族的命运。” 逐月脸色一变,道:“你要我去联络族人,联手对付柳生宗岩?” 厉秋风道:“不错,厉某正有此意。当日我不知道你与小五郎有私情,曾想过如何才能让小五郎的手下揭竿而起,与柳生宗岩和朱炬对抗。想不到上天有眼,竟然将你送到了我身边。小五郎的手下一定会听你的劝说,只要你私下联络这些人,柳生宗岩对于柳生一族的控制便不再是铁板一块,咱们就有机可乘。” 逐月冷笑道:“我本想利用你,想不到你也在想利用我。” 厉秋风道:“不错。我们只能互相利用,才能自保。” 逐月道:“我被你利用,能有什么好处?” 厉秋风道:“你可以活下去,而且你们柳生一族不会灭族,还有机会回到扶桑。” 逐月沉吟了良久,道:“我没有把握能够说明小五郎的那些下属帮助咱们做事。柳生宗岩在族中耳目甚多,对属下控制极严。小五郎一死,他的那些亲信只怕立即便会被柳生宗岩除掉……” 厉秋风摇头道:“柳生宗岩必然要除掉小五郎的死党,只是眼下正是他用人之际,还不会自剪羽翼。这些人还有可利用之处,是以他不会马上下手。只不过小五郎那些下属也必然知道柳生宗岩要对自己下手,是以此时必定也是心生异志,正是说服他们的最好时机。” 逐月右手把玩着小二新换过的杯子,良久才道:“好,我答应你。只不过我已逃离了柳生一族,不知道现在他们躲藏在何处。” 厉秋风笑道:“这个好办。柳生宗岩要除掉的是你我二人。只要我露面,柳生一族的杀手便会尾随而至。将这些杀手大半杀掉,剩下的必然会逃回去向柳生宗岩报信。到时你便悄悄随着那逃跑之人,自然能找到柳生一族藏身之处。” 逐月脸色一变,道:“你太可怕了,甚至有时候比柳生宗岩更可怕。十几年前,我见过你们锦衣卫中的高手办事,当时便吓得全身颤抖,想不到你比那个人更狡滑。” 厉秋风道:“你见到的那个锦衣卫高手姓乔还是姓云?” 逐月道:“我听他们叫他云大人。” 厉秋风道:“他叫云飞扬,当年是锦衣卫中位居前十位的高手,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逐月道:“这人现在去了哪里?”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他已经被我杀掉了。” 逐月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你杀了他?!” 便在此时,只听得楼下长街上马蹄声大起,随即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两人探头向街上望去,只见长街两头冲过来四五十骑,恰好在酒楼门前汇集在一处。一名青衣大汉高声叫道:“他们的马拴在这里,人一定就在酒楼之中!大伙儿把这酒楼围住,便是一只老鼠都别让它跑了!” 第二百零二章 楼上的客人听得窗外人喊马嘶,叫骂声不断,吓得脸都白了,蜂拥着朝楼下跑了过去。想不到刚跑到楼梯中央,只见几名大汉手执明晃晃的刀剑,正推搡着店小二走了上来。 一名大汉见众人惊惶失措正往楼下跑,将手中钢刀一举,口中喝道:“都给大爷滚回去老老实实的坐好,否则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 众人吓得转身又跑了回来,逃回自己的座位上,压低了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逐月冷笑道:“这就是你一时心软留下的后患。” 此时几名大汉已经推着店小二走上二楼,一名大汉在店小二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一脚踢得虽不甚重,却让那店小二向前踉跄着抢行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那大汉手提钢刀,对店小二说道:“告诉大爷们,门外那两匹马是哪两个龟孙子骑来的?” 那店小二鼻青脸肿,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他一眼便看到了厉秋风和逐月,却又将目光游移到别处,将每一桌的客人都扫视了一遍,这才转头对那大汉颤声说道:“大、大爷,那两名客人不在,想来、想来见到大爷们来到这里,知道得罪了大爷们,已经偷偷溜走了……” 那大汉脸色一变,一边喝骂着一边抢上前去,将钢刀压在店小二脖子上道:“逃走了?你这狗贼竟敢欺瞒大爷!这楼上除了这些杀才的桌子上有酒菜,其余的桌上都是空的,怎么会有人逃走?” 那店小二吓得紧了,哆哆索索的说不出话来。那大汉冷笑道:“你不说实话,看来大爷得给你放点血才行!”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上微微用力,钢刀已在店小二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那店小二还以为这大汉要切了自己的脖子,登时吓得惨叫起来。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一挥,一枚铜钱飞出,正打在那大汉的右手手腕处。那大汉“啊”的痛叫一声,钢刀登时脱手掉在地上。他后退几步,左手捂住右手手腕,疼得冷汗直冒,怒吼道:“哪个狗贼敢暗算大爷?!” 逐月冷笑着对厉秋风道:“这次可不能再留后患了罢?” 话音未落,也未见她如何用力,身子已然轻飘飘地从椅子上跃了起来,从那几名大汉头顶掠过,正落在楼梯口处。 那几名大汉见逐月轻功如此了得,脸色大变,正想说话,逐月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只见剑花闪处,血光迸溅,刹那之间,三名大汉咽喉已被逐月手中的长剑刺穿,哼都没哼便倒地而亡。 剩下那大汉正是被厉秋风打掉钢刀之人,他见三名同伴眨眼之间便成了三具尸体,吓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竟然跪倒在地,对着逐月磕起头来,口中颤声说道:“求姑奶奶铙了小人的狗命!” 逐月微笑道:“好呀,那就饶了你罢!” 那大汉面露喜色,又磕了两个头,正想站起身来,逐月手中的长剑却如毒蛇般猝然刺出,那大汉咽喉中剑,口中格格作响,双手举在身前,身子不住颤抖。 逐月娇声一笑,右手长剑从那大汉的咽喉之中慢慢抽了回来。那大汉如同一根木桩般栽倒在地,登时毙命。 楼上众食客和店小二见逐月瞬间连杀四人,吓得一个个抖如筛糠,口中牙齿撞击,发出格格之声。 逐月娇声笑道:“都不许出声,否则连你们也都杀掉!” 她此言一出,众人立时缩着脖子,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更有两人将衣袖伸进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生怕牙齿撞击之声被逐月听到。 逐月对店小二说道:“劳烦小二哥到楼下去知会这些人的首领一声,就说骑马的客人就在二楼,现在已经被抓住了,请他到楼上来问话。” 那店小二吓得魂飞魄散,打死他也不敢下去,但是见到逐月手中的长剑兀自滴着鲜血,又如何敢推托?只得颤抖着身子绕过逐月,摇摇晃晃地向楼下走去。 逐月将那四具尸体拖到一边,让开了楼梯口,手中提着长剑,站在楼梯口旁。若是有人上楼,她便可以从侧面偷袭。 厉秋风知道逐月是柳生宗岩手下最阴毒的杀手之一,今日已经杀了五人,这人手上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条。这些大汉看上去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逐月如此杀戮,厉秋风心下也是颇为震惊。 只听得靴声橐橐,似乎有数人正沿着楼梯向二楼走来。只听一人粗声大气地说道:“他奶奶的,都把人拿住了,为何不押下来,还要老子到楼上来审问?!” 话音未落,楼梯口已然走上一个人来,正是方才在长街上发号施令的那名青衣大汉。 那青衣大汉走上二楼,已然问到血腥气味,又见地板上洒了不少鲜血,不由皱着眉头说道:“他奶奶的,不是说了要留活口吗?你们几个王八蛋不是已经把人杀了吧?!” 逐月魅然一笑,悄无声息地飘到青衣大汉身后,正要出剑之时,厉秋风却已动了。 那青衣大汉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胸口“膻中穴”被人拿住,登时全身酸麻,身子一软,便向地上摔倒。只是那人却抓住了他的腰间的宽带,竟然将他提了起来。 逐月没料到厉秋风出手如电,瞬间便将这青衣大汉制住。她一向自负轻功了得,但是见到厉秋风方才鬼魅般的身法,心下一凛,暗想:“原来他不只刀法精奇,轻功也远在我之上!” 此时又有三名大汉走了上来,一见那青衣人被厉秋风擒住,惊讶之下正想拔出兵刃上前救助,却不料站在旁边的逐月已然出剑,刹那间这三人又变成了三具尸体。 厉秋风提着那青衣大汉走到窗前,只见酒楼下面的长街上站了四五十名手执刀剑的大汉,远远的还有不少闲人对着酒楼指指点点。厉秋风将那青衣人放在窗口,冲着楼下那四五十名大汉道:“各位朋友,你们当家的在我手里,还不快快退开!” 那数十名大汉抬头望去,却见青衣人被厉秋风悬在窗口,狼狈不堪,人人都是脸色大变。其中一人獐头鼠目,倒似一个穿酸秀才,手里拿着一柄精钢打造的折扇,指着厉秋风道:“识相的快把三寨主放了,不然便杀你全家!” 厉秋风冷笑道:“你们的三寨主都被我拿下了,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那人怒道:“我是正阳寨的二当家!就算你杀了老三,我一样可以杀你!” 他话音未落,被厉秋风悬在窗口那青衣人登时急了,气急败坏地骂道:“陈老二,你他娘的想害死我不成?!” 那二当家喝道:“老三,你别这么怂,让人小瞧了咱们正阳寨!这小子若是杀了你,咱们便将他乱刃分尸,为你报仇!” 那青衣人骂道:“你将他乱刃分尸有个屁用?那时老子已经死了,报不报仇有什么用?” 他骂完之后,又对厉秋风道:“好汉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好汉,还请你放过我,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厉秋风还未答话,那二当家的在楼下指着青衣人道:“老三,下面这么多弟兄看着你,你居然向他求饶,以后在寨中还有什么脸面坐第三把交椅?!” 青衣人上半身悬在窗外,对着那二当家道:“陈老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勾引我老婆不只一天两天了,现在想借这位好汉的手杀了我,好光明正大的把我老婆收了做二房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楼下正阳寨的众人登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再无人说话。 厉秋风想不到这两位寨主竟然还有如此恩怨,心下暗自好笑,对青衣人说道:“你让楼下的人全都撤出寨子,我自然会放你离开。” 那青衣人听厉秋风会放了自己,登时面露喜色,道:“好汉放心,我马上让他们撤走。” 说罢他冲楼下喊道:“南老四,你带着兄弟们马上撤出镇子,我随后就到!” 楼下一名黄衣汉子答应一声,右手一举,登时有二十多人翻身上马。那二当家怒道:“都不许走!今日若是给这个小子逃了,咱们正阳寨在绿林中岂不成了笑柄?就算三寨主被他杀掉,咱们也绝不能放这小子离开。” 第二百零三章 那黄衣汉子是三寨主的心腹,对二当家的命令并不放在眼中。他对身后已骑在马上的二十多人道:“咱们都是三寨主一手带出来的,只听从大寨主和三寨主的号令。至于那些勾引二嫂、假公济私的小人的命令嘛,嘿嘿,对不起,恕在下不能从命。” 那二当家听他话中夹枪带棒,登时大怒,道:“徐老三,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头目,竟然敢跟我如此说话,难道不想活命了吗?” 这时那青衣人在二楼叫道:“徐老三,你快带着兄弟撤出镇子,不要跟他废话!” 那徐老三对着青衣人拱了拱手,掉转马头便要离开。二当家大怒,将手中的折扇一挥,厉声喝道:“我看谁敢离开?!” 他话音未落,手下的正阳寨盗伙手舞兵刃,立时将徐老三和他二十多名手下围在当中。 厉秋风冷笑道:“三寨主,看样子你在正阳寨中的地位不怎么高啊,这么多人都不听你的话,你这寨主当得可真有点憋屈。” 青衣人陪笑道:“好汉有所不知。这个姓陈的王八蛋是一个奸诈小人,武功低微,仗着读过几年书,在大寨主面前掉书袋,便爬到了老子……爬到了小人的头上。其实这人压根没什么才学,连秀才都没考中,只不过是一个童生。在寨中也是作威作福,勾引寨中兄弟的妻女。他早就对我老婆不怀好意,今日是公报私仇……” “我不想听你们这些肮脏事情。”厉秋风,“快快下令要他们撤走!” 便在此时,逐月悄无声息地走到厉秋风身后,将身子隐匿于半扇窗户之后,低声对厉秋风道:“你果然好计谋!他们已经到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在哪里?” 逐月道:“对面茶馆门口一人,右侧围观闲人中有两人,左侧碑坊后那群人中有两人。他们出动之时,都是以七人为一组。其中五人出手,另有两人接应。接应那两人我还没有找到。”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你的衣衫太过扎眼,还是换一换为好。” 逐月格格一笑,目光流转,顾盼生姿,看着一张桌旁的一名蓝衫女子道:“这位大姐,能否借衣衫一用?” 那蓝衫女子是一名富商的小妾,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初时见逐月连杀数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正自惶恐之间,忽听得逐月和她说话,吓得立时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厉秋风怕逐月将这女人也杀掉,急忙对她说道:“你不可再杀人了。” 逐月笑道:“我只是借她的衣衫一用,怎会杀她?” 那蓝衫女子身子不住颤抖,对逐月说道:“方才、方才你也说过不杀那人………” 逐月这才想起方才那大汉向她求饶之时,她假意答允,最后还是一剑取了那大汉的性命,是以这蓝衫女子才会如此害怕,于是格格笑道:“那是一个恶人,我只是戏弄他而已。你尽可以放心,我只取你的外衫一用,不会伤你的性命。” 那富商生怕激怒了逐月,牵连到自己,于是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陪着笑脸说道:“好教女好汉得知,我这婆娘是乡下妇人,没有见识。我这就带她去换了衣衫,然后交给女好汉。还请两位好汉高抬贵手,不要与小人为难……” 逐月格格笑道:“什么女好汉男好汉,真是难听得紧。” 那富商陪着笑道:“是、是。” 逐月挥了挥手道:“那就有劳你了。” 那富商连说不敢,急忙带着蓝衫女子走到一处屏风之后,过了片刻,却见富商先行走了出来,双手捧着那女子所穿的外衫,他身上的衣衫却穿在那女子身上。 逐月笑道:“你这人倒真会算计,想得颇为周到。” 她接过衣衫,套在自己身上一试,竟然颇为合身。那富商在一边陪笑道:“这衣衫倒像是为您定做的一般,下次小人再送您几套新的……” 逐月不再理他,将衣衫穿着整齐之后,又将原本披散的长发简单梳了个髻子,用布带束好,这才走到厉秋风身后。 此时青衣人正与站在长街上的二当家对骂,两人互揭对方短处,骂得不亦乐乎。 那徐老三几次想带众人离开,却被二当家的手下拦住。双方势均力敌,只不过都是正阳寨中的盗伙,虽素有嫌隙,但是若要翻脸拼命搏杀,却都无此打算。是以三寨主和二当家互揭短处对骂之时,这些盗伙虽也是相互怒目而视,却都没有动手。 厉秋风见逐月已换好衣衫,右手在青衣人后颈一点,那青衣人哼也没哼,立时晕了过去。 逐月低声对厉秋风道:“他们既已现身,你可以走了。这五名杀手定然会追踪你而去,负责接应的那两人便会现身。到时杀了六人,留一个回去报信,我便可追随他找到柳生一族藏身之处。” 厉秋风点了点头,右手在青衣人后背“大椎穴”上轻轻一拍,内力到处,立时解了他被封的穴道。那青衣人头昏脑胀地醒了过来,正想说话,厉秋风已将他提了起来,右手内力一吐,那青衣人立时从窗口飞了出去。 他虽会轻身功夫,只是刚刚苏醒,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即被厉秋风掷了出去。身在半空,便如腾云驾雾一般,早把轻身功夫忘到爪哇国去了,吓得大声呼救。 徐老三等人一见首领摔了下来,急忙滚鞍下马,一起跑了过去,伸出双手想将青衣人接住。只是人人都想:“三寨主下坠之力甚大,我若硬接,只怕要受伤。别的兄弟比我有力,我只须装装样子即可。” 只是这些盗伙人人均作此想,虽然都伸出了双手去接,却都短了半截,人群之中空出了一个圈子。 只听“扑通”一声响,那青衣人已穿过众人的手臂摔到了地上,大声呼痛。好在他皮坚肉厚,除了皮肉擦伤之外,倒也完整无缺。 待他清醒过来之后,立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从徐老三腰间拔出钢刀,便向二当家扑了过去。 那二当家虽然手执折扇,看上去高深莫测,其实只不过是一名读了十几年书的童生而已。机缘巧合之下,跟着一个乡村武师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又仗着巧舌如簧,将大寨主哄得高兴,以诸葛孔明自居,竟然在正阳寨中混到了二当家的位子。若论真实武功,他远远比不上三寨主。此时见到三寨主手舞钢刀,咬牙切齿地扑了过来,哪里敢与他动手?立时转身向后逃开,一边逃走一边喝令手下的心腹拦阻三寨主。 两人这一追逐,各自的手下也纷纷上前互相推搡,长街上顿时大乱。厉秋风冲着逐月点了点头,飞身上了屋顶,便向镇南奔了出去。 逐月藏在窗户之后,偷偷看着藏在长街各处的那五名杀手的动静。厉秋风离开之后,这五人便先后跟了过去。逐月却并不着急,仍然站在窗户后面,安静地看着酒楼外的长街和各处房屋。过了一会儿,只见对面一处糕点店的窗口出现了两人,向乱成一团的长街上看了一眼,便即飞身上房,向着那五名杀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逐月这才站到窗口,看到那两人已在重重的屋脊之上奔半出里有余,这才纵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跃过长街,跟着两人一直追了下去。 厉秋风有意引逗身后那五名杀手,好将两名接应的杀手也引出来,是以虽然脚下不停,奔跑得却并不是太快。他初时向南跑去,过了不久又折向西行,绕了一个大圈之后重新转向南方。不久之后,他便发现在这五名杀手之后远远跟着两个人影,知道终于将那两名接应的杀手也引了出来,这才加快脚步,直向镇南而去。 过了一柱香工夫,他已离开了镇子,穿过了一片稻田,到了一条小河边上。这条小河不过一丈多宽,两岸生长着巨大的槐树。厉秋风躲到了一株大树背后,右手握住刀柄,静待那五名杀手到来。 第二百零四章 过了片刻,只听得树叶簌簌作响。若是换作旁人,自会探出头去观望。厉秋风初入锦衣卫之时,曾学过追踪之术,知道这也是投石问路的方法之一,故意让身边的东西发出响声,引诱埋伏者现身。是以他背靠大树,仍是一动不动。 树叶响了几次之后,便即寂然不动,紧接着两名杀手已穿过一片树丛,从两侧掠过了厉秋风藏身的那株大树。 这两人背对厉秋风,看似后心要害全然露出。但是厉秋风知道,这两名杀手之所以如此托大,是因为身后必定还有同伴跟随。 果不其然,那两人掠过三丈左右时,第三名杀手已经出现。 这名杀手右手提剑,竟然是倒退着从厉秋风左侧掠过。 厉秋风等待着就是这一刻。那人甫一出现,厉秋风长刀已然挥出。 刀锋过处,那名杀手的人头飞到了空中。没了脑袋的身体仍然在向后退,鲜血却从他脖颈中喷射而出。 厉秋风长刀归鞘,右手抓住无头尸体,轻轻放在地上。那尸体躺在地上之时,兀自扭动了几下。 此时那杀手的人头也自空中坠落,厉秋风右手伸出,正抓在人头的发髻之上,这才将人头轻轻放在尸体旁边。 他身子一纵,如大鸟般飞了出去,直追向十余丈外那两名杀手。 柳生一族的杀手出道前都经过严酷的训练,最后一关更是近似于实战的搏杀。每七名杀手分为一组,每两组为互为对手,放逐于山野或镇子之中,相互追逐杀戮,胜者一方才可以算作柳生一族的杀手,败者要么惨死,要么重伤。是以这些杀手执行任务之时,完全按照平日训练的法子实施,进退有序,出手无情。是以当年兴献王陵一役,很多中原武林高手的武功要远远超过这些杀手,却是各自为战,最后仍然死在这些杀手手中。 只是柳生一族的杀手虽训练严酷,却也留有一个隐患,那就是事事都按计划实施,全然谈不上灵活变通。只不过这些年来,这些杀手执行刺杀任务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而族人又视柳生宗岩为天神,无人敢向他进言,是以这隐患便无人提起。 今日七名杀手追杀厉秋风,便是按照柳生一族所训练的法子,两人为先导,诱使目标出现,第三人才是杀人的主力,并且负责保护先行的两人。在七名杀手之中,以这人的武功为最高。其后两人负责掩护,距离这三人较远。而最后面还有两人,却是负责接应众人撤退。 只是厉秋风在锦衣卫之中也曾受过严格的追踪与反追踪的训练,他本人又极富智计,是以看破了这些人的伎俩,让过诱敌的两名杀手,悄无声息地先将武功最高的杀手除掉。而最前面的两名杀手丝毫没有发觉,仍然向前搜索前进。 厉秋风悄无声息地靠近两人,刀锋过处,两名杀手人头落地,尸身向两旁滚落。 厉秋风更不停留,转身疾奔回方才隐身的那株大树之后。 片刻之后,又有两名杀手一左一右奔了过来。 这两人掠过大树之后,却发现了第一个被厉秋风杀死的杀手的尸体。 两人大惊失色,围拢到那尸体边上,俯身检视这杀手是如何死的。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一扬,十几枚铜钱激射而出。此时双方距离不过两丈有余,那两名杀手还未察觉,铜钱已从后脑打出。每人的脑袋上都中了两三枚铜钱,如何还有活路?只见两人长剑坠地,双手徒劳无力地在空中虚抓了几下,便即倒地而亡。 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倚在大树之上,暗自运气调匀内息。 他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五名杀手,看似并未费力,实际上每一招都是计算严密,实乃毕生功力之所聚。况且他身负重伤,身上仍有少量余毒未清除干净,是以将这五名杀手尽数除掉之后,竟然全身乏力,脑袋微有眩晕之感。 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名灰衣人狼狈地跑了过来。待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他惊呼一声,便即折向东方逃了下去。 那人逃出数十丈外后,只听逐月说道:“我还是低估了你。” 厉秋风从树后走了出来,见逐月已到了两丈之外,于是对她说道:“只剩下一个人了罢。” 逐月道:“我知道你能杀了这五个人,只是没想到你杀得这么快。接应的那两人已被我杀了一个,留下一个活口,我会跟随他找到柳生一族的藏身之处。” 厉秋风道:“如此最好。我找到几位朋友之后,再回来与你联手除掉柳生宗岩。” 逐月道:“我若说动了小五郎的手下,如何与你联系?” 厉秋风早就想到了此节,对逐月说道:“永安城中有一家客栈,名为顾家老店。到时咱们在那里见面,再商量如何除掉柳生宗岩。” 逐月点了点头,便向着那个杀手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厉秋风盘膝坐在树下,运起内力沿七经八脉运行,以防方才动手之际,散入各处的余毒入侵心脉。待得四肢百骸暖洋洋地甚是舒服,他这才平复呼吸,站起身来,施展轻功奔回了镇子。 待他回到酒楼之时,原本在长街上乱成一团的正阳寨盗伙早已散去。厉秋风怕被人认出来,站在酒楼十余丈外的一处牌楼下,远远向酒楼眺望。只见他与逐月骑来的两匹马居然仍然拴在酒楼前的拴马桩上,不由心下一怔,暗想:“正阳寨的盗伙既然认出了这是同伴的马匹,为何没有将马带走?难道是故意将马匹留下,引诱自己现身?” 正思忖之间,忽听得旁边茶摊上有一个老者正与几人说道:“你们是来得晚了,没有瞧见刚才那场面。啧啧,真可以说是剑拔弩张,好不吓人啊!” 坐在茶桌旁的几人一脸艳羡地看着老者,其中一人道:“老杨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给咱们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老杨头道:“还有什么事?无非是江湖儿女,慷慨激昂,除霸安良的英雄故事。哈哈,哈哈。” 那几人见老杨头故作神秘的样子,纷纷笑骂起来。最后一人说道:“今天的茶钱算我的了。”那老杨头才眼睛一亮,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今日到这里来的,可是正阳寨的好汉!” 他话音未落,一个汉子“呸”了一口道:“正阳寨?他们称得上什么好汉!这四乡八里的谁不知道,正阳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是一伙绿林强盗,算个屁好汉!”其余几人也纷纷随声附和,骂老杨头有眼无珠,认贼作父。 厉秋风与正阳寨的盗伙两次交手,早看出这伙人不是良善之辈。听老杨头称这些人为“好汉”登时将这老杨头看得低了。便在此时,只听老杨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阳寨现在可是变了天啦,早不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强盗了,已经被朝廷收编了。听说这几日便要开拔,到时可就是是正经的官军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久在锦衣卫当差,知道朝廷对于绿林响马以镇压为主,从来没听说收编为官军之事。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对于河南、湖北的绿林山寨更是大举镇压。这正阳寨在绿林中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寨,又有哪个官员敢将其收编为官兵? 只听那老杨头接着说道:“听说不止正阳寨,北起山海关,南到山东,西到京城,各处的绿林山寨现在都已经被收编为官军了。我家老二岳丈的表弟在青河镇跑买卖,他对这些绿林的事儿门儿清,听他说是朝廷的一个大官儿到各个山寨宣布的旨意。这些绿林山寨不日就要下山,都到永安城会合,统一编成官军……” 厉秋风听到“永安城”三个字,心下大惊,知道此事绝对不简单,暗想:“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将这些啸聚山林的土匪强盗,全都调到永安城下?!” 第二百零五章 厉秋风本想再听那姓杨的老者细说此事,只是此人翻来覆去便是这几句话,想来所知也不甚多。后来一名闲人问道:“正阳寨的人跑到咱们镇子来做什么?” 老杨头一拍桌子道:“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听说这些好汉这几日便要下山,赶奔永安城聚义。但是你想一想啊,大军出动,最要紧的便是要有军饷。可是朝廷的军饷还没有拨下来,这些好汉自然得想想办法。” 老杨头说到这里,又是四处扫视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几日各处绿林好汉都在到处设置关卡,抽取赋税。清河镇外有四个寨子设的卡子,老百姓过路每次十个铜钱,商人每次三十个铜钱。如果带着货物,那是逢十抽一。正阳寨嘛,跟那些大山寨没法比,所以只好在咱们这样的小镇子外设个卡子,抽点油水。听说今日这场事端,便是因为有人没有交钱,竟然冲破了卡子。所以这些好汉就一路追了下来,在这里打了一架。” 众人议论了一番,一名闲人说道:“这些人到处设卡收钱,官府难道不管么?” 老杨头眼睛一瞪道:“现在人家也是官兵了,官府哪敢去管?今日这架打得如此之大,你看到有一个捕快来管么?各位,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可别往外跑。到时遇到这些大爷跟你要钱,若是带了钱,不免破财,若是没带钱,弄不好挨一顿打。总之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厉秋风听这老者说话有头没尾,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全然没有章法,想来也是说话云山雾罩的人物,只怕所说之事一大半都靠不住。当下故意嘶哑着嗓子说道:“老丈知道的真是多啊。不过后来这些好汉怎么又走了呢?” 老杨头听他称呼自己为“老丈”,登时容光焕发,摸着胡须说道:“正阳寨的几位寨主私下里也有纠缠不清的恩怨。听说二当家偷了三当家的老婆,两人早就有底火了。刚才三当家失手被擒,二当家竟然想借刀杀人。三当家脱险之后,便同二当家翻了脸,两伙人就在大街上动起手来了。后来锦衣卫到了,才把双方劝开,带着这些人离开了镇子,想来是去永安城了。” 厉秋风听说居然有锦衣卫到了,心下一凛,道:“老丈不要说笑了。小的虽然没有去过京城,却也知道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轻易不会外出,又怎么会到咱们这个小镇来?何况那些绿林好汉又怎么会听锦衣卫的调度?” 那老杨头尚未说话,只听端着茶盘走过来的茶摊老板道:“他没有说谎,确实是锦衣卫到了。否则那些绿林好汉又怎么会给面子?况且酒楼里死了那么多人,那锦衣卫说不许报官,老板便吓得连连答应。若不是锦衣卫,别人哪有这份威势。” 厉秋风道:“这倒真是奇了,想来这些绿林好汉真成了官兵了。” 那老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事可透着蹊跷。咱们大明朝自太祖建国,一直到当今皇帝登基,可都是天子守国门,对这些叛臣逆党、绿林好汉,一向是剿杀到底,还从来没有招降纳叛的先例。可是这五六日来,到处都传说朝廷要把绿林响马收编为官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劝大伙儿这几日还是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后再出来罢。” 厉秋风道:“您怎么知道来人真的是锦衣卫?” 那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我以前在京城卖过茶,锦衣卫看得多了。刚才那几个人虽然没有身穿官服,可是脚下穿着的可是如假包换的官靴。而且他们拿着腰牌我也曾经见过,那可不是假的。正阳寨那个二当家也是有见识的人物,一见这几个人,当时口气就软了下来。”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厉秋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拿出一枚铜钱,买了两碗茶喝了,这才向老杨头道了声谢,慢慢走到酒楼前。 此时大街上早恢复了热闹景象,酒楼门口也是人来人往不断。厉秋风心想方才钱酒还没有结,既然正阳寨众人已经走了,倒也不必担心,于是迈步走进了酒楼。 厉秋风刚走进酒楼,早有一名店小二迎了上来,刚叫了一句“客官您请进”,就看到了厉秋风的面容,不由得瞠目结舌,手中拿着的抹布差点掉到地上。原来这店小二正是方才带着厉秋风和逐月上楼的那人,后来被正阳寨的盗伙逼着到楼上认人。这店小二也真够义气,居然没有指认成秋风和逐月,倒颇有骨气。 厉秋风低声道:“方才多谢小哥了。” 那店小二颤声说道:“我的爷爷哟,您怎么又回来了?” 厉秋风见大堂中吃饭的客人甚多,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小声说道:“我的酒钱还没有结。” 那店小二急忙拉着他走到门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说道:“客官,那伙强盗可不是好人,您还是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厉秋风道:“我回来结酒钱,况且我的马还拴在门口,若是没了它,我可走不了长路。” 店小二道:“刚才我们掌柜都吓昏了,逃了酒账的客人不知道有多少,您也不必结了。至于这马嘛您赶紧骑走,要不然官府查下来,我们还得跟着吃瓜落。” 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散碎银子递给店小二道:“这钱麻烦小哥交到柜上,多出的你就拿去喝酒。至于马匹嘛,我骑走一匹,另外一匹便送了给你。” 那店小二连连摆手道:“客官,您是不知道。方才您走了知道,那伙强盗起来内讧,都拨出刀子要拼命。结果您猜怎么着?京城里的大官到了,这帮强盗才乖乖住手。我们掌柜要报官,那个大官不许报,还说他的官比我们本地的官要大。死在楼上那几个人的尸体都被强盗抬走了。我估摸着这些人挺害怕那几个当官的,连屁都没敢放就退出了酒楼。他们走时挺匆忙的,您这两匹马都忘了带走。这马匹可不是小东西,藏也藏不住,您要是留了给我,赶明儿别人到官府一说,非把我抓进去所拷打一番不可。您啊,还是把两匹马都带走吧。” 厉秋风见这店小二明白事理,也不贪财,心下颇为敬佩,暗想民间的一个普通百姓,看事情如此明白,倒真是难得。当下将碎银子硬生生塞进店小二手中,这才拱手告辞,到酒楼门口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他知道既然锦衣卫在此地出现,自己若是在长街之上骑着一匹马再牵着一匹马肯定会引人注意,不免横生枝节,是以不敢上马,只是牵着两匹马缓缓向南走去。 这镇子规模不小,厉秋风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穿过镇子,到了一条大路边上。厉秋风方才已经问过路人,知道沿着这条大路南行,但可到达前往江南的水路码头,是以一路走了下来。眼见大路之上行人稀少,他挑了一匹马留在身边,随后在另一匹马的屁股上拍了一掌,看着它慢慢跑开。 厉秋风站在路边,将马拴在路边一株树上。这才沉声说道:“你一路跟着我过来,为何不敢现身一见?” 过了片刻,只听有人嘿嘿一笑,接着大路对面一处断墙之后走出几个人来。为首那人身穿灰袍,头戴黑帽,竟然是五虎山庄二庄主庄恒云。 自从皇陵一别,两人再未见面。五虎山庄庄主余长远众叛亲离,其余几位庄主和庄丁几乎在皇陵中全军覆没,而庄恒云却暴露了身为东厂派在五虎山庄卧底的身份,最后随着赵真等人离开了皇陵。厉秋风方才离开酒楼之时,已自察觉身后有人跟随,却没料到竟然会是庄恒云。 庄恒云身后还站着三个人。这三人目光阴鸷,白面无须,看上去颇为诡异。 厉秋风冷笑道:“原来是庄二侠,数日不见,庄二侠越发清健了。” 庄恒云走到厉秋风身前停下了脚步,笑道:“庄某听说厉兄弟力挫唐赫,扬威于永安城,连云飞扬都被你杀了。少年英雄,当真是可敬可畏。” 第二百零七章 言家人知道想要靠着江湖规矩已经无法找回面子,于是便想利用官府的势力来为言无忌报仇,花了重金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状师,向顺天府递了状子。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管死了多少人,都不能向官府出首,否则便是自绝于江湖,武林中人再也不承认其江湖地位。言家此举,便是与整个武林决裂,自此之后已无法在江湖立足。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言家已是穷途末路,便即孤注一掷,要与沙家堡拼个鱼死网破。 哪知状子递进顺天府之后,竟然再无消息。言家自言无忌等高手失踪之后,实力大损,原本结怨的各门派不断找到言家寻仇,几场大架打下来,言家的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势力日渐缩小,原本一些见不得光的进项也越来越少。打官司却是一个无底洞,便是请大状师和送给顺天府上下官员打点的银子,已将言家的家底全都拿了出来。顺天府将这案子久拖不办,言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最后连在京城租房子的钱都要四处筹借。 这案子拖了将近半年,最后言家派到京城之人实在熬不住了,七转八折的找到了顺天府一名书案,这才知道顺天府为何压着这案子不办。原来沙家的祖先在靖难之役中为成祖朱棣出过大力,据说堡中藏有成祖手书的密旨,是以官府也不敢招惹沙家。顺天府接到状子之后,派人恭恭敬敬向沙家堡递了贴子,询问此事是真是假。沙家堡回复称绝无此事,顺天府也不敢再问,这案子就压了下来。 那书案对言家人说过,顺天府不敢办这案子,言家就不要再作他想了,便是告到刑部,这案子仍会转入顺天府手中。若是沙家堡反咬一口,言家只怕大祸临头。倒不如趁早离开京城,回江西老实过日子是正经。言家此时已是穷途末路,人财两空。言无忌当年得意之时,打得原本在京城趾高气昂的“一城三局七门十三堡”高挂免战牌。此时言家倒了大霉,这些京城的地头蛇趁机落井下石,不时派人偷袭留在言家的子弟。几场架打下来,言家又死了五六个人。言家想要到顺天府去告状,没了银子,连顺天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最后言家再也支撑不住,灰溜溜地逃出了京城。原本威震江湖的江西言家就此一蹶不振,泯灭于江湖。 经此一役,沙家堡在武林中名声大噪。只是那沙一鸣倒真能沉得住气,仍然没有在江湖上露面。只是虎头岩沙家堡的威名算是立下来了,武林中再也无人敢到沙家堡生事。沙一鸣的名头虽然还及不上慕容秋水,但是沙家堡也成了武林中的龙潭虎穴,隐隐已与慕容山庄有分庭抗礼之势。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性子倔强,在慕容家又娇横惯了,此次偷偷溜出慕容山庄,虽然屡遭挫折,脾气已然改了不少。但是遇到了沙家堡这样的江湖大家,她肯定要登门去纠缠一番。若是惹急了沙一鸣,只怕慕容丹砚无法全身而退。只盼着沙一鸣能够顾忌慕容秋水的名头,不至于痛下杀手。 厉秋风纵马狂奔,傍晚时分,却已到了一个镇子。他下马问过路边一个狗肉面摊的老板,才知道这镇子名叫柳家店,虎头岩便在这镇子以北不远处。 厉秋风问明了去路,这才谢过那老板,正要纵马而去,却听那老板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天真是奇了,这么多人来问虎头岩的所在……”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又滚鞍下马,对那老板说道:“难道还有别人问路不成?” 那老板一边为食客盛面一边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摊子正好在这镇口,每日里问路的人都是不少。只不过从昨天开始,问如何前往虎头岩的人就多了起来。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还有一对男女来问过我……” 厉秋风道:“那对男女是什么长相?” 老板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那男的个子很高,二十多岁年纪,右手提着一把剑。女的面目没有看清楚,不过看样子有些瘦弱,连马都爬不上去,还是男的给扶上去的。” 厉秋风一听老板的话,立时知道这对男女必定是萧展鹏和马东青。他心中暗想:“这三人为何没有回江南,却到了这里?而且三人居然分成了两拨,到底出什么事情?”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那老板说道:“那虎头岩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有个很厉害的人物住在那里。前些年还有一些人到那里寻仇,结果都是有去无回。听说那个人养了好几头老虎,不高兴的时候就把活人扔给老虎吃掉,这些年我还没遇到过一心想去虎头岩的人。只是前天傍晚,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伙子问我如何去虎头岩,结果这两天就不断有人来问路,还都是问如何才能赶去虎头岩,你说奇不奇怪?” 厉秋风道:“那小伙子又是什么模样?” 老板抱着几个碗,一边放到水桶中清洗一边说道:“那小伙子长得可是俊俏得很,倒像个大姑娘似的……” 厉秋风心中一动,问道:“她是不是也带着一柄剑?” 那老板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 厉秋风略感失望,正想转身离开。却听那老板说道:“他带了两柄剑。手里拎着一把,身后还背着一把。” 厉秋风心下剧震,想起当日自己擒住朱炬,抢了他手中的“佛泪”宝剑,便交给慕容丹砚保管。依着这老板所说,这女扮男装的少年定然是慕容丹砚无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到虎头岩沙家堡去,而且她去了之后,又为何有这么多人向虎头岩赶去? 厉秋风想到时间已过了两天,不知道慕容丹砚是否已进入沙家堡。他心急如焚,向那老板道了声谢,便即纵马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街上行人极少,是以厉秋风少了许多顾忌,纵马穿过柳家店,直到镇子北侧的一条大路。依着那老板的指点,沿着这大路再走上五里,便可到达虎头岩的地界。厉秋风拍马前行,走了不到两里路,忽听得前面有马蹄声响,隐隐看到有两骑人马,正在缓辔而行。 厉秋风见马上是一男一女两人,急忙高声叫道:“是萧兄和马姑娘么?” 那两骑停了下来,却听那男子道:“是厉兄么?” 厉秋风纵马赶上前去,果不其然,这两人正是萧展鹏和马东青。三人相见,都是又惊又喜。萧展鹏道:“厉兄,你怎么来了?” 厉秋风道:“我正要问你和马姑娘,听说慕容姑娘要去沙家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是暮色沉沉,厉秋风仍然能够看到萧展鹏一脸苦笑,只听他说道:“那日咱们与厉兄分手之后,慕容姑娘就不大开心。萧某知道她一向不把我放在眼中,也不敢劝她,只好请马姑娘开导她一番。只是当时她虽然闷闷不乐,倒也没说什么。当天晚上,咱们住在距通州码头不远的一个镇子上。两位姑娘住一间屋子,哪知第二天一早起来,却发现慕容姑娘不见了……” 萧展鹏说到这里,却听马东青在一边歉然说道:“都是我不好,睡得死死的,连慕容姑娘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厉秋风道:“马姑娘不必自责。她既然要走,定然是早有准备。你又不懂武功,她大半夜的溜出去,你又如何知道?” 萧展鹏接着说道:“马姑娘发现慕容姑娘不见了之后,将我喊了过去。我俩在客栈中一番搜捡,闹得鸡飞狗逃,却没有慕容姑娘的影子。问了老板和店小二,都说没有见过慕容姑娘出去,想来她是趁着天黑从屋顶走了。萧某当时真是束手无策,不过马姑娘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那还是在厉兄离开后不久,慕容姑娘问了我一句,‘京城左近武功最厉害的是哪位高手’。我当时随口答了一句‘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我知道慕容姑娘好武,以为她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当时也没有在意。马姑娘说道,慕容姑娘不会负气去找沙一鸣比武吧。我听了之后恍然大悟,便买了两匹马,带着马姑娘一路追了下来。途中遇到了好几伙武林中人,都说有人到处叫嚣,说是要挑了沙家堡。眼下河北各地的武林人物都向沙家堡聚集,要亲眼看一看这场决斗。” 马东青在一边说道:“都怪我不会骑马,萧大侠只得陪着我,是以走得慢了,今日才赶到这里。” 第二百零八章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为何要找沙一鸣比武?难道慕容山庄与沙家堡有什么过节不成?” 萧展鹏道:“自从沙家堡灭了江西言家之后,江湖中还没听说哪个门派与沙家堡有宿怨。况且沙家堡在京城左近,慕容山庄却远在江南,两家离得如此之远,又怎么会结下什么梁子?沙一鸣的武功虽然鬼神莫测,但毕竟是晚辈,以慕容老先生的胸襟,想来不会与他过不去。就算慕容老先生与沙一鸣或沙家堡的长辈有过不快,也不会说给慕容姑娘知道。” 此时三人缓辔而行。时节已是深秋,四野一片漆黑寂静,只有马蹄声“嗒嗒”作响。 马东青道:“我瞧慕容姑娘倒不是早就想去找沙家堡的麻烦,否则她也不会问萧大侠京城左近哪位江湖人物武功最高。” 厉秋风道:“难道她想威震武林,夺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是以先将京城一带的武林高手全都打败?” 马东青摇了摇头道:“以慕容姑娘的性格,虽然倔强,却并非不懂事理之人。况且她虽心高气傲,对自己的武功强弱还是知道的。我和萧大侠一路走来,听那几伙江湖人物说道,向沙家堡挑战那人趾高气扬,到处声言要将沙家堡挑了。试想江湖人物找人比试武功,除非是有灭门的大仇,或者有十成把握,否则绝对不会如此嚣张,总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慕容姑娘此举,倒似想轰动江湖,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我虽然不懂武功,但武林人物却也识得不少。遇到这等大事,自然都会赶去看热闹。我瞧着慕容姑娘此举,倒不是想向沙一鸣挑战,而是想激厉大侠现身……” 厉秋风心中一凛,思忖了片刻道:“这、这恐怕不会罢?” 马东青道:“那日厉大侠走后,慕容姑娘一直怏怏不乐。她一直不想回江南,见厉大侠离开,想必也起了继续闯荡江湖的心思。只是这些日子一直与厉大侠相伴,她一个小姑娘,自然还希望厉大侠能陪在身边,是以便想偷偷追赶厉大侠。但是人海茫茫,要想在江湖上找一个人,那是何等困难?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厉大侠来找她……” 厉秋风颤声说道:“马姑娘的意思是说,慕容姑娘向沙一鸣挑战,是想让厉某也赶到沙家堡……” 马东青点了点头道:“不错。厉大侠虽然淡泊名利,但是像沙一鸣这等武林高手与人比武,想必也颇感兴趣,定然要到沙家堡来看个究竟。到时慕容姑娘就可以找到厉大侠,这对于她来说,倒是一个最便利的法子。” 厉秋风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说:“若真是如此,慕容姑娘也太过于儿戏。沙一鸣是武林中最为神秘莫测的高手,只怕比柳生宗岩也差不到哪里去。以江西言家如此势力,在沙家堡也讨不到好。她孤身犯险,这可如何是好?” 萧展鹏却并不在意,道:“沙家堡势力再大,遇上慕容家的人,只怕也要顾忌三分。沙一鸣若是真像传说中那样厉害,慕容姑娘一出剑,他便能识得这是慕容家的剑法。以慕容老先生在江湖中的威名,想来沙一鸣还不敢痛下杀手。” 厉秋风道:“厉某也但愿如此。哪怕慕容姑娘失手被擒,到时我向沙家堡陪罪,说什么也要将慕容姑娘平安带出沙家堡。” 三人谈谈讲讲之间,又走了两三里地。沉沉夜色之中,忽见前方不远处竟然点起了几堆火来。三人俱是一怔,厉秋风对萧展鹏和马东青道:“两位在此稍候,我到前面打探一下。” 萧展鹏性子最急,这几日陪着马东青,事事只能慢慢处理,早就不耐烦了。这时未等厉秋风说完,便即拍马抢出,一边向前跑一边说道:“厉兄奔波了几日,还是歇息一会儿,待萧某前去打探罢。” 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和马东青留在原地。耳听得萧展鹏的坐骑蹄声渐远,马东青道:“厉大侠,你不必担心我,尽可以和萧大侠同去。我瞧着前面着实有不少人,萧大侠性子又急,三言两语不合,只怕会有冲突。” 厉秋风心想:“这马姑娘虽然不懂武功,心思倒是颇为缜密。”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道:“萧少侠武功高强,却也不是做事莽撞之人,想来不会与人贸然动手。便是有事情发生,他也会出声示警。” 两人骑在马上,凝神观看那几堆大火的方向。只见火光映照之下,不断有人影在火堆前闪过。此时已是深夜,夜空中虽有几颗散落的星星,却更让人感觉四周无边夜色有多么黑暗。 马东青道:“厉大侠,慕容姑娘两天前便到了,你说她已经与沙一鸣交过手了么?” 厉秋风道:“这个倒很难说。若真像马姑娘所说,慕容姑娘此举是逼厉某现身,厉某若不到场,她便不会与沙一鸣交手。只愿那沙一鸣能自重身份,不至于向慕容姑娘这样一个年轻后辈痛下杀手。” 马东青微微笑道:“厉大侠只怕还忘了一点,慕容姑娘可是一个女孩儿家。说不定沙一鸣见了她之后,坚决不肯与女子动手,只怕也是有的。” 厉秋风一怔,随即也是微微一笑。慕容丹砚溜出慕容山庄之后,便做男子打扮。只是她一个从未离开家的小姑娘,只是听人说过男扮女装之事,是以虽然换了男子衣衫,仍是一副女子的面容,加上身上淡淡的少女幽香,骗过普通的百姓不难,若是遇到江湖行家,自然一眼便识得她是女子。那沙一鸣虽神秘莫测,但是毕竟是武林大豪,见一个年轻姑娘向自己挑战,坚辞不战却也是有的。 过了一柱香工夫,只听得马蹄声响,却是萧展鹏骑马奔了回来。他到了厉秋风和马东青马前,这才勒住坐骑,对厉秋风道:“前面有一百多人,分属十几个帮派,我看其中不少人面熟,似乎是从永安城撤下来的江湖人物。我问了几人,都说是来看神秘剑客挑战沙家堡堡主沙一鸣之战。” 厉秋风急忙说道:“他们说没说双方交过手没有?” 萧展鹏道:“我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到双方动手。只不过这些人大多也是今日傍晚时分赶来的,还没有前往沙家堡。因天色晚了,便在这里宿营。”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看情形慕容姑娘应该在两日前到了这里,眼下不知道她是否已向沙一鸣挑战。若是真如马姑娘所说,在厉某现身之前,慕容姑娘应该不会立即向沙家堡挑战。只不过这只是咱们的猜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到沙家堡去瞧瞧。”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马东青,对萧展鹏说道:“萧兄,你和马姑娘暂时留在这里。我到沙家堡去探查一番,看看慕容姑娘是否已进入堡内。” 萧展鹏道:“你这几日到处奔波,身上重伤未愈,还是我去瞧瞧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对两人说道:“如果此事真像马姑娘所说,那么便是由厉某之故才造成今日之局面,让慕容姑娘孤身犯险。我若不出头,那又如何说得过去?两位尽可以放心,我身上伤势已然大好,此次只是去探查,又不是与沙家堡打架。若是情势不妙,我自会想法子脱身,萧兄不必担心。倒是此处鱼龙混杂,只怕锦衣卫、东厂和柳生一族的杀手也藏在其中。两位千万要小心在意,遇事能忍则忍,不要与这些人起了冲突。” 萧展鹏见厉秋风心意已决,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对厉秋风说道:“听那些江湖人物说,沙家堡就在前面不远的山坡上。厉兄若是要去,可绕过前面那些人,然后折向东行,沿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大路,便可直到沙家堡。” 第二百零九章 厉秋风别过萧展鹏和马东青之后,当即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越过了群豪宿营之处。此时到达的江湖人物有一百多人,点了三四个大火堆。群豪坐在火堆边上大声说笑,四周的树林边上拴了不少马匹,不时有马嘶之声。是以厉秋风骑马经过,倒也没有人注意。 厉秋风绕过群豪聚集之处,便仔细观察道路右侧。此时夜空中星光渐盛,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路边的情形。厉秋风纵马走出不远,果然见到道路右侧出现了一条白乎乎的道路。厉秋风拨转马头,便那条道上奔去。 马蹄刚刚踏上那条道路,便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原来这条路是用白色石子铺成,马蹄踩上去之后,将石子踢得到处都是。 厉秋风纵马前行,只觉得地势逐渐抬升,已到了一处山脊之上。道路两边并无树木,却是不知深浅的山谷。厉秋风转头向右回望,尚能看到群豪点起的那几堆大火。只是隔得远了,显得颇有些朦胧。 走了大约一柱香工夫,星空之下,忽见前方出现了两株大树,一左一右,分列在道路两侧。距离大树大约五六丈远的地方,立着一个巨大的石牌坊。到了此处,想来距离沙家堡已不远了。 厉秋风勒住坐骑,心想自己此次到沙家堡来,只求慕容丹砚能够平安离开,不是来与人比武较技、生死相搏,是以礼数绝不能缺。当即滚鞍下马,牵着马匹缓步向前走去。 待到了那石牌坊下,厉秋风从怀中掏出火揩子晃燃,然后举起来仔细查看这石牌坊。只见这牌坊通体都用汉白玉砌成,只是年代久远,风吹雨打,原本白色的石壁已变得灰白。牌坊正中碑额处嵌着四个大字:百世流芳。 看到这四个大字,厉秋风不由一怔,暗想这字怎么如此熟悉,倒似在哪里曾经见过一样?他凝神细想,蓦然间想起了这字的来历,不由的悚然一惊。 他想起东厂大堂前也有一座牌坊,而牌坊上同样刻着“百世流芳”四个大字。那是成祖朱棣亲笔所书。 厉秋风在锦衣卫办差之时,东厂倒也去过几次。第一次随同其他锦衣卫押解人犯到东厂之时,进了东厂第三时院子,在大堂之前便有一座牌坊,上书“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大堂正中供奉的是南宋名将岳飞的画像,匾额上还写着“精忠报国”四字。 当时厉秋风不置可否,心想东厂虽然也办了不少案子,但是在正德皇帝在位期间,到处刺探消息,陷害了不少大臣,朝廷和民间对东厂颇多怨言,只怕与这“百世流芳”和“精忠报国”拉不上关系。当时几名锦衣卫都晒笑不已,只是同去的年长者悄悄对众人说道:“东厂始于成祖朱棣登基之时。当时靖难之役虽已结束,但是忠于建文帝的官员不在少数。锦衣卫也一直效忠于建文帝,虽然撤换了指挥使等官员,但下属人员大半留任。是以朱棣对锦衣卫并不放心,便重用身边的太监,成立了东缉事厂,这便是后来世人谈虎色变的东厂。东厂设立之初,成祖亲自题了一块匾额,上书‘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后来又为岳飞画像题了‘精忠报国’四字。这都是御笔,万万不可有不敬之色。” 厉秋风站在那牌坊之前,想起京城中东厂大堂前那座牌坊,心下疑云大生。单以规模而论,沙家堡外这座牌坊要比东厂大堂前的牌坊大的多,而从规制上来说却又完全相同。尤其“百世流芳”四个大字与东厂那座牌坊上的完全一样。厉秋风听说过沙家的先祖曾参与过靖难之役,是成祖朱棣夺位的功臣。只是当时以为是传言而已,今日见到这座牌坊,他才相信有关沙家堡的传说只怕都是真的。若真是这样,要想将慕容丹砚平安带出沙家堡,只怕更为困难。 他沉吟了半天,这才牵着坐骑从牌坊下走过。 过了牌坊之后,却见脚下不再是石子路,而是青砖铺成的道路。道路两旁全是高达数丈的大树,形状怪异,古朴厚重,显然生长的时日已不短了。 厉秋风走了三十余丈,忽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一道高墙。他手中的火揩子照射的范围有限,急忙又向前走了十余步。这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道高两丈有余的石墙,正中一座大门紧闭,两侧各有一座小门。门前却有两尊石头雕成的猛兽,初看时以为是狮子,只是走近才发现雕刻的竟然是两头猛虎。 民间富户豪绅之家,门前多有摆放石狮的风俗,只不过从来没见有人会在门前摆上石老虎。而且这两头老虎左右分立,外形神态却又各自不同。左侧那石虎蹲坐在地上,抬头向天,似乎正在仰天长啸。右侧石虎却四足分开,虎头压低,好似要猛然扑出。 厉秋风看着这两头石虎,心想沙家堡倒真是奇怪,为何用了两头石虎来镇宅。正思忖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喀”的一声轻响,他心中一凛,立时晃灭了手中的火揩子,右手握住刀柄,身子闪在右侧那石虎之后,随即在马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那马立时四蹄翻飞,便向来路跑去。 厉秋风左臂重伤未愈,身上仍有余毒未消,此时不想与敌人动手。是以隐身在石虎之后,想寻机逃走。只是那敌人也甚是了得,方才传出极轻的声响之后,便再无声音。厉秋风等了半柱香工夫,周围一片寂静,再无半点声息。他心想再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当即蹲下身子,慢慢向左侧那头石虎移动。 他刚刚移动到左侧石虎的脚边,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从石牌坊一侧传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方才发出声响那人轻功极高,而且已到了沙家堡石墙附近,怎么从石牌坊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 他知道自己若是这般蹲在石虎旁边,定然会被来人发现,当下身子一转,已经绕到了石虎后面。 厉秋风刚刚藏好,来人已到了石虎之前不远处。厉秋风听出这人脚步沉重,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是劳累之极,竟连行藏也无法掩藏。只听得慌乱的脚步声一直跑到大门之前,接着便响起了敲门声。 厉秋风侧耳倾听,发觉这人敲门的声音与众不同。先是三声极重的敲门声,随即是两声极轻的敲门声,然后又是一重一轻两次叩击。过了片刻,只听得“吱扭”一声,想来大门已经开了,随后听见两人极小声的说了几句话,那门又关上了。 厉秋风并不在意到来的是什么人,他提防的却是藏在右侧树林中的那人。只是过了大半天,那人却始终没有露面。厉秋风暗想这人倒真能沉住气,自己却没有时间与他拖延。正思忖该想个什么法子将那人引出来时,却听不远处传来极细微的呼吸之声。他知道那人已经现身,登时全身紧张起来,身子倚在石虎之上,右手握紧了刀柄。 只听得对面的石虎方向传来了极缓慢的呼吸之声,想来那人已经走了出来,正自向厉秋风一侧的石虎逼近。厉秋风心下诧异,两人方才对峙之时,厉秋风已然察觉这人轻功极高,而且极为机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进到沙家堡之后,这人竟然大着胆子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厉秋风知道自己发现了这人藏在左近,这人也一定知道自己就藏在沙家堡的门前。此刻对方既然露面,自己也不必再躲藏,当下右手握紧刀柄,缓缓从石虎身后站了起来。 借着几点星光,只见对面石虎旁边站着一人。这人一身长衫,长发披肩,虽然面目看得不太清楚,但是这身衣衫厉秋风却是极为熟悉。 这个神秘出现的人物正是与他分手不久的逐月。 第二百一十章 两人目光一接,俱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逐月见机甚快,对着厉秋风使了一个眼色,便向石牌坊的方向轻飘飘地走了过去。厉秋风跟在她身后,心下一片狐疑。 两人走出石牌坊之后,直到了两株大树下,逐月这才停住脚步,道:“你怎么也来了?” 厉秋风不知道逐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思忖了片刻才说道:“我本来向南追了下去,不过听说有人要向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挑战,倒想瞧瞧这是哪一个妄人,竟然如此大胆,便跟着一群江湖中人到这里来看看。”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逐月,道:“你不是去探查柳生一族的藏匿之所么,怎么也到了这里?” 逐月道:“不错,我确实是去追踪那个受伤的杀手。这人倒真是狡诈,虽然没有发现我在后面跟着,但是却东转西绕,一连去了三个柳生家族的小据点。我见他与几名柳生家族的杀手接头,却一直未现身发难。他确认无人跟踪,这才骑了一匹马,顺着大路向这里奔了过来。 “他骑上马之后,我也不敢迫得太近,好在我在他的马上做了点手脚,放上了柳生一族追踪用的‘藤香’,这才没有被他甩掉。这人逃到山下之后,看到那里聚集着不少武林高手,便弃了坐骑,绕行山谷。我在山谷中判断出他要逃走的的方向,便抢先了一步,到了这里才发现有一座大宅院。我藏在一株大树上,远远看到有人牵着马走了过来。当时距离较远,没有认出是你。后来我不小心踩断了树上一根小小枯枝,竟然被你察觉。不过我瞧你也吓得不清,躲得踪影不见,便知道你不是柳生一族的人,倒放下了心。那个受伤的杀手随后便赶到这里,被人接进宅子里去了。我知道你不柳生一族的人,便出来想瞧瞧是什么人,想不到竟然是你。” 厉秋风转头向石牌坊后的宅子望去,心中疑云大生,沙家堡如此神秘的所在,又怎么会与柳生一族有了关联,难道沙一鸣与柳生宗岩早有勾结?若真的如此,只怕慕容丹砚挑战沙一鸣的背后大有文章。 逐月见他沉吟不语,接着说道:“这宅子便是你说的什么沙家堡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不错。沙家堡是中原武林极为神秘的一个所在,武林中视之为禁地,极少有人敢到这里来生事。那个受伤的杀手却一路逃到了这里,而且还被人接了进去。我担心沙家堡堡主沙一鸣与柳生宗岩私下里有什么勾结,如果是那样的话,有沙家堡相助,要对付柳生宗岩就更困难了。” 逐月面色一沉,思忖了片刻道:“柳生宗岩做事谨慎,知道我与朱炬翻脸之后,不用猜便知道他会立即将在皇陵不远处的老巢撤走。自从十二年前柳生一族大举入关,在中原各地苦心经营,暗藏下的据点不知道有多少。另外柳生宗岩还在各省督抚衙门和江湖各帮派中布下了卧底眼线,各地官府的大小事情和中原武林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这几年他还与福建沿海的扶桑浪人来往频繁,双方似乎在谈一件大事。你说的这个沙家堡如果真的是柳生宗岩早就布下的棋子,却也没有什么稀奇。” 厉秋风道:“你在柳生宗岩身边之时,没有听他提到过这里么?” 逐月摇了摇头道:“我和飞花虽然一直随在柳生宗岩的身边,但是族中机密之事,柳生宗岩却从来不让我们插手。柳生一族内部规矩极严,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能问。森田小五郎被视为柳生宗岩在族内最为倚重的助手,只怕这些机密的事情他也所知不多。” 厉秋风脑袋中风起云涌,苦苦思索沙家堡和柳生一族到底有何关联,只是想来想去却抓不到半点线索,最后只得摇了摇头道:“事情只怕不妙,咱们还是暂离此地,再做打算。” 两人沿着来路走下山坡。逐月边走边道:“你没与别人动手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方才我是打算动手了,好在最后出来的是你。” 逐月笑道:“我见你一直躲着,知道你不是柳生一族的人,我便是现身,你定然也不敢大声吵嚷,惊动了柳生一族的人,所以才公然现身。当时也存了杀人之心,好在没有动手。你的余毒未清,能不动手,便不要动手。” 两人谈谈讲讲,不久已看到了山下江湖群豪点起的火堆。只是此时火势已经小了不少,想来众人大半都已经歇息了。 厉秋风知道群豪中有不少人都识得自己,不想多生枝节,便带着逐月绕过群豪,向着来路走了过去。 两人走了一里多地,却听到马匹响鼻之声。接着有人问道:“是厉兄么?” 厉秋风听出是萧展鹏的声音,急忙说道:“正是。萧兄和马姑娘可好?” 厉秋风带着逐月快步走了过去,却见萧展鹏已经迎了上来。两人见面之后,互相说了各自的情形。原来厉秋风离开之后,却又有三四伙武林中人赶到了这里。萧展鹏不欲与这些江湖人物照面,便将马匹拴在路边的树上,自己和马东青各自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下休息。 厉秋风道:“我到了沙家堡,只是事情有些不对,是以没有进沙家堡探查,便赶了回来。” 萧展鹏见逐月跟在厉秋风身后,有些惊疑地问道:“厉兄,这位姑娘是……” 厉秋风转头看了逐月一眼,对萧展鹏道:“这位大姐是柳生宗岩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他话音未落,萧展鹏吓了一跳。逐月却哆声哆气地笑道:“什么大姐不大姐的,倒把我叫得老了。” 萧展鹏见这女子妖里妖气,说话轻佻,心中疑云更盛。厉秋风见萧展鹏一脸惊疑,生怕他生了误会,急忙说道:“眼下她已与柳生宗岩决裂,要和咱们一起对付柳生一族,萧兄不必怀疑。” 萧展鹏知道厉秋风做事谨慎,他既然相信这个女人,想来总有他的理由,便即点了点头,道:“下一步厉兄做何打算?” 厉秋风沉吟了一下,道:“沙家堡极有可能与柳生宗岩有所勾结……” 萧展鹏“啊”了一声,便在此时,却听得数步之外的马东青也是轻轻叫了一声。厉秋风一怔,道:“马姑娘,有什么事情么?” 却听马东青说道:“可能是今晚受了凉,头有些疼……” 厉秋风和萧展鹏快步走到马东青身边,只见马东青坐在一块石头上,脑袋伏在膝盖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颇为痛苦。厉秋风对萧展鹏道:“萧兄,你还是将马姑娘送回柳家店,找一处客栈住下,再给她请一位大夫。此间龙蛇混杂,柳生一族的杀手可能也隐伏在左右。一旦动起手来,马姑娘留在这里,只怕会有危险。” 马东青想要抬起头来,只是好似难受之极,只抬起了半边脸,便又趴了下去,颤声说道:“我知道厉大侠这是好意,不过回柳家店的路我也认得,萧大侠还是留在这里,助厉大侠一臂之力,我自己骑马过去罢。” 萧展鹏虽不愿意离开,但是瞧着马东青如此痛苦,只好对马东青道:“马姑娘,还是我送你回去罢。” 厉秋风快步走到路边,解开了一匹马的缰绳,牵到了马东青身边。萧展鹏扶着马东青上了坐骑,自己也牵了马过来,对厉秋风道:“两位先在这里稍候,萧某安顿好马姑娘之后,便来与两位会合。” 马东青被萧展鹏扶上马之后,便蜷缩在马鞍上,显是痛苦之极。萧展鹏不敢再有耽搁,便即飞身上马,向厉秋风和马东青拱了拱手,便即牵着马东青坐骑的缰绳,缓缓向东而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逐月望着萧展鹏和马东青的背影,笑道:“你们出来闯荡江湖,怎么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这也太可笑了罢?” 厉秋风道:“这位姑娘是一位武林前辈的遗孤,只是机缘巧合,正好遇到了而已。” 逐月道:“你那位小姑娘朋友我倒是挺喜欢,不像你们这些中原武人做事婆婆妈妈……”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心想你要是知道这位小姑娘捅下了多大的篓子,只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只是此时此刻,这话自然不能说与逐月知道。便对逐月说道:“沙家堡原本就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势力,若是与柳生宗岩联手,只怕武林将有一场大变故。原本我想公开去沙家堡拜见沙一鸣,只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逐月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说过来到这里,只不过是来瞧瞧热闹。可是一个瞧热闹的闲人,为何要急三火四的去见沙家堡的首领?这可不是瞧热闹的作派呀。” 逐月说到这里,又看了厉秋风一眼,声音中已经含了戏谑之意:“我想那个向沙家堡挑战的妄人,只怕与你颇有交情罢?” 厉秋风一怔,没想到逐月心思如此机敏,竟然瞧出其中的关节。他苦笑了一声道:“既然你已经瞧出来了,我也不再隐瞒。我怀疑向沙家堡挑战的那个人,就是我那个本来应该已经回到江南的朋友……” “嘻嘻,我就说嘛,换了别人,你哪会这样像火烧了尾巴一样急得团团转。”逐月一边捂嘴轻笑,一边对厉秋风说道:“我就说你这个小姑娘朋友有种。做人做事,只要遂了自己心性儿,管别人说什么、笑什么,由着自己的喜欢做便是。你知道柳生宗岩这些年为什么能在你们明国朝廷和江湖如鱼得水么?他就是瞧着你们这些人口中一套,手上又是一套,处处用好处牵着你们的鼻子走,才让他如此坐大。” 厉秋风听她嘻笑怒骂,颇为尴尬,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晒笑着不说话。逐月却越说越是兴起,最后说道:“等见到那个小姑娘,我倒想认她做个妹妹,你没有什么意见罢?” 厉秋风道:“我的意见?你不知道她的脾气有多大,又怎么会听我的?若是听我的,只怕她现在已经在江南了,咱们也不必巴巴的赶到这里。” 逐月笑道:“你这人又口是心非了。明明喜欢得紧,偏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我就不信了,若不是你喜欢她喜欢到了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地步,又怎么会拖着半残的身子,跑到这个危险万分的地方?” 厉秋风心下剧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却被逐月浑不在意地说了出来。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也不敢去想,此时却想高声喊将出来。便是前头有千人万人、万丈深渊,却也要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逐月见厉秋风右手握刀,嘴唇紧咬,不由微微一笑,道:“说到你心里去了罢?好啦好啦,我这也不是取笑你,你何必如此紧张?总不成被我揭穿了心事,便要杀我灭口罢?” 厉秋风这才醒悟过来,他一向坚忍,极少会如此失态,急忙收慑心神,对逐月说道:“你净胡说些什么,我又怎会杀你灭口?” 便在此时,只听得东侧马蹄声响,竟有数十匹马奔了过来。厉秋风一怔,急忙和逐月退到路边。片刻之后,只见三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已然到了面前。马上骑士手里举着火把,照见路边有人,便即勒住坐骑。一人对厉秋风道:“朋友,咱们问个路。请问去沙家堡该往何处走?” 厉秋风见这些人个个剽悍,身上或马上带着各种兵刃,知道也是来瞧热闹的江湖人物。当即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群豪的宿营地道:“你们到那边问问罢,咱们也是刚到,不知道沙家堡在哪里。” 那人嘟囔道:“他妈的,想不到问了一个傻子!”随后对众人喝道:“快走,到前面再说!” 这群人过去之后,逐月冷笑道:“瞧见没有,这些人中没几个好东西,枉你还费尽心力,想带他们找一条生路。我劝你一句,如果你不想做棋子,就要想法子去做下棋之人。以你的武功智慧,只怕柳生宗岩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你在皇陵和永安城两处,对江湖各派都有救命之恩。到时我再说动森田小五郎的手下,你我联手,别说一个柳生宗岩,便是威震天下的慕容山庄,咱们也不用放在眼中。”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雄心。” 逐月笑道:“扶桑出了好几位女国王,你们中原不是也有一位女皇帝叫作武则天么?凭什么你们男人就能当元帅将军、做皇帝,我们女人只能做你们的玩物?” 厉秋风道:“你错了。像柳生宗岩这种是看不起你们,欺负你们。但是你也不要忘记,很多人并没有欺负你们。就拿教授你们武功的柳宗岩来说,他欺负过你们么?” 逐月顿时语塞,过了良久才道:“祖师爷是世上难得的好人。只不过像他那样的好人,却要背井离乡,远赴万里海外,最后不知所踪。祖师爷一生漂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便是他为人太过忠厚,虽然武功绝伦,最后仍然逃不出做棋子的命运……” 厉秋风冷笑道:“你知道柳宗岩去了哪里么?” 逐月摇了摇头道:“他去了哪里咱们都不知道。听柳生宗岩说,祖师爷性子洒脱,在寒山渔村呆得腻了,便即飘然远去,浪迹江湖了。” 厉秋风道:“好一个飘然远去,浪迹江湖。我跟你说,柳宗岩是被你们那个族长在酒中下毒,想迫他交出武功心法。好在柳宗岩内功深厚,没有当场毙命,逃出了柳生一族的控制。只不过他最后还是油尽灯枯,死在雪山绝顶。柳生宗岩对待恩人,却也如此狠毒。难道你想做第二个柳生宗岩么?” 柳生一族敬重柳宗岩如神明,从来没有想到他是被人害死,更不敢想是柳生宗岩下的手。此刻厉秋风话一出口,逐月脸色大变,心下剧震,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厉秋风道:“是柳生宗岩的女儿柳生飞烟亲口说的。她无意中在雪山绝顶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柳宗岩,才知道是她父亲下的手。柳生飞烟是柳生宗岩的女儿,她总不会诬陷他的亲爹罢?” 正说到此处,却听得马蹄声响,有人从东方奔了过来。两人便停了话头,向来路望了过去。片刻之后,只见一匹马四蹄翻飞到了两人面前。马上骑士勒住坐骑,翻身下马,正是萧展鹏。 厉秋风迎了上去,对萧展鹏说道:“萧兄,马姑娘安顿好了么?” 萧展鹏道:“已经安顿好了。找了柳家店最大的客栈,给她要了一间上房。我花了五两银子,让掌柜亲自去请了柳家店最好的大夫过来给马姑娘看病。那大夫刚从热被窝里出来,头脑有些不清不楚,只说马姑娘有些劳累,倒并无大碍。被我吓唬了几句之后,这才认认真真地给马姑娘把脉看病,最后开了几服药。我怕老家伙老眼昏花,再写错了字儿,亲自陪着他去取了药,让他家的小伙计煎好了给马姑娘送回去。我回到客栈之后,给马姑娘留了银子,这才赶了回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怕沙家堡很可能变成第二个皇陵,慕容姑娘捅的这个篓子当真不小,说不定最后便是一场大混战。马姑娘不懂武功,留在这里于她不利。既然将她安顿好了,咱们就可以全力救助慕容姑娘平安脱身。”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三人到路边树林中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各自盘膝运功,闭目养神。直到天将亮时,却听得大路之上马蹄声、吵嚷声、说笑声不断,想来又有大批江湖人士赶到了这里。 三人站起身来,各自收拾了一番。萧展鹏道:“若真是慕容姑娘向沙一鸣挑战,待会儿见到江湖群豪,厉兄不妨以真面目示人。慕容姑娘知道厉兄到了,自会现身相见。到时咱们脚底抹油,这事情就算了结了。” 厉秋风道:“若真的如此,那自是最好的。只是沙家堡与柳生家族若有关联,此事只怕不会如此简单。” 逐月冷笑一声道:“偏生你有这许多顾忌。若是依我的意见,咱们干脆在沙家堡的水中下毒……” 厉秋风和萧展鹏都吓了一跳。厉秋风道:“眼下敌友未分,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毒杀人?” 逐月说道:“哪有什么敌友未分的?若是沙家堡与柳生家族有勾结,咱们除掉他们,正是剪除了柳生宗岩的羽翼。就算沙家堡与柳生家族没有勾结,现在却是你那个小姑娘朋友的敌手,咱们将堡里的人全都弄死,到时无人应战,你的小朋友一举成名,对你感激不尽。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不是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厉秋风和萧展鹏听得瞠目结舌,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便在此时,忽听得大路之上有人笑道:“许掌门,永安一别,忽忽数日,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接着只听一人说道:“是啊是啊。本来要赶回蜀中,谁知刚走到保定,便听说了这件大事。武林中人听到这个消息,又哪会坐视不理?所以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诸帮主也是去沙家堡罢?” 那诸帮主道:“正是。咱们也是走了不远,便听到从榆柳镇赶来的江湖朋友说了这个消息。想那沙家堡自灭掉江西言家之后,在江湖中无人敢惹,现在居然有人公开挑战,比当年言无忌还要猖狂,诸某岂能不来?” 萧展鹏皱了皱眉道:“这声音好熟,倒似在哪里听过……”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个我却知道。那个许掌门便是青城派掌门许成和。至于这个诸帮主,却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逐月“哼”了一声道:“这帮不知道死活的家伙,刚从永安城逃得了性命,却又跑到这里来送死。” 厉秋风一怔,道:“他们只不过是来瞧个热闹,又怎么说他们是来送死?” 逐月冷笑着说道:“你说过沙家堡是江湖中极难招惹的门派,他们从不与江湖各派交往,自是有他们的目的。你的小朋友来挑战,沙家堡的堡主若是公然迎战,无论胜败,其实沙家堡都已经输了。是以就算堡主出面与那小姑娘过招,只要他露了面,这些来看热闹的家伙十有八九都难活着离开。若是沙家堡与柳生家族互通款曲,那么这些在永安城坏了柳生宗岩大事的家伙,你想想还能得逃得了吗?”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一心只想着救走慕容丹砚,这些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逐月这一提醒,他登时醒悟了过来,暗骂自己该死。自那日庄恒云提到慕容丹砚前往虎头岩之时起,便一心想着如何救慕容丹砚脱险。而昨日马东青又推测向沙一鸣挑战的正是慕容丹砚,他心下更加着急,竟然未对此事仔细推算过。此时脑中一片空明,心中暗想:“慕容姑娘虽然性子倔强,却非不讲道理之辈,怎会如此轻率地向武林中如此了得的一大帮派公然挑战?便是她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却要想到慕容山庄的名声。否则败于沙一鸣之手,那可不是她一个人的荣辱胜败,而是慕容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威名。慕容丹砚再不小心,这道理总是懂的。” 萧展鹏见厉秋风沉吟不语,低声问道:“厉兄,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面色沉重,对萧展鹏说道:“只怕咱们都上了大当……” 萧展鹏惊道:“厉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只想着是慕容姑娘向沙家堡挑战,却没有仔细想过,慕容姑娘虽然性子急躁,江湖阅历不多,却并不是一个不懂道理之人。沙家堡在长江以北的名头并不比慕容山庄低多少,慕容姑娘若是向沙一鸣挑战,那便是慕容山庄向沙家堡宣战,关系到武林中两大势力的威名和地位。萧兄,你仔细想想,慕容姑娘再莽撞,能做出这种事情么?” 萧展鹏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会,慕容姑娘不会这么做。” 厉秋风道:“事情的要害就在这里。若不是逐月姑娘提醒,我还领悟不到。谋划此事之人,一定是不甘心群豪从永安城中逃走,便又想了个办法来制造陷阱,将群豪再次骗了过来。萧兄不妨想一想,皇陵之事,是有人以重宝为诱饵,欺骗江湖豪杰大举前来。俗话说‘重宝惑人心’,江湖中人果然上当,只是最后大伙儿还是冲出了皇陵。那人一计不成,便又想了一个法子。学武之人,对于高手的对决自然不会错过,沙家堡又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门派。若是听到有人向沙家堡堡主公然挑战,江湖人士自是非到不可。这样一来,不只是从永安城逃出的群豪会再次聚集,便是其它未赴皇陵的武林高手只怕也是非到不可。” 萧展鹏道:“对啊。否则向沙家堡挑战那人,又为何要大肆宣扬此事?自从江西言家被沙家堡灭了之后,江湖中人提到沙家堡和沙一鸣都是提心吊胆,就算有人真的向沙一鸣挑战,顾忌也是颇多,又怎么会如此到处宣扬?” 逐月见厉秋风和萧展鹏相信了自己的话,顿时得意起来,对厉秋风道:“怎么样,我这也算一语点醒梦中人罢?!” 厉秋风道:“其实无论是在皇陵还是在永安城,操纵群豪的并不只是一个人,也不只是一股势力。朝廷中的大佬、锦衣卫和东厂、还有柳生宗岩等野心家,都想用皇陵、永安城和群豪做棋子,相互攻伐据守。永安城最后没有陷落,不是咱们打得好,而是各方势力最后妥协了。眼下宣府、大同的援军虽已逼近永安城,但是只派出了三千前锋部队,本部兵马仍然在京城与永安之间驻扎。山海关的兵马屯兵于永安城南,可进可退。桑良田的军队原来就来自宣、大两镇,与这两镇的援军互通声气。现在各镇的军队已处于均势,平衡不可打破。若是想再有动作,只有另设奇谋了……” 萧展鹏颤声说道:“厉兄的意思是说,现在大军压境,想要动手脚的人无法再利用官军实现他的目的。便又想利用江湖群豪,去为他卖命?” 厉秋风道:“正是。想来他们的条件还没有谈成,既然各部兵马现在互相牵制,便另出奇兵,又将群豪骗了过来。只是他们的图谋到底是什么,现在却还想象不到。” 逐月冷笑道:“这陷阱若是柳生宗岩所设,目的无非是两个。首先便是消灭江湖各派势力,以免对他夺取大明江山的计划碍手碍脚。然后就是报皇陵和永安城失败之仇,拿这些江湖汉子泄愤。我在他身边将近二十余年,最晓得柳生宗岩的性子。此人阴狠毒辣不说,更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十二年前,他计划周密,一举将中原武林数十个帮派中的高手尽数歼灭,当真是志得意满。只是此次皇陵和永安城一役,他却受了重创。柳生一族的杀手伤亡不少,他的计划也全盘落空,这份愤怒必然要爆发出来。你虽将群豪带离了永安城,柳生宗岩哪肯放过他们,便又想了个法子将他们骗了回来。不过这些人稀里糊涂,死不足惜!” 第二百一十三章 厉秋风听逐月说得狠毒,不由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些扶桑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一言不合便要将人杀掉,只怕是受圣人教化太少,才变得如此暴戾。”他正色说道:“人人都是父母所生,轻言杀戮,不是世间正道。咱们没有遇到便罢,若是正好遇到,总不能瞧着这些人白白送命罢!” 逐月“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三人又计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先看看群豪如何举动,然后再作决定。厉秋风和萧展鹏在皇陵和永安城中与群豪并肩御敌,此时不欲让群豪认出,是以都用布蒙了半边脸。逐月本来不想蒙面,只是厉秋风说此处龙蛇混杂,只怕柳生宗岩派出的杀手混迹于其中,还是谨慎些好。逐月没有办法,也扯下了半截衣襟,用来遮住面孔。好在江湖中人什么稀奇古怪的打扮都有,三人也不必担心引得旁人注意。 待收拾完了之后,三人这才走出树林。萧展鹏解开拴着的坐骑,三人便向群豪宿营之处走去。 此时大路之上行人络绎不绝,看打扮大都是江湖人士,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兵刃。厉秋风等三人走在众人中间,倒也无人注意。 待走到群豪宿营之处,却见此处已聚集了两千多人,整个道路两边全是江湖人士。不少人见到熟人,纷纷上前招呼。这些人大多是粗豪汉子,说话也没有顾忌,直吵得天翻地覆一般。 厉秋风见群豪之中面目熟识之人颇多,便不敢往人群中间走,只是与萧展鹏和逐月站在角落之中。却见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都在其中,正自与几名其他帮派的首脑人物低声说话。 萧展鹏在永安城头也见过许成和与林义郎,此时见了二人,顿时想了起来,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原来方才说话的就是他,这人我在永安城上见过,剑术很是了得。” 正在此时,只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山西左家庄的左老爷子到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山西太原的左家庄在江湖之中赫赫有名,武林中人都要给上几分面子。左家庄的威名倒不是靠着武功打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的用钱买来的。自太祖开国之初,左家就在长江以北经营钱铺生意。由于左家在各地的钱铺信誉极好,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向长江以南渗透。想那江南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也有不少钱铺买卖,却都被左家蚕食。待靖难之役爆发,左家为成祖起兵提供了大笔的银子充作军饷,燕军南下,沿途各地的左家钱铺又送上了钱粮以供军用。成祖登基之后,为了报答左家对他的支持,便要户部为左家的生意提供方便。有了朝廷的扶持,左家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兴旺,从京城一直到岭南,左家的钱铺生意到处开花。 左家的买卖做的大了,与各地的武林帮派也是暗通款曲。一些见不得光的银子通过左家的钱铺流通,给江湖人士极大的方便。是以天下各地的官府衙门、江湖帮派、乃至绿林山寨,对左家都是恭恭敬敬,生怕得罪了这位财神爷,不免断了自己的财路。 左家的生意虽各地都有,只是掌门的大掌柜一直居住在山西太原的老宅之中。随着左家的发达,老宅所在的整个庄子都被左家买了下来。据说太原府还专门派了一营官兵驻扎在左家庄,充当左家的护卫,可见左家的势力有多大。 厉秋风在锦衣卫之时,早就听说过左家的名头。而且锦衣卫每年都会收到左家送来的银子,从指挥使到下面的总旗,每人都有一份孝敬。只是送上来时当然不是以左家的名义,而是打着山西巡抚的旗号。是以锦衣卫办案之时,若是牵涉到左家的案子,只要是左家受了损失,便要一查到底。若是左家犯了案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过去。 这一代左家的大掌柜名叫左升,据说已年近八十,人人都称他一声“左老太爷”而不名之。他年岁已高,极少露面,生意全都由他几个儿子在打理,想不到今日竟然会在此处露面,群豪登时轰动了起来。 厉秋风和萧展鹏站在人群之外,却也不想去凑这份热闹。萧展鹏笑道:“看来江湖之中,钱要比武功好用的多。福建各处都有左家的钱铺,连官府都要给左家的面子。我家老头儿常常训诫我们几个兄弟,官府和左家钱铺万万得罪不得,因为他们一个是权、一个是钱。这是世间万物之中,最为可怕的东西。” 厉秋风道:“萧老前辈说的确是不错。若是没了钱财,任你武功再好,在江湖上只怕也是寸步难行。眼前这些江湖人物,又有哪一个不经营一份产业?要想赚钱,只怕就得与左家钱铺打交道。左老太爷便是这些人的财神爷,财神爷到了,哪有不去迎接的道理?” 两人说话之际,却见西方的大路上来了一乘八抬大轿。轿前走着十几名青衣仆人,最前面却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锦衣华服,神态倨傲。那大轿两边各走着两名侍女,手中或持银瓶,或持茶具。大轿之后却又跟了十几人。这些人或骑马或步行,其中还有一个黄衣僧人,面目凶狠,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群豪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那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人到了众人面前,勒住了坐骑,却并未下马,得意洋洋地说道:“点苍派的胡济世胡掌门在不在?” 他话音方落,只见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一脸讪笑地快步走到锦衣人马前,躬身说道:“晚辈在此,不知道左大管家有何吩咐?” 点苍派虽然未列名于江湖十大门派之中,却也是威震西南的名门正派。掌门人胡济世以三十六路点苍剑法闻名江湖,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一流高手。想不到今日见到左家的一名管家,竟然执子弟礼。一派掌门况且如此,可见左家的势力大到何等地步。 那左大管家连手都没抬,对胡济世说道:“胡掌门,那笔银子的事情,可不能再等啦。这账目的亏空若是再拖下去,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群豪见左大管家当众和胡济世谈银子,人人都是脸上变色。须知身在此处的大多数江湖人物与左家的钱铺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胡济世不知道哪笔银子没有还上,被左家当众逼债,这份尴尬可想而知。不少欠了左家银子的帮派首脑暗自担心,生怕这左大管家下一个就会找自己的晦气。 只见胡济世仍是一脸笑容,一个劲儿地点头道:“请左大管家放心,年底一定将银子送到大理的左家钱铺。今年年初受了霜冻,茶叶收成不好,较之往年少了一半的收成,倒不是拖着银子不还……” 左大管家冷笑道:“茶叶欠收是实,只是你们点苍派灭了临沧的乌云寨,总有三四十万两银子的进项罢?” 左大管家这话一出口,胡济世额头上登时见了冷汗。中原武林人士大多不知道左大管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晓得乌云寨是什么所在。只是出身云南的江湖人物却知道临沧乌云寨是云南盐枭的大本营。盐铁为官府专营,严禁私人买卖。云南又位于西南偏远之地,运盐极为困难,是以贩盐收益奇高。虽然朝廷管控极严,仍有不少私盐贩子铤而走险。这些人越来越多,便结成一个帮派,在临沧设了一个寨子,称为乌云寨,控制了云南一半以上的私盐买卖。乌云寨坐大之后,不只拥有寨兵,且买通了云南各地的官府,私盐从东南沿海至云南一路畅通。乌云寨大发横财,号称西南最富的寨子。只是想不到如此一块大肥肉,竟然被点苍派给吞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胡济世听得周围群豪议论纷纷,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只得一脸堆笑地对那左大管家说道:“大管家有所不知,剿灭乌云寨,是新任云南巡抚陈世英陈大人亲自坐镇指挥,动用的却是川湖总督衙门的兵。一是怕云南官场和乌云寨有勾结,大军未动,乌云寨闻风而逃。再就是怕本地的兵攻进乌云寨之后抢掠金银,所以才从外地调兵。陈大人御下如此之严,咱们又哪能中饱私囊?实不相瞒,此次攻打乌云寨,折损了本派十余名弟子,这些弟子的丧葬费、安抚家人的费用便花了五六千两银子,陈大人拨给本门不过一万两银子,实是杯水车薪……” 那左大管家“哼”了一声道:“陈世英是一个糊涂蛋!他在河南搞得一塌糊涂,又到云南去折腾。此人卖直取名,却也不瞧瞧前任巡抚是谁?费尽了心力养肥了一头猪,云南官场上上下下都得了孝敬。陈世英去了就把这头猪杀了,这伙子官员还不得和他翻脸?你看着吧,不出两年,陈世英一定夹着铺盖滚蛋!” 胡济世听他竟然当众大骂一省巡抚,哪里敢应声,只得在一边默然不语。 那左大管家骂了几句之后,对胡济世道:“胡掌门,既然点苍派拿不出钱,我老左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这样吧,这笔银子我再宽限半年,利息加五厘,到时还麻烦胡掌门把银子解送到大理左家钱铺,这样咱才好在大掌柜面前给你说话不是?” 胡济世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那左大管家不再理他,对着与他招呼的群豪微微一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都聚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 萧展鹏见这人狂傲之极,心下有气,道:“这个什么鸟管家不过是左家一个奴才,已经猖狂如此。俗话说月满则亏,左家如此下去,灭门之祸,只怕不远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萧兄,只怕这次你猜错了。” 萧展鹏一怔,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左家的人生意这么大,咱们都想到的事情,左家历代大掌柜又怎么会想不到?自成祖登基之日起,左家的钱铺便不断扩张,控制了大明各地的银钱流通,甚至官银也通过左家钱铺流转。自古以来,垄断钱粮者断无好下场。太祖时的沈万三富甲天下,最后不免被太祖抄家,财产充公不说,全家老少满门抄斩。这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左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历代掌柜除了全力支持皇家和各地官府外,便是奢侈享乐,作威作福。他们这是在告诉朝廷,左家志在发财,无意于权力之争。左家每一代都会出几个不肖子孙,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左家越是这样,朝廷越是放心。萧兄,只怕你也给他们瞒过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远远的却见一名仆人掀开了轿帘。群豪登时鸦雀无声,不由得向后退去,让开了轿前的三丈之地,垂手肃立在一边。 过了半天工夫,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轿子中慢慢走了出来。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左老太爷好!”这一声喊之后,早有数十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纷纷跪倒在那老者面前,有的磕头道谢,有的却是代帮派中的名宿向左老太爷问好。 两名侍女抢上前去扶住了左老太爷。只见他一脸笑容,对众人说道:“各位英雄何必如此客气,岂不是折杀老夫了?” 点苍派掌门人胡济世也挤在众人之中,对左老太爷道:“这是大伙儿对老太爷一片挚诚之心,绝非做作。” 左老太爷看着胡济世道:“这位英雄是……” 胡济世急忙单膝跪在地上道:“小人是点苍派掌门胡济世。老太爷七十大寿那日,小人曾随家师前往左家庄为老太爷拜寿。一别数年,老太爷越发清健了。” 左老太爷笑着点头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胡掌门快快请起,休要折杀老夫。尊师做过云南沐王府的教头,武功人品,那是没得说。咱们左家钱铺在云南各地的分号不少,还要请贵派多多关照。” 胡济世站起身来,仍是躬着身子,笑着说道:“但凭老太爷一句话,点苍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左老太爷笑道:“难得胡掌门有这片心。”说罢转头对那大管家道:“胡掌门与咱们在云南的钱铺,可有生意往来。” 自左老太爷从轿子中走出之后,那大管家便换了一副面孔,此时早就滚鞍下马,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边。听得左老太爷问话,他急忙趋前两步,一脸讪笑着说道:“有的有的。这几年胡掌门在咱们大理的柜上一共支了一万七千两银子……” 左老太爷摆了摆手道:“胡掌门的老师做过沐王府的西席,前年沐王府世子曾经与老夫说过,对这位老师很是敬佩。爱屋及乌,这笔银子便销了罢。” 此言一出,群豪都惊得瞠目结舌。须知一万七千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几乎已可抵得上一个县一年的岁入银子。胡济世先是一脸惊愕,随即转为狂喜,最后却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又给左老太爷磕了三个响头。 不少欠了左家钱铺的江湖人士后悔不迭,心中暗想:“我真是该死!方才为何不抢上前去迎接左老太爷,倒让姓胡的得了这个大便宜。” 厉秋风和萧展鹏看着一片乱糟糟的情形,不由对视了一眼。萧展鹏低声说道:“左家在武林中虽然甚是有名,只不过是靠银子买出来的,可没听说左家出过什么了不起的武功高手。这左老太爷看上去颤颤巍巍,总不成也是来看决斗的罢?” 厉秋风道:“这个却不知道了。瞧着左老太爷的派头,倒不似匆忙赶路的样子,只怕是路过也未可知。” 两人小声议论了几句。此时又有不少江湖豪客到了,各帮派弟子已将近四千,远远超过了当日赶赴皇陵的人数。厉秋风深有忧色,对萧展鹏道:“来的人越多,这乱子就越大。若是这四五千人闹将起来,只怕祸患无穷。” 左老太爷与几位前辈名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上了轿子,在群豪一片告辞声中,慢悠悠地走了。 待得左家一行人消失在远处之后,几位帮派首脑人物围在胡济世身边道:“老胡,你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待此间事了结,你点苍派可一定要摆席请客!” 胡济世兀自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一脸笑容,连称“侥幸”,随后便大赞左老太爷宅心仁厚,子孙必有福报。 逐月瞧着胡济世迷迷登登的模样,冷笑了一声道:“这人死期不远了。“ 厉秋风和萧展鹏一惊,萧展鹏道:“姑娘此话怎讲?” 逐月道:“那个老家伙的名头我也听说过。只是钱铺是什么?说句不好听的,放高利贷罢了。一万七千两银子,足够买一百条人命。这老家伙却一句话便免了,那定然是要他做比买一百条人命更为艰难之事。” 萧展鹏摇了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左家一向出手大方,一万七千两银子对别人来说是一笔巨款,可是对于左家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大事。大掌柜亲自到此,花这一万七千两银子来收买人心,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逐月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须知越是有钱之人,便越是懂得如何花钱!每一文钱他们都是要讲回报的。我把话摞在这里,那个老头儿若不让这点苍派掌门为他办事,我就挖了自己这双眼睛。” 厉秋风知道逐月心狠手辣,想不到在自己身上也发这样的毒誓,只得摆了摆手道:“他们花不花银子与咱们无关,何必发此毒誓?眼下到了这么多武林人物,不知道他们下一步又想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此时四周人场鼎沸,喧嚣之极。逐月皱了皱眉头道:“这些人乱七八糟,全无章法,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 厉秋风道:“你应该庆幸他们只是一团散沙!若是这些人聚在一处,只听一人号令,只怕要灭你们柳生一族满门,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廷也好,江湖也罢,都不希望有哪一家独大。他们这般吵吵闹闹,自然并非坏事。” 他话音未落,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说道:“大伙儿不要吵了,且听老夫一言!” 此时四周喧闹之声虽大,却压不住这人的声音。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此人好深厚的内力,不知道是哪一位前辈到了!” 群豪听了这人说话之声,登时静了下来。却见一个灰袍老者缓步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冲着群豪做了一个四方揖,道:“各位江湖朋友,老夫有几句话,还请各位能听一听。” 厉秋风和萧展鹏见这人五十多岁年纪,虽不甚高,却甚是敦实。只见他面目剽悍,一双鹰钩鼻子尤其引人注目。双目精光四射,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 厉秋风正在思忖这人是哪一位武林高手时,却听不远处一个长须老者道:“鹰爪门这也忒心急了罢?两湖立足未稳,又想在黄河以北近抢地盘了!” 厉秋风心中一凛,想起了近年来在武林中颇为了得的一个人物。此人姓陆名恒,三年前接任鹰爪门掌门。在陆恒之前,鹰爪门原本只是江湖中一个极平常的小帮派。陆恒接任帮主之后,首先向纵横三峡的铁锚帮挑战,南津关、恩施、白帝城三战三捷,打得称雄长江四省的铁锚派一蹶不振。随后鹰爪门南下衡阳,与盘踞于衡阳狮子山的飞叉门大打出手,陆恒独斗飞叉门七大堂主,以鹰爪功连杀七人,将两湖武林各派闻名丧胆的飞叉门灭门。这两场大战打了下来,鹰爪门威名远播,陆恒隐然已成为两湖武林领袖。 只见那灰袍老者道:“在下鹰爪门陆恒,在此见过天下英雄!” 此言一出,人群中登时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厉秋风微微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他。瞧此人如此一站,如岳临渊,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他全身充满气力,外家功夫显然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陆恒见群豪颇有惧色,当下得意地哈哈一笑,道:“咱们鹰爪门一向居于两湖,承蒙江湖朋友给面子,这几年倒也算得上人丁兴旺。不少后生小子想图个前程,便投到我鹰爪门之下。陆某面冷心热,最喜欢结交朋友,提携后进。是以凡是想投入鹰爪门的江湖朋友,陆某一向是来者不拒。” 萧展鹏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对厉秋风低声道:“这哪是什么结交朋友、提携后进,分明是大挖墙脚,扩充实力。这老家伙一脸邪恶,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只听陆恒说道:“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有一位名叫唐羽的朋友投到了鹰爪门的门下。这位唐朋友聪明机智,陆某很是喜欢,只要他勤学苦练,日后接了老夫的掌门之位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唐羽拜我为师之后,便向老夫请求回转老家,要将父母接到长沙。老夫心想这是他的一片孝心,自是不能阻拦,便准了他的请求。谁知他途中经过洛阳,竟被江湖朋友取了性命。老夫震惊之下,派了弟子四处查问,才知道是洛阳西沟谭家庄门下的弟子下的手。谭家庄庄主谭子震谭先生在江湖中素有侠名,老夫倒想找他来问一问,为何要杀了我的门人?” 他话音未落,却听人群中有人说道:“陆掌门,你说话不须夹枪带棒。唐羽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陆恒嘿嘿冷笑道:“是哪一位朋友质问老夫,站出来给老夫瞧瞧!” 只见一名中年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五六个人,一直走到大石头前。那汉子对陆恒一抱拳道:“陆掌门,在下便是谭子震!” 陆恒冷冷地看着谭子震道:“好啊,原来正主儿已经到了。老夫问你,为何要杀我鹰爪门的弟子?” 他话一说完,立时有三十余人冲了上来,将谭子震等六人团团围住。群豪一见鹰爪门要动手,急忙向后退去。刹那之间,场地之中已空了一大块地方。 谭子震陷入重围,却丝毫不惧,对陆恒说道:“陆掌门,唐羽是昔年纵横河南河北的大盗李护的徒弟。李护伏法之后,唐羽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此人在河南被江湖同道追杀,已无立足之地,这才逃往两湖。这恶贼投入陆掌门门下,不过是想仗着鹰爪门的威势,逃得性命。那日我在洛阳涧水无意中遇到此人,当时他劫持了一对过路母女,抢了钱财不算,还要做那无耻之事。我等侠义之士,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是我将这恶贼一剑杀了,只是当时并不知道他已投入鹰爪门下,否则杀了这恶贼之后,一定登门向陆掌门解释此事。好在今日在此地见到陆掌门,正好将此事说与你听听。” 陆恒嘿嘿笑道:“唐羽投入鹰爪门之时,已将此前的恶行尽数说与老夫听了。人在江湖,总有迫不得已之时。便是在场的各位英雄,又有哪一位没有做过错事?唐羽想洗心革面,在我鹰爪门门下做一名侠义之士。可是你谭先生却要赶尽杀绝,种种借口,只怕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罢。” 谭子震愕然说道:“谭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恒道:“谭家是洛阳的地头蛇,唐羽只是路过而已,人生地不熟,怎敢做出如此恶行?只怕是某些人正在做那无耻之事,却被唐羽撞破,这才杀人灭口罢!” 谭子震大怒,右手指着陆恒道:“陆恒,谭某敬你是一派掌门,是以给你留了几分面子。你鹰爪门原本是武林中的蕞尔小派,用了黑吃黑的手段,吞并了铁锚帮,又灭了飞叉门,为江湖黑道人物大开方便之门。这两年鹰爪门急剧膨胀,收容了不少三山五岳的邪派人物。你陆恒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别以为能瞒天过海……” “放肆!” 谭子震话音未落,陆恒怒吼一声,接着对门下弟子喝道:“把姓谭的给我拿下,带回去给唐羽祭坟!” 陆恒一声令下,早就围在谭子震等六人身边的鹰爪门弟子立时出手。这些人都是陆恒从江湖中收买来的邪道高手,招式虽然是鹰爪门的路数,可是内功底子都是极为深厚,是以出手更为狠辣。数招之间,谭家庄已有三人死在这些邪道人物的手下。 谭子震手舞长剑,与三名鹰爪门的高手斗在一处。这三人都未出兵刃,用的是鹰爪门的绝学“鹰爪十八式”,在谭子震的剑光之中忽进忽退、分进合击。谭子震眼见三名弟子死在这些人手上,心下大乱,手上略慢了慢,只听“嘶啦”一声,后心处的衣衫被一名鹰爪门的高手抓下来一大片。好在谭子震武功不弱,百忙之中向前踏了半步,这才没有丧在对方凌厉无比的鹰爪手之下。 又斗了十余招,只听两声惨叫,两名谭家庄的弟子一人咽喉被敌人以鹰爪手捏碎,另一人小腹中剑,先后倒在地上。 谭子震见五名弟子命丧当场,心中又急又痛。此时他身边除了五名高手分进合击之外,外面又有二十多名高手站成一圈,将谭子震牢牢地困在当中。谭子震左突右冲,却总是被这些人给拦了回来。 陆恒背着双手站在大石头上,见谭家庄的五名弟子先后毙命,谭子震也被牢牢困住,初时尚能四处冲击试着突围,到得后来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小,左支右绌,数次险些被鹰爪门的高手伤到。围着他攻击的五名鹰爪门高手斗了二十多招后,便即退下,又换上五名生力军,出招更为迅捷凶狠。谭子震气力不继,又斗了十余招,一名鹰爪门的高手在他左肩上抓了一下,登时衣衫破裂,鲜血迸现。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谭子震肩头剧痛,右手长剑使出来更是散乱。另一名鹰爪门的高手看出破绽,左掌向谭子震面门虚劈了一掌,右手五指成钩,疾如闪电伸了过去,正搭在谭子震长剑之上。这人哈哈一笑,右手用力回夺,口中喝道:“撒剑!” 谭子震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右手虎口剧震,长剑登时拿捏不住,被敌人硬生生夺了过去。他心下大惊,右手疾伸,想要夺回长剑。孰料他身后一名鹰爪门高手趁虚而入,右手直抓向谭子震腰间“悬枢穴”。悬枢穴位于后腰正中位置,属督脉大穴,若是被人抓住,轻则全身瘫痪,重则命丧当场。 此时谭子震全力夺剑,对身后偷袭的敌人全无防备,四周群豪见这鹰爪门高手下手阴狠,谭子震却全然不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谭子震此时右手已抓到了方才脱手的剑柄,正要用力加夺,忽觉身后劲风袭到,心知不妙。只是此时长剑已然撒手,左右又有两名鹰爪门高手攻到,已无容自己闪转腾挪的空间,他心中一声长叹,心知定然无幸,只得拼着后背遭受重击,仍是拼了性命想将长剑夺回,然后再想法子与敌人同归于尽。 刹那之间,谭子震只觉得后腰有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却并未发力。谭子震颇为诧异,急忙向前踏了一步,右手抓住长剑,同时避开了身后那人致命一击。 谭子震将长剑夺回到手中,剑光霍霍,向抢他长剑的鹰爪门高手连刺四剑。那人居然并未遮挡,而是向后疾退。 谭子震逼退了当面的敌人,急忙向左右又分刺一剑,以防敌人追击。只是出剑之后才蓦然发现,原本向他左右攻到的两名鹰爪门高手竟然早已经退开。谭子震心下不解,先是向前跨了一大步,这才转过身子,长剑横在胸前,以防敌人再行偷袭。他心下万分不解,不知道方才偷袭他之人明明已经得手,却为何没有摧动内力制住自己。 他转过身子,却见偷袭他的那人站在一丈之外,只是此时这人的脑袋已经不见了。 谭子震大惊失色,只见那无头尸体晃了几晃,“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却见尸体旁边滚落着一颗人头,兀自双目圆睁,当真是死不瞑目。 此时四周死一般寂静,群豪个个脸上变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谭子震这才知道这人为何没有杀掉自己。想来他抓到自己后腰之际,却被人突然斩掉了人头,是以刚刚碰到自己,还未来得及催动内力,便即毙命。其余四名鹰爪门高手惊骇之下,立时向后退开。 陆恒站在石头上,见胜券在握,四周群豪也无人上前解劝,想来是害怕鹰爪门的势力。他之所以找上谭子震,倒不全是为唐羽报仇。谭子震在江湖中只不过是三流角色,不过他出身少林寺,在洛阳一带名气很大,谭家庄的势力已经扩展到河北和山西南部、河南北部。是以陆恒便打定了主意,要将谭子震折辱一番,将鹰爪门的势力从两湖向北扩张,最后将河南、河北、山西也纳入到鹰爪门的控制之下。 只是眼见谭子震便要被自己手下的高手制住,却见眼前黑光一闪,那鹰爪门的高手已然人头落地。其余四名高手不敢再战,急忙后退。陆恒大怒,以他的武功,竟然没有发现是什么人用何种兵刃将自己的门人杀掉。当下双手一振,怒喝道:“是哪个狗贼暗地里出手伤人?!” 他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一名方才围攻谭子震的鹰爪门高手哼都没哼便栽倒在地,后脑插了一个黑色的十字形暗器。 鹰爪门众人大惊失色,不由得纷纷退后。此时黑光又现,只听得数声惨呼,三名鹰爪门高手如三根木头般栽倒在地上,脑袋上中了同样的十字形暗器。 群豪见中了暗器的鹰爪门高手面皮瞬间变得乌黑,知道暗器上带有剧毒,人人心下惧怕,纷纷向后退去。鹰爪门众人见刹那之间五名同门惨死在面前,却连敌人藏在哪里都没有看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也急忙四散退开。 谭子震死里逃生,正想说一句“是哪位英雄出手相助?”只是转念一想,此人既然只用暗器杀人,自是不想抛头露面,是以硬生生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陆恒怒吼一声,身子斗然拔起,右手成钩,凌空向谭子震天灵盖抓了下去。 这一招势挟劲风,快如闪电,右手未到,一股劲风已将谭子震的头发激得四处飘散。 众人本来以为陆恒已经发现了发射暗器之人,却不料他却攻向了谭子震。只有一些武功见识不凡的高手暗自点头,心下均想:“方才围攻谭子震的那五名鹰爪门高手出招敏捷,内力深厚,虽然用的是鹰爪门的招数,只是武功底子却与鹰爪门大相径庭,与陆恒相比只怕也不遑多让。发射暗器之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五人尽数杀死,陆恒想要从人群之中找到此人,只怕也殊为不易。不过此人既然出手为谭子震解围,自然与他有极深的关联。是以只要追杀谭子震,将他迫得逃无可逃之时,发射暗器那人便会现身。” 谭子震见陆恒右手抓到,长剑自下向上挥出,直削向陆恒右手。陆恒早料到他会出此招,半空中竟然翻了跟头,避开了谭子震这一剑,左手成刀形,切向了谭子震右手手腕。 谭子震没有料到陆恒变招如此之快,想要收剑已然不及。百忙之中左掌拍出,想逼迫陆恒收招。陆恒冷笑一声,右手变爪为掌,硬生生的接了谭子震之一掌。 只听“砰”的一声,谭子震惨叫一声,一连退出了五六步远,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竟然被陆恒一掌震断。 陆恒此时已落到地上,更不容谭子震有喘息之机,双掌一错,猱身而上,分抓谭子震胸口和面门两处要害。谭子震左臂已废,见陆恒扑了过来,只得挥舞长剑勉强遮挡。此时他身受重伤,出剑远不如方才敏捷,只挡了三招,长剑已被陆恒双爪抓住。谭子震正想用力回夺,陆恒双臂用力,只听得“喀”的一声,谭子震的长剑已然被陆恒震成两截。 谭子震大骇,正想闪身后退,陆恒哪容他逃脱,双爪疾向谭子震咽喉抓到。 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响,一道黑光直袭向陆恒后心。 陆恒早就等着这人出手。他算定只要自己将谭子震逼入绝境,这人便会出招解救,是以出手之际只用了七分力,剩下三分力气随时等着应付这人的偷袭。此时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他却仍不回头,双手已然锁住谭子震双肩琵琶骨。 谭子震琵琶骨落入陆恒手中,上半身登时气力全失,身子酸软无力。陆恒身子迅疾无伦的一转,已然将谭子震挡在自己身前,竟然是拿他做了肉盾,遮挡飞来的暗器。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单以武功和应变而言,陆恒这几招一气呵成,快若闪电,实是一流高手的风范。是以群豪虽然不齿于鹰爪门恃强凌弱,只是陆恒这几招使将出来,都暗自赞他武功了得,更有十几人一时没忍住,竟然叫起好来。 眼见那黑光就要打到谭子震身上,陆恒心下暗自得意,心想:“你一心想救谭子震,就让他死在你的手里,先挫了你的锐气,然后老子再慢慢炮制你!” 那知那黑光堪堪到了谭子震身前,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那黑光倏然一分为二,竟自绕过了谭子震,便如两个碟子般悬空急转,一左一右向陆恒左右太阳穴打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陆恒意料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脱手之后的暗器竟然还能一分为二和改变方向,震骇之下,已来不及再用谭子震来做自己的肉盾,只得脱手放开谭子震,身子疾向后退,避开了左右飞来的两道黑光。 只听“铮”的一声,两道黑光撞击在一起,齐齐坠落到地上,却是两个十字形暗器。 第二百一十七章 陆恒又惊又怒,低头看了看那两枚暗器,抬起头来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沉声说道:“暗器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站出来和爷爷光明正大的比试一番,拳脚下见个高低……” 他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名鹰爪门高手惨叫一声,却是左颈中了一枚十字形暗器,一头栽倒在地。只见他脸色乌黑,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已毙命。 若论真实功夫,鹰爪门自陆恒以下高手着实不少。对手所发射的暗器虽然极为古怪,发射暗器的手法又极为刁钻,按理来说至多能逼得这些人狼狈躲闪,想要杀人却殊为不易。只是此时鹰爪门周围有四千多名江湖各帮派的人士挤成一团,人影幢幢,喧闹无比,陆恒等人要想确认暗器发射的方位几乎不可能,便如同聋子和瞎子一般,那暗器猝然发射过来,自然是百发百中。若是身处空旷之处,任那人暗器功夫再厉害,也休想如此轻易的杀掉鹰爪门中的高手。 鹰爪门又一名高手惨死当地,陆恒等人脸色大变。只见一名身穿黑衣的鹰爪门高手一脸惊慌,四处张望,仓皇叫道:“我不是鹰爪门门人,只不过是来帮忙的,不要杀我……”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声厉响,却见一道极细的火线从人群中直飞上天空,在二十余丈处“砰”的一声爆炸,无数火星四处飞溅,便如在空中开了一朵巨大的鲜花一般。 群豪纷纷抬头观看。陆恒却心知不妙,对着那名刚刚喊出“不要杀我”的鹰爪门高手喝道:“老齐小心!” 只是他话音方落,那老齐一声闷哼,转头怔怔地盯着陆恒,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想对陆恒说话,却说不出来,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只见他后心上赫然插着一枚十字形暗器。 陆恒转头向老齐身后望去,却见除了十几名一脸惊慌的鹰爪门高手之外,便是无数江湖人士。要想从这些人中揪出发射暗器之人,那无异是大海捞针。 剩下的鹰爪门高手面面相觑,蓦然间一人撒腿就跑,一直挤进人群中去了。剩下的十多人如梦初醒,也纷纷向四周人群中挤了进去。原来这些人都是陆恒花了大笔银子收买的邪道人物,装作鹰爪门门人,要助陆恒称霸五省。此时眼见情势不妙,哪还顾得上与陆恒的约定,转身便四处逃散。 此时陆恒身边只剩下三人,却是他的两个师弟和一名最得他欢心的大弟子。原本人多势众的鹰爪门竟然刹那之间便只剩下四人。 群豪担心暗器伤到自己,早已退出老远。此时陆恒等人身边五六丈距离之内,只剩下一头雾水的谭子震,还有地上的十几具尸体。 陆恒眼见敌人以烟花吸引众人的目光之后,又出手杀了一人,将其余众人惊退,心中又惊又怒。他为称霸两湖、河南、河北、山西五省已筹划了三年有余。两湖武林各派已被鹰爪门压制,各处绿林山寨都要向鹰爪门敬献银子,南来北往的镖车也要打点鹰爪门后才能在两湖通行无碍。只是剩下的河南、河北、山西三省门派众多,一时无法尽数压服,陆恒倒颇为头疼。 谁知一月之前,陆恒收到消息,说是八宝莲花山有宝藏出现,江湖各帮派都向京师聚集。陆恒大喜,便召集了这几年收买的一批邪道高手大举北上。陆恒算盘打得极好,此次事体重大,河南、河北、山西三省的江湖帮派必然也会向京师聚齐,到时在八宝莲花山趁机将各派制服,要比到各门派登门挑战容易得多。另外他自信凭着自己的武功和鹰爪门的势力,击败江湖各派并非难事,到时将宝藏也一并取了,鹰爪门必然如虎添翼,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鹰爪门自长沙出发一路北上,却遇到黄河涨水,在洛阳耽搁了十余日,待日夜兼程赶到通州,先行派到八宝莲花山打探消息的鹰爪门弟子赶回来向他禀报,各帮派上了大当,不但没有拿到宝藏,反倒死伤惨重,眼下又被困在永安城中,危在旦夕。 陆恒听了这消息后又惊又喜。惊的是江湖中居然有如此了得的人物,竟然险些将各帮派一举歼灭。喜得是各派遭此重创,自然是日渐势微,鹰爪门便可一家独大,数年之内便可独霸天下。 他与几名心腹在通州定下大计,决定先赴河南,将称雄河南的“七家十二派”尽数挑了,然后再向山西各武林门派挑战。谁知离开通州不久,便又得了消息,说是有人向虎头岩沙家堡堡主沙一鸣公然挑战,江湖各帮各派正在赶往沙家堡,观看这一场难得一见的高手决斗。陆恒便改了主意,一边派人赶往河南召回已经先行出发的五十多名鹰爪门高手,自己则带着收买来的三四十名邪道高手来到沙家堡,打算先灭了谭家庄立威,然后对山西、河北、河南三省的各帮派首脑人物威逼利诱,让这些人听从鹰爪门号令。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谭子震竟然伏下了帮手,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杀了数名鹰爪门的高手,将其余收买来的邪道人物惊走,让他成了孤家寡人。 陆恒四顾茫然,指着谭子震喝道:“你这无耻小人,伏下帮手偷射暗器,伤我门人……” 他话音未落,谭子震冷笑道:“当真是贼喊捉贼!你鹰爪门恃强凌弱,该有此报。姓谭的可没有你那般卑鄙,‘无耻小人’四字,原封奉还。” 陆恒急火攻心,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涌,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稳住心神,对谭子震说道:“我这就来杀你,看那人还如何救你!” 他说完之后,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谭子震。此时他全身真气运转,衣衫竟也鼓了起来。群豪见他如此气势,这一出手必然是石破天惊,人人都为谭子震捏了一把汗。 谭子震见陆恒双眼透出杀气,脸色血红,心知此人出手绝不会容情,自己武功较他远远不如,加之左臂已废,长剑已折,若是与陆恒对敌,绝对没有半分生机。只是此时此刻,却也绝不能退让。当即右掌横在胸前,决意就算被陆恒一爪抓死,也绝不后退。 眼见陆恒已走到谭子震身前两丈之地,却见人群中突然走了二十几条汉子。这些人个个头缠白布,目露凶光。手中提着的兵刃却也是古怪之极,有的是划船用的船浆,只是通体乌黑,显然是用精铁打造。有的拎着胳膊粗的绳索,还有人拿着的居然是一只铁锚。 这些人甫一出现,陆恒就大吃一惊。四周群豪也是一片惊呼,有人小声对同伴说道:“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和手中拿着的兵刃,明明是昔年纵横三峡的铁锚帮帮众。只是三年之前铁锚帮就被鹰爪门挑了,帮中高手死伤大半,剩余的帮众也早已销声匿迹,怎么今日又会在此地出现?” 陆恒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是你们这些孤魂野鬼出来作祟!” 手持铁锚那人阴恻恻地笑道:“咱们这几年一直跟着你,就是等着你这奸贼落单的那一日,好为帮中四百多名兄弟报仇雪恨。” 陆恒哈哈一笑,道:“昔年你们铁锚帮鼎盛之时,还不是让老夫一鼓聚歼?!如今只剩下你们这二十多个孤魂野鬼,还想找老夫报仇,当真是不自量力。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老夫不少力气,免得还要四处奔波去杀你们。” 手持铁锚那人冷笑道:“你们鹰爪门处心积虑,先是收买本帮叛徒,又暗地里勾结官府,扣了本帮的大船,随后突施暗算,才迫得本帮进退无据、被迫背水一战。若非你这奸贼用这些卑鄙手段,又焉能大获全胜?只是报应不爽,今日你也成了孤家寡人,咱们要向你讨还血债!”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这一下情势逆转,陆恒被这二十多名铁锚帮帮众团团围住,比方才谭子震所处的危局亦不遑多让。只是他艺高人胆大,背着双手,傲然站在当地,冷笑着说道:“你们一起上吧!” 此时谭子震倒成了圈外人,他见铁锚帮帮众围住了陆恒,解了自己的危局,心下一宽,这才感觉左臂疼痛难忍,其它几处伤处也是极为难受。他踉跄着退后几步,却看到几名同来的谭家庄同伴尸横当地,心中一阵悲痛。 陆恒见谭子震站在圈外,当即高声叫道:“姓谭的,你也一起上罢!” 谭子震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没你那般无耻!姓陆的,谭家庄和鹰爪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只要我一口气在,这仇非报不可!” 谭子震说完之后,将几名同门师兄弟的尸身搬在一处。此时太华派掌门清风道人道:“几位谭家庄的朋友丧生于此,实是令人叹惜。”说罢吩咐几名太华派的弟子上去帮忙,将谭家庄门人的尸身抬出人群。谭子震对清风道人道谢,清风道人道:“贫道已吩咐徒弟前往附近村镇租辆牛车,将贵派各位朋友的遗体运走。” 谭子震道:“不必如此。只须找个地方,将几位师兄弟的尸身火化,我带他们的骨灰回去,待见过敝门门主,再做计较。道长的大恩大德,只能日后再报。” 他说到此处,又对着群豪做了一个四方揖,口中说道:“各位江湖朋友,今日大伙儿都看到了,是鹰爪门寻衅在先。谭某学艺不精,栽了一个大跟头,这场子总要找回来!也感谢暗中相助的那位朋友,日后有缘,请到洛阳谭家庄一叙!” 谭子震说完之后,转头恨恨地看了陆恒一眼,这才快步走出人群。 持铁锚的那人对陆恒道:“老贼,你若是自裁,咱们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陆恒哈哈大笑,蓦然间笑声一停,身子一闪,迅疾无伦地向持铁锚的那人扑了过来。 孰料他快,铁锚帮的帮众更快。站在那人身边的四名铁锚帮的帮众齐声呼喝,八只手一起挥出,四挂渔网迎空飞起,直罩向陆恒的脑袋。 陆恒此时已堪堪冲到持铁锚那人的身前,却见眼前一片黑影闪动,心知不妙,竟然硬生生收住攻势,身子滴溜溜一转,便即向后退去。 他连退了两丈有余,却见四周十几名铁锚帮帮众竟然每人手中都拎着一挂渔网,正自在手中转动,随时都要将渔网撒出。 持铁锚的那人哈哈大笑道:“老贼,当日你便突施偷袭,杀害了本帮戚副帮主,咱们都是亲眼所见,岂能不防着你再用这一招来害人?眼下你已陷入天罗地网,插翅难逃,还是束手就擒罢!” 陆恒傲然说道:“废话少说!老夫手下不死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来,免得老夫杀了你之后,逢年过节烧些纸钱,都不知道应该送给谁!” 持铁锚的那人道:“老子姓张名贤,你到阎王爷那里告状时,别把老子的名字说错了!” 张贤话一说完,左手抓着铁链,右手将铁锚在空中挥舞开来。那铁锚巨大无比,铁链也有碗口粗细,张贤却运转如飞,这份力气当真惊人。十余名铁锚帮的帮众也将手中的渔网不住旋转,眼睛紧盯着陆恒和其余三名鹰爪门高手,随时准备攻击。 厉秋风和萧展鹏站在一株大树下面,这里地势稍高,倒将场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见陆恒被铁锚帮帮众围住,萧展鹏道:“铁锚帮在鹰爪门手下吃了大亏,这几年必然是卧薪尝胆,才想出了用这铁锚和渔网的法子,克制鹰爪门凌厉无比的鹰爪功。瞧他们进退的情形,这阵法苦练的时日可是不短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萧兄说的不错。张贤用这铁锚做兵刃,便是‘一力压十会’的法子,任你招数再巧妙,他只须用这大铁锚向前砸去,敌人只有四处躲闪的份儿,而其余的铁锚帮帮众则伺机用渔网将敌人罩住。只不过瞧他们的阵势,这种阵法想来只是针对鹰爪门。若是与其它高手对战,敌人见铁锚帮人多势众,必然不会被他们困住,要么远远逃走,要么群殴,哪会被他们轻易困住?” 便在此时,逐月悄无声息地走了回来。 原来鹰爪门向谭子震发难之时,逐月便低声对厉秋风说道:“我瞧着有几个人好像是柳生家族的杀手,待我想法子将他们引出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逐月便即悄悄地混入人群之中。过了不久,鹰爪门几名高手先后中了暗器身亡。萧展鹏没有见过这种十字形暗器,还问厉秋风是否知道江湖中有哪位高手使用这种暗器。厉秋风小声说道:“这种暗器来自扶桑,与大唐初年名侠段玉书所用的独门暗器‘有来有去’颇为相似,只是不知道何时传到了扶桑。逐月出身柳生家族,这暗器自然是她所发。她是要用这种暗器,引出潜藏在群豪中的柳生一族的杀手。” 随后场中情势不断变化,两人知道是逐月在捣鬼,对于她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暗器功夫也是暗自佩服。 此时见到逐月回来,厉秋风低声道:“找到柳生家族的杀手了么?” 逐月点了点头,见四周无人,对厉秋风说道:“至少有五名杀手,我已经在他们身上下了毒,至于其他人嘛,看到这几人毒发,惊慌之下一定会先行逃走。到时我跟了上去,想法子将他们擒住逼问。” 萧展鹏愕然说道:“他们若是不说实话,那又如何是好?” 逐月冷笑道:“我自有法子让他们说实话!” 萧展鹏见她娇滴滴的模样,正想说自己不信,却见逐月目光阴毒,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硬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此时铁锚帮的帮众开始慢慢向前逼近,围住陆恒等人的圈子逐渐缩小。陆恒仍是神色自若,双手背在身后,盯着张贤手中挥舞的大铁锚,对其余铁锚帮帮众手中的渔网竟是视而不见。只是其余三名鹰爪门高手却是脸色大变,背靠着背聚在一处,看着铁锚帮帮中手中的渔网面露惊恐之色。 张贤一边挥舞着大铁锚一边向陆恒逼近,待距离陆恒一丈多远,他一声怒吼,右手用力,大铁锚势挟劲风,直向陆恒脑袋砸了过去。与此同时,四名铁锚帮帮众右手一扬,四挂渔网将陆恒左、右、后三个方向全都封住。 陆恒身子向后疾退,堪堪退到张贤手中的大铁锚挥出的最远距离之处。此时张贤一挥之力已然用尽,便要用力将铁锚收回,然后再行攻击。其余四名铁锚帮帮众撒出的四挂渔网已罩向了陆恒,眼见就要将陆恒围在网中。便在此时,陆恒身子突然顿住,随后双脚一点,竟然直向张贤扑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四挂渔网已然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无法散开。而陆恒已抢前三步,正追上了张贤收回的大铁锚,右掌猛然拍出,正击在那大铁锚正中装置。只听“呼”的一声,那大铁锚突然加速,直向张贤飞了过去。 陆恒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加上张贤回拽之力,那大铁锚飞回的速度快了何止十倍。张贤大惊失色,正想躲闪,只觉得右手回拽之力突然变得空空如也,眼前黑影一闪,大铁锚已飞回到他面前。 只听“砰”的一声,张贤的脑袋已然被大铁锚撞的粉碎。他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倒地身亡。那大铁锚余势未消,直飞向人群。众人一片惊叫,纷纷四处逃散。只是有两人逃得慢了些,还是被这大铁锚撞了上去,登时筋断骨裂,立时毙命。 那大铁锚直飞出十余丈远,这才“砰”的一声,坠落到地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陆恒一出手便杀了张贤,转身对剩下的铁锚帮帮众狞笑着说道:“现在轮到你们了!” 那些铁锚帮帮众见张贤毙命,个个脸上变色,除了十几名手拿渔网的帮众外,其余十几人也纷纷拔出兵刃,围到了陆恒身边。 陆恒的两个师弟和他的大弟子方才身陷重围,吓得面色大变。此时见陆恒杀掉了张贤,登时精神大振,各自盯住几名铁锚帮弟子,只待陆恒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杀人。 厉秋风和萧展鹏见陆恒杀掉张贤,倒颇出意料之外。厉秋风并非是震慑于陆恒武功了得,而是佩服此人的心计。张贤是铁锚帮帮众之首,武功想来是这些人中最高的,且在兵刃上占了大便宜。按道理来说,陆恒要击杀他并无十分的把握。若要破了铁锚帮的包围,自是先找其弱点攻击,杀了一两名铁锚帮帮众之后,便有机会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出。只是陆恒偏偏先行攻击张贤,且出手之前已计算了张贤所有的应对招数,这才一击得手。陆恒能在如此不利的境遇下扭转局势,不只武功了得,这份临危不惧、从容应对的功夫,确是有一派宗师的风范。 萧展鹏却对陆恒没半点好感,见他杀掉张贤,大占上风,倒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自从他伤在朱炬剑下之后,一直没有再出手的机会,这口气憋得无处发泄。本来他一心要找到朱炬,再行比试一番,以雪前耻,只是朱炬却踪影不见,令他郁闷无比。此时见陆恒扬威于武林群豪面前,他便起了争雄之心。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这姓陆的过于狂妄,且出手狠毒,我要教训教训他!” 厉秋风自然知道萧展鹏的心意,摇了摇头道:“萧兄,你久在福建,可能不知道铁锚帮是什么货色。这个帮派盘踞于三峡,勒索来往船民,且暗地里多做没本钱的买卖,杀人放火的勾当不知道做了多少,实是江湖中一个极邪恶的帮派。陆恒虽不是什么好人,萧兄也不必为了铁锚帮出头。在场的四五千人中,大半倒是侠义道的人物。大伙儿都不出手,便是想看鹰爪门与铁锚帮狗咬狗。咱们也只须静观其变,若是陆恒灭了铁锚帮,那时再向他挑战却也不迟。” 萧展鹏这才明白过来,不由赧然一笑,道:“厉兄说得对,倒是萧某唐突了。” 陆恒见铁锚帮帮众仍然围在四周,并无一人退后,当即冷笑道:“既然你们一心求死,老夫就成全你们罢!” 他话音一落,大步走向一名手持渔网的铁锚帮帮众。那帮众见陆恒走了过来,气势逼人,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连手中的渔网都忘了撒出去。站在他身边的两名帮众见他后退,包围圈子露出了一个缺口,心下又惊又怒,立时齐声呼喝,同时四手齐扬,两挂渔网便向陆恒头顶罩去。 那后退的铁锚帮帮众这时才惊觉,知道自己这一退,原本演练熟练的阵势便露出了破绽,急忙抢前两步,跟着将手中的渔网也向陆恒撒了过去。 自从“鹰爪歼铁锚”一役之后,逃得性命的铁锚帮帮众遁入蜀山,隐伏不出,无时无刻不想找鹰爪门复仇。只是鹰爪门日益兴旺,收买了许多邪道高手,单凭五六十名逃得性命的铁锚帮帮众,又怎敢上门挑战?是以张贤便派人日夜监视鹰爪门的活动,同时在蜀山之中苦苦思索破解陆恒鹰爪功的法门。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给他琢磨出一套阵法,便是以大铁锚为主、渔网为辅,利用这些奇门兵刃克制陆恒凌厉无匹的鹰爪功。只是这阵法是张贤等人费尽心力来破解陆恒苦练的鹰爪功,且只想着对付陆恒一人。是以接到陆恒带人离开长沙的密报之后,张贤虽然带领铁锚帮帮众倾巢而出,只是鹰爪门却也是人多势众,张贤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直到方才一众鹰爪门高手被人用暗器惊走之后,陆恒落单,张贤自忖胜券在握,这才命令众人现身,将陆恒团团围住。 张贤此时已死,剩下的铁锚帮帮众虽然失了主心骨,但是阵势未乱。此时见陆恒要出手杀人,便依着演练过无数遍的阵法,将渔网罩向陆恒。 陆恒见渔网到了头顶,右手斗然伸出,五指成鹰爪形,正抓在一片渔网上。他右臂贯注内力,向后一撕,渔网登时裂开一个大洞。撒网的那名铁锚帮帮众被陆恒这一抓之力带动,虽是双足用力,仍然无法立足,竟然向前跌出了三四步远,待他站稳身形,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陆恒面前。 陆恒一声狂笑,左手抓出,正按在这铁锚帮帮众的天灵盖上。只听“喀”的一声,他的五指已陷入这帮众头盖骨中。那帮众长声惨呼,脸色苍白。陆恒左手收回,那帮众仰面倒下,竟是被陆恒一爪抓死。 此时陆恒右手又抓住两挂渔网,用力回夺。两名铁锚帮帮众被他内力带动,也被他拉到身前。陆恒左掌接连拍出,正击在两名帮众的胸口。两人登时飞出了两三丈远,这才摔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铁锚帮帮众手中的渔网并非用普通丝线织成,而是蜀中出产的一种极坚硬的青茧丝,又混合了金丝织成,不仅极为结实,却又具有弹性。即使被利刃砍击,也不会断裂。想不到陆恒以苦练多年的鹰爪功,竟然将渔网撕裂,转眼间又杀了三名铁锚帮帮众,破了这些人苦练数年的渔网阵。剩下的铁锚帮帮众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再与陆恒纠缠,转身便四处逃散。 陆恒冷笑道:“现在想走,却已晚了!” 他话音未落,便即向一名转身逃走的铁锚帮帮众追了过去。那人吓得紧了,虽是一心想逃,双腿却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刚跑出两三步,陆恒已自追到,右掌向他后心拍了下去。 那帮众武功不高,虽觉得后背一股劲风扑到,却不知命在旦夕,仍是向前逃走。只是四周群豪见他毙命在即,不少人都发出惊呼。 陆恒破了铁锚帮的渔网阵,心自下了决心,要将这些铁锚帮帮众尽数杀掉。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消灭铁锚帮残余势力,清除后患。二是为了震慑群豪,让江湖中人再也不敢得罪鹰爪门。是以他下手之际毫不容情,虽是面对一名铁锚帮的无名小卒,这一掌却也是用了全力。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陆恒这一掌已自印到了那名铁锚帮帮众的后心。群豪见陆恒扑击之势便如苍鹰搏兔,本来以为一掌下去定然是一声大响,那帮众当场便会骨断筋裂而死。却不想这一掌拍到那帮众后心之后,将只是发出一声轻响。而那帮众只是身子微微一晃,仍是向前奔跑。不少人便以为陆恒鹰爪功虽然指力厉害,掌力却并不强劲。 只是一些高手名宿却已看出,陆恒的内功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一掌拍出,内力注入那帮众内脏,却不伤及他的皮肉,是以手掌与他后背相接,却并不发出大响,全部的力道都已贯注到这帮众的五脏六腑,是以他筋骨未断,内脏却已全被震碎。这份内力功夫,江湖中可并不多见。 陆恒使出这等高深武功,却也是为了炫耀武功,以震慑群豪。他一掌拍出之后,已知那帮众内脏尽碎,不出五步必然倒地而亡。他心下得意,便即停下脚步,正要收回右掌,看着那帮众倒地而亡。蓦然间只觉得左侧人影晃动,一缕阴冷的劲风向他左肋下袭了过来。 此时陆恒刚刚拍出一掌,全身内力贯注于右臂之后,掌力送出,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便如一个全无内力的普通汉子。敌人便是算准了这一刻,趁机出手偷袭,要将陆恒立毙当场。 第二百二十章 陆恒自出道以来,暗算了不知道多少江湖豪杰,是以无时无刻不防着别人暗算自己。只是方才他举手投足之间便杀掉了张贤,又力毙数名铁锚帮帮众,更是以深厚内力击杀敌人,以震慑群雄,当真是志得意满之时。加之群豪远远退出圈外,自忖便是有人像方才那般用暗器偷袭,自己也尽可以应付,是以竟然未加提防。孰料偏偏在自己内力送出之时,竟然有人瞧破了其中的关节,向他肋下要害出招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陆恒只觉得肋下一疼,一股阴冷之极的寒气侵入体内,直向心口逼了过去。此时他内力已然重生,立时运丹田之气护住心脉,只是觉得心口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忍不住全身打了一个寒颤,虽强运内力,还是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 陆恒虽硬接了敌人一招,受了极重的内伤,却仍是处惊不乱,反手一掌拍出,同时身子向右跃出,以避开敌人的追击。 却听有人哈哈大笑道:“陆大掌门,我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被人暗算的滋味不好受罢?!” 陆恒跃出两丈之外,又喷了一口鲜血,这才转过身子,只见偷袭自己的竟然是一个白发老头儿。这老头儿身穿破衣,头发杂乱,脸上满是污垢。双手箕张,十指瘦如枯枝,正自斜眼看着陆恒。 陆恒只觉得全身冷冰冰地甚是难受,知道受了极重的内伤,待看到这老头儿的模样,蓦然间想起了一个人。他心下一凛,道:“云老怪,我鹰爪门与你并无仇怨,为何要对我下手?!” 那老头儿尖声笑道:“铁锚帮、飞叉门与你们鹰爪门也没有什么过节,还不是被你陆大掌门灭了门。飞叉门门主尹一行与鹰爪门一名长老交手,被你陆大掌门偷施暗算,断了他四根肋骨,这才被那名长老抓中天灵盖而死。今日我以此手段伤了你,也算是你陆大掌门报应不爽,哈哈哈。” 陆恒一边以内力压制体内的寒气,一边对那老头儿说道:“云老怪,你一向是无利不早起。是哪一个无耻小人要你来对付老夫,我可以出三倍价钱,要你去杀了他!” 那老头儿哈哈笑道:“这买卖可以做。不过我这个人最讲究诚信,陆大掌门如果真想报仇,不妨先把银子给我,我杀了你之后,再去找那个要杀你之人,提了他的人头送到你的坟前。陆大掌门,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恒道:“这样说来,你是不给我面子了?” 那老头儿故作惊讶,道:“陆大掌门,我已经说了,只要你把银子给我,然后乖乖让我杀了,我自然会去杀了那人替你报仇。若是换了别人,我可不会做这买卖,对你陆大掌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说我不给你面子么?” 陆恒道:“那人请你杀我,花了多少银子?” 老头儿嘿嘿一笑,道:“他本来出八千两银子。不过我杀金顶门的余道士已经收了七千两,你陆大掌门的武功和身份,比余道士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自然得多收点银子,否则对不起陆大掌门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是以我收了他一万五千两银子。他奶奶的,看样子这买卖得赔钱啊!你鹰爪门收了这么多高手,日后要是找我报仇,不免多费周章,我瞧这样子怎么也得再杀你们鹰爪门二十多人,才能免除后患。不行,我得找他再加五千两银子!” 方才陆恒被人暗算,厉秋风和萧展鹏都是吃了一惊,待看清这老头儿的模样,萧展鹏道:“这老家伙武功如此了得,偏偏又是这副叫花子打扮,难道是丐帮的高手到了?只是自太祖开国,屡次剿杀丐帮,经过大小数十战,丐帮高手死伤殆尽。原本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早已势微,怎么会有如此高手潜伏于其中?” 厉秋风道:“萧兄久在江南,恐怕不知道这个老头儿的名头。他并非丐帮帮众,乃是横行黄河以北的独脚大盗,姓云,名百妙……” 厉秋风说到这里,萧展鹏面色大变,道:“这人的名字我听过,却不想他是这样一副模样。” 厉秋风道:“听说这人当年也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侠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二十年前他突然销声匿迹,三年后重出江湖,不只面容大变,性子也变得极为古怪。以前还只是挑那些为富不仁的豪绅和贪官下手,待重入江湖之后,却不分青红皂白,任性妄为,做了不少恶事。各大门派曾数次派出高手想要擒住此人,不是被他机警逃脱,便是派去的高手被他杀掉,是以江湖中都称他为‘怪盗’而不名之。前年他在保定犯下了大案,锦衣卫也曾派人捉拿他,好几次差点将他擒住,却都被他逃了。只是他也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高手打了一掌,这两年都没有听过此人的消息,原本以为他伤重而亡,想不到今日竟然在此露面。” 陆恒听云百妙说得狂妄,心中怒气渐盛,只是此时身受重伤,能拖一刻是一刻。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名师弟,心想云百妙在江湖中极为神秘,传说很多,虽说刚才自己伤在他手中,只不过是受了此人的偷袭,不晓得他真实武功到底有多高。不妨让两位师弟上去试一试此人的武功,若是云百妙被自己的师弟打败,那是最好的结果。即便是云百妙胜了两人,自己在旁边观战,一是能找出云百妙武功的破绽,二是可拖延一段时间,自己可运功疗伤。 想到此处,陆恒对两名师弟道:“王师弟、郑师弟,你们两人去领教一下云先生的武功。” 陆恒武功高强,实是鹰爪门建派以来少有的杰出人物,武功高出同门师兄弟何止数倍。他威震江湖,大半倒是因为天资超出常人,鹰爪门的武功,别人苦练一年,他只练十天半月便即精通。而这几年鹰爪门破铁锚帮,灭飞叉门,大多仗着陆恒收买的邪道高手武功高强,,而鹰爪门嫡传的诸多弟子武功实属平常。这王、郑二人在鹰爪门嫡传弟子中武功已经算是不算,但是与陆恒相比,那是天上地下之分。两人随陆恒同行,一大半原因倒是因为两人一直服侍陆恒,换了别人陆恒不舒服。三人名为师兄弟,实为主人与奴仆。王、郑二人自然知道自己武功的高低强弱,此时陆恒让两人迎战云百妙,无疑是让两人送死。王、郑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陆恒见本门师弟居然不听从自己号令,在天下英雄面前算是大丢面子,登时大怒,对王、郑二人喝道:“你们敢不听掌门师兄号令,难道想背叛师门不成?” 鹰爪门门规森严,不听掌门号令者轻则断一手一足,重则处死。王、郑二人听陆恒指斥两人背叛师门,知道他已起了杀心。那姓王的心想左右是一个死,如果现在向云百妙挑战,定然是被他当场杀死。若是违抗陆恒的命令,就算他想杀死自己,现在只怕也有心无力。只要自己不去向云百妙挑战,远远地逃走,这个老叫花子必然会杀掉陆恒,就算陆恒也逃了,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去找自己?想到此处,他将心一横,从怀中掏出鹰爪门的铁牌,向地上一丢,对陆恒说道:“我现在不是鹰爪门的弟子了,自然不须听你号令!” 那姓郑的见王师兄主动破门出教,立时也恍然大悟,伸手掏出铁牌,也扔到了地上。只不过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陆恒拱了拱手,转头便挤入人群之中,瞬间便不见了。 姓王的见郑师弟逃得比自己还快,急忙向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很快便混入人群之中。 云百妙哈哈大笑,道:“陆大掌门,你这如意算盘可没有打好。方才铁锚帮那位朋友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是让你自杀,给你留个全尸。不过我可得先告个罪,人家要你的脑袋,所以人头我必须带走,你想留个全尸,只怕不大可能。”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陆恒自出道以来罕逢敌手,性子狂傲之极,何曾受过如此戏弄?只是他中了云百妙的“幻阴指”,正自潜运内力与体内的阴寒之气相抗,能拖一刻是一刻。是以云百妙虽百般挤兑,他却一直隐忍不发。 陆恒看着两名师弟仓皇逃走,只是“哼”了一声,转头对仍然站着未动的徒弟道:“去,将云老怪杀掉!” 那弟子脸色惨白,勉强点了点头,便向云百妙走了过去。 云百妙见这鹰爪门弟子脚下虚浮,想是怕得紧了,连步子都迈不稳,不由得哈哈大笑,指着那人对陆恒说道:“陆大掌门,你们鹰爪门的门人当真脓包!还没动手,就吓成了这副模样!哈哈,哈哈。” 陆恒仍是面色不变,道:“是不是脓包,只怕要试过才知道。” 此时群豪见陆恒被云百妙暗算受了重伤,不少帮派都不怀好意,想趁陆恒重伤之机,一举将鹰爪门挑了。正派高手原本对鹰爪门咄咄逼人也颇为忌惮,见此良机,自然也不肯放过。一些掌门人和首脑人物低声吩咐各派子弟,不论云百妙和陆恒谁胜谁负,都不能让两人活着离开虎头岩。 云百妙对陆恒道:“陆大掌门,你不要想着拖延时间来驱除你体内的寒气,中了我这幻阴指,十二个时辰之内你是无法与我动手过招的,否则寒气侵入心脉,你就算不死,也得落个武功尽废的下场。你仇家甚多,到了那时,只怕一个寻常的江湖汉子都能将你折辱一番。所以我劝你还是自杀罢,也可在江湖上留一个好名声。” 陆恒冷笑一声,道:“云老怪,你也别胡说大气。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早就上来动手将老夫打死,还会在这里打嘴炮?老夫一时不慎,伤在你手里是真。不过要说你上前就能把老夫打死,只怕你也没那份本事。老夫就是要与你拖延时间,你若是自信能出手杀了老夫,不妨现在过来试试!” 陆恒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原本一直狂傲之极的云百妙脸色也微微一变。他以玄阴指暗算陆恒,虽自忖陆恒受伤颇重,但是素知陆恒之能,虽是受了重伤,却万万不敢小觑,是以一直没有出手,只盼着陆恒体内寒气发作,当场死掉,自己便不须甘冒大险与此人过招。此时这份心机被陆恒揭穿,饶是云百妙脸皮极厚,却也有些羞愧。 此时陆恒与云百妙两人都不想与对方动手,但是在周围四五千名江湖人物众目睽睽之下,又绝对不能退缩。是以陆恒让鹰爪门的弟子向云百妙挑战,倒正合了两人的心意。陆恒可借机以内力压制体内的寒气,同时观看云百妙的真实武功,试图找出他的破绽。云百妙也可暂时避开与陆恒交手,再想一个除掉陆恒的计谋。 云百妙见那鹰爪门弟子面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吓得紧了,心中更是不将他放在眼中,冲着那人说道:“小子,过来陪爷爷玩几招。” 那鹰爪门弟子战战兢兢地走到云百妙身前,先是拱了拱手道:“云老前辈,晚辈奉本派掌门之命向老前辈讨教几招,还请老前辈手下留情。” 群豪见这人还未动手便示弱,更有向对手乞求手下留情的意思,心中都瞧他不起。陆恒见门下弟子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更是脸色铁青。 云百妙哈哈大笑,道:“乖孩儿,一会儿动起手来,爷爷不杀你便是。嗯,不过是打断你一条胳膊呢还是卸掉你一条腿,这倒让爷爷好生为难。这样罢,爷爷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选一选罢。” 他此言一出,那鹰爪门弟子的脸色更加苍白,迟疑了半天才嗫嚅着说道:“前辈,这两个晚辈、晚辈都不敢选……” 云百妙道:“你倒不傻,不过不选可不成。要不我断你右手三根手指,这个总行罢?!” 那鹰爪门弟子原本一直低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云百妙话音方落,他蓦然抬起头来,口中喝道:“我要你的脑袋!” 他话音未落,右手已然扬起,三道黑光直向云百妙面门、咽喉、胸口三处要害飞了过去。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这鹰爪门弟子一直低三下四,便如一个奴仆一般,且对云百妙态度极为谦卑,群豪都看他不起。便是云百妙出言百般折辱,他也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是以云百妙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待他走到自己面前一丈之内,却也并未提防。 两人此时站得极近,云百妙又全无防备,是以三道黑光一出,云百妙只是一怔,“噗噗噗”三声,三道黑光已隐入云百妙身上。 只见他眉心、咽喉、胸口三处,各中了一枚黑色的十字形暗器。 那鹰爪门弟子此时已然站直了身子,双手笼在袖中,一脸诡异之极的微笑。 云百妙面皮瞬间变得乌黑,身子僵硬,仰面朝天向后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竟然就此毙命。 那鹰爪门弟子见云百妙已然毙命,这才缓缓转过身子,看着陆恒,脸上仍然是一副诡异的神情。 群豪想不到名动江湖的云百妙竟然会死在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鹰爪门弟子手中,都是大惊失色。厉秋风和萧展鹏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也是面面相觑。只不过看到云百妙所中的暗器,两人又是悚然一惊。 那黑色的十字形暗器,赫然便是逐月方才杀掉鹰爪门数名高手所用的暗器。 此时逐月早已去跟踪隐藏在群豪中的柳生一族的杀手,萧展鹏只得低声对厉秋风道:“怎么这人的暗器与逐月姑娘的完全一样,难道两人是同门不成?” 厉秋风此时已想到了其中的关节。记得柳飞烟临死之时曾说过,自柳生一族逃入大明之后,柳生宗岩就有了图谋天下之心,是以在江湖各帮派中都埋伏了卧底眼线。鹰爪门是近年来江湖崛起的一大门派,柳生宗岩必然十分重视,派出得力手下潜伏于其中,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是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这名杀手迫不得已,只好用独门暗器杀了云百妙。以他的真实武功,只怕敌不过云百妙。但是这些来自扶桑的柳生一族杀手却阴险毒辣,又极为坚忍,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用暗器杀掉了云百妙。 厉秋风小声向萧展鹏说了他的猜想。此时群豪中不少人都看清了杀掉云百妙的暗器,登时想起了此前杀掉多名鹰爪门的那名神秘人。 陆恒见云百妙死在自己徒弟的手中,先是心中狂喜,待看清杀掉云百妙的暗器,却是狂怒之极。他冷笑着对那名徒弟道:“玩了一辈鹰,倒叫鹰啄了眼睛。你在我身边藏了五年,居然没被我瞧出破绽,算你小子有本事。” 那人一脸阴鸷,盯着陆恒却不说话。 陆恒道:“就算你是别人派来的卧底,杀了这么多同门,难道心中无愧么?” 那人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陆恒冷笑道:“这种独门暗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不是你又是谁?” 那人仍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知道。” 陆恒道:“你身份已然败露,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那人道:“我说过不是我杀的,便不是我杀的。你也算是一派掌门,婆婆妈妈的倒像个娘们!” 陆恒大怒,恨不能一爪抓死这个叛徒。只是狂怒之时,心中气血翻涌,四肢百骸登时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急忙潜运内力,压制体内的寒气。他知道此时万万不可与人动手,是以只得强压怒气,对那人说道:“老夫识人不明,竟然被人算计。今日落难于此,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想杀老夫,尽管出手便是。”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杀你,只是要与你做一个交易。” 便在此时,人群中又悄无声息地走出六个人来,站在那人身后。这些人衣着面目平平无奇,双手笼在袖中,只是目光中透出一股阴森的寒意。便是陆恒这等江湖大行家,与这些人目光相接,心中也是悚然一惊。 第二百二十二章 陆恒见这七人神情诡异,目光阴森狠毒,心中颇为忐忑。不过他毕竟久历江湖风波,这忐忑不安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他一边运功驱除体内残余的“幻阴指”的阴毒之气,一边傲然说道:“老夫虽是虎落平阳,却也不会在受威胁时谈什么交易。” 那人道:“这个自然。我跟随陆掌门多年,对陆掌门的脾气自然是了如指掌。既然是交易,我等与陆掌门自然平等相交,岂可以威胁来迫使陆掌门就范?” 陆恒心中念头急转,暗想此时身受重伤,若是与此人翻脸动手,那是万万不能。而这几年鹰爪门崛起于江湖,纵横两湖、河南、河北、山西五省,得罪的武林同道着实不少。另外各大门派也不想鹰爪门坐大,平添一个强劲对手。是以在场的各帮各派只怕都在盼着鹰爪门倒大霉。自己此刻最要紧地是速速离开此地,驱除体内寒气,与前往河南、山西的鹰爪门门人汇合,然后再找出唆使云百妙来与鹰爪门为敌的那人。只要自己功力恢复,除掉眼前这七个人想来也并非什么难事。 念及此处,陆恒嘿嘿一笑,道:“好,老夫答应你了。只不过身边这么多人,咱们说起话来未免不便。老夫现在倒了大霉,便是想走,只怕这里许多人也不会让老夫离开……” 那人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对陆恒说道:“只要陆掌门答应了咱们的交易,自然会让您平安离开此地。” 陆恒双手一拍,道:“好,老夫答允你了。” 那人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样最好。陆掌门,请随我来。” 他说完之后,身后两人转过了身子,便即向西而行。他对陆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恒跟在那两人身后。他却跟在陆恒身边,其余四人紧紧跟在后面。 群豪见这七人要将陆恒带走,却都迟疑不定。不少帮派已传下号令,绝对不能让云百妙和陆恒活着离开虎头岩。此时云百妙已死,陆恒身受重伤,正是将鹰爪门一鼓聚歼的最好时机,如何肯让陆恒离开?是以八人刚刚走到人群边缘,便有数十人挡在面前,手中各执刀剑,齐齐对准了八人。 陆恒哈哈一笑,对那人说道:“怎么样,老夫说过,他们不想让老夫离开。” 那人说道:“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拦在八人面前的一名黑衣汉子忽然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气绝身亡。 众人大惊失色,却未见有人出手。那黑衣汉子的两名同门师兄弟急忙抢到他身边,却见这黑衣汉子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兀自睁着,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竟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毙命。一人伸手想要拉住黑衣汉子的左手,试图查看他手臂上是否有伤。哪知刚刚抓住他的左手,却又忙不迭的甩开,口中说道:“奇怪,怎么凉冰冰的……” 这人话音未落,脸上神情突然大变,身子颤抖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便如一只落在火上的大虾一般,后背高高的拱了起来,脑袋却拼命向土中钻去,片刻之后,身子僵硬不动,缓缓翻倒在地。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眼和嘴角溢出了鲜血,竟然已经死了。 群豪一阵惊呼,纷纷向后退去,都想远离这两具尸体,便是两人的同门诸人也不敢靠近。 站在陆恒身边那人冷笑道:“这些中原武人,口中声称什么江湖一家、同气连枝,遇到危难却跑得比谁都快,怪不得千百年来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当先那两人却不停步,仍是直直向前走去。群豪哪里还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七人护着陆恒,穿过人群直向西行。一些帮派的首脑人物虽心有不甘,但是见到那两人惨死的模样,竟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下的手,心下俱都惊疑不安,是以不敢出手拦截,只得任凭陆恒离开。 厉秋风和萧展鹏已然知道这七人是柳生家族的杀手,便即留上了神。等那两人惨死之时,萧展鹏却瞧出了其中的关节。他低声对厉秋风道:“出手杀人的并非这七人,而是藏在人群中的其他杀手,所用的必然是毒针之类的暗器。看样子柳生宗岩派来的杀手着实不少,定然有极大的图谋。只不过这七人带走陆恒,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厉秋风道:“鹰爪门崛起于江湖虽只是近几年的事情,但是势力扩张的极快,在北五省已罕有敌手。柳生宗岩若是借助鹰爪门的势力,两湖自是不在话下,便是河南、河北、山西三省,各处绿林山寨和武林帮派也要受到柳生家族的驱使。这三个省环绕京师,若是控制在柳生宗岩手中,他要做什么事情,那可就容易的多了。带走陆恒的那人,既然已在鹰爪门中卧底五年,可见柳生宗岩早就对鹰爪门有所图谋。江湖中各帮各派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柳生家族的卧底眼线,这场浩劫,只怕不可避免。” 他说到此处,远远的看到那七人和陆恒已走出人群,正向西方而行。当即对萧展鹏说道:“萧兄,你在这里静观形势,看慕容姑娘是否会来。厉某跟踪这七人,看他们要去哪里。” 萧展鹏本来也想随厉秋风一起去,只是担心向沙家堡挑战的那人若真是慕容丹砚,到了这里之后,居心叵测之人甚多,只怕她会落入险境,只好点了点头。厉秋风道:“咱们到这里只是为了保证慕容姑娘平安,最好不要轻易与人动手。若是慕容姑娘到了,便带她离开,千万不可与群豪冲突。” 萧展鹏道:“这个萧某自然知道。那七名杀手诡计多端,陆恒也绝非善类,厉兄也要小心。” 厉秋风与萧展鹏辞别之后,悄没声的绕了一个圈子,这才向西而行。只不过他刚走到人群西侧,却见十几名江湖人物也正向西方走去。他心下雪亮,知道这些人定然是各帮派前去跟踪陆恒之人,要查清陆恒等人的行踪,再行截杀。是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不过前后左右跟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到得后来已有三十多人。这些人互相之间装作并不相识,只是自然知道对方的目的,相互之间保持着数丈的距离。 此时厉秋风等人距陆恒等八人约有一里之地,眼见他们向西而行。直到转过了一处山坡,待厉秋风等人跟过去时,这八人却是踪影全无。 跟踪而来的各派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八人去了哪里。厉秋风却留意到左侧山坡上有一条沙土小路,他心中一凛,暗想此处距离前往沙家堡的那条沙石路并不远,难道这八人竟然是要前往沙家堡不成? 他本来想追上去查看一番,只是身边跟着二三十人,人多眼杂,一时之间也无法继续跟随。只见这些人四处张望,有几人见跟丢了人,便即转身向东奔回,另有数人却不甘心,一直向西追了下去。剩下十多人却在原地转圈,偏偏又要装作互不相识。只是有两人没头苍蝇一般,在坡前转来转去却不小心撞了一个满怀,一人故作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六合门的王师兄么?” 那六合门的王师兄也是一脸惊讶,道:“周师弟,想不到你们白鹤门也到京城来了!何掌门可好?” 这两人一阵寒暄,神态之间甚是亲热。其余众人见有人已经相认,便也纷纷与熟识之人打起了招呼。厉秋风在一边看着好笑,只见众人呼兄道弟,假惺惺地互相问好。过了老半天,那六合门姓王的说道:“大家既然都是奉了师门之命前来打探那几人的行踪,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想他们定然是上了山坡,咱们追还是不追?” 厉秋风心下倒是一怔,暗叫惭愧,心想本来以为只有自己察觉了陆恒等人的行踪,想不到这些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只是顾忌着旁人,都没有说破而已。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追上山坡,白白在这里耽搁了半天工夫。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追踪而来的各帮派高手之中,察觉陆恒等八人行踪的不在少数。只不过此时敌友未明,谁都不想露了行藏。待得六合门那姓王的说出陆恒等人可能是上了山坡,其余诸人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纷纷称赞姓王的目光如炬。 那白鹤门姓周的说道:“既然判明了这八人行走的方向,咱们这便跟过去罢。” 众人纷纷说好,便即折向山坡。厉秋风装作一脸懵懂的模样,跟在众人身后走上山坡。山坡上虽然没有树木,却生满了野草,一条宽只尺许的小径在草丛中时隐时现。众人排成一列,沿着坡脊曲折前行。 走了大约半里路,这条小径已与一条沙石道路合流。厉秋风识得这条沙石道路正是通往沙家堡的那条路,隐约还可以看到自己昨天晚上纵马前行的马蹄印记。他心中暗想:“这八人果然要前往沙家堡。难不成沙一鸣与柳生宗岩也有勾结不成?以柳生一族的势力,再加上沙家堡的帮助,柳生宗岩无异于如虎添翼。即便是武林十大门派联手,只怕也远非其敌。” 众人上得山坡之时,那六合门姓王的走在最前面。待得到了沙石道路,由于路已经变宽,是以白鹤门姓周的抢前几步,与那姓王的走在一起。这两人倒是素识,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其余诸人也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谈谈讲讲,倒并不寂寞。 厉秋风不欲暴露行藏,虽已用布遮住了半边脸,兀自担心被人认出,是以一直走在最后。他身前走着两人,一人是山东大圣门的第二代弟子,听别人称他为倪老大。另一人却是河北红枪会的一名帮众,姓孔名增。这两人虽是刚刚认识,在一起说话却甚是亲热。只听孔增说道:“咱们红枪会没有赶上八宝莲花山大会,帮主甚是懊恼。好在此次虎头岩大会倒是提前到了,否则事事落后,只怕江湖上没了咱们红枪会的立足之地。” 那倪老大叹了一口气,对孔增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进到皇陵之中的各帮各派,都损折了不少人手。便是咱们大圣门,也有四名师兄弟丧身在皇陵之中,其中二师兄还是掌门人的爱子。不过咱们大圣门还不是最倒霉的,威名赫赫的兴远镖局铩羽而归,听说连总镖头都失踪了。” 孔增道:“咱们在路上也听了消息,听说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败在一个二十多岁的无名刀客手中……” 倪老大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是无名刀客?这人是泰山派的弟子,听说辈份极高,与泰山五老平辈,甚至辈份比五老还要高。丐帮传出了消息,说是在永安城中,亲眼见到泰山五老对这年轻人执弟子礼。” 厉秋风心下好笑,不知道自己竟然与泰山派拉上了关系。只听倪老大和孔增谈得甚是投机,随后又有几名其它帮派的人士加入其中,从皇陵之役一直说到了永安城之战。不过对于厉秋风的来历,却是各执一词。倪老大一口咬定厉秋风是泰山派弟子,一名衡山派的弟子却说厉秋风出身福建莆田少林寺,所用的武功分明是少林寺的金刚伏魔刀。另一名澜沧派的弟子却说厉秋风是江湖游侠尹继宗,所用的刀法正是尹继宗的独臂刀。 几人正说得热闹,忽听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只听有人说道:“无知小子,信口雌黄!那个刀客用的刀法乃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名为‘玄虚刀法’。只是他使得似是而非,只怕是偷学的也不一定。” 厉秋风心下一凛,向说话那人定睛望去。只见这人却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儿,身材矮小,尖嘴猴腮,颇像山中的猴子。这人佝偻着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杆烟袋锅。那烟杆黑沉沉的,竟似用生铁打造。 倪老大一见此人,面色登时大变,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握住了腰间的短刀。那干瘦老头儿冷笑道:“你不必害怕。老子与你师父有过节,却也不会为难你们这些晚辈。” 倪老大这才稍稍放心,只是右手仍然握着短刀,干笑道:“想不到孙老前辈居然也到了此处。家师和几位师伯师叔都在山下,他们若是知道老前辈到了,定然是欢喜万分。” 那老头儿嘿嘿笑道:“你提到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是想用他们来吓唬老子么?” 倪老大急忙摇头道:“晚辈不敢,晚辈不敢!” 那老头儿冷笑道:“哼,你当老子不知道么?!这些年来,姓邹的小子派了不少人明察暗访,想要找到老子的行踪,好下毒手害死老子。只不过大圣门在这几个蠢材手中全无长进,派来的人蠢笨之极,不是被老子宰了,便是和老子擦肩而过都没有认出老子。哼哼,你师父带了这么多人,还不是怕老子半路宰了他!” 倪老大尴尬之极,若是附和这老头儿,便是指责自己的师父,那是万万不能。若是帮着师父说话,只怕这老头儿一翻脸,自己万万不是敌手,说不定便会横尸于此。是以他只得赔着笑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孔增虽与倪老大相识,却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而且多年之前,大圣门与红枪会曾经参与过一次江湖中的帮派之争。双方当时还属敌对两派,只是后来被一位高僧从中说和,最后这场大架才没有打起来。是以两人虽然相识,却没有什么交情。孔增听这老头儿的口气,似乎与大圣门仇怨颇深。而且看着倪老大一脸尴尬,对这老头儿着实害怕。他巴不得这老头儿出手教训教训倪老大,于是在一边说道:“你这老头儿说话好大的口气!这位倪师傅是大圣门的高手,得罪了大圣门,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头儿一脸厌恶地看了孔增一眼,道:“就凭你这个无名小辈,也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孔增听他说话粗鲁,冷笑着说道:“在下虽然是无名小辈,却也不会东躲西藏,只会暗地里下手害人!” 他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脸上早吃了一记耳光,热辣辣地颇为难受。孔增又惊又怒,反手拨出身后背着的短枪,对那老头儿喝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出手伤人?!” 此时众人见有人动手打架,立时停下了脚步,纷纷围了过来。厉秋风见这老头儿出手如电,武功着实不低,且对自己的武功师承竟然略知一二,心下颇为惊疑,于是也站在人群之外,想看看这老头儿是何来历。 那老头儿看着孔增手中的短枪,双手背在身后,竟似浑不在意,冷笑着说道:“你们红枪会不过是江湖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帮派,便是你们帮主,见了老子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前辈’。你这小子算哪根葱,还敢对老子冷嘲热讽?!” 孔增方才出言挑拨,倪老大如何听不出来?此时见老头儿出手打了孔增一记耳光,倒替自己出了一口气,当下在一边说道:“孙老前辈,这位孔师傅是红枪会中的高手,本门的猴拳自然不放在他眼中。” 孔增听得此言,知道倪老大不怀好意,心中又惊又怒,正想出言解释。却见眼前人影晃动,心知不妙,身子向后疾退,同时手中短枪连抖了三个枪花,以防止敌人追击。只是他退得虽快,那老头儿身手更快。只听“喀嚓”一声,孔增手中的短枪已经被老头儿折成两段。那老头儿右手握着枪头,顺手一送,正刺入孔增胸口。 孔增双目圆睁,似乎不相信眼前的情景。那老头儿嘿嘿冷笑,右手将枪头拔了出来。孔增胸口伤口喷出鲜血,口中一声惨叫,立时倒地而亡。 那老头儿“呸”了一口,将枪头扔在孔增身上。 众人想不到这老头儿说杀人便杀人,都吓得后退了几步。倪老大更是惊恐万分,颤声说道:“老前辈武功绝顶,举手之间便杀了这小丑,晚辈佩服。” 那老头儿冷笑道:“你承认不承认老子是大圣门第四代掌门人?!” 倪老大神情尴尬,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老头儿嘿嘿冷笑,蓦然间笑声忽止,身子倏然一晃,已自抢到倪老大面前,右手的烟袋杆在倪老大额头上轻轻一点,随即鬼魅般地退出了四五步,仍是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得意的神情。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众人本来以为这老头儿会像杀掉孔增一般,用他手中那杆烟袋锅将倪老大打一个脑浆迸裂,想不到他却只是用烟袋锅在倪老大额头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不少人心下均想这老头儿武功甚高,虽未吐露来历,想来是一位与大圣门有极大关联的江湖前辈,自是不屑与倪老大这等晚辈动手,是以只是稍加惩戒而已。 只是倪老大被老头儿用烟袋锅点中额头之后,登时面如死灰,身子不住颤抖,握刀的右手总算松开了,五指却不住地忽伸忽合,便如有五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手指一般。 几名武功较高之辈已然看出倪老大举止有异,心下暗自戒备。 只听“扑通”一声,倪老大一头栽倒在路旁的野草丛中,双腿徒劳无力地蹬了几下,便即僵硬不动。 那老头儿哈哈大笑,指着倪老大的尸体说道:“老子给你机会,你却装傻充愣,眼下就算你想归入老子的门下,阎王爷也不肯放你回来啦!” 众人见他又杀掉一人,不由的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 那老头儿见众人一脸惊慌,心下更是得意之极,道:“我这是清理门户,与其它门派无关,各位不必害怕。” 众人见他说话不似像对倪老大一般无礼,心下稍安。 六合门姓王的手按剑柄,对那老头儿说道:“若是前辈本门中的事情,咱们不便多问。只是想请教一下前辈的高姓大名,这样回去咱们也好向各位师长有一个交待。” 那老头儿笑道:“你们就说遇到了大圣门掌门,他们自然知道。” 那姓王的说道:“在下虽然见识浅陋,却也知道大圣门掌门人是邹尚高邹先生,从来没有听说有一位姓孙的掌门……” 那老头儿听了此言,脸色登时一变,阴沉着声音说道:“大圣门历代掌门人都是姓孙,只不过被奸人所乘,孙氏一脉被迫远走岭南,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你们的师父若是有见识之辈,自然知道此事。” 他话音方落,却听人群中有一人惊道:“莫非您便是孙泽孙老前辈……” 那老头儿双眼一翻,目光中透出一股惊喜,道:“想不到你们这些小辈之中,居然还有人识得老夫?站出来给老夫瞧瞧,是哪一位青年才俊,竟然有如此见识?”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心中暗想:“这算什么话?识得你的,便是青年才俊,不识得你的,难道便是蠢蛋不成?”加之这老头儿出言粗鄙,方才只是因为几句话便连杀两人,绝非江湖正道人士,是以人人心中戒备。 那老头儿听得有人知道他的名头,且称他为“老前辈”,心中颇为得意,便想瞧瞧这人是谁。以他的武功,听到对方的声音,自然立时便能找到说话之人。只是方才他想起师门之变,一时之间竟有些神游天外,加之此时面前已站了二三十人,一时之间也无法找到是谁说话。想不到他问过一句之后,众人却都没有说话。 老头儿面色一沉,道:“老子只想瞧瞧是哪位有如此见识,为何不站出来相见,难道怕老子吃了你不成?” 众人见这老头儿阴沉着脸,目光阴鸷之极,人人心惊胆颤,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老头儿的身边登时出现了一大片空地。他心下更是不满,将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这才冷笑着说道:“你若再不现身,信不信我把你们这些小子全都杀掉……” 他话音未落,却见人群中突然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来。这人冲出人群之后,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总算他见机甚快,眼见要摔倒在地,左手在地上一撑,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转头对身后的众人怒吼道:“他妈的,哪个孙子把老子推出来的……” 众人都是一脸惊讶,有人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人正想重新挤回人群之中,想不到后颈一紧,却是被人抓住了后衣领子。他心下一凛,知道此人是极难缠的人物,哪里还敢倔强。他急忙转过身子,脸上已是一脸谄笑,对那老头儿说道:“晚辈拜见大圣门掌门人孙老前辈!” 那老头儿抓着这人的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此时听他称呼自己为大圣门掌门人,登时心花怒放,将他放了下来,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道:“还算你小子有见识,知道老子是大圣门掌门人。” 他说到此处,目光如电,在那六合门姓王的脸上扫了一眼。姓王的见他目光阴鸷,暗藏杀意,不由的又后退了一步,右手更是握紧了剑柄。 被他放下那人躬着身子,脸上全是谄笑,对那老头儿说道:“老前辈才是大圣门根正苗红的掌门人,邹尚高这等小人,以卑鄙手段篡夺掌门之位,江湖豪杰人人得而诛之。” 邹尚高是大圣门现任掌门,也是方才被那老头儿杀掉的倪老大的师父。以武功而论,邹尚高只不过是二三流的人物,只不过毕竟是一派掌门,在江湖中倒也有些地位。在场的众人大都知道邹尚高的名头,听这人满口谄媚,一顶一顶高帽送了出去,不由得都皱紧了眉头,心中暗骂他厚颜无耻。 只是那老头儿却听得高兴,又在那人肩膀上拍了几下,笑道:“你这小子颇有见识,老子很是喜欢。你是哪一个门派的?” 那人急忙躬身说道:“晚辈来自安徽桂花山灰岩寨……” 那老头儿点了点头道:“是文老三那一伙人罢?” 那人道:“是、是,小人在文寨主帐下讨碗饭吃。” 那老头儿说道:“文老三派你来跟踪陆恒,可见你必是他的心腹之人。你这小子聪明机灵,说话又很中听,老子很是喜欢。想不想投到大圣门,做老子的徒弟?” 那人脸色一变,露出几分难色。只是与那老头儿目光一接,心下一凛,知道若是说出半个“不”字,这个老魔头一翻脸,自己不免要与孔增和陆老大并肩而眠,这眼前亏万万吃不得。他心思转得极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那老头儿哈哈大笑,伸手将那人扶了起来,道:“很好,很好。你是为师重出江湖所收的第一个徒弟,日后大圣门掌门之位迟早是你小子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干笑道:“小人姓宫,名乾。” 便在此时,厉秋风已自察觉四周又多了七人。在山坡两侧的草丛中,此时也有不少人潜伏于其中。他心下一凛,右手悄悄握住了刀柄。 那老头儿却浑不在意,对宫乾说道:“你去给这些小子说说,为师是什么身份!” 宫乾答应了一声,对众人做了一个四方揖,这才说道:“各位武林同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姓孙名泽,乃是大圣门第四代掌门人,各位还不速来拜见?!”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说话,当然也无人上前拜见孙泽。 孙泽“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不晓得老子的名头,老子却也不怪你们。今日老子不妨告诉你们,大圣门创自元末,创派祖师姓孙,便是老子的先祖。传到老子的老子这一代时,门中却出了一个姓邹的叛徒,勾结河南、河北几个帮派,趁着前任掌门重病之时,竟然带人逼宫,害死了前任掌门,这姓邹的便坐了掌门之位。那时老子年纪还小,武功未成,是以只得逃下山去,一直逃到岭南。大圣门本来在江湖中也有一席之地,只是落在这姓邹的手上,便日渐势微,便是在山东境内,也远远排在各帮派之后。现任掌门邹尚高,便是当年那个叛徒的儿子。只不过老子现在武功已然大成,便要重出江湖,找姓邹的算账,重夺大圣门掌门之位!”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众人见孙泽一脸狂傲,心下俱都不以为然,只不过见他方才连杀二人,出手诡异,武功实是了得。是以他说完之后,便有人对着孙泽拱手道:“恭贺老前辈重出江湖,大圣门定然发扬光大!” 其余众人也都随声附和。白鹤门、六合门等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颇高,追踪而来的各帮派弟子都以那白鹤门姓周的和六合门姓王的为首。这两人在一边冷眼旁观,见孙泽大剌剌的模样,心中颇为有气。只不过二人自忖不是孙泽的敌手,又无同门师兄弟在场,若是惹恼了孙泽,此人出手狠辣,自己不免白白牺牲。是以两人虽并未出言附和,仍是勉强对着孙泽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江湖前辈。 孙泽见众人对自己低头,心下大喜,双手叉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厉秋风心下却是暗想:“这老儿一心想重夺大圣门掌门之位,为何不在山下对大圣门掌门下手,偏偏悄没声的跟着众人来到此处?方才赶到的那七个人混入人群之中,却一直默不作声。瞧这几人的行迹,分明也是柳生一族的杀手。而隐伏于山坡两侧草丛中的那些人,只怕也都不是好相与之辈。这些不速之客相互之间都有关连,倒要好生在意才是。”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那六合门姓王的说道:“咱们在此耽搁这么长时间,只怕要追踪的那些人走得远了,大伙儿还是赶紧跟上去罢。” 众人本来就不想与孙泽多有纠缠,于是纷纷点头,便是刚刚拜了孙泽为师的宫乾也是跃跃欲试。孙泽却摇了摇头道:“你们这帮后生小辈,如此乱追下去,当心性命不保!” 众人悚然一惊,宫乾颤声说道:“莫非您老人家不许咱们去追那八个人……” 孙泽笑道:“凭你们这些人,就算追上,又能将他们如何?陆恒武功高强,便是老子也要对他忌惮三分。他虽受了重伤,要杀你们这些人,却也并非难事,更何况他身边还跟了七人。这七人虽未出手,但是所用暗器之阴毒,你们方才也都是亲眼所见。若是这样冒冒失失地追了上去,给他们瞧破了行藏,只怕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此时赶来的各帮派弟子已有将近四十人。这些人中虽然名门正派的弟子不少,只是以武功而论,却都不是各帮派中的顶尖好手。大多是因为办事机灵,因此被各帮派首脑人物派来跟踪陆恒等八人,原本也不是要他们来与陆恒等人厮杀。是以众人只是远远跟着陆恒等人,以免被他发觉。孙泽这番说得倒也不错,若是被陆恒发现,动起手来,只怕众人会尽数死在他手里。 那白鹤门姓周的道:“孙老前辈有何高见,不妨说给晚辈们听听。” 孙泽微微一笑,道:“你是白鹤三杰哪一位的门下?” 姓周的心下一凛,想不到孙泽如此厉害,竟然瞧出了自己的师门来历。当即拱手说道:“在下白鹤门周嗣,座师姓董名鑫。” 孙泽嘿嘿笑道:“原来你是董老三的徒弟。我与你师父也有一面之缘,若以江湖辈分而论,他还要叫我一声‘师叔’。” 周嗣听他自抬辈分,心下不忿,却也不敢翻脸,只得沉默不语。却听孙泽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保你们这些小辈性命平安。” 众人见孙泽自露面以来,除了出手杀人之外,便是胡吹大气,人人心下对他都颇为不满,只是不敢得罪于他。见白鹤门的周嗣都不再说话,是以众人也只是看着孙泽,却无人接话。 只听孙泽说道:“只要你们投入大圣门门下,我管保你们平安无事!” 他此言一出,众人登时瞠目结舌。江湖中拜师传艺本属平常之事,但是私下结纳别派弟子,却是武林中的大忌,违反江湖道义,向来为武林中人所不齿。众人见孙泽狂妄无比,只当他藏匿已久,不知江湖规矩。此时听了他所说之言,方才明白孙泽竟然是要拉拢众人,重建大圣门。 厉秋风这时也明白了孙泽此行的意图。想来他逃出大圣门之后,隐居于岭南,苦练武功。待武功大成之后,便即重出江湖,想夺回大圣门掌门人之位。只是大圣门现任掌门邹尚高虽然在江湖中名声不显,但毕竟为一派掌门,手下弟子众多。加之大圣门在江湖中必然也有同盟的帮派,孙泽若是公然与大圣门为难,他孤家寡人一个,单打独斗虽不惧大圣门任何高手,但是大伙儿齐上,他必然是寡不敌众。何况既然要夺掌门之位,自己总也要带些弟子才好,否则就算杀掉邹尚高,大圣门中全是邹尚高的门人,这掌门之位他也坐不稳。是以孙泽听得虎头岩有大批江湖人物聚集,便打算趁此机会寻找合适的江湖后辈来做自己的弟子。恰好各帮派首脑派门下弟子跟踪陆恒等人,他便追了上来。想将这三四十人收入自己门下,到时便可公然与邹尚高等人要抗,声势要比他一个人大的多,传到江湖上时,他的面子也要好看许多。 那六合门姓王的名叫王同,听得孙泽之言,心下大怒,脸上便露出不豫之色。孙泽何等了得,自然看出王同不满,便对王同冷笑道:“你这六合门的小子,似乎对老子的话不以为然啊?!” 王同虽然畏惧孙泽的武功,但是心想六合门在江湖中也有一席之地,与各门派关系甚好。这老贼既然想重掌大圣门,想来也不敢得罪六合门,是以定然不敢对自己下手。想到此处,他拱手说道:“在下王同,是六合门下弟子。未得师命,不敢另投别派,还请老前辈见谅。” 孙泽冷笑道:“你自负六合门在江湖中有些地位,老子不敢得罪你,便出言顶撞,是也不是?” 王同见孙泽目光阴毒,心下一凛,只是此时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示弱,自己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头了。于是咬了咬牙道:“孙老前辈此言差矣。晚辈是六合门弟子,入门时是起过誓的,若是背叛师门,投入别派,便要受三刀之苦。孙老前辈既然重出江湖,凭着老前辈的威名,江湖中自然有人投入大圣门,却也不在乎晚辈一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孙泽道:“什么是三刀之苦?” 王同门规背得甚熟,听孙泽问起,便即朗声说道:“本门门规第二十一条,若有背叛师门,私自投入别派者,当受三刀穿肉之苦……”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立时知道不妙。王同在六合门中虽然并非出类拔萃的人物,武功却也不弱。他心思方动,右手已然拔出长剑,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长剑闪动,便向眼前晃动的人影刺去。 只是他长剑甫一出手,却觉得右肩一阵剧痛,忍不住一声惨叫,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却听孙泽冷冷地说道:“第一刀!” 王同长剑已失,右臂疼得抬不起来,听得孙泽说话,左掌便拍了出去。哪知掌力方吐,左掌掌心一阵剧疼。王同又惊又怒,定睛看去,自己这一掌竟然拍到了一柄短刀之上。那短刀的刀锋已自穿透了他的掌心,从掌背透了出来。 只听孙泽冷冷地说道:“第二刀!“ 孙泽话音方落,王同左掌又是一疼,那柄短刀已自从他左掌中拔了出去。却听孙泽道:“小心,第三刀来了!” 此时王同右臂软软垂下,再也无力抬起,左掌又被孙泽用短刀刺穿,此时痛入骨髓。听得“第三刀来了”,他哪里还有力气遮挡,转身便想逃走。便在此时,却觉得左腿腿弯处一阵剧痛。他惨呼一声,再也立足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只见孙泽的烟袋已然插在腰上,右手提着一柄短刀,刀锋上鲜血淋漓,不时有血滴从刀尖上滴落。只听孙泽冷冷地说道:“你已受了三刀穿肉之苦,此时投入大圣门,想来你们六合门再也无话可说了罢。” 第二百二十六章 王同双臂和左腿中刀,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觉得左腿腿弯处一阵剧痛,身子一晃,左腿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去。他单膝跪地,心中又惊又怒,偏偏两条胳膊又都抬不起来。只得抬起头来,对着孙泽怒骂道:“你有种便杀了我!六合门阖门上下不会放过……” 他话音未落,只见刀光一闪,王同的人头已然高高飞起,无头的躯体晃了几晃,这才砰然摔在地上。过了片刻,人头从空中坠落,正掉在他尸身旁边。 孙泽手执短刀,冷笑着说道:“老子当然有种!看你们六合门能把老子怎么样?!” 王同一死,剩下的各帮派弟子大惊失色,一边各自拔出兵刃,一边向后退去。 孙泽转过身来,对众人喝道:“还有哪个不想加入大圣门,站出来给老子瞧瞧!”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说话。孙泽一瞥眼看到周嗣手握宝剑站在一边,当即指着周嗣道:“你这白鹤门的小子,想不想加入大圣门?” 周嗣见王同横尸当场,心下又惊又怕,握剑的右手已然微微颤抖。见孙泽一脸狞笑地看着自己,若是自己应答不妥,只怕也与王同一般下场。他思忖了良久,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虚与委蛇应付一下这个老贼,待寻个时机逃走,找了白鹤门的前辈来和这个老魔头算账不迟。念及此处,他松开剑柄,躬身说道:“晚辈愿意加入大圣门,拜老前辈为师!” 孙泽知道在场的诸人以白鹤门和六合门马首是瞻。此时见周嗣已然屈服,当真是心花怒放,走上前去双手扶住了周嗣,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白鹤门的年轻才俊。可惜你晚了一步,只能做个二师兄。不过瞧你大师兄的武功根基,比你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只要你忠心为师父办事,将来这掌门之位,未必就不是你的!” 宫乾站在一边,脸上仍自堆着谄笑,心中却是暗自咒骂。 其余各派弟子见周嗣竟然拜孙泽为师,心中都骂他无耻。只不过在场诸人之中,论江湖地位以白鹤门和六合门为尊。单以武功而论,众人也未必是周嗣的敌手。是以虽然个个心下不忿,却也不敢稍露不满之色。有几人更是越众而出,对着孙泽施礼拜师。 孙泽得意之极,将手一摆,笑道:“这荒山野岭的,就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待为师找一个好地方,咱们再办一个拜师大会。今日是咱们大圣门的好日子,可不能就这样马马虎虎的办了。” 便在此时,却听一个和尚双手合什道:“孙施主,小僧是出家人,拜的是佛祖和菩萨,不能再拜凡人为师,是以请孙施主见谅。” 孙泽正在得意之时,忽听这和尚说出如此大煞风景的话,心下登时恼怒起来。他冷冷地看了和尚一眼。只见这和尚三十多岁年纪,看上去颇为瘦弱。孙泽冷笑道:“和尚也可以还俗嘛。小和尚,只要你投到我的门下,好处可是多着呢。何必面对着青灯古佛,空耗一生?” 那和尚却是双目微闭,仍是摇头不允。 孙泽双目一瞪,右手自腰间一探,却将那柄短刀拔了出来,只见刀锋上兀自带着王同的鲜血。孙泽喝道:“小和尚,我再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投入大圣门?” 那和尚摇头道:“不。” 孙泽右手一挥,手中短刀势挟劲风,直向那和尚的咽喉飞了过去。 这一刀势若闪电,众人只见寒光闪动,短刀已自到了和尚面前。 那和尚却并不惊慌,也未见他如何动作,众人眼前的寒光突然不见了。 待众人定睛再看时,那短刀却被和尚合什的双掌夹在中间。刀尖距离和尚的咽喉不足三寸,刀柄嗡嗡作响,兀自颤抖不已。 众人想不到这和尚武功如此了得,人人心下喊好。更有人心中暗想:“这和尚武功不弱,若是大家联手,定然能将孙老魔头除掉!” 孙泽见和尚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短刀夹在掌中,倒也颇出自己的意料之外。眼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制服这和尚,原本被自己压服的各派弟子必然会对自己群起而攻之。是以他踏前一步,右手抽出烟袋锅,对和尚说道:“好小子,居然有如此身手。你是哪一座庙里的大和尚?” 那和尚双掌一分,短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接着他又是双掌合什,对孙泽说道:“小僧法号圆性,在河南云台山方寸寺出家,只不过是一名寻常僧人。‘大和尚’三字,万不敢当。” 孙泽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方寸寺的和尚。你是圆字辈,那是寺里第二代的高僧,叫你一声大和尚,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出家人嘛,不在寺庙里参禅打座,跑到这虎头岩来凑什么热闹?” 圆性道:“孙施主说的不错。出家人原本应该潜心修行,不问世间俗事。只是那位姓陆的施主,两年前曾带着鹰爪门攻灭了新县贾家镇索家寨……” 孙泽道:“这只不过是江湖中的纠纷而已。你们方寸寺为何要为索家寨出头?” 圆性道:“若是寻常的比武较技,便是有了伤亡,却也无话可说。只不过陆施主将全寨上下一百余人尽数杀死,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这份罪孽,便是佛祖也不能饶了他。” 孙泽冷笑道:“不是佛祖不饶他,而是你们寺里的大和尚与此事也有关联罢!” 圆性双手合什,黯然不语。 孙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索家寨到底与贵寺有何牵连?” 圆性脸色一变,沉默片刻才说道:“索家寨有一位副寨主,曾在本寺修行过……” 孙泽哈哈大笑,指着圆性道:“说什么狗屁清规戒律,你们这些和尚还不是有仇必报?老子跟你说,别一天到晚假惺惺的念什么阿弥佗佛,趁早投入老子门下,做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好汉,那是何等自在?!” 圆性双手合什,口中默念佛号,却不回答孙泽的话。 孙泽笑声忽止,对圆性道:“老子再问你一句,想不想投到老夫门下?” 圆性摇了摇头,却并不说话。 孙泽嘿嘿一笑,道:“看你是一个出家人,老子就不与你为难了。你既然不愿拜老子为师,那就趁早滚蛋!” 圆性这才对着孙泽微一欠身,道:“小僧谢过孙施主。” 他说完之后,便即向来路走去。其它各派人士俱都羡慕不已,有的还想:“他妈的,早知道我也剃一个光头,倒可脱得此难!” 孙泽看着圆性从他身边走过,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眼见圆性走出了十几步外,忽听得一声厉响,一道黑光已自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直袭向圆性后心。 那黑光到了圆性身后,却见他身子一侧,黑光紧贴着他后背飞了过去,直飞出十余丈远,才“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虽然那暗器掉落的地方距离众人有十余丈远,但是人人看得清楚,这暗器正是杀掉鹰爪门数位高手的那种带有剧毒的十字形暗器。 众人知道这暗器剧毒无比,沾上即死,是以个个脸色大变,纷纷向后退去。 众人退后之时,方才悄悄潜入人群的七人却并没有退开。是以待众人后退之后,这七个人便站在了孙泽身边。 圆性转过身子,对孙泽说道:“孙施主,你言而无信。既然说放小僧下山,又为何用暗器伤我?” 孙泽狞笑着说道:“要杀你的人是他们,与老子无关!” 他话音方落,那七人身形闪动,众人眼前一花,七人却已到了圆性身边,将他围在中间。 圆性武功不弱,只是见了这七人快若闪电的轻功,也是悚然变色。 那七人拔出长剑,便即围攻圆性。圆性双掌翻飞,在七柄长剑之间游走,与这七人缠斗在一起。只是这七名杀手在一起训练已久,剑招狠毒,却又分进合击,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斗了二十余招,圆性身上已中了四剑。 众人见此情景,人人心下恐慌。只见圆性又遮挡了五六招,蓦然间一声惨叫。却见他脸色发黑,双掌已经垂了下来。那七人立时退出三四步外,仍是围在圆性四周。 圆性身子不住摇晃,对着孙泽嘶声说道:“你、你勾结这些人,以毒伤我。我便是死了,却也不服……” 他说到这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子尚未落地,已然僵硬不动,待得摔倒在地之时,面孔一片乌黑,竟然已是气绝身亡。 那七名杀手默然退到一边,对着孙泽微微点头。 孙泽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秃驴,临死还胡吹大气,老子倒要看看你死了还有什么不服?!” 第二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本想出手救下圆性,却不料这七名杀手不只暗器上喂了剧毒,竟然在长剑上也涂抹毒药,他尚未出手,圆性已然毒发身亡。厉秋风后悔不迭,心下却又暗自侥幸。好在当日假冒燕独飞的森田小五郎没有在剑上用毒,否则只怕自己也和圆性一般下场。 目睹圆性惨死之后,厉秋风对柳生一族杀手的戒备之心更强,已自暗下决心:若是再与这些杀手过招,要么偷袭,要么一刀将其毙命。只是他这一念之下,日后不知道有多少柳生一族的杀手眨眼之间便亡命在他的刀下。 众人见圆性如此武功,竟然惨死当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倔强?当下人人争先,对着孙泽躬身施礼,口中全是阿谀奉承之词,一顶顶高帽送将出去。厉秋风打算静观其变,倒不能立刻与孙泽翻脸。是以也跟在众人身后,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 孙泽见收服了众人,心下大喜,道:“你们不是想瞧瞧陆恒去了哪里么?老子便带你们过去看看。” 众人哪敢说个“不”字,当下纷纷称是。 那七名杀手当先而行,孙泽背着双手跟在后面,宫乾原本被孙泽所逼被迫加入大圣门,心里并不愿意。只是见孙泽连杀数名高手,手下的七人又将武功高强的圆性杀掉,连白鹤门的周嗣都被孙泽压服,登时改了主意。心中暗想:“这老魔头武功高强,又收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凭他的武功势力,日后颠覆了大圣门,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只怕也并非难事。自己做了大圣门的大师兄,比在红枪会中做一名帮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念及此处,便死心塌地要为孙泽办事。是以此时也拿出了大师兄的派头,紧紧跟在孙泽身边。 这三四十名各派弟子中,固然有像周嗣这般被迫虚与委蛇,随时想逃走的,却也有不少人和宫乾一般想法。这些人见宫乾紧紧跟在孙泽身边,当然也不肯落后,纷纷抢上前去,不断奉承孙泽宅心仁厚,武功高强,将来做了武林盟主,将大圣门发扬光大,成就武林中一段佳话。 孙泽重出江湖之后,除了在一人手下吃过亏之外,尚未遇到过敌手。对于击败他那人,孙泽已不做他想,只图做了天下第二人,却也是人生之乐事。是以众人大吹法螺、阿谀奉承,他倒十分受用,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却听宫乾道:“师父,您老人家方才提起那个无名刀客,说他用的是武当派的刀法。只是弟子见识浅薄,一向以为武当派拳剑双绝。那拳是太极拳,剑是太极剑,却从来没听说武当派有什么了不起的刀法……” 孙泽笑道:“别说你不知道,就算是什么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只怕也未必知道武当派除了太极拳和太极剑之外,还有这秘不外传的玄虚刀法。” 宫乾一脸谄媚地说道:“什么狗屁武林十大门派,给师父提鞋子都不配!” 众人纷纷在一边叫好,就连周嗣也不得不随声附和了几句。 孙泽听得众人谀辞如潮,心下颇为受用,直到众人将奉承话儿说的尽了,这才手抚短须道:“要说这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倒也并非全是欺世盗名之辈。比如少林派、武当派、华山派等门派的掌门人,便是极厉害的人物。只不过这几位掌门人武功虽高,见识却只是一般。就拿武当派掌门人来说,玄虚刀法这名字,他倒是听说过,只是这门厉害的武功,他别说见过,只怕连来历都说不清楚。” 众人又是一阵恭维。厉秋风跟在人群之中,竖起了耳朵,倒想听听孙泽是如何知道玄虚刀法的来历。 只听孙泽说道:“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是武林中不世出的武学奇人,创下了太极拳与太极剑两门绝世武功,当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不过他生性淡泊,只求修心养性,又最喜欢逍遥自在。我朝太祖建国,成祖继承大位,都曾派出大官去拜见这位张真人,想请他到朝廷做国师。怎奈张真人始终避而不见,世人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这位张真人在武当山之时,曾收了五名弟子,当今的武当派,便是昔年张真人的五位徒弟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只不过张真人为了避开朝廷的宣召,竟然飘然离开武当山,从此不知所踪。他的五位徒弟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师去了何方。当地的官员和朝廷大员又不断来到武当山,询问张真人的下落。五位徒弟被逼无奈,竟然编出了张真人肉身成仙的谎话来遮掩。当地的官员没有办法,只得将事情上奏给成祖皇帝。皇帝倒信了这些话,派人在武当山修了33处道观,并且敕封张三丰为真人。自此武当派的道观成了皇帝家庙,武当派威震天下,隐然已与领袖武林数百年的少林派分庭抗礼。 “数十年之后,张真人的五位徒弟也已是垂垂老朽。忽有一日,武当山下来了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指名要拜见武当派掌门人宋远桥。那宋远桥乃是张真人的大弟子,当时也已年过七十,早已不见外客,每日只在真武观中修行道术。宋掌门所收弟子众多,众弟子又各有门人,是以当时他的门下已有三代传人,倒称得上是‘四世同堂’。宋掌门在真武观修行,真武观内外有他门下三代弟子中最杰出的门人值守。别说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辈,便是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亲至,只怕也靠近不了真武观。 “当时守在真武观前的是宋掌门的大弟子与三弟子,也是他门下武功最厉害的两人。单以武功而论,这两人已不在华山、峨嵋、青城等各大门派掌门人之下。 “前来拜见宋远桥那人到了武当山下的解剑池时,已然按照江湖规矩向守在山下的武当派弟子请求拜见掌门人。当时武当派弟子婉拒了他的请求,只说掌门人闭关修道,不问外事。这人便欲强行上山,与武当派弟子动起手来。山下的武当派弟子不是对手,竟然被这人闯上了山来。 “只是武当派已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当真是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这人虽然闯过了解剑池,不久又被拦在老君堂。镇守老君堂的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邱元清,也就是掌门人宋远桥的五师弟。当时邱元清与这人比试拳术,两人都以太极拳过招。其时太极拳已流传天下,修习者甚众。只不过没有武当派内功心法为根基,外人修习太极拳虽有延年益寿之功,于搏击一道却并无太大用处。是以邱元清见这人使出太极拳,倒笑他班门弄斧,不免贻笑大方。 “想不到两人动起手来,邱元清便即大惊失色。这人的太极拳较武当派所传的太极拳招式要简朴许多,只是发功劲道却与武当派所传的太极拳法大相径庭。邱元清所使出的太极拳招数虽然千变万化,却被这人以极简单的招数尽数破解,最后更以‘云手’破‘云手’,将邱元清击倒在地。 “两人比试之前便已约定,若是邱元清胜了,这人便转身下山,此生再不踏足武当山一步。若是这人胜了,邱元清便不得阻拦,放这人上山。此时邱元清落败,便即遵守约定,放了这人上山。只不过他刚刚离开老君庙,这消息便被武当派弟子传到了真武观。 “守在真武观的那两名宋掌门的徒弟听说五师叔落败,心下虽然惊讶,却并未恐慌。其时这两人的武功已超过了邱元清,在武当派之中也仅次于其师父宋远桥和二师叔孙碧云而已。何况两人联手,几可说得上天下无敌。而且从老君堂至真武观,还有三师叔叶阳、二师叔孙碧云沿路镇守。叶、孙二人的武功修为,要远远胜过邱元清。只怕闯山的那人还未到真武观前,便被叶、孙二人击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孙泽说到这里,却是叹了一口气。自他现身以来,一直狷狂之极,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人。此时却面色沉重,竟似满腹心事。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得他不快,不免招来杀身之祸。 孙泽见众人战战兢兢,知道他们害怕自己暴怒杀人,当即笑着说道:“老子想起了当年大圣门一段往事,与你们无关,不须如此胆颤心惊。”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宫乾陪着笑说道:“师父方才说那人闯上武当山,不知后事如何?” 孙泽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宋掌门的两名弟子守在真武观中,虽然不断有守在沿途各处的武当派弟子跑上真武观来通报,称那人正向真武观逼近,倒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听得紫霄宫传来消息,说是镇守紫霄宫的三师叔叶阳与那人比剑,两人以木剑过招,使的都是太极剑法。结果战至第三十二招,叶阳手中的木剑脱手,只得罢手认输。那人已过了紫霄宫,正向南岩攀爬。 “两人听了之后,这才有些吃惊。叶阳是张三丰亲传的五名大弟子之一,以武功而论,在武当派中也仅次于宋远桥、孙碧云。只是单以剑术而论,在武当派中已可与宋、孙二人比肩。叶阳失手倒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那人居然是以太阳剑攻破太极剑,便如同以太极拳击败邱元清一般。此人若是一心向武当派挑衅,从他所用的武功来看,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此人如此处心积虑,只怕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两人商议了一番,一面调动大批守在真武观的武当派高手赶赴山下,以防此人身后还跟着大队人马。其实两人如此安排,却还有一番私心。那就是一旦此人闯上真武观,击败武当派一众高手,却也绝不容他离开金顶。否则传扬出去,武当派名声扫地,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头来。派了这么多高手下山,便是要断了此人的退路。另一方面派人去南岩通知守在天乙真庆万寿宫石殿的二师叔孙碧云,万万不可小觑了来人,以免大意之下被此人所乘。 “哪知派去南岩通知孙碧云的门人尚未出发,却有守在南岩的武当派弟子跑上真武观,说是那人已到了南岩,与孙碧云在南岩天乙真庆万寿宫石殿外绝崖旁的雕龙石梁上比试内力。两人脚踏石梁,下面是万丈深渊,端得是凶险无比。那雕龙石梁俗称‘龙头香炉’,石梁悬空伸出不足一丈,宽只三寸,上雕盘龙,龙头顶端,雕有一香炉。两人在这石梁之上比拼内力,不只要比试内力修为,更要比试胆识、轻功。孙碧云平日里便经常在石梁尽头打坐练气,吞吐日月精华,于他的内力修为大有好处。他选这石梁与那人比试内力,一方面固然是想借着这奇险无比的龙头香炉将此人吓退,以全道家好生之德,另一方面却也存了私心。因为此人既然能连败邱元清和叶阳两人,武功定然已到了极高境界,自己却也并没有十分的获胜把握。因此便要借此地势之利,双方尚未交手,自己便占了三分优势。 “两人足踏石梁,各出一掌,以内力相抗。初时孙碧云大占上风,将那人挤出了两步。这石梁长不过一丈,那人退出两步之后,已自到了石梁尽头。只是万万没料到孙碧云想再进一步时,却被那人内力牵引,竟自一个趔趄,摔向了香炉之外。眼见他要坠入万丈深渊,却被那人拉了一把,两人这才跃回到石殿之内。这一下胜败已分,孙碧云便即罢手认输。 “两人听了那弟子的禀报,俱都大惊失色。孙碧云的武功天下闻名,内力之强,当世罕逢敌手,借着地势之利,却仍然落败,实是令人难以相信。报信的弟子说道,孙碧云还有一句话留给掌门师兄,闯上武当山的这人所用的武功确定无疑是武当绝学。他以太极拳和太极剑击败邱元清和叶阳,所用的拳术、剑招可以以内力驱动招数,是以若是别派绝顶高手,尚可以假借太极拳和太极剑之名来克制武当派高手。但是内力相拼,却是万万装不来的。此人的内力修为确为武当派内功心法无疑,还望掌门师兄不可疏忽大意,也不可痛下杀手,以免再生误会。 “宋掌门的两名弟子听了禀告,再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便即选了三十六名武当派长门之中武功最高的嫡传弟子,在真武观前布下了武当派最厉害的剑阵。这剑阵为宋远桥等五人所创,花费了五人无数心血。虽以剑为名,却将武当派的内功、拳术、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招尽数融入阵中。布阵的三十六名剑手每六人为一队,便如一人身兼六人的武功,分进合击,暗合阴阳变化之数。便是武功平平的一名武当派弟子,加入这剑阵之后,武功便如同暴涨六倍。自己武功不足之处,自有剑阵中的同门弥补,自己只须以最擅长的武功与敌人对抗即可。 “这武当剑阵自创出以来,除了昔年有‘剑魔’之称的阴风道人独闯武当山时用过一次,便再没有用过。自击败阴风道人之后,宋远桥等人发觉这剑阵尚有不足之处,是以又尽力弥补,使得武当剑阵更加厉害。 “两人在真武观外布下剑阵之后,便即各执长剑,盘膝坐在金殿门外执守。那金殿是成祖皇帝下令按照北京皇宫太和殿的样式,由巧匠以纯铜制成,宋远桥便在金殿内闭关修行。两人自以为既然已在真武观外布下剑阵,那人断无闯入真武观之理。想不到一个时辰之后,真武观大门已被人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走了进来。 “两人大惊失色。此人既然能够走进真武观,布在观外的武当剑阵自然已被他所破。两人当即拔剑跃入院子,只见那人左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刀,身上却也留着几道剑伤。那人说话倒甚为客气,只说受一位江湖前辈所托,要拜见宋远桥宋掌门,带给他几件东西。 “宋掌门的两名弟子虽有些自大,却也并非不明道理之辈。见这人态度恭敬,神态自然,不似阴风道人那般一身邪气。况且他一路连败邱元清、叶阳、孙碧云三大高手,又破了武当剑阵,武功已远在昔年阴风道人之上,便是两人联手,只怕也挡他不住。便即放下长剑,只说掌门闭关修行,不见外客。 “那汉子倒也不怒,只说受人所托,这几件东西务必要亲手交到宋掌门手上。既然宋掌门闭关,自己便在这院中等候,直到他出关时再与他相见。 “那人说完之后,便即盘膝坐在院中。宋掌门的两位弟子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事才好。若是想凭武力将其驱除,一是此人态度恭敬,并非以武力硬闯金殿。二是看他盘膝打坐的模样,确实是武当派静坐的姿势,只怕与本派大有关联,若是贸然动手,若是生了误会,日后不好收场。 “两人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得真武观外一声长笑。这声长笑绵绵不绝,初时尚在数里之外,片刻之后,已然到了真武观外,此人的内力和轻功,实已到了出神如化的境界。两人大惊失色,只怕又有敌人来袭。院中打坐的这人武功已是超凡脱俗,两人实非其敌手。若是又来一位大高手,只怕武当派今日有倾覆之危。 “只听得笑声未绝,一名青衣道士已然飘然而至。两人初时惊骇无比,待见了此人,却欣喜若狂。只见这人七十多岁年纪,头发已然花白,身上道袍破烂,不修边幅。只是神态洒脱,便如仙人一般。” 孙泽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道:“你们猜猜,这人是谁?!” 第二百二十九章 众人正听得出神,冷不防被孙泽一问,一时之间都答不上来。那宫乾脑子倒颇为灵活,加之一直在孙泽身边小心伺候,怔了片刻之后,便即一脸谄笑着说道:“弟子倒是想起一个人,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 孙泽笑道:“但说无妨。” 宫乾道:“弟子曾经听人说过,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一向逍遥自在,不修边幅,是以江湖人称‘张邋遢’。师父您老人家方才说这道士‘身上道袍破烂,不修边幅’,却又‘神态洒脱’,加上宋远桥的两名徒弟见了这道人欣喜若狂,想来这道士便是那张三丰张真人了!” 被各派首脑派来追踪陆恒之人,以武功而论自非各派最杰出的人物,但都是头脑机灵之人。这宫乾便是这等人物,脑筋转得极快。其余诸人也大都与他想法相似,听得宫乾说来人是张三丰,便纷纷出言附和。 孙泽微微一笑,道:“若是常人来看,确实会将此人认做张三丰张真人。只是你们想想,那张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其时已近百岁。而这道人虽也是满头白发,年纪只是七十多岁。若说这人是张真人,从年龄上便说不过去。” 众人一怔,仔细想想孙泽方才所讲的故事,确实曾提过这道士七十多岁年纪,是以个个面露愧色,不敢再出言猜测。孙泽见众人不再说话,这才笑道:“这道士却也是大有来头之人,与咱们大圣门渊源极深。他姓孙名守清,却是你们师父的先祖!”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人心想:“我师父并不姓孙,这孙守清怎会是我师父的先祖?”还是宫乾反应最快,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啊,原来是师父的先祖,怪不得武功如此了得!想来这位孙守清孙前辈在武林中一定大大有名,是以宋远桥的两名弟子见他老人家到了,武当派有了救星,才会欣喜若狂!”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听得宫乾吹捧孙守清,自己怎能落后?一时间谀词如潮,孙家祖宗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会通体舒泰,飘飘欲仙。 孙泽听得高兴,连脑袋都微微绕起圈来。待得众人马屁拍得累了,他才笑道:“这位孙守清真人是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的好友,张三丰创立武当派之际,却也得了孙真人不少帮助。自张真人退隐之后,武当派多得孙真人的提携,便是宋远桥宋掌门对孙真人也甚是恭谨有礼。这位孙真人武功出神如化,他既到了,自然是武当派一大强援,宋掌门的两位弟子又怎么会不欣喜若狂? “孙真人到了之后,那汉子却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中说道:‘孙老前辈,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孙真人哈哈大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你师父还好罢?’那人面露悲戚之色,颤声说道:‘他老人家已经羽化成仙……’孙真人听了大惊失色,便即痛哭起来。他性子一向率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武当派弟子素知他的脾气,倒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江湖前辈驾鹤西归,才让他如此悲伤。 “宋掌门的两位弟子出言相劝,孙真人却哭着说道:‘你们的祖师爷升天了!’两位弟子听得此言,俱都大惊失色。他们虽然知道孙真人一向游戏人间,嘻笑怒骂,率性而为,但是与祖师张三丰最为交好,绝对不会拿老朋友的生死来开玩笑。张三丰仙逝,对武当派是头等大事。两人便即冲入金殿之中,向正在闭关修行的宋远桥禀报此事。 “其时宋远桥也已年近七十,听了这消息之后,饶是他已修成半仙之体,却也是潸然泪下。宋掌门当即传下号令,要武当派弟子为祖师换穿缟素。随后宋掌门出了金殿,与孙真人相见。那汉子见了宋掌门,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恭恭敬敬地交给了宋掌门,说是张三丰真人仙逝之前,手书太极拳经、太极剑谱、武当内功心法三部册子,要交由宋远桥等五人。自张三丰离开武当山之后,云游四方,于武学之道精研更深,武功更是一日千里,于拳、剑、内功的见解更为高深。这二三十年间,他的太极拳、太极剑和内功更为精纯,仙逝之前便将新悟到的武功心法写成三本册子,要留给宋远桥等弟子,以图将武当派的武功再提升一步。 “宋掌门见了师父亲笔所书的三本册子,想起师父当年的教诲,不由得泣不成声。待得收住眼泪,这才询问那汉子的来历。那汉子只说自己姓刘,二十多年前无意中与张三丰真人相遇,便即随同真人学道。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随侍在张真人身边。直到一个月之前,张真人自感不久于人世,便手书了这三部册子,再三叮嘱一定要亲手交到宋远桥手上。张真人无疾而终之后,自已遵从他的嘱咐,将他的遗体安置在一个极稳妥的所在,便即赶到武当山。在武当山下,他已向武当派弟子说明要拜见宋掌门。只是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武当派弟子还以为他是来寻衅,便即出手阻拦。他没有办法,便即一路闯了上来。以武功而论,他未必在邱元清、叶阳、孙碧云三位道长之上。只不过随侍在张真人身边已有二十余年,对于武当派的武功了如指掌。张真人晚年之际,又对太极拳、太极剑和武当派内功心法多有创见,是以晓得邱、叶、孙三位道长武功中的破绽,这才能侥幸取胜。若是性命相搏,自己万万不是三位道长的敌手。 “宋掌门听了他一番述说,却是一声长叹,道:‘我倒愿自己是一名全然不懂武功的道僮,只求伴在师父身边,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师弟能够陪着师父二十多年,这福气想来是前生修来的。’那姓刘的汉子听宋掌门称他为‘师弟’,却是连连摇头道:‘好教宋掌门得知,我虽然随在真人身边,他老人家却未将我列入门下。师弟二字,万不敢当。’宋掌门知道张真人生性洒脱,做事常常出人意料,见这姓刘的汉子坚辞不入武当门墙,也只得作罢。孙真人却在一边说道:‘张真人已将武功倾囊相授,你叫他一声师父却也是应该的。’那姓刘的汉子却流下了眼泪,道:‘我视真人为父,岂止师父二字可全我一片赤诚之心?’ “其时武当派上下都已得了消息,知道祖师张三丰真人已然仙逝。这消息如天崩地裂一般,守在山下的邱元清、叶阳和孙碧云都到了真武观,与宋远桥相见之后,师兄弟四人也是相对流泪。宋远桥将那姓刘的汉子介绍给众人,那姓刘的先向邱元清、叶阳、孙碧云告了罪,这才将张真人的遗言说与三人听了。三位道长都是得道高人,早已不将胜负放在心上,况且知道与其说是自己败在这人手中,还不如说是败在了师父手里。念及昔年张真人的苦心教诲,更是伤痛不已。 “倒是孙真人性子洒脱,吟诵了陶渊明一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脱体同山阿。张真人既已成仙,各位要为他高兴才是,何必做小儿女态,让真人不安?宋掌门等人这才收住眼泪,安排门中事宜。 “那姓刘的汉子对宋掌门等人说道,既然已将张真人所托之物交给宋掌门,自己便要下山。只不过还有一事,恐怕要有违张真人的嘱咐,要说与五位知道。宋掌门等人颇为疑惑,不知道这汉子所说的是何事情。除了四师弟有事外出不在武当山外,其余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宋掌门说道:‘既是师父不许,师弟就不要多说了。’” 孙泽说到这里,又是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宋掌门一片尊师重道之心,实是让人敬佩不已。只不过他这一番好意,却让武当派失去了一门武功绝学,这便是那无名刀客所用的凌厉无匹的玄虚刀法!” 第二百三十章 厉秋风自幼随师父习武,只是从来不知道本门武功居然有此来历,此时听孙泽细说往事,却也听得心摇神驰。 此时众人已走上坡顶,再有不远便要到了那座石牌坊。孙池仍是慢条斯理地边走边道:“那姓刘的汉子听了宋掌门的话,却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道:‘张真人数年之前,无意中创出了一套武功。其时我随真人乘舟沿长江逆流而行,在巫峡夜遇风雨。其时张真人武功已到了随心所欲、飞花摘叶也能伤人的境界。凄风苦雨之中,眼见两岸险峰耸立,雨丝为风所动,自天上落如江中,竟似刀光剑影,将汹涌澎湃的江水都压制住了。张真人负手站在船头,眼见这地动山摇的鬼神变化,竟悟出了一套武功招式。只是这套武功以凌厉凶狠见长,与武当派太极剑法的绵延悠长大相径庭。是以我们在白帝城下船之后,张真人便寻了一柄刀来,试了几招,竟然威力奇大,便弃剑取刀,将这套武功命名为玄虚刀法。只是他老人家曾经言道,这套刀法招招抢攻,出手狠辣,不留余力,与道家清静淡泊的宗旨相去甚远。只是于武学一道来说,此刀法却独出蹊径,实为武学中一大创新,既是天授,弃之可惜。他老人家将这套刀法传于我之时,再三叮嘱,说此刀法凌厉异常,与武当派剑法背道而弛,不得传给武当派弟子。只是我心想这套武功毕竟为张真人一番心血,应由武当派发扬光大,是以要将这套武功交还给宋掌门及各位道长。’ “宋掌门等人听了,却是坚辞不允,只说师父既然嘱咐过了,武当派弟子绝不敢有违祖师的遗命。那人没有办法,便对宋掌门等人说道:‘既然几位道长心意如此,我便试演一遍玄虚刀法,还请几位道长指教。’ “宋掌门等人知道他在众人面前使出这玄虚刀法,是为了让各位武当派高手观看招数,以对武当派武功有所裨益,却又不会违反张真人的遗命,是以默然不语。其实想来宋掌门等各位武当派高手心中也有一番打算,那武当剑阵是他们耗费心血所创,自阵成以来,尚无人可破。但是这姓刘的汉子竟然能攻破武当剑阵,所用的想来就是师父所创的这套玄虚刀法。若是能够观看这姓刘的汉子演练刀法,对于弥补武当剑阵的漏洞,自然是大有好处。 “那姓刘的汉子说完之后,便拔出长刀,在真武观的院子中演练了两遍玄虚刀法。第一遍演练时,他出刀极快,当真可以称得上是快若闪电。据先祖孙真人所言,此套刀法招招抢攻,每一刀出手的方位都是匪夷所思,令人防无可防。待演练第二遍时,这姓刘的汉子出招却慢了许多,每一招每一式众人都可以看清。而且他将内力贯注在刀上,出刀之际,竟然带有嗤嗤之声。先祖见他如此出刀,这才知道这套刀法的厉害之处不只在于招式,还在于它以武当派内力为根基,旁人虽看了招式,若未修习过武当派的内功心法,这套刀法的威力便要大打折扣。 “先祖看这姓刘的汉子试演玄虚刀法,倒也记住一些招式,后来便传了下来。只是未修习过武当派内功,只练这些招式,于临敌之际却并无半点用处。不过这些招式老子倒是记得极熟,是以见这无名刀客出招,立时便知道他用的是玄虚刀法。只是这人的刀法有些似是而非,倒像是偷学的一般。 “那姓刘的汉子试演玄虚刀法之后,便即收刀入鞘,对宋掌门道:‘好教宋掌门得知,我闯过武当剑阵,并非是玄虚刀法无人可挡。只是我这口刀是异人所传,锋利无比。适才在真武观外,我以此刀削断了剑阵中的二十四柄长剑,这才闯过了剑阵。若是没有此刀,只怕我已丧在剑阵之中。’ “宋掌门听了这姓刘的汉子自承短处,并非是剑阵有什么破绽,这才松了一口气。先祖在一边说道:‘你手中这口刀,莫非是蒲元刀不成?’那姓刘的汉子没想到先祖看出了这口刀的来历,也是大惊失色,只得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孙泽说到此处,对众人说道:“你们可知这蒲元刀是什么来历?”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厉秋风心想:“师父倒是有一把刀,却从来未见他用过。教自己刀法之时,也只是用两柄木刀相互攻防。只是五年前奉命到京城之前,才开始使用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听这孙泽所言,自已师父与这姓刘的汉子只怕大有关联,他身边那柄刀,极有可能便是孙泽所说的蒲元刀。 孙泽见众人脸上一片茫然,这才接着说道:“蒲元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人生于三国时期,是一位铸剑大师。蒲元脾气古怪之极,却为蜀汉丞相诸葛亮收服。故老相传,诸葛亮北击曹魏,兵出祁山之时,为迷惑曹军,以大将赵云赵子龙为主帅,兵出斜谷,以为疑兵,拖住了曹军大都督曹真的大军。其时蒲元随赵云驻扎于斜谷,无意中发现斜谷之江水远较其它各处的江水寒冷,若是用来铸造刀剑,淬火速度加倍,所铸刀剑锋利无匹。他便禀报主帅赵云,在斜谷建造了三十三座铸剑炉,采斜谷之水,以五金铸刀剑。其时赵云言道,两军对阵之时,刀要比剑威力更大。是以蒲元只铸了七柄长剑,却造了三千口刀。刀成之日,以装满铁珠的竹筒试刀。一刀劈下,竹筒应手而断,端得是锋利无比。赵云当年血战当阳长坂,阵斩了曹孟德帐下背剑大将夏侯恩,抢走了夏侯恩为曹孟德所背的青虹剑。蒲元铸成刀剑之后,以刀对抗赵子龙的青虹剑,互斩三次,才被青虹剑斩断。赵云赞叹不已,便将这二千九百九十九口刀和七柄长剑送至诸葛亮大营。其后诸葛亮自佩一柄长剑,其余六柄长剑分赐给姜维等蜀汉大将。而这二千九百九十九口刀则交由蜀军中最精锐的白毦兵使用。 “其后蜀汉与曹魏连年征战,白毦兵伤亡不断,最后邓艾灭蜀,残留的白毦兵尽数于绵竹一役战死,蒲元刀就此失传。先祖久居锦官城,曾在一位富商家中见过一柄蒲元刀,当真是锋利无匹,与这姓刘的汉子所用的长刀一般无二,是以认出了这柄刀。你们所见到的那个无名刀客,若是手上有这蒲元刀,玄虚刀法使将出来将威力倍增,只怕唐赫等人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便要落败。不过以蒲元刀之锋利,加之玄虚刀法凌厉无匹,出招之际,便不会手下留情……” 厉秋风听到此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之所以不用那柄长刀,便是担心这刀锋利无比,若是辅以玄虚刀法,与人动手之际不只要分胜败,更要定生死。为了不伤人性命,这刀便只留在鞘中,不容它为祸人间。 他思忖之时,便没有留意孙泽又说了些什么。待得惊觉之时,却已到了那牌坊之下。孙泽谈兴正浓,兀自喋喋不休地说道:“那姓刘的汉子飘然离开武当山之后,便即不知所踪。宋掌门等人便将张真人重创的太极拳、太极剑和内功心法传与弟子,武当派威名更盛,最终成为与少林派齐名的中原两大门派之一。而当时武当派中剑术最强的叶阳叶道长目睹了玄虚刀法,大受启发,竟然创出了一套剑术,便是武当派的七绝剑法。这套剑法与太极剑法全然不同,招招狠辣,奇诡之极,便是受了玄虚刀法的影响,却也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只不过这套剑法与武当派武功主旨相违,宋远桥、孙碧云等各位道长颇不以为然,是以只有叶阳叶道长的嫡传弟子才修习这门剑术。” 第二百三十一章 众人谈谈讲讲之际,已自穿过了牌坊,直向前走去。道路两边古树参天,甚是幽静。厉秋风昨晚曾到过此地,只不过当时是夜晚,所以没有留意四周的情形。此刻见到这些古树巍峨挺拔,只怕有几百年的树龄,心下暗想:“沙家堡居于此地的时日,只怕与这些树的年纪一般悠长。如此一个武林世家,又怎会被柳生宗岩收为羽翼,当真令人不解。“ 众人向前走了数十步,已然到了那处宅子门前。宫乾说道:“想不到这穷山恶水之处,竟然有如此大的一处宅子!” 厉秋风心想:“这宫乾不过是红枪会中一名普通帮众,而红枪会只是江湖中一个极小的帮派。如此一个风景幽雅之处,竟然被宫乾说成‘穷山恶水’,当真是暴殄天物,大煞风景。” 孙泽道:“你们到了这里,不就是想瞧瞧是谁向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挑战么?威震天下的沙家堡便在眼前,你们到了这里,也算得上是不枉此行了。” 众人此次跟随各帮派首脑来到虎头岩,便是要观看这场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决斗。只不过沙家堡威名远扬,是江湖中极神秘、极恐怖的一个所在。是以各帮派到了山下之时,竟然并无一人敢踏足沙家堡。被各派首脑派来跟踪陆恒的这些人虽颇为机灵,但是大都武功不高,是各帮派中的小角色,更没有胆子单独前往沙家堡。此时听孙泽说眼前这宅子便是沙家堡,登时个个脸色大变。更有一些胆小之人悄悄退到人群后面,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便要寻找逃跑的道路。 此时那七名杀手已先到了门前,一人走上台阶,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过了片刻,那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将头探了出来,见门外站了这许多人,倒是微微一怔。七名杀手中的头目走到门前,对着那汉子小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又打量了一下孙泽等人,这才推开了半扇门。 那七名杀手鱼贯而入。孙泽对众人笑道:“你们这些猴崽子,今日借了老子的光,可以进入名震天下的沙家堡,便是你们的师父、掌门、帮主却也没这等福气。” 他说完之后,哈哈一笑,便即向门口走去。众人听得这便是沙家堡,一个个心惊胆颤,只想拔腿逃走。只是不知何时四周却突然出现了二十多名黑衣人,一个个头戴深笠,手握长剑,冷冷地看着众人。众人心下一凛,见这些黑衣人隐隐已成合围之势,知道是防着众人逃走,只得一个个白色苍白,随着孙泽向大门内走去。 孙泽当先走进大门,其余众人紧紧跟随。厉秋风混在众人之中,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走进门去。刚刚走进大门,迎面却是一个极大的水塘,水塘中遍布荷叶。只是已是深秋时节,这些荷叶已大多枯萎。水塘上却架着一座曲折的木桥,蜿蜒着直伸向对岸。水塘中央有一座亭子,远远望去有些破败。对岸却是一片亭台楼阁,黑屋白墙,规模倒是不小。 那七名杀手缓步走在木桥之上,孙泽跟在七人后面,倒是脚步轻盈。众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木桥,一边前行一边偷眼向四下打量。想起江湖中沙家堡那些恐怖的传说,更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被人推下桥去。 待走到水塘中央的亭子时,厉秋风抬头望去,却见亭子上挂了一块匾,上书“洗心亭”三个大字。厉秋风心想:“面对着这一塘败叶,满心都是凄凉,到了这个亭子中,只怕心里全是彷徨,又如何能洗脱心境?” 待到了对岸,那七名杀手却没有走进院子,而是折向右行,沿着一条青砖小路徐徐前行。待走到水塘尽头,却又折向左行,转入一条宽两丈的大道。道路两边都是宽容一抱的大柳树,成百上千条柳枝垂了下来,便如两片绿帐一般挂在道路两侧。 众人沿着大路走了半柱香工夫,已自到了一片假山石前。只见这些假山石造型各异,高一丈有余。走进假山石中,只觉得四周一暗,仿佛到了山野之间。假山石中有一条小径,宽不过两尺,走在其中,只觉得逼仄异常。加之山风在假山石中吹过,发出呜呜之声,便如有人哭泣一般,众人听得心惊肉跳,越走越怕。 众人走了老半天,这才穿过了这片假山石,眼前现出好大一个院子,院子尽头却有一间大屋。这屋子建得极为古朴,却又高大无比,看上去敦实无比。 那七名杀手带着孙泽等人穿过院子,到了那大屋之前。门口垂手站着两名灰衣人,见这七人过来,便即微微躬身,却并没有阻拦。 七名杀手昂首挺胸走进屋子。孙泽在门前却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众人说道:“你们现在都是我大圣门的门人了,要给其它帮派做个样子。进到屋中之后,不可喧闹吵嚷,一切事情由老子来处理,你们不可擅做主张!” 孙泽自露面以来,不是目露凶光出手杀人,便是一脸狷狂说话狂傲,此时却一脸郑重,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目空一切的傲然之气。众人这一路走来,本来已经是心惊胆颤,见孙泽这番模样,心中更是惊惧,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厉秋风跟在众人身后走进屋子,只听得有人高声喝道:“山东大圣门掌门人孙泽孙老师到!” 一走进这大屋,厉秋风不由一惊。他在院子中已经看到这屋子好大,只是进来之后,却发现屋内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只见这屋子高达六七丈,宽二十余丈。从门口向内望去,竟然远远的差不多有五十余丈进深。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丈许便点着一根胳膊粗的巨蜡,将屋内照得极为亮堂。 只见屋内两侧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百余张桌子,此时桌子后面已坐了不少人,只是人人沉默不语,屋子内倒是极为寂静。 此时那七名杀手已自站到了门口两侧,早有一名灰衣汉子迎上前来,对孙泽恭恭敬敬地说道:“孙老师,您这边请。” 孙泽微微点头,便即跟着那灰衣汉子向前走去。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偷眼向四周观看。只见两边的桌椅旁坐了不少人。只不过空着的地方更多。这些人装束各异,有坐有站。只是大多带着兵刃,显然都是江湖中人。厉秋风心下暗想:“瞧这些人的模样,并非是一帮一派在此聚会,倒有点像是各帮派聚集在此地议事。” 众人正自前行,忽听左侧有人尖声说道:“大圣门掌门不是邹尚高么,何时换了姓孙的来当家?” 这人声音尖利,听在耳朵里极不受用,况且语气轻佻,对孙泽颇为无礼。 孙泽停住了脚步,转头向左侧望去。却见一张桌子后坐了一个一脸横肉的黄衣喇嘛,正自斜着眼睛看着孙泽。他身后还高高矮矮地站了五六名喇嘛,个个面色阴沉,不似良善之辈。 那喇嘛见孙泽看他,将桌子一拍,口中喝道:“你瞧什么瞧,信不信佛爷废了你一对招子?!” 孙泽嘿嘿一笑,道:“想废了老子的招子?只怕你没这本事罢。” 那喇嘛道:“佛爷以前见过大圣门掌门人邹尚高,你是他的弟子么?” 孙泽的年纪比邹尚高要高许多,这喇嘛既然见过邹尚高,自然知道孙泽不可能是邹尚高的弟子。是以他如此说话,那是存心是要向孙泽挑衅。 孙泽说道:“姓邹的奸贼篡夺掌门之位,老子正在清理门户。你若是这奸贼的朋友,老子劝你还是与这奸贼割袍断义,不要受他的欺骗。” 那喇嘛“呸”了一口道:“你算哪根葱,在这里胡说大气?大圣门掌门人咱们只认姓邹的,可不管你这孙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孙泽为人狂傲之极,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众人随他来到沙家保这一路之上,见他动辄便出手杀人,实是武林中极难惹的大魔头。是以见这黄衣喇嘛再三挑衅,众人均想孙泽必定不会放过此人。 随着孙泽来到沙家堡这三四十人中,虽说大半都是被孙泽所逼,这才假意答允加入大圣门,但是无时无刻不想找机会逃走,不过像宫乾这般死心塌地要为孙泽效力的却也不少。见这黄衣喇嘛一再出言折辱,正是在孙泽面前邀宠的大好时机。是以孙泽尚未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宫乾早就踏上一步,指着那黄衣喇嘛怒道:“你这贼秃好生无礼!可知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何等身份?你这贼秃如此嚣张,当心有头说话,无头回家!” 那黄衣喇嘛脸色一变,正想说话。却听“啪”的一声,宫乾脸上早吃了一记耳光。众人见出手的竟然是孙泽,人人大惊失色,不知道孙泽为何不去找黄衣喇嘛理论,却打了自己门人一记耳光。 只听孙泽“哼”了一声,对宫乾说道:“蠢才!竟然把老子刚才所说的话当了耳旁风!” 众人这才想起方才在进入这大屋之前,孙泽曾郑重说过“进到屋中之后,不可喧闹吵嚷,一切事情由老子来处理,你们不可擅做主张”。当时不少人心下还以为孙泽变了性子,竟然不似此前那般狂傲。只是看了孙泽这般举动,才知道他并非说笑,竟然是真的要约束众人,不让他们在此生事。 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瞧着孙泽脾气变化无常,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行事乖张,比唐赫这等伪君子更难对付,倒要小心在意才是。”他身边的两人一个是湖北“盐井寨”的帮众纪老三,另一人是河间府劈挂门的于得水。两人这一路之上都走在一起,私下里倒成了好友。只听纪老三小声说道:“于兄弟,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咱们先说好了,须得同进同退,可别落了单!” 于得海低声说道:“这个自然。这个老魔头还不晓得咱的师门来历,若是他有了空闲,必然一个一个查问咱们,到了那时,你们倒没什么,只怕兄弟我要大大的不妙。是以非得尽快想个法子逃走才是。” 纪老三一愣,道:“于兄弟这话是何意思,莫非你们劈挂门得罪过这老魔头不成?” 厉秋风正自听这两人小声说话,却听孙泽冷笑道:“你们这些蠢才,既是我大圣门的弟子,便要知道大圣门的门规。老子还没有说话,何时要你们跳出来自作主张?!” 宫乾左颊高高肿起,捂着脸连声称是。其余众人更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纪老三和于得水也是噤若寒蝉,闭嘴不敢再说。 那黄衣喇嘛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小子倒算是识实务。我再问你一句,邹尚高哪里去了?” 孙泽倒也并不恼怒,道:“大和尚,今日是此间主人做东,你我都是客人,若是起了冲突,只怕有损主人的面子。大和尚若是有何见教,待此间事了,老孙自然会给大和尚一个交待!” 黄衣喇嘛面色一变,冷笑道:“你是想拿沙家堡来压我么?别说什么沙一鸣沙二鸣,便是你们中原武人所说的什么慕容秋水、‘南北二仙’、柳宗岩亲至,佛爷我也不怕……”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哼”了一声道:“真不怕么?” 众人一怔,黄衣喇嘛更是脸色大变,喝道:“哪个狗贼多嘴,站出来给佛爷瞧瞧!” 只见坐在对面一张桌子后的一名青衫文士手摇折扇,冲着黄衣喇嘛道:“是敝人说的。怎么,你要寻敝人的不是么?” 黄衣喇嘛见这人有恃无恐,身后虽无人为他站场,只是瞧这气度,却非寻常的江湖人物,一时之间也不敢造次。他出言向孙泽挑衅,一方面固然是与大圣门掌门人邹尚高有交情,听得又冒出来一个大圣门掌门,便要为邹尚高出头。另一方面却是存心立威,见孙泽一个身材矮小的糟老头子,身后跟着的三四十人一个个脚步轻浮,并无高手在内。若是将这些人压服,定然能在群豪面前大出风头。是以便出言挑衅,想要激孙泽出手。 这黄衣喇嘛虽久在藏边,倒常听人说起中原武林高手之中,以慕容秋水、柳宗岩,“南北二仙”等人最为了得。至于少林派和武当派的掌门人,因为并不在江湖露面,武功高到何种程度,并无人亲眼见过,是以往往名声不显。只不过这几位掌门人虽并不在江湖上行走,却并无人敢小觑,也没有谁狂妄到想到嵩山少林寺和武当山真武观去闹事的地步。此次黄衣喇嘛受人之邀,初到中原便立下了扬名立万的决心。只不过这一路走来,虽然也打走了几个剪径的小毛贼,却并没有遇到什么成名的武林高手,这一肚子的雄心壮志没有抒发出来,当真是志气难伸。待到了这沙家堡之后,每日里倒是美酒佳肴,好容易等到今日主人要请天下英雄见面,便存了争雄之心。见孙泽被自己折辱,并未出言反驳,还出手打了门人一记耳光,只道是孙泽怕了自己,正是穷寇必追、落水狗一定要打。是以见这青衫文士来历不明,虽是顶撞自己,倒不必理他,先拿孙泽立威,待挑了这来历不明的大圣门掌门人,那青衫文士自然会被吓退。 想到这里,黄衣喇嘛对着青衫文士“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仍是对孙泽道:“你既假冒大圣门掌门人,佛爷却饶不过你。你若是不敢和佛爷动手,便须跪下来给佛爷磕三个响头,然后滚出这武林大会,佛爷便不再找你的麻烦!” 厉秋风听这喇嘛如此一说,心下不由一凛,暗想:“怎么有人在此召集什么武林大会?从皇陵到永安城,参与此事的江湖帮派不在少数,却从未听说要开什么武林大会。群豪撤出永安城之后,到今天不过数日,却又有何人能有如此势力,要在这沙家堡开什么武林大会?!”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孙泽说道:“既然大和尚知道这是武林大会,便要知道武林各派本为一家,动辄打打杀杀,只能徒增仇怨。大和尚不远千里万里来赴此会,自然是要为贵派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若是正主儿还未现身,大和尚便多结仇家,只怕与贵派大计有所不利。” 宫乾等人听孙泽侃侃而谈,竟然劝这喇嘛不要“动辄打打杀杀”,心下都是嗤然一笑,暗想你这老魔头在上山之时,何止是“动辄打打杀杀”,简直是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人。此时却又胡吹大气,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厉秋风心下却想:“在进这大屋之前,孙泽猖獗之极,目空一切,且性子反复无常。怎么一进这大屋,便似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条理分明,不亢不卑,倒让人刮目相看。此人如此机变,确实是一个棘手人物!” 那黄衣喇嘛被孙泽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四周各门派的掌门人听得孙泽侃侃而谈,都认为他说的有理。何况这黄衣喇嘛进到这大屋之后,便即目中无人,大声嘻笑怒骂,众人早瞧他不顺眼。若不是顾忌沙家堡和沙一鸣的威名,早就对这黄衣喇嘛群起而攻之了。是以孙泽说完之后,便有数位帮派首脑在一边拍手称赞。 那青衫文士站起身来,手摇折扇,一步三摇地走到孙泽身边,拱了拱手道:“这位先生,小生这厢有礼了!” 众人见这青衫文士年纪足有四十多岁,身子极为削瘦,那青衫穿在他身上,显得肥大无比。一张脸上宽下窄,留着三绺短须,颇有些獐头鼠目。虽是一身文士打扮,却掩不住奸诈之气。此时听他自称“小生”,众人再也忍俊不住,不少人已是笑出声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孙泽倒是一脸郑重,双手一拱,道:“不敢不敢。老夫孙泽,执掌大圣门。瞧先生这副打扮,莫非是便是名震蜀中的青衣秀士衣半真衣先生么?” 那青衫文士嘻嘻一笑,将折扇在手中轻轻摇了摇,笑道:“不错不错,小生便是衣半真。” 他此言一出,不少帮派首脑便发出“噫”的一声,厉秋风却也是心下一震。他在锦衣卫之时,便知道这衣半真是昔年江湖中极有名的一个人物。据锦衣卫档案记录,二十多年前,这人尚在四川大邑雪山派门下,却喜欢上了雪山派掌门人之女。只是其时他在雪山派中只是一个寻常弟子,同门师兄弟中的杰出人物不少,无论武功相貌,个个都比他优秀得多,雪山派掌门人自然瞧不上衣半真,便将女儿许配给了门下武功最高的第四个徒弟,只待女儿年满十六岁,便要风光嫁女。 哪知这衣半真当真倔强,对那女子贼心不死,趁着有一年正月,雪山派欢度新年,雪山派掌门人和一众师兄弟喝得酩酊醉之际,这衣半真却藏了心眼,佯装醉倒,趁众人不注意,便偷入后宅,竟想强行与师父之女成其好事。那女子早有了意中人,对相貌丑陋的衣半真一向是爱搭不理。见衣半真无礼,便拼死反抗。衣半真狂怒之下,掐住那女子的脖子。他是习武之人,这女子如何是他的敌手?竟然被他扭断了脖子,当场毙命。衣半真见人已经死了,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衣半真生性阴狠,杀人之初,尚自后悔不迭,只是过了片刻之后,便即大喜,暗想师父一向瞧不起自己,传授武功之际,不似对其余师兄弟那般热心,使得自己的武功远远不及同门。而众师兄弟见师父不喜欢自己,便也将自己不放在眼中,非打即骂不说,还常常支使自己跑来跑去,为他们办些杂事。这口气忍了十几年,早就想找这些人算帐。既然杀了师父的女儿,便是与雪山派上下百余人结了怨仇,就算自己逃下大雪山,雪山派也不会放过自己。况且雪山派与江湖各派互通声气,自己便是逃到了天涯海角,只怕也逃不出雪山派和江湖各帮派的追杀。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众人酒醉之机,将师父和一众师兄弟全都除掉,自己便做了雪山派掌门人。即便此事不成功,被师父杀掉,却也胜过如丧家之犬般被人杀死在荒郊野外,尸骨被野兽吃掉。 念及此处,衣半真便下了决心。先找了几名与他交好的雪山派弟子商议。这几人平日里也素来不被师长喜欢,饱受同门折辱,与衣半真可以说是一拍即合。每人又去联络与自己相好的同门,最后竟然聚集了五十多人。这些人趁着雪山派掌门人及众多高手醉酒之际,将这些人扶进一间屋子,然后放起大火,将这些人尽数烧死。为掩盖此事,还将这些人的骨灰撒落万丈雪谷之中,以图毁尸灭迹。 衣半真带人杀掉同门之后,自己坐了掌门的位子。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明之人,只是相貌丑陋,不为雪山派掌门人喜欢。此时他自己做了掌门,将雪山派的武功秘笈尽数握在自己手中,日夜苦练,不出三年,竟然成了一流高手,武功远在前任雪山派掌门人之上。 衣半真灭了自己的师父和同门师兄弟,这事做的极为隐秘,江湖各帮派都不晓得雪山派已生了大变。只道是雪山派掌门人暴毙,新掌门接位。虽然接任掌门的并不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几个杰出门人,不免有些帮派不服,却也没人想到衣半真如此狠毒,竟然做下欺师灭祖的大逆不道之事。是以衣半真领袖雪山派之后,雪山派不只威名不堕,其势力更从成都一直扩张到整个四川。衣半真也以一手雪山派剑术威震蜀中,力压峨嵋、青城、龙门等蜀中各派掌门人,隐然已成为四川武林领袖。 衣半真不只武功了得,昔年未入雪山派之前,还曾考中过秀才。只不过家道中落,无钱去考举人。其后被豪绅逼迫,背井离乡逃到大邑,机缘巧合之下列入雪山派门墙。待得名震蜀中之后,他便衣锦还乡,世人才知道衣半真竟然是文武双全,便送了他一个“青衣秀士”的绰号。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十余年前,一名当年帮助衣半真杀人的雪山派弟子在妓院中喝醉了酒,无意中将这事情说了出来,此事便东窗事发,一时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雪山派前任掌门在江湖中名声甚好,交游颇广。他门下几个大弟子在江湖中行侠仗义,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这些人不仅与蜀中的峨嵋、青城、龙门诸派颇有交情,与武当、少林、华山等武林正派也是互通声气。各大门派听说衣半真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便即联起手来,前往四川大邑大雪山,要找衣半真问个明白,这便是昔年轰动一时的“十八门派讨伐雪山派”一役。 那名雪山派的门人在妓院走露风声之后,衣半真便得到了消息。他做事倒真是果断,派人将这门人杀了不算,还将当年与他一起杀掉同门师长和师兄弟的五十多人尽数杀死,想要掩盖此事。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在这十几年中大都有了家室,各人又收了不少徒弟,早就将此事说给了身边最亲近之人。衣半真将这些人除掉之后,那些知道此事之人自然知道是衣半真下的手,便即纷纷逃走,又将此事宣扬出去。这一下衣半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门下的雪山派弟子知道掌门竟然是如此阴毒之人,怕他狂性大发连自己都杀了,一个个不告而别,最后偌大一个雪山派,只剩下衣半真和他的十几名心腹弟子。 待得十八门派大举来攻之时,衣半真知道自己万万不是这些武林正派的敌手,只得带着十几名心腹逃下大雪山。只是各大门派如何肯放过这个阴险小人,派出高手四处追杀。这衣半真也真是了得,虽是寡不敌众,边打边逃,却也杀了各派不少好手。只是逃到青海之时,被华山派和青城派高手追了上来。双方打了一架,衣半真虽然杀了对方五名高手,自己也是身负重伤,跟随他一路逃亡到此的十几名心腹也死的干干净净。衣半真知道再斗下去,自己必死无疑,是以拼死逃了出去。华山派和青城派几名高手身亡,剩下的诸人不敢再追。直到昆仑派和龙门派的高手来援,众人这才继续追了下去。 只不过衣半真逃走之后,再无半点踪迹。昆仑、华山、青城、峨嵋、龙门等各派高手在青海苦寻了半年,却再无半点线索。各派商议了一番,认为衣半真当时虽然逃走,只是已然身负重伤,想来是逃走后不久便伤重身亡,尸体或许掉落万丈深谷,或是被野兽吃了也说不定。众人在青海又搜寻了两个月,再无衣半真的消息,这才各自回归本派。 这些年来,江湖中再也没有青衣秀士的身影。除了峨嵋、青城、龙门等四川本地的各门派之外,衣半真的名头已湮没于武林。只不过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位昔年威名赫赫的青衣秀士,竟然会在沙家堡中出现。 孙泽道:“衣先生十余年前退隐江湖,想不到也会赴这沙家堡武林大会。能与先生一见,幸何如之?!” 衣半真道:“小生恭喜孙先生夺回大圣门掌门之位。邹尚高先祖篡夺掌门之位,害死了孙先生的先祖。邹尚高沐猴而冠,将大圣门弄得日渐势微,如此下去,昔年名扬天下的大圣门不免消失于武林。孙先生重掌大圣门,必能将大圣门发扬光大。日后再将劈挂门收归门下,孙先生必将成为大圣门中兴之圣人!” 第二百三十四章 衣半真说到“劈挂门”三个字,厉秋风悄悄向躲在一边的于得水看去。只见他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下不由暗自奇怪。 孙泽嘿嘿一笑,道:“老夫重掌大圣门,已有许多江湖朋友不服气。重振大圣门已属不易,又何谈将劈挂门重新收入大圣门门下?” 衣半真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说道:“江湖中事,终究逃不过一个理字。百余年前,大圣门和劈挂门本为一派,称为大圣劈挂门。只不过邹尚高的先祖欺师灭祖,害死大圣劈挂门掌门和几名德高望重的前辈,篡夺了掌门位子。其时门中一些正派弟子瞧不惯这些叛徒,便破门出走,在河间府创下了劈挂门。这些年来,两派始终不通声息,便是因为邹家一直掌控着大圣门。此番孙先生重出江湖,将大圣门发扬光大,想那劈挂门定然是望风归顺。江湖中从此又多了一大门派,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此时大屋中的武林人士均想:“你这雪山派的大叛徒臭名远扬,却跑在这里说什么‘江湖中事,终究逃不过一个理字’。若真是如此,只怕你第一个便会被江湖各派乱刃分尸。”只不过众人虽然心下不服,却知道衣半真武功了得。当年十八门派围攻雪山派,参与此役的高手着实不少,却被衣半真逃出重围,且各派均折损了不少高手。此时到了大屋的各帮派,大都是武林中一些二三流的帮派,高手并不太多。而一些独来独往的江湖怪客,却又大多并非正道中人,与衣半真也没有什么仇怨。是以衣半真虽是恶名远扬,到场的各帮派却并无人想与他为难。 孙泽哈哈大笑,又与衣半真客套了几句。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看着那黄衣喇嘛一脸阴鸷,却始终未再发难,心下殊不可解。暗想:“这喇嘛方才咄咄逼人,怎么这时倒不说话了,难道他在衣半真手下吃过苦头不成?” 厉秋风虽作此想,却只猜对了一半。原来这黄衣喇嘛来自藏边,是莲花派的掌门大师兄。莲花门在蒙元时深受元朝皇帝的宠幸,其掌门人一度被封为国师,帮着蒙元皇帝干了不少坏事。待到明太祖派大将徐达和常遇春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伐大都,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大都城下。末帝见大都已不可守,便即带了亲信弃城逃走。莲花派掌门人知道消息后,明军已然入城。他彷徨无计,竟然带了数十名喇嘛向明军投降。 徐达攻占大都之后,兵锋西指,欲与元军统帅王保保决战,是以并未理会这些喇嘛。那莲花门掌门人知道莲花门在应声为非作歹徒,百姓恨不能将这些喇嘛食肉寝皮,若是给明军大将知晓了这些恶行,只怕难逃公道。那掌门人率众投降本为权宜之机,见明军并未对众喇嘛严加看管,便趁机逃出大都,带着众喇嘛一路奔波逃回藏边。此时大都百姓纷纷向明军揭露这些喇嘛的恶行,徐达这才知道放跑了一条大鱼,待他派人去追时,众喇嘛早逃得远了。 莲花门得势之时,有元朝皇帝撑腰,在藏边无恶不作,对于藏传佛教的黄教、红教、白教、花教等大肆迫害。待莲花门逃回藏边,初时仍是作威作福。只是明朝统一中原之后,便派出锦衣卫大批高手,前往藏边要剿灭莲花门。各教派这才知道中原改朝换代,莲花门已然失势。登时与锦衣卫联起手来,对莲花门大举围攻。莲花门中虽然高手不少,却哪敌得过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和各教派的高手,不过数年,门中高手大半战死,剩下的喇嘛也被迫投降,做了各教派的奴隶,大多被折磨而死。只是极少数人逃到了藏边极北处的大雪山上,这才逃过了追杀。 衣半真在青海受到各派高手的围攻,重伤之下也逃到了西藏。只是各派高手兀自紧追不舍,无奈之下,他一路向北,竟也到了大雪山上。其时莲花门的余孽在大雪山上已盘踞了百余年,势力稍振。只是余悸未消,一直不敢下山。衣半真逃到山上,与莲花门生了龌龊,双方打了一架。其时衣半真伤势已大好,凭着手中一柄长剑连败莲花门七大高手。只是莲花门人多势众,衣半真见寡不敌众,这才飘然而去。莲花门掌门人被衣半真在胸口印了一掌,当场吐血,其后不久便即身亡。至此莲花门视衣半真为大敌,对他又恨又怕。 这黄衣喇嘛名叫哲鲁,当年衣半真闯入莲花门时,他恰好奉师命下山,错过了这场大决斗。莲花门掌门人身亡之后,哲鲁的师父做了掌门,五年之后暴病身亡,众人便推举哲鲁接任掌门。哲鲁武功极高,莲花门上下都以为复兴有望。哲鲁也踌躇满志,一心要压服藏传佛教各派,重振莲花门。是以在藏边广收弟子,不断吞食各教派的地盘。同时派人到中原活动,收买朝廷大官,以图得到官府的支持,重新成为藏传佛教第一大派。 方才衣半真为孙泽出头,哲鲁尚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待孙泽说出衣半真的名头之后,哲鲁心下大震,想不到这个痨病鬼般的穷酸,竟然便是本门的大仇人。哲鲁虽然狂傲,心计却是不少,并非莽撞之人。大敌当前,他倒沉得住气,心下暗想:“衣半真是本派大敌,须得小心应付。若是他与这个姓孙的老头儿联起手来,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还是先静观其变,再作打算为上计。” 只不过哲鲁虽然决意静观其变,他一直不说话却还有一层原因。哲鲁久居藏边,不通汉话。后来为了结交驻西藏的明朝使节以及一些中原武林大豪,便也学说了汉话。只不过所知有限,一旦对方说得多了快了便听不懂。方才孙泽和衣半真两人说了一大段话,十成中他只听懂了一成,是以只是瞪大了双眼,却插不上口。 孙泽正与衣半真说话之时,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带路的灰衣人陪着笑道:“孙掌门,时候不早了,请您落座罢。” 孙泽这才与衣半真拱手告辞,随着那灰衣人又向前行。只见这大屋尽头处放了一桌一椅,两侧最前面四张桌子后面均无人就坐。左侧第五张桌子后坐了一人,赫然便是鹰爪门掌门人陆恒。他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似乎满腹心事。那灰衣人停下了脚步,指着陆恒下首的桌椅道:“孙掌门,请落座罢。” 随着孙泽同来的众人见到陆恒,心下都是一凛。孙泽却浑不在意,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大剌剌地坐到了椅子上,冷眼看了一眼陆恒,这才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众人站到了孙泽身后,登时显得有些拥挤。此时不断有其它帮派的首脑人物前来与孙泽说话,孙泽也不时到其它帮派去还礼。趁着孙泽不在之时,那纪老三小声对于得水道:“于兄弟,你们劈挂门与大圣门真的原本是一家么?” 于得水一脸尴尬,低声说道:“这姓衣的说得倒也不错。只不过本门自到了河间之后,便即发达起来,七八十年间,在河间府已置下了好大一片产业。况且近些年来,本门在武林之中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地位要高出大圣门许多。要让掌门人归入大圣门,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当日推翻孙泽先祖之时,劈挂门的创派祖师也站在邹家先祖一边。这些孙泽不可能不知道。他对劈挂门的痛恨,只怕并不在邹尚高等人之下。兄弟这身份万万不可让这老魔头知晓,否则只怕有性命之忧。” 厉秋风在一边听得明白。他转头四处张望,只见到了此地的各帮派首脑大多面生的很。心下暗想:“这些帮派大多未参与皇陵盗宝和永安城之役,而且看这些人的模样,大多是一些邪门外道,想来召集他们来到此地的那人也并非是什么好人。他图谋此事,恰好与皇陵一事碰到了一起。只是不知道那神秘高手挑战沙一鸣,是否也与这些江湖人物聚集到此地有关。” 便在这时,只听大门口有人高声说道:“华山派刘涌刘老师到!”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怎么华山派也会到了此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只见大屋门口人影闪动,一名灰衣人引着刘涌等人走入大屋。刘涌在武林中名头极响,大屋中的各帮派虽然大都并非名门正派,只是见刘涌走了进来,各帮派首脑也纷纷起身与他寒喧。刘涌一一还礼,从门口到华山派的座位,倒走了差不多半柱香工夫。 那华山派的座位却在陆恒对面。自厉秋风进了这大屋之后,此人始终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事情。他此番带领一众高手北上,本来大有图谋,想不到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手下高手却是死的死逃的逃。他收买那些邪派高手,花费着实不少,只是逃便逃了,顶多是心痛银子。最让他沮丧的却是鹰爪门嫡传弟子却也弃他而去,让他和鹰爪门在天下英雄之前颜面尽失,成为江湖笑柄,别说武林争雄,是否能够在江湖中立足,都已成了未知数。 更让陆恒忧心的却是他身负重伤,各大门派原本就视他为眼中钉,都想趁机将他除掉。虽然仗着那七名神秘高手的保护全身而退,却又被挟持到这沙家堡中。以他鹰爪门掌门人的身份,沙家堡的主人却始终未现身相见,只是派了一名仆人带路,于礼数上来说,对陆恒来说大失身份,心中这份郁闷当真是无处发泄,恼怒之极。 只是刘涌一到,陆恒心下却也是一惊,暗想华山派“摘星剑客”名震天下,是武林正道响当当的角色,怎么也来到这神秘莫测的沙家堡,与这么多邪派人物搅到了一起?他自负鹰爪门在江湖之上还有些名声,虽然这几年在两湖一带不断吞食各帮派的地盘,但是与武林十大门派倒也没翻脸,与华山派更无什么冲突。这刘涌既然是正道高手,自己重伤之下,又无门人在旁,若是沙家堡堡主沙一鸣另有图谋,倒可以借助华山派之力逃脱此难。 念及此处,陆恒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来,冲着刘涌拱了拱手道:“想不到在此处竟会见到刘先生,陆某幸何如之!” 刘涌一怔,却不识得此人。带领华山派众人来到此处的那灰衣人急忙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位是鹰爪门掌门人陆恒陆先生,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刘涌心下一凛,暗想这几年鹰爪门崛起两湖,势力扩张极快,就连武当派对鹰爪门也深为忌惮。华山派与武当派素有交往,曾听得武当派传言,鹰爪门掌门人陆恒野心极大,不只想掌控两湖武林之牛耳,更有问鼎天下之雄心。武当派对鹰爪门已是暗中戒备,只是没有公然撕破脸而已。而刘涌自下山以来,也曾多次听得陆恒之名,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地相遇。只是这陆恒脸色苍白,说话中气不足,并非如江湖传言那般雄壮威武,倒让刘涌颇为费解。不过在各门各派之前,刘涌也不愿失了礼数,于是拱了拱手道:“陆掌门言重了,贵派近些年来好生兴旺,刘某却也久闻陆先生之威名,今日一见,实属难得啊。” 厉秋风站在众人身后,仔细打量刘涌。只见他风尘仆仆,颇有倦意,想来是一路奔波到此。只见刘涌与陆恒寒喧了一番,这才各自落座。那孙泽却又站起身来,走过去与刘涌见礼。随后坐在旁边的几个门派的掌门人也去与刘涌寒喧,场面倒颇为热闹。 过了一会儿,昆仑、青城、嵩山等门派的掌门人也先后到了。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些人本来早已到了山下,想观看那神秘高手与沙一鸣的决斗,只是对沙家堡颇为忌惮,才没有进入沙家堡,怎么现在又全无顾忌,公然进到沙家堡中? 各派掌门人的座位在华山派下首,只是见刘涌已经到了,各派掌门人也是颇出意料之外,纷纷上前相见。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等人与华山派素来交好,刘涌见两位掌门到了,急忙起身迎候。 若论起江湖中的名头和各人的武功修为,刘涌并不在这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人之下。只不过他毕竟不是一派掌门,是以对几位掌门仍然执礼甚恭。楚丹阳和许成和却知道刘涌是华山派的大高手,武功见识并不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下。见刘涌过来相见,急忙都站起身来,不敢受刘涌一拜。 片刻之后,只听得大屋门口又有人高声说道:“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关老师到!” 泰山派位居武林十大门派之一,在江湖之中也只在少林、武当、华山等少数几个门派之下,是武林中极大的一股势力。只是关平虽然接任了泰山派掌门人的位子,在江湖中的名望却远不及泰山五老。况且这关平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武林中人虽然都晓得他的名头,却只闻其名、未识其人。此时听得关平到了,各帮派首脑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泰山派掌门人到底是何模样。 只见一名灰衣人当先带路,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袍人。为首那人四十多岁年纪,一身黑袍,头戴黑纱冠。脸色腊黄,倒似生了痨病一般。他每走几步,便即咳嗽一声,身后两名二十多岁的黑袍人紧紧跟在他身边,面有忧色。 众人见到关平如此模样,一个个大失所望。本来以为关平能执掌泰山派,定然是一个器宇轩昂的英雄人物,却想不到竟然是一个痨病鬼。如此一来,一些本来想与泰山派结交的帮派首脑面露不屑之色,有些已经站起身子想要上前寒喧之人,此时也大剌剌地坐下,对关平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喝茶聊天。 昆仑、青城、嵩山、华山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和首脑人物却全都站了起来,齐齐走到大屋中间,恭候关平。这关平自从接任泰山派掌门人以来,便即深居简出,虽然与各大门派互通声气,却素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泰山派的大事都交由泰山五老及其子弟处理。是以这些年来泰山五老威名更盛,其门下几个大弟子已隐然有凌驾于掌门人关平之上的势头。只不过关平毕竟是泰山派掌门,这些正道门派的首脑人物与那些二三流的帮派和邪道人物不同,丝毫不敢缺了礼数。是以见到关平这副模样虽然略有失望,却也齐齐站出来迎候。 关平见各派掌门站起来迎候自己,急忙快走了两步,却又咳嗽了几声,身子晃了几下,面露痛苦之色。刘涌、楚丹阳等人立时看出关平竟似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下都是大惊失色。 原来这十余年间,泰山五老的名头远远超过关平。只是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却知道,当年关平出道之时,武功极为了得。他是泰山派掌门人石青松的大弟子,行走江湖之际,剑下斩了不少为非伤歹的武林高手。他不只武功了得,更是侠名远播,人称“山东大侠”,比之其师父石青松的“泰山大侠”亦不遑多让。只不过后来此人突然销声匿迹,再露面时,已是接任了泰山派掌门的位子。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位“泰山派掌门人”,却少了一位“山东大侠”。那泰山五老是江湖中极厉害的人物,武功了得,心计更为缜密。关平能够力压五老,执掌威名赫赫的泰山派,武功智慧,自然并非寻常之辈。是以能伤得了关平之人,绝非平常的武林高手。 厉秋风见关平露面,心下也是一凛。当日在永安城中,他夜探泰山派的住处,曾听得泰山五老私下议论,知道五老联手,已将掌门人关平及其长门弟子全都制住。厉秋风虽不晓得泰山派为何内讧,只是隐约知道与皇陵之事有关。此时见关平突然现身,且又身负重伤,泰山派内定然是生了极大的变故。这些江湖风波不断发生,只怕其中大有关联。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刘涌见关平咳嗽不断,面露痛苦之色,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搀扶住关平。 关平右手在嘴上轻轻一捂,随即双手拢在袖中,对着刘涌等人拱了拱手道:“关某恶疾缠身,失了礼数,还请各位不要见笑。” 刘涌等人纷纷还礼,谦让了几句。只是这几人都是大高手,方才已自看到关平捂嘴之时,右手握了一方白绢,在嘴上轻轻一捂,拿开时白绢已染了不少红色,想来刚才咳嗽之时,已自咳出了鲜血。念及此处,心中都是一凛。 厉秋风见各派首脑与关平寒暄见礼,无意中向关平身后众人看去。只见这十余人都是身穿黑袍,想来都是关平的弟子。这些人大多二十多岁年纪,有几人脚步虚浮,更有数人脸上兀自还有青肿。只是看到最后一人时,厉秋风不由地悚然一惊。 只见那人头戴深笠,一身黑衣,右手提着一柄极宽的带鞘长剑。此时虽然瞧不清此人的面容,但是那柄剑厉秋风却颇为熟悉。 这柄长剑正是萧展鹏所用的长剑,剑身远比江湖中人所用的长剑要宽。这是因为萧家的风雷剑法刚猛无俦,须得用这宽刃长剑才能使出风雷剑法的如狂风暴雨般的威猛之势。 厉秋风仔细打量此人,却见这人无意中一抬头,正与厉秋风打了一个照面,不是萧展鹏却又是谁? 萧展鹏见到厉秋风时,却也是微微一怔。厉秋风右手将蒙在自己脸上的灰布轻轻向下一拉,露出了半边脸。萧展鹏脸色一变,露出了惊喜之色。厉秋风急忙冲他使了眼色,又将灰布向上一拉,遮住了大半个面孔。 萧展鹏知道厉秋风要掩藏身份,倒也会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头又转了过去。 泰山派的座位却在华山派的上首。关平与几位掌门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那灰衣人将关平等人引到座位上坐好。厉秋风这才察觉正道各派的座位均在大屋右侧,而左侧全都是一些邪派高手和绿林人物的座位,双方泾渭分明,可见沙家堡便是在这座位的安排上也花了一番工夫。在细微之处却也如此用心,可见图谋的必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右侧一排桌椅中,泰山派坐了第三张桌子,第一张和第二张桌子后面却是空无一人。而左侧第一张桌子和第二张桌子后的椅子也是空着,第三张桌子后坐着的是鹰爪门掌门人陆恒,第四张桌子后坐着的则是孙泽。 眼见左右两侧的前两张桌子后面始终空着。厉秋风心下暗想:“瞧沙家堡这番安排,自是按各帮派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和武功来安排座位。泰山派在江湖之中,论起名头来讲,也只是比少林、武当稍低而已,与华山、嵩山等各帮派并驾齐驱。这前两张桌子难道是给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留着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又有十几个帮派到了。厉秋风见萧展鹏站在对面,对自己暗使眼色,示意他出去说话。厉秋风看了看左右,见众人都没有在意,便即悄没声地贴着墙壁向外走去。此时大屋中人声喧闹,挤了足有一千多人。厉秋风只不过是跟在孙泽身后一名寻常江湖汉子,自然无人留意他的行踪。 他走出大屋,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中竟然已挤了两三千人。想来是大屋内的空间有限,各帮派首脑人物只带了亲信进去,其他的弟子不得不在院子中等候。这些江湖汉子大多是粗豪之人,哪懂得什么礼节,在院子之中说笑喧闹,并无半分顾忌。是以人声鼎沸,混乱之极。 厉秋风在门口站了片刻,却见萧展鹏也悄悄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即若无其事地走向院子右侧。这里却是一片草地,种着十几棵花树。此时已是深秋,花树上的树叶已落得干干净净。群豪都挤在大屋之前,这片草地上却是空无一人。 两人走到一棵花树之下,见四顾无人,厉秋风这才拉下了脸上的布条,对萧展鹏道:“萧兄,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萧展鹏道:“你走了之后不久,便有十几名灰衣人到了坡下,自称是沙家堡的家人,要请各位英雄到沙家堡一叙。最先邀请的是昆仑、青城、嵩山等门派,随后又不断有沙家堡的人前来相邀。有些门派心存畏惧,不敢到沙家堡,那些灰衣人却也并不勉强。我听了厉兄的吩咐,在山下等候,本不想前往沙家堡。只是后来泰山派掌门人到了,他与家父素有交情,对萧某甚是照顾。他认出了萧某,便即邀萧某同行。我想能随他同入沙家堡,倒也能探听到不少消息,便随着他来到堡中,想不到厉兄你也到了此处。” 厉秋风将两人别过之后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山下各帮派都已上山了么?” 萧展鹏道:“虽然有些人溜走了,但大半都已到了,瞧模样足有三四千人。厉兄,此事颇为蹊跷。咱们原本以为是慕容姑娘向沙一鸣挑战,才引得这许多江湖人物前来观看。只是现在看来,只怕这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厉秋风道:“萧兄有何高见?” 萧展鹏微微一笑,道:“高见谈不上。厉兄不妨想一想,咱们出了皇陵之后,又经过永安城一役,然后到了此处,其间不过十天而已。可是山下那些帮派之中,有的来自岭南,有的来自青海,即使是这些人乘了快马,赶到这里至少也得半个多月。可见召集群豪来到此地之人,定然是早有图谋,并非是自咱们逃出皇陵之后才生了将群豪召集到此地的念头。萧某在山下之时,曾问过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关世叔,他并未深说,只是提到有人请他到沙家堡有要事相商,并未提到比武之事。他们是到了山下之后,才听得有人要向沙一鸣挑战。依萧某之见,来到这里的群豪之中,有一大半倒并非是为了观看这场决斗,而是至少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受人之邀,这才来到沙家堡。至于随同咱们一起逃出皇陵和永安城那些人,他们才是听说了这场决斗,然后赶到这里的。否则他们差点被封闭在幽冥地下,在永安城又是身陷重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怎么会甘冒奇险到了这里?想来背后主使之人,不甘心群豪从永安城逃走,便又编出了神秘高手挑战沙一鸣的谣言,吸引群豪来到沙家堡。” 厉秋风听萧展鹏分析得细致入微,不由点头笑道:“萧兄高见,厉某茅塞顿开。事情大概便如萧兄所说。主使那人计划得如此缜密,安排得又是天衣无缝,自是江湖中极大的一股势力。厉某以为,只怕还是柳生宗岩在背后捣鬼。” 萧展鹏点了点头道:“看样子诱骗群豪进入皇陵,只不过是柳生宗岩的手段之一。沙家堡之会,也是他早就算计好的。遥想十余年前,柳生宗岩设计让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率领群豪进入兴献王陵盗墓,也是分成几队,相互之间不通声气,与此次他诱使群豪进入皇陵和参与沙家堡之会的手段完全相同。他这样安排,一方面是将群豪分散开来,这样容易各个击破。另一方面也可以从中挑拨,坐收渔翁之利。” 厉秋风一怔,道:“柳生宗岩想要将分散群豪,这个倒不难理解。只是他从中挑拨,坐收渔翁之利,厉某却还没有看出来。” 萧展鹏道:“关世叔虽然未与我细说详情,但我瞧他的模样,竟似身受重伤,是以便留了个心眼。上山之时,我与他门下一名弟子聊天,他说漏了嘴。原来半年之前,泰山五老突然发难,将关世叔及其弟子尽数拿住,关在泰山天烛峰一个极隐秘的山洞中。只是掌门信物墨玉剑没有找到,泰山五老还不敢下手杀害关世叔。半个月前,突然有神秘高手将关世叔等人救了出来,并一路护送他们到了这里。这些人对关世叔许诺,要助他除掉泰山五老,掌控泰山派。厉兄,这些人利用泰山派内讧,将关世叔请到这里,可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望着不远处的一株花树,心中疑云大起。当年他受人所托,北上京城加入锦衣卫,一直隐忍至今。当时召他入京那人曾经对他言道:“朝廷之中党争不断,风波诡谲,是非难辩。各地督抚坐而观望,一个个圆滑无比,首鼠两端。有些想做大事之人,无法驱使这些督抚为之效力之时,便会利用江湖人士,以实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只是这些朝廷大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昨日还和你称兄倒弟,今日就能上折子置你于死地。是以须得万分小心,绝不可以轻易露了行迹。” 这几年间,厉秋风一直秉持着“千言万言,不如一默”的缄语,事事小心,静观锦衣卫中各派的争斗。待皇陵事发,庙堂与江湖纵横交错,敌友难辩,他便生了隐退之心。若不是担忧慕容丹砚的安危,早就回到蜀中去了。此刻风波又起,他竟全无头绪,反倒不如萧展鹏置身事外,将这些纷繁杂乱之事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瞧这些到了沙家堡的江湖人物,陆恒、孙泽、关平,均是失意之人,沙一鸣将这些人召到这里,若是利用这些人急于复仇之心,要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波,却也并非难事。只不过他实在猜不透,像沙家堡这样一个在朝廷和江湖都有极大势力的武林世家,为何要参与江湖之争,做这火中取栗之事,却是殊不可解。 他正思忖之间,院子中原本喧闹的声音突然一下子静寂了下去。厉秋风和萧展鹏谈话之时,四周一片吵闹,倒也习惯了。突然静了下来,两人都是悚然一惊,便即转头向院子中望了过去。 只见院子中来了一群灰衣道士,大约能有六七个人。为首那人梳着高高的髻子,宽袍大袖,面色白净,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群豪见到这些道士,纷纷向两边退去,让开了一条大道。那道士却是目不斜视,轻飘飘地走进大屋中去了。 厉秋风和萧展鹏见这道士气宇非凡,心下都是吃了一惊,不知道这道士是何来历,竟让群豪如此畏惧。厉秋风小声对萧展鹏说道:“瞧这道士的模样,定然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大人物。眼下沙一鸣一直没有露面,沙家堡中也是人多眼杂,咱们此时去找慕容姑娘,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先回到大屋之中,静观其变,待寻个时机,再去寻找慕容姑娘不迟。”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这才悄悄地走回大屋。厉秋风仍自贴着墙壁走回到孙泽身后,却见那道士已然坐到了关平的上首。 厉秋风心中一惊,暗想:“武林正道各派之中,能力压泰山派的,想来也只有少林、武当、华山等寥寥几个门派而已。华山派掌门人邱绩并未亲到,‘摘星剑客’刘涌在江湖上名头虽大,毕竟不如掌门人地位尊崇,是以坐在泰山派下首。这道士既然坐到了关平的上首,难道是武当派掌门人到了?” 厉秋风自幼随师父修习武功,随侍师父十八年,却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过师门来历。只是有一年中秋节,师父喝得高兴,试演了一套剑法,看得厉秋风心摇神驰,便即向师父请教这套武功的来历。他师父说道,这便是武当派的绝学太极剑法,讲究以静制动、以慢打快,是武林中顶尖的剑术,与厉秋风所修习的玄虚刀法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厉秋风心痒难耐,便即请求师父教授自己这套剑法。他师父却正色说道,若要同时修习太极剑法和玄虚刀法,须得以武当派内功为根基。厉秋风自幼修习的却是师门独创的内功,与武当派内功全然不同,想要再练太极剑法,便得从头再来。一是耗费时日,二是本门与武当派虽颇有关联,却又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厉秋风练了武当派的武功,将来若是与武当派中的长辈见面,不免尴尬。更何况厉秋风所修习的玄虚刀法已练到了极高的境界,此时再去修习太极剑法,不免对他修习玄虚刀法颇为不利。 厉秋风听师父如此一说,只得放下了修习太极剑法的一片热心。只是从师父只言片语之中,他已然知道本门与武当派一定大有关系。今日听得孙泽述说玄虚刀法的来历,这才知道本门武功竟然出自武当派祖师张三丰之手,心下对武当派倒起了亲近之意。是以见那道士仙风道骨,心下便有了三分敬重。 厉秋风盯着那道士看了半天,孰料那道士突然微微转头,目光如电,在厉秋风脸上打了一个转,便即又转过头去,双目似睁似闭,竟似对身边的武林群豪浑不在意。 厉秋风被他看了一眼,心下大惊。这道士好生了得,自己只是混在人群之中看了他几眼,竟然被此人发觉,这份武功和机敏,自是江湖中的顶尖人物。厉秋风怕被他瞧出行藏,便即将目光转过一边,正好看到站在关平身后的萧展鹏。只见萧展鹏正与站在他身边的一名泰山派弟子窃窃私语,脸上颇有惊讶之色。 厉秋风心中暗想:“瞧这道士的气度,自然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他又坐到了关平的上首,只怕真是武当派的大高手。武当派与少林派齐名当世,领袖武林正道。只是三十年前永惠大师接任少林寺主持,便即专心佛学,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少林寺达摩院、般若堂、罗汉堂等首座大师也先后闭关,少林寺自此极少与江湖中人来往。而武当派则威名日盛,掌门人玉星子号称拳剑双绝,虽无武林盟主的名号,却有了武林盟主的地位。前些日子在皇陵之中曾见过玉星子的大弟子范崇印,武功确实了得。只是瞧这道士的气度,要远远超过范崇印,只怕他还是范崇印的师父一辈的人物。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各派掌门首脑都不去与他相见?” 厉秋风看了半天,却见关平、刘涌、许成和、楚丹阳等人都是正襟危坐,看都不看这道士一眼。他心下暗自奇怪,华山、青城、昆仑等门派都属正道名门,一向与武当派互通声气。这道士若是武当派中了不起的大人物,刘涌等人应该前去拜见才是。怎么一个个视而不见,倒似与这道士有深仇大恨一般。莫非自己猜错了,这道士并非出自武当派? 他心下暗自后悔,方才进大屋晚了,没听到这道士的名头。无意中见劈挂门的于得水站在自己身边,于是悄悄说道:“于老师,在下有礼了。” 那于得水正自担心被孙泽瞧破行藏,掉下一片树叶都怕砸到头,突然听到有人与自己招呼,虽是声音极低,在他耳中却不蒂于打了一个霹雳。于得水身子一颤,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知道他的心思,急忙说道:“在下是京城兴远镖局的镖师,姓许名文远。” 厉秋风怕于得水起疑,随口说了个名字。这许文远是厉秋风在锦衣卫时的同僚,与他最为交好,是以此时便借了这个名字。于得水听得是兴远镖局的镖师,只道他也是被孙泽逼迫同到沙家堡之人,倒放下心来,道:“原来是文老师,不知道有何见教?” 厉秋风道:“在下方才出去方便,回来得迟了,不知道对面那道士是何来历,竟然大剌剌地坐到了泰山派掌门人的上首?” 这于得水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看似没有半分骨气,那是因为师门来历与孙泽有过节,生怕这老魔头一怒之下将自己杀了。其实他这人极为精明,见识又广,否则也不会被劈挂门掌门人派来跟踪陆恒。此时心神稍定,见厉秋风对自己恭敬有礼,心下颇为高兴,低声说道:“这道士可是大大有名。他道号玉清子,论起辈份来,还是武当派当今掌门人玉星子的大师兄!”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玉清子的名头倒也听说过。江湖传言此人武功了得,师门长辈均许他是武当派第一高手,江湖各派人士也都将这玉清子当成下一任武当派掌门人的不二人选。只是不知道他后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倒是他的师弟玉星子接任了掌门之位。这二十多年间,江湖之中再也没听人提起玉清子之名,想不到今日他也会到了沙家堡。”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于得水接着说道:“这玉清子当年可是江湖中了不起的人物,一手太极剑使得出神入化。见识过他剑法的前辈都说他的剑术直追慕容秋水和柳宗岩,将来必会成为一代宗师。只不过后来这人突然便销声匿迹了……” 说到这里,于得水突然住嘴,四处看了看,这才将嘴凑到厉秋风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他是在女人身上栽了大跟头。武当派引以为耻,本来要将他开革出武当派。只是顾念他武功了得,若是破门出教,对武当派心怀怨恨,将来必成大患。若是要废了他的武功,此人武功在武当派中已无敌手,擒下他谈何容易?最后只得将他发配到武当山天柱峰去面壁思过,终生不得再下天柱峰。” 厉秋风道:“于老师果然见多识广,连这些江湖秘事都知道,在下佩服之至。” 于得水道:“不是于某见多识广,只不过这玉清子倒了大霉之后,他的徒弟在武当派中也不受待见。当日武当派掌门人发配他去天柱峰之时,愿意随同他一同到天柱峰面壁的弟子不过十几人,其他的弟子纷纷背离了玉清子,更有不少人反戈一击,弄得玉清子狼狈不堪。不过这些背叛了玉清子的弟子在武当派中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不得不忍受其他师伯师叔的弟子嘲笑不说,还时常被人说成脑后长反骨,将来必会背叛师门。有些弟子忍受不住,便即偷偷下山,叛离武当派。咱们劈挂门中有一位师兄,就是带艺投师。他与于某甚是交好,有一次酒后吐真言,竟然便是这玉清子的徒弟,将武当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与我听了。” 厉秋风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对于得水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位师兄能对于老师吐露如此秘事,自然是将于老师视为知已,可见于老师在劈挂门中必然有极高的地位。今日能与于老师相识,实在是许某的幸运。” 于得水心下得意,笑道:“许老师言重了,言重了。”他说到此处,又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许老师难道真想跟着孙老先生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实不相瞒,许某到了此处,不过是被逼迫而已。一有机会,许某便要想法子逃走。” 于得水眼睛一亮,道:“于某也有此意,到时候还请许老师关照。” 厉秋风道:“哪里哪里。于老师见识不凡,许某自然惟于老师马首是瞻。只不过看宫乾等人的样子,是死心塌地要跟孙泽走。咱们要找逃走的机会,只怕殊为不易。” 于得水却是嘿嘿一笑道:“许老师方才不在,这屋子中的情形有了变化,只怕许老师还不知道罢?” 厉秋风一怔,道:“愿闻其详。” 于得水道:“方才玉清子进门之时,沙家堡引路之人大声说‘武当派掌门人玉清子真人到’,当时大家全都惊呆了。江湖中无人不知,武当派掌门人乃是玉星子,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玉清子?一些二三流的江湖帮派议论纷纷。泰山、华山、昆仑、青城、嵩山、峨嵋等名门大派自然知道这玉清子的来历,只不过沙家堡将这人称为‘武当掌门人’,各大门派的首脑惊讶之余,却都不以为然。这玉清子落座之后,不论正道邪派,没有一个人去和玉清子招呼。许老师可以想一想,玉清子、陆恒、孙泽、衣半真等人,不是各门派之中的不得意之人,便是江湖公敌。再看看对面,泰山、华山、昆仑等门派,与这些人素有嫌隙。今日沙家堡之会,十有八九是一场鸿门宴,一言不合,只怕便会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到时候咱们就可趁乱逃出去。” 厉秋风听于得水说的头头是道,心下倒真佩服起他来了,暗想这于得水只不过是劈挂门一个二流角色,却也有如此见识,武林中藏龙卧虎,当真是不能小觑任何一个人。 便在此时,只听得大门口有人高声说道:“泰山派丁玉、何引、康言、王良、黄金五位老师到!”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于得水刚才还说玉清子等人是各门派之中的不得意之人,当时自己还想到了泰山派掌门人关平与泰山五老之间的纷争。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泰山五老竟然也连袂上山,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泰山五老在江湖之中威名远播,论起声势而言,尚在泰山派掌门人关平之上。听得五老到了,不少人便伸长了脖子向门口望去,要瞧瞧威震黄河以北的泰山五老到底是何模样。只是泰山五老在江湖之中交游甚广,自进了大门之后,便有不少人迎上前去寒暄,是以走得极慢。 厉秋风却一直在留意关平的神情。只见他初时面露悲愤之色,但这神色也只是瞬间之事,随即便平复如常。只是他握着茶杯的右手,却微微有些颤抖。站在关平身后的那些泰山派弟子却没有关平的修为,人人脸上满是怒气,手中握住了剑柄。 直过了半柱香功夫,一名灰衣人才将泰山五老及其门下二十多名弟子引了过来。刘涌、楚丹阳、许成和、林义郎等各派首脑人物纷纷起身与泰山五老寒暄叙话,过了老半天,各派首脑才回归本座。 那灰衣人陪着笑脸对泰山五老道:“五位前辈还请恕罪。今日沙家堡武林大会,参与大会的江湖英雄足有七八千人。咱们沙家堡虽说宅院不少,要容下这么多英雄豪杰却也绝无可能。是以只为各帮派帮主和掌门人留了座位。五位前辈虽然是江湖中人人仰望的前辈,今日屈尊沙家堡,也只能请各位暂时站在贵派掌门身后……” 泰山五老之首的丁玉嘿嘿一笑,道:“这是贵堡的规矩,咱们自无二话。只不过泰山派掌门人未到,怎么已经有人坐了掌门人的位子?” 丁玉此言一出,周围的江湖人士都是大惊失色,四周立时静了下来。只是远处的江湖群豪尚不知道出了何事,仍然谈论说笑,远远传来一片喧闹之声。 泰山五老与掌门人关平翻脸成仇之事极为隐秘,在场诸人之中,除了厉秋风之外,只怕再无人知晓。刘涌及其他各派掌门人方才与关平相见之时,已自发觉关平身受重伤,心下虽暗自惊疑,却也不好多问。待五老到了之后,与各派首脑人物寒暄,关平却一直稳稳坐着,竟然对五老视若无物。他虽是泰山派掌门人,但五老是他的师伯师叔,按道理来说他也应该起身相迎。而刘涌等几位掌门人心中更是想道:“今日沙家堡之会,各帮派都是结伴同来。泰山派掌门既然已经到了,泰山五老在泰山派中地位虽尊,但是按照江湖规矩,要么随同关平同至沙家堡,要么便应留在泰山,无须赴会。关平到了之后,五老随后又至,便如有人摆了一桌酒宴请客,某一家却先后来了两拨人,既对主人不敬,又会给外人留下笑柄。五老此举,殊不可解。何况五老竟然当着关平的面说‘泰山派掌门人未到’,那是对关平极大的不敬。五老在泰山派中地位虽尊,但是对掌门人如此无礼,却也绝无可能。泰山派内定然是生了极大的变故,瞧关平的模样,他身上的伤只怕与泰山五老大有关联。” 那灰衣人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看了看关平,这才对五老陪着笑脸道:“五位前辈,这位关平先生难道不是贵派的掌门人么?” 丁玉道:“本派已于上个月推出了新掌门,这位关先生早已破门出教,与泰山派再无瓜葛!” 丁玉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江湖帮派的帮主或掌门人更迭,那是帮派之中的绝顶大事,不只要由帮派公议,更要知会江湖同道。像泰山派这样的名门大派,掌门人交接之际,定然要举行新任掌门人接任大典,各大门派都要派出使者参会,甚至很多门派的掌门人也要亲至,以示郑重。泰山五老声称泰山派掌门人已然更迭,江湖各帮派却是全然不知,此事有违江湖规矩,是以华山、昆仑、嵩山、峨嵋等门派的首脑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二百三十九章 泰山五老咄咄逼人,关平却是面色平和,右手握着茶杯,在手中轻轻转动。只是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个个面露怒色,其中一人额头青肿未消,见丁玉对关平无礼,再也忍耐不住,戟指丁玉说道:“你这欺师灭祖、祸乱本门的叛徒,暗算我师父,妄图篡夺掌门人之位。在天下英雄面前,还要颠倒黑白,真是无耻之极!” 这人话音一落,他身边其余几名泰山派弟子也是纷纷喝骂。那丁玉只是嘿嘿冷笑,他身后几名亲传弟子忍不住出口反驳,一时之间双方吵的好不热闹。 群豪想不到正主儿未到,泰山派倒先起了内讧,人人看得目瞪口呆。那灰衣人急忙居中解劝,双方哪里肯听?初时尚各自述说各自的道理,到得的来却变成互相辱骂,污言秽语不断。一些德高望重的武林人士暗暗皱眉,暗想泰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却如此出言无状,实是大损泰山派的脸面。 刘涌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与关平和泰山五老的私交都不错,只是此时双方内讧,是非不明,想要出言解劝,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说话,只怕无意中会得罪了一方,日后对两派的交往恐怕不利,是以只得作壁上观。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见泰山派吵成一团,那个将泰山五老引入大屋的灰衣人虽不住解劝,双方却都不理他。只不过厉秋风无意之中,竟然发现这灰衣人时不时的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心下一惊,暗想:“这灰衣人表面劝说双方住口,只是有些话语却是皮里阳秋,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无异于火上浇油。看样子沙家堡将武林各帮派人士引入此地,恐怕没安着什么好心。“ 双方正吵得热闹,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这人声音虽然并不甚大,在一片喧闹声中,却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入每个人的耳朵中。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此人的内功好生厉害。各帮派首脑人物也是人人变色,不知道是哪一位高手出言呵斥。 却见泰山五老中站出一人,对关平傲然说道:“关先生,咱们泰山派四代弟子,上下三百多人,公议罢了你掌门人之职,开革出本门。以关先生的武功,在江湖上讨碗饭吃并不难,何必恋栈不去,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若是还念着当年石青松石师兄传你一身武功之恩德,就该挂剑而去,从此相忘于江湖。你已不是泰山派的门人,却让门下弟子在天下英雄面前出言辱骂泰山派,这等忘恩负义之举,只能让泰山派蒙羞。石师兄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不得安生。” 众人听得此人侃侃而谈,说话倒是颇有条理,心下暗自惊奇。有些前辈名宿却识得此人是泰山五老中的老三康言。他名字中有一个“言”字,在五老之中也是最为巧言善变之人。这一番话说出来,虽不带一个脏字儿,却从江湖规矩上将关平压得死死的,果然不负他名字中那个“言”字。 康言站出来说话之后,五老门下的弟子便不敢再出言辱骂。关平的几名弟子却不管他,兀自指着五老破口大骂。方才康言将这番道理说出来,武林人士虽然不知道泰山派因为何事内讧,却大都认为他说的有道理。此时五老门下的众弟子已不再说话,关平的弟子却仍然骂声不止。是以群豪心下均想:“只怕这关平确实有失德之处,否则就算泰山五老再厉害,却也不敢以下犯上,公然纠集众人将掌门人开革出教。” 关平抬起头来,将茶杯缓缓放到桌子上,右手轻轻挥了一下,他身后几名弟子立时住嘴。关平的目光从五老脸上一一掠过。五老本来气焰嚣张,但是被关平目光逼视,却不由自主地将头微偏向一边,不与他目光相接。 泰山派弟子住口之后,四周登时静了下来。只听关平缓缓的说道:“今日关某与五位前辈虽已势如水火,只是毕竟还有同门之谊,看在先师的面子上,仍要称五位一声前辈。其实这泰山派掌门人的位子,原本就不应由关某来执掌。” 他说到此处,看着丁玉说道:“丁前辈,昔年您的大弟子林舒俊武功高强,每年泰山派年终较技,林舒俊都是第二代弟子中排名第一之人。丁前辈一心要推林舒俊上位,背地里使了种种手段……” 丁玉听关平提到“林舒俊”三字,脸色已然大变。待听得关平直斥他背地里图谋让林舒俊上位,哪还忍得住?当即厉声喝道:“姓关的,你不要血口喷人!舒俊当年死的不明不白,老子早就怀疑有人背地里害他。今日在天下英雄面前,正好揭穿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关平却是面色如常,仍自平静地说道:“丁前辈说的不错,林舒俊死的确实不明不白。关某不才,若以武功而论,泰山派中胜过关某的不知道有多少。只不过先师执掌泰山派,以关某为大弟子,是以便要将这掌门人之位传与关某。关某自知武功不及同门,再三推辞。丁前辈等五位前辈也纷纷说道泰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掌门人须得武功高强,才不至于坠了泰山派的威名。只是先师说了,习武之人,以武德为先,既然关某并未失德,便不能坏了泰山派数百年传下来‘立长不立强’的规矩。只是先师说出这番话之后,关某便遇到不少稀奇古怪之事。比如说某日康前辈的大弟子就在关某的居住无意中发现了女人的脂粉盒,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其后不久,又有泰山脚下三十里铺的几户佃农吵上山来,说是关某私下里向他们加收二成租子。甚至还曾有一名女子,抱着七个月大的孩子到了泰山,哭诉关某引诱她生下孩子,又弃了她们母子不理。如此种种奇事,关某不须一一列举了罢?” 只听丁玉一声冷笑,道:“这些破事,你倒有脸在天下英雄说出来,真是羞杀了你师父的面皮。” 关平微微一笑,道:“不错。其时其地,关某知道有人在背后动手脚,觊觎泰山派掌门人的位子。关某为了此事,多次向先师禀明,无意继任掌门人,只求平平安安,做一名平常的泰山派弟子,随侍在先师身边,也就心满意足了。先师知道关某的处境,当时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三日之后,林舒俊便在泰山脚下被人打成重伤,送回本门之时,已是气若游丝。几位前辈当时也都在场,林舒俊当时的模样,你们敢在天下英雄面前说清楚么?” 丁玉脸色阴沉,道:“舒俊被人打成重伤,伤他的那人自然是我泰山派的大对头。他既然下手伤了舒俊,自然会栽赃给舒俊。咱们虽然见到舒俊身上有些东西,那定然是对头陷害,做不得数!” 丁玉话音方落,康言、王良、黄金也纷纷出言附和。泰山五老中的老二何引却面露愧色,沉默不语。 关平听得五老鼓噪,却也并不生气,道:“既然丁前辈说林舒俊身上那些东西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么关某居室中的那些东西,难道就不会是有人故意放下来陷害关某的么?” 他这一句反问甚是厉害,丁玉等人一时瞠目结舌,找不出话头来反驳。却听关平接着说道:“林舒俊当晚就不治身亡。在他死前的两年之内,山东青州、济南两地,出现了一个独脚大盗。这人不只盗取金银,更令人不齿的还是一个采花贼。两年之内,盗得两府士绅百姓无数金银珍宝不说,还祸害了十余名良家女子,其中九人自杀以全名节。这些事情,五位前辈不会不知道罢?” 第二百四十章 泰山五老被关平一阵诘问,一时之间无言以对。那康言虽然善辩,只是关平所说之事,却是武林中人所共知之事,要想反驳,殊为不易。 当日五老突然发难,将关平及其嫡传弟子制住。只是其时是在泰山派之内,可任意而为。今日在天下群豪面前,若是强行让关平闭嘴,不免给人留下口实。何况此时关平名义上仍然是泰山派掌门人,若是五老公然对掌门人动手,只怕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派高手会出手阻拦,到时闹得灰头土脸不说,就算将关平当场杀掉,泰山派也将成为江湖中的笑柄,在武林中的地位只怕也是一落千丈。是以五老听得关平句句紧逼,却又不好反驳,只得默然不语,心中苦思对策。 关平接着说道:“自从这个无名大盗出现之后,山东各地的武林正道人士多次围剿,咱们泰山派作为山东武林领袖,自然是义不容辞,一马当先。只是这大盗好似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咱们几次布下天罗地网,自以为天衣无缝。但是往往是咱们在城东埋伏,这大盗却在城西做案。五位前辈当时也曾参与围捕这大盗,关某说的不是假话罢?” 五老仍是默然不语,并不出言反驳,显然关平所说不假。 关平接着说道:“咱们泰山派带领山东的武林同道多次追杀这名大盗,却是次次失手,闹得灰头土脸。当时便有风言风语,说什么‘泰山派倾巢而出,竟然抓不到一个无名盗贼,说不定这人与泰山派有关联’。其时先师执掌泰山一派,听了这些传言,又惊又怒,在本门之中也曾暗地里调查过。丁前辈,关某说的不错罢。” 丁玉脸色一变,盯着关平说道:“姓关的,你问老夫这句话,是何用意?” 关平微微一笑,道:“先师在泰山派中调查此事时,曾经找过你一次。丁前辈,你是江湖中人所共仰的武林宗师,先师找你,问的是什么事情,你总不会隐瞒罢?” 丁玉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天才道:“石师兄找我,不过是说一些本派的事情,不足向外人道。关先生,你已被本门开革,这些事情不须再对你说。” 关平摇了摇头道:“你当然不肯说了。因为先师找你,便是询问林舒俊的行踪。咱们泰山派立派数百年,在山东创下了好大一片基业。济南府、青州府都有咱们的买卖铺子,在泰安县也有千余亩良田。于银钱之上,咱们泰山派不敢说富甲天下,日子过得却也并不紧巴。只不过就算如此,林舒俊自己悄悄在济南府买了一所七百两银子的大宅子,又开了一家当铺,两家酒楼。他的银子,又是哪里来的?” 常言说“穷文富武”,武林中人固然有“君子固穷”之辈,但是大多数人却从来不为银钱发愁,那些黑道人物更是花钱如流水。而武林正道各派,虽然并不做黑道买卖,但是仗着在江湖中的地位,却也是财源广进。除了置田买地之外,各处镖局为求平安,往往每年也要备一份厚礼送上门来。还有一些绿林山寨,顾忌这些名门正派的势力,也往往会暗地里送上钱物,不求这些门派出手相助,只求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已心满意足。是以像泰山、华山等江湖大派,个个都有良田千亩,雇用佃户耕种,每年收取租金,与大地主也没什么两样。正因为如此,这些门派才与官府有了交往,有时不得不与朝廷虚与委蛇。 是以群豪听关平述说泰山派有千余亩良田,还有买卖铺子,倒也并不吃惊。只不过听说那林舒俊竟然也有如此财富,人人心下均想:“这姓林的如此有钱,只怕手脚不大干净。说不定便是此人暗通消息,才让那无名大盗多次逃脱。” 丁玉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舒俊已死,你还往他身上泼脏水,只是记恨他当年武功强过你,师伯师叔要让他继任掌门之位。你心胸如此狭窄,罢了你的掌门之位,正是咱们泰山派的正义之举!” 关平听丁玉怒斥,却是面色平静,接着说道:“请问丁前辈,那名大盗在山东出现之时,是在几年之前?” 丁玉怒气冲冲地说道:“六年之前!这是江湖中人所共知之事,老夫不会作假!” 关平说道:“丁先辈说的不错!这大盗为祸山东,确实是当年山东武林的一件大事。就算有人想要遮掩,只怕也遮掩不住。那么关某还想再问一句,林舒俊是哪年死的?” 丁玉脸色一变,思忖了片刻才道:“舒俊死于三年之前。他若不死,今日定然已是泰山派掌门,岂容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关平看了看丁玉,道:“今日是天下武林豪杰之盛会,到场的山东武林人士却也不少。请来自山东的英雄站出来说话。” 关平此言一出,四周一片静寂。这沙家堡位于京城附近,距离山东不远,是以此时来到沙家堡的山东武林人士着实不少。只不过泰山派竟然在天下英雄面前内讧,这些山东武林人士心中均想:“泰山派领袖山东武林,绝对得罪不起。此时虽突起内讧,但是是非不明,强弱未分。若是贸然相助一方,日后另一方得势,定然与咱们为难。是以还是静观其变,待胜负之势已明,再站出来说话不迟。”更有人心想:“泰山派横行山东百余年,今日帮中高手决裂,最好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实力大损,咱便有机会取而代之。”是以关平说完之后,来自山东的武林人士却都是沉默不语。 关平似乎早料到有此结果,却也并不生气,仍然心平气和地说道:“关某并不是要与各位为难。我瞧着来到此地的山东豪杰之中,当日与咱们泰山派联手围剿那大盗的江湖朋友着实不少。关某只不过想问一句话,那无名大盗是哪一年销声匿迹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在人群中高声说道:“原来是这件事。咱们八仙拳虽不是山东的门派,却也参与过捕拿那大盗之役。这盗贼是三年之前突然失踪的。” 此人话音一落,泰山五老脸色齐变。康言高声说道:“你们八仙拳是河北的帮派,怎么会知道咱们山东武林之事?”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身高体壮,胡须斑白。他冲着康言一拱手,口中说道:“康三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咱们八仙拳也曾随同泰山派各位英雄围剿过那无名大盗,祖某与康三侠也有过数面之缘,今日到了此地,难道康三侠便不认得祖某了么?” 康言见这人正是八仙拳掌门人祖喜贵,鼻子中“哼”了一声,道:“当日随咱们泰山派做事的帮派不知道有多少。你们八仙拳只不过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帮派,咱们又哪里记得?” 祖喜贵道:“康三侠这话原也不错,咱们八仙拳在康三侠眼中,自然是不足一哂。只不过当年本派中有一位师弟却是山东人氏,老家便在济南府。这位师弟家中虽称不上是巨富,却也颇为殷实。只是四年之前,这位师弟的家中却生了剧变。一名大盗闯入他的家中,抢走金银不算,还将他的父母和兄长尽数杀死。那一晚济南府八名富户家中被盗,十二人被杀,两名女子被祸害,是当年轰动济南的大案。这位师弟听到消息之后,急怒攻心,当时便口吐鲜血。正如康三侠所言,咱们八仙拳只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帮派,但是同门师兄弟家中遭此惨祸,咱们却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祖某尽率八仙拳同门,随同那位师弟一起到了济南府。恰好贵派掌门人石青松石大侠率领泰山派大批高手赶到济南府,广邀山东江湖同道,要联手围剿这个武林败类。咱们八仙拳适逢其会,便也参与其中。康三侠,祖某便是在那次山东武林帮派联手剿杀这无名大盗时,才有幸见到了康三侠及各位泰山派的朋友。丁大侠、何二侠、康三侠、王四侠、黄五侠,祖某这话可没有做假罢?” 康言“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在咱们泰山五老面前弄鬼!”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祖喜贵道:“祖某记得当时以泰山派为首,集结了山东八个帮派,加上咱们八仙拳,一共有三百多人,在济南府四位富户家中先行埋伏。哪知一连等了五日,却压根没有见到那无名大盗的影子。到得第六天中午时分,却听丐帮从青州传来消息,前一日晚上,青州两家大户遭了盗贼,除了金银财宝被盗走之外,两家还死了九个人。 “石掌门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又惊又怒,留了一些人在济南府之后,便即带人赶赴青州。当时咱们八仙拳也随同石掌门一起到了青州。待到了青州之后,已经有一批留守泰山的泰山派门人先行到了青州,但是却没有见到那无名大盗的影子……” 祖喜贵说到这里,却听关平说道:“祖掌门,你还记得当时那批泰山派弟子是以谁为首么?” 祖喜贵道:“这个自然记得,是一位姓林的英雄。这位林英雄相貌英俊,在泰山派中颇有声望。祖某瞧着贵派弟子对他甚是尊重,对他的话都十分信服。” 关平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祖喜贵接着说道:“咱们到了青州府之后,一连等了半个多月,这个大盗却再也没有出现。时日一长,咱们也不能都在青州府耗着,于是各帮派先后与泰山派告辞,离开了青州府。咱们八仙拳只是一个小门派,这么多人到了山东,每天吃喝拉撒都要花钱,再也消耗不起,只得向石掌门告辞,当日便赶回了河北。我那位师弟对这大盗恨得咬牙切齿,虽与祖某等人一起回到河北,但是常与在济南府的家人书信往来。听说这大盗后来又做了几起大案,但是三年之前,这人却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来做案。咱们私下猜测,此人这几年间做了数十起大案,所得金银珠宝,只怕十辈子也花不完,可能就此收手,不再冒险做案。我那位师弟耿耿于怀,曾数次悄悄返回济南府,四处探查,却没有丝毫线索。忽忽三年已过,他这份报仇的心也淡了,只盼着这大盗是在行凶之时被人杀死,或是失足掉落水塘山崖,也算是上天有眼。” 他说到这里,看了五老一眼,道:“咱们八仙拳不知道各位泰山派英雄因何生了内讧,也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只是祖某所说之事,绝无半分虚假,各位英雄若是另有他议,祖某洗耳恭听。” 关平道:“关某谢过祖掌门仗义执言。”说罢对丁玉道:“丁前辈,这位祖掌门所说之事,可有虚妄之处?” 丁玉哼了一声道:“还算他聪明,没在其中捣鬼。” 关平道:“丁前辈可以想一想,咱们每次大举下山,去伏击那无名大盗之时,留守在泰山朝天宫主持本派事务之人,却又是谁?” 他此言一出,五老脸色齐变,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过了片刻,丁玉沉声道:“若是只有咱们下山,在朝天宫坐镇的自然是石师兄。若是石师兄亲自下山,留守朝天宫的自然便是舒俊。那是因为本门第二代弟子之中,以舒俊武功最高。虽然他是老夫的弟子,石师兄对他一向不大喜欢,只是出于本门大事考虑,石师兄不得不一碗水端平。也亏得舒俊这孩子聪明,对石师兄小心伺候,否则早就被石师兄找借口开革出教了。” 关平摇头道:“丁前辈,你这话可说的不对。” 丁玉怒道:“关平,你以为你还是泰山派掌门么?今日你再说无礼之话,咱们可放不过你!” 关平道:“先师并非是忌惮林舒俊武功高强,又对掌门人之位虎视眈眈,担心丁前辈一脉夺了掌门之位。只是自从江湖传言泰山派内有人与那无名大盗暗中勾结之后,先师震怒之下,便在本门之中暗地里调查此事。咱们泰山派虽然名震天下,其实自先师接任掌门之日起,丁先辈便心中不服,事事与先师作对……” 关平话未说完,康言勃然大怒,指着关平怒道:“放屁!丁师兄为人最是持重,做事谨慎,事事为本门着想,怎么会与石师兄作对?!” 那王良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康师兄说的对!咱们都知道丁师兄处事公正,待人宽厚。就算他不服掌门师兄,也不会公然相抗……” 王良此言一出,四周群豪杰登时一片惊叹,心下均想:“王良这话坐实了丁玉与泰山派前任掌门人石青松不睦,只怕石青松死后,五老联起手来与石青松的大弟子关平为难,要剥夺关平掌门人之位,推自己的门人上位。看样子泰山派内讧,定然是泰山五老先行发难,以下犯上。” 丁玉一脸尴尬,心下暗骂王良愚蠢,只是此时万万不可露出怯色,否则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头来。他横了王良一眼,对关平道:“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夫对掌门师兄一向礼貌有加,你也说过,为了捕拿那名剧盗,石师兄曾单独找老夫商量。若不是老夫与掌门师兄关系融洽,他又怎会单独找老夫商量此事?” 关平微微一笑,道:“先师找丁前辈商量此事不假,只是他与你商量的事情,却不是如何去擒拿那名大盗。而是先师暗地里调查本门弟子的行踪之后,发现林舒俊在济南等地置下了好大一份家产,而且咱们下山捕拿那剧盗之时,林舒俊也有几次偷偷离开泰山,行踪诡异,便对他起了怀疑。只是碍着他是丁前辈最为得意的大弟子,要想查问林舒俊,须得先与丁前辈打过招呼。丁前辈,关某这话不假罢?” 丁玉面色铁青,思忖了片刻才沉声说道:“不错。掌门师兄是找我问过舒俊之事。” 丁玉话音一落,黄金、王良二人脸色大变,康言却是看了丁玉一眼,面露焦急之色。那何引却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似乎满腹心事。 关平说道:“丁前辈虽然行事刻薄,却也算得上光明磊落。当日先师找丁前辈密议,将林舒俊可疑之处尽数说了。丁前辈当时赌咒发誓,只说林舒俊家道殷实,是东昌府大户。在济南等地置下产业,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至于林舒俊数次偷偷离开泰山,那是奉了丁前辈的命令出外办事。丁前辈还为林舒俊打了包票,绝对不会与那无名大盗有任何关系。当时先师见丁前辈一力为林舒俊辩白,便没有多说。只不过自那日之后,先师对林舒俊盯得越发紧了……” 丁玉哼了一声道:“你们师徒二人忌惮舒俊在泰山派中受到各房弟子的尊敬,怕他夺了你关平的位子,使得掌门的位子落入老夫一脉。如此机心,当真让人心寒。” 关平道:“丁前辈,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师没有公然查问林舒俊,便是为了给丁前辈留个脸面。否则若是指明丁前辈的大弟子便是那无恶不作的剧盗,你丁前辈的面子又往哪里搁?” 他此言一出,群豪又是一片惊呼。丁玉一张老脸胀得通红,指着关平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关平仍是一脸平静地说道:“先师几次跟踪林舒俊,想要拿到他为恶的证据。只是这林舒俊狡滑无比,一有蛛丝马迹,便即收手,竟然躲过了先师数次追查。只不过三年之前,他在做一起案子之时,却被先师抓了一个正着。两人动起手来,这林舒俊的武功确实了得,虽然被先师打成重伤,却也趁着先师救人之际,在先师后心拍了一掌。先师将林舒俊带回泰山朝天宫,悄没声的放在丁前辈居处的院子中。本意是要丁前辈亲自查问林舒俊,让丁前辈自己清理门户,留一个台阶给前辈下。只不过林舒俊伤重之时,已说不出话来,见到丁前辈之后,他又惊怒交加,片刻之后便即气绝身亡。丁前辈只道是仇家下的手,不只不怀疑林舒俊,反倒一心要为林舒俊报仇。先师被林舒俊暗算,伤了心脉。回到朝天宫之后,只说要闭关修习武功,在密室中养伤三个月,虽说不至于当场丧命,却也留下了吐血的病根,当年年底便仙逝了,临终时将掌门之位传于关某。泰山派上下数百人,知道此事的不过两人,其中一个便是关某。” 康言冷笑道:“另一个人自然是石师兄了!你们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只是此事除了你二人之外,再无人知晓,又如何能够服众?” 关平微微一笑,转头对一直默然不语的何引说道:“三师叔,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自从泰山五老进了这大屋之后,厉秋风初时倒并不在意。屋子中此时已站了一千多人,都是各帮派的首脑人物。他在意的却只有那个武当派的玉清子。此人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便如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对于四周的喧闹浑不在意。厉秋风方才被玉清子扫了一眼,已知道这道士不只武功极高,而且心思机敏,实在是武林中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以躲在于得水身后,虽不敢一直盯着玉清子,却时不时的偷瞄上他一眼。 待得泰山五老与关平争执之时,厉秋风这才转过神来。听得泰山派自家人争吵之时,他已留意到泰山五老的老二何引与其他几人颇有不同。 厉秋风初见泰山五老,还是在永安城中。当时他夜探泰山派的居处,曾听得五老密议。其后泰山派又到了顾家老店之中,与刘康有过一番谈论。厉秋风自小跟随在师父身边,他师父阅历丰富,洞察世故人情,传授了他不少察言观色和揣测别人心思的本事。而进入锦衣卫当差之后,见的官员和江湖人物多了,对这些人的心思已是颇为了解。他曾亲眼见过很多二品乃至一品的大官被锦衣卫逮捕之后,受锦衣卫的严刑拷打和引诱而招供。有些固然是屈打成招,但是大多数却也算得上是罪有应得。这些大官心思缜密,做事几可称得上滴水不漏。见过的案子多了,厉秋风更加能够洞察别人的心思,通晓人情世故。武林中人虽然也有不少狡诈之徒,但是与那些在官场上浸淫数十年的大官相比,却是差的远了。 是以厉秋风与泰山五老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对这五人的性情却也把握的极准。泰山五老的老大丁玉心高气傲,飞扬跋扈,心胸狭窄,却又最为护短。老三康言能言善辩,在五老之中最为狡诈。老四王良行事张扬,做事莽撞。老五黄金性子却有些怯懦,事事藏在后面,只求借力打力,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但是对于泰山五老中的老二何引,厉秋风却始终看不透他。 这何引虽然不似黄金那般事事独善其身,不愿出头露面,但是他说话之时,却是从来都与大多数人意见一致,且谈吐之间滴水不漏,令人摸不清楚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在永安城中的泰山派居处和顾家老店之中如此,在皇陵地下幽冥世界中如此,到了这虎头岩沙家堡中,他还是如此。 自那灰衣人将泰山五老引到关平面前,丁玉、康言等人便咄咄逼人,王良更是高声喝斥。黄金站在一边,脸色有些惶恐。只有何引虽然一言不发,却是面色平和,瞧不出他在思忖些什么。厉秋风将五老看了一圈儿,对于其他四人都没放在心上,但是对于何引,他却颇感兴趣。 待得关平说话之后,厉秋风虽然已经知道这何引不是平常之辈,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 丁玉等人的惊骇要远在厉秋风之上。泰山派在丁玉这一辈中,论起武功见识,自然以大师兄石青松最为杰出。对于石青松接任泰山派掌门,丁玉却也十分服气。只不过论起泰山派第二代弟子,却以他的大弟子林舒俊最为了得。石青松的徒弟大多平庸,深得石青松欢心的关平虽然武功不弱,但是沉默少言,做事犹豫,不只武功不及林舒俊,行事机敏更是差得远了,是以丁玉便起了为林舒俊争位之心。 只是丁玉知道石青松在泰山派中武功最高,而且德行方面也深得各房弟子的敬服。若是石青松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关平,众弟子自然没有二话。是以丁玉便在泰山派中拉拢了何引、康言、王良、黄金等几名师弟,要他们全力支持自己的大弟子林舒俊。 那林舒俊更是乖巧,仗着出身富豪之家,除了拿出大把的银子与各房弟子结交之外,对于几位师叔也是巧言令色,礼貌有加。他知道这几位师叔都有门下弟子孝敬,对于银子并不太放在心上。是以迎合各位师叔的心思,耗费巨资投其所好。如二师叔何引最好笔墨丹青,收集了不少名人字画。林舒俊便四处购买名人书画,送与何引。初时何引并不在意,对于林舒俊送来的书画品评一番,便即退了回去。后来林舒俊送来了一幅宋徽宗赵佶用他独有的瘦金体字亲笔所书的《春江花月夜》,何引如获至宝,再也不舍得退回。三师叔康言最好古玩玉器,林舒俊下山办事之后,回到泰山往往会送给康言一些极难得的古玩和玉器。老四王良喜好美食,老五黄金最爱神兵利器。林舒俊也有意投其所好,每次下山办事之后,回来见四师叔和五师叔,也都有他们中意的礼物送上。 丁玉和林舒俊师徒二人一番努力之下,几年之后,泰山派倒有一大半人站到了林舒俊一边,到处宣扬林舒俊的好处。何引等人也都对林舒俊赞赏有加。康言、王良二人更是在丁玉面前赌咒发誓言,一定要推林舒俊上位。就连做事一向怯懦的黄金都曾拍着胸脯对丁玉许诺,定当全力支持林舒俊做泰山派掌门人。 至于何引,虽未说过支持林舒俊做掌门人,但也屡次赞扬林舒俊“武功高强,做事妥当”,丁玉知道何引一向淡泊名利,不参与泰山派内部权力之争,对各房弟子也从不品评优劣。他能开口赞扬林舒俊,那是给林舒俊天大的面子,自然也是支持林舒俊上位。 正是因为有了何引、康言、王良、黄金等人的支持,丁玉才放开手脚,为林舒俊争位。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林舒俊竟然被人打成重伤,不治身亡。丁玉一番苦心,一朝成了泡影。只是随后石青松暴病身亡,他又起了争雄之心。虽然林舒俊已死,他门下已无杰出弟子。但是丁玉已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关平的掌门之位废掉。 他有如此决断,便是一直相信何引、康言、王良、黄金一定会支持他。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就是何引从来都没有明确说过支持林舒俊执掌泰山派。更没有说过要废除关平的掌门人之位。 其后五老逼宫,关平先下手为强,竟然想伏击丁玉等人。孰料丁玉早就收买了几名长房弟子,预先做了布置。趁着关平想要围杀五老之际,率领众人反击,将长房弟子杀死大半,最后将关平逼入朝天宫。只不过五老此前一直以为关平武功不及林舒俊,当此生死存亡关头,关平仗着手中一柄长剑,竟然力抗王良和黄金两大高手的围攻而不落下风。五老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关平不露锋芒,若论真实武功,还在林舒俊之上。最后还是丁玉逼迫何引上前夹攻,趁着关平全力与王良、黄金周旋之际,何引偷袭得手,一掌将关平震飞,这才将关平拿住。只不过当时丁玉要何引下重手将关平当场格毙,何引这一掌虽然下手颇重,却没有将关平当场打死。五老虽然已与关平翻脸,但是谁也不想背上“弑杀掌门人”的恶名。丁玉见何引留了三分力,只道他不想杀死关平,心下生了嫌隙,便对何引起了防备之心。 只不过丁玉虽然对何引有所怀疑,只是以为何引不想让泰山派众弟子知道是他杀了掌门人关平,更不想此事传扬到江湖上,让武林群豪认为是他以下犯上,杀死本门掌门。因为江湖之事,风波诡谲。但是以下犯上,却为武林中人所不齿。即便帮派的掌门人有所失德,大可由门人公议而废除其掌门人之位。若是动了刀枪,出了人命,不只成为江湖笑柄,犯上之人无论是何原因杀害掌门人,也会被人视为叛徒,江湖之中人人鄙视,自己再无颜行走江湖不说,便是其门下弟子也再无出头之日。是以丁玉虽然极度讨厌关平,却也不想亲手杀掉他,这才想假手何引杀死关平。何引不杀关平,丁玉虽心下恼火,却也只道是何引藏有私心,不想受江湖同道鄙视而已,倒并未怀疑他对自己不忠。 只是此时此刻,回想起何引种种举动,事事透着可疑之处。丁玉心下又惊又怒,转头对何引说道:“老二,这话你又怎么说?!”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何引面色如常,对丁玉慢吞吞地说道:“丁师兄,关师侄说的不错。” 丁玉等人面色大变。自从他们在泰山绝顶朝天宫擒住关平之后,便不认他为泰山派弟子。在沙家堡见到关平之后,也是称他为“关先生”。何引称关平为“师侄”,那是仍然承认他是泰山派弟子的身份,这与丁玉、康言等人的态度完全不同。 丁玉看着何引,突然间嘿嘿一笑,道:“老二,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私下商议,你总不会是被别人收买,为这关平张目罢?” 厉秋风见丁玉说这句话时,双臂衣袖微微鼓起,竟然是在蓄积内力。康言和王良在一边也是紧握剑柄。黄金却是一脸惶恐,一会儿看看丁玉等人,一会儿看看关平,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嗫嚅着说不出口。 这一下情势突变,华山、昆仑、峨嵋、嵩山等各派首脑与泰山派交好,原本想要解劝,只是事发突然,不知道如何解劝才好。此时见泰山五老竟然也生了内讧,何引公然与丁玉唱反调,刘涌等人更是一头雾水。而那些邪派人士、一些江湖中的小帮派、以及与泰山派有过嫌隙的武林人士却是心下暗喜,巴不得泰山派内讧,打得稀里哗啦,最好是两败俱伤,他们便可火中取栗。 何引说道:“当日掌门师兄在世之时,曾经暗地里调查本门弟子的行踪,最后认为林舒俊最为可疑……” “放屁!”丁玉不待他说完,便怒吼道:“何老二,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卑鄙的一个小人!若是你早已经怀疑舒俊,为何当初不说与我知道?!” 康言在一边接口说道:“对啊!二师兄也时时称赞舒俊‘做事得体、武功高强’,是泰山派中最杰出的第二代弟子。怎么今日又口风大变?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正派之人所能做的事情!” 何引见两人气急败坏,倒也并不惊慌,仍是沉声说道:“丁师兄,康师弟,你们不妨等我把话讲完,然后再做决断却也不迟。当日掌门师兄暗地里调查本门弟子之事,做的极是隐秘,别说咱们不知道,便是像关师侄等长房弟子也被掌门师兄瞒住。以我的推测,掌门师兄这是一片仁慈之心。若真是本门弟子与那大盗有关联,查了出来,不管是咱们哪一个的弟子,于面子上都不好看。掌门师兄顾念到咱们师兄弟的情谊,更要顾念泰山派的脸面,是以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何引说到这里,看了丁玉、康言等人一眼,接着说道:“丁师兄,我想掌门师兄一定找你谈过,询问林舒俊是否送过你礼物。丁师兄,泰山派祖师爷在上,这事您总不会隐瞒罢?” 何引这话说的甚是厉害,将泰山派祖师抬了出来,逼着丁玉讲真话。江湖中人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虽然不讲信义之人不少,但是大多数却是敬畏鬼神,尤其是对本帮派的祖师都是恭敬谨慎,以保佑自己及弟子平安无事。以丁玉的身份,加上何引抬出了泰山派祖师,他虽心有不甘,却又不能说谎,只得冷笑道:“不错,掌门师兄确实找过我。只不过他问的可不止是舒俊送礼物之事,还问了其它一些事情。我是舒俊的师父,他孝敬我一些礼物,那是应当应份之事。老二,你总不会怀疑我和舒俊有什么勾当罢?” 何引道:“丁师兄言重了,我哪敢怀疑丁师兄。只是太阳下面也有树影,丁师兄为人精明,原本不易受人欺骗。只是林舒俊是您的得意弟子,随侍在您身边几有十五六年,丁师兄视他亲如已出,只怕反倒对他的一些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丁玉哼了一声,恨恨说道:“石师兄只不过是一心想让他长房弟子继承掌门的位子,这才横生枝节,想来好生令人心寒。” 何引摇了摇头,道:“丁师兄,只怕你想的错了。掌门师兄这番苦心,只是为了保全咱们泰山派的脸面。他找过丁师兄之后不久,又将我叫了过去,问起林舒俊之事。当时我并未对林舒俊有什么怀疑,便将他送我礼物之事说了。当时掌门师兄冷笑道:‘何师弟,你可知道那幅《春江花月夜》价值几何?’当时我心下奇怪,掌门师兄于银钱之上最为淡泊,怎么今日居然问起这幅画的价钱?倒真让人心下不解。于是我说道:‘无价之宝,不可以金银来计算!’掌门师兄说道:‘林家虽然是富户,只是家道殷实而已,谈不上是富商大贾。只怕拿出全部家产,也买不下这幅《春江花月夜》。他送你如此贵重礼物,你难道心下不起疑么?’ “当时我心中一凛。林舒俊送我这幅《春江花月夜》时,初时我也怀疑这幅字来历不正。只是林舒俊说了,这幅字是河南一位江湖朋友所送。这位朋友的祖父点过翰林,家中收藏字画甚多。只是后来在江湖中与人结仇,被仇家追杀,恰好被他所救,这位江湖朋友便取了几幅字画相送。林舒俊自言自己只喜欢舞枪弄棒,于书画一道所知甚少。知道我喜好丹青笔墨,便将这幅《春江花月夜》转送于我。 “我听他说的天衣无缝,又知道林舒俊自从拜丁师兄为师归入本门之后,对各位师长都是礼貌有回,平日里也经常送些礼物,是以便不作他想,收了这幅《春江花月夜》。我将这其中的关节说与掌门师兄知道。他冷笑着说道:‘林舒俊自小读书,颇通文墨,又如何不知道这幅字的珍贵?实话说与你知道罢,半年前青州纪大户家被盗,三名护院武师被杀,金银珠宝被盗不说,还有十几幅名贵字画被盗走。其中就有这幅《春江花月夜》……’ “掌门师兄说到此处,我吓得登时站起身来,颤声说道:‘掌门师兄,您、您难道怀疑林师侄买赃卖赃……’掌门师兄却是惨然一笑,道:‘若他只是买赃卖赃,我倒不必如此焦急了!’我从未见过掌门师兄如此沮丧,心下迟疑不定,小声问道:‘掌门师兄,您的意思是说林师侄与那大盗有关联?’掌门师兄沉吟片刻,这才低声对我说道:‘不是与那大盗有关联,而是我怀疑林舒俊就是那独脚大盗!’” 何引话音未落,丁玉在一边又是怒吼道:“放屁!放狗屁!你血口喷人!” 大屋中的武林中人也是议论纷纷。厉秋风注意到就连一直微闭双目的玉清子也睁开了眼睛,只是瞬间又恢复了老僧入定般的神情。 何引却不理丁玉等人的怒吼,接着说道:“掌门师兄此言一出,我当时如坠冰窟,一时之间浑不知身在何处。这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不只林舒俊会身败名裂,于公于私都是必死的大罪。更会牵连到丁师兄,甚至整个泰山派都要为此蒙羞。我泰山派自创立之日起已历数百年,一直是山东武林领袖,为各派所敬仰,便是少林、武当两派对泰山派也甚是尊敬。历朝历代主政山东的朝廷官员与咱们泰山派也有交往,给了咱们泰山派不少方便。林舒俊若是那独脚大盗,咱们泰山派必然会被武林各帮派鄙视,在江湖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说,这独脚大盗在山东各地做案数十起,杀伤二三十条人命,这是大明立国以来少有的大案。官府定然不肯放过咱们,只怕连京城中的刑部、甚至锦衣卫也会找咱们泰山派的麻烦。加上咱们泰山派一向以武林正道自居,与邪门外道多有冲突,在江湖上结下的仇家不少。而且山东各地也有不少帮派虽然表面上臣服于泰山派,但无时无刻不想取而代之,只不过未得时机而已。若是知道独脚大盗便是咱们泰山派的门人,这些帮派必然会兴风作浪,群起而攻之。到得那时,少林、武当等武林正道门派弃泰山派而不顾,官府压制,邪门外道与素有野心的各帮派将会大举围攻本门,咱们泰山派必然有倾覆之危…… “我越想越是害怕,这才明白掌门师兄为何瞒着门下弟子,要自己调查此事。便是因为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若真是林舒俊所为,掌门师兄便要亲自下手清理门户。到时只推说他被仇家所杀,无人怀疑他便是那独脚大盗,咱们泰山派自可转危为安。” 何引说到此处,对康言、王良、黄金等三人说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掌门师兄也找过你们三位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康言、王良面色铁青,黄金却是一脸惊慌,先是看了看丁玉,又看了看何引,微微点了点头。 群豪见康言和王良虽然面色不豫,却也并没有摇头否认,而黄金已是承认石青松曾经找过他。是以心下对何引所说之事愈发相信,人人心中均想:“看样子林舒俊确是那独脚大盗无疑。只不过不知道丁玉等人是否也牵涉其中。” 何引道:“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将咱们师兄弟五人称为‘泰山五老’,不只是因为咱们手上这点微末功夫,更要紧的是咱们一直随着掌门师兄行侠仗义,为武林正道尽了微薄之力。对于本门中出了败类,自也不须遮遮掩掩,否则传扬出去,说咱们‘泰山五老’庇护门人,纵容弟子行凶作恶,咱们五人的颜面尽失不说,还坠了泰山派的威名。四位师兄弟对我所说之事并未否认,可见咱们‘泰山五老’行事光明磊落,不因林舒俊一人而坏了泰山派的名头。” 一些江湖豪杰听了何引的话,纷纷点头称是。那八仙拳掌门人祖喜贵在人群中高声说道:“何二侠说的对!五老行事公正,咱们都是十分佩服!”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姓祖的只不过是江湖中籍籍无名的小脚色,此时却跳了出来,再三为何引说话,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只见一个黄衣僧人双手合什道:“阿弥佗佛。泰山派一向领袖山东武林各门派,是我山东武林之中流砥柱。何二侠为了武林公道,自揭家丑,贫僧佩服之至。” 有人识得这僧人乃是山东临清虎啸寺主持了缘,在山东武林同道之中颇为有名。他既站出来说话,不少来自山东的武林中人纷纷出言支持何引。 丁玉、康言、王良三人心中大惊。他们到了这大屋之后,听得泰山派掌门人已经到了,便已十分震惊,待见到关平,更是人人震骇。当日关平在朝天宫设下埋伏,想要将五老困住。谁料消息被丁玉等人知道之后,五老抢先下手,反倒将关平擒住,并将长房弟子或杀或擒,控制了朝天宫。其后五老都不想下手杀掉关平,以背上“弑杀掌门人”的恶名。加上泰山派掌门人的信物“墨玉剑”被关平扔进玉皇顶下的万丈深渊之中,若无这信物,即便推出新任掌门人,也必然引起武林同道猜疑。是以五老商议之下,便将身受重伤的关平及其十几名不肯降服的长房弟子关入朝天宫外一处极秘密的崖洞之中,待得找回“墨玉剑”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关平。 此后五老收到秘信,要他们赶到永安城中,截杀五虎山庄庄主余长远等人,取走余长远手中的一件物事。写信之人与泰山派有大恩,而且此人虽已不在朝廷,门生故吏却遍布朝野,泰山派万万得罪不起。是以五老不敢耽搁,便即带了门下众弟子离了泰山,直奔永安城而来。只是五老在离开泰山之前,每人都选出数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守在关押关平等人的崖洞之外,以防关平逃脱。丁玉甚至吩咐众人,若是有强敌来攻,可先杀关平,再抗强敌。 丁玉等人自以为布置妥当,关平万万无法逃脱,想不到他竟然以泰山派掌门人的身份大摇大摆地来到沙家堡,抢得了先机。而留守泰山的弟子竟然没有逃来报信,显然已是全军覆没。丁玉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只得当众与关平翻脸。他自恃五老上下同心,门下弟子三四百人。而长房弟子已大半在朝天宫一役中战死,剩下的三四十人也降服于五老。只有十几名关平的亲传弟子死战不降,最后也尽数被擒,被关押在崖洞之中。此时关平虽然脱困,身边也只有五六名他的徒弟。是以丁玉心中百般盘算,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稳操胜券。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何引竟然站出来为关平说话,而到场的山东群豪也纷纷站到何引一边。他又惊又怒,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只喜好笔墨书画的师弟。 丁玉心头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冷笑着对何引说道:“老二,你做的好事,竟然连我都给瞒过了!” 康言尖声说道:“我就说有人一心想做掌门的位子,扮猪吃老虎,丁师兄你总是不信。” 何引却是微微一笑,道:“泰山派的掌门人是关平关师侄,别人就不要妄想了。咱们话还没有说完,待把林舒俊的事情说完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丁玉先前将话说的满了,人人都知道林舒俊是他的得意弟子。只不过何引一番话说下来,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竟然是无恶不作的剧盗,丁玉算是颜面扫地。他心中暗想:“老二突然发难,看样子他的图谋已非一日。舒俊之事他早已知道,却偏偏闭口不言,到了这里,在天下英雄面前揭发,自然不是为了惩罚已经死了的林舒俊。他是在用林舒俊来打我的脸,让我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从此不能在武林中立足,更不能在泰山派内争雄。老二啊老二,你好阴毒!” 丁玉心下烦乱,正苦思良计之时,却听何引接着说道:“掌门师兄一番调查之后,已认定林舒俊就是那独脚大盗无疑。只不过常言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总要在林舒俊作案之时将他拿住,才能让他无话可说。掌门师兄知道这几年林舒俊在泰山派中撒下大把的金银珠宝,不只丁师兄门下弟子都被他收买,便是其他各房的弟子中,也大多与他亲近。若是兴师动众去设下埋伏,想要趁林舒俊作案时将他拿住,只怕众人还没出朝天宫,林舒俊便会知道消息,知道掌门人已经怀疑到他,从此收手,再要拿他就难了。是以掌门师兄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是暗地里等待时机。 “三年之前的重阳节,林舒俊向丁师兄告了假,说是要回东昌府,为他老父祝寿。丁师兄自然应允,掌门师兄却留了个心眼,在林舒俊离开之后,便即借口要闭关修习本门内功心法,退入朝天宫秘室之中。又让众弟子守住门户,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掌门师兄精研本门武功,每年都要闭关修行,阖门上下并无人怀疑。却不知掌门师兄进入密室之后,便从一处极隐密的密道之中出了朝天宫,跟在林舒俊身后下了泰山。 “那林舒俊回东昌府是假,下山盗取宝物却是真的。他下了泰山之后,佯装赶往东昌府,先是走上了前往东昌府的大路。待走了半天之后,确认无人跟踪,便即折向青州,当晚便偷入青州富豪严家,想要劫夺财物。掌门师兄突然现身,与林舒俊交手。林舒俊武功确是了得,加上掌门师兄要拿他回泰山,与丁师兄一起处置此人,是以未下杀手。两人缠斗了一百余招,掌门师兄才将他击倒在地。只不过其时严家不少人也惊觉有人偷入宅院,便即赶到院子中。林舒俊突施杀手,要用飞刀杀死严家大公子。掌门师兄出手抓住飞刀,却被林舒俊偷袭,硬生生受了林舒俊一掌。掌门师兄又惊又怒,以‘拨云手’反击,在林舒俊胸口、小腹各拍了一掌。” 何引说道到此,对丁玉说道:“林舒俊死后,丁师兄曾检查过他的尸体。他的胸口和腹部内脏已被震碎,我说的没错罢?” 丁玉铁青着脸,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显然已默认了何引的说法。 何引接着说道:“掌门师兄打倒了林舒俊,便带着他逃出严家,路上抢了两匹马,连夜奔回泰山。这一路之上,他已逼着林舒俊承认这些年来所做下的恶事。回到泰山之后,便将林舒俊放在丁师兄居处的门外,想让丁师兄自行清理门户。他当时受伤极重,潜回密室之中运功疗伤。只是那林舒俊见到丁师兄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即毙命身亡。丁师兄只道是他的仇人杀了林舒俊来向他示威,惊怒之极,却没想到此人恶贯满盈,是掌门师兄亲自下手清理门户。只是可惜掌门师兄受到暗算,心脉已断,苦撑了半年之后便也仙逝了。他仙去之前,已自感时日无多,便将我召到密室之中,细说此事的缘由。只是掌门师兄再三叮嘱,此事关系到泰山派在武林中的生死存亡,又与丁师兄一系密切相关,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是以这几年我始终隐忍不说。只是今日丁师兄逼关师侄太甚,我不得不将此事说出来,让天下英雄做个公证,还关师侄一个公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何引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完之后,对着四周的群豪拱手说道:“这是我泰山派家门不幸,出了林舒俊这等恶贼,为祸武林,使我泰山派蒙羞,本门前任掌门人更因此事不幸罹难。只是千错万错,都是本门收徒不严,管教有误,才闯下如此大祸。何某在此向各位英雄,尤其是山东武林各帮派的朋友谢罪!” 何引说完之后一揖到地。群豪纷纷避开他这一揖,不少人高声说道:“何二侠客气了,不必如此!”更有人高声道:“何二侠管教门人一向甚严,这个咱们都知道的。林舒俊这恶贼又不是何二侠的弟子,您何必站出来为他背锅?!” 丁玉面色铁青,何引说什么“本门收徒不严,管教有误”,那是直指丁玉而言。若是平日,即便是天王老子在丁玉面前说出这话,他也会勃然大怒。只是丁玉知道此时群情激愤,自己一个应对不当,便成了众矢之的。若是犯了众怒,今日自己颜面扫地不说,能否活着走出沙家堡,只怕也是未知之数。念及此处,他只得强压怒火,心中暗自思忖脱身之计。 康言却是冷笑一声,对何引说道:“二师兄,你果真是好手段。不仅把自己洗脱的清清白白,连关平都给你捞出去了。不过我倒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二师兄请教。” 何引面色平静,沉声说道:“师弟言重了,咱们师兄弟之间,有话尽管说便是,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 康言嘿嘿一笑,道:“既然二师兄已经知道林舒俊就是那独脚大盗,为何一直隐忍不说,直到今日才在此地突然对丁师兄发难?而且与这关平一唱一和,难保不让人怀疑你别有用心!” 何引摇了摇头道:“师弟此言差矣。当日掌门师兄何尝不想揭露林舒俊的真面目。只不过一是担心泰山派出了这等恶徒,传了出去,将被江湖义士所鄙视,泰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本门自祖师爷创派以来,数百年间行侠仗义,为武林朋友所推重。若是在掌门师兄手上遭此大劫,他又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只是他才暗地里擒拿林舒俊,只盼以一已之力清理门户,不至于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掌门师兄弥留之际,对我讲述此事之时,也是黯然泪下,自言有了这份私心,未免对不起江湖同道。” 康言“哼”了一声,道:“掌门师兄在世之时,有事多与丁师兄商议,对老二你好像并不亲近,不知道他弥留之际,为何单单与你说了这些事情,这倒让人有些怀疑……” 何引说道:“师弟所言不错。丁师兄武功见识无不胜我十倍,掌门师兄在本门之中,最为倚重丁师兄。只不过这件事嘛……” 何引说到此处,看了丁玉一眼,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师弟逼问,在天下英雄面前,为了求得泰山派的清白,有些事情我也不必隐瞒。” 丁玉脸色一变,心中暗想:“老二这番话侃侃而谈,背地里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显然图谋已非一日,今日突然发难,必然要置我于死地。若是让他说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堪的话要从他嘴里说出来,须得想个法子,不让他说话才好!” 他正想出言打断何引的话头,却听何引接着说道:“掌门师兄说,当日他分别找了咱们五人,查问林舒俊的行状。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人都有隐瞒。丁师兄当时更是勃然大怒,指责掌门师兄‘嫉贤妒能’,意欲以林舒俊为借口,打压他的门人。你康师弟则巧言令色,只说林舒俊送过你东昌府的一些布匹、糕点。却不知道掌门师兄既然找你,自然已知道一些事情。林舒俊送你价值连城的玉马一事,却被你隐瞒不说,掌门师兄岂能不心中有疑?王师弟则赌咒发誓,声称自己从来未受过林舒俊的好处。那你珍藏的四口宝剑,却又是从何而来?” 何引一番话说下来,丁玉、康言、王良三人都是面色尴尬,想要出言反驳,却又一时无理可讲。正犹豫间,却听黄金颤声说道:“二师兄,我、我……” 何引不待他说完便说道:“五师弟,掌门师兄知道你性子懦弱,当日他询问你之时,你吓得没敢说实话。只不过第二日你便将林舒俊送给你的东西全都退了回去,而且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收过林舒俊的礼物。是以掌门师兄对你并不怀疑,只不过担心你素无机心,此是将此事说给了你,被你泄露出去,事情反倒不好收拾。更怕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会想法子害你,是以他弥留之际,才没有将这些事说给你听。只不过掌门师兄临终之时,仍然对五师弟念念不忘,担心他去世之后,五师弟受人欺负。五师弟,你可不要辜负了掌门师兄的一片苦心啊!” 他话音未落,黄金双目中已有泪光。 厉秋风躲在人群后面,心中暗想:“这何引好生厉害,一番话说下来,不只将丁玉、康言、王良三人与林舒俊的关联钉的死死的,顺便还将黄金身上的嫌疑撇清。如此一来,黄金定然站在他这一边。两人与关平联手,与丁、康、王三人相抗,却也不落太多下风,在江湖道义上更是大占上风。双方若是起了冲突,华山、昆仑、峨嵋、嵩山各派都会站在何引等人的一边,丁玉等人想要翻身,只怕比登天还难!” 丁玉冷笑道:“老二,你说有人想法子害老五,还说老五要受人欺负,那你说说看,这个人会是谁?” 何引沉声说道:“丁师兄,我只是转述掌门师兄临终时的嘱咐而已。至于说想害五师弟的人是谁,我想五师弟心中自然有数。” 丁玉道:“你不要指着和尚骂秃驴!你话中夹枪带棒,真以为咱们听不出来吗?!” 丁玉说出“秃驴”二字,不少人便向了缘望去,更有人忍俊不住,竟然笑出声来。随即知道这对了缘是大大的不敬,急忙捂住了嘴,涨得脸色通红。 何引道:“方才我只说了掌门师兄要暗地里清理门户的第一个原因,便被三师弟打断了话头。丁师兄恰好问起,我便说说掌门师兄的第二个原因,这个原因与你丁师兄却有莫大的关联。近十年间,丁师兄在武林之中名声鹊起,隐然已凌驾于掌门师兄之上。泰山派的房屋田产、铺子买卖,都由丁师兄及您门下弟子打理。与官府交往,也由丁师兄一手操办。泰安府的吏员找咱们泰山派办事,都是找丁师兄,而不知道泰山派中还有掌门师兄。各地镖局过路山东,每年上山来拜门子,拜的也都是你丁师兄。只有京城的兴远镖局上山之时,要将拜贴交由掌门师兄。其时丁师兄大大的不悦,将拜贴撕了不算,还将送拜贴的兴远镖局镖师打伤。其后更指使几处绿林山寨,劫了兴远镖局的镖车。自此泰山派与兴远镖局交恶,惹下了不少麻烦。若不是掌门师兄从中周旋,以兴远镖局的势力,只怕早有刑部捕快和锦衣卫找上山来。 “这些年中,你丁师兄瞒着掌门师兄做了多少败坏泰山派名声的事情,都是掌门师兄替你擦屁股。只是你不知悔改,将掌门师兄的忍让视为软弱,拉拢康、王两位师弟,裹胁五师弟,虽顾忌掌门师兄的人才武功,他在世时你不敢篡夺他的掌门之位。只是却一心想着在掌门师兄百年之后让林舒俊接任掌门,你好在背后操弄权柄,以实现你的野心。只是掌门师兄顾念同门之谊,不想撕破面皮,即便已擒住林舒俊,却也不想走露风声,让江湖同道知晓丁师兄的得意门人竟然是无恶不作的独脚大盗。这才擒住林舒俊之后,将他放在你的门前,本想让你自己清理门户。想不到你不只不杀林舒俊,更是丧心病狂,还扬言要为这恶贼报仇。其后更是不断找关师侄的麻烦,要推你另一个徒弟彭进上位。你做出这些恶事,掌门师兄弥留之际,难道还会找你交待后事不成?!” 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好似一篇檄文一般,直将丁玉说得面无人色。不少武林人士心下均想:“听说泰山五老之中,以老二何引最为沉默寡言,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是如此一位巧言善辩之人。江湖传言,看样子大多靠不住!”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丁玉被何引逼问得面红耳赤,一时间却又无可辩驳,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冲着何引怒道:“好,好,老二,你做的真好,连我都给你瞒过了!” 何引仍是一脸平静,沉声说道:“师兄,我不是瞒你,只不过不忍当面指斥师兄的不是,以免同门生了嫌隙。直到今日,我才体会到掌门师兄当日的一片苦心。” 何引说到此处,声音中竟自带了呜咽。群豪均想:“这位何二侠倒是一个面冷心热的汉子,看重同门之谊,不愧是山东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 厉秋风却想:“这何引变得也太快了。若不是那晚在永安城中,我亲眼见到五老秘密商议,倒真给他瞒过了。只不过何引不惧丁玉、康言等人,在这沙家堡中公然与同门反目,定然是有恃无恐。难道他背后还有人撑腰,才敢毫无顾忌地做出这等极有风险之事?”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躲在人群之中四处张望。只见各门派的首脑已经全都聚集到了泰山派四周,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自重身份,仍然坐在椅子上未动身,却也是一直盯着五老和关平,神色之间甚为关注。而玉清子则一直如入定一般,对周遭情势浑不在意。他身后站着的或高或矮的十几名道士却也是一脸漠然。陆恒始终独自坐着,面沉似水。孙泽却是左顾右盼,故作镇静,与宫乾等人不时说笑上几句。 厉秋风见众人神情各异,心下暗想:“萧兄所言不错,此次来到沙家堡的各帮各派,竟然都有麻烦。有的如泰山派一般,同门内讧。有的却如魔爪门,在江湖上仇家遍布。至于像孙泽这般,趁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的估计也不少。像玉清子这般武林中的绝顶高手,恐怕是想重夺掌门之位。这样看来,背后主使那人,定然是想利用江湖群豪之间的各种纠葛,妄图火中取栗,获得好处。便如何引、关平、孙泽、陆恒,乃至这玉清子,无不是各帮派中的失意之人。主使那人若是能助这些人得利,便可轻松掌控武当、泰山、魔爪门、大圣门等门派。这份谋划,规模可是不小,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做成。只不过此事的缘头却是那神秘人物挑战沙一鸣,瞧这模样,此事并非突发,而是早有图谋。而慕容姑娘离开萧兄与马姑娘也不过数日,就算她真想挑战沙一鸣,也不会将这么多江湖人士诱到沙家堡中。难道庄恒云故意骗我,慕容姑娘并未来到沙家堡,抑或是挑战沙一鸣的那人,压根就不是慕容姑娘?” 他心下刹那间转了无数念头,眼睛却兀自盯着泰山派众人。只听康言说道:“二师兄,你休要再假惺惺地在这里猫哭耗子。今日既已在天下英雄面前撕破了面皮,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二师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何引道:“三师弟此言差矣,什么叫我想怎么样?我之所以不顾及咱们泰山派的颜面,将林舒俊为恶一事在天下英雄面前说了出来,便是不想丁师兄及各位师弟与掌门师侄再有误会,还望丁师兄及各位师弟向掌门师侄认错,泰山派上下一心,重振本门威风,岂不甚好?” 康言冷笑道:“二师兄,你这话师弟就不明白了。当日本门公议免除关平掌门之职,你二师兄也是大力赞成的,怎么今日又换了一副面皮,居然站在关平一边,指斥咱们,这可说不过去罢?更何况本门一向受各帮派尊重,何曾坠了威风?” 何引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三师弟,难道你真让我把话全都挑明,弄得大家再也没转圜的余地,泰山派从此再无宁日,四分五裂,从此沦落为江湖上的小帮派,你才甘心么?!” 何引在泰山派中一向逍遥自在,与各位师兄弟交情不错,而且他喜怒不形于色,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康言从来没有见过何引如此恼怒过,见他厉声喝问,心下颇有些惊慌,嗫嚅着说道:“二、二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玉本来被何引逼得全无反驳之力,正自尴尬之时,康言抛出的两个问题却让他松了一口气。五老联手将关平擒住,何引也是出了大力的。若是真如何引所说,关平毫无过失,他却参与了废除掌门一事,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如此,何引所说之事的真实性便要大打折扣,群豪自然不会再信他的话。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了反击的机会。在沙家堡中,只要能与何引、关平争个平手,不至于让各帮派怀疑自己有意篡夺掌门之位,便是最好的结果。待离了沙家堡之后,便是泰山派内部之事,到时四老联手,自然能将何引、关平一派尽数拿下。是以丁玉一直盼着康言能追问下去,最好将何引问得瞠目结舌,便能扭转局势。想不到何引一声怒喝,康言竟自露出怯色。丁玉心下焦急,再也不能隐忍不发。于是冷笑着说道:“老二,你今日已然将泰山派的脸面丢的干干净净,还装什么一力维护泰山派名声的假仁假义的模样,看着让人恶心!有话你就说罢,我倒要瞧瞧你还能搬弄什么是非!” 何引见丁玉发话,微微躬了一下身子,道:“丁师兄既然说话,我不得不从。当日要废黜关师侄掌门之位,我确实也是同意的……” 他此言一出,四周群豪登时议论纷纷,不少人心下暗想:“原来犯上的泰山派众人中也有你一个,却跑到这里来胡吹大气,看样子你何老二也是一个假仁假义之徒。” 只是了缘却在一边说道:“贫僧瞧何二侠光明磊落,既然自承其事,想来是有苦衷。大伙儿不妨听何二侠细说究竟,再论是非不迟。” 祖喜贵在人群中高声说道:“了缘大师说的不错!何二侠不护犊子,是个可交的英雄,咱们大伙儿须得相信他才是!” 两人这一挑头,不少人登时随声附和起来。厉秋风心想:“这个和尚与那姓祖的一直帮着何引说话,要说他俩与何引没有交情,那是打死了也不能相信。” 何引冲着众人拱了拱手,道:“多谢各位朋友抬爱,何某感激不尽。当日何某之所以同意丁师兄的主意,要废黜关师侄掌门之位,是因为丁师兄说了,关师侄做了三年掌门之后,自感羽翼已丰,忌惮其它几房弟子中有不少杰出人物,是以想要清理门户,先拿我们五个老家伙开刀……” 何引此话一出,丁玉怒道:“放你妈的屁!竟敢诬陷老子!”说完之后,只见丁玉双掌一错,右掌自左掌下穿出,直拍向何引小腹。 旁观的众人正听何引讲话,却没有料到丁玉竟然出手攻击,而且一出手就是泰山派武功中最为霸道的“大摔碑手”。群豪只道丁玉是因为何引揭了他的伤疤才出手伤人,而刘涌、楚丹阳等各派首脑人物心中却均想:“丁玉武功虽高,却忒也莽撞了。若是在泰山朝天宫中,只有泰山派诸人在场,便是出手杀了何引,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此时沙家堡中聚集了天下各门各派的英雄豪杰,丁玉此时出手,摆明了不想让何引说话,江湖中人定然以为丁玉理亏,要杀人灭口。如此一来,丁玉尽失人心,只怕形势于他大大不利。怪不得此人武功奇高,在石青松死后也接任不了掌门,确实是能力有所不足。” 只听“啪”的一声,却是何引右掌拍出,硬接了丁玉这一掌。双掌甫交,丁玉身子微微一晃,何引却是连退三步,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随即又恢复为平常的神情。只听何引沉声说道:“丁师兄,你下此毒手,是怕我说出实情,想要杀人灭口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丁玉此时已是气急败坏,他自出道以来,一向是说一不二,即便是对泰山派掌门人石青松,却也是丝毫不假以辞色。至于何引、康言、王良、黄金等人,更是被他呼来喝去,从来无人敢出言反抗。是以今日被何引用言语挤兑,他竟然无言以对。恼羞成怒之下,哪还管得了许多?听得何引责问,他却是充耳不闻,上前两步,又是一掌向何引面门劈去。 丁玉武功同强,在泰山五老中位居第一,比之前任掌门人石青松亦不遑多让。此时狂怒之下出手,掌力更是雄浑。一掌拍出之后,只见他大袖鼓起,掌力未到,掌风已自激得何引长须乱飞。 方才两人已对过一掌,丁玉身子只是微微一晃,何引却是连退三步。在场的千余人都是会家子,一眼便看出双方武功高下之分。此时见丁玉第二掌拍出,声势较第一掌更为厉害,都为何引捏了一把汗。 此时何引退到了玉清子的桌前,已是退无可退,见丁玉这一掌势挟劲风拍了过来,只得将牙一咬,右掌蓄力推出,竟是以“大摔碑手”对付丁玉的“大摔碑手”。 武林高手过招,极少一开始便以内力相拼,否则再无取巧之处,内力稍差之辈,不免被对方打得口吐鲜血,身负重伤,甚至当场毙命。只不过丁玉恨何引到了极处,恨不能一掌便将他立毙掌下,是以一出手便是以内力相搏。这大摔碑手纯以内力催动,一旦使出便没有半分取巧之处。他已打定了主意,不论这事情如何收场,先毙了这个反复无常、卑鄙无耻的何引再说。 两人出掌之际并不迅疾,只见丁玉宽大的衣袖便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鼓起,瘦骨嶙峋的右掌如铁石一般,似乎推着千斤巨石,直向何引拍了过去。何引的大袖虽然也微微鼓起,却不似丁玉那般凝重。四周的武林高手一见两人的模样,便知道丁玉的内力远胜何引,两人掌力一碰,只怕何引轻则吐血,重则丧命。 众人眼见两人的右掌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撞在一处。原本以为双掌一交,也会像方才那般“啪”的一声响。谁知双掌甫交,却是寂然无声,大多数人都是心下奇怪。刘涌等武林高手却深知两人已是全力相搏,内力相撞之际,不只相抗,更要防御,是以掌力交融,竟然未出丝毫声响。但越是如此,却越是凶险,两人内力已纠缠在一处,一个不慎,对手的内力便会侵入心脉,轻则武功全失,成为废人,重则心脉俱断,当场毙命。 丁玉见何引竟敢以内力相抗,心下暗想:“以你这点微末内力,也敢正面与老子相抗,当真是不知好歹。老子先震断你的奇经八脉,将你打成废人,然后再慢慢炮制你,也给那些暗地里想在老子面前捣鬼的王八蛋瞧瞧,还有谁敢和老子过不去!” 念及此处,丁玉长吸一口气,内力自丹田涌出,经右肩天府穴,直到右掌心劳官穴,直向何引扑了过去。 此时丁玉下手不容情,已出了全力,满拟一掌将何引的奇经八脉尽数震断,至不济也要将他右臂震得寸寸断裂,使何引成为废人。哪知他内力刚刚自掌心吐出,便如撞上了坚硬无比的岩石。丁玉暗叫不好,正想撤力回防,何引右掌的内力已排山倒海般地涌了过来。丁玉大惊,百忙之中左掌斗然伸出,搭在右掌掌背,要以双掌之力抵御何引攻过来的内力。只是他没有料到何引的内力竟然大的出奇,又攻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只听“砰”的一声,丁玉双足在地上拖动,身子向后滑出,便如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他的后领向后拉扯一般。 方才丁玉与何引动手,众人都知道两人武功高强,若是离得近了,被二人拳脚碰到,轻则筋断骨折,重则当场毙命。是以丁玉一出手,看热闹的众人便即后退,给两人让出了一片空地。只是没有料到丁玉与何引对了一掌,竟然直向后滑了出去,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闪避。两名康言的弟子站在丁玉正后方,原本以为两位师伯动手,丁师伯定然大占上风,是以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看热闹。却万万没有想到丁玉突然退到面前,正想躲避之际,只听“呼”的一声,那两名泰山派弟子齐声惨叫,被丁玉撞得飞了出去,坠入身后的人群之中。两人口吐鲜血,胸口凹下去一大块,竟然被丁玉撞死在地上。 借着这一撞之力,丁玉勉强稳住了身形,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咽喉间甜丝丝的甚是难受。他知道自己已经受了内伤,此时若是张口说话,定然口吐鲜血。只得强行压住胸口的烦恶,暗运丹田真气,在胸口经脉处运转,以舒缓侵入体内的内力。 却见何引站直了身子,脸色却也甚是苍白,对丁玉说道:“丁师兄,咱们是同门师兄弟,何必当众动手,给他人留下笑柄?” 康言站在一边观战。他与何引素有嫌隙,早就瞧何引不顺眼。是以丁玉出手之际,他不只不阻拦,心下还巴不得两人动手,最好丁玉一掌将何引打死,为他出一口恶气。待得丁玉将何引逼到玉清子的桌前,以掌力封死他的退路。康言心下大喜,知道两人对掌之后,何引非死即残,心中暗想:“何老二这个伪君子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看你今日落得这个下场,以后还敢不敢和老子作对!”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丁玉竟然被何引一掌震退,且将自己的两名弟子活生生撞碎胸骨而死。惊骇之下,他不由得也后退了两步,这才转头向丁玉望去。只见丁玉脸色铁青,仍自摆了一个双膝微弯的架势,右手微微颤抖。再看他额头已然渗出汗水,嘴角紧闭,颇有几分痛苦之色。 康言心中一凛,他是武学行家,一看便知丁玉受了内伤。此时听何引言语中似有求和之意,正好就坡下驴,不至于让丁玉颜面尽失。是以康言假意对丁玉说道:“二师兄知道错了便好,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苦苦相逼?丁师兄,您若是同意罢手,便点个头罢。” 此时丁玉胸口气血翻滚,右臂又酸又痛,强行憋住一口气,这才将咽喉处的一口鲜血压了下去。他知道此时若是开口说话,乱了气脉,不只咽喉间的鲜血要喷出来,被他以丹田之气护住的心脉也会被内力所伤。是以他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康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何引说道:“二师兄,丁师兄大人有大量,已原谅你了。只盼你不要再做犯上之事,使咱们泰山派蒙羞,给江湖留下笑柄。” 其时周围的高手已然看出丁玉吃了大亏,康言巧言令色,表面上劝诫何引不要再冒犯丁玉,实际上却是替丁玉向何引求情,要他不要赶尽杀绝,否则不只同门再无和好之余地,泰山派也将元气大伤,被江湖各派耻笑。 华山、昆仑、峨嵋、嵩山等各大门派的高手已自瞧出了其中的玄机,只不过碍于面子,自不会去揭穿康言瞒天过海的手段。康言一边嘱咐几名弟子去收拾被丁玉撞死的那两人的尸体,一边喝令其余弟子不得慌乱。只是此时丁玉仍然牢牢站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 康言心下颇为尴尬。丁玉已然受伤,要想再逼迫关平让出掌门之位,那是想也休想。只是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离开,丁玉却动也不敢动。若是要众弟子去搀扶丁玉,立时便会被人瞧破丁玉重伤的实情。他看着丁玉几次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置此事为好。 便在此时,忽听大屋门口有人高声道:“福建莆田少林寺住持广智大师到!”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福建莆田少林寺住持乃是广闻大师,什么时候换成了广智大师?” 第二百四十八章 福建莆田少林寺在武林之中威名赫赫,住持广闻大师武艺精湛,年轻时是横行岭南的刀客。只是中年之后突然顿悟出家,成为莆田少林寺一名剃发僧人。其后在少林寺中,广闻大师不止武功精进,于佛学一道更有独到见解,成为一名有德高僧。他虽入门极晚,在少林寺“广”字辈僧人中排名在后,却超越了百余名师兄,被前任住持选为继承衣钵之人。其时全寺上下七百余名僧人,对于广闻大师承继少林寺法统均无异议,可见对于他的武功和佛学修为,都是十分佩服。广闻大师执掌莆田少林寺,不只是武林中一件大事,更是轰动了各地的禅宗寺院。 自从永惠大师成为嵩山少林寺住持之后,醉心钻研佛学,寺中僧人大多视武功为佛学中的末道。原本威震武林的少林寺达摩院、般若堂、罗汉堂等首座僧人也纷纷闭关修行,甚少踏入江湖,不理会武林之中的纷争。是以莆田少林寺虽是嵩山少林寺下院,但是从在武林中的名声而言,已是后来居上,隐然已能与嵩山少林寺并驾齐驱。是以江湖中人,对于广闻大师的名头几可说得上是无人不晓。只是今日突然来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广智大师,且被称为福建莆田少林寺住持,众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与莆田少林寺都有来往,互通声气。与住持广闻大师、般若堂首座广见大师、药师院首座广深大师等高僧都颇有交情。只是听闻莆田少林寺住持广智大师到了,人人心下均是一凛。刘涌心中更是暗想:“这位大师法号之中也有一个‘广’字,应该与广闻大师平辈。难道广闻大师圆寂,莆田少林寺又选出了新的住持?只是莆田少林寺‘广’字辈的僧人之中,如广见、广深、广信、广性等杰出人物我大多认识,却从未听说有一位叫做广智大师的高僧。” 众人对莆田少林寺众僧到来,均是心感诧异。康言却是如逢大赦,急忙低声喝令几名泰山派的弟子将丁玉扶到一边。他见关平稳稳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让座的意思,却又不能让丁玉坐在地上,正焦急间,坐在一边的刘涌站起身来,对康言低声说道:“康三侠,请丁大侠到这里坐罢。” 若是在往日,康言绝不会让丁玉坐到华山派首脑人物的椅子上去。这不只是对华山派不敬,对于泰山派却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只是此时丁玉身受内伤,须得立时疗伤。是以他也顾不得许多,向刘涌道了声谢,便命令那几名弟子将丁玉扶到刘涌的椅子上坐好。丁玉此时不敢说话,只是感激地看了刘涌一眼,随即双手搭于丹田,闭目运功。方才他虽然闭住呼吸,用丹田真气护住心脉,只是时刻还要防着何引发难,不能全力疗伤。此时坐下之后,再无受人攻击之忧,专心以真气疗伤。只过了片刻,只见他头顶升起丝丝白汽,原本血红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好转。 何引却带着门下弟子站到了关平身边,两人不时低声说话。王良和黄金则颇为尴尬,那带路的灰衣人面露微笑,将两人及其弟子带到了华山派众弟子的身边。康言瞪了两人一眼,心中暗想:“这两人瞧着丁师兄吃了大亏,便有些犹豫,竟然不想站到咱们这边来。本来以为泰山五老铁板一块,只是何引已经叛变,王、黄二人立场也不坚定,丁师兄又受了重伤。眼下情势不利,须得想个法子先行离开沙家堡,再回泰山召集人手,与关平和何引算帐!” 厉秋风见泰山派内讧暂时平息,心中却是暗想:“丁玉为泰山五老之首,武功应在何引之上。方才两人动手之际,对了第一掌之时,何引已是落了下风。怎么对到第二掌之时,竟然将丁玉震伤?若说何引有意隐藏武功,只是两人已是性命相搏,一个托大便会当场毙命。即便是武功绝顶的高手,掌力收发自如,却也绝不会行此险招。何引能死里逃生,打伤丁玉,其中必然另有原因。” 厉秋风思忖此事,目光一直在方才何引与丁玉动手之处游移。蓦然间他心中一凛,竟然又与那玉清子目光相遇。两人同时一怔,这次厉秋风目光不再闪躲,而是盯着玉清子的眼睛。玉清子看了厉秋风片刻,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双目微闭,又变回方才那副神游物外的模样。 厉秋风看着玉清子的桌子,蓦然间恍然大悟,暗想:“怪不得方才没有发现何引如何做了手脚,原来他能击败丁玉,秘密全在玉清子这桌子上!” 厉秋风仔细回想何引与丁玉动手的过程。当时两人对了一掌之后,何引连退三步,正好退到了玉清子的桌子前。待得丁玉第二掌拍到之时,何引以“大摔碑手”邀击。其时玉清子坐在桌子后面,以他的武功,若是以内力从桌子上传到何引身上,两人合力,丁玉如何能是敌手?只不过这种内力传递的武功,是武林绝学,能修练这种功夫之人,定然是江湖中的大高手。以玉清子的师门来历,懂得这门武功却并不稀奇。如武当派的绵掌功夫,便是纯以阴柔内力取胜,要想将内力从桌子上传到何引身上,对玉清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厉秋风想通了这一关节,不由看了一眼仍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椅子上的玉清子,暗想:“这玉清子销声匿迹多年,今日现身于沙家堡,且以武当派掌门人自居,本来已是颇为古怪。何引与丁玉翻脸动手,是泰山派的家事,无论是泰山派的朋友还是敌人,此时都不会插手。因为事发突然,与泰山派亲近者不知道内讧的原因,轻易不肯相助一方而得罪另一方。而泰山派的敌人则巴不得双方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样才好从中获利。这玉清子又是为何要助何引,将丁玉打伤?”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原本挤在屋子中间的群豪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一名灰衣人当先带路,身后跟着一名极高极瘦的老僧。这老僧形如枯木,面容憔悴,一脸苦相。两道长眉从眼角耷拉下来,胡须斑白杂乱。身穿灰色僧袍,虽甚是洁净,袍子上却打满了补丁。他身后跟着两名僧人,均是四十岁左右年纪。 厉秋风心想:“这老僧想来就是那名叫广智的和尚。只是他这副模样,哪有一派掌门的威严?倒似荒山野寺中的老僧出来化缘,随时都会饿毙在路上。” 那灰衣人将这老僧引到了右首第一张桌椅前,拱身施礼道:“大师,请您在此就座。敝庄主人身有要事,不能亲自相迎,还请大师见谅。” 那老僧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仍然空无一人的左首第一张桌子,缓声说道:“他还没有到么?” 那灰衣人恭敬地说道:“在下只是奉命迎候大师,其他江湖豪杰,自有本庄其他师兄弟相迎,是以在下并不知晓。” 那老僧沉吟片刻,又看了左首那张桌子一眼,便即坐到了椅子上。两名僧人随侍在他身后,那灰衣人拱身施礼,便即转身离开。 刘涌等人见了这老僧,却不记得在莆田少林寺中曾经见过此人,心下暗自诧异。有心想询问广闻大师是否安好,只不过这老僧就座之后,便即闭上双眼,对众人都是不闻不问。是以各派首脑自重身份,也不好上前打扰。此时聚集在屋中的江湖群豪中,与莆田少林寺交好的人士着实不少。只是对于这位被称为“福建莆田少林寺住持”的广智大师,却是无人识得。是以人人惊讶,都不知道这老僧是何来头,大屋中刹那间一片静寂。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屋之中本来人声喧闹,其后泰山五老驾到,与关平翻脸,双方唇枪舌剑,引得群豪纷纷聚集到泰山派众人四周。其时大屋中已无人说笑,人人都关注泰山派内讧,虽是议论纷纷,却大半怕得罪了泰山派,是以多是窃窃私语。待得丁玉与何引动起手来,众人纷纷后退,心下惊骇,更是少有人说话,都是屏息看着泰山派两大高手生死相搏。何引先是被击退,却又上演了绝地反击的大戏,将丁玉打成重伤。这一次次剧变让众人目不暇接,群豪看得呆了,连说话都忘了。 待得广智和尚到了之后,大厅中更是静寂无声,众人悄没声儿地各自回归原位,再也不敢聚在一起说话。一些名宿心中都有些忐忑,见玉清子、广智这等大高手到了沙家堡,且身份尴尬。而沙家堡竟然将这两人公然视为武当派和莆田少林寺的掌门人,那是公然与武当派和莆田少林寺做对。今日沙家堡中,一个不慎便会生出惊天动地的剧变,只怕事情很难善了。 此时门口又走进数十名灰衣人。这些人手举托盘,步履轻盈,分成两列,给各帮派首脑的桌上摆好茶杯,然后斟上香茶。一时间大屋中茶香四溢,将原本肃杀之气冲淡了不少。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暗自计算到场的帮派数量。他粗粗算去,大屋左右两侧共摆了一百三十七张桌子。也就是说,已有一百三十七个帮派首脑人物到了沙家堡。只是直到此刻沙一鸣仍然没有露面,大屋正中间的桌椅始终空着。而左首那张桌子后面的主人也一直未到。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沙家堡的安排,右首都是江湖中的名门大派,而左首大都是江湖之中的邪门外道。以陆恒和孙泽在武林中的的身份地位,原本排不到左首第二、第三的位置。只是一些威震江湖的邪派高手一向甚少在江湖中露面,且所在帮派与华山、峨嵋、昆仑、泰山、嵩山等名门正派势同水火,双方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今日若是在沙家堡遇上,一场恶战只怕免不了。想来沙家堡安排的也甚是巧妙,并未邀请这些邪派高手到场。而鹰爪门这几年崛起江湖,虽灭了江湖中不少帮派,只是这些帮派却也不是什么正道人物。各大门派虽对陆恒甚为忌惮,却也找不到与鹰爪门翻脸的借口。是以以陆恒的武功,坐到左首第二张椅子却也说得过去。 至于大圣门,在江湖之中连二流门派都排不进去。这孙泽更是绝迹江湖数十年,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头。只不过厉秋风今日见他显示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只怕与陆恒相比,亦不遑多让,坐第三张椅子,倒也挑不出毛病。至于其它邪门外道的高手,一个个也都不是好相与之辈。瞧沙家堡这番安排,并非一日之功,定然已谋划多时。看样子神秘高手挑战沙一鸣,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躁,本以为此事是慕容丹砚引发,现在想来却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自己本来不想再牵涉到江湖风波之中,此次赶来沙家堡,一心只想保得慕容丹砚平安。只是瞧眼下的形势,此事与慕容丹砚压根没有关系,只怕自己上了庄恒云的当,被他骗到这沙家堡中。那庄恒云是东厂的人,不知道东厂将自己诱到沙家堡中,到底有何目的。 他脑中一团乱麻,一时之间完全找不到头绪。只是沙家堡费了如此心力,将江湖各大帮派召集到沙家堡,显然是有重大图谋。只怕沙一鸣要做的事情,与将群豪诱至皇陵与朝廷反目类似,只是不知道沙一鸣的背后是否又有柳生宗岩插手。 他心下焦急,不由向萧展鹏望去。只见萧展鹏站在关平身后,正自盯着聚在华山派众人身边的康言和丁玉。 此时丁玉头上已无白气升起,脸色由血红转为苍白。康言弯下腰来,在丁玉耳边低声说道:“师兄,你……” 丁玉摇了摇头,睁开了双眼,长出了一口气,对康言道:“你不必担心,我死不了。” 康言道:“是、是,师兄武功高强,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丁玉“哼”了一声,低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拍马屁了。我这次一时不慎,吃了大亏。这个他妈的老二,想不到一直在算计我,我居然没有半分疑他。他妈的这个王八蛋!” 康言道:“师兄,我早就跟您说过老二靠不住。掌门师兄在世时,老二像条狗一样围着他转,和咱们兄弟一直不是一条心。我瞧着他是一心想做掌门人,这才给掌门师兄当狗。只不过掌门师兄突然暴毙,掌门之位传给了关平。老二没了主心骨,才不得不向您低头。这两年他表面上虽然对师兄您言听计从,只是一直不像我这般忠心无二,有时更是行踪诡异。上次咱们围攻关平时,老二留了一手,没有将关平当场打死,我就瞧出他另有打算,师兄您偏偏不信……” “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丁玉不满地看了康言一眼,接着说道:“现在老二已经露出了真面目,是跟咱们彻底翻脸了。不过这样也好,眼下情势未明,胜败未分,还没有到紧要关头。若是那时他突然翻脸,咱们全无防备,这亏可就吃得大了。眼下既然知道他和关平穿一条裤子,咱们就有所防备,不怕他再做什么手脚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回泰山,召集咱们的门人,占了朝天宫,便是占了七分优势,自然是稳操胜券。” 康言道:“师兄说的是。只不过……” 他说到此处,稍停了片刻,这才用极细微的声音在丁玉耳边说道:“我瞧着老四和老五,现在也有点靠不住……” 丁玉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事情眼下不要再说,一切等咱们回到泰山之后再从长计议。” 康言点头称是,随后说道:“师兄,您看咱们是现在走还是再等一等?” 丁玉冷笑一声道:“还嫌咱们的脸丢的不够大么?现在各帮派的首脑都盯着咱们,若是现在离开,众目睽睽之下,倒像是被关平那个狗贼将咱们赶走了一般,坐实了咱们是丧家之犬,日后再也没脸在江湖厮混。” 康言陪着笑脸小声说道:“是是,师兄教训的是,是师弟思虑不周,请师兄见谅。”只是他虽然表面上这样说,心下却是暗想:“你不听老子的话,在老二手下吃了大亏,一肚子火发不出去,便拿老子撒气。老子先忍让你一番,等到老子的徒弟上位,再和你这老混蛋算帐!” 丁玉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王良和黄金,低声对康言说道:“老四和老五你给我盯紧点,如果有什么异动,赶紧告知我。若是这两人要像老二一样背弃咱们,事发紧急之时,你可以先行处置。” 康言连连点头称是,见丁玉额头又出了一层薄汗,急忙低声说道:“师兄,你伤势未愈,还是少说些话罢。” 丁玉摇了摇头道:“我已没有大碍。你不要以为我这伤是老二打的。就凭他那点微末功夫,想要伤了老子,再练一百年也休想。” 康言一直以为丁玉托大,这才被何引算计,此时听丁玉一说,这才知道其中另有关节。正想出言询问,却听丁玉说道:“方才是有人在暗中助他,趁我不备,这才伤了老子。只不过老二在中间做了肉垫,虽然伤势不重,只怕此时也不大好受。” 康言听丁玉如此一说,不由得转头向何引望去。只见何引站在关平身边,两人不时小声说话。何引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也略有些呆滞,不似平时那般沉稳。 康言转过头来,小声对丁玉说道:“师兄,方才是关平这狗贼暗算您么?” 丁玉哼了一声道:“就凭这小子想暗算我?那是痴人说梦。暗中做手脚的,是那个杂毛道士!” 第二百五十章 康言心下一凛,他武功不弱,自然瞧出这武当派的道士武功了得,极不好惹。只不过泰山派素来与武当派交情非浅,丁玉与何引之争,是泰山派的内部之事,按理说别派人士不该轻易插手才是,怎么这道士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出手暗助何引。他武功再高,只不过带了十几名道士,难道不怕泰山派大举围攻么? 康言想到此处,低声对丁玉道:“师兄,要不要咱们把这杂毛给做了?” 丁玉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这道士武功极高,咱们虽然人多势众,贸然动起手来,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况且咱们现在最大的对头是关平和老二,不可再树强敌。先不去管这道士,自有收拾他之人。” 康言一脸茫然,不知道丁玉所说的能够收拾这道士的人是谁。丁玉见康言的神情,知道他不懂,心中暗骂了一句“蠢才”,这才小声对康言说道:“这玉清子绝迹江湖多年,突然现身,却又妄称武当派掌门人,你想一想玉星子等武当派高手岂能容他?这是武当派内部门户之争,咱们泰山派理他作甚?待离了沙家堡,我会写一封书信送到武当山真武观的玉星子手中,要他清理门户。这杂毛武功再高,能挡得住武当派玉字辈二十一名高手的围攻?到时咱们也到武当山瞧瞧热闹,为这个杂毛再送上一程。” 康言这才恍然大悟,道:“师兄高见,师弟佩服。” 便在此时,只听得大屋门口有人高声说道:“柳宗岩柳先生到!” 此言一出,原本就已经非常安静的大屋中登时鸦雀无声。柳宗岩威震江湖数十年,与慕容秋水齐名当世。只不过他行踪诡秘,正邪难分。与他动过手的江湖豪杰早已死的干干净净,见识过他的剑术的江湖中人则将此人的武功夸到天上去了。如此一来,这人越发显得神秘莫测。武林高手,无不想一睹此人的真颜。此时听到柳宗岩竟然也到了沙家堡,人人心下剧震,纷纷伸长脖子向门口望去。更有人心下暗想:“想不到今日竟然能见到当世两大剑客之一,回去说与儿孙听了,也不算枉过了此生。” 厉秋风听得柳生宗岩到了,心下也是一凛,不由得将头上的斗笠又向下压低了几分,只是将一双眼睛透过斗笠前端的缝隙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名灰衣人当先带路,身后跟着一名高瘦老者,正是冒名柳宗岩的柳生宗岩。 只不过柳生宗岩虽然跟在那灰衣人身后,却并未走在正中间,而是略略偏向右侧。走在正中间的却是那名少年朱炬。只见朱炬一身黄袍,头束金冠,虽然年纪尚幼,却是气宇轩昂。两人身后又跟了十几名黑衣人,个个手提长剑,神色肃然。 除了厉秋风之外,在场的武林群豪都没有见过柳生宗岩的真面目。此时见灰衣人身后这十几个人,从年纪上看,猜测这高瘦老者才是名动武林的一代剑豪柳宗岩。只不过瞧柳宗岩的模样,居然陪在那少年的身边,神态甚是恭谨。众人都猜不透这少年是何身份,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那灰衣人将柳生宗岩一行人引到大屋深处。众人心想:“以柳宗岩的身份,自然要坐了当中这张椅子。”眼见柳生宗岩一行人即将走到正中间那张桌子前,却见玉清子和那老僧广智都站起身来。玉清子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广智却是双手合什道:“阿弥佗佛。柳施主,别来无恙罢。”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大师先来了一步,倒教柳某惭愧了。” 广智道:“柳先生有大恩于少林寺,老僧原该先到此迎候才是。” 柳生宗岩大剌剌地笑了笑,道:“大师请坐,待此间主人到了之后,柳某再与大师说话。” 广智点了点头,这才欠身坐下。柳生宗岩又对那玉清子道:“道长闭关多年,能给柳某一个面子,亲赴沙家堡,柳某感激不尽。” 玉清子仍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道:“柳先生相请,贫道敢不从命?” 柳生宗岩哈哈大笑,道:“道长言重了。以道长的武功,执掌武当派自是绰绰有余。今日武林大会,江湖群豪自会知道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不是那个不成气的玉星子,而是你玉清子道长。我与你们的师父平辈论交,在你们武当派中也能说的上话。若是武当派内有人不服气,尽可以找我来理论。” 他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惊失色。柳生宗岩这是摆明了要插手武当派内部事务,推这玉清子上位。须知江湖规矩,插手别派事务,乃是江湖大忌,更何况是像武当派这等执武林牛耳的名门大派?柳生宗岩此举,是公然与武林两大领袖之一的武当派翻脸,定然要在武林引发一场大混乱。想不到此人隐忍多年,一现身便要引发血雨腥风,是以人人心下惊恐不已。华山、昆仑、峨嵋、嵩山等门派的首脑人物与武当派掌门人玉星子素来交好,而且与武当派互通声气,可以称得上同仇敌忾。此刻见柳生宗岩公然向武当派挑战,刘涌等人心下暗自戒备。 柳生宗岩与玉清子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离开。那灰衣人引着柳生宗岩一行人到了左首第一张桌子前,先是请朱炬坐下,早有人又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在朱炬旁边,请柳生宗岩坐下。柳生宗岩却也不推辞,缓缓坐到椅子上。 这一下倒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除厉秋风等少数几人之外,江湖群豪并不晓得柳生宗岩的真实身份,只把他当作昔年威震江湖的剑客柳宗岩。这数十年间,江湖中人一直将柳宗岩与慕容秋水视为江湖两大绝顶高手。柳宗岩虽然一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只流传着他的传说,但是慕容秋水却有不少人都见过。这数十年来,慕容秋水七招击败纵横岭南的“一剑惊天”谷中玉,独斗称霸西北的“天山十三剑”,杀五人,重创八人,迫得这八人遁入空门,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更有江湖传言,慕容秋水曾三上少林,闯过少林派伏魔大阵,连败少林寺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三大首座,最后击败少林寺住持。其后又到了武当山真武观,破了武当派的剑阵,武当派掌门人弃剑认输。只是这两件事却是江湖传言,并无人亲眼见过。但这这传说在江湖之中流传了二十多年,少林、武当两派却一直沉默,从来没有出面辟谣。以这两派在江湖中的地位,若是有人故意诋毁,自然要追查到底。两派保持缄默,让不少人认为这是默认了曾在慕容秋水剑下吃过大亏。 今日慕容秋水既然未到,到场的武林豪杰之中,自然要推柳生宗岩为尊,这大屋正中间的椅子,理应由柳生宗岩来坐。想不到柳生宗岩只是坐到了左首第一张桌子旁边,而且连桌子后面正中间的椅子都让给了那少年,自己只是在一边陪坐。不少人心中暗想:“难道江湖之中,还有比柳宗岩更厉害的人物不成?而且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怎么柳宗岩对他如此恭敬,这事情倒真是古怪。” 另外有些见识的江湖人士却是悚然变色,心中惴惴不安,暗想:“这少年居然身穿黄袍,那是皇家独有的服色。寻常百姓穿了,便是犯上作乱,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虽说江湖中人对官府的忌惮不似寻常百姓那般战战兢兢,但是此间聚集了数千人,以东厂和锦衣卫的耳目和势力,只怕这数千人中,官府的线人着实不少。这些人最喜欢搬弄是非,无事还想翻起三尺浪,何况是这谋逆的大案?一封密报递上去,官府定然雷厉风行地办这谋反大案。虎头岩距离京城不远,骑兵半天便能赶到,到时官兵大举围攻,不免玉石俱焚。须得想个法子,先溜走再说。” 第二百五十一章 众人见柳生宗岩落座之后,以他的身份,虽然陪坐在那少年身边,却是神情平和,并无丝毫尴尬。 便在此时,忽见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越众而出,快步走到柳生宗岩身前。群豪心中一凛,暗想这人是谁,难道是想向柳宗岩寻仇不成?只见柳生宗岩身后那十几名黑衣人已是手按剑柄,全神戒备。只不过那汉子到了柳生宗岩身前,却是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拜见柳先生!” 柳生宗岩却也微微一怔,右手轻轻虚抬,道:“阁下请起。” 那汉子并不起身,道:“家父嘱咐过小人,只要见到柳先生,一定要替他磕三个响头!” 这汉子说罢之后,双膝跪地,接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垂手肃立在柳生宗岩面前。 柳生宗岩“哦”了一声,道:“请问尊严是哪一位?” 那汉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家父姓薛,名三进,忝居湖广薛家拳掌门人……” 柳生宗岩这才露出了释然的神情,笑道:“原来是薛老的公子。这十多年没见,薛老身子还清健罢?” 那汉子道:“承蒙老先生挂念,家父身子倒还硬朗。只不过自从卸任掌门之后,他便隐居于荒村,不问江湖之事。否则若是知道老先生重出江湖,他说什么也要前来拜见您老人家。” 柳生宗岩笑道:“老夫不过是闲云野鹤,江湖散人而已。拜见可谈不上,薛老是一派掌门,岂可自污身份?” 那汉子连连摆手道:“老先生执掌武林之牛耳,是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大宗师。咱们薛家拳只不过是武林中的小门派,腐草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薛家拳显然是得到过柳生宗岩的好处,这汉子唾沫四溅、口若悬河、谀辞如潮,直将柳生宗岩夸到天上去了。不只慕容秋水、南北二仙等人不在话下,就连达摩老祖、张三丰等人也幸亏早生了几百年,否则定然败在柳生宗岩的剑下。 只是这汉子贬斥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创派祖师,号称这两派掌门人的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却是面无表情,并无愤怒之色。这两人一个形如槁木,好似心如死灰。另一个状若痴迷,双目似睁似闭,对周遭的一切浑不在意。群豪见这一僧一道如此模样,心中暗暗称奇。 刘涌等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却是心中一凛,暗想:“以少林、武当两派在武林中的地位,别人出言侮辱创派祖师,那绝对是奇耻大辱,绝对不能干休。可是这横空冒出来的两位掌门人却对此恍若不闻,自是对现在称雄武林的少林、武当两派没有半分香火之情,那是铁了心要重建少林、武当派。这广智和尚虽在武林中名声不显,到了沙家堡之后也没有显露武功,但是玉清子在多年前可是名动武林,单以武功而论,还在现任武当派掌门人玉星子之上。那广智和尚既然能坐在玉清子上首,武功想来也甚是了得。这两人若是向少林、武当两派挑战,要夺取掌门人之位,胜败尚未可知。只是柳生宗岩若是插手,少林、武当两派只怕大大的不妙。这场龙争虎斗若是发生,定然会在江湖上引起一场大乱。” 柳生宗岩听那汉子说的肉麻,却是微微一笑,道:“薛少掌门言重了。少林、武当执武林之牛耳数百年,咱们都是佩服的紧。何况今日两派掌门人都已到了沙家堡,这是给老夫几分面子。薛少掌门,你还要与两位掌门人多亲近亲近。” 那汉子连声称是,转过身来向广智和玉清子躬身施礼。只是广智和玉清子却是一脸漠然,压根没有理他。那汉子却也并不尴尬,又和柳生宗岩说了几句话,便即告退。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对那汉子所说的话,表面上似乎颇为谦逊,但是言下之意却是说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也要听他的吩咐,亲自赶赴沙家堡。既然这两派掌门人都要听他的号令,那么他的地位自然要远在少林、武当两大派之上。厉秋风心下暗想:“江湖各派赶赴沙家堡,果然是柳生宗岩的主意。看样子此人所谋划之事不止是皇陵、永安城,还有这沙家堡。他是要借助江湖各帮派的力量,以实现他篡夺大明江山的野心。此人的智计远在我之上,能从皇陵和永安城脱身已属侥幸。若是慕容姑娘真的到了沙家堡,只怕救不了她,连我自己也要折在柳生宗岩手中。” 只不过这薛家拳的掌门人跳出来之后,紧接着飞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神拳门、二郎拳、韦驮拳、伏虎帮、蔡阳帮等帮派的掌门人也纷纷上前拜见柳生宗岩。这些虽然只是江湖中的二三流帮派,但是足有五六十位帮主或掌门人向柳生宗岩输诚,帮众和门下弟子也有千八百人,声势却也颇为惊人。 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各大门派首脑人物心下雪亮,这些帮主和掌门人此时站了出来,是要向柳生宗岩表忠心,向赴会的群豪表明本帮派要听柳生宗岩号令,若是有人不服从柳生宗岩的号令,这些帮派就要站在柳生宗岩一边,群起而攻之。 此时拜见柳生宗岩的各帮派首脑人物络绎不绝,一些原本与柳生宗岩并无瓜葛的江湖人物也纷纷上前拜见,一心与这位武林宗师结纳,是以大屋中又热闹了起来。丁玉见此时四周混杂,无人注意泰山派众人,低声对站在身边的康言说道:“老三,告诉老四、老五,咱们这就回泰山。” 康言答应一声,小声告知王良和黄金。丁玉站起身来,先是对刘涌道谢,随后说道:“刘先生,丁某有要紧事赶回泰山,就不在此地多留了。日后丁某定会亲赴华山,拜见邱掌门和刘先生。” 刘涌知道丁玉吃了大亏,已无颜面在沙家堡停留。何况泰山派生了巨变,丁玉自然要抢先赶回泰山,以夺得先机,再与关平和何引等人争夺掌门之位。只是此事自然不能说破,刘涌点头说道:“丁先生既然要先行离开,刘某只得恭送,还望丁先生多多保重。泰山、华山两派一向互为股肱,维持武林正义。日后若是再起风波,咱们两派还须携手互助,才不致为邪魔外道所乘。” 丁玉自然知道刘涌这番话的意思,对他一番苦心却也是心存感激,低声说道:“多谢刘先生的好意,泰山派若是能度过了这个难关,要借助贵派之处还有许多。” 他说到此处,向四周扫视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沙家堡绝非善地,以万全计,贵派也是尽早离开为好。” 刘涌点了点头,道:“多谢丁先生提醒。” 两人互相拱了拱手,丁玉这才带着泰山派众人向外走去。此时大屋之中除了不断有各帮派首脑人物前去拜见柳生宗岩之外,一些相熟的江湖人物也聚在一起谈谈讲讲,笑声不断。是以泰山派这三十多人向外走去,倒也并无太多人注意。 只是丁玉等人刚刚走出数十步,忽听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怎么老夫一到,你们几个就不告而别,是不给老夫面子么?” 这声音虽不甚高,在一片吵闹声中,却清清楚楚地送入到每个人的耳中。 丁玉心下一凛,立时停下了脚步。 却见围拢在柳生宗岩桌前的各帮派首脑纷纷退开。柳生宗岩仍然坐在椅子上,正自冷冷地看着丁玉等人。 丁玉缓缓转过身子,对柳生宗岩说道:“本门有要事处理,请恕丁某不能在此地多留,日后若有机缘,柳先生尽可以光临泰山,敝门上下将出迎三十里。” 丁玉说罢拱了拱手,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柳生宗岩说道:“丁玉,你在武林中虽然名头不小,可毕竟是泰山派弟子,泰山派掌门人的号令,你不可不听。眼下泰山派掌门人就在此地,他还没有发话,你岂可擅自离开?” 丁玉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中一凉,知道柳生宗岩站在关平一边,只怕关平此次脱困,也是柳生宗岩在背后做了手脚。此人既然插手泰山派之事,要击败关平和何引,只怕绝非易事。只不过丁玉毕竟是泰山五老之首,性子倔强,虽知柳生宗岩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也不肯轻易低头。当下嘿嘿一笑,对柳生宗岩说道:“经本门公议,已废掉关平的掌门之位,丁某走与不走,他说的不算!”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丁玉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康言、王良等人也纷纷跟上。 只听柳生宗岩一声冷笑,道:“姓丁的,你今日若能走出这屋子,算柳某没种!” 丁玉心中一凛,只是到了此刻,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即向外走去。 关平站起身来,对丁玉等人说道:“各位师叔暂且留步,关某有话要说!” 丁玉却似没有听到关平说话,仍自向外走去。康言“哼”了一声,恨恨地看了关平和何引一眼,紧随在丁玉身后。王良犹豫了片刻,见丁玉和康言走得决绝,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泰山五老中的老五黄金却停下了脚步。他一停下,身后五名亲传弟子便也停了下来。 王良本已跟在康言身后,他门下一名弟子见黄金等人停下了脚步,急忙伸手轻轻拽了拽王良的衣袖。王良一怔,转头向后望去,却见黄金及其弟子已经停住了脚步。他心中一凛,便也停了下来。 关平道:“四师叔、五师叔,若两位还念着泰山派同门之谊,便请留在这沙家堡中,共商大计。” 何引在一边说道:“四师弟、五师弟,掌门人说了,只要你们留下来,前面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绝不追究。咱们一起重振泰山派,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甚好?” 此时康言发现王、黄二人停下了脚步,立即双眉倒竖,厉声喝道:“老四老五,你们还不快走?!” 王良犹豫着不敢回答,黄金却沉声说道:“三师兄,咱们还是听掌门人的号令,不要走了罢。” 康言大怒,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黄金面前,指着黄金喝道:“老五,你说什么?” 黄金道:“三师兄,咱们都是泰山派弟子。关师侄既然是掌门人,咱们便须得听他的号令。柳先生说的对,掌门人既未下令,咱们不可擅离此地!” 黄金在泰山派中辈分虽高,性子却极为懦弱,不只其他四老一向对他甚是轻视,一些泰山派第二代的大弟子也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康言在泰山五老中最为尖酸刻薄,除了对丁玉心悦诚服之外,即便是对前任掌门石青松也不大服气,更何况是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黄金。平日里康言对黄金呼来喝去,有时甚至在众弟子面前也不给黄金脸面,而黄金也从未顶撞过他。想不到今日在群豪面前,这个一向怯懦胆小的五师弟竟然敢公然与自己唱反调。康言又惊又怒,指着黄金说道:“你、你真是反了天了!难道你也要像老二那样,背叛丁师兄不成?!” 黄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突然伸手将康言指着他面门的手拦在一边,厉声喝道:“三师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都是泰山派弟子,服从掌门人为第一要务。丁师兄在泰山派中地位虽尊,但他毕竟不是掌门人。我服从掌门人的号令,岂能说得上是背叛?三师兄口口声声不离丁师兄,却视掌门人为无物,这才是背叛!” 黄金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将康言驳得无言以对。只见康言气得双手颤抖,想要发火,却又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正在恼火之时,却听黄金森然说道:“三师兄,泰山派门规第四条,你总还记得罢?!” 康言冷笑道:“老五,老子再落魄,还用不着你来对老子指手划脚!” 黄金却不理他,转头看到康言的大弟子周平,于是对周平说道:“周师侄,你来说说,咱们门规第四条是怎么说的?” 周平是康言的得意弟子,自从林舒俊暴亡之后,师徒二人在暗地里不知谋划了多少次,一心想要争夺泰山派掌门人之位。其后彭进在永安城被唐赫打成废人,周平更是以下一任掌门人自居,在泰山派中飞扬跋扈。他本来便不将黄金放在眼中,自从彭进死后,更加嚣张了几分,对黄金爱搭不理。只不过此时情势大变,周平已不敢再像此前那般嚣张。是以黄金话音方落,他便颤声说道:“本门门规第四条,凡泰山派门下弟子,须尊掌门人号令。若有目无掌门人指令者,须废去本门武功,驱离泰山派……” 周平说到此处,被康言瞪了一眼,吓得肝胆俱裂,再也说不下去了。黄金对康言说道:“三师兄,你若还想留在泰山派,就赶紧向掌门人谢罪,求掌门人宽恕你的罪过。否则的话……” 他说到这里,看了康言一眼,一时没有再说下去。康言冷笑道:“否则会怎样?” 黄金沉声道:“三师兄既然不愿意再做泰山派弟子,便须得自废武功,此生不得踏足朝天宫。” 康言怒极反笑,道:“哈哈,好啊老五,当真是人走茶凉,连你小子也爬在老子头上拉屎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来废了老子的武功!” 黄金说道:“三师兄,你这是要破门出教,背叛泰山派不成?” 康言冷笑道:“狗屁泰山派!当初公议废掉关平掌门之位,你小子难道没有赞成么?这时又跳出来装模作样,做姓关的看门狗,当真让人耻笑!” 黄金脸色一变,转头对周平等人说道:“康言背叛泰山派,你们也要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么?!” 跟随康言进到这大屋之中的五名弟子,自然是他门下最杰出的五人,也是康言最贴心的心腹。是以听得黄金出言挑拨,康言哈哈大笑,道:“老五,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奶便是娘,给你一根骨头,便摇着尾巴乞怜么?” 黄金却不理他,仍是对周平等人说道:“你们若仍自认是泰山派的门人,就把康言拿下,以证清白!” 黄金此言一出,四周登时静了下来。自从柳生宗岩出言拦阻丁玉等人离开,这大屋中便不似此前那般喧闹。只不过群豪仍然小声议论,更有与泰山派素有嫌隙的江湖人物见泰山派内讧又生,欣喜若狂,竟然小声说笑起来。待得黄金公然喝令康言的弟子背叛康言,群豪悚然一惊,人人均想:“泰山五老这是撕破了面皮,再无退让的余地,只怕威震武林数百年的泰山派,今日在这沙家堡中便要四分五裂,血流遍地。 周平等人也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康言转头看了看五名弟子,冷冷地说道:“你们听见五师叔说什么了没有?快来拿我啊!” 周平等人连连摇头,一步也不敢上前。 康言哈哈大笑,这才转头对黄金说道:“看到没有,我这五个徒弟,可不像你老五这般没种!” 黄金脸色一沉,对周平等人说道:“你们此前围攻掌门人,还杀了长房不少同门师兄弟,犯了门规第二条‘戗杀同门’之不赦之罪。只不过你们受康言蒙蔽,只须将康言这首恶拿下,掌门人自可免了你们的罪过。” 黄金说到此处,又看了周平一眼,道:“周平,你是康言的大弟子,他的事情你知道的最多,他交待你办的事情也是最多。你若是想自证清白,便要立下大功才成……” 他话音未落,周平猛然拔出长剑,挡在康言面前,指着黄金说道:“住口!五师叔,你休得再出言挑拨,咱们不会听你的话,背叛我师父!” 康言仰天狂笑道:“老五,听见没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只不过周平背对着康言,是以康言没有发现此时周平正自对着黄金挤眉弄眼。而站在周平对面的江湖群豪,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一些颇有正义感的江湖中人心知不妙,有的甚至想要出言提醒康言。却不料周平已然转身,面对着康言,口中说道:“师父……” 他话音未落,右手长剑倏然刺出,正插入康言小腹。 两人此时距离不足一步,康言正自仰面狂笑,没有半分防备。待得周平的长剑刺入腹中,他只觉得腹中一凉,笑声顿时断绝,一双眼睛瞪着周平,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此人。便在此时,其余四名弟子也拔出长剑,同时刺入康言前心和后背。 周平颤声说道:“弟子、弟子奉掌门人之命,斩杀本门叛徒……” 蓦然间康言一声狂叫,口中鲜血狂喷。周平等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剑后退,躲到了黄金身后。康言身上五处伤口鲜血迸射,过了片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这位名动江湖的泰山派高手,竟然就此死在自己五名弟子剑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这一下事起仓促,四周一边惊呼声。虽然有不少江湖豪杰方才见到周平冲着黄金挤眉弄眼,猜测此人想向黄金投降,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弑杀师父。 方才康言与黄金争论之时,丁玉已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两丈之外冷眼旁观。他见一向性子懦弱的黄金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与康言翻脸,心中惊骇之极。何引突然反叛,虽然也让丁玉吃了一惊,不过何引一向颇有城府,丁玉对他也并非是全无提防,是以何引叛变之时,丁玉的愤怒多于惊讶。而黄金与何引不同,在泰山派中一直居于弱势,对丁玉更是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违拗过丁玉的命令。是以丁玉一见黄金竟然也反了,心中念头急转,暗想:“老五这人一向胆小怕事,此时突然发难,想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些年来,我一直图谋掌门之位,在泰山派中广收羽翼,自以为得计。只是掌门师兄只怕也没有闲着,定然在暗中也做了不少手脚。瞧老二和老五今日的举动,想来早已经被掌门师兄收买,只不过三年前掌门师兄暴毙,这两人慌了手脚,只得暂时装作听我的号令。今日在沙家堡中,关平现身,又有沙家堡和柳宗岩撑腰,两人便露出了真面目。眼下老四也有些犹豫,只怕也靠不住。现下只剩下我和老三,与对方相比,已落了下风。当今之计,须得尽快离开沙家堡再做计较。” 他思忖之时,康言已与黄金翻脸,丁玉心下大急,正想拉着康言离开。想不到周平突然叛变,趁康言不备一剑刺中康言小腹。随后其他四名康言的亲传弟子也拔剑出手,将康言当场格杀。 丁玉又惊又怒,他的机变远在康言之上,知道此时若不离开,便会与康言一般下场。他见康言惨死当地,立时转身便走。他手下五名弟子见康言被周平等人杀死,吓得肝胆俱裂,见师父转身离开,急忙快步跟上。 却听黄金冷笑道:“你这叛徒,现在想走,只怕已经晚了。” 他说到此处,对身边的泰山派弟子厉声喝道:“泰山派弟子听令,擒拿叛徒丁玉,违者格杀勿论!” 他一声令下,门下亲传五名弟子,加上何引的五名弟子纷纷抢出,十柄长剑剑光霍霍,直向丁玉追了过去。关平身后了五六名泰山派弟子也拔出长剑,随后追了上去。 此时王良站在一边,看着躺在地上的康言的尸体,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黄金冷笑道:“四师兄,你还要为丁玉卖命么?” 王良抬头看着黄金,颤声说道:“五师弟,你、你这也太过绝情了罢?!” 黄金道:“绝情?丁玉背叛掌门,纵容弟子行凶,又以下犯上,囚禁掌门人,犯了本门门规,这等凶徒,岂能不加以惩处?!” 王良道:“只是三师兄罪不至死,大家同门一场,你、你又何必杀了他?” 黄金道:“对敌须狠,不留后患。你我久在泰山派门下,素知康言之狠毒,尚在丁玉之上。此人不除,又如何除掉丁玉?何况这是周师侄大义灭亲之举,咱们做师伯师叔的,应该鼓励才是。周师侄有此壮举,足见他忠于掌门人,不只不会受丁、康两名叛徒的牵连,还会得到掌门人的重用。四师兄,你是泰山派德高望重的前辈,可要知道哪头炕凉哪头炕热啊!” 周平等五名康言的弟子杀掉康言之后,早已躲到了黄金身后。此时听得黄金说话,心下如释重负。周平心想:“我虽杀了康言,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只不过这些年来帮师父做了不少事情,关师兄、何师伯、黄师叔只怕对我还有顾忌。怎么也得再立一件大功,方能在泰山派容身。” 念及此处,他提着长剑,对四名师弟说道:“掌门人和师伯师叔不念旧恶,容许咱们留在泰山派,这份恩德,咱们感激不尽。只是这几年咱们跟着康言这叛徒,做了不少坏事。今日正是咱们表明心迹的大好时机,各位师弟,咱们并肩齐上,擒拿丁玉,为泰山派立下大功,以雪前耻!” 这周平也是极为狡诈之辈,与他师父康言倒有几分相像。这几年康言表面上虽力助丁玉,其实心中也早有算计。他想丁玉的大弟子林舒俊暴毙,门下再无其他杰出人物。泰山派第二代弟子中,除了关平已接任掌门人外,以武功而论,以自己的大弟子周平最为了得。丁玉既然能为林舒俊当掌门四处奔走,自己又为何不能力推周平上位?是以他表面上虽然事事站在丁玉一边,与关平做对,暗地里却在泰山派内收买人手,要推周平接任掌门,自己才能在背后操纵权柄。周平为人极富智计,自然知道康言的心思,两人这些年来,背后做了不少手脚。 只是今日情势突变,丁玉一派一败涂地。周平见何引、黄金与丁玉、康言翻脸,站在关平一边。看柳宗岩的态度,却也是站在关平一边。周平知道丁、康一派已全然落在下风,听得柳宗岩之言,不许丁玉活着走出沙家堡。他心下念头急转,立时下决心背弃康、丁二人。随后突然出手杀掉康言,向黄金投诚。此时听黄金下令擒拿丁玉,自然不肯落后,便即带着四名师弟追杀丁玉。 其实周平知道丁玉在泰山五老中武功最高,若是平时便是拿刀逼着周平,他也不敢向丁玉挑战。只不过方才丁玉与何引对了两掌,结果身受重伤,甚至一度连话都说不出来。周平一直陪在康言身边,将丁玉的伤势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丁玉十成武功倒去了九成。此时他是抱定了痛打落水狗之心,要趁着丁玉重伤之际,率领众人将丁玉杀掉。一方面向关平、何引、黄金等人表明忠心,另一方面却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显示武功。若是能将丁玉杀掉,那周平必然名声大噪,为将来能够接任泰山派掌门之职,再加上一个重重的砝码。 丁玉刚走出几步,十几名泰山派弟子已追了上来。他门下五名弟子急忙拔出长剑,挡在丁玉身后。此时周平抢在最前面,指着这五名弟子喝道:“秦师兄、林师弟,丁玉已经被掌门人开革除名,是本门的大叛徒!你们若是识时务,趁早和咱们一起擒拿此贼,绑到掌门人面前认罪伏法,掌门人才能免了你们的罪过。” 那姓秦的在丁玉门下排名第三,只不过丁玉的大弟子林舒俊三年前暴毙,二弟子彭进在永安城中又被康赫打成废人,这姓秦的便成了丁玉门下的大弟子。只不过这些年来,他先是被林舒俊欺压,待林舒俊死后,性子粗鲁的彭进又骑在他的头上。待得彭进被打成废人之后,丁玉怒火攻心,自以为两名得意弟子一死一残,都是其他弟子救援不力的致,是以对这姓秦的非打即骂。这姓秦的弟子本以为两位师兄不在了,自己定然能够成为泰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之辈,却不料不仅没有上位,反倒被师父折辱,弄了一个灰头土脸。这份怨气在心中已忍了多日,此时听周平一说,心中立时犹豫起来。 其他四名丁玉的弟子见姓秦的一脸犹豫,人人心下都打起了小算盘。只不过这姓秦的尚在犹豫,他们四人自然不会先做决定,是以人人都看着那姓秦的,只等他做出决定。 丁玉此时已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周平策动门下五名弟子背叛自己,心下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杀掉周平这个背叛师门的恶贼!” 那姓秦的听丁玉如此一吼,心下暗想:“你对我三番五次辱骂不说,甚至在同门面前对我拳打脚踢。今日若是还为你卖命,只怕出了这沙家堡,也没我什么好果子吃。今日倒不如将你除掉,泰山派定然重新洗牌,到时我伺机而动,总胜过在你门下做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 念及此处,这姓秦的弟子转过身来,将手中长剑指向丁玉,口中说道:“你这叛徒,还在这里指手划脚,今日咱们就要将你拿下,交给掌门人发落!”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丁玉见自己的门人也公然背叛了自己,狂怒之下,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丁玉身边已围了二十多名泰山派弟子,剑光霍霍,将他围在中间。 群豪见情势急转直下,泰山五老翻脸内讧不说,连在武林中素有威名的康言也都惨死当场,人人心下震骇之极,大屋之中登时一片静寂。 黄金对王良说道:“四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良见丁玉门下弟子也站到关平一边,长叹了一声,对站在身边的五名弟子使了一个眼色。这五名弟子立时会意,拔出长剑,抢着围到了丁玉身边。 丁玉仰天狂笑,过了片刻,笑声甫歇。只见他对王良说道:“老四,你也要与我为难么?” 王良脸色铁青,右手紧握剑柄,将目光挪到一边,却不回答丁玉的问话。 黄金得意地一笑,道:“丁玉,你若是识相,快快弃剑投降,自行到掌门人面前请罪。说不定掌门人会大发慈悲,饶你一命也未可知。” 丁玉傲然说道:“老四,你不要小人得志。老二既然能这样算计老子,自也会算计别人。你就不怕他算计到你身上?” 黄金冷笑道:“丁玉,你错了。算计你的不只是二师兄,还有我。所以你出言挑拨是没有用的,眼下你要么投降,要么自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丁玉恶狠狠地看着黄金,过了片刻才说道:“老五,老子真是小看了你。本来以为老二心怀异志,想不到给老夫挖下大坑的居然是你小子!” 黄金道:“你看走眼的事情多着呢。这些年来,你在泰山派中飞扬跋扈,欺凌同门。泰山派上上下下,有多人恨你入骨。只是你不知悔改,竟然欺压到掌门人头上,今日落到这步田地,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丁玉冷笑道:“老五,你休要得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话音一落,转头便向外走。此时何引的五名弟子拦在他身前,见丁玉不管不顾地走了过来,这五名弟子心下一凛。他们在泰山派门下日久,对丁玉一直心怀畏惧。此时在丁玉积威压迫之下,见他大步走近,五人一时之间犹豫不决,只得向后退了两步。 此时跟在丁玉身后的周平心下焦急,心想泰山上还有丁玉近百名弟子,若是给他逃走,待养好伤势,带了门人来寻仇,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是以见何引的五名弟子慌忙后退,他心中暗骂一声“蠢才”,右手长剑一抖,如一条毒蛇般向丁玉后心刺到。 此时丁玉正自大步向门口走去,周平这一剑刺出之时悄无声息,完全是偷袭的招式。丁玉双眼紧盯着身前的五柄长剑,对周平偷袭的这一剑似乎全无防备。 周平见剑尖距离丁玉后心不过三寸,丁玉却并无闪躲之意,心下大喜,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气,要将丁玉一剑刺个透心凉。孰料剑尖刚刚触碰到丁玉的衣衫,却见丁玉身子猛然向左偏离,周平暗叫不好,只是他这一剑全力刺出,此时已然无法变招。只见长剑紧贴着丁玉右肋下刺了过去,竟然没有伤及丁玉丝毫。 周平暗叫不妙,正想收剑后退,丁玉却倏然向后撞了过来。周平只觉得眼前一花,丁玉已到了他的面前,右手成钩,反手一抓,正捏住了周平的喉头。只听“喀”一声响,周平的喉骨已被丁玉捏碎。 丁玉哈哈大笑道:“三师弟,我为你报了大仇,杀掉这个孽徒,你可以安心走了!” 他话音一落,右手倏然收回。周平“砰”的一声栽倒在地,立时毙命。 群豪见丁玉举手投足之间便杀掉了周平,心下均自暗想:“丁玉不愧为泰山五老之首,武功确有独到之处。这周平在江湖之中名头颇响,在他手下连一招都没走上便即毙命,只怕关平等人想要杀掉丁玉,也绝非易事。” 只不过群豪毕竟是旁观者,却不知丁玉杀掉周平这一瞬间有多么凶险。 丁玉向门外走出之时,心下已自决意要先杀周平。除了因周平杀死康言,丁玉誓要为康言报仇之外,更主要的是周平当众叛变,使得其他泰山派弟子有了榜样。丁玉要先杀周平,便是要向众弟子示威,要他们不敢再肆无忌惮地为关平、何引、黄金等卖命。而且自从前任掌门人石青松暴毙之后,丁玉的武功在泰山派中可称得上第一。周平所使的拳法剑术,全在丁玉掌握之中。是以他察知周平偷袭,便已算定了他的出剑方位,这才行此险招,一击得手。若是换了别人,万万不敢用这招数来对付周平。 丁玉一招得手之后,黄金、何引面色大变。只听何引喝道:“大伙小心,他要……” 何引话音未落,丁玉已如鬼魅般闪到挡在他身前的那五名何引的弟子面前。五名泰山派弟子见周平一招便死在丁玉手下,早吓得魂飞魄散,听师父何引大声提醒之时,丁玉竟然已到了面前。这五人惊骇之下,连出剑攒刺都忘了。只见丁玉右手斗然拔出长剑,剑光一闪,挡在他面前的三名泰山派弟子的人头已然飞上了半空。 其余两名泰山派弟子见三名师兄弟人头飞起,吓得肝胆俱裂,转身便逃。丁玉长剑左右一扫,三具无头尸体纷纷倒下。丁玉更不犹豫,飞身便向大屋门口抢了过去。 何引见自己三名弟子惨死当场,心中又惊又怒,冲着黄金和王良喝道:“老四老五,快快挡住这叛徒!” 黄金和王良二人纵身而起,半空中各自拔出长剑,齐向丁玉后心刺到。 黄、王两人的武功远胜其余的泰山派弟子,两人这一出手,泰山派众弟子急忙退到了一边。此时丁玉已向前抢出了十余步,只是黄金和王良后发先至,几个起落便追上了丁玉,一前一后将他围在中间。一众泰山派弟子也纷纷抢上前来,在黄金、王良之外又围了一个圈子。 群豪见丁玉被黄金和王良两人围住,心下均想:“丁玉虽然是泰山五老之首,剑术拳法在泰山派中无出其右。只是这轻功想来并不擅长,所以才会被黄金、王良截住。” 只是刘涌等高手却已看出丁玉受了极重的内伤,不敢运气使力,是以施展轻功之际,生怕牵动真气伤了心脉,只使出一成内力,这才被黄金和王良追上。 何引见黄金和王良已将丁玉围住,当即高声喝道:“老四老五,和这个叛徒不必多说,趁早将他除掉!” 黄金挡在丁玉身前,听何引下令之后,他一声呼喝,长剑斜刺丁玉咽喉。王良双手握剑,长剑横削,直切向丁玉左肋。两人长剑剑光霍霍,一上一下、一正一奇,将丁玉闪转腾挪的空间尽数封死。 群豪见黄、王二人出剑之际,剑招朴实,速度虽不甚快,却是凝重无比。一些剑术高手心中暗自喝彩,心想无怪乎泰山五老在江湖之中得享大名,便是这平平无奇的剑招,被他两人使将出来,却是浑厚天成,竟然没有丝毫破绽。 只见两道剑光闪动之中,丁玉已然出剑。 丁玉剑光一闪,直刺黄金眉心。此时黄金长剑虽已刺向丁玉的咽喉,只是还差着一寸,丁玉的长剑却已到了他的额头。剑气森森,激得他额头一阵冰凉。 黄金大骇,他虽然知道丁玉的剑术远胜自己和王良,只是此时丁玉身受重伤,武功只剩下一成,自己不必怕他。何况自己与王良同时出手,定然能迫得丁玉手忙脚乱,前后不能相顾,是以才敢无所顾忌的出剑直刺丁玉咽喉要害。却不料丁玉出剑之际仍是快如闪电,竟似完全不受伤势困扰。而且认准了要杀掉自己,对于王良从他身后削出的一剑竟然浑不在意。 黄金见丁玉的长剑到了自己额头,心中惊愕之极,百忙之中一招“铁板桥”,身子斗然向后一倒,避开了丁玉这电光火石的一剑,随即左掌在地上一拍,身子如风车一般向右急转,直闪出两丈多远,这才站稳身形。只是生怕丁玉追杀,将长剑横在身前。 丁玉一剑逼退黄金,随即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这一剑紧贴着王良劈过来的长剑剑身,发出极为尖利的摩擦之声,直向王良右胸刺到。 这一招不仅挡开了王良的长剑,还趁机反攻,直刺对手的要害。王良无招可挡,只得向后跃出,这才避开了这一剑。 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都是剑术高手,见丁玉使出这一剑招,忍不住心中暗赞:“高明!高明之至!” 第二百五十五章 群豪眼见丁玉两招之间便将黄金和王良逼退,心下均想:“无怪乎丁玉位居泰山五老之首,武功高出侪辈甚多,王、黄二人想要将丁玉拦住,只怕不大容易。” 其实以丁玉的武功而论,自然是在王良和黄金之上,只是尚未达到两剑便将这泰山派的两位高手击退的地步。只不过三人系出同门,丁玉对王良和黄金的武功招数了如指掌,对两人剑招的破绽更是了然于胸。而在泰山派中,石青松和丁玉的年纪比王良和黄金大了许多,很多时候,师父传授武功之后,便由石青松和丁玉二人为其他的师弟讲解修习,是以王良和黄金二人的武功家数对于丁玉来说,闭着眼睛也是清清楚楚。二人一出手,丁玉便已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这才能够两招便将二人击退,便如他杀掉周平一般。若是换了别派高手,丁玉便不能如此轻松克敌制胜了。 丁玉击退黄金之后,拦在他身前的四名泰山派弟子见五师叔一招便被师伯击败,哪里还敢阻拦,立时四散奔逃。丁玉也不敢停留,拔腿便向门口奔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怪笑,紧接着“呜”的一声厉响,一道黑影穿过一众泰山派弟子中间,迅疾无伦地飞向丁玉的后心。一名泰山派弟子离那黑影近了,黑影正从他脸颊处掠过,劲风擦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好不难受,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 丁玉正向门口奔去,忽觉得背后一道劲风袭来。他是武学高手,立时察知情势不妙。当此关头,只见丁玉身子斗然回转,右手长剑在身前舞出一片剑花。只听“噼噼啪啪”响声不断,已自将激射而来的一根黑色木棍削成碎屑。 众人见丁玉露了这手武功,登时喊起好来。只不过丁玉虽将这木棍削断,却被迫停下了脚步。只略慢了一慢,王良、黄金率领二十余名泰山派弟子又将丁玉围在中间。只听黄金喝道:“对这叛徒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动手,不要与他单打独斗!” 黄金话音未落,只听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这些废物,还不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黄金和王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寻声望去,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手拿烟袋锅的老头儿。 泰山派到了这大屋之后,丁玉便向关平寻衅,王良、黄金二人也没有在意到场的其他帮派首脑人物。其后风波不断,两人更无余暇去理会旁人,是以都不晓得这老头是何来路。 厉秋风却站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眼见丁玉击退黄金和王良,又吓退了拦在他面前的数名泰山派弟子,眼看着就要冲出大屋。却见孙泽随手从身边一个被他强迫加入大圣门的排帮帮众手中抢过一根黑色木棍,右手一挥,便向丁玉掷了过去。棍一出手,孙泽身子从椅子中斗然拔起,几个起落便跃到了大屋中间。待得丁玉将那木棍削成碎屑,孙泽已自到了泰山派众人的身后。 厉秋风暗想:“这一路走来,瞧这模样孙泽定然与沙家堡有勾结,甚至受了柳生宗岩的收买。他既然要出手,定然是要相助黄金、王良,将丁玉或擒或杀。按理说泰山派内讧,丁玉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只不过若是泰山派落入柳生宗岩掌握之中,这群扶桑武士势力大增,只怕山东武林再无宁日。怎生想个法子,让这丁玉逃走才好……” 他正思忖之间,孙泽已自大剌剌地走入泰山派弟子之中。黄金和王良不识得此人,只是见他刚才掷出木棍的手法极为怪异,内力颇为了得,却也不敢小觑。 王良将长剑提在手中,沉声说道:“阁下是哪一位?” 孙泽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到丁玉面前,冷笑着说道:“丁老头儿,你就不要困兽犹斗了。若是伤了心脉,成了废人,你在江湖上的仇家无数,到时武功全失,受这些人的折辱,只怕比当场被打死还惨!” 他这句话正触到了丁玉的痛处。方才他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周平等数名泰山派弟子,又两招击退王良、黄金,更是凭着一柄长剑将袭来的木棍削成碎屑,看上去大占上风。只不过这一动手,又牵动了护住心脉的真气,胸口沉闷之极,咽喉之中又麻又痒,甚是难受。他知道此时若是再与人动手,真气一失,心脉立时受损,到时只怕武功尽失,比之寻常人还不如。落到仇家手里,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虽不认得孙泽,但方才孙泽以木棍激射,阻他逃出大屋。他以剑将木棍削断之时,已自察知这个干瘦老者内力深厚,是个极难缠的对手。自己若不是有伤在身,自不会惧怕此人。只是眼下十成武功去了九成,何引、王良、黄金等人又窥伺在旁,若是与此人动手,自己定然是有败无胜。 孙泽见丁玉沉默不语,知道他正以内力护住心脉,不敢多说话。当即嘿嘿怪笑,道:“老子倒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你这就到泰山派掌门面前磕头请罪,在天下英雄面前,承认自己的罪孽,号令你门下的弟子臣服于泰山派掌门人。他以掌门之尊,自可以宽恕你的罪过。到时不只你可以性命无忧,便是你的三位夫人,三位公子,一位小姐,也可性命无碍。” 孙泽此言一出,丁玉大惊失色,以他的定力,身子竟然也是微微颤抖。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竟然将他的家人状况打探的清清楚楚。丁玉家中有一妻一妾,两人为丁玉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丁玉在泰安城中还养了一个外室,这外室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只是这事情极为隐秘,除了已经死去的林舒俊之外,泰山派中再也无人知晓。想不到此事居然被这个老者得知。丁玉心中暗想:“看样子算计我的不只关平、老二这一干人,只怕他们背后还有人指使。这人如此费尽心机对付我,我却一无所知,今日一败涂地,却也怨不得别人!” 厉秋风见孙泽咄咄逼人,想要逼迫丁玉屈服。他心下雪亮,暗想:“泰山派执山东武林之牛耳,山东境内各大帮派及绿林山寨,大多听从泰山派的号令。山东距离京城极近,柳生宗岩若是将泰山派控制在手中,便是手中握了一支奇兵,若是京城有事,便可下令这些武林高手进京,助他一臂之力,这份心计当真无人可及。只不过泰山派势大根深,不只在江湖中极有势力,与朝廷大佬也有联系,轻易之间无法下手。这几年间泰山派中变乱不断,先是林舒俊、石青松两大高手暴毙,其后关平接任掌门,却无法服众,与泰山五老龌龊不断。数月之前双方矛盾激化,生了内讧,关平失手被擒,长房弟子被屠戮殆尽,泰山派元气大伤。柳生宗岩便趁此机会,从中挑拨。想来是他派人救出关平,又收买了何引等人,趁此机会再迫使丁玉屈服,泰山派便成为他掌中之物。柳生宗岩这番阴谋,定然是谋划已久。厉害,当真是厉害!” 孙泽见丁玉并不说话,当即嘿嘿一笑,右手烟杆在手里晃了几晃,道:“你既然不肯投降,泰山派那几个废物又打不过你,便由老子越俎代庖,替泰山派掌门人清理门户!”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有人高声说道:“你这老家伙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替泰山派掌门人清理门户?!” 这话其实也是这大屋中不少人想说的。丁玉虽陷入困境,毕竟是在武林中得享大名的前辈高手。这老头儿阴阳怪气,对丁玉百般折辱,一些江湖正道人士颇为不满。只不过这毕竟是泰山派的家事,别派轻易不敢插手,但对孙泽却都是颇有怒气。是以有人出头说话,登时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指责孙泽的不是。 孙泽嘿嘿一笑,道:“是哪个乌龟儿子王八蛋不服,站出来给老子瞧瞧!”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青袍汉子从一张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孙泽近前,斜着眼睛看着孙泽说道:“老子是二郎拳掌门人武宝,可不是什么乌龟儿子王八蛋!” 第二百五十六章 孙泽嘿嘿笑道:“什么二郎拳三郎拳,老子压根没听说过。就凭你这毛头小子,也敢站出来为丁老头儿拔撞不成?” 武宝哈哈大笑道:“咱们二郎拳本来便是江湖末流,江湖英雄没有听说过却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你这老家伙卑鄙无耻,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跑到这里来撒野,不晓得咱们二郎拳的名头,老子也不怪你。丁大侠是咱们山东武林顶尖儿角色,岂容你这无名小卒来羞辱?!” 孙泽自小便逃到岭南,隐居山中苦练武功。待得武功大成出山之时,已是垂垂老矣。他说话虽是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嘻笑怒骂,只不过纯属本性而已。若要论起巧言令色、强词夺理,不要说与那些市井小人相比,便是比之寻常的江湖汉子,也是颇有不如。这二郎拳虽然只是山东兖州一个小帮派,全帮上下不过百人,多以卖苦力为生。这武宝便是镇上一家粮行的老板,武功虽不甚高,却是力大无比,兼之每日与商人和市井百姓讲价议价,虽外表粗豪,却最是伶牙俐齿之辈。他自小便佩服泰山派,待做了二郎拳掌门人之后,与泰山派也多有结纳。方才见丁玉被孙泽捉弄,便站出来为丁玉打抱不平。此刻一番话说出来,将孙泽连损带骂,一些来自山东的江湖豪杰登时喊起好来。 孙泽被武宝讥讽了一通,原本还装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此时哪还压得住火?登时勃然大怒,口中喝道:“老子是大圣门掌门人孙泽,你难道没听说过么?” 武宝脸上登时露出一副惊讶神情,颤声说道:“原来您就是大圣门掌门人孙泽?!” 孙泽见他一脸惊讶,还以为他被自己的名头震慑,登时洋洋得意起来,背着双手说道:“不错,老夫正是孙泽。” 武宝脸色一变,笑嘻嘻地说道:“不好意思,什么大圣门,什么孙这孙那,老子从来没听人说过!” 他此言一出,登时引起群豪一阵轰堂大笑。孙泽这才知道受了这小子的戏弄,心下大怒,右掌斗然劈出,一心要将这油嘴滑舌的小子立毙当场。 武宝早就有所防备,见孙泽一掌劈出,他沉肩拿肘,右拳挥出,径直迎向了孙泽劈过来的一掌,要以家传的二郎拳硬接孙泽这一掌。 只是一些武林高手已然看出,孙泽的武功修为要高出武宝何止数倍?若是武宝见机甚快,躲过孙泽这奋力一击还好,若是硬接硬挡,他必然会伤在孙泽掌下。 眼见两人拳掌便要相碰,孙泽心中暗想:“老子若是不一掌将你右臂震断,便算老子没种!” 武宝却也是全然不惧。在那小镇之中,武宝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除了某年邻镇梅花山大当家赊米赖帐两人打了一架外,还从来没有人敢向他挑战。眼见这糟老头子大剌剌的样子随意一掌打来,武宝用尽全身力气以右拳相迎,心中暗想:“老子若是不一拳将你右臂打断,便算老子没种!” 便在此时,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枚暗器已自向孙泽后心打到。 孙泽心下一凛,他虽一掌劈向武宝,却只用了三分力气。这倒不是孙泽托大,只是他已看出这武宝脚步沉重,身形滞涩,只是仗着一身蛮力,并无深厚武功,绝对不是自己的敌手。只不过他站出来向丁玉邀战,固然是欺丁玉身负重伤之机,却也深知丁玉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朋友故旧不在少数。华山、峨嵋、嵩山、昆仑、青城等各大门派的高手碍于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在场,不便出手相助丁玉,但也须得防备这些人暗中做手脚。是以他以三分力气攻击武宝,却留着七分力气防备他人暗算。待得暗器破空之声一响,他心中暗想:“果然不出老子所料,丁老头儿的朋友还真不少!” 当此关头,他自是不能再与武宝纠缠,是以右掌一收,身子滴溜溜打了个转,已自转过身来,只见一道寒光已自到了面前。他不知道这暗器的来历,不敢以手硬接,是以左手一挥,用手中的烟袋锅向那寒光磕了过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暗器已被孙泽用烟袋锅磕飞出去,落在三四丈外,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半天,待它停了下来,众人才发现这暗器居然是一枚铜钱。 孙泽虽用烟袋锅将这枚铜钱磕飞,只觉得虎口剧震,烟袋锅险些拿捏不住,发射这铜钱之人内力深厚,远在他之上。孙泽又惊又怒,目光扫视着华山、峨嵋、嵩山、昆仑、青城等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口中说道:“各位英雄若是想替丁玉说话,尽可以站出来,何必暗中出手伤人?!” 孙泽虽然狂妄,但还没有自大到敢向各大门派掌门人公然挑战的地步,是以说话便客气了几分,不像方才那般张口便是以“老子”自称。他自忖发射铜钱那人内力如此深厚,绝非寻常的武林高手,在场的高中之中,也只有华山、峨嵋、嵩山、昆仑、青城等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才有这份内力。只不过这人既然是用暗器偷袭,便是自重身份,虽想救武宝一命,却也不想与自己翻脸,是以孙泽才敢公然叫号。他也算定对方不会现身,是以自己倒可以虚张声势一番,不至于丢了脸面。 只不过他话音方落,忽觉后心一疼,随即听得武宝大声说道:“吃老子一拳!” 孙泽转身磕飞袭来的暗器之后,察知对方内力深厚,心下颇有些忐忑不安,自是全力应付。只是如此一来,他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二郎拳掌门人武宝。 武宝方才全力打出一拳,满拟要将这糟老头子的右臂打断。谁知拳掌即将撞击之时,那老头儿却突然收掌,他这一拳登时打了个空。须知武宝这一拳是全力施为,一拳打空之后,整个身子也随着这一拳之力向前倾去。二郎拳纯属外家功夫,以打熬气力为主,压根没有什么内力可言。是以孙泽收掌转身之后,武宝登时立足不住,向前踉跄了半步,好容易站稳了身形,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他心下大怒,暗想这糟老头儿好生阴险,明面上要用掌法取胜,却又突然收掌,想让自己跌倒丢丑。是以武宝站稳身形之后,抬头一看,孙泽竟然背对着自己,距离自己不过一拳远的距离。他想也没想,挥拳便向孙泽后心打去。孙泽正全神防备发射铜钱那名高手,竟然忘记了身后还站着武宝,是以竟然被武宝打了一个正着。 这武宝虽然内力低微,力气倒是不小。待得孙泽惊觉身后有人偷袭,以真气护住后心之时,后背早挨了一拳。这一拳虽然没有让孙泽受内伤,却也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后心一阵剧痛。 孙泽又惊又怒,猛然转过身子,见武宝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站在两丈之外,正自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孙泽一声怒吼飞身向武宝扑了过去,右手烟袋锅如毒蛇一般,径直点向武宝的眉心。 大圣门的武功以大圣拳和棍术见长。孙泽自幼修习这两门武功,基础打得极牢。待得师门生变,他孤身逃到岭南,隐居于深山之中苦练武功,竟然将大圣门的棍术加以改进,以烟杆替代长棍,糅合了峨嵋刺、点穴橛等兵刃的长处,独创出一门新的棍法。这套武功与大圣门的棍法相比,更为迅猛和阴毒,每一招式都是点向敌人要害和死穴,一旦被他打中,轻则残废,重则毙命。孙泽自创出这套武功之后,甚为自负,一心想要凭借这门功夫与天下英雄一争雄长,轻易不肯示人。只是被武宝暗算,挨了这一拳对他来说虽算不了什么,却是让他在群豪面前大丢面子,比之在他身上砍上一刀更让他难堪。是以孙泽情急之下,竟使出了这门阴毒功夫,一心要将武宝立毙当场,以雪一拳之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武宝哪里知道孙泽的厉害,见这糟老头子居然拎着烟袋锅冲了过来,还以为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之下连烟袋锅都用上了。当即哈哈大笑,双腿扎了个马步,双拳横在胸前,心中暗想:“老家伙看样子是气昏了头,待我夺过他的烟杆折为两截,教他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也算为丁大侠出一口恶气。” 这武宝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小镇上的“绝顶高手”,他却没想想以丁玉的武功,尚且不能制服这糟老头子。以他这点微末功夫,又如何是这老头儿的对手? 群豪见孙泽右手的烟杆如毒蛇一般向武宝眉心点到,出招即稳又狠,烟袋锅未到,一股劲风已自将武宝的衣衫撩起,是以人人均知武宝情势不妙。只是武宝却浑不在意,眼见烟袋锅到了自己面门,他大喝一声,一拳便向孙泽面门打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没想到武宝竟然如此勇猛,想用后发先至的拳术,逼迫孙泽不敢放手攻击。孙泽也是一怔,暗想这小子如此托大,难道是扮猪吃老虎,想用深藏不露的绝招来暗算自己?念及此处,他手上略慢了慢,武宝的拳头已自打到了他的面前。 孙泽可不敢似武宝那般托大,见武宝的拳头打了过来,当即凝神静气,左手成爪,直向武宝拳头抓了过去。 他这一招并非实招,仍是想试探武宝武功的强弱。武林高手过招之际,除非生死相搏,否则绝不会硬碰硬的见招拆招。按照正常套路,孙泽既然左爪抓向武宝的拳头,武宝便应变换招式,或反切孙泽手腕,或抢攻孙泽要害,迫得孙泽变招。孰料武宝不只武功低微,见识极少,临敌经验也只不过是与地痞流氓在街头打了几场架而已。是以见孙泽左爪抓到,他却并不变招,拳头仍向孙泽打到,心中暗想:“你这糟老头子像个痨病鬼一般,竟然还敢抓老子的拳头。老子这一拳力重千斤,非打得你左手折断不可!” 只听“噗”的一声,孙泽左爪正迎上了武宝的拳头,立时将他的拳头握在手中。只觉得武宝的拳头颇为温暖,摸上去甚是舒服,力道虽是不小,却是半点内力也无。 武宝的拳头被孙泽握在手中,只是这老头儿的五根手指瘦骨嶙峋,抓着自己的拳头时却凶狠无比,捏得他右手一阵疼痛。 孙泽又好气又好笑,此时才知道这武宝只不过是一个全无见识的莽汉罢了。他心下暗想:“原来这小子不过是一个愣头青,站出来自己找死。不过这样也好,老子正好借你的人头来立威!” 孙泽阴恻恻笑道:“小子,你是自己找死,到了阎王爷那里,不要怪老子狠心!”他话音一落,正想催动内力,将武宝当场震死。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一股劲风直向他面门袭了过来。 孙泽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与武宝纠缠,左手松开武宝的拳头,迎着那股劲风便拍出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孙泽连退两步,这才站稳身形。他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一时之间颇有些难受。 孙泽自重出江湖以来,极少吃过如此大亏。他只觉得对手这一掌内力深厚,而且只求将自己逼退,似乎并未出全力。是以孙泽心下大震,右手烟杆横在身前,生怕对方乘势追击。 却见武宝身前已自站了一个黑袍人,赫然便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 刘涌对孙泽拱了拱手,道:“孙先生,大家比武较技,何必性命相搏?都是江湖中人,各自留条路,日后好相见。” 孙泽深吸一口气,胸口烦闷轻了不少,知道自己并未受内伤,倒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刘涌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并不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下,是以也不敢轻易得罪此人。当即嘿嘿一笑,道:“原来是华山派的刘先生。老夫与这位姓武的朋友不过是过几招玩玩,谈不上性命相搏,刘先生过虑了。” 刘涌道:“如此最好。孙先生是武林前辈,对武学后进,应大力提携才是。这位武掌门古道热肠,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还望孙先生不要与他为难。” 孙泽双眼一翻,道:“是这小子三番两次找老夫的麻烦,可不是我惹上他的。” 武宝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见这老头儿说话骄横,当即冷笑道:“你这糟老头子,还在这胡吹大气!有本事放马过来,咱们再斗上三百招。” 孙泽强压住心中怒气,对刘涌道:“刘先生,这样一个混人,你何必为他出头?” 刘涌道:“刘某只不过不想武林同道自相残杀,并不是为这位武掌门出头。”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被泰山派众人围在中间的丁玉,道:“孙先生,你与丁大侠并无恩怨,又何必为难他?泰山派内部之争,别派人士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孙泽虽顾忌华山派的威名,但是刘涌侃侃而谈,句句都是对他的指斥。孙泽心下勃然大怒,道:“刘涌,老夫敬你华山派是武林正道,这才给你留了三分脸面,可不是老夫怕了你!摘星剑客名头虽响,却不是武林盟主,岂能对老夫指指点点?” 刘涌道:“孙先生,刘某只不过是好言相劝,岂敢对江湖同道指指点点?” 孙泽哼了一声,道:“方才偷袭老夫那枚铜钱,想来也是刘先生发出的罢?!” 刘涌摇了摇头道:“刘某还没有这份功夫,能够以一枚铜钱逼得孙先生收手。想来那发射铜钱之人,也不过是想解开这场武林纠纷,只是不想露面而已。否则以他之能,若是全力施为,只怕孙先生很难全身而退。” 孙泽心下一凛,方才他以烟杆磕飞铜钱,已自察知发射暗器之人内力深厚,武功还在他之上。若是多发射几枚铜钱,或是连环发射,只怕自己非死即伤。刘涌冷眼旁观,自是瞧出其中的关节,是以才出言警示,要孙泽不要过于嚣张。 孙泽虽不敢与刘涌动手,但这口气却咽不下去,若是被刘涌劝说几句便收手,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了面子不说,只怕自己重夺大圣门掌门的大计也成为泡影。是以孙泽暗想:“这刘涌在江湖中名头极大,方才与他对了一掌,只怕贸然动手,在他手下讨不到好去。须得说几句场面话,不与此人动手,待那人计谋发动,大事可成之际,再找这姓刘的算帐不迟。” 念及此处,孙泽嘿嘿一笑,道:“刘先生,老夫敬华山派是武林正道,既然刘先生为这姓武的出头,老夫就放他一马,今日不与这小子为难便是。” 武宝听孙泽如此一说,只道这糟老头子胡吹大气,正要出言反驳,刘涌却对他摇了摇头,接着对孙泽说道:“如此倒要多谢孙先生了。” 孙泽冷冷地说道:“好说,好说。” 刘涌转头对武宝说道:“武掌门,还是快快就座罢。” 武宝梗着脖子道:“刘先生,他们折辱丁大侠,我可不能就这样罢手不管。” 刘涌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你如此冒失,不只帮不上忙,只怕自身难保。”只是心中虽这样想,表面上仍然和颜悦色地对武宝说道:“武掌门请放心。丁大侠是江湖前辈,虽然遇到麻烦,不过是泰山派内部之争罢了,不会有什么事情。” 武宝心下不服,不过他也知道华山派的厉害,既然摘星剑客出头,要比自己有用的多。是以他只得对刘涌道了声谢,这才回归本座。 刘涌转身对王良、黄金说道:“王先生、黄先生,刘某这厢有礼了。” 王良、黄金两人与刘涌却是素识,见刘涌说话,急忙拱手还礼。刘涌道:“贵派内部之事,刘某本不应多嘴。只不过丁先生与王先生、黄先生系出同门,总有些香火情,何必苦苦相逼?今日丁先生受了重伤,大家尽可以化解仇怨,泰山派才不至于坠了威名。否则泰山派元气大伤,于两位却也没什么好处。” 王良、黄金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下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却听何引冷冷地说道:“刘先生,你们华山派是铁了心要与咱们泰山派为难不成?!”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刘涌与泰山五老素有交情,只是何引在五老之中沉默寡言,是以两人并无深交。只不过华山、泰山同为武林十大门派,两派之间时有走动,是以两人倒也称得上是朋友。只不过此时何引换了一副面皮,丝毫不给刘涌留情面。 刘涌涵养极好,何引虽咄咄逼人,他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何二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华山、泰山两派一向交好,两派互通声气,维护江湖正义,刘某怎会与贵派为难?” 何引厉声道:“今日我泰山派在此清理门户,不劳刘先生出来说三道四。摘星剑客虽然名动江湖,却也大不过一个‘理’字。若是你强行为这叛徒出头,何某便要请贵派掌门邱先生出来评评理。” 刘涌道:“何二侠,你说丁大侠是泰山派的叛徒,不知道有何实证?” 何引道:“丁玉为夺掌门之位,蓄谋已久,趁掌门人不备,在朝天宫突然发难,杀害泰山派长房弟子四十余人,又将掌门人囚于泰山绝顶,每日折辱,逼他说出掌门信物墨玉剑的下落。如此恶行,他要不是叛徒,哪个又是叛徒?” 刘涌眯着眼睛,凝视着何引,过了片刻才说道:“以前只知道何二侠沉默寡言,为人做事极有分寸。想不到居然如此能言善辩,倒真让江湖朋友走了眼了。” 他此言一出,四周的群豪登时议论纷纷。有人小声说道:“刘先生说的不错,这何引一向是千言万言,不如一默,今日突然发难,打倒了师兄不算,又威逼师弟,可见此人城府极深。” 何引听得群豪如此一说,登时涨红了面皮,恶狠狠地盯着刘涌。刘涌却浑不在意,对何引说道:“贵派内部之争,刘某绝不插手。只不过你何二侠口口声声称丁大侠犯上作乱,威逼贵派掌门人。可是方才大伙儿都看到了,贵派关掌门一直没有说话,你何二侠却跳了出来,在这里颐指气使,好威风,好煞气啊!” 何引心下一凛,此时他确是站在关平身前,对着众人指手划脚,而身为泰山派掌门人的关平却一直沉默不语。何引这番举动,对于掌门人来说,确是大大的不敬。他惊觉之后,立时侧身站到一边,这才对刘涌说道:“何某是奉了掌门人之命来清理门户!”说到这里,他转身恭恭敬敬地对关平说道:“掌门人,何某说的并无假话罢?” 关平一脸漠然,慢慢地点了点头。 刘涌道:“话虽如此,只不过方才听几位争吵,却说是关掌门想要擒拿五位,被丁先生知道了消息,这才犯上做乱。若是真的,丁先生最多只不过是‘违抗掌门人之命’,按贵派门规,闭关三年而已。可是你何二侠一心想置丁先生于死地,于情于理,只怕有些说不过去罢?” 方才五老反目之时,康言曾提到过关平欲先下手为强,将五老制住。只不过事情泄露了出去,反倒给了五老反击的借口,最后朝天宫一战,关平失手被擒。当时何引、王良、黄金等人都没有反驳康言的说法,就连关平也是默认此事。此时刘涌旧话重提,何引登时面露尴尬之色。不过这尴尬神情在他脸上瞬间即过,随即只听何引沉声说道:“那是康言这叛徒故意栽赃,做不得数!” 此时只听丁玉冷笑道:“老二、老四、老五,老子现在才明白,你们早就和姓关的小子勾结在一起,只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在坐等时机,不只要老子这条命,还要将老子的名声在江湖上彻底搞臭,才能实现你们卑鄙无耻的目的!” 丁玉说到此处,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能站出来为老夫说话,老夫很领你的情。只不过他们的阴谋不是只要老夫这条命,还有更大的图谋。对这些奸贼多说无益,更不必为此事惹祸上身。只是烦劳刘先生给华山派邱掌门带一个口信,就说有人吞并泰山派,更想控制整个武林,让大家都做倭寇的走狗!” 丁玉此言一出,大屋中的江湖中人脸色大变,不少人惊出声来。原本以为这只是泰山派一场内讧而已,怎么又与为祸东南的倭寇扯上了关系? 厉秋风方才趁人不备,用一枚铜钱救了武宝的性命。他藏在人群之中出手,倒并不是惧怕孙泽,只是担心被柳生宗岩瞧出了行藏。好在他身边站了一大堆人,将他围在中间,这些人武功平庸,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枚铜钱是厉秋风所发。 自从泰山派开始内讧,厉秋风心下就颇为不解。以泰山五老的武功和心计,原本不应该在天下英雄面前自生内乱。不论哪一方得势,泰山派都是元气大伤,会给仇家留下可乘之机。况且何引一反常态,咄咄逼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瞬间便将五老的联盟瓦解,这绝非他一个人所能办到。厉秋风一直怀疑是柳生宗岩在后面捣鬼,直到孙泽出手,要置丁玉于死地,厉秋风已然心下雪亮。这孙泽既然是柳生宗岩的走狗,他帮助何引杀丁玉,自是得到柳生宗岩的默许。何引、黄金、甚至连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只怕已经都被柳生宗岩所控制。此时听丁玉提到“倭寇”二字,厉秋风更是留神倾听。 何引见丁玉说话,立时对王良和黄金喝道:“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将这叛徒拿下?!” 王良犹豫着没有动手,黄金却是一声呼喝,挥剑便向丁玉刺了过去。方才武宝出头,给了丁玉喘息之机。他趁机以真气护住心脉,胸口已不似方才那般难受。见黄金长剑刺了过来,他右手长剑反切,却是后发先至,剑尖直点黄金右手手腕。黄金的剑术远不如丁玉精纯,见这一剑快若闪电,自己无法抵挡,只得后退了两步。丁玉得理不让人,猱身直长,手中长剑盘旋,剑影森森,已将黄金笼在他的剑光之中。 何引见黄金落了下风,冲着王良使了一个眼色。王良无奈,只得挥剑加入战团。只是两人的武功与丁玉相比差的太远,使的又都是泰山派的剑术,丁玉在泰山派剑法上浸淫了三四十年,一招一式无不了然于胸。是以他虽然以一敌二,兀自是进攻多,遮拦少。 只不过丁玉内伤颇重,初时大占上风,将黄金和王良两人打得颇为狠狈,只是二十招之后,他的剑招便慢了下来。待得过了五十招,丁玉只能缩小圈子,只取守势。王良和黄金瞧出便宜,两人只是在丁玉身边盘旋,伺机刺上一剑便即后退,绝不与丁玉缠斗,要累得他内伤发作,再取他性命。 斗到分际,王良、黄金两柄长剑一左一右急向丁玉肋下刺到。丁玉此时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双腿移动之时好似拖着千斤巨岩,身形转动远不如初时灵活。见两柄长剑闪着寒光向自己两肋刺到,他一招“苍松迎客”,撩刺黄金右手脉门,迫得黄金收剑后退。只是再想回剑封挡王良刺过来的长剑时,却是略慢了些。只听“嘶啦”一声,王良的长剑刺入他左肋的衣衫,贴着他的肌肤从他肋下穿了过去。好在丁玉百忙之中身子略向右挪了半分,否则王良这一剑已然得手。 王良满拟一剑将丁玉刺死,却被丁玉避过,他心下懊恼不已,正想抽剑变招,却不防丁玉突然张开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此时他与王良距离不过三尺,这一口鲜血正喷在王良脸上。王良吓了一跳,只觉得脸上一热,眼睛却被鲜血遮住,急忙伸出左手想要将眼睛上的鲜血擦掉。便在此时,耳听得黄金和何引齐声惊叫:“小心!”他心知有变,连眼睛都顾不得擦,正要向后疾退,却觉得咽喉突然一凉,冷冰冰的剑锋已刺入他的咽喉。王良登时力气全失,口中想要大声喊叫,却又发不出声来,只是咽喉中发出“格格”之声。剑锋随即骤然从他咽喉中抽了出去,王良只觉得咽喉处一轻,一道鲜血从他脖颈处喷了出去。他的身子慢慢软倒,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即僵硬不动,已然毙命。 第二百五十九章 群豪见丁玉绝地反击,一剑刺穿王良咽喉,将他当场格杀,都惊得目瞪口呆。一些前辈名宿却是暗暗摇头,心中暗想:“泰山五老昔日名声赫赫,几可称得上是名动天下。今日却是同室操戈,四分五裂。眼下康言、王良已死,丁玉重伤,剩下何引、黄金两人,人才武功,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泰山派第二代弟子之中,林舒俊早死,彭进已成废人,周平方才死于丁玉之手。数百年来执山东武林之牛耳的泰山派,只怕就此衰亡,分崩离析,当真令人叹惜不已。” 丁玉杀掉王良,内伤却已复发,只觉得胸口剧痛,眼冒金星,身子微微颤抖。只是此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与敌人同归于尽。只见丁玉右手长剑拄地,强自撑住身体,冷冷地盯着黄金道:“老五,不敢上来杀我么?” 黄金被他目光所逼,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挪向一边,对泰山派众弟子喝道:“这个叛徒已身负重伤,你们还不上去把他乱刃分尸?!” 泰山派众人眼见丁玉杀掉了王良,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虽然见到丁玉呼呼喘着粗气,面色惨白,知道他伤势颇重,却也不敢上前动手,反倒后退了几步。黄金大怒,用长剑指着丁玉亲传的几名弟子喝道:“你们几个一向是丁玉的心腹,帮这叛徒做了不少恶事。今日正是你们向掌门人效忠的大好时机,还不上前去杀掉他?!” 那姓秦的战战兢兢踏前两步,将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捏了个剑诀,见丁玉正自冷冷地盯着他,身子不由一抖,颤声说道:“师、师父、弟子、弟子得罪了……” 丁玉冷笑道:“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只传授你们武功,却不教你们如何做人,才有此恶果。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好、好,你来杀我罢!总胜过死在别人手中。” 那姓秦的见四周群豪的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便是同门师兄弟看他的目光中,也隐隐透出几分不屑。他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一时贪生怕死,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的恶行。就算能够活着离开此地回到泰山,那时丁玉已死,其它各房定然欺凌丁玉一脉。况且自己犯下弑师大罪,日后同门师兄弟再也看不起自己。而江湖上最忌讳的便是背叛师门,自己虽逃得性命,在武林中已无立足之地。日后要么躲在泰山上忍受同门鄙视,要么逃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度过余生。早知如此,还不如给黄金、王良等人杀了,倒也是一条好汉,免受良心折磨之苦。 丁玉见姓秦的犹豫不前,“哼”了一声,道:“今日老子已经一败涂地,教出来的弟子如果还是这样脓包,老子见了阎王爷还得受小鬼的嘲笑。你惹是一条汉子,痛痛快快地上来一剑将老子杀了,也算老子有一个像样的徒弟……” 他话音未落,那姓秦的一声呼喝,右手长剑一举,做势便要向丁玉刺去。 群豪方才见到周平等人杀掉康言的惨状,此时见这姓秦的又要弑杀丁玉,个个都露出不忍之色。只是一些泰山派的仇家却是欣喜若狂,有人高声说道:“瞧见没有,这泰山派都出了些什么妖魔鬼怪!这等门派,还大言不惭地自称什么名门正派,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各位英雄,这等门派若是还能在江湖立足,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这姓秦的是丁玉的亲传弟子,武功自也不弱,绝非寻常的江湖人物可比。只见他长剑出手,势若闪电。众人只见剑光跃动之中,那姓秦的身子却斗然一转,竟然向身后的黄金刺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待得惊觉,姓秦的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到了黄金胸前。 黄金却也是全无防备,见姓秦的剑如闪电,他心下大惊,百忙中右手长剑挥出,想将对方的长剑格挡出去。只不过他这一剑慢了半分,虽然挡住了剑身,但是剑锋却已刺到,只不过被黄金挡了一下,没有刺中他前胸,而是向上偏了几分,“噗”的一声,正插入黄金右肩。 黄金只觉右肩剧痛,心下又惊又怒。那姓秦的偷袭得手,心下大喜,正要手上用劲催动长剑,刺穿黄金的肩胛骨,却见黄金左掌倏然抬起,“砰”的一声,一掌击在姓秦的胸口。姓秦的一声惨叫,身子向后飞出,直摔出三丈多远,口中鲜血狂喷,身子扭动了几下,便即气绝身亡。 黄金将插在右肩的长剑拔了出来,随手扔到地上,指着剩下的四名丁玉的亲传弟子吼道:“将他们全都杀掉!” 他一声令下,泰山派众弟子便向那四人杀了过去。这四人全无防备,眨眼之间便即尸横就地。 何引对黄金说道:“老五,你的伤势不碍事罢?” 黄金只觉得右肩剧痛,手中长剑几乎都要拿捏不住,知道自己的伤势着实不轻。只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须得咬牙挺住。当下沉声说道:“师兄放心,不碍事的。” 丁玉见五名弟子无一幸免,心中又惊又怒,他抬头对何引说道:“老二,你好狠的心肠!” 何引冷笑一声,道:“对敌须狠,斩草除根,这难道不是你教的么?” 丁玉登时语塞,过了片刻才道:“不错,这都是我作的孽,教出你们这些欺师灭祖、没有廉耻的妖魔鬼怪!” 何引对泰山派众弟子说道:“这叛徒只剩了半条命,你们还不去将他杀掉?!” 众弟子杀掉丁玉的五名弟子之后,便如闻到到了血腥味的恶狼,一个个杀心大起。何引一声号令,他们便提着带血的长剑向丁玉围了过去。 便在此时,却听刘涌朗声说道:“何先生,方才丁先生所说之事,你还没给江湖同道一个交道,便想杀丁先生,难保不惹人怀疑!” 何引冷笑一声,道:“怀疑什么?” 刘涌道:“怀疑有人与倭寇勾结,想要杀人灭口!” 何引脸色一变,道:“姓刘的,你休要血口喷人!” 刘涌嘿嘿一笑,道:“泰山派内部事务,咱们可以不管。只不过现在牵涉到倭寇,那便是江湖大事,人人不可置身于事外。咱们须得查清此事,再做计议。你现在要杀丁先生,那是万万不可!” 何引怒道:“这只不过是那叛徒拖延时间的手段,岂可轻信?” 刘涌道:“倭寇为祸东南,已成我大明心腹大患。这些年江湖同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倭寇手上。驱除倭寇,这是咱们侠义道的头等大事,便是有一丝一毫线索,也绝不可轻易放过。今日谁想杀掉丁先生,咱们华山派第一个不答应!” 刘涌话音一落,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站起身来道:“刘先生说的不错,咱们昆仑派也是这个意见!” 随后峨嵋、嵩山、青城等门派的首脑人物也纷纷附和。何引脸色阴晴不定,此时泰山五老已去其二,黄金重伤,自己与丁玉对了两掌,也是受了内伤,应对刘涌的华山派已是力有不逮,若是昆仑等门派也与泰山派为难,只怕泰山派今日无一人可活着离开沙家堡。 他心中惶恐,不由自主地向柳生宗岩望了过去。柳生宗岩却是浑不在意,兀自笑盈盈地看着场中诸人剑拔弩张。何引心中暗自恼火,却又不敢发作,正想如何应对之时,却听刘涌说道:“今日谁与丁先生为难,便是与华山派为难。何先生,你意下如何?” 何引见柳生宗岩并不发话,孙泽与刘涌对了一掌之后,便即躲在一旁,显然并未在刘涌手下讨到好处。此时敌众我寡,万万不能与华山派翻脸。念及此处,何引冷笑一声,道:“好,姓刘的,你武功再强,却也大不过天去。只是今日在沙家堡中,咱们两派若是起了纷争,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得此间事情完了之后,咱们泰山派定要亲赴华山,向邱掌门讨一个说法!” 群豪听他强词夺理,心中均想:“你们泰山派在此内讧,残杀同门,难道就是给主人面子不成?” 刘涌微微一笑,道:“如此也好,那刘某就在华山恭候何先生的大驾了。” 第二百六十章 刘涌见泰山派众人纷纷退后,这才搀扶着丁玉回到华山派座位之前,让丁玉坐到了椅子上。丁玉本来还要谦让,刘涌却再三不许。他心下感激,对刘涌低声说道:“惭愧,真是惭愧。刘先生,丁某犯下大错,再无脸面在江湖行走。只待此间事情一了,丁某便即退隐江湖……” 刘涌道:“丁先生何必如此,江湖风波诡谲,谁又会每一步都走得无误?倭寇之事,事关武林安危和大明江山,还请丁先生详细说明才好。” 丁玉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忽听得门口有人高声说道:“五虎山庄二庄主庄恒云庄二侠到!” 厉秋风听说庄恒云到了,心下却是一惊,暗想此人怎么也到了沙家堡?只是转念一想,自己来到此地,正是因为庄恒云透露慕容丹砚到沙家堡向沙一鸣挑战。庄恒云到了正好,自己可以向他查问慕容丹砚的去向。 群豪听得沙家堡竟然为庄恒云呼叫名号,心下俱都不解。须知今日到了沙家堡的江湖帮派几有一二百家,并非每一个帮派的首脑人物到场,都要由引路人报出名号,只有那些名门大派才有此殊荣。五虎山庄在江湖中虽有一定的地位,但是只能算得上是二流的帮派。这庄恒云连大庄主都称不上,不要说与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相比,即便是八仙拳掌门人祖喜贵,在江湖地位上也要比庄恒云高。只是这样一个二流角色,竟然享受到如此待遇,众人都是十分不解。 此时泰山派弟子已经将康言、王良等人的尸体抬到了一边,只不过地上鲜血淋漓,血腥气极浓。这时有十几名青衫仆人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拿着水桶抹布,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血迹全都清除地干干净净。这十几人手脚麻利,配合巧妙,不少人都看出这些人身负武功,而且武功不弱,于是心下暗想:“瞧这十几个人的服色打扮,不过是沙家堡的下人,竟然有此武功。沙家堡堡主沙一鸣,定然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武林高手。” 待得庄恒云等人走到此处,地上的血迹已然全都擦拭干净。只见一名灰衣人当先引路,庄恒云紧随其后,他身后又跟了六个人。这六人一身黑衣,白面无须,眼神飘忽,看上去颇为诡异。 厉秋风却是看得清楚,庄恒云身后有几人他已见过,正是那日随同庄恒云拦住自己的东厂高手。厉秋风心下暗想:“东厂做事诡秘,办案之时,大都隐藏在幕后,由锦衣卫出面。今日庄恒云如此嚣张,与东厂做事的风格大相径庭,让人殊不可解。” 众人见庄恒云等人一直走到了华山、泰山两派的座席之前,心中均想:“以五虎山庄的地位,在这大屋之中,应该排到一百张桌子之外,怎么竟然被领到了这里?” 那灰衣人却是神情恭谨,不敢走在庄恒云身前,而是走在庄恒云右首,只比他领先了半个身位。庄恒云面露微笑,目光在各派首脑人物脸上一一扫过。待看到泰山派的桌子旁边摆了七八具尸体,他皱了皱眉头,对那灰衣人道:“今日是武林大会,将这些尸体摆在这里,不免大煞风景。还是将这些尸体尽快抬出大屋,再做处理为好!” 他这话虽然说的语气平和,并无半点命令的口吻。那灰衣人却连连点头称是,接着右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又走出来二三十名青衣人,上前抬起泰山派诸人的尸体,便向大屋外走去。 何引、黄金等人见这些青衣人搬动同门的尸体,竟然未与泰山派众人打招呼,虽然脸上露出不豫之色,却无人出言阻拦。各门派首脑人物心下均想:“泰山派是武林大派,竟然如此任人欺凌,真可以说得上是颜面扫地。经此一役,武林十大门派的排名只怕会有大变。” 那灰衣人又引着庄恒云等人缓步前行,竟然走到正中间那张桌子前。那灰衣人垂手侍立在一旁,躬身说道:“庄先生,您请坐!” 这一下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谁也没有想到,这正中央的座椅竟然让给五虎山庄的二庄主来坐。 厉秋风心想:“庄恒云能坐上这个位子,自然不能以五虎山庄二庄主的身份来坐。此人狡诈无比,今日堂而皇之现身,自然是要用东厂招牌。只不过江湖中人谈到东厂和锦衣卫,都是谈虎色变,离这些人越远越好。庄恒云却是全无忌讳,难道是想招揽群雄不成?” 庄恒云却是毫不推让,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子后面,早有一名黑衣人为他拉开椅子,庄恒云便即心安理得地坐下。两名青衣仆人端上香茶,庄恒云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赞道:“好茶,真是好茶。沙堡主不愧是雅士,便是这茶水,中和朴实,深得茶中三昧。” 此时大屋之中寂静无声,各帮派对庄恒云坐了首位都是惊骇之极。更有一些江湖人物压根不知道庄恒云的名头,想要向人打听,又怕被人笑话“见识浅薄”,只得强行忍住这份好奇之心。 庄恒云喝了几口茶,向左右看了看,目光正与柳生宗岩碰到一处,当即微微一笑,道:“还是柳先生来得早啊!” 柳生宗岩微微一笑,道:“老夫是山野之人,比不得庄大人公务繁忙,闲来无事,便到这沙家堡来转转。” 众人听柳生宗岩称庄恒云为“庄大人”,心下又是一凛,暗想咱们江湖人物在此聚会,怎么竟然有狗官到了这里?“ 庄恒云笑道:“柳先生言重了。庄某只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哪里有什么公务繁忙之说。倒是柳先生四处奔波,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多劳庄大人挂念,老夫清心寡欲,于养生一道倒有一些微末见识,是以这副皮囊,倒还算得上结实。“ 厉秋风凝神静听两人说话,只觉得两人话中透着玄机,却又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知道柳生宗岩武功绝顶,坐在对面的玉清子和广智和尚也都是极难惹的大高手。自己一不小心,便会被这些人瞧出行藏。是以他头戴深笠,挤在人群之中,不敢探头探脑,只能靠凝神静听来判断两人说话的意图。只是如此一来,看不到两人的神情,有些暗含机锋的话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便在此时,却听有人高声说道:“沙家堡堡主沙一鸣到!” 群豪听得此言,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都想看看这位武林中极为神秘的沙家堡堡主,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 却见从大屋门口走过来一个人。这人三十多岁年纪,面目颇为清秀。头戴方巾,一双细眉斜插入鬓,面皮白净,身穿白色衣衫,脚踏麻鞋,右手握着一柄纸扇。看他的衣着打扮、举止作派,没有半分江湖人物的豪迈之气,倒有些像是一位饱学宿儒。 群豪见沙一鸣现身,倒有一大半人颇为失望。原本以为沙一鸣会是一位英气逼人的风流人物,却不料竟然是一个白面书生。只不过那些带路的灰衣人和在一旁伺候的青衣人见沙一鸣到了,却是纷纷垂手肃立,神态极为恭谨。 在一片静寂之中,沙一鸣径直走到庄恒云的桌前,双手一拱,道:“沙一鸣参见庄大人。” 庄恒云早已经站起身来,见沙一鸣拱手施礼,急忙让过一边,不敢受沙一鸣这一拜,口中说道:“沙堡主,您虽不在官场,却是有爵位之人,岂可行此大礼,那是折杀下官了!” 沙一鸣道:“沙家的爵位是成祖皇帝赏给先祖的,沙某却没有半分功绩,仗着祖荫得了这个爵位,心中万分有愧,庄大人还是不要提了。” 庄恒云摇头道:“沙堡主过谦了。下官知道沙家堡一向心怀忠义,谨守臣子礼节,这才会在立下大功之后,却不以功臣身份而自傲。历代堡主都是大明的忠义之士,到了您这一代,更要为朝廷分忧才是。只要沙堡主办成了这件大事,不止为自己挣出一个爵位来,更为沙家的子孙后代做下一件大大的好事。” 第二百六十一章 群豪听庄恒云和沙一鸣说话,只觉得高深莫测,不知道两人在讲些什么。只不过一些颇有见识的江湖名宿却是心下惊骇,暗想:“这庄恒云声称做成此事之后,沙一鸣便会受到朝廷的封赏,甚至能得到爵位。自太祖立国之初,便立下了规矩,未有军功者不得授爵。这沙一鸣武功虽高,不过爵位却是祖荫传承。他若要自己封爵,非得有军功不可。难道此人与朝廷勾结,将咱们诱至此处,一举摧毁江湖各大帮派,也算是为朝廷立了军功。若是如此,此地不可久留,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沙一鸣却是面色沉静,对庄恒云道:“沙某只是闲云野鹤,功名利禄,已非沙某所想。今日天下英雄齐赴沙家堡,原本便是庄大人的意思,与沙某并无关联。既然各派高手都已到了,便请庄大人主持这英雄大会罢。” 厉秋风心中暗想:“想不到庄恒云深藏不露,竟然谋划如此深远。看样子此人的智谋,并不在柳生宗岩之下。这沙一鸣侃侃而谈,似乎在说此事与他并无关联,只不过是庄恒云在背后捣鬼。其中的利益勾当,倒教人看不清楚。” 自庄恒云等人进了大屋之后,这屋中两三千人竟无一人敢说话。沙一鸣转过身来,对群豪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在下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恭迎各位江湖朋友光临沙家堡。” 群豪俱都望着他,却无一人说话。 沙一鸣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我沙家堡立堡百余年,还从来未与江湖各大帮派打过交道。今日之盛会,实是沙家堡前所未有之大事。我沙家先祖也是武林一脉,只是后来投入军中,为成祖皇帝效力,仗着皇帝之威,积了微末军功。只是先祖不是官场中人,靖难之役后便辞官归隐,并且立下规矩,我沙家堡的子弟,不得为官、为商,更不可牵涉到江湖纷争。只须在堡中耕田织布,便是沙家的好儿孙。沙家历任堡主,都谨守先祖之训,极少踏出沙家堡。 “十余年之前,江西言家的言无忌到了京城,与京城各派武林高手切磋武艺。言少侠少年英雄,武功了得,下手之际,未免拿捏不住分寸,不只伤了几位江湖高手,甚至连两位王府的世子都折在他手里……” 群豪听到此处,暗想:“终于说到正题了。只听说言无忌向京城各大门派挑战,却不想此人竟然连王府世子都不放在眼中,岂不是自己做死?” 厉秋风心下却想:“言无忌武功了得,是江西言家百余年来的第一高手。听说他不只武功高强,更是胸有大志,绝非寻常草莽英雄。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也曾查过当年锦衣卫对此案的调查档案。只是其中语焉不详,还有不少涂抹删改之处。以言无忌的武功见识,贸然到京城之中,在天子脚下向各大帮派挑战本来就不可思议,至于说他竟然连王府世子都敢打伤,实是让人难以相信。” 他思忖之间,沙一鸣兀自侃侃而谈:“……沙某本无意参与江湖纷争,只不过沙家堡受封爵位,皇家的命令不能不听。是以言无忌找到沙家堡之后,在下不得不答应与他比试武功。只不过比试之前,沙某已向言无忌说明,这场比武,只是比试武艺,不做生死相搏。双方点到即止,不至于伤了和气。 “言无忌也是满口答允,我二人就在荷花池边交手。言无忌果然名不虚传,不只将言家的家传武功使得出神入化,且又修习了江湖中几门极厉害的武功。我二人这番比试,从巳时一直打到申时,沙某才侥幸胜了半招……” 沙一鸣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群豪却听得心惊胆颤。以沙一鸣和言无忌两人的武功修为,这场大架定然打得惨烈无比。两人从巳时打到申时,足足打了三个时辰,两人的精妙招式不知道使出了多少。不能亲睹这场比武,实是生平之憾事。 沙一鸣接着说道:“沙某虽侥幸获胜,却也佩服言无忌的武功,便对他说道:‘言少侠从江西来到京城,一路奔波,又在三天之中与京城十七名高手过招,内力损耗极大。沙某以逸待劳,占了地利上的便宜。若是言少侠不服气,咱们不妨择日再行比试。’言无忌却是哈哈大笑,道:‘是我学艺不精,与奔波不奔波的又有什么关系?’我敬他这份豪气干云的胸怀,便请他一起喝酒。当晚我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待我第二日一早醒来,言无忌竟然已经走了。我懊恼不已,听守门的家人说,天还未亮之时,言无忌便出了沙家堡,不知到哪里去了。其后江西言家数次到沙家堡寻衅,怀疑言无忌陷于堡中。沙某每次都是忍辱负重,详细解释与言无忌比武之事。只是言家不信,最后告到刑部,连锦衣卫都被惊动了。只不过刑部派出查案高手,会同锦衣卫北镇抚司三次到沙家堡调查此案,每次都有言家的亲友随同,结案时仍然判定言无忌失踪一事,与我沙家堡并无关联……” 群豪见沙一鸣说的诚恳,倒有一大半人信了他的话。厉秋风暗想:“怪不得锦衣卫留有此案的记录,原来当日调查此案时,北镇抚司居然也派人参与。只不过锦衣卫所查的案子,大多与朝廷大佬和军情有关,怎么会对这场武林人物的比武较技如此关注?难道只是因为沙家堡为成祖皇帝出过力,这才参与此案的调查么?” 沙一鸣道:“言无忌失踪之事,我沙家堡自然是问心无愧。只是我与言无忌一场比试,却对他的武功和胸襟十分佩服。至于他因何失踪,沙某不敢妄自揣测。不过我也曾对言无忌的亲友说过,言无忌少年英雄,心高气傲,在我手下输了半招,自然不会干休。我想他可能会自觉无颜回到江西言家面见家人,寻了一个隐秘的所在去苦练武功,以图武功大进,再到沙家堡找沙某比武……” 沙一鸣说到此处,不少江湖人物纷纷点头称是,孙泽更是一拍桌子,大咧咧地说道:“沙堡主说的不错!当年我被本门叛徒所欺,便是逃到了岭南,寻了一处深山隐居,苦练武功,这才重出江湖。言无忌当年是名动天下的武林高手,在沙堡主手下输了一招半式,定然十分的不服气。想来也是找个没人的地儿去苦练武功,以图东山再起。沙堡主,你可要小心了!当心哪一天言无忌突然找上门来,只怕你要大大的不妙!” 沙一鸣微微一笑,道:“多谢孙掌门提醒。言无忌当年的武功就十分了得,经过这十余年的苦练,武功定然在我之上。沙某若是输在言无忌手中,绝无半分尴尬,倒想再与他大醉一场,此乃我平生所愿。”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都暗赞沙一鸣胸襟宽广。厉秋风心下却是一凛,暗想:“沙一鸣是最后一个到这大屋来的,并无人向他引见各帮派的武林高手。怎么孙泽一说话,他便知道孙泽的姓氏来历?只怕两人早就认识。这沙一鸣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恐怕背后另有文章!” 只听沙一鸣接着说道:“孙掌门所说之事,正是沙某心中所想。这十余年间,沙某无一日不盼着再与言无忌相见。只不过岁月流逝,却再也没有言无忌的消息,这份想重见老友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淡了。只是一个月前,突然有人送来了拜贴,上面只写了八个大字:荷花池边再比一场。我见了这拜贴,看到‘荷花池边’四字,便知道是言无忌送来的贴子,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言无忌消失多年,此番重出江湖,自然是练成了极厉害的武功,到时只怕我不是他的对手。喜的却是能与故友重逢,胜败荣辱,早已不放在心上。” 沙一鸣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沙某说不在意胜败,各位朋友可能会觉得沙某是在胡吹大气。只不过沙某算不得是江湖中人,对这场比武的胜负,原本就不放在心上。不似各位江湖朋友,背负着一派之荣辱,若是比武输了,不只个人颜面尽失,更是累得本门在江湖中抬不起头来。沙某少了这些顾忌,自然要洒脱的多了。哈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二章 群豪听到这里,才知道向沙一鸣挑战的竟然是销声匿迹于江湖十多年的言无忌,顿时兴奋不已,纷纷小声议论起来。能看到武林高手之间的比武较技,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那是万万不可错过之事。何况像沙一鸣和言无忌这样的绝顶高手比武过招,实是武林中难得一见之盛事。 厉秋风却是略感失望,却又有几分羞愧。他本来以为引发沙家堡一事的原因是慕容丹砚向沙一鸣挑战,借此逼自己现身,这才不管不顾地来到沙家堡。他一方面担心慕容丹砚的安危,忧心如火。另一方面却又略有些欣喜,以为慕容丹砚倾心于自己,这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让自己现身见她。其实厉秋风内心之中,早已对这个天真无邪,却又略有些莽撞的少女暗生情愫。只是他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而慕容丹砚却是天下第一剑客的爱女,两人地位相差悬殊。更何况自己叛离锦衣卫,从此只能在江湖之中东躲西藏,只怕此生不能再有一天安宁日子,又怎能牵连慕容丹砚?是以他才忍痛与慕容丹砚告别,独自赶赴四川。只不过虽然如此,他仍然相信慕容丹砚对自己颇有好感。今日听沙一鸣说起,才知道这场比武与慕容丹砚并无关系,自己先前所料竟然几乎全部落空,又怎能不让他既失望又羞愧? 厉秋风心中暗想:“既然此事与慕容姑娘并无关系,这些江湖纷争,我也懒得去管。不如尽早离开此地,赶赴蜀中,从此随侍在师父身边,了此一生罢了。”念及此处,他抬头向对面望去,却见萧展鹏压低了斗笠,躲在两名泰山派弟子身后。厉秋风这才想起萧展鹏与柳生宗岩打过照面,更与朱炬动过手,两人都识得他。是以萧展鹏才不得不遮住面目,躲在泰山派弟子的身后,以防被柳生宗岩认出。厉秋风担心萧展鹏有失,不能自己先行离开,是以只得暂时忍耐,仍是站在于得水等人身边,想要等待时机再溜出沙家堡。 那莲花门的掌门人哲鲁高声说道:“沙堡主,咱们在藏边,却也听说过你和那言无忌的名头。只是不晓得你们这场比武,要在何时进行?” 沙一鸣看着这黄衣喇嘛,沉声说道:“这位大师是哪一派的前辈?” 哲鲁道:“我是藏边莲花门门主哲鲁,沙堡主可听过我的名头么?” 他这一句话说的甚是无礼,只不过这人来自西藏,汉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是以沙一鸣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何时比试,沙某却也不知。” 他此言一出,大屋之中登时鼓噪起来。众人本来以为这场震动武林的高手对决即将开始,想不到连正主儿都不知道何时开始比试。那哲鲁也是一脸不豫,道:“沙堡主,你这不是开玩笑么?连何时比武都不知道,却将这么多英雄豪杰引到沙家堡,难道是想消遣大家不成?” 折鲁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门派的掌门人出言附和。更有人大声说道:“咱们本来在山下歇息,是沙家堡派人到山下,将咱们请到堡中。可是到了这里,沙堡主居然说出这等话来,正如哲鲁大师所说,难道是和大家开玩笑不成?” 沙一鸣却是面带微笑,道:“各位英雄,沙某与言无忌比武之事,可不是沙家堡放出的风声。至于各位英雄来到虎头岩,更不是沙家堡所请。” 他说到此处,群豪登时语塞。仔细想想,各门派都是听到江湖传言,这才从各地赶到虎头岩,确实没有收到沙家堡的请帖,自然怨不得沙家堡欺骗众人。 沙一鸣接着说道:“至于等在山下的各位英雄,确是沙某吩咐家丁将各位请上山来。只是沙某以为山下地势狭窄,又紧邻官道。近日听说永安城有鞑子兵出没,朝廷正向永安城调动大军。若是朝廷兵马从官道经过,见到几千位江湖豪杰聚集于此,定然要上前查问。到时一个应对不善,只怕双方会起了冲突,与各位英雄不利,是以才将大家请到堡中。不过各位可以想想,我沙家堡的家丁可曾提到过请各位到沙家堡,是来观看沙某与言无忌比试武功么?” 群豪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当时沙家堡的家丁到了山下,只说沙家堡就在山坡上,若是有人想到堡中做客,便请一同上山。众人原本以为沙家堡是武林中极为神秘的一处所在,要想进去定然是千难万难,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求在堡外等候,能知道那神秘高手的身份以及两人比武的结果,便已是心满意足。想不到沙家堡竟然派人下山相请,登时喜出望外,唯恐落在别的帮派后面,便即随着沙家堡的家丁进到堡中。此时回想当时的情景,沙家堡的家丁确实未曾提过比武之事。不少人心下懊恼,暗想自己当时为何不问清楚,却冒冒失失地进到沙家堡中。虽然进到这大屋之后,瞧见了许多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足以回到家中向子孙吹嘘一番。更是亲眼目睹到名动武林的泰山派内讧,威名赫赫的泰山五老自相残杀,二死三伤。这些惊心动魄之事接二连三的发生,虽然可以称得上不虚此行,但是这大屋之中却是杀机四伏,能否平安离开沙家堡,尚是未知之数,怎能不惴惴不安? 此时刘涌站了起来,对着沙一鸣拱了拱手道:“沙堡主,在下华山派刘涌,见过沙堡主。” 沙一鸣急忙还礼,道:“原来是名震天下的摘星剑客到了,沙家堡当真是蓬荜生辉。” 刘涌摇了摇头说:“沙堡主言重了,刘某愧不敢当。今日得见沙堡主,刘某幸何如之。只不过刘某有一事相询,不知沙堡主可否见教?” 沙一鸣道:“刘先生有事情尽管说,沙某知无不言。” 刘涌说道:“我华山派听闻有人向沙堡主挑战,以为这是一场武林难得一见的盛事,是以到了这虎头岩沙家堡。所幸沙堡主给华山派面子,派人将本派众人接入堡中。只是眼下不知道这场比武何时开始,刘某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辞。不知沙堡主可否允许本派人等先行离开沙家堡?” 沙一鸣微微一笑,道:“刘先生言重了。华山派各位英雄来去自由,何须由沙某允许?刘先生肯光临敝堡,那是给沙家堡面子。只恨沙家堡招待不周,不能让各位满意。刘先生既然身有要事,随时可以离开。” 刘涌道:“若是如此,刘某就不叨扰沙堡主了。”说完之后,他转头以目光示意,十多名华山派弟子纷纷走到大屋中央,站在刘涌身旁。另有有两名华山派弟子搀扶着丁玉,站在刘涌身后。刘涌双手抱拳,对沙一鸣道:“今日就此别过。日后若有机缘,还请沙堡主光临华山,敝派不胜荣幸。” 沙一鸣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刘先生一路顺风。” 刘涌转头要走,忽听黄金喝道:“你们华山派尽可以离开,不过要把丁玉这个叛徒给咱们泰山派留下!” 刘涌转过身子,看着黄金,沉声说道:“眼下谁是泰山派的叛徒,尚未可知。黄五侠如此指斥,只怕有些不妥罢。” 黄金面沉似水,森然说道:“沙堡主放你离开,已是网开一面。你若是将丁玉留下,咱们自不与你华山派为难。若你执迷不悟,强行为丁玉出头,恐怕你们华山派这些人,今日也走不出沙家堡!” 群豪方才见沙一鸣允许华山派众人离开沙家堡,人人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以为此次赴会,最多是见不到沙一鸣和言无忌比武,随时都可以离开沙家堡下山。只是一听黄金之言,沙一鸣放华山派众人下山乃是“网开一面”,自然是因为华山派是武林大派,刘涌武功高强,沙家堡这面“网”即使想拦恐怕也拦不住。至于其它帮派,比之华山派差得远了,只怕沙家堡不会放众人离开。念及此处,不少帮派首脑已然脸色大变。 厉秋风心中更是一惊,暗想:“黄金这话摆明了是与沙一鸣早有勾结。看样子柳生宗岩、庄恒云、沙一鸣以及何引、黄金等人早有图谋。刘先生能否平安离开此地,现下所言只怕为时尚早!”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刘涌却并不看黄金,而是转头对沙一鸣说道:“沙堡主,这话你怎么说?” 沙一鸣微微一笑,道:“刘先生,这是华山派与泰山派之间的事情,与沙家堡无关。沙某已答允贵派可离开沙家堡,至于您与泰山派之间的纠葛,沙某不想插手。” 沙一鸣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表面上听来甚是得体。一些粗豪汉子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赞叹沙一鸣不愧是一堡之主,对待江湖同道不偏不倚。只是一些前辈名宿却是听出他话中的玄机,心下暗想:“沙一鸣这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说自己不强留华山派,却也不会理会泰山派向华山派寻仇。他这话表面上看似公道,只不过此时咱们都在你沙家堡中,你不管不顾,便是鼓动泰山派动手。况且瞧你与泰山派的情形,分明是早有勾结。只怕不想华山派离开沙家堡的并不是泰山派,而是你沙一鸣!” 厉秋风见沙一鸣笑里藏刀,暗想:“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沙一鸣这是想借刀杀人,让泰山派出头,阻拦华山派离开。不过此时泰山五老二死三伤,凭着黄金、何引等人想要拦住华山派,自是比登天还难。只怕沙一鸣另有奸谋,若是刘先生遇险,便是拼着被柳生宗岩认出,也要救华山派一行人离开沙家堡!”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刘涌对关平说道:“关掌门,贵派内部之争,刘某不作评价。只是今日是非不清,正邪未明,又牵涉到倭寇之事,事关重大,刘某须得带丁先生离开此地,再作计议。不知道关掌门意下如何?” 关平一脸漠然,看了看刘涌,又有意无意地在沙一鸣脸上扫视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道:“刘先生,以辈份而论,你还是我的师执辈,我要尊称你一声‘师叔’。华山派更是江湖名门,与少林、武当相比肩。是以于私于公,刘先生既然有话吩咐,关某应该遵从才是。只不过此事事关本门之荣辱,实非关某一人可决断。本门不幸,祸起萧墙,眼下已是元气大伤。若是刘先生执意将本门叛徒带走,在天下英雄面前,让我泰山派的脸面何存?是以还请刘先生三思,将丁玉交由本门处置。至于倭寇之事,刘先生说事关重大,本门自也不能坐视。刘先生尽可以放心,关某可以保证,不查清此事,决不害了丁玉的性命。他能将关某制住之后不杀,只是囚于山腹之中,每日折辱。关某自然也会礼尚往来,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只不过群豪听完之后,不少人却心下一凛,暗想关平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虽说不杀丁玉,只怕会折磨的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刘涌道:“如此说来,关掌门也要将丁先生留在此地?” 关平慢吞吞地说道:“不错。还望刘先生体谅关某一片苦心。” 刘涌点了点头,道:“若是刘某偏要将丁先生带走,关掌门怎么说?” 关平道:“泰山、华山两派,一向互通声气、同仇敌忾,这数百年来,从未生过龌龊。前朝之时,两派曾联手抗击西域邪教入侵中原,本朝初年,贵我两派也曾多次联手与倭寇大战,死伤弟子无数。若是刘先生不念两派交情,一意孤行,关某忝居泰山派掌门人,只怕要得罪刘先生了。只不过在天下英雄面前,关某还是劝刘先生不要坏了江湖规矩,否则见了贵派邱掌门,只怕刘先生也不好说话。” 关平这番话侃侃而谈,确是滴水不漏,从道理上来说,泰山派确是占了一个“理”字。若是华山派强行将丁玉带走,于江湖规矩来说确有不妥。关平之所以一再诉说,便是要在江湖各帮派面前表明,若是泰山派与华山派动起手来,过错全在华山派一边。这样一来,与华山派交好的昆仑、峨嵋、青城、嵩山等各大门派便不好插手,刘涌带领的这二十多名华山派弟子立时落单。一些与华山派交好的江湖豪杰看透了关平的用意,心下暗自焦急,不晓得刘涌如何应对才好。 刘涌却是微微一笑,道:“关掌门,刘某与贵派前任掌门石青松石大侠素有交情,仰慕石大侠豪气干云、行侠仗义,与石大侠也有过数次深谈。石大侠多次提起过关掌门,说你居中守正,大智若愚,是泰山派百余年来难得的人才。” 刘涌说到此处,关平立即站起身子,垂手说道:“先师谬赞,关某感激不尽。” 群豪见关平如此尊重师长,心下均自赞叹。 刘涌道:“那一年石大侠曾到过华山,与敝派掌门商议大事。刘某有幸在旁陪同,曾亲耳听石大侠说道,他百年之后,要由关掌门承继大统。其时敝派掌门震惊不已。因为石大侠正当盛年,不知为何竟然谈起了身后之事,是以出言询问。石大侠却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泰山派内有纷争,外有隐患,只怕来日大难,泰山派有倾覆之危。自己若是遭遇不幸,关掌门接任掌门,遇到危难之时,还望华山派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能够出手相助……” 刘涌话音未落,却听何引冷笑着说道:“刘先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想我掌门师兄武功通玄,比之贵派邱绩邱掌门亦不遑多让。更何况我泰山派弟子千余人,不妨说句大话,我泰山派只须一句话,不只山东全省震动,便是邻近的河北、河南等各大帮派,也要给我泰山派三分薄面。贵派蜗居于西北,阖门上下不过数百名弟子,号令不出陕西,又时时防着太华派反攻倒算,深恐太华派得势,华山派不免被赶下落雁峰。是以这些年来中原武林无论有何大事,贵派掌门人都不敢离开华山落雁峰,只能派出刘先生带领门人远赴中原。恕何某出言无礼,你华山派与本门相比,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刘先生却大言不惭,竟然捏造出掌门师兄向华山派求助的谎话,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何引这话全是挖苦、讥讽华山派之意,不只是对刘涌极为不敬,甚至将华山派从上到下全都骂了一个遍。群豪以为刘涌听了之后定然会勃然大怒,谁料他只是微微一笑,竟似全不在意,双手负在背后,沉声说道:“何二侠所说不错。泰山派的实力远在敝门之上,刘某并无异议。只不过正所谓树大招风,贵派纵横山东,威压河北、河南各大帮派,门下弟子众多,杰出人物不少,贵派一举一动,事关东南半壁江山安危。只是正因为如此,便有人暗地里打起了贵派的主意。” 厉秋风听到此处,心下一凛,暗想泰山派虽然实力雄厚,只不过是武林中的一个帮派而已,一举一动,又怎么会与东南半壁江山的安危有关?只怕刘涌话中所说的“有人”,并非是指江湖人物,而是另有他人。 何引脸色一变,道:“刘先生全凭癔想,毫无根据,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刘涌道:“当日石大侠言道,泰山派执山东武林之牛耳,这些年发展极快。只是各房弟子良莠不齐,有些人借着泰山派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他虽有心约束,只不过事关自己的各位师弟,顾及各房长辈的面子,也不能公然清理门户。只不过他暗地里一番探查,竟然发现除了有些泰山派弟子做事不端之外,泰山派内竟然混入了倭人……” 刘涌说到此处,泰山派众人脸色大变。黄金厉声喝道:“姓刘的,你不要东拉西扯,硬生生将我泰山派与倭寇扯上关系!” 何引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师弟所说不错。姓刘的,咱们瞧着华山派邱掌门的面子,又顾及泰山派与华山派的交情,对你一忍再忍。只是你有恃无恐,一再插手本门事务不说,还想将‘私通倭寇’的罪名强加于我泰山派之上,这是要置我泰山派于死地!若你一意孤行,咱们也不能一直仁慈,说不得只好得罪了华山派,替邱掌门清理门户,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怪咱们越俎代庖!”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何引连“清理门户”四个字都说了出来,对于刘涌和华山派可以说是极为不敬,就算刘涌涵养再高,却也是意气难平。只见他目光中突然寒光大盛,眼神如刀,直向何引望去。 何引被刘涌怒视,心下却也是一凛,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向一边,不与他对视。只听刘涌森然说道:“就凭你何二侠的身手,也想来替华山派清理门户,只怕不够格罢。”他说完之后,右手紧按剑柄,对泰山派众人说道:“刘某这就下山,倒要看看哪位英雄想要将咱们华山派留住!” 他这话说的豪气干云,在数千双眼睛注视之下,华山派虽不过二十余人,却是威风凛凛,群豪不由得都低下了头,不敢与刘涌目光相接。 刘涌看了何引一眼,目光中露出了轻蔑之意,这才转身对一众华山派弟子说道:“护住丁先生,咱们这就下山。” 他说完之后,当先带路,便要离开这大屋。却听有人喝道:“姓刘的,你走可以,把丁玉留下!” 刘涌一怔,听声音却不是来自泰山派一侧。凝神望去,却见从不远处走出一个人来,拦在刘涌身前,正是八仙拳掌门人祖喜贵。 群豪万万没想到祖喜贵竟然敢跳出来拦住摘星剑客,人人心下均想:“八仙拳这是要自寻死路不成?就凭这姓祖的一手微末功夫,恐怕给华山派塞牙缝都不够。” 刘涌也没有想到八仙拳掌门人竟然会第一个跳出来为泰山派张目,当即冷笑道:“祖掌门,你意欲何为?” 祖喜贵道:“姓刘的,你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武功也远在祖某之上。只不过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仗着华山派的名头,插手别派事务,犯了江湖中的大忌。若是给你轻易离去,日后江湖规矩崩坏,咱们侠义道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他这话说的倒是大义凛然。其实不少武林高手虽然看不惯泰山派的作为,但是对于刘涌要强行将丁玉带走也是颇有微词。不管怎么说丁玉都是泰山派的门人,既然他以下犯上,泰山派掌门人已经要将他拿住,刘涌横加干涉,确是于理有亏。只不过华山派在江湖中一向名声甚好,摘星剑客又素来行侠仗义,到场的江湖群豪中,倒有不少人得到过他的好处。是以群豪虽然心下觉得刘涌此举不妥,却也无人强行阻拦。想不到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的八仙拳掌门人祖喜贵竟敢跳了出来,直斥刘涌的不是,倒大出群豪意料之外。 刘涌道:“祖掌门,你以侠义道自居,不知道贵门做了什么侠义之事?” 祖喜贵道:“本门不过是江湖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帮派,自然不如你刘大剑客仗着华山派的名头做的事情多。只不过祖某再卑弱,却也不会恃强凌弱,去干涉别派事务。” 他这话说的倒也真是巧妙,不只回避了刘涌的问话,又将话题扯回到“江湖规矩”之上,要迫得刘涌自承不守江湖公道,使得各大帮派作壁上观,不再为华山派出头。 刘涌如何不知道祖喜贵的算盘,心中暗想:“先前见这姓祖的为关平出头,还以为他是一个急公好义的好汉,只是此时看来,此人巧言令色,狡诈之极,只怕与何引等人早有勾结。今日我要带走丁玉,确是与江湖规矩不合。只是若将他留在这里,必然被泰山派杀掉灭口。此事不只与江湖有关,更涉及到庙堂,今日便是拼着华山派全军覆没,也要将丁玉带出沙家堡。”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有人道:“阿弥佗佛。祖施主所言不错。刘先生,你若是自认为侠义道的一份子,便要将丁玉这叛徒交给泰山派处置,方能不违江湖道义。” 刘涌转头望去,说话的却是虎啸寺主持了缘。这和尚在武林中名头甚是响亮,是山东武林中出了名的人物之一。了缘站出来说话之后,一些来自山东的帮派便纷纷随声附和,有些人劝说刘涌自重身份,不要坏了江湖规矩。有些人则是义愤填膺,指责华山派妄自尊大,不讲江湖道义。更有支持和反对华山派的江湖人物相互斥责对骂,更有人拔出刀剑,堪堪便要动起手来,一时之间大屋之内人声鼎沸,似乎连屋顶都要给掀翻了。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难已收拾。刘涌若要强行将丁玉带走,不只泰山派会与他为难,只怕沙家堡、柳生宗岩等势力也绝对不会束手旁观。从祖喜贵、了缘和尚等人的举动来看,这些人绝非出于江湖道义才指摘刘涌的不是,而是早就与何引等人互通声气,此时突然发难,只不过是这些人早就布好的一步棋而已。看样子何引等人的幕后老大绝不容华山派不听号令便离开沙家堡,他们将群豪诱到此处,其目的与在皇陵和永安城一般无二,都是要利用群豪来与朝廷中的政敌相抗。他本来以为离开了永安城,便不须再理会这些江湖恩怨,想不到来到沙家堡,却遇上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厉秋风见一群江湖汉子围在华山派四周,不住指着刘涌喝骂。初时华山派弟子还出言解释,只不过后来发现这些人压根就不讲道理,除了辱骂之外便是冷潮热讽。若不是刘涌压制众弟子不要与这些人纠缠,只怕双方早动起手来。 何引和黄金见华山派被群豪围攻,脸上登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沙一鸣却一直面露微笑,对眼前的混乱情形浑不在意。他身的庄恒云默然不语,不时端起茶杯啜上一口。 厉秋风瞧着这几人的神情,心下暗想:“看样子他们早就成竹在胸,刘先生想要脱身,只怕殊为不易。” 原本躲到一边的孙泽哈哈一笑,对刘涌说道:“姓刘的,任你武功再高,今日也难逃公道。现在咱们不只要留下丁玉,连你摘星剑客的大驾,也要留在沙家堡,听凭发落!” 孙泽说完之后,手提着烟杆,慢慢走到华山众人左侧,对兀自坐在椅子上看热闹的衣半真道:“衣掌门,当年华山派追杀你老兄,这姓刘的可是带头之人。今日大家联手,宰了这小子,也算一雪当年之耻!” 衣半真冷笑了一声,手里摇着折扇走了出来,对孙泽说道:“孙掌门说的不错,这姓刘的当年好生猖狂,口口声声以侠义道自居,想不到也干出这种坏了江湖规矩之事,当真是报应不爽。衣某今日就和各位江湖朋友一道诛杀此獠,也算是为江湖除掉一个祸患!” 此时祖喜贵、了缘在前、黄金在后,孙泽在左,衣半真在右,隐然已对华山派众人形成合围之势。祖喜贵名声不显,武功不高,但是了缘和尚名头甚响,武功自然不弱。黄金武功虽不及刘涌,却也算得上是一位一流高手。至于孙泽和衣半真,则是邪道中了不起的人物,若以武功而论,只怕与刘涌相差不远。几人若是联手,刘涌必败无疑。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高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且听在下一言!” 这人声音洪亮,大屋内虽是人声鼎沸,却压不住这人的声音。 刘涌心下一凛,暗想此人内力深厚,不知道是哪一位武林高手。他寻声望去,待见了那人,不由脸上变色。 刘涌决意带丁玉离开沙家堡之后,虽与何引、黄金等人唇枪舌剑,又被一些不怀好意的江湖中人围住,却仍是一脸平静。但是见到了说话那人,他却脸色大变,显然对于这人颇为忌惮。 只见一个灰袍道人施施然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道人,个个手按长剑,凝视着刘涌等华山派众人。 这灰袍道人现身之后,围在华山派四周的江湖中人吓了一跳,便即纷纷退开。就连孙泽和衣半真也是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退到人群之外。 何引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对刘涌说道:“姓刘的,今日你难逃公道。若是此时悔悟,乖乖地将丁玉交给咱们,或许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刘涌并不理会何引的冷嘲热讽,只是凝神盯着那道人,右手紧按剑柄。其余一众华山派弟子也是神色紧张,有两名华山派弟子不由自主地护在刘涌身前。 厉秋风见这道士现身,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怎么太华派也到了这里?这位清风道人武功了得,江湖传言不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下。两派纠葛百余年,虽共居于华山,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双方死伤惨重,仇恨极深。只是十余年前,太华派前任掌门突然暴毙,门下数名高手也离奇失踪,太华派元气大伤,只能困守华山朝阳峰,无力再与华山派相抗。在八宝莲花山喇嘛庙中曾听刘康说过,当年太华派受朝廷之令,参与了湖广安陆州兴献王陵一战,其掌门人及门下高手尽数丧于此役。太华派虽然伤亡惨重,却也并非一无所获。当时内阁大学士本已票拟将华山诸峰皆交由太华派掌控,只不过正德皇帝驾崩,遇上了国丧,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其后嘉靖皇帝登基,朝廷各大势力相互攻伐,也无人再去理会太华派与华山派这等江湖帮派之争,华山派这才侥幸没有被太华派压制。饶是如此,太华派始终是华山派最大的威胁,这十余年间,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从未离开落雁峰,便是防着太华派趁虚而入。刘先生是华山派中有数的高手,太华派若是除掉了他,便是断了邱掌门一条臂膀。今日清风道人现身,两派定然大打出手,刘先生脱身更加不易。” 他念及此处,不由握住了刀柄,从斗笠的缝隙中紧紧盯着众人,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将刘涌救走。只不过孙泽、衣半真、黄金、了缘等人武功不弱,现在又多了一个武功极高的清风道人,要想在这几人的围攻下救走刘涌等人,却谈何容易。 刘涌见清风道人走到近前,深吸了一口气,将护在他身前的两名华山派弟子轻轻推在一边。他既知清风道人到了,知道今日之事已无可挽回,也不必再说什么客套话,是以沉声说道:“清风道人,咱们是在这大屋中动手,还是到外面拼个死活?!” 华山派与太华派百年恩怨,江湖之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孙泽、衣半真等人一见清风道人到了,立时退到一边。这几人虽然围住了刘涌,却知道这摘星剑客极不好惹,就算几人联手围攻,最后能将刘涌杀掉,只怕已方也得送出几条人命。这几人都是心机狡滑之辈,只盼着送死的是别人,是以谁都不肯先行出手。此时见太华派突然出现,那是华山派的大对头,双方见面,定然是大打出手,自己正好可以在一旁伺机而动,占一个大便宜。是以清风道人还未走到华山派众人面前,孙泽等人早退到了一边,华山派四周顿时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清风道人面沉似水,他看上去不过五十多岁年纪,头戴道巾,身披道袍,三绺长髯飘洒胸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比之方才进到大屋的玉清子更像是一位得道之士。 刘涌话音方落,清风道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若论起辈份,贫道还是你的师伯,你在贫道面前如此说话,那是大大的不敬,怪不得这些江湖人物说你不懂江湖规矩。贫道劝你还是早些回到华山,闭门思过去罢!” 刘涌道:“华山、太华两派,早已势同水火,又何必去论什么辈份?要打要杀,何须多说?!” 清风道人摇了摇头,道:“当年你们华山派的掌门人便是与你一般论调,这才与本派创派祖师起了龌龊。想不到百余年后,你们华山派仍是执迷不悟,在邪道上越走越远。所谓‘纲举目张’,你们失去了‘纲’,才会如此混乱,让江湖中人笑话。” 刘涌身陷重围,大敌窥伺在侧,哪有心思在沙家堡中与清风道人做口舌之争。当下沉声说道:“多说无益,你出剑罢!” 清风道人双目一翻,厉声喝道:“糊涂小子,到了这个地步,还想好勇斗狠,难道你们华山派想尽数横尸于这沙家堡中不成?” 他此言一出,不止刘涌心下一怔,四周的江湖群豪却也摸不到头脑,不知道清风道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风道人却不再看刘涌,目光越过华山派众人,直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沙一鸣,高声说道:“沙堡主,你派人将贫道从山下请到这里,便是想要利用本派对付华山派罢?” 沙一鸣微微一笑,道:“清风真人此话差矣。方才沙某已经说过,各位江湖朋友到虎头岩,并非我沙家堡所请。只不过官道上有朝廷大军经过,为了避免误会,沙某这才派人将各位英雄请到了沙家堡中。贵派与华山派的恩怨,与沙家堡没有半分关系,还望真人不要多想。” 清风道人沉声说道:“如此最好。今日到了贵堡的江湖各帮派之中,互为仇家的当真不少。只是大伙儿虽然平日里瞪着眼睛恨不能吃了对方,却也知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更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放手仇杀起来,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让仇者快、亲者痛而已。是以大伙儿平日里虽然在江湖上隔空怒骂,当真动起手来可并不多。只不过今日一窝蜂的都跑到这沙家堡中,仇家朝了面,旁人在一边加上一把火,原本不想动手的只怕也给架到了火上,最后拼了一个你死我活。是以贫道以为搞什么武林大会,向来都是骗人的把戏。华山派想要下山,各位英雄还是不要阻拦为好。便如同咱们太华派,虽然与华山派纠葛百余年,却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互搏杀,受天下人耻笑不说,只怕还会让那些巴不得咱们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小人占了大便宜。” 清风道人这番话侃侃而谈,大出群豪意料之外。不只何引、黄金、孙泽等人面色大变,就连站在远处一直面带微笑的沙一鸣也是笑容全失。厉秋风心下暗赞:“这清风道人不愧是一派掌门,气度不凡不说,更厉害的是他瞧破了沙家堡将各帮派邀集到此处的狼子野心,并且在群豪面前公然揭发。这份胆识,当真令人敬佩不已!” 至于在场的各帮派首脑,虽有极少数人见黄金、孙泽、衣半真等人阻拦华山派众人离开,已自隐隐发觉沙家堡将群豪召集到此处居心不良,但是大多数人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以为沙一鸣出于好心,才将各帮派请入堡中。此时被清风道人说破,群豪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知道太华派与华山派是世仇,清风道人竟然放弃了如此良机,不与孙泽、衣半真等人联手除掉刘涌,自然是发觉了更大的危机。方才互相怒骂的一些江湖帮派的首脑心下暗叫侥幸,幸亏这清风道人说破,否则只怕现在已经与仇家动起手来,无论胜败,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清风道人说完之后,对刘涌说道:“你我两派之争,只是争夺华山正统之位,对于邪魔外道,乃是你我两派之公敌。今日有人妄图搬弄是非,将太华派与华山派尽数灭了,贫道自然不会上当,你摘星剑客名震江湖,想来也不是一个糊涂汉子。事到如今,你还想与本派在此动手么?” 刘涌原本以为清风道人突然现身,定然是要与黄金、孙泽等人联手,趁华山派陷入重围之际,将自己除掉,想不到此人见识不凡,竟然看穿了幕后那人的诡计,这份惊骇,却又远在其它帮派首脑之上。此时听了清风道人的话,他不由微微一怔,思忖了片刻才说道:“清风真人高见,刘某佩服之至!” 他这一句话发自本心,说的颇为真诚。清风道人微微一笑,道:“咱们这场架,不妨留到华山上再打。今日一起离开沙家堡,瞧瞧哪位英雄还要阻拦?!” 第二百六十六章 厉秋风听清风道人如此一说,心中一块大石头才落到了地上。便在此时,昆仑、峨嵋、青城、嵩山等门派的掌门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向沙一鸣拱手告辞。 方才清风道人揭露有人妄图挑拨江湖各派同室操戈的阴谋之时,沙一鸣脸色突变,不似最初那般从容。只是此时他已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笑容,对各派掌门一一问候,并未加以阻拦。黄金、孙泽、衣半真等人也各自回归本座。一些二三流的帮派见各大门派要离开沙家堡,便也起身相随。只是这些帮派的掌门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凭着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和武功,压根不会被沙一鸣放在眼中,是以连招呼也不打,便即纷纷离席而去。 厉秋风站在孙泽身后的人群中,眼见着华山派和太华派当先离去,随后昆仑、峨嵋等门派也紧紧跟上。不到半个时辰,原本挤了三千余人的大屋内只剩下一千余人。而且剩下的帮派除了泰山派之外,再无一家称得上是名门正派。那玉清子和广智和尚虽被称为武当、少林两派的掌门人,只是群豪并未将这两人放在眼中。 厉秋风见刘涌脱险,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既然刘先生已经离开沙家堡,向沙一鸣挑战的又是言无忌,与慕容姑娘无关,自己留在沙家堡已无意义,倒不如尽早脱身才是。”想到这里,他透过人丛向对面的泰山派望了过去,却见萧展鹏仍然躲在泰山派众弟子的身后,只能见到他的斗笠,却无法互通声讯。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暂时忍耐。 大屋之中乱了好一阵子,突然之间静了下来。剩下的一千余人大多是江湖中的小帮派,且多属邪门外道。饶是沙一鸣性子沉稳,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尴尬神情。厉秋风心想:“姓沙的本来想将天下英雄诳来,结果最后只剩下这些小鱼小虾,再想开什么武林大会,那是想也休想。否则武林大会只来了这些帮派,传了出去倒成了笑话。” 此时忽听庄恒云笑道:“沙堡主,折腾了老半天了,大伙儿也都饿了。今日既然来到沙家堡,这一顿酒宴,想来沙家堡还是请的起罢?” 沙一鸣垂手肃立,道:“庄大人吩咐的是。敝堡早就为天下英雄备好的酒席。只是原本想由庄大人训话之后,再请各位英雄入席,现在既然庄大人吩咐了,咱们就先填饱肚子,再作计议。” 群豪自到了虎头岩,先是在山下等候良久。最早得到消息赶赴虎头岩的江湖豪客已在山下等了三天,只靠着干粮度日,嘴里早淡出鸟来了。其余的各帮派人士从山下到了这大屋之中,也已经过了大半天,个个都是饥肠辘辘。此时听沙一鸣说请大家入席,登时一个个喜笑颜开,有的拍掌欢呼,不少人还喊叫了起来。 沙一鸣高声说道:“本来是想请庄大人在这屋子中给大家说话,是以这屋子并非是吃酒的场所。既然庄大人不说了,便请各位随沙某离开这里罢。” 他说完之后,侧身站在一边,对着庄恒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庄恒云也不推辞,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走向屋外,柳生宗岩带着朱炬和一干杀手则紧随在庄恒云身后。沙一鸣又让过广智和尚和玉清子,这才跟了上去。 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随着孙泽向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偷眼向泰山派望去,却见关平也已站起身来,带着泰山派众人跟在孙泽等人身后,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待出了大屋,却见外面日光西斜,竟然已近黄昏。各派首脑进到大屋之时,大都带着亲信弟子,门下的大多数弟子都留在院子中。厉秋风和萧展鹏曾经溜出大屋,见这院子里挤了足有四五千人。只是此时出了大屋,却见院子中只站了五六百人,其余的江湖人物想来都已下山去了。厉秋风心中暗想:“江湖豪杰之中,还是正义人士占了大多数,自然不肯受沙一鸣等人的蛊惑。也幸亏如此,才能逃过这一劫。否则留在沙家堡中,受沙一鸣、柳生宗岩、庄恒云等人的利用,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只不过沙一鸣、柳生宗岩、庄恒云这三人是相互勾结还是彼此对立,眼下却看不出来。” 众人出了大屋之后,便有沙家堡的家丁在前引路,一路向北迤逦而行。厉秋风在堡外之时,尚未觉得沙家堡的规模有多大。待得进到堡中,见到那荷花池之时,已自惊讶于沙家堡竟然有如此规模。只是此时随着众人向北而行,却发现这大屋之外竟然另有天地。 厉秋风进入锦衣卫当差之后,受过严格的训练。辨别地形,便是锦衣卫必学的一项技能。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走了数十丈后,已然大致将沙家堡的规制了然于胸。这沙家堡坐北朝南,正处于一处山脊之上。南门便是群豪进堡时的那座大门,用以迎客,看似稀松平常,并无高手据守,厉秋风却知道这种设置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外人罢了。沙家堡的南门其实应该是荷花池上的那座桥。一旦有外敌侵入,虽可轻易穿过南门,但是到了荷花池处,却必然被池水拦住。沙家堡定然会在池中设有机关,埋伏高手,截杀入侵之敌。这荷花池横贯东西,外人进入南门之后,只能选择荷花池上的木桥穿行。若是有高手在桥上把守,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待过了荷花池之后,便到了沙家堡那处白墙黑瓦的楼群之处,想来这便是沙家堡的居住之所,防守定然极为严密。而方才群豪聚集的大屋则位于楼群东侧,平时是沙家堡中聚集议事的场所。待离开大屋向北而行,却是一片平地,东西宽约五六十丈,两侧垒有高墙。根据沙家堡位于山脊之上可以推知,墙外必然是山谷或深渊,外敌实难从两侧侵入沙家堡。再往前走已到了山顶,远远便可以看到好大一处平台。待得走到近处,却发现这平台并非人力打造,而是天造地设而成,只不过有人略作修缮而已。这平台大致成方形,长宽各有三十余丈,比那大屋要大得多了。 此时平台上摆了三百余张大圆桌子,每张桌子旁边又摆了十几把椅子。百十名青衣仆人正将酒菜流水价般摆上了桌子。沙一鸣引着庄恒云、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坐到了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其它各帮派人士由数十名灰衣人带领,分帮派坐定。只是群豪已走了大半,剩下的两千余人此时只坐了百十张桌子,另有一二百张桌子旁边却是空空如也。 厉秋风与于得水、纪老三等人坐了一桌,见一多半桌子都空着,厉秋风心下暗想:“瞧这模样,沙家堡谋划此事绝非十天半月便能完成,便是眼前这些桌椅,就要耗费不少时日才能准备周全。沙家世受皇恩,若是没有极大的好处,绝对不会参与江湖纷争。只怕沙一鸣说什么言无忌向沙家挑战云云,全是编造的谎话。” 众人坐定之后,望着桌子上的美酒肥鸡,不少人咽着口水,恨不得立时便能喝酒吃肉。沙一鸣站了起来,右手端了一杯酒,高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今日光临沙家堡,实乃敝堡之幸事。沙某略备薄酒,在此为各位江湖朋友接风。今日留在沙家堡的英雄豪杰,便是敝堡的朋友,日后江湖相见,还望各位多多关照。各位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咱们沙家堡帮忙的,也不必客气。”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沙某还要再说一次,今日这场武林盛会,主持之人可不是沙某,而是来自京城的庄大人。庄大人带了皇上的圣旨,恰逢咱们在沙家堡聚会,便来到堡中,凭空给大伙儿带了一个份大富贵。这事儿若办成了,在座的各位人人发财,个个富贵。想当官的,可以去做官,想发财的,自然可以带着一份金银细软回到家中去买田买地,不再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沙某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只是连沙某这等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却也动了心了。哈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听着沙一鸣侃侃而谈,心下不由暗自奇怪。沙家堡在江湖之中极为神秘,这沙一鸣更是从来不在江湖中出现。只不过江湖传言,此人沉默寡言,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只是今日自他现身之时起,说话虽不甚多,却是巧言如簧,滴水不漏。此时说起话来,又是狂傲之极,且热衷金钱名利,与传说相比,相差极大。厉秋风暗想:“以此人的言行来看,市侩气极重,又怎么会是一位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群豪饿得紧了,听得沙一鸣长篇大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此时各大名门正派已尽数离开,留下的各帮派除了泰山派外,大都只是一些二三流的帮派,其中还有不少绿林山寨的盗伙,向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惯了,见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当真是食指大动。只是沙一鸣长篇大论不绝,不少人都在心里骂他。 沙一鸣说到最后,将手中的杯子举在空中,高声说道:“大伙儿举起杯来,为今日武林之盛会干一杯!” 他话音未落,只听四周一边“滋滋”、“嘬嘬”之声。原来群豪早等得不耐烦了,沙一鸣其他的话都没在意,但是“干一杯”这三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是以沙一鸣手还没放下,这千余名江湖汉子早将酒杯拿了起来,放在嘴边一饮而尽。有些人还嫌杯子太小,喝的不尽兴,端起碗来自行斟酒。只不过每桌只有一壶酒,倒不上两碗,壶中便已空空如也。这些江湖汉子大为不满,拍着桌子大喊上酒。一时之间吵闹声响成一片,原本一片庄严肃杀的沙家堡,此时却如同闹市,喧闹无比。 厉秋风虽然腹中饥饿,不过担心沙家堡在酒食中动手脚,是以并不饮酒吃菜。只不过他担心同桌之人怀疑,是以做出痛苦之色,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吃不下东西。同桌众人巴不得少一个人与他们抢吃酒菜,自是无人理他。于得水和纪老三对厉秋风客气了几句,便即开口大嚼,再也不去理他。 厉秋风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其间一直盯着坐在主桌上的柳生宗岩等人。厉秋风这一桌都是孙泽临时收的门人,在江湖之中没什么地位,是以桌子摆在平台边缘,距离主桌足有二三十丈远。只见庄恒云坐了主位,此时面露微笑,手中拿着一杯酒,不时扫视同桌诸人。沙一鸣坐在庄恒云下首,手端酒杯,面露笑容,正自侃侃而谈。柳生宗岩和朱炬二人面色平静,既不饮酒,也不吃菜,似乎正自凝神倾听沙一鸣说话。广智和尚和玉清子这一僧一道却仍是双目似睁似闭,端坐在桌前,并不理会沙一鸣和同桌诸人。陆恒虽然面色阴沉,却是不时端起酒杯饮上一口。孙泽竟然也坐了主桌,紧挨着陆恒,一脸奸笑,不时与沙一鸣说上几句。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却也坐了主桌,紧挨着玉清子。他虽然不像广智和尚和玉清子那般微闭双眼,却也是端坐不动,目光略有些呆滞。 厉秋风知道主桌这些人都是江湖大行家,不只武功高强,而且个个智计超群,若是被他们瞧破了行藏,只怕会有大麻烦。他心中暗想:“沙一鸣虽然是沙家堡堡主,只是以他的实力,绝对撑不起这场武林大会。在背后主谋之人,十有八九便是柳生宗岩。此人在皇陵和永安城未能将群豪笼络在麾下,自然不肯甘心,便利用这沙家堡,将江湖各帮派都召集过来。只不过他没料到华山派带头反抗,使得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尽数离开,只剩下实力大损的泰山派和一些二三流的帮派留在沙家堡中。柳生宗岩就算将这些帮派尽数收于麾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念及此处,厉秋风更不想在这里多停留片刻。他压低了斗笠,目光透过斗笠的缝隙四处张望,想寻找萧展鹏,只不过这平台上聚了千余人,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萧展鹏的所在。 直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厉秋风才看到萧展鹏坐在一群泰山派弟子之中,也是压低了斗笠,正自观察四周的情势。两人目光一碰,均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厉秋风冲着萧展鹏使了一个眼色,便即站起身来,向平台下走去。 厉秋风所在的桌子距离平台边缘极近,是以绕过两排空桌,便已到了走下平台的石级。此时群豪中不少人喝得醉熏熏的,东摇西晃地想走下平台找个地方解手。厉秋风混在几名大着舌头说话的江湖汉子中间,慢慢地走下石级。平台四周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灰衣人,目光警觉地看着众人。厉秋风故意做出一副目光呆滞、脚步沉重的模样,守在石级旁边的几名灰衣人只当他是一名醉汉,倒并没理他。 厉秋风走下石级,一边向前走一边偷偷四处打量,想要找一条道路离开沙家堡。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站住,你要去哪里?”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回头望去,却见萧展鹏刚走下石级,便被两名灰衣人拦住。萧展鹏嘿嘿一笑,道:“我去哪里,你们管得着么?” 厉秋风心下大急,知道萧展鹏心高气傲,自是不肯向这两名灰衣人低头。只不过若是动起手来,柳生宗岩等人立时便会追上来,局面将不可收拾。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转身走回,故意做出踉踉跄跄的模样,几步抢到三人近前,口中说道:“王师兄,你怎么也出来放水了?” 萧展鹏一怔,他本来便是极为聪明之人,见厉秋风如此模样,立时知道他的心意。于是傲然说道:“许你老张出来放水,便不让俺老王也轻松轻松么?” 厉秋风装出一副醉酒的模样,右手搂住萧展鹏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王师兄,你喝了几杯?” 萧展鹏哈哈笑道:“俺喝了两杯,刚刚又喝了一碗。这沙家堡也恁小气了些,只上了两壶酒,再要便不给了!” 厉秋风道:“那不如到咱们桌来,酒水管够,咱已经喝了五碗啦。哈哈,哈哈。” 萧展鹏道:“怪不得你醉得这么厉害,当心一会儿被你师父看到,打你一顿板子!” 两人这一说话,那两名灰衣人只当二人喝得醉了,便不似方才那般紧张。此时石级上又走下几名醉熏熏的汉子,两名灰衣人不再理会二人,自去盘查那几人。厉秋风拉着萧展鹏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萧兄,千万不要与这些人动手,否则脱身不易!” 两人向前走了十几步,却见又有数名灰衣人站在身前。厉秋风故意做出一副目光迷茫的样子,对一名灰衣人说道:“劳驾问一下,茅房在哪里?” 此时正好有一名醉汉走了过来,被两名灰衣人拦在当地。这醉汉张口想要说话,却“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一时之间全是酸臭的味道。几名灰衣人捂着鼻子,一脸厌恶地躲到了一边。那醉汉嘿嘿一笑,竟然脱了裤子,当众撒起尿来。 厉秋风也做出一副猴急的模样,伸手做势要解腰带。那灰衣人急忙退后了两步,伸手向左一指,恶狠狠地说道:“到那边墙边去,别在这里乱来!” 厉秋风嘿嘿一笑,和萧展鹏摇摇晃晃地向左侧走了过去,随后几名醉熏熏的汉子也跟了上来。隐约听那几名灰衣人低声咒骂道:“这些千刀万剐的醉鬼,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两人走到墙边,离那些灰衣人已经远了。此时墙下有几名醉汉正在撒尿,见两人过来,却也并不在意。萧展鹏闯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厉秋风知道他是萧家公子,受不了这些江湖汉子的不拘小节,当下低声说道:“萧兄,咱们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这些小事情须得忍耐才是。” 两人走到一处假山后面,离那几名醉汉远了些,这才佯装褪下裤子,两双眼睛却不住地四下张望。此时又走过来几个醉汉,厉秋风和萧展鹏怕露出破绽,只得背转了身子,不去理会众人。只听那几人一边撒尿一边大声说笑,厉、萧二人心下焦急,偏偏这几人又是细水长流,半天也不离开。萧展鹏低声对厉秋风道:“干脆将这几人打昏,倒省得麻烦!” 第二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那些灰衣人武功不弱,若是被他们察觉,动起手来,柳生宗岩等人瞬间便到,那时咱们想要脱身可就难了。还是暂时忍耐,这几人又不是长江黄河,还能连绵不绝不成?” 厉秋风话音方落,那几名醉汉已经完事,手忙脚乱地系上了裤子,大声说笑着走开了。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萧展鹏道:“咱们从这围墙出去,然后再做计较!” 这墙足有两丈多高,不过对厉秋风和萧展鹏二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厉秋风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已自跃了起来,直向墙头落去。 眼见他身子到了墙头处,却见墙顶居然站了一个人。厉秋风大惊失色,身子堪堪跃到墙顶处,只觉劲风扑面,对方已然一掌劈到。 此时厉秋风身在半空,全无借力之处。只觉得对方掌力雄浑,若是出掌相迎,自己无借力之处,只怕会被对方一掌震飞。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右手在刀鞘上猛然一拍,只听“铮”的一声,长刀已自从刀鞘中弹了出来,恰好拦在厉秋风与那人之间。 此时那人的手掌已自拍到厉秋风面前,只是长刀突然出现,那人也是微微一怔,手掌便略慢了慢。 这人迟疑之间,厉秋风已趁机握住了刀柄。 长刀在手,厉秋风手腕一翻,长刀划了半个弧形,反切那人的手腕。 这便是玄虚刀法中死中求生的招数。那人先机尽失,若是仍不收掌,只怕一只手便要被厉秋风的长刀切掉。 无奈之下,此人只得收掌。 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互攻一招,只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厉秋风虽逼迫那人收回掌力,一跃之力已然到了尽头,身子便向下坠去。 便在此时,却听得“啪”的一声,厉秋风百忙之中向右侧瞥了一眼,却见右侧的墙顶也站了一人,正与萧展鹏对了一掌。萧展鹏身在半空,被那人掌力所激,一个无头跟头翻了出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生怕萧展鹏伤在那人掌下。此时他的身子已然落下了两尺,脑袋堪堪与墙顶平齐。 只见厉秋风双手握刀,用力向墙体插了过去。 “噗”的一声,长刀刺入墙中,厉秋风下坠之势立时止住。他右脚在墙上一点,身子复又弹起,右手用力将刀从墙内抽出。借着这一弹之力,他的身子自向空中纵去,已然高出墙顶足有一丈。待得上升之势终结之时,他身子一翻,自上而下向着方才出掌偷袭的那人扑了过去。 只见长刀如雪,那人已被厉秋风笼在一片刀光之中。 那人一声厉喝,右手从腰间拔出长剑,直刺刀光中心。 “铮”的一声,只见刀光尽收,厉秋风的长刀已自贴上了那人的剑锋侧面,顺势便向那人握剑的右手削了过去。 那人手腕急抖,长剑划出三朵剑光,径点厉秋风眉心和左右双眼。 厉秋风却不理他,长刀直劈向那人的胸口,竟是招招抢攻,以快制快。那人出剑不如厉秋风迅猛,只得撤剑挡开厉秋风直逼他胸口的一刀。 此时厉秋风身子倒悬于空中,凌空下击,刀借人势,威力大增。 那人长剑如雪,不住遮挡厉秋风凌厉无匹的玄虚刀法的攻击。 刹那之间,厉秋风已攻出七刀。那人长剑挥舞,也是连挡七剑。只听刀剑碰击之声连绵不绝,却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厉秋风担心萧展鹏是否受伤,下手更不容情,蓦然间一声虎吼,身子如风车一般急速旋转,双手握刀,直向身下那人头顶攒刺了过去。 以刀法而论,自然以劈、削、撩、切四式为主,极少用“刺”的招数来攻击敌人。只是此时厉秋风自上而下居高临下猛扑过来,身子急转,刀锋便如钻子一般,直向那人天灵盖刺了下去。 那人本来以下击上便处于劣势,此时见厉秋风全力一击,自己的长剑万万遮挡不住。他是武学宗师,自然知道此时绝对不能硬碰硬的遮挡。只得右足一点,身子轻飘飘地向后跃出。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向后跃出,便已是输了一招。 厉秋风刀势不停,眼见刀锋要刺到墙顶的琉璃瓦,却见他凭空翻了一个跟头,身子已稳稳落在墙顶。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笑道:“厉兄弟,好俊的功夫!” 厉秋风逼退了那人,再不理他。双脚牢牢踩住墙顶的琉璃瓦,慢慢转过身子,右手握刀,斜斜指向方才与萧展鹏对掌的那人。 却见那人双手合什,也自望着厉秋风,正是广智和尚。 此时墙下不远处高高低低站了数人,方才说话那人正是庄恒云。此时他双手笼在袖中,正自笑盈盈地望着厉秋风。柳生宗岩站在庄恒云身后,却是面色平静,并无半分惊讶之色。 萧展鹏站在三丈开外的一处假山石上,右手已然拔出长剑,看样子倒没有受伤。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庄恒云说道:“庄大人,你好大的威风啊!” 庄恒云微微一笑,道:“厉兄弟,每次见到你出手,都会让庄某惊叹不已。庄某知道厉兄弟一直是深藏不露,却也没有想到你的武功竟然到了如此境界。阳震中真是走了眼啦,放着这样一位大高手不用,可惜,可惜。” 厉秋风道:“庄大人,你这话说得过了,厉某愧不敢当。阳大人真正看走眼的正是你庄大人。以庄大人的武功,屈居于东厂,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厉秋风一边与庄恒云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向墙外瞟去。只是不看则已,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只见这堵墙正建在一处深崖之上,墙外便是无底的深渊。此时虽然已是下午,山谷中却是雾气弥漫,看不到谷底到底有多深。 庄恒云道:“厉兄弟不必过谦,今日你十招逼退玉清子道长,已是江湖中一流高手才能达到的境界。” 厉秋风听庄恒云如此一说,忍不住转头向后望去。只见被他逼退那人站在三丈之外,不是玉清子又是谁?厉秋风早就知道这道士极不好惹,在大屋之中曾数次盯住自己。方才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这墙顶,自己和萧展鹏居然都没有察觉,此人的武功,当真可以称得上可惊可怖。只不过玉清子出身武当派,所用的剑术是正宗的武当剑法。遇上了同样出自武当派高手所创的玄虚刀法,却是处处受制。如若不然,厉秋风绝不能在十招之内便将这样一位大高手击退。 厉秋风知道停留的时间越长,对自己和萧展鹏就越发不利。周围这几大高手个个都是棘手人物,若是一拥而上,两人必败无疑。好在此时自己抢先跃上墙顶,虽是被玉清子和广智和尚一左一右围在中间,但是身后便是悬崖,敌人无法四面围攻,暂时倒可以松一口气。 他右手提刀,只见庄恒云、柳生宗岩、朱炬三人站在墙下,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一左一右将自己围在中间。若是想从这几人的围攻之下逃出去,只怕颇不容易。而萧展鹏已被隔开在三丈之外的假山石上,两人中间站着广智和尚,要想聚到一处,须得先将这和尚击退。只是瞧着广智和尚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要想将这和尚逼退,却又谈何容易。何况自己若是全力攻击广智和尚,身后的玉清子必然趁机出剑攻击,自己腹背受敌。而墙下柳生宗岩窥伺一旁,庄恒云深藏不露,两人之中任何一人出手,自己定然支撑不住。 厉秋风苦思脱身之法,盘算再三,却没有一条妙计能够万无一失。正思忖间,只听庄恒云嘿嘿笑道:“厉兄弟,庄某知道你在想如何才能逃出这沙家堡。以你的武功,若是单打独斗,想要逃走,倒并不太难。就算咱们想拦住你,只怕也得丢掉几条人命。只是你身后还跟着这个姓萧的小子,若是想着将他也带走,你二人都走不了。一边是逃命,一边是朋友,我知道你现在难以决断。不过庄某倒可以给厉兄弟指出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 他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便沉声说道:“庄大人,要让我与你们这几人沆瀣一气,那是想也别想!” 便在此时,萧展鹏身形一闪,已自从假山之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一声厉喝,长剑便向那广智和尚的脑袋削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萧展鹏竟然突施杀手,突袭广智和尚,心下不由一凛。 他方才与玉清子一番激斗,虽然交手不过十招,却是迭遇险招,仗着能够克制武当派武功的玄虚刀法,才侥幸将那玉清子逼退。 这广智和尚在大屋中的排位尚在玉清子之上,武功绝对不可小觑。此时见萧展鹏竟然突袭广智和尚,厉秋风心下不由暗自焦急。 他没有想到萧展鹏此番出手却是另有原因。方才庄恒云笑里藏刀,侃侃而谈,直指厉秋风若是想救走萧展鹏,自己便走不了。萧展鹏知道面前这几人个个都是江湖中的顶尖人物,厉秋风武功虽高,能够自保便不错了,若是想要护得自己周全,两人谁都逃不掉。是以他心中暗想:“拼得我一条性命,也不能让厉兄为我分心!方才与这贼秃对了一掌,他的掌力好生了得。只是这个老家伙没有携带兵刃,倒可以用我萧家的风雷剑法与他周旋。只要我拖住了这个秃驴,便能给厉兄一个逃走的机会!” 念及此处,萧展鹏突然发难,向广智和尚攻了过去。 福建萧家的剑法在武林中也是颇为有名。萧家五兄弟之中,萧展鹏虽然剑术排不到第一,但是若论机变,却可称得上五兄弟之中最为了得的一个。萧家与莆田少林寺颇有交情,萧展鹏也曾拜见过莆田少林寺的众多高手,是以对少林寺的武功颇为熟悉。他知道莆田少林寺与嵩山少林寺不同,寺中高手精研少林派拳术和掌法,于兵刃一道却并不在意。那是由于寺中高僧以为,佛门弟子以静心礼佛修行为主,武功用来护法,只是末枝小节,不可喧宾夺主。即使有邪魔外道作乱,以佛法无法化解之时,也要心存慈悲,单凭拳掌制服即可。若是动了兵刃,很难不伤人。是以莆田少林寺一直以来于兵刃一道素无研究,不似嵩山少林寺,因当年十三僧人救唐王,少林棍法驰名天下,唐太宗亲许寺中建有僧兵,于棍法、刀法都颇有研究。 萧展鹏出剑之际,心下已自盘算周全。既然广智和尚出身莆田少林寺,于剑术一道定然了解不多。自己以萧家最厉害的风雷剑法攻击,便是以已之长、攻敌之短,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只见萧展鹏长剑势若矫龙,一道剑光直刺向广智和尚的咽喉。剑风呼啸,隐约藏有风雷之声。 那广智和尚初时面对厉秋风,双手合什,恍若入定一般。待得萧展鹏出剑之时,也未见这和尚如何用力,身子已自转向萧展鹏,仍是双手合什,双目微睁,眼见着萧展鹏的长剑劈波斩浪一般刺了过来,竟似浑不在意。 厉秋风见过萧展鹏的风雷剑法,知道这套剑法大开大阖,纯以内力驱动,是至刚至极的剑术。以攻势而论,尚在武林中最为出名的青海派剑法之上。只不过这剑法极耗内力,若是三十六招内不能克敌,用剑者内力大损,情势便要大大不妙。 此时在场的几人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见萧展鹏出剑既稳又狠,剑锋破空之时,确有风雷之气势,人人心下均想:“福建萧家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漫天剑光闪动,如疾风暴雨般向广智和尚卷了过去。 广智和尚却是动也不动,直到剑光到了他身前三寸之处,这老僧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只见他双掌轻轻一翻,萧展鹏的剑光瞬间尽数消失。 剑光一失,剑锋所发出的风雷之声立时平息。 众人定睛望去,萧展鹏的长剑竟然已被广智和尚的双掌夹住。剑尖隐于广智和尚的双掌之中,剑身不住颤动,便如一条头部被困住的巨蛇,正自挣扎着想冲破广智和尚的双掌,在这和尚的咽喉咬上一口。 只见萧展鹏身子悬于空中,全凭着右手的长剑将身子支撑住。他脸上神情紧张,全身内力贯注于长剑之上,想突破广智和尚双掌的束缚,在这和尚的咽喉刺上一剑。 广智和尚却是面色平静,双目又眯成一条缝。此时山风猎猎,这和尚虽站在墙顶,僧袍却如凝固住一般,连袍子边角都纹丝不动。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老和尚内力当真了得,只怕在场的众人之中,以这老和尚的内力最为厉害!” 厉秋风见萧展鹏长剑被广智和尚裹住,身子悬在空中,已然处于下风。到了这个关头,萧展鹏要么弃剑退开,要么拼尽全力与广智和尚比拼内力。不论他选择哪一个方法,都是必败无疑。而第二种选择则更为凶险,这老和尚内力远胜于他,萧展鹏若是以内力相拼,绝无胜机,而且两人此时是以性命相搏,胜败一分,便是身亡之时。 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兀自指着广智和尚,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夹攻广智,玉清子必然会出手攻击自己,而且柳生宗岩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时自己不但救不了萧展鹏,两人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他正思忖之间,萧展鹏已然变招。 只听萧展鹏一声怒吼,左掌倏然向广智和尚的面门劈了过去。 此时萧展鹏的左掌成刀形,劈出之际竟然也带有风雷之声。 只听柳生宗岩“噫”了一声。庄恒云却是笑道:“原来萧家还留着一手!” 厉秋风是用刀的行家,见萧展鹏以掌化刀,声势竟然不在方才所用的风雷剑法之下,心中暗想:“萧家以剑术驰名江湖,只是以萧公子这一掌来看,萧家在刀法上也必然花了一番心血。这套武功想来是萧家用来败中取胜的绝招,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会轻易使出!” 萧展鹏这一记“掌刀”迅疾无伦,比他手中的长剑速度还要快许多。待得广智和尚惊觉,萧展鹏的左掌已切到他面门。 便在此时,广智和尚的双掌突然分开。而且他双掌分开的同时,身子向右微微一侧。 萧展鹏使出“掌刀”之时,右手仍然驱动长剑攻向广智和尚。 这老僧双掌分开之时,萧展鹏的突然长剑脱困,电光火石之间,萧展鹏已然无法收剑。只见剑光闪动,长剑直向前刺了出去。受这一剑之力的牵引,萧展鹏的身子也向前飞了出去。 厉秋风心下大惊,知道广智和尚突施险招,放开萧展鹏的长剑,不只可以避过萧展鹏的掌刀,还可以让萧展鹏的长剑失去控制,不仅使得萧展鹏这一剑刺空,而且萧展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必然向前飞出,落于广智和尚的掌力控制之下。 两人交手变招,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这老和尚竟然能有如此机变,实在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才能有如此身手。 厉秋风知道情势不妙,而萧展鹏已然失控,身子直向前飞了出去。 此时广智和尚已然向左侧过身子,萧展鹏的长剑堪堪从他胸前贴着僧袍刺了过去。长剑掠过之后,萧展鹏的身子被这一剑之力牵动,也从广智和尚的身前掠过。 此时萧展鹏背心向上,背后的要害完全暴露在广智和尚的掌下。 广智和尚左掌抬起,便要向萧展鹏后心拍去。 萧展鹏全无反抗之力,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厉秋风长刀已然出手。 广智和尚只觉得一丝极细微的刀风袭向他的眉心,他倏然抬头,刀光已到了他的眼前。 广智和尚虽惊讶于厉秋风出刀之快,但是他仍然有信心先在萧展鹏后心拍上一掌,然后再躲开厉秋风这一刀。 是以长刀已经到了他的眉心,他的左掌仍然向萧展鹏的后心拍了下去。 广智和尚计算得极为准确。果不其然,他的左掌拍到萧展鹏后心之时,厉秋风的刀距离他的眉心仍有两寸的距离。 这两寸的距离,对于广智和尚来说已经足够先杀萧展鹏,再避开厉秋风这一刀。 饶是广智和尚是世外高人,对于能够在厉秋风使出凌厉无匹的两败俱伤打法之时仍然能够先伤萧展鹏再全身而退这一妙招,也是心下得意。 他的嘴角已隐隐露出笑意。 只是这笑容瞬间便凝固了。 因为他的左掌拍到了极限,却压根没有拍到萧展鹏的后心。 但是,厉秋风的长刀已经到了他的眉心! 第二百七十章 广智和尚心下大惊,刀锋未到,但是刀锋的寒气已然激得他眉心生疼,是以此时已容不得他低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老僧也当真了得,虽已来不及收回双掌,百忙之中,突然张嘴吐出一口气,同时他的脑袋向后扬了过去。 他这一口气蕴含真气,竟然将厉秋风刺到他面门的长刀吹得微微一抖。 虽然这一抖细微到了极处,甚至肉眼无法看清,但是对于广智和尚来说,却已经足以死里逃生。 厉秋风的长刀略微慢了一慢,广智和尚的脑袋恰好此时向后扬起,本来要刺入他眉心的刀锋贴着他的眉心向下划去,从眉心一直划到他的鼻端。 刀锋与广智和尚的肌肤紧紧贴住,只是刀锋已然刺到了极限之处,竟然没有刺入广智和尚的肌肤。 这一刀只是在广智和尚的眉心至鼻端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却没有伤及广智和尚分毫。 饶是如此,广智和尚死里逃生之下,也是心下大骇,哪里还敢缠斗,身子疾向后退去。 在他向后退去的同时,他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失手。 原来厉秋风长刀刺向广智和尚眉心的同时,左掌凌空拍出一掌。 这一掌的力道恰到好处,一股劲风扑出,竟然将萧展鹏的身子向下压低了一寸。 虽然萧展鹏的身子只低了一分,却恰好避开了广智和尚拍下的一掌。 广智和尚计算的本来已经足够精密,只不过厉秋风算得比他更准。 这老僧武功虽高,计算准确。但是若论起生死相搏的经验和杀人的技术,与锦衣卫相比,却要差得远了。 广智和尚败在厉秋风手下,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的江湖阅历。 是以他身子向后退开的同时,心中又惊又怕,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老僧竟然起了畏惧之心。 他知道,这个对手为了杀人,会不择手段。 而这一点,他万万做不到。 厉秋风击退了广智和尚,但是却救不了萧展鹏。 因为此时萧展鹏已经飞过了墙头,竟然向墙外的万丈深渊飞了过去。 厉秋风想也不想,右足一点,便也向墙外跃了出去,半空中长刀“铮”的一声插入刀鞘,右手便向萧展鹏腰带上抓了过去。 此时庄恒云和柳生宗岩也已跃上了墙顶,只不过柳生宗岩跃起时虽然比庄恒云晚了片刻,却抢在庄恒云身前到了墙顶。 庄恒云心下一凛,心中暗想:“这个老魔头的轻功果然远在我之上!” 玉清子、庄恒云、柳生宗岩、广智和尚四人站在墙顶,只见墙外的深谷之中云雾弥漫,哪还有厉秋风和萧展鹏的影子? 过了片刻,却听广智和尚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这人是恶魔转世,若是葬身于万丈深渊,那是最好不过。” 庄恒云不由转头看了柳生宗岩一眼,却见他脸上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想来对厉秋风也是颇为忌惮。庄恒云心中暗想:“本来想用姓厉的小子牵制这个老魔头,偏偏这小子不听话,如今坠入谷中,只怕尸骨无存。要想再与这个老魔头抗衡,只得另想法子了!” 萧展鹏从广智和尚掌下死里逃生,只不过他飞出了墙头,却发现竟然向云雾弥漫的山谷中坠落下去。他心中大骇,却又无处借力,心中一声长叹,只得闭目待死。 正绝望之间,忽觉身后腰带被人扯住。他愕然睁开双眼,却见眼前白茫茫一片,知道自己已经坠入到云雾之中。正惶恐之间,却听身后有人沉声说道:“萧兄别慌,咱们定能想法子逃生!” 萧展鹏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听到耳边呼呼风响,身子下坠之势丝毫不减。想要张嘴说话,竟然被风压得张不开嘴。便在此时,忽觉眼前一亮,竟然已经穿过了云雾,四周变得明亮起来。 两人穿过云雾之后,厉秋风见左侧不远处便是怪石嶙峋的山崖,心下暗想:“须得想法子抓住山石,减缓下坠的势头,然后再想法子逃生。” 只是两人下坠之势何等猛烈,若是强行用手去抓住山石,只怕胳膊立时便会被下坠之力扯断。他心中念头急转,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办法。 便在此时,却听萧展鹏沉声说道:“厉兄抓紧我!” 厉秋风一怔,虽不晓得萧展鹏此话是何用意,抓住他要腰带的右手却攥得越发紧了。 只见萧展鹏右手长剑斗然刺出,扎向了两人左侧的山崖。 萧展鹏这一剑力道拿捏的极为巧妙。他并不是想将长剑扎入岩石缝中,而是将长剑在山石之上划动,借此缓解两人的下坠之势。 只见长剑与岩石划出一连串的火星,发出极为尖利的摩擦之声。 萧展鹏手中的长剑是萧家祖传的一柄神兵利器,是以两人下坠的势头虽然十分猛烈,长剑在岩石上划动之时,火星四溅,声势惊人,长剑却没有折断。若是换成其它宝剑,只怕此时早已断成数截了。 借着长剑与岩石摩擦之力,两人下坠的速度立时变得慢了一些。趁此机会,厉秋风双足不断轻轻在山石上点动。初时只是如蜻蜓点水般轻轻踩踏,随着下坠之势变缓,他双足的力道越来越大,待又下坠了十余丈后,他的双足已能在岩石上用力跃动。此时恰好看到脚下不远处有一棵一人多高的松树长在岩石缝中,树干探出了崖体。厉秋风大声说道:“萧兄小心,我先抓住那棵树!” 他话间未落,右手抓着萧展鹏的腰带向上用力挥出。萧展鹏身子一轻,直向上飞起了一丈多高,待得身子升到了顶点,正要下落之时,他身上的下坠之力已然全被消解。 萧展鹏心下一喜,左手斗然伸出,正好抓住一块突出的山岩顶端,整个身子已然悬在了山岩之上。只不过他全力去抓山岩之时,右手的长剑卡在一处石缝中,再也拿捏不住,竟然脱手坠落到深渊之中。 厉秋风将萧展鹏向上掷出之后,他的下坠之势却又快了几分,瞬间便到了那株松树旁边。厉秋风早就胸有成竹,只见他右膝略弯,右足在松树树干上轻轻一点,只听“喀喇”一声响,那松树承受不住他的下坠之力,已然从中间折断。 只不过借着这松树一挡之力,厉秋风身子已向上弹起,升起了一丈有余。他手疾眼快,双手伸出,正抓住两道岩缝,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之上。 便在这时,萧展鹏的长剑自空中坠落,正好从厉秋风头顶上掉了下来,虽然没有砸中厉秋风,却也吓了他一大跳。 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饶是厉秋风武功高强,却也是紧张之极。直到抓住岩石缝隙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正庆幸时,却听头顶传来萧展鹏的声音:“厉兄,你没事罢?” 厉秋风抬头向上望去,却见萧展鹏身子悬在头顶两丈多高的地方,只不过只能看到他的双腿,却瞧不见他的面容。 厉秋风道:“我没事,咱们慢慢向下走罢。” 萧展鹏道:“厉兄且慢,这山石并不牢固,咱们还是并肩向下走为好。否则我在厉兄头顶,若是不小心踩落一块岩石,只怕会伤到你。” 厉秋风暗赞他想得周到,于是等候了片刻,待得萧展鹏下到他身边时,两人才相视一笑。此番两人互相帮助,死里逃生,对于对方都是心生感激。 此时两人身处悬崖中间,山风猎猎,全仗着两人武功高强,这才没有被山风吹得坠入崖底。只不过这悬崖自形成之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万年的风吹雨打,岩石多有破损,有时抓了过去,稍一用力岩石便即断裂。是以两人万般小心,互相帮助,慢慢向崖底攀爬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想来已是暮色将至。便在此时,忽听得脚下隐隐传来流水之声。厉秋风心下大喜,转头对萧展鹏说道:“萧兄,咱们脚下有流水声,看样子就快到谷底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厉秋风暗赞他想的周到,于是等候了片刻,待得萧展鹏下到他身边时,两人才相视一笑。此番两人互相帮助,死里逃生,对于对方都是心生感激。 此时两人身处悬崖之上,山风猎猎,全仗着两人武功高强,这才没有被山风吹得坠入崖底。只不过这悬崖自形成之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岩石多有破损,有时抓了过去,那岩石便即断裂。两人万般小心,相互援手,慢慢向崖底攀爬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想来已是暮色将至。便在此时,忽听得脚下隐隐传来流水之声。厉秋风心下大喜,转头对萧展鹏说道:“萧兄,咱们脚下有流水声,看样子就快到谷底了。” 两人在山岩上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虽然身负武功,却也累得手脚酸麻。此时知道距离谷底不远,欣喜之下,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下行的速度反倒更快了。大约爬了十几丈后,双脚终于踏上了地面。 只见这谷底宽三丈有余,两侧都是如刀削斧凿一般的悬崖峭壁。谷底右侧却有一条山溪,宽不过一丈,溪水清澈之极,能够看到水中流动的小鱼。 两人站在谷底,抬头望了望云遮雾罩的山峰,一时之间竟然恍如隔世。过了片刻,萧展鹏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咱们朝哪边走为好?” 厉秋风道:“咱们顺着水流的方向走,一定能离开这里!” 两人沿着山溪而行,刚走出几步,却见不远处的地上竟然斜斜插着一柄长剑。这山谷中风势不小,那长剑在风中微微颤动。两人愕然停下了脚步,萧展鹏道:“难道这里有人来过不成?” 厉秋风手按刀柄,心下暗自戒备。此时只听得山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呜”之声,夹杂着山溪“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天色本来便已暗了下来,加上身处这深达百余丈的深谷之中,云雾弥漫于谷顶,是以此刻两人四周颇为昏暗。那柄长剑斜斜插在地上,只是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厉秋风冲着萧展鹏做了一个暂时停步的手势,自己手按刀柄,慢慢向那柄长剑走了过去。 待走到近前,看清了这柄长剑,厉秋风却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萧展鹏笑道:“萧兄,你过来看看罢。” 萧展鹏快步走到近前,见厉秋风面露笑容,心下诧异,仔细一看,那柄长剑剑身较普通的长剑要宽许多,心下一怔,伸手将长剑拔了出来,却是他自己所用的宝剑。 萧展鹏这才想起两人从山顶坠落之时,自己曾以长剑划蹭山岩,以减缓两人下坠的势头。其后偶一失手,长剑从空中坠入深谷,竟然插在这谷底山溪旁,倒把两人吓了一跳。 萧展鹏哈哈一笑,道:“今日怪异之事甚多,有些头昏脑胀,连自己的兵刃都记不清了。” 他说到此处,却见剑锋处已然磨得平了,剑身还多了不少微细的缺口。这柄宝剑是他十六岁时父亲所赠,是江湖中少见的神兵厉器。用这柄宝剑使出风雷剑法,要比寻常的长剑声势更为惊人。萧展鹏对这柄宝剑爱逾性命,不只白日里随身携带,便是晚上歇息,也要将长剑放在枕边。此时见这柄宝剑变成如此模样,心下不禁一疼。 厉秋风见萧展鹏露出惋惜之色,知道他心疼自己的这柄宝剑,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只得默然不语。 萧展鹏怔了片刻,这才强笑道:“好歹这柄宝剑救了咱们的性命,倒也值了。” 萧展鹏将长剑收入鞘中,对厉秋风道:“厉兄,咱们还是向谷外走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此时天色欲发昏暗,只能看到两三丈外的物事,再远的地方就看不到了。好在山溪“叮咚”之声不绝,倒不必担心辨不清方向。 两人随着山溪前行,不时有松鼠从脚下跑过。这谷底到处都是细小的碎石,踩上去咯吱作响。初时尚听得新鲜,只是走得时间长了,便觉得这声音枯燥无比。 两人在谷底曲曲折折地走了百余丈,蓦然间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无边的暮色之中,隐隐瞧见前方有火光闪动,还夹杂着呼喝之声。 两人都是武功好手,虽然这火光和人声距离两人尚远,却让两人立时惊觉。 刹那之间,厉秋风和萧展鹏身形闪动,一前一后移至左侧崖壁一处突出的山岩之后,身子紧贴在崖壁上,凝神倾听前方的声音。 呜呜作响的山风之中,只听得远远传来杂乱的人声。只不过离得远了,且受到山风声音的干扰,听不清楚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厉秋风低声对萧展鹏道:“萧兄,从声音上听来,前面聚集的人着实不少。这谷底都是沙石,任你轻功再高,踩下去定然会有声响。怎生想个法子,能悄悄过去,又不让那些人发觉才好。” 萧展鹏自然也想到了此节,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发现对面山崖上山石嶙峋,不似两人这一侧陡峭,于是右手冲着对面指了指。厉秋风抬眼看去,立时知道了萧展鹏的意图,当即点了点头,探出头去向前方望了望,隐隐约约见到几点火光,却看不到人影,知道前方那些人肯定也看不到自己和萧展鹏,这才身子一纵,直向对面山崖跃了过去。 他纵身之前已自算定了落脚之处,是对面山壁上一块突出的山岩,距离谷底大约有三丈多高。厉秋风虽然轻功不弱,要想一纵三丈多高却也万万办不到。是以他先跃到距谷底一丈有余的一处岩石上,右足在那岩石上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复又弹起,恰好落到三丈多高的那块山岩上。 厉秋风到了山岩之上,转头冲着仍站在谷底的萧展鹏做了一个手势。此时天色昏暗,好在两人距离不算太远,萧展鹏看得清楚,依样画葫芦也跃到了岩石之上。两人施展轻功,在山崖的岩石上不断向前跃进。走了十几丈远,却发现前方突然变得开阔起来,竟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圆形空地。 两人悚然一惊,急忙收住身形,将身子紧紧贴在山壁上。只见前方空地上燃起了四五堆大火,火堆旁高高矮矮站了数十人,个个手提长剑,不时传出呼喝之声。 厉秋风见这些人身着黑衣,与柳生家族的杀手一般无二,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这些杀手跑到这谷底做什么?难道自己与萧展鹏坠入深渊之后,柳生宗岩生怕两人死里逃生,又派了这些杀手下到谷底来截杀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得一名黑衣人高声说道:“你们已身陷死地,若是早些投降,咱们自可留你们的性命。何况咱们本来也不想杀你们,只要你们乖乖地放下兵刃,走出这个山洞,咱们保证不会害了你们的性命!” 厉秋风见火堆旁边还躺着三四个黑衣人,半天仍是一动不动,想来即使没死也是身受重伤。厉秋风暗想这些黑衣杀手个个心狠手辣,况且七人一队,互为犄角,若不是趁虚而入突施袭击,这除掉这些杀手极为不易。不知道这些人围攻的是哪位高手,竟然能有如此武功,在柳生一族众多杀手的围攻之下,仍能连伤数人。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向场中望去,这才发现这些杀手的对面崖壁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洞穴。这洞穴高有两丈有余,仿佛一座大门一般。只不过暮色沉沉之时,若是不细看,自然看不清楚山壁上竟然会有如此大的一个洞口。想来柳生家族的杀手所要围攻之人,便躲在这山洞之中。 那黑衣人说完之后,除了山风、流水和火堆中的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过了片刻,方才说话那黑衣人见洞中并无人应答,右手一举,立时有五名黑衣人手提长剑,越众而出,直向那山洞扑了过去。 厉秋风不知道这些黑衣人围攻的是什么人,但是柳生一族的杀手素来与中原武林作对,十二年前兴献王陵一役,几乎毁灭了半个江湖,实是武林一大浩劫。此时大举出动,对方必定是名门正派的高手。厉秋风右手掏出三枚铜钱,手臂暗自蓄劲,心想这些杀手若是攻进山洞,自己定要出手相助。 只见那五名黑衣人弓着身子,右手长剑拖后,向洞口直逼了过去。与此同时,那杀手首领右手一挥,又有七名黑衣人站了出来,将长剑收回鞘中,从背上解下强弓,弯弓搭箭对准了洞口。 眼见五名黑衣人距离洞口不过两丈左右,那杀手首领沉声喝道:“放箭!” 只听弓弦声噼啪作响,七支羽箭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向洞口飞了过去。 厉秋风虽厌恶这些柳生一族的杀手,但是对于这些杀手分进合击的攻击手段却也是赞叹不已。此时五名杀手负责主攻,七名弓箭手负责掩护,若是放箭时机拿捏不准,对于主攻的五名杀手却没有半分帮助。若是放箭时间过早,洞穴中的敌人闪躲之后,仍然可以从容迎击五名主攻杀手的进攻。若是放箭时间过晚,那五名杀手已进入洞穴之中,与洞中的敌人缠斗在一起,此时放箭很可能会误伤同伴。因此放箭的最好时机,便是五名杀手即将攻至洞口而洞中的敌人准备迎击之时。此时敌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五名杀手的身上,对于突然飞来的羽箭,定然防备不足,一个不慎便会丧命于羽箭之下。即便射不死敌人,敌人也必然要避开飞来的羽箭。趁着敌人躲避之机,负责主攻的杀手便可以进入洞中,将敌人一鼓聚歼。 厉秋风见这七名杀手箭去如流星,端得是又快又狠,而且堪堪从五名已攻至洞口的杀手之间穿了过去。若是差了毫厘,不免将同伴立毙于箭下。可见这些杀手不知道经过多少次苦练,才能配合得如此精妙。 谁知七支羽箭射入洞内,却如石沉大海,竟然没有半点声音。那洞穴好似一张黑漆漆的大嘴,将七支羽箭悄无声息地吞噬掉了。 此时五名杀手已经到了洞口,手中长剑护在胸前,作势要向洞中冲去。 便在此时,却见两名杀手哼也没哼一声,便即一头栽倒,另外三名杀手却是挥动手中的长剑,似乎正在遮挡敌人的攻击。 厉秋风和萧展鹏两人身在崖壁之上,距离那洞穴又远,不知道洞中那人用了什么手段,瞬间便打倒了两人。厉秋风本来打算用铜钱偷袭那杀手首领,使得众杀手群龙无首,只不过双方距离足有十余丈远,并没有把握能够用铜钱将那杀手首领当场格杀。若是一旦失手,那首领定然惊觉,再想杀他可就不容易了。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忽听得一声惨叫,却是洞口一名杀手突然丢掉长剑,双手握住眼睛,口中长声惨叫。厉秋风心下一凛,见那人踉跄着想要退开,只不过眼睛被双手捂住,辨不清方向,险些摔倒在地。 厉秋风知道,这杀手的双眼已经被洞中的敌人打瞎了。 萧展鹏低声说道:“厉兄,你瞧洞中那人用的是什么暗器?”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这暗器不会太大,应该是银针之类的暗器。” 便在此时,只见那瞎了双眼的杀手转过身来,便想逃回本阵。 那杀手首领右手一挥,一名弓箭手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那瞎了双眼的杀手的咽喉。只听“噗”的一声,那杀手停住了脚步,身子扭曲了几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便即一动不动。 此时洞口剩下的杀手兀自不退,将手中长剑舞的滴水不透,慢慢向洞**逼了进去。 过了片刻,两人的身影已在洞口消失。 厉秋风对萧展鹏低声说道:“这些杀手都是柳生宗岩的手下,他们所围攻的人物必定是江湖同道,无论如何咱们要将他救出来才好。萧兄在这里稍候,我到洞中去助拳。” 萧展鹏摇了摇头,道:“要去一起去,咱们并肩和这些杀手拼了!” 厉秋风正想说话,蓦然间只听得洞中传来一声慑人心魄的咆哮声。霎那之间,厉秋风只觉得腿上一软,险些从崖壁上摔了下去。好在他见机甚快,抓住岩石的右手用力,这才没有摔倒,而是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崖壁之上。 便在此时,萧展鹏却是手足一阵酸软,竟然向山崖下跌了出去。 厉秋风左手一探,倏然之间已抓住萧展鹏的衣领,用力一提,又将萧展鹏拉回到自己身边。 萧展鹏此时也清醒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身子又牢牢地靠在山岩之上。 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此时那块平地上的黑衣杀手中,竟然有十几人摔倒在地,其余众人也一个个腿软骨酥,心中惊惧不已。 萧展鹏面色苍白,低声说道:“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如此可怕?!” 厉秋风道:“这是虎吼之声。百兽之王,名不虚传,单只声音,便比少林寺的绝技‘狮子吼’不知要厉害多少倍。” 此时地七名黑衣杀手手中的弓箭已纷纷掉到地上。饶是那杀手首领武功不弱,却也是只觉得双腿一软,身子晃了几晃,眼见要坐倒在地。好在他见机甚快,发觉情势不妙之后,右手长剑用力向地面插了下去,剑锋插入地面两寸有余。他右手握紧了剑柄,这才将身子稳住了。 众人惊魂稍定,突然只听得洞内又传来一声惨叫。围在洞外的黑衣杀手们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便在此时,只见洞口突然跃出一人,正是方才冲进洞内的两名黑衣杀手之一。只不过此时他头发散乱,脸上全是血污,上身衣衫支零破碎,好似被人撕拦了一般。衣衫破烂之处的肌肤上,尽是道道血痕。下身的裤子却也被撕成了布条,右脚的靴子已然不知去向。方才攻入山洞之时,这人还是衣冠整齐,只不过片刻之间,却变成如此狼狈不堪。 那杀手跃出洞口之后,似乎出了一口气,正要发足狂奔。便在此时,洞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虎头。只见这虎头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咬在那杀手的脑袋上,将他连肩带背吞入口中。那杀手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上半身便已入了虎口。 只见那虎头一甩,随即消失在洞口之中。 这一切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待洞外的黑衣杀手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之时,那虎头已经缩回洞中。 黑衣杀手们两股战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厉秋风和萧展鹏也是震惊不已,互相对视了一眼。萧展鹏低声说道:“怪不得这地方叫虎头岩,原来真的有老虎。这老虎的脑袋已是如此巨大,加上身子,几乎与这山洞相差不多。洞中那人真是厉害,竟然能驱动老虎杀人!” 厉秋风也是一脸震惊,道:“怪不得这些杀手离那洞口远远的,想来已经知道这洞中有此异兽,是以才不敢逼近。只是攻入洞中这两名杀手倒霉,做了老虎的腹中餐。” 此时那杀手首领高声喝道:“你们既然不识时务,那咱们就放一把火,瞧这只畜牲还能保护你们到几时?!” 他话音方落,只见那七名弓箭手将强弓从地上捡了起来,从身后的箭筒中重新取出羽箭。只是这次拿出的羽箭却与此前的不同,顶端没有箭头,而是包裹着黑乎乎的油布。七名弓箭手将羽箭顶端伸入火堆之中,再拿出时,顶端已燃起火来。原来这些人身上竟然携带着火箭,此时要用它来逼退老虎。 厉秋风心想:“听闻虎乃兽中之王,只是最为怕火。况且虽然不知道洞内是何情形,只不过闪转腾挪的余地定然不大。这火箭射将进去,那猛虎必然逃走,洞**可能会燃起大火,躲在洞中之人只怕无法逃脱!” 念及此处,厉秋风已无法再等,只见他身子斗然跃起,直向一众黑衣杀手扑了过去。半空中右手一挥,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三名正自弯弓搭箭的黑衣杀手的后脑海打了过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此时一众黑衣杀手正自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山洞的洞口,压根没有料到身后的崖壁上竟然有人躲藏。是以厉秋风如大鸟般掠至黑衣杀手的背后,这些人却没有丝毫察觉。待得厉秋风铜钱激射而出,那三名手持弓箭的杀手立时中招,后脑要害被铜钱打中,哼都没哼一声,便即栽倒在地。 厉秋风铜钱甫一出手,右手已自将长刀拔出。待三名杀手倒下之时,他已到了一众黑衣杀手的头顶。只见他右足一点,正踹在一名黑衣杀手的天灵盖上。那杀手一声惨呼,“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厉秋风却借着这一踹之力,身子复又弹起,正掠到剩余的四名弓箭手身后。此时那四名弓箭手见三名同伴悄无声息的扑倒在地,正自惊愕之间,却见厉秋风长刀一挥,那四名弓箭手的人头已然飞了起来,鲜血自脖腔之中喷出,飞溅的到处都是。 以厉秋风的武功,自然远在众杀手之上。只是要想一举杀掉七名杀手,却也是万万不能。只不过这些杀手此时正全力对付山洞中的高手和那只猛虎,却没有料到有人竟然自后偷袭,是以才让厉秋风一击得手。若是堂堂正正的对敌,要想将这七人一鼓聚歼,便是慕容秋水亲至,却也绝无可能。 众杀手猝然遇到偷袭,慌张之下四散退开。厉秋风知道这些杀手训练有素,若是被他们围住,不免大费周折,是以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布成阵势。念及此处,他下手绝不容情。只见刀锋过处,鲜血飞溅,转眼之间,又有五名杀手死在他的刀下。 那杀手首领没有料到有人偷袭,转眼之间七名弓箭手已死在厉秋风手下。他惊骇之下,连声呼喝,要众杀手将厉秋风围住。只是此时厉秋风已混入人丛之中,身形快若闪电,忽进忽退,如鬼魅般又连杀五人。饶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心狠手辣,见此情景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是以那首领虽然连声呼喝,这些杀手却斗志全无,只想转身四散逃走。 那杀手首领见情势不对,手中长剑一挥,直向正追杀两名黑衣杀手的厉秋风刺了过去。这首领武功远远高过侪辈,只见他剑光闪动,一道寒光径自袭向厉秋风的右肋。厉秋风见此人出剑迅捷,却也不敢轻视,长刀一翻,直向那人剑身砸了过去。 那首领见厉秋风长刀切到,手腕一抖,长剑如毒蛇一般向上弹起,避开厉秋风这一刀的同时,剑尖却点向厉秋风右手手腕。厉秋风见这首领变招精妙,口中说道:“真有你的!”手上却是连劈三刀,将那首领逼得连连后退。 厉秋风与杀手首领这一动手,瞬间便过了五招。那杀手首领极是狡滑,甫一交手,便知道自己远非厉秋风的对手。是以他东躲西藏,不去硬接硬挡厉秋风的长刀。如此一来,厉秋风虽出招凌厉,要想将此人除掉,一时之间却也办不到。 两人缠斗之时,四散奔逃的黑衣杀手惊魂稍定。这些人见厉秋风被首领缠住,一时之间无暇追杀众人,是以重新集结,每五人为一队,将厉秋风和那首领围在中间。 厉秋风突然出手偷袭,杀掉了十二名杀手,剩下的杀手仍有三十余人。这些杀手分成五队,便如梅花一般,紧紧围在厉秋风周围。 厉秋风长刀如雪,如狂风暴雨般向那杀手首领卷了过去。只是这人像泥鳅一般四处游走,数次险些被厉秋风长刀砍中,仗着轻功了得,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 厉秋风一边追杀那杀手首领,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势。眼见一众黑衣杀手结成阵势,隐隐将自己围在阵中。他心中暗想:“这些扶桑武士训练有素,若是给他们布好阵势,缠斗起来颇为麻烦,须得先将这头目杀掉,才能脱得此困。”只不过那杀手首领只逃不攻,一时之间厉秋风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两人正自追逐之时,忽听那首领一声长啸,随即身子猛然扑倒在地。围在厉秋风身边的三十余名黑衣杀手左手齐扬,同时身子也或前或后的向地上扑去。只见数十道黑色暗器带着呜呜风声,从四面八方向厉秋风打了过来。 这一招大出厉秋风的意料之外。那些暗器来势极快,已容不得他仔细考虑。这些暗器分上、中、下三路打了过来,来自四面八方,将厉秋风退路尽数封死,无论他如何闪避,却也躲避不开。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右脚一挑,却将脚边一具黑衣杀手的尸体挑了起来,恰好立在他的面前。那尸体立起的同时,厉秋风身子一转,以后背倚住那具尸体,右手长刀挥舞,只见刀光如水银泻地,登时将他的身子裹在了刀光之中。只听得“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不绝,其中还夹杂着暗器打在那具尸体上的“噗噗”之声。眨眼之间,打到厉秋风身前的数十枚暗器已被他的长刀尽数磕飞,而那具尸体从头到脚也插了十几枚黑色十字形暗器。 厉秋风认得这暗器,当日他和假扮燕独飞的森田小五郎在前往八宝莲花山的途中,曾经遭遇柳生一族杀手的伏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暗器,知道这是柳生一族的独门暗器,上面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端得是厉害无比。 那些被厉秋风长刀磕飞的十字形暗器四处飞散,从一众扑倒在地的黑衣杀手身上飞了出去。 厉秋风这才知道这些杀手为何会突然扑倒在地。他们发射暗器之时,紧紧围在厉秋风四周,所发射的暗器从四面八方向厉秋风飞去,有些暗器若是落空必然会飞向对面的同伴,是以这些杀手暗器出手的同时,便即扑倒在地,可以避开对面飞来的暗器。这种杀人阵法他们平时已训练过无数次,已是熟练之极。是以那杀手首领发出暗号之后,这些人便同时出手,要将厉秋风立毙于暗器之下。 只是这些人却没有料到,厉秋风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突出奇招,用一具尸体护住了最难防御的后心,又以长刀封住了其余三面,竟然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数十枚暗器攻击之下毫发无伤。 待得暗器四散飞落,那杀手首领已自跃起,见没有伤到厉秋风,却也是又惊又怒,随即又是一声长啸,要众杀手再次发射暗器,将厉秋风置于死地。 厉秋风避开柳生一族杀手的暗器攻击,却也惊出一声冷汗,心下暗自侥幸,却又颇为后悔。他自以为对这些黑衣杀手的杀人手段了然于胸,是以有些托大。却未料到这些杀手竟会布成圆阵以暗器攻击,若非脚边恰好倒着一具杀手的尸体,自己要将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尽数击飞,却是万万办不到。方才他挑起尸体,以后背倚靠之后,再出刀护住前、左、右三个方向,将袭来的暗器尽数击飞。这几招看似简单,实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不只牵动全身每一块肌肉,更是耗尽了心力。是以将暗器磕飞之后,一时之间厉秋风只觉得全身乏力,连手中的长刀都变得分外沉重。 便在此时,却听那杀手首领一声长啸,数十名黑衣杀手纷纷跃起,伸手自镖囊中掏出暗器,打算对厉秋风进行第二次攻击。 从众杀手发射十字形暗器到他们从地上跃起,其实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厉秋风虽然躲开众杀手第一波暗器攻击,却已耗尽全力,眼见众杀手要再次攻击,他心下一凛,知道自己万难闪避,只是已到了这个地步,拼尽全力也要与众杀手周旋,是以后背仍然紧紧倚靠着那具尸体,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准备击打飞来的暗器。 便在此时,却见厉秋风右侧三名黑衣杀手突然一阵惨叫,纷纷栽倒在地上,紧接着杀手人群一阵大乱,又有两名杀手扑倒在地。厉秋风何等机警,见右侧众杀手猝然遇袭,正是脱困的大好时机。是以左手反手抓住那具尸体,便向对面的众杀手掷了过去,同时身子疾向右侧闪动,长刀一挥,已自斩杀了右侧的一名黑衣杀手,趁机冲出了圈外。 第二百七十四章 厉秋风脱身之后,便即转过身子,却见他掷出的那具尸体撞倒了对面两名黑衣杀手,其余几名杀手纷纷躲避。而萧展鹏已自冲入杀手群中,正挥舞手中的长剑,势如疯虎般向两名杀手攻了过去。厉秋风知道此时绝不能给这些杀手重新布阵的机会,是以刀光一闪,向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名杀手连砍了三刀。 那杀手挥剑格挡,却哪能挡住这凌厉之极的玄虚刀法?拼命挡住了第一刀,勉强躲过了第二刀,第三刀却万万遮挡不住。只听他一声惨叫,厉秋风的长刀已从他脖颈处滑过。 刀光闪过之后,初时那杀手脖颈上只是出现了一条极细微的红线,转眼之间红线便扩大了起来,随后鲜血从红线处激射而出。那杀手口中“嗬嗬”作响,却已发不出声音,身子晃了几晃,便即倒在地上。 这杀手尚未倒下之时,厉秋风已自从他身边掠过,直扑向那杀手首领。 那杀手首领极为机警,方才他正等着众杀手用暗器再次攻击厉秋风,却不料萧展鹏突然从背后偷袭,一出手便斩杀了三名杀手。而厉秋风趁此机会,先是用那具杀手尸体挡住对面敌人的攻击,趁机从右侧突出了重围。那杀手首领知道厉秋风既然脱困,必然会追杀自己,是以转身便想逃走。 只是他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却没有料到身形甫动,厉秋风已到了他背后,右手长刀闪动,自那杀手首领右肩斜斜向下砍了过去。 那杀手首领听到背后长刀破空之声,知道情势不妙,脚下用力一点,直向前纵了过去。只听“嘶啦”一声,后背的衣衫已然被厉秋风一刀划破。好在他见机甚快,先行跃起,否则厉秋风这一刀定然能将他斩为两段。 这杀手首领正自侥幸之时,蓦然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他心下一凛,暗叫不妙,只是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待想挥剑格当之时,只觉颈上一凉,眼前看到的一切突然四处翻滚起来。 他这才醒悟自己的脑袋已被人斩了下来,人头飞上半空,是以看到的一切都在转动。 他虽避开了厉秋风的长刀,却忘记了前面还有一个萧展鹏。待他身子跃起之时,萧展鹏恰好逼退了两名黑衣杀手。见那杀手首领正自跃起避开厉秋风的长刀,是以长剑搂头盖脸地削了过去。 那杀手首领避开厉秋风的长刀之时,已是出了全力,却全然忘记了萧展鹏的存在。 于是,他死了。 众杀手见首领的人头被敌人斩落,登时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缠斗下去?发一声喊,便即四散逃开。厉秋风对萧展鹏说道:“若是给这些人逃了,必然是后患无穷!咱们须得将他们全都除掉!” 萧展鹏挥剑拦住了一名正想逃走的黑衣杀手,唰的一剑将他逼退了两步,嘿嘿笑道:“厉兄尽可以放心,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两人一刀一剑,截杀想逃走的柳生一族的杀手。此时这些杀手斗志全无,全然忘记了布阵抗敌,转眼之间,又有四名杀手死在厉秋风和萧展鹏的刀剑之下。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惊道:“是厉大哥到了吗?” 厉秋风和萧展鹏听了这声音,都是又惊又喜。 因为两人已经听出这是慕容丹砚的声音。 厉秋风寻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手执长剑,正自站在洞口处,脸上是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突然现身,心下自然欢喜,伸手冲她摆了一摆。却见慕容丹砚身后又跃出一人。这人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右手提着一柄长剑,紧紧站在慕容丹砚身边。 厉秋风见这少年面目陌生,心下微感诧异。他这一分神之际,原本已被他拦住的一名黑衣杀手趁机绕了过去,发疯般向山谷外逃走。 厉秋风和萧展鹏一阵砍杀,此时剩下的黑衣杀手只有二十余人。这些人眼见首领和同伴惨死当场,被厉秋风和萧展鹏吓破了胆,已是全无斗志,只求能逃出这地狱般的深谷。是以众人纷纷绕开厉秋风和萧展鹏,拼命向谷外奔去。 厉秋风正想再行截杀,忽见不远处人影闪动,从谷外走来了数人。他心下一凛,已然认出当先两人正是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两人身后还跟着二十余人,或是僧人或是道士,自然是两人的亲信弟子。 厉秋风在沙家堡中曾先后逼退过玉清子和广智和尚,看上去似乎大占上风。其实厉秋风知道这一僧一道武功极高,自己只是仗着刀法精奇,又在墙顶之上,才侥幸逼退两人。若是缠斗起来,那广智和尚内力深厚,玉清子剑法了得,自己要胜过其中一人,已是极难之事。若是两人齐上,自己非败不可。是以一见两人现身,便知道情势不妙,转头对正想追杀黑衣杀手的萧展鹏高声说道:“穷寇莫追!萧兄,咱们快退进山洞!” 萧展鹏虽然心高气傲,却也不是莽撞之辈,见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到了,知道这两人是江湖中的大高手,纵然自己与厉秋风联手,只怕也讨不到好去。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他便向山洞一侧奔了过去。 厉秋风见萧展鹏已经退向山洞,便也随后跟了过去。 从厉秋风突袭柳生一族的弓箭手,到广智和尚和玉清子现身,其实只是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是以慕容丹砚在山洞中听到洞外一片混乱,初时还以为这些杀手故布疑阵,想诱使洞中之人露面,后来却是惨叫声不断,这才悄悄向洞外窥伺,待得发觉是厉秋风和萧展鹏到了,她惊喜无限,这才跃出洞外。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跳出来与厉秋风和萧展鹏二人并肩杀敌了。 萧展鹏先行到了洞口,对慕容丹砚笑道:“慕容姑娘,别来无恙罢?!” 慕容丹砚原本极为讨厌萧展鹏,只是经历了皇陵和永安城两场大战,已不似初时那般厌恶这个福建萧家的五公子。何况这几日迭遇艰险,想不到在此地能与厉秋风和萧展鹏,见了萧展鹏,倒有了几分亲切。只听慕容丹砚笑道:“萧老五,你来的倒真是时候……” 他话音未落,忽听厉秋风喝道:“小心!” 便在此时,一道阴森森的剑气已向慕容丹砚左侧的太阳穴刺了过来。 慕容丹砚正与萧展鹏说话。虽然她已瞧见从谷口处走进来数十人,只是距离尚远,何况厉秋风和萧展鹏已经到了,将一众黑衣杀手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绷了几日的心神登时放松了下来,欣喜之下,全然没有防备有敌人出手袭击。 萧展鹏武功远较慕容丹砚高强,厉秋风说话之际,他也觉察到右侧人影闪动,知道有人出剑袭击。当即抢前一步,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口中一声怒喝,右手长剑便向袭来的敌人刺了过去。 萧展鹏这一招是风雷剑法第十三式,名为“流星赶月”,是以快制快的招数。他满拟要以这一剑迫得那人收剑回防,解了慕容丹砚之危。却不料敌人剑光突然暴长,剑招比方才快了数倍,自己这一剑离敌人身体尚有两寸,而敌人的长剑已到了他的面门,剑气森森,激得他眉心一寒。 萧展鹏知道不妙,自己贸然使出以快制快的“流星赶月”,并未留后手。敌人却瞧出其中的端倪,竟然硬碰硬反攻过来。剑术高手若想以快打快,纯以出剑速度取胜,无法从中取巧。萧展鹏出剑不如敌人迅捷,此时被敌人反制,已无法用长剑格挡,只能退后或闪开。 只不过他若是后退或是闪避,敌人趁机跟进,必然会伤到他身后的慕容丹砚。 在萧展鹏的心中,便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对不能让慕容丹砚伤到分毫。 是以他明知敌人的剑术比自己高明得多,却也不能闪避。他将牙一咬,手中长剑去势更快。拼着被对方刺中眉心,也要在敌人身上戳一个透明窟窿。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却听到长刀破空之声大起,厉秋风已然从侧面以长刀攻向敌人脖颈。 那人若是仍要杀掉萧展鹏,自己的人头便要被厉秋风切下,是以他只得收回长剑,身子向后疾退。 敌人向后退去之时,萧展鹏已然看清这人正是武当派的玉清子。 厉秋风此时已到了两人身前,高声喝道:“快退进洞中!”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股劲风已绕了过来,紧接着一道雄浑之极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从身后涌了过来。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已经拉着那少年和萧展鹏向洞内奔去,左手向后拍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厉秋风身子被身后敌人掌力推动,直向洞内飞了过去。 身后那人见厉秋风被自己震飞,正想大步追上去,冷不防厉秋风左手一挥,三枚铜钱激飞而至。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厉秋风出手如电,那人虽是武功高强之辈,却也是悚然一惊,百忙中一个无头跟头向后翻出,堪堪避过了三枚铜钱。待他站定身形之时,眼前哪还有三人的影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出手袭击厉秋风那人正是广智和尚。他在沙家堡中曾与厉秋风交过手,知道此人刀法诡异,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刀客。方才见厉秋风一刀逼退玉清子,心中暗想:“这个杂毛一向高傲的很,今日却两次栽在这小子的刀下。老衲若是一显身手,将这小子当场打死,日后咱们各自执掌少林、武当,你这杂毛在老衲面前可就抬不起头了。” 其实广智和尚不知道厉秋风的师门与武当派极有渊源,玄虚刀法本就出自武当派剑法,二者一阴一阳,一正一奇,一快一慢,可以说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而创出玄虚刀法的那位武林高手本就精通武当派剑法,内心深处,实是将武当派剑法当做世间最强的剑术。是以在研习玄虚刀法之时,有意无意的加入了克制武当派剑法的招数。而武当派的剑术高手却不知道世间有这样一门刀法,是以遇上精通玄虚刀法的高手,不免全然受制,束手束脚。那玉清子比厉秋风年长三四十岁,功力至少要比他精纯二十余年,以内力而论,自是万万取巧不得。若不是厉秋风仗着玄虚刀法招数精奇,绝对不能一招便将玉清子逼退。 广智和尚虽然是出家人,骨子里却是心高气傲,不能容人。正因为如此,他修习少林武功之时,只求克敌制胜,出手之际凶猛之极,大违佛家“慈悲中正”之本意。是以广智和尚的武功虽然在同门之中位居第一,他师父却最不喜欢他,时常训诫他要以慈悲为怀,不可一味追求精进。最后强令他闭关修禅,甚至不许他踏入藏经阁,阅读少林寺武功秘笈。广智和尚恼羞成怒,愤然离开莆田少林寺,到了东海一处海岛之上,苦练“达摩伏魔掌”和“金刚降魔手”这两门少林派绝技。 少林武功本就以阳刚见长,这“达摩伏魔掌”和“金刚降魔手”更是少林武功中最为刚猛无俦的两门功夫。少林高僧修习这两门武功之时,须得以佛法的慈悲之气来中和修习这两门武功所带来的戾气,否则只求突飞猛进,极易坠入魔道。广智和尚离开少林寺,只觉得师执同门也处处与自己过不去,心中激愤无比。到了海岛之上,早将自幼苦读的佛经忘到脑后,每日苦修这两门武功,只求有一日能独创一派,压制莆田少林寺,甚至将嵩山少林寺也一并挑了,才能遂了他的心愿。 这广智和尚原本极有慧根,在佛法修为上也甚是了得。只是练功到了痴迷的境地,加上性子偏激,终于入了魔道。此次受人所邀重入中土,一心要独创一派,另成一家。到了沙家堡之后,见到这玉清子,便将他视为自己日后称霸武林的一大对手。虽然此时互为盟友,却也存了争强斗胜之心。眼见玉清子两次在厉秋风刀下落了下风,他便想大展神威,将厉秋风当场打死,是以一出手便用上了刚猛无俦的“达摩伏魔掌”中的厉害招数。 广智和尚见过厉秋风的刀法,确是玄妙精奇,只不过他只有二十多岁年纪,内功与自己相比,自是相差甚远。待见到厉秋风左掌拍出,竟然想与自己对掌。他心下暗想:“你这小子若是以刀相迎,老衲或许还要忌惮三分。你以左掌硬接老衲的达摩伏魔手,那是你自己找死。就算不能将你当场震死,硬接了这一掌后,你左臂也非断不可。老衲将你生擒活捉,那杂毛自然是灰头土脸,就算在柳生宗岩和那些东厂番子面前,老衲也是面上有光。” 只是两人掌力甫接,广智和尚只觉得自己这一掌仿佛打在一团棉花之上,竟然丝毫不受力。他心下一怔,立时催动内力,只觉得厉秋风的左掌恍若一个充满了气的大球一般,被自己掌力一推,竟然自飞了出去。广智和尚心下一凛,暗想这小子好**滑,知道内力不如自己精纯,左掌拍出之时,看似要与自己硬碰硬的对掌,实际上却用上了阴柔的内力,待得自己右掌拍到之时,竟然借着自己的一推之力,便即向洞内飞去。如此一来,倒像是自己助了这小子一臂之力,帮着他逃进了山洞。 广智和尚想通了此中的关节,自是又惊又怒。惊的是他过于自负,还是有些托大,没有料到厉秋风不只刀法了得,于内功一道也颇为精通,且能随机应变。怒的是自己苦练三十余年的达摩伏魔掌竟然没有将这小子当场震死,在玉清子和自己的徒弟面前不免略失颜面。只不过他也知道,厉秋风虽然借着巧劲化解了自己这一掌,只是他内力不及自己精纯,硬接这一掌虽不致受了内伤,此时也定是全身震痛,短时间内体内真气阻滞,无法出手对敌,正是趁机除掉他的大好时机。是以广智和尚毫不停留,大步追了上去,拼命也要再拍一掌,将厉秋风当场打死。 只是广智和尚武功虽高,却是自幼在莆田少林寺出家为僧,每日里诵经礼佛,苦练武功。待得离开少林寺,躲在海岛之上,虽然武功日益精进,但是无论在少林寺中,还是在海岛之上,与他拆招喂招的除了同门师兄弟,便是自己的徒弟,自是不能痛下杀手。是以生死相搏、临敌机变的江湖阅历近似于没有。否则在沙家堡中,他早将厉秋风打死打伤了。方才他见厉秋风借着自己的掌力像断线风筝一般向山洞内飞去,便即拔步要追。却不防厉秋风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他双目和咽喉打到。饶是广智和尚武功已臻化境,只是两人距离不过一丈,想要以掌力震飞铜钱已是来不及了。好在他也算机灵,一个无头跟头向后翻出,三枚铜钱堪堪从他背后飞了过去。 广智和尚落地之后,见厉秋风已逃入洞中,心下大怒,正要再追,忽听得玉清子道:“大师且慢。常言道穷寇莫追,这小子的武功稀奇古怪,洞中又情势未明,咱们还是等柳先生到了之后,再做打算。” 广智和尚哼了一声,看了看满地都是黑衣人的尸体,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知道这些黑衣人都是柳生宗岩手下的高手,伤亡如此惨重,定然是遭受了极大变故。自他离开少林寺之后,前后也收了二十余名弟子,加上这些弟子所收的门人,自己门下不过五六十人。若想凭借这些人将少莆田少林寺和嵩山少林寺挑了,再压服各派,自成一家,自是远远不够,须得借助柳生宗岩和东厂的势力。此时自己若是带着门人强行攻入山洞,就算能将洞中之人尽数除掉,自己一方必然也是死伤惨重,倒给这玉清子做了嫁衣。念及此处,他便停下了脚步,却也不去理会玉清子,自行走到一块大岩石旁,盘膝坐下,双目低垂,又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厉秋风借着广智和尚一掌之力,身子疾向洞内飞去。他知道敌人绝对不肯干休,是以早就摸出三枚铜钱。待得身子被敌人掌力激荡向洞内飞去之时,立时将三枚铜钱向身后激射而出。 这一招果然奏效,敌人被他铜钱阻击,便即停止了追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跃入到山洞之中。只是双脚一落地,却觉得全身一阵酸麻,胸口气血翻滚,刹那间竟然全身脱力,几乎要坐倒在地。 厉秋风心下暗自侥幸,知道自己虽以巧劲化解了敌人大半掌力,又借着敌人剩余的掌力飞入洞中。只是敌人的掌力雄浑之极,自己远非敌手。虽是大半化解,仍有一小部分注入自己体内。虽不至于身受内伤,却也是半身酸麻。内力如此深厚的敌人,想必就是那名为少林寺掌门的广智和尚。 第二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正抓在他肩膀之上。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此时真气受阻,便如一个寻常庄稼汉子无异,若是敌人窥伺在侧,自己只能束手待毙。正想如何脱困之时,却听一人欢声说道:“厉大哥,是你么?” 厉秋风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腿一软,竟自坐倒在地。却听慕容丹砚惊道:“厉大哥,你受了伤么?” 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虽然知道慕容丹砚抓住了自已的右臂,却是压根瞧不见她的身影。人在一团漆黑之中,是最为恐惧和惊慌之时。厉秋风心下不解,为何慕容丹砚能看见自己,自己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越想越是恐惧,饶是他一向镇静,此时也变得彷徨无助,颤声说道:“慕容姑娘,我怎么瞧不见你?难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瞎了不成……” 慕容丹砚也是惊叫一声,道:“厉大哥,你可不要吓我啊?!”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先生,您先闭上眼睛,不要胡思乱想,咱们扶你进洞便没事了。” 这声音酥软无比,听在耳中好不受用。厉秋风正在想这人是谁时,却听慕容丹砚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听沙夫人的话,咱们先进洞再说。”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只觉得她抓住自己右臂的手倏然松开,随即挽住了自己的右臂。与此同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脂粉香气,却是有人轻轻扶住了自己左臂。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相处过数日,虽一直以礼相待,却也闻到过她身上少女的体香。只是少女体香,与这脂粉香气全然不同。是以厉秋风立时判断扶住自己左臂之人,便是慕容丹砚所说的那位“沙夫人”。厉秋风心下暗想:“怎么慕容姑娘会藏在这山洞之中?这沙夫人又是什么来历?这山谷正位于沙家堡之下,这女子难道也是沙家堡的人不成?” 此时他已依言闭上了双目,何况对方又是素未谋面的女子,便是双目睁开,却也不好去盯着人家看。虽是心中充满疑虑,此时也不能见到那女子的面容,只得被慕容丹砚和那女子搀扶着慢慢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十几步远,却听左首那沙夫人轻声说道:“玉儿,快将石门打开!” 厉秋风听得有人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轧轧”巨响,夹杂着沙石落下时的簌簌之声,待得声音停止,慕容丹砚和那女子扶着厉秋风继续前行。 厉秋风虽未睁开双眼,却感觉似乎进到了一处极幽深的空间,脸上隐隐有微风掠过。走了十几步远,却听得身后又传来了“轧轧”巨响,最后却是“砰”的一声响,随后便寂然无声,想来那石门又合上了。 走了大约一盏茶工夫,却听那沙夫人道:“咱们到了。这位先生,您可以慢慢睁开眼睛了。” 厉秋风依言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最初只看到两团朦朦胧胧的红点,渐渐的那两个红点清晰起来,最后化成两只眼睛。 厉秋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虎头,正自盯着他看。那两只眼睛,正是这老虎的双目 厉秋风认得这个虎头,赫然便是方才曾经吞掉柳生一族杀手的那头老虎。 厉秋风大惊失色,右手倏然握住刀柄,便要拔刀出鞘。 便在此时,慕容丹砚的双手,已自握住了厉秋风的右手手腕,厉秋风的右手立时停了下来。只听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你不要怕,这老虎可是咱们的好朋友。” 随即听到萧展鹏笑道:“不错。不过方才我在洞口之时,却也吓了一大跳。” 厉秋风这才看到萧展鹏也站在自己身边。他转头四处打量,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央,这山洞比八宝莲花山皇陵地下那处山洞还要大出许多。整个山洞是仿佛是一个竖立着的鸡蛋,整体上成圆形。洞壁上每隔五六步远便插着一枝手臂粗细的火把。借着火把的光照,可以看见四周洞壁下摆着一些巨大的木箱。东北角上垒着数十个灶台,西北角一侧则堆满了粗细不一的木头。 山洞的地面倒是非常平整,显然经过人工修葺。厉秋风转头向来处望去,却见山壁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想来方才就是从那洞中走了进来。再看身边高高低低站了十几人。除了慕容丹砚和萧展鹏外,其余诸人却都不认识。那头老虎蹲在一个少年的身后,正自歪着脑袋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他。那少年他却见过,记得方才自己在洞外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激战之时,这少年便站在慕容丹砚的身边。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漠然,知道他心中充满疑惑,于是微笑着说道:“厉大哥,我先给你引见沙夫人。” 厉秋风方才四处张望之时,已自见到自己左首站着一个女了。这女子二十多岁年纪,姿容秀丽,落落大方,一身缟素。厉秋风猜测她便是慕容丹砚所说的那位沙夫人。从面容上来说,这位沙夫人虽可以称得上美人,却也并非是倾国倾城的姿色。倒是她的声音独具魅力,要胜过她的容貌许多。 此时慕容丹砚一说要为自己引见沙夫人,厉秋风不由地将目光转向左首那女子。只见那女子微微躬身,算做施礼。厉秋风急忙将身子微微一侧,略让了让。只听慕容丹砚说道:“这位是沙夫人,是她救了我的性命。”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之时,慕容丹砚又向那沙夫人说道:“沙夫人,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厉大哥……” 她话音未落,那沙夫人微微一笑,道:“妹妹,姐姐好生羡慕你。当日你说这位厉大哥会来救你时,我还不以为然。想不到世间真有这样的奇男子,肯为了红颜知已不惜孤身犯险,羞煞了天下那些负心汉!”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脸上一红,不知道她和这位沙夫人说了些什么。厉秋风可不似慕容丹砚那般没有半点机心,生怕她天真无邪,落了别人的圈套还不知道。是以他对着那沙夫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厉秋风,见过沙夫人。” 沙夫人道:“不敢当,沙公子过谦了。” 慕容丹砚又指着萧展鹏道:“姐姐,这位萧公子你已经见过了。他是福建萧家的传人,武功倒也说的过去。” 萧展鹏与沙夫人见礼,笑道:“慕容姑娘这是谬赞了。与厉兄的武功相比,萧某差得远了。” 慕容丹砚一吐舌头,冲着萧展鹏做了一个鬼脸,笑道:“萧老五,你什么时候学的谦逊起来了?” 厉秋风却没有心思理会慕容丹砚在一旁胡说八道,而是对沙夫人说道:“敢问沙夫人,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沙先生是您的……” 他话音未落,沙夫人沉声说道:“沙一鸣是我的亡夫。” 厉秋风和萧展鹏大惊失色,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两人在沙家堡中还曾见过沙一鸣,怎么这女子又将沙一鸣称为“亡夫”?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惊骇不已。 沙夫人似乎早料到两人会有此反应,倒是面色平静,对厉秋风说道:“两位是从沙家堡中来到这里,还是从山谷外来到这里?” 厉秋风不知这女子的底细,初时心中尚自戒备。此时见慕容丹砚与这女子甚为亲热,却也不好再遮遮掩掩,于是对沙夫人说道:“实不相瞒,我和这位萧兄是从山崖坠落到这山谷之中,侥幸逃了性命。到了谷底之时,恰好见到江湖邪派人物围攻慕容姑娘,这才出手相救。只不过您称沙堡主为‘亡夫’,可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咱们还曾在沙家堡中见过沙堡主……” “两位公子见到的那人压根不是亡夫,他只不过是假冒亡夫之名,要实现他的狼子野心罢了!” 沙夫人说到此处,目光中全是杀气,饶是厉秋风和萧展鹏身为男子,瞧见沙夫人的眼神,却也是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百七十七章 沙夫人原本目露杀气,突然之间眼神一变,重新又恢复了小女子的模样,面露微笑,对厉秋风柔声说道:“厉公子,你的眼睛不碍事了罢?” 厉秋风眨了几下眼睛,感觉并无异状,这才摇了摇头道:“真是奇了,现在却是没有丝毫不适。只是方才跃入洞口之时,竟然眼前一团漆黑……” 沙夫人道:“这虎头岩的悬崖绝壁上有一种野草,名唤‘罗刹香株’,其茎能入药,治眼疾。偏偏它的叶子却含有剧毒。每到晚秋,叶子便会枯萎,散发出一种极细微的粉末。若是这粉末不小心进入眼睛,走入黑暗之处时,便会暂时双目失明。只不过这粉末只能让人的眼睛暂时不适,不似叶片那样本身含有剧毒,只须闭上双眼休息一段时间即可恢复。咱们沙家堡中的人都知道这罗刹香株的厉害。想来厉公子从崖顶坠落之时,不晓得这罗刹香株是毒草,是以没有提防,生长在山岩间的罗刹香株的叶片粉末才会飘入厉公子的眼中,让公子暂时失明。现在厉公子的双眼已然无碍,尽可以放心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只见除了自己和慕容丹砚、萧展鹏、沙夫人以及那个少年之外,四周还站了十几个人。这十几人中除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外,其余都是女子。从服色上看,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人。 此时那白发老者和几名女子搬过来几张椅子,请众人坐下。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咱们可就要在那些坏人手下吃大亏了。对了厉大哥,你和萧老五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厉秋风道:“那日我与你和萧兄、马姑娘分别之后,便即赶往蜀中,只是途中又发生了几件蹊跷事情……” 厉秋风将自己遇到逐月之后,商定联手对付柳生宗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庄恒云突然出现,声称慕容丹砚向沙一鸣挑战,自己担心她有失,便赶往沙家堡,恰好遇上萧展鹏和马东青。随后江湖各帮派集结于沙家堡,其间发生了很多惊心动魄之事,最后自己与萧展鹏被广智和尚和玉清子等围困,坠落到山谷之中,恰好遇到柳生一族的杀手围攻慕容丹砚,这才出手相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述说这段惊心动魄的事情,不时发出惊叹之声。待厉秋风讲到泰山派内讧,泰山五老二死三伤之时,更是忍不住抓住厉秋风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后来怎样”。萧展鹏尴尬地将头转到了一边,沙夫人却是用衣袖遮住了嘴来掩饰笑容,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少女心性,倒也并没有在意。 待得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你给我讲了这样一个好听的故事……” 厉秋风一怔,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头,道:“慕容姑娘,这可不是故事,都是这几天真实发生的事情。” 慕容丹砚道:“真实发生的事情,如果有趣的话,自然也是故事啦。” 厉秋风知道若是和她争论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说到正事,只得岔开话头,道:“慕容姑娘,你怎么也到了沙家堡?难不成也是来看这场比武的不成?”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对沙夫人道:“这件事情沙夫人最清楚了,与沙家堡确是有极大的关联。”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厉公子是想听妹妹说话,还是妹妹讲罢。” 厉秋风脸色微微一红,颇有些尴尬,好在此时三名仆妇送上了香茶,借着喝茶之机,总算将这份尴尬遮掩了过去。 慕容丹砚却并未在意沙夫人话中之意,轻啜了两口茶后,对厉秋风道:“那日你离开之后,我和萧老五,马姐姐便同回江南,走了大半天,颇有些饥饿。此时恰好到了一个镇子,萧老五找了一家酒馆,说是要打个尖儿再走。他去柜台点菜之时,我和马姐姐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等他。恰好旁边一桌坐的几个人是江湖人物,只听得一个粗豪汉子说道:‘上一次武林大会还在十多年前,咱们都没赶上。如果这次再错过了,咱们可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我一听到‘武林大会’四个字,登时留上了心。却听一个瘦子说道:‘二哥说的是。这等大会若是不能参加,等吴家庄那几个狗贼回来,定然又是添油加醋,胡吹大气,更加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我师父在世时曾经说过,这江湖上的名气地位,一分靠打拼,三分靠见识,六分靠人情。咱们这些年辛辛苦苦,一日也没有懈怠,于打拼上可不比吴家庄差。至于人情嘛,县衙门咱们也上上下下打点好几年了,各庄的豪绅与咱们也时常走动,人情方面可以说得上是出门尽是朋友。是以在这见识上,须得扩大眼界才行。总不能只知道些金刚拳火拼佛门拳、追魂门大破罗门十八掌这些江湖中的不入流的小事罢?!’ “那粗豪汉子点头说道:‘老三说的不错。以咱们几人的武功,要想在江湖上成名立腕,那是想也别想。可是在咱们谷城县,虽不能说跺一脚颤三颤,却也差不多。能守着谷城县这块地盘,也够咱们兄弟吃喝不愁啦。只不过吴家庄自从来了那几个护院师傅之后,可是嚣张的很。我瞧吴老大现在腰杆硬了,有点想和咱们兄弟掰掰手腕的意思。他那几个护院师傅功夫虽然不错,可我瞧着比咱们兄弟还差着一大截。别的不说,就他们用的那兵刃,那个兵刃叫什么来着?对了,金背砍山刀,就是金背砍山刀。几位兄弟说说,在江湖中行走的高手,有用这蠢到家的兵刃的么?成名的侠客,要么艺高胆大不用兵刃,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要么腰佩宝剑,如慕容秋水、柳宗岩这等剑客一般纵横天下。凡是扛着一柄金背砍山刀在江湖上厮混的,都是不入流的下流胚子!只不过我已打听过了,吴老大之所以请这几个王八蛋做护院,便是听说他们几个曾经见过南北二仙嵩山对决,吹得那叫一个云山雾罩,把吴老大弄得五迷三倒,结果就请了这几人做护院师傅。所以咱们也得增长见识,不能做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对啦对啦,不能做井底的蛤蟆!’ “我听这几人说话不着边际,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几个妄人胡说大气罢了。谁知道接着只听一个人道:‘大哥和三哥说的不错,是以这沙家堡之会,咱们是说什么都要去的!’ “我听到‘沙家堡’三个字,心下倒是一凛。在慕容山庄之时,我也曾听爹爹提起过沙家堡,知道沙家堡是江湖中极为神秘的一个所在。正思忖之间,却听那粗豪汉子说道:‘自从沙一鸣击败言无忌之后,江湖中再也无人敢打沙家堡的主意。此次有人向沙一鸣挑战,那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这等武林高手的对决,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听快马孙六说道,江湖各大门派都会到现场观看,像什么少林武当、泰山华山、昆仑峨嵋等等,这些传说中的名门正派的掌门人都会亲临沙家堡。到时候咱们回到县里,也可向大伙炫耀一番,说不定还能与各大派掌门人说上几句话,那咱们兄弟可就在县里出了名啦。到时候看看吴家那几个狗贼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看厉秋风道:“这几人说到兴起,又吹起牛来,不过尽是些乡野小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听说有人要比剑,倒是留上了心。本来想找这几人问个清楚,恰好萧老五点了酒菜回来。我知道他这人目空一切,若是问他沙家堡之事,他一定要在我面前大大吹嘘一番……” 萧展鹏听得慕容丹砚这番话,登时羞愧难当。厉秋风怕慕容丹砚再说下去不免让萧展鹏难堪,便想打断她的话头。想不到沙夫人也是同样的心思,结果两人同时说道:“后来却又如何?”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沙夫人没想到厉秋风竟然和自己同时说话,更没想到两人问的话语丝毫不差,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偷看了厉秋风一眼,便即羞涩地低下了头。 厉秋风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慕容丹砚见两人眉目之间眼神触碰,心下却有些不喜欢,只不过在众人面前,却也不能发作。只得接着说道:“萧老五回来之后,旁边桌上那几人却已吃完了酒菜,便即起身离去。当天晚上,我们便留宿在一家客栈之中。我想起白天那几人所说的有人向沙家堡挑战之事,越想越是感觉不能错过这场武林高手之间的对决。只是我也不晓得这沙家堡在哪里,于是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萧老五,京城左近最有名的剑客都有哪几位。 “萧老五听得我问他江湖中的事情,立时吹胡子瞪眼地吹了半天。提到了一大串人名,却没有沙一鸣在内。于是我随口说道:‘听说有一个叫沙一鸣的人,武功很是了得……’我话音未落,萧老五就像见了鬼一样,连连摇头说道:‘这人是沙家堡的堡主,轻易还是别提他的名字。’当时马姐姐在场,也是颇为奇怪,便问他为什么不能提这人的名字。萧老五也没有细说,只说沙家堡在一个叫虎头岩的地方,是江湖禁地,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当时我心下奇怪,萧老五一向目中无人,自高自大,还从来没见他怕过谁。只不过提到沙家堡,他好像颇为忌惮。既然如此,我想这沙家堡堡主沙一鸣先生一定是江湖中了不起的剑客。能向他挑战之人,想必也是江湖中的大高手。这等热闹,我是一定要看的。”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不由地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皱着双眉,似乎正在思虑事情,心中暗想:“我要到这沙家堡来,固然是为了不错过这场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更主要的却是希望能在沙家堡中遇到你。这一路上我不知道许了多少愿,终于天可怜见,让我又见到了你!” 她心下虽然如此想,自然不能将这份女孩儿家的心事说出来。只不过想到这里时,脸上却是微微一红。 方才慕容丹砚因为厉秋风和沙夫人无意中同时说话,心下颇感不快。沙夫人心思机敏,况且已为人妇,对这些男女之情要比慕容丹砚懂得不知要多出多少。是以一见慕容丹砚的神情,便已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只不过不能说破,否则慕容丹砚定然羞愧难当。是以她一直静静听慕容丹砚说话,此时见慕容丹砚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心下好笑,暗想:“我这个小妹妹英气逼人,颇有男子气概。只是芳心暗许,一见到这厉公子,便就有些举止失措了。” 她想到此处,不由得也看了厉秋风一眼,无意中却瞧见厉秋风虽是在听慕容丹砚说话,右手却仍是有意无意地放在刀柄旁边。她心下一凛,想到方才在洞口处见到厉秋风如鬼魅一般杀人,心下却是惧意暗生,心想:“先夫在世之时,可以称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剑客。我瞧见他与高手比武,出剑之际凶猛异常,但是比起这人来,却也是颇有不如。此人不只武功了得,且又心机极深,瞧他杀人时的模样,定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一个不易结交的人物。我这小妹妹虽出身名门,人品相貌俱佳,与这位厉公子是否能成佳偶,却尚未可知。” 慕容丹砚自然不知道沙夫人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只是我知道要是将这事说出来,萧老五要么不同意,要么就要和我一起去,这两件事我都不喜欢。马姐姐又不懂武功,对这些江湖之事定然不感兴趣。是以我便下了独自前往沙家堡的决心。当天晚上,趁马姐姐睡得熟了,我便悄悄溜出客栈,先在镇外树林中找了一个隐密的所在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回到镇子,找了一家酒馆,向那掌柜打听虎头岩在什么地方。那掌柜果然见多识广,当时便告诉了我去往虎头岩的道路。我在镇子上买了一匹马,便向虎头岩赶了过来。 “这一路上碰见的江湖人物着实不少,我偷听他们的谈话,竟然都是要到虎头岩沙家堡,一睹那神秘高手与沙一鸣对决的风采。我到了虎头岩山下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二百名江湖豪客。这些人都是粗鲁汉子,我瞧见那日在酒馆中碰到的几个家伙也混在其中。这些人喝酒吃肉、胡吹大气,有的不只互相辱骂,甚至还拔刀子打架,我瞧着很是心烦,自然不肯和这些家伙混在一起。于是转念一想,何不偷偷潜入沙家堡,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时恰好是晚上,我打听到了前往沙家堡的道路,便偷偷上山。那些江湖人物虽然到了山下,但是对沙家堡颇为忌惮,无人敢先行上山,都想等着各大门派到来之后,随着众人一同前往。是以我独自上山之时,却也并无人注意。 “我一路摸索着走到山腰,便到了沙家堡的正门。当时心想既然是夜探沙家堡,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登门拜访。何况我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便是敲门请求拜见堡主,人家肯定也不肯见。于是便找了一处无人的所在,从墙上跃了进去。 “初时我本以为沙家堡是武林禁地,定然是守卫森严,是以万分小心。哪知从围墙跃入堡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这倒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巨大的池子岸边。那池子中种着大片莲花,只是大半已经枯萎。我在岸边找了半天,发现要继续前行,便必须要越过这座池塘。我又不会传说中‘蹬萍渡水、走鼓沾棉”的轻身功夫,要想渡过这池塘,那是比登天还难。 “正在为难之时,无意中发现池中有一座曲折回转的木桥。这木桥的颜色倒与那些枯萎的荷叶有些相似,加上夜色茫茫,是以不仔细看,定然发现不了。我心下大喜,也没有多想,便即踏上木桥,向对岸走去。 “走了大约二十余丈,已到了池子中央,那里有一座木亭。我刚走进亭子,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亭子中竟然出现了五个人。这五人身穿黑衣,手提长剑,将我困在中间。我吓了一跳,才知道沙家堡的防御实是外松内紧,而且堡中守卫的防线并不在大门,而在这荷花池中。外敌侵入之时,一旦走入这荷花池,若是被堡中高手围困,便是进退无据,如同坠入陷阱的猛曾,极难脱身。” 厉秋风心想:“你知道这些,倒真是难得。只不过依你的性子,便是明知道有陷阱,仍要去闯上一番,也算是江湖中的一位奇人!” 慕容丹砚说话之际,一直看着厉秋风的神情。见他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却也猜到他的心思,当即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见我如此乱闯,心下颇为不屑?” 厉秋风哪敢承认,嘴里说道:“在下不敢。” 慕容丹砚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追问,接着说道:“我瞧着这些黑衣人一个个武功不弱,况且他们既然是沙家堡的人,自然是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天时地利人和,全被他们占了,我万万不可强突硬闯。正思忖之时,发现有两名黑衣人暗暗从身后的镖囊中掏出暗器,竟然便是柳生一族杀手所用的那种十字形飞刀,立时察知这些人并非沙家堡的守卫,而是那些扶桑武士,不知为何竟也会潜入沙家堡,想要用暗器伤我。 “既然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人,我便决意先下手为强,一把银针撒了出去。其时我们六个人挤在一个亭子之中,相互之间距离极近,虽然天上月明星稀,毕竟不如白天看得清楚。那五个黑衣人全无防备,是以眼睛尽数被我用银针打瞎了……” 厉秋风和萧展鹏听她叙述当晚在荷花池遇敌的过程,正听得紧张之时,听她说到用银针打瞎了敌人的眼睛,不由得都惊出声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慕容丹砚却是颇为得意,道:“那五个家伙猝然遇袭,捂着眼睛在原地打转,我自然不会客气,正想着趁机上前将这几个家伙尽数除掉,哪知道只听得水声响动,从亭子外的荷花池中竟然跃出了两个黑衣人。这两人刚从水面出现,便发射了四枚十字形暗器。好在此时我已经有所防备,躲在一名正捂着眼睛惨叫的黑衣人身后,那四枚暗器全都打在那黑衣人身上,立时送了他的性命。 “我知道这荷花池中杀机四伏,不敢再停留下去,施展轻功逃走。只是我原本打算向堡外逃去,谁知那九曲木桥在亭子两侧都是一模一样,我慌不择路,竟然向堡内逃了过去……” 厉秋风不由得和萧展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一丝苦笑,同时摇了摇头。 却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一路沿着木桥逃走,只听得荷花池中异响不断,我无意中瞟了一眼,却是吓了一大跳。原来木桥两侧的水中不断有黑衣人跃了出来,挥舞着长剑从两侧向我攻击过来。好在我逃得快,才没有被他们拦截住。那木桥倒也不是很长,不过等我跑到岸上时,却仿佛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 “待我逃到岸上之时,身后那些黑衣人紧追不舍,而且不断发射暗器。我左支右挡,好几次险些伤在暗器之下。正在危急之时,忽听有人说道:‘不要伤他,抓活的去见堡主!’那些黑衣人便不再发射暗器,挥舞着长剑杀了过来。 “我见这些人不再用暗器偷袭,倒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比当日少林寺追我的和尚还要多。是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遮挡了几剑之后,便即转身逃走。这时才发现逃走的方向弄反了,竟然跑了沙家堡内。我又不识得路,只得硬着头皮逃了下去。月光之下,看到有一群白墙黑瓦的宅子,我便越墙而入,尽拣着没有亮灯的屋宅逃去。 “那些黑衣人始终如鬼魅般追在身后,我绕过五六处大屋,终于将这些人甩在身后。正逃跑之时,却发现前方有一片竹林。我心下大喜,暗想既然有竹林,说不定已经冲出了沙家堡。此时耳听得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哪还顾得上多想,便一头扎进竹林之中。 “被那些黑衣人追杀之时,天上有月亮,倒还觉得有些光亮。只是一进到那竹林之中,眼前却是突然一黑,一时间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有些心慌,正想转身冲出竹林,再寻道路。却听得竹林外脚步声杂乱,想来那些黑衣人已经追到了竹林边缘。我无路可退,只得继续前行。 “说来也奇怪,我向前又走了十余步,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好像那些黑衣人并没有追进竹林。我也停下了脚步,凝神倾听,这些人竟然声息全无,好似突然消失了一般。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竹林内的黑暗,四周的情形也能大致看得清楚了。我生怕那些黑衣人捣鬼,略停了片刻之后,便继续前行。 “走了大约十余丈远,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空地。月光照耀之下,只见空地中央却有三间茅草屋子,便如寻常的农舍一般。我心下一惊,暗想难道真的逃出了沙家堡不成,否则这里怎么又会出现这样的房子? “我见三间屋子都没有亮灯,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打算绕过这三间屋子,继续逃走。哪知道刚刚走到左首的屋子边,忽然察觉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呼吸之声。我心下一凛,知道有人跟踪,倏然转身,却见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竟然站了一个人。 “这人突然出现,倒吓了我一大跳……”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站在沙夫人身后那少年忍不住笑出声来。厉秋风和萧展鹏都是微微一怔。慕容丹砚却微微一笑,对厉秋风和萧展鹏道:“就是这个小鬼,突然跳出来吓了我一大跳!” 厉秋风看了那少年一眼,见他只有十几岁年纪,烛光映照之下,脸色有些苍白,身材偏瘦,似乎一阵风儿便能将他吹倒。厉秋风道:“这位小哥又是哪一位?” 慕容丹砚道:“他呀,是沙家堡最喜欢捣蛋的机灵鬼,也是沙一鸣沙堡主的公子,名字叫做沙中玉。” 厉秋风这才想起方才进到这山洞之时,曾听沙夫人吩咐一个叫“玉儿”的人打开石门,想来便是这个叫沙中玉的少年。听得他是沙一鸣的儿子,厉秋风倒也不敢小觑,暗想:“慕容姑娘武功虽然并不是一流高手,却也甚是了得。这少年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欺近她身后两三步远,想来轻功极是了得。若是苦练武功,不出十年,江湖中便又多了一位少年英雄。” 却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只是我定晴一看,原来这人竟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才放心。正想与他招呼时,这少年突然欺近,双掌如风,直向我打来。我心下一惊,想不到这少年竟然身负武功,而且出招既稳又狠,颇有大家风范。只得见招拆招,瞬间已过了十余招。 “因为对手是一个少年,是以我也没有拔剑相迎。只是十招之后,我心下暗自诧异。这少年出招沉稳,变招迅捷,教他武功的那人,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高手。我越打越是心惊,暗想难道这少年也是沙家堡派来截杀我的高手不成?一想到此节,我心中便有些担心。这少年武功惊人,竹林周围若是再有高手赶到,只怕我想走也走不成了。 “想到此处,我便打定了主意,不再与这少年缠斗下去,先溜走再说。是以我一边与那少年拆招,一边暗地里向四周打量,想找个机会逃出去。 “哪知道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草屋前竟然又站了几人。为首那人却是一个女子,一身白衣,看上去弱不禁风……” 厉秋风和萧展鹏听她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都向沙夫人望了过去。沙夫人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慕容丹砚道:“你们现在知道我说的那位女子便是沙夫人,只是其时其地,我却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我自知武功虽然达不到厉大哥的境界,却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几人什么时候出现,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实在是让我惊骇之极。 “我见这几人出现,惊诧之时,手上略慢了慢,那少年瞧出便宜,猱身直上,双掌翻飞,立时大占上风。我只得边打边退,又担心这几人出手助那少年,心下焦急,出招更是散乱。又拆了五六招,我始终摆脱不了那少年。于是将牙一咬,便想拔出长剑,先将这少年逼退再说。 “便在此时,忽听竹林外有人说道:‘嫂嫂在么?一鹭有事求见!’这人的声音平淡无奇,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便似那人站在我身边说话一般。我心中一凛,知道这人内功极高,是一位武功极为厉害的高手。他既然称呼这里的人为‘嫂嫂’,自然也是同伙,我敌挡这少年已是颇为吃力,那高手若赶了过来,只怕我这条性命,便要丢在沙家堡中了。 “只是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那少年立时收住招式,身子倏然纵起,直向后飞了出去,便如一头苍鹰一般,稳稳地落在那白衣女子的身边。他露了这手轻功,我心下也甚是佩服,更多的却是惊诧。这少年已然大占上风,现在帮手也已赶到,为何突然收招,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 “我正惊疑之间,却见那白衣女子面色一变,道:‘我已经歇息了,请你自重,不要再来啰唣!’竹林外那人却道:‘嫂嫂不要过虑,一鹭并非有意打扰。今夜沙家堡有外敌侵入,大伙儿正在四处追捕。我听得嫂嫂这里似乎有人正在动手过招,便过来看一看……’ “我心下暗想要糟,那人显然是来追我的。这白衣女子既然是他的嫂子,自然要出手助他。正想着如何才能逃走时,却听那白衣女子说道:‘哪有什么人动手过招,只不过是玉儿正在练习掌法,你要不要过来瞧瞧,指点一二?!’” 第二百八十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也是暗自惊疑。竹林外那人自称为“一鹭”,自然名字便叫做“沙一鹭”,又称呼沙夫人为“嫂嫂”,想来是沙一鸣的弟弟。此人追踪慕容丹砚到了竹林之外,为何却不敢进入竹林?而沙夫人为何要替慕容丹砚遮掩?联想到沙夫人声称沙一鸣已然去世,自己和萧展鹏在沙家堡中见到的那个沙一鸣是有人冒充,他心中疑云更重,暗想:“这些年来沙家堡在江湖中极为神秘,今日看来,堡中定然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只怕此次沙家堡将江湖群豪诱至堡中,暗藏着极大的阴谋。” 慕容丹砚道:“当时我听那白衣女子如此一说,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她为何帮我说话。于是转头向她望去,那白衣女子恰好也在看我,目光相接之时,她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此时竹林外那人也沉默了下来,似乎正在考虑事情。过了片刻,却听那人说道:‘既然嫂嫂如此说,那想来是无事了。一鹭告退,请嫂嫂歇息便是。’ “那人说完话后,竹林外再也没有声音。此时皓月当空,星光满天,四周静寂到了极处。我这才仔细看了看草屋前那几人。除了白衣女子和那少年之外,还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白衣女子身后,还站着两位女子……” 厉秋风一边听慕容丹砚讲述此事,一边在心中印证在场的众人。慕容丹砚所说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此时正站白衣女子右后方三四步远的地方,神态甚是恭敬,而那两位女子,显然也是在场的侍女中的两位。 只听慕容丹砚说道:“那白衣女子似乎正在凝神倾听竹林外的动静,过了片刻之后,她才缓缓走了过来。方才她虽然替我遮掩,将竹林外那人诱走,只是我心下还有疑虑,是以见她走过来之后,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白衣女子走到我身前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姑娘,你怎么跑到沙家堡来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当时我身着男子衣衫,竟然被她瞧出了是女子之身……” 厉秋风和萧展鹏心想:“若是别人瞧不出你是女扮男装,只怕那人是一个瞎子!” 慕容丹砚却不知道两人心中的话,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心想既然被她看穿了,索性不必隐瞒,于是抱拳说道:‘我从山下经过,听说这里有人比武,便赶过来看热闹。谁知一进堡内就被人追杀,慌不择路地跑到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姑娘言重了。咱们这里既不是官府,也不是绿林山寨,哪有什么权力杀人剐人?只是这沙家堡中机关重重,你无意中闯了进来,那是极大的危险。所幸你没有被机关伤到,误打误撞地逃到这里。他们虽然没有进来搜查,但是这竹林之外,此时定然是戒备森严,你今夜还是留在此处,咱们再想办法送你出去。’ “我听她如此一说,却仍有些怀疑。白衣女子看出我的担心,微笑道:‘姑娘尽可以放心。我虽然也是沙家堡的一份子,与竹林外那些人可不是一伙的。何况有些事情,我还想向姑娘请教。’我见她说话颇为真挚,不像阴险之人,便点了点头,随她一起进了草屋。这草屋从外面看上去颇不起眼,走了进去,却发现陈设布置极为雅致。虽不奢华,却另有一番意境,屋子主人显然是一位高雅之士。 “白衣女子将我让进一处厅堂,落坐之后,白衣女子道:‘姑娘不必疑虑,到了这里,沙家堡的人不敢再来纠缠。实不相瞒,我便是沙家堡堡主沙一鸣的妻子,他去世之后,我便搬到这里居住……’ “我吓了一跳,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声说道:‘你、你是沙一鸣的妻子?他、他难道、难道不在了……’白衣女子见我这副样子,却也有些吃惊,道:‘亡夫已去世将近十年,只不过沙家堡素来与外界隔绝,想来无人知道这消息罢。’ “我摇头说道:‘你既然是沙一鸣的夫人,难道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出了什么事情么?’那白衣女子道:‘自从亡夫去世之后,我连这竹林都极少走出,更别提离开沙家堡了。我虽然懂得武功,却从来未行走江湖,哪里会知道江湖上又生出什么事端?’ “我怔了片刻,这才对她说道:‘好,那我便告诉你。眼下江湖传言,有一位神秘高手公然向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挑战,双方已经约好要在沙家堡比试武功。江湖各帮派都已经知道了这消息,眼下大批江湖人物正在向沙家堡聚集……’ “那白衣女子……不,应该叫她沙夫人才对。沙夫人听了我的话之后,皱了皱眉头,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想来又是沙一鹭在捣鬼……’她说到此处,对着门外说道:‘侯大叔,请过来一下。’ “她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那白发老者走了进来,只不过一进门口,便即停下了脚步,双手垂在身边,神态极为恭敬,对沙夫人说道:‘老奴听候大少奶奶吩咐。’沙夫人道:‘侯大叔,你是咱们堡中的老人,家公在世之时,也要尊称您一声‘兄弟’,这‘老奴’二字,再也休提,否则便是折杀咱们这些后辈了!’ “那老者仍是垂手肃立,道:‘是,老奴知道了!’沙夫人一脸无奈,只得说道:‘侯大叔,你知道一鹭又在外面搞什么鬼么?’老者说道:‘大少奶奶,老奴这些日子也没有出去,不知道二少爷在忙些什么。只不过这几年堡里多了不少人,一个个行踪诡异,二少爷也忙得很,轻易见不上一面。’ “沙夫人哼了一声道:‘他还能忙什么?无非是封侯晋爵的美梦罢了。侯大叔,烦劳你去打听一下,为什么会有大批武林高手赶到沙家堡,要观看一鸣和人比武。’ “那白发老者听沙夫人如此一说,倒也是身子一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颤声说道:‘大少爷、大少爷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怎么会有这种传言流传……’ “沙夫人摇了摇头道:‘奇就奇在这里。一鸣去世之事,当日便说好绝不外传。咱们不将此事泄露,原本也没有什么机心,只不过以为这是沙家堡自己的事情,不想传扬开去。便是朝廷那边,虽然派人来了几次,咱们都说一鸣生病,不便见客,便支应了过去。想不到过了十几年,倒有如此奇事发生。我担心是一鹭又在借他哥哥的名义搞什么鬼。咱们沙家堡历经百年风雨,其间多有艰难,才有了如此基业。一鹭野心勃勃,若是闯下什么祸事,只怕祖宗基业不保,沙家堡有灭门之危!’ “沙夫人说完之后,那老者更是仓皇,颤声说道:‘大少奶奶尽管放心,我这就到堡里去问问出了什么事情。二少爷虽然不如大少爷沉稳,可也不是一个乱来的人,祖宗的基业他还是看重的……’ “沙夫人不待他说完,便叹了一口气说:‘他就是太看重这份基业了,总是以为自己是沙家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不甘为他人之下。即便这个人是他的亲哥哥,他也是不服气的,总想着凭他自己的本事打出一个新天地。只不过他这人咱们都知道,一向是眼高手低,能力和野心压根配不上。这十几年来,虽然没搞出什么大乱子,可是朝廷那边已经有所不满了。我瞧去年到堡中来发赏银的那个东厂太监就有些古怪,说话云山雾罩,听上去句句是夸奖咱们沙家堡的话,可是仔细想想,每一句都有威胁的意思在里面。怕不是一鹭在外面乱来,已经给东厂盯上了不成?!我倒不是怕自己丢了什么诰命夫人的头衔,只是担心他这样下去,连累沙家的祖坟都保不住,最后落一个家破人亡的境地,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一鸣于地下?!’” 第二百八十一章 慕容丹砚说到此处,看了看沙夫人,沙夫人对她微微一笑,道:“妹妹真是好记性,咱们那晚所说的事情,你竟然记得清清楚楚,难道那时便想到要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厉公子听么?”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道:“沙夫人说笑了……” 沙夫人见慕容丹砚神情尴尬,知道女孩儿心性,在意中人面前未免害羞,这玩笑点到为止最好。当即正色说道:“妹妹,咱们虽是初识,却甚是投缘,也别叫我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若是能称我一声‘姐姐’,那便是我的福份。只不过不知道妹妹是否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姐姐?” 慕容丹砚面露喜色,道:“那日我一见到您,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感,若是能有您这样一位姐姐,自是再好不过啦!” 两个女子都是喜笑颜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厉秋风心中暗想:“当日你与那沙公子动手之际,乍一看到沙夫人一身缟素,幽灵般地站在一边,只怕魂儿都给吓走了一半,怎么能说‘一见到您,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感’?女人呀,真是麻烦!” 沙夫人和慕容丹砚说了半天,这才想起厉秋风和萧展鹏还在一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沙夫人道:“妹妹,你瞧瞧咱们姐妹,倒把正事儿给忘了。你还是把这几天的事情说给厉公子和萧公子罢,否则只怕他们有些着急了。” 慕容丹砚吐了一下舌头,这才接着说道:“沙夫人……不,是姐姐说完之后,那老者说道:‘大少奶奶放心,老奴这就到堡里去找二少爷打听一下。’姐姐说道:‘自从一鸣去世之后,一鹭做了堡主,性子与以前不同,行事越来越乖张,整日里都想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大叔若是见了一鹭,言语上可不要与他冲撞。’ “那老者说道:‘这些年二少爷虽然事情繁忙,而且堡中的老人又死的死、病的病,他重用的都是身边的一些新人,对咱们这些老家伙并不放在眼中。只不过他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对老奴倒还算得上恭敬。老奴去找二少爷,大不了吃他一个闭门羹,想来二少爷不会对老奴怎样的。若是他不见老奴,老奴便找堡中的几位老兄弟聊聊,他们定然能够知道一些消息。’ “那老者说完之后,便即告辞出去了。姐姐笑着对我说道:‘这位侯大叔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认准了一条道儿,便要一路走到底!’我说道:‘我瞧着这位老先生性子直爽,倒是佩服得紧。’姐姐一边给我递茶一边说道:‘你别看他现在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当年他可是随着我家老太爷和家公带兵打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救过我家老太爷和家公的性命,全堡上下,哪有一个人敢把他老人家当作仆从对待?只是沙一鹭目空一切,现在连侯大叔也不放在眼里了。唉。’ “我越听越是糊涂,不知道这堡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姐姐看出我一脸迷惑,对我说道:‘妹妹,你在江湖上听说过沙家堡的名头罢?’我点了点头,道:‘我听一位朋友说起来过,沙家堡是江湖中极为神秘的一个所在,堡主沙一鸣沙先生是武林大豪,当年曾击败过江西言家第一高手言无忌,是名震天下的剑客。’ “姐姐听我说完,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武林大豪,什么名震天下,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我倒是希望他是一个寻常的农夫也好,只要能平平安安,陪着我和玉儿。’姐姐说到这里,一脸凄然的样子。我瞧她心情难过,却也不敢多问。她出神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沙家堡在江湖中名声不显,是因为堡中的人虽然懂得武功,却与江湖人物向来没有什么瓜葛。沙家的先祖在靖难一役中为成祖皇帝出力甚多,得了不少军功。成祖皇帝登基之后,为了奖赏先祖的功劳,不只升了他的官职,还授了爵位。大明开国以来,以军功授爵的功臣可并不多,这是沙家的无尚荣耀。只是先祖目睹了建文帝手下一班大臣败亡之后的惨状,心有余悸,常自言道伴君如伴虎,便心生退意。他知道成祖皇帝性子刻薄,最好猜忌,一招不慎,大祸立至。是以并没有马上辞去官职,而是以有伤为由,整日在家养病。朝廷派了御医,见先祖身上靖难一役时受的箭伤一直未愈,便如实奏报给成祖皇帝。成祖皇帝便准许先祖在家休养,不须上朝。’ “‘其时先祖的几个儿子都以为皇帝相信先祖确实无法继续为官,先祖却说道万万不可马虎。他做这事情时极为机密,除了几个年长的儿子之外,就连夫人都被蒙在鼓里。’ “‘果不其然,先祖病了五年之后,那天除夕,全家正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先祖装作病重,被人放在躺椅之上抬到大堂,接受阖府上下众人的磕头跪拜。其时先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口中咳嗽声不断,家中的孙男弟女、仆妇下人,依次上前为先祖磕头。先祖身子缩在棉被之中,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得由先祖的长子代替他给大家发年礼银子。待本家的子弟磕完头之后,接下来便是下人们来为老太爷磕头。等到大伙儿都磕完头,剩下最后一位仆人,却是站在大堂之中,并未向老太爷下跪。’ “‘这仆人五年之前来到沙府,充当府中栽花种草的下人,每月的工钱是七钱银子。沙府既然有封爵,仆妇下人自是不少。这位仆人自从到了府中之后,沉默寡言,平日里只是摆弄花花草草,向来不引人注意,是一位极平常的下人。当日府中上上下下都给老太爷磕头,这人最后却大剌剌地站在大堂之中,既未给沙夫人行礼,更别说给老太爷下跪磕头了。当时人人诧异,府里的大管家本来一脸喜气,只是手下的仆人如此无礼,只怕东家责怪。他又惊又气,急忙冲上前去,想要按着那下人的脑袋给老太爷磕头。’ “‘想不到那人右手轻轻一挥,那大管家便摔到院子里去了,噼哩啪啦一阵响,压碎了不少花盆,一时之间爬不起来了。厅中立时大乱,几位家中的老仆便上前围住了那人。须知老太爷凭着军功获得爵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挣来的功名。这几位老仆是他当年的亲兵,个个都有武艺在身。见那仆人举手抬足之间,便将大管家摔出门去,臂力当真不小。靖难一役,老太爷战阵之上斩杀敌军敌将无数,还曾随未当皇帝时的燕王在北平周边剿过匪,无论是在朝廷上还是在江湖中,仇家想来都不少。这几位老仆以为那人是仇家派来行刺老太爷的刺客,生怕他伤到老太爷,便冲上前去将这人围了起来。’ “‘那人却不慌张,冲着老太爷拱了拱手,道:‘沙大人不要惊慌,下官并非是来与沙大人为难。实不相瞒,下官乃锦衣卫副千户,五年前奉命到沙大人府上办差。这五年之中,沙大人虽不能上朝,却一直忠心于皇帝,奉公守法,事事小心谨慎。今日是下官在沙大人府上办差的最后一日,与沙大人、沙夫人、各位公子相处五年,多承关照,下官感激不尽。临别之际,下官心想还是与沙大人开诚布公相见为好,是以特意前来向沙大人及沙夫人、各位公子告别。’” 慕容丹砚引述沙夫人的话说到此处,萧展鹏道:“想不到这锦衣卫如此坚忍,竟然能在一户人家之中,以下人的身份卧底五年,这份毅力,常人可是没有的。” 厉秋风心下暗想:“刺探消息、卧底潜伏,原本就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萧兄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以为这便是了不起的行为,若是他知道锦衣卫中还有在鞑子草原之上扮作奴隶卧底十年甚至二十年之人,只怕要惊出声来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慕容丹砚道:“当日我听姐姐说到此处,却也是一脸惊讶。姐姐却是面色平静,接着说道:‘阖府上下,听得此人竟然是京城之中人人谈虎色变的锦衣卫,登时吓得目瞪口呆。老太爷其实早就有所提防,否则也不会在府中装病五年,连夫人都不告诉,便是担心皇帝会派人到府中暗中调查。若是夫人等身边人知道自己没有伤病,无论如何假装,却也总能露出破绽。这才狠下心来,除了几个办事周成、性子沉稳的儿子之外,府中再无人知晓他身上并无重伤。只不过为了装得更加逼真,老太爷托一位过命交情的朋友弄了一剂药,涂在创口之上,便能使创口肌肉腐烂,却又不伤及血脉和内脏。这药虽不致命,却如附骨之蛆,涂抹之后极为痛苦。老太爷为了阖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忍他人所不能忍之事,竟然在府中蛰伏了五年。这五年间,成祖皇帝办了几件大案,将忠于建文帝的老臣、靖难一役中虽助成祖皇帝夺取帝位却又飞扬跋扈的文臣武将几乎杀得干干净净,先祖却托病不出,平安过了五年。’ “‘那锦衣卫自承身份之后,老太爷也装作惊骇无比的模样,竟然从躺椅上摔了下来,一时之间无法爬起。待得众人手忙脚乱将老太爷重新扶回躺椅上时,再回头找那锦衣卫,却是踪影全无。众人知道锦衣卫专门为皇帝刺探消息,自太祖登基之日起,朝廷屡兴大狱,事事都有锦衣卫在背后操弄权柄。今日知道竟然有一名锦衣卫的副千户在府中潜伏了五年,人人都是面色大变。’ “‘老太爷仍然装作昏迷不醒的模样,被几个儿子抬回了后堂,待确认屋外无人之后,老太爷才松了一口气,对几个儿子说道:‘这下咱们沙家算是看到解脱之日了。这锦衣卫副千户回去向上司详细报告之后,若是我猜的不错,成祖皇帝应该会准许我致仕退休。虎头岩老家尚在,咱们便回那里居住。’ “‘其时老太爷的三公子说道:‘爹爹,既然皇帝准许您老人家致仕,咱们何不远走江南,甚至扬帆出海,让皇帝再也找不到咱们,岂不是最好?’其余几位公子听他一说,也是暗暗点头。二公子说道:‘三弟说的不错。这几年咱们家中也有了一些积蓄,到了江南足够买房置地,衣食不愁,何必还留在京城左近,受锦衣卫的监视,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萧展鹏听到此处,连连点头,道:“这两位公子颇有见识,颇有见识。若是换作我,也定然是作此想法。” 慕容丹砚白了他一眼,道:“所以说你萧老五头脑简单,做不了大事!” 萧展鹏被她抢白了一句,却也并不恼火,只是嘿嘿一笑,便即闭口不说。 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觉得这两位公子的意见如何?” 厉秋风自是知道其中的关节,只不过萧展鹏刚被慕容丹砚斥责,自己若是说话,倒似在萧展鹏伤口上撒盐,未免太过残忍。是以他微微一笑,道:“这个却不好说,咱们还是听慕容姑娘继续叙说罢。” 慕容丹砚知道他是顾及萧展鹏的面子,倒也没有追问,接着说道:“姐姐说道:‘哪知道老太爷听了两位公子的话,气得脸都白了,大骂两人是蠢才,沙家尽早得败落在他们手上。几位公子见老太爷发怒,吓得全都跪在地上。老太爷这才发觉自己暴怒之下,声音大了不少,便即压低了声音对几位公子说道:‘我朝开国功臣之中,一向李善长为第一。只不过知晓内情之人,却知道为太祖运筹帷幄、压取天下的最大功臣,乃是后来被封为诚意伯的刘基刘大人。刘大人致仕之时,虽思念故乡,却自请回到京城,在锦衣卫监视之下度过余生。以刘大人的机智,难道他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么?他这是要让皇帝安心,只有这样,才保得全家平安。我与刘大人的功劳和地位相比,给他提鞋子都不配。只不过从处境来说,却是一般无二。皇帝若是恩准我致仕,咱们便回到虎头岩,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万万不可存心远走,那样的话大祸立至……’ “他刚说到此处,却听得堂外脚步声响,便即住口不说。过了片刻,只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跑到堂外,有人颤声说道:‘大公子不好了,家人来福上吊死了!’几位公子听了这消息都是大吃一惊,正惊骇之间,却听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跑到堂门口喊道:‘大公子不好了,厨房里的王二婶刚刚喝了卤水,眼下肚大如鼓,在地上打滚,眼见不活了!’ “‘几位公子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除夕之夜,府中竟然会遭遇如此凶事。只是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先后又有两拨人来报称有下人自杀。几位公子惊惶之下,转头看向老太爷。想不到老太爷倒是神色如常,对几位公子说道:‘自杀的这几人,必定都是平日里与那锦衣卫副千户交好之人。想来他们在那人面前说了什么对朝廷不利的话,想到这锦衣卫将事情报告上去,自己一定会被抓到衙门之中,受那酷刑之苦,甚至还会连累家人,不如自求一死,既不受刑罚之苦,也可免得家人的苦难,是以才会想法子自杀。锦衣卫刺探消息,无所不用其极,这只是一个开始。就算咱们回到虎头岩,也要事事小心,万万不可落了把柄在锦衣卫手中,到了那时,就是咱们沙家灭门之时。’ “‘那天晚上,沙家有六名下人自杀身亡。只是第二日午时,朝中便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准许老太爷致仕,可择地安居。沙家大公子当时也有功名在身,便给皇帝上了谢恩折子,乞求朝廷恩准全家回到虎头岩居住。没过三天,皇帝便下了恩旨,不只准许了大公子的请求,还从大内拨了几百两银子,充当沙家的安家费。带兵打仗的将军,自然不缺银子。这几百两银子在沙家人眼中,便和普通百姓手中的几文钱无异。只不过是皇帝赏赐,自然要珍而重之。沙家大公子将银子封好,专门在府中找了个屋子,将那银子供了起来。’ “‘十几日后,沙家一切收拾停当,便即离开京城,回到虎头岩。沙家老宅原本就在虎头岩山上,此次回来又请工匠建造房屋。用了三四年时间,才建了一座沙家堡出来。沙家自从回到虎头岩之后,便即闭门谢客,绝不与朝廷官员来往,除非是奉旨来办事的官员,才由大公子出面接待。沙老太爷独居一室,托病不见外人。而他所住的那个屋子,就是咱们现在说话的这处草屋。’”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对沙夫人道:“姐姐,你当日说到此处时,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屋子,只觉得陈设极为雅致,可见沙家的先祖不只是一位武将,只怕琴棋书画,也懂得不少呢。”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妹妹,这个姐姐不妨说一句实话。那位沙家先祖,确实是一位武夫。当时住到竹林中的草屋之时,屋中原本没有那些陈设。倒是后来几位继任堡主的沙家主人,都是自小读书,个个文武双全,才将那屋子布置得雅致起来。”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当日姐姐和我说了沙家祖先的来历,最后说道:‘亡夫做了堡主之后,谨遵历代堡主的遗训,从来不与朝廷官员和江湖中人交往,是以名声不显。只不过虽然他最怕麻烦,麻烦还是找了上来。’这后面的事情,还是由姐姐来说罢。” 慕容丹砚说到此处,将目光转向了沙夫人。沙夫人点了点头,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了看厉秋风,这才缓缓说道:“我虽做了沙家的媳妇,却并非京城人士。我的先祖世居浙东,原本是渔民。蒙元末年,天下大乱,先祖为情势所逼,不得不投军效力,他为人处事公正,却又生得雄壮有力,不久手下便有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以水军为主,既不奉蒙元为正统,也不受当时反元的红巾军招降,自行占据了浙江沿海,以待时机,去争夺天下……” 沙夫人说到此处,厉秋风心中一凛,道:“敢问沙夫人,您的先祖可是姓方?”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厉公子果然有见识。不错,我的先祖姓方,名国珍,台州黄岩人氏。” 第二百八十三章 厉秋风面色一变,道:“原来夫人是浙东方氏的后人,失敬,失敬。”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听妹妹说过,厉公子在锦衣卫当差,想来知道我们方家,在朝廷中的风评,可不大好罢?” 厉秋风面色尴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话才好。 原来那方国珍是台州黄岩人,佃农出身,生得孔武有力,据说力大无比,能徒手勒住奔跑的骏马。蒙元末年,天下大乱,方国珍初时以贩卖私盐为生,后来受到仇家诬陷,官府派人追杀,方国珍奋起反抗,杀了来追杀他的差人和仇家,与兄长方国璋、弟弟方国瑛、方国珉逃入海中。方国珍在当地做事公道,很有名望,乡人听说他受官府欺压逃入海中荒岛,便纷纷前来投奔。数月之间,方国珍聚众数千人,不时率众劫夺海运漕粮。元军数次围攻,都被方国珍击败。其时蒙元朝廷腐败不堪,昔年纵横天下的蒙元骑兵早已没了往日的战斗力,加上元军不熟悉海战,面对方国珍这数千水军,竟然束手无策。 方国珍数次击败元军之后,蒙元朝廷知道这股海匪不可小视,仓促之间无法剿灭。其时浙东还有张士诚的义军,对元军威胁更大。当地元军统帅便力主招降方国珍,以全力消灭张士诚部。而方国珍虽然数次击败元军,自身伤亡也非常惨重,况且他的人马孤悬海外,人员补给极为困难。手下谋士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先与朝廷虚与委蛇,力争能够在浙东获得一块地盘,用以补给人员,然后再伺机而动。 方国珍采纳了谋士的建议,便向元军统帅表示接受招安,只不过自己漂流于海上,将士辛苦度日,希望能够在浙东划出一块地盘,用以屯兵。那元军统帅却也不是白痴,自然知道若是答允了方国珍的要求,无异于养虎贻患。只不过朝廷催逼甚急,张士诚又日益坐大,是以这元军统帅便心生一计,派人对方国珍说道,地盘可以给你,但是浙东大半地区都已被张士诚占据,方国珍若是想取一处屯兵之地,便要带兵去讨伐张士诚,若是能将张士诚击退,抢来的地盘便是方国珍的。 方国珍知道元军统帅没安什么好心,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再不取得补给,自己统率的这支军队必将在海上全军覆没。是以他便同意接受朝廷的招安,并且奉命讨伐张士诚。方国珍的军队登陆之后,与张士诚的军队展开激战。此时方国珍为夺取地盘已经红了眼,手下兵马虽远少于张士诚的军队,但是上下一心,七战七捷,最后在昆山与张士诚决战。张士诚全军溃散,无力再战,便也同方国珍一般,向元军投降。 经此一役,浙江全省表面上尽归元军控制。朝廷接到当地元军统帅的奏报,自是欣喜异常。方国珍又派人秘密进京,向朝廷大员行贿,不久圣旨到达浙江,授方国珍以海道漕运万户,不久又晋升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参政。虽然这些官职都是些虚职,并无实权,但是方国珍却摆脱了元军的压力,将浙东所属的庆元、温州、台州等地牢牢控制在手中。 方国珍虽然读书甚少,却极有智计。他知道蒙元朝廷对自已并不放心,只不过义军四起,天下大乱,暂时利用自己所部为其卖命而已。一旦元军扑灭了各地的义军,转手便要消灭自己。是以方国珍一面与蒙元朝廷虚于委蛇,另一面却招兵买马,尤其是建立了一支实力强大的水军。暗地里还与张士诚、朱元璋等人互通款曲,扩充实力,静观天下局势。 其后朱元璋势力日益增强,数次招揽方国珍。方国珍一面与朱元璋交好,另一面仍然接受蒙元的封赏。其目的便是坐山观虎斗,以图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他未想到朱元璋帐下文臣武将实是天下精英,竟在数年之内,先灭陈友谅,再败张士诚,然后派大将徐达、常遇春北伐,将元军打得落花流水。 其时方国珍为与朱元璋抗衡,与元军统帅扩廓帖木儿交好。那扩廓帖木儿又名王保保,是蒙元最厉害的统兵大将。只不过这人虽然善能带兵,却性子倔强,与同僚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到得后来,几位蒙元的统兵大将竟然带兵围攻扩廓帖木儿。徐达和常遇春北伐,正是借着这一时机,才攻击大都得手。等到扩廓帖木儿击败其它元军时,徐、常二人已拿下大都,兵锋直指山西。 方国珍在浙江面临朱元璋的极大压力,便向扩廓帖木儿求援。其时扩廓帖木儿在山西全力应付徐、常的大军,哪有余力援助方国珍。当年九月,朱元璋派遣大将朱亮祖、汤和、廖永忠等出兵攻击方国珍。方国珍知道凭自己的兵力,此时已非朱元璋军队的对手,便于十一月归顺朱元璋。朱元璋倒也守信,并未与方国珍为难。洪武二年授方国珍领广西行省左丞的虚衔,但是全家都留居南京,手下水军收编充作船户,隶各卫为军。事实上已解除了方国珍的兵权,更是将其赖以成名的水军部队解散。方国珍在南京倒也算自在,躲过了洪武初年的几件大案,于洪武七年病死。 方国珍在蒙元末年乱世之中,在元军、朱元璋两大势力之间周旋,与双方私下里互通款曲,以图坐收渔翁之利。其实双方的主帅和谋士都已看出方国珍的目的,是以对他都有防备。待到蒙元与朱元璋决战之时,方国珍摇摆不定,忽降蒙元忽降朱明,令双方对他都极为恼火。更有人私下里称他为“方奉先”,那是借三国时期被称为“三姓家奴”的大将吕布吕奉先来讥讽方国珍,意指他不讲信用,只图眼前利益,有奶便是娘。待得天下大定,他才被迫归顺朱元璋。朱元璋对他的评价也并不算好,曾经对人说过:“方国珍这个小子数次违背我的告诫,不马上收手归命,反而流入海上,负恩实在太多。他虽然归顺我,只不过是走投无路,苦苦哀求罢了。只不过我以天下公义为本,不以前过为过。此人若是再起疑心,那上天也不会饶过他!” 其时方国珍已归顺大明,全家居住于南京,处于朝廷的绝对控制之下。听得皇帝对自己的这番评价之后,方国珍吓得差点没上吊自杀。自此之后小心翼翼,生怕再做出什么让皇帝不喜欢的事情,惹得朱元璋大怒,不免满门受难。好在朱元璋虽然对他不满,派人严密监视,只不过方国珍处处小心,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朝廷手上,朱元璋倒也并未与他为难。只不过方国珍每日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身体已自垮了,于洪武七年病死。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翻看过锦衣卫的密档,其中就有关于浙江方氏的档案。原来方国珍虽归顺大明,朝廷却一直对他极为提防。档案中记录有太祖皇帝一段话,称“方国珍鱼盐负贩,呰窳偷生,观望从违,志怀首鼠。吾始以汝豪杰识时务,故命汝专制一方。汝顾中怀叵测,欲觇我虚实则遣侍子,欲却我官爵则称老病。方氏一族及其故吏,擅水战者多矣,必严加防备,不得以之为乱”。锦衣卫得了皇帝的授意,对于方氏一族的监视从来没有放松过,每年都有几份密报送到锦衣卫指挥使的手中。时至今日,大明开国虽已逾百年,锦衣卫仍然严密监视方氏一族,对于族中的事情了解的极为清楚。 沙夫人提到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自然是指锦衣卫对方氏一族严密监视之事。厉秋风心想:“看样子方家人也知道自己受到朝廷的监视。这沙夫人虽是女流,对于家族的遭遇自然也知道一些。”念及此处,他只得嘿嘿一笑,对沙夫人说道:“夫人,在下虽然在锦衣卫当过差,只不过是武英殿外的守卫,不掌侦缉之事。另外在下在锦衣卫当差,是受人所托而已,向来不理会什么刺探追捕。况且眼下厉某不仅不再是锦衣卫,恐怕还是锦衣卫第一个要捕拿的重犯,是以沙夫人不必在意厉某的身份。” 第二百八十四章 沙夫人微微点了点头,手中握着一杯香茶,双眼望着杯中碧绿的茶水,缓缓说道:“我小的时候,记得居住在一个大宅子里。那宅子建在福建武夷山南簏,住着同族百余口人家……” 她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在一边瞪大了眼睛,对沙夫人说道:“呀,原来姐姐也是福建人氏,而且还住在武夷山,那岂不是与萧老五做了邻居?” 她开口说话,打断了沙夫人的话头,此举颇不礼貌。只不过沙夫人知道慕容丹砚虽然溜出家门闯荡江湖,毕竟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罢了,却也并不生气,道:“萧家是武夷山的大族,我们方家只是外来的破落户,万万不敢比的。” 萧展鹏虽然素来骄傲,此时却也不敢受之泰然,急忙摆手说道:“夫人言重了,萧某绝不敢作此妄想。”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这本来就是实情,哪谈得上妄想不妄想的?前人有诗说得好,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自从盘古开天辟地,历朝历代,都有兴衰更替,大户人家,富贵不过三代。我们沙家家族虽大,历经数代而衰落,却也再平常不过。” 厉秋风听沙夫人有这番见识,心下暗暗称奇。 只听沙夫人说道:“其时方家的族长,是一位白胡子的老人,比我高了三辈,我们都称他为老太爷。每年十一月十七日这天,全族的男丁都要到祠堂去拜祭先祖。族中的女子,却是不许踏入祠堂半步,是以我对那祠堂中供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颇感兴趣。若不是害怕我爹爹手中的木棍,早就溜进去瞧瞧了。 “我娘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爹爹只喜欢两个哥哥,对于我和姐姐,就有些马马虎虎了。不过我倒不在乎他对我和姐姐好还是不好,每日里和姐姐一起玩耍,日子过得倒颇为快活。 “待我到了六岁之时,便到了家族的私塾读书。像我们这些女娃儿,只不过去认几个字儿而已,先生讲的也是《三字经》、《百家姓》等粗浅的书籍。只有同族的哥哥弟弟们才会跟着先生学四书、五经。而且女娃儿读三年书之后,便不再去私塾,专心纺纱织布,供养全家。 “我九岁时,姐姐已经十四岁了。那一年家中突然来了几个人,衣着甚是华丽。同族的几位婶婶便到了我家,给我姐姐梳洗打扮。我这才知道,原来一年之前,族长已经与京城中一户姓马的人家约好,让姐姐与马家的公子结亲,这次是马家的人来接姐姐过门。 “同族的女孩子每到十三四岁,便会嫁出方家,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早已司空见惯。因为那些姐姐们出嫁之时,我们这些小孩子总能分到一些糖果点心,是以每到这个时候,我都非常开心。但是姐姐却抱着我痛哭了一场,还对我说,以后不能再照顾我了,要我自己小心在意。那时我懵懂无知,哪里知道姐姐话中的深意?只是见到姐姐哭泣,便也跟着流下了眼泪。爹爹那一日倒是出奇的和蔼,见我和姐姐哭成一团,竟然没有发火,只是在一边候着。 “我记得姐姐擦干了眼泪,对爹爹说道:‘我知道嫁给马家,是族长老太爷定下来的亲事。我也曾听其它房的婶婶们说起马家,知道马家有几位长辈在京城当差,嫁给他家的子弟,能保护咱们方家的平安。但是爹爹你明知那是一个火坑,还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又是为什么?’ “爹爹听了姐姐的话,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突然流下泪来,呜咽着说道:‘娃啊,爹爹也不想你去。可是你三伯伯的两个女儿嫁过去之后先后病亡,又没有留下儿子。咱们与马家世代交好,仗着他家有人在锦衣卫当差,这些年咱们方家才平平安安,没有生出什么事端。现在族长指名让你给马家公子续弦,你、你为了爹爹,为了两个哥哥,为了你这个妹妹,还有全族上下百十口,就、就去罢……’ “姐姐听了爹爹的话,也没有回答,只是一直默默地掉眼泪。过了老半天,姐姐才对爹爹说道:‘爹爹,我娘死得早,咱家里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哥哥一向都由族人照顾,我不担心。但是我不放心妹妹,怕她像我和族里其他的姐姐一样,嫁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受苦。爹爹,我去了马家,自会为保全方家尽心竭力,只求爹爹给妹妹找一个好人家,别再让她像我和其他姐姐那样,嫁给一些纨绔子弟,受那无穷无尽的苦痛和折磨,好不好?’ “爹爹却不说话,只是默然不语。姐姐又将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妹子,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若是他们要你嫁人,你一定要问清楚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对方是那些大户人家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你就逃走,逃得越远越好,知道吗?’ “我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几位婶婶将穿着新衣衫的姐姐扶了出去。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问起爹爹,他总是说姐姐嫁到了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我为姐姐担心。 “我们方家的人都会武功。我在六岁时也开始跟着族人习武。只不过教我们这些女孩子武功的族中长辈并不用心。但是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学好了武功,便能保护自己,不受人欺负。我知道这一生中,只有姐姐对我最好,她的话我一定要听。所以我练起武功来最为认真,功夫也越练越好,到得后来,就连很多同族的男子也不是我的敌手。 “只是我年纪渐长,慢慢地发觉方氏一族有些事情颇为神秘。比如说每年都会有女孩子嫁出去,却从来没有见她们回来过。每年家中的男丁也都娶亲,娶进门的却都是一些目不识丁的平常女子。 “那一年我十三岁,记得是深秋时节。我和几个同族的婶婶和妹妹上山采茶,回来时将采下的茶叶放到西院的大屋。那天回来的早,将茶叶收拾好后,天色未晚,几位婶婶和妹妹便要到宅子外面的池塘去洗衣服。我前一天已将爹爹和两位哥哥的衣衫洗干净了,手中也没有什么活要做,一时兴起,随着几位婶婶和妹妹出了宅子,却没有和她们一起到池塘去,而是半路溜走,到老宅东头的花圃里去看花。 “那时已是深秋,花圃里早没有什么花了。我虽然想着看花,其实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想在宅子里待着。因为那里太寂静了,静得让人害怕。这花圃中虽然也非常安静,但是能够听见鸟叫虫鸣,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我坐在花圃中一块石头上,看着眼前一片枯败的景象,又想起了姐姐。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到这花圃中来玩。那时我很开心,姐姐就像雨伞一样,为我遮风挡雨。现在我已经长大,同族的小妹妹们对我就像当年我对姐姐一样。我这才深深知道,当年姐姐对我是有多么好! “我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下了眼泪。后来我擦干了眼泪,正要往回走时,突然发现有两个灰衣人绕过花圃,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向方家的老宅子走了过去。我见这两人鬼鬼祟祟不像好人,而且脚步轻盈,显然身有武功,登时留上了心。于是悄悄跟在两人身后,看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两人一路走到方家老宅附近,低声商议了几句,却没有走向正门,而是绕到了老宅的后方。我见这两人放着大门不走,竟然向屋后绕去,更加觉得这两人行踪诡异,定然对我方家有所图谋,自然更要查个清楚,是以一直紧紧跟在后面。那两人到了宅子后身,四顾无人,便即施展轻功跃上了围墙,随后又纵身跳入院子。 “我跟在两人身后,瞧见一人躲在后院一株大树后面,另一人却急匆匆地向后院正房走去。我心中一凛,因为后院正房是族长老太爷的居处,这人向正房走去,难道是想对族长老太爷不利?” 沙夫人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然后对厉秋风、慕容丹砚、萧展鹏说道:“我也不瞒各位,对于方家这位族长老太爷,我从来没有什么好感。这人道貌岸然,表面上严厉公正,却只对族中的男丁好,视我们这些女子直若无物,却又想利用我们为族中换取好处。其时我见那人赶往族长的居处,倒并不是担心他对族长不利,而是担心他打不过族长。我这份小小私心,几位不会见笑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萧展鹏三人面色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沙夫人才好。 沙夫人却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那人进了族长老太爷的屋子之后不久,便和族长老太爷一起走了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族长老太爷嫡亲的两个孙子。这两人与我爹爹同辈,我叫他们大伯伯和四伯伯。这两人在族中一向飞扬跋扈,我们这些小辈,都很怕他们。 “其时我躲在一处老屋屋顶,见这几人面色凝重,心下不由有些害怕。我知道族长老太爷武功深不可测,他的两个孙子更是心狠手辣,若是发现我躲在一边偷窥,不只我要受沉塘的处罚,只怕还会牵连到爹爹和两位哥哥。是以我伏在屋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听得脚步声响,四人竟然一直走到我所在的老屋门口。我听几人与躲在树后那人彼此寒暄了几句,想来那人也已现身。只听那大伯伯说道:‘两位不辞辛苦,来到咱们这偏僻之地,本应大摆酒宴,为两位接风。只不过事属机密,咱们只能暂时从权。我方家庄虽然都是同族兄弟聚居,却也难保不被锦衣卫渗透。只有这祠堂是我方家最为重要的地方,外人不得踏足。咱们就在这里谈事情罢。’ “大伯伯话音方落,只听一个极尖利的声音说道:‘好说好说,咱们从京城到这里来,总不是为了来享福罢。只要把事情办得妥当,日后还怕没有酒吃?’ “我这才发现,自己为了不被躲在树后那人瞧破行藏,无意中竟然跃到了祠堂屋顶。在我们方家,女子绝对不许踏入祠堂,而我趴在屋顶上,那更是对先祖大不敬,若是给人发现了,不是被绑起来让族人用石头砸死,便是装入竹笼沉入池塘活活淹死。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全身发抖,只想偷偷溜走。 “只是我知道这几人都是武功极高之辈,只怕我在屋顶上稍微一动,便能被他们发现,是以趴在屋顶,一动也不敢动。那老屋是用大块的琉璃瓦铺在屋顶,年久失修,有些瓦片已然嵌合不严。我无意中向下望了一眼,竟然从两块瓦片之间的缝隙将祠堂内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这老屋从外面看上去并不起眼,只是内部倒很宽阔。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张高一丈有余的画像。画上一人顶盔贯甲,作武将打扮,一脸虬髯,生得甚至粗豪。 “我心中暗想,这人想来便是我方家的先祖了。怪不得族人对他如此恭敬,原来先祖也是做官的,而且还是一位武将,只不过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又是在哪朝为官。 “我正思忖之间,却见屋中的五人站在那画像之前,族长老太爷站在最前面,那两位客人分站在他两旁,大伯伯和四伯伯又站在族长老太爷身后。五人在画像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 “分宾主落座之后,两位客人之中前往族长老太爷居处的那个瘦子道:‘方老太爷,在下为您引见一下。’说完他一指与他同来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道:‘这位是咱们东厂秘使,庄玉楼庄兄。’” 沙夫人此言一出,厉秋风脸色大变,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沙夫人说话之时,目光一直在厉秋风等三人脸上游移不定,此时恰好见到厉秋风的神情,却也是微微一怔,道:“厉公子,我这话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沉声说道:“沙夫人,您确实记得那人叫做庄玉楼?” 沙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几人密谋之事,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关系到我方家一族的生死存亡,是以虽过了十几年,每个人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瘦子确是说他的同伴叫做庄玉楼。厉公子识得此人么?”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岂止识得,我与他打的交道还不少哩。实不相瞒,此次厉某能够来到贵堡,便是被此人所诱。” 他此言一出,沙夫人和慕容丹砚都是心中一凛,萧展鹏却“啊”了一声,道:“厉兄,你不是说是被庄恒云利用慕容姑娘将你骗到此地的么?” 厉秋风道:“不错。那庄恒云在加入五虎山庄之前,名字便叫做庄玉楼,是江湖中有名的独脚大盗。” 慕容丹砚听到“庄恒云”三字,不由得悚然一惊,颤声说道:“怎么会是他?这人虽然是五虎山庄的二庄主,不过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算不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想不到十多年前,他就是东厂的人了……” 厉秋风道:“此人做事圆滑,深藏不露,是个极难惹的人物。慕容姑娘,你日后若是见了此人,千万小心。只怕他的武功智计,还远在唐赫之上。他带着东厂的高手已经到了沙家堡,此次沙家堡大会,极有可能便是他和柳生宗岩在幕后策划。” 沙夫人道:“原来这人如此了得,我却没有想到。当日我听说这庄玉楼是东厂的秘使,心下也是微微一怔。虽然我自小在方家长大,从未离开过老宅,但是东厂的名头却也听长辈提起过,知道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杀人魔窟。只不过在方家之中,最怕的却不是东厂,而是锦衣卫。其中的缘由,当时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瘦子说完之后,却听那庄玉楼笑道:‘方老太爷,久仰久仰。’族长老太爷也客气了几句,便对庄玉楼说道:‘庄大人,不是老朽信不过你,实在是徐公公曾经与老朽有过约定,若是没有徐公公给的令牌,绝对不能吐露半分实情。是以庄大人要和老朽谈这件事情,须得见过徐公公的令牌,老朽才能从命。’ “那庄玉楼嘿嘿一笑,道:‘这个自然,方老太爷请看。’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物,递给了族长老太爷。族长老太爷接过去之后,在手中摆弄了一番,这才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庄玉楼,道:‘确实是徐公公的令牌,老朽得罪了。’ “庄玉楼道:‘方老太爷小心谨慎,令庄某佩服。咱们干的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一时不慎,便有灭族之危,是以最需要像方老太爷这般谨慎之人相助,才能办成大事!’ “族长老太爷谦逊了几句,却听那庄玉楼道:‘实不相瞒,眼下朝廷之中风波诡谲,与外藩交结的各位大臣都在暗中活动。皇上虽然对张公公仍然信任有加,只不过架不住宵小之辈在背后做手脚,令张公公现在也很为难。咱们东厂和锦衣卫派在几个王爷府中的探子递上来的密报,张公公已不敢亲手交给皇上,以免落得一个挑动皇家血脉自相残杀的罪名,只得转由其它太监递给皇上。只不过现在司礼、秉笔太监各司其职,表面上对张公公虽是恭恭敬敬,其实各怀鬼胎。张公公已经得到消息,秉笔太监与湖广的兴献王府,关系非同一般。’” 沙夫人说到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是一凛,暗想:“原来当年东厂已经怀疑兴献王府意图不轨。庄恒云口中的‘张公公’,想来就是先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张永。此人不只擅弄权柄,而且武功绝顶。以他的智计,最后竟然会败在兴献王府手中,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却听沙夫人说道:“那庄玉楼说到此处,祠堂中的诸人均自沉默不语,想来各自想着心事。过了片刻,却听大伯伯说道:‘庄大人,咱们方家得到张大人的关照,才苟活至今。张大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那庄玉楼哈哈一笑,道:‘方老太爷,您这位长孙,可是有见识的很啊!’族长老太爷干笑了几声,说道:‘小孩子家,又懂些什么?只不过老朽对这些孙男弟女可都说过,方家全族上下百十口,能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平安无事地活到今日,多蒙张公公和徐公公的恩典,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沙夫人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时我却不知道,方家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情,为何会对锦衣卫怕成这副模样。只是在族中说一不二的老太爷竟然如此谦卑,心下倒是颇为奇怪。” 第二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沙夫人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年纪比慕容姑娘还小着几岁,自然不知道这些朝廷中的利益纷争。那方国珍虽然归顺大明,却一直得不到皇帝的信任。况且方氏的水军部队天下闻名,论起水战,比之当年的张士诚手下的水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方国珍归顺大明之后,其水军部队编制虽被打散,分散在各地驻军之中。但方国珍待属下极好,其下属官兵大半对他也是忠心耿耿,朝廷又岂能不防?大明立国百余年,对方氏一族的严密监视从来就没有断过。方国珍的三个儿子分居各地,至沙夫人出生之时,合族人口怕不下一两万人。这些人中,定然有对朝廷不满之人,暗地里图谋大事。而负责刺探消息的又以锦衣卫为主,是以方家才会对锦衣卫如此畏惧。” 沙夫人自然不知道厉秋风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那庄玉楼听得族长老太爷的话,似乎颇为满意,道:‘方老太爷知道这些便好。方家先祖忠于大明,世代为皇帝尽忠。只不过朝廷之中有小人从中作梗,才会派人时时监视方家的动向。张公公知道方老太爷为人谨慎,绝非反复无常的小人。是以江西抚州的方家受宁王诱骗犯上作乱之时,朝中虽然有人想将方老太爷这一支方家血脉牵连到这一大案之中,将方家连根拔除。张公公却在皇上面前仗义执言,力保方老太爷与此案没有半分关联,这才保下了方老太爷这支方氏血脉。’ “我听到此处,却也吓了一跳。想不到我方家人丁居然如此兴旺,在江西竟然还有同宗。族长老太爷听那庄玉楼说完,道:‘此事多亏张公公周旋,徐公公用力,本族这一百多口,才没有被押至京城问斩。两位公公是我方家的大恩人,若有差遣,阖族上下,无不听命。’ “那庄玉楼道:‘方老太爷,您年轻时的事迹,庄某也听说了。想当年您威震东南,做下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论起功劳,便是做一省巡抚,却也足够了。只是朝廷中那些奸佞小人嫉贤妨能,捏造什么方氏一族不可用之类的谎话,欺瞒皇上,才使得方老太爷郁闷之下,辞去了军职……’ “庄玉楼话音未落,却听族长老太爷说道:‘这个老朽倒并未放在心上。朝廷不用老朽,自然也有不用的道理。先祖归顺大明之后,手下的水军部队虽已打散编制划入各军,只是这些统兵的将领,大多在先祖麾下效过力,朝廷猜忌,却也并不过分。老朽为朝廷出力,剿灭海匪,只是瞧不过他们骚扰百姓,倒也并不是为了升官晋爵……’ “那庄玉楼听到此处,摇头说道:‘方老太爷此言差矣。常言说得好,练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为朝廷出力,自然是要搏一个封妻荫子的好名声。就算方老太爷为人豁达,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为子孙后代计,也不能久居在这穷乡僻壤。我瞧您这两位嫡亲孙子,均是人才难得之辈,您难道忍心让他们在这里做一介布衣农夫,度过一生么?’ “那庄玉楼说完之后,族长老太爷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听他长叹一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份,这个却也勉强不得。’那庄玉楼道:‘眼下就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不只能让您的儿孙进入仕途,甚至可以将压制方氏一族百余年来的意图谋逆这顶帽子一举甩掉。’ “庄玉楼说到此处,略停了停,似乎正在观察族长老太爷的反应。我从瓦片之间的缝隙望下去,只见族长老太爷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倒没什么异常。大伯伯和四伯伯却是面色紧张,目光在族长老太爷和那庄玉楼的脸上游移不定。瞧两人的眼睛露出殷切的目光,想来对庄玉楼的主意都是深为赞同的。 “过了片刻,却听族长老太爷说道:‘愿闻其详。’那庄玉楼见族长老太爷松了口,当即微微一笑,道:‘好教方老太爷得知,眼下意图篡夺皇位的,以兴献王府、辽王府、松王府最为迫切。这三大王府之中,实力最强的又是兴献王府。朝廷中的几位内阁大学士,已大半为兴献王府效力。宁王造反,被王阳明击败,束手就擒。只是一番查问,却发现宁王谋反的背后,竟然很可能有兴献王府参与。只不过兴献王府计划周密,虽然鼓动宁王起兵,却未留下任何证据。张公公和徐公公判断,兴献王府此举是一石二鸟之计。首先是让藩王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宁王府与朝廷火拼,若宁王府获胜,兴献王府便可以勤王为名消灭宁王府。若宁王府失败,则可以去掉一个与兴献王府争夺天下的强大对手。其次是用宁王府的军队来试探朝廷的虚实,为兴献王府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宁王败亡之后,皇上接到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报,直指兴献王府是宁王造反的同谋,皇上虽然并未深信,却也对兴献王府有所怀疑。只是宫中已密布兴献王府的耳目,皇上对兴献王府生疑的消息已传到湖广。派在兴献王府的探子发回密报,称兴献王府正在打造兵器盔甲,意图提前起事。方老太爷,情势已然十分危急,只是对方家来说,这却是一个好机会……’” 厉秋风心想:“当年的庄玉楼和今日的庄恒云倒没什么变化,都是借这些朝廷之争来说动别人,以利益为诱饵,骗人为他出力。此人巧舌如簧,在朝廷和江湖之中都是左右逢源,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凭他的资历和功劳,怎么在东厂之中只做一个小官,真是让人无法相信。” 却听沙夫人说道:“族长老太爷听庄玉楼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道:‘庄大人,您是要我方家派人,前往湖广兴献王府,去刺杀兴献王爷么?’那庄玉楼却摇了摇头,道:‘以天下计,只杀一人,于大事无补。何况兴献王府高手如云,想要刺杀兴献王,无异于痴人说梦。咱们接到密报,称兴献王府为掩人耳目,在老兴献王爷的陵墓中打造兵器盔甲,更将兴献王府与其它几个王府会盟的誓书藏在陵墓之中。咱们此番去往湖广安陆州,便要拿到兴献王府私造兵器盔甲的证据,更主要的是要将那份誓书拿到手。如此一来,皇上自然相信兴献王造反之事迫在眉睫,便可下圣旨调动大军,进攻兴献王府,将这些意图谋反的藩王一举消灭,保全大明江山。’ “族长老太爷听到此处,思忖了片刻道:‘张公公和徐公公的意思是让咱们方家去盗墓不成?’那庄玉楼摇了摇头道:‘不是盗墓,而是为朝廷办差,攻入老兴献王爷陵墓之中,取得兴献王府意图谋反的证据。’族长老太爷道:‘既然是张公公和徐公公的意思,方家定然全力以赴,但是以方家之力,要办成这等大事,只怕是以卵击石……’ “那庄玉楼未等族长老太爷说完,便即笑着说道:‘方老太爷不必过虑,此事不只方家参与。实不相瞒,东厂和锦衣卫联手办这件案子,由东厂徐公公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云飞扬云大人共同主持。江湖中的泰山、崆峒、昆仑、峨嵋、青城、丐帮等各大帮派都会参与此事。待大事办成之后,论功行赏之际,方氏一族便可不再受朝廷的监视。庄某来拜见方老太爷之前,云飞扬云大人亲自召见庄某,让庄某给方老太爷带一句话,只要方氏一族帮助朝廷办成这件事,锦衣卫将销毁有关方氏一族的全部秘档。从此之后,方家子弟无论做官还是经商,都不再受锦衣卫监视。方老太爷,这可是方家历代族长梦寐以求之事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听到此处,不由摇了摇头。沙夫人道:“厉公子,你也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了罢。” 厉秋风道:“我与这庄玉楼有过交往。此人外表老实木讷,却是诡计多端,最擅长借刀杀人。昔年兴献王陵一役,不少江湖好汉都是受到此人诱惑煽动,最后败亡于湖广安陆州。方老太爷能驾驭方氏一族,自是颇有见识、眼光长远之辈,又怎会受此人蛊惑?” 沙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小时候曾经看过一本名为《平斋文集》的书,是宋朝一个叫洪咨夔的人所写。其中有几句话我还记得:任重道远,无馁则大,无欲则刚。无欲则刚这四个字,不知道难倒了天下多少英雄好汉。族长老太爷常自教诲方氏一族的年轻人,要大家一心为公,不计小利。其实他这个人最为贪心。族中大小事情,全由他和他那一房的人说的算,其它各房的族人类同奴隶。像我们这些女子,在他眼中更是猪狗不如,只不过是他用来结交权贵的工具罢了。他的欲望太多、太大,所以才会上了别人的当,害得方家险些灭族……” “灭族?”慕容丹砚颤声说道,“难道姐姐您的家族已经……” 她没敢再说下去。沙夫人却是苦笑了一声,道:“方家虽然没有灭族,下场却也是凄惨无比。那庄玉楼说完之后,族长老太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大伯伯登时站起身来,对庄玉楼说道:‘还请庄大人示下。’四伯伯也在一边连连点头。那庄玉楼微微一笑,道:‘方老太爷,我知道方家暗地里养着一群死士,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久经训练,视死如归。现在也应该是让他们出力的时候了。请方老太爷派出方家得力的高手,带同这批死士,会同各帮派的英雄好汉,齐赴湖广安陆州,为朝廷出力。’ “其时我伏在祠堂屋顶,连大气也不敢出。听得那庄玉楼说方家养着一批死士,心下不由一惊,暗想我方家虽然全族上下都懂武功,却向来不与外人有什么争端。至于什么死士之类,这大宅子中除了这间祠堂之外,每栋屋子我都去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可疑之人。 “我正思忖之间,却听族长老太爷苦笑一声,道:‘方家百余年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只求苟活于世间,历代族长忧心仲仲,生怕有灭族之祸,这才暗地里有所准备。想不到自以为行事周密,竟然还是事事都在朝廷掌握之中。’ “我听得族长老太爷自承其事,心下大惊。却听那庄玉楼笑道:‘方老太爷尽可以放心。朝廷若是想灭了方氏,岂容方家诸人留至今日?我可以再向方老太爷透露些消息,自太祖开国至今,从京官至地方官员,无一人不受朝廷监视。至于江湖中的名门大派、世家贵族,都有锦衣卫的探子。方家虽然是同族聚居,嘿嘿,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方老太爷,只要这次安陆州的差事办得好了,您这两位长孙都可以做官。到了那时,大家都是官场中人,互相照应,方氏一族再也不必担心朝廷猜忌,子孙后代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他话音方落,只听大伯伯对族长老太爷说道:‘爷爷,庄大人说得不错,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这百十年来,方家东躲西藏,仍然担惊受怕。江西方家全族覆亡,便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大伯伯说完之后,祠堂内再无人说话,静得吓人。过了良久,却听族长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老朽便听从徐公公和庄大人的号令。’那庄玉楼拍手笑道:‘方老爷子果然爽快。我还要到衡山走一遭,随后返回京城,将这些事情禀报给徐公公。方老太爷若是有急事,尽可以派可靠之人到京城万安茶坊,只说找一位高大官人办事,那老板便会带你们去见东厂主事之人。’ “我听得几人又在祠堂中密议了半天,那庄玉楼和瘦子这才告辞离去。大伯伯和四伯伯送两人离开,族长老太爷一个人留在祠堂中。我从瓦片的缝隙望下去,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神色阴晴不定,显然正在想着心事。 “过了老半天,大伯伯和四伯伯悄悄回到祠堂。大伯伯对族长老太爷说道:‘爷爷,姓庄的已经走了。’族长老太爷哼了一声,道:‘徐太监这是要咱们去给他卖命,给咱们画了一个大饼。这个死太监,还真把咱们当小孩子耍!’大伯伯嘿嘿一笑,道:‘爷爷,方才我演得还像那么一回事罢?’族长老太爷道:‘这庄玉楼极为狡诈,我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头,已经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你方才那般说话,这个小子定然不疑有他,还以为你和老四利禄熏心,一心想为朝廷出力,搏个封妻荫子的前程。’ “我伏在屋顶,心中疑云大起。想不到族长老太爷竟然心计如此深沉,在那庄玉楼面前大耍花枪。只是族长老太爷一向谨慎,为何在东厂的人面前做手脚?我正思忖之时,只听四伯伯说道:‘爷爷,下一步咱们应该怎么走?’族长老太爷道:‘咱们的宝,可不能都押在东厂身上。,锦衣卫那边也不能放松。六房那个丫头给马家公子续弦,总算没有坏了咱们两家的交情。我已经派人去了京城马家,三天前刚刚带话回来。马家说了,若是藩王得势,必然会重用藩邸旧人,到时现在掌握东厂和锦衣卫大权的官员必定失势,是以东厂主事太监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都要力保当今皇上。只不过东厂和锦衣卫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一些下级官员和低级太监为了出头,已经与各地的藩王私下结交,只盼这些藩王能够登上帝位,他们便可以摇身一变,加官晋爵。安陆州这件事,咱们是非去不可了。’ “族长老太爷说完之后,大伯伯道:‘爷爷,咱们训练出来的死士不过三十余人,这些人是咱们最后的倚靠,若是尽数派到安陆州,一旦有失,方家必定元气大伤,到时……’ “他话音未落,族长老太爷便冲他摆了摆手,道:‘这个倒不必担心。姓庄的小子虽然打探出咱们养了死士,却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阖族之中,只有我和你们二人知道这三十多人的名单。藏在方家的探子虽然知道咱们阴养死士,却不晓得这些人都是谁。我早就有所准备,在族中已经选好了三十人,让他们代替死士,前往安陆州办差。若是事情办得好了,咱们自然是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差事办砸了,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我听族长老太爷如此一说,心中暗想:老太爷果然诡计多端。那庄玉楼以为能将老太爷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没有想到老太爷棋高一着,竟然早有准备。接着大伯伯说道:‘只是派这些人族人去,他们不会起疑罢?’族长老太爷冷笑道:‘不会。这些人虽然都是其它各房的族人,但是只要答应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不会起疑。’ “我听到他们爷孙三人商议要派出去办事的族人的名单,一连说了二十九人,没有一人是族长老太爷这一房的。最后四伯伯说:‘这带头之人,须得选一个稳重的才好。’族长老太爷微微一笑,道:‘我早就选好了人。六房的方郁,做事稳重,武功也不错,让他带头最好不过。’ “我心下大震,方郁便是我爹爹的名字,想不到族长老太爷竟然算计到他身上。只听大伯伯说道:‘爷爷,方郁的大女儿给马家公子续弦,若是方郁有失,只怕那个丫头会在马家公子面前搬弄是非,到时对咱们方家与马家的关系恐怕有所不利。’ “族长老太爷摇头说道:‘你考虑的也忒浅了些。他那个大丫头性子倔强,我听其它几房暗中议论,咱们当初要这丫头给马公子续弦时,她便有心抗拒,只不过被方郁劝住了。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丫头也不无奈何。只不过她最听方郁的话,一旦方郁有所图谋,她便是方郁的强援,咱们爷孙可不得不防。’” 沙夫人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这就是我的族长老太爷和伯伯们,连同族的血亲都算计,方氏不亡,天理不容!” 第二百八十八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萧展鹏听沙夫人述说往事,却也被方家老太爷如此心计所震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沙夫人接着说道:“族长老太爷道:‘我生了四个儿子,你们的三叔和四叔早亡,没有留下子嗣。你大伯却是一个蠢才,生的四个儿子没有一个争气的。你们的爹爹最像我,从小便机智过人,武功也高。只不过那年外出办事,受仇人暗算,身受重伤,虽然逃回方家,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不过天可怜见,他留下你们二人,个个精明强干,我甚是喜欢。方家下一任族长,必然会是你们二人中的一个……’ “族长老太爷说到此处,四伯伯在一边说道:‘大哥精明强干,最像爷爷,族长当然要由大哥来做。我当忠心辅佐大哥,尽心竭力,重振方家!’四伯伯如此一说,大伯伯却也谦逊了几句,只不过他的神情却是志得意满,哪有半分谦让之意。族长老太爷说道:‘话虽如此说,只怕其它各房人不服气。若是各房都对咱们长房臣服,便也不会有人暗地里为锦衣卫办事了。’ “族长老太爷说到此处,大伯伯皱了皱眉头,道:‘爷爷,孙儿有一事不解,是以斗胆向爷爷进言……’他话音未落,族长老太爷微微一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将族中那几个叛徒除掉罢?’ “族长老太爷此言一出,我心下大惊,不知道他们说的叛徒是谁。大伯伯也是面色大变,颤声说道:‘爷爷、您老人家怎么会知道我的心事?’族长老太爷道:‘你们两个猴崽子,想什么事情,还能逃过我的眼睛?当日你们查出那几个给锦衣卫做事的白眼狼时,便请求我允许你们将他们除掉,我没有答允,你二人便颇为不解。只是你们想想,咱们族中有几名锦衣卫的密探,只须咱们小心应付,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族长老太爷说到这里,我心下颇为不解,大伯伯和四伯伯也是一脸疑惑,都不知道族长老太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沙夫人说到此处,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这其中的关节,想来你会明白罢?” 厉秋风道:“方老太爷确是了得,为保方氏一族,竟然出此险招。他之所以不将族人中的锦衣卫密探除掉,便是要将这密探留在身边,把他故布的疑阵传给锦衣卫,使得锦衣卫看到的方家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些方老太爷故意让锦衣卫知道的消息。这些消息报到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他们看到的都是方家老老实实、隐居世外的情形,朝廷自然不会对方家有所怀疑。”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厉公子说的不错。当日族长老太爷也是这样对大伯伯和四伯伯说的。两人听了也是恍然大悟,对族长老太爷的心机佩服不已。却听族长老太爷说道:‘这几个叛徒之所以为锦衣卫做事,无非是为了名和利两个字。这个利倒好说,不过是收了锦衣卫的钱财,贪图金银珠宝。那个名却最难办。想搏得名位的两个叛徒,是对咱们长房不满,想篡夺族长的位子。所幸咱们察觉的早,将这两人的奸谋已然查得清清楚楚,对他们早有提防,事事小心,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不过这也给咱们爷孙三人提了一个醒,族中像这样的野心家,只怕为数不少。我细细观察,眼下六房的方郁武功智计都甚是了得,在族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的两个儿子在第四代中也甚为杰出,大丫头又嫁在京城马家。二丫头是一个美人胚子,若是再嫁与一个好人家,将来这一家子要是图谋族长之位,咱们爷孙只怕就危险了……’ “我听族长老太爷越说越是阴险,心中怕的要命,隐隐觉得族长老太爷不怀好意。正害怕之时,却听族长老太爷接着说道:‘安陆州的差事,倒是一个咱们清除族中叛徒和隐患的大好机会。此次咱们便派方郁带二十九名族人前往安陆州办事,将那几名叛徒之中阴谋篡夺族长位子的二人也列入这二十九人的名单之中。你们二人带上死士潜伏于他们身边,不可被他们察觉。到了安陆州之后,若是他们在办事之时与兴献王府的高手发生冲突,对手捕杀他们之时,你们尽可以在一边观望。若是他们侥幸胜了兴献王府的高手,你们便趁机偷袭,将方郁等人也尽数杀掉。到时候我自然会在族中宣布这三十人为家族办事,不幸遇难,他们的家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忍不住张口说道:“这个老……老人家,也太过狠毒了罢!” 沙夫人知道慕容丹砚本意是想骂一句“老混蛋”之类的骂人话,只是碍于自己的面子,最后给改成了“老人家”。她对慕容丹砚说道:“妹妹,你生在武林世家,伯父又是天下一等一的侠客,自然不晓得人心险恶。我们方家自从先祖受困,日夜担心受怕,人人只想着如何苟活下去,便寻思一些阴谋诡计。时日久了,竟然生出许多恶毒之辈。唉!” 沙夫人长叹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听得族长老太爷竟然生出如此毒计,心下又惊又怒、又恨又怕。后面他们又计议了一些什么,我却没有再听,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救我爹爹。自我娘去世之后,爹爹对姐姐和我虽然并不太好,却也不像其它各房对女孩子那般视作奴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爹爹,我不能让他死在族长老太爷的阴谋诡计之下! “待我清醒过来,这才发觉祠堂中竟然已空无一人,族长老太爷等三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我知道族长老太爷心思机敏,两个伯伯也不是好相与之辈,是以一直不敢活动,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四周确实无人,这才偷偷跃下祠堂屋顶。其时夜色已至,我尽寻些无人的小路,绕过族人的宅子,悄悄回到家中。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耳听得外面爹爹的房间里不断传来他的咳嗽声,心中凄凉无比,最后我将牙一咬,下了决心,便悄悄走到爹爹的房间外面,轻轻敲了敲门。爹爹打开门,见到是我,吓了一跳,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我对爹爹说道:‘爹爹,我有一件事情想说给你听。’他一脸疑惑,却也并未多问,只是指了指厅中的木椅,示意到那里说话。我知道爹爹为人方正,我虽是他的女儿,只是年纪已大,自是不能随意进到他的房间。我和爹爹二人坐在厅中的木椅之上,他微微笑道:‘什么事情,还要晚上偷偷来说。’ “我先是走到门口,将屋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小心看看屋外,又将门紧紧关上,从两扇窗户向外偷偷查看了一番。直到确认屋外确实无人,这才走回到爹爹身边坐下,将白天所见所闻说给他听了。初时他听说我跃到祠堂屋顶,还说了几句‘胡闹’,待得我将族长老太爷、大伯伯、四伯伯和东厂那人所说之事讲给他听,爹爹吓得脸色苍白,一脸惊讶地盯着我。当听到族长老太爷想借安陆州之事将他除掉时,爹爹身子一颤,惨声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的家人居然如此狠心!天欲亡方家,天欲亡方家啊!’ “爹爹激愤之下,声音不免大了些。我急忙示意爹爹不要高声说话,但是睡在另一间屋的两个哥哥却已醒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衣服都未穿齐整便冲了出来。见我和爹爹坐在厅中,爹爹更是面色惨然,两人也是大惊失色,抢到爹爹身边,问爹爹出了什么事情。 “爹爹看着两个哥哥,又看了看我,突然流下泪来。我和两个哥哥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当年娘亲去世之时,爹爹虽然难过,却也并未流泪。是以我和两个哥哥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才好。 “过了一会儿,爹爹擦了擦眼泪,对我们兄妹三人说道:‘方家咱们待不下去了,须得早做打算。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到京城找到大丫头,再做计较。’” 第二百八十九章 沙夫人说到此处,面色惨然,凄然一笑,接着说道:“两个哥哥那时也只有十五、六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到爹爹如此模样,知道事情定然不小。是以惊骇之下,也没有多说。爹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再三叮嘱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这几日先做些准备,寻个机会便离开方家老宅,到京城找到姐姐之后再做打算。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睡,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虽然从我记事时起,族中的男人们就没把我们这些女子当回事,但是族长老太爷竟然对同族手足狠毒到如此地步,却是从来都没想过。亲人尚且如此,逃离方家老宅之后,外面的人只怕更为阴险狡滑。就算逃到京城找到姐姐,她已嫁为人妇,马家又是京城中的官宦世家,听说几位长辈都在锦衣卫当差,和族长老太爷交情非浅,若是他们知道爹爹带着我们仨是逃出方家老宅的,不知道又会如何对待我们。 “随后的几日,爹爹一直在暗中做准备。到得第五日上,却是一个大雨天。爹爹悄悄吩咐我们仨好好睡一觉,晚上便要离开方家老宅。虽然那几日我一直在想如何逃出方家,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忐忑不安。到得晚上,雨越发大了。入夜之后,爹爹便将我们叫到他的房间,小声嘱咐道:‘咱们逃出方家老宅之后,先向南走,若是不小心走散了,一定记得要到江西九江,那里有一座万兴寺,到得寺中聚齐之后,再去京城。’ “爹爹说完之后,大哥颇为不解,问道:‘爹爹,咱们不是要到京城去么?若是向南行,岂不是南辕北辙?’爹爹说道:‘族长若是发现咱们离开方家老宅,定然会想到咱们北去京城找大丫头。是以咱们先向南走,避开他们的追杀,然后折向西行,到了江西之后,再转向北。爹爹在江西还有几个朋友,到时候能帮助咱们去京城。’ “头遍梆子敲过之后,只听得外面雨声轰鸣,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似乎都被雨水遮盖住了。爹爹给我们每人带上几两散碎银子,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各自穿上雨披,悄悄出了屋子。仗着大雨的掩护,我们没费什么力气便出了老宅。爹爹心思缜密,知道大雨之中会留下足迹,是以出了老宅之后,我们先向北行,不久便走入山中。爹爹吩咐我们跃上大树,施展轻功向北越过一座山,然后折向西行,一直走了两里多地,这才转向南行。爹爹说道,这样绕了一大圈,就算族长老太爷算无遗策,也定然想不到咱们的去向。 “天亮之后,大雨初停,我们到了一个镇子。此处虽然位于方家老宅西南三四十里,爹爹却也不敢托大,吩咐我们三人躲在镇外一处破败的土地庙中,自己到镇子中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分给我们几个吃了,然后继续南行。 “我们向南走了两天,约摸走出一百多里,这才折向西行。路上非止一日,终于到了江西九江。那九江是水陆交通要冲,端得是热闹无比。爹爹虽然叮嘱我们仨事事小心,不可露了行藏,只是我和两个哥哥都是少年心性,又想到此处离方家老宅数百里,族长老太爷发现我们逃离方家之后,只会派人向北追踪,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到了江西。是以爹爹虽然再三叮嘱,我们仨表面上答应,心里却并不在意。 “爹爹带着我们到了九江北郊,找到一处名为北吴村的地方。爹爹说要带着我们去拜见一位姓吕的朋友,他说这人是他年轻时候结交的一位过命交情的朋友,不只武功了得,而且急公好义,定能帮助我们逃往京城。 “那人住在北吴村南一处并不起眼的宅子中。爹爹敲门之后,有一名仆人将门打开。爹爹说明了来意,那仆人入内禀报,片刻之后,便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迎了出来。他与我爹爹见面之后,彼此都很高兴。爹爹要我们叫这人吕叔叔。我见这位吕叔叔面容和蔼,待我们一家四口又分外热情,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吕叔叔安排我们住下之后,便和爹爹自去叙话。我单独住了一间屋子,两个哥哥住另一间,彼此的屋子紧挨着。这几日从福建一直逃到江西,一路之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到了此处,总算略略放下心来。我到了屋子之中,坐在椅子上歇息,不知不觉之间竟然睡了过去。直到仆人敲门喊我去吃晚饭,我才从梦中惊醒。 “我记得那场梦好生奇怪。我梦见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在方家老宅外玩耍,正玩得开心,突然走来一位女子。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觉得她好生亲切。她抓住我和姐姐的手,告诉我们赶紧离开,因为有人要谋害我们。姐姐问她是谁,她说我是你们的娘亲啊!但是就在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将我从梦中吓醒。醒来才听到有人敲门,却是吕家的仆人来叫我去吃晚饭。 “晚餐好生丰盛。其实进到这宅子之后,我就知道吕家一定不是寻常人家。这宅子从外面看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但是进到院子,才发现里面别有天地。我自小在方家老宅长大,虽然见识不高,却也看出这宅子里的物品和摆设都不是寻常物件。待看到这一桌酒食,没有十几两银子,压根就办不下来,心中更为惊讶。 “吕叔叔唤出他的长子陪我们一起用餐。席间爹爹与吕叔叔把酒言欢,讲了一些江湖中的趣事。爹爹说自己这十几年来再也没有离开方家,对于江湖中的事情所知不多。吕叔叔说这十余年间,江西有几位武林高手已然仙逝,只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有一些年轻高手冒了出来。其中最为杰出的年轻高手名叫言无忌,是江西言家第一高手。自出道后几可称得上百战百胜,瞧这势头,再过几年,言无忌必将在武林中大放光彩,替江西武林同道争一口气。 “当晚我们便在吕叔叔家休息。因为下午睡过一觉,是以我并不十分困倦。躺在床榻上,不由得又想起了下午时做的那个梦。我出生后不久,娘亲便去世了,我自然不知道她的相貌。只是梦中那个女人,感觉却是异常亲切。只怕真是我的母亲,担心我们一家的安危,特意赶来向我们报信。我若是知道此后所发生的事情,定会带着爹爹和哥哥尽早离开,却也不会遭遇灭门之祸了。” “灭门?” 慕容丹砚惊叫了一声,沙夫人面色沉重,点了点头,道:“妹妹,你天资聪明,武功不弱。只是你须要知道,江湖之中,决定生死成败的往往不是武功,而是计谋。你也曾对我说过自离开慕容山庄之后在江湖之中遇到的种种奇事。我替妹妹欣喜,亦为妹妹捏了一把汗。你所遇到的五虎山庄诸人、那个扶桑女子柳飞烟等,没有一个是好相与之辈。所幸有厉公子数次出手相助,才能平安无事。只是江湖风波诡谲,厉公子也不能时时随在你身边,有些事情,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慕容丹砚回想起这半年来的遭遇,确是如沙夫人所说。自己离开慕容山庄之后,脱离了父亲和哥哥的羽翼,竟然是步步荆棘。五虎山庄的五位庄主在江湖中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竟然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更别提唐赫、柳飞烟、柳生宗岩、沙家堡等一众高手。若非厉秋风、萧展鹏和沙夫人等相助,自己这条性命早就没了。念及此处,她心下暗想:“我只道江湖之中黑白分明,大伙儿都是侠义道人物,定能携手并肩,行侠仗义,扬善除恶。只是行走江湖之后,才发觉这江湖之中,黑的并非黑的,白的却也并非白的。人人均是利字当先,各怀鬼胎。要想找一个传说中大公无私的侠士,那是千难万难之事。自己这番闯荡江湖,也不知道是应该喜悦,还是应该悲伤。” 第二百九十章 沙夫人道:“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之后,爹爹便要向吕叔叔告辞。吕叔叔说已安排好船只,先由水路去到黄石,然后再从黄石码头登陆,沿陆路一路北行,经荥阳便可直入京城。正说话间,吕叔叔的长子却匆匆赶了回来。原来他一早便被吕叔叔派去租船,此时赶了回来,说早间的船只都已被人租走了,只能坐下午的船离开。 “爹爹虽然心下焦急,却也没有办法。吕叔叔笑道:‘只不过晚了半日而已,方兄不必焦急。侄儿侄女还是孩子,正好多歇息半日,否则这一路赶下去,还没到京城,只怕几个孩子倒先累坏了。’ “那一日爹爹似乎颇为焦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住向屋外张望。我和两个哥哥见爹爹面沉似水,却也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静静坐着。到了午时,吕叔叔又来找我们吃饭。爹爹说道:‘叨扰了两日,心下过意不去,这餐饭就免了罢。’吕叔叔道:‘下午方兄便要远行,这送行酒是不能不喝的。’爹爹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我们一起到大堂用餐。 “这次只有吕叔叔陪我们吃饭,爹爹问起他的长子去了哪里。吕叔叔笑道:‘这小子今早没有租到船,被我狠狠骂了一顿。现在他害怕再出什么乱子,亲自守在码头上,只要有船,便先行租下。’爹爹听了吕叔叔一说,心下更是过意不去,连连向吕叔叔道歉。 “正说话之间,却见吕家一个仆人匆匆跑了进来,说大公子派他回来报信,码头上一切安排妥当,方老爷一家随时都可以出发了。爹爹听了,立时站起身来向吕叔叔告别。吕叔叔说不必着急,船既然已经租下,再饮上几杯也不碍事。爹爹却坚持马上出发,吕叔叔没有办法,便陪着我们一起离开北吴村,直向码头而去。 “那九江码头颇为热闹,吕叔叔的长子早就候在码头,见我们到了,便迎上前来,带着我们走到一条乌篷船边,对我爹爹说道:‘方伯伯,这船您还中意罢?’爹爹见那乌篷船是一艘大船,租金自是颇高,心下倒有些踌躇不决。他在方家除了月例银子之外再无其它收入,每月例银不过几钱,又要供养我们兄妹三人,手头一向甚是拮据。这次为逃出方家,已是将积攒多年的几两银子全都拿了出来。只怕将衣服当了,也不够付给船老大的船费。他对吕叔叔的长子说道:‘我们只是四人同行,不须这么大的船,还是换一条小船罢。’ “吕叔叔却已瞧出爹爹的心思,笑着说道:‘方兄,你这次是带着侄儿侄女同行。侄女已是大姑娘了,挤在一起颇为不便。这船的租金已经付了,方兄不必焦虑。’ “我瞧着爹爹的神情甚是尴尬,知道他心下难为情,只是此时此刻,却也不能推辞。他向吕叔叔道谢,吕叔叔哈哈一笑,道:‘方兄,你方才急得要命,现下却又啰嗦,难道不急着走了么?’爹爹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吕兄,待方某到了京城之后安顿下来,还请吕兄到京城做客,咱们再把酒言欢。’ “爹爹带着我们上船之后,那船老大便拔锚起航。乌篷船刚刚离岸,吕叔叔便将一个包袱掷入船舱,对爹爹说道:‘方兄,你此次来去匆匆,兄弟也没有什么东西相赠,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方兄不要见怪。’ “爹爹拿着包袱,连声道谢。乌篷船被江风吹动,瞬间便走了五六丈远。爹爹站在船头,与吕叔叔挥手告别。直到乌篷船离开码头,转入大江之中,再也看不到吕叔叔等人的身影,他才回到船舱之中。 “爹爹打开包袱,却见包袱内放着四套崭新的衣衫,另外还放着四锭银子,每锭足有五两。我和两个哥哥见过的最大的银子也不过是指甲大小,此时见到这四锭银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爹爹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吕老弟,想的倒甚是周到。他怕我面子上难堪,直到我上船之后,才将这包袱掷入船舱。’说到这里,他转头对我们三人说道:‘日后若有机缘,吕叔叔这份恩德,你们可不要忘记了。’ “我坐在船舱之中,眼望着江水滚滚,万般思绪,尽数涌上心头。这乌篷船的船老大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头扎黑布,面目黝黑,想来是长年在大江之中行船,饱受风吹雨打之苦,才生得这样一副面孔。坐在船尾把舵的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上衣,露出粗壮有力的胳膊。 “乌篷船虽是逆流而行,不过江风甚大,白帆吃饱了风,推得乌篷船在江上跑得飞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离了九江地界,驶入一处平缓的江面。此处的船只不似在九江江面上那般多,走了半天也只见到一两只船。放眼所及之处,除了江边的树木之外,便是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 “我看了半天江景,眼睛却有些干涩,便倚坐在船舱板壁之上,闭着双眼歇息。正迷迷糊糊之时,忽听爹爹说道:‘咦,怎么船要靠岸了?’我心下一喜,以为到了黄石,急忙睁开双眼,却见四周仍然是水面,只是乌篷船正向右侧岸边靠近。 “爹爹瞧出情势不对,立时抢出船舱,却见那船老大站在船头。他大声说道:“船家,船怎么要靠岸了?” 那船老大背对着船舱,正自向岸上观望。听了爹爹的话,他却并不回头,口中说道:‘你们所付的船费,只够行到这里。我送你们上岸,你们沿岸边走罢。’ “爹爹此时已知情势有异,只是在大江之上,又带着我们三人,轻易倒也不能与那船老大翻脸。他从怀中掏出吕叔叔方才赠送的二十两银子,对那船老大说道:‘船家,我这还有二十两银子,你可以尽数拿去,只须将我们送到黄石码头即可。’ “那船老大冷冷地说道:‘有人出了二百两银子租老子这条船,你若还想坐船,最少也要出四百两!’爹爹大惊失色,知道这船老大已是心生歹意,说不定是江湖中的强盗,专门在这大江之上劫财害命。正想再说话时,只见岸上高高低低站了十余人,而从下游方向又有十几匹快马正自向这边奔了过来。 “爹爹见势不妙,转头对我和两个哥哥喝道:‘快离开船舱,小心有诈!’我们此时已经知道船老大在捣鬼,是以爹爹话音未落,我们便抢到船头。那船老大这才转过身子,原本就黝黑的脸上更是狰狞。他冲着爹爹嘿嘿一笑,道:‘我劝你们四人就不要徒费力气了,老老实实上路,咱们就给你们一个痛快的,免得受那刀剑之苦,岂不快哉?!’ “此时距离岸边还有二十余丈,那十余匹马也已到了岸边,马上乘客纷纷下马,与先行站在岸边的十余人聚在一起,正自向江上眺望。爹爹见势不妙,对那船老大喝道:‘不许将船靠岸,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那船老大冷笑道:‘在这大江之上,你还敢和我动手么?’ “爹爹见乌篷船仍向岸边靠近,情急之下,哪还有空闲与这船老大啰嗦,当下双掌一错,便向那船老大打去。那船老大却也不惧,挥掌相迎,两人就在船头动起手来。我虽知道爹爹会武功,但是自小到大,却从未见过他在我面前出手。当此万分危急的时刻,却见爹爹出手既稳又狠,武功要比教我们这些女子的那位族中高手高出不知多少倍。只斗了十余招,那船老大左肩便被爹爹拍了一掌,立时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惨白,左臂软软垂下,一时之间无力再战。爹爹对他喝道:‘你已受了重伤,若是不听我的话,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船老大疼得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将牙一咬,对着站在船尾掌舵的那年轻汉子高声喝道:‘风紧,扯呼!’话音方落,他身子一纵,便即跳入江水之中。只见江面上翻起水花,船老大入水之后便不见了。与此同时,船尾掌舵的那汉子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却也消失在江水之中。这乌篷船此时距离岸边只有五六丈远,江水流动虽然不似江心湍急,但是无人掌舵,立时在江中打起转来,横转着向下游漂去。我们四人站在船头,却冷不防乌篷船横了过来,只觉得脚下剧震,登时立足不稳,纷纷摔倒在船板之上。” 第二百九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在一边说道:“姐姐,俗话说‘北人乘马、南人驾船’。姐姐世居福建,就算不会驾船,乘坐船只总是有的。怎么会波浪略大,便立足不住?” 沙夫人苦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我自小便在方家老宅中长大,连宅门都极少走出去,又何谈乘船?实不相瞒,那日在九江码头,是我第一次乘船。初时倒觉得有趣,只是船行不远,便即头昏眼花,险些呕吐。我爹和两个哥哥,在船上也是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当时那船在江上突然打转,我们四人全无防备,登时摔倒在甲板上。 “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从岸上飞来一条长索,长索尽头系着一个黑黝黝的铁钩,正勾在船舷上。那长索极为坚韧,登时将乌篷船下行之势止住。我们几人急忙爬了起来,却见岸上两个黑衣人抓住那长索,将乌篷船牢牢拖住。 “此时只听岸上有人笑道:‘方兄,想不到咱们刚刚分手,却又在这里见面了!’我听得这声音颇为熟悉,凝神望去,却见吕叔叔和他的长子居然也站在岸上,正自负着手,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我爹爹面色阴沉,大声说道:‘姓吕的,我一向把你当作好朋友,想不到你今天竟然出卖我!’吕叔叔道:‘方兄,咱们确是朋友,不过我更看重的是与你们方家的交情。你还没到九江,你们方家的兄弟已经传过来消息,说你背叛家族。朋友之情是小事,江湖道义是大事。方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行事不端,做下这等欺师灭祖之事,吕某若是帮你,岂不成了江湖中人人喊打的败类?!’ “吕叔叔说完之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我仔细一看,吓得差点坐倒在地,原来那人竟然是四伯伯。只听他冷笑道:‘老六,你故布疑阵,想让咱们以为你们一家逃往京城。只是老太爷是何等人物,岂能被你这雕虫小计所骗?你若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到方家向老太爷请罪,或许还有几分生机。如若不然嘛,你一家四口,一个都别想活着上岸!’ “四伯伯说到此处,那吕家的大公子突然说道:‘方四伯,您可已经答允小侄了,方家这个小妹妹,千万要给我留下。’四伯伯笑道:‘这个自然。不过这个丫头自小便没有教养,须得好好调教一番,否则不只坏了我方家的门风,与你们吕家也不是好事。’那吕家的大公子一脸阴险,奸笑道:‘这个就不劳四伯伯操心了,小侄自有法子让她听话便是。’”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呸了一口道:“这姓吕的好不要脸!” 沙夫人点头道:“我们四人初到吕家时,这位吕公子彬彬有礼,待我们极是周到,只是想不到此人竟然如此无耻。是以江湖之中人心险恶,事事都要小心在意。当时我听到这无耻之徒所说的话,气得火冒三丈,狠不能将这人一掌打死。爹爹却也是面色大变,对四伯伯说道:‘你与你爷爷谋划之事,我已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一家宁肯丧身鱼腹,也绝不回去受你们这些方家的败类羞辱!’ 四伯伯一听此话,脸色大变,冷笑道:‘老太爷说得没错,你果然偷听了我们说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便是想回去,咱们也不能容你。这滚滚江水,便是你一家人的坟墓!’ “四伯伯说到这里,突然一声大吼:‘你还不动手?!’听了他一声吼叫,我和爹爹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谁听。便在此时,却见站在爹爹身后的大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刀,直向爹爹后心刺了过去……” 众人听沙夫人说到此处,人人脸上变色,虽然并未亲眼看到这一违反人伦的场面,心下却也是极为震惊。 沙夫人说道:“其时我爹爹正自戒备四伯伯等人从岸上袭击,全然没有料到大哥竟然会偷袭自己。是以只听‘噗’的一声,大哥手中的短刀已刺入爹爹后心,直至沿柄。我和二哥见大哥竟然出手伤了爹爹,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哥一击得手,立时退开三步,站在船舷边,冷冷地看着爹爹。爹爹身子晃了几晃,慢慢转过身去,看着大哥,似乎不认得他,过了片刻才道:‘为什么杀我?’ “大哥面无表情,说道:‘你背叛方家,虽然是我爹爹,却也不能容你!’我爹爹惨然一笑,道:‘我不是背叛方家,只是、只是想救你们……’他说到此处,再也立足不住,双膝一软,竟然坐倒在地。此时我和二哥才醒悟过来,急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我怒视着大哥道:‘你竟然连爹爹都杀,真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大哥却不理我,仍然冷冷地看着爹爹。 “只听四伯伯在岸上笑道:‘老六,你还不知道罢。我这大侄子八年前便由老太爷挑选,作为咱们方家下一代的精英,由老太爷和老大亲自传授武功。你想背叛方家逃走那日,大侄子便将这消息报告给了老太爷。老太爷留你活到今日,本来想查清方家内部还有谁是叛徒。只是还没查清楚,你先行逃出了方家。只是大侄子一路留下了线索,咱们随后跟踪而至,终于在这大江之上将你截住。老六,连你儿子都知道你背叛方家不对,今日死在这里,你也算得上罪有应得罢。’ “四伯伯说到此处,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全是得意忘形的神色。爹爹面色苍白,却并无惧色,冷笑道:‘老四,你别在那里胡说大气。你爷爷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你们这两个做孙子的,与他相比,可就差得远了。虽然我家这个畜牲被你们利用,但是当日我们逃出方家之时,这畜牲没来得及向你们通风报信,大出你们意料之外。你还说什么随后跟踪而至的屁话,只怕是发现咱们逃走之后,还是以为咱们逃往京城。老大没在此地出现,便是最有力的证据。若是你们真的知道咱们先行逃往江西,此时站在江岸之上的便是他,而不是你这个蠢货!老四,你别在那里瞪眼睛!你们兄弟都想做下一任族长,这在方家人人皆知。抓住我是大功一件,你们若是真的知道我会先逃往江西,带人到这里来的一定是老大,岂容你这蠢货来抢功劳?老大肯定以为我会去京城找大丫头,是以带人向北追去。从这件事就可以知道,你们两兄弟都是愚蠢到家的白痴。那老东西只求私利,一心让你们两个蠢货做族长,方家灭门之日,已不远了!’ “四伯伯听了爹爹的话,登时勃然大怒,指着我爹爹骂道:‘死到眼前,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太爷吩咐过,要带活口回去,查出是谁向你通风报信。现下看来,你是一心与方家做对,我只有带你的尸体回去见老太爷了!’他话音一落,对大哥喝道:‘还不杀了这个叛徒?!’ “大哥面无表情,右手短刀一举,便向爹爹扑了过来。爹爹坐在甲板上,后心流血不止,脸色惨白,似乎连坐都坐不稳,又如何迎敌?我和二哥急忙挡在爹爹身前。只听四伯伯在岸上叫道:‘这两个小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将他俩也一起杀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哥左掌右刀,便向我和二哥扑了过来。我和二哥为了保护爹爹,自然不肯退让,便与他动上了手。虽然我和他是兄妹,但是方家的男丁一向瞧不起女子,是以我从来没与他拆过招。此时一动上手,才惊觉他武功竟然如此高强。不过十招,二哥便被他的左掌拍在右肋,疼得惨叫一声,登时跪倒在地。我拼了性命相救,二哥才没有被他当场打死。只是我和二哥联手,勉强能与他打成平手。二哥这一伤退,剩下我一人与他对敌,登时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又拆了几招,我出招略慢了慢,竟然被他用短刀在小腹划了一刀。好在我闪得快,这一刀只划破了衣衫。只是我心惊之下,出招更是散乱,眼见便要丧命在他的刀下。正惶恐间,大哥却瞧出便宜,左掌虚晃,引得我双掌相迎,右手短刀一挥,便向我脖颈处砍了过来。我双掌被他左掌吸引,中门大开,已然无法遮挡,只得闭目待死。只是他的短刀要斩中我咽喉之时,突然有人在我身后轻轻一拽,将我向后拉开三寸,大哥这一刀立时落空。他本来以为这一刀定然能将我立毙刀下,却没想到会失手,登时怔住了。这时我身后那人却斗然一抓,擒住大哥右手手腕,顺手一送,那柄短刀立时插入大哥胸口,直至没柄。大哥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扭曲了几下,便即气绝身亡。我这才发现杀他的正是爹爹。爹爹杀了大哥,一脚将他的尸身踢入大江,转身对岸上的四伯伯说道:‘老四,有种别做缩头乌龟,上船来与我决一死战!’” 厉秋风听沙夫人一番叙说,心下却想:“方老太爷与东厂和锦衣卫都有勾结,定然是不想将宝押在一方身上。沙夫人一家逃走之前,她大哥已然将此事告知了方老太爷。方老太爷想不到族中竟然有人知道他与东厂和锦衣卫勾结,定然想将这些人全都除掉,是以才没有立即下手杀掉沙夫人一家。沙夫人的爹爹确是智计超人,并不在方老太爷之下,只是可惜被朋友出卖。方老太爷派人追杀沙夫人一家,那老大为抢功,定然带领好手向北追去。老四带人在方家周边搜索,得到江西传来的消息之后,便即快马赶奔九江。九江乃是大镇,他们不能公然杀人,便将沙夫人一家骗到那荒凉无人的大江边再行围攻。那乌蓬船的船老大和船夫自然是方家或吕家派出的杀手,看准时机便要杀人。” 只听沙夫人接着说道:“四伯伯嘿嘿一笑,道:‘老六,你想得倒美,临死还想拉我垫背。杀你并不用我动手,免得我背上一个戗害同门的罪名。嘿嘿,嘿嘿。’四伯伯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只见人影闪动,两名黑衣人飞身而起,竟然跃到那绳索之上,在绳索上几个起落,便即落到甲板上。 “这两人一身黑衣,头戴深笠,双足一踏上甲板,便即拔出长剑,向我爹爹杀了过去。此时爹爹已然身受重伤,只是为了救我和二哥,勉强挡在我俩身前,以一双肉掌,与那两名黑衣人周旋。那两人出剑快若闪电,不过数招,爹爹身上便中了两剑,虽然他闪躲极快,未受致致命重伤,只是出招越来越是散乱。二哥眼见爹爹遮挡不住,便即抢上前去,想助爹爹一臂之力,却被一名黑衣人截住厮杀。方才二哥右肋中了大哥一掌,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那黑衣人长剑如风,连下杀手。不过十余招,二哥胸口中剑,长声惨叫,被那黑衣人一脚踢入大江之中,翻腾了几下,再也没有露出头来。 “爹爹见二哥命丧那黑衣人的剑下,心中又悲又恨,出招之际,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两名黑衣人虽大占上风,但是见爹爹势若疯虎,一时之间也不敢过分逼近。只不过爹爹此时虽然攻多守少,破绽却多了不少,转眼之间身上又中了数剑。 “便在这危急之时,忽然有一叶小舟从上游漂了下来。其时我被爹爹挡在身后,几次想上前相助爹爹,却都被他拦了回去。正焦急间,却见那小舟借着水势,竟然直向岸边驶了过来。 “眼见那小舟距离乌篷船只有十余丈远,却听爹爹一声惨叫,被一名黑衣人的长剑刺入左胸。他此时也杀红了眼,竟然左手抓住了黑衣人的长剑,阻止他想将长剑刺入爹爹胸口的企图。那黑衣人没料到爹爹竟然如此凶悍,吓得目瞪口呆。爹爹趁机右掌拍出,正击在那黑衣人胸口。那黑衣人惨叫一声,被爹爹这一掌打得飞了出去,摔在船舷旁边,口中吐了几口鲜血,一时无力再战。 “另一名黑衣人却瞧出便宜,趁着爹爹挥掌击向那同伴之时,他右手长剑疾刺,正扎入爹爹小腹之中。爹爹连退两步,右手将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剑拔出,挥剑便向那黑衣人头顶劈了下去。那黑衣人一剑得手,正自得意之时,却冷不防爹爹行此险招,大惊之下,来不及将长剑从爹爹腹中拔出,一个跟头翻了出去,直退到船头。 “爹爹胸口伤口处鲜血喷出,小腹上兀自插着那黑衣人的长剑。他将长剑拄在甲板上,支撑住不断摇晃的身子,对岸上的四伯伯说道:‘老四,你连杀我的胆子都没有,又怎么能当上方家的族长?!’ “四伯伯见我爹爹全身是血,神情恐怖,却也是吓了一跳,强自镇定地说道:‘杀你这叛徒,只能脏了我的手。你想骗我上船,我却偏偏不理你。只是你身上受了这么多伤,我倒看看你有多少鲜血可以流!’ “四伯伯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又有两名黑衣人跃上了长索,迅疾无伦地跃到乌蓬船的甲板上,拔出长剑就要攻击我爹爹。便在此时,那小舟已到了乌蓬船三丈之外,船头一人突然跃起,便如一头大鸟般在空中掠过,直向乌蓬船飞了过来。 “岸上诸人初时并未将这小舟放在心上,待见到小舟上的乘客露了这手武功,登时大声叫喊,提醒乌蓬船上的黑衣人小心。那两名刚刚跃上乌蓬船的黑衣人愕然回头,小舟上的乘客已从两人头顶掠过,正好落在他们与爹爹中间。 “只见那人一身灰袍,三十多岁年纪,四方脸庞,生得甚是雄壮。右手提着一柄银鞘长剑,剑柄上扎着的红色丝绦在江风吹拂之下飘了起来,煞是好看。他落到甲板之上,见我爹爹全身是伤,道:‘这位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其时我已抢到爹爹身前,以防那两名黑衣人猝然出手伤人。灰衣人说完之后,我指着那两名黑衣人道:‘他们是强盗,在这大江之上抢劫杀人!’那灰衣人见我是一个女子,微微一怔,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恶徒横行霸道么?’我对那人说道:‘他们从九江码头一路追到这里,趁着四处无人便出手杀人。我的两位哥哥、我的两位哥哥已经被他们杀死了。尸体掉落江中,再也找不到了……’我这话可是半真半假,大哥死有余辜,只是想到二哥惨死,尸骨无存,不由得流下两行泪来。 “那灰衣人听了之后,脸色一变,对那两名黑衣人道:‘这位姑娘说的可是真的?’那两名黑衣人一句也不说,双剑挥动,便向那灰衣人杀了过来。那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这样看来,这姑娘说的不错。你们这些恶贼,今日遇到老子,比遇到鬼还惨!’他话音未落,右手斗然拔出长剑,径直向扑过来的那两名黑衣人刺了出去。只见剑光闪动,紧接着传来两声惨叫。再看灰衣人的长剑已然收回鞘中,那两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掉落在甲板上,两人均是双手捂住咽喉,口中‘格格作响’在甲板上晃了几晃,便即‘扑通’两声摔倒在甲板上,眼见不活了。 “我见那两名黑衣人咽喉各自出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窟窿,鲜血自窟窿中不断涌出。这才知道方才那灰衣人拔剑出招,竟然是后发先至,刺穿了两名黑衣人的咽喉,将他们杀死在乌蓬船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沙夫人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又回到了乌蓬船上。那手提长剑的灰衣剑客,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慕容丹砚见沙夫人停住了话头,脸上微带笑容,双目越过众人,似乎神游物外,于是问道:“姐姐,后来怎样了?” 沙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遮掩住了尴尬,接着说道:“四伯伯等人见这灰衣人一剑杀掉两名黑衣人,全都惊讶无比。那吕叔叔……不,那姓吕的恶人倒颇有见识,虽然这灰衣人只出一招,却给他瞧出剑招的来历,颤声说道:‘你、你可是沙家堡的传人?’那灰衣人嘿嘿一笑,道:‘算你小子有见识!要想活命的话,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 “那姓吕的在四伯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四伯伯脸色一变,将头摇了摇,从背后拔出了短矛。我方家先祖是马上将军,擅用长矛。后世子孙将长矛变短,创出了一套独步江湖的武功。四伯伯亮出兵刃,陪在他身边的几名方家高手也纷纷拔出了短矛。另外他身后的十几名黑衣人也拔出长剑,只有那姓吕的父子却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那灰衣人见众人想群殴,当即哈哈一笑,道:‘狗贼,忍不住了罢!’便在此时,却见四伯伯身子一纵,飞起了能有一丈多高,便向那拴住乌篷船的绳索上落了下去。我知道四伯伯这人虽然蛮横无礼,但是武功极高,忍不住对那灰衣人叫道:‘大侠,这恶贼武功了得,您千万小心……’ “我话音未落,又有两名方家的高手随后跃向了那绳索。因为乌蓬船距离岸边还有四五丈的距离,这些人要想上船,须得借助这绳索,方能跃到船上。四伯伯等三人跃向绳索之时,岸上四名黑衣人右手齐扬,十余枚黑色暗器疾向那灰衣人飞了过来。我爹爹见那些暗器势挟劲风,发出呜呜的破空之声,担心灰衣人来不及遮挡,于是对那灰衣人高声叫道:‘大侠小心!’ “这四名黑衣人自是担心灰衣人趁着四伯伯三人在绳索上时出剑攻击,是以才以暗器偷袭灰衣人,要迫得他出剑自救,为四伯伯等三人争取时间。那灰衣人见暗器到了眼前,只是嘿嘿一笑,长剑倏然出鞘,只见剑光闪动,‘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那十几道黑影四散飞出,更有三枚暗器被灰衣人长剑磕飞,竟然直向刚刚落到绳索上的四伯伯三人飞了过去。 “此时四伯伯等三人刚刚落到绳索之上,身子尚无法站稳,却见三枚暗器带着呼呼风声飞到面前,登时大惊失色。四伯伯倒是处乱不惊,只见他左脚勾住绳索,身子斗然像风车一般向水面倒了下去。只是他身后那两名方家高手却没有他这份机变,在绳索上避无可避,前面一人胸口被两枚暗器打中,后面那人面目中了一枚暗器。两人长声惨叫,身子直坠入江水之中,瞬间便被江水冲走。 “这两人也是我的叔伯辈,在方家之中也算是武功极为了得之人。只是身子站在绳索之上,既无借力之处,更无法退避趋闪,是以才中了暗器。从两人身中暗器到落入水中,虽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我已看清黑衣人发射的暗器有手掌大小,通体黑色,呈十字形,想来暗器上涂有剧毒,所以方家的两名高手才会被暗器打中之后,立时落水毙命……” 沙夫人说到这里,厉秋风和萧展鹏都是心下一凛,慕容丹砚更是惊叫了一声。沙夫人一怔,道:“妹妹,有什么不对么?”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这暗器、这暗器我也曾经见过……” 沙夫人吓了一跳,道:“妹妹,你没有被伤到吧?”说到这里,她赫然一笑,道:“是了,若是妹妹被这暗器打中,只怕咱们也不会在此相聚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姐姐方才没有走到洞口向外观看,是以并没有发现,围攻咱们的那些黑衣人,用的便是这种暗器。我进入沙家堡之时,在荷花池遇袭,那些黑衣人也会用这种十字形暗器,只怕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沙夫人面色一变,喃喃说道:“怪不得会这样,原来当日他们在九江吃了一鸣的大亏,是以现在到沙家堡寻仇来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沙夫人,事情恐怕并非如此简单。在下不知道沙家堡这些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估计至少在数年之前,沙家堡便已经被这些黑衣人控制了。实不相瞒,这些黑衣人并非中土武林高手,乃是来自海外的扶桑武士。他们不只想称霸武林,更要颠覆大明江山。” 沙夫人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却听慕容丹砚问道:“姐姐,在大江之上救你的那灰衣人,便是沙一鸣沙堡主么?” 沙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正是。当时一鸣见那些黑衣人暗器如此厉害,却也是悚然一惊。方家两名高手坠入江中之后,四伯伯的身子便如风车一般,双脚勾住绳索接连转了两圈,重新站到了绳索之上,右手挥舞着短矛便向乌蓬船上冲了过来。 “一鸣见四伯伯临危不乱,轻功又如此了得,知道此人是劲敌。若是交上手,仓促之间难以分出胜败,岸上还有二十多名敌人虎视眈眈。若是缠斗下去,就算他能全身而退,我爹爹已是身受重伤,多拖一刻只怕性命无法保住。是以他心中一动,身子一纵跃到了船舷旁边,右手长剑挥舞,一剑便将那绳索斩断。 “这一下大出四伯伯意料之外。那绳索一断,他便随着绳索向江中坠落下去。只不过他见机甚快,眼见要坠入江中,只见四伯伯左手抓住已断开的绳索用力一拉,岸上拉住绳索那两名黑衣人同时用力向后拽动绳索,登时将四伯伯的身子甩上了空中。那两名黑衣人拖着绳子向后疾退,将四伯伯拉回到了岸上空中。四伯伯一个跟头倒翻出去,稳稳落到了岸边。 “这几下兔起鹘落,四伯伯可以说是死里逃生。他站到岸上之后,手指着乌蓬船破口大骂。乌蓬船没有绳索拴住,立时被江水冲向下游。一鸣见四伯伯露了这手功夫,倒也是钦佩不已,冲着四伯伯高声说道:‘狗贼,真有你的!’ “只是他话音未落,乌蓬船已被江水冲走,船身急剧晃动,在江水之中横了过来。我立足不住,在甲板上摔了一个跟头。爹爹原本就身受重伤,此时更加立足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甲板上,插入腹中的长剑剑柄被甲板一顶,剑身登时贯穿了他的小腹。爹爹惨叫一声,蜷缩在甲板之上,再也无法动弹。一鸣见势不妙,身子一纵,从船舱顶跃了过去,抢到船尾扶住了木舵,将木舵试着左右摆动。那乌蓬船这才不再打转,船头缓缓转向下游,平稳地在江水之中向下游驶去。” 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右手在胸口拍了两下,道:“这位沙堡主好生了得。船在江水中航行,船舵极重,要想将它扶正已是极难之事。更难得的是他只试了几次,便能将船航行的方向稳住,想来沙堡主原本就懂得驾船罢。” 沙夫人摇了摇头,道:“一鸣可从来不会驾船,只是他这人天资聪明,任何事情只须试上一试,便即会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心下却大不以为然,暗想:“我久居江南,知道这驾船的功夫可不比修习高深武功容易。这位沙堡主再聪明,要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学会驾船,那是想也休想。想来他为搏姐姐欢心,这才佯装不懂驾船。或许姐姐爱煞了沙堡主,故意夸大他的本事也说不定。我若是回到江南,在爹爹和哥哥面前,提起厉大哥之时,自然也会述说他大显神威,连败一众武林高手,只怕也会像姐姐这般,言语中不免夸大。”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地看了厉秋风一眼,目光中尽是绵绵爱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却听沙夫人说道:“一鸣掌住尾舵之后,乌蓬船越发平稳,直向下游驶去。四伯伯等人自然不甘心,便在岸上紧紧跟随。我扶着爹爹坐在甲板上,此时他已经疼得昏了过去。我见他各处伤口都不住向外流出鲜血,心下慌张之极,又不知如何处置,不由得哭出声来。 “这时一鸣所乘坐的那条小舟也靠了过来,舟上还有两人,却是大江中行船的船夫。一鸣对那两名船夫高声说道:‘我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丢了你们的小舟,到这船上来帮我驾船。’那两名船夫得了这样一笔巨款,自然欣喜答应,我原本还担心这两人无法爬到乌蓬船上,哪知两人攀住乌蓬船的船板,竟然毫不费力地爬上船来。一人接过一鸣手中的木舵,另一人自去梳理船帆。他将帆绳系好之后,转头对一鸣说道:‘老板,咱们要去哪里?’ “此时一鸣已自快步走到我身边,正自撕开爹爹的衣衫,查看他的伤势。听这船夫一问,头也不抬地说道:‘去九江码头!’那船夫答应了一声,便即转动船帆。乌蓬船偏向右行驶,快速离开岸边。只听得四伯伯等人在岸上不住高声叫骂,只是过了不久,乌蓬船已驶入江心,离岸渐远,终于再也见不到那些恶人的身影了。 “一鸣点了爹爹身上数处要穴,又从怀中掏出伤药为他止血。忙活了大半天,爹爹才微微睁开双眼,只是一双眼珠滞涩不动,脸色如同一张白纸。爹爹看了看了,这才颤声对一鸣说道:‘大、大侠,不必费力了。我这个、这个女儿,只好托付、托付给大侠,带她去、去京城……’ “爹爹说到此处,身子抖了一抖,便即气绝身亡。我一日之中,先是大哥翻脸,刺杀爹爹,随后二哥惨死,坠入大江尸骨无存。此时爹爹又在我面前死去。虽说自小到大,他和两个哥哥对我并不是十分好,只是亡命逃出方家这几日,他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怕这一生之中,再也没有长辈对我如此关切。我想放声大哭,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身子晃了几晃,便即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沙夫人说到此处,已是眼含热泪。那名叫沙中玉的少年依偎在他身边,脸上也露出凄然的神色。厉秋风、慕容丹砚、萧展鹏也自黯然神伤,一时之间,这巨大的洞窿之中再也无人说话。只听得岩壁上有水滴滴落之声,每一声都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听起来动人心魄。 过了良久,沙夫人接着说道:“待我醒来,却发现躺在一张木榻之上。睁眼之时,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面孔。这人一见我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微笑,转头对旁边一人说道:‘好啦,她醒过来了。您尽可以放心,她只是伤心过度,痰气攻心,身子并无大碍。只须好生歇息,服用些补气的汤药,不出一个月,便可恢复如常。只不过不要过度劳累忧伤,否则久拖不决,不免会对肝肺有所损伤。’ “却听旁边那人说道:‘多谢大夫救治我妹子,在下感激不尽。’我这才发现一鸣站在我身边,正自掏出银子递给那大夫。那大夫接过银子,道:‘我给你写一个药方,你这就去药铺抓药,每日只服一次。半个月内须得忌油腥辛辣,切记切记。’ “一鸣将大夫送出门外,这才走回榻前,见我瞪大双眼,一副茫然懵懂的神情,于是微微一笑,道:‘姑娘尽可以放心,咱们虽然身在九江,不过是在大江南岸。乌蓬船已被我弃在岸边,那些恶贼沿北岸追踪,等他们到了南岸,再来寻找船只,至少要花费三四天时间。等到了那时,咱们已然北上,他们再也找不到咱们。’ “我颤声说道:‘多谢大侠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我边说边想起身给他行礼,他急忙将我拦住,道:‘姑娘不必多礼。江湖中人义气当先,遇到不平之事,自当拔刀相助。只是有一件事,须得告诉姑娘。我担心码头有敌人埋伏,便在距离九江还有数里处的一处江湾下船。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在岸边寻了一处无人的所在,将你父亲的尸身火化收敛,骨灰已放于坛中。’ “他边说边指了指堂中桌子上的一个黑色瓷坛。接着说道:‘因为姑娘一直昏睡,是以在下只得将老人家遗体上的一些物事收好,待姑娘检视。这里是一处小镇的客栈,外人极难寻到此处。姑娘安心歇息,咱们过个两三日再走不迟。’ “我见他安排得甚是妥当,心下自无异议。只是伤心爹爹亡故,二哥又是尸骨无存,不免黯然神伤。一鸣见我面色凄然,便说些江湖趣事,已图减轻我的悲伤之情。我与他互通姓名之后,一鸣问我那些恶贼不何要追杀我全家。我本来不想隐瞒,只不过方家受到朝廷严密监视,不想给他惹麻烦,只得推说家族为分财产内讧,我爹爹带着我们兄妹逃了出来,在此处被人截杀。我有一个姐姐远嫁京城,这次爹爹便是要带我们兄妹去京城投亲。一鸣见我说话之中漏洞百出,自是知道我有所隐瞒,却也没有多问。他说他居住在京城不远处的沙家堡,恰好和我同路,若是我不嫌弃,他可以将我送到京城姐姐家。 “有他相伴,我自然高兴。两人谈谈讲讲,我心中的悲伤却也消散了不少。一鸣又找了店小二,给他几两银子,要他带着药方都镇上药铺抓药,并购买药罐。那小二得了赏银,欢天喜地的去了。当天晚上,一鸣给我熬好汤药,服侍着我将药喝完,又端来米粥让我吃了下去。 “夜间我沉沉睡去,他却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后,背倚墙壁,长剑横于饿膝上,竟然坐着睡了。那个夜晚,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沙夫人说到此处,眼中又露出了一丝笑意。慕容丹砚低声说道:“姐姐,我真是羡慕你,能遇到这样一位武功高强,而又懂得体贴人的英雄好汉!” 沙夫人笑道:“妹妹何必羡慕我,你会遇到比一鸣还要好的男子。只是遇到了,可别轻易错过才是。”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道:“姐姐,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娇羞之色,却也颇为心动。萧展鹏却是面色惨然,只得将脸转过一边,佯装并不在意。 沙夫人道:“那晚我睡得很是香甜,做了很多美梦。梦中我随着一鸣坐着一艘大船,航行在大江之上。我看着他坚毅的面孔,心中全是温柔爱意。正自得意之间,忽听得耳边有人低声说道:‘姑娘、姑娘!’ “我从梦中惊醒,这声音却仍在耳边回荡。我睁开双眼,却见一鸣站在床榻边,正自俯身对我说话。见我睁开眼睛,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方才我听小二说道,一早便有人到店中打探,问有没有一男一女住店。我昨晚已经吩咐过掌柜,不可透露你我二人的行踪。是以那掌柜将来人支走了。我没想到这些人来得如此之快,可见他们的势力极大。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咱们须得赶紧上路,离开此地,早去京城为妙。不知道姑娘的身体……’ “我没等他说完,便即说道:‘沙大侠放心,咱们马上便走!’说完之后,我一掀被子正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顿时尖叫一声,又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脑袋也缩回到被子中,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却听一鸣尴尬说道:‘方姑娘,在下将你背到这客栈中时,你身上沾有不少鲜血,我只得求掌柜的妻子替你换了衣衫。姑娘尽可以放心,在下并非登徒子,绝对没有非礼偷窥之事……’ “我听他急着辩解,心下登时轻松,却又微微有些失望……” 沙夫人说到此处,慕容丹砚在一边瞪大了双眼道:“这位沙堡主真是一位正人君子,他不乘人之危,姐姐为何又会有些失望?” 第二百九十五章 沙夫人脸上一红,心中暗想:“这些男女情爱之事,又如何说给你这样一个小姑娘知道?”正尴尬之间,却听慕容丹砚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想来是姐姐本来以为能与沙堡主多聊几句,却被那些恶贼打扰,是以才略感失望吧。” 厉秋风和萧展鹏绷紧了脸,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沙夫人连连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一鸣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去,递给我一套新衣衫道:‘咱们虽不怕这些恶贼,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家伙在九江的势力不小,若是缠斗下去,对咱们也不利。等咱们早日回到京城,再邀集江湖朋友找他们算账。为了不露行藏,姑娘还是换上男子衣衫,咱们行走起来也方便不少。只不过这是我一早便去隔壁估衣铺子买的,不知道是否合身,还请姑娘试上一试。’ “我心下知道他是怕我出事。以他的武功,即便四伯伯等人一拥而上,他也全然不惧。就算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脱身也非难事。只不过身边有了我,便不能来去自由,只得先离开九江再说。那时我刚从方家逃出来,对于江湖之事所知甚至少,不知道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早已是威震江湖的剑客。此时让他不战而退,与他在江湖中的地位极不相称。他为了我,可以说是做出了极大的退让。 “一鸣说完之后,便即出了屋子,将屋门关得紧紧的。我这才换上了那套男子衣衫,居然甚是合身。随后我又将头发扎了起来,将一鸣叫进屋里。他看到我时,怔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样最好,那些恶贼定然认不出你。’ “一鸣自己也换了一套衣衫,又托掌柜的买来两匹马,我二人连辔而行。一鸣说了,那些恶贼知道咱们到了大江南岸,为防备咱们北去,在北岸一定布下大量眼线。咱们不妨先向西行,敌人定然猜想不到。这些人虽然人多势,只是大江长达千万里,总不能处处设卡,无非是在一些渡口布置眼线人手罢了。我对这些江湖之事全然不知,一鸣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点头同意。 “我二人上马之后,便一路向西,第二日便出了江西地界,到了湖北的咸宁,然后折向北行,找了一处极小的渡口,越过大江,经随州、信阳、直到郑州,然后走上大路,一直到了京城左近的虎头岩沙家堡。” 沙夫人娓娓道来,脸上全是欣喜之色,似乎又回到了十余年前,与那位身材伟岸的剑客并辔而行的日子。只听她喃喃说道:“这一路走了上千里,一路风风雨雨,却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当时我想,只盼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才好……” 慕容丹砚心中一动,暗想:“我何尝不是这样?与厉大哥在皇陵之中,虽然四周强敌环伺,每一步都是凶险之极,却只觉得心中喜乐无限。沙夫人对沙堡主,用情如此之深,最终鸳梦得谐,终成正果,真是让人羡慕。只是我和厉大哥,却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只听沙夫人接着说道:“只是再长的道路,最终仍有尽头。一鸣带我到了沙家堡后,我才知道沙家堡竟然如此之大。沙家堡中上下共有三百余口,他还有一双弟妹,弟弟名叫沙一鹭,妹妹已经嫁到了京城一户官员家中,当时并未见面。 “回到沙家堡之后,一鸣便召集堡中的家人,吩咐大家小心提防有人前来寻仇。随后他对我说,咱们虽然回到了京城,却也不能马虎。他让我先在沙家堡中歇息,自己到京城马家去见我姐姐。我佩服他想事情极为周全。因为那时大伯伯一路北上,肯定已经带人到了京城。我若是露了行踪,不免被这些人所害。一鸣当日便赶往京城,出发之前对我说道,虎头岩距离京城不远,他去马家拜见我姐姐之后,连夜便可返回,让我不要担心。 “我到了沙家堡之后,看到规模如此宏大,知道一鸣在武林之中定然是大有身份的人物,是以对他的话更加坚信不疑。只是他当天晚上却一直没有回来,我心下不安,知道马家有几位长辈在锦衣卫当差,一鸣虽然武功高强,若是与锦衣卫起了冲突,却也是极为麻烦。 “沙家几位照顾我的大婶见我坐立不安,便宽慰我说,大少爷为人机智,一定不会有事,要我不要担心,尽可以放心歇息。我哪里睡得着觉,一直枯坐到天亮。只是到了第二天上午,一鸣仍然没有回转沙家堡。我再也无心等待下去,便想去京城马家,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沙家的管家,也就是侯大叔拦住我说,大少爷临走之时已经留下了话,要方姑娘万万不可离开沙家堡,以防被仇家所害。我对侯大叔说道,我不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仇家杀掉,只是害怕一鸣为了我在京城中遭遇不测,那样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侯大叔苦苦相劝,我却执意不听,一心想赶往京城。当时我心中暗想,若是一鸣为了我与锦衣卫有了冲突,甚至被人围困,我便是一头撞死在马家,也要他平安归来。 “我正与侯大叔争论之时,却听有人跑进来对侯大步说,大少爷已经回到堡中了。我心下大喜,也顾不得自己只是沙家堡的客人,快步冲出了大堂,正看到一鸣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一头扑到他的怀中,喜极而泣……” 说到这里,沙夫人的眼中已有泪光闪动。那老仆侯震站在一边,却也是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起了往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沙夫人接着说道:“一鸣见我如此模样,倒吓了一跳,又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我这才醒过神来,见四周站了十几位沙家堡的家仆,登时害起羞来,又转头跑回了大堂。 “我倚在大堂中的一根柱子后,心中怦怦直跳,只觉得脸上一片火热,真想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片刻之后,一鸣走了进来,低声向侯大叔吩咐了几句话。侯大叔听了之后,便带着屋中的家仆全都退了出去。一鸣关上了门,这才转身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道:‘方姑娘,有一件事情我要说给你听,只是你听了之后,不可过于悲伤……’ “我原本心中全是羞愧之情,被他这样一说,登时吓得清醒过来。抬头看到一鸣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京城中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双腿一软,竟然坐倒在地。一鸣急忙将我扶了起来,让我坐在一张椅子上,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却又难以出口,只是在我面前踱来踱去。 “我见一鸣这副样子,知道马家一定是生了变故。虽然内心里不想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最后还是咬着牙说道:‘沙堡主,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罢。’一鸣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我,缓缓说道:‘方大小姐三日前突然患了疾病,当天便过世了……’ “一鸣话音未落,我的耳边便似响了一声霹雳,同时眼前白光一闪,登时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清醒过来,却见一鸣俯身在我面前,正自一脸惶恐地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方姑娘,你要哭便哭出来罢。这是在沙家堡中,你无须顾忌。’ “我摇了摇头,道:‘沙堡主,我的眼泪在九江城外那艘乌蓬船上,已经全都流完了。您能告诉我,我、我的姐姐是如何过世的么?’ “一鸣见我这副样子,虽然再三要我先歇息片刻,然后再把事情说与我听。只是我心中全是悲伤愤怒,哪还有心思歇息。他拗不过我,只得将昨天他到了京城之后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原来昨日一早他骑了快马离开沙家堡,午时便到了京城。他想自己在九江救我之时,那个姓吕的瞧出自己用的是沙家堡的武功。这些人势力极大,自己在九江救人的消息只怕已经传到了北上的方家老大的耳中。这些人一路向北追来,目标定然是马家,此时定然已在马家周围布下了眼线。自己冒然登门,不只露了行踪,更会给马家带来麻烦。是以他进城之后,先找了一家客栈,将马匹交给店家,又吃了午饭,这才出了店门,便向东安门走了过去。 “他离开沙家堡之前,我已告知他马家的居处,是以他没费多大力气,便已到了马家所在的东安门扁担胡同。只不过他心思机敏,并未直接敲门,而是佯装成路人,打算先从扁担胡同走一遭,瞧瞧是否有方家的人窥伺在侧。哪知道他刚刚走到方家门前,却见对面匆匆来了十余骑,为道那人赫然竟是数日之前在大江上曾经见过面的四伯伯!” 第二百九十六章 沙夫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一鸣从九江离开之后,四伯伯带人四处搜寻无果,又失去了大哥这样一个卧底眼线,无法再找到我的行踪,便带着方家的人一路向北赶往京城,想与大伯伯汇合。只是他们从九江出发之时比我和一鸣晚了几日,是以当天才赶到京城马家。一鸣见到四伯伯等人,急忙让到路边。他与四伯伯虽然在大江之上交过手,只不过当时距离尚远,又是在激斗之中,四伯伯并未看清楚他的面容。加之一鸣此时已换了衣衫,混在一群路人之中,四伯伯骑在马上并未留意路边的行人,是以竟然没有发现一鸣。 “一鸣见四伯伯带着方家众人大摇大摆进了马家,心下暗想:‘原本以为方姑娘的姐姐嫁给了马家,马家定然会站在方姑娘一边。只是仔细想想方姑娘所说之事,方家老太爷与马家关系非浅。两家联姻,完全是图谋互保,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便弃两家盟约而不顾。看方家老四如此堂而皇之的进入马家,想来马家也站在方老太爷一边。我若是登门拜访方姑娘的姐姐,只怕不只帮不上方姑娘,反倒让方姑娘的姐姐也陷入险地。’念及此处,一鸣不敢再在马家门前停留,便即快步离开。 “直到转过街角之后,他才寻了一个无人的所在,停下来细细考虑。若是想找到我的姐姐,定然不能公然拜访,只有偷偷进入马家,找到我姐姐之后,才能打探到详细的消息。他心意已定,便即绕了一个圈子,到了马家宅子后面的一处胡同中。这胡同中的行人却也不少,他若公然施展轻功进入院子,定然会被人发现。而且此处是锦衣卫官员聚居之处,只怕高手不少。若是露了行迹,倒是打草惊蛇了。何况京城守卫严密,街上不时有巡防的军兵盘查,一鸣离开客栈之时,并未携带长剑,赤手空拳进入马家,若是事情有变,却是不易应付。他思虑再三,最后还是离开了马家,先回到客栈,打算晚上再偷入马家。 待得天黑之后,他吃了晚饭,收拾停当,将长剑裹在布中,伪装成一个包袱,这才出了客栈,悄悄赶到马家后院。其时胡同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毫不费力便跃入马家的院子。马家的宅子倒并不太大,前后只有两进。一鸣暗想我姐姐是马家的少奶奶,自然住在后宅。是以他绕过一处小花园,便到了后面的一栋楼前。 “马家后院中并无半点灯火,黑沉沉的甚是古怪。一鸣心中暗想:‘这马家也算是富户,难道如此吝啬,连灯都不舍得点么?’正思忖间,忽听得脚步声响,他心中一凛,急忙退到一处假山石后。过了片刻,却见有一名仆人提着灯笼走到那栋楼前,轻轻敲了敲门。接着一楼亮起了灯光,有人不耐烦地说道:‘是谁?’那仆人低声说道:‘启禀少爷,大老爷吩咐您到前院大厅议事!’ “却听屋内那人不耐烦地说道:‘议事议事,议个屁事!什么事不是那几个老家伙说得算,又找我去做什么?!’那仆人吓了一跳,仍然低声说道:‘大老爷说是机密大事,还请少爷一定过去。’ “这时只听屋内有一个女人说道:‘公子,大老爷找您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您去听听,总没有坏处。’先前那人哼了一声道:‘他只会骂我没出息,还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商议?今天又有一伙子方家的人到了,真是麻烦。’ “只听那女子说道:‘方家的人再不好,总归也是你丈人家的人,原也该去见见的。’那男子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丈人不丈人的,只不过是我们马家养的一条狗罢了。只是这条狗的脾气太好了,前前后后已经在咱们马家死了四个女子,还巴巴地往咱们马家送人,这份缩头乌龟厚脸皮的功夫,真可以说得上震古烁今了。’” 沙夫人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道:“当日我听一鸣说到此处,已是悲伤欲绝。我知道姐姐嫁入马家之前,方家已先后有三位女子在马家亡故,我姐姐便是给马家大公子续弦。听那人话中的意思,对我方家的女子极为轻贱,想来我姐姐在马家定然是遭受了极大的屈辱,竟然连性命也丢在那里。 “一鸣怕我伤心难过,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讲述他在马家的所见所闻。那公子说完之后,却听那女子说道:‘还不是你们哥俩心狠手辣,把人家好好几个大姑娘,活生生地给折腾死了。’那公子却是嘿嘿一笑,道:‘是她们命薄,须怪不得我们兄弟。她们几个福建大山里的丫头,懂得什么男女情趣?哪像你这骚蹄子,一摸上去便又软又滑又湿,一晚上折腾上十几次,却也折腾不死你!’两人说到这里,便即是一阵****。那仆人在外面听得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大少爷,老爷若是等得急了,会亲自过来找您,到了那时……’ “他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那仆人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没有被弹开的门撞上。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这人满脸酒色之气,衣衫的扣子还未系上,敝开了怀,露出了下身大红的绸裤和上身的白色内衣。他身后却又出现一个极妖冶的女子,却也是衣衫不整,云鬓歪斜,一双玉手从那男的身后伸了出来,为他系好衣衫上的扣子。两人不住贴脸擦颈,说一些淫荡情话。那仆人低头退到院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待那女子为男子系好衣扣之后,那男子回过头来,在那女子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口中说道:‘心肝儿,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一鸣当时心想,难道这女子便是方姑娘的姐姐,怎么会如此……如此放荡。只是他仔细一想,却又明白过来。方才那公子曾说过嫁到马家的那几位方家的女子是福建大山中的丫头,而又夸奖这女人与几个丫头不同,是以她自然不是方家的人。一鸣心中怒意暗生,想不到这马公子公然带了别的女人到了家中,怎么马家的长辈却不管教他? “一鸣正自疑心之时,却听那女子颤声说道:‘公子,我可不敢自己留在这里。三天前夫人便是在这里死的……’一鸣听到这里,登时心下大惊,暗想难道方姑娘的姐姐已经过世了不成?那马公子却是浑不在乎,对那女子说道:‘她活着时,咱俩在她面前快活,她连个屁都不敢放。现下她已死了,你还怕她作甚?’那女子紧紧抱住了他道:‘好人儿,就是因为她死了,所以奴家才害怕……’ “那马公子嘿嘿一笑,道:‘好罢,我让琴儿和柳儿两个丫头过来陪你,等一会儿我应付完老头子,咱们三人来个大被同眠,岂不快活?!’那女人啐了他一口,用拳头在他背后轻轻捶了两下。那马公子大声叫道:‘琴儿柳儿,还不快点过来?!’他喊完之后,又对那女子说道:‘这可是你让我把两个丫头叫过来的,一会儿我回来了,你可不要反悔才是。’那女子冲他飞了一个白眼,道:‘你早就对两个丫头不怀好意,别以为我不知道。罢了罢了,今日就遂了你的心愿,免得你说我争风吃醋。’ “她话音方落,却见从厢房走出两个丫环,快步走到楼前,先是给那马公子行礼。那马公子说道:‘你们两人在屋里陪赵姑娘说话,我到前院去去就回。’那两个丫环低头答应,马公子嘿嘿一笑,对那仆人说道:‘前面带路罢。’ “眼见马公子随着那仆人一摇三晃向前院走去,却听那赵姑娘对两个丫环说道:‘今天姑奶奶心情好,让你们一起来陪公子。不过我话先放在这里,一会儿你们两个如果敢在公子面前卖弄风骚,勾引公子,瞧我不撕裂了你们两个小浪蹄子的嘴!’那两个丫环吓得浑身颤抖,连说不敢。那赵姑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进来罢,先伺候姑奶奶洗个澡!’说完之后,便即转身进到屋内,两个丫环也低着头,快步跟了进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心想:“锦衣卫并非个个身具高深武功,有些人虽然武功不高,但是智谋过人,却也能在锦衣卫中身居高位。依沙夫人所言,瞧马家大公子这番作派,只怕并非武学世家。只是越是这样的锦衣卫官员,却越是可怕。沙一鸣武功虽高,擅闯扁担胡同,这是极大的冒险。” 沙夫人自是不知道厉秋风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一鸣见这几个女子进到楼内,却不去理会,远远地跟着那马家公子走向前院。那马家公子脚步轻浮,一边走路一边哼着小曲。带路的仆人走起路来虽然孔武有力,却也并非身具上乘武功。一鸣倒放下心来,跟在后面闪转腾挪,转过了一处花园,又走过两道院门,这才到了前院。 “前院是一处大四合院,从角门转入之后,那仆人将马家公子引到正堂前,恭恭敬敬地说道:‘三位老爷,大公子到了。’ “过了片刻,却听屋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让他进来罢!’ “那马家公子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步三晃地走到大堂门前,小声对那仆人说道:‘一会儿你到账房,去给我支二十两银子急用。’那仆人露出为难的神色,正想说话之际,马家公子却将眼睛一瞪,道:‘你敢不听话,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和你老娘赶出府去?!’那仆人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道:‘大公子,前两次您预支的三十五两银子还没有销账,账房的老吴这几天天天追着我的屁股要银子。您现在又要预支,这、这不是要了小人的命吗?’ “那马家公子嘿嘿一笑,道:‘若是你的命能换银子,少爷我可真想要啊!只可惜,你这贱命一条,换不来几钱银子,我要他何用?’那仆人不敢再说,躬身退到了一边。只是一鸣躲在角门处,借着门前气死风灯的光亮,却见那仆人低垂的脸上露出了恶毒的神情。 “那马家公子却是趾高气扬,压根没有再去看仆人,伸手推开大门,便即走了进去。那仆人赶紧将门关上,转头四处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只见这仆人侧着脸,将左耳贴近门缝,竟然要偷听屋内的说话声。 “一鸣看到此处,心下不由疑云暗生。原本看这仆人的模样,只不过是马家一名下人。只是方才被马家公子折辱之时,一副唯唯喏喏的模样,看上去并非是一个精明之人。只是后来他垂首不语之时,脸上的神情却是阴毒可怕,此时又趴在门上偷听,行迹大有可疑之处。 “一鸣四顾无人,当即施展轻功,悄没声地到了屋顶上,轻轻挪开了两片瓦,从屋顶的缝隙中向下看去。只见大堂内只点着一盏油灯,是以昏暗之极。正中摆着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从屋顶向下望去,只见此人鹰鼻虎目,不怒自威。下首左右各摆了四张椅子,每一侧的第一张椅子上各坐着一人。左首那人瘦小枯干,颏下微须。右首那人却是身材高大,一张四方脸,留着八字胡,身穿灰色袍子,正自端着一杯茶,却并未饮用,似乎正在思忖什么事情。 “此时那马家公子已进了大堂,冲着坐在正中的那老者拱了拱手,又对坐在左右两侧的两人嘻皮笑脸地说道:‘侄儿见过二叔、三叔。’那瘦小枯干之人皱了皱眉头,道:‘骏儿,你越发胡闹的不像样子了。二叔接到顺天府的密报,昨天你在暗香楼和人打架,打了老鸨不说,连高御史家的二公子也被你打折了鼻梁骨,这样闹下去,二叔可没法子再为你担当了。’ “那马家公子嘿嘿一笑,道:‘高御史一个戴罪之人,有什么可神气的?他家老二一副穷酸相,还敢跟我抢女人,岂不是自己找死?翠姑儿我就是看上了,他娘的老鸨竟然敢找翠姑儿去给马老二唱曲儿,我岂能放过这两个王八羔子?!’ “那枯瘦老者道:‘高御史虽然获罪,皇上也没有旨意拿他。他可是刘阁老的心腹,内阁几位大学士是会保他的。说不定只是申斥一番,屁事儿也没有。到了那时,他再上折子参你二叔一本,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马家公子兀自一副大咧咧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右首那人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嘻嘻地说道:‘二叔,您是谁啊?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就算是那些尚书侍郎,哪个敢驳您的面子?’ “那枯瘦老者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坐在太师椅上那老者道:‘大哥,骏儿这样下去,只怕会给咱们马家带来灭门大祸……’那老者摆了摆手,道:‘他说的倒也没错。老二,咱们既然站到杨阁老一边,和姓刘的就不能再假以辞色。我知道你的打算,想在两边都讨个好儿。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这样下去,两边都没有咱们的好。礼部的夏侍郎是怎么丢的脑袋,你不应该不知道罢?’ “那枯瘦老者面有忧色,道:‘大哥,你就能保证杨阁老一定能压倒刘阁老?’坐在太师椅上那老者道:‘老二,咱家世代都在锦衣卫为官。刘阁老入阁七年,与锦衣卫势同水火。他若扳倒了杨阁老,咱们马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我可是听到消息了,刘阁老手中握了一份名单,上面都是他扳倒杨阁老之后要除掉的官员姓名。咱们马家三兄弟,排在他这份名单中的前一百名之内……’ “那老者说到此处,除了马家公子仍然嘻皮笑脸之外,其余两人都是面色大变。那国字脸的老者道:‘大哥说的对!咱们既然上了杨阁老的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和老刘他们干到底!’那枯瘦老者面色阴晴不定,口中喃喃说道:‘刘阁老对咱们马家还是不错的,前年郭大人一案,他可没把咱们兄弟牵连进去……’ “他话音未落,却听坐在太师椅上那老者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好心?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那是杨阁老在背后做了手脚,拿到了他门下黄泽这个老兵油子吃空饷的把柄,这才迫得刘老鬼放过了咱们兄弟。如若不然,咱们兄弟早就进了天牢,说不定已经和老郭一样推出午门斩首了。’ “一鸣伏在屋顶上,听这几人在下面小声议论,尽是些朝廷中的大事,大半倒听不懂。心下不由焦急起来,正思忖间,忽听那枯瘦老者道:‘这些事情日后再说。眼下方家的人到了京城,咱们如何应付他们才好?’ “一鸣听他说到这里,知道这几人说话终于进了正题,登时提起了精神。却听坐在太师椅上那老者说道:‘方家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现在捧在手里怕烫,扔了又可惜,是以咱们兄弟须得好好商议。方老头儿让他孙子传了话,这次逃出来的一家人,很可能知道方家和咱们马家,还有福建王家的一些事情,是以必须将这一家人全都除掉,并且知道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那马家公子此时却插话道:‘方家这群乌龟王八蛋,死皮赖脸地往咱们马家送银子和女人,还不是为了巴结我爹,打探京城的消息?送来的女人一个个哭丧着脸,全身都带着霉运,害得咱们马家这些年也事事不顺……’ “他话音未落,那枯瘦老者哼了一声,道:‘骏儿,做事不能太过分。方家的姑娘再蠢笨,那也是三条人命,你说弄死就给弄死,就不怕天谴么?’“ 沙夫人说到这里,眼眶又变得红了。慕容丹砚在一边怒道:“这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姐姐,你们家那老太爷真是一个……真是一个……坏蛋!” 沙夫人苦笑了一声,道:“妹妹,方家的坏蛋岂止他一个?每一个都只想着苟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事情都敢干。我们方家这些女子,都是他们活下去的工具罢了。送进马家的四位姐姐,只不过是方家百余年来千百位命运悲惨的女子中的极少数罢。” 沙夫人说到此处,两行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慕容丹砚见沙夫人悲痛欲绝的模样,恨恨地走来走去,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方家的人坏,锦衣卫更坏,怪不得我这次行走江湖,民间百姓没有一个不骂锦衣卫为虎作伥。哼,等我练好了武功,见一个锦衣卫就杀一个,把他们全都杀光!” 她说到此处,转头看了看厉秋风和萧展鹏,恶狠狠地说道:“厉大哥,萧老五,到时候你们帮不帮我?!” 厉秋风一脸尴尬,只得苦笑了一声,萧展鹏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一个劲儿地向慕容丹砚使眼色。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对萧展鹏说道:“萧老五,你挤眉弄眼地干什么?” 这时沙夫人已经擦干了眼泪,见厉秋风一脸尴尬,突然想起慕容丹砚说过厉秋风曾经在锦衣卫当差,急忙轻轻一拉慕容丹砚的衣袖,道:“妹妹,你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锦衣卫也不都像马家那几个坏蛋……” 慕容丹砚转过身子,对沙夫人急切地说道:“姐姐,你怎么还为这些坏蛋说话?姐姐你不用怕这些坏蛋,等我回到慕容山庄,练好武功,一定替姐姐出气。就算我武功练不好,我让我爹爹,还有我哥哥到京城来,找到锦衣卫指挥使,把什么指挥使、副指挥使、还有那些万户千户百户的混蛋全都杀掉,给姐姐报仇!” 沙夫人见她越说越兴奋,生怕厉秋风恼火,只得对慕容丹砚说道:“妹妹,这事情以后再说。厉公子和萧公子还想听我叙说往事呢!” 她一边说一边冲着厉秋风的方向轻轻努了努嘴,慕容丹砚兀自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啦姐姐,我也没不让你说啊!” 她话音未落,见沙夫人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右手微微一抬,朝着厉秋风的方向指了一下。慕容丹砚这才反应了过来,想起厉秋风就是锦衣卫的百户,脑袋“嗡”的一下,伸出双手捂住了嘴,这才慢慢转过了头,看着厉秋风,一脸尴尬地说道:“厉大哥,我、我不是说要杀了你……不是,我是说杀别的锦衣卫……杀别的百户……” 厉秋风急忙冲慕容丹砚摆手道:“慕容姑娘,你不必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 沙夫人也在一边说道:“妹妹,你就别解释了,厉公子不会放在心上的。” 慕容丹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对着厉秋风道:“厉大哥,我真的不是在说你……” 厉秋风见她眼框通红,生怕她放声大哭,但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宽慰她才好。正在此时,慕容丹砚终于哭出了声。 厉秋风和萧展鹏围在慕容丹砚身边,急得转来转去,沙夫人心中暗笑,但是表面上却是一脸正色,道:“妹妹,你别忘了,厉公子到锦衣卫当差,本来就是另有目的。何况他连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都杀了,又怎么会在意你激愤之下说的几句气话?!” 慕容丹砚这才收住眼泪,想想厉秋风确实早已与锦衣卫决裂,云飞扬已死在他的刀下,不由得破涕为笑。萧展鹏怕慕容丹砚尴尬,急忙对沙夫人说道:“沙夫人,后来怎样?” 沙夫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那枯瘦老者说完之后,马家公子哼了一声,道:‘二叔,你家里可也死过一个方家的女人,怎么没见你去责怪表弟?’ “那枯瘦老者听马家公子这句话,脸色登时变了,厉声喝道:‘你不要太嚣张?’马家公子却是嘿嘿一笑,道:‘嚣张?二叔,我知道在你和表弟的心中,我马骏只不过是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一个废物。不错,我确实是一个败家子,一个废物。不过若是没有我这样一个败家子,我这样一个废物,表弟能接了我爷爷的官荫,做了锦衣卫的百户么?’ “那枯瘦老者呼呼喘着粗气,良久才道:‘骏儿,我知道你对你表弟得到马家的官荫不服气,只不过你当初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你说说你当初喝酒呷妓,打架斗殴,给咱们马家带来多少麻烦?若不是你,你爹爹恐怕早已经做了掌刑千户,又何必提早致仕?’ “马骏翘起了二郎腿,毫不在乎地说道:‘二叔,你可别忘了,我爹提前致仕,可不光是为了我马骏。他若是不致仕,恐怕您老人家也当不上镇抚使罢?更何况侄儿做的很多事情,可是在咱们马家关上大门之后干的,若是家里人不说出去,我就不信那些御史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马骏说完之后,那枯瘦老者面色大变,双手颤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此时坐在马骏上首那人出来打圆场,道:‘这都是咱们马家的事情,定然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二哥,骏儿,你们可不要生了龌龊。’ “马骏嘿嘿一笑,道:‘这个自然。三叔,你不必担心。我这废物呢继续做我的废物,表弟这趟差办得好了,等回到京城,二叔再使点手段,一个千户是跑不了的。只不过我这败家子也要提醒二叔一声,咱们马家打从跟着成祖从北京打到南京,到今日已历百年。咱们三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败家仔若是有一天下了大牢,被押到柴市出红差,只怕二叔家也跑不了。所以二叔这屁股,还是得坐在杨阁老这一边……’ “他话音未落,一直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那老者喝道:‘骏儿,怎么能对二叔如此无礼?!’马骏对这老者倒有几分畏惧,听他出言制止,便即嘿嘿一笑,不再开口说话。那老者缓缓说道:‘这百十年来,咱们马家经历了多少风波,度过了多少危难,现在只剩了咱们三房,须得同心协力,共图大事。’ “这老者说完之后,枯瘦老者和那身材高大的老者同时点了点头。那老者道:‘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方家这件事情。咱们从福建方家和王家每年有七千两银子的进项,这笔银子若是丢了,对咱们马家可以说是极为不利。方家虽然只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过咱们与王家来往,须得由方家居中代为交结。那方老头儿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我数次想见王家的当家人,方老头儿总是推三阻四。是以除非在福建找到能够取代方家的势力,咱们还得牢牢拴住方家。’ “那身材高大的老者点头道:‘大哥说得极是。对于方家捉拿叛徒一事,咱们须得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下午听从九江赶过来的方家老二说,逃跑的那一家一共四人,其中一人是方家的卧底,和另外一个小子已经被杀死在大江之中。逃走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身受重伤,估计性命也不久长,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这人的尸体,还不能确认他已死亡。还有一个女子,便是骏儿媳妇的妹妹,被人从九江救走。’ “他说到这里,见马骏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慢悠悠地品着香茶,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数日之前,咱们接到方家的密信之后,便商议要帮助方家捉拿叛徒,却不小心让骏儿的媳妇听到了这消息。骏儿酒后失言,让他媳妇知道逃出方家的便是她的父兄和妹妹,这女子便想溜出府去,去救她的家人。骏儿一时失手,将这媳妇打死在院子中……’ “他话音未落,那马骏却大咧咧地说道:‘什么一时失手?老子早瞧她不爽,想弄死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对两位叔叔也不必隐瞒,那日她以为是她将我灌醉了,却想不到我是故意装醉。她见我趴在桌上,自以为巧计得售,拿着收拾好的东西想逃走,我追到院子中,一掌便将她打死。我是有意杀她的,绝对不是一时失手。嘿嘿,嘿嘿。’” 沙夫人说到此处,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站在她身后的那少年沙中玉握住了她的手,恨恨说道:“娘,等我长大了,一定杀了这姓马的全家,为外公、舅舅和姨母报仇!” 第二百九十九章 沙夫人叹了一口气,在沙中玉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道:“玉儿,你有这份心就好,外公、舅舅和姨母在天之灵,听了一定喜欢。只是他们的大仇已经得报,想来也该瞑目了。” 沙中玉一怔,道:“大仇已经得报?娘,是你杀掉了姓马的一家么?” 沙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娘亲虽然懂一些武功,可是与马家相比,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何况仇家之中还有武功深不可测的族长老太爷?” 慕容丹砚道:“想来马家和方家是遭了天谴。这些恶贼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老天爷也瞧不下去了。” 沙夫人道:“若老天爷真有眼,世上又哪会有这么多不合理的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沙中玉笑了笑,接着说道:“玉儿,外公一家这些事情,娘亲从来没对你说起过。一是因为你年龄还小,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二来方家毕竟也算是你的祖辈,只是除了像娘亲这样嫁出去的女子之外,全族男丁都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她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福建方家被灭门,若是武林中人下手,那是轰动江湖的大事,定然是天下震动,怎么自己在锦衣卫的档案中从来没有看到过?” 慕容丹砚也是心下一惊,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萧展鹏道:“沙夫人,萧某世居福建,居处也在武夷山左近,想来与夫人娘家相距不远。若是出了方家灭门这等大事,我萧家不会不知道。这、这件事情,只怕夫人听说有误罢?” 沙夫人道:“萧公子是武林大家,纵横福建,耳目众多。只是方家灭门,与江湖无干,是朝廷党争留下的祸患。是以萧公子不知道这件事,却也并不稀奇。”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公子,这件事您想必听说过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方家一直在锦衣卫监视之中。只不过依沙夫人所说,方老太爷与马家素有交往。马家世代都在锦衣卫当差,要从中做一些手脚,却也并非难事。我记得锦衣卫档案库中,有关福建方家的记录多有涂改,倒是有关江西方家的叙述极为详细。想来马家有意篡改了福建方家的记录内容。江西方家助宁王造反,锦衣卫胆子再大,却也不敢牵涉到这惊天大案之中,是以记录的极为详细。” 沙夫人点了点头,道:“我若不是嫁给了一鸣,只怕早已经身首异处了。是以不向玉儿讲这些往事,也怕他年幼无知,一旦泄露出去自己与方家有关,只怕锦衣卫寻踪而至,对玉儿下手……” 她说到这里,看了看厉秋风道:“厉公子,你在锦衣卫当差,锦衣卫的厉害之处,你比我知道的更多罢?” 厉秋风面色沉重,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却见她一双妙目,正自凝视着自己。两人目光一接,便即各自将头转向一边。慕容丹砚心中便似藏着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厉秋风却也是心中一荡,强自定住心神,对沙夫人道:“沙夫人,您遭遇家门惨祸,厉某知道您对锦衣卫恨之入骨。只是……只是……” 他说到此处,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正思忖之间,却听萧展鹏道:“沙夫人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我听马姑娘说过,因为她爹得罪了锦衣卫,全家都被锦衣卫杀死,只有她侥幸逃了一条性命,与沙夫人的命运,倒有几分相似。” 沙夫人奇道:“马姑娘?哪位马姑娘?” 慕容丹砚道:“马姑娘是我溜出慕容山庄时,在嵩山少林寺附近遇到的一位姐姐。她遭遇家门惨祸,避居在嵩山一处尼庵之中。恰好我到少林寺去比……去进香,遇到了她。听说她全家都被恶人勾结锦衣卫害死,便带着她到了京城。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厉大哥,然后……然后……”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却见他面色沉重,似乎正在思索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右手紧紧握住刀柄。慕容丹砚与厉秋风相识虽不甚久,却也知道他一些习惯。知道他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便会手不离刀。心下不由暗想:“难道我说马姑娘全家被锦衣卫害死,厉大哥听了便不开心了么?他在锦衣卫当差,明明另有目的,连云飞扬这等锦衣卫的大官都死在他的刀下,自然是与锦衣卫一刀两断。怎么我一提到锦衣卫作恶,他便皱起了眉头?若是他不喜欢我说锦衣卫不好,以后须得小心留意,不可再在厉大哥面前提起这些事情。” 沙夫人见慕容丹砚一直盯着厉秋风,脸上全是关切之色,心下暗自好笑,心想:“我这妹妹不懂江湖规矩,更没半分江湖阅历。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嵩山少林寺去定然是想找寺中的高手比试武功,又哪会不远千里到少林寺进香?” 她见慕容丹砚的目光中全是柔情,心思全在厉秋风身上,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又想:“这位厉公子的武功了得,只怕与一鸣相比亦不遑多让。只是他毕竟出身锦衣卫,出手杀人冷酷无情,且心思机变,远非常人可比。妹妹的终身若是托付给他,只怕一生飘泊,再无安生之日。以慕容山庄之势力,慕容秋水在江湖中的地位和武功,要接纳厉公子,只怕比登天还难。当年我与一鸣成亲,虽然也有波折,只是与厉公子和慕容妹妹一比,却又要幸运得多了。” 几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再无人说话,只听得洞壁上蜡烛和火把燃烧之声呼呼作响,其间还夹杂着水滴从岩洞顶端滴落后砸在地面的“嘀嗒”之声。沙家的一众仆人尽数退出五六丈外,只有那老仆侯震兀自站在沙夫人不远处,双手笼在袖中,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 过了良久,却听厉秋风说道:“沙夫人,后来怎样?” 沙夫人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呀,对不住各位,我刚才走神了。咱们继续往下说罢。一鸣听那马骏说话如此无耻,心下也是大怒。只是他知道此时身处险地,虽恨不能一剑将这几个无耻小人的人头斩下,却也强自忍住怒气,仍是伏在屋顶,偷听那几人说话。 “只听坐在太师椅上那老者道:‘骏儿杀了方家那女子,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尸体已经处理掉了,方家老大还说再找个相貌姣好的方家女子给骏儿续弦……’ “他话音未落,却听那马骏说道:‘爹爹,我可不要再见到方家的女人。这些穷乡僻壤的土丫头,我是一个也不想再见!’那老者沉声说道:‘方家那边咱们还须拉住,现在最要紧的是帮助方家先把从九江逃走的那对父女除掉。’ “他说到这里,对那枯瘦老者说道:‘老二,杰儿再有几天就会从广东赶回京城。你派人给他送一封信,要他在广东找咱们马家几个老朋友,看看能不能和福建王家的几位当家人见个面。如果马家能与王家拉上线,咱们自然可以将方家放在一边。这些年来,咱们替方家也办了不少事情。方老太爷还算懂事,蛰居在武夷山,没闹出什么大事情。只是江西方家当年想翻身,紧跟着宁王,害得工部王侍郎全家抄斩,这也给咱们提了一个醒。咱们虽在利用方家,方家何尝不是在利用咱们马家?若是能将王家笼络在咱们手中,方家便没什么用处了。我看方家老大和老四,论智谋和武功,比方老太爷差得太远,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两个小子若是当了族长,非捅出大篓子不可。所以方家这头,咱们既要利用,更要提防!’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点了点头,对那枯瘦老者道:‘二哥,这事情你须得叮嘱杰儿抓紧时间办。至于捉拿方家那两人之事,我今夜就到北镇抚司调动人手,顺天府那边我也会打好招呼。连夜在京城周边严密盘查。骏儿媳妇死去的消息,绝对不要泄漏出去。还有方家那二三十号人,一个个呆头呆脑,土里土气,没有半分见识,呆在京城里帮不上忙不说,反倒容易给咱们惹麻烦。我已将他们送到城西龙潭寺安置,只留下四个机灵些的方家子弟协助北镇抚司办事,带着锦衣卫在城中伏击那两名叛徒。’” 第三百章 沙夫人道:“那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是马家老大,名叫马石生,与那身材魁梧的马石青是亲兄弟。那枯瘦老者名叫马石岩,是马石生的堂弟,按马家的辈分排在马石生之下。三人又在屋中密议了良久,无非是如何截杀我和爹爹。其时他们尚不知道爹爹已经身亡,所设的计谋全是针对我们父女两人。一鸣伏在屋顶,听马家这几人所设下的杀人计谋阴狠之极,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到得后来,三人计议已定,马石青和马石岩向马石生告别。伏在门口偷听的那仆人听得屋中桌椅响动,急忙悄无声息地退到院子中,手里提着灯笼,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响,马石岩和马石青走出了屋子。一鸣知道这几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是以紧贴着屋顶,不敢露出丝毫声息。却听那仆人在院子中恭恭敬敬地说道:‘二老爷三老爷,您二位要回去么?’ “却听马石青道:‘不错。不过我说来福,这前院的花圃你可得收拾收拾了,虽说就快入冬,但是该清理的还要清理。咱们马家在京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弄得一院子的枯枝败叶,像什么样子?!’ “那仆人来福陪着笑脸说道:‘三老爷说的是,小人连夜收拾,三老爷明天再来,一定让您满意!’马石青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与马石岩并肩离去。 “一鸣伏在屋顶,眼见着来福提着灯笼,将两人带到了大门口,恭恭敬敬将两人送出了大门,这才将大门关上。却听马石生站在大堂门口高声说道:‘来福,你去歇息罢,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来福躬身施礼,道:‘是,老爷。’说完之后,提着灯笼便走向右侧的厢房。只听正堂的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一鸣心中暗想:‘这几人计议已定,想来也没什么事情。我还是尽快赶回沙家堡,免得方姑娘担心。’ “此时屋中只剩下马石生父子。一鸣从瓦片之间的缝隙向下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马骏全然没有方才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是站直了身子,肃立在马石生面前。马石生拍了拍马骏的肩膀,沉声说道:‘骏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那马骏竟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原本一脸轻浮的神情,此时已全然不见踪影。只见他佝偻的身子已然挺直,面目坚毅,对马石生道:‘爹爹说的哪里话来?为了咱们马家,爹爹忍辱负重二十余年。儿子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一鸣见这父子如此诡异,心下大震,心中暗想:‘这马骏明明只是一个富家的纨绔子弟,怎么此时竟像变了一个人?看样子马家还有不少秘密,我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他思忖之时,却听马石生道:‘刚才你也看到了,老二是生了外心了。老三表面上帮着咱们说话,只怕背地里也是暗有图谋。眼下朝廷中的争斗已到了最后关头,老二老三藏了这么多年,现在只怕也要图穷匕见了。’ “那马骏道:‘爹爹说的不错。二叔和三叔现在在您老人家面前虽然还不敢公然翻脸,不过他们只是虚与委蛇,做些表面文章,背地里谁都没闲着。还是爹爹您老人家有见识,当年布下了几枚棋子,现在可都有了大用。’ “马石生说道:‘只是可惜了你。以你的武功才干,若是接了官荫,这十几年间,只怕连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位子都坐上了。现在背上一个败家子的名声,就算咱们父子翻过了身,于你的仕途,只怕也大大不利。’ “那马骏说道:‘与爹爹这几十年的经历相比,儿子做的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爷爷当年被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设计逼迫,不得不将官荫给了二爷爷一脉。您老人家更是不得不在壮年致仕,退出官场。那些龌龊官儿落井下石,逼得您老人家险些远走岭南。若不是您老人家心如铁石,又怎么会度过这么多难关?眼下二叔和三叔自以为得计,一个上了杨阁老的船,一个跟定了东厂,将爹爹看作一个傀儡,更视我为一个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只是他们越是这样想,对咱们父子越是有利。到了最后关头,咱们父子从背后狠狠插上一刀,到了那时,咱们父子要让他们看看,咱们马家最有种的是谁!’ “马骏说到这里,再没有说话,而是冷笑了几声,笑声中全是阴毒之意。一鸣躲在屋顶,听得马骏的笑声,却也是打了一个冷颤。便在这时,却见右侧厢房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黑影倏然闪了出来,在门口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四周是否有人。随后这黑影身子轻轻一纵,便即闪到了院子中,快走几步,到了正堂的窗前,伏在窗下,凝神倾听屋中的动静。 “这人虽然一身黑衣,黑纱蒙面,一鸣却已认出他正是那仆人来福,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好在这来福只是藏在窗下,并没有飞身上房,否则两人不期而遇,只怕已经动上了手。从这来福方才的轻功身法来看,此人武功着实不弱,倒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只听屋中马家父子两人仍在聊天,说的是朝廷中的一些琐事,再也没有谈及马家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一鸣心中暗想:‘这两人换了话头,难道已经发现有人偷听了不成?’ “便在此时,忽听马石生冷笑道:‘朋友,你听够了么?!’ “他话音一落,只听‘喀喇’一声响,正堂的窗户已经被人打得粉碎。再看马骏已自穿过了窗户,站到了院子中,双手负在背后,对刚刚闪避到一边的黑衣人道:‘来福,大家都是熟人,何必还遮着面孔,岂不是生分了么?’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伸手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黑纱,赫然便是来福。只听他对马骏说道:‘大少爷,你好厉害,竟然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马骏道:‘瞒过别人容易,瞒过你却是最难。你到了我们马家四年,做事滴水不漏,我这四年百般做作,用在别人身上的力气只有两成,倒有八成力气用在你身上。’ “来福说道:‘大少爷,你和大老爷当真了得,在京城蛰伏了三十多年。你天资聪颖,智计超群,竟然肯忍辱负重,背上一个败家子的名声。若不是你前日杀了大少奶奶,我还真瞧不出你的真面目。’ “此时只听马石生的声音从正堂中传了出来:‘来福,骏儿杀了他媳妇,你应该更相信他是一个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败家子才对。为何这两天你不怕身份败露,屡次三番偷听我们父子兄弟说话?’ “那来福冷笑道:‘大老爷,那日一群福建佬到府之后,被大少奶奶瞧见。当时大少奶奶又惊又喜,想和那几个福建人说话,却被大少爷赶回后院。当天晚上,大少奶奶竟然离奇地在后院失足摔死。阖府上下,虽然都有怀疑,只不过大伙儿知道大老爷驭下极严,谁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那天晚上我恰好就在后院,目睹了大少爷一掌击毙大少奶奶的整个过程。嘿嘿,大少爷,你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就算大少奶奶想离府出走,可毕竟是与你同床共枕数年的枕边人。大少爷二话不说,悄悄跟在身后,一掌便将大少奶奶打死,这份决绝,可不是一个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败家子能干出来的。’ “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马石生已然走到门口。来福知道马石生极不好对付,身子轻轻一纵,便落到台阶下。只是马骏已守在院子中,与马石生一前一后将他围在中间。马石生站在正堂门前,对来福沉声说道:‘你在马家潜伏四年,这份坚韧毅力,我倒是有些佩服。’ “那来福虽然被马家父子围住,却也并不怎么惊慌,道:‘大老爷,你年轻之时为破鞑子兵,曾在关外为奴七年,将辽西鞑子兵诱入长城,一战斩首七千余级,是成祖之后大明与鞑子兵作战少见之大胜。实不相瞒,我最初当差之时,便曾听说过您这段故事,心下很是佩服。与你这份坚韧相比,我在马家为仆四年,那也算不了什么!’” 沙夫人说到这里,却听慕容丹砚“呸”了一口,道:“这坏人在给锦衣卫脸上贴金罢。锦衣卫如狼似虎,到处欺压良善,又怎么会为家国大事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她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了厉秋风,急忙转头对他说道:“厉大哥,我这可不是说你啊!” 第三百零一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烛光映照之下,只见他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似乎正在思忖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沙夫人接着说道:“一鸣听得院中三人的谈话,却摸不到头脑,正疑惑之时,忽听马骏说道:‘来福,事已至此,不妨把真名字说出来。你死之后,我会通知你的家人,这样东厂发下抚恤,你家人也好凭着你的名字把银子领回去度日。况且你加入东厂之时,定然也发过精忠报国的誓言,总不希望自己死后坟墓前的墓碑只是一块无字碑罢。’ “那来福冷笑一声,道:‘大公子,你虽然智计超群,只是与大老爷相比,还是嫩了点儿。你若是不问我的姓名,或许我还真以为你知道我的底细。可是你这么一问嘛,却是露了怯。’他说到此时,笑声越发尖刻,听在耳朵中极不受用。马家父子却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来福的说法。 “一鸣只觉得来福和马骏话语之中暗藏着机锋,可是事情关系到东厂和朝廷内部的争斗,一鸣就全然不知道了。过了片刻,却听马石生道:‘徐公公派你到我府中之时,未曾叮嘱过你不要干涉马家之事么?’ “来福桀然一笑,道:‘大老爷,以你的见识,自然知道我是不会吐露来历的,就不要枉费心计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的一声厉响,马骏已然出手。一鸣从屋顶望去,看得甚是清楚。却见马骏右手在衣带上一拍,竟然从衣带中弹出一条又细又长的软剑。这柄剑如毒蛇般飞了出来,马骏右手抓住剑柄,顺势一剑便向来福的咽喉刺了过去。 “一鸣见马骏突然出手,且剑势凌厉,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暗想这马骏做事处处透着诡异,实在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自己若是此时与他对敌,被他冷不防从衣带之中抽出长剑偷袭。就算能躲开这一剑,只怕也是狼狈不堪。 “一鸣出神之际,马骏瞬间已刺出三剑,第一剑直刺来福咽喉,第二剑攒刺来福眉心,第三剑长剑一绕,在来福的脖颈处绕了一个圈。 “三剑过后,马骏倏然后退,也未见他如何动作,那柄长剑又像毒蛇一般插入他腰间衣带之中。只见马骏双手笼在袖中,看着距他一丈多远的来福,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过了片刻,来福的人头突然从肩头滚落,摔在地上之后又打了几个转儿,正好脸面向上。清冽的月光之下,只见那人头上的眼睛兀自眨动了几下,整个面孔显现出极为恐怖的神情,片刻之后便即僵硬不动。 “片刻之后,来福的无头尸体向后摔倒,‘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马骏这才缓缓走到来福的尸体和人头之前,低头凝神看了看,这才抬头对站在台阶下面的马石生道:‘爹爹,他已经死了。’ “一鸣在屋顶上看得惊心动魄。这来福武功不弱,但是在马骏面前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便即身首异处。虽说马骏仗着的是他衣带中藏着的那柄怪异之极的长剑,加上又是偷袭,来福之死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马骏的心机之毒,出手之狠,自一鸣出道以来却是前所未见。 “此时马石生也慢慢走到来福的尸体之前,在来福的人头上轻轻踢了一脚,对马骏说道:‘一会儿把他的尸体处理掉,明日只说他告假回乡。徐太监现在已经前往南京,等他几个月之后回来,那时朝廷大局已定,他自己的脑袋也未必保得住,就算他想找咱们的麻烦,咱们也不必怕他。’ “马骏嘿嘿笑道:‘爹爹高见。四年之前,三叔举荐这小子进府,您老人家目光如炬,已然断定这小子是东厂派来的卧底。依着我的想法,当时便想将这小子干了。是您老人家拦住我,说家里到处都是钉子,多了一个却也没有什么。何况有这个钉子在,正好可以放一条长线,让东厂那边放心,让徐太监安心。说句实话,当时我对爹爹这番心思颇有些不解。只是这四年之间,东厂确是没找咱们马家什么麻烦,可见爹爹深谋远虑,是咱们马家当之无愧的首领……’ “他说到这里,却听马石生道:‘咱们父子,还说这些客套话作什么?外面东厂、南司、顺天府、宁王府那帮王八蛋就不说了,就说你二叔和三叔,整天在咱们府中挖坑,咱们父子若是不步步小心,早就翻了他娘的船了!’ “一鸣听马家父子这番议论,心中惊惧不已,想不到这两人心计如此深沉,当真是极为可怕的两个对手。却听马骏说道:‘对了,方家老四说了,在九江救走方家父女的那人,用的是沙家堡的武功……’ “一鸣听到马骏提到‘沙家堡’三个字,心中一惊,暗想自己虽然小心,还是被这些人看破了来历。方家虽不足虑,只是从马家父子行事手段来看,若是想对付沙家堡,那将是极为棘手之事。沙家堡能否度过此劫,只怕只有天知地知了。 “一鸣思忖之际,却听马石生道:‘沙家堡先不去管他。沙家虽然无人在朝中做官,但是堡中藏有成祖御赐的金牌铁券,轻易不可与之为敌。锦衣卫密档之中,也查不到沙家参与朝廷之争的记录。咱们现在要对付的是东厂和你二叔、三叔。外人最多想要咱们马家的官位和银子,你二叔和三叔已经将咱们父子俩的官职拿走了,这些年咱家的银子也被他俩花得差不多了,眼下他们终于到了想连咱们的命也拿去的地步。是以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马石生说完之后,指着来福的尸体道:‘这小子武功不弱,又极富智计,想来是徐太监的心腹之人。处理他的尸体,须得万分小心,不要留下把柄。此人的尸体不能在府内处理,今晚你要将此人的尸体带出府外就在土城庙后身的树林中处理掉!’ “马骏答应了一声,却听马石生接着说道:‘你的武功没有耽搁,这实属难得。常人若是每日酒色不断,身子骨儿早就酥了。瞧你方才杀来福之时,出剑不只快如闪电,却又沉稳之极。骏儿,这些年可苦了你了。唉,你为马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爹爹实在对你不起。’ “马骏道:‘爹爹深谋远虑,是儿子学习的榜样。只要爹爹能够重掌权柄,儿子便已心满意足了。至于出仕之事,儿子已不作他想,爹爹尽可以放心。’马石生道:‘机会总还是会有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咱们大事可成,六部官员定然是尽数更换,到时爹爹再想办法让你出头!’ “一鸣听到此处,心下却是暗想:‘马骏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他为何要说爹爹尽可以放心?难道马石生担心马骏想做官不成?这父子俩都是心计深沉之辈,话语之中的意思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却听马骏说道:‘爹爹不必多想,先办大事要紧。’他边说边看了看脚下来福的尸体,俯下身子在那尸体上摸索起来。一鸣心下奇怪,不知道马骏在做什么。却听马石生道:‘骏儿,你要在他身上找什么?’ “马骏道:‘听说东厂有一种独门兵器,名字叫做一线天,能够杀人于无形,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只是这种兵器只有东厂之中极为厉害的杀手才会随身携带,此人既然是徐太监的心腹,武功又颇为了得,想来在东厂之中地位不低。若是能在他身上找到这种兵器,我倒要好生琢磨琢磨,日后与东厂杀手不期而遇,倒也可以有所防备。’ “马骏一边说一边在那无头尸体上摸索,马石生也蹲下身子,仔细瞧着马骏的动作。只是一鸣却是心下一凛,方才马骏这番话侃侃而谈,并无什么破绽。只是语气颇有些阴冷,倒似方才突然出手杀死来福之前说话的语气。 “一鸣正自惊疑之间,忽听马骏一声低呼,道:‘在这里了!’马石生也是一怔,道:‘想不到他竟然带有这种独门兵器,看样子在东厂之中至少是大档头以上的角色……’” 沙夫人说到此处,慕容丹砚在一边瞪大眼睛说道:“大档头?什么叫大档头?” 第三百零二章 沙夫人皱了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一鸣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想来是东厂的什么官职罢。” 厉秋风在一边道:“大档头是东厂派出去的掌管侦缉和刺探消息的人员,分为役长和番役。番役就是民间百姓俗称的‘番子’,役长是番子的头目,在东厂内部称为档头。掌管番子较多的役长,被称为‘大档头’。”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的老相识、五虎山庄二庄主庄恒云,他在东厂之中便是充任役长一职,也可以称为大档头。”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地说道:“只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一个小官儿,姓庄的放着堂堂的庄主不当,却去做臭名昭著的东厂番子,一定是吃错了药。” 厉秋风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东厂的番子无孔不入,离开京城之后,地方官更是阿谀奉承,好处颇多。先帝正德皇帝当政之时,东厂权势到了顶峰,大太监刘瑾权势薰天,那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重臣。他统率下的东厂,即使是一个番子,也是人人羡慕的差事。那假冒仆人的来福既然做到了大档头,地位可并不低。” 萧展鹏正听得入神,却被慕容丹砚打断了话头,此时见厉秋风已将事情解释清楚,生怕慕容丹砚再追问下去,急忙对沙夫人说道:“沙夫人,后来怎样?” 沙夫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马石生话音未落,却见马骏已自从那无头尸体的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筒。他左手握住圆筒,右手在圆筒右端轻轻一拽,圆筒顶端的盖子已自被他打开。马石生见马骏打开了那圆筒,不由自主地将脑袋伸了过去,看着那圆筒说道:‘怪不得这兵器叫做一线天,原来它的厉害之处便是这条……’ “马石生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马骏双手蓦然间向前一送,左手握着的圆筒和右手握着的圆筒顶端的盖子闪电般从马石生双肩处伸了过去。从屋顶望去,倒似马骏要拥抱马石生一般。只是马石生身子突然僵立不动,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马骏。马骏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神情中略带几分得意,笑盈盈地望着马石生。 “一鸣伏在屋顶上,看不清那一线天到底是什么兵器,但是见马家父子突然僵立不动,知道两人之间定然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正自迟疑之间,马石生的人头突然掉了下来,正落在他与马骏之间……” 沙夫人说到此处,众人俱都悚然一惊,慕容丹砚更是“啊”的一声叫出声来,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抓住了沙夫人的胳膊,颤声说道:“那个马、马骏难道是恶鬼不成,怎么连自己父亲都能杀死?” 沙夫人苦笑了一声,道:“为了自己而杀亲人的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不说别人,我们方家那些男子,每个人都能干出这种事。我听一鸣说过,唐朝的武则天,为了当皇后,连自己的女儿都亲手掐死了!” 慕容丹砚目瞪口呆,对沙夫人道:“这些人都是恶鬼托生的吧,怎么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沙夫人接着说道:“一鸣当时也是心下巨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马骏伸出双手,将马石生的人头捧在手中,慢慢地站起身来,口中发出一阵怪笑,笑到后来,不知何时这笑声却又变成了哭声。过了良久,马骏收住哭声,将马石生的人头举在眼前,冷笑着说道:‘爹爹,我本来不想杀你,至少不想现在杀你。可是你不该告诉那个女人,大事办成之后,便要那个杂种认祖归宗,继承马家的官荫。我知道你成了大事之后,为了立威,我这样一个败家子,酒囊饭袋,京城里出了名的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要么被你圈禁家中,要么被你赶出家门。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想要我这条性命,来铺平你做官的道路。’”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呸”了一口说:“活该!这父子俩都是人面兽心,没一个好东西!” 沙夫人点了点头,道:“一鸣当时听得也是心惊不已。只见马骏在院子中捧着马石生的人头状若疯狂,兀自絮絮叨叨地说道:‘爹爹,儿子虽然杀了你,不过你放心,我怕你走得孤单,今日下午已经先将那个女人和那个小杂种杀了。你若是着急,尽可以快点走,奈何桥前还能见上一面。不过你这尸体嘛,我还有用。一会儿我就会让锦衣卫和顺天府赶到这里,明日东厂就会接到密报,派到马家卧底的大档头与马家老大发生冲突,同归于尽。马老大虽然已经失势,毕竟也是锦衣卫世家,钱宁钱大人自是不肯干休。到了那时,嘿嘿!’ “马骏说到此处,冷笑了数声,将马石生的人头丢在地上,右掌抬起,猛然向自己小腹拍了一掌。这一掌用力甚重,只听他一声闷哼,口中‘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一跤摔倒在地上,左手将身子略略支起,脸上又变成了先前那副无耻惫赖的神情,嘴角兀自不住溢出鲜血。 “一鸣见这些惊心动魂的事情不断发生,一时之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马骏勉强抬起了上半身,嘶声喊道:‘来人啊!杀人啦!来人啊!杀人啦!’他呼叫了数声,后院那栋楼中奔出了一名丫环,跌跌撞撞地向前院跑了过来。待从角门转入前院,借着正堂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的光亮,见到地上两具无头尸体和两颗人头,吓得一声尖叫,双腿一软,登时从回廊中摔入到院子里。待见到马骏口吐鲜血倒在院子中,她吓得捂住了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马骏右手指着那丫环,气急败坏地吼道:‘死丫头,还不快去、快去喊人……’那丫环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颤抖着走到马骏身边,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少爷,这、这是怎么了?” “马骏右脚抬起,正踹在那丫环左小腿处,嘴里叫道:‘废什么话?快去喊人!’那丫环颤声说道:‘老严儿子娶亲,一早就告了假了。杨二晚上收拾好屋子后也回家了。晚上府里只有、只有来福一个男丁,现在他也死了,您让我喊人,可是喊谁啊?’ “马骏‘呸’了她一口,口中骂道:‘蠢货,赶紧到大门口去喊人!冯大人和邱大人家就在咱们隔壁,你一喊叫,他们自然便会赶过来救人!’那丫环这才恍然大悟,一路小跑着冲出大门,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嘶声大叫:‘杀人啦!快来人啊!’ “片刻之后,只听街上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一鸣知道人多眼杂,生怕被众人发现。他见马骏躺在前院,此时只顾着应付即将赶来救人的锦衣卫官员,便即悄悄跃入后院,几个起落便从后院跃到胡同中。此时四周的屋子都亮起了灯光,胡同中已经出现了不少人影。一鸣将包着长剑的布包提在手中,急匆匆地赶回客栈。一路之上发现数队巡夜的军兵手执火把,提刀举枪直向扁担胡同奔了过去。好在一鸣轻功了得,这才平安无事地回到客栈。 “一鸣本来打算回到客栈之后,连夜赶回沙家堡。只不过刚刚溜进客栈房间,却听窗外大街上传来一阵锣声,紧接着有人高声呼喝:‘四城宵禁,九门关闭,闲杂人等不得上街,小心烛火喽!’紧接着店里小二挨个房间告诉住店的客人,说是京城出了大案,九门提督衙门和顺天府衙门都传下了命令,晚间宵禁,禁止闲杂人等出门。若是违反禁令,轻者打板子,重者格杀勿论。那小二叮嘱众人万万不可上街,否则被官兵看到,只怕难逃性命。“ 沙夫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一鸣虽然着急,却也知道京城之中藏龙卧虎,九门提督衙门和顺天府衙门既然出动,锦衣卫定然已经遍布全城。一鸣虽自信不惧怕锦衣卫高手,只是方才见了马家诸人的厉害,心下对锦衣卫却颇为忌惮,不想横生枝节,只得在客栈等了一夜,次日天光大亮,九门大开之际,他才骑马奔回了沙家堡。” 第三百零三章 沙夫人说到这里,忽听得蹲伏在沙中玉身后那头老虎一声低吼,巨大的山洞中顿时传来隆隆回声,震得众人耳朵里一阵轰鸣。有几名侍婢已然脸色大变,纷纷伸手掩住了耳朵。 那老仆侯震对沙夫人道:“大少奶奶,阿二定然是听到洞外有异声,是以才出声示警。老奴到洞口瞧瞧,若是……”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头老虎的身躯巨大,却偏偏起了个‘阿二’的名字,听来倒有些意思。” 沙夫人摇了摇头,道:“洞口的巨石已经放下,敌人便是耗上几天几夜,也休想打开。大叔不必担忧。这几日辛苦您老人家了,还是好生歇息为好。” 侯震双手垂在身侧,恭敬地说道:“大少奶奶说的是。” 沙夫人接着对众人说道:“一鸣回到沙家堡之后,便将在京城马家中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与我听。我听说姐姐死在马骏手中,肝胆俱裂,大哭了一场。一鸣再三解劝,我仍是哀痛不已。最后一鸣说道:‘马骏此人心狠手辣,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咱们若是不想出一个万全之计,此人得势之后,便更难与之相抗。方姑娘身负血海深仇,万万不可糟蹋自己的身子,否则只能让马骏占了大便宜。’ “我想想也是,这才收住了眼泪。一鸣安排堡中几位姐姐陪我,他召集沙家堡中得力的属下,连日到京城之中打探消息。他自己更是一改沙家堡堡主从不与京城官员结交的先例,私下拜访了几位与沙家有世交的官员。一直忙了四天,才将事情大致弄清楚了,便匆忙赶回沙家堡中,将此中的关节详细说给我听。原来马家当年也是随同成祖皇帝起兵靖难的功臣,攻入南京之后,马家先祖积功得授锦衣卫世袭百户的官荫。传到了马石生父亲这一辈,共有六个兄弟。马石生的父亲是嫡长子,官荫自然落在他的身上。哪知道其余几个兄弟却联起手来,在马家门内制造事端,逼得马石生的父亲让出了官荫,转授给马家老二。那马家老二便是马石岩的父亲,为人最是阴险。他得了官荫之后,知道自己以卑鄙手段将官荫从大哥一脉中抢了过来,若不将大哥全家除掉,将来必遭报复。是以他又费尽心思,迫得已在锦衣卫中当差的马石生致仕。 “那马石生也真是了得。当年他父亲失了官荫,郁闷之下暴病身亡。他为图个出身,自已到关外从军,在鞑子军营中为奴数年,刺探鞑子兵军情,最终立下大功,被授予锦衣卫百户。其时马石岩的父亲也已故去,官荫落在马石岩身上。只不过二人虽同为锦衣卫百户,马石生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军功换来的,比马石岩凭借官荫得到的百户要强出百倍。日后吏部考评和锦衣卫内部论功行赏,马石生的前途都要比马石岩光明得多。 “马石岩的父亲临死之时,曾将马石岩叫到病榻之前叮嘱他说,自己这一脉接了祖上传下来的官荫,马家同门诸兄弟都是心中不服,与马石生的长房更是结下了生死大仇。眼下马石生积功也升为百户,若是被他爬了上去,定然会报复马石岩,是以一定要想法子断了马石生的前途,将他赶出锦衣卫。 “马石岩的父亲亡故之后,马石岩便想了许多法子,花了无数银子,在锦衣卫中上下打点,最后借着锦衣卫南镇抚司一起贪污大案,将马石生罗织了进去,裁撒了他百户的爵位不算,差点将马石生流放岭南。只是兵部念着当年马石生在关外鞑子军中为奴数年,刺探大量军情的份上,再三为马石生求情,这才将他保了下来。马石生大难不死,却落了一个‘贪污渎职,卑鄙无耻,永不叙用’的考评,被赶出锦衣卫,成了寄居于京城的一名白丁。 “只是马家世代在锦衣卫当差,却也积下了不少金银。马石生丢了官职之后,凭借着以前的人脉,在京城中靠着放贷,却也做了一名逍遥自在的富家翁。马骏是他唯一的儿子,只是自小娇生惯养,长大之后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是京城中出了名的败家子。而马石岩的儿子马杰却是少年老成,为人沉稳多计,早早便接了马石岩在锦衣卫的差事,连着办了几件大案,甚得锦衣卫指挥使的赏识。两相对比,马石生一脉便更加没人瞧得起。这些年来,马石岩在背后施了种种手段,想要将马石生置于死地,只是马石生也不是傻子,到处花钱打点,总算数次逃过生死大劫。到得后来,马石岩见这位堂哥已经断了出仕的念头,侄儿马骏又不成器,心中暗想:‘这父子俩一个沮丧颓废,一个败家无能,让马骏再折腾下去,迟早会引火烧身。何况连马石生的亲弟弟马石青也被自己拉拢过来,答应联手对付马石生。这样一来,不须自己背上一个戗害长兄的恶名,马石生父子也再无翻身之机。’是以他便放松了对马石生的迫害,只是想方设法从马石生手中弄银子。 “只不过马石岩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马石生父子竟然如此坚忍。马石岩在背地里种种作为,马石生初时尚不知道,后来打探到消息之后,大局已被马石岩掌控。他知道此时已无法与马石岩正面相抗,便装作全然不知道内情的样子,先是辞了锦衣卫的差事,只是一心放贷赚银子。随后又纵容马骏胡闹,做下了种种恶事,让别人以为马家父子再无入仕之心,迷惑马石岩,使之放松了对自己的迫害。马石岩果然中计,虽然仍然派人严密监视马石生父子的一举一动,却也不屑再使什么恶毒手段来构陷马家父子。马石生背地里却与朝中大佬和外地藩王拉上了关系,一心想利用朝中政局变化,意图东山再起。 “宁王起兵造反之后,马石生安插在江西的内线向朝廷报告叛军的军情,立下了大功。马石岩隐隐感觉马石生并不安份,这才有些后悔,想要重新对付马石生。只不过马石生做事滴水不漏,使得马石岩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自己这位堂哥是否又在蠢蠢欲动,是以不时亲自上门试探马石生的口风。一鸣夜探马家之时,便是因为方家派人截杀我和爹爹,马石岩借此事到马石生府上,恳请马石生主持大计。马石生却对马石岩和马石青说道,自己出主意可以,大事还要马石岩来办。马石岩见马石生并非越权,马骏这个败家子更是一无是处,倒放下了心。 “马骏自小便被马石生严酷训练,竟然变成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杀手。他表面上是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背地里却苦练武功,更是熟读兵书战策。他与马石生一唱一和,做出种种恶行,便是要马石岩等人轻视自己,以图在最后关头给予马石岩致命一击。 “马家这些事情极为隐秘,马石生父子的行径更是几乎无人知道。只不过一鸣所托的那人,却是京城中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人不只对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对朝廷中的大事也是洞若观火。昔年这人落难之时,被一鸣的父亲所救,欠下了一份人情。数十年间,沙家堡从来没有动用过这个关系。此次一鸣亲自登门拜访,那人却也是尽心竭力,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便将马家错综复杂的关系查了个清清楚楚,尽数说与一鸣听了。 “一鸣又将那晚在马家亲眼看到的情形说给那人听了。那人沉吟了半晌,这才告诉一鸣,马石生表面颓废,其实没有一天不想重新入仕,甚至不惜让马骏背上恶名。只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借助朝局的变化重新入仕,自己有这样一个恶名在外的儿子,想要在官场有所作为,定然是千难万难。是以他几年之前就养了外室,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事做的极为机密,连那女子都不知道他的来历。马石生已经做好打算,一旦朝局有变,自己借助朝中大佬的势力咸鱼翻身,首先要除掉马石岩、马石青,然后就要将马骏处死,博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到了那时,自己重新入仕,便可将外室扶正,马家的继承人也有了,这才能一偿所愿。只不过马骏也真是了得,竟然对马石生的所作所为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待到此时朝局即将大变之时,竟然先下手为强,亲手格杀自己的父亲,这份心机,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第三百零四章 慕容丹砚说道:“哎呀,我都听得乱了,一会儿锦衣卫,一会儿东厂,一会又是什么藩王,这些人怎么这么乱啊?!” 沙夫人微笑道:“妹妹,说句实话,到了今天,我也不知道十几年前马家、方家、还有沙家堡,到底都是在帮谁做事。你说马家世代都在锦衣卫中做官,可是马石岩、马石青又偏偏和东厂暗通款曲。方家老太爷一心巴结马家,便是想避开锦衣卫的监视,可是私下里与东厂也有关联。他们今日和锦衣卫站在一起,明日又为东厂摇旗呐喊,就像在舞台上演戏,换一副面具,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厉秋风。厉秋风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苦笑了一下,道:“慕容姑娘,我可说过好几次了,厉某虽然也在锦衣卫当差……” “厉某只不过是一名百户,五年间只在武英殿和御书房当值。你们说的是什么事情,在下一概不知!” 慕容丹砚粗着嗓子,倒是把厉秋风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萧展鹏忍俊不禁,不由得笑出声来。只是片刻之后,这才惊觉对厉秋风未免有些失礼,急忙又收住笑声。只不过仓皇之下气息收得急了,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沙夫人抿嘴一笑,道:“妹妹,厉公子都说过几次了,你就不要挤兑他了。以厉公子的为人,自是不屑做这些苟且之事!” 厉秋风初时也是面露微笑,此时却是面色凝重。他思忖了片刻,对沙夫人道:“夫人,我知道您家门生变,大半倒是因为锦衣卫而起,自然对锦衣卫恨之入骨。只不过沙夫人遭遇这些变故,虽与锦衣卫颇有关联,却也不能说全都是锦衣卫作的孽……”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在一边说道:“厉大哥,你现在已不在锦衣卫当差,不须再帮他们说话。这些坏蛋将方姐姐害得家破人亡,马姐姐全家也是惨遭灭门。厉大哥,你一直身在皇宫之中,只怕不知道民间百姓有多恨锦衣卫这些豺狼……” 厉秋风知道此时不论自己如何解释,这个倔强的姑娘肯定不会相信,只得一脸苦笑,端起茶杯来轻啜了一口。沙夫人见慕容丹砚又在痛骂锦衣卫,生怕厉秋风生气,趁着慕容丹砚骂的累了,急忙抢过话头,接着说道:“一鸣将马家的背景查清楚之后,便即回到沙家堡。他对我说,马家之争,实际上是朝廷之争。马骏杀掉马石生之后,锦衣卫、顺天府都派人到了马家,要查清马石生的死因。当时马骏装作不知情,只说晚上自己正在后院房内歇息,却听得前院传来吵闹之声。他急匆匆赶到前院,却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然身首异处死在当地,而家中的仆人来福不知道为何一身黑衣也死在院子中。赶到马家的锦衣卫都是侦缉高手,见到来福手中握着的那个圆筒,立时认出这便是东厂杀手所用的独门兵器……” 她说到此处,慕容丹砚一拍脑袋,对沙夫人道:“姐姐,我差点忘了,方才您讲述沙堡主夜探马家之时,我就在想东厂杀手的独门杀人兵器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像您所说的那样能够杀人于无形么?” 沙夫人皱了皱眉,道:“一鸣当时离得远,只是见到那一线天是一个圆筒,使用时要将顶端的盖子打开。当时马骏将盖子打开,双手向前一送,便取了马石生的人头,想来是一种极厉害的毒药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世上哪有能取人首级的毒药?我猜那圆筒之中一定是一柄无形的利刃,马骏拔出之时,马石生看不到他手中拿着的是杀人利器,是以才被马骏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下了首级……” 厉秋风心想这姑娘倒真敢猜测,此时让她胡说八道下去,说不好连太上老君的芭蕉扇都能搬出来。于是他将茶杯握在手中,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一线天并非是利刃,而是用西域大雪山上的冰蚕所吐的银丝编织而成的一条极细的丝线。这丝线细到了极致,单凭双目几乎无法分辨。更厉害的是这丝线虽然极细,却又坚韧之极,即便是宝刀利剑,想要将其斩断也极为不易。昔年东厂笼络了一位西域怪客为之效力,这怪客便将这冰蚕丝带到中土。大太监刘瑾见了如获至宝,由东厂的能工巧匠将其制成五支杀人兵器。这种兵器是将冰蚕丝置于生铁铸成的圆筒内,一端固定于圆筒底的铁钩上,另一端系于圆筒顶盖。使用时只须将盖子打开,将冰蚕丝在对方脖颈上一绕,那冰蚕丝锋利无比,立时便能将人头从脖颈上生生的割下来。因为冰蚕丝极细,是以刘瑾将这杀人兵器命名为一线天。这兵器用于暗杀,是最厉害不过的杀人利器。东厂高手与人对敌之际,有时故意佯装不敌,抽身便逃。敌人若是随后追击,有时会突然身首异处,旁人看来惊骇不已。却不知是东厂高手事先将这一线天固定于某处,自己逃到此处时,设法避开冰蚕比。追击的敌人却不知道此处设有如此利害的一条丝线,不论身体哪个部位撞上,定然会被割成两段。伪装成来福那名东厂高手既然随身带着一线天,在东厂杀手之中,至少能排进前二十名。” 众人听完之后,人人脸上变色。这一线天如此厉害,当真是防无可防。厉秋风见众人寂然无声,知道是被这兵器震慑住了,于是微微一笑,道:“这一线天确是厉害,只不过那冰蚕丝极为稀有,以刘瑾如此势力,最终也只造了五支。只是这五支一线天造成之后不久,刘瑾便即失势,全家抄斩。据锦衣卫秘档记载,刘瑾随身携带一支一线天,被另一名大太监张永发现。只是当时不知道刘瑾携带的是什么东西,还以为他带的是利刃,想要对正德皇帝不利。擒拿刘瑾之时,正德皇帝亲自带领不肯依从刘瑾的东厂‘四虎’和大批锦衣卫冲入刘府。那刘瑾当真了得,独斗东厂四大高手和锦衣卫正副指挥使,虽是以一敌六,却也不落下风,以手中折扇连杀东厂两大高手,更以一线天废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右臂。只是最后被张永偷袭,先断其双腿,后斩其双臂,这才将他拿下。 “这场大战当真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高手决斗。我在密档中看过锦衣卫的记录,在刘瑾家里抄出了衮服蟒袍、刀甲弓箭、金印玉带等禁物。最让正德皇帝不能容忍的是在刘瑾一向不离身的折扇中发现了一把利刃,定是想等时机成熟杀君夺位。刘瑾被擒之后,其死党大多被当场格毙。在尸体堆中找到三支一线天,均被锦衣卫指挥使以宝剑斩断后,以烈火熔化。刘瑾随身携带的那支一线天在与张永激战之时,落入刘家花园的水池之中,再也无人找到。仅剩的一支却被张永带走,应该就是来福随身携带的那支一线天。这东西再厉害,世上也仅余一支,是以各位不必担心,这东西就算还在世间,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一次……” 他话音未落,却听沙夫人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最后一支,恐怕也已不存在于世间了。” 厉秋风一怔,道:“愿闻其详。” 沙夫人道:“这还得从一鸣查清马家的背景后到回到沙家堡之日说起。当时一鸣对我说,锦衣卫因为马石生之死,已经与东厂进行交涉,并且拿出了一线天,证明锦衣卫世家马家的嫡长子死在东厂杀手手中。东厂百般抵赖,最后与锦衣卫北镇抚司达成妥协,除了抚恤马家遗族之外,拟授马骏以百户的爵位。以马骏的智谋,既然知道救我和爹爹的人用的是沙家堡的武功,就必然不会放过沙家堡。只不过他首先要对付马石岩和马石青,暂时将沙家堡放在一边。以此人的智计,马石岩和马石青绝非他的对手。他得势之后,凭借锦衣卫和东厂的势力,要将沙家堡一举倾覆却也并非难事。当时我大感歉意,若是一鸣不救我,沙家堡也不会陷入如此危局之中。一鸣却安慰我说,马骏这些年受他父亲的指使,一方面纵情声色,一方面却又殚思竭虑对付马家的敌人,敌人之中甚至包括他的父亲马石生。重重压力之下,马骏几乎已丧心病狂,与一个疯子无异。就算没有我和爹爹之事,这人掌权之后,沙家堡也绝对讨不到好去。眼下他尚未掌权,且为伪造杀人现场,自己打了自己一掌,受伤不轻,正可趁机将其除去。若是等到他伤势痊愈,自己想要杀掉此人,却也绝非易事。” 厉秋风听她说到此处,心中暗想:“马骏这人,我在锦衣卫中从来没有听说,想来最终也没有成什么气候。沙一鸣此人当真了得,他不拘泥于什么江湖道义,绝不因为对手身负重伤而将其放过。沙一鸣若是不趁此良机下手,只怕最后沙家堡非得毁在马骏手中不可!” 第三百零五章 却听沙夫人接着说道:“随后几日,一鸣一直没有露面。我虽想找他商议,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又是外来的客人,又怎么好意思主动去找他?那几日对我而言,当真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直到了第五日,我记得已是将近傍晚时分,一鸣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沙夫人说到此处,脸上焕发出惊喜的光芒,似乎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中。她转过头去,看着沙中玉的面庞,目光中尽是柔情蜜意,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傍晚,又看到了那位身姿挺拔的沙家堡堡主。 过了片刻,沙夫人说道:“我见到一鸣,不知道为什么,眼中一热,竟然流下了眼泪。一鸣却是微微一笑,对我说道:‘方姑娘,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我擦干了眼泪,心中暗想:‘你能来找我,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只是心中虽然这样想,自然不能对他这样说,于是我笑着说道:‘当然想听。’一鸣哈哈一笑,道:‘方姑娘,害你一家的那个大伯伯、四伯伯,还有杀害你的姐姐的马骏,已经全都死了!’ “我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椅子上一下子跳了起来,颤声说道:‘此事当真?’一鸣笑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能和你开玩笑么?’我这才发现一鸣的脖颈处有一道爪痕,虽然伤痕不深,看上去却颇为恐怖。我指着他的伤口,紧张地问道:‘沙堡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一鸣嘿嘿一笑,道:‘马骏这小子当真了得,虽然身负重伤,在我的剑下还是走了三十多招。最后虽然被我连刺三剑,临死之际仍然能突施偷袭,差点捏碎了我的喉骨。若不是他受了伤,我要杀他,只怕至少也得在二百招之外。’ “我听他说已将马骏杀掉,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马骏如此厉害,若不是一鸣相助,我要除掉他为姐姐报仇,只怕无异于痴人说梦,喜的是这恶贼总算是恶贯满盈,死在一鸣手中,姐姐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只是瞧着一鸣脖颈上的伤处,越看越是心惊,心中暗想:‘若是一鸣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就算这大仇无法报了,我也只求他能平安。’ “一鸣却不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接着对我说道:‘杀掉马骏之后,我便悄悄潜入方家老大和老四躲藏之处。方家这次派出了三十多名好手,要想将其一鼓聚歼,却是殊为不易。我只得暗中下手,趁众人歇息之际,先除去老大,再斩了老四。又杀了七名方家好手。剩下的方家杀手一哄而散,想来再也不敢在京城停留。方姑娘,你尽可以放心,再也没人敢追杀你了。’ “我见一鸣一脸风尘,这几日定然是辛苦异常,心下感动,便要跪在他面前,谢谢他为我全家报仇的恩德。我双膝还未落地,一鸣一把将我拉了起来,对我说道:‘方姑娘,沙某杀掉马骏、方家老大、老四,虽说是为了方姑娘报仇,却也并非没有私心。以马骏之狠毒,迟早要对沙家堡下手。除掉了此人,既报了方姑娘的家仇,也除了沙家堡的隐患。不过虽然这三人已经死了,但这事情还没有了结。马石青和马石岩也知道此事与沙家堡有关,还有九江的吕氏父子,留着也是后患,这些人须得尽数除掉。’ “我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不由得悚然一惊,颤声说道:‘沙堡主,这、这还要杀多少人啊?’一鸣知道我心软,对我沉声说道:‘方姑娘,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 沙夫人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卧在一边的那头老虎望了过去。那老虎正自摇头晃脑东张西望,不时伸出舌头舔着自己身上的皮毛。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这老虎倒也有些惊讶,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迷茫起来。 沙夫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一鸣说道:‘这些人无一不是卑鄙无耻之辈,咱们若不下手,给他们反过手来,只怕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马石岩、马石青等人不是普通的武林高手,他们既在锦衣卫当差,与东厂又有关系,若是想与沙家堡为难,比成百上千名江湖人物联手发难更难应付。趁着这些人尚未将沙家堡列为攻击目标,须得先下手为强,将其各个击破。’” 沙夫人说到此处,厉秋风道:“沙堡主说得不错!他有如此见识,不愧是江湖中的大行家。沙家堡在武林之中屹立百余年而不倒,在官场之上更是左右逢源,历代堡主定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沙夫人听他赞扬沙一鸣,登时一脸喜色,道:“得厉公子金口一赞,沙家堡蓬荜增辉!”说到此处,转头对沙中玉道:“玉儿,还不谢谢厉叔叔?!” 沙中玉双手抱拳,对厉秋风道:“多谢厉大侠称赞。” 厉秋风连连摆手,道:“说来惭愧,厉某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浪子,‘大侠’二字,再也休提!” 慕容丹砚见沙夫人母子推崇厉秋风,心下惊喜,一双妙目,只在厉秋风脸上打转。只是目光与厉秋风的目光一碰,却又急忙转到了一边。 沙夫人道:“我是女流之辈,不知道这些江湖争斗的机谋算计。只是听一鸣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却见一鸣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马石岩和马石青虽然武功心计不如马骏,只是这两人都是有官职在身,要除掉二人,只怕殊为不易。须得想一个万全之计,既能将二人除去,又不暴露沙家堡参与此事……’ “随后那几日,一鸣却又不见了。我知道他在图谋除掉马家兄弟,是以更不敢去找他。只是一连过了半个月,一鸣仍然没有露面,我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那马家兄弟绝非易与之辈,何况背后还有锦衣卫和东厂的势力。一鸣武功虽高,要与锦衣卫和东厂相抗,自然远非其敌。若是一不小心,被马家兄弟察觉,只怕他要全身而退绝非易事。随后又过了三天,一鸣仍然没有出现。我实在忍不住了,便找到侯大叔,向他老人家打听一鸣的消息……” 沙夫人边说边看了侯震一眼。侯震仍是垂着双手,肃立在沙夫人和沙中玉的身后。厉秋风见这老人虽然神态恭敬,便如寻常大户人家的老仆一般。只是身形挺拔,站在那里如岳临渊,定然是一位武功极为了得的高手。 却听沙夫人接着说道:“侯大叔只说一鸣有事外出,尚未归来,要我在沙家堡中好生歇息。只是我越发焦急,每日里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直到七日之后,一鸣才回到沙家堡中。 “我听侯大叔说一鸣已经赶回,再也按捺不住,急忙请侯大叔带我去见他。只是见到一鸣之后,我却大吃一惊。不过一月未见,一鸣竟然好似变了一个人。原本饱满圆润的面容,竟然变得又黑又瘦。他除去马骏之后,虽然也有几分倦意,却仍然是神采飞扬,不堕威风。此时却是一脸沮丧,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逸兴横飞的风采。 “我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正想开口询问,一鸣却长叹一声,对我说道:‘方姑娘,有件事我要说与你听。只是你听了之后,千万不要难过。’我见他说得郑重,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颤声说道:‘沙堡主,您、您尽管说便是……’ “一鸣看了看我,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我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沙堡主,我的父亲、姐姐和哥哥已经全都不在了。对我而言,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可挂怀的事情。是以您不必担心我会为什么事情难过,有事情尽管说便是。’ “一鸣点了点头,这才沉声说道:‘方姑娘,福建方家被灭门了。阖门上下二百七十三口,无一幸免……’ “他话音未落,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在地。一鸣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住,扶着我又坐到椅子上。他对我说道:‘方姑娘,你没事罢?’我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我没事,我没事……’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完,两行眼泪却早已流了下来。” 第三百零六章 众人听沙夫人叙说往事,对于方家老太爷等人的阴狠毒辣都是心生恨意。只不过一听方家二百多口竟然尽数被人杀死,却也是吓了一跳。 沙夫人说到此处,却也是黯然神伤,隔了片刻才道:“我们一家五口,可以说都是死在族长老太爷和他的嫡亲孙子手中。大哥虽然背叛了爹爹,但是追根溯源,仍然是被大伯伯和四伯伯收买所致。我听一鸣说过,他偷听大伯伯和四伯伯说话,说是族长老太爷秘密训练了一批杀手死士,充当他的杀人工具。这些人自小便由族长老太爷亲自训练,可以说是六亲不认,只服从老太爷的命令。我大哥便是这批死士之一,我爹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族长老太爷的掌控之中。只不过他一直想查清方家是否还有其他叛徒,是以一直没有下手。其实方家被他害死的又岂止我的家人?那些嫁出去的方家女孩子,大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些全拜族长老太爷所赐。 “只不过他纵有千般罪过,福建方家毕竟是我的老家,那里还有很多人并非恶人,比如族中的一些婶婶阿姨,还有比我更小的那些弟弟妹妹。是以我一听全家二百多口尽数被杀,这份震惊,实是难以言表。 “我见一鸣满脸沮丧,只道是他杀光了方家之人,这才对我心生歉意。我想要对他说并不怪他,但是想到那些弟弟妹妹,这句原谅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呆立良久,这才对一鸣说道:‘沙堡主,族长老太爷虽然狠毒,不过族中那些女子和孩子,总没有罪过罢?!’ “一鸣何等机智,听我说话,立时知道我的意思。他急忙对我说道:‘方姑娘,你不要误会。方家的人不是我杀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胸口,对一鸣说道:‘沙堡主,你吓死我啦!’一鸣也擦了擦额头,道:‘方姑娘,你也吓死我了。方才见你看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我的心都差点裂开了。’ “我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一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真的这样在乎我么?’一鸣怔了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对我说道:‘方姑娘,你若不快乐,我也绝对不会开心!’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来。屋子中一片寂静,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过了良久,一鸣接着说道:‘那日我离开沙家堡,前往京城找几个沙家世交的长辈,打探马家的消息。只是到了京城之后,才听说马骏死后,马石岩和马石青竟然也在一日之内先后暴病而亡。锦衣卫北镇抚司派出侦缉高手调查二马之死,却也是全无头绪,最后只报了一个暴病而亡。更离奇的是马石岩的独子马杰在广东办案,返回京城的途中路过南京,竟然失足跌到水中淹死。马家数日之内连遭横祸,连马石生的私生子也被人杀死,可以说是断了香火。’ “一鸣说到这里,也是一脸茫然,他对我说:‘马石岩父子和马石青之死绝不简单,锦衣卫、东厂、甚至与马家勾结的藩王都可能是凶手。我在京城中呆了三天,拜见了几位与沙家堡有旧交的长辈,却没再探听到什么消息。我想既然马家诸人已死,知道沙家堡参与此事的还有九江的吕氏父子。这两人最为可恶,也须得尽早除掉才好。是以我来不及返回沙家堡,便即南下前往九江。’ “我知道一鸣去杀那姓吕的父子,虽说是为了灭口,只怕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吕家父子对我不怀好意,而且我父亲和二哥之死,正是由于他们的出卖。我心中暗想:‘沙堡主对我如此恩情,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 沙夫人说到此处,慕容丹砚笑道:“姐姐,你是不是为了报答沙堡主这份恩情,才嫁给了他?” 沙夫人摇了摇头,道:“就算他不为我报仇,我也会嫁给他。他是世间待我最好的人,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大豪杰!我的心中只有他一个男人,他的心中也只有我一个女人!” 慕容丹砚一脸艳羡之色,对沙夫人说道:“姐姐,我越来越羡慕你啦!” 沙夫人笑道:“妹妹,你不用羡慕我。你也一定会遇到一位英雄豪杰,伴着你走遍天涯海角。” 慕容丹砚微微点了点头,皓齿轻轻咬住嘴角,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会不由自主地向厉秋风望去。 沙夫人接着说道:“一鸣到了九江之后,依着我对他所说的路线,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吕家。只不过他到了吕家门口,却见一大群捕快正在吕家四周到处搜索。他悚然一惊,急忙躲到一边。却听围在四周看热闹的村民们议论纷纷,说是吕家遭了大难,一夜之间全家九口人尽数被人杀死。一鸣听了之后吓了一跳,虽说不惧怕九江的捕快,却也不想横生枝节。他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偷听众人说话,大致弄清了姓吕的一家被杀的情形。 “原来前一日晚上,有村民听到吕家院子中传出数声惨叫。当时有人虽然心生怀疑,只不过吕家自从搬到这里,一向与村民没有来往,是以也无人前往探查。直到今日一早,有人发现吕家院门大开,院子中躺了几具尸体,当时便向九江府衙门报告。衙门听说出了命案,派了捕快差役下乡来查案。想不到一进吕家院子,却先后发现九具尸体,从吕氏夫妇和独子,到家中的男女仆人,已尽数被人杀死。 “一次有九人被杀,是大明立国以来九江前所未有的大案。九江府不敢隐瞒此案,直接向江西巡抚衙门递了牌子。江西巡抚衙门知道之后也大为震惊,派了查案高手到达九江,会同九江府衙门共同侦查此案。 “一鸣知道吕氏父子与马家诸人都是被人灭了口,倒也轻松了不少。他心想害死我一家的凶手已大半死去,只有首恶方老太爷仍然逍遥自在。此人心狠手辣,作恶多端,是害死我一家四口的元凶。一鸣便下了决心,先赶赴福建武夷山,杀掉方老太爷,再回沙家堡向我报信。 “他打定主意之后,便即离开九江,先走水路,后走陆路,不过两日已到了福建。又花了一天时间,打听到前往武夷山方家的道路,当天傍晚,便到了方家的老宅。只不过他距离那老宅还有数里,却见远处火光冲天,直将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血红。 “一鸣见此情形,知道事情有变,便即施展轻功直向火光处奔了过去。只是奔出不远,却见四周乡民也纷纷聚集了过来,还有不少公差和军卒。一鸣生怕被人瞧破了行迹,不敢再显露武功,只得混在人群中向那老宅靠近。只是还未靠近老宅,却见整处宅院已变成了一片火海,距离那火海还有数十丈远,已自感觉热**人,再也无法靠近。虽然有些乡民想去池塘中提水灭火,却无异于痴心妄想,只得站得远远的,只盼有人能侥幸从大宅中逃出来。只不过这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却压根没有一个活人逃出方家老宅。 “次日一早,方家老宅近百栋房子已尽数烧塌,火势也渐渐熄灭。只不过热浪灼人,仍然无法靠近,直到接近午时,热浪才渐渐消散,众人这才得以靠近火场,到废墟中去救人。只不过此时方家老宅已烧成一片黑地,哪里还有活人?进入火场之后,只闻到焦糊味道,中人欲呕。 “此时官府的差役已然赶到现场,还有附近驻屯军队也派了军卒,将方家老宅围了起来,对宅内进行搜索。随后一具具烧成焦黑的尸体被抬到池塘边临时放置,最后一共抬出了二百七十三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已是肢体不全,现场情形真可以说是凄惨无比……” 众人想像方家大火之后的惨状,人人都是不寒而栗。 第三百零七章 沙夫人面色惨然,颤声说道:“一鸣此行虽然志在除掉族长老太爷,可是瞧见这等惨状,却也是惊悚不已。当时差役和捕快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不过出了这等大事,来瞧热闹的乡民有成百上千人,几十名差役和捕快又如何拦得住?一鸣混在人群之中,先是进了宅子转了一圈。只是其时所有的房屋均已烧塌,要找到线索何等困难?只不过一鸣为人机智,又在江湖中闯荡多年,他进了火场之后,悄悄寻着宅子的格局方位找到了主屋。其时主屋已烧成一片黑地,一鸣仔细翻检,竟然找到了两枚暗器……” 厉秋风沉声说道:“沙夫人,那两枚暗器是否是手掌大小,成十字形,通体漆黑?” 沙夫人一惊,道:“厉公子,你、你如何知道……” 慕容丹砚惊呼一声,道:“难道又是柳生宗岩下的手?” 萧展鹏恨恨说道:“这老贼当真是无处不在,想不到十多年前就在江湖中兴风作浪了!” 厉秋风对沙夫人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家和柳生一族早有勾结。当年在大江上截杀夫人一家的那些黑衣人,便是这柳生宗岩手下的杀手。这些人不是中土武林人物,来自万里海外的扶桑国。这些扶桑武士不只想称霸中原武林,更想倾覆大明江山。柳生宗岩是这些扶桑武士的首领,自从十多年前踏入中土,便在朝廷和江湖之中到处设置眼线。想来夫人一家逃出方家之后,老太爷派人追杀,柳生一族担心阴谋败露,派出杀手随同方家老大和老四追杀夫人一家,意图杀人灭口。只是没有想到恰好遇到了沙堡主将夫人救走。后来抓不到沙夫人,方家老大和老四又死在沙堡主手中,柳生一族见势不妙,只怕引火烧身,便先下手为强。在九江杀了吕氏父子,在福建又将方家灭门,彻底掐断了这条线索。柳生宗岩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一旦发觉苗头不对,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 沙夫人听他说得郑重,一时之间却难以相信,道:“族长老太爷武功高强,极富智计,你说的那个柳生宗岩能对付得了他么?” 厉秋风、萧展鹏同时说道:“能!” 慕容丹砚也是神色紧张,对沙夫人说道:“姐姐,这个柳生宗岩厉害得很。他不只武功了得,满肚子都是阴谋诡计,江湖中能与之匹敌的高手屈指可数。” 厉秋风道:“好教夫人得知,沙家堡眼下恐怕已被柳生宗岩控制。方才将我和萧兄迫下悬崖的虽然是武当派和少林派的两大高手,不过两人加起来,都没有这柳生宗岩可怕。” 沙夫人喃喃说道:“这人真的如此厉害么?”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数日前受了伤,便是折在他的手里。当时柳生宗岩尚未出手,他的手下已将厉大哥打伤……” 沙夫人脸色登时变得惨白,道:“难道厉公子也不是此人的敌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柳生宗岩的武功远在厉某之上。放眼中原武林,除了慕容秋水老先生,只怕罕有敌手。” 慕容丹砚听他推崇自己的父亲,不由得心下骄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沙夫人面色凝重,一时之间沉默不语。厉秋风道:“沙夫人,我有句话,可能对沙堡主不敬。不过厉某以为,当日沙堡主到方家老宅之时,幸好没有遇上柳生宗岩,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沙夫人其时心下正自暗想:“一鸣的武功虽高,只是与这位厉公子相比,只怕最多只在伯仲之间。厉公子若是不敌那柳生宗岩,岂不是一鸣也不是他的敌手?一鸣如此厉害,江湖中又有谁能打得过他?” 沙夫人虽然出身方家,自小修习武功,只不过方家重男轻女,教授族中女子习武之时,便不怎么用心,是以沙夫人的武功最多只能算得上江湖中的三流角色。后来嫁给沙一鸣,闲暇之时,沙一鸣也指点过她的武功,这才使得她的武功增进不少。只不过夫妻两人一起修习武艺,亲昵调情远多过勤学苦练,加之其时沙夫人的年纪已超过了十八岁,一些高深武功无法再练。是以沙夫人虽然得到了沙一鸣这等大高手的指点,于武学一道却也是提升有限。在沙夫人的心中,放眼天下,自是以沙一鸣武功最高。便是名震江湖的慕容秋水,沙夫人没有见识过此人的剑术,只是以为沙一鸣极少在江湖中行走,这才使得他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若以武功而论,只怕未必在慕容秋水之下。 只是这数日之间,沙夫人先是见识到慕容丹砚的武功。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剑法之精妙,已不在沙家堡家传剑法之下。何况沙夫人已自瞧出慕容丹砚少女心性,心浮气躁,只怕慕容家的武功十成之中连半成都没有学到。慕容丹砚仅学了慕容家剑术的皮毛,已是如此厉害,可想而知慕容秋水武功高到了何等地步。其时沙夫人心中已隐隐感觉沙一鸣的武功只怕不能胜过慕容秋水,只是在她心中,沙一鸣不只是自己心爱的丈夫,更是天下第一剑客。要让她承认沙一鸣不如慕容秋水,那是千难万难之事。 沙夫人与慕容丹砚虽是初见,却已是情同姐妹,慕容丹砚对她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溜出慕容山庄之后在江湖中的遭遇尽数说给了她。慕容丹砚说过厉秋风在皇陵之中连败各路高手,更是打败了名动京师的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连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都死在他的刀下。沙夫人听了之后,虽然惊讶于厉秋风武功之高,只不过心中暗想:“这位慕容妹妹的一缕情丝,已牢牢系在这厉公子的身上,是以言语之中不免夸大。这位厉公子武功再高,自然不会胜过一鸣。” 只是今日与厉秋风和萧展鹏不期而遇。厉秋风在山洞之外与玉清子和广智动手之际,沙夫人在慕容丹砚和萧展鹏身后,没有亲眼见到三人交手的情形,但是厉秋风如鬼魅一般杀戮一众黑衣人之时她却亲眼见过。当时她心中暗想:“这人是谁,怎么刀法如此凌厉?便是一鸣重生,与此人对敌,只怕也难以与之相抗。听说近年来江湖中有一位少年剑客,名叫慕容丹青,便是慕容妹妹的哥哥,武功登峰造极,难道是他到了?只是瞧慕容妹妹的神情,若是哥哥到了,定然是欢喜异常,又怎么会如此紧张?何况慕容家以剑术名动天下,可从来没有听说门下有用刀的高手。” 其时其地,沙夫人心中已知道以武功而论,沙一鸣最多能与厉秋风打个平手。若论起杀人伎俩,只怕沙一鸣绝非这刀客的对手。待众人退入岩洞之中,沙夫人知道这刀客便是慕容丹砚口中的厉秋风,这才发现慕容丹砚所说之事并无夸张,心下更为敬佩,却又有几丝畏惧。待听到厉秋风如此推崇柳生宗岩的武功,沙一鸣自然不是柳生宗岩的对手,心下不由得怅然若失。 厉秋风见沙夫人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猜中了她的心思,虽知道此话说出对沙夫人来说不免有损沙一鸣的威名,只不过眼下沙家堡已被柳生宗岩控制,沙夫人不免要与柳生宗岩对敌。为了提醒沙夫人不能轻视柳生宗岩,这才实话实说。此时见沙夫人默然不语,厉秋风接着说道:“沙夫人,不知道沙堡主在方家老宅还有什么发现?” 沙夫人心下正自怅然若失,不过又有几分庆幸,心下暗想:“既然慕容妹妹、厉公子、萧公子都说那柳生宗岩的武功厉害,想来定非虚言。一鸣没有遇上此人,却也是上天眷顾。只不过一鸣早逝,若是今日他仍在世间,凭着沙家堡的家传绝学,加上这十几年的进境,未必便在这柳生宗岩之下。我须得督促玉儿苦练武功,光大沙家堡的武学,日后在江湖之中扬名立腕,也算遂了一鸣的心愿!” 第三百零八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沙夫人这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不由得脸上一红,这才接着说道:“一鸣发现那两枚暗器之后,本来想捡起来仔细观看,只是大火过后,那暗器被烧灼得火热无比,只得用一根木棍将暗器翻转了几次,却想不起来江湖中有哪位高手和哪个门派使用这种暗器……”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吐了一下舌头,道:“幸好沙堡主没有用手将那暗器捡起来。这种暗器上涂有剧毒,一旦触碰便会中毒。姐姐,日后你若遇到这些杀手,他们发射暗器之时,万万不可用手硬接。” 厉秋风道:“这倒也未必。我听逃出柳生一族的人说,这种暗器上涂抹的毒药虽然见血封喉,只不过若非见血,要渗入体内却也并不容易。而且这种毒药最怕的就是烈火,一旦被火焰燃烧,毒药便会被消解。当日沙堡主就算用手将其捡起,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沙夫人方才被慕容丹砚一说,虽然这事情已过了十余年,一颗心却也是悚然一惊。听了厉秋风的解释之后,这才轻松了下来,脸上已自露出了笑容,接着说道:“一鸣在老宅之中转了两圈,再也没有什么发现,只得出了火场。此时看热闹的乡民聚在火场之外指指点点,而宅子外面的池塘边上摆满了被烧得形状奇惨的尸体,却无人敢去围观。连官府的差役捕快,都离开池塘远远的,惟恐避之不及。一鸣趁着无人,悄悄走到池塘旁边,仔细观看那些尸体。 “这些尸体之中,女子和孩子大半都是被烧死的,身上除了火烧的痕迹之外,并无刀剑伤口。但是六七十位男子尸身上却都有利刃刺过的痕迹,伤口大多位于咽喉、胸口和小腹。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尸体,从尸体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一位古稀老者。这具尸体全身只有咽喉部位中了一剑,这一剑虽只刺入一寸,却足以要了这老者的性命。一鸣将所有的尸体都看了一遍,判断这老者的年纪最老,应该便是族长老太爷……” 厉秋风听到此处,点了点头,道:“方老太爷果真了得,居然引得柳生宗岩亲自动手杀人!” 慕容丹砚一惊,道:“厉大哥,你是说带人杀害方家满门的是柳生宗岩?” 厉秋风道:“不错。柳生宗岩带着族人进入中土之后,以他的武功地位,极少亲自出手杀人。出剑如此既稳又狠,且杀人之时绝不多费一分力气,放眼江湖,剑术练到如此境界的只怕只有四五人而已。柳生一族之中,能将剑术练到如此高强的想来也只有柳生宗岩一人。只不过……” 他说到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柳生宗岩为何要巴巴地亲自赶到福建,去杀害方家满门,这可有点难以解释。” 慕容丹砚瞪大眼睛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方家聚居于一处,足有二三百口人。族中高手如云,方老太爷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柳生宗岩定是害怕手下办事不力,是以才亲自出手杀人。” 厉秋风面色沉重,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事情只怕不会如此简单。方老太爷武功再高,出动飞花、逐月中的任何一人已足以应付。何况他门下还有一个武功智计远远超出同侪的森田小五郎。别的不说,皇陵一役,面对江湖中各大帮派,柳生宗岩初时也并未出面,而是由门下一众杀手来处置。方老太爷的武功再高,能高过华山、泰山、青城、昆仑、峨嵋这些名门大派的首脑人物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问,登时语塞。萧展鹏在一边点了点头,道:“厉兄说的不错。便是泰山五老中的任何一位,方老太爷都未必敌得过。柳生宗岩亲自赶到福建杀人,其中定有玄机。” 沙夫人在一边听三人推测缘由,却也是摸不到头脑。正想说话之时,厉秋风对沙夫人道:“夫人,方老太爷除了与马家多有来往之外,在朝廷之中还与其它官员有交往么?” 沙夫人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厉公子,方家的女子向来无权参与族中的大事。如此机密之事,我是不会晓得的。当日若不是我无意中听方老太爷与那姓庄的在祠堂中密谋,只怕对于方家与朝廷暗地里交往也是全然不知……” 厉秋风听到此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敢问方家的女子,除了嫁往京城之外,其他各位都嫁往何处?” 沙夫人一怔,看着厉秋风的眼睛,见他目光如刀,似乎能看到自己心里,不由得将头微微偏了偏,道:“这个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方家各房,虽然都住在老宅,交往却也不多。不过我曾经听一位族婶说过,只有面容姣好的方家姐妹,才会嫁到京城,其余大多嫁给福建本地的豪门大户。我姐姐便是因为相貌出众,又懂女红,粗通文墨,才会嫁到京城马家。最凄惨的是一些相貌平常的姐妹,有的会被嫁到海岛之上,受那无尽的痛苦。”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面色凝重,似乎正在思忖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怕乱了他的思路,一时之间却也不敢说话。过了片刻,沙夫人接着说道:“一鸣见到老者咽喉处的剑伤,却也和厉公子一般想法,惊讶于杀人凶手的武功如此了得。正想再仔细检视尸体之时,却听得人声喧闹,抬头望去,却见尘头大起,竟然有大队人马赶了过来。一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敢再在尸体旁边停留,便即混入人群之中。过了不久,那队人马赶到近前,却是附近一千多名驻屯官兵,奉了上司的命令,赶到此地协助当地衙门办案。 “一鸣见大批官兵赶到,挥舞着刀枪驱赶看热闹的乡民,自己身上携带长剑,若是被这些官兵发现,不免另起波折。是以牵着马匹离开人群,骑马离开了方家老宅。只不过他感觉此事太过蹊跷,先是在福建当地到处探查,却没有找到什么线索。随后又赶回京城,没有直接回沙家堡,而是到京城去打探消息。十几日后,却听说福建巡抚衙门的折子已经递到大内,言说治下武夷山一户姓方的人家失火,烧死了二百余口,现已善后停当。当地出了如此惊天大案,地方官定然是吓得紧了,若是被上司知道,必然限期破案。案子办不好,头顶的乌纱不免有些不牢靠。于是便上下相蒙,只推说只是一场大火,烧死二百余口,与当地治安无关。福建巡抚接了报告,自然也松了一口气。不过烧死人口众多,须得向朝廷奏报,是以递了折子。只是内阁见了这折子,虽然死者众金,不过既非凶杀,亦非人祸,不过是百姓不小心失火而已,便将这折子留中不发,给福建巡抚发了一封手札,申斥他监管不力,须得派人到福建各县晓谕民众,严防失火云云,这件大案就这样了了。 “他在京城中将事情问得清楚了,这才赶回沙家堡。我听完他这一个多月在外奔波的遭遇,见他一脸风尘之色,心下既悲又痛。只是他赶回沙家堡之后,尚未休息,我也不想打扰他,便即告辞。一鸣却对我说道:‘方姑娘,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叹了一口气,对一鸣说道:‘我一家五口,如今只剩下我一人,福建方家的人也尽数被杀,世间已无我容身之处。不如找一处尼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一鸣听了之后,摇了摇头,道:‘方姑娘,你若是不嫌弃,便留在沙家堡罢。沙家堡虽不如古刹安静,寻常人等却也不敢来罗唣,姑娘尽可以在堡中安心静养。’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只是这话还未说完,一鸣却抢着说道:‘方姑娘,只要你愿意,我、我盼望你能永远都留在这里!’” 沙夫人说到此处,不由微微一笑,道:“我听得一鸣表露心迹,心下狂喜,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险些跌倒在地……” 慕容丹砚在一边笑道:“姐姐,想来你这次只有狂喜,没有悲伤了罢?!” 第三百零九章 沙夫人微微一笑,却并未回答,双眼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缓缓说道:“那段日子,一鸣虽然时刻提防有人到沙家堡寻仇,同时又安排人手,到京城、福建和九江继续打探消息,因此每日都非常忙,早晚还要练习拳法剑术,但是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我说说话,有时还会指点我练习武功。”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做,一起喝杯茶、看看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丹砚拍手笑道:“姐姐,真羡慕你啊!” 沙夫人点了点头,似乎又想起了往事,半天没有说话。直到慕容丹砚问道:‘姐姐,后来怎样?’她才接着说道:“一连过了三个多月,事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福建方家的案子已经结了,京城马家也没有再翻起什么浪花儿。一鸣虽然命令沙家堡严加戒备,却也不像初时那般紧张。其后又过了大半年,一直到当年年底,一切仍然没有变化。几位沙家的世交长辈从京城传来消息,马家之事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已经销案。也就是说,锦衣卫不会再追查马石生、马骏等人死亡一案。一鸣这才放下心来,在除夕前不久,托了沙家堡一位大婶来提亲……”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不由哈哈大笑,道:“姐姐,你和沙堡主同在沙家堡中,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沙堡主爱慕姐姐,自己说便是,还找什么人提亲呀?嘻嘻。” 沙夫人笑道:“我和一鸣虽然两情相悦,只是谈婚论嫁这等大事,要我俩面对面,又如何说得出口?妹妹,将来你有了如意郎君,不好意思开口之时,姐姐倒愿意做一个牵线搭桥之人,到时还可以讨个彩头……” 慕容丹砚不待沙夫人说完,啐了她一口,脸上登时飞起两片红云,低下头再也不说话了。 沙夫人接着说道:“我和一鸣成亲之后,便住在沙家堡中。他每日除了打坐练剑,便是陪我说话,要么就在堡中四处散步。沙家堡规模宏大,东北角上还建了一座虎园,里面养了五六头老虎。其中有一头老虎躯体大的出奇……” 她说到此处,厉秋风、慕容丹砚、萧展鹏不约而同地向伏在一边的那头名叫“阿二”的老虎望去。 沙夫人笑道:“那头老虎可不是阿二,而是她的母亲阿大。一鸣说沙家堡所在的这座山名为虎头岩,一百多年前居住着不少老虎。沙家先祖老家便在这山下,自从致仕之后,便在这山上建了沙家堡。原本占据山林的老虎自然不服气,屡次到堡中捣乱。其中有两头老虎躯体大出其它老虎好多,是这群老虎的虎王夫妇。先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虎王制服,便将虎群养在这沙家堡中。先祖担心外人进入堡中之后,被群虎所伤,是以在沙家堡东北角的一处石岩林中开辟出一座虎园,将群虎饲养在虎园之中。这一传就是百余年,到了一鸣这一代,虎园中还剩下五六头老虎。 “听了一鸣所述,我才晓得虎头岩的名字并非凭空而来,对这群老虎既好奇又喜欢,是以只要没有事情,便会到虎园转一转。一鸣见我喜欢这群老虎,也时常陪我来转一转。我和一鸣婚后第二年秋天,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一鸣开心极了,便不让我再去看老虎。说是老虎煞气大,怕惊了腹中的孩子……” 沙夫人说到此处,不由得抿嘴微微一笑。众人见她一脸欣喜,心中均想:“沙一鸣是武林大豪,想不到也是如此儿女情长。自古英雄豪杰,情关难过,确非虚言。” 沙夫人说道:“第二年三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其时我已怀胎七个月,身子越来越笨重。一鸣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连盏茶杯都不许我拿。只要我的目光投向哪里,他便抢先一步跑了过去,不等我说话,便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有时我心中烦躁,一肚子邪火无处发,便在屋中摔摔打打,一鸣却并不恼火,只是陪着笑脸,在我身边不住安慰……” 这时沙中玉在一边说道:“娘,你为什么心中烦躁,一肚子邪火无处发?” 众人一怔,随即心下好笑。只不过在沙夫人面前,谁都不敢笑,一个个强自忍着。沙夫人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在沙中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个爆栗,口中说道:“还不是你这小子,在娘亲肚子里捣蛋!” 沙中玉一脸迷茫,正想再问,沙夫人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这才接着对众人说道:“我记得那一天早上,下了一夜的大雨稍稍停歇。我坐在屋中,透过窗户,看着屋檐下断断续续滴落下的雨滴呆呆出神。一鸣每日早上都要到虎园练剑,风雨无阻。我未有身孕之时,早间也会陪他一起去到虎园,看他练剑。只是有了身孕之后,只得在屋中独自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自从我有孕之后,一鸣害怕我受到惊吓,便是走在院子中,也是悄无声息。何况我俩在一起已有两年,对于一鸣的脚步声我听得熟悉之极。这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我立时听出不是一鸣的脚步,心下不由一怔。因为自从我和一鸣成婚之后,极少有堡中之人会到我和一鸣居处。这脚步声匆忙之极,竟还透着一阵慌乱。我心中暗想:‘难道堡中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那脚步声到了门前,竟然丝毫没有停歇,一直要向屋内闯了进来。我心想谁敢如此无礼?便即出口喝道:‘是谁?请在门外等候!’ “只是我话音方落,只听屋门‘吱呀’一声,那人已闯进了屋中。我吓了一跳,心中又惊又怒,立时站了起来,正想喝斥,却见闯进屋中的竟然是沙一鹭……” 沙夫人说到此处,厉秋风和萧展鹏想到在崖顶沙家堡大屋中看到的那个“沙一鸣”,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慕容丹砚在一边恨恨说道:“这个坏蛋!真想不到沙堡主如此英雄了得,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沙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沙一鹭比一鸣小了五岁,一鸣的父母老来得子,对这幼子娇惯过多,这才使得他自小便脾气暴戾。其后一鸣父母先后过世,一鸣忙于堡中的事务,极少有闲暇管教一鹭,他便越发放纵,时常偷偷下山。最初只是在左近的镇子中饮酒作乐,其后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竟然跑到京城去花天酒地。一鸣数次想要严惩,只不过念及父母早逝,自已身为长兄,若是动辄惩罚,只怕父母在天之灵不安。是以每次一鹭闯祸之后,一鸣只能将他关上数日。有几次手已经抬了起来,正要打下去,只是看到一鹭苦苦哀求,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又将手放了下来。 “我见一鹭如此失礼,立时脸色一沉,对他说道:‘一鹭,你哥哥不在,你怎能如此无礼,擅自闯了进来?!’一鹭原本一脸惊恐,听说一鸣不在,反倒轻松下来,脸上神情一变,又露出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对我说道:‘我说嫂子,你先别生气。我如此匆忙地来找大哥,是咱们沙家堡出了大事了!’ “我以为一鹭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是以他虽说出了大事,我倒并未放在心上。自从一鸣父母过世之后,每隔十天半月,他都会若出一些事端。不过除了在外面打伤人之外,便是欠了别人的银子,被债主追上门来。沙家堡不缺银钱,自然也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见他一脸无赖的模样,冷冷地说道:‘这次又欠了人家多少银两?’ “一鹭作出一脸担忧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说道:‘嫂子有所不知,只怕这次可不是花银子就能解决的。我跟你说,江西言家第一高手言无忌已经到了咱们沙家堡,要向大哥挑战。’” 第三百一十章 厉秋风听到“言无忌”三个字,心下一凛,暗想:“总算说到正题了。当年沙一鸣与言无忌决斗,是轰动江湖中的一件大事。这一战之后,原本纵横江湖的言无忌销声匿迹,江西言家一蹶不振,其中可疑之处颇多。若是今日没有遇到沙夫人,还以为崖顶大屋中的那个沙一鹭便是沙一鸣。以沙一鸣的武功,原本不该英年早逝,只怕与这场决斗也大有关联。” 却听沙夫人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言无忌是什么来头,对于江湖人物,除了慕容秋水老先生、柳宗岩、南北二仙等少数绝顶高手,我知道的并不太多。是以听沙一鹭提到言无忌,倒也并不在意。但是他的话语之中提到‘江西’二字,我却是心下一凛。想到当日爹爹带着我们逃出福建方家,直奔江西九江,被吕家父子出卖,在大江之上遭遇伏击,使得爹爹和哥哥遇难,而我幸得一鸣相救,这才幸免于难。这言无忌来自江西,只怕与此事有关。念及此处,我不由得心下焦急。一鹭见我面露慌张之色,却是嘿嘿一笑,道:‘嫂子不必担心,若是大哥不敌,我也绝不容这言无忌伤到你。’ “我见他语气轻浮,心下有气,暗想:‘凭你这不成器的小子,若是一鸣不敌,你还不吓得远远逃走?况且一鸣何等厉害,天下又有谁是他的敌手?’念及此处,我对一鹭冷冷的说道:‘你也是沙家人,怎么反倒盼着外人获胜?’ “一鹭的脸上突然露出凶狠的神情,恨恨说道:‘你们把我当过沙家的一份子么?我在你们心中,只不过是一个到处若事的废物罢了!只是嫂子,终有一日,我要让你知道,我比大哥更强!’”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忍不住怒道:“这小子太也无礼,姐姐就该痛骂他一顿才是。” 沙夫人道:“正是。我当即呵斥了他一通,一鹭却也没有生气,对我说道:‘嫂子,只怕你不知道这言无忌有多厉害。江西言家,在武林中得享大名已有五六十年。这言无忌更是百余年来难得一见的杰出人物,自出道以来,先后击败了江西十余名武林高手,已被公认为江西武林领袖。近日言无忌已经到了京城,为扬名立万,向京城武林人士挑战,连败十七名武林高手,打得名震京城的一城三局七门十三堡无人敢出面迎战。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听说咱们沙家堡的威名,竟然找上门来向大哥挑战。嫂子,我知道在你心中,大哥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只是遇到言无忌,胜败之数,尚未可知!’ “我听他言语之中,竟然是盼着一鸣落败,心下又惊又怒,正想厉声呵斥,却听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听到侯大叔在门外说道:‘大少爷,江西言家的言无忌硬闯沙家堡。咱们拦他不住,已经被他冲过了荷花池!’ “我知道侯大叔为人忠厚,处事稳重,自从我到了沙家堡,还从来没有听见他如此焦急说话。我心中暗想:‘一鹭行事虽然靠不住,但是侯大叔如此紧张,只怕这言无忌真的非常厉害。既然拦他不住,须得一鸣出面,才能将此人打发了。’念及此处,我快步走到门口,见侯大叔站在院子中,于是说道:‘侯大叔,一鸣到虎园练剑去了,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侯大叔见我出门,微微一怔,待得听说一鸣不在,急忙对我说道:‘大少奶奶在屋中歇息,老奴去找大少爷便是。’他见一鹭站在一边,于是对他说道:‘二少爷,言无忌向大少爷挑战,事关沙家堡的生死存亡,你岂能作壁上观?何况这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居住,你还是不要擅自进入为好!’” 慕容丹砚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侯震,对沙夫人说道:“侯大叔说得不错。这沙一鹭忒也无礼,早就该教训教训他了!” 厉秋风心下却想:“从慕容姑娘和沙夫人叙述来看,这沙一鹭对沙夫人不怀好意,只怕早就有了非份之想。今日与沙夫人虽是初见,只是她待人落落大方,方方面面俱想得十分周到,说话办事又极为得体,是个极为精明的人物,又如何看不出沙一鹭的企图?想来她顾及到沙家堡的颜面,这才没有明白指斥沙一鹭的无礼之处。慕容姑娘不晓得这些男女之事,却也并不奇怪。” 沙夫人说道:“其时沙一鹭虽然蛮横,对侯大叔却也不敢无礼,虽是心下不满,却只是哼了一声,便走到院子中。侯大叔对我说道:‘大少奶奶,老奴这就去找大少爷,您在屋中安心歇息即可。’他说完之后,便带着一鹭匆匆离开。 “我知道侯大叔处事稳重,极少见他如此焦急,想来到访的那人武功必然十分了得。念及此处,我又如何能够安心歇息?便披上一件衣衫,匆匆走出门去。想不到刚走出院门,却见迎面来了一人。这人一身青衣,头戴竹笠,大半个面庞藏在竹笠之下,看不出年纪多大。只是右手提着一柄长剑,一路走来虽不甚快,却走得极稳。 “我见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沙家堡的高手。这些人武功不弱,只是此时个个身上带伤,伤口虽非致命之处,却也是狼狈不堪。见到我出了院子,这些人急忙抢上前来,护在我的身前。那青衣人微微一笑,道:‘这位想来就是沙堡主的夫人罢?’ “我见此人举止有礼,倒不似什么蛮横人物,心下稍安。于是对那人说道:‘请问您是江西言家的言无忌先生么?’ “那人说道:‘在下正是言无忌,见过堡主夫人。’我对他说道:‘听说言先生在京城大显神威,连败各路英雄,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只是我沙家堡并非是武林世家,从不参与江湖之中的争斗,不知道言先生为何会找上门来,要与我夫君决斗?’ “那言无忌头戴竹笠,只能瞧见他的嘴巴。却听他笑道:‘夫人言重了。言某到此,只是想与沙堡主切磋武艺,双方点到即止,哪里说得上是什么决斗?沙家堡虽然不是江湖帮派,只是言某听说沙堡主的剑术独步京城,实有独到之处。若是不能领教沙堡主的高招,言某此次到了京城,岂不是入宝山而空回,令天下英雄耻笑?’” 沙夫人说到此处,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在言无忌未露面之前,我虽然有些担心,却并不害怕一鸣会输给他。只是一见此人,才知道他绝非平常之辈。其时大雨初停,地上十分泥泞。这人一路走来,留在地上的却只是淡淡的脚印,这份功夫,可是极为了不起。待他站在众人面前与我说话之时,虽有微风吹动,他的衣衫暴露在风中,却是纹丝不动,显是全身贯注内力,已到了外物难侵的境界。我自忖一鸣勉力也可以做到,只是要如他一般行若无事,只怕颇为不易。 “我正想如何措辞,才能让他放弃与一鸣比武,却见一鸣已自从虎园奔了过来。他远远见到我站在当地,脚下更急,几个起落便到了面前,抢前几步,低声对我说道:‘你没事罢?’ “我摇了摇头,小声对一鸣说道:‘我没事。一鸣,这人武功十分了得,你、你还是不要和他比武罢?’ “言无忌见一鸣到了,原本被竹笠遮掩的面孔猛然抬了起来。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只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想来是被竹笠遮掩的时日长了,长久不见日光的缘故。从面貌上来看,他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两个嘴角微微向上挑起,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笑意。言无忌将长剑抱在怀中,对一鸣说道:‘阁下便是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沙先生么?’ “一鸣转过身去,点了点头,道:‘正是。’言无忌微微一笑,道:‘沙堡主,在下言无忌,今日前来拜见沙堡主。只是贵堡这些朋友不许在下进门,又不为在下通报。在下没有办法,只能稍有得罪,还望沙堡主不要见怪!’ “一鸣看了看受伤的沙家堡诸人,这才对言无忌道:‘言先生若不是手下留情,我的这些家人只怕已有伤亡。我倒要谢谢言先生,没有痛下杀手,让我沙家堡难堪。’ “一鸣话音未落,却见两名沙家堡的家丁匆匆跑来,对一鸣说道:‘大少爷,堡外来了百十名武林人物,都是京城左近的知名人士,说是要观看大少爷与言无忌这场决斗!’” 厉秋风听到此处,嘿嘿一笑,道:“高明,高明之至!看样子这人是铁了心想让沙堡主与言无忌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才好火中取栗!” 第三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众人都是心中一惊。沙夫人看着厉秋风道:“厉公子,言无忌向一鸣挑战的缘由,初时我尚不知。只是这场决斗之后,我也听到一些消息,说是言无忌在京城连败各路高手,一些宵小之辈,便用言语激动言无忌,胡说什么沙家堡才是京城左近第一武林世家。言无忌此行本来就是要扬名立万,被众人煽动,便找上门来……” 厉秋风不待沙夫人说完,便摇头说道:“夫人,只怕你想得错了!依厉某看来,言无忌向沙家堡挑战,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夫人不妨想一想,从言无忌的行状来看,此人进入沙家堡,虽击伤沙家堡中的高手,却都是手下留情,可见他并非宵小之辈。另外从中也可以看出,此人要向沙堡主挑战,也并无十分的把握。他既是为了扬名立万,考虑必然十分周全。是以他才再三强调,此次只是比武较技,并非生死决斗。可见言无忌并不希望他与沙堡主这场比试,闹得天下皆知。可是事情奇就奇在这里,为何言无忌到了之后不久,就会有这么多江湖人物闻风而动呢?” 沙夫人面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慕容丹砚见沙夫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急忙问道:“姐姐,有什么不对么?” 沙夫人道:“厉公子如此一说,我倒想起来当日言无忌的言行,确有些奇怪。” 厉秋风道:“还请夫人将沙堡主和言无忌当日决斗的情形,详细说与咱们听听。” 沙夫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两名家丁说完之后,一鸣脸色一变,对言无忌道:‘言先生,我沙家堡并非江湖帮派,向来不参与江湖争斗。言先生带领这么多江湖人物闯入沙家堡,向沙某挑战,只怕沙某无法答应言先生的请求!’ “言无忌脸上也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他面色本就苍白,此时却变得阴郁,似乎笼罩着一层青气。只听他哼了一声,对一鸣说道:‘沙堡主,门外那些王八蛋并非是言某带来的。言某此行,不过是想与沙堡主切磋武艺,绝非江湖上的决斗。咱们点到即止,无关生死,更与沙家堡与江西言家的胜败荣辱没有丝毫关系。’ “此时不断有家丁跑过来传递消息,说是堡外聚集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最后几有两千多人,像什么一城三局七门十三堡、藏剑山庄等京城有名的武林帮派的首脑人物全都到了。一鸣和言无忌听了之后,两人的神情都是越来越沉重。言无忌再三解释这些人并非是他带来的,请求能与一鸣切磋武艺。一鸣却摇头不许,只说自己并非武林中人,无意与江湖英雄一争高下。到得后来,言无忌冷笑道:‘沙堡主,你再三推辞,只说自己不参与武林纷争。可是江西九江吕氏父子,为何又死在沙堡主的手下?’ “言无忌提到吕氏父子,我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得向一鸣望去。却见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也向我看来。我俩目光一碰,心中都知道,言无忌既然知道吕氏父子之事,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一鸣嘿嘿一笑,道:‘言先生口口声声说要与沙某切磋武艺,原来另有目的。好,既然如此,沙某便与言先生放手一战!咱们比试兵刃还是较量拳法,由言先生选罢。’ “我听一鸣如此一说,已然知道他动了杀心。言无忌知道吕氏父子之事,只怕与福建方家、京城马家都有关联。这案子牵涉太大,一旦被锦衣卫和东厂利用,沙家堡必然遭逢大难。一鸣在我面前虽是唯唯诺诺,但是我知道他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若言无忌只是想与他比武,或许他不会想要除掉此人。但是牵涉到沙家堡的安危,无论如何,都不会容留言无忌活在世上。 “我见一鸣说话之际,目光中已无此前的犹豫不决,变得冷酷无情,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我知道一鸣的武功虽高,这言无忌也绝非庸手,胜败荣辱,此时尚未可知。我到了沙家堡之后,常与堡中的长辈聊天,知道一鸣年轻之时也曾在江湖之中行走,从未遇过败绩。他行事果断,武功又高,极富智计。言无忌远道而来,失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按理来说一鸣已有七分胜算。只不过我却担心此时一鸣已有了破绽,只怕为言无忌所乘……” 沙夫人说到此处,看了看慕容丹砚,道:“妹妹,你可知道一鸣的破绽是什么?” 慕容丹砚一怔,皱了皱眉头,道:“难道沙堡主还有绝技没有练成么?” 沙夫人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厉秋风和萧展鹏,道:“厉公子,萧公子,你们两位是少年英雄,可知道我为何担心一鸣胜不了言无忌么?” 萧展鹏道:“想来是夫人瞧见言无忌露了两手武功,担忧沙堡主不敌,这也是情有可原。夫人与沙堡主少年佳偶,担心夫君,不免想得多了些。若是夫人置身事外,自然不会有此担心了。” 沙夫人微微一笑,又对厉秋风道:“厉公子有何高见?” 厉秋风沉声说道:“依厉某看来,夫人所担忧的并非是沙堡主武功上的破绽,而是沙堡主有所牵挂,动手之际,不免束手束脚。面对言无忌这等高手,出手过招之时定然要全神贯注,置生死于度外,才会将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沙堡主年少之时行走江湖,定然是潇洒自在,毫无牵挂。只是他与夫人成婚之后,一颗心全然系在夫人身上。而言无忌登门挑战之时,夫人又怀有身孕,只怕沙堡主的心思都放在夫人身上。言无忌既已知晓九江吕氏父子之事,沙堡主必然要将其除去,两人动手之时,可不是江湖中寻常的比武较较技,变成了生死相搏。沙堡主有了牵挂,自然不能如此前那般将十成的武功尽数发挥出来,只怕会为言无忌所乘。夫人,不知道厉某说得对不对?” 沙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厉秋风道:“厉公子,想不到你如此年轻,却能明察秋毫,洞彻人心,实属难得。” 厉秋风道:“惭愧。夫人有所不知,厉某在锦衣卫之时,经常见到锦衣卫办案。一些江洋大盗和朝中高官,被锦衣卫擒拿之后,往往倔强不招。锦衣卫便会将其最亲近的人捉住,以此要胁。或者在审问犯人之时,将其亲人留置于公堂之外。这些人不惧自己的生死,但是最亲近的人就在旁边,往往便尽数招供……” 厉秋风话未说完,慕容丹砚瞪着眼睛说道:“这、这手段好生无耻!厉大哥,难道你也这样审问别人么?” 厉秋风苦笑道:“慕容姑娘,厉某已经说过了,厉某只不过是在武英殿当值,侦缉审讯,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职责所在。这些事情,厉某只不过是听说而已。” 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行侠仗义,一定不会像锦衣卫那样坏事做尽,被天下人所痛恨。” 厉秋风本来想再说几句,只是见慕容丹砚说话之际,面露愤怒之色,知道她对锦衣卫成见极深,此时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沙夫人道:“厉公子说的不错。当时我所害怕的,正在于此。他的武功没有退步,但是已不能像此前那般无所顾忌的与人生死决斗。这言无忌又是武林高手,一心想击败一鸣扬名天下。这样一来,一个全力相搏,另一个却心有牵挂,比武尚未开始,只怕一鸣已落了下风。 “我心下焦急之际,却听言无忌道:‘多谢沙堡主。既然咱们只是切磋武艺,剑法和拳术自然都要比过。只不过剑乃凶器,以你我的武功身份,一旦出剑,不饮鲜血只怕不能归鞘。言某倒有一个主意,咱们不妨各持一根短棍,以棍作剑,点到即止,不知沙堡主意下如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沙一鸣已动了杀心,言无忌却仍然以为是比武较技。以此人在江湖中的武功地位,难道真的没有看出沙一鸣的意图?” 他想到这里,看了看沙夫人。却见沙夫人面色沉静,双眼望着挂在洞壁上燃烧的熊熊火把,接着说道:“一鸣摇头道:‘言先生,既然比试武功,就应该真刀真枪,分个高下。先前我不想与言先生动手,是顾念着沙家堡与言家并无过节。只不过言先生步步紧逼,又以九江吕氏之事相迫,此事已不只关系到你我的荣辱胜败,更与沙家堡的安危有关,说不得今日只好得罪言先生了。’ “一鸣说完之后,言无忌倒是有些惊讶,想来不明白一鸣为何会态度大变,竟然要与他生死相搏。只听他说道:‘沙堡主,只怕你有些误会。言某并无半分与沙堡主决斗的意思,更与沙家堡的存亡没有任何关联。言某在京城之时,闻听沙家堡家传剑术独步大江以北,只是百余年来世间少见,湮没了这门武林绝学。言某此次到京,固然有扬我江西言家声势之目的,只不过言某更想见识一下京城左近的各位老师的功夫,以图查缺补漏……’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鸣已自摇了摇头,对言无忌道:‘言先生请!’他说完之后,看了我一眼。我本来想与他同去,但是一见他的眼神,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要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心中暗想:‘一鸣分明是在告诉我,他将全力迎战言无忌,我若是去了,不免分他的心神,于他来说大为不利。’ “言无忌见一鸣已下了决心,却也不好再说,两人并肩离开,一直向虎园方向走了过去。侯大叔等人本想跟去,却见一鸣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只得停下了脚步。只有沙一鹭对两人说道:‘两位切磋武功,总要有个旁证罢。我虽是沙家堡的人,想来大哥也不会让我作弊。言先生,我要与两位同去,不知道你是否放心?’ “沙一鹭说完之后,却听言无忌纵声长笑道:‘你要来便来,多说无益!’一鹭嘿嘿一笑,小声对我说道:‘嫂子放心,我保证大哥会平安回来!’ “我心里原本有些紧张,只是心中坚信一鸣一定会打败言无忌。但是被一鹭这样一说,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正想出言警告他不要捣鬼,一鹭却已大步走出,随着一鸣和言无忌去了。我只得将话咽回肚子中,心中暗想:‘一鹭心浮气躁,武功又不甚高。若是在一旁捣鬼,只怕帮不上一鸣的忙,反倒自乱阵脚。’念及此处,我心下登时焦急起来,将侯大叔招了过来,想让他跟上去看看。侯大叔摇头说道:‘大少爷吩咐过不许咱们过去,咱们自然不能过去。’ “我知道侯大叔说的不错,只得作罢。此时雨又大了起来,侯大叔和几位婶婶将我劝回了屋中。只听得院子中的雨声越来越大,后来远处又传来雷声,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隐隐还听到虎啸之声。四周除了雨水,再也看不到其它事物。 “我虽然回到屋中,一颗心却怦怦直跳,在屋子中走来走去。侯大叔和几位婶婶陪着我,不住出言安慰。大雨时急时缓,却一直没有停歇。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色越来越暗,到得后来,雨虽然渐渐停了,院子中却已慢慢地看不清人影了。 “我再也等不下去,死活都要去看看一鸣和言无忌到底怎样了。只是侯大叔和几位婶婶苦苦相劝,不让我出门。正纠缠间,却见院门外人影晃动,竟然是一鹭背着一鸣回来了。 “我见此情景,双腿一软,身子直向地上倒了下去。两位婶婶急忙扶住了我,连声安慰。侯大叔抢出门去,将一鸣从一鹭背后抱了下来,一直抱到了屋中,放到了床上。我见一鸣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嘴角边溢出鲜血,顿时哭出声来。 “侯大叔对一鹭说道:‘二少爷,大少爷和言无忌谁胜谁败?’一鹭脸上已经没了平日里的轻浮神色,倒有几分慌张,恨恨地说道:‘自然是大哥胜了!’侯大叔道:‘胜了?胜了为何大少爷会变成如此模样?’ “一鹭面色苍白,颤声说道:‘大哥和那姓言的到了虎园之后,先是比试拳法,斗了五百余招,兀自不分胜负。两人又约定比剑,我站在一边观看,初时尚能看清两人的身形,到得后来,只见两团白光进退趋避,他们的影子却都看不到了。不久又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之时,连虎园中的老虎都退回洞中。大哥和言无忌从虎园外打到虎园内,又从虎山跃上几株大树。剑光过处,树枝纷纷掉落……’ “他说此处,侯大叔急道:‘二少爷,大少爷怎么会受伤?那言无忌又去了哪里?’一鹭怔了一下,似乎对侯大叔打断他的话有些不满,只是强忍着没有发脾气,说道:‘两人在树顶激斗之时,天上突然出现一道闪电,尾端正打在那棵大树之上,紧接着响起一声炸雷,大树顶端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被雷劈断,带着一个巨大的火球从树顶直坠了下去,恰好落在虎园中。躲在洞中的阿大见到这团火球,登时发了狂,从洞中直蹿了出来,冲着空中一声长啸。这一声虎啸真可以说是惊天动地,我站在虎园之外,被这虎啸惊动,不由得连退了三四步。大哥和言无忌原本在树枝上纵跃来去,互相劈刺,阿大的啸声一起,两人都是一惊。只不过大哥每日都在虎园练剑,对于阿大的啸声十分熟悉。是以虽然吃惊,手上出剑却并不慢。那言无忌可没料到阿大的啸声如此威猛,手上出剑慢了几分。其时两人正挥剑对刺,大哥一肩刺中言无忌左肩,重创了此人。不过这人也真了得,虽败不乱,大哥一剑穿透了他的肩膀,他大吼一声,右手长剑脱手,直向大哥面门射了过去。两人距离极近,又身在树顶,大哥既无法后退,亦不能左右闪避。情急之下,大哥只得双足用力,将脚下的树枝震断,身子登时直向树下坠去,恰好避开了那一剑。那言无忌跟着也摔了下来,比大哥高出半个头。他居高临下,一掌拍了下来,正打在大哥胸口。大哥吐了一口血,长剑脱手,右腿反踢,正踹在言无忌小腹之上。我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只是两人这几招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两人互相重创对方,我一怔之时,大哥和言无忌已同时摔落到树下。我急忙抢上前去,正要将大哥扶起来,却见两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哥见我奔近,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走近。却听那言无忌哈哈大笑,大哥的长剑兀自扎在他左肩,已刺穿了过去。他纵声狂笑之时,那剑柄在他肩头不住晃动。只听他笑道:‘沙家的剑术果然了得!’大哥稳住身形,嘴角边不时有鲜血溢出,沉声说道:‘言家的拳法名不虚传!’两人对视了片刻,言无忌右手抓住剑柄,用力一抽,将长剑自肩头拔了出来,随手一掷,长剑插入地上,直至没柄。只是长剑一离开他肩头,从伤口处喷出一道血箭。他右指如风,连点了伤口周围几处大穴,那血箭方才止住。大哥见言无忌的长剑落在脚边,右足轻轻一挑,那柄长剑从地上弹了起来,呼的一声向言无忌飞了过去,恰好落到了言无忌身前,斜插在地上。言无忌将剑拔了出来,对大哥说道:‘沙堡主,今日你我并未分出胜败,日后若有机缘,咱们重新比过!’说完之后,转身便走。我见此人身负重伤,正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便想扑上去拦住言无忌。大哥已自察觉了我的意图,瞪了我一眼,我只得收手,眼见着言无忌摇摇晃晃走得远了。直到言无忌的身影消失不见,大哥身子晃了几晃,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便向后倒了下去。我见势不妙,急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却发现大哥已晕了过去。我生怕言无忌并未走远,正在暗中窥伺,是以不敢当场施救,便将大哥背了回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萧展鹏点了点头,道:“这毒砂掌的功夫,我也曾听人说起过,确是武林中极为阴毒的一门武功。只不过修习这门功夫之人,在练功之时,日日与毒物打交道,虽然练习者练功时配有解药,只不过毒气也会慢慢散入经脉之中。若是稍有疏忽,散在七经八脉中的剧毒反噬心脉,死状奇惨无比。是以即便是在百毒门中,修习这门功夫的人也极为稀少,原本以为这门功夫已经失传,想不到言无忌竟然懂得这功夫。” 沙夫人道:“当日我听侯大叔说这门武功如此阴毒,又见一鸣双眼紧闭,脸色由苍白渐渐变得乌黑,左胸那处黑色的掌印又不断扩大,最后整个胸部都变成黑色,知道毒气已在他体内侵蚀开来,心下更是害怕,哭声更大了。侯大叔双掌贴于一鸣胸口,要以内力助一鸣驱毒。只是那毒砂掌好生厉害,不过半柱香工夫,侯大叔竟然也被那毒气侵袭,身子不住摇晃,只得收回掌力。 “待得解毒药送来之后,侯大叔急忙为一鸣敷药。他一边敷药一边对我说道:‘咱们沙家堡秘制的解毒药虽颇为灵验,只不过从来没有用它来医治过被毒砂掌打中的伤者,是以这解毒药是否有效,此时殊未可知。只盼沙家祖宗在天保佑,能让大少爷平安度过这一劫。’ “一鹭却在一边不住咒骂,对侯大叔道:‘姓言的既然会这门阴毒武功,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他若逃出沙家堡,将大哥被毒砂掌打伤一事在江湖上宣扬出去,只怕咱们沙家堡再无宁日。须得趁他身受重伤,将此人除掉,才可以免除后患。’ “侯大叔道:‘言无忌虽然下手阴毒,可是这次他与大少爷是光明正大的比武。此时堡外聚集着数千名江湖人士,若是趁着他重伤之际追杀,不免为江湖好汉耻笑……’一鹭不等他说完便厉声喝道:‘正是因为堡外聚集着这么多江湖中人,才更不能让言无忌活着离开。京城那些武林帮派早就有吞并沙家堡之意,只不过仗着咱们沙家是成祖皇帝的功臣,有朝庭的庇护,历代堡主都有爵位,就连堡主夫人都有诰命,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若是知道大哥受了重伤,暗地里杀进堡中,就算朝廷有心庇护,却也来不及了!这事我做主了,你不要再管!’ “一鹭说完之后,便即匆匆离开。侯大叔怕他闯祸,急忙吩咐一名家丁跟过去,若是有事情发生,一定要赶紧回来通报。我一颗心全在一鸣身上,虽然听得一鹭在一边吵嚷,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鸣敷上解药之后,仍然昏迷不醒,只不过胸口的黑气却消散了一些。侯大叔每过一柱香工夫,便以内力助一鸣驱毒。只是这毒砂掌太过厉害,侯大叔双掌贴于一鸣胸口片刻,便身子颤抖,脸色铁青。我知道他这是将一鸣体内的毒气吸到自己体内,然后再以内力逼出去,极耗内力不说,对他的身子更是极大的损伤。心下感激之极,几次想由自己替侯大叔为一鸣驱毒,他却总是摇头不许。 “直到了深夜,一鸣胸口的黑气才开始消散。其时侯大叔脸色苍白,神情委顿,额头全是汗水,连衣衫都已被汗水湿透。他长出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大少奶奶,看样子这解毒药对毒砂掌还是有效的,只不过不能一时将毒气尽数驱除……’ “我见侯大叔如此模样,知道他已尽了全力,心下感激不尽,颤声说道:‘侯大叔,真不知道如何谢您……’他不待我说完便摇了摇头,道:‘老奴这条命是老太爷给的,只要能保得大少爷平安,老奴便是丢了这条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我见侯大叔一脸憔悴,身子微微颤抖,知道他已疲惫之极,便让他赶快休息。他见一鸣呼吸已逐渐平稳,身上的黑气又已消散了大半,这才答应去歇息。便在此时,一鹭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进屋子便问:‘大哥怎样了?’ “我将侯大叔用解药和内力为一鸣驱毒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他面露喜色,道:‘我就说大哥武功高强,岂能被这小小的毒砂掌所伤?’他说完之后,转头看到侯大叔的模样,便也劝他快去歇息。侯大叔道:‘找到言无忌没有?’一鹭愤愤说道:‘这人的足迹到了荷花池边就没了踪影,他的长剑倒掉落在池边……’ “一鹭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柄长剑,我认出这正是言无忌手中所提的那柄长剑,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人武功确是了得,被一鸣刺了一剑,竟然还能走出这么远。喜的是此人既然是武林高手,自然是宁死也不会弃了自己的兵刃。这长剑既然留在荷花池边,想来是他走到那里之时,再也支撑不住,摔落荷花池中而死。此人一死,这场比武自然是一鸣胜了,沙家堡也免除了后患。 “只是这份欣喜只在心中停留了片刻,一转头看到一鸣躺在床上的惨状,一颗心立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一鹭接着说道:‘姓言的十有八九死在荷花池中,我已让家丁们明天天亮便到荷花池中打捞尸体。’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一鸣,对我和侯大叔说道:‘嫂子有孕在身,侯大叔为大哥驱毒又累成了这副模样。晚上就由我来看护大哥,你们都去休息罢!’ “侯大叔道:‘大少爷这副模样,老奴如何能走开?今夜我一定要陪在大少爷身边!’他说完之后,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大少奶奶,今晚我和一鹭在这里看护大少爷,您到老太爷和老夫人原来的居处去歇息罢!’ “我不放心一鸣,自然不想离开。只是侯大叔苦苦相劝,几位大婶也在一边劝说。她们说我若是动了胎气,有个三长两短,大少爷醒来之后,自然大为焦急,对他的伤势不利。我想想也是,只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故宅是沙家堡的主屋,一鸣虽是堡主,为表示对父母的尊敬,自父母去世之后,便将主屋空了下来。我自然不能到那里过夜,于是便和侯大叔说,想要搬到老宅去歇息。” 沙夫人说到此处,对慕容丹砚说道:“那处老宅,便是我与妹妹初次相遇的那间草屋。我沙氏先祖便是居住在那处宅子中。先祖功成身退之后,回到虎头岩建了这座沙家堡,老宅也留了下来。虽然宅子外面保持不变,屋子中却是修葺一新。侯大叔知道老宅虽然无人居住,却时时有家人打扫,不只干净,更是幽静,便点头同意。除了吩咐几位大婶陪我同去之外,又派了堡中十几名高手守在老宅之外,以防万一。 “我见侯大叔布置周到,一鸣呼吸平稳,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这才稍稍安心,便随着几位大婶同到老宅。这老宅与前院隔着有一里多地,为树林环绕,确是十分幽静。屋中十分干净,被褥等都是新的。几位大婶服侍着我躺到床上歇息,这一日我连惊带怕,疲惫之极,脑袋一靠上枕头,便即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又回到了大江中那艘乌蓬船上,只不过站在岸上的敌人不是吕氏父子和四伯伯,而是换成了言无忌。我和一鸣站在船上,看着言无忌手提长剑站在岸上,似乎正在对我们说话。只是江水滔滔,震耳欲聋,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一鸣站在我身边,却是身负重伤,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我一边扶住一鸣,一边对言无忌哀求,求他放过我和一鸣。言无忌只是仰头狂笑,得意之极。后来我看到一鹭突然出现在言无忌身后,一边冲我和一鸣使眼色,一边悄悄靠近言无忌,趁他狂笑之际,突然一掌拍出。言无忌全无防备,登时被这一掌打飞了出去,直坠入大江之中。我见一鹭得手,心下又惊又喜,正想与他说话。冷不防乌蓬船突然打了一个转儿,我立足不稳,登时摔倒在甲板上。一鸣身子后仰,直向江中坠落下去。我心下大惊,挣扎着想伸手拉住他,偏偏一双腿仿佛被甲板吸住,竟然半分也无法挪动,眼见着一鸣要坠入江水之中。绝望之下,却听一鸣突然开口冲我大声叫道:‘快走!’ “我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位大婶惊恐的面容,这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个恶梦,脸上全是冷汗。那位大婶见我醒来,急忙对我说道:‘大少奶奶,二少爷派人过来,说是、说是……’ “她说到此处,眼中已有泪水流出,一时之间说不下去了。我心中一紧,抓住了她的手,颤声说道:‘说是什么?’那位大婶擦了一下眼泪,这才接着说道:‘说是大少爷、大少爷、不、不好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时间浑然忘了身处何处,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便想跑出屋去。几位大婶急忙给我穿上衣衫,扶着我走出老宅,直向我和一鸣的住处走去。我记得当时已是凌晨,天色微微有些亮了,空中稀稀落落地挂着几颗星星。四周树木的影子,便似无数静立的巨人,似乎正俯视着我。我一边踉跄前行一边想:‘一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想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皇城,梓金山,千尺亭。 杨公公叹道:“兰公公,咱家和你说过,咱们脚下这梓金山,自成祖至今,名字已换了三四个,梓金山这三个字,是嘉靖皇帝登基之后才有的。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兰公公,咱家的昨日,就是你的明日,你的算盘,可要打得仔细才是。” 兰公公躬身说道:“杨公公教训的是,属下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杨公公将手中那张纸条放回到怀中,粲然一笑,道:“今日咱家要说的话,现在已说完了。眼下宣府、大同两镇的兵马在永安城以西扎营,进可直取永安,退可拱卫京城。京城三大营的兵马也已整肃完毕,随时可出兵。只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慢慢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兰公公,一字一句的说道:“御马监的兵符,你给咱家看紧了。没有咱家的话,这兵符不能给任何人!” 兰公公悚然一惊,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杨公公,颤声说道:“杨公公,您也知道,兵符、兵符虽然由御马监掌管,可是调取兵符,要听李公公的命令。若是他来取兵符……” 他话音未落,杨公公脸色一变,森然说道:“就算是皇帝下令,这兵符也不能动!” 兰公公身子一颤,正想说话,只是一见杨公公狰狞的面容,登时将话又咽了回去,垂手说道:“属下谨遵公公号令!”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轻笑,接着有人说道:“原来如此!” 四周暮色四合,梓金山下的紫禁城中已点起了灯笼。只见点点灯光,遍布皇城,从千尺亭望下去,便似站在一片极大的湖水岸上,俯视着湖面上的点点渔火。 说话那人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在杨、兰二人耳中,却不蒂于打了一个霹雳。这两人都是武功极高之辈,守在亭外的一众太监也均非庸手。两人到这千尺亭中,本来便是要商议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以到来之前,便派了得力的手下,将千尺亭四周反复搜索,确认无人之后,杨、兰二人才登上梓金山,来到这千尺亭中。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有人潜伏在山上。 守在亭外那几名身着大红蟒衣的太监是东厂高手,一听有人说话,立时惊觉,登时人影晃动,散开在亭子四周。只见这几名太监背对着千尺亭,目光在千尺亭四周到处扫视。更有两名红衣太监从袖中抽出暗藏的长剑,随时准备出手杀人。 那杨公公看着亭外一众红衣太监的模样,冷笑一声道:“一群蠢才!”他说完之后,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已自纵身而起。只听“喀喇”一声,千尺亭已被他撞了一个大洞,碎石瓦片四处飞溅。 一片灰尘之中,杨公公双掌飞舞,护住头顶,身子穿越千尺亭,稳稳落在亭子西侧一处飞檐的兽吻之上。 亭外众太监听得一声巨响,齐齐转过身来。只见千尺亭顶上此时已站了两人。一人白发苍苍,正是杨公公。另一人身穿黑衫,头戴深笠,背后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两人一东一西,各自站在千尺亭顶的飞檐边缘。铺着琉璃瓦的千尺亭顶已破了一个大洞,亭子四周到处散落着破碎的琉璃瓦。 杨公公跃上亭顶之后,那兰公公身子一晃便出了亭子,两名红衣太监抢前几步,护在他身前。只是这兰公公心下焦躁,伸手便将两名太监推到一边,低声喝道:“赶快调集人手,绝不容此人活着离开梓金山!” 杨公公脚下踩着亭顶飞檐边缘的兽吻,身子凝立不动,对那黑衣人说道:“阁下既然有胆子闯入皇城,何必以深笠遮面?”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伸手将斗笠摘了下来,只见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面色坚毅,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他对杨公公说道:“你这老太监功夫不错,只是忒莽撞了些。方才你撞破亭子之时,我若是在你的天灵盖上踹上一脚,只怕你要大大的糟糕。” 杨公公长眉掀动了几下,对黑衣人说道:“年轻人,练了几年功夫,便如此狂妄,只怕有一天脑袋丢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黑衣人道:“若是不狂妄,练功夫又有什么用?你既然姓杨,想来便是司礼监首领太监杨锦罢。听说你的玄阴掌的功夫不错,方才为何不使出来?” 杨锦心下悚然一惊,他见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想不到居然有此见识。他在正德朝曾出任过司礼监首领太监一职,只不过不到一年工夫,正德皇帝驾崩。待得嘉靖皇帝登基,他便丢了首领太监的职位,被派到浣衣局当差。此事已过去十余年,便是宫中的太监,知道此事的也已经不多,这黑衣人居然一听自己姓杨,便识得自己是杨锦,对宫中之事,可以说是熟悉得很。另外自己修习玄阴掌武功,是极隐秘之事。以他的身份地位,极少与人动手过招。此人既然知道自己的成名绝技,以他的年纪而论,自然不会是因为他与自己交过手,而是有人和他讲过。是以此人定然大有来头。 那黑衣人见杨锦沉吟不语,接着说道:“你放心,我到这里来,不是找你的。只不过机缘巧合,到这千尺亭来转转。你手下这些太监蠢得很,中午时分便在这亭子四周到处搜索,连草丛中的老鼠蚂蚁都踩死了不少,偏偏没有注意这亭子顶上有人……” 亭子四周的一众太监听这黑衣人侃侃而谈,脸色大变。那兰公公目光如刀,在手下众太监的脸上扫视了一圈。众人被他目光一逼,齐齐低下头去。 杨锦尖声一笑,道:“灯下黑倒是不假,只不过以阁下的武功,就算他们留意这亭子顶上,只怕也发现不了你的踪迹。天下有这份武功胆识,却又如此年轻,以咱家所知,也没有几人。”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接着说道:“慕容老先生还好罢?” 那黑衣人笑道:“他老人家很好,每日里读书练剑,品茗交友,很是逍遥!” 杨锦道:“咱家十余年前,有幸见过慕容老先生一面,对于老先生的人品武功,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咱家以为,慕容老先生不只武功绝顶,更难得的是他为人精明,洞晓世情,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那黑衣人不待他说完,便即嘿嘿一笑,道:“你尽可以放心。我已经说过,到这里来并非是找你的麻烦,与我爹爹更没什么关系。咱们只是巧遇而已,今日别过,自可相忘于江湖。除非……” 他说到此处,将脑袋转了转,看了一眼已将千尺亭团团围住的东厂高手,冲着杨锦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除非你想与我为难,或许到时我可以领教一下你的玄阴掌功夫。” 杨锦这才放下心来,对那人说道:“如此最好。阁下回转慕容山庄之后,还请替咱家问候慕容老先生。另外还有一事,眼下京城之中不怎么太平,阁下若是有事情要办,办完之后还是尽快回转江南为好。”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这个不须杨公公提醒。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 他话音未落,身子斗然拔起,便如一头大鸟般直向亭子北侧一株大树飞了过去。亭下的太监一阵大乱,不少人做势便要追出。那兰公公双手一伸,将众人拦住,自己右足一点,已自跃上了千尺亭顶。向北望去,却见暮色沉沉,哪有那黑衣人的影子? 杨锦脸色阴沉,兀自站在亭角的飞檐之上,看着紫禁城中的点点灯光,心中若有所思。 兰公公绕过亭顶的破洞,走到杨锦身侧,小声说道:“杨公公,此人听了咱们说话,若是放过了他,只怕……” 杨锦微闭双目,摇了摇头,道:“他不是针对咱们,先不要与他冲突。更何况咱们便是想要拦他,却也未必拦得住!” 兰公公心下一凛,他与杨锦相识多年,深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且心狠手辣,是皇宫中极为难惹的人物。自从他进宫以来,便在杨锦手下当差,从未见过他对别人如此忌惮。方才杨锦在千尺亭顶与那人对峙之时,两人说话声音不高,兰公公虽然是凝神倾听,却也只模模糊糊听得几个字。只是此时杨锦说拦不住那人,他心下倒颇不以为然,压低了声音对杨锦说道:“杨公公,属下带来这五十多名手下,虽不能说个个都是好手,想要拦住一个人,却也并非难事……” 他话音未落,杨锦哼了一声,道:“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兰公公一怔,道:“属下不知。” 杨锦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来告诉你。他便是江南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秋水的独子,名叫慕容丹青。你若想拦他,尽管追上去!” 兰公公心下一凛,急忙躬身说道:“属下不敢!” 杨锦狞笑道:“你是不敢追他么?” 兰公公颤声说道:“不不,属下是不敢违逆公公的命令……” 杨锦冷笑道:“这小子的武功或许还到不了他父亲的境界,只不过我听东厂派在江南的番子密报,此人出手无情,狠辣之极。若与慕容秋水过招,或许还能逃得性命。碰上这个小子,想要活命那是千难万难。咱们这些人若是将他围住,想要胜他不难,但是想要将他擒住,却是万万不能。他逃走之后,定然会寻机报复,咱们总不能每日都带着数十人在皇城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罢?若是落单,遇上了这小子,只怕你我亦不是他的对手。他既然不是针对咱们,咱们也不必凭空惹出这样一个棘手的敌人。眼下朝中风波诡谲,眼见着就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动。待咱们大事成功之后,东厂、锦衣卫、武林各大帮派俱为我所用,到时纠集高手,一举将慕容山庄挑了,这才能永除后患,又何必今日与这小子一争短长?!” 第三百一十六章 虎头岩沙家堡外,山谷中的岩洞。 沙夫人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我踉跄着冲出老宅,四周一片漆黑,几位大婶搀扶着我。我只记得那条路好长好长,待我看到一鸣时,他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脸色煞白,眼角有两滴泪水兀自未干。侯大叔和一鸣站在床边,见我跑进屋中,急忙迎上前来。我只看了一鸣一眼,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慕容丹砚见沙夫人面色惨然,心下难过,悄悄伸过右手,握住了沙夫人的左手。 侯震身子微微晃了几晃,将头慢慢地转向了一边,伸手擦拭了一下眼睛。 沙夫人道:“待我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躺在老宅的床上。我松了一口气,暗想:‘还好,原来只是一场梦……’只是刚想起身,却见几位大婶站在床边,头上系着白布。我心中大惊,正想说话,一位大婶已经流下泪来,只说了一句‘大少奶奶’,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情势不对,急忙问道:‘一鸣呢?一鸣哪里去了?’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几位大婶急忙抢上前来将我扶住,我不顾她们的阻拦,从床上挣脱起来,便要向外跑去。正在这时,却听侯大叔在门外说道:‘大少奶奶,大少爷已经去了。还望大少奶奶好生保重身体,不要让大少爷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我听了侯大叔的话,双腿一软,登时坐倒在地。几位大婶将我重新扶回床上,我只觉得一颗心飘在了半空,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可又好像心中有好多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请侯大叔进来说话。’呀,这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好可怕。可是我看到一位大婶躬身对我说了一声‘是’,我才发现这竟然是我自己的声音。 “过了片刻,侯大叔走了进来。我一见到他,登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形容枯槁,竟像老了二十岁。他见我一脸惊愕的样子,急忙对我说道:‘大少奶奶,还望您保重贵体,万万不可动了胎气,伤了腹中的小主人!’ “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嘴里喃喃说道:‘我这是怎么了?是在做梦不成……’一位大婶在一边说道:‘大少奶奶,您已昏睡了四天……’我吓了一跳,颤声道:‘四天……怎么会昏睡四天?一鸣呢?一鸣到哪里去了?’ “几位大婶不敢说话,不由得都转头望向侯大叔。侯大叔嘴角颤抖,过了半天才说道:‘大少奶奶,大少爷已经下葬了……’ “其时我见到屋中众人的样子,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侯大叔说完之后,我还是惊呆了。他见我这副样子,登时跪在地上,几位大婶也纷纷跪了下来。侯大叔对我说道:‘大少奶奶,您昏倒之后,咱们想了种种法子,都不能将您唤醒。到了第三日,大少爷出殡的日子不能再等,只得未经您允许,将大少爷葬在老太爷的墓边……’ “我木然地看着侯大叔,慢慢说道:‘大叔,各位婶婶,你们还是起来罢。’侯大叔站起来之后,这才对我说道:‘大少奶奶,大少爷已经去了,这堡中的事情,还要您来做主。何况您还怀着小主人,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就算立即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太爷和大少爷。还请大少奶奶保重贵体,不要让下人们为难。’ “我点了点头,对侯大叔说道:‘侯大叔,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有事。只是这几日你们也累坏了,还是去歇息罢。’侯大叔摇了摇头,道:‘堡外还聚集着不少江湖人物,正邪都有,有些不坏好意。是以大少爷去世的消息,万万不能流传出去。眼下二少爷暂时主持大局,老奴担心……’ “他说到此处,不知如何措辞,一时之间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担心一鹭乱来,闯下大祸,这才强撑着不肯休息。想安慰他几句,只是心乱如麻,竟然想不出一句能够让他安心的话。过了良久,我才对侯大叔说道:‘侯大叔,那天晚上,一鸣的伤不是好了许多么?可是怎么会、怎么会……’ “侯大叔黯然说道:‘大少奶奶便是不问,老奴也要将事情的经过说给您听。那晚您离开之后,老奴和二少爷带着几位稳重的下人守在大少爷房中。初时大少爷呼吸平稳,胸口的黑气也逐渐变得淡了,老奴和二少爷都松了一口气。到了子时,老奴和二少爷给大少爷换药,见他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胸口的黑气大半已经消散,就连言无忌留下的掌印也淡了许多。当时二少爷还长出了一口气,对老奴说道,大叔,您看大哥已经无碍了罢?老奴也轻松了不少,对二少爷说,看样子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只要到了明天早上,大少爷的伤势若是没有什么变化,至少这条性命算抢回来了。’ “侯大叔说到这里,我愈发焦急,对侯大叔说道:‘既然如此,一鸣怎么会、怎么会遭遇不幸……’侯大叔面色惨白,道:‘老奴和二少爷正在说话,大少爷突然呻吟了几声,我们急忙赶到床边,却见大少爷脸上笼了一层黑气,呼吸变得急促,嘴角还溢出血来。老奴急忙解开大少爷的衣衫,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大少爷胸口又变成黑色,那个黑色的掌印更加可怕,竟似比他刚被言无忌打伤时更为明显。老奴和二少爷吓了一跳,正想以内力助大少爷驱毒时,却听大少爷咽喉之中格格作响,双眼倏然睁开,盯着老奴和二少爷看了片刻,然后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待得老奴想出手为他驱毒之时,他的双眼已经合上,就些、就此……’” 沙夫人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众人也是黯然神伤,半天无人说话。最后还是厉秋风转头对侯震说道:“侯老先生,在下有一件事颇为不解,想向老先生请教。” 侯震仍是垂手侍立,沉声说道:“厉公子有事尽管说,老奴不敢隐瞒。” 厉秋风道:“侯老先生言重了。依在下所知,毒砂掌这门武功虽然阴毒,只是全靠浸入掌中的毒液杀人,若是有解毒的伤药,便不致伤了性命。是以它不似玄阴指之类的邪门武功,靠着将阴寒内力注入敌人体内伤人,那才是无药可解。听得沙夫人方才所述,老先生以沙家堡独门解毒灵药为沙堡主解毒,已经颇有效果,老先生又以内力为沙堡主驱除体内余毒,按理说沙堡主身上的毒应该越来越少才对,为何又会突然复发?” 侯震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大少爷再次毒发之前,伤势确实大有好转。厉公子所言不错,毒砂掌是将蛇、蝎等毒物的毒液送入对手体内,以毒伤人。大少爷伤势好转的情形,老奴和二少爷都是亲眼所见。至于后来为何又会发作,老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厉秋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萧展鹏在一边说道:“我在福建也听说过江西言家的名头,昔年言无忌崛起江湖之时,风头之劲,一时无俩。只是江西言家的家传武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在言无忌崛起之前,可以说是籍籍无名。若是没有言无忌,便没有言家的风光。是以萧某猜测,言无忌确是一位武学奇才,言家家传的拳法剑术到了此人手中,便发挥出远超别人的威力。而且不知道他有何奇遇,又学会了百毒门的毒砂掌。这门武功在百毒门中并无杰出人物练成,但是到了言无忌手中,却变得厉害无比。或许他对这门功夫加以改进,做了什么手脚,是以沙堡主被毒砂掌打中之后,初时有好转的迹象,随后伤势却突然加重……” 慕容丹砚一向喜欢和萧展鹏抬杠,此时却点头说道:“萧老五这次说的倒真有些道理。我听说少林寺有一门武功,名叫碎叶掌。若是被这种掌法打中,初时只是胸闷恶心,若以内力调息,胸口的烦恶便会稍减,伤者自然以为没有什么后患。只是六个时辰之后,体内原本隐藏的碎叶掌的掌力,加上伤者调息时输入经脉的内力一起发作起来,立时便能要了伤者的性命。” 萧展鹏听慕容丹砚居然赞扬自己的意见,还以为听错了,一脸惊愕地看着慕容丹砚。却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那日我到少林寺去比……去进香,本来是想找少林寺方丈聊聊天。那时便想向大和尚请教一下,既然佛家慈悲为怀,这碎叶掌却颇为阴狠,为何寺中的高手要修练这门武功。只是这群和尚坏得很,先是让几个老的都快走不动的老和尚出来应付我,说什么唐太宗李世民立下了规矩,少林寺不放女客入内,随后又骗我说永泰寺的武功远胜少林寺……” 众人听沙夫人叙说往事,说到沙一鸣重伤身亡,人人都是心下凄然。只不过被慕容丹砚这一打岔,众人想到她一个姑娘,跑到威震武林的少林寺去胡闹,寺中的僧人既不能让她进寺,更不能出手伤她,这份尴尬可想而知。众人见慕容丹砚一脸愤愤然的神情,心下都是暗自好笑,就连沙夫人的脸上也少了许多悲伤,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三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虽然听说过毒砂掌的传说,毕竟没有修习过这门功夫,是以听了萧展鹏和慕容丹砚的话后,虽然心下颇不以为然,却也无法反驳。他心中暗想:“沙堡主之死,虽然与这毒砂掌脱不了干系,只是各门各派的武功,还没有听说过能在伤者体内自行发作的。至于少林派的碎叶掌,只不过是江湖传说罢了。慕容姑娘之所以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上胡乱闯荡,多半便是被这些添油加醋的传说给害的。” 沙夫人接着说道:“我听了侯大叔的话后,自是哀伤不已。只是腹中怀着孩儿,却也不能到一鸣的墓前拜祭,直到数月之后诞下了玉儿,这才第一次为一鸣扫墓。只是这几个月之中,沙家堡却没有一天平静过。江西言家的人每日都在沙家堡外叫骂,要咱们给言家一个交待。只是一鸣去世之后,侯大叔和一鹭曾带着家丁在荷花池中打捞了数十次,却一直没有找到言无忌的尸体。当时大家心下都暗自怀疑,担心言无忌故布疑阵。因为当日他受了重伤,自然害怕沙家堡派人追杀,是以走到荷花池前,将自己的兵刃丢在岸边,自己却另寻道路离开了沙家堡。他自然知道以他的身份,丢了随身的兵器便如同丢了性命一般,只盼着咱们找到他的兵器,自然以为他已经死在荷花池中,便不会派人追杀。他便可趁机逃出沙家堡,待养好伤后再来寻仇。 “侯大叔和一鹭商议过后,便向我禀报了此事。两人均以为言无忌十有八九并没有死在荷花池中,此人武功了得,终有一日会来寻仇。沙家堡中除了一鸣之外,无人是他的对手。这些年来沙家堡一直不参与江湖纷争,与武林各帮派也没有什么交往,自然无人援手。是以侯大叔和一鹭都说一鸣的死讯绝对不能流传出去。其时我方寸已乱,便由他们去做了。 “待得玉儿出生之后,我的一颗心全都放在他的身上。侯大叔想将堡主之位交由玉儿继承,我却坚辞不许。一想到一鸣英年早逝,全是因为他做了沙家堡的堡主,倒不如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乡野村夫逍遥快活。我也知道一鹭热衷堡主之位,代行堡主这段日子里,他倒收敛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轻浮张狂。是以我对侯大叔说,既然一鸣已经去世,这堡主之位便由一鹭去做。侯大叔自然不同意,只是看我决心已定,最后只得答允了。 “我带着玉儿搬出了原来的宅院,回到老宅,立志将他带大,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不负一鸣当年对他的期望。我虽然武功低微,好在侯大叔将沙家堡家传的拳谱和剑谱交给了我,又时常指点玉儿的武功,是以这些年来,玉儿的武功说不能说是一日千里,却也进步甚快。 “我自从搬到老宅之后,便不再过问沙家堡的事情。只是听侯大叔和几位大婶说过,一鹭初时还算稳重,只是过了几年之后,他坐稳了堡主的位子,行事便有结诡异。先是堡中几位老家人莫名其妙的去世,随后他又找了不少所谓江湖上的朋友,时常在堡中秘议什么事情。侯大叔见有些人不像正道人士,便屡次苦劝一鹭不要结交这些人,以免给沙家堡带来大祸。一鹭虽然生气,对于侯大叔倒也不敢无礼,只是躲起来不见他。侯大叔没有办法,便辞了大管家一职。这正中一鹭下怀,便也没有挽留。侯大叔原本要回山西老家,我听一位大婶说起此事,急忙将侯大叔找了来,请他留在堡中,在这老宅帮我教玉儿武功。听侯大叔说,江西言家声称言无忌死在沙家堡中,屡次想冲入堡内,都被一鹭派人挡在堡外,双方打了几次架,言家吃了大亏,便又到顺天府告状。一鹭与一鸣不同,与官府交往甚多,顺天府收了他的银子,便将这案子压住了不办。言家没有办法,只得退回江西。不过一鹭已将言无忌留下的长剑交还给言家。言家看到这柄长剑,以为言无忌已败在一鸣的手中。此事不久就传遍了江湖,人人都以为言无忌折在一鸣手中,是以再也无人敢到沙家堡来闹事了。” 沙夫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那日晚上,慕容姑娘突然闯到了老宅,倒把我们吓了一跳。自从一鸣去世之后,我便没有踏出老宅的院子。我也不许一鹭再到老宅这边来,他对我倒还算尊重,每逢新年、端午、重阳,便会到老宅树林之外来拜见我,派人送来一些礼物。他本来想让玉儿到堡中,由他教授玉儿武功,都被我拒绝了。一鹭的人品,比一鸣差得远了,我可不想让玉儿跟他学。 “我一见慕容姑娘,便觉得十分喜欢,叙谈之下,知道他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我更是惊讶不已。只是听她说起有人要向一鸣挑战,我心下大惊,暗想莫非是言无忌找上门来,要报十余年前之仇?只是慕容姑娘也不知道那神秘剑客是谁,说了半天仍然没有半点头绪。我又找来侯大叔,将慕容姑娘所说之事与他说了。侯大叔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言无忌,此人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十余年,此番突然出现,自然是练成了更加厉害的武功。我便让侯大叔赶快去通知一鹭,要他早做准备,以防言无忌闯入沙家堡,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侯大叔去了之后不久,便即匆匆赶回,原来他去堡中找一鹭,却发现堡中来了不少人,个个邪气外露,不像好人。他要见一鹭,一鹭却避而不见,只是派了两人出来应付侯大叔。侯大叔风这两人面貌凶狠,说话阴阳怪气,且剽悍异常,瞧上去武功不弱,只怕一鹭要搞什么事情,便匆忙赶回来向我禀报。我心中惊疑不定,暗想难道一鹭已经知道言无忌前来寻仇,找了他那些狐朋狗友来帮忙不成?侯大叔却说只怕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他听相熟的家丁说,早在一个月之前,堡中便来了不少可疑人物。一鹭将沙家堡的老家丁全都赶到西院,不许他们出来走动,随后将堡中的守卫全都换上了新来的这些人。这十余年间,原来的老家丁们只剩下十几人,仆妇们除了留在我身边这几位大婶和五六个丫头外,一鹭身边已经全是他新招来的人。说来惭愧,这十余年间,一鹭到底在做什么,我和侯大叔都是一无所知。” 慕容丹砚说道:“姐姐,你就应该让玉儿去做堡主。那个沙一鹭不是好人,他巴不得占了这堡主之位,好去耀武扬威,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坏事!” 沙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一鹭虽然轻浮,不过毕竟是沙家的子孙,何况玉儿年幼,他要做堡主,就由他做罢。我也没想到他会假冒一鸣,请了这么多邪派人物,搞什么武林大会。” 厉秋风道:“夫人,您和慕容姑娘留在老宅,为何又会到这岩洞之中?” 沙夫人道:“侯大叔回来与我说了在堡中见到的情形之后,我又找来了慕容姑娘,三人一起商议,都不知道一鹭在搞什么事情。突然之间,听得老宅之外有人说话,接着一位大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是二少爷来了,现在已到了院子中,请我出去说话。 “这十余年间,每年只在新年、端午、重阳这三日,我会带着玉儿到院子中与他见上一面,其它时候向来与他没有什么交往。他对我和玉儿倒还不错,向来不许他招来的那些人到老宅来胡闹。是以我听说他去而复回,心下也是惊疑不定。 “我到了院子之后,却发现除了他之外,还带着十几个黑衣人。我一见这些黑衣人,心中惊骇不已。因为瞧他们的衣着打扮,竟然与十多年前在大江之上遇到的那些追杀我一家人的黑衣人极为相似。一鹭见我现身,便对我说道,有外人闯入沙家堡,已经进到老宅之中,为了保护我和玉儿的安全,他要带人到老宅中搜查一番。 “我知道他要抓慕容姑娘,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便说我一直在宅子中,没有见到什么外人。这次一鹭的态度却是十分强硬,说此事关系到沙家堡的生死存亡,须得将那人擒住,否则他绝对不能放心。 “我和他争论半天,最后侯大叔也走了出来,斥责一鹭不可对我无礼。一鹭冷笑数声,道:‘若是你们不许我进去搜查,出了什么事情,休得怪我!’他说完之后,转身离去。那十几名黑衣人却没有走,待一鹭走远之后,这些人突然拔出长剑,便向我和侯大叔杀了过来。 “我和侯大叔见这些人从未见过,且行踪诡异,早就心下提防,是以见他们出手,倒也没有被打一个措手不及。只是这十几人武功极为厉害,攻杀之际,相互之间配合的又极为巧妙,只半柱香工夫,我和侯大叔便被他们逼得不住后退。有两名黑衣人瞧出破绽,趁我和侯大叔全力应付之际,竟然冲过我和侯大叔的拦截,杀进了老宅之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只不过慕容姑娘和玉儿早就守在屋内,这两名黑衣人闯进去之后,便即被慕容姑娘和玉儿截杀。两人武功虽然不弱,却不是慕容姑娘和玉儿的对手,一人被玉儿杀死,另一人身上挨了两剑,从屋子中又逃了出来。 “我和侯大叔被黑衣人缠住,正担心之时,听得屋中传出一声惨叫,接着一名黑衣人踉跄着从屋子中逃了出来,恰好跑到了侯大叔身边。侯大叔瞧出便宜,一掌拍在这黑衣人天灵盖上,将他立毙于掌下。 “其余的黑衣人见同伴惨死,立时向后退出几步。为首那黑衣人将手一挥,这些黑衣人转身奔向树林,刹那间便走得干干净净。玉儿和慕容姑娘也抢到院子中,挥着长剑便要追赶。我和侯大叔急忙将两人拦住。侯大叔说道:‘小少爷,这些人并没有落败,不必追赶,当心他们另有毒计!’ “我与这些人黑衣人交手之时,却也发觉这些人武功不弱,更厉害的是进退之间相互配合,似乎练有什么阵法。只是他们出招虽然狠辣,有好几次几乎已经可以伤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却总是将长剑偏斜了半分,这才侥幸没有受伤。我见慕容姑娘和玉儿仍然跃跃欲试,便对他们说道:‘侯大叔说得不错。这些黑衣人未出全力,否则就算侯大叔能全身而退,我早已经伤在他们剑下了。’ “侯大叔却面露愤怒之色,对我说道:‘大少奶奶,老奴没有想到,二少爷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让这些邪魔外道来与大少奶奶和小少爷为难……’我见侯大叔难过,便安慰了他几句,这才一起退回到屋子之中。几位大婶和丫头早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我对侯大叔说道:‘这些黑衣人武功不弱,虽然暂时离开,只怕不久便会去而复返。到时就算咱们几个能逃走,这几位大婶不懂武功,难免会被他们所害。是以还是先想个法子,从老宅逃了出去,再做理论。’ “侯大叔皱着眉头道:‘想来老宅之外,现在已被围得严严实实,要想杀出去又谈何容易?’慕容姑娘却并不害怕,对我和侯大叔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有一位朋友,武功高强,又极为聪明,只要他到了,一定能救咱们出去!’” 沙夫人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厉秋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慕容丹砚却是脸上一红,将头转到一边,不去看厉秋风。 沙夫人接着说道:“我对侯大叔说道:‘咱们带着这些大婶和丫头,要想冲杀出去,那是想也别想。困守老宅,也不是一个好办法。不过我知道老宅之中有一条秘道,可直通到堡外……’我话音未落,侯大叔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大少奶奶,老奴随老太爷多年,可从来都不知道老宅之中有什么秘道……’我只得对侯大叔歉然一笑,道:‘侯大叔,这是沙家堡最大的秘密,只有每一任堡主才知道此事。十余年前言无忌闯入堡中,一鸣与他同赴虎园比武之前,才将这个秘密偷偷说与我听。’侯大叔这才放下心来,我带着他和慕容姑娘、玉儿一起打开秘道,想带着众人一同离开。侯大叔说,若是我们逃走,一鹭带人冲进来,一番搜查,定然能找到秘道。这秘道既然是沙家堡不传之秘,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不如先佯装突围,将树林点燃,再将老宅也烧了。到时火头一起,一定会乱成一团。一鹭带人冲进来之后,见树林和老宅已烧成一片白地,只会以为咱们趁着火势逃走,便不会仔细搜查这里,秘道才可以保全。 “我听侯大叔说得有理,便即点头同意。本来我想和侯大叔一起杀出去点火,他却坚持自己一人独去。我拗不过他,只得带着众人在屋中等待。侯大叔出去之后不久,只听得树林之外喧嚣之声大起,透过窗户望出去,树林已燃起了大火。片刻之后,侯大叔回到屋中,又将屋子点燃,我们这才进入秘道,将洞口封死,便沿着秘道逃了出来。 “这秘道最初的一段路是有人挖掘出来的,只是到得后来,便进入山体之中的一处极大的岩洞之中。里面千门百户,曲折之极。好在一鸣叮嘱过我‘见岔路即向右行’,总算没有迷路。这山洞曲曲折折,幽深无比,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我们奔波了一夜,已是疲惫不堪,知道敌人没有追来,便在这里休息了半天,然后才出了洞口。那洞口被一块巨石封闭,若不知道机关,凭人力万难打开。我们出了山洞之后,发现已到了沙家堡外的山谷谷底。辩明方向之后,便向山谷外逃去。 “哪知刚到山下,却发现聚集了大批官兵,似乎正在与什么人交战。我和侯大叔跃上一株大树,只见官兵围住了数千名江湖中人,正喝令那些人投降……”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凛,正想说话,慕容丹砚已自抢先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错,官兵围着的正是华山派和昆仑、青城、峨嵋等各大帮派。我瞧见华山派的刘先生,还有其它几位门派的掌门人都在包围圈中。群豪人数着实不少,我瞧着能有两三千人!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离开永安城后,为何又会到了这里。” 厉秋风和萧展鹏只得又将这两日的事情拣重要的说了一遍,沙夫人、慕容丹砚、侯震都是悚然一惊。侯震一直沉默不语,此时颤声说道:“二少爷居然做出如此恶事,如何有脸面去见沙家的列祖列宗?” 慕容丹砚却在一边兴奋地说道:“少林派和武当派那两个老家伙,就是刚才在洞外吃了厉大哥大亏的那个老杂毛和那个老和尚?” 厉秋风道:“这一僧一道武功极高,慕容姑娘若是遇到这两人,千万要小心在意,不要与他们动手,离得越远越好。”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怕他们哩。方才厉大哥举手投足之间,就把他俩打得狼狈不堪,有什么可怕的?” 厉秋风正想再说,转念一想:“慕容姑娘心高气傲,劝她也没什么用,只能徒费口舌。刘先生离开沙家堡,本以为他逃离了险地,怎么又被官兵给围住了?这些官兵又是从哪里来的?此事好蹊跷,只怕背后另有阴谋。” 沙夫人道:“我们正在树上观看情形,却不想人多眼杂,竟然被官兵发现了行迹。数十名官兵举着刀枪便杀了过来,我和侯大叔急忙跳下大树,与官兵缠斗在一起。这些官兵虽然脓包得很,只不过人多势众,我们打倒了十余人,仍有官兵不断涌了上来。到得后来,突然又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按舞着长剑向我们杀来。我和侯大叔大惊失色,知道若是被这些黑衣人缠上,再想逃走比登天还难,只得边打边退,又退回到这山谷之中。那些黑衣人穷追不舍,一直跟到山洞洞口。我们几次想打开洞口的巨石,只是担心巨石打开之际,这些黑衣人便会一拥而入,到时进了山洞,可就是无处可逃了。是以只得守在洞口,仗着入口狭窄,这些黑衣人无法围攻,加上慕容姑娘的银针十分厉害,这才将这些黑衣人阻在洞外。只不过黑衣人虽然不敢逼近,我们却也不敢去打开石门。因为一旦我们打开石门逃入洞中,这洞口无人守住,黑衣人跟着便会冲进来……” 沙夫人说到这里,厉秋风一指那头巨大的老虎,道:“夫人,这老虎又是如何到了洞中的?” 沙夫人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哎呀,我光顾着说咱们是如何逃出沙家堡,居然忘了还有这头老虎。不过奇就奇在这里,咱们从老宅逃入秘道之后,进入到第一个岩洞之中,突然听到一声虎啸,倒把咱们吓了一跳。进入秘道之前,侯大叔做了几支火把,此时举着火把一照,却见阿二居然出现在岩洞之中。自从一鸣去世之后,我想起他在世之时,每日都在虎园练剑,是以时常到虎园散步。五年前阿大生了阿二之后不久便即死去,那时玉儿只有七八岁,便将阿二抱回老宅,是以它从小和玉儿一起长大,一人一虎倒成了朋友。只是我们却不知道阿二为何会出现在岩洞之中,它又不会说话,无法告诉咱们上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咱们第一次离开岩洞之时,不能将阿二带走,只得将它留在岩洞之中。待咱们被黑衣人逼回到洞口时,我和侯大叔、慕容姑娘在洞口御敌,玉儿打开石门,让几位大婶和丫头先行逃进山洞,正要关闭石门,阿二却蹿了出来。不过也幸亏有它,有两名黑衣人曾冲入洞口,缠斗之际,突然看到阿二,吓得肝胆俱裂,手上的剑略慢了慢,便被它给咬死了……” 厉秋风听沙夫人说完之后,这才大致弄明白了慕容丹砚这几天的遭遇。他心下暗想:“慕容姑娘误打误撞进入沙家堡,固然是巧合,却也是必然之事。看样子皇陵也好,永安城也罢,不过是刘康,杨廷和、柳生宗岩等人手中众多棋子中的两枚而已。这沙家堡自从被沙一鹭控制,便与柳生一族有了勾结,也已做了这些人的棋子。眼下最要紧之事,是想法子将刘先生等各派群豪救出来,然后再做计较。” 念及此处,他对沙夫人说道:“山谷之外的官兵有多少人,统兵大将又是哪一位?” 沙夫人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颤声说道:“我瞧着官兵人数众多,差不多能有两三万人。至于带兵的是谁,咱们却不知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宣府和大同的兵马已经到了永安城西,距离永安城五十余里,便即扎下大营,只以三千兵马为前锋,直抵永安城下。想来统兵大将如此布阵,除了监视驻扎在永安城外的桑良田所部和南山中的山海关兵马之外,还在观望朝中的形势,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朝廷未向各地督抚发出勤王令之前,兵部能集结调动并在京城周边进行野战的军队,也只有宣、大两镇的兵马。至于拱卫京城的三大营,除非皇帝御驾亲征,否则不会离开京城。可是沙夫人却说在虎头岩下围住群豪的官兵足有两三万人,想来是沙夫人和慕容姑娘等人乍逢朝廷大军,从未见过如此阵势,惊慌之下估错了官兵人数也说不定。” 沙夫人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厉公子,眼下咱们退入这洞窟之中,洞外的敌人一时半刻无法攻进来。只不过困于此地,毕竟不是什么好法子。厉公子是江湖大行家,幸好被咱们遇上了,正好请厉公子来主持大计!” 她说到此处,无意中又看到了站在厉秋风身边的萧展鹏,急忙说道:“萧公子也是少年英雄,两位到此,是上天眷顾咱们。还请两位能出个主意,帮着咱们得脱此难。” 厉秋风道:“夫人,说来惭愧,厉某极少在江湖行走,见识浅薄,阅历更是不足一晒,哪谈得上是什么江湖大行家?!” 慕容丹砚在一边急道:“厉大哥,都到了这样的关头,你就不要谦逊了。”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沙夫人,厉某确实不是谦逊。不过既然沙夫人说了敌人一时半刻攻不进来,眼下这洞窟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厉某担心的倒是被官兵围住的那些江湖朋友,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是面对朝廷派出来的野战大军,只怕一着不慎,便会遭遇大难。”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厉大哥,那些官兵脓包得很,几十个人追咱们,反倒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那些黑衣武士突然出现,说不定咱们已经将刘先生他们救出来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若论起官兵的武功,自然不值一提。只不过官兵若是布成阵势,分进合击,彼此响应,成千上万人冲杀过来,任你武功再高,只怕自保都难,要想凭着武功在千军万马之中去救人,那是想也休想。”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你在永安城不是孤身面对数千兵马,最后全身而退么?”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那是迫不得已罢了。厉某能逃回城中,实属侥幸。何况其时敌军猝不及防,还没有醒过神来。若是大军已布成阵势,只怕厉某早就丧身在军阵之中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再叙说官兵厉害,心下虽不以为然,只不过又想:“厉大哥是英雄豪杰,自然不会将这些脓包官兵放在眼中。他再三谦逊,只怕另有打算,我也不必与他争论。”是以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 便在此时,一名仆妇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对侯震说道:“饭食已备好了,是否请夫人和各位贵客进餐?” 这仆妇声音虽不高,众人却都听到了。厉秋风和萧展鹏自从到了虎头岩下之后,一番奔忙不说,又与玉清子和广智和尚动手激斗,除了方才喝了两杯茶之外,已是饥肠辘辘。便是沙夫人、慕容丹砚等人,在沙家堡老宅与沙一鹭翻脸之后,从秘道逃出之时,侯震想得周到,带了一些干粮。其后虽然屡有奇遇,吃过饭食。只是离开这洞窟之后,又与官兵相遇,扶桑杀手突然偷袭,将众人逼回到山谷之中。到了此时,也已是又累又饿。听那仆妇说饭食已然备好,众人都是舌底生津,食指大动。 侯震自然知道众人的心意,对那仆妇点了点头。那仆妇快步离开,片刻之后,几名仆妇已自端着食盘从洞窟北侧走了出来。食盘上放着米饭和白馒头,还有几盘黑乎乎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些什么。几名仆妇离众人虽然还有十余丈,香气却已飘了过来。 仆妇将饭食分给众人,每人一碗米饭,两个馒头,那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腌制好的腊肉,每人也分了几块。众人见了饭食,个个精神大振,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端起碗来便大口吃了起来。 沙中玉却没有像众人那般大口吃饭,而是用筷子夹起一块腊肉,转身递给趴在一边的老虎阿二。那阿二摇头晃脑,见到腊肉之后,却也并不着急,先是闻了闻,这才将硕大的脑袋伸了过来,舌头自口中伸出,轻轻一卷,已自将那块腊肉收入口中。只不过与阿二的大嘴相比,这块腊肉自是太小,只怕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只见阿二的嘴巴动了几下,便即停了下来,一双眼睛又向沙中玉的食盘望了过去。 沙中玉自然知道阿二没吃饱,正想再夹起一块腊肉递过去。早有一名仆妇拎着半扇腊肉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对沙中玉说道:“小少爷,咱们已为阿二备好的吃食,您不必管它。” 沙中玉少年心性,一见仆妇手中那半扇腊肉,眼睛一亮,将手中的食盘放在身前的一张石凳上,快步迎了上前,对那仆妇说道:“赵姨,您先吃饭,我来喂它罢。” 那仆妇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转头向沙夫人望去。沙夫人手里端着一碗米饭,对那仆妇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仆妇这才将手中的腊肉递给沙中玉。沙中玉左手接过腊肉,右手“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只见剑光闪动,他右手中提着的那扇腊肉已分为四块。原来刹那之间,沙中玉已连出三剑,将腊肉切成四块。 萧展鹏、慕容丹砚都是剑术好手,厉秋风虽不用剑,对于剑道却也颇有见识,见沙中玉露了这手功夫,登时叫起好来。沙夫人见三人赞扬沙中玉,心下欣喜,只是嘴上还是谦逊道:“小孩子乱来,几位不要见笑才是。” 只见沙中玉连出三剑之后,三块腊肉便向地上坠落。沙中玉听得众人叫好,好胜心更盛,右手一抖,剑光如电,只听“噗”的一声,那三块腊肉已自被他串在剑上。 这一招却比方才他瞬间连出三剑更难。须知那三块腊肉正自从空中向地上坠落,悬空之时全无借力之处。长剑刺向腊肉之际,力道若是拿捏不准,只会将腊肉撞开,无法将其刺穿。沙中玉这一剑集稳、准、狠于一身,不只是剑术了得,内力却也不弱。 沙中玉将三块腊肉串在剑上,转过身子,先将左手拎着那块腊肉向阿二掷了过去。那阿二初时见到仆妇拎过来的腊肉,知道是给自己吃的食物,是以一直伸着脑袋,双眼直盯着那扇腊肉,竟然眨也不眨一下。此时见沙中玉丢过来一块腊肉,一双眼睛自那块腊肉从沙中玉手中脱离之时起,便再也没有向四周转动,目光始终随着那块腊肉移动。直到腊肉到了它的嘴边,只见它一张大嘴张开,血红色的舌头一卷,便将那腊肉吞进嘴里,便即大嚼起来。 众人瞧着这阿二的模样,心下都觉得好笑。沙中玉见那块腊肉转眼之间便被阿二吃掉,便将手中长剑一抖,“啪”的一声,串在剑上的一块腊肉直向阿二飞了出去。阿二大嘴一张,将那块腊肉吞了进去。 厉秋风等人见沙中玉手腕用劲,将串在长剑上的一块腊肉震得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飞向了阿二,这份巧劲却也甚是了得,是以又叫起好来。沙中玉愈发得意,又依样画葫芦,将剩下的两块腊肉丢给了阿二。 众人吃完之后,几名仆妇快步走上前来,将碗筷和食盘收拾了下去,又为几人端上了茶水。 厉秋风喝了一杯茶,这才对沙夫人说道:“夫人,厉某有一事不解,想要向夫人请教一下。” 沙夫人道:“厉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依夫人所述,沙家堡老宅中有一条秘道,是沙堡主去世前说给您的。但是这条秘道您此前也从未进入过,只是此次事情紧急,这才带着慕容姑娘等人钻进秘道,是以咱们所在的这个洞窟您自然也未来过。只是此处为何又会有食物存放,想来颇为不解。” 沙夫人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慕容丹砚在一边抢着说道:“厉大哥,我就知道你想不通。这洞里奇怪的东西多着呢,你想不想看看?” 沙夫人见慕容丹砚抢着说话,便闭嘴不说,只是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慕容丹砚想让自己看什么。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茫然,登时得意得笑了起来,道:“厉大哥,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管教你大吃一惊!”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兴奋,又带着几分顽皮,正疑惑之间,无意中与沙夫人目光一碰,却见沙夫人冲他挤了挤眼睛,右手轻轻向着慕容丹砚指了指,示意他听从慕容丹砚的话。厉秋风虽然心下仍是惊疑不定,却知道沙夫人行事稳重,她既然要自己听慕容丹砚的话,想来必然有道理,是以对慕容丹砚说道:“不知慕容姑娘想让厉某看什么东西?” 慕容丹砚右手拽住厉秋风的衣袖,对他说道:“厉大哥,你随我来!” 第三百二十章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从石凳上拽了起来,便向洞窟北侧走去。 沙夫人见萧展鹏一脸尴尬地站在一边,瞧着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的背景,一时间手足无措,便也站起身来,对萧展鹏道:“萧少侠,咱们也一起去看看罢。” 萧展鹏如蒙大赦,急忙点了点头。沙夫人转头对侯震说道:“侯大叔,我带萧公子过去,这里就麻烦大叔和几位婶婶帮忙收拾一下。” 侯震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少奶奶尽可以放心,这里就交给老奴罢。” 沙夫人向正在老虎阿二身边玩耍的沙中玉招了招手,口中说道:“玉儿,你也和娘亲一起去瞧瞧罢。” 沙中玉答应了一声,几步便蹿到沙夫人身边,对萧展鹏道:“萧大叔,我听慕容姐姐说你的剑法很是了得,什么时候能指点一下我,好不好?” 萧展鹏想不到慕容丹砚竟然在别人面前夸奖自己的剑法,心下大喜,双目登时放出光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对沙中玉道:“慕容姑娘真这样说过?” 沙中玉点了点头,道:“是呀。那日我瞧见她身后背着两柄长剑,娘亲又说慕容姐姐的家传剑术天下第一,我便想向她请教剑术。她拍了拍我的脑袋,笑嘻嘻的说道:‘姐姐家传的剑术嘛,倒还说得过去,只不过你姐姐我学剑时不大专心,只学了个皮毛,哪里敢教你?不过我有一个姓萧的朋友,剑术倒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等你见到他,可以和他切磋几招。’” 沙中玉说这番话时,学着慕容丹砚的口气,他又是稚气未消,是以声音颇为怪异。沙夫人心下好笑,却又不敢在萧展鹏面前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住。其实慕容丹砚这番话虽然对萧展鹏的剑术有所认同,却也并不十分推崇。只是萧展鹏正自兴奋不已,自然不会去推敲慕容丹砚的话有什么不对。只听他大声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待咱们有了空闲,我倒可以与小兄弟切磋几招。” 三人边说边向前走去。厉秋风本来和慕容丹砚走在前头,听得身后说话声,转头见沙夫人等三人跟了上来,便即停下了脚步,等三人追上来之后,沙中玉笑道:“慕容姐姐,娘亲要咱们和你与厉大叔一起过去。” 慕容丹砚一怔,随即笑道:“你这称呼可是不对。我叫你娘亲姐姐,你又叫我姐姐,这辈份可就乱了。按理来说,你应该叫我阿姨才对!” 沙中玉瞪大了眼睛,道:“是呀,我最初也想这样叫来着。不过娘亲偷偷对我说,慕容姐姐这样年轻美丽,你叫她阿姨,倒把她叫得老了,不如就叫她姐姐好了……” 沙中玉话未说完,沙夫人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嗔怪道:“小孩子胡说些什么?” 慕容丹砚倒不在乎,对沙夫人道:“姐姐,你不要怪他啦。我瞧着玉儿年纪虽不大,可是武功见识不低,不管叫阿姨也好,姐姐也罢,咱们江湖中人,何必受这些繁文缛节约束?” 沙夫人心想:“我这妹妹不懂人情世故,可不知道这上下尊卑,礼教大防,最为世人所看重。等咱们脱了此难,我倒要好好教她才是。” 几人谈谈讲讲之间,已自走到洞窟北端。却见洞壁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便如一道门户一般。尚未走到洞口,厉秋风已自感觉到一阵寒风从那洞中扑了出来。他心下一凛,登时停下了脚步,右手已自握住了刀柄。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这便是咱们来时经过的洞口。只是到了这洞窟之前,还经过了两处极大的洞窟,里面有些东西,你绝对想不到是什么。”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又对沙夫人说道:“姐姐,我说的没错罢?” 沙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妹妹说得不错。” 她说完之后,转身从洞壁上取下一支火把,对众人说道:“这处石道里没有灯光,咱们每人都拿上一支火把,以防有什么闪失。” 这洞窟的石壁上每隔丈许便插着一支火把,有些火把已经点燃,只是大多数火把仍然原样未动。众人各自取了一支火把,晃火折子将火把点燃。慕容丹砚右手举起一支火把,对众人说道:“大家随我来!” 萧展鹏急忙拦住她道:“慕容姑娘,还是萧某在前面带路……” 慕容丹砚没等他说完,便哼了一声,道:“你在前面带路?你知道到了里面应该怎么走么?” 萧展鹏登时脸上一怔,随即一脸尴尬。慕容丹砚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忒也莽撞,说话做事没有脑子。我跟你说萧老五,你真要改一改这毛病……” 沙夫人和厉秋风听慕容丹砚指责萧展鹏“忒也莽撞”,差点笑出声来,只得强行忍住。萧展鹏被慕容丹砚抢白惯了,倒并不在意,只是嘿嘿笑着。慕容丹砚不再理他,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带你进去,一定让你大开眼界!” 厉秋风见这洞口一团漆黑,不断有寒气从洞口中涌了出来,心下颇为惊疑,正想说让自己走在最前面。沙夫人却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脑袋轻轻摇了几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厉秋风又见慕容丹砚一脸兴奋,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他兀自不放心,将长刀换到左手,右手从怀中悄悄取出三枚铜钱,紧紧扣在手中。 慕容丹砚举着火把当先走进洞口,厉秋风紧随在她身后。只是他甫一进入洞口,却有一股极寒冷的劲风扑了上来。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喝道:“慕容姑娘小心!” 他正想伸手将慕容丹砚推开,却听慕容丹砚格格一笑,道:“厉大哥,这风不过是山洞中的穿堂风罢了,不必惊慌。” 此时厉秋风身子已向左急闪,后心贴在洞壁之上,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再凝神细听,确是听到风在岩洞之中吹动时的呜呜之声。再看几人手中的火把,火焰被风吹动,直向众人方才进入的洞口方向倒了过去。 厉秋风赧然一笑,自嘲道:“不好意思,是我忒也莽撞了……” 他此言一出,蓦然惊觉这话是从慕容丹砚口中学来的,倒似故意模仿她的语气,不免有些失礼,正想着如何措辞之时,沙夫人在一边笑道:“厉公子是担心妹妹遇到危险,算不得莽撞。” 五人又向前行,慕容丹砚边走边道:“厉大哥,这个岩洞与咱们在皇陵地下那个洞窟不大一样,似乎另有出口通往山外,是以有山风吹入。咱们从沙家堡老宅的秘道下来之时,最开始也吓了一跳,后来在这山腹中走得时间长了,吹惯了这山风,却也不奇怪了。只是阿二突然跳出来的时候,倒把咱们吓了一大跳……”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忽听厉秋风喝道:“慕容姑娘闪开!” 慕容丹砚一怔,随即心下暗想:“厉大哥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山腹中的风罢了,又没有什么敌人……” 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一杆长枪的枪头突然从眼前不远处的黑暗中刺了出来,直向她面门扎到。 这一下大出慕容丹砚意料只外,初时还以为又是厉秋风小题大做,待到惊觉之时,那杆长枪已自搠到她眼前,距离她的眼睛只有数寸。 慕容丹砚心下一沉,心中暗想:“想不到我居然死在这里,不知道爹爹和哥哥会不会想我……” 便在此时,只听得“嚓”的一声响。慕容丹砚愕然睁开双眼,却见寒光闪过,眼前那杆长枪的枪头已自与枪身分离,枪头“呼”的一声飞了出去,堪堪从慕容丹砚头顶掠了过去,斜斜的向石洞顶端飞了出去,片刻之后,却听“叮”的一声厉响,却是那枪头撞在了洞顶,铁铸的枪尖与石壁相撞,溅出了十数点火星。 慕容丹砚眼前一黑,却有一人落在她的身前。这人身躯高大,登时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 慕容丹砚又惊又喜,一眼便看到那人右手提着的长刀,不是厉秋风是谁? 却见历秋风长刀挥动,疾向前冲去。只见他右手刀光闪动,“嚓嚓”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他手中的长刀正自削向黑暗中那人手中失了枪头的枪杆。那人身子向后急退,只是虽退不乱,手中枪杆舞出一团枪花,试图阻止厉秋风追击。只是厉秋风瞧出他的意图,手中长刀如狂风暴雨般向前劈了过去,将那人的枪杆一寸寸地削断。到得后来,那人手中的枪杆长度已不足一尺,只得将手不断向后缩去。他知道此时若是将枪杆抛了出去,厉秋风没了顾忌,手中长刀便会直切向他的胸口或咽喉要害,是以明知道手中的枪杆只能拖延对手长刀攻击的时间,并不能遮挡对手的杀招,却也只能紧握住枪杆,能抵挡一刻是一刻。 方才厉秋风察觉黑暗中有人,却见慕容丹砚丝毫没有察觉,仍是一边说话一边前行。他立时出声示警,同时左手的火把丢在地上,左掌在石壁上一撑,右脚一点,身子已自横了过来,双脚踩在右侧石壁上,竟然横着身子快步从慕容丹砚头顶掠了过去。此时那杆长枪已自刺到慕容丹砚面门,他手中长刀一挥,立时将那枪头削断,同时一个跟头翻出,落在慕容丹砚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厉秋风削断敌人长枪之后,不知道这漆黑的秘道中还藏着多少敌人,是以将手中的绣春刀舞出一团雪花,直向黑暗中的敌人逼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慕容丹砚方才死里逃生,幸得厉秋风援手,这才得脱大难。此时惊魂稍定,回过神来,心下又羞又怒。暗想方才厉秋风提醒自己之时,自己还笑他过于谨慎,结果差点丢了性命,只怕厉秋风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会笑话自己做事鲁莽。念及此处,一股恨意自胸口升起,右手反手从背后拔出宝剑,快步抢上前去,口中说道:“厉大哥,让我来对付他!” 此时厉秋风已将那人逼得连退了十余步,手中的长枪只余下不足一尺。那人眼见厉秋风刀刀紧逼,刀锋过处,虽未砍中自己,却也激得身上涌起阵阵寒意,心下惶恐之极。待得厉秋风又削断了他一截枪杆之后,他的双手已无法握住枪杆。百忙之中他右手一甩,那寸许长的枪杆呼的一声,直向厉秋风面门飞了过去。 此时两人相距不远,那人暗想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猝然将枪杆掷出,就算伤不了厉秋风,也可让他手忙脚乱。这一掷去势甚急,那人已经算定厉秋风要么挥刀将枪杆磕飞,要么闪身躲开,定然能将他阻上一阻,自已便可趁机逃开,遁入黑暗之中。 厉秋风手中没有火把,慕容丹砚等人又被他抛在身后,是以此时他面对的是一片黑暗,全凭对手发出的声音判断敌人的招数和身形方位。待他听到“呼”的一声响,那寸许长的枪杆已自从黑暗中激射而出,直向自己咽喉飞了过来。厉秋风心下虽然也是一惊,却也并不惊慌,正想身子一侧,避开袭来的枪杆,同时从右侧抢出,继续追杀对手。此时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听到慕容丹砚说话。他心下一凛,暗想:“我若是闪开,这截枪杆必然会袭向慕容姑娘。此时我挡在慕容姑娘身前,她全然不知有暗器袭来,只怕非死即伤!” 电光火石之间,已不容他多想。厉秋风右腕向左一转,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倒竖在身前,正迎向飞来的那截枪杆,同时脚下加速,直向前冲了过去。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堪堪从枪杆中间削了过去,将那枪杆从中间剖成两半。 厉秋风身形如电,没有半分停滞,直向前冲了过去。被剖成两半的枪杆从他身子左右向两侧飞了过去,尚未撞上洞壁余势已衰,先后掉在地上。 那人没有料到厉秋风在电光火石之间应变如此之快,心下大惊,脚下慢了一慢,厉秋风已自到了他的面前。他惊恐之下,正想一掌拍出,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划了半个圆圈,自下向上,从他小腹直向胸口撩了过去。 那人心下一凉,手中长枪已失,后退之势又比不得厉秋风快。百忙之中将心一横,右手向前一伸,竟然抓向了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拼着自己右臂被废,也要逃过这一刀之厄。 眼见厉秋风的长刀就要削到他的右手,那人心中算计已定,只待厉秋风削断自己的右手,刀势略停之际,便要转身逃走。却不料厉秋风的长刀忽停,右手一转,长刀刀头收了回来,刀柄向前一伸,正撞在那人胸口“膻中”穴上。那“膻中”穴是胸口处要穴,若是被人打中,轻则全身酸软,重则呕血丧命。只是厉秋风出手之时早就计算得极为清楚,下手的力道不轻不重,刀柄在那人“膻中”穴上一点,那人胸口一麻,刹那间全身力道尽失,身子便向地上倒了下去。厉秋风左手斗然伸出,正抓在那人的脖颈处,用力向后一拽,已自将他从黑暗中提了出来,反手将他抛在身后的地上,顺手封了他胸口和小腹五处大穴。那人全身酸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厉秋风右手提着长刀,左手一伸,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将火把给我!” 方才厉秋风连施险招,将藏在黑暗中的那人擒获,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慕容丹砚跟在他身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那人已被厉秋风从黑暗中抓了出来,摔在两人中间。慕容丹砚见突然有一个人被厉秋风抛在自己身前,倒是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厉秋风要自己手中的火把,还没来得及细想,左手已然不由自主地将火把递了过去。 厉秋风将长刀交由左手,右手接过火把,转身便将火把向身前黑乎乎的石洞掷了出去。 火把带着“呼呼”之声,沿着石洞顶端飞了出去,火把映照之下,只见三四丈远处,赫然站着数人,手中举着长枪,正自一脸惊恐的看着飞掠过头顶的火把。 慕容丹砚没想到这石洞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敌人,自己一时托大,险些命丧于此,在自己的意中人面前丢了面子,心中又羞又怒,大步抢上前去,便要找这些人算账。只是此时厉秋风掷出的那支火把已从那些人的头顶掠了过去,撞在这些人身后石洞的洞壁之上,随即掉落到地上,眼前又变成一团漆黑。慕容丹砚心下虽然恼火,却也知道如此冲过去,只会更加危险,厉秋风又挡在她身前,只得停下了脚步。 此时萧展鹏和沙夫人、沙中玉也抢上前来,举起手中的火把向前照去。只是火把的光照范围有限,只能看到身前两三丈远的距离。躲在石洞中的那些人方才被厉秋风掷出的火把吓了一跳,匆忙之间又向后退去,是以萧展鹏等人虽然尽力举着火把向前照去,却再也看不到那些人的影子。 厉秋风低声对萧展鹏等人说道:“萧兄,沙夫人,这石洞漆黑一团,咱们举着火把,无异于是敌人的靶子,还是暂时后退为好!” 萧展鹏心下一惊,心想厉秋风说得不错,正想点头同意,只听得“嗖”的一声厉响,从对面的黑暗中飞出来一支羽箭,直向众人射了过来。厉秋风反手一刀,将那羽箭磕飞出去,同时左手一甩,三枚铜钱激射而出,只听得对面发出数声惨叫,接着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是有敌人被厉秋风发射的铜钱打中,正自仓皇后退。 厉秋风左手拎起倒在地下那人,转身对众人说道:“咱们还是退回洞窟,再作计议!” 五人沿着原路返回,一路退回到洞窟之中。待得尽数走出了石洞,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回想方才在洞中的遭遇,人人都捏了一把汗。 侯震见厉秋风等人从石洞中钻了出来,一个个面色沉重,知道石洞中定然有事情发生,急忙迎上前来,对沙夫人道:“大少奶奶,这、这是怎么了?” 沙夫人道:“洞里有人伏击咱们,幸好厉公子发现的早,咱们才可全身而退。” 侯震吓了一跳,待见到沙夫人和沙中玉身上都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厉秋风对众人说道:“各位不在要洞口站立,以防敌人用弓箭偷袭。” 众人急忙躲开洞口,分站在左右两侧,厉秋风将手中提着的那人扔在地上,见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身穿灰色短衫,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脚登草鞋。一张国字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面容憨厚,却又略带愁苦。 厉秋风瞧这人身穿短衫,衣裤之上缀着不少补丁,脸上又是一副饱经风霜的神情,一眼看去便似一个辛苦劳作的农夫。实难想象方才便是此人埋伏在石洞之中,以一杆长枪,险些要了慕容丹砚的性命。 慕容丹砚俯下身子,用手中长剑在这人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喂,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在石洞中暗算咱们?” 那人数处大穴被厉秋风封住,只是哑穴并未被封,说话自然无碍。只是他冷冷地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目光中全是轻蔑,随即将头转向一边,竟然并不理她。 慕容丹砚方才在这人手下吃了大亏,更让她生气的是在厉秋风面前丢了颜面,这份恼火要比自己受伤更让她无法忍受。此时见这人一脸轻蔑,心下怒意更盛,右手长剑一抖,便向那人咽喉刺了过去。 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心下均想:“洞中还有不少敌人,这人是唯一的活口,若是一剑将他刺死,可就打探不出洞中敌人的底细了。”只是众人距离慕容丹砚最近的也有几步远,她长剑去势又快,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并未刺中那人的咽喉,而是偏了几寸,点击在他脖颈左侧的地上。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人,并未痛下杀手,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思忖如何才能让这人开口。只是瞧着这人一脸坚毅,对于慕容丹砚的恐吓却又是浑不在意,要想从他口中探听消息,只怕殊非易事。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侯震在一边“噫”了一声,紧接着颤声说道:“这不是老朱吗?怎么、怎么会是你……” 那人方才被厉秋风摔在地上之时,面孔朝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萧展鹏一侧,背对着沙夫人、沙中玉和侯震,是以侯震没有看清此人的面容。待得慕容丹砚出剑恐吓,这人一脸轻蔑地看了慕容丹砚一眼,便将头向另一侧扭了过去,恰好与侯震打了一个照面。侯震这才看清了这人的面容,不由得心下大震。只是他为人谨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认错之后,这才开口询问。 厉秋风想不到侯震竟然识得此人,心下悚然一惊。那人看到侯震,也是吃了一惊,眼角一瞟,见沙夫人竟然也站在旁边,他脸色大变,看着沙夫人,颤声说道:“大少奶奶,您、您怎么也在这里?”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沙夫人听此人如此一说,微微一怔,道:“怎么这人竟然识得我?”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却并不认识,正疑惑间,却听那人说道:“大少奶奶,十余年前,小人曾随着家父到堡中缴纳租子。其时家父重病,咳嗽吐血,还是大少奶奶让人送给小人父亲汤药,又赏了五两银子。多亏夫人赏赐的汤药,家父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沙夫人仔细想想,模模糊糊好像有这样一回事,却又不敢确认。那人见沙夫人皱着眉头,显是正在回想往事,于是接着说道:“大少奶奶是观音菩萨转世,这等善事不知道做过多少,只怕一时之间想不起小人,却也并不稀奇。” 侯震在一边对沙夫人说道:“大少奶奶,这位是咱们沙家堡在山右李家屯置办的田庄的庄头,姓朱,名叫朱三家。打从大少爷在……在堡中之时,李家屯那块地就交给朱老弟的父亲打理。后来他父亲去世,便由朱老弟做了庄头。” 沙夫人点了点头,对朱三家说道:“既然是咱们堡中的佃户,怎么会到这石洞之中伏击咱们?” 朱三家一脸尴尬,看了一眼沙夫人,又转头看着侯震,岔开了话头,对侯震道:“大管家,这五六年可没见着您老人家,堡中换了一位姓秦的管家,把租子提了三成……” 侯震道:“老了老了,疾病缠身,便向堡主告了病,原本想回老家养老,堡主待咱们不薄,再三挽留,便留了下来。朱老弟,你怎么到了这里?又为何冒犯大少奶奶和小少爷?” 朱三家一愣,道:“小少爷?”他说完之后,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沙中玉身上。他身子一颤,对侯震道:“这位便是小少爷么?” 侯震点了点头。朱三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只是身上数处大穴被厉秋风封闭,他又如何站得起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子,在朱三家胸口和小腹连点了数下。朱三家只觉得原本酸软无力的身子蓦然间轻松下来,左手一撑,身子已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解开了朱三家的穴道,心下暗想:“此时敌友未明,厉大哥忒也托大了!”是以她心下暗自戒备,一见朱三家从地上跳了起来,身手颇为矫健,生怕这人暴起伤人,急忙挡在沙夫人身前,将长剑一横,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却不料朱三家刚刚站起来,蓦然间身子一晃,一头又向地上栽了下去。厉秋风站在他身侧,右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托,这才助他稳住了身形。 原来方才在山洞之中,厉秋风以刀柄撞中朱三家的“膻中”穴之后,顺势封闭了他数处大穴。其时身处险地,厉秋风虽不想要了此人的性命,却也绝不容他有半分脱身的机会,是以封闭他穴道之时,指上贯注内力,算好了要让朱三家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动弹。朱三家这几处大穴被封,气血停滞,厉秋风虽然给他解开了穴道,只是全身血脉尚未恢复顺畅,他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却是双腿酸软,便又倒了下去。若不是厉秋风手疾眼快,在他腰间轻轻一托,朱三家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侯震道:“朱老弟,想不到你如此憨厚的一个老实人,竟然也有如此心机。当年我与你们父子都颇为熟识,却没有看出你竟然身具武功。” 朱三家面容尴尬,对侯震说道:“大管家,小侄确是瞒了您老人家,是小侄的不是。只不过小侄之所以这样做,确有说不出的苦衷。” 他说完之后,转身面向沙夫人,单膝跪倒,口中说道:“小人朱三家,拜见大少奶奶!” 沙夫人见侯震识得此人,听说此人是沙家堡的庄头,以前还见过面,便不似原先那般提防。她在挡在身前的慕容丹砚肩头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让开,这才对朱三家道:“朱先生请起,我可不敢受此大礼。” 朱三家道:“大少奶奶,我朱家世代受沙家堡的大恩,今日不知大少奶奶到了此处,多有得罪,还望大少奶奶恕罪。” 沙夫人摇了摇头,道:“这事情都过去了,朱先生不必自责。” 朱三家见沙夫人一脸淡然,似乎颇不开心,只怕自己方才出手伤人,惹恼了这位沙家堡堡主的夫人。他却不知沙夫人自小在福建方家长大,饱受同族歧视,性子便颇为淡泊。其后遭遇巨变,家人惨死。与沙一鸣成婚之后不过数年,却又遇到丧夫之痛。她搬到老宅,除了几位仆妇之外,再不与外人交往,性子愈发沉静,是以与人说话之际,好似冷淡之极。朱三家心下暗想:“方才我在石洞之中不知是夫人和小少爷到了,猝然出手,险些铸成大错。夫人定然是怪我鲁莽唐突,我做下此等恶事,又有何脸面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念及此处,他猛然抬起头来,对沙夫人道:“大少奶奶,小人今日行事鲁莽,险些伤到夫人和小少爷。小人罪无可恕,只能用这条性命向大少奶奶和小少爷赔罪!” 他话音未落,身子虽未站起,却一头向站在一边的慕容丹砚扑了过去,胸口正对着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剑尖,竟要当场撞剑自杀。 慕容丹砚方才挡在沙夫人身前,只是随后沙夫人示意她不必担心,慕容丹砚这才站到了一边。只不过她一直满心戒备,长剑并未归鞘。待听沙夫人、侯震、朱三家三人说话,知道朱三家与沙家堡颇有渊源,方才在洞中只怕是一场误会,这才放下心来,正想收剑之际,却不料事情突然生变,朱三家竟然向自己的长剑撞了过来。她虽然拿着宝剑,毕竟只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女孩,见朱三家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竟然吓得呆了,全然忘了将长剑收回。 眼见朱三家就要撞到慕容丹砚的剑上,萧展鹏站在慕容丹砚身边,右手伸出,将慕容丹砚手腕轻轻一抬,慕容丹砚的长剑剑尖立时向上抬起。朱三家这一扑登时落了空,一头撞在慕容丹砚身边的地上。这洞窟的地面原本就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只不过稍加修整。朱三家这一扑用了全力,慕容丹砚的长剑闪开之后,他却收势不住,登时扑在地上。只听“砰”的一声,朱三家的额头已是鲜血长流。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瞠目结舌,站在一边的几位仆妇吓得惊叫起来。侯震抢上前去,将朱三家扶了起来,右手从衣服下摆撕下了一块衣襟,将朱三家额头的伤处捂住,口中说道:“朱老弟,你何必如此折腾自己?” 朱三家将头半仰,伸手按住了布块,颤声说道:“小人得罪了大少奶奶和小少爷,须得以命赎罪才是。” 沙夫人知道这朱三家是一个粗人,不晓得自己待人一向如此淡泊,还以为自己心下恼火。当下微微一笑,道:“这位朱先生太过焦躁,我本来也没有生气。” 便在此时,忽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从洞口中射出十几支羽箭。厉秋风和萧展鹏抢在众人身前,一刀一剑如矫龙出海,将射过来的的羽箭尽数磕飞。紧接着从洞口冲出十几条大汉,手里挥舞着长枪,一见朱三家,为首那汉子高声叫道:“朱大哥不要慌张,咱们兄弟救你来了!” 朱三家急忙冲着这十几条汉子摆了摆手,焦急地喊道:“都别乱来,我有话说!” 那十几条大汉方才在洞中与厉秋风遭遇,电光火石之间,领头的朱三家便被厉秋风擒住。随后一名汉子射了一箭,却被厉秋风用刀磕飞。随即厉秋风发出三枚铜钱,打伤了两名大汉。好在厉秋风出手之际并不想杀人,只是打算将众人逼退,是以这两名汉子的性命才得以保全。待得厉秋风等人挟持朱三家退出秘道之后,这些汉子商议了一下,虽然对手的武功可惊可怖,绝对不能招惹,只是总不能眼瞧着朱三家被人抓走而不管。是以这十几条汉子悄悄转了回来,待距离洞口十余丈远之处,纷纷摘弓搭箭,向洞外一阵乱射。这些人倒也并未抱着能将厉秋风等人射死的期望,只是借着这一阵箭雨开路,待洞外众人闪避之际,便即挥舞着长枪冲了出来。 只是这些汉子没有料到朱三家竟然会阻止他们动手,登时大惊失色。只不过这些汉子跟随朱三家日久,对他的命令向来不敢违拗,是以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长枪也都放了下来,一脸不解地看着朱三家。 朱三家涨红了脸,左手用布块按住额头的伤口处,鲜血兀自从布块下流了出来,使得他看上去颇有些狰狞。只听他对这十几条汉子高声说道:“咱们刚才忒莽撞了,冲撞了大少奶奶和小少爷,还不过来向大少奶奶请罪?!” 这十几条大汉登时将手中的长枪抛在地上,齐齐跪倒在地,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哪个是大少奶奶,一时之间茫然无措。朱三家瞪大了眼睛,嘴里嚷嚷道:“你们这些糊涂蛋!”说罢后退了一步,躬身指着沙夫人道:“还不快拜见大少奶奶?!”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这十余条汉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颇为犹豫,只是在朱三家的目光逼视之下,这才纷纷磕下头去。只听得脑袋撞击在青石之上,不断发出“砰砰”之声。沙夫人急忙将双手虚抬,道:“各位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那些汉子却并不理会,仍自用力磕头,片刻之间,已有五六人额头撞破,鲜血自伤处流了下来。 朱三家对沙夫人道:“咱们冒犯了夫人和小少爷,便是送了这条命,也是应该的,多磕几个响头又算得了什么?” 沙夫人心下又好笑又有些气恼,心下暗想:“你这人好没道理。方才明明是一场误会,你偏要这些人弄得头破血流,总不成是因为你自己额头受了伤,便要你这些手下也血溅当场罢?” 侯震见沙夫人面露不豫之色,急忙对朱三家道:“朱老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让他们停下来?!” 朱三家这才对那十几条汉子道:“好罢,听大少奶奶的吩咐,都别磕头了!” 那十几条汉子这才抬起头来,十几双眼睛看着朱三家,却不敢站起身来。朱三家道:“大少奶奶已经饶了咱们的罪啦,都起来罢!”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其中有六七个人脸上鲜血淋漓,看上去颇为狰狞。 厉秋风站在一边,见这些汉子的打扮与朱三家一般无二,瞧模样都是普通乡民。只不过一个个身高体壮,从挽起的衣袖和裤腿处可以看到双臂、双腿肌肉虬张,甚是威武雄壮。他心下暗想:“适才与这朱三家交手,此人手执长枪,招数不似江湖中的武功,倒像是强弓硬马的战阵功夫。瞧这十几名汉子个个威武雄壮,不似江湖人物,颇像是军队中的武官。这些人的来历,倒要小心在意。” 侯震道:“朱老弟,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又为何会在这石洞中伏击大少奶奶和小少爷?” 朱三家脸色一变,颇有些羞愧,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对侯震道:“大管家,大少爷可到了这里?” 他此言一出,沙夫人、侯震脸上齐齐变色。侯震看了沙夫人一眼,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这几日堡中生了巨变,有大批敌人来袭。大少爷坐镇虎头岩,正在指挥御敌,是以没有来到这里,要我护着夫人和小少爷先到此处躲避。不过堡中已传下消息,敌人已被击退,大少爷即将亲自前来迎接大少奶奶。” 厉秋风见侯震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心下暗自佩服,心想:“无怪乎这位侯老爷子能当上沙家堡的大管家,实有过人之处。他虽识得这朱三家,却对此人并非十分了解,否则便不会不晓得朱三家竟然身具武功。此时身处险地,自然不能将众人的底细和盘托出。只是沙夫人和沙中玉躲在此处,总不能说是到此处游山玩水,是以编造了一个有敌人来袭的谎话,又轻描淡写的告诉他敌人已被击退,沙一鸣即将到来。如此一来,就算这朱三家居心叵测,顾忌到沙一鸣的厉害,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这位老爷子思虑如此周全,确是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 那朱三家听了侯震这番话,倒似松了一口气,道:“怪不得山脚下来了这么多乌龟王八蛋,一个个凶巴巴的,不让咱们将粮食送上山来……” 他此话一出,厉秋风心下一凛,道:“这位大哥,山脚下有很多人么?” 朱三家方才在厉秋风手下吃了大亏,对厉秋风怕得很,见他说话,身子先是一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转头望向侯震。侯震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沉声说道:“这位公子是咱们自己人,朱老弟不必惊惧。” 朱三家这才转过身来,对厉秋风道:“山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大批官兵聚集。咱们怕惹麻烦,远远兜了一个圈子,从东北方向折上山来。想不到没走多远,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二十多个身穿黑衣的乌龟王八蛋,死活不让咱们上山。后来咱们不耐烦,正想从担子中抽出兵刃来将这些王八蛋赶走,从山上又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老秃驴和一个老杂毛,还带着四十多个秃驴和杂毛。咱们一看这些人不像好人,而且人多势众,只怕动起手来要吃亏,只得佯装转身下山,却寻个隐秘的林子藏了起来。眼见这些秃驴杂毛匆匆下山,这才悄悄寻到秘道入口,将这些粮食送入岩洞之中……” 厉秋风、萧展鹏、慕容丹砚听朱三家提到黑衣人和一僧一道,立时想起了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广智和尚、玉清子,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侯震却在一边说道:“朱老弟,你们为何要将粮食送入这岩洞之中?” 朱三家没料到侯震会如此一问,脸上登时现出惊疑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看了沙夫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侯震,道:“这个、这个……沙堡主难道没告诉大少奶奶和大管家么?”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难道沙堡主生前对这朱三家有什么吩咐不成?若是沙夫人和侯震不知,这朱三家不免心下生疑,只怕与咱们生了龌龊,事情便有些不好办了。”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沙夫人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朱先生,数日之前,突然有敌人大举围攻沙家堡。事发仓促之际,沙堡主只是将这岩洞的所在说与侯大管家听了,要他带着咱们这些女眷在此避难。自沙家先祖创立沙家堡,女眷便不得参与堡中大事。若不是事情危急,便连这山腹之中有此岩洞之事,沙堡主都不会说与咱们知道。是以这些事情,不要说侯大管家,便是我和小少爷,却也是丝毫不知。” 厉秋风听得沙夫人侃侃而谈,心下大为佩服。这番话说的甚是得体,既解除了朱三家的怀疑,却又自重身份,无怪乎沙一鸣当年对沙夫人一见倾心。这女子不只相貌出众,更难得的是聪明机灵,确是一位奇女子。 那朱三家听了沙夫人的解释,果然放下心来,这才对沙夫人说道:“大少奶奶说的是,这事情原本是一个大秘密,历代沙家堡主只会说与下一任堡主知道,到了今日,这规矩只怕已有一百余年……” 厉秋风等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沙夫人心想:“一鸣与言无忌前往虎园之前,因事发突然,只是将老宅中的秘道入口说与我知道,其它的事情可都没有说过。既然这是沙家堡历代堡主才能知晓的秘密,这朱三家又如何能够知道?瞧这些人的模样,都是一些粗鲁的江湖汉子,又怎么会知道咱们沙家堡的秘密?” 她想到此处,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朱三家对那十几条汉子道:“方才大少奶奶和大管家说了,那些乌龟王八蛋是冲着沙家堡来的,咱们不得不防。张兄弟,你这就带两个人,赶紧回到秘道入口,若是有人攻了进来,不须与他们动手,只要将他们引到九曲十八盘,困死这群王八蛋即可!” 一名大汉答应了一声,先是向朱三家抱了抱拳,然后又躬身向沙夫人深施一礼,这才从地上拾起长枪,带着两名大汉匆匆走入石洞之中。朱三家又接二连三的发出号令,将这十几条汉了尽数派了出去。 厉秋风在一边冷眼旁观,见朱三家发号施令之时,脸上已全然没有了先前那般愁苦之色,倒似一位面对千军万马的统兵大将,正自威风凛凛地调兵遣将。他心中暗想:“久在军营之中的带兵将领,这份威风是别人假扮不来的。瞧这朱三家和他那十几名手下,可不似江湖中的好汉,活脱脱是军营中带兵打仗的将领。只是这些人怎么会到了这岩洞之中,又对沙夫人如此恭敬,教人好生不解。” 厉秋风思忖之间,朱三家已将手下安排妥当,这才转身对沙夫人道:“大少奶奶,请您寻个安静的所在,小人将此事详细说与您听!” 沙夫人知道他不想将此事让别人知晓,于是摇了摇头,道:“朱先生,这几位都是沙家堡的好朋友,你尽管说便是,不必有什么担心。” 此时侯震早吩咐两名仆妇将众人方才吃饭之处打扫干净,这才对沙夫人说道:“大少奶奶,咱们还是到石窟中间坐下说罢。” 众人走到石窟中央,落座之后,朱三家这才说道:“大少奶奶,想来您也知道沙家先祖创立这沙家堡的来由罢?” 沙夫人点了点头,道:“我听堡主说过,百余年前,成祖皇帝还没有登上帝位,被太祖皇帝封为燕王,驻守北平,以防蒙元南下。当时沙家的先祖便是燕王府的亲军护卫,一直随在燕王身边,屡次随燕王北征,远至大漠深处,积军功升为千户。只是太祖皇帝驾崩之后,建文帝登基,受奸臣挑拨,立志削藩。诸王之中,以北方诸王势力最强。而北方诸王之中,又以秦王、晋王、燕王的势力最大。建文帝与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等密谋削藩。周王、代王、齐王、湘王等先后或被废为庶人或被斩杀。同时以巩固北疆为名,调离燕王的精兵,准备削除燕王。燕王为情势所逼,不得不起兵相抗,那便是大明开国之后有名的‘靖难之役’。燕王大军南下,一路打到南京,建文帝一把火烧了皇宫,自己也死在火中。燕王承继大统,便是成祖皇帝。沙家先祖先是随成祖皇帝固守北平,参与历次大战。成祖皇帝南征之际,又作为亲军将领,从北平一直打到南京,立下了不少功劳。待得成祖皇帝将都城迁至北平,沙家先祖因军功封爵,那是无尚之荣光。只是长年征战,先祖身上受了十余处创伤,已如风中残烛,不得不上折子乞求致仕。成祖皇帝念在先祖鞍前马后效力的功劳,最后准了他的折子。先祖这才回到虎头岩,创立了沙家堡。” 她说到此处,那朱三家却摇了摇头,道:“大少奶奶,您所知道的只不过是官面儿上的堂而皇之的说辞,事情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第三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萧展鹏听沙夫人讲述过沙家先祖的往事,心下均想:“沙夫人故意隐瞒沙家祖先装病来逃脱皇帝猜忌的内情,只是简略的说了些不犯忌讳的往事,自然不会太复杂。” 朱三家正想再说,厉秋风道:“朱先生,在下有一件事,想要向您请教。“ 朱三家最怕的便是厉秋风,见他对自己说话,急忙摆了摆手道:“公子,您可别叫我先生不先生的,喊我老朱就成。有事您尽管说,只要我老朱知道的,绝对不敢隐瞒。”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敢问朱大哥,您在山脚下是否看到官兵在与人厮杀?” 朱三家一愣,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道:“咱们到了山脚下之时,远远看到大批官兵正在列阵,生怕被他们发现,便躲到了路边的树林中,是以没看清他们是否在与人拼杀。不过公子这么一问倒提醒了我,官兵若是到此地驻扎,定然会有扎下大营。现在仔细想想,却没有看到营帐的影子。只怕他们到这里来并非驻扎,而是另有目的。”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依朱大哥看,官兵能有多少人?” 朱三家道:“我瞧这阵势,步兵不下一万人,另外还有不少骑兵,总人数至少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厉秋风道:“我瞧朱大哥和手下那十几位壮士孔武有力,手中的兵刃又是长枪,似乎不是江湖中人,想来是在军队里当过兵罢?” 朱三家一怔,随即嘿嘿一笑,道:“公子好眼力。我确实在军队当过差。十多年前,我在宣府郭总兵麾下当了三年兵,其余的兄弟也都在军队里干过。”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怪不得朱大哥和这十几位壮士进退之际颇有章法,虽败不乱,想当年定然也是百战精兵。” 朱三家急忙双手乱摆,道:“这个可不敢当,这个可不敢当。” 厉秋风道:“实不相瞒,官兵来到此处,是要擒拿一些不肯作乱的江湖好汉,其中有不少是在下的朋友。这些朋友武功虽高,只是面对野战大军,若是正面交锋,可以说是有败无胜,在下须得尽快赶去救援。只不过这洞窟的出口被大批武林高手拦截,要想从这里出去比登天还难。既然朱大哥从另一条秘道进到这洞窟之中,在下想请朱大哥带在下从秘道中离开这洞窟,到山下去帮助我那些江湖朋友!” 朱三家一怔,一时之间难以答应,不由自主地转头向沙夫人望了过去。 沙夫人一直在猜测朱三家的来历,见他对沙家堡甚为恭敬,对沙家堡的来历似乎也颇为熟知,只怕与沙家堡颇有渊源,正想打探一下朱三家的来历,只是一听厉秋风所说之事,知道他想让朱三家带路,从另一条路绕出去,是以点头说道:“既然厉公子有此打算,朱先生,是否能麻烦您带厉公子出去?” 朱三家见沙夫人发话,再无半点犹豫,抱拳道:“既然大少奶奶吩咐下来,小人便带着厉公子走一遭。” 厉秋风对沙夫人道:“沙夫人,这洞窟的出口虽然有巨石阻挡,敌人一时之间无法进入。只不过咱们的敌人狡诈多计,且又人多势众,只怕时间一长,他们会想出办法攻进来。是以厉某离开之后,你们千万要小心在意,若是敌人真的将石门打开,各位千万不可与之相抗,尽早沿着石洞逃走为上策。” 厉秋风话音方落,朱三家道:“这个不劳公子费心,这秘道之中有许多石室,有些极为隐秘。若是敌人攻进来,我让两位兄弟带着大少奶奶等人到一个稳妥的所在躲藏,管教敌人找不到他们便是。” 厉秋风大喜,道:“如此最好!” 朱三家嘿嘿一笑,嘬唇作啸,片刻之后,从洞口跑进来两名汉子,正是方才被他派去到秘道中埋伏的手下。两人到了朱三家身前,拱手施礼。朱三家道:“杨兄弟、高兄弟,我要陪这位厉公子出去办事。你们留在这里,保护大少奶奶和小少爷。若是有敌人来攻,你们不必与之缠斗,只需带着大少奶奶等人退入秘道,到静心寺之后,关上静心寺石门,守在里面即可。待我与厉公子办完事后,再来救你们。” 那两人齐声称是,各自提着长枪,守在洞窟出口处。便在此时,原本趴在一块巨岩之后的老虎阿二伸着懒腰站了起来,朱三家和这两名汉子一见阿二,登时吓得目瞪口呆,手中长枪举起来对准了阿二。只是蓦然之间见到如此巨大的老虎,早吓得骨头都酥了,握住长枪的双手不住颤抖。 沙中玉见三人害怕,急忙跑到阿二身边,踮起脚尖在阿二下巴上摸了一把,道:“别吓到客人,老老实实地坐下罢。” 那阿二倒也听话,压根就没理朱三家和那两条汉子,舌头伸出来在嘴巴四周舔了一圈,咽喉中呜呜了两声,便即慢慢的趴了下去。 朱三家颤声说道:“小少爷竟然能驱使猛虎,真是天生神技,小人佩服之至。” 厉秋风道:“既然有朱大哥的朋友帮忙,那最好不过。不过我听您刚才说要到‘静心寺’中去躲避,难道这山上还有一座寺庙不成?” 朱三家这才从猝然遇到老虎阿二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对厉秋风道:“那寺庙并不在山上,而是在这洞窟之中一个极隐秘的所在。沿途又密布机关消息,若是不晓得厉害,贸然闯了进去,任你千军万马,只怕也要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厉秋风听他说这洞窟之中竟然有一座寺院,心下已是颇为怀疑,待听说这寺院有如此厉害的机关,更加难以相信,心中暗想:“这位朱大哥行事豪爽,不拘小节,倒是一条好汉,只不过说话有些夸大事实,让人哭笑不得。”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表面上自然不能这样说。只见他转头对萧展鹏和慕容丹砚说道:“萧兄,慕容姑娘,烦请两位留在这里,若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和那些和尚、道士冲了进来,须得保护沙夫人和沙公子平安退入秘道。” 萧展鹏还未答话,慕容丹砚急道:“厉大哥,我要和你同去!” 厉秋风一怔,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山下大军云集,要想闯进去太过危险。我若是一人独往,遇到什么危险,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带了姑娘同去,只怕照顾不周,让慕容姑娘陷入乱军之中,厉某还有何面目去见慕容秋水老先生……” 慕容丹砚未等他说完,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恨恨说道:“我理会得,你怕我拖累你,是也不是?” 厉秋风大窘,正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沙夫人在一边笑道:“厉公子,慕容妹妹若是要去,你不妨与她同往,却也有个照应。朱先生既然对这洞窟里的情形十分熟悉,又留下人手帮助咱们,你就放心去救你的朋友,不必担心咱们。”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期盼,目光中已有泪光闪动,却也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说道:“好罢……” 萧展鹏见慕容丹砚与厉秋风同行,也起了好胜之心,对厉秋风道:“厉兄,萧某也愿与你和姑娘同往。”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萧兄,咱们若是都走了,这里只剩下沙夫人、沙公子,还有侯老先生三人懂得武功。其余的十几位大婶和大姐都不会武功,若是敌人攻了进来,紧急之时只怕会有伤亡。萧兄武功高强,留在这里做帮手,厉某才能放心前去援助各大门派。” 萧展鹏想想也是,只得点头答允。侯震在一边说道:“厉公子,老奴佩服你义薄云天。只不过厉公子武功虽高,面对千军万马,还是不要强冲硬闯才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多谢老先生提醒。厉某知道,若是硬闯大军军阵,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是以厉某一定会想法子混到军阵之中,与群豪汇合。只是就算我与各大门派聚到一处,也万难与官兵相抗。厉某是想将这些武林高手聚到一处,先从官兵的合围中逃出来,退到这山谷之中,然后避到这洞窟内。这洞窟只有一个出口,真可以说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群豪若是能逃入这里,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咱们再想法子逃出去。” 众人这才明白厉秋风的打算,心中都暗赞他考虑得周到。沙夫人心想:“这厉公子只求实利,不图虚名,若是能获得好处,连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这与武林中那些名门正派视死如归的作派完全不同,言行之中带着三分邪气。慕容姑娘的爹爹是江湖一等一的剑侠,见了厉公子所作所为,只怕心中不喜。” 萧展鹏道:“厉兄此计甚妙,萧某就在洞口守候,静待厉兄带着群豪回来。” 厉秋风道:“眼下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定然还在那巨石之外想法子,是以咱们万万不能从里面将石门打开,否则这些高手冲了进来,咱们定然难以相抗。厉某是想带着群豪杰退入山谷之后,先杀奔洞口。那广智和尚和玉清子武功虽高,却也难以抵挡这数千名江湖好汉,见咱们冲杀过来,肯定转身便逃,到时咱们再打开石门,让群豪退入洞窟,再将石门放下,岂不甚好?!” 众人见他早有算计,便再无异议。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整束停当,便随着朱三家向洞窟北端的秘道洞口走了过去。沙夫人见朱三家走在前面,急忙悄无声息地走到厉秋风身边,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厉公子,那巨石在洞外的机关是石门右侧的一块三角形的石头。你按住那块石头之后,先向左转三圈,然后再向右转两圈,那块巨石便会抬起!” 厉秋风知道沙夫人对朱三家仍不放心,这才小声告诉自己开门的机关,当下点了点头。慕容丹砚走在一边,见沙夫人在厉秋风耳边低语,两人贴得极近,心下便有些不快。只不过转念一想:“方姐姐只喜欢沙堡主,自然不会移情他人。她小声与厉大哥说话,定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我岂可多心?!”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朱三家走到洞口,侯震抢上前几步,递给他一支点燃的火把,然后又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每人一支火把,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公子,这秘道曲折盘旋,险处甚多,千万小心在意。”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侯老先生,这洞窟之中就拜托您和萧兄了。若是敌人真的攻进来,千万别与敌人在此纠缠,尽快退入秘道,寻个隐身之处暂时躲避最为紧要!” 侯震点了点头,道:“厉公子武功高强,人又机警,咱们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三人走入秘道之后,朱三家右手高举火把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说道:“这秘道虽然由前人修整,倒有一大半出自天成,是以脚下并不平整,两位行走之时,可要小心脚下才是。” 慕容丹砚笑道:“咱们也是从这秘道之中下来的,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朱三家一怔,不由回转头来,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摇了摇头,转头接着前行,口中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从洞窟出口进来的,原来全都想错了。”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刀柄,护在慕容丹砚身前,边走边道:“朱大哥,方才在洞窟之中,你曾说沙家先祖创立这沙家堡的经历颇不简单,是否可将详细情形说与咱们听听?” 朱三家道:“大少奶奶说公子是沙家堡的好朋友,这事情讲给公子听听倒也无妨。百余年前,沙家先祖是燕王府亲兵卫队的军官,其时我朱家先祖便是沙家先祖的部下,两人随燕王征战多年,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是过命的交情。 “事情还要从建文帝削藩说起。太祖皇帝驾崩之后,建文帝登基,受了一班奸臣的挑拨,竟想对诸王下手,以除后患。其时燕王驻守北平,防备蒙元南下,与秦王、晋王并称‘三王’,兵力最为雄厚,是以那班奸臣便想拿燕王开刀。只不过这事情追根究底,说句大不敬的话,却是太祖皇帝的错……” 厉秋风听他说到此处,心下一怔,道:“朱大哥,其时太祖已然驾崩,皇家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确非一件好事,只是这事又如何怪到太祖身上?” 朱三家道:“厉公子有所不知,这件事情在燕王做了皇帝之后,便被视为不传之秘,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被处死,太祖的秘旨也被销毁,是以别说民间不晓得,便是朝廷世家,也对此事惘然不知……” 厉秋风越听越是糊涂,心下暗想:“这位朱大哥说话颠三倒四,全无章法可言,东一头西一头,到底想说些什么,让人难以明白。” 却听朱三家说道:“厉公子,自从大明立国,传至当今嘉靖皇帝,你可知共传了几位皇帝?” 厉秋风一怔,思忖了片刻,道:“从太祖皇帝算起,到当今嘉靖皇帝,大明一共经历了十一位皇帝。” 朱三家道:“不错。厉公子,这十一位皇帝之中,哪位皇帝最受百姓和朝臣拥戴?” 厉秋风心下愈发不解,不知道朱三家突然问起此事有何目的。他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却不好说。太祖皇帝披坚执锐,运筹帷幄,久历艰险,驱除蒙元,恢复我汉人江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自然最受百姓拥戴……” 他话音未落,却听朱三家嘿嘿一笑,道:“厉公子,你这话只怕有些言不由衷。太祖皇帝虽是大明的开国皇帝,只不过他登基之后,连兴大案,先是借空印一案大开杀戒,将地方官员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中自然有不少贪官污吏,只是大多却是勤勉办事的官员。建文朝的大忠臣方孝孺的父亲方克勤是一位清廉干吏,竟然也在此案中被杀。其后胡惟庸案爆发,太祖以‘谋不轨’的罪名诛宰相胡惟庸九族,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数人。前后因此案共计杀三万余人,更以此案为借口,杀了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自此之后,大明朝再也没有宰相一职。其后不久又借着郭恒一案将诸省官员杀了数万人,牵连到天下富户,十室九空,百姓怨恨。太祖为平民愤,了结此案后,竟然将主审官吴庸也给杀了。那是效仿曹孟德,借人头来息民愤。说句大不敬的话,太祖皇帝武功虽盛,毕竟出身草莽,想来也是喜好听人说书,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只不过此事太过露骨,不免惹人腹诽。” 厉秋风心想:“你这位老兄本来说话颠三倒四,偏偏说起这些事情却是颇有条理,想来也是听别人说的。你说太祖皇帝出身草莽,听人说书便想出这借人头的法子,只怕与你老兄倒是气味相投,哥俩儿谁都别笑话谁。” 却听朱三家说道:“太祖皇帝借着这三大案,将从朝廷到地方的文官差不多杀得干干净净,清除了蒙元隐患不说,更是废除了宰相一职,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借着郭恒案对天下富户敲骨吸髓,搜刮之残酷,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只不过他仍不肯收手,生怕武将造反,不久又兴起大狱,借着蓝玉谋反一案,株连杀戮功臣宿将,身经百战而侥幸未死的开国名将尽数被牵连到此案之中,前后杀了一万五千余人。经此一案,**牢牢掌握在太祖皇帝手中,朝中再无将领能威胁到他心中的继承人建文帝。只不过太祖皇帝杀了这么多人,却忘了一件事,若是一旦有变,又有谁能带兵为建文帝征战?仔细想想,太祖皇帝若不是将开国诸将屠戮得干干净净,靖难之役发生之后,建文帝又怎会无将可用?只能派了一个大草包李景隆带兵出征,结果被燕王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丢了天下。太祖皇帝这些手段,不只百姓腹诽,便是朝廷官员,又有哪个不对他心生恐惧?这样一位皇帝,能说得上是受天下人爱戴么?” 慕容丹砚听朱三家公然指斥太祖皇帝,心下暗想:“这人公然指斥太祖皇帝,若是传了出去,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不过听他侃侃而谈,倒不似方才说话那般粗俗。此番离开江南,迭遇奇人,回去说与爹爹听了,他也不会骂我到处乱闯了。” 她这一出神,却忘了留意脚下,正绊到了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头,登时一个趔趄,直向前摔了出去。厉秋风听得身后的动静,急忙转身,见慕容丹砚正自向前摔倒,急忙右手伸出,揽住慕容丹砚的纤纤细腰,轻轻一托,将她身子稳住。慕容丹砚惊觉厉秋风搂住了自己,心下又惊又喜,却又有几分害羞。厉秋风倒并未多想,见慕容丹砚已然站稳了身子,便即收回右手,仍自握住刀柄,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地面不平,须得小心才是。” 慕容丹砚将火把举在身前,点了点头,一颗心怦怦直跳,看着厉秋风结实的后背,心下柔情百转,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厉秋风搀扶慕容丹砚之际,朱三家也停下了脚步,见慕容丹砚并无大碍,这才转过身去,举着火把继续前行,边走边道:“太祖皇帝还做了一件事,却是最不得人心,甚至可以说是祸患无穷。” 慕容丹砚这时已回过神来,听了朱三家此言,当即说道:“朱大哥,太祖皇帝做了什么事情,有如此遗祸?” 朱三家道:“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下了圣旨,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太祖皇帝当时肯定不知道,他放出了一头多么可怕的怪兽出来为祸人间。!当年蓝玉一案的起源,便是由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罗织罪名,告发蓝玉谋反,这才牵连到大明开国诸将,甚至建文帝丢了天下,追本溯源,都是这蒋瓛造的孽!打从大明朝有了锦衣卫,闹得朝廷上下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民间也是民怨沸腾……” 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前面有人!” 朱三家和慕容丹砚也停下了脚步,凝神静听。此时秘道之中有风吹拂,三支火把的火焰随着风吹的方向不住四处晃动,发出呼呼的声音。朱三家听了片刻,除了风声和火把燃烧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常声音。只不过他在厉秋风手下吃了大亏,知道此人武功奇高,他既然发现有人,自然不会是虚言,是以转头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公子,我怎么没有听到人声?” 厉秋风低声道:“前方十余丈外,至少有两个人的喘息之声。” 朱三家一怔,随即想起一事,右手放在嘴边,突然嘬唇作啸,倒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迎面有人快步走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姓朱的果然有诈!”她反手拔出长剑,便想向前冲去。厉秋风急忙伸手拦住她,低声道:“先别动手,看看情势再说!” 片刻之间,只见火把映照之下,有两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正是朱三家的两名手下。两人手执长枪,见到朱三家等三人之后,急忙收住脚步,抱拳施礼道:“朱大哥,您怎么来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朱三家方才已自猜到是自己的两名手下,这才嘬唇作啸。这是他与众手下早就约好的暗号,是以见两人出现倒没有惊慌。他见慕容丹砚已然拔出长剑,知道她心下生疑,急忙解释道:“这两位兄弟是我派到秘道之中守卫,咱们不必惊慌。” 方才在洞窟之中,厉秋风曾听见朱三家安排他十几名手下在秘道之中潜伏,是以听得朱三家如此一说,自然是疑虑尽消。他转过头去,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这都是朱大哥的朋友,不必担心。” 慕容丹砚听了之后,便也放下心来,右手向背后一插,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剑已自归鞘。朱三家和他两个手下见慕容丹砚瞧也不瞧上一眼,浑不在意地右手一插,便将长剑收入鞘中,这手功夫可俊得很,登时叫出好来。 慕容丹砚原本对朱三家还有几分怀疑,听他称赞自己,立时心花怒放,心中暗想:“此人虽然粗鲁,倒还有几分见识,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朱三家对那两名汉子说道:“这里没有什么不对罢?” 一名汉子道:“大哥放心,咱们这里没有什么异常。前面的吴兄弟和刘兄弟也没有传来消息,想来并无敌人进入秘道。” 朱三家又吩咐了两人几句,这才转身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继续向前走罢。” 三人与那两名汉子告别之后,继续向前走去。此时三人脚下的地面慢慢向上升起,想来正从山脚向山腹行进。秘道之中岔路渐渐多了起来,只是朱三家对这秘道却是颇为熟悉,经过岔路时没有半分犹豫。厉秋风初时还强行默记所行走的路线,后来经过的岔路太多,再也记不清了。他心下暗想:“这位朱大哥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倒不像坏人,跟着他走下去,大概不会有错。” 此时却听慕容丹砚说道:“朱大哥,方才您的话可还没有说完。您说太祖皇帝做了一件错事,使得皇家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这件错事便是他设置锦衣卫之事么?” 朱三家边走边摇头说道:“不是不是,设置锦衣卫,是他给大明江山留下一件隐患,至于靖难之役的起端,却是太祖皇帝当年留了一道秘旨。那还是洪武二十五年的事情,太子朱标巡查陕西,路上染了风寒,回到南京之后病重不治而亡。太子为人忠厚,又是马皇后亲生,最得太祖皇帝的欢心。他这一死,太祖伤心之极,便立了朱标之子朱允炆为皇太孙。其时太祖皇帝尚有十多个儿子,其中杰出人物着实不少。太祖皇帝弃这些儿子不用,而是以朱允炆为皇太孙,可见他对朱标之死实是痛惜到了极处。 “只是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时年纪尚幼,太祖皇帝担心他帝位不稳,是以一面继续屠戮开国功臣,另一面却给诸王发了一道秘旨。太祖皇帝在秘旨中称,为防朝中奸臣作乱,若朝中有变,诸王必要时得奉天子密诏,领兵‘靖难’。同时为避免诸王尾大不掉,明太祖在秘旨中还告诫诸王,若是诸王有不臣之心,皇帝在必要时也可下令‘削藩’。太祖皇帝原本以为他给诸王下了这样一道秘旨,诸王与皇帝都是血亲,自然会互相照应。却不料皇帝的宝座是何等的诱惑?在皇位面前,哪还讲究什么天理人伦,个个都红了眼睛,只想将屁股坐了上去。诸王有了这秘旨,便可以带兵以‘靖难’的名义作乱;皇帝有了这秘旨,也可以下令‘削藩’以除后患。建文帝向燕王下手,燕王起兵靖难,归根结底,可都是因为有了太祖这道秘旨,这才有恃无恐。厉公子,我说靖难之役错在太祖,总没有说错罢?” 厉秋风没有想到太祖皇帝有如此秘旨,只得点了点头,道:“若真如此,太祖皇帝此举,确有失误之处。只不过我也曾在朝廷当差,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道秘旨……” 朱三家嘿嘿一笑,道:“方才我曾问过厉公子,自大明开国直到嘉靖皇帝,共经历多少位皇帝,这些皇帝之中又有哪一位最得官员和百姓的拥戴,便是与这秘旨有关。燕王攻入南京,登上帝位之后,便即派出心腹,收缴各王府之中所藏的太祖皇帝所发下的这道秘旨。若是有人抗拒不交,便视同谋逆,与建文朝奸党同罪。为了这道秘旨,确有几位王爷稀里糊涂被削了王爵后禁锢而死。最后费了不少力气,总算将这些秘旨全都收到皇宫之中,由成祖皇帝亲手烧毁。他之所以要这么做,便是害怕后代之中有人仿效他和建文帝一般,一个大举削藩,另一个便起兵靖难,到时不免骨肉相残,再起风波。 “若说起宅心仁厚,成祖皇帝是万万当不起这一称号的。别的不说,便是他诛了方孝孺十族,便不是仁君的手段。在这十一位皇帝之中,最得朝臣和百姓爱戴的,当数宣宗皇帝。厉公子,你既然曾在朝廷之中当差,对于宣宗皇帝的事迹,自然有所知晓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宣宗皇帝重用贤臣,执行与民休息的国策,力主‘省事不如省官’、‘安民为福’,当政之时,吏治为之一新,百姓安居乐业,确是一位风评极好的皇帝。宣宗一朝政治清明,与仁宗朝合称‘仁宣之治’,自非虚言。” 朱三家嘿嘿一笑,道:“便是这位百姓和朝臣最爱戴的宣宗皇帝,却在他继位之后的第二年,便灭了一位大臣的九族,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厉秋风一怔,道:“这个厉某却不知道……” 朱三家道:“那位大臣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说是当年太祖皇帝有一道秘旨,准许皇帝削藩和诸王靖难,便将这事写入其私人笔记之中。这消息被锦衣卫打探到之后报到御前,宣宗皇帝待人宽厚,却立即下令锦衣卫将这大臣拿下,严刑拷打,逼问消息的来源。最后为了灭口,将此人杀了不算,连同九族尽数杀死。纵观宣宗一朝,便是汉王朱高煦叛乱这等大案,也只是将朱高煦囚禁,将其谋主诛杀了事,并未牵连太广。而那大臣只不过在笔记中写了一件风闻之事,便即满门抄斩。以宣宗皇帝之仁慈,竟然施此辣手,可知此事的背后,定然有极大的秘密。” 厉秋风听了这番话后,默然不语,心下暗想:“我只是想知道沙家堡的来历,为何朱三家避开话题,谈起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来了?他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太祖皇帝这道秘旨极为重要,知晓此事的人犯了皇家大忌,便是宣宗皇帝这等仁慈之人,为了这件事也要杀人灭口。这些事若是常人听起来自是感觉新奇无比,只是不晓得这秘旨与沙家堡又有何关联?!” 朱三家边走边道:“建文帝定下削藩大计之后,便与几位亲信大臣商议如何下手。齐泰认为应先削实力最强的燕王,户部侍郎卓敬亦递上密折,声称燕王屡次带兵北征,甚得军心,若要削藩,须得先除掉燕王。只不过燕王久在北平,不易动手。应先将燕王的封地迁至南昌,再将其除去。只是黄子澄反对,认为燕王有功无过,若是猝然将其废黜,军心民心不服,是以应该先找那些有民怨的亲王下手,再伺机除掉燕王,这是最为稳妥之计。建文帝思虑再三,采纳了黄子澄的主意,便即着手削藩。 “建文帝最先除掉的是周王。这周王是燕王一奶同胞的兄弟,之所以先除掉他,便是怕他与燕王联手。当时建文帝以备边之名派遣曹国公李景隆经过开封,突袭周王府,将其全家拿获后押往南京,随后废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由地方官严加看管。 “自此之后的一年间,建文帝先后削齐、湘、代三位亲王,废为庶人。湘王不堪受辱,为保名节举家自焚;齐王被软禁在南京;代王被软禁在封地大同。随后又削岷王,废为庶人,徙漳州。这一番暴风疾雨般的举动,使得诸王心惊胆颤,惶恐不安。 “燕王是何等人物,早在南京布下了眼线,收买了不少建文帝驾下的大臣。建文帝以燕王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的消息,便是由魏国公徐达的第四子徐增寿秘密透露给燕王派在南京的耳目。燕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便找来自己的心腹姚广孝商议。姚广孝鼓动燕王起兵,对燕王说道,太祖遗诏中说过,朝中若有奸佞,亲王可起兵靖难。眼下建文帝不顾骨肉亲情,听信奸臣挑拨,残害太祖皇帝子孙,正是燕王起兵靖难,清君侧的大好时机。 “两人密议之后,便即着手准备兵甲器械。其时建文帝除了密令驻北平大军统帅严密监视燕王府的动向之外,还派出武林高手,日夜窥伺在燕王府的周围,想要拿到燕王谋反的证据。其时燕王无法调动北平驻军,除了王府护军之外,再无可调之兵。这数千名王府护军只有腰刀而已,若是上阵,军械远远不足,是以姚广孝便想了一条计策……”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双手一拍道:“这个我可听人说过。当年燕王为起兵靖难,在王府之中秘密打造盔甲兵器。只是怕被人听到声音,那姚广孝便想了一个计策,派人将北平城内城外的大鹅尽数买去,散放于府内。这成千上万只大鹅叫起来,当真是惊天动地,任工匠在王府之中昼夜赶工,府外也听不到半分敲击之声。是以不过数日之间,燕王府便兵甲齐备,打了建文帝一个措手不及。”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这些只不过是民间传说而已。其时燕王府已在北平驻军和建文帝派出的武林高手严密监视之中,若是突然买了这么多大鹅,岂不是更加惹人怀疑?那姚广孝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若是出此可笑的计谋,只怕不等燕王发话,他自己先一头撞死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其时距离“靖难之役”已逾百年,姚广孝的名字却仍然在世间流传。只是市井乡村、故老相传,平添了许多荒诞传说。 厉秋风未入锦衣卫之前,便曾听过这人的名字,知道姚广孝是一位出家僧人,法号道衍。此人虽身在释门,却对释、道、儒三教融会贯通,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大明立国之后,太祖皇帝挑选高僧随侍诸王。其时众僧纷纷投奔封地在中原的王府,以图安稳享乐。独有姚广孝以“臣奉白帽著王”为名结识燕王朱棣,主持庆寿寺,成为朱棣的大谋士。靖难之役的第三年,建文帝派遣大军北上,前锋直逼北平。燕军势弱,情势危急。姚广孝留守北平,为朱棣出谋划策,力主以轻骑绕开建文帝大军主力,直取南京。燕王采纳了他的计谋,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夺取南京,登基称帝。以区区北平一方土地而敌大明全国兵马,且最终获胜,姚广孝论功当数第一。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对锦衣卫档案库中的秘档颇感兴趣,时常入内翻阅,也曾刻意查询过有关姚广孝的记录。只是关于此人的记载却少之又少,内容又与民间传说大相径庭,是以心下颇为遗憾。方才慕容丹砚所提到的养大鹅以避人耳目的传说,便是民间有关姚广孝众多传说中的一条。 厉秋风听朱三家提到姚广孝的名字,登时留上了心。却听朱三家说道:“自太子朱标去世,燕王便有夺嫡之心。只不过太祖尚在,他不敢稍有异动。待得建文帝登基,燕王便与姚广孝等心腹多有计议。其时姚广孝为燕王定下了三条计谋,上策是假借出击蒙元为名,取得兵权,带兵出长城之后,将军中忠于建文帝的将领尽数杀死,换上燕王的亲信将领,再统帅大军南下直取南京。这条计谋仿效的是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故事。中策是联结北方诸王,会盟于北平,再以‘清君侧’为名,号召各地王府起兵,一起打到南京,再剪除诸王,夺取帝位。下策则是派遣武林高手潜入南京,刺杀建文帝和朝中大臣,以皇叔身份承继大统。 “燕王与一众谋士密议了三日三夜,最终采纳了姚广孝的上策,先派出数百名亲军潜至长城以北,冒充鞑子兵,抢掠边民财物。一时之间九边震动,长城内外烽烟大起。燕王府和北平驻军统帅的军情密报接二连三的送到南京建文帝的御前。 “自大明立国之后,先是蓝玉北征,在摸鱼儿海大败鞑子主力,使其兵锋再不敢南下。其时蒙元统帅扩廓帖木儿已病死,鞑子兵再无杰出的统兵将领,被蓝玉致命一击,元气大伤,再也无力难下。至建文帝登基之时,北方边境已多年无战事。是以烽烟一起,建文帝君臣登时慌了手脚。 “其时大明开国宿将大半都已凋零,要想找一位统兵北征的名将已不可能。自蓝玉被杀之后,负责北方战事的是‘北方三王’,尤以燕王朱棣为主力。只是建文帝君臣对于燕王猜忌已深,自然不肯将兵权再授予此人。经建文帝君臣密议,以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谢贵、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随后又命都督宋忠屯兵驻开平,监视北平,并调走北平原属燕王管辖的军队。” 朱三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燕王派到塞外假扮鞑子兵的护卫亲军,自然都是他的心腹。沙家先祖便是这数百名护卫亲军的首领,我朱家先祖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燕军假冒鞑子兵,是最机密之事。这支队伍出发之前,燕王在王府中设宴相送,当时曾对众人言道,一旦踏出燕王府,便不得再承认是燕王府的护卫亲军,即便是被敌人刀斧加于颈上,也绝对不能出卖燕王。是以他们出塞之后,四处劫掠边民,已与燕王府断了联系。只等燕王得了**,便即脱下身上的鞑子军服,复归燕王麾下。哪知他们在塞外游荡了两三个月,却一直没有看到燕王大军的影子。 “这支小部队虽然冒充鞑子兵,到处劫掠边民,不过毕竟是燕王麾下的精兵,军纪极严。要让他们的大刀长枪砍向大明百姓,却是极难下得去手。是以冲入村庄之后,往往踹门而入,抢走的不过是枕头、被子、破衣烂衫,以及一些闲杂物品,极少抢夺财物,更别说杀伤人命。只不过他们孤悬塞外,所带的干粮有限,不过数日便吃的干干净。其后靠着抢来的一些馒头咸菜和射杀的野兽度日,到得后来这片草原上的野兔、狼等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连老鼠都举家逃走。 “沙家先祖眼见燕王大军没有丝毫踪影,军中又已断了粮草。人尚可以苦熬,胯下的坐骑却已打熬不住。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一支数千人的鞑子骑兵突然出现,将这支小部队团团围住。 “原来这支部队出塞之后,立时被鞑子兵察觉。只不过鞑子兵已被大明军队打得怕了,初时以为明军又要北征,吓得远远逃向漠北。留下来的探子报称这支部队身穿鞑子兵的盔甲,连坐骑都是蒙古马,每日里只在长城附近游荡,时不时的还到村庄里劫掠一番。鞑子兵的首领大感奇怪,派出大批探子严密监视这支部队的动向。这些探子伪装成牧民,远远跟随着这支明军小部队。一连过了两个多月,见这数百人已然饿得在马上东摇西晃,探子立时密报鞑子兵的首领。鞑子兵的首领判断这支部队不是明军的正规部队,很可能是明军的叛军逃到塞外,正是一举将其擒杀的大好时机。是以立时带兵南下,将这支小部队围了起来。 “其时这数百人已饿得只剩下半条性命,鞑子兵突然出现,先是一阵箭雨,立时射死了一百余名明军。只不过这数百人是燕王护军中的精锐,随同燕王多次北征,剽悍之极。虽然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只是见鞑子兵出现,却是士气大振,竟然击退了鞑子兵七次进攻,自身虽又战死了一百余人,却也杀了五六百名鞑子兵。 “那鞑子兵的首领没想到这数百名敌人如此凶猛,越打越是心惊,待第七次冲锋被打退之后,便起了撤退之心。谁料此时战场之外又出现了一支军队,却是明军的正规部队。鞑子兵的首领大惊失色,以为这数百人的小部队是明军撒出的诱饵,将自己诱至此处以图一鼓聚歼。正想率军远遁之时,却万万没有料到,赶到战场的明军正规军并没有向自己进攻,反而向夹在两军中间的那支只剩下百余人的小部队杀了过去。 “他却不知道赶来的这支明军部队是北平都指挥使张信统帅的明军。张信接到建文帝的圣旨之后,先派出探马出塞侦查鞑子兵的动向,同时在北平调兵遣将,准备兵马器械,随时出塞攻击鞑子兵。探马回报称劫掠边民的只是一支数百人的鞑子兵,并非鞑子军队大举南下。张信担心这支小部队是鞑子兵派出的诱饵,想诱骗明军深入塞外,然后再大军云集,将自己一鼓聚歼。昔年元军统帅扩廓帖木儿最擅长用此计谋。如洪武元年,明军攻占大都之后,分两路西进,意图分进合击,将扩廓帖木儿围歼于山西。大将常遇春所部为北路军,南下保定、中山、真定,明军主帅徐达亲率主力为南路军,驻扎于彰德一带,派出麾下大将汤和为先锋,自怀庆取泽州。扩廓帖木儿先以小股部队迎击汤和,连战连败,逗引汤和所部。汤和不知是计,轻军冒进。待汤和进至韩店,距离明军主力距离已远,扩廓帖木儿率领元军主力突然出现,将明军打得大败,主将汤和险些战死沙场,所幸亲兵拼死相救,才逃离韩店。 “大明开国诸将,对扩廓帖木儿原本就十分忌惮,韩店一战之后,徐达等人对此人更为惊惧。只不过元顺帝与扩廓帖木儿不和,动辄便加以羁绊。扩廓帖木儿若有十分力气,只能拿出五分力气对付明军,另外五分力气倒要留着防备元军。 “其后扩廓帖木儿率军围攻兰州,明将张温死守城池,扩廓帖木儿每日里虽然叫嚣攻城,却始终未出全力。他是要以兰州为诱饵,将明军援兵诱至兰州城外预设的包围圈中加以歼灭,随后再取兰州。明军果然中计,派出由大将于光统帅的援军部队,结果在兰州城外中了扩廓帖木儿的埋伏。其时明军远道来援,疲惫不堪。扩廓帖木儿以逸待劳,将明军援军尽数歼灭,统帅于光战死。 “其时大明刚刚立国,遭此大败,天下震动。太祖皇帝大怒,调动大军北伐。只是在制定北伐方略之时,包括徐达在内的诸将都异口同声地建议大军直扑应昌,逼扩廓帖木儿从兰州撤兵,不与其正面相抗。可见徐达等诸将都不敢直接与扩廓帖木儿所部交锋。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开国名将,只怕脑袋里从来没有‘胆怯’二字。只不过被扩廓帖木儿诱敌深入、一鼓聚歼的计谋打的怕了,都不想与他正面交锋。太祖皇帝采纳了刘伯温的建议,命令明军兵分两路。西路由大将军徐达自潼关经西安救兰州,伺机歼灭扩廓帖木儿。东路由左副将军李文忠直捣应昌,诱使元朝皇帝命令扩廓帖木儿分兵救援。这便是刘伯温为太祖皇帝制定的使元朝‘彼此自救,不暇应援’的方略。元朝皇帝果然中计,迫令扩廓帖木儿分兵。元军兵力不足,结果被明军击败。” 朱三家说到此处,长叹了一口气,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扩廓帖木儿起自行伍,天授奇谋,若不是蒙元内乱,加以羁绊,大明要击败鞑子,恢复汉人江山,只怕殊为不易!” 第三百二十八章 慕容丹砚却对这些战阵攻伐之事没有半分兴趣,扁了扁嘴道:“他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远遁大漠?” 厉秋风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扩廓帖木儿确是一位不世出的名将,值得咱们敬佩。” 慕容丹砚道:“咱们大明朝的名将可不比他差!我在家时,常听别人说起徐达大将军、常遇春大将军的威名,你们说的这个什么铁木耳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过。” 朱三家叹了一口气,道:“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不知有多少名将,只是因为身死国灭,便被世人遗忘。太祖皇帝将蒙元赶出中原之后,听闻元朝皇帝与扩廓帖木儿在和林会合,君臣为了匡复元朝的大业,捐弃前嫌,重归于好。元朝皇帝以扩廓帖木儿为中书右丞相,商讨恢复大元之计。太祖皇帝一直将扩廓帖木儿视为心腹大患,此前北伐之所以如此顺利,幸亏元朝皇帝与扩廓帖木儿不和,才使得明军北伐大军直取大都。太祖皇帝和刘伯温等谋臣商议认为:‘王保保狡猾狙诈,使其在,终必为寇,不如取之,永清沙漠’。君臣定下大计之后,于洪武五年,决定再次大举北伐。十五万明军精锐分为三路,中路军由大将军徐达亲自统率,由雁门直趋和林,直击元朝皇帝的王庭。东路左副将军李文忠由居庸关至应昌,然后直扑土拉河,从西北面袭击和林。西路征西将军冯胜出金兰取甘肃,以为疑兵,令元军摸不清明军的真实目的。其时除大将常遇春已在数年前暴病身亡外,在世的大明开国名将尽数参与了这场战役。 “大军出动的前一年,诚意伯刘伯温大人致仕,临别之际,他与太祖皇帝曾有一番密议。当时刘大人给太祖皇帝留下两句话,其一是:凤阳虽帝乡,非建都地。其二是:王保保未可轻也。太祖皇帝虽一直对王保保颇为忌惮,只是到了洪武五年,蒙元已被驱至漠北,大明正是兵精粮足之时……” 慕容丹砚奇道:“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王保保,不是说什么铁木耳吗?” 厉秋风在一边说道:“扩廓帖木儿是他的本名,他还取了一个汉人的名字,便叫做王保保。” 朱三家拍了拍脑袋,笑道:“我倒忘了解释此事。不过大明立国之初,确有人说这扩廓帖木儿是汉人,他自己却坚决不承认。此人如此强硬,想来不至于隐瞒自己的出身。” 厉秋风在一边默然不语,心下暗想:“这位朱老兄越说越是离奇了,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偏偏又牵出了扩廓帖木儿。不过此人一说到战阵之事,便即眉飞色舞,说话也不似此前那般粗鲁少文。看样子他确是出身将门,且对兵书战策甚为熟悉,否则又如何能将这些战事说得如此清楚?” 此时这石洞的地面愈发陡峭起来,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前行,行走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却听朱三家接着说道:太祖皇帝此次下令北伐,多少有些轻敌,以为扩廓帖木儿已是穷寇,翻不起什么大浪。何况大明精锐尽出,自然想毕其功于一役,是以并未将刘大人临别之言放在心上。 “扩廓帖木儿接到明军大举北伐的密报之后,便又用上了诱敌深入之计。大将军徐达统帅的中路军先锋蓝玉出雁门后,在野马川遇到元军,追至乱山,取得了小胜。接着到了土剌河,与扩廓帖木儿亲自统帅的兵马相遇。蓝玉大喜,一心想将扩廓帖木儿擒杀,便即下令全军攻击。扩廓帖木儿佯败后逃走,亲自率领小股部队且战且退,一路吸引着明军主力直至和林。徐达闻听蓝玉已寻找到扩廓帖木儿本人亲自统帅的元军主力,心下大喜,命令明军全力攻击。此时扩廓帖木儿手下的大将贺宗哲率领主力在和林以逸待劳,扩廓帖木儿退至和林之后与贺宗哲会合,将明军诱至包围圈中,一战大败明军。此役我大明精锐战死三万余人,徐大将军大惊之下只得后退。东路军李文忠部最初进展顺利,追着蒙元军队一直打到胪朐河,在土剌河击溃哈剌章等元军将领,一直攻击至拉鲁浑河畔的称海,结果早已在此埋伏的元军伏兵尽出,将李文忠打得大败。李文忠勉强撤退,损失惨重。三路大军之中,只有西路军冯胜部取得胜利,只是这场胜利却远远比不上中路军和东路军的损失。 “和林大战挫伤了我大明军队的锐气,自太祖皇帝起兵以来从未遭此大败,甚至可以说保住了北元的命脉。此役之后,太祖皇帝又想起了刘大人所说的那句‘王保保未可轻也’,知道想一举将扩廓帖木儿歼灭,几乎全无可能。是以自和林大战之后,我大明军队再无如此规模的北伐。直到扩廓帖木儿病死,才由燕王为统帅,实际上由大将蓝玉指挥,在摸鱼儿海一战聚歼北元主力,彻底解除了北元的威胁。” 他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嘿嘿一笑,道:“我这话可说的远了,怎么说起扩廓帖木儿的事迹来了?” 厉秋风笑道:“朱大哥,你虽然已不在军营中效力,只是看大哥的举止作派,分明还是一位带兵的武将。试问武将之中,又有哪一位不对扩廓帖木儿这等将领心生敬意?便是太祖皇帝,对扩廓帖木儿也是赞赏有加。我在朝廷当差之时,曾听得长官说起往事。太祖皇帝曾大会诸将,问道:‘天下奇男子谁也?’诸将都说:‘常遇春将不过万人,横行无敌,真奇男子。’明太祖笑道:‘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臣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想那常遇春大将军威震天下,是我大明开国诸将之中仅次于大将军徐达的名将。太祖皇帝对扩廓帖木儿如此推崇,咱们又岂能免俗?” 朱三家听得厉秋风如此一说,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大声说道:“厉公子,你这句话可说到我老朱心里了。这扩廓帖木儿虽然是咱们大明的敌人,但是从将道来说,他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厉秋风道:“沙家先祖所带领的那支部队,夹在明军与鞑子兵中间,后来怎样?” 朱三家笑道:“我正想说哩。那张信想到扩廓帖木儿善用诱敌之计,是以虽决心带兵出塞,却也是步步小心。每日只推进数里,便即扎下营寨,严加戒备。同时斥侯四出,打探敌军的动向。 “鞑子兵准备聚歼燕王府护卫亲军之时,明军的斥侯已探知有四千名鞑子骑兵自北向南疾进,正要与此前到处劫掠的小股鞑子兵会合。除了这四千骑兵之外,左近百里之内,再无鞑子兵的踪迹。张信听了密报,判断这四千骑兵便是鞑子兵的主力,因为作为诱饵的小股鞑子兵劫掠了两三个月,明军都没有出现。是以鞑子兵的统帅认为明军无力北进,便带领主力现身,想大肆劫掠一番再退回漠北。张信认为此时正是将鞑子兵主力聚歼的大好机会,便即带领明军主力衔枚疾进,恰好在鞑子兵打算撤退之时赶到了战场。 “其时战场上的鞑子兵和明军主力都将燕王府这支护卫亲军视为对方撒出的诱饵。只不过鞑子兵吃了大亏,已不想再战,眼见明军后续部队赶到战场,当即便准备撤军。而明军主力初到战场,战意正盛,立时便展开攻击。那时的大明军队可不似现在这般脓包,进退有序,攻战得法。其时燕王府护卫亲军部队与鞑子兵激战多时,已十去其七,见明军突然出现,个个兴奋无比,以为燕王的兵马前来接应。正欣喜之间,明军突然开弓放箭,这些人全无防备,登时一个个被射死在当地。 “沙家先祖身上也中了三箭,所幸躲避及时,这三箭都没有射中要害,急忙伏在地上躲避箭雨。我家先祖命大,当时正好下马歇息,羽箭已自遮天蔽日般飞了过来,那坐骑瞬间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倒下来后压在先祖身上。 “鞑子兵见明军突然攻击,连自己派出的诱饵都杀,吓得魂飞魄散,正想撤退之时,明军骑兵已开始全面攻击。那张信确实算得上一位战将,大军抵达战场之前,已先派出一支千余人的轻骑部队,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子,切断了鞑子兵的退路。此时明军主力由正面攻击,轻骑部队从鞑子兵背后掩杀上来。鞑子兵的首领只道自己被明军的诱饵部队欺骗,已自陷入重围,哪里还敢接战,抛却那四千多鞑子兵不管,带了十余名亲兵拼死杀出重围,直向大漠深处逃去。 “其时战场之上乱成一团。我家先祖寻机将沙家先祖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沙家先祖从旗号上判断这支明军绝对不是燕王府的兵马,一时之间惊疑不定。只是他知道若是被明军统帅发现燕王府的护卫亲军假扮鞑子兵劫掠边民,可以说是后患无穷。他见手下的三百多名士兵大半都已战死,剩下数十人也都是个个身上带伤,躺在尸体堆中呻吟。我家先祖是沙家先祖的心腹之一,沙家先祖便吩咐他换上明军士兵的衣衫,两人趁着四周一片混乱之机,将受伤的燕王府护卫亲军一个个全都杀死,以防被明军发觉这些鞑子兵是燕王府护军假扮……” 朱三家说到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沙家先祖处事果断,虽略嫌狠毒,只是其时其地,要想保全燕王府,确实也没有其它法子。慕容丹砚却是惊呼一声,颤声说道:“这、这也太过分了罢?!”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朱三家听了慕容丹砚一声惊呼,却也是默然不语,似乎对先祖这般作为颇不以为然。一时间三人再也无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 此时脚下的地面不似方才那般陡峭,似乎绕着山腹左右盘旋。石洞中的风却仍然不小,两侧不时出现岔路。从岔路中扑出的风势更急,时不时地将火把上燃烧的火焰吹得东倒西歪。 过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实在忍不住了,对朱三家道:“朱三哥,不知道沙家先祖后来逃出去没有?” 朱三家这才回过神来,道:“他们自然逃出去了,否则又怎么会有沙家堡?其时鞑子兵首领已先逃了,剩下的四千多名鞑子兵没了指挥,只得各自为战。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血肉横飞,呻吟惨叫。沙家先祖和我家先祖从战死的明军士兵身上扒下了盔甲,穿到自己身上,随后在战场上到处搜寻还没有战死的燕王府护军士兵,趁人不注意便将伤兵杀死。张信所部的明军对燕王府的护军突然袭击,一阵箭雨将残余的燕王府护军射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是以这些伤兵大半都聚在一处。两人趁乱杀了二十余名伤兵,又在四周逡巡了半个多时辰,直到确认再无活着的燕王府的护军士兵,两人才趁着明军围杀残余的百余名鞑子兵的时机,悄悄溜出了战场。 “其时天色已晚,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连滚带爬,只求远离战场。直到天亮之后,才发现这一番奔波,已自逃到一处小山坡上。两人估计距离战场已远,这才稍稍放心,只觉得疲惫之极,各自倚着山石睡着了。 “我家先祖在睡梦之中,梦见自己身负重伤,正想躲在死人堆中躲避追杀时,却见沙家先祖瞪着血红的双眼,手里拎着带血的大刀,正自逼近过来。他吓得紧了,张嘴便要大喊,只是突然之间,却发现自己的嘴巴竟然被人捂住了。 “先祖本来以为是在梦中,只是忙乱之中挣开了双眼,却见沙家先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左手捂住自己的嘴,右手提着带血的大刀,正自凶神恶煞一般瞪着他。先祖心下一凛,暗想沙家先祖莫非起了歹意,连自己都要杀了灭口?!正自惊惧之时,却见沙家先祖‘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先祖这才听到不远处的山脚下传来马蹄声,竟似有大批人马正在经过。 “先祖这才放下心来,却听沙家先祖压低了声音说道:‘有兵马经过,你小子在梦里吱呀乱叫,差点被人发现!’先祖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捂住自己的嘴,心下暗自惭愧。此时两人倚在一块山岩之后,探出头向下望去,却见山脚下正有大批明军经过,瞧旗号正是昨日围剿鞑子兵的那支部队。两人哪敢露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惟恐被人发现。 “这支明军打了胜仗,当真是志得意满,说笑之声直传到小山之上。大军过后,却又是一支骡马队,大车之上除了粮草外,便是斩下的鞑子兵的首级,还有缴获的盔甲器械。先祖想到自己三百多位同伴的人头十有八九也放在大车上,心下不由一疼……” 慕容丹砚听他说到此处,心下暗想:“三百多人之中,倒有几十人是死在你先祖的刀下。此时却惺惺作态,又有什么用?” 却听朱三家说道:“这支明军部队经过之后,两人仍然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确认再无人经过,这才放下心来。先祖一直是沙家先祖的部下,是以向他询问两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沙家先祖思忖了良久,对先祖说道,看样子燕王的计谋被朝廷看破,派来打鞑子兵的大军并非由燕王指挥。只不过咱们出塞之时,燕王再三叮嘱,咱们踏出燕王府之后,便绝对不能说是燕王府的护军,直到燕王带兵北征,咱们才算完成任务,重归燕王麾下。眼下没有燕王的命令,咱们不能回去。” 他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冷笑一声,道:“你们朱家和沙家的先祖真是傻到家了,还真以为燕王计谋成功之后能让他们回去?燕王的大军出塞之后,首先要杀的便是先行出塞假扮鞑子兵这三百多人,只怕你们朱家和沙家那两位先祖一个都逃不掉!” 慕容丹砚此言一出,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慕容丹砚全无江湖阅历,眼光着实说不上长远。只是她方才这番话却大有道理,可以说得上是洞悉世情,将燕王朱棣的帝王心术看得清清楚楚。 朱三家听了之后,登时停下了脚步,手举着火把转过身来。火把映照之下,只见他一脸诧异,盯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这位小哥,老朱真把你看轻了,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见识?!” 慕容丹砚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江湖之中杀人灭口的事情多了,何况是想要争天下的燕王?他若是不将这三百多人杀了,消息难免走漏出去,到时不免风波又起,民心不服。燕王要做皇帝,绝不容有任何后患。只怕他派出这三百多人之时,便已起了杀心。” 朱三家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又向前行,口中说道:“正如小哥所说,我家先祖听了沙家先祖的话后,心下惊疑不定,追问道,难道燕王府不来接应,咱们便要一直留在这大漠之中不成?沙家先祖苦笑了一声,对我家先祖说道,燕王不来接应,对燕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对你我来说,性命却能暂时保全。 “我家先祖听他一说,登时吓得呆了。沙家先祖道,咱们离开燕王府之日,便是成了弃子之时。无论事情成败与否,燕王都不会容咱们活在世上。只不过事发突然,朝廷派了其它将领统兵北征,打破了燕王的计谋。眼下燕王府一定在重新谋划,首先要确认咱们的身份是否被朝廷查获。若是咱们没有泄漏身份,燕王府没有必要杀咱们,还有转圈的余地。若是朝廷已然知道鞑子兵是咱们假扮的,那么燕王府绝对不会放过咱们。 “我家先祖听了之后吓得魂飞魄散,沙家先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接着说道,咱们做了燕王府的护卫亲军之日,这条命便不是自己的。此次燕王派咱们办这趟差,除我之外,只怕这三百多位兄弟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你大概不解我为何明知这趟差会要了咱们的性命,还会带着兄弟们出塞。只是你想过没有,咱们当兵吃粮,又有几个能够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咱们随同燕王数次北征,别的营不说,便是咱们护军就战死了两千多人。你要知道,战死沙场,不过三两银子的抚恤,到了那些须腌脏官儿的手里再扒一层皮,落到家人手中,能有几吊铜钱便已不错了。此次燕王派咱们办差,事先姚师许诺咱们,若有伤亡,每人十两抚恤银子,家人免徭役十年。兄弟,你仔细想想,就算咱们这趟差办成了,随后燕王必然起兵南下,到时沙场征战,刀枪无眼,只怕众兄弟没有几个能够活着回家。还不如尽心竭力将这趟差办好,得了抚恤银两,妻儿老小也有个依靠。眼下咱们只能留在塞外,静等燕王府的安排。 “先祖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不由凄然。他是行伍出身,大小历经数十战,才做了燕王的护卫亲军。原本想凭着一刀一枪的真本事搏个出身,想不到只是美梦一场。只不过他与沙家先祖同袍多年,知道无论智计还是武功,自已远远不如他。既然他有了主意,自己听从便是。 “两人待到天黑之后,才溜下了山坡。因为身在塞外,随时都会与鞑子兵遭遇,是以两人脱下身上的盔甲埋了起来,又到牧民家中偷了两身衣衫换上,便在草原大漠到处流浪。直到有一日,两人在一处部落之外,正遇上了燕王府派出寻找他们的差人,将两人秘密带回北平。 “两人入府之后,燕王亲自召见,不只安慰两人,每人还赏了五十两银子。随后燕王的谋主姚广孝召见了两人,与两人密谈半天。那姚广孝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与两人谈话之间,察言观色,便即判断两人并未作伪,这才放下心下,要两人先在府中安心养伤,然后再作安排。 “两人留在府中,却是日日提心吊胆。想要找相识的护卫亲军打探消息,却又知道燕王府乃是龙潭虎穴,一个不小心只怕便会招来灭顶之灾。两人只得强自忍耐,直到又过了十多天,姚广孝突然又召见了两人。 “这次姚广孝却是开门见山,对沙家先祖说道,朝廷对燕王的逼迫一日甚于一日,燕王兵权已被剥夺,驻北平的军队随时都可能对燕王府下手。燕王绝不肯束手待毙,也在暗地里准备反击。只不过现在军械盔甲不足,须得想法子赶紧采办。北平城内遍布朝廷眼线,想要打造军械盔甲只能给朝廷‘削藩’留下口实。是以须得另寻一个稳妥的所在,派出可靠人员监工,尽早将军械盔甲打造齐全。”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姚广孝所说的“稳妥的所在”和“可靠人员”是怎么一回事。他心中暗想:“姚广孝不愧为‘黑衣宰相’,目光深远,确是人杰!” 第三百三十章 朱三家说到这里,三人已到了一处石室之中。这石室大致成方形,三人从一端进入之后,左发现右两侧还各有一个洞口。正对面却是一个较大的洞口,火把映照之下,只能瞧见那洞口的石壁修整得甚是整齐,至于里面有些什么,却全然看不清楚。 朱三家看着对面那洞口,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对面那处石洞,便是通往静心寺唯一的一条通道。” 厉秋风一直对朱三家所说的静心寺颇感兴趣,此时听他一说,便那向洞口望去。朱三家道:“可惜厉公子有要事在身,否则我老朱定要带你去瞧瞧。厉公子虽然见识不凡,只怕见到这静心寺之后,也会惊讶嗟叹不已。” 厉秋风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好奇,对朱三家道:“朱大哥说的对,眼下情势危急,须得先将一众江湖豪杰救出来之后,再谈其它事情。” 朱三家当先带路,走入左侧的隧道之中。踏入这条隧道之后,地面又开始斜着向上延伸。朱三家边走边道:“姚广孝说完之后,沙家先祖和我家先祖对视了一眼,已自猜到姚广孝找两人的目的。果不其然,姚广孝接着说道,京城东南五十里处有一座山,地势险峻。其中一峰名为虎头岩,山腹中有一座巨大的岩洞。燕王来到北平之后,便由姚广孝暗中主持,在这岩洞之中屯积粮草军械。其时主要是防备鞑子兵围困北平,以虎头岩作为粮草军械的补给之处。待到了摸鱼儿海之战后,残余的鞑子兵逃至大漠深处,不敢南下侵扰,燕王便不再关心虎头岩。只是姚广孝却始终记着这个地方,每年派心腹按时更换藏在洞窟之中的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更在洞窟之内堆积了大量铁器、木柴等物,随时都可用来打造军械盔甲。 “姚广孝对两人透露此事,便是要沙家先祖带人赶往虎头岩,在洞窟之中打造军械盔甲,以备燕王府的需要。两人听了之后,同时舒了一口气。因为燕王和姚广孝既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两人来办,自然不会害了两人的性命。 “两人领命之后,便带着二百余名燕王府的精锐亲军悄悄赶往虎头岩。其时姚广孝已在北平四周的州县花费重金请了六百余名铁匠和木匠,聚集在虎头岩下。沙家先祖带人赶到之后,便依着姚广孝交给他的密图,带着这六百多名工匠进入洞窟,搭建烘炉,制作风箱,当日便开始打造兵刃器械。 “为掩人耳目,沙家先祖又在虎头岩峰顶建造房屋,对外则声称是沙家老宅。虎头岩一直有老虎出没,是以方圆百里几乎没有人烟。姚广孝挑选这样一个地方来打造兵刃盔甲器械,确是智计深远,常人所不能及。至于民间传说以大鹅的叫声掩盖铁匠打造兵刃时的锻造声,只是市井小民一厢情愿的谣传罢了。 “两位先祖带领护卫亲军监督这六百多名工匠日夜赶工,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便打造了足可以装备一万大军的兵刃和盔甲,又造了云梯、攻城车等器械。不久之后靖难之役爆发,燕王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虎头岩打造的兵刃盔甲军械尽数运至北平,给了燕王极大的支持。燕王之所以在靖难之役初期能击退朝廷大军的围攻,沙家先祖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三家说到此处,慕容丹砚突然开口问道:“那六百多名工匠,最后又去了哪里?” 她此言一出,朱三家却并未立即回答。慕容丹砚哼了一声,道:“这六百多条性命,只怕也送在沙家和朱家两位先祖手中罢?!” 朱三家默然不语,向前走了十余步后,才沉声说道:“大计为燕王和姚广孝所定,沙家和朱家先祖只不过是奉命办事而已。其时情势危急,若是事情泄露出去,朝廷必然派出重兵围剿虎头岩。到了那时,燕王军队失了兵刃军械和粮草的补给,非大败不可。” 慕容丹砚正想再说,却听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不在军阵之中,不晓得兵危战祸,向来不由人愿。统兵大将带兵出征之际,若是有半分犹豫,便会招致身死军灭的大祸。自古名将爱兵而不惜兵,到得危急时刻,便是面对自己亲人子女,手中的大刀也得砍将下去……”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若是有一日你认为须得杀掉我,是不是也会一刀砍过来?” 厉秋风一怔,心想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如何能放到一起说?他心下犹豫不定,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慕容丹砚又追问了一遍,厉秋风只得苦笑道:“慕容姑娘,厉某可不是带兵将领,自然也不会迫不得以挥刀斩向同袍。至于和慕容姑娘兵刃相向,厉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慕容丹砚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下一甜,口中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 朱三家笑道:“这位小哥好生奇怪,明明与厉公子是好朋友,为何总是担心他会伤你?” 慕容丹砚听他称呼自己为“小哥”,不由笑道:“朱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是女孩家,为何还叫我‘小哥’?” 朱三家在洞窟之中,听沙夫人讲述往事之时,听见她与慕容丹砚姐妹相称,便已知道慕容丹砚是女儿身。只不过他性子粗豪,不拘小节。最初看到慕容丹砚做男子打扮,便将她视为青年男子,称之为“小哥”。其后虽然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子,这称呼却懒得去改。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他嘿嘿一笑,道:“是我老朱疏忽了,姑娘休怪咱粗鲁。” 三人在山洞中摸索着前进,其间又经过了三处朱三家手下设伏的石室,石洞中的风越来越大,想来距离山顶已然不远。却听朱三家说道:“燕王起兵之后,沙家和朱家两位先祖重新回到燕王护卫亲军中当差,与建文帝派来围剿北平的大军前后十余场大战,立下不少功劳。其后燕军南下,直取南京,两位先祖一直在燕王鞍前马后效力,直到攻入南京城,抢占皇宫,两位先祖都是冲锋在前。待得大局已定,沙家先祖以军功获封千户,并授爵位。我朱家先祖虽未获得爵位,却也被封为千户。 “燕王夺得帝位,便是咱们大明朝第二位皇帝,庙号成祖。沙家先祖从燕王府护卫亲军千户摇身一变成为御林军军官,统带兵马拱卫皇城,而我朱家先祖则在兵部武选司做官。自此之后,两人便再未见面。直到成祖皇帝迁都北平之后,沙家先祖身体多病,平日里都在府中养病。我家先祖知道这消息之后,便时常去探望,两家这才又恢复了交往。 “其时沙家先祖重病缠身,每日以床榻为伴,我家先祖常去陪他说话。他知道沙家先祖一直想致仕回乡,只不过折子送了上去,皇帝却总是不批。直到十多年后,有一日我家先祖正在府中与清客聊天,忽听下人来报,说是沙家派了大公子到府,请朱家老爷去沙府有要事相商。 “当时我家先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沙家先祖重病而亡,待到了大堂之后,见沙家大公子并未身着孝服,这才略略放心。那沙家大公子见了先祖之后,先是跪倒施礼,然后满脸堆欢,对先祖说道,皇帝已批准沙家先祖致仕,阖府上下庆幸不已,数日之后便要回乡,是以特意来请先祖过府话别。 “先祖知道沙家先祖长年征战,身上旧伤无数,饱受重病折磨。另外他也看出沙家先祖生怕步了太祖时那些武将的后尘,落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是以打定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主意。这才多次上折子乞求告老还乡。只不过上了多次折子,朝廷一直不批。这次皇帝恩准他致仕,自然是心愿得偿,我家先祖也为他高兴。 “先祖跟随沙家大公子到了沙府,便被带到后院沙家先祖的居室之中。待其他人退出之后,原本躺在床榻上的沙家先祖突然坐了起来,倒把我家先祖吓了一跳。沙家先祖压低了声音道,还记得虎头岩么?我家先祖颤声说道,自然记得。沙家先祖叹了一口气,对我家先祖说道,原本以为皇帝恩准自己致仕回乡,此生心愿得偿,只是想不到又接到皇帝一道密旨,是由东厂太监带来的口谕,要他不得返回河南老家,而是到虎头岩隐居,看守虎头岩下的洞窟。 “先祖听了他如此一说,登时吓得全身颤抖。原来事情虽然已经过了十多年,皇帝一直记得此事。沙家先祖苦笑道:‘原本以为离开京城之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却不料离开京城沙府这处有围墙的天牢,又被禁锢于虎头岩之上,只怕子孙后代,也受我拖累。’我家先祖听他说得忧伤,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措辞才好,只得默然不语。沙家先祖道:‘咱们在塞外杀了同袍兄弟逃出战场之时,下场早已注定。兄弟,这次去虎头岩的不只我一个。皇帝在口谕中说了,要朱老弟全家也迁往虎头岩,在李家屯已为你们朱家买了数百亩良田,算作是沙家的庄子,由朱家人做庄头。每年仍按故例按时更换洞窟中的粮食,以备将来有事之时,皇家后代能够以虎头岩下的洞库为军械粮草的补给之处,以图东山再起。’ “我家先祖听了此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他知道成祖皇帝得位不正,是以最好猜忌。他生怕有人效仿他一般造反逼宫,便提前规划好了后路。沙、朱两家去了虎头岩,无异于成为两个监狱的牢头,连子孙后代都得居住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世代为皇家看守山腹中的巨大洞窟。只不过皇帝既然已经下旨,若是不去只怕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叹了一口气,对沙家先祖说道:‘罢了罢了,当日你我杀死数十名护军同僚,又将虎头岩下洞窟内的六百多名工匠尽数杀死,虽说为情势所逼,毕竟是作了孽。皇帝要咱们去守着虎头岩,这是上天的报应,算是让咱们赎罪罢!’” 朱三家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朱家确实造了孽,有此报应,确也无话可说。只盼这罪孽尽早洗清,还朱氏子孙后代一个公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慕容丹砚心想:“你们两家先祖害死了这么多人,被皇帝老儿打发到这个荒凉的地儿来过活,却也算不上冤枉。” 厉秋风心下却想:“朱家的先祖对此事耿耿于怀,不过我瞧沙家先祖如此模样,多半却是在作戏。这虎头岩虽然荒凉,却离了京城这个龙潭虎穴,对沙家祖先来说,自是最好的结果。这些人久历仕途,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只是这位朱大哥看上去却没什么机心,他不在军队当差,也可算得上一件好事。” 三人一路前行,脚下突然转为平坦,耳边除了风声之外,竟然隐隐传来流水声。初时厉秋风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风声听成了流水声,只是越向前行,那水声越大,最后竟然有了几分震耳欲聋的气势。 厉秋风倒还沉得住气,慕容丹砚哪里忍得住?朗声说道:“朱大哥,怎么这山洞之中,竟然有如此大的水声?” 朱三家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笑道:“小兄弟……小姑娘……姑娘有所不知,这山腹之中有一条地下河流,水势湍急,是以才有如此巨响!” 慕容丹砚一惊,颤声说道:“河流?山腹里怎么会有河流?” 朱三家是一个粗鲁汉子,这山腹中有河流,对他来说便如同太阳每日从东方升起、一日要吃三餐一般,从来没有想过这河流为何会出现在山腹中。被慕容丹砚这么一问,登时瞠目结舌,答不出话来。 厉秋风在一边说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这地面上的流水,本来就是从地下涌出。既然地下有水流,比地下更高处的山体内有水流,却也并非什么奇怪之事。只是江南平地较多,很少见到高山险峰,想来极少见到山腹内的河流。慕容姑娘若是到了蜀中,那里很多大山之中都有岩洞,洞中河流众多,且水势湍急,颇为惊人。” 慕容丹砚笑道:“待此间事了,厉大哥你带我去蜀中一游可好?”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糟糕,我一时兴起,随口提及此事,她却上了心。若是答应下来,将来做不到,她非恨我不可。若是不答应,不免让她难堪,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犹豫之间,却听朱三家大声说道:“厉公子,慕容姑娘,前面是一条险路,悬在石壁之上,脚下便是那条急流。这条路是在石壁上凿出来的一条石级,水汽上升之后,将那石级浸得甚是湿滑,两位千万要小心脚下。若是失足坠落,那可是救无可救。” 慕容丹砚说道:“怎么咱们从沙家堡老宅下来之时,却没有见过这条急流?” 厉秋风道:“想来慕容姑娘是随着沙夫人从另一条秘道下来,是以没有经过这条路。不过幸好那条路没有经过此处。慕容姑娘,你与沙夫人、侯老先生、沙中玉身有武功,自然不担心脚下。那些仆妇们可都不懂武艺,若是这条石级真像朱大哥所说,要带着她们通过这里,只怕比登天还难。” 说话之间,却到了一处极小的石室之中,石室尽头又有一个洞口。这石室中的风要比其它各处大了许多,三人一进石室,手中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作响,被风吹得直向后倒了过去。朱三家回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出了前面那洞口,便是悬空的石级,两位千万要小心脚下!” 厉秋风听得朱三家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知道这条路一定非比寻常,不由回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知道他怕自己托大,自是对自己甚是关心,心下欣喜,对着厉秋风嫣然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朱三家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到了洞口之时,风越发大了起来,将他手中火把上的火焰吹得几乎随时都要熄灭。朱三家脚步略顿了一下,这才迈步走出了洞口。 厉秋风紧随在他身后,待得踏出洞口,不由悚然一惊。火把映照之下,只见左侧是刀削斧凿般陡峭的山壁,岩壁呈青灰色,一直向上延伸。只是火把的光亮有限,只能看到两三丈外的高处,再往上便是一片漆黑。脚下却是在石壁上凿出的一条尺许宽的石级,依岩壁地形忽高忽低,起伏不定,看上去险峻之极。脚下却是水汽弥漫,不断升腾,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流水之声。只不过被水汽遮掩,不知道那条地下河流距离这石级到底有多远。向对面望去,隐隐可以看到灰色的岩壁,只是隔得远了,看得并不清楚。 厉秋风在皇陵地下,也曾经过一条河流。只不过当时陷入柳生宗岩手下阴阳师的移魂大阵,不知道那条河流是真是假。从声音来判断,此时脚下这条地下河流要比皇陵地下那条河流声势更为惊人。 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此处甚险,石级上湿滑异常,行走之时宁慢勿快,待脚下踩得稳当之后,再迈下一步。” 慕容丹砚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放心便是。” 此时朱三家已经踏上了石级。他这一路走来,虽然岔路颇多,且有些地方地面凹凸不平,脚下却从未慢过半分。此时一踏上石级,却是万分小心。正如厉秋风对慕容丹砚所说的那样,待脚下踩得十分稳妥之后,才会抬腿迈出下一步。 厉秋风右脚抬起,慢慢踩在第一级石级之上。他的脚掌与石级甫一接触,立时便知道朱三家并没有夸大,这石级不只狭窄,更是湿滑无比。饶是他早有准备,此时身子却也是微微一颤,急忙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如此一来,心神清灵,这才脚下用力,慢慢向前走去。只是他担心慕容丹砚遇险,走了几步之后,便停了下来,转身向慕容丹砚望去。却见慕容丹砚右手举着火把,脸色凝重,慢慢走上石级,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小心翼翼,并不似平时那般活泼跳跃,这才放下心来,随着朱三家慢慢向前走去。只听得脚下的河流发出怒吼,与石壁相撞的水浪破碎之声在岩洞之中隆隆作响,四处激荡。水汽堪堪与脚下的石级平齐,在这石级上行走,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初时小心翼翼行走,尚未感觉有什么不对。待走了五六丈之后,耳边充斥着隆隆水声,放眼望去除了青灰色的石壁之外,便是汹涌翻腾的水雾。时间一长,三人都觉得头晕目眩,只得将头抬得老高,尽量不去看脚下的水雾。 这道石级虽险峻之极,却并不甚长。走了二十余丈之后,却见前方十余步外的石壁之上出现了一处洞口。厉秋风心下大喜,暗想:“总算到了尽头!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只怕慕容姑娘有个闪失,可就大大不妙了!” 慕容丹砚见了那洞口,心下自然欣喜,却又有一丝惆怅:“这条路险峻之极,和厉大哥一起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却也甚是开心。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尽头,唉。” 她这一分神,便没有留意脚下,右脚正踩到石级边缘一个缺口处,登时脚下一滑,身子便向石级之下的水雾之中坠落下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慕容丹砚一声惊叫,左手向石壁上抓了过去。只是这石壁光滑之极,全无可抓之处。她左手力道虽大,却只是与石壁摩擦而已,不只没有阻住下坠之势,反倒折断了两片指甲,五根手指也被岩石擦破,登时流血不止。 厉秋风听得身后慕容丹砚一声惊叫,立时转过身来,只见慕容丹砚半个身子已滑入水雾之中,左手在石壁上乱抓,却丝毫无法止住下坠之势。厉秋风一个箭步跃了过去,急切之间右手先将火把丢了出去,身子向石级外一探,右手已自抓住了慕容丹砚左手手腕。 若是身在平地,厉秋风内力深厚,只须用力一拽,便可将慕容丹砚的身子提起来。只不过此时他身处石级之上,脚下湿滑无比。右手用力向上一拽之时,脚下却也是一滑,不只没有将慕容丹砚的身子提起来,自己也被慕容丹砚下坠之势牵引,直向石级之外跌了出去。 慕容丹砚初时失足滑落,当真吓得魂飞魄散。待得左手与石壁摩擦,指头伤得鲜血淋漓,心下更加绝望。直得半个身子都坠入到水雾之中,见厉秋风愕然回头,她却是凄然一笑,心下暗想:“厉大哥,咱们来世再见!” 只是慕容丹砚万万没想到厉秋风身形疾闪,竟然抢了过来,右手疾伸,已自抓住了她的左腕。慕容丹砚素知厉秋风之能,左腕被他握住之后,心下一喜,正想说话。却不料厉秋风脚下立足不住,被自己身子一扯,竟然随着自己一起向崖下坠了下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受自己牵累,也从石级上坠落下来,心下大惊,口中叫道:“厉大哥,你快放手!” 厉秋风身子坠落之时,脑中瞬间转出十几个主意,他全神贯注只想着脱身之计,哪还顾得上慕容丹砚在说些什么。只不过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袋中虽然蹦出了十几个主意,却一条都用不上。此时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子已随着慕容丹砚坠入到脚下的水雾之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心思急转,左手拔出长刀,用力向石壁插了过去。这绣春刀虽然锋利无比,只是山岩坚硬之极,绣春刀又如何插的进去?只不过厉秋风原本也没想过能将刀刺入山岩,只是刀锋与岩壁撞击,登时火星四溅,刀锋虽未插入石壁,却使得厉秋风下坠之势略有停滞。 趁着这瞬间的停滞,厉秋风右手用力向上一甩,登时将慕容丹砚的身子向上抛了出去。慕容丹砚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自向上飞了出去。只是厉秋风这一用力,下坠之势更急。待得慕容丹砚被他甩到头顶之时,厉秋风顺势松开了紧紧抓住慕容丹砚左腕的右手,口中高声叫道:“慕容姑娘,上去之后一定要牢牢站在石级上,身子贴紧石壁!” 厉秋风这一甩用尽了全身力气,力道大的出奇,慕容丹砚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初时吓得闭紧了双眼,只是脑袋中却有个声音大声对她喊道:“厉大哥舍命救了你!” 她一惊之下,立时睁开了双眼,刚好听到了厉秋风对她喊了一句话。随即眼前蓦然一亮,身子已从水雾中升了出来,又直向上腾空飞了一丈有余,上升之势这才停止,随后便向下坠落。厉秋风将她从崖底向上甩出之时计算得甚是准确,使得她身子被抛出之后,上升时略向石壁一侧倾斜,是以她下坠之时,恰好落向了石级。 待得慕容丹砚双脚牢牢踩在石级之上,却见脚下尽是汹涌翻滚的水雾,哪还有厉秋风的影子。她脸色煞白,身子晃了几晃,心中气苦,暗想:“厉大哥坠入深渊,定然无幸,是我连累了他。他既然死了,我、我也绝不能独活!”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意已决,双眼一闭,便要向脚下的水雾纵身一跃。便在此时,肩头却被人牢牢抓住,接着只听朱三家颤声叫道:“姑娘,小心脚下!” 厉秋风用尽全力将慕容丹砚向上抛出之后,下坠之势更急,左手虽然用力握住绣春刀与石壁相抵,摩擦之时火星四溅,却止不住身子下落的势头。便在此时,一股劲风却从脚下袭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下面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左手用力,绣春刀在石壁上一撞,身子登时向石壁外偏出了尺许。便在此时,他先前甩落的那支火把也坠了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却见石壁上竟然伏了一个人影。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之上,右掌举在头顶尚未放下。 厉秋风心中雪亮,方才正是这人贴在石壁之上,见自己从空中坠落,便即出掌向自己双腿拍出。所幸自己见机甚快,借着绣春刀一撞之力,身子偏出了尺许,这才避开了此人的一击。他心思急转,右手已向那人劈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虽然仍在下坠,仍自比那人高出半截身子。这一掌壁出,凌空下击,声势更是惊人。那人身子贴在石壁之上,无法腾挪闪转,若是不硬接硬挡,脑袋便要被厉秋风一掌击中。无奈之下,他只得右掌一翻,直向厉秋风劈来的一掌迎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人被厉秋风掌力震动,身子再也无法紧贴住石壁,直向深渊之中坠了下去。他一声怒吼,吼声中既有愤怒,又有惊惧,还夹杂着三分悔恨。 厉秋风只觉得此人掌力雄浑,单以内力而论,竟然不在广智和尚、玉清子等大高手之下。不过也幸亏此人内力深厚,两人双掌一交,一股大力自下而上排山倒海般地推了过来,厉秋风借着这一推之力,身子立时向上弹了起来。 他身子向上弹起的瞬间,却见贴在石壁上的那人正自向下坠去,恰好与火把并行。火把光亮映照之下,那人的面孔一闪而过。厉秋风见那人目光闪烁,充满阴毒,心下却也是一寒。 慕容丹砚本来想纵身跃入水雾之中,却被朱三家抓住了左肩。朱三家并不知道她想伴着厉秋风沉入深渊,还以为她从深渊之下逃了出来,脚下立足不稳,是以急忙抓住了她的左肩,将她牢牢的推靠在石壁之上。 若以武功而论,朱三家修习的是长枪硬马的战阵功夫,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慕容丹砚的对手。只不过朱三家每年都要在这条石级上走上十几个来回,对脚下的情形熟悉之极,便是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是以慕容丹砚在这条石级上失足遇险,朱三家却是如履平地。 慕容丹砚面色惨白,两行泪水已自从眼角流了下来。正想用力摆脱朱三家的阻挡,向脚下翻腾的水雾中纵身一跃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怒吼,自水雾之中传了上来。这声音充满了愤怒和阴毒,一股寒意似乎随着吼声一起刺入人的心中。慕容丹砚和朱三家登时怔住了,一齐向脚下的水雾望了过去。 只见水雾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旋涡,瞬间旋转加剧,如同煮沸的热水一般,向上冒出几个气泡。随后一个人影突然从那旋涡中飞了出来,从两人身前掠过,升起一丈多高,却又向下坠去。 这人正是厉秋风。他借着石壁上那人雄浑的掌力,身子向上弹起,冲出了水雾,直向空中飘去。只不过他这次是被动弹起,又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身子升起之时,距离石壁较远。待身子重新下坠,距离石壁却还有一丈多远的距离。若是身在平地,这丈许距离只须轻轻一跃,便可到达石级。只是此时厉秋风身在半空,全无借力之处,要想跃到石级之上,却比登天还难。只见他身子升到顶点,略停了片刻,便又向深渊中坠了下去。 慕容丹砚转头对朱三家喝道:“朱大哥,拉住我的双腿!” 朱三家一怔,正不解她这话是何意之间,慕容丹砚右脚一点,身子斗然扑出,直向正自下坠的厉秋风扑了过去,右手向厉秋风伸出,口中叫道:“厉大哥,抓住我的手!”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向自已扑了过来,知道她想救自己。只是自己距离石级尚有丈许远的距离,若是抓住慕容丹砚的右手,只怕便如方才一般,她救不了自己,反倒会被自己拉拽到深渊之中。只不过慕容丹砚的身子此时已脱离石级,那是舍了性命来救自己。举动虽是鲁莽,对自己一片情意,尽在这一扑之中。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拉住慕容丹砚伸过来的右手,一瞥之间,却见朱三家双手已然抓住了慕容丹砚的双脚。厉秋风脑中灵光一现,顿时知道了慕容丹砚的用意,心下再不犹豫,右手伸出,正握住了慕容丹砚伸过来的右手。 两人双手一接,心下都是一阵悸动,便是刀砍斧凿,再也不肯分开。 朱三家只觉得手上一紧,慕容丹砚身子被厉秋风牵引,立时向水雾之中坠了下去。朱三家早有准备,口中一声大吼,双手拽住慕容丹砚的双腿,用力向后拉动。他虽然没有练过内功,只是天生力大,在军营之中又苦熬多年,这一拉之力也甚是惊人。他一边拽住慕容丹砚的双腿,一边转身便向石级尽头的洞口跑了过去。只跑了三四步,已经到了洞口。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已将厉秋风从石级之外拽了回来。厉秋风到了石级之上,双足牢牢踏在石壁上,右手却紧紧握住慕容丹砚的右手。 此时三人的情形颇有些奇怪,朱三家抱住慕容丹砚的双腿,站在石壁上的洞口处,厉秋风双脚踏在石级之上,右手牢牢握住慕容丹砚的右手。慕容丹砚身子悬空,倒似被厉秋风和朱三家举在空中一般。 厉秋风高声说道:“朱大哥,你放手罢。” 朱三家轻轻放开慕容丹砚的双腿,厉秋风右手用力,轻轻一带,将慕容丹砚的身子提了起来,随即手腕一翻,向下一压,立时将慕容丹砚稳稳的放在石级之上。 “嚓”的一声,厉秋风左手向刀鞘之中倒插,将绣春刀稳稳地收入刀鞘之中。 厉秋风正想松开慕容丹砚的右手,却不料慕容丹砚右手一翻,将正向回收的厉秋风的右手手腕牢牢抓住,再也不肯松开。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石级之上,脚下是翻腾汹涌,如同地狱般的水雾,头顶是黑漆漆的无尽空虚。刹那间神游物外,似乎天地万物都已远去,彼此的眼睛中只有对方。 便在此时,只听得朱三家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你们俩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见朱三家已然退入洞中,正在焦急地等着两人跟上去。他脸上一热,暗骂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当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身处险地,还是快些进入洞中罢!” 慕容丹砚心中正自两情相悦,喜乐无限,脚下虽是万丈深渊,身子却如同飘在半空,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待得厉秋风如此一说,她才清醒过来,却也是脸上一红,松开了厉秋风的右手,转身便向石洞走去。 这次她走得甚是小心,虽然只有三四级石级,走得倒是极为稳当。 三人进到石洞之后,都是松了一口气。慕容丹砚正想询问厉秋风方才是如何脱险,厉秋风却抢先说道:“水雾下面有人!此人武功极高,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朱三家颤声说道:“这水雾之下是无尽的深渊,怎么会有人藏在下面?!” 第三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沉声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人为何会藏在水雾之下,不过瞧他的模样,似乎正在向上攀爬……” 他话音未落,朱三家已自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厉公子,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别人我老朱不知道,你厉公子的武功如此厉害,要想沿着这石壁向上爬,只怕也是做不到的。世上难道还有人比你厉公子更了得的吗?” 厉秋风道:“我与此人对了一掌,虽然不晓得他的武功家数,只是此人内力雄浑之极,非得二三十年的功力不可。我的内力远不及他精纯,单以内功而论,此人只怕不在逼我们进洞的那个莆田少林寺的广智和尚和武当派的玉清子之下。不过幸亏此人内力了得,我才能借他一掌之力,从崖下跃了上来!” 慕容丹砚一直呆呆出神,此时颤声说道:“这洞窟之中,处处都有古怪,难道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藏在这里不成?” 她此言一出,厉秋风和朱三家都是默然不语。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厉大哥,你说这里是不是有妖怪?” 厉秋风摇头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这洞窟之中虽然有些事情难以解释,不过归属于鬼神之力,只怕也不尽然……” 还未等他说完,慕容丹砚抢着说道:“若是没有鬼神之力,洞口那块巨石又如何能够打开和合拢?厉大哥,你说洞外那个秃驴和杂毛内力当世罕有,连他们都推不开巨石,除了鬼神之外,世间又有谁能够有此力量?!” 厉秋风道:“这个也不尽然。其实方才听朱大哥说这山腹之中有一条急流,我便隐约知道姚广孝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来作为燕王大军的军械、粮草补给要地……“ “为什么?!”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异口同声的问道。 厉秋风沉声说道:“因为这山腹之中,有这样一条水流如此湍急的地下河流!”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把已先后失落在石级外的深渊之中,石室中仅有朱三家手中还举着一支火把。只是三人在洞中已走了数个时辰,这火把上的松油也已燃烧殆尽,火光越来越弱。经过悬空石级之后,这处小石室之中风势较此前弱了许多。只是那火把上的火焰虽然已不似此前东摇西晃,却也在微微颤动,将三人的脸色映照的阴晴不定。 厉秋风看了那火把一眼,对慕容丹砚和朱三家说道:“朱大哥,慕容姑娘,这火把就快燃尽,咱们还是边走边说罢。” 朱三家道:“厉公子说的不错,这里虽然距出口已然不远,只是这火把若是灭了,在这漆黑的洞中行走也颇有不便。两位随我来,咱们边走边说。” 三人又向前行,厉秋风说道:“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 他刚说了一句话,朱三家蓦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瞪着厉秋风道:“你、你是锦衣卫?”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不错。只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朱三家嘴里模模糊糊地嘟囔了几句,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厉秋风道:“朱大哥,我在锦衣卫当差,只不过是受人所托,也没办过什么案子。现在我已反出锦衣卫,只怕锦衣卫已责令刑部发出海捕文书,全天下缉拿我这要犯。” 朱三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厉公子,老实说我这一辈子没怕过什么人,只是对锦衣卫真是心存畏惧。当年我在军营之中,亲眼瞧见锦衣卫将总兵大人说拿就拿,那份威势,嘿嘿,嘿嘿。” 慕容丹砚哼了一声,道:“好在厉大哥不是真心在锦衣卫当差,否则以他的武功和智计,不知道又有多少好人要死在锦衣卫手中了。” 厉秋风大感尴尬,只得咳嗽了几声,以遮掩不安,这才接着说道:“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虽然没有侦缉之责,却也瞧过北镇抚司办案。其中有几件盗掘陵墓的大案,案情极为曲折。那几座陵墓之中,机关消息密布,最厉害的便是封锁墓门的千斤石,非人力所能打开。锦衣卫北镇抚司中也有精通机关的高手,一番探查之后,才晓得这些机关乃是利用陵墓所在之地的地下河流,配以木轮转动,借用流水之力,将那千斤石抬起或放下。据说这门手艺,乃是古时巧匠公输班所传,至于其中的道理,厉某却是不知。只听锦衣卫中精通机关的高手言道,借用木轮传输之力,一人也可抬起千斤重物。故老相传,那姚广孝不只是释学大师,更是武学高手,而且精通机关消息之术,有鬼神莫测之能。他将此地选为燕王大军屯积军粮器械的所在,定然是要利用这地下河流,驱动机关消息,以隔绝虎头岩与外界的关联,使得燕王的计谋不被外人所知。” 朱三家道:“厉公子如此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下面那座静心寺,好像便是姚广孝所建。那寺中机关密布,一个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我也只是仗着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带着手下进入到静心寺的院子中,至于厢房和大殿,却是不敢踏入一步。” 厉秋风道:“既是姚广孝所建,其中必有古怪。朱大哥,方才你还没有说完,沙家先祖和朱家先祖到了虎头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 朱三家一拍大腿,道:“若不是厉公子提醒,我还忘了这个话头。朝廷的恩旨发下来之后,沙家和朱家便举家迁到虎头岩。沙家在虎头岩峰顶建起了沙家堡,我朱家则居住于李家屯,名义上是沙家田庄的庄头。两家的先祖都知道成祖皇帝猜忌心极重,是以平日里并无来往,只是若有大事,便由两家最可靠的子弟互通消息。 “姚广孝建造这山腹之中的洞窟之时,留下了两条秘道。一条从虎头岩峰顶的沙家堡进入,便是咱们要走的这条秘道。另一条却是山谷中那处入口。粮草器械都是从山谷中的入口运入洞窟,然后分别屯积到不同的石室之中。那石室之中设有机关,若是有人动了粮草军械,山顶便有一株松树倒下,咱们设在李家屯左近山上的兄弟就会发现。此次正是发现那棵松树倒了下去,我才带着十几名兄弟赶到查看情形。原来想着从山谷中进入洞窟,只是还没到虎头岩,便发现山脚下有大批官兵聚集,这才绕到虎头岩峰顶,从山上的秘道中进入洞窟。不过依沙夫人所说,沙家先祖定然是在其老宅之中又挖了一条隧道,以备不时之需。 “沙、朱两家迁到虎头岩后,虽然此处荒无人烟,只是少了京城之中的明争暗斗,日子倒也算得上逍遥自在。沙家据守虎头岩顶峰,我朱家则每年定时更换洞窟之中的粮草食物。这山洞之中寒冷无比,米面腊肉放了进来,至少半年不会腐烂。这百余年来,除了英宗朝土木堡之变,瓦剌大军围攻北京之时,沙家堡曾准备打开这洞窟之外,再也没有使用洞窟之中的粮草军械的机会……” 朱三家说到此处,厉秋风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地“啊”了一声,倒把朱三家和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你怎么了?”朱三家却是心中一凛,暗想:“难道我说的这些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道:“我终于知道柳生宗岩为何要拉拢沙家堡了。我原本以为他与沙家堡借盟,是要利用沙家堡在武林和朝廷中的地位,方便柳生一族做事。只是现在看来,他要的并不是沙家堡的人手,而是虎头岩山腹之中的粮草军械。沙一鸣与言无忌大战之后,沙一鹭控制了沙家堡,柳生宗岩便与沙一鹭联手,使沙家堡成为柳生一族埋伏在京城左近的一个要地。这些年来,或许他还不知道姚广孝留下的这处秘密地点在何处,或许他已经知道这座洞窟的所在,只不过还没有机会利用它,这才将它留到现在……”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说道:“柳生宗岩应该还不知道这洞窟的秘密,否则方才咱们逃入洞窟之时,那个老秃驴和老杂毛早就跟着杀进来了。” 厉秋风想想也对,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心思缜密,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得意地一笑,道:“厉大哥,你可别把我当作草包。若论起聪明机智来,我哥哥也不如我。等咱们一起闯荡江湖,你就知道我的厉害啦!” 便在此时,只听朱三家说道:“咱们到了洞口了。” 三人停下了脚步,火把映照之下,只见隧道已到了尽头,一道斜坡向上延伸,三丈之外有一道不大的石门。朱三家快步走上斜坡,在那石门旁边的石壁上摸索了片刻,似乎用力推动了几下。只听“轧轧”之声响起,那石门向一侧打开,露出了一个洞口。朱三家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出去罢。” 三人鱼贯而出,却见满天星光,竟然已是深夜。待出了洞口之后,厉秋风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不由得一怔。原来此处竟然是在虎头岩峰顶沙家堡外那处石牌坊旁边,洞口便在路边一处巨大的岩石之后。朱三家伸手在石门旁边的一块岩石底下掀了几下,那石门复又合拢,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厉秋风望着石碑坊上成祖皇帝亲手所书的“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心中暗想:“数日之前,我也曾站在这石牌坊下,此时想想,竟然恍如隔世。世间的恩怨仇杀,名利之争,何时才是个尽头?!” 第三百三十四章 慕容丹砚四处看了看,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倒把厉秋风和朱三家吓了一跳。厉秋风低声说道:“慕容姑娘,此处乃是险地,还是小心为妙。” 朱三家将手中的火把向地上一插,火焰登时熄灭,这才将火把扔进附近的一处树丛,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厉公子说的对。咱们上山之时,在这山路上便遇到了黑衣人的盘查。厉公子想去救那些江湖朋友,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慕容丹砚这才收住笑声,道:“沙家先祖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把这秘道入口放在这里,若是碰上一个谨慎小心之人,只怕不费什么力气,便能将这入口找了出来。”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此处是沙家堡正门所在,当年沙家堡势力极盛之时,防卫森严。江湖中人想要在这里做什么手脚,立时便会被堡中高手察觉。这百余年来,江湖各大帮派均将沙家堡视为禁地,极少有人敢公然闯入沙家堡。我猜沙家堡历代堡主更担忧的是朝廷官员仗着势力到堡中捣乱。只是官场中人,一见这牌坊上面‘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只要他不是一个糊涂蛋,立时便会认出这是成祖皇帝的御笔所书,到了这里只有下跪磕头的份儿,哪里还敢捣乱?是以沙家先祖将秘道入口放在此处,绝对是一个稳妥的所在。” 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听他这番解释,这才心悦诚服。厉秋风道:“朱大哥,多谢你送我和慕容姑娘上来。接下来我们要到山下去帮助江湖朋友,您还是回去罢。”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厉公子,我朱家一向惟沙家堡马首是瞻。沙夫人吩咐我来助厉公子一臂之力,自然要舍命陪君子。何况厉公子虽然在锦衣卫当过差,对于军营之中的规矩,只怕所知不多。我老朱在军营多年,官兵那些龌龊事儿还是颇为熟悉。厉公子要在千军万马之中将朋友救出来,不能一味的强打硬冲。若想混入军营,我倒能帮上一些忙。” 厉秋风原本以为朱三家只会一些长枪硬马的战阵功夫,带着他闯入大军营寨,只怕大为不妥。只是听了他这番话,却是心下一动,暗想:“朱大哥说的不错。山下大军云集,我若与慕容姑娘硬闯,不只救不了江湖群豪,只怕连我俩也难以脱身。朱大哥久在军营,若是由他带路,极易混入军营,想法子穿过官兵的包围,与群豪汇合,再与刘先生等人商议脱身之计,这要比强冲硬闯好上许多。” 朱三家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厉公子,事情紧急,不容犹豫。你不必担心我老朱的安危,你要办的事情与沙家堡有利,我朱家绝对不能坐视。咱们还是尽快下山,若是等到天明,官兵开始攻击,咱们要想将你的朋友们全都救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想想也是,刹那间心意已决,对朱三家说道:“那就有劳朱三哥了。” 三人计议已定,便即悄悄沿着山坡走下山去。厉秋风知道沙家堡本来就防守严密,此时柳生一族也派了不少高手前来,沙家堡外定然是遍布眼线。是以不敢沿道路下山,而是与朱三家和慕容丹砚下到山坡右侧,从荒草丛中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此时已将近冬天,北风呼啸,吹得野草簌簌作响,天地之间凭空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三人脚程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已然距离山脚不远。只是向山下望去,三人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山下数里之内,到处都是灯笼火把,绕成一个极大的圆圈,在圆圈之中,却又散落着数十处火堆。朱三家沉声说道:“看样子官兵已经合围了。统兵大将颇懂得用兵,知道兵力占据优势之时,应尽量避免夜战,以防被围之敌趁夜色突围,更怕夜间作战,敌人会有漏网之鱼。依眼前的情势来看,官兵是将想江湖群豪一网打尽,绝不容有一人逃走。是以夜间只是严密布防,只等天亮之后便要大举进攻。” 厉秋风听他侃侃而谈,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下佩服,道:“朱大哥,想不到你如此了得,朝廷不重用你,确是主官失职。” 朱三家笑道:“现在的大明朝军队,可不是开国之初的虎狼之师。吃空饷的武官已经算是好官了,那些将士兵用作奴仆,将屯田租于富户的坏官,放眼大明天下,可以说到处皆是。若不是这些肮脏官儿,千八百个倭寇,哪能如此猖獗?” 慕容丹砚笑道:“幸好官兵都是饭桶,刘先生他们才能支撑到现在。” 厉秋风道:“官兵虽然无能,不过人多势众,若是野战冲锋,咱们仍然难以逃脱。须得想个法子,从官兵的包围圈中混了进去……”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道:“那还不容易。咱们抓几个官兵过来,将他们的衣衫剥下来,换到咱们身上,自可以大摇大摆的从官兵之中混进去。” 朱三家笑道:“姑娘此计正合我意。两位在此稍歇,我去捉几个官兵回来。”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事儿还是由我来办罢。朱大哥,你和慕容姑娘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之后,身子一纵,几个起落便到了一株大树之上。此时夜色沉沉,待朱三家凝神望去,却只见到星空之下树影微微晃动,哪还有厉秋风的影子。 朱三家瞠目结舌,片刻之后才颤声说道:“想不到厉公子功夫如此厉害,看样子在山洞之中,他倒是手下留情了。若是他全力一击,我哪里还有命在?!” 慕容丹砚听他夸赞厉秋风的武功,心下大喜,道:“厉大哥为人谨慎,向来不随意出手伤人。方才在山洞之中,咱们敌友未分,他自然不会痛下杀手!” 朱三家脸色一红,暗想自己在山洞之中狙杀慕容丹砚之时,下手可是毫不留情。若不是厉秋风出手阻拦,眼前这个姑娘只怕已经命丧在自己的枪下。 慕容丹砚这话本来并无责怪朱三家之意,只是说出之后,朱三家却沉默无语,她心下微感奇怪,不由地向朱三家看了一眼。此时虽是深夜,只是四周空旷,星光在天,却也看到朱三家神情尴尬。慕容丹砚虽然江湖阅历不多,却是冰雪聪明,转念一想,立时知道朱三家的心思,急忙笑道:“朱大哥,您身负看守这秘道的重任,知道有敌人侵入,换作任何一人,却也得全力袭杀,是以朱大哥不必忧虑,您并无半分过失。” 朱三家知道慕容丹砚安慰自己,心下感激,正想说几句道谢的话,忽听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有人来了!咱们快快躲藏起来!。” 便在此时,却听不远处有人说道:“慕容姑娘,朱三哥,不要慌张,是厉某回来了!” 慕容丹砚听见厉秋风的声音,心下大喜,急忙迎了上去。朱三家却是心下一凛,暗想这厉公子好生了得,来去不过一柱香工夫,难道就将事情办成了? 只见人影闪动,却是厉秋风从山坡下快步走了上来。慕容丹砚走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怎么还带了一个人上来?” 朱三家也迎了上去,却见厉秋风左手抱着一堆衣衫,右手拎着一个人,走到朱三家身前,他嘿嘿一笑,将手中那人掷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响。 朱三家又惊又喜,却见厉秋风将左手那堆衣衫递了过来,对朱三家和慕容丹砚说道:“这是我从两名官兵身上扒下来的,两位赶紧换上罢。” 朱三家久在军营,对官兵的衣甲极为熟悉,是以接过衣衫之后,扒拉了几下便将这两套衣衫分开,比量了一下之后,自己留下套大的,将那套稍小的衣甲递给慕容丹砚。慕容丹砚接过之后,还未穿上,便闻到一阵极浓烈的汗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朱三家却甚是高兴,将那套衣甲套到了身上,又解下头巾,戴上头盔,双手比划了几下,笑道:“厉公子,你真是厉害,这套衣衫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拿着衣衫却没有更换,心下微感奇怪,道:“慕容姑娘,你为何不换上衣衫,是不是不合身?” 慕容丹砚犹豫了片刻,嗫嚅着说道:“这、这臭男人的衣衫,我可不要穿……” 厉秋风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下好笑,却又不敢出声,只得说道:“慕容姑娘,事出紧急,须得忍耐才是。只要咱们混了进去,到时你将衣衫脱掉便是。”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说的有理,只是要她将这套衣衫换上,却是心有不甘,是以期期艾艾的仍然不肯换衣。厉秋风转念一想,蹲下身子,在躺倒在地的那人身上闻了几下,笑道:“这个家伙身上倒没什么味道!” 他说完之后,立时伸手去解那人的衣衫。那人却也是一名官兵,被厉秋风点了穴道之后拎到山上,本来便吓了一个半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此时见那人竟然来解自己的衣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大爷、这、这调调咱可承受不起……” 厉秋风哪管他承不承受的起,转眼之间便将他的衣甲剥了下来,递给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穿上试试。” 慕容丹砚犹豫着接过衣甲,虽然略有羞涩,却还是轻轻闻了闻,这衣衫倒没什么异味,她向厉秋风一笑,转身走到数丈外一处深树丛中,自行换衣衫去了。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女人就是麻烦,将这衣衫往身上一套便得,偏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换。”他将慕容丹砚递过来的那套衣甲拿在手中,几下便套在身上,又戴上头盔。这衣甲略有些小,不过若不仔细看,却也没有什么破绽。朱三家笑道:“厉公子,想不到你办事如此周到,不只拿了衣衫回来,还抓了一个舌头,咱们正好问问官兵的情形,倒可少了许多麻烦。” 第三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嘿嘿一笑,俯下身子,在那官兵身上连点了几下,将他被封住的穴道解开。那官兵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站在厉秋风和朱三家面前,颤声说道:“两位好汉饶命!小人、小人只不过是一个大头兵……” 朱三家“呸”了一口,道:“真是一个脓包!大明朝军队的脸都被你给丢干净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簌簌之声,却是慕容丹砚换上了官兵的衣甲,从树丛后转了出来。这套衣衫虽略大了些,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厉秋风对那官兵说道:“你不要怕,咱们有几句话要问你。” 这官兵与几名同伴巡营,走到一个僻静之处,突然有人跳了出来,三拳两脚便将他几名同伴打倒在地。他在这几名官兵之中,是身子最矮小的一个,正想高声叫喊,却被那人在身上点了几下,登时叫不出声来,身子一阵酸麻,便即躺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两名同伴身上的衣甲和头盔剥了下来,又将那几人扔到路边一处深草丛中。随后那人将他提在手中,腾云驾雾般地上到山坡。他只道自己被强人擒获,吓得一条命倒去了大半条。此时见厉秋风说话,语气并不下分严厉,心下稍安,颤声说道:“好汉尽管问便是,小人一定老实相告。” 厉秋风道:“你们是哪里的驻军?跑到这里做什么?” 那官兵颤声说道:“小人在五军营当差,隶属左哨长官萧将军麾下。” 厉秋风心中一凛,道:“五军营到了虎头岩?那么神机营和神枢营到了没有?” 那官兵吓了一跳,摇了摇头,道:“小人不知道。小人只知道五军营到了此地。只不过咱们从京城开拨之时,并没有看到神机营和神枢营的兵马随行。” 厉秋风面色沉重,一时之间默然不语。朱三家小声对厉秋风说道:“五军营既然出动,按理说神机营和三千营也会相机而动。只不过看山脚下官兵最多不过两万人,不像是五军营倾巢而出。这事情好生古怪,只怕其中另有缘由。” 慕容丹砚站在两人身边,自是听到他们说话。只不过两人所说的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等是什么东西,她却丝毫不懂,不由睁大了眼睛,问道:“厉大哥,朱大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官兵说他在五军营当差。那五军营与神机营、神枢营并称京军三大营,也有人称之为京城三大营,是大明皇帝亲自统辖的精锐兵马,一向驻扎于京城,拱卫京城安全。若是天下有变,京军三大营只随同天子亲征,平常轻易不会出动。像永安城如此势危,朝廷宁愿从宣、大两镇调集兵马,却不出动拱卫京城的三大营,其原因就在于此。只不过不晓得是何原因,五军营竟然会到了虎头岩,这事情好生奇怪。” 那官兵想不到厉秋风对京军如此熟悉,倒是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这强盗如此熟知京军,只怕大有来头,须得小心应付,不然他恼火起来,我这性命可就难保了。” 朱三家对厉秋风说道:“五军营既然已经出动,神机营和三千营必在左近。这虎头岩地势险要,是以三千营施展不开。不过神机营的火器却是厉害,若是攻了上来,沙家堡防卫再严,只怕也挡不住大军的攻击。” 慕容丹砚奇道:“怎么又多了一个三千营,难道这营军队只有三千人不成?” 朱三家一怔,随即笑道:“是我老朱的不是。姑娘有所不知,神枢营原本称为三千营,源自成祖皇帝北征蒙元,有三千鞑子兵归降。这些鞑子兵都是骑兵,剽悍异常。成祖将其收降之后,自成一营,用以巡哨。三千营设提督内臣二人、武臣二人,掌号头官二人。三千营自归入我大明军队之后,多立战功,其威名还在朵颜三卫之上。只是……”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只是土木堡之变,三千营和神机营、五军营随同英宗皇帝北狩,猝然遇袭,几乎全军覆没。其后于谦大人重建三大营之时,三千营实力得以扩充,只不过战力已不如往昔。到了当今嘉靖皇帝登基,将三千营改称神枢营。只不过我老朱叫得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倒教姑娘见笑了。” 慕容丹砚对这些军队编制没有半分兴趣,听了半天仍然似懂非懂,却也不去管它,只是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怎么你一听到什么京军三大营,便会如此紧张?”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京军三大营是皇帝的亲军,没有皇帝的命令,兵部无权调动。五军营既然在虎头岩出现,这事情当真蹊跷的很。” 慕容丹砚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桑良田的大军仍然驻扎在永安城下,将宣、大两镇的援军牵制住。永安城南还有山海关的兵马蠢蠢欲动,对京城威胁很大。现在虎头岩又聚集了大批江湖豪杰,朝廷怀疑有人要谋反,一时没有兵马可用,只好将什么京军三大营也派了过来,想要剿灭这些江湖群豪……”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厉秋风和朱三家同时说道:“绝对不会!” 慕容丹砚一怔,正想再说,厉秋风抢先说道:“自土木堡之变后,朝廷痛感京军三大营轻举妄动,随同皇帝离开京城,陷入瓦剌军重围后全军覆没,导致京城无兵可守,险些使得大明倾覆。是以自英宗朝之后,除非天子亲征,京军三大营绝不会离开京城,已成为定制。慢说虎头岩下只不过聚集了三四千名江湖豪杰,便是有三四万叛军到了此处,只要兵锋还未指向京城,三大营绝不会轻动。先帝喜好武功,多次出塞向鞑子兵挑战,京军三大营都没有大规模调动,可见先帝虽然有时过于胡闹,对于这个规矩却也不敢轻易变动。” 那官兵听得厉秋风等人说话,心下更是惊惧,不知道眼前这三人是何来头,竟然对京军的情形如此熟悉。正惊疑之时,却听厉秋风问道:“五军营全军都已到此地么?” 那官兵摇了摇头,道:“只来了中军和左、右两哨,由郭提督亲自统帅。左、右两掖并未参与此次出征。”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还有两万多人留在京城。” 那官兵连连点头。慕容丹砚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想说话,厉秋风知道她不懂,于是解释道:“五军营由马军、步军组成。太祖时设大都督府,以节制中外诸军,京城内外置大小二场,分教48卫卒。成祖北迁后,增为72卫。永乐年间正式将这部分军马分为五营,包括中军、左、右两掖和左、右哨,称为五军。正因为如此,该营才称为五军营。五军营的最高统帅便是提督内臣,自统中军。左、右两掖是步军,左、右两哨为马军。只不过土木堡之变后,军马丧失殆尽,于谦大人重建五军营之时,这左右两哨的马军人数也大为减少,由全部为马军变为马、步军混合编制,甚至步军占了绝大多数。” 他说到此处,转头对那官兵说道:“五军营此次出动,马、步军各有多少?” 那官兵哪敢隐瞒,颤声说道:“步军一万五千人,马军三千人。” 朱三家嘿嘿一笑,道:“好家伙,看样子五军营将马军部队尽数派出来了。” 厉秋风接着问道:“你们到这虎头岩来,到底为了何事?” 那官兵道:“小人只是一个大头兵,长官要做些什么,自然不会说与咱们知道。只不过小人听营中传说,说是山东来了一伙强盗,与倭寇勾结,想要偷袭京城。皇上听闻此事,龙颜大怒,便调了咱们五军营前来拦截……” 厉秋风道:“既然是拦截倭寇,为何不去山东,反而到了这里?” 那官兵摇了摇头,道:“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离了京城之后,大军便一直到了这里,听说已经将一伙强盗围住了。听长官说,朝廷虽然派咱们出征,只不过皇上仁慈,不想杀伤太多性命。听说郭提督已派人晓谕被围住的强盗,只要他们投降,便不会大肆杀戮。眼下大军已经合围,明日一早若这些强盗还不投降,咱们便要大举进攻。” 厉秋风和朱三家又问了半天,那官兵翻来覆去,说话的内容都差不多。厉秋风知道此人不过是一名小兵,所知有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是以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你了。只不过还得委屈你在这里多留片刻,待咱们办完事之后,自会放你回去。” 那官兵一愣,正不知厉秋风此话是何意思,却见厉秋风右手斗然伸出,在他胸口连点了几下。那官兵瞠目结舌,全身酸麻,连话都说不出来,双膝一软,慢慢坐倒在地。厉秋风四处张望了一下,俯身将那官兵提了起来,几步便走到一株大树之后,将他放入草丛之中,这才走回到朱三家和慕容丹砚身边,微笑着说道:“我点了他几处大穴,三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咱们不必管他,尽快与刘先生会合为好。”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人计议了一番,朱三家熟知军营的规矩,再三叮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军营之后,一切由他来应付,两人只须跟在他身后随机应变即可。 三人向山下悄悄走了过去,还未到山脚之时,便见不远处遍布灯笼火把,不时有小队士兵提刀执枪四处巡查。朱三家回过头来,低声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千万小心,有什么事情交给我应付便是。若是咱们被官兵瞧出了行藏,你们便一路向里面闯,我给你们断后。”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咱们同进同退,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若是咱们被官兵发觉,给他们冲散了,便分头向官兵的包围圈内闯过去。现在是夜间,官兵不会大举进攻,咱们闯入包围圈之后,便去找华山派的摘星剑客刘涌。”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朱三家,又看了一眼慕容丹砚,沉声说道:“咱们只是要与群豪会合,能遮掩过去最好,不要轻易出手杀人。” 慕容丹砚自然知道厉秋风的意思,道:“厉大哥,我知道你是怕我乱来。你尽可以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 厉秋风的心思被慕容丹砚猜中,倒有些尴尬,正想再说。朱三家低声说道:“两队巡哨刚刚过去,咱们赶紧下山罢。” 朱三家说完之后,将身子挺了挺,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按住刀鞘,大踏步向前走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学着他的样子,紧随着跟了上去。走了三十余步,便即进入军阵之中。五军营此次前来拦截江湖群豪,已成合围之势,随时准备进攻,是以并未扎下营寨。各部兵马依阵势紧守驻地,士兵各按序列围坐休息。只有巡查的兵士一队一队的在各处逡巡,灯笼火把将军阵照耀的亮如白昼。 三人走入军阵之中,只见四周到处都是官兵,饶是三人艺高人胆大,一颗心却也是怦怦直跳。此时不断有巡查的小队官兵交错而行,与三人相遇之时,为首的官兵与朱三家微微点头,便即擦肩而过。 走了半天之后,三人眼见巡查的士兵并未起疑,这才放下心来。方才三人在虎头岩山坡上俯视军营,将官兵的阵势与被包围的江湖群豪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进入军阵之后,虽然距离官兵和江湖群豪近了,却无法判断所处的位置,只得按照先前所看到的群豪被包围的方向向前走去。 三人一路前行,越向前走,官兵越多,到得后来,见到的官兵已是提刀执枪肃立,不似外层的官兵那般坐在地上歇息。厉秋风知道官兵定然分为数队,最外层的官兵歇息,内层的官兵却是全神戒备,每隔一段时间,内外两层官兵便会换防休息。此时见到眼前的官兵如此戒备森严,心下却也是暗暗吃惊。 便在此时,朱三家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见一队队官兵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模样,并没有人注意到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这里官兵众多,想来距离群豪已经不远。只不过咱们三人若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官兵定然起疑,一起杀将过来,只怕咱们三人救不了人,反倒难逃一死。是以咱们三人须得趁官兵换防之机,再想法子混过去。” 厉秋风早就有此打算,是以点了点头。朱三家见前方官兵每一队都有百余人,整齐的列队肃立,自己一方只有三人,无论站在何处都与官兵军阵格格不入,是以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敢停下脚步,仍是装作巡查的士兵,在大队肃立的官兵背后逡巡。此时三人恰好处于外层歇息的官兵和内层准备攻击的官兵中间的地带,巡查的小队官兵甚多,倒也并不引人注意。 只是这一路走下去,直过了半个多时辰,官兵却也没有换防,厉秋风和朱三家倒还沉得住气,慕容丹砚心下颇不耐烦,只是她也知道此行关系重大,只得强自忍住心头的焦急,随在朱三家身边,慢慢向前走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此时已是丑时,四周除了火把燃烧发出的呼呼之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天地之间,万物似乎都被这数万大军的威势所压服,充溢着让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便在此时,忽听得梆子声响起。朱三家转过头去,向左侧望去,却见一处高台之上,升起了五个灯笼。他停下脚步低声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官兵要换防了,咱们准备冲过去!” 慕容丹砚奇道:“朱大哥,你怎么知道官兵要换防了?” 朱三家道:“咱们在山坡之上时,我已经大致看了一下官兵的布阵。那处高台便是统兵大将夜间下达命令的所在,五个灯笼,便是换防的号令。若是升起九个灯笼,便要开始进攻。” 他话音未落,却见原本坐在地上歇息的官兵纷纷站起身来,带队的军官发号施令,这些官兵排成队列,提刀持枪,如一堵墙一般缓缓向前推进。而最内层的官兵却仍然一动不动,面对着包围圈内,似乎随时都准备攻击。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低声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你不是说升起五个灯笼就是换防吗?这、这眼看着就要开始进攻了……” 朱三家道:“他们是要换防。只不过换上来的官兵先动,等到他们进入内层官兵的位置后,内层官兵才会撤下来。要知道两队兵马换防,是最容易受到敌军攻击之时。若是两队兵马同时移动,敌人突然攻击,便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厉秋风见官兵移动之际,队列整齐有序,心下暗想:“眼下官兵虽然已不再是大明立国之初的那支虎狼之师,若是有良将统帅,仍然可以纵横天下。只不过朝廷腐败,庸官窃据高位,志士报国无门,才使得倭寇这等芥癣之患,竟然闹得朝野震动,天下不安。如今鞑子边患未除,倭寇又是蠢蠢欲动,大明天下危机四伏,可是朝廷上下,还只顾着争权夺利,闹到今日这般地步。就算我想置身事外,只怕也不是易事。” 此时身后的官兵已到了眼前,朱三家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避到两队官兵中间的位置,只听得甲胄之声哗哗作响,火把映照之下,长枪闪烁着寒光,声势颇为惊人。朱三家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三人便跟着这队官兵向前移动。 片刻之后,这队官兵已自移动到原本肃立的官兵背后。两队官兵交错之后,先前那队官兵便转身向后走去。朱三家见机会难得,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趁这机会,赶紧冲过去!” 他话音未落,退下来的那队官兵已经到了三人身前。朱三家急忙带着两人向旁边退去,那队官兵带队的却是一员武官,骑着高头大马跟在队列之后,见到朱三家三人,不由皱了皱眉头,勒住了坐骑,右手马鞭一挥,指着慕容丹砚喝道:“你这盔甲是怎么弄的?” 朱三家心中一凛,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却见她腰间的束甲丝绦不知何时松了,两片甲胄松散在两肋,看上去颇为狼狈。朱三家急忙快走两步,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快把束甲丝绦扎紧!”随后对那武官说道:“大人,这位兄弟有些不舒服,是以没有将甲胄束紧,还望大人恕罪!” 那武官看着慕容丹砚手忙脚乱地扎紧束甲丝绦,心下更是着恼,右手马鞭一挥,便向慕容丹砚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慕容丹砚何等武功,一听风声响起,蓦然间抬起头来。那武官见这小兵眼中精光四射,心下一怔,只是手上却丝毫不慢,那马鞭已自抽到了慕容丹砚的头顶。 只听“嚓”的一声响,那武官手中的马鞭已然被慕容丹砚手中的腰刀削成两断。那武官没想到这小兵竟然拔出腰刀反抗,出刀又如此之快,吓了一跳,随即涨红了脸,口中喝道:“反了反了!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对老子动刀子!” 话音方落,这武官将手中那半截马鞭向慕容丹砚掷了过去,反手拔出腰间的钢刀,直向慕容丹砚头顶劈了下去。 慕容丹砚将手中的腰刀向地上一扔,身子一纵,已然腾起在半空,一脚踹中那武官的胸口。那武官大叫了一声,被慕容丹砚这一脚从马上踹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还未从地上爬起,便大声喊道:“有奸细!快来抓奸细!” 这武官一声喊叫,四周顿时乱了起来。厉秋风和朱三家原本心中还怪慕容丹砚胡乱出手,此时一见官兵乱了,心下大喜,暗想慕容姑娘鲁莽动手,想不到官兵先乱了起来。此时越乱越好,咱们便可趁机冲过去。 方才慕容丹砚将那武官踢下马去之时,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四周的士兵大都没有瞧见。待得这武官摔到地上之后,张口大叫有奸细,一众官兵手里提着刀枪,四处张望,却见到处都是身穿甲胄的官兵,不知道哪个才是奸细。厉秋风见机甚快,趁身边两名官兵备,双手斗然伸出,将两人抓了起来,随手向人群中掷了出去,口中大声喊道:“快抓奸细!快抓奸细!” 那两名官兵摔入人群之中,又撞倒了五六个人,四周数百名官兵顿时乱成一团。厉秋风趁机又抓起身边的官兵,不住向人群中掷了过去。到得后来,连背对着众人的已进入内层攻击位置的官兵也乱了起来,四处乱转寻找奸细的所在。朱三家见此情景,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前冲去,在官兵一片“抓奸细”的叫喊之中,三人穿越了官兵的防线,直向包围圈内的数十处火堆冲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此时官兵一片混乱,只是人多眼杂,厉秋风等三人虽然穿着官兵衣甲,趁乱向包围圈内跑去,早被数名官兵看到。这几名官兵立时大叫:“奸细向倭寇那边逃了!” 带兵的将领立时惊觉,连声下令,原本乱成一团的官兵登时按营集结,弓箭手排成一列,弯弓搭箭,瞄准了三人的背影。 此时十余骑飞奔到了近前,为首一员大将顶盔贯甲,如铁塔般坐在马上。几名将领见此人到来,急忙跑到他马前,单膝跪倒,那大将沉声说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乱成这样?” 方才被慕容丹砚踢倒的那名军官颤声说道:“启禀将军,末将一时不察,被三名奸细混入军中,趁咱们换防之际,三人已经冲进了包围圈。” 那大将右手虚抬,示意几名将领起身。只听得甲片哗啦作响,那几名军官站了起来,垂手站到了一边。 那大将稳稳坐在马上,眼望着厉秋风等人逃走的方向,又看了看四周无数官兵,沉声说道:“他们能冲过大军防线,定然是江湖中的高手。被咱们困住的高手越多越好,不要怕他们进去,只须扎紧防线,不许他们逃出来即可。一切事情,待到天明之后,自然便有分晓!” 厉秋风等三人冲过官兵防线之后,一路向前奔逃。那朱三家虽不会轻功,奔跑起来却甚是迅捷,却也不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扶持。他一边跑一边转头向后望去,见并无官兵追击,脸色却越发凝重,不由自主地说道:“糟糕!” 慕容丹砚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问时,忽听对面有人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只听得“嗤”的一声,一柄飞刀已自飞了过来。慕容丹砚见那柄飞刀直向厉秋风面门飞了过去,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抢前两步,长剑挥舞,登时将那柄飞刀击飞了出去。 厉秋风猛然停下脚步,却见十余丈外便有几个大火堆。火光映照之下,无数人影晃来晃去。厉秋风高声说道:“在下厉秋风,拜见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刘先生!” 他此言一出,对面传来了几声惊呼,接着有人说道:“请问是在皇陵击退兴远镖局唐赫的厉秋风厉大侠么?” 厉秋风道:“正是在下。‘大侠’二字,愧不敢当。” 他话音方落,对面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几个人影出现在厉秋风面前。为首那人厉秋风却是识得,正是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他手举火把,看到厉秋风等三人身穿官兵的衣甲,不由得微微一怔。待厉秋风摘下头顶的头盔,将面目露了出来,楚丹阳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近前,笑道:“厉大侠,你既然到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身后跟着几人都是昆仑派弟子,在皇陵和永安城中都曾与厉秋风并肩御敌,素知厉秋风之能,见此人到了,都是欣喜异常,纷纷上前见礼。厉秋风抱拳还礼之后,对楚丹阳说道:“刘先生可在?” 楚丹阳道:“咱们被官兵围困之后,刘先生被大伙儿推举来主持大计。官兵势大,刘先生分派各帮派守住四面八方。官兵主力部署在西方,是以刘先生带了以华山派为首的数十个帮派守在西边,咱们昆仑派奉他的命令值守北方。”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在下有要事与刘先生商量,楚掌门最好也与在下同去。” 楚丹阳点头称是,叫过来几名亲信弟子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厉秋风等三人直向西走去。被围在此处的三千多名江湖豪杰,倒有一大半都参与过皇陵和永安城两场大战,都识得厉秋风。见此人到了,人人欢喜,不时有人向厉秋风打招呼。朱三家想不到厉秋风有如此威望,心下对他更为敬佩。慕容丹砚更是心下喜欢,暗想:“我爹爹若是见到厉大哥如此了得,定会夸赞他是一位英雄豪杰!” 厉秋风边走边与相熟的群豪招呼,他见虽有不少名门正派的高手聚于此处,只是眼见群豪东一簇西一群,全无半点章法,心下更是忧虑,暗想:“群豪武功虽高,若是单打独斗,只怕官兵再多上几倍,却也全然不惧。只是野战争锋,可不是武功高便能取胜。别的不说,这些江湖群豪困于此地,只是坐等拼杀,连遮挡羽箭的堡垒都不打造。待到天明之后,官兵发起攻击,首先必然会开弓放箭,到了那时,只怕一大半人要丧命在官兵的箭雨之下。” 朱三家久在军中,见群豪乱糟糟的聚在一处,也是皱紧了眉头,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这些人连阵势都不懂,若是与大军野战,只怕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 厉秋风还未回答,慕容丹砚却抢先说道:“朱大哥,方才咱们从官兵那边冲过来之时,我听你嘟囔着说什么‘糟糕’。我倒有些奇怪,咱们冲过官兵的防线,本来应该高兴才是……” 朱三家面色凝重,边走边道:“方才咱们冲过来之时,官兵若是追过来,倒并不足以为惧。我怕的是官兵万箭齐发,咱们可就脱身不易了……”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道:“朱大哥,那我就更不懂了。以咱们三人的功夫,就算官兵开弓放箭,又何惧之有?” 朱三家心中暗想:“这个小姑娘虽然一身武艺,只是对战阵之事,却是一窍不通。她还以为两军交锋,如同江湖上的帮派争斗,最多百八十人一阵乱打,打不过施展轻功逃他娘的便好。却不知道大军迫近,进攻有序,可不是一阵打斗便可了事。”只是他心中虽然这样想,自然不能这样说,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慕容姑娘,官兵开弓放箭,可不是像武林高手发射暗器那般简单。一旦将官下令,至少要有数百名弓箭手同时射箭,或是几排弓箭手轮流发射,而且发射的间隔极短。慕容姑娘可以想想,若是只有一排官兵向咱们开弓放箭,咱们或许可以跳跃躲避。这几排官兵轮流放箭,任你轻功再高,却也无法躲避……” 慕容丹砚却是一脸不屑,道:“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可以伏在地上,我就不信了,他们的羽箭还能转弯不成?” 朱三家苦笑道:“他们的羽箭确是不能转弯,但是姑娘若是以为官兵的攻击只是弓箭,那可大错特错了。他们一旦用羽箭将敌人压制住,步军便会不断向前推进。到了那时,咱们伏在地上躲避羽箭,只怕一抬头,官兵已经围了上来。成百上千的官兵一拥而上,任你武功再高,只怕也难以逃脱。” 慕容丹砚见他说的郑重,心中虽然颇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开口反驳,正沉吟之间,却听朱三家接着说道:“方才我之所以担忧,便是瞧着官兵并没有追赶,生怕他们万箭齐发。只是我一直不解的是官兵为何既不追赶,又不放箭,倒似盼着咱们冲过来与群豪会合一般。” 他说到这里,又皱起了眉头,思忖了片刻,仍然无法解释,不由得又摇了摇头。 厉秋风虽然跟在楚丹阳身后,却一直听着朱三家和慕容丹砚说话。此时转头对朱三家道:“朱大哥,你说的不错,官兵确是有意将咱们放了进来。” 朱三家和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是一凛。厉秋风道:“我不知道官兵的统兵大将是哪一位,不过依官兵的阵势来看,此人用兵得法,比桑良田要厉害得多。五军营是京军精锐,按理说要将群豪消灭,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只是官兵到达虎头岩之后,对群豪却是围而不攻,可见他们并不想将群豪一鼓聚歼,而是布下了一张大网,要捉的是比群豪更大的一条鱼。就像官兵方才弯弓搭箭,却始终对着咱们引而不发,因为在统兵大将的眼中,咱们只是几条小鱼,是引来更大的那条鱼的诱饵而已。” 楚丹阳虽在前面带路,却也听到了朱三家与慕容丹砚、厉秋风的说话。他虽然未与官兵交过手,江湖阅历却比慕容丹砚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是以听了朱三家的话,心下暗暗吃惊,暗想:“这人是哪里来的,怎么对官兵如此熟悉?若是真如他所说,天明之后,咱们不向官兵投降,他们攻了过来,只怕真如此人所说,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在永安城之时,还可以凭借城墙与桑良田的叛军周旋,此处却是一片平地,无险可守。依这人所说,官兵万箭齐发,咱们这些人之中,武功高手或许可以躲避或是用兵刃将羽箭磕飞,只是大多数人只怕连官兵的面儿还没见到,便要丧在官兵弓箭之下。待到成千上万的官兵一拥而上,长枪大刀连刺带砍,剩下的江湖同道只怕也难以幸免……” 他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额头竟然渗出了冷汗。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说道:“楚掌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难不成北边有什么事情不成?” 楚丹阳正自沉思,略有些走神,是以没有发觉已自走到了华山派的防御地界。此时听得有人向他打招呼,急忙抬头望去,却是一名手举火把的华山派弟子站在身前。他急忙停下脚步,道:“原来是戚师侄。北边的官兵没有异动,只是我有事情要与刘先生商议,这才赶了过来。” 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正想说话,突然看到楚丹阳身后还跟着三个身穿盔甲的官兵,登时吓了一跳。借着火把的光亮,瞧见了厉秋风的面容,他先是一惊,随即大喜,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辨认了片刻,这才颤声说道:“厉、厉大侠,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第三百三十八章 厉秋风道:“在下有要事拜见刘先生,还请这位师兄通报一声。” 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连忙说道:“师伯正在前面巡视,请楚掌门和厉大侠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厉秋风心下焦急,道:“不必请刘先生回来,咱们随师兄一同过去即可。” 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思忖了片刻,看了楚丹阳一眼,见楚丹阳微微点了点头,便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如此,请楚掌门和厉大侠随我来。” 厉秋风方才一路走来,见群豪看到三人之时,初时个个紧张,有人还拿出了兵刃。若不是楚丹阳一路陪同,只怕有人早就动手了。到得后来才明白,原来自己和朱三家、慕容丹砚仍然穿着官兵的衣甲。此时到了华山派的驻地,这套衣甲便没什么用了。他对朱三家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还是把这官兵的盔甲脱了罢,否则只怕横生误会。” 厉秋风说完之后,先将头盔取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又将衣甲脱了下来。朱三家也飞快地将盔甲脱了下来。慕容丹砚却不想在这么多江湖汉子面前脱衣,涨红了脸看着厉秋风,目光中尽是无助的神情。厉秋风知道她的心思,小声说道:“慕容姑娘,稍后找个无人的所在再脱去衣甲却也无妨。” 四人随着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径向西行,五人走在一起,慕容丹砚恰好走在中间。沿途遇到的江湖豪杰见昆仑派掌门和华山派弟子带着一名官兵同行,有人以为抓到了官兵的俘虏,也有人以为官兵又派人来谈判,是以对着慕容丹砚指指点点。慕容丹砚见这些人看着自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越走越不自在,心中暗想:“这里一马平川,要想找个没人的所在那是千难万难。只是这样走将下去,还不知道被这些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念及此处,她将牙一咬,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我想将这盔甲脱掉……” 厉秋风猜到了她的心思,心下好笑,道:“如此也好。”说完之后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左前方不远处远离火堆,看上去漆黑一片,于是指着左前方道:“慕容姑娘,那里无人,你可以过去将衣甲脱下来。”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片刻之后便隐于黑暗之中。 四人停在当地等候,随意聊了几句,忽听得慕容丹砚一声惊叫。厉秋风身子立时掠起,直向左前方扑了过去。楚丹阳随后身子一纵,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半空中拔出长剑,紧随着厉秋风向那暗处飞去。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武功远不如厉秋风和楚丹阳,反应较两人慢了许多。待他拔剑之时,厉秋风和楚丹阳已一前一后隐没于黑暗之中。 厉秋风听到慕容丹砚的惊叫之声,立时扑了过去。他知道刘涌不只武功高强,更是极富智计,既然这里是华山派的防御地界,刘涌定然安排得十分周到。若是慕容丹砚在此遇险,潜入此处的敌人武功一定十分了得。是以他身形甫动,右手已然拔出了绣春刀。 待他突入黑暗之中,一道劲风疾向自己的眉心刺了过来。他心下一凛,心想敌人出手如此之快,竟似有几分熟悉。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却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他右手手腕一翻,长刀迎头便向敌人劈了过去。 只见刀光闪动,对面那人被厉秋风长刀所迫,只得收招后退。便在此时,楚丹阳也凌空扑了过来,半空中长剑抖出三朵剑花,用了一招昆仑派剑法中的“三花聚顶”,直刺向那人的天灵盖。 厉秋风为救慕容丹砚,情急之下用了全力,刀势凌厉之极。楚丹阳身为昆仑派掌门,却也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这两大高手一刀一剑联手攻击,声势何等惊人,放眼天下,又有几人敢正撄其锋?那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左手一伸,抓起一个人来挡在自己身前。 此人原本躲在黑暗之中,厉秋风和楚丹阳攻击之时,仗着深厚的内功,听声辨形,立时找准了此人的所在,只是这人的面目却丝毫看不清楚。此时恰好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长剑,与朱三家并肩跑了过来。火把映照之下,却见那人举在身前的竟然是慕容丹砚,只是她身上的那套衣甲已不见了,穿着的却是原本套在衣甲内的那一身黑衣。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被那人抓在手中,却无丝毫反抗之力,想来已被那人制住,只得立时收刀。只是他方才出刀之时已用了全力,那人举起慕容丹砚之时,厉秋风的长刀已劈到慕容丹砚身前。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手腕用力,绣春刀划了半个圆圈,堪堪从慕容丹砚身前掠过,横在自己胸前。 楚丹阳身在半空,已自发现慕容丹砚被擒,这一剑便刺不下去。他见机甚快,一个跟头从那人头顶翻了过去,落在一丈之外,与厉秋风一前一后,将那人围在中间。 此时四周不少江湖豪杰已然发现有人打斗,立时围了上来,不少人手中还举着火把。此处原本一片漆黑,这时已被照的亮如白昼。 火把照耀之下,只见擒住慕容丹砚那人赫然也穿着官兵的衣甲,只不过这人将慕容丹砚举在身前,瞧不见他的面目。 厉秋风想不到居然有官兵混了进来,这人武功如此了得,自然不是普通的官兵,正想如何解救慕容丹砚,却听得脚步声响,接着有人说道:“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听到此人的声音,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十余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四周群豪见了这些人,纷纷退到一边。再看为首那人,正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 那姓戚的华山派弟子见刘涌到来,急忙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在刘涌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刘涌双眉一挑,面露喜色,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在四周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不经意间与厉秋风目光一碰,当即哈哈一笑,道:“厉兄弟,你终于还是来了!” 厉秋风将绣春刀横在胸前,向着刘涌点了点头,仍自盯着擒住慕容丹砚的那人,沉声说道:“阁下武功了得,定然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既然到了此地,何必畏首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将面目隐在慕容丹砚身后,仍自默然不语。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张脸涨得通红,神情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只不过被人封了穴道,却是半分动弹不得。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上,扔着慕容丹砚原本穿着的那身衣甲,头盔也滚落在旁边。 刘涌却也识得慕容丹砚,知道她是慕容秋水的爱女,与厉秋风颇有渊源,当下双手一拱,道:“这位朋友,只要你将人放了,咱们便放你离开,绝不食言!”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此人潜入群豪之中,只怕另有图谋,刘先生何等身份,若是答应了要将此人放走,那是非放不可。若是被这人逃了回去,打探到咱们的虚实,到时官兵大举进攻,只怕咱们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念及此处,他正想对刘涌说话,却见刘涌也向他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接,厉秋风刹那间恍然大悟:“刘先生不惜冒此大险,自是因为慕容姑娘是我的朋友。他这番好意,我、我又如何承受?” 便在此时,朱三家在一旁说道:“这位朋友,既然你也是同道中人,为何不将人放了,咱们坐下来共商大计?” 他此言一出,四周众人都是一怔,有几人更是发出“噫”的一声。厉秋风心想:“朱大哥这话说得忒也莽撞了些。这人潜伏在暗处,又将慕容姑娘擒住,摆明了是要与咱们为难,又如何会是咱们的同道中人?” 刘涌为人最为精细,不只对江湖各帮派的高手名宿甚是熟悉,便是各派的后辈弟子,只要见过一面,便即牢记在心。他见朱三家面目甚是陌生,虽然生得威武雄壮,从身形来看,却不似身具高深武功,不由得心下暗暗称奇,心想怎么不记得这人是哪一派的人物,又为何说那官兵会是同道中人? 众人正惊疑之间,想不到那人嘿嘿一笑,道:“你如何知道我是同道中人?” 这是他现身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虽不过十几个字,声音却是忽粗忽细,忽远忽近,竟似有五六个人站在四周,每人只说一个字。这声音传入耳中,尖利嘶哑,听起来极不舒服。 朱三家嘿嘿一笑,道:“这位朋友,你若是为官兵做事,潜入这里,自然会换上江湖人物的衣衫,又怎么会身着官兵的衣甲?我猜你是为了躲开官兵的拦截,这才抢了一身衣甲换上,偷偷来到这里。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朱三家此言一出,厉秋风、刘涌、楚丹阳等人立时恍然大悟,同时心下也暗叫惭愧。他们一见慕容丹砚被擒,便将这人当做敌人。却不似朱三家置身事外,反倒将其中的关节看的清清楚楚。 却见那人缓缓将慕容丹砚放了下来,左手轻轻一推,立时将慕容丹砚掷向了厉秋风,口中格格笑道:“好,这个小姑娘就还给你罢!” 厉秋风大感意外,生怕那人有诈,不待慕容丹砚飞到自己身边,抢前两步将慕容丹砚接住,又疾向后退出两丈多远,将慕容丹砚放在地上,顺手解了她被封的穴道,这才向那人望了过去。只是一见到那人的面容,他却悚然一惊,道:“怎么会是你?!”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方才慕容丹砚到这暗处来脱去套在外面的官兵衣甲。她生怕四周有人,是以到了此处之后,先四处张望了一番,所见之处都是漆黑一团,只有远处官兵军阵亮着无数火把,此外再无异状。她这才放下心来,先将头盔摘下扔到一边,又将身上的衣甲脱下,将藏在衣甲下面的两柄长剑重新背到后身。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只不过降了惊愕之外,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虽然她只是将身上的官兵衣甲脱了下来,并非在此处更衣,但是若让别人瞧见自己脱去衣衫,对一个姑娘来说,自是极大的羞辱。是以这笑声未停,慕容丹砚反手握住背后的长剑剑柄,心中暗想:“绝不能让这个坏人活着离开!” 哪知她还未拔剑,只觉得后腰处被人点了一下,身子登时一阵酥麻,直向地上倒了下去。她一声惊叫,正想大声呼救,一道人影已自从她身后绕了出来,在她胸口处又连点了几下。她登时发不出声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其后厉秋风、楚丹阳围攻那人,慕容丹砚被那人控制在手中,当作抵挡厉秋风手中长刀的盾牌。慕容丹砚又急又怒,却半分活动不得,直到最后这人将她掷回到厉秋风手中,慕容丹砚已是愤怒欲狂。待厉秋风解开她被封住的大穴之后,慕容丹砚双手得脱,立时反手拔剑,便要与那人拼命。却不料厉秋风放开她之后,却对那人说道:“怎么会是你?” 慕容丹砚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怎么认得此人?我被此人羞辱,又有何颜面再见厉大哥?我杀了他之后,便即挥剑自杀!” 她想到此处,再也不顾及其它,右手一抖长剑,便要向那人杀去。孰料厉秋风伸出左手,将她拦住,低声对她说道:“慕容姑娘,这人是友非敌,只怕有什么误会……”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误会?他、他偷看我换衣衫,还、还将我擒住,这可不是误会!” 她说到此处,两行眼泪已自流了下来。 却听对面那人嘿嘿一笑,道:“这小姑娘倒有趣的紧,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她发现了我,想不到也是来换衣衫。我只不过笑了一声,她便疯了一般想要杀我……” 慕容丹砚听她说话之时颇为得意,心下更是恼火,伸手便要推开厉秋风,冲上去与那人拼命。厉秋风却是凝立不动,仍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姑娘,这人……这人不是男子,你不必担心!” 慕容丹砚一怔,心想:“厉大哥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是男子?” 她思忖之时,抬头向那人望去。却见那人缓缓将手中长剑插入鞘中,双手负在背后,对周围一众武林高手竟似浑不在意。只是她头戴官兵的圆顶盔,将眼睛遮在帽盔之下,是以瞧不清面容。只是这人个头不高,身上穿着的衣甲却也不甚合身,衣衫下摆竟然拖到了地上。 厉秋风见四周聚过来的江湖群豪越来越多,慕容丹砚站在他身边,呼吸之声甚是沉重,心中定是愤怒之极。他转身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请您带着各位江湖英雄先行离开,我与这位朋友有几句话说。” 刘涌见那官兵站在当地,虽身陷重围却并不慌张,与厉秋风说话之际,两人好似早就相识。他心中虽然惊疑未定,却知道厉秋风一向沉稳,既然他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是以刘涌点了点头,对四周的江湖群豪说道:“大伙儿各自回去,以防官兵突袭。” 厉秋风见群豪随着刘涌离开,最后只剩下自己和慕容丹砚、朱三家,以及假冒官兵那人,这才对那人说道:“逐月姑娘,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能来,我为何不能?” 她说这句话时,却已恢复了娇柔的女声。说完之后,将头上的圆顶盔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冲着慕容丹砚笑道:“小姑娘,你还想杀我么?” 这人正是柳生一族的杀手逐月。她摘下头盔之后,一头长发虽然用布带束住,只是面容娇媚,声音娇柔,慕容丹砚自然看出她是女子。想到厉秋风方才说这人不是男子,这才心下释怀。只是转念一想:“这个女子妖里妖气,说话之时眼睛一直盯着厉大哥。我在山窟之中,曾听厉大哥说过此人,只是她是柳生宗岩的得力杀手,深得柳生宗岩重用。她反出柳生一族,难道也喜欢上厉大哥不成?” 厉秋风却不知道慕容丹砚心中在想些什么,正想说话,却见逐月伸手解去身上的衣甲,他脸上一红,急忙将脑袋转过一边,朱三家更是将身子背了过去。慕容丹砚心想:“这女子好生无耻,竟然当着厉大哥脱衣,怕不是想要勾引厉大哥?你既然偷看我脱衣,那我也要盯着你看,非得让你脸红羞愧不可!” 只是慕容丹砚哪里知道,这逐月出身扶桑,对男女之事原本就不放在心上,又不似汉人女子讲什么礼教大防。见慕容丹砚盯着自己,自然知道她的一点心思,是以毫不害羞,反倒一边脱衣一边故意将胸口耸起,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慕容丹砚脸上打转。慕容丹砚又羞又怒,心里骂这女子无耻,只是到得后来,她的脸上却越来越热,不敢再看逐月的眼睛,只得自己将头转过了一边。 逐月将衣甲脱掉之后,格格一笑,道:“厉大侠,你转过头来罢。” 厉秋风咳嗽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对逐月说道:“逐月姑娘,你去联络小五郎的部下,不知道结果如何?” 逐月笑道:“事情还算顺利,我已联络了三四十人,他们已经答允联手对付柳生宗岩。” 厉秋风听她如此一说,心下却也是甚为欣喜,只是还有些担心,对逐月说道:“这些人可靠么?” 逐月道:“这个你尽可以放心。柳生宗岩素来精于算计,却又心胸狭窄,若是有人背叛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非得将其除去而后快。至于那些被他怀疑之人,就算没有被他抓住把柄,也难逃一死。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作宁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这句话正是柳生宗岩的座右铭。 “小五郎在柳生一族中,论起智计武功,仅在柳生宗岩之下。在扶桑之时,祖师爷对小五郎也甚是看重,当年曾有传言,说是祖师爷要将小五郎立为传人,只不过后来祖师爷突然失踪,柳生宗岩才得以掌握大权,更将全村纳入柳生一族。一直以来,柳生宗岩对小五郎及其亲信既要利用,却也颇为忌惮。 “小五郎对此却也是心知肚明,是以他在柳生一族中自成一派,拉拢了不少高手。这些年小五郎表面上确是全力帮着柳生宗岩做事,实际上是在扶植他自己的势力。十多年前,柳生宗岩帮助兴献王夺取帝位,原想从中渔利,只是没有想到兴献王远比他更为厉害,最后迫得柳生宗岩与中原第一剑客慕容秋水交手,结果柳生宗岩吃了大亏。经此一役,柳生宗岩在族中的威望大损,不少人都以为小五郎将取而代之。这十几年间,依附小五郎的人越来越多。小五郎本想借着皇陵一役,获取宝藏之后,取代柳生宗岩,只是没想到他在永安城外会死在你的手中……”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小五郎死后,他手下那些人心里明镜儿一般,知道柳生宗岩虽然没有发难,只不过是用人之际,暂时没有动手。只要柳生宗岩得势,这笔帐尽早要算。是以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在小五郎死后的第二天,便有数名高手不辞而别,只不过他们行事不秘,尽数死于柳生宗岩派出的杀手之手。其后又有多人先后逃走,只是小五郎的心腹之中,却也有柳生宗岩派出的卧底,是以没有一个人最终能够逃脱。不过这样一来,小五郎最得力的那几名属下知道柳生宗岩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早就各有打算。这几日我潜入沙家堡,发现这里早就成了柳生一族在中原的一处秘密藏身之所。我见过小五郎的两名心腹,可以说是一拍即可。他们又联络了三四十人,都是小五郎的亲信。这些人为了自保,也非得和柳生宗岩决裂不可。”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想:“她联络的人数虽然不多,只是这些人藏匿在柳生一族内部,到了关键时刻突然反水,柳生宗岩就算早有提防,却也能在他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逐月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我在沙家堡中与这些人联络之后,便想找你商议。只是听说柳生宗岩已经与东厂勾结,招集了大批武林高手,似乎有什么重大图谋。我想既然有这么多高手到了沙家堡,只怕你也会混在其中,是以便偷偷到那些高手的居所去探查。只不过听柳生一族的杀手说,这些高手起了内讧,有一些人不想为东厂所用,愤然离开沙家堡。我猜你一定不会与东厂联手,便随后追下山来。只是想不到有大批官兵赶到,将那些离开沙家堡的武林高手包围起来。日间我几次想要溜进来,却都被官兵发觉,直到了晚上,才打倒了一名官兵,换了他的衣甲后溜了进来。我知道此处的高手着实不少,一旦没有找到你,先被这些高手发现,不免横生枝节,是以寻了这样一个没有灯火的地方,想找机会再去寻你。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突然跑到这里,二话不说便脱衣服……”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听慕容丹砚愤愤说道:“你、你这是胡说八道!我明明看到四周无人,这才开始脱下盔甲的,又怎么是二话不说便脱衣服?!” 第三百四十章 逐月这话本来便是戏弄慕容丹砚,见这姑娘果然上当,她格格一笑,便不再理她,转头对厉秋风道:“这姑娘很好,倒是你的良配……” 厉秋风尴尬之极,只怕慕容丹砚恼怒,不由转过头去。借着朱三家手中的火把,却见慕容丹砚目光中怒意尽消,脸上涨得通红,垂首不语。 逐月见慕容丹砚垂下头去,一脸娇羞,却也不忍再拿这姑娘开玩笑,这才正色说道:“厉大侠,我倒要谢谢你。方才你若不让那些武林高手退开,我还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这个我自理会得。此处龙蛇混杂,只怕东厂、锦衣卫、甚至柳生宗岩都会派出眼线。姑娘身份若是暴露,只怕会有危险。” 逐月道:“不是只怕,而是已经来了!” 厉秋风悚然一惊,看着逐月说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逐月沉声说道:“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探子、柳生一族的杀手,此刻就在大军之中。只不过这些人各怀鬼胎,互相装作不知道罢了。”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道:“姑娘是如何知道这消息的?” 逐月看了一眼朱三家,厉秋风知道她怀疑朱三家的身份,急忙说道:“这位朱大哥是咱们自己人,姑娘不必担心。” 逐月这才说道:“我潜入军营之时,遇到了一名小五郎的亲信。这人告诉我,这支军队突然从京城调到此地,东厂、锦衣卫都不知道军队奉的是谁的命令,是以都派出探子隐藏在军中。柳生宗岩似乎对这支军队也颇为忌惮,派出得力手下到处打探消息,只是全然查不到半点头绪。” 厉秋风道:“不管怎样,须得先将群豪救出去。从官兵的阵势来看,他们是想将江湖群豪一网打尽,绝不容一人脱身。统兵大将甚是厉害,若是天亮之后官兵攻上来,到了那时,只怕玉石俱焚,再想脱身,比登天还难。” 逐月面露难色,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官兵一侧,回过头来,对厉秋风道:“厉大侠,眼下官兵已经合围,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若这里只有百八十人,咱们倒可以混入官兵之中,再想法子分路逃走。只是日间我从山上向下观望,被困的江湖人物足有三四千人。这些人要尽数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见这娇艳女子与厉秋风说话之际,眼波流转,嗲声嗲气,早就心下厌烦,此时听她说起官兵厉害,再也无法忍受,大声说道:“还没有动手,怎么就知道大伙儿打不过官兵?!这里有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等名门正派,其他帮派也均非庸手。这么多武林高手聚在一处,无不是以一当十,就算有十万官兵,咱们又怕些什么?!” 厉秋风、朱三家、逐月三人都是江湖阅历丰富之人,自不会将慕容丹砚这些小姑娘家的话放在心上。逐月说道:“就算咱们拼全力杀出一条血路,能冲出官兵包围,只怕十成里只剩下一成。可是冲出去之后,咱们又能到哪里去?别忘了官兵还有数千骑兵,等咱们跑得精疲力竭之时,这些骑兵从后面掩杀上来……” 逐月说到这里,生生的打了一个寒噤,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厉秋风道:“我知道一个去处,倒可以说得上是易守难攻,若是逃到那里,凭着地势之利,倒可以抵挡官兵的攻击。” 逐月一怔,道:“咱们能逃到那里去么?” 厉秋风道:“不瞒逐月姑娘,那藏身之处距此不过数里,是一处极大的洞窟。洞口由巨石遮挡,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敌人攻了进去,那洞窟之中遍布秘道石室,足够咱们与敌人周旋。” 厉秋风说到此处,一直沉默不语的朱三家在一边说道:“最要紧的是那洞中藏有粮食,就算这三四千名江湖朋友都逃了进去,也足够支撑上十天半月。” 逐月想不到居然有如此一个所在,又惊又喜,道:“如此甚好。咱们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先从官兵的包围圈中逃出去,然后再逃到那个洞里……” 她话音未落,却听慕容丹砚“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有些人巴巴地自投罗网,如此热心,不知道是否别有所图!” 她说完之后,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逐月。 逐月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说的不错,我确是别有所图。”她说完之后,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日前你我结盟之时,我已说过帮你的缘由。这几日我到处找你,甚至不惜干冒大险,溜到这千军万马之中,却也有我的打算。” 慕容丹砚见她与厉秋风说话之时,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厉秋风,声音又嗲又甜,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是以还没等厉秋风说话,她便抢先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逐月右手掩住了嘴,看着慕容丹砚,目光中全是笑意。慕容丹砚被她看得又是害羞又是恼火,瞪着眼睛说道:“你瞧着我作什么?” 逐月笑道:“小姑娘,你尽可以把心放回到肚子中,我不会把你的厉大哥抢走。”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道:“就算你抢,也未必抢得走!”只是话音方落,立时知道自己这话说得过于暧昧,却又无法解释,只得低下头,一时之间不敢再说。 逐月一句话便将慕容丹砚说得哑口无言,得意地一笑,对厉秋风道:“厉大侠,我来帮你,更是帮我自己!此前我谋划的是想与你联手,趁柳生宗岩不备,联合小五郎的亲信,将这个老魔头杀掉。只是这老魔头一向诡计多端,暗地里下手害人,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正因为如此,他也时刻防备别人暗地里下手杀他。我和飞花以前是他最亲近的侍从,只是除了侍寝之外,竟然也不知道他夜间宿于何处……” 慕容丹砚“呸”了一口,道:“这人好不要脸,都五六十岁了,还要人伺候着睡觉!”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年纪尚幼,不知道“侍寝”是何意,生怕她追问下去,逐月不免尴尬,急忙抢着说道:“姑娘的意思是说就算你我联手,想要暗地里刺杀此人,却也并无太大的机会?” 逐月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厉大侠,你武功了得,更要紧的是机智多变,比柳生宗岩更为心狠手辣……” 厉秋风听她如此一说,只得苦笑道:“多谢姑娘如此夸奖。” 逐月格格一笑,道:“厉大侠,你大可以放心,我这可不是贬低你。江湖中人,心狠手辣,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咱们虽相识时间不长,只是厉大侠从不虚伪造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对付柳生宗岩,也只有你能担当此任。只不过要寻到一个良机,刺杀这个老魔头,且能全身而退,那可是千难万难之事。” 逐月说到这里,看了看远处影影绰绰的无数江湖人物,接着说道:“只是今日我在山坡之上,见这三四千名被困的武林高手,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你想利用这些武林高手,去杀掉柳生宗岩?!”厉秋风不待她说完,便冷冷地说道。 逐月见厉秋风面露不豫之色,知道他心下对自己这主意不以为然,只是她已抱定了这个打算,却也并不退缩,接着说道:“厉大侠,柳生宗岩是你我二人的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咱们若是不想就这样东躲西藏下去,不只要将柳生宗岩杀掉,连同他手下那些心腹高手也须得一并除去。厉大侠在皇陵之役和永安城大战之中,于这些武林高手有大恩。此次若是能将这些高手救了出去,这些人必定视厉大侠为大恩人。到了那时,厉大侠带同这数千位武林高手,何须暗地里去刺杀柳生宗岩?咱们只须探听到柳生一族的藏身之所,带领各大门派杀上门去,一举将柳生一族挑了。到了那时,不只彻底除了后患,厉大侠更是江湖第一人,即便是做武林盟主,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若我真像你说的这样,与柳生宗岩又有什么区别?” 逐月一怔,道:“你这话是何意?” 厉秋风道:“武林各大帮派,各有各的长处,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一人能一统江湖。远的不说,自大明立国之后,武林之中也出过两位盟主,结果都是野心家,弄得天下大乱,江湖豪杰死伤无数。依厉某看来,只要想做什么天下第一、武林盟主、想要去一统江湖、号令武林,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是以逐月姑娘的主意,厉某不能听从。” 逐月一脸惊讶,看着厉秋风的眼睛,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说道:“厉大侠,我真看错了你。原以为你是不拘小节的江湖豪杰,想不到也如此婆婆妈妈,像个娘们!” 她这话说的颇为无礼,厉秋风却也并不生气,对逐月说道:“厉某既不是江湖豪杰,却也不是娘们。只不过厉某答应姑娘,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杀掉柳生宗岩。” 逐月道:“你这人好生奇怪。若是你驱动各大帮派的高手围攻柳生宗岩,或许还有五成把握。偏偏你不想别人帮你,却又想将柳生宗岩杀掉,真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很简单,因为他想杀我,所以我要杀他。” 厉秋风这话说的甚是平静,只不过听在三人耳中,却是格外狠毒。逐月数次看到厉秋风杀掉柳生一族的杀手,饶是她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却也看得心惊动魄。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却一直视厉秋风为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此时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第三百四十一章 逐月看着厉秋风,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愿意,那也由你。只不过就算你不带着群豪去找柳生宗岩,他也会来找你……” 她话音未落,厉秋风沉声说道:“他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柳生宗岩就在沙家堡。” 逐月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我在沙家堡中藏了数日,为何没有见到他?” 厉秋风冷笑道:“柳生宗岩想做武林第一人,这几日殚思竭虑,一心想将各大门派纳入到他的掌控之下,自然没有心思去找你。他在江湖各大帮派之中招降纳叛,少林、武当、泰山等名门正派都有叛徒被他收为羽翼。这些人武功高强,若是与官兵联手,咱们想要突围就更加难了。” 逐月一生之中,最怕的便是柳生宗岩。她久在柳生宗岩身边,自然知道柳生宗岩对待叛徒的手段。她背叛柳生一族,只要柳生宗岩不死,就算自己逃到天涯海角,最后仍然难以逃脱柳生宗岩的毒手,是以才不惜与厉秋风联手,一心要将柳生宗岩杀掉。只不过她心中算计,自己出多少力都可以,但是万万不可正面与柳生宗岩对敌。只须自己制造机会,由厉秋风出面杀人,那是最好不过。是以她才干冒奇险,与森田小五郎的旧部联络,想要里应外合,趁柳生宗岩不备,将这老魔头除掉。只不过听说柳生宗岩此刻就在沙家堡,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如坠冰窟,身子竟然微微发抖。 朱三家听到此处,虽不知道他们说的柳生宗岩是什么人,但是瞧见逐月面如死灰,知道这人极不好对付。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从官兵的重重包围中冲出去,于是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我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是否有用。” 厉秋风与朱三家相识虽只半日,却知道他外表粗鲁,心思却甚是缜密,又久在军中,于战阵一道颇有见识。是以见他开口说话,急忙说道:“朱大哥客气了,咱们要得脱此难,还要仰仗朱大哥的奇谋。”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什么奇谋不奇谋,厉公子,你就不须在我老朱脸上贴金了。方才我仔细瞧了一下官兵的阵势,他们摆的是一个八门金锁阵的军阵。这个阵法是用来围困孤城或孤敌的,多用于围城战。官兵的统兵大将将这阵势摆了出来,自然不是想与咱们打持久战,他是怕咱们有人逃了出去。我瞧官兵也是猝然到此,所带军粮辎重必然不多,是以他们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到明日傍晚时分。咱们若要突围,不妨给官兵来一个声东击西,趁乱突围。” 厉秋风道:“愿闻其详。” 朱三家道:“八门金锁阵是大明军队十二阵法之一,用于实战,多以攻城为主,并不用于野战。那统兵大将摆出这个阵法,是因为官兵数倍于群豪,这才肆无忌惮的将八门金锁阵摆了出来。只不过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官兵虽然势大,却也并非十倍于我,其兵力用于八门金锁阵,仍然稍嫌不足。只不过这统兵大将以为咱们只是江湖武人,无人通晓战阵攻伐之术……” 厉秋风听到此处,笑道:“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些武人之中,却有朱大哥这样一位精通兵法的大行家。” 朱三家道:“厉公子说笑了,我老朱哪算得上大行家?只不过在军队当差时日久了,知道官兵那些手段罢了。方才咱们混进来之时,看到官兵换防之时,只不过分为两队。若依照八门金锁阵的阵法,换防官兵至少应为四队才是。那统兵大将布此阵时,兵力定然不足。他倒不怕与群豪正面对攻,最担心的便是群豪逃到山上,他的骑兵便发挥不了作用。这里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是平地,只有北侧是虎头岩。是以这个阵法兵力最为雄厚之处,应在北方。” 厉秋风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说道:“朱大哥,方才听那两位江湖朋友所言,官兵主力部署于西方,是以群豪之中最为厉害的华山派才会驻在西方,以备官兵。” 朱三家摇头说道:“厉公子有所不知,这便是那统兵大将的厉害之处。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安排巧妙,官兵布防最为严密的北侧看上去平平无奇,那是他有意引诱群豪来攻,群豪若是真去攻打,那就上了大当。” 厉秋风听了之后,不由一阵后怕,他虽见识不凡,毕竟不是武将,对于战阵之上的奇谋妙计,自然不能与那些久经战阵的武将相比。听得朱三家侃侃而谈,刹那之间后背尽湿,颤声说道:“朱大哥说的是,厉某将这事情想的简单了。” 朱三家道:“不过官兵如此布阵,对咱们却是大有好处。方才那两位江湖朋友说了,官兵主力部署于西方,只怕他们上了当,这西方应该是官兵最为虚弱的地方。而咱们要去的那条山谷,却恰好位于西方数里之外。想来那统兵大将不晓得这条山谷,只是一心不想让群豪逃入山中,是以重兵集结于北方,却导致西方空虚。咱们不妨表面上全力攻击北方的官兵,然后突然向西突围,官兵措手不及,或许能有几分生机。” 厉秋风双手一拍,道:“妙计!朱大哥,你这法子我看行。我这就去找各大门派商议,须得在天亮之前突出重围。” 朱三家道:“依照阵图,官兵的粮草辎重应置于东北方向。咱们攻击北方之时,若是能将粮草辎重烧掉,官兵定然大乱。军中无粮,军队便会垮掉。到了那时,官兵统兵大将所考虑的只怕不再是消灭咱们,而是如何能将这支军队完整带回京城。” 厉秋风越听越是兴奋,当下便要去找刘涌等人商议。朱三家本来还想再与他计议一番,只是厉秋风以为距天亮已没有多少时间,须得早作安排才好。朱三家只得点头同意。厉秋风去找刘涌,将朱三家的计谋简要说了一遍。刘涌以为可行,急忙派了华山派弟子将各帮派首脑找来,与厉秋风、朱三家仔细商议,最后决定向西突围。朱三家详细说了那山谷的方位,告诉各帮派首脑带了帮众门人,向西拼死杀出重围,逃出五里之后,便可看到山谷的入口。沿谷口进入,再走上三四里,便到了洞窟之外。到时打开巨石,各帮派一定不要抢行,而是依次进入,否则大伙儿蜂拥而上,反倒谁都进不去。 各帮派首脑听了朱三家的安排,知道逃生有望,人人欣喜,当即回转各自帮派去做安排。厉秋风要朱三家带领群豪杰从西方突围,自己带人断后。朱三家摇头道:“厉公子,若论武功,一百个老朱也不是你的敌手。只是要对付官兵,我却比你更有办法。何况群豪对你甚是信服,你在前面带路,群豪自然会随着你突围。换作我老朱这张黑脸,只怕大伙儿压根不晓得哪里钻出这样一个黑炭头,到时各自为战,反倒坏了大事。” 厉秋风知道朱三家所说不错,只是要将朱三家留下来断后,自己却先行求生,那是万万不能。正犹豫间,脑中突然有了主意,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与朱大哥带人断后。待咱们烧了官兵的粮草辎重,官兵大乱之时,烦劳刘先生带领群豪向西突围。” 刘涌一怔,他也知道朱三家这条计谋之中,最险的便是断后。自己是江湖前辈,华山派又是武林公认的名门正派,如何能让厉秋风冒险?他正要推辞,却听厉秋风说道:“刘先生,此时不是推让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将这三四千名江湖朋友带出重围,否则不只武林遭逢一场大劫难,便是我大明江山,只怕也有倾覆于倭寇之手的风险。这位朱大哥通晓兵法,我留在他身边,可以护得他周全。官兵的目的是将这三四千位江湖好汉尽数消灭,只要各位江湖朋友逃了出去,他们自然会尾随追击,我们反倒可以趁机逃走。刘先生,你的担子要比我重的多。” 刘涌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好罢。厉兄弟,你要多多保重。” 他说到此处,只觉心中一热,竟然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刘先生,你尽可以放心,咱们还会再见的。”他说完之后,又将那山谷的位置详细说了一遍,将开启巨石机关的方法也告诉了刘涌。最后说道:“刘先生,咱们在沙家堡中见到的莆田少林寺的方智和尚,还有武当派的玉清子,只怕都还在洞窟之外。这两人武功奇高,刘先生万万不可与之交手。到了那洞口之时,几千位江湖朋友一拥而上,就算这一僧一道武功再高,只怕也得落荒而逃。对付这些武林败类,不必讲究什么江湖道义。” 刘涌知道厉秋风担心自己不敌广智和尚和玉清子,点了点头,道:“厉兄弟尽可以放心便是,刘某会亲自守在洞口,等着厉兄弟平安归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慕容丹砚和逐月说道:“两位姑娘也随刘先生同去,沙夫人会在洞中接应……” 他话音未落,却听慕容丹砚和逐月同时说道:“不,我也要留在这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却见慕容丹砚和逐月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神情也颇为古怪,似乎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也会说出与自己相同的一句话。只听慕容丹砚气哼哼的说道:“我要随着厉大哥,你干什么也要留下来?” 逐月格格笑道:“我说过我要留下了么?”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盯着逐月说道:“你刚才明明说了‘我也要留在这里’……” 逐月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头:“小姑娘,我说的‘这里’和你说的‘这里’可是完全不同的。” 她说完之后,却再也不理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烧掉大军粮草辎重之事,就交给我去办罢。” 厉秋风吓了一跳,慕容丹砚、朱三家、刘涌三人也是悚然一惊。厉秋风道:“逐月姑娘,粮草为大军之根本,定然守卫森严,这等事情怎能让你一介……” 他本想说“这等事情怎能让你一介女流来办”,只是这句话过于无礼,只得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怎能让你一个女人家来办?你还是随同刘先生从西方突围,至于烧掉大军粮草之事,我和朱大哥再行商议……” 他话音未落,却听逐月格格娇笑。慕容丹砚听她笑声娇柔,说不出的风情动人,心下着恼,高声喝道:“你这妖女,平白无故的傻笑什么?!” 逐月却不理她,右手倏然抬起,向着身后无人处一挥,只见一点火光如箭般飞了出去,落在了五六丈外的地上。那点火光落到地上之时,只听“呼”的一声,地面猛然升腾起一个火球,竟然燃烧起来。 厉秋风等人悚然一惊,眼望着那熊熊烈火,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逐月笑道:“厉大侠,你看我一介女流之辈,有此手段,能不能烧了大军粮草辎重?!” 厉秋风知道逐月是柳生一族中排名居前的杀手,若论起杀人手段,只怕江湖中比她强的也没有几个。她方才用这暗器,隔着五六丈之外,便可以火杀人,若是潜入官兵存放粮草辎重的所在,用这暗器去烧粮草,自然是极妙的法子。只不过这里三四千男子汉,却要一个女子干冒奇险,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是以逐月虽露了这手功夫,厉秋风却是沉吟不语,难下决断。 刘涌心中暗想:“厉兄弟从哪里又认识了这样一位高手?这暗器不只威力惊人,更是歹毒无比。若是不晓得这暗器的厉害,冒然用手或兵刃去接,只要一碰到这暗器,定然燃起大火,不免丧命在熊熊烈火之中。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哪一位高手用过这种暗器,此事当真蹊跷。” 朱三家不晓得逐月的来历,只道她是厉秋风的朋友,见她露了这手功夫,震骇之余,却是满脸喜色,道:“姑娘好手段!若是去烧大军粮草,倒是有六七成把握。” 慕容丹砚听朱三家赞扬逐月,心下大为不满,转过头去狠狠看了朱三家一眼。朱三家一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只得住口不说。 逐月见厉秋风默然不语,冷笑道:“厉大侠,你是怕我捣鬼罢?想不到我视你为朋友,你仍然信不过我。” 厉秋风怕她误会,急忙说道:“逐月姑娘,你我联手对付柳生宗岩,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是这事风险太大,你一人前去,我放心不下。若姑娘一意要去,我愿意陪你同往……”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要陪逐月同去,心下大急,一张脸涨的通红,道:“厉大哥,我也要一起去!” 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做这意气之争?正想出言相劝,却听逐月笑道:“小姑娘,你尽可以把心放回到肚子中,我不会抢走你的厉大哥。” 她说完之后,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这里好多事情还要由你主持。烧大军粮草之事,交给我来办好了。你方才也说过,那里守卫森严,去的人多了反倒容易被官兵发觉。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你尽可以放心。” 厉秋风知道飞花逐月二人是柳生宗岩的得力手下,不知道有多少次独自出手杀人,见她一意要去,却也不再阻拦,当即沉声说道:“逐月姑娘,此事就拜托你了。只是大军之中,千万小心在意,若是没有机会下手,不可冒险硬来!” 火把映照之下,厉秋风目光之中尽是关切之意,逐月虽是诡计多端,却也心下感动,道:“我理会的。厉大侠,待咱们得脱此难,再商议对付柳生宗岩之事!” 她说完之后,又从地上拾起了那套官兵衣甲,穿在自己身上,右手提着圆顶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格格笑道:“小姑娘,看好你的厉大哥,别让他跑了。”说完之后,又对厉秋风道:“厉大侠,我知道你不放心这个小姑娘的安危,是以要她先行离开。只不过与自己意中人相伴,自是只求同生共死!若是大难到头便各自离开,又何谈情比金坚?厉大侠向来不拘小节,偏偏在这男女情爱上不敢逾雷池一步,岂不教人笑话?” 她说完之后,身子已然轻轻飘起,瞬间便隐没于黑暗之中,待众人听她最后一声娇笑,却已远在数丈之外。 厉秋风被她说得心下震骇之极,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答,待得惊觉,逐月却已去的远了。 只听慕容丹砚在他身边说道:“厉大哥,我不管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那是万万不能!” 刘涌和朱三家尴尬之极,各自悄悄退出了几步。 厉秋风看着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好罢,慕容姑娘,你就留在我身边!” 官军大营,中军帐外。 百余名官兵握刀执枪,肃立在大帐之外。四处立着十余根大木,顶端悬着巨大的灯笼,将中军大帐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只听得马蹄声响,两匹马自远及近,直向中军大帐奔了过来。守在大帐之外的众官兵俱都悚然一惊,齐向马蹄声响起之处望去。 两名武官手按腰刀,抢前几步,却见那两骑已到了眼前。一名武官高声喝道:“什么人,竟敢私闯中军大帐?!” 马上一人厉声道:“皇上有旨,教蔺欢出帐接旨!” 两名武官大惊,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头戴黑色纱帽,身穿青色盘领衫,胸口绣着一朵斗大的牡丹花,面白无须,双眼上翻,一脸傲气。 这两名武官品级不低,对朝廷和皇宫之中官员的服饰自然极为熟悉。两人见马上之人身穿太监服饰,且从服饰来看,竟然是执事太监的品级,哪里还敢怠慢。一名武官抱拳道:“请问公公高姓大名,下官好向将军禀报。” 那太监傲然说道:“咱家是御马监执事太监段煨,你去将蔺欢叫出来!” 那武官答应了一声,急忙转身便向中军大帐奔了过去。剩下那名武官垂手站在一边,偷眼向跟在段煨身后那人望了过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头戴深笠,将大半张脸遮住,是以瞧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灯笼火把映照之下,却能见到那人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剑柄奇长,裹着黑线。那段煨坐在马上,虽然凝立不动,只是呼吸却有几分急促,想来骑马长途奔波,颇有几分劳累。而那黑衣人端坐马上,不只纹丝不动,竟然听不到半点呼吸之声。 这武官虽身着铠甲,原本却是武林高手,武功极高,是五军营提督的贴身侍卫。只不过身在军营之中,是以才授以军职,统管提督的亲兵卫队。他见那黑衣人坐在马上,如岳临渊,竟然连呼吸之声都听不到,心下大惊,暗想:“此人武功如此了得,难道是东厂派了高手来此办事不成?” 想到此处,他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又向那黑衣人偷偷望去。不料那黑衣人头上的深笠微微一动,一道目光从深笠边缘直向他射了过来。两人目光一接,那武官心头大震,急忙低下头去,心中暗想:“此人竟然发现我在窥伺他,目光又如此凌厉,确是一个棘手的人物。” 便在此时,却见中军大帐帘子已被挑起,先前跑去报信的那名武官躬身挑着帘子,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青色袍子的大汉从帐中走了出来。 四周数百名卫兵齐齐跪倒在地,刹那之间,这青袍人好似变得高大无比,一道无形的威势,直向那太监段煨压了过来。 肃立在段煨马前那名武官向后连退了三步,这才单膝跪倒,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段煨骑在马上,见那青袍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听得火把燃烧发出的呼呼之声。他高声说道:“你便是五军营提督蔺欢么?” 那青袍人走到他马前五步之外,这才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本官便是蔺欢,你是哪一位?” 段煨被这青袍人目光逼视,却也是微微一怔,翻身下马,自马鞍旁挂着的锦袋中取出一个黄缎卷轴,口中说道:“圣旨到,五军营提督蔺欢接旨!” 蔺欢却不下跪,乜斜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哪一位?” 段煨想不到蔺欢竟敢不跪接圣旨,心下着恼,正想出声喝骂,只是与蔺欢目光一接,见他目光如一眼深潭,竟似有无尽的寒意,哪里还敢喝骂,只得沉声说道:“咱家是御马监执事太监段煨,你听清楚了么?” 第三百四十三章 厉秋风见各大帮派的首脑纷纷言说本帮派已准备好了,只待刘涌一声号令,便要依照计划杀出重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距天光大亮还有两个时辰,咱们不能再等了。就算烧不了大军粮草,咱们也要从西方突围。” 刘涌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带人断后,若是与咱们走散,尽可以自行寻路脱身,不可与官兵缠斗,以免无谓的伤亡。” 厉秋风笑道:“这个刘先生尽可以放心。咱们互为犄角,你们冲杀得越猛,咱们就越是容易脱身。” 这时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刘先生,老乞丐来的晚了,还请刘先生不要怪罪!” 话音未落,却见百余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为首那人一头乱发,身子枯瘦之极,脸上尽是皱纹,颏下几撮黑白杂乱的胡须。只见这人身穿破衫,左手提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棍子,一脸怪异的笑容。这人身后跟着百余人,个个都是破衣烂衫,脸上大半都有污垢。 刘涌识得此人是丐帮帮主邓遥,安排各大帮派防御官兵之时,丐帮被派至东方,距离此处稍远了些。方才厉秋风和刘涌商议之后,请了各大帮派首脑人物前来合计,邓遥却未到场,想来是离的稍远,这才没有及时赶到。 自明太祖立国之后,对丐帮打压甚严,是以百年之后,丐帮已然势微,再也没有当年江湖第一大帮的风采。只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丐帮在江湖之中的威名虽然已不及少林、武当、华山、泰山等名门正派,各帮派却也不敢小觑。是以邓遥到了之后,各帮派的首脑人物也纷纷抱拳施礼。 刘涌说道:“邓帮主,贵帮据守东方,责任重大,辛苦各位丐帮兄弟了。” 邓遥笑道:“辛苦个屁,还不是为了大家能够留一条性命逃出去?老乞丐听说要突围,倒要向刘先生讨个令箭,让咱们丐帮打头阵,为江湖朋友杀出一条生路!” 刘涌心下一怔,方才他已与厉秋风及各大帮派商议妥当,由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这三大门派打头阵,青城派、嵩山派为两翼,厉秋风带着五十余名江湖散客断后。这番安排,风险最大的便是打头阵的华山、昆仑、峨嵋三大门派和断后的厉秋风等人。此时众人听得丐帮自告奋勇想要打头阵,登时议论纷纷。 厉秋风见邓遥瘦小枯干,心下暗想:“这百余年来,丐帮被官府压制甚严。五十余年前,借着丐帮帮主丧身于山海关武林大会之机,在锦衣卫暗助之下,山东巡抚派出兵马突袭丐帮总舵,杀死丐帮八大长老及二十余名八袋弟子,丐帮首脑人物几乎尽数丧命这一役,使得数百年间纵横黄河以北的丐帮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出北方诸省,远遁长江以南。留在北方的丐帮分舵在官府的控制之下,再也无法恢复往日威风。只是瞧着这位邓帮主,却是老尔弥辣,不愧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官兵军阵之后,中军大帐之前。 蔺欢冷眼看着段煨,沉声说道:“你们这些太监在京城之中传个口谕倒不稀奇,要宣读圣旨,自然交由翰林院来办。难道翰林院那些穷酸都死干净了,派了你们这些没种的家伙到这里来办事?!” 段煨听他说的无礼,心下大怒,右手将那卷轴在身前一举,厉声喝道:“蔺欢,你见了圣旨却不跪下接旨,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蔺欢嘿嘿冷笑道:“大内传下圣旨,一向由翰林院奉皇上之命书写,交由内府盖玺后,由宣旨大臣宣读。大军在外,向统兵大将传达皇帝圣旨,应由钦差大臣携旨到军中宣读,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没**的家伙到了这里耀武扬威?!” 他此言一出,段煨脸上变色,跪在地上的众军卒更是心下大惊。那两名武官吓得头都不敢抬,心中暗想:“这些太监有东厂撑腰,个个飞扬跋扈,若是得罪了他们,只怕有极大的不妥。蔺将军虽是五军营提督,只是论起权势,在京城中差得远了。他这话可是把这太监得罪的狠了,这可如何是好?” 段煨大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口中呼呼喘着粗气,过了半天才对蔺欢说道:“好,好,你公然抗旨,铁了心想拥兵造反。” 他说到此处,将手中的卷轴缓缓放下,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蔺欢抗旨,奉皇上之命,将他拿下!” 他此言一出,众军士心下大惊,两名武官倏然站起身来,右手都已紧紧握住腰刀刀柄。百余名亲兵一见头领起身,也纷纷站了起来,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官兵包围圈中。 刘涌对邓遥说道:“邓帮主,贵帮急公好义,刘某佩服的紧。只不过方才刘某与各位帮主、掌门已计议过了,由敝派和昆仑派、峨嵋派的朋友打头阵。贵帮跟在咱们身后,一起冲杀出去。” 邓遥嘿嘿一笑,道:“刘先生,华山派和昆仑派、峨嵋派的朋友累了两三日了,该当由咱们丐帮也为武林出一份力气。咱们这些叫花子,若论起武功来,自然不是华山、昆仑、峨嵋各派朋友的敌手。只不过要对付官兵,咱们可就有很多花样了。若不是这些年来琢磨出一些好法子,咱们这些叫花子早就被官兵逼得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哪还能在此地与各位江湖好汉吆五喝六的喝酒吃肉?!” 他说到此处,刘涌、厉秋风及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心中都是一动。这数百年来,丐帮在各地势力日益强盛,向来为地方官员所厌恶。到得大明朝之后,官府对丐帮更是不余遗力的围剿打击,丐帮帮众只得想出种种法子与官兵、捕快周旋,这才没有被官府消灭殆尽。是以若论起与官府抗争,江湖各大帮派均不及丐帮经验丰富。 刘涌正想说话,却听邓遥说道:“刘先生,咱们既是突围,便不能与官兵死打硬拼,否则人都打光了,还突个屁围?!”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听邓遥谈吐粗鲁,说话污言秽语不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只是邓遥这话却是话粗理不粗,各大帮派首脑人物纷纷点头称是。邓遥笑道:“是以要对付官兵,不须咱们出面,让畜牲去对付他们好了!” 他说到此处,转头对一名丐帮帮众说道:“大伙儿把东西放出来,给各位江湖朋友瞧瞧。” 那丐帮帮众答应了一声,反手将肩上一个麻袋放在地上。火把光照之下,群豪见那麻袋放到地上之后,里面一阵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钻出来。那丐帮帮众俯下身子,将扎住麻袋口的绳子解开,扯着麻袋向地上一抖,只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从口袋中摔落到地上。 群豪不知道这丐帮帮众在玩什么把戏,齐齐向地上望去,只是众人看清那团东西是什么时,个个悚然一惊,纷纷向后退去。 那团黑乎乎的物事掉落到地上之后,随后便是一阵蠕动,竟然是活的东西。片刻之后,那团物事从一大团变成了无数条细微之物,便向四周游动。众人这才看清这团物事竟然是缠绕在一起的百余条蛇,待分开之后,只见这百余条蛇吐着信子,发出“嗤嗤”之声,在地上不住游走。 群豪虽然个个武功高强,只是见到这百余条蛇之后,人人脸上面色,纷纷向后退去。慕容丹砚更是吓得紧了,尖叫一声,立时缩到厉秋风身后,身子抖如筛糠。 官兵军阵之后,中军大帐之前。 蔺欢冷眼盯着段煨,冷笑道:“你以为这里是皇宫大内,由着你这太监在此耀武扬威?慢说你这小小的执事太监,便是兵部尚书到了,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闯入大军营中飞扬跋扈,信不信本官杀你,取了你的人头来祭本官的大旗?!” 段煨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拿下!” 他话音方落,身后坐在马上的那个头戴深笠的黑衣人已经动了。 蔺欢及那两名武官,以及四周百余名亲兵,人人都看到那黑衣人右腿一抬,从马上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蔺欢面前,右手反手握住背在身后的长剑剑柄,随即拔剑出鞘,长剑刺出,剑气森森,剑锋已自点到了蔺欢的咽喉,剑尖与他肌肤似贴未贴,只是阴森森的剑气已激的他咽喉起了无数细小的疙瘩。 众人将这黑衣人从下马到出剑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人的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暗合众人心跳的节奏。那两名武官更是手握腰刀,随时准备抽刀护在蔺欢身前。只不过他们眼见着黑衣人翻身下马,又逼近蔺欢,两人还没来得及拔刀相向,黑衣人的剑锋已抵到了蔺欢的咽喉。 饶是蔺欢久经战阵,却从来没有被敌人用剑如此逼近咽喉。他面色大变,正想说话,却见那黑衣人微微抬头,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从深笠边缘露了出来。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跪下,接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群豪看着在那丐帮帮众身边四处游动的群蛇,一个个面色大变。刘涌心下惊疑不定,对邓遥说道:“邓帮主,你这是何意?” 此时有几条蛇已然游至邓遥脚下,一条蛇吐着信子,在邓遥的腿上蜿蜒游动,最后竟然从他破烂不堪的裤角处钻了进去,片刻之后,又从他胸口处衣衫的一个破洞中钻了出来。火把光照之下,只见那蛇头四处转动,蛇信子“嗤嗤”作响,让人心悸不已。 群豪眼见那蛇头扁平,蛇眼却是红色,看上去邪恶无比。邓遥却似浑不在意,哈哈一笑,右手一伸,正捏在那蛇的七寸,随手一掷,便将那蛇掷到群蛇之中,这才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咱们叫花子没别的本事,不过养蛇驱蛇,却是拿手好戏。此次听说沙家堡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咱们赶过来看热闹,却也没把这吃饭的家伙丢在家中。既然咱们定下了突围的大计,不须各位江湖朋友去与官兵拼命。咱们只要放出千八百条蛇去,趁着夜色将这些蛇尽数驱赶到官兵阵中,管教官兵阵脚大乱,咱们便可趁乱逃走。” 刘涌等人这才明白邓遥的用意,登时面露喜色。点苍派掌门人胡济世双手一拍,笑道:“邓帮主,真有你的,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法子呢?” 邓遥道:“这是咱们叫花子吃饭的本事,只怕你胡大掌门瞧不上!”说完之后他打了一个哈哈,接着说道:“若是白天,这些蛇儿放了出去,只怕官兵不会乱。只是正逢夜晚,官兵虽有火把,却也难以防备群蛇的攻击。到时官军大乱,咱们一举冲杀过去,大事可成。” 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道:“只不过这一百多条蛇,是否能将官兵吓退,只怕尚未可知……” 许成和话音未落,邓遥将手一举,对群丐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把东西全都放出来,给许掌门瞧瞧!” 只见群丐纷纷从肩膀上放下麻袋,解开之后,将一团团毒蛇自麻袋中放到地上。片刻只间,成千上万条毒蛇在群丐身边四处游走,群蛇吐着信子,“嗤嗤”之声大起,一阵恶臭味道四处飘散,闻者头昏脑胀,有的竟然坐倒在地。群豪见此情景,人人脸色大变。 却见几名丐帮帮众从怀中掏出短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群蛇原本四处乱蹿,听得短笛之声,立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却见群蛇竟然慢慢聚到一处,逐渐汇成了一道宽丈许,长十余丈的“蛇流”。 群豪看得心惊胆颤,远远退了开去。慕容丹砚原本怕的厉害,只是见丐帮帮众竟然能够驱动群蛇,却是从未见过的奇景,登时忘了害怕,从厉秋风身后探出头去,不住那条“蛇流”张望。 邓遥说道:“刘先生,只需你一声令下,我丐帮兄弟便可驱动这些蛇儿向官兵攻击,管教他们阵脚大乱。” 刘涌大喜,对邓遥说道:“若是咱们能平安脱得此难,贵帮便是咱们的恩人。”他说完之后,又看了看厉秋风,厉秋风知道他是问自己是否还有什么意见,当下点了点头,示意由刘涌作主。刘涌这才对邓遥说道:“咱们稍等片刻,只要瞧见官兵阵后火起,便请邓帮主下令,由贵帮兄弟驱赶群蛇,咱们向西突围!” 官兵军阵之后,中军大帐之前。 蔺欢看着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如一泓秋水,抵在自己咽喉之上,原本想说几句话来撑场面,那黑衣人却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手上微微用力,剑尖已自在他咽喉上划了一道极细的伤痕。 蔺欢心下一凛,抬头望向那黑衣人。那人面容大半仍隐在深笠之下,只是目光仿佛穿透了深笠,正自冷冷地盯着他。蔺欢虽然看不到那人的眼睛,却知道若是自己仍然强硬,那人绝对会一剑刺穿他的咽喉。 只听“扑通”一声,蔺欢已跪了下去。黑衣人的长剑如影随形,仍自指着他的咽喉。 他跪下之后,站在他身后的两名武官也跟着跪了下去。围在四周的百余名亲军见将军和亲军首领都已跪下,便也跟着跪倒在地。 段煨“哼”了一声,双手将那卷轴向左右一分,高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查五军营提督蔺欢,不奉兵符,擅自调兵,其心不可测。着令五军营及左右二哨就地屯兵,蔺欢暂持关防,以御马监执事太监段煨监军,候内阁同兵部勘察后,与左右两掖再行汇合。钦此。” 段煨读完之后,对蔺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蔺大人,你听清了没有?” 蔺欢此时已全无方才的威风,颤声说道:“臣领旨谢恩。只是臣此次出兵,确是收到密令,上面盖有皇上的关防……” 段煨冷冷地说道:“密令何在?” 蔺欢身子一颤,道:“臣与送密令那人共同打开蜡丸,将密令读了之后,那人便将密令烧掉。只不过臣特意看了密令上的关防,确是皇上的御宝。臣带兵这么多年,对皇上的关防自不会认错……” 段煨冷笑道:“蔺大人,你还有脸说带兵多年,不会认错皇上的关防?皇上的玉玺关防,都由咱们御马监掌管。咱家是御马监执事太监,翰林院要在圣旨和密令上加盖关防,须得经由咱家来办。蔺大人,只怕这密令,倒是你自己写的罢?!” 便在此时,忽听得鼓噪之声大起,紧接着中军大帐东北方向火光冲天,将天空都映得红了。片刻之后,一名军士飞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声叫道:“草料场着火了!草料场着火了!” 官兵包围圈中。 邓遥说道:“依老乞丐看,咱们不必等什么粮草辎重烧起大火,干脆现在就将蛇放了出去……”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大声喊道:“快看,官兵阵中燃起了大火!” 群豪抬头望去,却见东北方向火光大起,直将半边天都烧得红了。厉秋风和刘涌大喜,两人对视了一眼,朱三家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公子,快让那个老叫化放蛇,咱们不能再等了!” 他话音未落,刘涌已自对邓遥说道:“邓帮主,烦劳丐帮兄弟将蛇放出去,咱们从后掩杀,从西方突围!” 官兵军阵之后,中军大帐之前。 众军士听说草料场起火,顿时大惊失色。蔺欢被那黑衣人用长剑制住,心下虽是焦急,却也不敢有半分异动。 段煨脸色一变,冷笑道:“蔺大人,真有你的。为了逼走咱家,你不惜烧了大军草料场。只是粮草辎重一毁,你这两万多人马断了粮草,乱了起来,这大罪足够灭了你九族!” 蔺欢身子一颤,抬头对段煨说道:“段公公,下官不敢……” 段煨不待他说完,便即森然说道:“假传圣旨的事情你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干的?” 此时只听的马蹄声响,一骑快马奔了过来。马上乘客隔了十余丈,便即滚鞍下马,跑到中军大帐之前,见蔺欢等人跪在地上,微微一怔,这才单膝跪倒,颤声说道:“启禀将军,草料场火势甚猛,这里又没有河流水井,咱们无法救火……” 蔺欢皱着眉头说道:“能抢出多少粮草算多少,若是无法扑灭,却也不必管它。”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自左侧又跑过来五六名军士,脸上全都是惊惧之色,见了蔺欢之后,急忙跪倒在地,为首的那名军士颤声说道:“启禀将军,咱们右哨扼守西方,方才突然出现大量毒蛇,已有数十位兄弟被毒蛇咬死咬伤。右营***已约束不住兄弟们,特命小人等来向将军讨令……” 他说到此处,突然住口不说,紧接着双眼一翻,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片刻之后,他身子猛然扭曲了几下,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口中吐出白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跟在他身后那几名士兵惊叫着跳了起来,到处躲避。 只见从死去的那名士兵脖颈之后钻出一条黑蛇,身子立了起来,蛇头四处乱转,口中不住吐着血红的蛇信子。 众人吓了一跳,蔺欢发觉那黑衣人的长剑似乎也微微抖了一下。只见那黑蛇缓缓从死去的军士身上游了下来,跪在四周的士兵纷纷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向后退去。那黑蛇吐着信子,竟然慢慢向蔺欢游了过来。 蔺欢大惊,立时便想跳起来逃走,只是身形甫动,便觉得咽喉一凉,却是那黑衣人右手轻轻将长剑一送,吓得蔺欢悚然一惊,再也不敢乱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黑蛇游了过来。 待得那条黑蛇已游至蔺欢身前一尺之处,蔺欢已自闻到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中人欲呕。那黑蛇却也发现了蔺欢,蛇身猛然竖起,蛇头瞬间变得扁平,一双蛇眼直直地盯住了蔺欢。 眼见黑蛇就要发起攻击,站在蔺欢身边的段煨悄悄地后退了一步。便在此时,那黑蛇蛇头斗然伸出,直向蔺欢的咽喉咬了过来。 蓦然间寒光一闪,众人定睛望去,却见那黑蛇的蛇头已然飞在空中,蛇身从中间断开,竟然在刹那间断成了三截。 只听“啪嗒”一声响,蛇头摔在地上,两截蛇身兀自在地上扭动,一时之间却并未死去。 众人悚然一惊,却不晓得这黑蛇为何会突然变成三截。蔺欢却见那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似乎动了一下,只是速度太快,自己也没有看清楚。待他惊觉之时,黑蛇蛇头已飞了起来,而那黑衣人的长剑仍自抵在他咽喉处,剑身上却隐隐有了几丝极细的血线。 第三百四十五章 蔺欢脸色铁青,他倒不是被那毒蛇惊惧,而是想不到这黑衣人出剑如此之快。四周众人虽然没有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长剑先是削出两剑,将那黑蛇切成三段,随即又收剑点在他咽喉之上。这黑衣人出剑不只快,而且狠,最要命的是稳到了可怕的地步。出剑收剑之时,剑尖在他咽喉之上虚点的位置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只听那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命令你的军队退开,不要拦截那些江湖英雄!” 蔺欢知道此时这黑衣人就是阎王爷派来的牛头马面,自己一个应付不慎,便得死在他的剑下。是以黑衣人话音方落,他便对赶来报信的那几名军士说道:“回去告诉胡总兵,放那些叛军过去,不得拦截……” 那几名军士如逢大赦,连声答应,转身便跑。此时迎面又跑来一名军士,身后插着三杆小旗,是大军之中的传令兵。这人跌跌撞撞地跑到蔺欢近前,单膝跪倒,俯下身子颤声说道:“将军,叛军以毒蛇开路,已经在右哨胡总兵的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正在向西逃遁。胡总兵请求将军派出马队追击……” 他话音未落,蔺欢厉声喝:“回去告诉胡总兵,约束好他的兵,不得再行追击!” 那军士身子一颤,抬起头来,似乎看了蔺欢一眼。只不过他戴着圆顶盔,正当黑夜,四周火把的光亮毕竟不如日光,反倒使得这军士的面目大半被黑影遮住,是以瞧不清楚他是何模样。 蔺欢见这军士不答自己的话,反倒抬头盯着自己,心下恼火,暗想这小子怎么如此无礼?正想出声喝骂,那军士却答应了一声,俯身施礼。 只见那军士左膝点地,左手虚撑在地上,右手握着悬在腰间的长剑剑柄。这军士俯身之时,身后插着的那三杆小旗便对准了蔺欢和那黑衣人。 蓦然间只听那军士一声呼喝,他背上插着的那三杆小旗激射而出,直向黑衣人的面门飞了过去。 这一下事起仓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蔺欢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只是刹那之间,感觉黑衣人的长剑似乎动了一下,这份大喜却又变为大悲。蔺欢心想:“小旗再快,却也快不过这黑衣人的长剑。只怕那小旗没有打到他身上,他手中的长剑先在我的咽喉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只听那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早知道你要捣鬼!” 蔺欢只觉得咽喉上的森森剑气突然消失,紧接着听得“嚓”的一声轻响,那三杆小旗已断成了六段,小旗顶端用精铁铸成的尖头向下坠落,齐齐插在了地上。 三面小旗激射而出的同时,那军士右手已然拔出长剑,身子斗然从地上弹了起来,紧握剑柄的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剑,直向那黑衣人扑了过去。黑衣人虽然削断了三支小旗,那军士的长剑却如毒蛇般凌空刺了下来。 便在此时,从几名亲兵身后倏然钻出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儿,右手提着一根黑乎乎的烟袋锅,猱身直上,手中烟袋锅径直点向那黑衣人后脑海。 这一下事出仓促,两大高手联手偷袭,那黑衣人武功再高,却也不敢托大。他长剑削断三支小旗之后,剑花一抖,径直迎向了那军士凌空下击的长剑。那两名武官见此良机,齐齐伸出手去,各自抓住蔺欢一条胳膊,用力向后拽了过去,登时将蔺欢拖出数丈之外。 众亲兵见主帅被救出,立时拔刀持枪,将蔺欢团团护在中间。这百十支大刀长枪护住蔺欢,任你武功再高,要想杀入人群去斩杀蔺欢,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见那黑衣人一剑刺出,竟然后发先至,已自点向那军士的手腕。那军士没有料到黑衣人出剑如此之快,想要变招已自不及。他也真是了得,身子在半空中竟然急速旋转,借着这旋转的力道,一个无头跟头倒翻了出去,这才避开了黑衣人逆击的长剑。 黑衣人一剑逼退那军士,反手向后刺出一剑。刺出这一剑之时,他压根没有转身看那老头儿手中的烟袋锅打到何处,而是直刺向那老头儿的眉心。 这一剑快若矫龙,与逼退那军士的一剑全无二致,都是后发先至,攻敌之所必救。那老头儿手中的烟袋锅长不过一尺三寸,远不及黑衣人长剑的攻击范围,出手的快慢更是不及那黑衣人。是以他手中的烟袋锅距那黑衣人还有数寸,黑衣人的长剑已刺到了他的眉心。 老头儿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道阴森森的剑气直袭向自己的眉心。他心下大骇,手中的烟袋锅哪里还打得下去?好在他武功不弱,知道自己无法破解这一剑,只得右脚一点,身子向后疾退,这才避开了黑衣人刺过来的一剑。只是他原本全力一击,猝然之间又收招后退,变招之际过于仓猝,内力倒撞,使得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蔺欢死里逃生,心中恼火之极,对着一名武官高声喝道:“速去传令,全军追击叛军。敌军若是反抗,格杀无论!” 那武官答应一声,转身便即离去。蔺欢转过头来,看着那黑衣人,对另一名武官恶狠狠的说道:“这个人无论死活,绝对不容他离开!” 此时又有大批军士赶到,将中军大帐四周团团围住。几排士兵弯弓搭箭,瞄准了那黑衣人。 这一下情势倒转,蔺欢逃脱不说,那黑衣人却也被团团围住。段煨站在一边,见自己和那黑衣人身陷重围,脸色却也甚不好看。他举起手中的圣旨,高声喝道:“蔺大人,咱家奉命监军,你敢不听号令么?” 蔺欢冷笑一声,道:“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段煨想不到蔺欢会口出此言,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你这是想造反……” 蔺欢不待他说完,便即对身边那武官喝道:“将这假太监也一并拿下。若敢反抗,当场格杀!” 一众亲兵齐声呼喝,声势倒也颇为惊人。 群豪眼见东北角上火光大起,心下大喜。邓遥指挥着丐帮帮众驱赶蛇群,向着西侧的官兵军阵逼了过去。待距离官兵军阵一箭之地,群豪停了下来,只见几名丐帮帮众吹着短笛,那道“蛇河”翻翻滚滚,成千上万条毒蛇便向官兵涌了过去。只半柱香工夫,忽听得官兵一阵鼓噪,紧接着人群大乱,火把乱飞,想来蛇群已钻入官兵队列之中,官兵正在用手中的兵器和火把打砸毒蛇。只不过正当夜间,虽有火把照耀,要看清楚地面的情形也颇为不异。何况毒蛇源源不断,打死一条,却又有成百上千条毒蛇涌了上来。官兵吓得魂飞魄散,登时阵脚大乱,哪还顾得上监视对面的群豪?片刻之间,官兵的军阵已然大乱,露出了几个大缺口。 刘涌一见机会难得,一声长啸,这是下令突围的信号。群豪手挥兵器,便向官兵冲了过去。此时军阵已乱,官兵首尾不能相顾,拼命东躲西藏,逃避蛇群,哪还抵挡得住群豪的冲击。见群豪冲到近前,官兵慌忙向左右逃去,军阵登时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只见群豪如同疾风一般,争抢着从包围圈中杀了出去。 厉秋风带着五六十名武林高手断后,慕容丹砚紧紧跟随在他身边。依照她的本意,本想挥舞着宝剑大杀大砍一番,只是官兵早已被蛇群驱散,原本防守严密的军阵被撕开了一个五六丈的大口子。是以慕容丹砚空有杀敌之心,却压根没有官兵前来邀战。 蛇群冲入官兵队列之后,那几名驱蛇的丐帮弟子笛声不断,只见“蛇河”分为左右两队,中间空出一片空地。群豪在左右两队毒蛇的保护之下,借中间这块空地向西冲去。那两队蛇群仍然不断向左右游动,将官兵不住向后逼退。官兵虽然手舞刀枪火把连砸带打,有的还学猫叫狗叫恐吓毒蛇,却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到得后来,官兵军阵中间的缺口已被扩大至十五六丈。 群豪见官兵不住后退,心下大喜,有些粗豪汉子在通过缺口之时,还指着官兵嘻笑怒骂,出言挑衅。官兵却也不是善茬,听见群豪叫骂,便即反唇相讥,一时之间叫骂声四起,倒是颇为热闹。 朱三家始终陪在厉秋风身边,见官兵被蛇群逼得不住后退,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不能再让官兵后退了!” 厉秋风一怔,暗想官兵越是向后退,群豪便越是安全,为何这位朱大哥却不想再将官兵逼退?还没待他出口询问,慕容丹砚在一边大声说道:“朱大哥,把官兵打退不是更好吗?” 朱三家道:“官兵始终没有放箭,可不是怕了毒蛇,而是咱们左右两侧的官兵距离不过十余丈,两边若是放箭,定然是自相残杀。若是官退出三十丈外,他们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开弓放箭,到了那时,咱们夹在中间,恰好是他们的靶子,只怕……”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面露忧色。厉秋风这才恍然大悟,暗道惭愧,对朱三家竖起了大拇指,来不及向他道谢,转身看到邓遥站在不远处,正指挥丐帮弟子用手中的棍棒将游离出蛇群的毒蛇挑回到“蛇河”中。厉秋风抢上前去,对邓遥说道:“邓帮主,不能再将官兵向后逼退了,否则他们放起箭来,咱们可就糟糕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邓遥对厉秋风的来历所知不多,不过他数次见到刘涌与厉秋风商议事情,知道此人十分了得。是以他虽然对厉秋风的话并不十分深信,却也并不反驳,喝令丐帮帮众约束蛇群,不要再向左右扩张。只见蛇群翻翻滚滚,不再向左右两边的官兵攻击。只是无数蛇信子“嗤嗤”作响,到处弥漫着中人欲呕的腥臭味道。 此时群豪已大半冲出官兵的包围,人流滚滚直向西奔了过去。官兵虽在左右两侧呼喝恐吓,只是未得到将官的号令,却也并不追击。到得后来,两队“蛇河”中间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及断后的四五十名江湖豪客,此外便是邓遥带领的二三十名丐帮帮众。 朱三家一直留心官兵的动向,见左右两侧的官兵虽然挥舞刀枪,呼喝叫骂,却始终没有逼近。他心下奇怪,不由皱起了眉头。到得后来,眼见群豪已冲出了重围,官兵既不开弓放箭,也不随后掩杀,他更摸不到头脑。厉秋风已自发觉他神色有异,低声说道:“朱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朱三家面色凝重,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不觉得奇怪么?大伙儿冲了出去,按理说官兵应该随后追赶才对,怎么他们仍然留在原地,并不随后掩杀?” 慕容丹砚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定然是被毒蛇吓破了胆,这才不敢随后追杀……” 朱三家不待她说完,便摇了摇头道:“绝对不会!姑娘,你不在军中,不知道军营的规矩。若是统兵大将有令,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便也得硬着头皮冲上去。五军营是京军三大营之一,虽不能与开国之初的大明虎狼之师相比,却也是军令森严,战斗力极强。从官兵的布阵来看,这支军队的统帅十分了得,不是泛泛之辈。方才官兵被蛇群一冲,虽然有些慌乱,但是后退之后,已不必担心蛇群的攻击。而且这蛇群护着咱们,所开辟的道路不过百十丈远,官兵完全可以越过这百十丈的距离,从没有毒蛇的地方攻击咱们。但是官兵猬集于左右两侧,并没有攻击的迹象。而且官兵的马队始终没有出现。这蛇群对付步军好用,但是马队若是冲了上来,蛇群便没什么用了。” 慕容丹砚还想争辩,厉秋风却知道朱三家说的有理,当即点头说道:“朱大哥说的不错。依你所见,官兵在打什么主意?” 朱三家沉吟了片刻,道:“我也判断不出官兵的统兵大将想要做什么。不过最大的可能是这部分官兵与中军联络有误,可能那统兵大将不知道这边的情形,是以无法下达命令,这些官兵便不敢擅自追击。要知道擅自撤离驻守之地,按军纪当斩。再有一种可能,便是官兵故意放咱们逃走,在前方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咱们。”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我和十几位兄弟前日曾在那山谷中走了一遭,并没有什么异状。官兵若是在山谷中设有伏兵,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官兵军阵之外,中军大帐之前。 那黑衣人手握长剑,剑尖斜指着地面,大半面孔遮在深笠之下,对被他逼退的那军士傲然说道:“雪山派的剑术能练到你这般境界,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只不过雪山派的创派祖师武功平平,这套剑法破绽不少,算不上是江湖中的一流剑术。你算得上是一个练武天才,能将这套二流剑法练到如此境界,自行将剑法中的破绽一一弥补,确属难得。只不过这剑法的底子太差,就算你天资再高,也无法达到一流剑客的境界。可惜,可惜。” 那军士听这黑衣人侃侃而谈,竟然只凭一招,便识出自己的武功家数,心下大惊,不由得退了一步,道:“阁下是什么人,与我雪山派有何关联?” 那黑衣人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和你们雪山派向来没有什么瓜葛。不过你若是自己求死,我倒可以帮个忙。” 那军士一怔,道:“帮什么忙?” 那黑衣人傲然说道:“你自己求死,要帮你的忙,自然是杀了你!” 那军士大怒,正想说话,却听有人嘿嘿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这位朋友是雪山派掌门人衣半真衣先生,要想杀掉你这无名小辈,自然是易如反掌!” 厉秋风正自思忖朱三家的话,邓遥对他招了招手,道:“只剩咱们这些人了,还是赶紧走罢!” 厉秋风愕然抬头,这才发现群豪已冲出了官兵的包围,两队“蛇河”中间,只剩下数十名丐帮帮众和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三人。厉秋风对朱三家道:“管他有没有陷阱,咱们还是先行撤到山谷之中,若是能逃进洞窟,便不怕官兵追杀了!” 朱三家点了点头,随着厉秋风便向前行。厉秋风奔到邓遥身边说道:“邓帮主,请贵派的兄弟一起撤离罢。” 邓遥摇了摇头,道:“三位先走,咱们用蛇群再挡上片刻……” 厉秋风道:“邓帮主,官兵眼下一片混乱,看样子并不会追击。咱们须得尽快逃走,一旦他们清醒过来,派了马队来追,这蛇群便起不到半分作用。” 邓遥思忖了片刻,知道厉秋风是为丐帮着想,于是点了点头,转头招呼了一声,那数十名丐帮帮众结成方阵,手持棍棒,沿着两队“蛇河”之间的空地向西退去。几名吹短笛的丐帮帮众随后缓缓而退,短笛却始终放在嘴边,用笛声驱动蛇群,使得官兵不敢逼近。 慕容丹砚随着厉秋风、朱三家一起跟在邓遥身边,缓缓向西走去。她看着两侧的蛇群兀自对着官兵吐着信子,却不随丐帮帮众向西撤走,心下奇怪,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咱们若是逃走,这些蛇可怎么办?” 邓遥道:“这蛇群留在这里,才能将官兵拦住。否则咱们将蛇群散了,官兵必然一拥而上,那时想逃也逃不了。”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道:“那这些蛇岂不是都会被官兵杀了?” 邓遥一愣,过了片刻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官兵要杀的是咱们,又怎么会与这些畜牲为难?咱们走远了之后,这些蛇听不到笛声,便不会聚在一起,定然四散逃开。别说官兵不会与这些蛇纠缠,即便是他们有心要将蛇弄死,这成千上万条蛇漫山遍野逃了出去,他们又如何去抓?” 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好奇地问道:“邓帮主,你们丐帮的英雄养这些蛇作什么用?” 邓遥嘿嘿一笑,道:“咱们这些叫化子靠乞讨为生,不过有时手头紧,一时又讨不到几文钱,便得另想法子。咱们不是江洋大盗,自然不能飞檐走壁去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是以有些前辈便想出了一些法子。这驱蛇之术,便是咱们丐帮赚取银子的秘术。这蛇儿养大之后,蛇胆可以入药,蛇皮不只可以药用,还可以卖入皮坊,是以小小一条蛇,倒可以卖上几百文钱。咱们叫花子靠着这些蛇儿,世世代代可发了不少财。” 官兵军阵之后,中军大帐之前。 黑衣人听得有人说话,却仍然一动不动,对那军士说道:“你叫衣半真?” 那军士伸手摘掉了头上的圆顶盔,随手向地上一掷,道:“不错。阁下剑术精奇,可否报上姓名?”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与你们雪山派没有半分关联,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 这话说的甚是无礼,不过衣半真何等聪明,听出这黑衣人话中之意,并不想与雪山派为敌。方才他出剑偷袭,一招还未使完,便被这黑衣人突施反击,不只没有得手,还险些伤在对手的剑下。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远远不是这黑衣人的敌手,即便算上同来的孙泽,两人联手,只怕也非其敌。既然这黑衣人不想与雪山派结下仇怨,自己正好可以借坡下驴。念及此处,衣半真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衣半真和孙泽颇有交情,是以庄恒云和柳生宗岩在沙家堡中调兵遣将之时,便将两人一起派了出来。待得两人到了五军营中军大帐之时,却发现提督蔺欢已被人制住。两人下山之时,庄恒云吩咐二人帮助蔺欢擒拿不肯听从号令的各帮派高手,是以一见蔺欢受制,两人商议了一下,便由衣半真假扮传令军士从正面偷袭,孙泽自后掩杀。只不过两人没有想到对手武功奇高,不只没有得手,反倒险些伤在这黑衣人剑下。 不过两人前后夹击之计虽然没有成功,却也不能说没有得到好处。在两人攻击之下,蔺欢侥幸从那黑衣人剑下逃了出去。 蔺欢自从军以来,从来没有吃过这等大亏。何况方才被那黑衣人长剑逼迫,不得不当着一众亲军跪下接旨。他一向驭下甚严,常自教导手下的亲兵要忠心报国,听从上司的命令。若是面对敌人,便是拼了脑袋不要,也绝不可屈服。只不过方才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当众低头,这面子丢的可是大了。是以他脱困之后,恼羞成怒之下,连发将令,要部下不得放这黑衣人和段煨逃走。待看到众军士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以为那黑衣人插翅难飞,又想起方才有军士来禀报被围困的群豪用毒蛇开路,正在向西方突围,立时对身边那名武官说道:“你传我的将令,派出三千马队先行掩杀叛军,左右哨步军随后跟上,须得将叛军一鼓聚歼,一个都不能逃走!” 第三百四十七章 慕容丹砚一边随厉秋风和朱三家前行,一边不住打量两边的蛇群。在丐帮帮众短笛的驱动之下,蛇群仍然不住游动,火把照耀之下,蛇身的鳞片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如同一条黑色河流,不停的翻滚汹涌。 此时厉秋风等人已退出了官兵的包围圈,受蛇群阻挡,官兵却也不敢追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离开。邓遥哈哈大笑,对厉秋风道:“看见没有,这些小子大眼瞪小眼,拿咱们可是没有半点法子……”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东北方向马蹄声响,紧接着奔来五六骑,当先一人顶盔贯甲,却是一名武官。此人奔到近前,右手高举令旗,大声喝道:“叫你们胡总兵出来说话!”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事情有变,正想说话,却听朱三家焦急地说道:“看样子官兵要动手了,咱们快退!”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咱们快走,不能再耽搁了!” 邓遥见厉秋风和朱三家神情焦急,却也知道情势不妙,便即喝令丐帮帮众赶紧离开。那几名吹着短笛的丐帮帮众听了邓遥的号令之后,笛声突然转为急促,只见蛇群翻翻滚滚,两队“蛇河”瞬间合流,将众人与官兵隔了开来。 众人转身便跑。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羽箭破空之声大起,众人大惊失色,急忙转过身去,初时只听得异响,眨眼之间,黑色的夜空出现无数羽箭,直向众人头顶落了下来。 众人急忙各出兵器,击打扑天盖地射来的箭雨。只是这数千支羽箭一起落了下来,双方距离又近,立时有五六名丐帮帮众中箭倒地。 慕容丹砚见不远处一名丐帮弟子肩头中了数箭,惨叫着倒在地上,却并未丧命,在地上挣扎着向后爬去。她一边挥剑击打头顶和身前飞来的羽箭,一边向那丐帮弟子奔去,想要将他救回。想不到又一阵箭雨射到,那丐帮弟子重伤之下,手中的木棍丢在一边,哪里还能遮挡羽箭?刹那之间脸上身上又中了数十支羽箭,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登时毙命。 慕容丹砚见此惨状,吓得面色惨白,手上略略有些慢,登时有两支羽箭穿过了她手中长剑舞出的光圈,直向她胸口射到。危急之中,她身子向后一倒,两支羽箭“嗖”的一声,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 厉秋风一边挥刀遮挡羽箭,一边向后退去。只听得耳边惨叫声不断,先后有十余名丐帮弟子丧在官兵的羽箭之下。那几名以短笛驱使蛇群的丐帮帮众早已被官兵羽箭射倒,蛇群无人驱动,登时乱了起来。有的向四周游动,有的在原地徘徊,还有的竟然互相撕咬起来。 邓遥见丐帮弟子不断倒下,心中大怒,挥动手中的打狗棒,便要杀回去为丐帮弟子报仇。厉秋风大声叫道:“邓帮主,不可意气用事!咱们还是赶紧逃走……”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排官兵齐齐举起手中的火把,向乱成一团的蛇群投了过去。蛇本来就怕火,此时又失了丐帮弟子笛声的驱动,登时四散逃开。第二排官兵又涌了上来,将手中火把向蛇群中掷去。接连几次之后,已将蛇群逼退了五六丈远。 邓遥见蛇阵已破,知道无法拦截官兵,只得转身和厉秋风一起奔去。他手下的二十多名丐帮帮众大半被官兵射死,剩下的五六名丐帮弟子却都身带箭伤。厉秋风跑在最后,一边跑一边用手中的绣春刀将飞来的羽箭磕飞。 当此生死关头,众人施展轻功,拼命向前奔去。身后的官兵虽然趁着蛇群无人指挥,用火把将蛇群逼退,一时之间却追不上来。片刻之后,双方的距离已拉大到四五十丈远,官兵虽然还在射箭,只是羽箭射到近前,却已是软弱无力,即便是落到身上,却也伤不了人。厉秋风心下盘算,看样子官兵一时之间追赶不上,只要众人退入山谷,便不必惧怕官兵。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朱三家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不好,官兵的马军追上来了!” 厉秋风抬眼望去,却见官兵纷纷向左右分开,远远可以看到数十骑官兵冲了上来。厉秋风对邓遥说道:“邓帮主,你带贵帮的兄弟快退!” 邓遥摇头:“你们先退,让咱们丐帮断后!” 厉秋风急道:“贵帮剩下这几位兄弟身上有伤,你还是带他们先走!” 他说完之后,又对慕容丹砚和朱三家道:“你们随邓帮主先走……”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却倔强地说道:“我不走!” 厉秋风大怒,冲着慕容丹砚吼道:“你必须走!” 此时当先的数十骑官兵已然冲入蛇群,铁蹄践踏之下,地上的毒蛇血肉横飞,声势极为惊人。这数十骑马军之后,隐隐传来巨响,自是有大队骑兵随后冲了过来。 众人眼见官军的骑兵如此威势,个个脸上神色大变。 厉秋风对众人说道:“此时不是推让的时候,若再耽搁下去,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邓遥右手拎着打狗帮,沉声说道:“我丐帮弟子数百年来,先抗金狗,再拒鞑子,无数先辈不畏刀枪。今日我若带着兄弟先走,那丐帮真成了无耻小人,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说完之后,将手中打狗棒一举,厉声喝道:“丐帮弟子听令,今日咱们就与这些狗贼拼死一战,不堕咱们丐帮数百年的声名!” 话音方落,只见邓遥身子一纵,竟然直向冲过来的马队迎了上去。那五六名丐帮弟子见帮主冲了出去,胸中豪气顿生,也随着邓遥向前冲去。 邓遥冲出五六步后,脚下不停,脑袋转了过来,对厉秋风等三人高声叫道:“你们先走,不必管咱们!” 厉秋风见丐帮众人慷慨赴死,哪里肯独自逃走,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你和朱大哥先走,我去助邓帮主!” 他话音未落,便即向前抢出。此时官兵马队已逼近邓遥身前。马上的骑兵手舞大刀,直向邓遥劈了下来。只听邓遥一声狂吼,身子斗然拔起,手中打狗帮凌空下击,正砸在一名官兵的天灵盖上。那官兵长声惨叫,尸身从马上摔到地上。被身后的马匹践踏,瞬间便不成人形。 邓遥击杀一名骑兵,身子从空中落下,只听得马蹄声如雷鸣一般,五六骑马又到了他身前。邓遥身子急旋,再次跃了起来,手中打狗棒一招“横招千军”,直向这五六骑马上的官兵削了过去。一名官兵被他打下马去,剩下几名官兵却挥舞大刀,直向他的打狗棒迎了上去。这些骑兵骑术精湛,借着胯下坐骑的冲击之力,虽不具高深武功,大刀挥舞之时的力道却大的惊人。邓遥手中的打狗棒与一名官兵手中的大刀相撞,只觉得虎口一痛,打狗棒登时拿捏不住,“呼”的一声飞了出去。那名官兵手中的大刀却也被邓遥震的脱手,刀锋转了过来,恰好横切在那官兵的脖颈之上,登时将那官兵的人头切下。只见人头飞了出去,那官兵的身子却兀自骑在马上,仍然随着坐骑向前冲去,这情形当真诡异之极。 邓遥手中的打狗棒脱手飞出,身子被那骑兵冲击之下,竟然向后踉跄着退出三四步。此时又有几名骑兵冲到他身前,手中的大刀寒光闪动,直向他头顶劈了下来。 此时两名丐帮弟子冲到邓遥身后,见帮主失了兵器,又身陷险境,急忙抢上前来,用手中棍棒去遮挡官兵砍下来的大刀。只是这几名骑兵冲击之势甚是猛烈,那两名丐帮弟子手中的棍棒刚刚举起,便被奔腾而至的军马撞倒,铁蹄踏在身上,登时肚破肠烂,惨死在当地。 邓遥身子一闪,从两名骑兵中间穿过。他眼见两名丐帮弟子参死,心下一痛,虎吼一声,一拳打出,正击中从他身边掠过的一骑军马的马腹。那匹马“嘶溜”一声长叫,马头一歪,正与旁边一匹马的马头相撞。两匹马奔驰的势头甚急,一撞之下,头骨登时碎裂,先后摔倒在地。马上的两名骑兵身子跟着坐骑翻倒,瞬间被其它军马践踏,只发出两声惨叫,便即毙命。 转眼之间,随着邓遥冲向官兵的五六名丐帮弟子已尽数死在官兵马队的铁蹄之下。只剩下邓遥一人,在数十骑中闪转腾挪。他武功虽高,只是在凶猛冲击的马队面前,便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的一叶小舟,情势万分紧急。 此时厉秋风也已赶到,眼见五六骑官兵冲到近前,他左手一甩,十余枚铜钱激射而出,那五六骑官兵一阵惨叫,纷纷从马上摔了下去。有一名官兵摔倒之时,左脚兀自套在马蹬之中,被坐骑拖着向前奔出,吓得肝胆俱裂,张嘴大喊救命,却不料坐骑后足扬起后落下,正踹在这官兵脸上,登时将他的脸上踹出一个大洞。那官兵呼救之声蓦然断绝,尸身拖在坐骑之后,翻滚着向前冲了出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衣掌门,你不想与我交手,有人可不高兴了。” 他说到此处,转头看着右侧一群官兵,傲然说道:“你既然已经到了,何必藏头藏尾,出言挑拨?站出来让我瞧瞧!” 过了片刻,只见那群官兵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一身长袍,四十多岁年纪,面貌普通,右手提着一柄长剑。那长剑剑柄奇长,剑鞘较武林中人所用的长剑要宽出不少。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泰山五老中的哪一位?” 那人一怔,随即沉声道:“我是何引!” 黑衣人道:“关平死了还是被擒?” 何引大惊。这几个月来,泰山派内连遭巨变。众人都以为丁玉是主谋,却无人想到背后是何引在操纵是非。何引这人性子坚忍,虽一直觊觎掌门之位,却隐藏得极深,不只他的师父没有察觉他的野心,便是丁玉这等狡诈之人,与何引同门数十年,却也不知道这位师弟有如此机谋。只是当年何引知道自己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只得隐藏锋芒,以待时机。其后机缘巧合之下,何引与东厂勾结,便有了篡夺泰山派掌门之位的打算。他的算盘打的甚是精明,先利用丁玉将关平赶走,再将“杀害掌门,纂权夺位”的罪名安在丁玉身上,在东厂和柳生一族的支持之下,将丁玉一房灭掉,泰山派便是他的掌中之物。到了那时,他便可以凭借着泰山派掌门人的身份,以东厂和柳生一族为后援,挑了少林、武当、华山各派,使得泰山派成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在何引一番操纵之下,丁玉果然上了大当,还以为何引全力支持自己,这才肆无忌惮地突然发难,将泰山派掌门人关平擒住,尽杀长房中忠于关平的弟子。 待泰山派到了沙家堡,何引又巧设陷阱,让丁玉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丑,借机重创丁玉,杀死康言,泰山派落到了他的手中。关平虽答应与何引联手,只是激于丁玉和康言等人欺师灭祖,将长房弟子杀了大半。他性子本来甚是平和,眼见师兄弟惨遭横祸,伤痛之下,竟然与何引联手,猝然发难,在沙家堡中将丁玉打得一败涂地。只不过关平虽然一心报仇,却不想与东厂合作。庄恒云见无法说服关平,便即鼓动何引将关平除掉。关平本就身负重伤,泰山派长房一脉又在内讧中死伤殆尽。何引和黄金突然翻脸,毫不费力便将关平制住。若依黄金的主意,当场便要将关平杀掉。何引却以为眼下虽已掌控了大局,只不过丁玉虽身受重伤,却被刘涌救走。只要丁玉不死,便是心头大患。眼下关平仍然是名义上的泰山派掌门,留他一条性命,不只可以在道义上压制丁玉,还可以利用关平泰山派掌门的身份,将死去的康言、王良二人的门人招揽回泰山派。否则这些弟子逃了出去,泰山派实力大损,不要说与少林、武当两派一争雄长,便是与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派相比,只怕也是大落下风。是以何引、黄金二人将关平擒住之后,倒没有害了他的性命,而是囚禁在沙家堡中一个隐秘的所在。 其后庄恒云,柳生宗岩发现厉秋风和萧展鹏藏匿在沙家堡中,双方在虎头岩绝顶一场大战,厉秋风和萧展鹏坠入深渊。只不过庄恒云素知厉秋风之能,不见到此人的尸体绝对不能放心,便即派出大批高手四出搜寻。其后东厂暗地里调动的五军营大军赶到,将刘涌等不愿依附东厂的江湖豪杰包围。庄恒云担心官兵无法对付这些武林高手,便派了衣半真、孙泽等人前来相助。柳生宗岩却以为刘涌等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武功了得,又是名门正派,衣半真、孙泽等人武功虽不弱,只不过是邪门外道,恐怕压服不了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嵩山等各大帮派,是以又将何引和黄金派了出来,要借着泰山派的名头,压制各大帮派。 何引和黄金带着门下弟子分头出动,黄金带人向东南搜索,想要混到江湖群豪之中。何引则带人进入官军大营,以防刘涌派出高手刺杀官兵统兵大将。只不过他赶到之时,恰好遇到那黑衣人逼退衣半真和孙泽。衣半真被那黑衣人气势所逼,竟然想趁机退走。何引哪里肯让他轻松脱身,便即出言挑拨。只不过他没料到这黑衣人不止武功奇高,更是机智过人,一见何引与官兵联手,便即猜出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已然受制。 黑衣人见何引一脸惊愕,冷笑一声,道:“很好。我与什么雪山派没什么关联,不过与泰山派倒还有些交情。你既然投靠东厂,又将掌门害了,我就替泰山派清理门户!” 何引知道这黑衣人武功奇高,自已绝不是他的对手,这才出言挑拨衣半真,不许他临阵脱逃。想不到这黑衣人却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心下惊骇,正想如何脱身之时,蓦然间眼前寒光一闪,阴森森的剑气已到了他面前。 何引大惊,右手长剑出鞘,一招“苍松迎客”,长剑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遮挡敌人刺过来的兵刃,同时身子向后一纵,便如大鸟一般凌空倒飞了出去。 这一刺一跃,实是何引毕生功力之所聚,既将身前敌人可攻击的角度尽数封闭,同时身子向后疾退,避开了敌人的连环攻击,可以说是可攻可守,巧妙之极。在电光火石之间,能想出这样的招数,实有武林宗师的风范。 只见何引从一众官兵的头顶跃过,恰好落在中门大帐前的一根旗杆之上。灯笼火把照耀之下,却见何引身子在旗杆上稳稳站立,直如苍鹰一般。 那黑衣人却已站到了何引方才立足之处,右手长剑斜斜指着地面,面目兀自隐在深笠之下,身子如岳临渊,纹丝不动。 衣半真和孙泽见何引避开了那黑衣人一剑,心下都赞叹他不愧是泰山派高手,武功确是了得。正想出言赞扬之时,蓦然间却见何引在旗杆上晃了几晃,竟似立足不住。衣半真和孙泽大惊失色,两人均是武功极高之辈,目力极强,已自发现何引眉心处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红点,那红点瞬间变大,片刻间已染红了额头。何引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右手一松,长剑从空中坠了下去。只见何引嘴角微微张开,从旗杆上一头栽了下来。 衣半真心下大骇,便向那黑衣人望去。火把照耀之下,只见那黑衣人手中长剑的剑尖处有一滴鲜血慢慢的滚落下来,悄无声息地砸到了地上。 只听得“扑通”一声,何引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便即一动不动。这位泰山派的武林高手,竟然就此毙命。 众人大惊失色,便在此时,那黑衣人身形一闪,已自到了段煨身边,低声对他说道:“还不快走?!”话音未落,已然翻身上马,拨转马头便向东行。那段煨武功却也不弱,黑衣人上马之时,他已纵身而起,正落在自己的坐骑之上,紧随着黑衣人向东方疾行。此时中军大帐之前聚集了三四百名官兵,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是以虽然有五六十名弓箭手已然弯弓搭箭,却被众人遮挡,一时之间也无法放箭,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骑马逃得远了。 厉秋风将数名官兵打落马下,身子一纵,已然抢到邓遥身边。此时又有十余骑官兵冲了过来,厉秋风一拉邓遥,便想带他后退。只是官兵马快,已然到了两人身后三四丈远的地方。厉秋风边退边伸手想要掏出铜钱御敌,只不过伸手一抓,怀中却已空空如也。原来这些日子他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多次搏杀,铜钱早用光了。他心下一凛,官兵已冲到了他身后。 便在此时,只听得站在厉秋风身边的慕容丹砚一声娇喝,右手一扬,十余枚银针飞了出去。她发射银针之时,暗想若是射向马上的官兵,即便将这些官兵打落马下,那些军马仍不会停步,冲了上来不免将厉秋风和邓遥踩踏在铁蹄之下。是以银针出手之时,却是对准了官兵胯下的坐骑。这些军马奔腾之时,速度极快,要想射中军马的要害殊为不易。只是慕容丹砚距离军马极近,一把银针撒了出去,尽数打在奔到近前的那几匹军马的面部,有两匹马更是眼睛中了银针。这些马猝然遇袭,有的倏然停了下来,将马上的官兵甩出老远,有的军马脸上吃痛,便即不管不顾地向一边撞去,与正在奔驰的其它军马相撞,翻滚在一起。那两匹瞎了眼睛的军马更是发起狂来,左右乱撞,将同列的军马撞得东倒西歪,官兵的马队乱成一团。 厉秋风又惊又喜,对慕容丹砚和邓遥说道:“咱们快走!” 追上来这数十骑官兵是官兵马队的先锋,此时已尽数被三人打倒。只是这些官兵虽然尽数倒下,不远处却是马蹄声大起,声势要比方才这数十骑官兵追上来之时惊人的多,连众人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微微颤抖起来。四人不用回头,便知道大批官军骑兵已然赶到,哪里还敢停留,向着西方拼命飞奔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邓遥三人轻功不弱,朱三家虽然不懂得高深武功,只是他自幼便修习枪棒功夫,却也是强壮异常,奔跑起来疾逾奔马,倒也并未落后。只不过官兵马队彪悍之极,四人虽先行跑出了数百步,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如雷鸣一般,自远及近直逼了过来。 厉秋风一边奔跑一边心中暗想:“此处距离山谷至少有五六里,群豪冲出去已有半柱香工夫,想来最先冲出官兵包围的群豪已经到了洞口。玉清子和广智和尚武功虽高,三四千位江湖好汉一拥而上,这些和尚道士也非得落荒而逃不可。只不过随后追上来的马队可不好对付,一旦被他们追上,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他一边奔跑一边思忖摆脱官兵马队之计,只不过仓促之间,又在这野地之中,要想出一条对付骑兵的法子,却又谈何容易。好在四人脚下极快,身后的马蹄声虽然不断逼近,一时间倒也很难追上来。 此时天空已经微微有些光亮,东方天际露出一丝白晕,星光却慢慢隐没在空中。远远已经可以看清山野的轮廓,只不过眼前的黑暗反倒更浓烈了。 四人奔跑之际,却听朱三家气喘吁吁地说道:“前面、前面不远处、便是山谷入口……” 厉秋风抬头望去,只见百余步外出现了一处山坡,山坡左侧有一道谷口,两边坡上零零落落立着几棵不高的树木。邓遥一边向前奔跑一边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咱们是上山还是进到山谷之中?“ 厉秋风道:“山谷中有处洞穴,咱们到洞穴中暂避……”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一阵异响,朱三家大声叫道:“不好!官兵放箭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转过身去,此时天色虽未大亮,却已经看清数十步外的情形。只见无数羽箭自空中飞了过来,将半边天空都遮住了。羽箭破空之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瞬间便飞到了四人头顶。 四人若是仍然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只怕立时便会被羽箭射成刺猬,是以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挥舞手中的兵器,不住击打飞来的羽箭。邓遥手中的打狗棒方才被官兵用大刀震飞,逃走之时随手捡起了一根被官兵射死的丐帮帮众丢下的木棍。朱三家则是抢了一把大刀。四人手中刀剑棍棒舞得呼呼作响,将飞来的羽箭尽数磕飞。 只不过四人只顾着遮挡羽箭,一时之间无法继续向山谷逃去。官兵马队如疾风一般,马上骑兵一边射箭一边纵马狂奔,瞬间便到了四人面前。 此时厉秋风等四人距离山谷谷口不过百余步远,却再也无法向谷口靠近一步。 第一排骑兵如狂风般冲了上来,数十把大刀同时举起,劈头盖脸地向厉秋风等人劈了下来。 这些骑兵仗着胯下坐骑的冲击之力,大刀挥舞起来,声势惊人。饶是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身有武功,却又哪敢正撄其锋?只见四人各自闪转腾挪,从军马的缝隙之间躲避骑兵的大刀。只是第一排骑兵冲过去之后,第二排骑兵接踵而至,又是数十把大刀挥了起来,齐向厉秋风等人劈了下来。 只见一排一排的骑兵不断冲了过去。这些骑兵掠过四人之后却并不停留,直向山谷中冲去。想来官兵是想将群豪全部截杀,并未将厉秋风等四人放在眼中。四人在乱军之中只能四处躲避,不敢与马上的骑兵正面交锋。只不过这些骑兵有数千人之多,一队过后另一队却又攻了上来,四人全力与之周旋,却也是险象环生。到得后来,朱三家闪避之时略慢了慢,左肩肩头挨了一刀。饶是朱三家皮坚肉厚,中刀之后却也是疼痛难忍,闪避之时便不如初时灵活。 厉秋风见朱三家中刀,心下大急,几步抢到他身边。此时又有一排骑兵冲了上来,只不过这队骑队手中挥舞的却不是大刀,而是一支支长枪。 此时天已经亮了,只见铁铸的枪尖闪着寒光,直向四人刺了过来。厉秋风护在朱三家身前,前方左右两边各有一骑官兵冲了过来,两杆长枪从左右两侧齐向厉秋风胸口刺到。 厉秋风见枪尖到了身前,蓦然间将手中的绣春刀向地上一插,双手斗然伸出,各抓住一支长枪的枪杆。只是这两名骑兵冲击之势何等猛烈,他虽抓住枪杆,又怎能与奔马之力相抗?那两杆长枪在他双掌掌心之中仍向前滑动,立时将他的双掌掌心磨得鲜血淋漓。饶是如此,厉秋风知道一旦放开长枪,这两名骑兵冲了过去,立时便会将朱三家刺死。是以他咬紧牙关,双臂贯力,双手一松,胳膊在枪杆上一绕,已自将两杆长枪卷在双臂之中。 只听厉秋风一声怒吼,两杆长枪的枪杆登时弯成弧形,厉秋风只觉两股大力涌到,双脚虽牢牢踩在地上,却也被这两股大力推得向后滑了出去。只不过他虽然颇为吃力,马上那两名骑兵受力更大,初时尚可借着胯下坐骑的冲击之力将厉秋风推得向后滑出,只不过枪杆上的力道反弹回来,两人如何承受的住?只听“喀喇”一声,左边那骑兵手中的长枪枪杆已自从中间断开,那骑兵正握着枪杆全力向前刺出,枪杆一断,抵挡他前刺的力量瞬间消失,这官兵刺了个空,收势不住,手中握着半截枪杆,骑在马上便要从厉秋风身边掠过。厉秋风眼疾手快,左手一转,手中握着的半截枪杆倒转过去,枪尖正对着那骑兵的小腹。只听“噗”的一声,枪头已自扎进那骑兵腹中,只听他长声惨呼,立时毙命,尸体从马上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厉秋风右臂用力一顶,手中握着的长枪枪杆登时从弧形又变得直了,马上那骑兵一声惨叫,却是承受不住枪杆反弹之力,双手松开,那枪杆正打在他胸口处,将他肋骨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这骑兵惨叫着摔落马下,眼见不活了。 厉秋风打落两名骑兵,头也不回地高声吼道:“快上马!” 朱三家站在他身后,听他一喊,立时醒悟。此时左边那匹马恰好掠过他身边,朱三家伸手抓住马鞍,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跺,身子已腾空飞起,稳稳地落在了马鞍之上。那马却不停步,仍向前抢出。朱三家骑在马上,见右边那匹马也追了上来,距慕容丹砚不远,于是大声对慕容丹砚喊道:“姑娘快上马!” 慕容丹砚躲开了两名骑兵的长枪攒刺,见那匹马已经到了面前,身子一纵,正落在马鞍之上。百忙之中向厉秋风望去,却见他已从地上拔出了绣春刀,又迎向了两名冲杀而至的官兵。 从厉秋风伸手抓住两杆长枪,到慕容丹砚落到马背上,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厉秋风双手手心被枪杆擦破,已是鲜血淋漓。初时还未觉得疼痛,只是右手握住绣春刀刀柄之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身子微微一抖,这才发现双手手心已然受伤。只不过又有一队骑兵冲了上来,哪容得他包扎伤口。厉秋风身子一侧,避开了两杆刺过来的长枪,左手抓住衣衫下摆用力一撕,只听“嘶啦”一声响,已自撕下了一大片衣襟。 厉秋风将绣春刀咬在口中,双手握住那片衣襟,在右手伤处紧紧缠绕了几道,随即右手握住绣春刀刀柄,一声虎吼,便迎向了两名冲过来的骑兵。 那两名骑兵见厉秋风扑了上来,各自握紧长枪,直向厉秋风扎去。此时朱三家已经夺了马匹,奔到十余丈外,厉秋风再无顾忌,是以见枪到眼前,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绣春刀自左至右挥出,清冷的天空之下,只见寒光闪过,两颗人头已自飞上了天空。 厉秋风斩落两名骑兵的人头之后,身子急旋,左脚顺势踢出,已将右边那骑兵的尸体踹落马下,自己骑到了马鞍上,向着不远处正在躲避骑兵长枪攻击的邓遥大声叫道:“邓帮主快上马!” 此时右边那骑兵的无头尸体兀自骑在马上,眨眼之间便冲到了邓遥身前。邓遥左手抓住那骑兵的尸体用力一拽,将那尸体拉了下来,同时借着这一抓之力,身子飞了起来,便向那马鞍上落去。只不过这马奔得甚急,待邓遥腾空落下时,却错过了马鞍,正骑在马屁股上。那马一惊,后足跃起,想要将邓遥颠下来。好在邓遥武功高强,身子虽然被颠得东倒西歪,双腿却紧紧夹住马腹,便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着浪头上下翻转,却没有倾覆。 四人被马队裹在其中,一起向前冲去。四周的骑兵不时用刀枪向四人身上招呼,都被四人用刀剑棍棒挡开。只听得人喊马嘶,沙尘四起,数千骑兵,直向谷口内冲了进去。 这山谷入口处极窄,只有三丈左右,是以仅容两骑马并行进入。此时朱三家骑马冲在最前面,慕容丹砚跟在他身后,原本挤到两人身边的官兵骑兵都被两人先后打下马去,其余的官兵再也不敢靠近二人。邓遥此时已骑到马鞍上,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又打落了几名官兵。有一名官兵却是锲而不舍,挥舞着长枪不住向邓遥刺去。若论武功,这官兵自然不是邓遥的敌手,只不过此时两人都在马上,邓遥却拿这官兵没有办法,只得用手中的木棍招架。直到冲入谷口,两人仍然缠斗不休。 第三百五十章 这谷口长约五十余丈,厉秋风一边拨打身后两名官兵不断刺来的长枪,一边纵马狂奔。片刻之后,却觉得眼前一亮,已自冲过了谷口。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近千名江湖人物正在排队向右侧山壁下的洞口行进。只不过人数太多,那洞口不大,是以前进非常缓慢。 此时已有二百余名骑兵冲入谷中,举着大刀长枪便向正在等待进入洞窟的江湖豪杰又砍又刺。群豪猝不及防,登时有二三十人死在官兵的刀枪和马蹄之下。剩下的群豪惊慌失措,四散奔逃,想要躲避马队的攻击。只不过官兵马快,片刻之间,又有十余人丧命在官兵的铁蹄之下。 朱三家一马当先冲入谷中,见官兵正在追杀群豪,他挥舞着钢刀便向官兵杀了过去。几名官兵骑马前来接战,却如何是朱三家的敌手,被他砍瓜切菜一般,连杀了五六名官兵。 慕容丹砚见朱三家大呼酣战,便也手舞长剑,杀向蜂涌而至的官兵。只不过她不似朱三家那般擅长马上征战,刚刚纵马冲过去,被三名官兵围在中间,不只没有杀退官兵,反倒被官兵走马灯一般截杀,几次险些被刀枪砍中。 此时邓遥却也冲入谷中,挥舞着木棍便向围着慕容丹砚的一名官兵砸了过去。那官兵猝不及防,被这一棍砸中脖颈,惨叫一声摔落马下。 慕容丹砚原本被这三名官兵围在中间,只能挥着宝剑遮挡刺过来的长枪和砍过来的大刀,不只不能反击,几次险些被官兵刀枪砍伤。待得邓遥打死一名官兵之后,剩下的两名官兵悚然一惊,手上的刀枪便慢了一慢。慕容丹砚趁此机会双足脱离马镫,左手在马屁股上一撑,身子倏然拔起,右手长剑疾刺,“噗”的一声,刺穿了堵在她身前的那名官兵的咽喉。 那官兵手中大刀坠地,一脸惊恐。慕容丹砚长剑抽出,那官兵咽喉伤处喷出一道血箭,慕容丹砚却不管他,反手又是一剑,从另一名手执长枪的官兵肋下刺了进去。那官兵一声惨叫,身子晃了几晃,待得慕容丹砚长剑拔出,两名官兵同时从马上坠了下去。 邓遥见慕容丹砚出剑如电,瞬间便杀了两名官兵,不由出声赞道:“小姑娘,真有你的!” 此时先行逃到谷中的八十多名丐帮帮众见帮主到了,便即手执棍棒涌了过来,帮着邓遥抵挡官兵。邓遥连声呼喝,指挥帮众结成方阵,与官兵厮杀在一起。 官兵冲入山谷之后,便不能再像方才那般纵马冲杀,不得不卷入与群豪的乱斗之中。待得丐帮帮众结成方阵,情势立时逆转。这些丐帮帮众在邓遥指挥之下,挥舞手中的棍棒便向官兵的马腿上砸了过去。只听得无数战马发出长嘶惨叫,不时有战马马腿被打断之后翻倒在地。马上的官兵摔落地上,便即被丐帮帮众乱棍打死。 朱三家在乱军之中抢得一杆长枪,更是如虎添翼,骑着战马在官兵之中纵横来去,所过之处官兵纷纷坠落马下。他冲杀了两三个来回,杀死了二三十名官兵,调转马头正待再次冲杀之时,却见厉秋风已自拨转马头,堵住了谷口,正拼命阻挡后续的官兵马队杀入山谷。 厉秋风纵马抢出山谷之时,见眼前一片混乱,等待进入山洞的群豪被官兵马队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他心下一凛,暗想若是给这数千马军尽数冲了进来,只怕没有逃入洞窟之中的这一千多名江湖好汉会尽数丧在官兵的刀枪之下。他一刀砍死一名冲过来的官兵,那官兵摔落马下之时,手中的长枪脱手向地上坠落。厉秋风手疾眼快,手中的绣春刀轻轻一挑,将那长枪挑了起来。厉秋风看也不看,反手将刀向腰间一插,只听“铮”的一声,绣春刀已自归鞘。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伸出,将长枪握在手中,左手一抖缰绳,用力向左一拽,那坐骑“唏溜溜”一声长嘶,立时调过头来,向谷口奔了过去。 此时又有两名官兵骑马从谷口冲了进来,见到厉秋风骑马逆袭,这两人一刀一枪,齐向厉秋风身上招呼了过来。 厉秋风虽未练过枪法,更加没有战阵冲杀的经验,只不过他出手极快,与那执枪的官兵来了一个对刺。那官兵手中的长枪刚刚刺出,厉秋风手中的长枪已然扎入他的胸口,将他从马上直撞了出去。那官兵胯下坐骑兀自向前冲出,身子却向后飞出。只听他长声惨叫,倒飞出去之时,正撞在一名冲过来的骑兵身上。只听“噗通”一声,两名官兵撞在一起,同时从马上摔落下来。后面又有两骑战马杀到,铁蹄踩踏下来,两名坠马的官兵惨叫不断,当即毙命。 厉秋风杀了那持长枪的官兵之后,手中枪向后一收。此时那挥舞大刀的官兵堪堪冲到厉秋风马前,右手大刀便向厉秋风脖颈砍了下来。厉秋风右手收回,左手推出,枪尖倒转,枪柄迎了上去,正抽在那手舞大刀的官兵胸口。那官兵受了这重重一击,肋骨断了数根,身子坠落马下,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厉秋风却不管他,双腿一夹马腹,那战马吃痛,向前猛冲过去。厉秋风手舞长枪,与冲上来的两名骑兵正面相遇。这两名官兵均是手持长枪,与厉秋风枪来枪往打在一处。 厉秋风武功虽高,只是从来没有骑马在战阵之上与敌人征战,是以面对这两名军士,虽将手中长枪舞的虎虎生风,想要杀掉这两名官兵,急切之间却也办不到。好在这谷口极为狭窄,两名官兵被厉秋风截住之后,身后的骑兵便冲不进来。 朱三家挥舞长枪,又击杀了十余名官兵,见冲入山谷中的三百多名骑兵已大半被自己和丐帮帮众及群豪杀死,剩下的二三十名骑兵无力与群豪杰再战,谷口处又有丐帮帮众结成的方阵,一时之间冲不过去,无奈之下竟然纵马向山谷深处奔了过去。这片平地上只剩下百十匹无主的战马长嘶着到处乱撞。朱三家见群豪暂时安全,左手一提缰绳,纵马便向谷口奔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正与那两名官兵缠斗,三杆长枪不住撞击纠缠,一时之间却分不出胜负。此时朱三家已经赶到,从厉秋风左侧冲了过去,一枪便向正与厉秋风激斗的一名官兵刺了过去。那官兵舞枪遮挡,谁料朱三家这一枪却是虚招,眼见双枪便要相交,朱三家手腕一抖,长枪向下一压,避过了那官兵遮挡的长枪,只听“噗”的一声,他手中的长枪扎入了那官兵的小腹。朱三家得手之后一声大叫,手中长枪向上一挑,竟然将那官兵从马上挑了起来,随即用力一甩,将那官兵摔了出去,正砸在从后面掩杀上来的两骑官兵身上,三人撞在一处,顿时人仰马翻。从谷口涌入的骑兵正自纵马冲锋,却又撞到摔倒在地的三骑人马身上,顿时又有数骑人马摔倒在地。一时之间谷口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与厉秋风对战的那官兵见到同伴被朱三家一枪刺中之后,又被甩了出去,惨叫声惊心动魄,自己吓得肝胆俱裂,手中的长枪招数顿时乱了,被厉秋风瞧出破绽,一枪扎入胸口,立时撞下马来,当场毙命。 厉秋风和朱三家提枪勒马守在谷口。此时东方太阳初升,万道光芒自从谷口照射了进来,正洒在厉秋风和朱三家身上。朱三家眉头一皱,对厉秋风道:“咱们面向太阳,于战阵来说,颇为不利……”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梆子响,五六丈外那些乱成一团的官兵马队听了这梆子声之后,骑在马上的官兵便即调转马头向谷外奔去,狼狈摔倒的官兵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用力拉起在地上翻滚的战马,挣扎着爬到马上,跟着便向谷外退去。 厉秋风和朱三家想不到官兵竟然收兵,心下又惊又喜。厉秋风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谷中到处都是官兵的尸体,无主的战马到处乱跑,有的战马站在躺倒在地的主人尸体身边,不住用嘴去拱动尸体,似乎希望主人能够从血泊之中站起来,重新和自己并肩作战。 朱三家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谷口,除了地下几具官兵的尸体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影。厉秋风转过头来,对朱三家道:“朱大哥,你说官兵会不会就此放弃攻击?” 朱三家道:“绝对不会。我瞧官兵马队至少有三四千人,死在谷中的官兵充其量不过二三百人。官兵不将群豪一网打尽,绝对不肯干休。他们之所以撤出谷口,是因为这谷口过于狭窄,被你我二人堵住之后,每次最多只能冲上来两骑人马,不便于大队骑兵冲锋。我想他们是想等待步军到达之后,先行攻占山谷两侧,居高临下用弓箭将咱们逼退,骑兵再由谷口冲将进来。到了那时,你我二人可就无法抵挡大队骑兵的攻击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又转头向谷内望去。只见邓遥指挥七八十名丐帮帮众仍自结成方阵,在自己和朱三家身后不远处严阵以待。而排着长队正向石壁下的洞窟走去的群豪仍有七八百人。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官兵步军若真像朱三家所说,抢占了山谷两侧的山坡,到时万箭齐发,只怕没有进入洞窟的这七八百人无人可以幸免。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鼓声大作,朱三家脸色大变,道:“他妈的,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些王八蛋真要开弓放箭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刹那间从谷口处飞来无数羽箭,遮天蔽日一般,使得整个谷口霎时间变得黯淡起来。只见箭雨直扑向厉秋风和朱三家二人,而在五六十丈的谷口入口处,大队官兵马队重新杀了过来,要仗着弓箭开路,全军杀入山谷。 第三百五十一章 谷口这段通道宽不过数丈,官兵羽箭射来之时,几乎将整个通道尽数覆盖。朱三家见势不妙,身子向后一滚,已自藏在战马身后。厉秋风见机更快,双足从马镫中脱出,在战马背上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却也闪到了战马之后。 两人刚刚藏好,只听到一阵密集的“噗噗”之声。两匹战马长声惨嘶,身上中了无数羽箭。左边那匹战马吃痛,前蹄扬起,似乎想翻腾跳跃,右边那匹战马却向左侧转身,想要转身向后逃走,只不过通道狭窄,它身子一转,脑袋正撞在左边那匹战马的马腹之上。这一撞力道极大,只见两匹战马嘶吼着向路边的石壁上撞了过去,“扑通”一声撞在石壁上,一起摔倒在地。只不过此时两匹马中了无数支羽箭,在地上不住翻滚,却无法站起。 厉秋风和朱三家各自挥舞刀枪,遮挡飞来的羽箭。却见谷口对面官兵的马队正自奔腾而来。两人战马已失,知道无法抵挡骑兵的冲击,只得一边磕飞袭来的羽箭,一边向山谷中退去。 邓遥见厉秋风和朱三家抵挡不住官兵的攻击,带着丐帮帮众迎上前来,想要帮助厉秋风和朱三家御敌。厉秋风大惊,正想提醒丐帮帮众小心,早有三名丐帮帮众被羽箭射中,惨叫着摔倒在地。 此时官兵的羽箭攻击已然结束,骑兵瞬间便攻至眼前。为首那两人都不是普通的军士,而是顶盔贯甲的军官。这两名军官各自手持长枪,直向厉秋风和朱三家冲了过来。 朱三家久在军中,见这两名军官全身上下都被铠甲护住,战马的面部和身上也披着皮甲,只露出一双眼睛,知道这是官兵马队的重骑兵,万万不可与之对抗。当下他一边闪身避开,一边对厉秋风高声叫道:“快躲开!” 厉秋风见那两名军官攻击势头猛烈之极,与先前的官兵马队冲锋完全不同,心下知道不妙,不待朱三家提醒,便即向右疾退。只不过丐帮帮众却不知道官兵重骑兵的厉害,还以为结成方阵,能够像方才那般抵挡官兵骑兵的攻击,是以虽然见到朱三家和厉秋风退开,丐帮帮众的方阵却不闪避,反倒唱着“莲花落”迎上前去。 厉秋风大惊,正要出声阻止,两名军官已然冲到丐帮方阵之前。两人胯下的战马头脸俱裹着皮甲,面对着丐帮帮众手中的棍棒,冲击之势不减,马上军官举起长枪,便向丐帮帮众横扫了过去。 只听“噼哩啪啦”一阵响,夹杂着丐帮帮众的惨叫声,已有十余名丐帮帮众被两匹战马连撞带踹惨死当地。另有五六名丐帮帮众被战马上的两名军官手中的长枪打碎了脑袋,惨叫着倒地而亡。 那两名军官冲击之势不减,一边挥舞长枪一边纵马狂奔,从丐帮帮众的方阵中间冲了过去。待得两名军官冲过去之后,这方阵已是七零八落,再也无法结成阵势。那两名军官身后又有数骑官兵从谷口冲了出来,马上官兵抡起大刀,向丐帮帮众砍了下去。只见鲜血喷溅,人头乱飞,又有十余名丐帮帮众惨死在官兵刀下。 厉秋风见官兵不断从谷口冲了进来,知道已无法阻挡官兵马队的冲击。丐帮帮众想要强行抗击官兵马队,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见邓遥手里拎着棍子,正想上前迎击两名手舞大刀的官兵,当即大声叫道:“邓帮主,快带贵帮的兄弟退下……” 他话音未落,邓遥已自挥舞手中的棍子砸向一名官兵的坐骑。只是那官兵的大刀自上至下劈了下来,正砍在邓遥手中的棍子上。这官兵膂力大的惊人,又借着战马冲击之势,邓遥虽然在棍子上贯注内力,却也万难与之相抗。只听“喀”的一声巨响,木棍已自被官兵手中的大刀砍断。邓遥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棍子上传了过来,虽然双臂紧握木棍,却也拿捏不住。他双手虎口一痛,“呼”的一声,剩下的半截木棍已然飞了出去,身子向后踉跄着退出两三步。 那官兵砸飞了邓遥手中的木棍,战马已自到了邓遥身前,右手大刀便向他天灵盖上劈了下来。 此时洞口处兀自聚集着四五百名江湖人物,正等着进入洞窟之中。从官兵用羽箭逼退厉秋风和朱三家,到丐帮帮众结成的方阵被两名军官攻破,随后邓遥手中的木棍被官兵砍断,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群豪大半都识得邓遥,知道他是丐帮帮主,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武功自然不弱。只不过在一名普通的马队军士冲击之下,先是手中的兵器被砍断,随后被震退了四五步。群豪这才知道即便是武林高手,面对训练有素的野战大军冲击,别说克敌制胜,想要自保也是极难之事,是以人人脸色大变,心中惊惧不已。 邓遥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双臂酸麻,实是说不出的难受。惊恐之下,正想闪身避开,那战马已到了他身前。马上官兵的大刀劈头盖脸砍了下来,他想退避却已来不及了。 其实若是邓遥有所防备,虽说无法与官兵骑兵正面相抗,想要闪躲却也并非难事。只不过邓遥自负武功高强,思忖冲过来的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军士,自己再不济,对付一名官兵还是不在话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些骑兵训练有素,仗着胯下的战马,一旦冲击起来,其势锐不可挡。待得手中的木棍被那官兵砍断,邓遥已是大惊失色,却又有些茫然若失。随后他立足不住,被官兵这一刀震得全身难受,这份惊恐更是让他刹那之间信心尽失。是以惊慌之下,邓遥脑袋里一片空白,眼见官兵的大刀砍到了他的天灵盖上,一时之间却无法躲避。 便在此时,一名丐帮帮众从旁边扑了上来,猛然将邓遥推了出去。只不过邓遥刚被推开,那官兵的大刀却也砍了下来,自那丐帮帮众的左肩砍入,从右肋下砍出,竟然将他砍成了两段。那丐帮帮众的两截躯体摔到地上,一时之间却并未死去,身子在地上颤抖抽搐,情形凄惨无比。 邓遥见这丐帮弟子为了救自己的性命,惨死在官兵刀下,当真是肝胆俱裂。心中的惊惧化为愤怒,便想杀掉那官兵为这丐帮弟子报仇。只是那官兵战马丝毫不停,杀了那丐帮帮众之后,仍自向前冲去。铁蹄飞扬,又踹倒了两名丐帮帮众,从丐帮众人之间横穿了过去,邓遥想要追击,却又哪里来得及。 只见大批官兵骑兵从谷口涌入,铁蹄践踏之下,地面灰尘四起,山谷中回荡着巨大的马蹄声。此时太阳已升了起来,阳光自谷口射入山谷之中,照在官兵手中的刀枪之上,声势更是惊人。 厉秋风见刹那之间丐帮帮众便即伤亡惨重,连帮主邓遥险些也死在官兵刀下,心下却也是惊恐之极。尚未进入洞窟的数百名江湖豪杰见丐帮被官兵冲杀的七零八落,纷纷拔出兵刃想要冲上来救助丐帮帮众。厉秋风知道此时官兵马队已冲入山谷,群豪万难与之相抗,若是上前截击,只会让更多的江湖豪杰惨死在官兵的刀枪之下。是以他身子一纵,跃起在半空,右足在一匹无主的战马马鞍上轻轻一点,借势复又跃起,从几名冲入山谷之中的官兵头顶飞过,恰好落在蜂涌而上的群豪身前,双手一伸,将群豪拦住,口中说道:“官兵势大,大伙儿还是速速退入洞中!” 群豪大半都识得厉秋风,见他阻止众人出手,便即停下了脚步。只见官兵马队不断从谷口冲入山谷之中,丐帮帮众已大半惨死当场,剩下的也几乎个个带伤。官兵马队冲击之时,绝对没有半分停滞,挥舞着刀枪不断从残余的丐帮帮众之间掠过,直向山谷深处冲去。 厉秋风曾随锦衣卫官员观看过京军三大营操练,知道官兵马队冲锋之时,中间绝对不过停止,直到穿越过敌阵之后,才会重新集结,调转马头之后再行冲击。他举目向山谷深处望去,却见百余丈外,那两名军官已自调转马头,正自约束冲过去的官兵马队重新结成阵势。厉秋风心想:“看这两名军官的模样,随后必将再次冲杀过来。眼下丐帮帮众已大半战死,官兵攻击的目标必然是尚未进入洞窟的这数百名江湖豪杰。若是官兵冲杀回来,这些人万难与之相抗,这可如何是好?” 他惶恐之间,知道于野战争锋之事,自己远不及朱三家,是以转头四处张望,想要找朱三家商议。却见朱三家和邓遥已退到对面的石壁之下,被从谷口不断冲入的官兵马队隔开,想要冲过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官兵纵马奔袭,目标只是谷口出口处的丐帮帮众,并没有去攻击朱三家和邓遥。是以两人紧紧倚靠在对面的石壁之下,一时之间尚无性命之忧。 群豪眼见丐帮帮众一个个惨死当场,自己却帮不上忙,心下又惊又怒。有几名侠义之士趁厉秋风不备,从人群中抢上前去,想要去救助丐帮帮众。只不过这几人刚刚冲到丐帮帮众身边,便被冲过来的官兵马队刀砍枪刺,眨眼之间便即死在当地。 群豪眼见这几人一腔热血,却惨死在官兵刀枪之下,尸体更是被战马践踏,瞬间便不成人形,情形凄惨之极。是以人人心下悲痛,只是面对着官兵马队,却是束手无策。 此时冲至山谷深处的官兵马队已有一千余人。那两名军官将官兵排好阵势之后,一名军官转头大声说了几句话,右手长枪一举,当先纵马冲出。他身后千余名官兵挥舞着刀枪,口中狂呼乱叫,直向群豪冲了过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方才官兵自谷口之外冲入之时,由于谷口通道狭窄,无法排成阵势冲锋,只能两骑并列向谷内冲击。饶是如此,声势却已极为惊人。这山谷之内的地势远较谷口宽阔,左右相距几有五十余丈。是以官兵马队自山谷深处重新杀回之时,每排骑兵足有三四十骑。只听得马蹄之声大起,巨大的铁蹄之声在山谷内四处激荡,便似有千军万马一般,从山谷深处向群豪席卷而来。 群豪见官兵如此声势,人人脸色大变,不少人双手颤抖了起来,更有数人手中的兵刃竟然也掉落在地上。好在四周充斥的尽是马蹄声,刀剑虽掉落地上,却也并无人听到。 厉秋风见官兵马队乌云一般从山谷深处冲了过来,而谷口处兀自有骑兵不断涌入,知道官兵两面夹击,群豪退无可退,只有拼死一战。他见慕容丹砚紧紧跟在自己身边,心下不由一疼。暗想:“我这样一个江湖浪子,便是被官兵马队踩成烂泥,却也是死不足惜。可是慕容姑娘若陪着我在此处遇难,却绝对不行。” 念及此处,他转头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姑娘,你快退入洞窟之中,我在这里抵挡官兵……”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却摇了摇头,看着厉秋风道:“不!厉大哥,要死便死在一起,我绝不先行逃走!” 厉秋风心下一疼,正想说话,只听得铁蹄之声震天动地,那两名军官带着马队已然冲了过来,距群豪只有三四十丈。 眼见铁蹄起起落落,官兵手中的刀枪耀眼生辉,厉秋风哪还顾得上与慕容丹砚说话,右手将绣春刀举在身前,向前踏了一步,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心中暗想:“千难万难,我也要护得慕容姑娘周全!” 群豪见官兵马队蜂拥而至,知道已到了最后关头,是以各自举着兵刃,要与官兵决一死战。 眼见着官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清领头那两名军官狰狞的面容。 厉秋风长刀在手,刹那之间,天地之间突然一片空明,原本充斥耳边的铁蹄之声瞬间远去,自己胸口传来的心跳之声却听得格外清楚。他微感奇怪,心想:“原来人将死之际,竟然是这样的。” 只见那两名军官双手端枪,直向群豪冲了过来。胯下坐骑面部裹着护甲,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便如两头怪兽,腾云驾雾一般,嘶吼着扑了上来。 便在这风云变色、却又是万籁俱寂的刹那间,蓦然之间传来一声厉吼。这声音自群豪身后的石壁下传了出来,竟然将官兵马队的铁蹄践踏之声掩盖住了,整个山谷尽被这吼声覆盖,似乎石壁也在微微颤抖。 谷内千余匹战马听得这一声吼叫,立时慌张大乱。那两名军官胯下的坐骑猛然停了下来,前足抬起,嘶叫着掉头乱撞。两名军官猝不及防,一名军官从马上直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另一名军官被坐骑甩到马下,左脚兀自套在马蹬之中。那战马狂踢乱跳,拖得那军官的身子四处飞舞,冷不防将他的脑袋撞到地上一块石头的棱角上。这军官虽然戴着头盔,只是那战马狂跳之力何等巨大,这一撞已自将他头骨震裂。那军官惨叫一声,便即毙命。 此时山谷内的战马便似发疯一般,到处狂蹦乱跳,甚至互相撕咬。马上的骑兵大半被甩落马下,在铁蹄践踏之下,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眨眼之间,便有五六百名军士惨死在自己坐骑的铁蹄之下。 厉秋风等人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如此变化,个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情景茫然不解。 此时从谷口冲入的官兵马队也是一片混乱,那些战马掉头便向谷外跑去,却与向谷内冲击的战马撞在一处。这战马发起狂来,相互撞击的力道何等巨大。只听得人喊马嘶,人血和马血混在一处,不过片刻之间,谷口处官兵和战马的尸体已堆得像一座小山,将谷口结结实实的堵了起来。后续的官兵马队即便想要冲入谷中,一时之间却也是万万不能。 厉秋风正自惊疑之间,忽听得身后群豪一片惊叫,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群豪纷纷向两边退开,一个少年引着一头巨大的老虎正从山壁下的洞窟走了出来。 慕容丹砚又惊又喜,对厉秋风道:“是玉儿和阿二!” 那少年正是沙中玉,他引着老虎快步走到厉秋风身前,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叔,我娘要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厉秋风见到阿二,这才知道方才那声吼叫正是这头老虎所发。老虎乃是兽中之王,世间的野兽听到虎啸,便已是魂飞魄散,只有逃命的份儿。官兵的战马虽然训练有素,不惧沙场征战,只是天性便畏惧这兽中之王,听得虎啸之声,立时吓得肝胆俱裂,发起狂来。马上的骑兵正在冲击,哪里又约束得住这些发了狂的坐骑,登时阵势大乱。 厉秋风对沙中玉道:“小兄弟,真有你的!咱们这次能够脱险,可全靠你了!” 沙中玉嘿嘿一笑,见山谷中兀自有不少官兵正自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刀枪,仍想攻击群豪。他转过头去,指着谷中的官兵,对着阿二双眼一瞪,口中喝道:“去把他们赶走!” 那阿二似乎能听懂沙中玉说话,他话音方落,阿二抬起头来,冲着空中一声吼叫。这一声比方才那叫声更大,整个山谷似乎都颤抖了起来。不只如此,平地里又卷起了一阵狂风,吹得群豪杰几乎睁不开眼睛,纷纷转头避让。那些四处乱蹿的战马听得这一声虎啸之后,一个个全身酥软,纷纷跪倒在地上,又压倒了不少官兵。 先前被胯下坐骑甩飞出去的那名军官摔在地上,已是头破血流。正头昏脑胀的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身上的铠甲极重,他摔到地上之时,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是以挣扎了几次,却一直没有站起来。待得他总算摸到了摔在一边的长枪,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时,却听到又是一声虎啸。这军官心中一阵悸动,双腿一软,又跪到了地上。 阿二啸声一停,身子一纵,巨大的身体跃出足有五丈多远,恰好落在那军官身前。那军官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下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却见一头巨大的虎头正自在空中俯视着自己,一双虎目满是好奇,似乎对自己这身铠甲颇感兴趣。 那军官虽然惊惧,毕竟久经战阵,初时心下慌乱,转瞬之间便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双腿用力从地上站起,握起长枪,口中一声大叫,端起长枪便向阿二的腹部刺去。 阿二抬起右爪,从空中向下一拍,只听“啪”的一声,登时将那军官拍在巨大的虎爪下面。待他抬起虎爪之时,那军官已变成一团血肉,就连原本握在手中的长枪,也已断成数截,裹在一团血肉之中。 群豪见阿二如此威势,不由自主地纷纷向后退去。不少人心下暗想:“幸好这老虎帮着咱们,否则咱们这些人只怕都得死在他这双虎爪之下。” 剩下的五六百名官兵见首领惨死在这头老虎的爪下,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噼哩啪啦”之声不断,却是官兵手中的刀枪纷纷脱手掉到了地上。谷中的战马早已经被阿二吓得骨头都酥了,尽数四足酸软,跪倒在地上。阿二缓缓走到山谷之间,一双虎目望着畏缩成一团的官兵,屁股后面的虎尾扫动了几下,神情颇为得意。 此时朱三家和邓遥已自悄悄从对面跑了过来。两人生怕激怒阿二,是以走路极为小心,直到走到厉秋风身边,这才放下了心。邓遥见百余名丐帮帮众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几人也是伤痕累累,心下又惊又痛,右手抢过一名江湖豪杰手中的钢刀,便要上前砍杀官兵。群豪此时也回过神来,见官兵被阿二震慑,一个个吓得跪倒在地,全无半分反抗的勇气,便也挥舞着兵刃,想要随着邓遥一起冲上去,将这五六百名官兵尽数杀掉。 朱三家见群豪要动手杀人,心下大急,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公子,这些官兵只是奉命行事,不可再杀人了!” 厉秋风原本就不想杀人,急忙抢上前去,拦在邓遥身前,高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他这句话以内力送出,群豪虽是一片鼓噪,这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停下了脚步。厉秋风道:“各位朋友,这些官兵奉军令行事,大多身不由已。眼下首恶已除,咱们不可再行杀戳之事。何况咱们都是大明子民,这些官兵脱去衣衫,也与你我无异,都是爹生娘养。眼下他们已无力追杀咱们,便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群豪听他说的有理,纷纷停下了脚步。邓遥眼望着不远处一具肢体残缺的丐帮帮众的尸体,双目之中流下泪来。厉秋风低声对邓遥说道:“邓帮主,贵帮弟子急公好义,为江湖朋友出了大力,此仇自然要报。只是害死他的并非是眼前这些普通军士,而是指使他们追杀咱们的那些大官。若是杀了这群小兵,可不算为贵帮的兄弟报仇……”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梆子响。厉秋风心下一凛,却听朱三家在一边惊叫道:“不好,官兵抢占了对面山坡,要放箭来攻击咱们!” 厉秋风抬头望去,只见谷口两侧的山坡上影影绰绰已站了数百名官兵,手中弯弓搭箭,已自对准了群豪。急促的梆子声还未停下,只听得弓弦之声大起,无数羽箭带着破空之声,便向群豪射了过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此时站在洞窟之外的群豪尚有三四百人,见羽箭遮天蔽日般地飞了过来,纷纷挥舞兵器遮挡。只是那老虎阿二正自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得意洋洋地看着缩成一团的四五百名官兵。蓦然间遭遇官兵的弓箭袭击,眨眼之间身上中了四五支羽箭。这老虎吃痛,抬头冲着射箭的官兵一声吼叫,山坡上的官兵听得这声虎啸,吓得面无人色,更有五六名官兵膝盖一软,竟然从山坡上摔了下来。 沙中玉见阿二中箭,急忙撮唇作啸,阿二原本呲牙咧嘴,作势要向山坡扑去。只是听得沙中玉的呼唤,一声低吼,转过身来,几步便蹿回到沙中玉身边。沙中玉见阿二后背虽中了几支箭,好在它皮坚肉厚,箭头入肉不深,并未受重伤,这才稍稍放心。只不过他自幼便与这老虎形影不离,见它受伤,心下却也甚是痛惜。 厉秋风见山坡上露出头来的官兵越来越多,从两侧不断向洞口处射箭。好在距离尚远,羽箭射来之时势头已衰,威胁倒并不是很大。朱三家在厉秋风耳边低声说道:“看样子官兵的步军已经赶到。不过他们的马队伤亡惨重,统兵大将不知道这山谷中的情形,是以不敢命令官兵大举进攻。咱们须得尽快撤入洞窟,将群豪分散到洞窟的各处密道之中。到了那时,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有十万官兵齐至,一时也奈何不了咱们。” 厉秋风道:“朱大哥,你通晓兵法,与官兵争斗之事,还要你主持大计才是。只不过官兵围攻群豪,也是背后有人主使。咱们若是与官兵拼得两败俱伤,恰好中了敌人的诡计。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咱们从官兵的围攻之中悄悄逃出去,不必与他们拼死血战……” 朱三家面露难色,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厉公子,咱们从密道逃出来之时,你也见过那悬空石梯。若是要带着这三四千人从那密道中逃出去,单只通过那道石梯,只怕便要耗费不少时间……” 厉秋风听他一说,想起那石梯的凶险,当真是不寒而栗,知道朱三家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只得点了点头。朱三家道:“这洞窟之中粮草、水源俱备,虽然退入洞中的群豪众多,藏上三五日,倒也并非难事。这官兵来得甚是蹊跷,粮草又已被你的朋友给烧了,他们也支撑不了太多时间。或许不出数日,他们便会撤去包围,到时咱们自可脱身。” 两人说话之间,群豪已大半退入洞窟之中。到得后来,洞外只剩下廖廖数人。慕容丹砚一边挥舞手中的长剑击打飞来的羽箭,一边对厉秋风和朱三家说道:“厉大哥,朱大哥,咱们也退入洞内吧。” 厉秋风见邓遥站在洞口,一脸悲伤地望着山谷中的丐帮帮众尸体,快走几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道:“邓帮主,贵帮大事,还要您来主持。咱们暂时避入洞内,再作计较。” 山坡上的官兵见群豪已大半退入山洞,连那头体型巨大的老虎也随着一个少年一摇三晃的进入洞窟,是以再无顾忌,沿着山坡慢慢向前推进,已经压到了谷口处。厉秋风和朱三家一左一左护着邓遥和慕容丹砚,一边挥舞手中的刀枪,将射来的羽箭磕飞,一边倒退着向洞窟入口退去。待得退入洞内之后,候在洞口处的沙中玉扳动机关,只听一阵“轧轧”巨响,洞口顶端缓缓降下一道巨大的石门,将洞口堵的严严实实。 此时洞窟内人声鼎沸,挤了足有三四千人。刘涌一直守在入口处,见厉秋风也退了进来,急忙迎上前来,道:“厉兄弟,真是辛苦你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多亏了丐帮兄弟,咱们才能脱得此难。” 刘涌带着群豪逃到这谷中之后,找到了洞口处的机关,将石门打开。沙夫人早带着侯震守在洞口,刘涌报上厉秋风的名字,沙夫人便即放群豪进入洞窟。刘涌担心厉秋风等人无法摆脱官兵的追击,原想带领华山派弟子出谷外接应。只不过群豪纷纷向洞窟之内涌入,一时之间竟然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华山派想要挤出洞外,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办到。 其后进入洞窟之内的群豪越来越多,沙夫人虽然精明,众人却不识得她,是以眼见洞内乱成一团,沙夫人无法应付。刘涌只得留在洞中,与昆仑、青城、峨嵋等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指挥群豪在洞窟各处安置。到得后来,听得逃入洞窟中的江湖人物叙说官兵马队已攻入山谷,正与丐帮激战,刘涌大惊,便要带领各派高手杀出去接应。沙夫人却将他拦住,要沙中玉带了老虎阿二出洞拦截官兵。沙中玉初时担心进入洞窟的群豪众多,担心那老虎阿二被人惊动,狂性大发,不免有所伤亡,是以将它藏在一处石室之中。只是沙中玉自幼修习武功,早就对江湖之事颇为神望。只不过一直身在沙家堡中,没有机会到江湖之中走动。自从慕容丹砚闯入沙家堡之后,倒与沙中玉颇为投缘,和他讲起江湖之中的种种奇事,沙中玉听得却是津津有味,更加想到江湖之中闯荡一番。待他见到大批武林人物进入洞窟,其中还有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嵩山等传说中的名门正派的高手,心下自是欣喜若狂,早就跃跃欲试,想到洞窟之外去帮助群豪御敌。此时沙夫人吩咐他带着阿二前去助拳,正中下怀,便即兴高采烈地将阿二唤了出来。洞窟中的群豪从来没有见到体形如此巨大的老虎,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躲到一边,眼看着沙中玉带着阿二出了洞窟。 沙夫人计算的甚是准确,阿二出洞之后,只是两声吼叫,便将官兵马队的战马吓得屁滚尿流,原本嚣张无比的官兵马队差点全军覆没。 刘涌留在洞窟之中,一边安排各帮派准备防御,一边为厉秋风等人担心。待得见到厉秋风退入洞窟,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与厉秋风寒暄了几句之后,又对邓遥说道:“邓帮主,丐帮各位英雄慷慨赴难,救了咱们大家的性命,请受刘某一拜。” 他说完之后,双手抱拳,向邓遥深施一礼。 这百余年来,丐帮被官府剿杀,势力与当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论起江湖地位,别说与武林十大门派比肩,便是与江湖中一些二流帮派相比,却也是颇有不及。在江湖各大帮派之中位居前五位的华山派向丐帮低头,这份荣耀对丐帮来说,却是数十年所未有。邓遥虽然伤心帮中兄弟死伤惨重,只是见到刘涌如此客气,心下倒也畅快了不少,正想还礼,却见昆仑、峨嵋、青城、嵩山等各大门派的掌门也纷纷施礼,不少江湖好汉更是大声道谢。他心下激动,高声说道:“各位朋友,咱们丐帮也算是江湖的一份子,为武林出力,实属份内之事,各位朋友不必如此!” 刘涌见洞窟之内一片喧哗,当即高声说道:“大伙儿静一静,我有话说!” 他这句话以内力送出,清清楚楚地送入到每个人的耳中。片刻之间,洞窟之内便静了下来。刘涌四处张望了一下,身子一纵,已自跃到一块岩石之上。只听他大声说道:“咱们与官兵周旋了一日一夜,大伙儿不只困倦无比,想来五脏庙中也是空空如也……” 他说到此处,不少人拍着肚皮叫了起来:“不错不错,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啦!”刘涌笑道:“好在此间的主人备了食物,只是咱们一下子涌进来三四千人,这饭食可不能一时备的周全。方才刘某已与各位帮主、掌门商议好了,拨出二百名兄弟帮助此间主人为大伙儿准备饭食。大伙只须等上一两个时辰,便可吃上饭菜。” 他话音未落,洞窟之中一片叫好声。有些粗豪汉子早就忍耐不住,竟然用手拍起肚皮来。刘涌笑道:“在饭食备齐之前,各位还是好生歇息,等咱们吃饱喝足了,再想法子杀出去。” 自群豪随华山派撤离虎头岩,至此时已过了差不多两日一晚,早已是困倦无比。听刘涌一说,倦意顿时涌了上来。是以刘涌话音方落,群豪便即纷纷坐下,相互倚靠着歇息,片刻之后,洞窟之内已是鼾声四起,声势倒也颇为惊人。 刘涌跳下岩石,便向厉秋风走来。此时邓遥和朱三家各自倚着岩壁,闭着双眼睡了过去。慕容丹砚去找沙夫人说话。是以厉秋风身边只剩下萧展鹏,两人正在叙说分别之后的经历。见刘涌走了过来,厉秋风道:“刘先生,您数日奔波,还是先行歇息罢。” 刘涌拉着厉秋风走到洞壁旁,找了个无人处坐了下来,这才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向厉公子请教。” 厉秋风道:“刘先生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尽管说便是,哪有什么请教不请教的。” 刘涌道:“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仔细想想太过奇怪。从顾家老店围攻五虎山庄余长远等人,到皇陵地下遇险,一直到永安城大战,现在又到了虎头岩沙家堡,刘某想破了脑袋,却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厉兄弟,你我虽相识不过月余,不过刘某对你的武功见识十分佩服,是否能够为刘某指点一二,以解刘某胸中的疑惑?” 厉秋风苦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到了这个地步,就连我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刘涌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先是露出惊愕的神情,片刻之后,这惊愕又变为沮丧。 厉秋风忽然想起了一事,对刘涌说道:“我差点忘了。刘先生,你们进入这山谷之后,没有遇到玉清子和广智和尚么?” 刘涌嘿嘿一笑,道:“怎么没遇到?咱们刚刚冲入山谷,便瞧见四十多名和尚、道士正围着这石门敲敲打打,想要闯进山洞。咱们在沙家堡之中见过这一僧一道,知道他们是东厂的帮手,是以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大伙儿便举起兵器杀了过去。更有不少江湖朋友纷纷发射暗器,什么飞刀、银针、钢叉、金钱镖全都招呼了上去。厉兄弟,你想想这成百上千枚暗器同时发射过去,那是什么情形?玉清子和广智和尚武功虽高,见此情景也只得落荒而逃,直向山谷深处逃去。只是两人门下那三四十名和尚道士却没来得及逃走,大半死在江湖朋友的暗器之下。剩下几个没死的负隅顽抗,眨眼之间便被大伙儿乱刃分尸了。” 厉秋风想到当时的情形,不由也是微微一笑,只是想起玉清子和广智和尚在江湖之中颇有地位,武功又高,居然也被柳生宗岩笼络,若是想挫败柳生一族的阴谋,只怕殊为不易。是以笑过之后,又是满面愁容。 刘涌自与厉秋风相识之后,先是见他在永安城内夜闯华山派防线,当时便察觉这年轻人武功极高,且冷静异常,自已并无胜他的把握,是以未与之交手。其后在八宝莲花山皇陵地下,眼见厉秋风击败唐赫,后来听说他在顾家老店杀掉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更在永安城扬威于千军万马之前,对这神秘的刀客极为佩服,从未见他如此忧愁,心下不由一凛,道:“厉兄弟,难道你有什么心事不成?” 厉秋风苦笑道:“刘先生,连玉清子和广智和尚这等大高手,都来与咱们为难,背后主使之人,定然是极难对付的强敌。眼下咱们凭借着洞窟天险,虽然可以支撑一时,只不过要将这三四千名江湖朋友平安带离此地,只怕殊为不易。厉某想到此事,便觉得前途黯淡,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刘涌皱了皱眉头,思忖了片刻,道:“江湖纷争,确是常见之事。只不过这数月以来,江湖之中风波不断,朝廷势力掺杂于其中,不只正邪难辨,善恶不分,现在就连到底谁在帮咱们,谁在害咱们,却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江湖之中的龙争虎斗,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权力和钱财。数月之前,我华山派接到刘阁老派人传来的口信,要咱们派出人手,狙击五虎山庄余长远等人。刘阁老于我华山派有大恩,他派人来要咱们出力,华山派自是全力支持。只是掌门师兄坐镇华山,不得轻离,是以便派了刘某带人赶到京城,设伏于永安城中。万万没想到此后情形怪异之极,刘阁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其后杨大人也现身于喇嘛庙中,与刘阁老貌合神离。这些朝廷党争,刘某虽然多少知道一些,只是所知有限,不知道这些朝廷大佬到底在争些什么。在沙家堡中,瞧那庄恒云的口气,东厂是想利用群豪参与朝廷之争,与刘阁老等人不谋而合。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刘阁老、杨大人、庄恒云,还有永安城外的桑良田、城南山中的山海关总兵,永安城西的宣、大两镇兵马,还有将咱们困在虎头岩下的五军营,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之间又到底有什么关联,我就是想破了脑袋,却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刘涌说到此处,双眼望着洞窟之中酣声大作的江湖好汉,喃喃说道:“他们手下有兵有将,想要做什么大事,派出手下的兵马便可,为何又要为难这些江湖中的粗鲁汉子?” 厉秋风沉声说道:“正是因为他们手下有兵有将,所以才更要笼络江湖好汉,来为他们出力。” 刘涌一怔,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道:“实不相瞒,厉某自幼居住于成都,随侍在一位隐士身边,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后来受人所托,到锦衣卫当差。其时只是说有人图谋不轨,想要篡夺大明天下。不过到得后来,厉某发现当初口口声声言说忠于大明之人,竟然暗地里试图篡夺皇位。而有此野心之人,不只庙堂之中有不少,江湖上更是不可计数。参与这场争夺的,有朝廷大佬,有致仕朝臣,有各地藩王,有东厂,有锦衣卫,有潜入大明的扶桑武士,有为祸东南的倭寇水贼,有在长城之外劫掠边民的鞑子铁骑,还有百余年前靖难之役败亡的建文遗臣,甚至还有帮助成祖皇帝倾覆建文帝的功臣……” 厉秋风说到此处,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这些人昨日刚刚动刀子,今日就会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到了明日可能复又拔刀相向。他们的争斗并非是这几年之事,甚至在数十年之前便已经开始了。朝廷之中结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朋党,相互之间攻伐结盟,党争不断。时日久了,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上至阁老和各部尚书、侍郎,下至州道府县的大小官员,个个都有朋党,人人都有靠山。结果各方势力相互渗透,反倒谁都不敢轻易下手。京军统帅也好,各地督抚也罢,个个都是人精儿,若是政局不明,他们绝对不支轻易撕破面皮。是以京城左近虽然大军云集,却都是见好就收,谁也不敢毫无顾忌的动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刘涌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先生,你以为桑良田真的攻不下永安城么?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领,若是真想拿下永安城,就算拼到只剩一兵一卒,也绝对不会收兵。只不过朝廷中的争斗胜负未分,他也是在观望而已。永安城和皇陵一样,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棋盘上现在维持着奇妙的均势,动一枚棋子便会牵动全局,是以各部军马都不敢动。那些想要火中取栗、乱中获胜的人,只好在江湖豪杰身上打主意。” 刘涌听他侃侃而而谈,似乎听懂了一些,可是大半却也并不明白,想要追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叹一口气道:“眼下我只想着从此处脱身,远远的避开京城。若是再也不和这些人打交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厉秋风苦笑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刘先生,就算你带着华山派各位朋友回到华山,还要面对与太华派的纷争。只是贵派和太华派多年恩怨,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操纵?” 刘涌听他提到“太华派”三个字,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华山派最大的敌人便是百余年来与之争斗且又共居于华山之上的太华派。前日在沙家堡中,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突然现身,若是与何引等人联手,华山派在场诸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只是清风道人却并未与刘涌为难,反倒助华山派众人离开,倒大出刘涌意料之外。 厉秋风道:“刘先生在沙家堡中被何引等人所困,若不是清风道人解围,只怕事情颇为麻烦。从这清风道人的举止来看,太华派并非不讲道理之辈,又怎么会百余年来始终与华山派纠缠不休?只怕有人害怕江湖中一片平静,这才想尽法子让武林各大帮派自相残杀,才能从中渔利。” 刘涌默然不语,回想这百余年来华山派与太华派的一场场拼死争斗,双方高手死伤惨重,心中感慨万千。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在皇陵之中,赵真便想笼络群豪,作为叛军的内应,一举将京城攻下。待得他阴谋被揭穿,背后那些大佬又各出奇计,才有了永安城一场大战。山海关总兵和宣、大两镇的兵马到了永安之后,相互之间势力均衡,谁也不敢先行动手。于是这沙家堡,便成了那些大佬们争斗的另一张棋盘。表面上看东厂派出的庄恒云与柳生宗岩勾结在一起,已经控制了大局,笼络了两三千名武林高手,确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只是刘先生带着这数千名江湖朋友反出沙家堡,自然是那些大佬们的眼中钉,你们若不投降,他们绝不容你们活着离开虎头岩。眼见官兵各为其主,相互对峙,谁都不敢妄动,江湖群豪便成了一支奇兵,谁掌握这支奇兵,便可以拿下京城,抢到紫禁城那把椅子!” 刘涌听得瞠目结舌,看着厉秋风,隔了半天才颤声说道:“背后的那人到底是谁?”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刘阁老是一伙,杨大人是一伙,当朝掌权的张大人、王大人等又各自成派。像桑良田、冯彦卿、包括宣府、大同各镇总兵、京军三大营的统兵大将、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东厂督公、乃至各州道府县的官员,都在紧盯着朝廷的每一点变化,等候对他们最为有利的情形出现,他们才会下手。” 刘涌长叹一声,心中暗想:“我纵横江湖数十年,原本以为将天下大势看得清清楚楚。哪知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仍然只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进退之际,全然身不由已,只能由他人掌控。唉。” 厉秋风见刘涌一脸茫然,却又夹杂着几丝悲伤,知道他心中定然十分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只得默然不语。他自来到虎头岩之后,却也是连日未曾歇息,此时倦意涌了上来,不知不觉间便也沉沉睡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滔滔江水,不断从眼前涌过。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急速下坠的雨丝,将大江两岸的险峰峻岭遮的严严实实,倒似在天地之间垂下了一块无边无沿的锦缎,切在厉秋风的眼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千万条雨丝落入江水,虽然激起了无数水花,只是水流湍急,那水花转眼即逝,便被水流带走,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小舟随着江水的波浪上下翻滚,几次险些倾覆,却又随着浪头落入水流的平谷之中。雨滴打在甲板上,似乎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只不过江水轰鸣,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完完全全掩盖住了,是以厉秋风只能看到甲板上溅起的无数水花,至于水滴撞击之声,却只能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小舟上并不是只有厉秋风一人,船舱中央盘膝坐着一个灰衣人。这人头戴一顶边沿已破烂不堪的竹编斗笠,斗笠下是一张枯瘦的面容。雨点击打在斗笠之上,化成一道道粗细不一的水流,沿着斗笠的四处边缘缓缓流下。 灰衣人双目微闭,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颏下留着的数缕短须,已是黑中带白。他的嘴角微微上挑,原本略带愁苦的神情竟然带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灰衣人的膝上横放着一柄乌鞘长刀。刀长三尺有余,刀柄缠着黑布,从护手一直绕至刀柄尾端。 厉秋风盘膝坐在灰衣人右侧,却也将绣春刀横放在膝上。江水湍急奔流,发出雷鸣之声。灰衣人悠长的呼吸之声却穿透了江水奔流之声,清清楚楚地钻入厉秋风的耳中。 小舟绕过一处险滩,河道倏然收紧,江流之中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便如江中伸出一柄利刃,将江水一分为二。湍急的江流被黑色巨岩迎面撞击,水花四溅,两道水流从岩石两侧绕过,水势逾发惊人,直向小舟扑了过来。只是湍急的水流被那黑色岩石阻挡,在岩石正后方反倒形成了一处极小的平静水面,在四周汹涌澎湃的巨流之中,显得格外诡异。 灰衣人的双目微微睁开,看着那一方平静的水面,缓缓说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风儿,你的一切疑问,都在这四句话之中。天地万物,各有生机,自有他存活于世间的道理。万事万物,顺其自然,若是一味强求,不免失了本心,坠入魔道。便如咱们眼前的江水,虽蜿蜒曲折,最终归于大海。” 厉秋风微一点头,道:“弟子谨记!” 灰衣人右手轻抚横在膝上的长刀,思忖片刻,接着说道:“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强兮击其弱,知其白兮破其黑,世间万物,莫不如此。刀也好,剑也罢,因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其争!风儿,此去千难万险,成败顺逆,亦不可强求。这天下大势,便如这滔滔江水,即便你我如这江中巨岩,也只能稍阻险流,求得一处平静水面。故此去京城,须得随机应变,若是前进不得,便须尽早抽身而退……” 灰衣人话音未落,一个浪头猛然打了过来,小舟被巨浪激动,船头倏然掀了起来,两人的身子随着小舟腾空而起,厉秋风心中一凛,左手在甲板上一撑,身子已然跃起,伸手想去扶那灰衣人。只是眨眼之间,雨丝、江水、巨岩、急流,连同眼前的灰衣人,倏然之间都消逝的无影无踪。 眼前出现的是慕容丹砚的面容。 厉秋风悚然一惊,右手已然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却见慕容丹砚左手拿着两个馒头,右手轻轻搭在自己肩上,似乎正在叫醒自己。 厉秋风缓过神来,松开了握刀的右手,歉然一笑,道:“我竟然睡着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说完之后,这才发现洞窟之中人声鼎沸,三四千名江湖豪客东一簇、西一团,正自围坐在一起大口吃饭。慕容丹砚笑道:“那边很多石室中都有粮食和腊肉,刘先生找了几百号人,蒸了馒头,又切了腊肉。我瞧你睡得极沉,几次想叫醒你,刘先生却说你太累,让你多睡一会儿。只是这些家伙一个个跟饿死鬼一般,若再不叫醒你,只怕连半块馒头都剩不下了……” 厉秋风接过馒头,道了声谢。他也确是饿了,风卷残云般将两个馒头吞了下去,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正想站起身来,慕容丹砚却坐到了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厉大哥,你方才梦见了什么?” 厉秋风一怔,有些惊疑地看着慕容丹砚,见她一双妙目盯着自己,正想问时,却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瞧你熟睡之时,嘴角微微抽搐,脸上肌肉也在抖动,有时嘴唇上下颤动,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瞧你的模样,我想你一定是做了什么恶梦。我娘对我说过,若是做了恶梦,只要说出来,便不会有什么厄运。是以我若是做了不好的梦,一定要去找我娘,源源本本的叙说一遍。我娘若是不在,便去找我爹爹,虽然他老大不耐烦,却也得听我说完。后来我爹爹一听我要和他说恶梦的事情,便找借口溜走。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我哥哥。有一次我做了恶梦,找不到娘亲和爹爹,便去找哥哥。他正在花园中练剑,便即用剑在树上切了一个树洞,告诉我以后若是做了恶梦,只须将脸贴着树洞,把恶梦说给大树听,便不会再有厄运。呀,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啦,那棵树还在花园中,只是已经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厉大哥,等你去了慕容山庄,我带你去看那棵大树,好不好?” 厉秋风听她叙说这些琐事,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心下一阵感动,当即点了点头,道:“待我回到蜀中,办完事情之后,将来若有机缘,一定去江南拜见慕容秋水老先生。” 慕容丹砚道:“我随你一起去蜀中,然后你再和我一起回江南,好不好?” 厉秋风心下一凛,原本带着笑容的神情慢慢黯淡了下去,过了半饷,他缓缓对慕容丹砚说道:“我自小在蜀中长大,每年雨季,都会随一位前辈去祭奠先祖。这番奔波不下数千里,你一个女孩儿家,如何承受得住这千里路途上的风风雨雨?” 慕容丹砚大急,瞪着眼睛说道:“不要!我从江南到京城,又何止千里?你别忘了,我还独上嵩山,见过名震天下的少林和尚,不也是全身而退么?” 厉秋风笑道:“少林寺是名门正派,寺中各位大师都是有德高僧,自然不会与你一个小女孩儿为难。慕容姑娘,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实非你能想像……”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不耐烦地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便是。厉大哥,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要总是把我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总而言之,蜀中我是非去不可……” 她话音未落,却见朱三家快步走了过来。慕容丹砚脸上一红,急忙站起身来,对厉秋风道:“我去看看沙姐姐!”说完冲着朱三家点了点头,便即转身离开。 厉秋风见朱三家到了,站起身来,对朱三家道:“朱大哥,有什么事么?” 朱三家面色凝重,对厉秋风低声说道:“我方才已与密道中的兄弟通了声气,眼下虎头岩上遍布沙家堡中的高手,峰顶石牌坊处的出口守卫森严,想要从那里逃出洞窟,只怕已不可能。” 厉秋风早料到群豪突出官兵的重围之后,沙家堡一定会严加戒备,对朱三家所说之事倒也并不惊奇,只是点了点头,道:“洞窟之外虽有数万官兵,只不过这支军队来历古怪,军粮又被烧了,必然不会在此地耽搁时日。虎头岩上虽然戒备森严,咱们这里却也是高手如云,待大伙儿养精蓄锐之后,挑选高手从崖顶悄悄溜出去,查看一下周遭的情势,然后再做决断。” 朱三家点头称是。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朱三家道:“洞外之事,咱们暂时无暇顾及。只是有一件事情,厉某想向朱大哥请教一下。” 朱三家一怔,道:“厉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咱们路过悬空石梯之时,我在深渊之中,曾经与一人交手。此人武功极高,不知道为何会藏在那里,更不知道他的目标是否便是咱们。不知道朱大哥对此事有何看法?”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三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家父第一次带我一起到了这洞窟之中。自那时起,每年我总有三四次到这洞窟之中,却从来没有遇见外人。这洞窟是当年姚广孝亲自挑选,当时由他亲自设计了无数极厉害的机关。日后虽派了沙家和朱家先祖加以扩建,却只是修建洞窟及周围的石室,用以储存粮草兵器。至于其它密道和石室,姚广孝却来严令他人不得进入,否则触动机关,万难脱身。这洞窟建好之后,打造兵器的工匠已尽数被灭口。以姚广孝的智谋,只怕办这趟差的官兵也不可幸免。是以知道这洞窟秘密之人,除了燕王和他的心腹、姚广孝、以及沙家和朱家先祖之外,想来再无旁人。”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厉秋风,这才接着说道:“厉公子,你可以想想,若是有别人知道这洞窟的秘密,这百十年间,早就有人在此做手脚了。只是我朱家历代看守洞窟的祖先,都没有留下有关洞窟之中发现人迹的记载。” 厉秋风回想在悬空石梯下的深渊之中与那人交手的情形,两人交手虽不过一招,他却已察知那人内力深厚,绝非鬼神。只是此人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为何要藏身在绝地之中,此事太过诡异,实在令人费解。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朱三家见厉秋风一脸凝重,心下却也是惊疑不定。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你说密道中有一座静心寺,里面设有极厉害的机关,我想去瞧瞧,不知道朱大哥是否能够带路?” 朱三家悚然一惊,看着厉秋风,怔了片刻才道:“厉公子,我朱家历代先祖都留下话来,静心寺是当年姚广孝亲自修建,里面遍布机关消息,若是闯了进去,触碰了机关,那是有去无回……”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说道:“可是朱家先祖又为何会让后人在洞窟之中遇险之时,到那静心寺中去避难?” 朱三家道:“厉公子,据我家先祖所说,日后若是在洞窟之中遭遇不测,可暂时进入静心寺中避难,这确是不假。只不过先祖说过,避难之时,在进入静心寺之前,须得先断开进入寺门处通道中的杀人机关,这才能进入静心寺寺门之内。只是进寺之后,只能在院子之中等候,绝对不能进入大殿和厢房,否则机关发动,必将是玉石俱焚,朱氏子孙,将死无葬身之地,慎之慎之。厉公子,这句话在我朱家历代相传,一直传至今日,想来绝非虚言恫吓……” 朱三家说到此处,声音已自微微发抖。厉秋风见他面色大变,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只不过想起以姚广孝之能,既然在这洞窟之中建了一座寺院,其中必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群豪被困于此处,根源在于朝廷党争,党争的背后,却又是皇家骨肉相残。而这一切的一切,与百年之前那场靖难之役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发动靖难之役的虽然是燕王朱棣,煽动他起兵并为之出谋划策的主谋,却正是那位被称为“黑衣宰相”的姚广孝。这位精通释、道、儒三教的一代高僧,不只洞悉世情,胸藏锦绣文章,更是一位武功绝伦的大高手、大宗师。依朱三家所说,朱家先祖既然严令后代子孙不得擅入静心寺,里面定然有姚广孝不想为世人所知的秘密。而这秘密,对于厉秋风来说,却有着无穷的魔力,吸引着他一定要去查一个究竟。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有一件事,恐怕要得罪朱家的先祖……” 朱三家未等他说完,便即开口说道:“厉公子,你想破解静心寺,尽管去便是。” 厉秋风一怔,想不到朱三家竟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正想说话,却听朱三家接着说道:“其实这几十年来,我也一直在想,留着这个洞窟,对于大明江山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年燕王起兵,与建文帝争夺天下,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三年,战死疆场之上的官兵不下三四十万。南军围攻北平,双方十余场大战,北平城下尸横遍野,百余里内不见人烟。城中数次断粮,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其后北军南下,一路烧杀抢掠,围济南,攻应天,死于乱军之中的百姓不下百万。皇家争夺帝位,与天下百姓何干?燕王登基做了皇帝,屠杀建文帝遗臣,别的不说,单只诛方孝孺十族,惨死者已近千人。这上百万条性命,大多都是白白送掉。” 朱三家说到此处,心中激动之极,声音已自颤了,稍停了片刻,这才略略恢复了平静,接着说道:“燕王做了皇帝,将这洞窟留了下来,仍令沙家和朱家世代守护着这里。虽是担心京城为敌军围困,留此地为反攻的根基。只不过这百余年来,却从来没有半分作用。即便当年英宗北狩,瓦剌大举入关,朝廷乱成一团,这虎头岩却仍是一片沉寂。若无于少保力挽狂澜,大明江山早已倾覆。其时大明精锐尽数毁于土木堡一役,勤王之兵大多是各地督抚临时召集,如何是士气正盛、粮草充足的鞑子兵的敌手?只是偏偏是这些刚刚穿上号衣、甚至连战阵都没上过的疲弱之兵,最终赶走了鞑子,保住了京城。可见决胜战场的并不只是兵器粮草,而是人心所向。这洞窟之中所藏的粮草辎重,若是被居心叵测的恶人占据,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兵连祸结,不免血流成河,只怕为祸之惨烈,不在昔年靖难之役之下。静心寺是姚广孝所建,其中自然有这洞窟的秘密,厉公子此举,正合我意……” 厉秋风想不到朱三家居然有这样一番见解,心下既惊奇、又佩服,忍不住颤声说道:“朱大哥,你这番胸怀,当真是世间少有。与朱大哥相比,厉某的眼界却是忒也小了。”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还有一层意思,却是我老朱的私心。百余年前,我朱家先祖和沙家先祖在这洞窟之中,曾害了数百位工匠的性命。监守工匠打造兵器的官兵,只怕大半也死在他们手中。虽说当年两人是奉了燕王和姚广孝的命令做下此事,却也是罪孽深重。这百余年来,我家历代祖先虽未明说,却也知道他们心中定然是悔恨无比。自我懂事之时起,便发觉家父每日里闷闷不乐,也听母亲说过,他时常在睡梦中惨叫惊醒,醒来时大汗淋漓。又在家中建有佛堂,早晚必烧香诵经,诚心忏悔。我年幼之时尚不知他所为何事,只是年纪渐长,渐渐明白他这番举动,是为了超度当年惨死在我朱家祖先手中的那数百名工匠的冤魂。家父身体一直不好,实是受不住内心忧思所致,最后吐血而亡,便也是根源于此。若是能毁了这洞窟,不再使得这些辎重粮草为祸天下,也算是我朱家为天下百姓做了一点好事,或许能稍减几分朱家先祖当年造的孽!” 他说到此处,对厉秋风道:“只不过我老朱是一个大老粗,不懂得什么机关消息,虽去过静心寺几次,只不过是在院子中转了转,大殿和厢房我是绝对不敢踏入半步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 朱三家说到此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片刻之后,才心有余悸的说道:“邪门!” 厉秋风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见朱三家突然露出畏惧的神情,心下颇为好笑,心下暗想:“故老相传,姚广孝这人不只武功了得,对医学星象等杂学也甚是精通。至于阴阳八卦之类的装神弄鬼的异术,那更是他的拿手好戏。百余年前他煽动燕王起兵,便用了不少巫术手段,以坚燕王夺位之心。这静心寺既然是他所建,在里面动动手脚,设置一些装神弄鬼的机关,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朱三家正想说话,却见刘涌带着昆仑、峨嵋、青城、嵩山等各派掌门走了过来,便即住口不说。厉秋风与几位掌门寒暄了几句,却听刘涌说道:“厉兄弟,刘某和几位掌门查看了一下这洞窟之中的存粮,应付个三四日,应当不是难事。只不过咱们这里有三四千人,全都聚在一处,终非良策……” 他话音未落,只听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在一边笑道:“先不说粮草,这三四千人解起手来,只怕便能将这洞窟给淹了!” 众人听他一说,登时都笑了起来。刘涌道:“林掌门虽是说笑,所说的却也并非小事。咱们这三四千人聚在一起,极易引发瘟疫。何况洞口虽有石门遮挡,一旦官兵运来火器,将洞门炸开,只怕于咱们大大不利,是以咱们还是尽早想办法离开此地为好。” 几位掌门人听了刘涌的话后,齐齐望向厉秋风。厉秋风道:“据厉某所知,除了咱们逃进来那处洞口之外,山腹之中至少还有两处出口。只不过其中一条位于虎头岩顶的沙家堡内,除非万不得一,咱们不能退回到沙家堡中。另一条虽然在沙家堡外,不过据说洞口处有敌人守卫,而且途中还要经过一段极险的悬空石梯,一个不慎便会坠入深渊。若是想强行通过,只怕会有伤亡……” 他话音未落,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道:“咱们这里有三四千人,一流高手不下百人。咱们尽可以挑选四五十名高手,从出口处杀将出去。就算那里有人守卫,又岂能抵挡住这么多高手的联手冲击?只要咱们派出的高手能支撑片刻,三四千人同时冲杀出去,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那处洞口厉某倒也走过一次,出口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若是给敌人发现,他们群起而攻之,先行冲出去的江湖朋友必然陷入重围。敌人若是守住洞口,咱们想要从后支援,却也极难冲出去。到了那时,敌人若是将洞口毁了,或是向洞内投掷火把、暗器,只怕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众人听他一说,想想确是这个道理,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厉秋风见众人面露沮丧之色,接着说道:“各位也不必担忧。围攻咱们的官兵虽然有上万人,只不过随军并未携带火器,想要将出口的巨石炸开,一时半刻却也做不到。何况大军粮草已经被烧掉,这数万人没了粮食,只怕连一天都支撑不下去。虎头岩位于荒山野岭之中,官兵要从周边筹集到能够供给数万大军的军粮,绝非一两天可以办到。只要官兵的统兵大将不是疯子,这支军队必然不会在此地久留。咱们先在洞内好生养精蓄锐,然后派出高手查看洞外的情形。只要官兵一撤,咱们便从洞口杀将出去。像玉清子和广智和尚这等高手,被大伙儿全力一冲,却也只能逃走,其它邪派人物,自是不足为虑。是以各位不必焦急,厉某估计不出十二个时辰,洞外的官兵非得撤走不可!” 第三百五十七章 此时聚集到厉秋风和刘涌身边的各帮派首脑人物越来越多,最后连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也凑了过来。刘涌将此间的情形向众人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各位帮主、掌门,眼下咱们在这洞窟之中暂避,请各位帮主和掌门人约束帮派中的兄弟和门下弟子,千万不要四处乱走。这洞窟之中的道路千折百转,一旦误入,只怕会有伤亡。” 各帮派首脑纷纷点头,又议论了一番之后,便即各自散去。刘涌正想转身离开,厉秋风却轻轻拉了他一下,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刘涌会意,便即留了下来。待各帮派首脑离开之后,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将静心寺之事说给他听了。刘涌大惊失色,道:“想不到这洞窟居然有此来历。姚广孝是百余年前了不起的大人物,世人视之为诸葛亮、刘伯温再世。只不过此人专行诡道,玩弄阴谋,靖难一役,杀戳太惨,不是侠义道之人。刘某曾听得华山派的前辈说过,这姚广孝虽是释门中人,其实奉行的却是道家之中的阴阳之术。据说此人的师父是一名道人,精通剑术,后败于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之手。其时张三丰已名满天下,是武林中人所共仰的一代宗师。按理说败于张三丰的剑下,于这道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何况据说当年他与张三丰斗了二百余招,这才惜败于张三丰所创的太极剑下,可以说是虽败犹荣。只不过这道人对此事耿耿于怀,却又想不出破解太极剑法的武功,性子越来越偏激,后来收了姚广孝为徒,除了传他道学和武功,竟然连这偏激的性子也一并传给了姚广孝。只不过这姚广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只成为一代武学大师,且将释、道、儒三教融会贯通,通晓阴阳之术,实是大明朝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为燕王所用,最终酿成大祸。这静心寺既然是他所建,其中必然是杀人机关密布,咱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 厉秋风道:“刘先生,我也知道这姚广孝是极麻烦的人物。只是实不相瞒,这洞窟之中藏了足以供数万大军使用的兵器、粮草、火药及其它辎重,若是被沙家堡拿到,他们三日之内便可攻入京城,到了那时,必然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刘涌尚不知道沙家堡已经被东厂和柳生宗岩控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道:“三日之内攻入京城?这、这怎么可能?那沙一鸣想造反不成?” 厉秋风道:“沙家堡堡主沙一鸣十余年前便已去世,咱们在沙家堡中见到的那人是假冒的。他是沙一鸣的弟弟沙一鹭!” 厉秋风又将沙一鸣与言无忌比武之事向刘涌简略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沙一鹭假冒沙一鸣,与东厂和柳生一族相互勾结,想颠覆大明江山。他们在沙家堡中笼络了两三千名邪派人物,加上柳生一族近年来收买的江湖败类,还有近日云飞扬在京城周边绿林山寨收容的叛匪,只怕人数不下两三万人。若是他们将这洞窟之中的兵器辎重取了出去,这两三万人得了辎重补给,拿下京城易如反掌。只不过这些人尚不知道姚广孝在这洞窟之中留下兵器辎重,咱们须得抢在他们前面将这洞窟毁掉,至不济也得将兵器辎重藏好,免得被叛贼所用。” 刘涌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震骇之极,口中喃喃说道:“沙一鸣威震武林数十年,想不到此人竟然早已不在了。只是言无忌既然逃出了沙家堡,怎么这十余年来音信皆无?当年我也曾听过言无忌的名头,知道此人心高气傲,一心想将江西言家发扬光大,成为执武林牛耳的大家族。他与沙一鸣之战并未分出胜负,甚至可以说他在这场比武之中已然获胜。此人既然逃出沙家堡,又怎么会甘心隐居起来?何况两人一战之后,言家日渐势微,不出三年便近于灭门。言无忌最看重言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岂能坐视家族倾覆?这事情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啊!” 厉秋风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听刘涌说的头头是道,心下却也是若有所思。刘涌见他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咱们此次来到沙家堡,原本以为能看到一场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武林高手的对决,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看样子正如厉兄弟所说,有人挖了一个极大的陷阱,将咱们都陷在其中。” 厉秋风沉吟片刻,对刘涌说道:“看样子这阴谋他们已筹划了多年,眼下时机已到,他们便趁机发动……” 刘涌一怔,道:“时机已到?为何说眼下时机已到?” 厉秋风道:“刘先生不在朝廷为官,对于朝廷之中的党争,只怕所知不多。这事情起源于前年张大人和王大人之争。最初两浙巡盐御史一职出缺,张大人和王大人都想将自己的门生安插到这个位子上,便指使各自在吏部的门人举荐自己人。吏部的折子递到内阁,两人自然不肯答应,竟然争吵了起来,结果事情越闹越大,两派相互指责,竞相上折子攻击对方。到得后来,王大人上了一道奏本,揭发两淮盐政在江南置办田产,收买百姓土地,隐瞒粮税不报。那两淮盐政是张大人的门生,王大人的目标自然是盐政大人背后的张大人一党。张大人如何肯束手待毙,立时召集同党,纷纷上折子揭发、攻击王大人一派。事情由此爆发,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甚至将先帝驾前的各位阁老也牵涉进来。这些大佬各有势力,其间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是向上溯源,甚至可以牵连到大明初立时的胡惟庸案、蓝玉案,其中还掺杂着靖难之役后建文余党与燕王府的世仇,还有争夺皇位失败的藩王与朝廷的纠葛。这百余年来,失势的王爷、官员从来没有死心,得势的一派时刻防着对手死灰复燃。这仇恨便如滚雪团一般越滚越大,如同一根绳索,越绷越紧,终于到了各派势力要拔刀相向的时候了。何况扶桑武士潜入中原,蠢蠢欲动,关外的鞑子也虎视眈眈。刘先生,现在咱们四周都是敌人,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刀,都想着让咱们帮着他们去捅别人一刀,然后他们再捅咱们一刀。如果咱们不帮着他们去捅刀子,这些人的刀子就会全都捅向咱们。” 刘涌越听越是心惊,待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已是面如土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道:“眼下这些人手中的刀子都对着咱们,若想活命,硬抗是绝对不行的,只有想个法子先行脱身,再找退路。既然咱们暂时无法离开洞窟,倒不如先到静心寺去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出路。” 刘涌知道姚广孝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是以并不想冒险。只是眼下确也如同厉秋风所说,进退无据,去静心寺看看或许能找出一条出路。是以他点了点头,低声对厉秋风道:“咱们去看看可以,只是不可惊动太多人。否则群豪蜂拥而去,反倒会惹出麻烦。” 厉秋风点头称是,对刘涌道:“刘先生,您看请哪几位朋友同去比较合适?” 刘涌沉吟了片刻,说了几位掌门人的名字,厉秋风点头同意。刘涌便即转身去与那几位掌门人联络,厉秋风叫过朱三家,将决定去静心寺一探究竟之事说了一遍。朱三家虽然并无异议,却有些担心地说道:“厉公子,我只能保证进入院子之中不会启动机关,若是想要进大殿和厢房,只怕会有危险……” 厉秋风道:“这个厉某已经想到了。方才我与刘先生商议之时,已经请他带上精通机关消息的江湖朋友同去。咱们这里有三四千名英雄豪杰,要找出几位精通机关的高手,想来并非难事。即便他们不如姚广孝厉害,要保得咱们平安进退,想来总是有些办法的。” 他说到此处,眼角余光却瞧见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千万别把这事说给慕容姑娘……”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已到了两人身边,笑着说道:“萧老五这人真是没见识,他偏说老虎不会下水,我瞧着这阿二可是厉害的很,别说下水,说不定还会腾云驾雾哩!” 厉秋风生怕她知道众人想要探查静心寺之事,以她的性子,定然要随着同去。想那姚广孝何等人物,静心寺中定然杀机四伏,若是带了慕容丹砚同去,不免束手束脚,要护得她周全,那是千难万难之事。是以听得慕容丹砚说话,他只好随声应付,一心想把她支应走。 哪知道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慕容丹砚正自手舞足蹈讲述老虎阿二的趣事,刘涌已自带了十几位江湖好手走了过来。其中有昆仑、嵩山、青城、点苍、六合、丐帮等各大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另外还有一位青衣汉子,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甚是彪悍。 厉秋风见刘涌等人到了,心想事情要糟,正想说话之时,却听刘涌对他说道:“厉兄弟,这几位帮主和掌门人你都识得。只是这位兄弟,刘某还要给你引见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那青衣汉子道:“这位朋友复姓司徒,单名一个‘桥’字,是京城花家的传人,两位还要多幸近幸近。” 第三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悚然一惊,紧紧盯着那青衣汉子,道:“莫非您便是京城第一制锁世家花家的乘龙快婿,人称‘妙手罗汉’的司徒桥司徒先生么?” 那青衣汉子听到“乘龙快婿”四字,脸上稍显尴尬,只是片刻之后却是面色如常,对厉秋风拱了拱手,道:“什么罗汉不罗汉的,那是江湖朋友给在下脸上贴金。” 刘涌道:“有花家的高手相助,咱们至少有五成把握能够进入静心寺。” 听到刘涌说出“静心寺”三字,慕容丹砚又惊又喜,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暗叫不好,正想把话头岔开,只听慕容丹砚高声说道:“刘先生,你们要去静心寺么?太好啦,我也要随你们一起去!” 厉秋风急忙说道:“慕容姑娘,咱们只是在一起商议一下,还未决定是否进寺。这洞窟之内龙蛇混杂,沙夫人身边只有侯大叔一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怕沙夫人应付不了。你还是守在沙夫人身边,出了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慕容丹砚笑道:“我让萧老五留在沙夫人那里帮忙,有什么事情,凭他的风雷剑法也足以应付。” 她说到这里,心下一动,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你不会是不想让我去罢?” 厉秋风哪敢承认,急忙说道:“我怎么会不想让你去?只不过与各位掌门还未商议好……” 刘涌等人摸不到头脑,心下暗想:“厉兄弟这话是何意思?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进寺么?否则又何必巴巴地将司徒桥找了过来?” 只不过刘涌虽作此想,他心思缜密,知道厉秋风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是以站在一边默然不语。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却是一个粗人,不知道厉秋风的苦衷,大声说道:“厉大侠,咱们不是说好了么?这就一起到那静心寺去。怎么到了这个关头,你倒打起了退堂鼓……” 楚丹阳站在林义郎身边,见厉秋风神情尴尬,急忙伸手扯了扯林义郎的衣袖。林衣郎兀自不解,转头一脸惊疑地看着楚丹阳道:“楚掌门,你扯我衣衫做什么?” 慕容丹砚虽然天真烂漫,却也并非不通世故,见众人如此神情,早就猜到了八九分原因。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你不想让我一起去,是也不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厉秋风自然不能再行遮掩,只得点了点头,道:“不错。慕容姑娘,那静心寺是姚广孝所建,此人通晓阴阳之术,正邪集于一身。依朱大哥所说,那静心寺中定然设有极厉害的杀人机关。若是慕容姑娘同去,一旦有失,厉某百死莫赎……” 他本来心下忐忑,以为慕容丹砚知道自己阻止她同去静心寺,定然会大发雷霆,想不到慕容丹砚嘻嘻一笑,竟然丝毫没有生气。厉秋风大感奇怪,正想询问之时,却听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你担心我的安危,我很开心!” 厉秋风听她当着各派掌门人吐露心思,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有几分尴尬。刘涌等人是江湖前辈,对这些儿女之情,自是看得清清楚楚。见慕容丹砚天真可爱,厉秋风却是一脸尴尬,心下暗暗好笑。只不过不想让厉秋风为难,是以一个个将脸转到一边,强自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朱三家道:“慕容姑娘武功不弱,咱们曾一起走过悬空石梯,想来同去静心寺,却也没有什么大碍。” 刘涌也为慕容丹砚说了几句好话,厉秋风知道拦她不住,只得点头同意。众人又商议了一番,便由朱三家和司徒桥当先引路,众人跟着走进了洞窟北侧的密道。 厉秋风和刘涌并肩而行,却听刘涌说道:“我已将洞窟之中的事情全都委托给峨嵋派掌门人冯杰冯先生处置。冯掌门为人持重,武功高强,在江湖之中又素有侠名。由他主持,想来不至有失。” 厉秋风看着朱三家与司徒桥的背影,小声说道:“厉某在锦衣卫当差,居住在京城之中,早听过这位司徒先生的大名。只是他极少涉足江湖,为人又性子古怪,刘先生能将他请了出来帮忙,厉某当真佩服。” 刘涌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有所不知。司徒桥在江湖之中虽然威名赫赫,只是他入赘花家,饱受河东狮吼之苦,在花家可以说是与奴仆无异。其实前些日子咱们进入皇陵之时,花家也听到了消息。厉兄弟想想,自古以来,皇家陵墓之中的机关是最厉害不过的。花家名义上是制锁世家,其实背地里没本钱的买卖不知道做了多少。盗墓之事,对于花家的高手来说,自然是最熟悉不过。是以听到风声之后,花家派了十几位高手赶赴八宝莲花山,想寻找皇陵中机关的秘密。只是这十几名高手去得晚了,待他们到了皇陵之时,咱们已经离开了八宝莲花山。皇陵守军换防完毕,戒备森严,进陵的密道尽数被封死。听说朝廷派了锦衣卫的高手坐镇皇陵,以防有人盗掘陵墓。花家这十几名高手不只没有进入陵墓,反倒在锦卫衣手下吃了大亏,除了数名高手被杀,剩下的狼狈逃走。若论起机关术,眼下花家第一高手便是司徒桥。只不过他在花家向来没有什么地位,这次出来办事,他还是苦苦哀求司徒夫人,才随着众人出来透透气。待得花家众人被锦衣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他趁机溜走,却也不想马上回到京城花家,乐得先逍遥几日,便在江湖中到处闲逛。前几日听说有人向沙家堡堡主挑战,便也随着群豪到沙家堡来看热闹。刘某十余年前,与他倒也有数面之缘,是以他便随着我们华山派到了这里。方才厉兄弟说要找几位精通机关消息的高手,你说巧不巧,这天下第一妙手恰好就随在咱们身边,哈哈,哈哈。”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却也听说过司徒桥的大名。只是锦衣卫的同僚说起此人,虽然也颇为佩服,大半对他都是讥笑不已。司徒桥惧内之名,在京城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曾经有人在茶肆酒楼说过司徒桥的笑话。那还是在他入赘花家之后不久,却也是血气方刚的一条汉子,在京城南北两市也结交了十几位锦衣鲜马的少年英雄,常常结伴出游,指点江山,颇有英雄气概。只是过了不久,这些少年再找司徒桥同游,他便找出种种借口推辞不见。到得后来,这些少年到了司徒桥的府外,往往便被家丁拦阻,连大门也进不去。这些少年不忿,有一晚聚饮,人人都带了八九分醉意,说起司徒桥来,众人便指斥他不够朋友。到得后来,竟然鼓噪起来,要去找司徒桥问个明白,为何不与众人结伴出游。这些人知道若是堂而皇之的到司徒府外敲门求见,定然还会被家丁拦在门外,便借着酒劲施展轻身功夫,跃入司徒桥的府中,直奔他的卧房,一心要将他从床上取笑一番。 众人到了屋外之后,却听屋内一阵打斗之声,不由得面面相觑。此时众人大半酒已醒了,想到擅自闯入司徒桥的家中,若是给人发现了,自是大大的失礼。司徒桥虽然与众人交好,那花家在京城之中却是名门大户,族长更是有爵位在身,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众人想到此处,便想偷偷溜走。只是这时忽听得屋内有女子的声音怒吼道:“有本事出来再斗一百招!” 众人吓了一跳,登时纷纷趴在地上,却听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是司徒桥是谁?却听司徒桥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不出来便不出来!” 众人听得两人在屋中大喊大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最后还是一个少年胆大,站起了身子将窗户纸捅开了一个小孔,却见司徒夫人俯着身子,双手抓住司徒桥的右腿,正想将司徒桥从床底拖出来。那司徒桥钻在床底,想来是死死抱住了床腿,到得后来那床格格作响,已被司徒夫人拖得向后挪动,司徒桥的身子却兀自钻在床下,死活都没有出来。 那少年看得瞠目结舌,僵立在窗前一动不动。其余众人听得屋中喊叫声不断,偏偏这少年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趴在窗前如同僵尸一般。是以众人也大着胆子站了起来,纷纷挤到窗前,捅开窗户纸向屋内望去。待得见到屋内的情景,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有个少年没有忍住,竟然笑出声来。司徒夫人这才松手,还以为是家人听墙根,叉着腰便即破口大骂。这些少年见被司徒夫人察觉,哪里还敢多留,一溜烟的逃出了司徒府。第二天京城便传开了花家大姐痛殴司徒桥的故事,有好事者还给编成了快板,在酒楼传唱。司徒桥怕老婆的名声算是就此落下了。 只不过也幸亏如此,司徒桥发愤立志,要成就一番事业。他原本就是心灵手巧之辈,入赘花家之后,又苦苦钻研机关消息之术,很快便名动京师。锦衣卫办案之时,常常受困于机关阻碍,是以时常找花家的高手帮忙。初时司徒桥虽也跟随办案,只是打打下手。到得后来,一些复杂精巧的机关无人可破,往往都是司徒桥出手,这才将机关破解。是以司徒桥的名声,一半是因为他怕老婆所得,另一半却是凭他的一双巧手赚来的。 厉秋风想到方才无意中说了一句“乘龙快婿”,多少让司徒桥有些尴尬,登时有些歉意,心中暗想:“待此间事了,倒要向这位司徒先生好生道歉才是。” 第三百五十九章 众人进入密道之后,只听得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扑面生寒,手中火把的火焰被吹得东倒西歪,使得众人的影子在石壁上变幻不定,颇为诡异。 司徒桥和朱三家并肩前行,他见火把的火焰摇摆不定,试着向前走了十余丈,便即停下了脚步,对朱三家道:“这位兄弟,你说你多次从这里走过,难道没有感觉有些不对头么?” 朱三家奇道:“有什么不对头?” 司徒桥道:“风!这风可不对头。” 朱三家一脸茫然,转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厉秋风等人,这才对司徒桥道:“风有什么不对头?” 他一边说一边用鼻子用力嗅了几下,摇了摇头,道:“普通的风而已,顶多有一些潮气,和山谷外面的风也没什么两样。” 司徒桥道:“咱们在洞窟中可没感觉到有风,怎么一走进这密道,风就大了起来?方才你也说过,此处距离出口有数里之遥,且一路千折百转,便是从风从出口处吹了进来,又如何能吹到这里?” 司徒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在石壁上轻轻摸了几下,然后将手举在眼前,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查看了半天,点了点头,对朱三家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也发现了,就是这风中含有潮气。” 刘涌等人站在后面,见司徒桥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奇怪。刘涌道:“司徒兄,这山洞处于山腹之中,有些潮湿却也不足为奇。” 司徒桥摇头说道:“这几日我已在四周勘查了一番,虎头岩位于山脉末端,表面虽覆盖黑土,实则是一座石头山,山腹之内不应如此潮湿才对。” 众人虽然都是武功好手,只不过对机关消息所知不多,至于地理玄学,更是一窍不通,是以越听越是糊涂,人人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司徒桥却越说越是兴奋,到得后来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对众人大声说道:“这山洞可真是一处洞天福地,若是我猜的不错,山底定然有一处极大的河流。而这种地势,必然有高人在此建有陵墓!” 此时隧道中的诸人,除了朱三家和司徒桥之外,都曾到过八宝莲花山下的皇陵之中。想到在那处地下幽冥中所遭遇的恐怖情景,顿时人人脸上变色。刘涌道:“司徒兄,依你的猜测,这里难道也有一座皇陵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帝王将相建陵之时,必然要请极厉害的高人来挑选吉壤。帝陵最忌陵下有石,更忌背后有水。有石,则掘之不深,地宫不免悬于地面,易为盗贼盗掘。背水,则时日一久,地下水流渗入陵墓,到时地宫被水淹没,于风水之上,便是‘飘零无根’之说,主子孙后代漂泊无依。不说帝王之家,便是稍有些钱粮的富户豪绅,对此也是极为忌讳。若是有人敢为皇家挑这样一处地方来修建陵墓,只怕早被皇帝砍了脑袋。何况这虎头岩周边地势逼仄险峻,荒芜之极,一眼望去全是凶相……” 他说到此处,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帝陵!” 众人见司徒桥说得云山雾罩,最后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脸上都露出了不豫的神色。林义郎性子最急,在此处停了半天,心下早不耐烦,当即挤上前去,对司徒桥道:“老兄,这里有没有陵墓,跟咱们此行可没什么关系。要紧的是尽快进入那座静心寺,看看能不能找到脱身的密道。你老兄若是对这里有兴趣,待咱们脱身之后,日后尽可以自行到此细细查看,却也无人阻挡,岂不快哉?” 他这番话夹枪带棒,本来以为司徒桥听了定然会反唇相讥,却不料司徒桥不只不怒,反倒大笑道:“这位兄弟,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其实说到陵墓之事,与这静心寺实有极大的关联。方才我已说过,帝王不会在此处建陵,便是因为这里与风水中的吉壤之说多有抵触。但是正因为如此,有些人却别出心裁,专门挑选这种地方来做自己的坟墓。一是地势险要,有人若是想毁坏墓主的遗体,那是难上加难。二是盗墓贼大都精通风水之术,未盗掘坟墓之前,往往先行观看地脉走向,凭着地势便可以判断地下是否有大墓存在。这里穷山恶水,盗墓贼定然极少光顾。第三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里有一条极大的地下河流……” 司徒桥说到此处,慕容丹砚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在一边说道:“司徒先生,你方才不是说过坟墓不可背水,否则会被水淹没么?怎么又说这里有一条地下河流,倒成了在此处建造坟墓的好处?” 司徒桥此人一生别无所好,对于机关消息之术实是爱到了发痴的境界。他本来出身河北一个大户人家,只是自小便喜好摆弄木工器具,搭建的楼宇房屋逼真之极。初时司徒家的长辈还赞叹他心灵手巧,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家中长辈给他请了饱学宿儒,一心要他攻读四书五经,到时博个功名,以图光宗耀祖。孰料司徒桥对这些奇技淫巧痴迷已深,对四书五经全无兴趣,连气带骂,赶走了四五位先生。司徒家的长辈恼火之极,多次以家法责罚司徒桥,却是全无作用。到得后来,司徒桥已经不满足于用一些木条小棍搭建小屋小宅,竟然对家中的楼宇屋宅动了心思。数日之间,他手拿木工器具,连拆了司徒家七处宅子。司徒家的族长大发雷霆,当众责打了司徒桥一顿。司徒桥一怒之下,连夜逃了出去,自此在江湖之中四处漂泊。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一伙盗墓贼,便被裹胁于其中,先是做了望风的伙计,后来这群盗墓贼的老大无意中发现司徒桥心灵手巧,便教了他一些破解机关消息的手段。这老大原本只是想多一个帮手,想不到司徒桥天生便是一个盗墓的高手,经那老大稍许点拨,竟然能够举一反三,福至心灵,不过数月,破解机关消息的功夫已远在那老大之上。 如此过了半年,这伙人在潼关盗取一座西晋大墓之时,恰好被经过的华山派高手发觉,双方一言不合,便即动起手来。这伙盗墓贼虽然身具武功,却又如何是华山派弟子的对手。为首的几名盗贼死在华山派剑下,剩下的被擒住之后,大半被华山派送到当地的官府衙门。只有少数几人,要么为恶不多,要么是被裹胁入伙,华山派审问一番之后,便给了些银子,教他们回家过活。只是这司徒桥却不通世故,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华山派众人不知道这人底细,一时之间又不好将他送官,只得将他带去见刘涌。刘涌是华山派最为精明之人,几句话便问清楚了司徒桥的来历。他送了司徒桥银两,劝他还是回到司徒家,安生过日子,不要在江湖之中到处漂泊。 司徒桥拿了银子之后,告别了华山派诸人,却也没有回家,仍是在江湖之中东游西荡,西至咸阳,东抵泰山,南达柳州,几乎将大明江山走了一个遍。其间颇历惊险,几次死里逃生,好在他也算吉星高照,竟然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更在机缘巧合之下,于云南哀牢山一处大墓之中,得了一部武功秘笈。他这人天性只好机关消息,对于武功秘笈并无半分兴趣,只是在江湖之中闯荡了两三年,知道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在江湖上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是以只得硬着头皮,强忍厌恶,寻了处无人的深山古庙,对照那部武功秘笈苦练了一年有余,自忖足以应付一些山寇毛贼,这才将那武功秘笈一把火烧了,重新踏入江湖。 他却不知道被他烧掉的那部武功秘笈乃是唐朝大盗空空儿亲手所写的《尺长经》,记载了空空儿最厉害的拳术剑法和轻功。那空空儿纵横天下,拳术、剑法均有独到之处,最厉害的便是他的轻身功夫,几可说得上是天下无双。司徒桥全然不懂武功,更不知道空空儿是何等人物。拿到秘笈之后只是粗粗翻看了一遍。他对剑法没有半分兴趣,便即略去不看,拳术倒是仔细看过一遍,只挑最易入门的几套拳法练了,至于那些千变万化的招式,一是司徒桥全无半分武功根基,若无高手指点,要想无师自通势比登天还难。二是他于武学一道实无半分兴趣,见了繁复的武功招式便即头痛。是以他修习的那几套拳法,只是空空儿生前最粗浅的功夫。至于空空儿的轻身功夫,更是要打牢根基。司徒桥翻看了几页,看到要挖深坑、腿绑砖、腰系瓦、背搭沉木,便即无兴趣再看,只挑简单的跳跃翻腾之术练了,其余的高深轻功心法,尽数置之不理 饶是如此,想那空空儿何等厉害,司徒桥修习的武功连他一成功夫都不到,出手之际却也颇为有模有样,对付寻常的江湖人物自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这部足可以震古烁今的武功秘笈,却被司徒桥一把火烧了,实是令人叹惜。想那妙手空空儿纵横天下之时,虽然做了不少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只是他盗掘古墓、偷盗钱财,伤天害理之事却也做了不少。他在世之时,却也知道自己结怨颇多,死后遗体若被仇家发觉,不免被人凌辱糟蹋,是以远离中原,隐居于哀牢山中,为自己修了一座遍设机关的陵墓,又将自己一生所学的武功写成册子,藏在陵墓之中。自以为能打开陵墓之人,感念自己留书相赠之德,定然会善待自己的遗体。想不到遇上司徒桥这样一个二愣子,盗墓不为钱财,更不为什么武功秘笈,纯是为了自己的喜好。拿了武功秘笈之后,司徒桥初时只以为是建造陵墓的秘术,便即欢天喜地的走了,待得发觉是一部武功秘笈,登时大失所望,粗粗修习之后,竟然一把火烧了。空空儿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只能哭笑不得了。 第三百六十章 司徒桥离开哀牢山之后,又在岭南住了一年多,从散居于岭南各地的瑶、黎等族的部落中学到了不少机关消息之术和用毒解毒的法门,这才迤逦着一路北上。他打听到京城花家是天下制锁名家,开锁制锁的手艺举世无双,便径直到了京城。 那花家在各地均开设锁店,总号位于京城南城正当胡同。司徒桥先是到花家锁店总号做了一名伙计,露了几手开锁的绝活之后,掌柜大感惊奇,便将他送到花家的制锁铺子中,不出半月便从帮工做到了一名小班头。司徒桥原本就身负绝艺,数日之内便惊动了花家上下,都说铺子中来了一位制锁高手。花家老太爷亲自出面,设了五道难题,却尽数被司徒桥破解。老太爷大喜之下,便收了司徒桥做关门弟子。 司徒桥跟随花老太爷,又学了不少机关消息的设置和破解之法。只不过有一些秘术,花家却是传子不传女。司徒桥虽深得花老太爷的欢心,却也无法修习这些秘术。只是花老太爷深感司徒桥人才难得,便找了几个儿子商议。众人都认为司徒桥心灵手巧,于机关消息之上极具天赋,即便花家不将祖传秘术传与此人,他苦心钻研下去,将来这些秘术也必然被他所掌握。到了那时,这人说不定创出一个“司徒门”来与花家对抗,花家可就吃了大亏。当时便有人提议想法子将司徒桥弄死,以除后患。只是花老太爷和其他几位花家人都不同意,花家毕竟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而且与官场也有关联,若是被仇家知道了消息,借着这人命官司闹到了衙门,那可真是后患无穷。只不过众人却也不甘心就此将司徒桥放走,到了最后有一个花家人想出了一个主意,说是花家老三的长女还没人提亲,不妨将她嫁给司徒桥。不过两人结亲之后,司徒桥须得入赘到花家,将来有了子嗣,也须以花为姓氏。若是司徒桥不从,便再想法子。 众人商议之后,便由口齿最为伶俐的花家老四去找司徒桥提亲。那花家大姐其时已二十五岁,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她之所以嫁不出去,却是因为自小便顽劣异常,又生得面目丑陋,加之花家又有一些颇为古怪的规矩,是以自小到大,竟然从来无人上门提亲。到得后来,这大姐年纪大了,知道无人想娶自己,心情郁闷之下,性子更为古怪。不只打鸡骂狗,辱骂家中的下人,连她的爹妈还有花老太爷,以及各位叔伯婶婶,没有不被她嘲讽辱骂的。到了后来,花家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怕她的。那些丫环仆妇,受了花家大姐的辱骂责打,便即在外面编排她的不是,最后闹得半个京城都知道花家大姐是一个泼妇,更无人敢上门提亲了。 花老四找司徒桥说亲之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哪知道他开口一说,司徒桥竟然满口答应。花老四又惊又喜,急忙跑回去告诉花老太爷和几位兄弟。花家众人听了这个消息,当然是额手相庆。一是能将阖府上下头疼不已的老姑娘嫁了出去,从此少了一块心病。二是能将司徒桥羁绊于花家,使得天下再无人在机关消息之术上胜过花家,使得花家地位不坠,自是喜事一件。 依花老太爷的意思,原本想选一个良辰吉日,给司徒桥和花家大姐办喜事。花家老二急忙劝说道,此事最怕夜长梦多,一旦司徒桥变卦,这事可就不好办了。须得趁热打铁,生米煮成熟饭,司徒桥即使反悔,却也来不及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花老太爷也是恍然大悟,便即定下第二日招司徒桥入赘。 花家大姐招女婿入赘之事,当晚便传遍了大半个京城,很多人纷纷打听这个不怕死的家伙是谁,司徒桥三字第一次传遍京师便是那个晚上。第二日两人成亲,花老太爷乐得合不拢嘴,婚宴之后特意将司徒桥喊了过来,嘱咐他对花家大姐千万容让,不能吵架,更不能动手,否则闹出事端,便不好收拾了。当时司徒桥还以为花老太爷是担心他身有武功,出手不知轻重,打伤了花家大姐,便即满口答应。直到三日后他带着满脸伤痕去拜见花老太爷之时,才知道花老太爷话语中的深意。 只不过花家大姐脾气虽然暴躁,却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夫妻二人自成婚之后虽然打打闹闹,日子倒也算得上美满。只是随着花老太爷将花家的机关消息秘术尽数传给司徒桥之后,花家再也无人能与司徒桥争锋。到得后来,就连刑部和锦衣卫办案,都时常来请司徒桥帮忙。紫禁城几次翻修,大小殿堂的锁具却也尽数交由司徒桥来制作。一时之间司徒桥名声鹊起,将花家诸人全都压了下去。 花老太爷在世之时,对司徒桥甚为喜爱,以他的名望和地位,尚能压制住花家诸人。只是花老太爷去世之后,原本花家众兄弟就对司徒桥这一外姓人极为忌惮,此时没了顾忌,便即使了不少阴招。先是将司徒桥在制锁铺子大班头一职撤除,改由花家老二担任。其后又解除了司徒桥教授花家子弟机关消息秘术的职权,使得他再也不能进出花家藏书楼。到得最后,司徒桥彻底沦为花家子弟的跟班,再无半分权势。 按理说以花家大姐的性子,同族之人若是如此欺凌司徒桥,她定然要闹得天翻地覆。只是司徒桥这人向来对权势并不热衷,只是一心钻研机关消息,是以当不当大班头,对他来说却是无所谓。只不过不能进出花家的藏书楼,却让他颇为遗憾。只是他虽不大理会花家人对他的排挤,却也并非全然不通世故,知道这些事情若是被花家大姐知道,定然阖府上下吵翻了天。好在此时两人已搬出花家大宅,自立门户,他每日里仍到花家制锁铺子,即便枯坐一日,也绝不多嘴多舌。花家大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司徒桥在花家受到压制之事,竟然全不知情。 此次花家听闻有人在打皇陵的主意,虽知此事风险极大,但是花家众人都是机关消息的高手,自然知道皇陵设置的机关厉害之极,可以说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能工巧匠才能参与。若是能够亲眼看上一看,对花家大有好处。是以花家族长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派出门中高手偷偷潜入皇陵。花家机关术第一高手却是司徒桥,若是众人在皇陵中遇险,没有司徒桥相随,只怕大有风险。是以花家族长决定司徒桥也随花家的高手同去,只是一路上须得听从花家子弟的号令,不得擅作主张。 司徒桥已将花家的机关术尽数学到手,在京城中早住得腻了,得了这个机会,却是欣喜无比。花家大姐原本不许他出府,只是花家族长亲自登门,要司徒桥与花家这十几名机关术高手一同外出办事,花家大姐这才答应下来。 待得花家众人到了皇陵,才发现皇陵内外戒备森严,全不似来时听说的那样。众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就这样空手而回,实在是心有不甘,于是趁着夜色潜入皇陵。哪知刚到了门楼处,便被巡夜的卫兵发觉,登时被团团围住。花家众人原本并不将这些军士放在心上,殊不知皇陵出事之后,从京城派来了一批锦衣卫,见到有人潜入皇陵,这些锦衣卫立时出手。花家众人虽然武功不弱,却不是这些锦衣卫的敌手,一路逃出皇陵,途中已有四名花家人死在锦衣卫的手下。 好在花家子弟个个精通机关消息,逃走之际连施手段,布下迷魂阵,最终甩掉了苦追不舍的锦衣卫高手。只不过逃跑之际,众人为减小目标,便即决定分头潜逃,约好摆脱锦衣卫之后,自行返回京城。 司徒桥与两名花家子弟同行,中途装作腿部受伤。那两名花家子弟本来就不想与他同行,见他受伤无法逃走,生怕牵连到自己,是以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便即拔腿溜走。司徒桥见两人自顾自走了,心下大喜,当即到附近农家偷了一身衣衫,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八宝莲花山。 这一路走来,他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既无花家大姐的凶狠指责,更无花家众人的处处排挤,只觉得一生之中,从未如此逍遥自在过,再也不想回到京城花家,去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一日他正在一处镇子上打尖,恰好遇到华山派诸人路过。虽然一别经年,刘涌内功深厚,面貌却没有什么变化,是以司徒桥一眼便认出了刘涌。当年司徒桥初出家门,不通世故,若不是刘涌赠银将他放走,送到官府之后,盗墓乃是重罪,即便不被砍头,只怕也会暴死狱中。司徒桥感念刘涌之恩,便即上前相见。两人叙谈之下,各自感叹世事变幻无常。此时司徒桥在江湖之中也有了一些名头,刘涌也为他高兴。待得司徒桥听说有人向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挑战,便即恳求刘涌带自己同去,观看这场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决斗。想不到这一路走下来,到了这洞窟之中,司徒桥的本事恰好能够用上。 正因为司徒桥有如此来历,他走进这密道之后,发现此处经过机关术高手设置,便即兴奋无比,便如同武学高手见到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一般,恨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讲给众人知道。是以听得慕容丹砚开口询问,恰好搔到他的痒处,登时容光焕发,对慕容丹砚道:“这条河流,正是这座洞窟内一切秘密的根源所在!” 第三百六十一章 慕容丹砚曾经随着厉秋风一起,在皇陵地下独闯柳生宗岩手下术士布设的移魂大阵。在陷入移魂大阵之前,亲眼见过一条汹涌澎湃的地下河流。只不过待破解了移魂大阵之后,那条地下河流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当时厉秋风似乎说过,皇陵地下的机关,要靠地下河流的流水之力来驱动,只不过慕容丹砚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得司徒桥又提起了地下河流,心中似乎想起了往事,只是模模糊糊地记不清楚。 却听司徒桥得意地说道:“初时我进入这洞窟之时,便惊奇于那块千斤巨岩是如何升起和落下的。须知人力有限,任你武功再高,能推动一二百斤之物已属难得。那块巨石凭借机关操纵,若无外力加持,这机关设置的再巧妙,却也无半分作用。我修习机关术之时,知道凡属以力取胜之机关,无论其设置如何精巧,加持之力和木轮二者缺一不可。而在陵墓之中,可借助的加持之力大半都是水流之力。” 司徒桥说到此处,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一圈众人,道:“曹操曹孟德的名字,想来各位都是听说过罢?” 众人被他说得云山雾罩,正是摸不到头脑之际,忽听得他又提到了曹操二字,更是莫名其妙,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说些什么。林义郎等人早就不耐烦他东拉西扯,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只不过密道中虽有火把光亮,仍是昏暗无比,是以这些人虽然个个脸色不豫,除了站在身边之人,其他人倒也看不出来。 司徒桥见众人一脸不解的神情,心下更是得意,笑道:“曹孟德这人一代奸雄,一向是宁肯我负天下人,绝不容天下人负我。虽说他杀吕伯奢一家之事于史书上并无记载,只是世人口口相传,但是从他后来借粮官之头稳定军心、为报父仇屠徐州、杀死伏皇后、以献帝为傀儡、连手下大谋士荀彧都被他逼死等诸般事情来看,此人虽雄才大略,为一代枭雄,只不过生前的缺德事只怕也没少干。不过曹孟德干过的最坏的一件事,便是盗掘陵墓,充作军资……” 他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都是悚然一惊。自南宋朱熹之后,世人皆骂曹操为奸雄,坐实了他乱臣贼子的名头。明太祖起兵驱走蒙元,打出的旗号便是恢复大宋江山,重现汉人衣冠。因此大明立国之后,国人皆从宋时习俗,对于曹操的议论自然也与宋时无异。市井酒肆之中,往往有说书人讲述三国旧事,白脸奸雄曹孟德的大名已是人人皆知。只不过大多人只知道此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嘴里说着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可叫天下人负我,杀伏皇后,斩孔融,借梦游杀侍臣以警左右之心,种种恶行,令人发指。只不过曹操盗掘陵墓,却是第一次听到。 丐帮帮主邓遥虽是武林高手,只是身在丐帮,每日却也要在街上行乞,生平一大喜好便是蹲在酒舍茶馆门口听人说书。大明立国之初,说书人本来喜好《英烈传》等讲述大明开国诸将故事的评话。只不过明太祖连兴大案,将开国功臣几乎杀了个干净,这些说书先生昨日口中的英雄,说不定到了今日便成了刀下之鬼,吓得人人自危,《英烈传》自此销声匿迹。其后艳情故事风行于市井之中,只是好景不长,朝廷以“有伤风化,导人淫佚”为名,抓了不少说书先生,送进衙门之后在屁股上打上数十记板子,艳情评话立时消失在街井之上。说书先生们聚在一起商议,当朝之事不敢说,艳情之词不让说,只得拿前朝来说事。唐宋距大明不远,若是说到书里,闹不好会被官府安上一个“借古讽今”的罪名,不免挨一顿板子,再往前推,便是三国故事最为精彩,是以一众说书先生便如约好了一般,在京城各处酒肆茶舍,开讲三国英雄的故事。自此大明天下,不只热闹街市,便是荒村野店,凡水井人迹之处,便有三国故事流传。邓遥踏遍各省,每到一地,必然要听书取乐。只是他听三国,却与别人不同,最佩服的便是被世人视为奸雄的曹操曹孟德。是以听得司徒桥指斥曹操盗人陵墓,便忍不住在一边说道:“胡说八道!曹操一世枭雄,岂能做这等卑鄙之事?!” 司徒桥听他当面指斥自已,却也并不生气,仍是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位老兄,曹孟德盗掘陵墓,在书上是有记载的。东汉建安五年,曹操与袁绍交战于官渡。大战开始之前,袁绍帐下的谋士陈琳写了一篇《为袁绍檄豫州文》,其中有这样几句,‘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他诵读这几句话时,摇头晃脑,倒也是字正腔圆,颇有几分文采,待得见到火把之下,邓遥、林义郎等几名粗豪汉子一脸茫然,知道他们不懂,便接着解释道:“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曹操在军中设置了名为‘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等军职,专门负责盗掘陵墓。是以曹操大军过处,陵墓全都遭了殃,死者的尸骨被抛在野地里,情形凄惨无比。” 邓遥等人一向在江湖中厮混,虽说多少认识些字,读过几本书,无非是百家姓、千字文之类,如何读过陈琳这等大文豪的文章?是以听到司徒桥大掉书袋,却是听得云山雾罩,虽然心下不服,却又无法出言反驳。 厉秋风读书却是不少,因师门渊源,于三国一段旧事颇为熟悉,是以在一边说道:“陈琳这篇文章,却也不能全信。其时他在袁绍帐下,与曹操争夺天下,双方互为强敌,临敌之际,写篇文章骂骂敌人,却也并非什么稀奇之事。是以在文章之中,编排一些曹操的丑事,倒也是情理之中。曹操此人,确有雄才大略,虽有屠徐州之举,只是放纵曹军盗掘盗墓,除了陈琳这篇文章之外,却也不见于史书。”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接着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您方才说到这山中定然有一条地下河流,且这条河流是洞窟之中所有机关秘术的根源所在。不知道为何又从这河流说到了曹操?” 他此言一出,司徒桥猛然拍了一下大腿,道:“我这人说话确是有些颠三倒四,将话题扯得远了。那曹操活着之时,盗墓掘陵之事做了不少,而且其时关羽虽然败亡,刘备仍然占据益州,兵力日盛。江东孙权,三世经营,实力不可小觑。魏、蜀、吴三方谁能得了天下,在曹操病危之际,尚属未知之数。何况曹操自从陈留起兵,一生之中征战疆场,杀戳甚众。在朝堂之上,威压群臣,害死忠于汉室的大臣不知道有多少。是以他生怕自己死了之后,陵墓为人所盗掘,尸体不免遭人践踏。在他临死之前,花重金请来天下最厉害的术士和能工巧匠,为他营造陵墓。墓中遍设极其厉害的杀人机关。为掩人耳目,他又留下遗言给继承他魏王之位的曹丕,发丧之日,邺城四门均有送葬队伍出城,在邺城城外各处设七十二处疑冢,主祭殿堂建于西门豹祠西一处高坡之上。曹丕遵守曹操的遗言,将事情办得极为周全。是以天下人皆知曹孟德的高陵位于西门豹祠西,却极少人知道那里只不过是主祭曹操的大殿而已。曹操的遗体早在发丧三日之前,便由其心腹大将许褚带同数十名死士,送入早已秘密建造完成的曹操陵墓之中。待得将他的灵柩安置妥当之后,一众死士自闭于曹操陵墓之中,为曹操殡葬,只有大将许褚一人活着离开曹陵。” 众人听他叙说这段旧事,心下俱都震惊之极,慕容丹砚更是将他的话当作故事来听,自不会出言打断。便是邓遥这等对司徒桥颇不服气之人,却因喜好听书,此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是以密道之中只听得呼呼风声,再无人对司徒桥的话提出质疑。 只听司徒桥说道:“曹操的陵墓建成之后,那些术士和能工巧匠便被曹操下令秘密处死。曹操下葬数年之后,曹丕突然下令尽毁高陵地上殿阁楼堂,当时他的借口是‘从先帝俭德之志’,将高陵的殿堂拆除的干干净净,至今西门豹祠西高坡之上,再也找不到一片砖瓦……” 他说到此处,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到过西门豹祠西。他精通机关秘术,到曹操陵去做什么?难道他想盗掘曹操墓不成?” 司徒桥摇头晃脑地说道:“其实曹丕这番做作,尽是按照曹操临死之前的遗言行事。先是将主祭殿堂建于西门豹祠西的高坡之上,世人自然以为曹操陵墓便在那高坡左近。待过了数年之后,此事必然流传天下,再也无人怀疑曹操的遗体另葬于他处。此时将那些殿堂尽数拆除,更显得欲盖弥彰,使那些仇家更加以为曹操陵墓便在此处。” 司徒桥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道:“以曹孟德之奸诈,岂能做此令仇家额手相庆之事?他这番做作,便是要掩盖其遗体真正安葬之处。曹操的真正陵墓,乃是建在漳河河底。设计那陵墓的高手,便是要借用漳河河水奔流之力,驱动墓中的杀人机关。曹操陵墓之外有一段墓道,设于河底岩壁之上,为进入曹操陵墓的必经之路。墓道中错落有致的设有三十六面精铁打造的盾牌,一旦机关发动,这些盾牌边缘便会伸出利刃,同时旋转如风。三十六面盾牌将墓道尽数封死,踏入墓道之人便会被这些盾牌上的利刃绞成碎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司徒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量着盾牌的形状,接着说道:“过了那墓道,便是曹操陵墓的大门。那大门也如同这洞窟的入口一般,是用一块完整的巨石打磨而成,重逾千斤,人力万难打开。驱动这些盾牌旋转,还有提升石门之力,其根源便是奔腾不息的漳河水流。设计曹操陵墓的机关术高手,在河底的石岩上开凿洞穴,安放成百上千个木轮,将水流之力引入各处机关,这才使得曹操陵墓之中杀机四伏。即便是机关术的高手,想要破解那三十六面盾牌已是极难,就算能走过河底墓道,到了那石门之前,想要以人力打开墓门,却也比登天还难。” 司徒桥说到此处,慕容丹砚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司徒先生,难道真没有办法进到曹操墓中么?” 司徒桥晃着脑袋说道:“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便急着追问道:“那你快说说看,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将曹操墓打开?!”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断了漳河的流水,三十六面盾牌便起不到任何作用。等到了那墓门之前,埋下火药,将墓门炸开。其时陵墓内的机关消息失了水流之力的驱动,全都成了摆设。至于其它一些杀人伎俩,如毒物、暗箭之类,只要身有武功,备好解毒药物,却也不在话下。” 慕容丹砚听得瞠目结舌,过了片刻才颤声说道:“断了漳河的流水?那、那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不错。除非是官府下令,动用数万民夫,或许能将漳河截流。只是历朝历代,都不会盗掘前朝帝陵。寻常的绿林盗伙,又哪里有这等实力?是以曹操建造这座陵墓,那是做了万全的打算,足以保得后世千秋万载,也无人敢动他的遗体。” 他说到此处,右手在石壁上拍了两下,道:“在这山腹之中建造陵墓那人,却也是抱着与曹孟德同样的心思。他虽非帝王,却知道这山底下有一座比漳河更为湍急的河流,是以能设置比曹操陵墓更为厉害的杀人机关。更何况这山顶的虎头岩之上,还有一座名震武林的沙家堡。我到虎头岩之前,还以为沙家堡只是武林世家,只是现在想想,沙家的祖先在此建堡,其背后定然有极大的隐情。沙家绝不只是武林世家,只怕还背负着守卫陵墓的重任!” 厉秋风听他说到此处,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他从沙夫人和朱三家口中已然知晓沙家是奉了成祖皇帝和姚广孝的密令,在此守卫洞窟内暗藏的兵器辎重,以作京城危急时所用。只是这司徒桥仅凭着风水之学,便能推测出沙家堡在此地居住另有图谋,此人虽然说话颠三倒四,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但是确有常人所不及之能。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这人送到洞窟之中。否则即便自己与各派掌门均是身负高强武功,贸然闯入静心寺中,只怕也是有去无回。 他思忖之时,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随刘先生等华山派朋友到了虎头岩之后,在山上山下和山谷之中观看地势走向,四周并无河流的踪迹。直到进了这密道之后,凭着这洞内的气息流动,才猜测这洞内必然有一条极大的地下河流。密道中的风并非来自洞外,而是那条地下河流流动之时,产生的撞击之力被困在这洞窟之中,无处泄漏,这股巨力化为气流,最终形成凉风,在这山腹之内的各处密道之中流动不息。” 众人听他说到此处,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用手掌去感觉密道中的凉风。待得众人将手悬在空中,片刻之后,确如司徒桥所说,这风吹到手上,确是触手生凉,且又夹杂着丝丝潮气。众人在此处已停留了一段时间,此时衣衫竟然也有些湿了。 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道:“依这位司徒先生所说,那静心寺中的机关定然十分厉害。既然如此,请问各位,咱们是否还要依着原来的计划,进到那寺院之中……” 其实几位掌门人心下都做此想,只不过说出来未免显得自己胆怯,是以人人只是在心中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待听得许成和说了出来,便不约而同地向刘涌望了过去。 刘涌沉吟了片刻,对众人说道:“各位掌门,咱们被困在这洞窟之中,自不能束手待毙。眼下出口尽数被敌人封死,若是想从他处逃走,这静心寺是咱们唯一能够找到线索之处。虽说那里危机重重,杀机四伏,为了咱们的门人弟子,还有数千位随咱们一起逃下虎头岩的江湖同道,就算静心寺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要闯上一闯!” 几位掌门人原本心下忐忑,听刘涌说得慷慨激昂,胸中豪气顿生,纷纷出声附和。刘涌接着说道:“刘某虽然不敢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不过华山派的拳剑武功,却也不是用来看家护院的。至于昆仑、青城、嵩山等各大门派,都是武林之中的名门正派,各有惊人艺业。咱们联起手来,别说那姚广孝百余年前便已死了,就算他今日仍然活着,端坐在那静心寺中,咱们也不必怕他!”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楚丹阳等人心下均想:“刘涌说的不错。咱们这十几人联起手来,即使慕容秋水亲至,咱们也不必害怕。何况是百余年前的一个死人?!” 刘涌见众人脸上的沮丧之色逐渐消失,代之以跃跃欲试的神情,知道众人已经被自己说动,此时更要趁热打铁,以壮众人的志气,接着说道:“何况与咱们同行的还有厉兄弟和司徒先生。厉兄弟的拳脚刀法,咱们都是亲眼所见。在皇陵地下,便是他一力承担,挫败唐赫的阴谋。到了永安城后,厉兄弟更是扬威于千军万马之前。他不只武功了得,更是极有智计。司徒先生精通机关消息,若论起机关术的本事,只怕姚广孝也不是他的敌手。有他们两位随咱们同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素知厉秋风之能,对刘涌所说之事并无异议。这司徒桥虽是今日初见,只是他的名头却早已听说过,方才听他侃侃而谈,此人对机关秘术确是极为精通。众人看了厉秋风和司徒桥一眼,各自都将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此时慕容丹砚站在一边,瞧着各位掌门人的神情,知道众人已经被刘涌说服,心下大喜。她最喜欢热闹,听说厉秋风要去探查静心寺,便打定了主意要一同前往。方才见众人面露难色,生怕众人打了退堂鼓,不免大煞风景,此时方才放下心来,拍手说道:“既然各位掌门人都下了决心,咱们还是继续前行罢。”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刘涌笑道:“只是咱们须得牢牢记住,这一路上一定要听从司徒先生和朱先生的号令,不可自作主张,以免引发寺中的机关,造成无谓的伤亡!” 这话刘涌此前就曾经一再叮嘱过,是以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刘涌一边说一边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嘻嘻一笑,冲着刘涌吐了一下舌头,又做了一个鬼脸。 众人复又前行,仍是由朱三家和司徒桥当先领路。朱三家在这密道之中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是以脚下极快。司徒桥却是走走停停,每当遇到岔路,他更要钻进去探查一番。若不是朱三家极力阻拦,只怕司徒桥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到得后来,林义郎等人已是怒火中烧,若不是瞧着刘涌的面子,早就扑上去饱以老拳了。 如此停停走走,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静心寺所在的那处岔路口。 朱三家停在洞口,右手举着火把,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各位,咱们进入静心寺之后,无论遇到任何怪事,烦请各位都不要惊慌失措。家父曾经对我说过,这寺中时有幻象发生,到时只须闭上双目,见怪不怪。若是被幻象所迷惑,只怕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还请各位牢记在心。” 众人听他一说,俱都是悚然一惊。司徒桥却是浑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洞口处,时不时的还伸手在洞壁上按摸几下。 朱三家说完之后,见众人并无异议,便举起火把,当先走进了石洞。司徒桥兀自在洞口处四处寻觅着什么,并未随朱三家一同走入石洞。他不前行,后面的刘涌和厉秋风便无法进入石洞。再后面跟着的便是林义郎和许成和。许成和性子温和,倒还忍得住。林义郎却是性如烈火,早就瞧司徒桥不顺眼。此时见他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阻挡众人无法进洞,心下大怒,将右手从厉秋风和刘涌两人中间伸了过去,指着司徒桥高声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先前已经磨蹭了半天,此时又拦着洞口不走。难不成你故意来消遣咱们不成?!” 司徒桥倒也并不生气,将脑袋伸进石洞之中,似乎在观察朱三家走到何处。片刻之后,他将脑袋收了回来,脸上却再也没有方才那般浑不在意的神情,而是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说道:“前面那位老兄,是想把咱们引入死地。若是咱们跟着他走进去,只怕大大不妥。” 他说完之后,右手在洞口右侧一处凸出的石壁上轻轻一按,又向左用力扭动,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随即众人只听得洞内隐隐传来隆隆之声,当即脸色大变。厉秋风想到朱三家还在洞中,虽然司徒桥说朱三家想害死众人,他心下却是不信。此时见司徒桥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洞内异声大作,心下焦急,正想抢上前去将朱三家救回。便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洞口上方一道石门落了下来,将洞口堵的严严实实,众人眼前哪还有什么石洞,只是一道毫无缝隙的石壁而已。 第三百六十三章 众人全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变化,登时一个个大惊失色。刘涌等人与朱三家只是初识,虽心下震骇,却不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那般震惊中还带着愤怒。只听“铮”的一声,厉秋风右手已然拔出了绣春刀,正横在司徒桥的脖子上,厉声喝道:“把石洞打开,否则取你的人头!” 司徒桥却也没想到这人出刀如此之快。此前皇陵一役和永安城大战,他均没有参与,只是在虎头岩下才第一次见到厉秋风,不知道此人的手段。虽然看到刘涌和各派掌门人对他甚为推崇,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此时尚未看清厉秋风如何拔刀,冷森森的刀锋已然架在他的颈上,激得他肌肤一阵阴冷。司徒桥的武功虽然称不上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此时刀光一闪,刀锋已横于颈上,又看到火把光照之下厉秋风冷冰冰的眼神,他立即知道,这年轻人绝非虚言,自己一旦应付不慎,只怕项上这颗人头,真的有些不太安稳。 慕容丹砚一直在石壁上摸索,试图找到打开石洞的缝隙。只不过那洞顶的石门落下来之时,已自将洞口封的严严实实。她生怕朱三家困在石洞中有失,转头焦急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快想想法子,否则只怕朱大哥会在石洞中遇险!” 她话音未落,司徒桥只觉得脖子上的刀锋微微向下压了压,立时感觉一丝刺痛。他面色大变,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自从他在哀牢山练成武功以来,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威胁。这些年在花家虽然饱受花家大姐的欺凌殴打和花家兄弟的排挤,不过锦衣玉食,倒也舒服自在。而京城之中各武林帮派对花家也甚为尊敬,是以他出了花府,也从来没有人与他为难。此时面对厉秋风冷森森的刀锋和凌厉之极的眼神,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刘涌在一边咳嗽了一声,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有话好说……”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与刘涌素有交情,此次司徒桥到了虎头岩,也是与华山派诸人同行。若是刘涌出言为司徒桥求情,自己再要逼迫司徒桥,未免不妥。须得尽快想法子让司徒桥打开石洞,将朱三家放出来为妙。是以他还未等刘涌说完,手中微一用劲,绣春刀轻轻向前一送,登时在司徒桥颈上划了一个极细微的刀痕。这一刀之力拿捏的甚是精准,虽让司徒桥吃疼,却未划破他的肌肤。只是如此一来,司徒桥吓得面色大变,身子抖了一抖,无奈之下,只得伸出右手,在石壁上摸索了几下,用力一推,一块巴掌大的岩石突然陷了进去。 只听司徒桥颤声说道:“那人捣鬼,想害死咱们。你不信我的话,会吃大亏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轧轧”巨响,石壁上一块石板缓缓升起,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这洞口位于方才朱三家进入的那处石洞左侧一丈多远处。厉秋风沉声说道:“我要你打开刚才那个石洞,将那位朋友放出来。你打开这个洞口又有何用?” 司徒桥道:“那个石洞是死路,若是走了进去,洞中的机关立时发动,只怕大伙儿尽数会死在洞中……” 慕容丹砚不待他说完,便即怒气冲冲地说道:“胡说八道!朱大哥已到过静心寺多次,他怎么会走错?若是那石洞中真有机关,他又如何每次都能来去自由?” 司徒桥苦笑道:“那你只好去问问他了。” 刘涌在一边劝道:“厉兄弟,这位司徒先生虽然做事有些唐突,但是刘某可以担保,他绝对没有害咱们之心。只怕其中有些误会,还请厉兄弟不要为难他。” 厉秋风右手收刀,司徒桥尚未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得“铮”的一声,绣春刀已然归鞘。却听厉秋风冷冷地说道:“我那位朋友若有什么闪失,你也走不出这条密道!” 司徒桥惊讶于厉秋风收刀之快,虽是心下惊惧,却是哈哈一笑,道:“这密道是姚广孝开凿,虽然这洞窟大半出于天造地设,只是打造成如此模样,却也耗费了姚广孝无数心血。若要想将他当年所设置的机关消息尽数破解,穷我一生之力,只怕也未必做的到。是以就算我走不出这条密道,也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厉秋风见他如此倔强,心中怒意更盛,只不过碍于刘涌的面子,一时不好发作。刘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这玩笑可开不得。给咱们带路的那位姓朱的朋友,是这位厉兄弟的好朋友。厉兄弟视他为同道,自然不会害咱们。还请司徒先生将那石洞打开,将朱朋友放出来。” 司徒桥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正倚在密道的石壁之上,指着对面的洞壁,对众人说道:“咱们此时身在这条密道之中,无法观看对面这堵石壁的全貌。若是能离开十丈开外,各位便可以发觉这石壁是按先天八卦的方位开凿,暗含了五行变化。只不过姚广孝在开凿之时,在五行变化上做了手脚。虽然先天八卦紧守中宫,并无偏差,却将奇门遁甲之术夹杂在八门之中。如此一来,开、休、生、伤、杜、景、死、惊这八门的位置出现了偏差,各自向左进三退一,使得开、休、生这三吉门与死、惊、伤这三凶门竟然彼此参差于一处,杜、景原本为中平门,却变成了凶门。即使是机关术的绝顶高手,若是没有研习过先天八卦图,最多能计算出偏差为向左进二退一,是以循着变化的八门进入石洞,仍然是错的。给咱们带路那人所进的石洞,乃是景门,依照先天八卦图来说,景门主平和,原本没有杀机。只不过被姚广孝一番颠倒乾坤,这景门变成了下凶门,虽不是立杀之阵,却能让人陷入无边幻象,若是不能紧守心神,不免神智错乱,乃至狂性大发,所望之物,皆为厉鬼凶神,走不出贪、嗔、痴这三毒危界,最后陷入绝境,要么自己把自己累死,要么自杀,绝对走不出虚幻之境。” 司徒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话,众人却是听得云山雾罩,没有几句能够听得明白。众人却不知道这司徒桥对机关消息之术实是爱到了发痴的境地,平日里所看之书,尽是奇门五行之类的杂学。待他入赘花家之后,更是得以到花家的藏书楼去阅读世上看不到的一些绝版书籍。有些书是上古流传下来,所用的文字深奥无比,却也尽数被司徒桥破解。而且他在藏书楼中,还找到了周文王推演的先天八卦图,当真是如获至宝,坐在藏书楼中,一连五日不饮不食,状若疯狂,到得第六天早上,终于被他融会贯通。自此在他眼中,再巧妙的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机关,却也能一眼看得明明白白。 只是他这一番解释,将众人弄得更是稀里糊涂。司徒桥却不去理会众人,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指着对面的石壁接着说道:“这石壁上隐含着十六道门户,远远超过机关术高手所能操纵的吉、凶、中平八门。那姚广孝当真是天下奇才,穷尽生平所学,设置了八道正门不说,又凭借着天造地设的石窟,凭空创出了八道奇门,这八正八奇相互配合,又生出六十四道生死之门。厉害,厉害,当真是厉害之至!” 众人听他越说越是兴奋,到得后来,只见他手舞足蹈,似乎就要在这密道之中翩翩起舞,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厉秋风道:“我不管什么生门还是死门,只要你快把我的朋友放出来!”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此人既然知道这里的门户机关,自然不会丧身于石洞之中。他若能活着出来,便证明此人是想将咱们骗入景门,让咱们坠入虚无之界,最后发疯而死。若是这样,咱们何必要救他?若是此人逃不出来,死于石洞之中,才能证明他并非是想害死咱们,只不过他自己也是一个笨蛋,被别人耍了……” 慕容丹砚“呸”了一口,对司徒桥厉声说道:“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如此说来,朱大哥不管是好人坏人,岂不都是难逃一死?!” 司徒桥道:“这么说倒也不错。就算他是一个好人,谁教他大剌剌的自以为是,连问都不问我,便自己先钻了进去?刘先生可是说过了,进了这密道之中,一切便要由我说的算。他不听刘先生的话,自己出了事情,却也怪不得别人!” 厉秋风这才明白司徒桥为何对朱三家冷嘲热讽,幸灾乐祸。原来众人进入这密道之时,商议好了由朱三家带路,只是进了密道之后,如何行动却要听司徒桥的主意。此人在机关术上一向自负,颇为心高气傲。朱三家却是一个粗豪汉子,没有发觉这一点,一路之上走走停停,并未多问几句司徒桥的意见。是以司徒桥对朱三家心中有气,待到了静心寺外,朱三家更是只叮嘱了众人几句,便自先行走进石洞。司徒桥见他视自己这样一位精通机关术的大高手如无物,定然是心中大怒,巴不得朱三家倒大霉,便坐视朱三家走入石洞而不顾。直到朱三家进洞之后,他便得意洋洋的先封闭了景门,在众人面前显示他自己手段高明。 厉秋风想到此处,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有几分好笑。只不过他已判断这司徒桥并非是想害死朱三家,确是对朱三家有所怀疑,才封闭了石洞,是以心中暗想:“我与朱大哥虽只相识不过两日,不过察言观色,此人确非是城府极深之辈。他若想害我,日前咱们从密道之中溜出去之时,他有无数机会下手,又何必等到现在?别的不说,便是在那悬空石梯之上,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只怕我和慕容姑娘早就丧身在无底深渊之下。” 他想到此处,心中却是一凛,暗道:“这静心寺的事情,是朱家先祖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告诉朱家先祖有关静心寺之事的,自然便是姚广孝。难道当年姚广孝故布疑阵,另有阴谋,当初说的便是假话,骗了朱家人一百余年?”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刘涌见厉秋风收刀入鞘,并未伤害司徒桥,心下倒也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不论如何,还请你将那位姓朱的朋友先放出来。若他真是居心叵测,咱们这里有这么多武林高手,却也不必惧他。待问清楚之后,再行处理,岂不甚好?” 众人听刘涌说的有理,纷纷点头称是。哪知道司徒桥却摇了摇头道:“刘先生,那人糊里糊涂,莽撞无比,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救出来都没什么用,还管他做什么……” 他这句话不只对刘涌甚是无礼,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胡搅蛮缠。几位帮主、掌门对他早已不满,此时终于爆发了出来。丐帮帮主邓遥怒气冲冲地说道:“他妈的,你这小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你一路上神神叨叨、胡说八道,咱们给你面子,却也懒得理你。想不到你小子不知收敛,蹬鼻子上脸。好,老子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如何尊重武林前辈!” 邓遥边说边卷起破破烂烂的袖子,挤过在他身前的楚丹阳和许成和,便要冲过去对司徒桥饱以老拳。许成和急忙拦住他道:“邓帮主,咱们说好了一切事情交由刘先生主持,你不可如此冲动。何况这位司徒先生并非敌人,咱们忽起内讧,于大事不利,还请邓帮主三思!” “三思?三思个屁!”邓遥气急败坏之下,早忘了一帮之主的风度,指着司徒桥对许成和道:“许掌门,这小子分明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说些云山雾罩的胡话,骗咱们上当。他说那位姓朱的朋友是坏人,老子就当他是在放屁。在洞外之时,我丐帮兄弟与厉兄弟,还有那位姓朱的朋友联手与官兵对抗。若不是姓朱的朋友相救,老乞丐这条性命,早就被官兵拿去了,说不定连尸体都被官兵马队践踏得稀巴烂,还能在这里和各位一起说话?老乞丐可以拿这条性命担保,那位姓朱的朋友绝不是坏人!这个江湖骗子诬陷好人,定然另有图谋,咱们岂能上他的大当?!” 林义郎在一边点头道:“邓帮主说的不错。我早就瞧着这小子鬼头鬼脑,不像好人。京城花家虽然在江湖中名头甚响,不过行事诡异,与锦衣卫又素有交往,不是什么正道人物。这小子是花家的女婿,能是什么好鸟?依我看,咱们不如将他拿下,严刑拷打,问出他的阴谋,再将他处死,以除后患!” 邓遥一边与许成和撕扯,一边对林义郎道:“先得让他将姓朱的朋友放出来。若是他敢不听,便打断他的手脚,让他一辈子只能爬着走路!” 刘涌见邓遥和林义郎气势汹汹,只想冲上前来与司徒桥拼命,本欲解劝,只是见到各位帮主、掌门人脸上均有不豫之色,厉秋风也是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司徒桥。他知道司徒桥已然惹了众怒,自己贸然解劝,只怕不只平息不了众人的怒火,反倒惹人反感,甚至怀疑自己与司徒桥是否有所勾结。刘涌是沉稳持重之人,一向以大局为重,是调和阴阳的高手。是以在江湖上名声极好,甚至连华山派掌门人邱绩的名头在武林之中都不如他响亮。各帮派对华山派摘星剑客如此信服,是因为他处事公正,调解纠纷之时,绝不偏向任何一方。此时司徒桥确是理亏,刘涌若是强行为他开脱,在场的各位帮主和掌门人自然不能心服。是以他心中苦思良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司徒桥却是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叫骂着想扑过来的邓遥和林义郎,并未露出惊惧的神情。 只听得邓遥和林义郎的叫骂声不断,夹杂着许成和、楚丹阳等人的解劝之声,一时之间密道中乱成一团。 便在此时,忽听得慕容丹砚冷笑道:“司徒先生,你不是不肯救,只怕你也打不开那处山洞的石门罢?!” 慕容丹砚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就连一直指着司徒桥叫骂的邓遥和林义郎都住了嘴,不知道慕容丹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心想:“慕容姑娘这话说的忒莽撞了些。这司徒桥虽然混蛋,不过本事还是有的,否则他也不能关闭朱大哥所进石洞的石门,随即又打开另一道门。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那是确然无疑的。只是太过自负,心胸狭窄,脾气古怪,实在令人生厌!” 哪知司徒桥听了慕容丹砚说话之后,原本一脸浑不在意的神情,却突然现出了几丝尴尬。这几丝尴尬的神情虽然一闪即逝,站在前面的刘涌、厉秋风、楚丹阳等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几人心下一凛,均自暗想:“这司徒桥被林义郎和邓遥如此辱骂,却也是面不改色,明明是一个脸皮极厚之人。为何被慕容丹砚说了一句,便会如此尴尬?难不成他真的打不开那处石门不成?” 众人之中,刘涌最为精明,见事情有变,抢先说道:“司徒先生,咱们为情势所逼,实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能不能在静心寺中找到出洞的线索,全靠司徒先生为咱们引路。到了这里,什么声名荣辱,都没有将困在洞窟之内的数千名英雄豪杰救走更为重要。还请司徒先生不要顾忌小节,有话尽可以直说。刘某担保在场的各位帮主和掌门人,不会对司徒先生有什么不敬。” 司徒桥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过了片刻,好似下了决心,这才缓缓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 他说到此处,刘涌等人心下均想:“什么小兄弟不小兄弟,这明明是一个小丫头。大伙儿都看得出来,偏偏你这精通机关术的大高手瞧不出来。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司徒桥钻研机关消息之术已到了痴狂的境界,对于其它事情全然不懂,可惜,可惜。” 却听司徒桥说道:“那道石门,我确是打不开。” 邓遥听到此处,忍不住高声说道:“放屁!放狗屁!他妈的,那石门明明是你封闭的,怎么这时又说什么打不开?!” 他边说边又要上前殴打司徒桥,楚丹阳和许成和急忙拦住他,不住相劝。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对众人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姚广孝天纵奇才,能为人所不能之事。天下机关术的绝顶高手,最多只能操纵开、休、生、伤、杜、景、死、惊这八门而已。偏偏姚广孝于这八门之外,又独出心裁创出八个奇门,八正八奇相互配合,便有了六十四门变化。这种变化最厉害之处便是吉、凶、中平八门可随时互换。最初看去,六十四门确是按照先天八卦的顺序排列,一旦机关启动,这六十四门便开始千变万化。比如方才那姓朱的所进的景门,待机关启动之后,他处于下凶门这一凶门虽然不变,只是整个卦图开始变动,待石门封闭之后,那道门户立时转至其它卦位。就算此时打开了那道石门,石洞已非原来的石洞,那姓朱的自然不在其中……” 众人听他越说越是离奇,心中自然都不信他。邓遥和林义郎又开始呵斥,就连性子一向平和的许成和也忍不住指责司徒桥“胡说八道”。 司徒桥见众人气势汹汹地指责自已,苦笑了一声,双手一摊,对众人说道:“各位,先前我确是有所隐瞒,只是因为我确实破解不开姚广孝创下的这六十四道生死之门的奇阵,怕丢了面子。现在我连面子都不要了,你们还是信不过我,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想:“他这话倒不似做假。此人心高气傲,自负之极。方才故作高深,以掩饰他无法打开朱大哥所处石洞的尴尬。倒是慕容姑娘瞧出端倪,迫得他开口认错。只不过此事太过荒谬,说出来确是难以令人信服。” 他思虑之时,却听刘涌说道:“司徒先生,难不成这石壁之中,真有六十四处洞口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不是六十四处洞口。洞口只有八处,但是进入洞内之后,每个洞口之中,又隐藏着一处岔口,八处洞口变成了十六处洞口。这八正八奇的洞口又在石壁之后不断相互变换,包含了六十四种变化,是以洞口虽有八处,走进去却有六十四条石洞……” 众人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在心中计算,越算越是迷糊,到得后来,一个个头昏脑胀,就连刘涌也露出了不豫的神色。 厉秋风道:“既然你找不到朱大哥所在的那处石洞,为何又打开这样一个洞口?”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指着石壁上被司徒桥打开的那个洞口。司徒桥苦笑了一下,对厉秋风道:“方才我计算了一下,这个洞口,是八门中真正的开门,也是被姚广孝颠倒乾坤之后,六十四个门户中唯一一条生路。” 慕容丹砚在一边说道:“你说姚广孝神通广大,焉知他不是帮布疑阵,设置了一个假的开门来欺骗咱们?”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姚广孝虽然狡诈,只不过无论他如何变换机关,仍然不会脱离先天八卦图的变化之限。便如我虽然名字叫作司徒桥,无论我如何改变名字,比如叫司徒路、司徒山、司徒河,乃至司徒猪、司徒狗,或者我将身上这套衣衫换了,换成锦缎也好,丝绸也罢,但是我仍是我,我这身体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机关阵图也是这般,无论它如何千变万化,但是初始的东西不会改变。” 他说到这里,指着那洞口说道:“姚广孝以先天八卦图为根本来设置机关,世上原本就极难有人能找出正确的八门方位。只是八门中的任意一门被打开后,机关便已启动,这石壁之后的石洞便开始不断变化。若是关闭了石门,八门的位置已经有了变换,不再是原来的方位。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变化,谁也猜测不出,只能听天由命。我现在将开门打开,咱们若是沿着这道门户进去,自然能通过这座石壁,找到静心寺的所在。若是现在将这洞口封闭,便也会像那姓朱的进去的石洞一般,不知道变成哪个门户。到时须得重新计算,才能找到出路。” 他说到此处,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地接着说道:“我知道的已全都说给各位听了,信与不信,悉听尊便。” 第三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心下如焚,一双眼睛瞪着司徒桥,似乎眼睛中也要喷出一柄刀来,将司徒桥的人头一刀斩下。 刘涌自从与厉秋风相识以来,数次见他身陷重围,或被武林高手围攻,或陷于千军万马之中,却从未见他如此神情,知道他心中愤怒之极。只得急忙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再多说已然无益。既然司徒先生打开了通往静心寺的道路,咱们还是先到静心寺为好。至于那位姓朱的朋友,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这位老兄多次出入静心寺,或许另有逃生的法子也说不定。” 众人虽然对司徒桥都颇为有气,只是确如刘涌所说,眼下即便是杀了司徒桥,却也于事无补,倒不如让他带路,先行进入静心寺再说。此人虽然精通机关术,武功却是平平,想要将之擒杀,却也并非难事,只要紧紧盯着此人,倒不必担心他捣鬼。是以刘涌说完之后,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刘涌最担心的是厉秋风猝然出手杀掉司徒桥,是以各位帮主、掌门人虽然点头称是,他还是颇为犹豫地看了厉秋风一眼。见厉秋风并未反对,这才放下了心,对司徒桥道:“既然如此,请司徒先生带咱们进去罢。” 司徒桥冷笑一声,道:“刘先生,你就不怕我在石洞中弄鬼,将你们尽数害死?” 众人原本就对他心存芥蒂,只是碍着刘涌一力维护,却也不能与他为难。其时已是个个心中有气,只等进了静心寺之后,再找此人算账。哪知司徒桥一张嘴却是比鸭子还硬,竟然不理会刘涌的好意,出言讥讽,众人哪里还忍得住?只听邓遥一声怒吼,从楚丹阳和许成和中间冲了过去,一掌便拍向司徒桥的胸口。 众人此时都是心中恼怒,原本性子平和的楚丹阳和许成和也是郁闷之极,是以邓遥冲过去之时,两人却也未全力阻止。眼见邓遥这一掌势挟劲风,直袭向司徒桥的胸口,人人都是心中称快,巴不得邓遥这一掌得手,将司徒桥打得口吐鲜血,好好折辱他一番。 刘涌见势不妙,左手大袖一拂,拦在司徒桥和邓遥之间。只听“噗”的一声,邓遥这一掌正拍在刘涌的衣袖之上。只见刘涌的衣袖便如气袋一般鼓了起来,将邓遥的掌力弹了出去。他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既抵消了邓遥的掌力,避免司徒桥受伤,却又不实施反击,给邓遥留足了面子。旁人看上去,倒似刘涌与邓遥对了一掌,两人半斤八两,未分高下。 只是众人却不知道,邓遥虽然是狂怒之下出手,却也留有分寸。他知道司徒桥只是说话尖酸刻薄,但是众人想要进入静心寺,却非得借助此人之力不可。是以他出掌袭击司徒桥,只是要给他一点教训,并非是想要了此人的性命。这一掌虽然声势不弱,却只出了三分力而已。只想将司徒桥打倒在地,再教训几句,让他有所收敛,不再擅自作主、胡乱行事,便达到了目的。刘涌何等武功,自然也瞧出邓遥的意图,是以只以大袖遮挡,两人各让一步,看上去一攻一挡,并没有丝毫破绽,倒似两人商量好了一般。 刘涌收回左手,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司徒先生只是一句笑话而已,刘某并未放在心上,各位帮主、掌门人也不须多虑!” 司徒桥虽然行事古怪,却也知道刘涌是为自己着想,便不再倔强,举起火把,走到那洞口之前,转头对众人说道:“大伙儿随我来罢。不过进入石洞之后,不要触碰墙壁,紧随着我前行即可。若是洞中有任何异状,也不可贸然动手,我自然会想法子处置!” 他说话之时,脸色凝重,已不似方才那般浑不在意。见无人反对,他这才转过身去,手里举着火把,抬腿走进了石洞。 刘涌和厉秋风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这才迈步向前,紧随着司徒桥走进了石洞。 众人依次进入石洞。这石洞与密道几乎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略低一样,是以众人进入石洞之后,立时感觉洞顶似乎正自上向下压迫了下来,人人都是心中一凛,心中颇有些惊惧。直到走了十几步之后,胸口的郁闷之气才消散了一些。 司徒桥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举着火把上下左右不断晃动,似乎正借着火把的光亮观看石洞墙壁上的情形。厉秋风走在他身后三步之外,见司徒桥边走边看,脚下极慢,却有些不耐烦,正想出言催促,忽听慕容丹砚在他身后说道:“奇怪,这右侧石壁上原来刻有字画!” 厉秋风一怔,举起火把便向右侧的石壁上照去。只见石壁上确实刻有图形,是有人用白垩石粉所绘。画中之人个个宽袍大袖,古朴厚重,隐隐有仙风道骨之意境。厉秋风边走边看,这才发现墙壁上所绘的图画好似在讲一个故事。初时是在一处宫殿之中,一个老者躺在榻上,已是瘦骨嶙峋,床榻旁站了三个人,其中一名年长男子正自恭恭敬敬地站在床边,神态恭谨,似乎正在听那老者说话。床榻尾端那两人中有一个老年女子,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两人不似年长男子那般恭谨,倒似有些不耐烦。那年轻男子神情轻浮,眼睛紧紧盯着床边的那年长男子,虽然是一副图画,厉秋风却也能感觉到这年轻男子目光中的阴毒。 在接下来的一幅图中,那站在床边的年长男子已高坐在一处大殿的长椅之上,下面跪着一大群身着宽袍大袖的官员。只有那年轻男子神态倨傲的站在众官员中间,面带得意之色,不怀好意地盯着坐在长椅上的那男子。 第三幅图中,那年轻男子却也是头戴高冠,身穿官服,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也跪着不少官员,身边还站着三四名美女,四周摆放着各种雅致的器物。 厉秋风一幅画一幅画地看了下去,大致猜到了这壁画中所描绘的故事内容。那年轻男子越来越是猖狂,到得后来,不只横征暴敛,还训练了大批兵马。第一幅图中那老年女子在密室之中给他写了一封信之后,年轻男子便带了兵马攻城掠地,最后与第一幅图中站在床边的年长男子兵戎相见。只是对战之时,年轻男子的兵马却大败溃退,连他本人都被人从兵车上打了下去,绳捆索绑,押到年长男子的面前。很多人围着那男人,手中指着被捆绑后按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个个愤怒之极,想来是要处死那年轻男子和那老年女子。到了最后一幅图,年轻男子被囚禁于斗室之中,那老年女子却是安然无恙,与那年长的男子正自把酒言欢。 厉秋风看完最后一幅壁画,心下惊疑不定,不知道在这石洞的墙壁上画这样一个故事,到底有何用意。若是依照司徒桥所说,这石壁中的密道是姚广孝所建,眼前的壁画自然与此人有极大的关联。这壁画若非姚广孝绘制,也一定是他指使人画上去的。他在这洞窟之中建造一座寺院,自然是另有目的,是以这石壁上的壁画必然大有深意。 厉秋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只是他虽读过一些书,却是所知有限,便是想破了脑袋,却也猜不出这壁画上的故事到底想说些什么。至于邓遥、林义郎等人,书都没读上几本,更加不知道这墙壁上画的是些什么。慕容丹砚虽然读书不少,此时却只顾着看那图中所绘的人物神情服饰,虽然看得甚是认真,却也没去深想壁画想要说些什么。是以众人虽然都在看着壁画,却是全然摸不到头脑。 此时司徒桥已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众人。见人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他冷笑一声,心中暗想:“这些人个个以为自己是英雄豪杰,只不过胸无点墨,尽是些只想以蛮力压服他人的莽汉,都是大草包!” 众人正自茫然之时,忽听得司徒桥一声冷笑,笑声中尽是讥讽之意,登时对他怒目而视。司徒桥这人脾气古怪,却又自负得紧。他自幼出身大户人家,虽然喜好搭建楼堂殿阁,不想读书做官,只是家中长辈不惜重金,请来的尽是饱学宿儒。这些先生最后虽然不是被他气走便是被他打跑,不经意之间却也教授了他不少学问。待他逃出司徒家之后,为了修习机关术,找了无数书籍来读,尤其是一些古书,更是读得如痴如醉。是以若以学问而论,司徒桥不只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饱学宿儒,书籍涉猎之广,寻常儒生不可与之同日而语。是以他更加骄傲自负,在京城之时,虽然在花家颇受压制,若论起学问,对于京城中一些有名文人,却也并不放在他眼中。是以面对眼前这十几位武林高手,除了慕容丹砚之外,虽然个个都是名动武林的大人物,在司徒桥眼中,却与草包无异。 司徒桥知道众人心中恼火,更加得意洋洋,对众人说道:“我猜你们这些人没有读过什么书,是以这墙壁上所绘的事迹,定然是所知不多。知道为什么你们虽然武功高强,到了虎头岩却步步艰难,缚手缚脚,最后被困在这地下幽冥之中么?便是因为你们不读书,不读有用之书,结果为人所制,才陷入绝境。到了这绝境之中,一个一个便如睁眼瞎子一般,即便处处都有线索,却是胸无点墨,看到线索也不知道出路,让人好生可笑。孟子说的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劝各位还是要多读书,读有用之书。宋朝真宗皇帝说过,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这位皇帝说的甚是直白,各位总能听得懂罢?!” 第三百六十六章 众人听他大掉书袋,初时大半听不懂,不过后来一些嘲讽之语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是以司徒桥话音未落,从人群中倏然飞出了一只鞋子,只向司徒桥打了过来。司徒桥正自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对众人冷嘲热讽,这鞋子冷不防的飞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鞋子正砸在他左脸颊上。那人掷出鞋子之时,手上并未蕴含内力,是以司徒桥上脸上虽然吃了一只“鞋子”暗器,却并没有受重伤。 只不过这鞋子硬生生的砸到脸上,在司徒桥左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清清楚楚的鞋底印记。司徒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当真是又惊又怒,举着手中的火把,对众人怒道:“是哪个宵小之辈用暗器偷袭老子,站出来给老子瞧瞧!” “是你老子我!” 只听一人高声说道,随即一个身子极瘦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先是右脚一伸,将掉在地上的鞋子趿拉到脚上,随后双手叉腰,站在司徒桥面前,乜斜着一双眼睛,轻蔑地看着司徒桥。 众人认得这人是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见他暴怒之下掷出鞋子,在司徒桥脸上留了一道印记,倒有一大半人心中暗暗叫好。 司徒桥见这人神态倨傲,一副巴不得与自己打一架的神情。他知道这些人虽然读书不多,论起掉书袋的本事,自己一个人便可以将这些人尽数压服。只是若动起手来,只怕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儿。是以对于唐凌风公然挑衅,却也不敢开口讥讽,嘴里嘟囔道:“竟然用鞋子扔人,粗鲁无礼,贻笑大方。” 唐凌风冷笑一声,道:“你说你读书多,又为天下百姓做过什么好事?学了一身本身,整日里尖酸刻薄,以嘲讽他人为乐,算什么英雄好汉?就像现在普天下那些官儿,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整日里只会欺压百姓,横征暴敛,遇到强人,自己便先怂了。几个月前,听说倭国两位使臣到大明朝贡,结果在宁波市舶司衙门起了争端。你们这些读书人处置不力,竟然被十几名倭人当场杀掉二三十人,在重兵围困之下,眼睁睁瞧着倭人杀出一条血路。其后福建、浙江、山东各处巡抚官员调集重兵围剿堵截,仍是给这十几名倭人逃得无影无踪。这等丢失大明朝脸面之事,还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做出来的?”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将司徒桥驳得哑口无言,唐凌风却是越说越兴奋,指着司徒桥道:“宋真宗那个昏君的话你也敢拿出来显摆?!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真宗皇帝,重用读书人,压制武将,大宋立国之初,在太祖、太宗两朝,尚有几分血性,与北朝多次血战,虽数次大败,却也顽强不屈。到了这位真宗皇帝,却是情势大变。辽军南下,在澶州被宋军阻击,连主帅萧挞凛都死在宋军的神臂弓之下。其时辽军孤军深入,困顿于坚城之下,腹背受敌,主帅又死于阵上,军心已乱,正是大宋覆亡辽国,一雪前耻的最好时机。可是宋真宗这个软蛋,畏敌如虎,竟然和辽国订了澶渊之盟,自此大宋再也无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后来金灭北宋、蒙古灭南宋,都与这澶渊之盟有莫大的关联。你所谓的多读书,读有用之书,无非是为了忠于昏君,搜刮百姓,自己得那高官厚禄,于国于民,有个屁用?!” 他说到此处,恶狠狠地“呸”了一口,盯着司徒桥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歪理可说?!” 司徒桥见他一脸凶狠,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饱以老拳,再看四周众人看着自己的神情都颇为厌恶,就连刘涌都露出几丝不屑的神情,知道自己犯了众怒,是以不敢再出言反驳,转身便要向前走去。 忽听厉秋风沉声说道:“且慢。司徒先生,你还没有给大伙儿说说这壁画到底说的是什么事情。” 司徒桥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怅然若失地说道:“你们不是不想听么?”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咱们不想听你对大家冷嘲热讽,只不过这壁画关系到此行的安危,却是非听不可。” 司徒桥沉吟了片刻,侧过了身子,望着画在石壁上的最后一副壁画,缓缓说道:“这壁画上画的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众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司徒桥不用看众人的神情,便知道他们不懂,于是解释道:“这个故事来自《左转》。那还是春秋时期,郑国的国君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位妻子,名叫武姜。” 他说到此处,指了指众人来时的方向,道:“这壁画中的那个老妇人,画的便是武姜夫人。武姜夫人嫁给郑武公后,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便是这壁画中的那位年长男子,因为出生时脚先出来,使得武姜夫人难产,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待长子出生之后,武姜夫人便非常厌恶此子,给他起了名字叫作寤生,意思便是出生时脚先头后。次子起名为段,甚得武姜夫人的欢心。武公在世之时,武姜夫人便多次撺掇武公废掉寤生的世子之位,由段来继承武公的王位。只是武公这人并不糊涂,知道小儿子段轻浮无状,不是治理国家的材料,便没有听从武姜夫人的建议。 “待得武公病危之时,便将武姜夫人、寤生、段三人叫到床榻之前,传位于寤生,号为庄公。春秋时代,称诸侯为伯,是以这郑庄公又被称为郑伯。第一幅壁画,画得便是郑武公临死之前,传位于郑伯时的情形。“ 他说到此处,众人不由得纷纷转头,向那第一幅壁画望了过去。只是不望则已,一望之下,人人大惊失色。 只见不知何时,石洞中竟然多了一人。 这人一身灰袍,头上梳了一个髻子,竟然是一个道士。 这道士身形挺拔,姿态雄伟,面色白净,颏下三绺长髯飘洒于胸前,隐然有出尘之风采。 众人见这道士如此潇洒,先是一怔,倒是刘涌最先认出了此人,道:“清风道长,怎么您也到了这里?” 这道士正是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太华派与华山派是世仇,恩恩怨怨、纠缠不休,争斗已有百年。双方共居于华山,百余年来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折损的高手不计其数。刘涌的师祖便是受到多位太华派高手的围攻,虽杀了数名敌人,却也是身受重伤,突出重围回到华山派不久便即身亡。随后华山派大举寻仇,攻上了太华派据守的华山朝阳峰。虽然后来太华派拼死反击,将华山派又逼下朝阳峰,只是太华派掌门人和四位长老,也尽数丧生在此役之中。自此太华派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夺取落雁峰,只能与华山派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刘涌与清风道人虽然均未参与当年一战,却也互相提防。日前在虎头岩顶的沙家堡中,刘涌被庄恒云指使泰山派等帮派的高手困住,清风道人突然现身,不只没有借机除掉华山派,反倒助华山派众人离开了沙家堡,大出刘涌等华山派众人的意料之外。是以此时清风道人虽突然现身,刘涌却也不似此前那般惶恐。 清风道人听刘涌说话,嘿嘿一笑,道:“这山洞可不是你们华山派买下的,贫道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无须向你摘星剑客请示罢?” 刘涌道:“清风道长说笑了。只不过咱们来到这里,另有要事,并非是针对太华派,还请清风道长不必疑虑。” 刘涌知道华山派和太华派百年纠葛,相互之间极为警惕。清风道人既然带着门人到了这里,对于华山派的一举一动定然十分关注。自己带了各帮派首脑人物进入密道,清风道人自然已经发觉,便悄悄跟了上来。这石洞之中昏暗无比,到处都是呼呼的风声,刘涌又走在人群之中,脚步杂乱,自然不会发现紧随在后的清风道人。若不是司徒桥说到第一幅壁画,众人也不会回头,便不会发现清风道人跟在身后。刘涌知道这洞窟之中危机四伏,华山派虽与太华派仇恨极深,却也不想在这危境之中与清风道人翻脸动手,是以出言之际十分小心,暗示自己带着众人进入石洞,并非是想针对太华派搞阴谋,以免清风道人翻脸,带人与华山派为难, 清风道人虽然对华山派也颇为忌惮,却素来知道刘涌为人处事公正,从来不搞阴谋诡计。刘涌这一开口,清风道人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嘿嘿一笑,道:“如此最好。虽然不知道各位朋友有何目的,不过贫道也算得上是武林中人,想和各位并肩同行,为武林出力。” 各帮派的首脑人物素知清风道人武功高强,是太华派数十年来最杰出的弟子。太华派虽然与华山派争斗不休,却也算得上是名门正派,在江湖之中做了不少侠义之事,与昆仑、青城、峨嵋、嵩山等名门正派关系颇好。众人方才见他到了,又来了一位武林正道的掌门人,自是众人的强援,心下甚为欢喜。只是诸人都知道华山派与太华派嫌隙极深,生怕得罪了华山派,是以谁都不敢多说话。此刻见刘涌有意与对方和解,清风道人也明白说出不会与华山派在此处翻脸,且要与众人同去,正是深合吾意,便纷纷与清风道人打起了招呼。 第三百六十七章 清风道人与众人寒暄了一番,这才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尽可以放心。在这洞窟之中,我太华派不会与你们华山派为难便是。” 刘涌说道:“道长有如此心胸,刘某佩服。此间事情一了,刘某自当再向道长言谢。贵我两派之事,牵涉甚多,大事非刘某所能决断。正如道长所说,此时此地,正应携手对敌,共度难关。” 他说完之后,向着清风道人拱了拱手,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烦劳你继续给大伙儿讲讲这壁画中的故事。” 司徒桥一直皱着眉头,似乎对清风道人打断自己的话头颇为不满,只不过碍着刘涌的面子,倒也并未像方才那般出言讥讽,只是哼了一声,接着说道:“郑伯做了郑国的国君之后,他的母亲和弟弟心中不服,都想着颠覆郑伯的国君之位。这武姜夫人暗想,段在都城,时刻受到郑伯的压制,自然难成大事,不如分封到外地,暗中蓄积兵马粮草,待机而动。是以她便向郑伯请求,将制邑封赏给段。那制邑是郑国最重要的城池,地势险要不说,城墙高大厚重,周围土地肥沃,粮草充足。郑伯听了武姜夫人的请求,便对夫人说道,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一旦有变,必是刀兵之地。何况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过于不吉,还是不要让弟弟去哪里为好。若是封给其它城池,我都可以照您的吩咐办。 “武姜夫人见郑伯不同意封赏制邑给小儿子,便气冲冲的对郑伯说,既然你说其它城池都可以封赏,那便将京邑封给段吧。这京邑也是郑国有名的大城池,郑伯虽然心下不愿意,只是先前话说的满了,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下来。段兴高采烈地到了京邑,任用私人为官吏,招兵买马,积蓄粮草兵器。武姜在朝中也暗地里大肆活动,为段拉拢大臣。段的威名日盛,郑国人称他为京城太叔,也有人称他为太叔段,声名已在郑伯之上。 “郑国一些大臣见此情形,心下忧虑。有一个叫祭仲的大夫求见郑伯,对他说道,分封的城池如果城墙超过三百丈,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先王定下了规矩,国内最大的城池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京邑的城墙不合法度,非王法所许,恐怕对国君不利。郑伯却是微笑着说道,母亲想要这样,是以我明知会有祸患,却也不能躲避。祭仲说道,人心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旦为祸之心滋长蔓延,那可就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 司徒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看着众人道:“郑伯接着说了一句话,却是千古名言,一直流传至今。他对祭仲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眼下咱们暂且不动,静观其变。各位想想,若是郑伯此时拦阻武姜夫人和段,绝了他们篡位之心,不只郑国少了一番内乱,便是武姜夫人和段也不会落得后来凄惨的下场。郑伯这番举动,看上去是仁孝治国,其实是故意放纵,助长武姜夫人和段的野心,使之一发而不可收拾。到了那时,他自己再站出来振臂一呼,在公理上占了先手,即使是杀了母亲和弟弟,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俱都一凛。司徒桥说的不错,众人心中原本都以为郑伯仁慈,不忍心让母亲难堪,这才对她的无理请求并未驳斥。只是此时听司徒桥这番抨击,才发现郑伯表面仁爱,其实却是包藏着极大的阴谋。此人对自己的母亲和亲弟弟都用如此手段,心思之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却听司徒桥说道:“郑伯之所以放纵武姜夫人和段行为不法,并非是不想加以约束。只是他继位不久,朝中的大臣并不是全都与他一条心。若是贸然动手,以武姜夫人在郑国的地位,说不定一道诏书发到朝中,大臣们先把自己从王位上轰了下去。何况武姜夫人是申国的公主,若是请申国出兵,到时朝中支持段的大臣趁机鼓噪,自已内外交困,非一败涂地不可。是以他便定下了欲擒故纵的计谋,故意让武姜夫人和段志得意满,野心不断膨胀。这条计谋甚是狠毒,可以说得上是一石三鸟,其一是让母亲和弟弟以为自己懦弱无能,自然轻视自己,便不会对自己有所防备。其二是让武姜夫人和段放纵不法,四处树敌,在封地横征暴敛,激起民愤。到时自己屠母杀弟,天下人只会说两人咎由自取,不会指责自己狠毒。第三便是武姜夫人和段大肆活动,定然会拉拢朝中大臣和各地官员,自己在一边冷静旁观,便能知道哪些人不忠于自己,而是母亲和弟弟的亲信。 “郑伯这番心思,果然没有白费。太叔段见郑伯始终隐忍,还以为他怕了自己,越发猖獗,不只在京邑胡作非为,还鼓动郑国边境上的几座城池背叛郑伯,投向了自己。朝中一些没有依附太叔段的大臣纷纷向郑伯上奏,请求郑伯制止太叔段的行为。其中有一个叫公子吕的大臣说的最为直白。他对郑伯说道,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可是眼下太叔段的行为与国君无异,甚至已经凌驾于郑国国君之上。现在请问国君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投奔他;如果不把王位交给他,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大臣和百姓们焦虑不安。郑伯仍然微笑着说道,若是段多行不义,不需别人动手,他自己便会遭到天谴。 “此后不久,太叔段又抢夺了几座城池,他的领地已经扩大到原来的好几倍,而且还有不少城池的守将见太叔段势力越来越大,暗中也与太叔段勾结。公子吕忧心忡忡,又找到郑伯,劝谏道,若是想要除掉太叔段,现在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太叔段掌控的土地越多,拥护他的百姓就越多。再这样下去,只怕难以控制。郑伯却仍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对公子吕说,乱臣贼子,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就算他控制的地盘不断扩大,百姓也不会臣服于他,是以最终也会垮台的。 “太叔段大肆建造城池,招兵买马,积蓄粮草和兵器盔甲,可以说得上兵强马壮。他便派人通知了武姜夫人。武姜夫人大喜,回了一封信给太叔段,要他派兵偷袭郑国都城,自己已经偷偷打造了都城城门的钥匙,只要太叔段的大军到了都城城外,自己就会派人用钥匙打开城门。同时朝中支持太叔段的大臣也会带人冲入王宫,到时里应外合,杀死庄公,大事可成。太叔段收到这封信之后,大喜若狂,便准备派兵偷袭都城。 “只不过武姜夫人和太叔段的种种行径,早就在郑伯的监视之下。武姜夫人的信还没有送到京邑,原样抄写的一封信已经摆在了郑伯的案头。郑伯拿着这封信,先是召集了王公贵族,将这封信给他们看过。王公贵族纷纷怒骂武姜夫人和太叔段大逆不道,罪当处死。郑伯取得了王族的支持之后,又召集了朝中的勋贵大臣,将这封信给众臣看了。朝堂之上自然也是骂声一片,众臣纷纷要求出兵消灭太叔段。其时郑伯已经派了心腹大臣子封统帅大军讨伐京邑,单只兵车便有二百乘。郑伯见都城中的王族和朝中众臣表态支持自己,便下令将武姜夫人和太叔段在朝中的同党尽数擒杀,同时严令子封除恶务尽,不能让太叔段及其同党逃走。 “太叔段在京邑横征暴敛,不得人心。他这人又一向狂傲,不将郑伯放在眼中。听说国君派出的大军突然出现在城外,当时便吓得呆了。想要派兵抵抗,那些召来的叛军早就一哄而散。京邑的百姓见国君的大军兵临城下,登时在城内聚集起来,围攻太叔段的府邸。太叔段吓得逃出京邑,一路跑到鄢城这个地方。子封率领大军紧紧跟随,没费什么力气便攻破了鄢城,将太叔段及其同党尽数擒住。” 司徒桥一边说一边指着墙壁上的图画,众人也纷纷向图画上望去,将图画中的情形与司徒桥的话一一印证,果然大都能对得上。 司徒桥道:“左传中说,郑伯仁慈,并不想害了太叔段的性命,是以命令统帅大军攻打太叔段的子封,一定要将太叔段生擒活捉,不可伤他性命。正因为如此,太叔段虽被郑国大军围攻,先是从京邑突围,在鄢城也没有被郑军杀死,而是逃了出去,最后跑到了共国,再也没有回到郑国。只是民间传说,郑伯虽然表面上下了诏书,命令郑军不要害了太叔段的性命,私下里却叮嘱子封,若是将太叔段生擒回国都,便不好将他公开处死,是以只要尸体,不要活口。子封对这太叔段也一向没什么好感,在战场之上自然强攻猛杀,于乱军之中将太叔段擒住之后,派遣了心腹之人将他困于鄢城一处斗室之中,不给他食物和水,活生生的饿死了这位郑国国君的亲弟弟。其后更在斗室之外放了一把火,将太叔段的尸体连同屋子烧得干干净净,焚尸灭迹!” 司徒桥说到此处,众人心下均想:“以段的所作所为,确是自寻死路。只是郑伯若是早早加以教训,绝了他阴谋篡位之心,段的这条性命,还是可以留下的。何况郑伯放纵段在京邑横征暴敛、胡作非为多年,给当地的百姓造成极大的祸害。待得刀兵一起,除了将士战死沙场之外,最倒霉的还是百姓。郑伯如此施计,确是有些过于狠毒。” 第三百六十八章 众人想到郑伯手段如此阴毒,个个噤若寒蝉,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听得火把燃烧之声呼呼作响,夹杂着众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过了片刻,慕容丹砚颤声问道:“那、那个武姜夫人后来、后来如何了?” 司徒桥道:“若论起太叔段之乱,在郑伯心中,最恨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母亲武姜夫人。若不是武姜夫人从小厌恶郑伯,只宠爱段,只怕段也不会起了篡夺王位之心。只不过‘仁孝’二字,是郑伯一向鼓吹的治国手段。若是自己杀掉了武姜夫人,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以郑伯的智慧,是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的。是以太叔段兵败之后,郑伯便与子封暗地里商议好了,由子封派出心腹假冒太叔段逃往共国,又派出使者回到都城,禀告郑伯说,太叔段逃离了鄢城,自感无颜面再见母亲和哥哥,已逃往共国去了。 “此时郑伯已经控制了都城的局势,武姜夫人也被他软禁在王宫之中。郑伯故意将太叔段逃到共国之事泄露给武姜夫人,想看看武姜夫人作何反应。待有人密报武姜夫人得知太叔段未死后狂喜的消息,郑伯大怒,便起了杀心。只不过此人心思缜密,想要杀掉母亲,却也不想给世人留下口实。何况武姜夫人贵为申国公主,若是公然杀戮,定然与申国结下仇怨。是以郑伯便借口武姜夫人放纵弟弟行为不法,引发太叔段之乱,论起罪来,已是死罪。只是国君仁孝,不忍害了母亲的性命,让她居于王宫又愧对先祖,是以派人将武姜夫人送至城颍安置。 “那城颍是苦寒之地,武姜夫人到了之后,困居于一处小屋之中,四处被郑伯派出的兵马团团围住。郑伯对朝中大臣言道,夫人误国,罪在不赦,只是作为人子,不忍加刀斧于其颈上。不过国法森严,不能放纵。今生不到黄泉,不再见面。他这番做作,全是给朝臣看的,其实在他心中,巴不得武姜夫人早一日死去。 “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有一个叫颍考叔的人,是颍谷的一个小官吏,听说武姜夫人的遭遇,便带了几件贡品到了都城,说是要献给国君。郑伯这人最是虚伪,一向假装礼贤下士,听说边远小吏来向国君进贡,正是展示自己仁爱的好机会。不只收下了贡品,还赐给颍考叔饭食。 “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故意将肉留下。郑伯问他为何这样做。颍考叔答道,小人家里还有一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我想带回去送给她吃。郑伯一听,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对颍考叔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颍考叔故作惊讶,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郑伯便把原因告诉了他,还说自己颇为后悔。颍考叔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去见王后夫人,谁还敢说您违背了誓言呢?郑伯听了大喜,便按照颍考叔的话,挖了一条地道,将武姜夫人送入地道,然后两人在地道中相见,和好如初。世人都称郑伯仁孝,是治国的明君。” 他说到这里,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否则不论这武姜夫人生死如何,总是人伦惨剧,听来令人恻然。” 厉秋风等人却是心下暗想:“郑伯与武姜夫人虽是母子,只是两人已结下死仇,绝非亲情可以化解。郑伯这番做作,可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只听司徒桥冷笑一声道:“若是你们真以为郑伯不计前仇,以所谓的仁爱化解母子的怨仇,那就大错特错了。上面这些事情都是左传中的记载,引用之处,已渺不可考。想那武姜夫人性子何等倔强,她因郑伯出生之际难产便恨上自己的长子,便已令人不可思议。此后又宠爱幼子,为了帮助幼子夺取王位,不惜妄动刀兵,酿成骨肉相残的惨剧。试问天下母子之间,真能做出这等背离人伦的事情么?” 慕容丹砚被他问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却听清风道人道:“自古皇家多无情。秦始皇之时,便有赵姬嫪毐之祸。以唐太宗李世民之英明,亦有玄武门杀兄斩弟之变。到了咱们大明朝,靖难之役更是不过在百年之前。是以一旦牵连到皇权宝座,便不要说什么天理人伦,全都与禽兽无异。武姜夫人疼爱幼子,与长子反目,在皇家之中,却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之事。” 司徒桥没有想到清风道人居然有此见识,与其它帮主、掌门人颇有不同,不由“噫”了一声,看了清风道人一眼,道:“这位道长确有几分见识,想来也是一位腹有经纶之士罢?” 清风道人道:“腹有经纶倒谈不上,只不过贫道幼时确曾读过几卷闲书,知道一些旧时故事罢了。不过贫道所读之书,大半非圣人所著,自然算不得上这位先生所说的有用之书。” 他这话中可是暗含讥讽,司徒桥自然听得出来。只不过他最喜欢读书人,是以清风道人这话虽然夹枪带棒,司徒桥倒也没有生气。他嘿嘿一笑,道:“道长说的不错。只不过郑伯与武姜夫人之间的关系,却与秦始皇和赵姬母子、唐太宗和李建成、李元吉兄弟、成祖皇帝和建文皇帝颇有不同。赵姬嫪毐之祸,起源并非是赵姬想要为嫪毐或其私生子争夺皇位,而是奸情为始皇帝发觉,乃是被动之下不得不为。玄武门之变,亦是建成、元吉联手,若太宗不夺了帝位,一旦建成登基,秦王府非得被杀个鸡犬不留不可。至于靖难之役,倒与太叔段之乱有几分相似。其中的关节,自然也有类似之处。”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火把映照之下,却见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几丝得意洋洋的神色。邓遥和林义郎等人见他又是这副神情,心下厌恶,忍不住暗暗咒骂。 只听司徒桥沉声说道:“郑伯与武姜夫人之所以势同水火,母子不能相容,便是因为郑伯压根不是武姜夫人所生!”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慕容丹砚更是惊呼了一声,道:“你、你这话说的也太唐突了罢?” 司徒桥冷笑道:“史书上自然不会记载此事,因为这事情无论是郑伯还是武姜夫人,都不想承认。只不过从两人的所作所为来看,绝非是有血亲的母子所能做到。更何况……” 他说到此处,却停下了不说,双目望着墙壁上最后一幅图画,神情渐渐地变得阴沉起来。 过了片刻之后,司徒桥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十多年前,我曾经到过河南襄城。这河南襄城,便是春秋时的城颍所在地。当时我被一群盗墓贼裹胁,本来想要盗掘一座大墓,无意中挖开了一条密道。在那密道之中找到了一具骸骨。这具骸骨的四肢尽数被人斩断,置于一个巨大的酒瓮之中,死状凄惨无比。那伙盗墓贼的头目虽然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却是见多识广之辈,读了不少书籍。他一番搜检,便即判断这具骸骨,就是当年的武姜夫人。” 他说到此处,慕容丹砚又是一声惊呼。司徒桥没有理她,仍是自顾自地说道:“郑伯确是依照颍考叔所说,在城颍囚禁武姜夫人之处挖了一条地道,并且也与武姜夫人在地道中见了一面。只不过他可不是来和武姜夫人把酒言欢的,而是将自小到大一肚子怨毒尽数发泄了出来,最后将武姜夫人手脚斩断,身子浸于酒瓮之中,让她饱受折磨,一时却也不会死去。这份狠毒,是人子所能做出的事情么?” 众人听他越说越是离奇,虽然都是江湖上的武林大豪,一生之中恩怨仇杀不知道见过多少,只是想像武姜夫人死时的惨状,却也是不寒而栗。 司徒桥冷冷地说道:“咱们在那地道之中的地面上,还发现有人留下了几句话。只不过年代久远,字迹模糊,加上那时的文字与现今的文字颇为不同,是以这几句话大半不明其意。不过有几个字却是能看得懂的。那便是‘非亲子,惨杀之’。想来郑伯并非武姜夫人所生,是以自小便不被夫人喜爱。武姜夫人生了段之后,更是一心为自己的儿子争夺王位。只不过春秋之时一向是嫡长子继位,武公虽然宠爱娇妻幼子,却也不能坏了规矩。武姜夫人和段自然不服,便一心想要将王位夺了回来。武公自娶了武姜为夫人之后,想来对长子日渐冷淡,否则郑伯继位之初,也不会面对武姜夫人和段隐忍不发,事事忍让,便是因为武公在时,他不得武公欢心,在朝中没有根基。只是越是这样,他对武姜夫人和段的怨恨之心就越深。这郑伯确是了不起的人物,坚忍不拔数十年,最终将武姜夫人、段、还有朝中那些从武公在位时就对他不信服的朝臣连根拔起,一举控制了郑国的局势。待他成功之后,将武姜夫人安置于城颍,此时要杀武姜夫人,无论于公于私,对郑伯来说,都已不存在阻碍。只不过他心思缜密,要杀掉武姜夫人之时,还想再利用她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便故意听了颍考叔的话,大模大样地掘了一条地道,昭示天下要与武姜夫人在地道中相见。 “只不过各位不妨想想,若是郑伯真想与武姜夫人和好,只需悄无声息地将她接进宫中即可,又何必这番大肆宣扬,为自己博取一个仁孝的名声?他进到那地道之时,面对着自己生平最大的敌人,同时也是自己的继母,其时四周再也能威胁到他这人,自然不需再行隐瞒,定然是将这数十年的怨毒全都发泄了出来。斩断武姜夫人的手脚是他亲手所为,还是命令心腹手下干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武姜夫人惨死在地道之中,而此后有关她的记载,再也没有一字一句见于史书之中。” 司徒桥说到这里,楚丹阳道:“司徒先生,你这故事讲的甚是精彩。只不过我不明白这故事与这静心寺有何关联?为什么姚广孝要在这石壁之上画这样一幅壁画?” 司徒桥道:“你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那姚广孝是何等人物?不只将释、道、儒三教融会贯通,精通机关消息之术,于阴阳五行、医药星象、乃至农牧杂学,可以说无所不精,无所不通。他在石壁上留下了这样一幅壁画,要说的可不只一件事。不过其中最要紧的却是要告诉后来者一个秘密,那便是燕王朱棣,也就是后来的成祖皇帝,并不是马皇后的亲生儿子!”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司徒桥话音未落,邓遥大声骂道:“放屁!放狗屁!”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好臭好臭!老叫花子果然是在大放臭屁!” 邓遥大怒,挥拳便要上前动手。楚丹阳和许成和急忙将他拦住。刘涌道:“司徒先生,这话可不要乱说。世人谁不知道,成祖皇帝的生母便是太祖皇帝正宫皇后马皇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成祖若不是太祖皇帝与马皇后的嫡子,就算靖难之役打赢了建文帝,这大明江山他也坐不稳!” 司徒桥冷笑道:“刘先生,你这话可说到要紧处了。朱棣这老小子之所以要谎称自己是马皇后亲生的皇子,便是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不拿太祖皇帝和马皇后嫡子的身份来遮掩,杀一百个方孝孺和铁弦,这天下最终也不是他的。正所谓名正言顺,名不正言不顺的话,他起兵靖难,可就真成了谋朝篡位,天下可群而诛之。” 此时距大明立国已有百余年,成祖皇帝以靖难之役夺取天下,是天下百姓共知之事。至于成祖的出身,世人皆知他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与原配马氏、即后来被册封为孝慈高皇后的马皇后的第四子,也就是太祖皇帝最为看重的太子朱标的四弟。马皇后生有五子二女,五子之中,太子朱标早逝,次子为秦王朱樉,三子为晋王朱棡,四子为燕王朱棣,五子为吴王朱橚。马皇后随同朱元璋起兵,多历艰险磨难,始终陪在太祖皇帝身边,忠贞不渝。她性子端庄持重,母仪天下,不只太祖皇帝对她甚为敬重,就是朝中大臣对马皇后也是礼敬有加。是以其时天下皆知,继承大明天子之位的必然是马皇后的嫡亲五子之一。 太子朱标,谦恭仁爱,礼贤下士,最得太祖皇帝的欢心。只是英年早逝,天下皆为之可惜。其余四子之中,秦王、晋王、燕王三人均有带兵之能,为北方诸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三王。吴王性子懦弱,不能与三位兄长争锋。是以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朝中重臣均以为秦、晋、燕三王均可承继大统。其后秦、晋二王却先后病亡,吴王又不成器,朝臣以为能继承大统者,只有燕王朱棣一人可以称得上名正言顺。只不过太祖皇帝对早逝的太子朱标痛惜不已,竟然立了朱标的长子朱允文为皇太孙,便是后来的建文帝,断了燕王登基的念头。 这百余年来,朝野之间对成祖朱棣的出身并无丝毫怀疑,也从来没有人狂妄到指斥成祖非马皇后亲生的地步。是以司徒桥此言一出,人人心中都骂他言出无状。邓遥性子暴躁,且平日里蹲在酒肆茶舍门口听书之时,最喜听《明英烈》、《燕王扫北》一类闲书,对说书人口中英武刚强的燕王朱棣颇有好感。说书人说书之时,讲述朱棣与人叙话,常常说道‘朕高皇后第四子也’,还不忘了加以解释,称高皇后便是太祖皇帝的元配马氏。是以听到司徒桥提及燕王并非马皇后的嫡子,登时暴怒起来,恨不能一拳将司徒桥满口牙齿打掉,免得他大发狂言,胡说八道。 司徒桥见众人脸上都是不信的神色,心中愈发得意,接着说道:“这可不是我信口开河,只不过诸位耳闻目睹,都说朱棣是马皇后所生,自然便信了这些屁话都是真的。从继承朱棣帝位的仁宗皇帝起,一直到当今的嘉靖皇帝,都是朱棣一脉相传,自然要将这事情掩盖的干干净净,否则朱棣得位不正,他这些子孙后代的帝位可也就有些不稳了。何况当年知情之人,在靖难之役后也大半被朱棣杀掉灭口,剩下的也是噤若寒蝉,哪一个还敢多嘴,贻祸患给子孙?自靖难之役到如今已有百年,这事情早已湮没,无人知道……” 他说到此处,慕容丹砚却是不服,道:“你这话说得忒也大了。若真有此事,涉及皇家,定然闹得纷纷扰扰,知者甚众。就算成祖皇帝杀戮极惨,又怎么能尽掩天下百姓之口?” 司徒桥一脸鄙夷地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冷笑道:“黄毛孺子,也敢出言争辩?你这话说的毫无见识!我便问你一句话,可知当今嘉靖皇帝有几子几女,各人又是哪位后妃所生?” 他此言一出,登时将慕容丹砚问得瞠目结舌。皇家之事,民间百姓如何能够知道?虽然传闻不少,却是不知真假。何况慕容丹砚在江南之时,家中规矩甚严,也无人和她说这些事情。其后她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之中东游西逛也不过数月,虽然稀奇古怪的事情听到不少,对于当今皇帝的家事却是一无所知。 司徒桥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哼”了一声,转着脑袋扫视了众人一圈,这才缓缓说道:“在场的各位不是一帮之主,便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可以说每一位都是见多识广。有哪位能够说说嘉靖皇帝有几子几女,这些皇子公主又是哪位后妃所生?”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司徒桥双手一拍,道:“当日的情形,就与各位现在的情形一般无二。朱棣非马皇后嫡出之事,民间自然无人知道。太祖皇帝之坚毅,驭下极严,又设立锦衣卫,刺探民间消息,哪一个敢私下议论皇家之事?朝臣倒有不少知道朱棣乃是庶出,只不过太祖皇帝屡兴大案,不只将开国功臣几乎杀了一个干干净净,连地方上的官员也是割韭菜一般,杀了一批又一批。官员们每日上朝坐堂,个个提心吊胆,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某位皇子是庶出还是嫡出?何况太祖在时,已立了朱允文为皇孙,朱棣被远远打发到北平去喝西北风,也看不到继任大统的半点希望,朝中大臣自也不会理会他的出身。到得建文帝登基之时,只怕除了皇宫中的极少数人之外,便是朝中大臣,对于朱棣的出身情形也是所知不多。待靖难之役发生之后,不出数年,燕军攻入南京,皇宫突然火起,烧了一个干干净净。虽然世人传说是建文帝不想被燕军所俘,纵火自焚,焉知不是朱棣放一把火,想将宫中之人尽数烧死灭口?其后忠于建文帝的朝臣尽数死于朱棣之手,他公然以马皇后嫡子的身份登基,再也无人提出疑问。其时世间所传的马皇后嫡亲五子之中,太子朱标、秦、晋二王都已去世,吴王又不成器,嫡孙建文帝自焚于皇宫之中,能登基做皇帝的,自然便只剩下燕王朱棣。是以成祖皇帝承继大统,便少了许多阻碍。他这番假冒马皇后嫡子的苦心,可半分都没有白费!” 楚丹阳道:“你这些话尽是推测,并无丝毫真凭实据,算不得数!” 司徒桥摇了摇头,指着墙壁上的图画道:“姚广孝是燕王的谋主,对于燕王的身世最为清楚不过。若燕王不是庶出,姚广孝又怎么会在这地下幽冥之中,留下这样一幅壁画,暗指朱棣出身不正?更何况我早年之时,却还有一段奇遇,更加坐实了朱棣非马皇后嫡子之事。” 他说到这里,得意洋洋的笑了几声,只待众人追问,他好一一解释。只不过众人此时却都将他的心思看了个明明白白,知道此人于机关消息之术颇为自负,狂妄自大,到了这石洞之中,自以为事事都由他主张,是以更为嚣张。他侃侃而谈之际,视洞中诸人皆为蠢货,言语之中多加戏弄。此番笑而不言,便是要瞧着众人想要一探实情而抓耳挠腮、心急如焚的笑话,更要众人有求于他,才能遂了他自以为是的心愿。是以司徒桥笑过之后,众人都是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出言询问。 司徒桥等了半天,见无人说话,倒有些尴尬,只得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十余年前,我曾经到过南京,听人说起大报恩寺香火极盛,便去瞧瞧热闹……” 他话音未落,却听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大报恩寺建成之后,世间便有传说,寺中藏有金银珠宝无数。寺内的琉璃宝塔更是号称天下第一塔,据传塔中藏有佛骨舍利,为无价之宝。司徒先生,你到大报恩寺去,只怕不只是瞧瞧热闹这般简单罢?” 厉秋风这话虽然没有直白司徒桥到大报恩寺的目的是觊觎重宝,众人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只听林义郎道:“读书人嘛,便是偷起东西来,也要摇头晃脑找出几条理由,当真是可笑啊可笑!” 邓遥“呸”了一声,恶声恶气地说道:“天下小人,莫不如此。看别人都是种种是非,只是看他自己,却是全无劣处。” 司徒桥却也不理众人的讥讽之语,接着说道:“进了大报恩寺之后,这才发现此处果然名不虚传。只见这座寺院规模宏大,隐然有王气隐于其中。我只走过两处大殿,便已发觉这座寺院建造之时,定然是请了极为高明的术士规划风水格局。我越走越是赞叹,心想能看到前辈风水大师所建造的名刹,当真是不虚此行。” 他说到此处,邓遥冷笑一声,道:“只怕是从这寺院的规制上,看出了藏有重宝,是以才不虚此行罢?” 司徒桥正色道:“老叫花子,你这话说的倒也不错。这大报恩寺随便随便找出一座宫殿,从规划建造上来说,都是无价之宝。是以你说我看出了藏有重宝,这才以为不虚此行,却也没有说错。” 刘涌见邓遥不服,又要与司徒桥争辩,知道两人若是斗起嘴来,不知道要闹到何时才能干休。是以他向邓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在那大报恩寺中,后来又有什么奇遇?” 第三百七十章 司徒桥瞥了邓遥一眼,这才说道:“我在大报恩寺中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夕阳西下之时。寺中僧人到各处殿堂,请香客离开。只是我还有最后一座大殿未看,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便趁僧人不备,躲到了一座厢房之后,一心想着等到院中无人之时,再到大殿去好生观看一番……”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司徒先生,你这话说的倒有些奇怪。既然天已经黑了,你又怎样才能将那大殿看得清楚?” 邓遥道:“他不甘心的不是没有仔细观看那座大殿,而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天便黑了。以这位司徒先生的性子,自然不肯就此空手而回。此人满口仁义道德,心中却是肮脏之极,恶心,恶心之至!” 司徒桥被邓遥抢白几句,心下大怒,便要反唇相讥。刘涌又急忙解劝,司徒桥这才强压怒气,心中暗想:“他妈的,你这老叫花子事事与我为难。在这石洞之中我自然不能与你翻脸,只是等咱们进到了静心寺,你这老叫花子落单之后,瞧老子如何炮制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能去了我心中这口恶气!” 他心中虽作此想,脸上神情却无半分异状,却也没去理会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大报恩寺的僧人讲究‘过午不食’,是以没有晚餐。待暮鼓敲过之后,便到了晚课的时间。我瞧着一队一队的僧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各处殿堂做晚课,只是那大殿却始终无人进入,更无半点灯火,看上去黑沉沉的一团,倒似有什么妖怪藏在其中,颇为可怕。 “待得寺院中的僧人全都进入各处殿堂之后,院子中再无一个人影。我四顾无人,这才悄悄的溜到大殿之外,却发现殿门紧锁,锁上积着不少灰尘,竟然好似许久未曾打开过。我心下一凛,暗想以大报恩寺的名头,这大殿自然是最重要的殿堂,那些大官、富豪到寺中进香,非得到这大殿之中不可。只是为何这殿门常年紧锁,想来好生奇怪。 “我心下不解,好奇之心更盛,偏要到里面一探究竟不可。只是一试那锁,却惊觉并非是普通的锁具,而是高手打造的‘九子连环锁’。其时我虽然还未到花家,对于制锁解锁之术却也颇感兴趣。试着想要将那锁具打开,才发现大殿的九扇大门竟然设置了极复杂的机关。若是有人想打开大门,暗藏的机关便会启动,不只会射出羽箭,地下还有翻板。甚至连身后的石阶之下也暗藏杀机。 “当时我又惊又喜,便试着去解开机关。那锁具虽然精巧,却也难不倒我,没费多少力气便将那锁打开。便是破解机关费了些工夫,我记得用了将近半柱香工夫,才把门上的机关尽数破解……” 他话音未落,邓遥与林义郎同时冷笑了几声。司徒桥也没有理会二人,仍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进入大殿之后,里面一团漆黑。我将殿门掩紧之后,不敢晃亮火折子来查看,只得摸黑在殿内走了几步。直到眼睛渐渐能看清一些事物,这才发现这大殿从外面看上去虽是雄伟宏大,殿内却是空空荡荡,除了九根巨大的柱子之外,便是大殿正中立有一座两丈多高的人像,此外再无它物。 “初到南京之时,便已听说这大报恩寺是朱棣为报答父亲太祖皇帝和母亲马皇后养育之恩而修建。此处原本有一座古寺,建于三国时期,名为建初寺,是吴国国主孙权下令修建。故老相传,孙权下令建寺之时,在寺中建了一座阿育王塔,号为天下第一佛塔。其时佛教从天竺传入中土不久,除了洛阳的白马寺外,这建初寺是中土第二座寺院,更是江南第一座塔寺。其后这建初寺历经风雨,几遭兵火,寺名也多次变更。唐时杜牧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诗中所说的‘四百八十寺’的起源,便是这座建初寺。宋时这座寺院被改称为天禧寺。到了元朝,元帝下旨,改天禧寺为‘元兴慈恩旌忠教寺’,寺塔更名为‘慈恩塔’。 “其时我虽从百姓口中,知道了一些大报恩寺的来历,只是有一些事情,却是到了大殿之中一处极秘密的所在才知道。靖难之役发生之后,燕军攻入南京,一支燕军舍皇宫而不入,竟然直扑这座寺院。在寺院之中一番搜捡,倒也没有与僧人为难,便即离去。至成祖登基后的第六年,寺院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大半殿堂烧毁。南京城内谣言四起,称这座寺院之中有王气,将来必有主掌天下之人从寺中出现。官府抓捕了不少传谣之人,这才将谣言压了下去。 “直到四年之后,也就是成祖皇帝登基后的第十年,他下诏在元兴慈恩旌忠教的旧址上重建一座寺院和寺塔,赐寺名为大报恩寺,寺塔为九层琉璃塔,以报太祖皇帝和马皇后养育之恩。据说建大报恩寺时,按照宫阙规制,征集天下夫役工匠十万余人,费用计钱粮银二百五十万两、金钱百万,历时十九年方才完工。” 司徒桥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其时大明强盛,朱棣这小子当皇帝不行,带兵打仗却是不错,将鞑子远远得赶到漠北,再也不敢南下骚扰。至于东南沿海,大明水军威风无比,海盗绝迹,商旅畅行,哪有现在那些让人谈之色变的倭寇的影子。是以如此浩大的工程,却也并未激起民变。 “我站在大殿之中,望着那座孤零零的人像,心下不由疑云大起。成祖花费这么多心血和财力,建了这座大报恩寺,为何规制最为宏伟雄壮的大殿之内,却是这样一副寒酸肃杀的模样?我在寺门处的敕建大报恩寺广报碑上,看到碑文述说,建寺之时,奉朱棣之命监工的乃是大太监郑和。这郑和原名马三保,是朱棣最为信任的内臣,不只在朱棣身边服侍,靖难之役时还曾带兵作战。其后更是接了朱棣的密令,率领船队七次远赴万里海外,宣扬大明国威,震慑周边各国,是大明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其时朱棣不只重建锦衣卫,还设置了东厂,由心腹太监充任,监视朝臣和百姓。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有先斩后奏之权,可以说得上权势煊天,便是阁老大臣,却也不放在他们眼中。只不过只有这位三保太监,终其一生,历任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见了他只有恭敬避让的份儿,不敢稍有得罪。待到了宣宗朝时,郑和以内臣的身份,出任南京守备,成为封疆大吏,这份恩宠,前所未有。此人历经三朝,皆受皇帝宠信,既然奉命建造这大报恩寺,又怎么会将最重要的大殿,弄得如此简陋?” 厉秋风听司徒桥提到郑和之名,心下却是一凛。他在锦衣卫的档案之中,多次见过此人的名字,知道这人是成祖皇帝的心腹,深受成祖皇帝的信任。姚广孝为成祖的谋主,其地位不亚于诸葛亮于刘备、刘伯温于朱元璋,只是郑和却领有成祖皇帝密令,暗地里监视姚广孝。而从锦主卫密档之中,厉秋风还知道一个秘密,便是这郑和不只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而且身负绝技,是一位武学大高手。曾于一夜之间,连杀十七名狙击燕王朱棣的刺客。杀人之时,他只是凭着一双肉掌,并未动用刀剑等兵器。而被他杀掉的刺客,只是眉心现出极细小的一个红点,不知道他用的是何兵器,才能以如此微小的创口而杀死对手。更有记录说他动手之时,身形飘忽,趋退闪避犹如鬼魅,天下无人可敌。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物,却也与今日之事大有关联。 厉秋风思虑之时,司徒桥却仍然接着说道:“我越想越是心惊,更想将这事情查个清楚。于是壮着胆子,慢慢走到那人像之前。其时夜色深沉,这大殿之中又无烛火,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那人像的轮廓而已。至于面貌服饰,却压根看不清楚。我心中暗想,这大殿如此古怪,只怕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到此处,冷不防林义郎在旁边接口说道:“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金银珠宝!” 司徒桥却不理他,仍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这人对建造之术,还有机关消息,最是喜好不过。其时心下好奇,便不顾及其它,耳听得殿外一片寂静,便将牙一咬,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轻轻晃了几晃,将火折子点亮,举在身前,向那人像照去。只是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众人听他说到此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知道他定是有了重大发现,是以也都屏住了呼吸,听他继续讲下去。只听司徒桥说道:“那火折子的火光微弱,只能照见不大的一块地方。我发现那人像之前放着一张长案,只是这长案不似其它寺院佛像前的供桌那般摆满供品,而是空空如也,仔细望去,案上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长案之后,便是那座两丈多高的人像。塑的是一位中年贵妇,头戴凤冠,身披黄色锦袍,外罩霞帔,虽然只是在一点如豆般的火光照耀之下,这身打扮却也是华丽无比。 “我见这人像的衣冠如此华贵,心下震惊,便向那人像的面部望了过去。只不过这一望之下,更为心惊。原以为这人像服饰已如此华丽,想来此人的面貌一定是雍容华贵。只是借着微弱的火光,却发现那人像的面目却是刻画的潦草无比,便似一个全无绘画手艺的孩童,拿着笔在一块白板上随意画上眼睛、鼻子、嘴巴一般,使得这人像如同寻常百姓家白事时烧给亡者的纸人一般,看上去极为丑陋,却又有几分诡异。”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着众人说道:“各位不妨猜一猜,那人像塑的到底是谁?” 第三百七十一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二章 众人虽然与司徒桥相识只有半日,却已看出此人虽然武功不高,只是精通机关秘术,心胸狭窄,为人狂傲,性子更是尖酸刻薄。此时听他说话,声音微微颤抖,想来当时定然是有了极大的意外之事,是以个个好奇,都想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竟然会如此惊骇。 司徒桥瞪着双眼,望着石壁上火把映出的众人的影子,缓缓说道:“弘敬和尚在殿外苦劝之时,初时我还能听进去一两句,到得后来,我脑子转的飞快,只想着如何脱身,早已不知道这个老和尚在放什么狗屁。只是我思虑之时,眼睛一直看着对面的白墙。那白墙上映照出我身后那尊塑像的影子,看上去高大无比。只是这影子是透过琉璃窗的火把光亮所致,是以殿外众僧人手中的火把若是微微一动,这影子便也在墙上左右摇晃,看上去颇为诡异。 “初时我并未察觉有异,只是看得时间长了,突然发觉正对着塑像的那处白墙,与他处略有不同。我发现之后,心下一凛,只怕是殿内昏暗,眼前产生了幻觉,是以揉了揉眼睛,仔细向白墙处望去。这次看得清楚,白墙上隐隐约约竟然有一个门的形状。若不是大殿外的火把不住移动,使得塑像的影子在这白墙上摇晃,还真发现不了这墙上的古怪……” 司徒桥说到此处,慕容丹砚颇为不解,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我倒不明白了。想那白墙若是在光照之下,才会发现存在异常。你躲在大殿内之时,有塑像遮挡,那墙上时明时暗,又怎么会比平时更容易发现墙上有古怪?” 司徒桥道:“大多数人都是你与想的一样,是以即使是眼前有秘密,却也发现不了。” 他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冷笑。众人见他又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下厌恶之极。慕容丹砚更是心下恼火,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出言询问,平白无故受到此人一番嘲笑。 司徒桥指着石洞的石壁道:“各位不妨看看这石壁。在火把光照之下,自然看不出有什么古怪,一眼望上去,似乎极为平整。” 他一边说一边举着火把,在那石壁前缓缓掠过,口中说道:“瞧见没有?当光照过之后,凹凸不平之处才能显现出来。我那日在大报恩寺的大殿之中,正是因为火把光亮不住移动,使得那尊塑像的影子在墙上不断晃动,这才发现墙上竟然藏着一道门户。”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只不过看着司徒桥手中的火把在石壁前晃了过去,确是能看出石壁有些地方突起或凹陷,想来这人并非是口出狂言,是以无人出言驳斥。 司徒桥停住了手,接着说道:“我见那墙上居然有一道门的痕迹,心下又惊又喜。生死关头,哪里还会有片刻犹豫?当下将牙一咬,快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在墙上细细摸索。待我将双掌掌心贴到那道‘门’所在的墙面,登时感觉到一阵凉意,与其它墙面完全不同,便加相信此处一定有古怪……。” 慕容丹砚听到此处,本来想问他为何感觉墙面有凉意,便可以认定有古怪。只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发问,司徒桥更加得意,只会嘲笑自己见识浅薄,便即忍住不说。厉秋风站在她身边,见慕容丹砚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副颇不甘心的模样,猜到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墙后若有暗门,里面必然寒冷,是以门户之处的墙面,与实心墙壁相比,自然要凉一些。” 慕容丹砚这才释怀,向着厉秋风感激的一笑。却见厉秋风已自转过头去,双目仍然紧紧盯着司徒桥。 司徒桥说道:“我站在那门户之前,这才发觉自己进入大殿之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原因就在于此。我未进入大殿之时,曾躲在一处殿堂之后,将这大殿打量得甚是清楚。记得这大殿长宽几乎相等,是一个很规整的方形。只是进入殿内,里面空空荡荡,自西向东排列着九根巨大的圆柱,使得整个大殿看上去南北狭窄、东西狭长。若以外形论,这殿内也应该是方形才对。是以我进殿之后,总觉得这殿内的情形有些奇怪,只是一直没有确认是否真有古怪。待判断墙上有暗门之后,我才知道建造大殿之时,有人在大殿内部的中间处垒了一道白墙,将大殿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供着那尊塑像,立着九根巨大的圆形柱子。后半部分却藏在白墙之后,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我试着在墙面上寻找打开暗门的机关,只是摸索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其后我又在地面上细细寻找。那地面均以大块金砖铺就,砖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灰尘,想来已很久没有打扫。我搜寻了老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我沿着地面向后查看之时,无意中发现那道隐隐约约的暗门正对着塑像的后背,心中不由一动,急忙走到塑像背后。此时那些和尚一直在殿外鼓噪,并没有冲进大殿,我略微放心,又想自己藏在塑像背后,就算晃亮了火折子,火光也会被塑像遮挡,殿外那些和尚定然发现不了。是以我轻轻晃亮了火折子,便在那塑像背后寻找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我看到那尊塑像背后垂着两条金色玉带,每条玉带下端都系着一个金环。我试着先拉动左侧那个金环,却是没有丝毫异状,于是又拉动右侧的金环,那玉带和金环仍是一动不动。我有些沮丧,稍停了片刻,脑中灵光一现,于是双手各拉住一个金环,同时用力向下一拽。这次两条玉带被我拉得向下滑落,同时只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异响,我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身后的白墙有一道白色石门正在慢慢上升,片刻之后,白墙上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门户。 “我见暗门终于被我打开,当真是又惊又喜。双手一松,那两条玉带便缓缓升了上去。只是玉带升起的同时,那道门户顶端却也慢慢滑下来一块白色的石板。我急忙大步走了过去,将火折子举在身前,便向暗门内照了进去。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我发现暗门之内是一条甬道。只不过火折子所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无法判断这甬道的长短和形状。我略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跨入这甬道之中。便在这时,一直在殿外胡说八道的那个老和尚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大殿之外一片寂静。我心下一凛,暗想难道这殿内的机关如此厉害,墙上的暗门刚刚打开,殿外的众僧就知道了不成? “片刻之后,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弘敬和尚说道:‘石大人,您总算到了!’我心下一凛,暗想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当官的到了这里?紧接着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有人进殿了么?’弘敬和尚道:‘好教大人得知。咱们也不能判断是否有人进入大殿。只不过这大殿的机关已然被人破坏,殿门上的九子连环锁也已经被打开了。这九子连环锁是当年花家奉了工部的密令打造,共造了二十把锁,每十年更换一把。钥匙交由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执掌。当年敝寺建成之时,便有秘旨诏令敝寺僧人,绝不可进入大殿,违者斩首,诛九族。敝寺巡夜僧人为巡视殿门,虽能关闭这大殿的的机关,却无法打开九子连环锁。只是今夜发现机关已被破坏,九子连环锁亦已被打开。至于殿内是否有人进入,贫僧却也不敢妄下结论,是以禀报了主持师兄,派人飞报南京刑部与孝陵卫指挥使大人,请各位大人前来处理此事。’ “我听这老和尚一番解释,这才明白众僧为何虽然知道机关被破解、九子连环锁被人打开,却不敢冲进殿内搜查。原来当年朱棣建这大报恩寺之时,便已将这大殿交由锦衣卫管辖,寺中的僧人并不能进入大殿。那弘敬和尚确是狡滑无比,他虽然不知道殿内是否有人,却拿些堂而皇之的话来糊弄我,一方面是想将我骗出大殿,另一方面却是争取时间,好向官府报信,由官府派人来处理此事。这老和尚如此奸诈,当个执事僧太过屈才。若是脱了这身僧袍,换上官袍,一定飞黄腾达,富贵不可限量。 “我正思忖之间,却听那石大人道:‘孝陵卫的人还没到么?’弘敬和尚道:‘孝陵卫驻神烈山,拱卫孝陵,路途遥远,只怕还需一段时间才能赶到……’ “我听弘敬和尚提到孝陵卫三字,却是吓了一跳。我在江湖中行走不过三年,除了喜好建造术和机关术之外,对堪舆、风术之术也颇感兴趣。曾听河南一位有名的术士说过,天下精通堪舆术的高手,十之八九都在孝陵卫当差。这些人神出鬼没,行事往往匪夷所思,传说其中有些人是妖仙附体,万万得罪不起。此时听得孝陵卫也会派人前来,心中登时感觉一阵寒意。 “此时那白色石门已降至暗门中部,若是再不进入,还得重新去拉动那两条玉带。我正犹豫之间,只听得殿门外那石大人说道:‘孝陵卫的人若是不到,咱们刑部也不便独自入大殿勘查。来人,将这大殿团团围住,若是有人想从殿内冲出来,格杀勿论!’ “我知道此时乃是十万火急的关头,容不得半分犹豫。是以我伸手解下身上的袍子,挥舞着袍子将地上的灰尘搅得到处都是,直将自己的足迹尽数扫拂得无影无踪,这才转过身子。此时那白色石门距离地面已不足三尺,我身子一纵,从那石门之下直钻了进去。待身子进到那甬道之内,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手中的火折子已然熄灭,四周登时暗了下去。随即身后‘喀’的一声轻响,那道白色石门已落到底部,将甬道与大殿隔了开来。整个甬道内再无半分光亮,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第三百七十三章 众人听司徒桥说到紧要之处,似乎人人都像他一般,陷入那漆黑不见五指的甬道之中,是以都屏住了呼吸。慕容丹砚更是心下惊惧,忍不住向厉秋风身边悄悄挪动了半步。 司徒桥道:“不瞒各位,我在江湖上漂泊之时,被一群盗墓贼裹胁,随同这伙人盗过不少大墓。其间多历惊险,古怪诡异之事却也遇到不少,只是都未曾像进入甬道之时如此惊惧过。其时四周一片漆黑,我站在当地,只觉得一颗心似乎都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四周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自在黑暗之中冷冷地盯着我……” 他话音未落,邓遥冷笑着说道:“这有什么稀奇?老子进到这石洞之时,手里举着火把,还不是一样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盯着咱们?人之常情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司徒桥知道邓遥是下了狠心要和自己作对,却也不去理他,仍是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想起手中还握着火折子,急忙晃了几晃,想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看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只不过我刚把火折子举在眼前,便发现不远处竟然坐着一个人……” 司徒桥说到此处,声音已自颤抖起来,似乎又回到了那处密室之中,目光中充满了惊恐。 过了片刻,司徒桥才接着说道:“当时我吓得魂都要飞了,右手一颤,火折子登时掉在地上,闪动了两下便熄灭了。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只听到我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不怕各位笑话,当时我已经吓得呆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快逃’,但是一双脚却像是被人抓住了一般,连半步都挪不出去。 “我呆立半晌,脑中渐渐清醒,侧耳倾听,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之外,四周再无丝毫动静。我慢慢蹲下身子,凭着记忆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将火折子捡了起来,这才站直了身子,将火折子重新晃亮,凝神向前望去。 “只见三尺之外,确实坐着一人。这人头戴黑色纱冠,身穿绛红袍,胸口处绣着一条黄色巨蟒,盘旋飞舞,甚是狰狞。只是脸上的皮肉干枯贴骨,看上去恐怖之极。我这才发现,这人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干尸。而且从他身上的衣冠服饰来看,这人身穿的是官服,而且品级着实不低。 “我随盗墓贼多次进入古墓,在墓中见到尸体并不稀奇。是以若是常人突然见到一具尸体,定然会吓得心惊肉跳。只不过对于我来说,若是在此处突然看到一个活人,要远比见到尸体更加可怕。是以见到这形状可怕的尸体,我反倒镇静了下来。” 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这人真是一个怪物,见到尸体反倒平静了下来。若是换作我,不管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幽冥古墓之中,我可都不想看到什么尸体。” 司徒桥道:“既然面对的是一具干尸,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去,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清明,再也不似方才那般慌张。我将手中的火折子高高举起,仔细打量这密室中的情形。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那干尸左侧,却是一张紫檀木的供桌,供桌上摆着九个盘子,盘中摆放着蔬果等供品。我心下一怔,暗想方才看到那具尸体已成干尸,想来这里已很久没有人来,怎么这盘子中的蔬果供品竟然没有腐烂?” 刘涌听到此处,忍不住在一边说道:“司徒先生,你说见到的那具尸体是干尸,想来这密室之中极为干燥,缺少湿气,是以尸体也好,蔬果也罢,只会风干,而不会腐烂,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的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刘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蔬果与人体不同,果肉并非活体,最初即使风干,时日久了,也会腐烂。不似人体上的肌肉,被风干之后,能够千年不腐。我在古墓之中,干尸见过不少,但是干而不腐的蔬果却从未见过。记得在汜水县一座大墓之中,曾经见过四具干尸,陪葬品之中也有谷物蔬果……” 司徒桥一提到古墓,立时眉飞色舞,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众人一心想要知道他在大报恩寺的密室之中到底发现了什么,更想知道朱棣的身世之谜,哪有心情听他说什么古墓中稀奇古怪之事?只不过众人知道司徒桥天生一副臭脾气,若是打断了他的话头,只怕又惹起不快,只得强压住怒气,听他杂七杂八地说些旧事。人人心下均想:“此人心高气傲,精通机关秘术,却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过一向听说他最怕河东狮吼,想来在花家饱受欺凌,这么多年折腾下来,脾气古怪一些,倒也并不奇怪。” 老半天之后,司徒桥才将话头绕了回来,只听他说道:“我心下百思不得其解,又举着火折子原地转了一圈,四处张望了片刻,见光亮所及之处并无异状,便向着那供桌慢慢走了过去。我知道密室之外的机关已然厉害之极,这密室之中若是设有机关,自然非同小可。若是机关发动,只怕我想逃也逃不出去。是以我行走之际,脚下万分小心。距离那供桌虽不过一丈有余,走得却是小心翼翼,费了老半天工夫,才到了那供桌之前。 “这一路走来,我一直盯着那九个盘子中的蔬果,生怕其中有什么古怪,是以便没有顾及其它。待到了供桌之前,才发现供桌两端各摆着一个金色烛台,形状古朴,每个烛台上仍然残留着大半支红色蜡烛。我仔细打量供桌上那九个盘子,火光映照之下,盘子和盘中的蔬果晶莹剔透,发出幽光。我心知有异,伸出左手,从一个盘子中抓起一个苹果。只是我的手刚刚碰到苹果,指尖便感觉到一阵冰凉……” 司徒桥说到此处,将左手举在身前,对众人说道:“我这手摸过的可不只机关消息,世间的奇珍异宝更不知道摸过了多少。只不过与那苹果接触的瞬间,心中便是一阵狂跳,立时判断这苹果并非是树上结出来的,而是、而是……” 他声音颤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下去了。邓遥在一边嘿嘿笑道:“这苹果若不是树上结出来的,只怕是天上的神仙不小心丢到了凡间,恰好落到了密室之中。市井之间不是有一部书么?说是猴子成仙后大闹天宫,偷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散落到人间……” 他话音未落,林义郎在一边笑道:“邓帮主,你这话可说的不对。那猴子偷的是蟠桃,并不是苹果。王母娘娘的园子叫蟠桃园,并不叫苹果园。” 两人一唱一和,尽是对司徒桥的讥讽之语。刘涌生怕司徒桥反唇相讥,这一打岔,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是以急忙出言打断了林、邓二人的冷嘲热讽,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后来怎样?” 司徒桥道:“自古以来,若以贵重而论,一块好玉要远远超过金银。我在古墓之中,往往见到墓主人的身边最珍视之物,便是各种古玉。我见过的极品玉石不少,对玉石之道颇有见解。手指触碰到苹果之际,便即判断出这苹果乃是用一整块玉石雕成。这玉石质之好,实是前所未见。更巧妙的是玉石的色泽恰好与苹果相似,雕玉之人以精湛的技艺,将这块天生的玉石雕成了苹果,直与真物一般无二。 “我将那玉石苹果拿在手中,放在眼前仔细观瞧。这苹果雕得惟妙惟肖,别说方才我距离一丈有余,便是近在眼前,若不是伸手触碰,也绝对不会发现它并非是真苹果,而是用玉石雕刻而成。这玉石苹果珍贵之极,可以说得上是无价之玉。若拿到市面上出售,即便有人出价万金,却也不及这玉石苹果价值之万一。我把玩良久,这才将那玉石苹果放到盘子中。手指无意与那盘子触碰之时,心下却是一凛,仔细观看,那盘子居然也是用青玉雕成,触手冰凉,却又晶莹透彻,也是一件极难得的珍宝。 “我心下又惊又喜,随手翻捡盘子中的其它蔬果,个个都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特别是其中有一颗玉石白菜和一串玉石紫色葡萄,更是宝中之宝,实属世间罕有的宝物。我把玩良久,浑忘了身处险境,只觉得能一睹这些天下至宝,冒再大的风险也值了。 “我将这些玉石雕成的蔬果放回到玉盘之中,这才想起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供桌两端的蜡烛。这蜡烛与寻常的烛火不同,其中竟然含有牛油,是以点亮之后,烛火腾起几有一尺多高。虽然这密室之中只有两支蜡烛,却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烛光映照之下,我才发现供桌之后立有一尊塑像。这塑像与真人大小无异,是一位头戴凤冠、身穿黄色华服的中年女子。这女子雕刻的极为逼真,便如真人一般。只见她脸如圆盘,极有雍荣华贵的福相。只不过虽然嘴角上挑,略带笑意,目光之中却有几分落寞,笑意之中隐约可看到一丝愁苦。 “我瞧着这尊塑像,心中暗想:“与密室之外那尊塑像相比,只怕眼前这人才是大报恩寺所要供奉的正主儿。难道外面那尊塑像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马皇后被供在这密室之中?只是我心中刚刚蹦出这个念头,便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想那朱棣身为皇帝,为人又是刚愎自用,他要供奉自己的母亲,怎么会将她安置在这密室之中?何况密室之外那尊塑像虽是衣冠服饰华贵之极,面容却刻画的如同鬼魅,制造那塑像之人,哪有半分尊敬之意,倒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存心想将其丑化,以发泄心中的恨意。 “我苦思良久,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忍不住绕过供桌,走到那塑像之前。待得走近之后才蓦然发觉,原来这塑像并非是泥胎所塑,而是用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玉像的目光在烛火映照之下,直与真人无异。我心下大惊,世间哪有如此能工巧匠,能将这玉石雕成一个惟妙惟肖的真人?就算真有这样的玉石大师,要找到如此珍贵之极的原玉,只怕比登天还难。这密室之中,处处透着诡异,我方才还为看到天下难得的珍宝而欣喜若狂,此时却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了上来,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第三百七十四章 清风道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开口道:“或许成祖皇帝怕有高手潜入大报恩寺,盗走供奉给马皇后的珍宝,甚至毁坏玉像,这才在大殿之中另设密室,将马皇后供奉于其中……” 他话音未落,楚丹阳道:“清风道长这话虽有道理,只不过若真是有此顾虑,密室之外那尊塑像也不必弄得如此简陋,甚至有几分丑恶。何况听司徒先生方才所说,大报恩寺是皇家寺院,与官府互通声气。那个弘敬和尚发觉寺中势头不对,立时派出僧人通报官府,南京刑部二话不说便派人到了大报恩寺,而且孝陵卫也会赶至大报恩寺联手查案。防卫如此森严,想要混入大殿去盗窃珍宝,只怕放眼江湖,还没有几人敢做此想……” 楚丹阳说到这里,众人心下均想:“没有几人敢做此想?眼前不就站着一个么?” 司徒桥道:“其时其地,我也与诸位一般想法,脑中转过不知多少念头,只是仔细想想,却没有一个能够说得通。我找不到头绪,急得在那塑像前走来走去。借着那两盏蜡烛的烛光,我才发现这密室东西长度与密室之外大致相同,但是南北宽度却较密室之外狭窄不少。原因就在于将密室与外部隔开的那堵墙厚达丈余。我扑进来的那处石门后的甬道其实长度还不到一丈,只是在石门之外看过来,这密室之中一片漆黑,倒似这甬道幽长无比。那塑像左右两侧摆满了奇珍异宝,单只珊瑚树便有十几株,每株都高达丈许,上面挂宝了珠宝玉石,烛光照耀之下,到处都是金光乱闪,动人心魄。 “我在密室之中四处乱逛,发现到处都是机关,若是有人贸然去拿金银珠宝,机关立时发动,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杀人陷阱会在这密室之中出现。我对这些机关自然并不放在心上,何况脑袋中全是疑问,哪还顾得上去破解机关?只不过在右侧一根柱子上,却发觉有一道暗格。我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莫非这柱子之中藏有密道不成?我在柱子上摸索了片刻,便找到了打开暗格的机关所在,轻轻掀动了两下,那柱子上悄无声息的现出一道门户,里面放着一株两尺多高的玉如意,在烛光下发出淡淡的幽光。 “我将那柄玉如意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寻常的玉如意最长不过尺许,手中这柄如意却长逾二尺,又专门在这密室之中设置暗格来放置它,足见其珍贵异常。借着烛光,我见那玉如意的底端刻着一行隶书文字,仔细辨认,写的却是‘太傅庐陵郡公谢文靖公所常用如意’。 “我见了这行文字,心下大惊。纵观各朝各代,位列太傅,又被封为庐陵郡公,且谥号为‘文靖’者只有一人,便是晋朝名士谢安。此人出身于晋朝名门谢氏一族,少年时隐居会稽郡山阴县之东山,与王羲之、许询等交好,时常一起游山玩水。其后虽然年纪渐长,却也无意于仕途,只在家族之中教各房子孙读书。后来谢氏家族在朝中为官之人尽数去世,政敌趁机兴风作浪,想要将谢氏一族连根拔起。谢安被族人苦劝,为保阖族上下千余口的性命,才出仕作官。这便是‘东山再起’四字成语的来源。谢安入朝之后,先后担任征西大将军司马、侍中、吏部尚书、中护军等要职,挫败了权臣桓温篡位之阴谋。不过谢安最得意之事便是在淝水之战中,以八万兵马击败了百万秦军,使岌岌可危的晋朝转危为安。后因功高震主,为晋朝皇帝所猜忌,不得不致仕之后前往广陵避祸。据说当年他指挥晋军于淝水之战大获全胜之后,晋朝皇帝赏赐给他一把世间罕有的玉如意,据说能驱动鬼神,只不过此事只见于野史,想不到这事情居然是真的,而且还在这大报恩寺的密室中出现。 “我正在把玩那柄玉如意之时,忽听得石门处传来‘轧轧’之声。我心下一凛,知道有人发现了墙上有暗门,正在将暗门打开。我心下大惊,百忙之中双掌拍出,先将两支蜡烛扑灭,眼见无处藏身,情急之下低头钻进了柱子上的暗格之中,伸手启动机关,那暗格之门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这暗格甚是狭小,我只得缩紧了身子,便如同一只被烤熟的虾一般,弯腰低头,甚是难受。只不过生死关头,有这样一处藏身之所,已实属难得,夫得何求?” “我刚刚藏好,忽觉眼前有了一点光亮。我心下大惊,初时以为这暗格之中还藏有异宝。只是仔细望去,才知道暗格上半部正中央处竟然留有一个极细小的孔穴。此时想来已经有人举着火把之类的照亮之物进到密室之中,光亮才会从孔穴之中射了进来。我略低了低身子,将眼睛凑到了孔穴前,一边向外望去,一边心中暗想:‘原本以为这暗格是专门用来藏这柄玉如意的,现在看来,只怕这暗格在建造密室之初,是用来当作危急之时暂时躲避的密室,后来才用来存放玉如意。’ “那孔穴的位置极佳,将密室外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只见此时密室之中已走进了十几人。其中有七八个人手里举着火把,另外几人却是空手。这些人中有一人头戴黑色纱帽,身穿青衣,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黑鹰……” 司徒桥说到此处,厉秋风“噫”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慕容丹砚忍不住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尚未回答,却听司徒桥对他说道:“这位兄弟一脸怀疑,想来知道这青衣人的来历罢?” 厉秋风道:“补子上绣黑鹰的,是孝陵卫的标记。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人应该是孝陵卫中的高手。”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这些人走进密室之时,我还不知道这青衣人的身份。这人进来之时,双手负在背后,与其它人明显不是一伙。其余人等均身穿官服,为首那人更是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官衣。这些人走路之际脚步沉稳,显是身有武功。 “这些人走进密室之后,看到眼前的情形,除了那青衣人外,登时惊得呆了。头戴乌纱帽那人颤声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青衣人冷笑道:‘石大人,我和你说过,这大殿万万不可进入,否则于你不利。你瞧弘敬和尚何等聪明,死活不肯踏入大殿一步。偏偏你不听人言,死活都要进到大殿。不过既然你进来了,这些事情知道了倒也无妨。’ “那石大人仍是一脸惊愕,只是我发现他看到四周的金银珠宝之际,目光中却露出了贪婪之色。只不过那青衣人站在他身后,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只见石大人走到盘膝坐着的那具干尸之前,仔细打量了片刻,转头对那青衣人道:‘魏千户,这、这尸体是谁’ “魏千户道:‘这人可是大大有名。他姓郑名和,字三保,百年之前,曾出任过南京守备,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那石大人吓了一跳,转过了身子,看着魏千户道:‘郑、郑大人不是死在古里国,只是由宝船船队将他的骨灰带回来的吗?若这具尸体是郑大人,那弘觉寺地宫里的骨灰又是谁的?’ “魏千户冷笑了一声,道:‘成祖皇帝去世前便留有遗命,要郑大人侍奉太后于地下。郑大人统帅宝船船队第七次远赴海外之时,察觉自己身染重疾,不久于人世,便吩咐了心腹之人,伪称自己病故,藏匿在提督官船的船舱之中。所谓的骨灰,不过是郑大人早就准备好的香灰而已。待船队回到大明,郑大人算定自己的死日,绝食七日之后,悄悄潜入大报恩寺的这处密室之中,坐亡于皇太后的玉像之前,算是完成了成祖皇帝的遗命。弘觉寺地宫中的骨灰自然是假的,至于牛首山那座郑和墓,只是郑大人的衣冠冢,棺材中放着一套他生前穿过的衣衫。’ “那石大人盯着魏千户,半晌才道:‘郑大人这番做作,到底是为了何事?这大报恩寺的正殿自建成之后,从来没有打开过,却又是何原因?大殿之内建有密室,密室外立着那样一个鬼怪一般的塑像,密室内又堆满金银珠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魏千户冷笑道:‘石大人,我知道你是钱指挥使用得上的人物,与东厂督公张公公也过从甚密,只不过你想过没有,你有钱大人和张公公这两座大靠山,为何还会被打发到南京刑部,坐上了贵州清吏司主事这样一个冷椅子?’ “石大人一怔,随即哼了一声道:‘宦海沉浮,加官晋爵也好,罢官流放也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本官并无半分怨言。’ “那魏千户听了石大人的话,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石大人初时脸上颇为惊讶,只是见魏千户越笑越是开心,惊讶便渐渐转为愤怒。过了片刻,魏千户才收住笑声,对石大人道:‘南京六部,向来便是摆设,从北京到南京坐这冷衙门,与流放无异。你石大人原本是北京刑部的大红人,却被打发到南京来,自己竟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只怕是吃的亏还不够大。若是在南京再栽一个大跟头,或许你才能明白过来。只是可惜啊可惜,这机会却是再也没有了。’ “我从暗格中的小孔望了出去,只那见石大人脸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魏千户。他手下那些武官,有几人已经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剑,只等石大人一声令下,便要将魏千户乱刃分尸。我心下暗想:‘这些人若是闹内讧,在这密室之中动起手来,我便可趁乱逃走。’念及此处,我紧紧盯着众人,一心盼着他们动手,心中暗暗祈祷朱棣那小子在天有灵,让那魏千户大展神威,将石大人的手下尽数杀掉,然后他与石大人同归于尽,哥俩和郑和一起给皇太后陪葬,也算了结了朱棣报答母亲养育之恩的心愿!”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进入石洞中的各帮派的帮主、掌门人均都是侠义道中的高手,即便是太华派虽与华山派百年纠缠,连番恶斗,却也一向是行侠仗义。此时听得司徒桥如此阴毒,人人心中均是一凛,对此人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司徒桥见众人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却也并不在意,接着说道:“那石大人沉默了片刻,对那魏千户道:‘你我都是当差,虽各为其主,有话不妨直说,又何必遮遮掩掩,讥讽本官?’那魏千户道:‘石大人说的不错。既然咱们都到了这里,自然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石大人,你可知这大报恩寺是何人下令建造?’ “那石大人道:‘大报恩寺是成祖皇帝下诏建造,天下皆知。魏千户,你拿这个考校本官,可有些不地道了罢?’那魏千户笑道:‘不错,天下皆知成祖皇帝为报答太祖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养育之恩,在靖难之役后便敕令建造大报恩寺。银子是工部划拨,动用夫役十余万,却是兵部要员监工。而主持这一工程的,便是郑和郑大人。’ “石大人听到此处,哼了一声道:‘魏千户,这些人所共知之事,你就不要说了罢?你别忘了,殿外还有几百个和尚在等着消息。南京刑部尚书、侍郎等几位大人,连同你们孝陵卫指挥使大人,只怕今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若是本官猜得不错,这几位大人手下的书记现在已经研好了墨,只待咱们把消息带回去,好向北京大内递折子。若是这事情耽搁了,给东厂和锦衣卫派在南京的番子和探子先行报了上去,南京刑部和你们孝陵卫都有极大的麻烦。’ “魏千户却并不在意那石大人冷冰冰的语气,笑道:‘石大人,你错了,你全盘错了。要想知道大报恩寺的秘密,便须得从这寺院建造之前说起。何况这事情发生于百余年前,参与此事之人,大半已被灭口,剩下的数人,却要将这秘密带入地下,不敢贻祸于子孙。便如咱们眼前这位郑大人,当年深得成祖皇帝的宠信,可以说得上是权势煊天,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在此人面前,却如同奴仆无异。其后更是出任南京守备,成了封疆大吏,大明半壁江山,都在此人掌控之中。郑大人不只文韬武略傲视天下,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几可说得上是无敌于天下。只是以郑大人之能,最后只能寂然死于此处,石大人,你听了此事,难道不害怕么?’ “那石大人冷笑道:‘本官忠心为国,何惧之有?’那魏千户道:‘如此最好。石大人为国为民,甘冒其险,宁肯违背南京刑部尚书大人的命令,也要闯入这大殿之内看个究竟,这份忠肝义胆,怎能不教人佩服?’那石大人道:‘魏千户,你不必语含讥讽,真以为本官是傻子不成?’那魏千户道:‘岂敢岂敢,这话没半分虚假,各位刑部大人都可以作证。’” 司徒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听那姓魏的王八蛋说起话来阴阳怪气,明明可以几句话讲清楚的事情,偏偏绕来绕去,心下老大不耐烦,恨不得姓石的掏出刀子,一刀将这姓魏的捅一个透心凉,密室内定然是一片大乱,老子便可乘乱脱身了。” 慕容丹砚心想:“你说姓魏的说话绕来绕去,岂不知你自己说起话来却也是颠三倒四,与那姓魏的倒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 司徒桥接着说道:“石大人手下那些官员听魏千户说话云山雾罩,不少话语听上去格外刺耳,一个个都露出了厌烦的神情。对了,就和诸位此时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相似!” 众人没有料到司徒桥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倒有些惊异。慕容丹砚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呵呵,原来你也知道大家听得不耐烦啦?!” 司徒桥道:“我又不是傻子,别人的脸色总是能看明白的。呀,此时倒真有点像又回到了那密室之中。当时我从暗格中望出去,那密室中也站着十几人,和诸位差不多,一个个都是武功好手,只不过腹中各怀鬼胎。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凄惨无比,无人生还。哈哈,但愿今日吉星高照,诸位英雄能够全身而退。” 众人初时听他说眼前的情势与当日他在密室中所见到的颇为相似,心下俱都是一凛。听他的语气,石大人、魏千户等人的下场似乎都不太好。只不过最后那句话却并非好话,倒似在诅咒众人一般。邓遥大声说道:“你不要得意忘形!今日若是咱们逃不出去,也要先将你杀了,大伙儿手拉手,一起去见阎王爷!” 众人都是一般心思,只不过心机深沉之辈,自然不会将心中所想之事露于脸上。林义郎等粗豪之人却是满脸怒气,心中暗想:“邓帮主说的不错。若真是逃不了,先把你这个王八蛋宰了,看你还能不能取笑咱们?!” 司徒桥见众人气愤难平的样子,心下更为得意,强忍着笑容说道:“那魏千户又啰嗦了几句,这才将话头转了回来,对那石大人道:‘其实最初下令建造这大报恩寺的并非是成祖皇帝,乃是太祖皇帝。’ “他此言一出,别说那姓石的王八蛋,就连我在暗格之中也吓了一跳。只听那石大人颤声说道:‘怎么、怎么会是太祖皇帝?你、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那魏千户平静的说道:‘石大人,这大报恩寺与孝陵卫有极密切的关系。我不妨对你直言,孝陵卫自成立之日起,便有三大使命。其一,拱卫太祖皇帝的孝陵。其二,勘查皇家陵墓的风水,设置皇家陵墓的机关。其三,若大报恩寺有变,杀妄图不利于大报恩寺之人。’ “魏千户话音未落,石大人脸色大变。魏千户却并不在意,接着说道:‘你们南京刑部不是一直有一道密令么?若是大报恩寺传来密报,须得与孝陵卫联手处置,不得擅动。石大人,今晚之事最初你办的不错,没有擅自进入大殿。只不过我到了之后,你却是态度强硬,强行要进入大殿搜查,又打开这密室之门,这乱子可闯得不小,如何收场,你可要好好思量。不要像你在京城办常侯爷的案子时,满以为老常不过是一个破落户,任你打骂侮辱,翻不起什么巨浪。却不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常一封密信送上去,石大人不得不卷起铺盖到南京来烧冷灶……’ “那魏千户说到这里,石大人身子颤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那魏千户道:‘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跟着你进入这密室之中。我还知道一件事。’魏千户说到这里,看了那些刑部官员一眼,接着说道:‘这七八位大人,都是你从北京带来的心腹。今天晚上到大报恩寺办差,你把他们都带来了,自然是要办一件大事。只不过石大人,我劝你一句话,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北京倒霉之时,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可不要以为到了南京,天高皇帝远,便可以任意施为。有些金银珠宝,上面带着血,上官未必敢收。大人一心想离开南京刑部,重回北京,大可以用别的法子。张公公和钱指挥使都是人人精儿,你就不怕你这些兄弟之中,有他们的眼线?’ “我在暗格之中听得七荤八素,那姓魏的十句话中,我倒有七八句听不懂。不过他最后这几句话,我却有些懂了。听魏千户的意思,石大人在京城之时,办了一个落魄官员的案子,结果得罪了人,被打发到南京刑部。他一心想重回京城,便想要向官长行贿。闯入这大报恩寺,便是想弄一些金银珠宝孝敬上官。这姓魏的是在警告他,密室中的金银珠宝来历存疑,牵连极大,上官胆子再大却也不敢收这贿赂。而且石大人离开京城之后,锦衣卫和东厂对他都不怎么放心,很可能在他的心腹之中安插了眼线。我见那石大人听了魏千户的话后,神色紧张,偷偷看了一众属下一眼。那些人也是神情尴尬,密室之中一时静了下来。 “那魏千户见石大人等人脸色尴尬,突然微微一笑,道:‘这都是我瞎猜的,石大人也不必当真。眼下咱们已经进了密室,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只须知道,最初下令建造这所寺院的并非是成祖皇帝,而是太祖皇帝。给他出主意重建寺院之人,却也是咱们大明朝立国之初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此人有经天纬地之能,驱使鬼神之术……’” 司徒桥说到此处,厉秋风心下一惊,暗想:“难道是他不成?” 司徒桥却也停下了话头,对众人道:“各位可以猜一猜,那姓魏的说的是哪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站在石洞中这十几位帮主、掌门人,若论起武功来,个个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只不过大半厚重少文,如邓遥等人,朝廷大事,往往只是听市井之中的传闻,自己却也不去多想。此时听司徒桥问起此事,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 司徒桥对刘涌道:“刘先生,你见识不凡,称得上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能否猜出那姓魏的所说之人,到底是哪一个?” 刘涌沉吟了片刻,道:“我大明开国诸将大多起于草莽,如常遇春将军等人,只怕大字儿也识不上几个。徐达大将军算是少有的文武双全之人,只是他带兵打仗,却是堂堂正正之师。听司徒先生的意思,那人能驱使鬼神,自然是擅用诡道,却与徐大将军行事不相符合。若是文臣,自然是李善长为首。只不过李大人老成持重,有萧何之风,倒没听说他有什么奇谋妙计……” 第三百七十六章 司徒桥不待刘涌说完,便摇了摇头,道:“刘先生提到的这几位文臣武将,确是大明立国之初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这些人与我说的那人相比,却还要逊上一筹。” 邓遥、林义郎等人心中骂道:“瞧你那副鬼样子,只不过是吹牛皮而已!” 慕容丹砚突然双手一拍,欢声说道:“我知道啦!那人一定是刘伯温刘大人!” 她此言一出,刘涌等人恍然大悟,心中暗想:“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个人?!”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司徒桥便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他!” 却听司徒桥说道:“这次你倒是猜中了。不错,给太祖皇帝出主意重建寺院之人,便是刘伯温刘大人。这位刘大人的大名,我也不必多说,只要是大明朝的百姓,没有不知道他的。虽然市井传闻,多有荒诞不经之处,只不过此人计谋百出,直比诸葛孔明,那是确然无疑的。其时魏千户还没有说完,那石大人便颤声说道:‘难道是刘基刘大人不成?’” 司徒桥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道:“各位虽然是武林豪杰,只是读书太少。那姓石的武功或许不如在场的诸位,见识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是以多读书,读有用之书,自然是没有错的。” 众人听他又将“多读书”这三字经说了出来,讥讽众人不通文墨,登时大怒。邓遥“呸”了一口,大声骂道:“你放屁!那姓石的在官场为官,自然知道一些朝廷旧事。我老叫花子一辈子行乞,倒是会唱莲花落。你这读书人会不会唱?!” 林义郎等人在一旁起哄,冲着司徒桥喝道:“唱啊,你倒是唱啊!”石洞之中吵闹之声四起,登时一片混乱。 刘涌急忙站了出来,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咱们这些人确是没读过什么书。只不过站在你面前这十几位帮主、掌门人,个个都是热血汉子。今日身陷绝境,却也是不想为虎作伥,不甘心被恶人胁迫,做祸国殃民的坏事所致。若是他们想要荣华富贵,只须做朝廷的鹰犬,高官厚禄,指日可待。只是咱们身在江湖,却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刘某劝司徒先生一句,还是不要轻视各位江湖朋友为好。”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平和,却句句在理,各帮帮主、掌门人听了之后,心下暗自佩服,均想:“这话我便说不出来。华山派摘星剑客能文能武,名不虚传!我要有他这般见识,也不会被司徒桥这个王八蛋百般羞辱了。” 邓遥大声说道:“刘先生说的不错。别人可以嘲笑咱们这些江湖草莽。你这小子算是哪根葱?自以为读了几本书,便视天下英雄如草芥,到时候有你这个王八蛋的苦头吃!” 刘涌见司徒桥涨红了脸,却又无法出言反驳,生怕他恼羞成怒,于众人不利。急忙又安抚众人,这才对司徒桥说道:“大家各让一步,别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司徒先生,后来怎样?” 司徒桥被刘涌一番话说得也是心下暗自惭愧,听他如此一问,正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便即接着说道:“魏千户听那石大人提到刘基之名,当即笑道:‘石大人说的不错。当日太祖定都南京之时,这城池并不叫南京,而是叫作应天。太祖皇帝最初想定都之地,却也不是应天府,而是太祖的家乡凤阳。我大明开国的文臣武将之中,出身凤阳的不在少数。群臣随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了万里江山,正是衣锦还乡之时。只不过刘大人却以为凤阳四面受敌,无险可守,作为国都来说,是一处极险之地。太祖皇帝听了刘大人之言,只得打消了迁都的念头。至于应天府此前虽然也做过都城,只不过在此建都的朝代,都是偏安于一隅的小朝廷,最终的结局都不大好。刘大人以为应天虽然四处有水,可作城防,只是这水虽能阻挡敌军,反过来也能被敌军所用。若是敌军统帅施以水攻,应天危矣。敌军一旦兵临城下,应天便成死地。既然天下已定,便应寻找表里山河之处,作为大明的都城。只不过刘大人奇功甚多,惹人猜忌,不久便即致仕。只是在他离开应天之前,却与太祖皇帝有过几次密谈。其中一次便是提醒太祖,都城之地应早定,以免横生枝节。应天城四战之地,若是祸起萧墙,便有倾覆之险,是以须得早做准备。他建议太祖皇帝,忠教寺所在之地,距离皇宫不远,且地势开阔,四通八达。若是在忠教寺中设置密室,即便有人意图对皇帝不利,突然发难。皇帝也可暂时避入忠教寺的密室之中,调兵遣将,以待后援。太祖皇帝听从了刘大人的建议,便令人重建忠教寺大殿,在这大殿之中开辟出一件密室,便是咱们所在的这间屋子。’ “那石大人听到此处,长出了一口气,对魏千户道:‘原来如此。太祖皇帝和刘大人深谋远虑,君臣二人确是龙虎风云际会。这密室中的金银珠宝,想来就是当时太祖皇帝所藏。一旦事情有变,这些金银充作军费,召集兵马,以图恢复……’ “石大人话音未落,魏千户摇了摇头道:‘石大人,你这次可猜错了。这些奇珍异宝,可不是太祖皇帝所藏。太祖皇帝虽听了刘大人的建议,重建了忠教寺大殿,又自皇宫之中,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到忠教寺大殿的密室之中。只是刘大人致仕之后,朝廷之中风波不断,太祖皇帝全力应付政局,先后平灭了胡惟庸和蓝玉这一文一武两大派系。他内心之中,已有迁都之意。太子朱标之死,多少也与此事有关。诸事纷扰之下,太祖皇帝又哪有时间搜罗金银珠宝,充斥于密室之中?’” 司徒桥说到此处,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各位,大明朝迁都之事,确是一件大事。那姓魏的说话虽然婆婆妈妈,只是太子朱标因迁都之事而亡,却也没有说错。” 众人心下均想:“这人说话太过啰嗦。原本只是说朱棣的出身,讲来讲去绕了一大圈,竟然说到了太子朱标之死。这样说下去的话,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是众人知道司徒桥性子古怪,却也不想出言与此人争辩,只得强行压住心中的怒气,听他说了下去。 司徒桥说道:“太祖决意迁都之后,便派了太子朱标勘察几处可以作为都城的城池。朱标到了西安,对此地甚是满意,特意找画师画了西安的地图,便即返回应天府,想向太祖皇帝建议迁都西安。只是他路上染病,回到应天后不久便即病故。若是他不死,大明朝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魏千户向那石大人说了一番话,大意也是如此。到了最后,只听那魏千户道:‘靖难之役爆发之后,燕军攻入应天,主力兵马自然是直奔皇宫,另有一支奇兵却杀向了忠教寺,统率这支奇兵的正是郑和。其时他还未受皇帝赐姓为郑,仍是叫作马三保。燕王之所以派出这支奇兵,便是他安插在建文帝身边的内应透露出消息,说是皇宫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忠教寺,这才派心腹马三保带兵进驻忠教寺,以防建文帝从此处逃脱。石大人不妨想想,兵荒马乱之中,若是这密室之中到处都是奇珍异宝,马三保军纪再严,只怕这些东西也会被乱军一抢而空,又怎么会留到今日?’” 众人听司徒桥说到这里,却是暗暗点头。在场的这些人中,除了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司徒桥外,都是各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江湖之中的争斗厮杀,每人也参加过不少。是以众人心下都知道,临敌之际,须得动之以利,帮众门人才会拼命。这“利”又可分为“权力”和“钱财”。身居高位之人,自然是为了争得更多的“权力”,才会为帮主、掌门人卖命。至于普通帮众和门人,却是为了“钱财”才会效死力。是以争斗之时,各帮派首脑人物对于门下之人趁乱掠夺财物,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湖之中的仇杀争斗,最多不过数百人参与。而战场之上,双方的兵马却往往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统兵大将为了能够激励士气,往往许诺破敌之后可抢掠数日。战国之前,各国交战之际,尚遵循礼数,列堂堂之阵,敌人败逃之际,并不纵兵烧杀抢掠。只是到了七雄争霸之时,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兵行诡道,大举进攻山东六国。因补给困难,便主张“因粮于敌”,其实就是纵兵抢劫敌国粮仓和百姓的粮食充作军用。到得后来,“因粮于敌”变成了“因财于敌”,军士往往趁乱大肆抢掠金银财物。历朝历代兵荒马敌之时,统兵大将在破敌之后的几日之内,往往不对军士抢掠行为加以约束,便是为了激励士气。即便是名臣大将,在这件事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放眼自战国至大明立国两千年间,能公开约束兵士抢掠的只有两位大将。一人是三国时刘备帐下的大将赵云。刘备攻占成都之后,荆州兵在成都抢掠,只有赵云所部秋毫无犯。当刘备准备将成都的田产宅院分给诸将之时,又是赵云力谏,引霍去病故事劝谏刘备将田宅归还百姓。另一人是宋初大将曹彬。宋军攻蜀之战,曹彬所部军纪最严,宋军攻蜀诸将占领成都之后,纵兵抢掠百姓及降兵财物,只有曹彬约束麾下兵将,抢夺一物便即斩首。是以蜀中因宋军军纪败坏而叛军大起之时,除曹彬等少数几位将领之外,其余攻蜀诸将都受到了处罚。待宋太祖赵匡胤下令平灭南唐之时,便以曹彬作为主帅,最终灭了南唐。李煜君臣及江南百姓未受太多伤亡,也与曹彬约束部下极严大有关联。 除了这两人之外,纵观历代名将,能约束部下不大肆杀戮抢掠之人,却是少之有少。带兵大将多无好下场,固然有功高震主的原因,大多数却是因为杀戳太重,祸及自身及子孙,是以为将者不可不存仁慈之心。如秦国大将白起、蒙恬之辈,临死之际才感叹自己战阵之上杀戳太重,却是为时已晚,徒留笑柄于后世而已。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司徒桥说话之际,学着那魏千户的口气,声音阴阳怪气,听在耳中颇不受用。刘涌皱紧了眉头,心下暗想:“十余年前与他初识之时,此人倒不似今日这般古怪。怎么入赘到花家之后,竟然给折磨成这般模样?” 厉秋风听司徒桥叙说往事,越听越是心惊。他与在场的其它江湖豪杰不同,久在锦衣卫当差,知道官府中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是狠下心来,比之江湖中的杀手不知要狠毒多少倍。孝陵卫自成体系,盘踞于南京孝陵。历任指挥使都由孝陵卫内部公推,再将名字报到北京。内阁接到奏报之后,无权驳回,须得交由司礼太监直送御前。自从成祖皇帝登基之日起,一直到当今嘉靖皇帝继位,从来没有驳回过孝陵卫指挥使的任命。这是因为自成祖皇帝设立孝陵卫以来,孝陵卫便由他亲自挑选的神秘术士所控制。成祖之后的大明诸帝知道孝陵卫绝对不会参与官场的争斗,其责任又与皇家风水有关,内部自有一套制度,是以并不加以干涉。世人都以为锦衣卫和东厂极其神秘,只是在锦衣卫当差的官员却都知道诸卫之中,最神秘的便要数盘踞于南京的孝陵卫。只是这魏千户既然在孝陵卫当差,负有守卫大报恩寺大殿秘密之责任,又为何要向南京刑部的石大人解释这些事情?须知南京六部虽然名义上与北京六部地位相同,其实只是一个摆设,没有任何实权,所下达的命令在南京城内都没人听,更别说是江南诸省了。京官人人都知道南京六部是清水衙门,若是听说要被调到南京任职,即便是官位升了三级,也是如丧考妣,削尖了脑袋也去找门路,死活不去南京六部烧冷灶。 “这姓魏的如此有耐心与那石大人周旋,甚至不惜将这密室的秘密说与石大人知道,那是犯了大忌。难道……” 厉秋风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下一凛,看着司徒桥脸上的古怪神情,心下暗想:“此人方才说过,当日进入密室中的十余人下场凄惨,看样子姓魏的如此行为,定然有古怪。” 邓遥等人虽然听说过孝陵卫之名,却哪里知道其中有这许多关节?只是将司徒桥所说之事当作故事来听。对司徒桥的为人虽是十分厌恶,不过这故事讲的倒是颇为曲折,是以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冷嘲热讽之语,却也是非常快意之事。 司徒桥接着说道:“我藏在暗格之中,偷偷观看密室之中的情形。眼看着石大人被魏千户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反驳,心下暗想:‘这姓魏的王八蛋伶牙俐齿、尖酸刻薄,不是什么好人。我原本盼着他能将姓石的弄死,不过看此人的模样,要比姓石的难对付的多。最好姓石的把他弄死之后,自己身负重伤,这样我再出去,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我正思忖之时,却听那魏千户对石大人道:‘当日那马三保虽带了一支军队团团包围了忠教寺,只不过只有他一人守在忠教寺密室之中,到最后他走出之时,仍然只是孤身一人。其时皇宫已烧成一片白地,传说建文帝眼见燕军攻入南京,不想做亲叔叔的阶下囚,便一把火烧了皇宫,自己也死在大火之中。不过嘛,还有一个传说,想来石大人也听说过……’ “魏千户说到这里,石大人和他手下那些刑部官员个个脸色大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魏千户道:‘这事情传了将近百年,谁也不知道真假。马三保、也就是后来的郑和郑大人七次率领宝船船队远赴海外,与这传说也有莫大的关联。只是当日皇宫烧成一片白地之后,燕王声称找到了建文帝、后的遗体,由宫中的太监、宫女辨认之后,便即收敛下葬。其后群臣劝进,燕王登基,便是成祖皇帝。成祖皇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便是因为他是孝慈高皇后的嫡子,得到了群臣的拥戴。若他并非嫡出,不要说分封于各地的亲王,便是各省的督抚大员,却也不能心服。是以他能登上大位,除了要谢太祖皇帝之外,最应该感谢的便是太祖皇帝的元配妻子,也就是孝慈高皇后。’” 他话音方落,慕容丹砚突然说道:“司徒先生,你刚才说到建文帝自焚时,提到有一个传说流传了百年。郑和七次出海,也与这个传说有关。不知道这个传说到底说了些什么?” 邓遥心想司徒桥这个王八蛋说话本来就颠三倒四,绕来绕去,好不容易他不兜圈子了,你偏偏又把话题岔开,真是不知好歹。林义郎等人也与邓遥一般想法,心怀怨气地瞪了慕容丹砚一眼。 只是慕容丹砚这一问,却恰好搔到了司徒桥的痒处。他这人自以为博览群书,通古达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传说本来便是宫闱秘事,少为人知,正是卖弄自己学识的好时机。只不过当日在密室之中,魏千户却是一笔带过,并未深说,他也不好意思捏造魏千户和石大人的对话。此时听慕容丹砚问起,正合心意,登时觉得这个小子倒也并不是非常讨厌。只听他哈哈一笑,道:“小哥,你算问对人了。这传说自朱棣登基之后,便四处流传,那朱棣得位不正,当了皇帝之后,却也是心怀畏惧,寝食难安。他下令郑和七次远赴海外,名义上是威慑群丑,宣抚海外各国臣服大明,其实正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那人。此外更是派出锦衣卫到各地暗地里寻查,要查清那人的死活……” 他这番话说下来,慕容丹砚更是一头雾水,群豪也是全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厉秋风却是面色平静,倒似早就知道司徒桥说的是什么事情。只听司徒桥接着说道:“当日皇宫大火,烧死了建文帝、后。不过朱棣登基之后不久,朝野便有一个传说。说是当年太祖皇帝驾崩之前,担心朱允炆对付不了几个藩王,便将一个锦盒交给一个贴身太监,叮嘱他说,若是皇太孙一生平安无事,便无须打开这个盒子。若是突发剧变,皇宫被困,危急之时将这个盒子打开,自然便明白如何去做。燕王举兵靖难,攻破应天,大军直扑皇宫。建文帝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却又不想成为叔叔的俘虏,便即决定自杀殉国。此时突然一个老太监走了过来,对建文帝说道,太祖皇帝驾崩之前曾经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叮嘱他如果皇上遇到危难,可以打开盒子。建文帝听后,急忙要这个老太监将锦盒取来。两人将那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有三件僧衣,三张度牒,一把剃刀。三张度牒上分别写着应贤、应能、应文三个名字。应文指的是建文帝朱炆,应贤、应能则是指建文帝的心腹近臣杨应能、叶希贤。盒中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太祖皇帝亲笔所书: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建文帝一看,便明白这是太祖皇帝早就预料到燕王会造反,留此锦盒,告知自己剃发为僧,从密道出逃保命。按照太祖皇帝的遗言,建文帝剃发做了和尚,从鬼门逃出宫去,由亲信趁乱送出应天,从此销声匿迹。建文帝化装为僧人出逃之后,皇后为了掩护建文帝逃走,命令太监放火焚烧皇宫,然后自己跳入火海,自焚而死。这位皇后也姓马,但是并非出身于孝慈高皇后之家族,性子刚烈无比,令人赞叹。待得燕军攻入皇宫之后,燕王亲自带人进入被烧成一片废墟的皇宫,搜寻建文帝的下落。太监、宫女们生怕燕王知道建文帝逃走,恼羞成怒之下大开杀戒,便慌称建文帝和皇后已自焚而死,除了指认皇后的遗体之外,又将一名烧死的侍卫尸体指为建文帝的遗体。其时皇宫已烧成白地,这侍卫的尸体自然也被烧的面目全非,难以辨认。燕王信以为真,便没有追究。” 司徒桥说到此处,见众人一脸惊愕,笑道:“此事的真伪,咱们自然不得而知。不过燕王登基之后,便有官员暗地里传说这件事情。民间百姓更是街谈巷议,说什么的都有。于是这传说越传越邪乎,到了后来,终于传到宫里去了。朱棣听后吓得要死,虽然他登基之后,便即诏告天下,要以仁孝治国,不负太祖皇帝所托。一听到建文帝还活着的消息,立时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却做了一件不孝之事。 “想当年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主要是为了对付飞扬跋扈的武将和阴谋篡位的文臣。只是除掉了胡惟庸和蓝玉这一文一武两大集团之后,朝野之中对锦衣卫罗织诬陷大臣颇有怨言。太祖皇帝以为心腹大患已经除掉,任由锦衣卫办案大为不妥,便收回了锦衣卫的权柄,焚烧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刑具,且留话给后世子孙,不得再授锦衣卫以办案大权。朱棣为了压制建文余党,更为了查清建文帝的死活,不顾太祖皇帝遗命,下诏授予锦衣卫办案特权,且权力比太祖皇帝之时要大的多。 “锦衣卫重获大权,当即雷厉风行的办起案来。锦衣卫所属之镇抚司分南北两部,北镇抚司建有诏狱,直接奉皇帝圣旨行事,专管司法之事的刑部对北镇抚司办案也无权过问,是以北镇抚司的权力越来越大,用刑尤为酷烈,官员百姓谈之色变。只是最初之时,北镇抚司却将全部力量却用于追查建文帝的下落。当时派往各地的锦衣卫密探都报知查到建文帝的下落。最后在福建崖山和云南栖溪两地,各有一名僧人与建文帝极为相似。锦衣卫指挥使和副指挥使各带一部分高手分赴两地,奇怪的是这两队人马进入福建和云南之后,竟然离奇的失踪了。” 司徒桥说到此处,刘涌等人不约而同地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苦笑道:“各位不要看我,厉某今日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第三百七十八章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你不是在锦衣卫当差么?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厉秋风道:“这传说我倒是听说过。只不过从来没有听说有锦衣卫指挥使和副指挥使失踪之事。” 司徒桥听说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心下一凛,盯着厉秋风看了几眼,心下暗想:“怪不得这小子如此心狠手辣,原来是锦衣卫的差人。他知道了我许多秘密,可不能留着他活着走出这山洞。” 他念及此处,看了看厉秋风手中紧握的长刀,心中又想:“该死!他手中的长刀明明便是绣春刀,我只顾着猜想他的武功,竟连他的兵刃都忘了辨认。” 厉秋风见司徒桥神情大变,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只不过自己的目光迎上去之时,此人又急忙将视线挪开。他心下暗笑,知道此人对锦衣卫十分忌惮,只不过尚不知道自己早已叛出锦衣卫。此事暂时不能说破,让他有几分顾忌,便不敢大模大样地做手脚来害人。 众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石洞之中又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却听刘涌说道:“这话可又说得远了。司徒先生,还是将密室之中发生的事情说给大伙儿听听罢。”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建文帝是否逃出了皇宫,逃出皇宫之后又去了哪里,到现在仍然无人知晓,咱们也不必去管他。单说在那密室之中,魏千户对石大人说道:‘石大人,说到这里,你可知大殿中的那尊塑像,到底是谁么?’ “那石大人面露犹豫之色,沉吟了半天才道:‘按理来说,既然是成祖皇帝为报答太祖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养育之恩而建造大报国寺,大殿之中供奉的自然是孝慈高皇后。只不过那塑像、那塑像……’ “他说到此处,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魏千户笑道:‘石大人想说那塑像诡异丑陋,若是有人敢这样给孝慈高皇后塑像,定然会被砍了脑袋,诛连九族,是也不是?’ “那石大人却是默然不语,只是瞧他的神情,自然是作如此想。魏千户接着说道:‘可是下令如此塑像的,正是成祖皇帝……’他话音未落,石大人及其部下个个面色大变,一名官员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成祖皇帝岂能如此为孝慈高皇后造像?’ “魏千户嘿嘿笑道:‘这位大人说的不错。依常理而论,便是寻常百姓之子,也绝不敢如此遭践自己的母亲。只不过成祖皇帝却将一腔怨恨,发泄在那塑像之上。’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接着对众人说道:‘天下有一种人,倒是能做出此事。有些大户人家侍妾所生之子,因是庶出,在家中低人一等,甚至母子二人都受到大房和家人的侮辱欺凌,一旦翻过身来,往往便会将大房视为仇敌,非得想法子报了当年的仇怨不可。有的便将大房子女卖掉,或者将其变为家中奴仆,任意殴打侮辱。若是大房姨母已然去世,有人为了发泄仇恨,甚至掘了坟墓,挫骨扬灰……’” 众人听他叙说魏大人所说之话,越听越是心惊,隐隐已自猜出了大殿中那塑像为何会被弄成如此诡异的模样。只是这事情过于离奇,更是有些可怕。是以人人心中惊惧,暗想:“这事情若是真的,他日传扬了出去,只怕天下震动!若是咱们将这事情泄漏了出去,即便逃到了天涯海角,官府也不会放过咱们!” 司徒桥见众人面如土色,嘿嘿一笑,道:“各位,下面的事情若是说了出来,若是有一人泄漏了出去,便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到了那时,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各派首脑都是出身名门正派,并非是绿林山寨,虽然并不助纣为虐,与官府却也一向是河水不犯井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对于官府的一些事情,暗地里还帮了不少忙。是以一想到与官府作对,都有些不情愿。只不过要公然承认自己不敢听司徒桥说下去,那是万万不能。是以司徒桥问完之后,石洞中一片沉默,并无人答话。 过了半晌,清风道人说道:“各位朋友,咱们听这位司徒先生说话,只当作是在酒舍茶肆听书,谁也没有当真,是也不是?” 他话音一落,邓遥第一个叫起好来:“清风道长说的不错。咱们只是在这山洞之中走得累了,歇息之时,大伙儿在一起聊几句而已,算不上诽谤皇帝。官府便是要给咱们按上一个罪名,那也是诬陷好人,咱们可以互相作证!” 邓遥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慕容丹砚心下却暗想:“这些人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怎么如此畏首畏尾?我在慕容山庄之时,原本以为江湖好汉个个快意恩仇,对于官府更加是不放在眼中。可是自从踏入江湖以来,无论是五虎山庄,还是兴远镖局,甚至武林十大门派,没有一人不与官府虚于委蛇,不敢公开得罪朝廷。难道以前我在慕容山庄听到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不成?” 她却不知江湖各大门派,无一不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仅以华山派为例,若是当地官府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给华山派按上一个“啸聚山林,骚扰地方,意图不轨”的罪名,到时折子送入内阁,不数日陕西总兵便会调集兵马,围攻华山派,到时不免玉石俱焚。何况各大帮派少则数百人,多则数千人聚居于一处,正是官府最为忌惮之事。若是不向当地衙门事先通气,双方生了龌龊,便是极大的麻烦。何况这么多人口每日都要吃饭、住宿,不得不置办土地,购买屋宅。是以田税屋契,事事都要与官府打交道,一个不慎便会大祸临头。帮派规模越大,与当地官府的关系就越是密切。 慕容丹砚在慕容山庄之时,虽然时常听长辈说起江湖之事。只是大半都是添油加醋,尽挑些英雄豪杰快意恩仇的事情来说给她听。更何况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秋水与官场关系极深,不只当地官府不敢找慕容山庄的麻烦,即便是京城各部,对慕容秋水也是礼敬有加。只不过这些事情,慕容丹砚不知道罢了。 司徒桥见众人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心下暗自鄙夷,心想什么江湖豪杰,全都是一些表面风光,背地里一肚子龌龊的王八蛋。只不过他心中虽然这样想,表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各位有如此胆气,那我就将当日之事说给各位听听。那魏千户说完之后,石大人等越听越是心惊,谁也不敢答话,生怕一时不慎,口出不敬之言,不免给他人落下了把柄。魏千户接着说道:‘成祖皇帝之所以要将大殿中这塑像弄得如此难看,便是因为他真正想报恩之人并非是孝慈高皇后,而是密室之中供奉的这位娘娘!’ “魏千户说到这里,右手食指一弹,只见两点火星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堪堪打在那供桌两端放着的巨烛之上。只听‘呼’的一声,那两支蜡烛登时被点燃,火苗蹿起足有两尺多高。石大人等不知道魏千户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能够突然从手中弹出引火之物,人人心下惊惧,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其时我已懂得一些机关秘术,魏千户这一手功夫能吓退石大人,却吓不住我。他手中定然早就藏着用人骨粉末制成的球珠,其中还加入了磷粉。那球珠不过指甲大小,以指力弹出之时,只要速度略快,便会生热燃烧。江湖之中常有人以此手段吓唬他人。只是用于实战,除非事先埋藏火药,用这球珠引燃火药来伤人,否则单凭这球珠,倒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这些人走进密室之时,虽然举着七八支火把,只不过室内空旷,而且众人生怕有人偷袭,走出甬道之后便即停下了脚步,距离那供桌还有两丈多远。火把光照的范围有限,虽然能够看到那具干尸和摆放在四周的一些奇珍异宝,但是再往后面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了。石大人等就连供桌都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形状,虽然猜测供桌之后会有塑像,却压根看不清那塑像究竟是什么样子。 “魏千户以球珠点亮了供桌上的巨烛,登时将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石大人等蓦然看到供桌后那尊栩栩如生的玉像,吓得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魏千户却仿佛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尊玉像,脸上似笑非笑,双手笼在袖中,并没有丝毫惊惧之色。 “那石大人背倚着甬道旁边的石墙,颤声说道:‘这、这又是谁……’ “魏千户缓缓地说道:‘这位才是成祖皇帝的生母,至于她的姓氏,早已湮没无闻。’ “魏千户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传在我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般。再看石大人及其手下,一个个也是面色大变,看着两丈之外的那尊玉像,却像看到了鬼一般。众人慌乱地将目光移开,似乎都不想与这玉像对视。那魏千户道:‘成祖皇帝的生母,原本是孝慈高皇后的一名侍女,某一日被太祖皇帝临幸,竟然怀上了龙种。只是这女子出身卑贱,太祖皇帝又是一时兴起,便没有给她名分。待她生了成祖之后,便由孝慈高皇后抚养,对外声称是孝慈高皇后所生。这女子眼见儿子被强行抱走,心下郁闷之极,加之产后身子血弱,竟然患上了血崩之症。成祖皇帝出生后不到七个月,这女子便暴病身亡,至死也没有见到成祖皇帝一面。只是这女子在世之时,与一名宫女情同姐妹。待成祖皇帝年长之后,这宫女便将他的出身来历说与他听了。成祖初时不信,那宫女却说出了许多证据,不由他不相信。其时成祖皇帝只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却是心计深沉。知道此事之后,当机立断,将那宫女推到一处水塘之中活活淹死,又暗地里将那宫女所说的知情之人一一害死。他自己则装作全然不知此事,仍然每日里对孝慈高皇后十分恭敬。只不过丧母之痛,他却一日都没有忘过。这份怨毒,也尽数转嫁到孝慈高皇后身上。只是时机未到,他还要利用孝慈高皇后来讨好太祖皇帝,这才隐忍不发而已。’”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司徒桥这番话说了出来,在场的众人一个个满脸惊讶,呆若木鸡,实难相信此事是真的。厉秋风心下也是忐忑不安,暗想:“我在锦衣卫档案之中,看不过不少诡异之事。有些事情虽然牵涉颇广,无人敢记入秘档之中。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锦衣卫之中也有不少秘事流传。只不过这件事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成祖登基之后,锦衣卫权势煊天,若是真有此事,成祖派出办理此事之人,十有八九与锦衣卫有关,即便是其它心腹,以成祖的心思,必然会派出锦衣卫加以监视,这是他的一惯伎俩。是以只要有人办这事情,锦衣卫必然会有记录。我在锦衣卫当差已有五年,每日里都在留心锦衣卫的秘密,居然没有查到此事,看来事情并非如我所想,惭愧啊惭愧。” 司徒桥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众人越是惊讶难安,便越发可以证明他的见识远远超过这些威名赫赫的帮主、掌门人。是以他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我在暗格之中,将这大殿之中的情形与那魏千户所说之事一一对照,竟然是天衣无缝,心下倒信了七八成。我瞧着石大人初时盯着那尊玉像,一脸惊愕神情,慢慢地这惊愕又转为沮丧,最后却是一脸狐疑,转头对魏千户道:‘我在京城当差多年,倒也识得几位颇有见识的朋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魏千户道:‘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在这大殿封闭之时,已经全都死了!’ “我听魏千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话你可说的不对。既然你知道此事,为什么没有死去?’想不到我正思忖之间,却听那石大人道:‘你既然知道此事,为什么没有死?!’ “那魏千户嘿嘿笑道:‘石大人,你这话问的好。你可知道孝陵卫百户以上的官员共有几人?’那石大人一怔,不知道他此话是何用意,是以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魏千户道:‘这个我倒不妨告诉你。孝陵卫百户十三人,千户三人,副指挥使二人,指挥使一人,全部加起来一共十九人。满二进一,逢十缺一,天残地缺,长生若死。石大人,你可知道,在孝陵卫做到百户之人,其实都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和你说话的,其实是一个死人!’” 司徒桥说到此处,刘涌等人心想:“原来朝廷之中,喜欢装神弄鬼的并非只有锦衣卫和东厂两家。孝陵卫行事诡异,装神弄鬼的本事,只怕还在锦衣卫和东厂之上。” 厉秋风心中所想之事却与群豪不同,他虽未与孝陵卫打过交道,只不过在八宝莲花山地下皇陵之中,曾经见过孝陵卫布下疑阵,手段可以说是千变万化,行事出人意料。他心中暗想:“在皇陵地下,那几名孝陵卫与花匠老寿神出鬼没,正邪难辨。只怕是在地下呆得久了,性子也变得诡异起来。只是这魏千户虽然自称死人,当然不是真的死了,只不过是这条性命已经交给了孝陵卫,随时可以赴死罢了。奇的是既然所有知道大报恩寺大殿秘密的人都要死,这石大人不知死活,强行带人冲了进去,自然也是非死不可。而要杀他们的人,只怕正是魏千户。这魏千户虽然说与石大人说话的是一个死人,其实在魏千户眼中,石大人等才是死人。既然他已将石大人看作了死人,又何必婆婆妈妈,和这些必死之人说这么多废话?难道他另有图谋不成?” 他心下不解,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那石大人听了魏千户这话,却也并不吃惊,慢慢地走上前几步,从供桌上一个玉盘之中,拿起了那串紫色的玉葡萄,放在手中摩挲把玩。烛光映照,玉葡萄晶莹剔透,让人不忍放手。那些石大人手下的官员盯着石大人手中的玉葡萄,眼中均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石大人将玉葡萄放在手中把玩了良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回到盘子里。接着又将那颗翠玉白菜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在眼前,一双眼睛几乎都要掉落出来,双手竟自有些颤抖。我心中暗想,这石大人倒是识货之人。这些用石玉雕成的蔬果之中,个个都是无价之宝,随便拿出去一个,只怕立时会轰动南京城。而这些玉石蔬之中最珍贵的便是紫玉葡萄和翠玉白菜,二者持有其一,便是富可敌国。石大人一伸手便将这两件珍宝拿了出来,这份眼光倒也令人佩服。” 他说到此处,邓遥冷笑道:“这个自然。像司徒先生这般人物,不只活人的宝物不肯放过,死人的东西也拿了不少。天下奇珍异宝,哪一个又能逃过司徒先生的双眼?” 司徒桥这次倒也没有生气,平静地说道:“奇珍异宝品鉴之术,我倒是略知一二。只不过当时在那密室中见到的宝物,却是生平仅见,无一不是宝中之宝。只是那九盏玉盘中的玉雕蔬果,所用之玉石极其罕见,用来雕刻葡萄和白菜的紫玉和翠玉更是难得一见,实非中土所有。邓帮主当日若是也在那密室之中,只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邓遥“哼”了一声,道:“老叫花子可没司徒先生这福份。只不过为人不可贪图身外之物,到时落得一个身首无存,为天下人所耻笑,手中奇珍异宝虽多,又有什么用?”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邓帮主如此洒脱,我倒是很佩服。只盼望你心中也是这样想,自然可以长命百岁,乐享晚年。” 邓遥冷笑道:“这个不劳司徒先生担心,老叫花子能吃能睡,不像一些人整日算计别人家的金银财宝,累得吃不下也睡不着,自然能够长命百岁!” 司徒桥却也没有再与邓遥纠缠,接着说道:“石大人将翠玉白菜放回到玉盘中之后,看着供桌之后的玉像,并未回头,口中缓缓说道:‘魏千户,你打算怎样杀掉我们?’ “他此言一出,那些刑部官员个个脸色大变。其中三四人更是拔出了刀剑,指向了魏千户。 “魏千户双手笼在袖中,脸上似笑非笑,对石大人道:‘要杀你们的人,不是我。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死人,死人又怎么会杀人?’ “石大人倏然回头,道:‘死人一样可以杀人,比如他!’石大人边说边指了指盘膝坐在供桌旁的那具干尸。他话音方落,魏千户脸色突然变了。片刻之后,他嘿嘿一笑,道:‘石大人,怪不得锦衣卫和东厂对你如此看重,果然有些本事。’ “石大人冷笑道:‘你以为真能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虽然狡诈,只是在孝陵卫中混的日子长了,见不到太多世面,弄些云山雾罩的诡计,便想引我等上当?岂不知若要杀人,最简单的法子往往最有效。你拖了这么长时间,无非是想连手指头都不动,便送咱们去见阎王。可惜啊可惜……’ “那石大人说到这里,忽听一名手下哼了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上。众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我在暗格之中,看到的范围有限。那人倒下之后,我只知道生了巨变,却不知道密室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暗暗着急。 “那石大人低头看着倒在地下的那人,片刻之后,抬头对魏千户道:‘高明,高明之至!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要将这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说与我们知道了。’那魏千户笑道:‘只是你现在懂了,却已迟了。你虽然奸诈,进到这密室之前,便在身上藏了万家的解毒药。只不过郑大人尸体上的毒粉来自海外,万家的解毒药只能延缓剧毒发作而已。你在这密室之中已耽搁了半个多时辰,毒已渗入你的心脉,就算万凌云亲至,只怕也解不了你的毒了。’” 慕容丹砚听到“万凌云”三字,大声说道:“这姓魏的好大的口气。别人不知道,万老爷子我是亲眼见过的。他用毒解毒之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姓魏的说万老爷子解不了毒,真是可笑。” 司徒桥道:“万家确是江湖之中用毒、解毒的好手,只不过那姓魏的倒也并不是在虚言恫吓。当时我在暗格之中,听魏千户如此一说,心下也颇不服气。只不过他话音方落,又有四人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几人吓得纷纷后退,更有一人转身便向甬道逃走。只不过他刚刚迈出两步,便即倒在了地上。不过此人倒真是了得,摔倒之后,竟然扶着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对魏千户道:‘我、我是锦衣卫北、北镇抚司的总旗……救、救我……’ “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腰牌,颤抖着举在魏千户面前。魏千户却没有理他,嘿嘿一笑,转头对石大人道:‘怎么样,我没有说错罢?’石大人阴沉着脸看着那人,并未说话。那锦衣卫的总旗还想说话,只是口中嗬嗬作响,倚着墙壁慢慢坐了下去,身子尚未着地,身子已然僵硬不动。从暗格中望去,此人后背倚在墙壁之上,身子半蹲,双目圆睁,僵硬的脸上全是恐惧之极的神情。 “石大人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中了剧毒,为何不出手杀我?’魏千户道:‘你中了郑大人身上的毒粉,即便我不出手,你一样会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话音未落,剩下的几名南京刑部的官员纷纷倒下,密室中只剩下魏千户和石大人两人。当然,还有藏在暗格中的我。石大人盯着魏千户,突然嘿嘿一笑,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这密室中的奇珍异宝,你我就算花一百辈子都花不完,又何必去给那些王八蛋卖命?我可以送你一份人情,这里的奇珍异宝你尽可以先挑,我绝不会抢夺便是。’ “我在暗格之中听到石大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心下大惊,想不到此人公然想取走密室之中的宝物。瞧他的模样,只怕打这宝藏的主意已非一日。虽然姓魏的看似掌控了全局,这石大人却并非蠢蛋,这大报恩寺的秘密,要说他此前丝毫都不知道,只有鬼才相信!” 第三百八十章 司徒桥说完之后,看了一眼众人,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道:“人人都有秘密,都有别人不知道的心思,不知道在场的诸位英雄,各自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这话说得甚是突兀,众人一怔。像邓遥、林义郎等人,一直看司徒桥不顺眼。若是此前司徒桥说出这等讥讽之语,自然会立时反唇相讥。只不过司徒桥这句话说出之后,人人心下均想:“此时我若是出言反驳,倒显得有些心虚,只怕别人会对我心生疑惑。还是不说话为好,免得惹下麻烦。” 众人均以为只有自己抱着这一想法,只是没有料到人人均是一般心思。是以司徒桥说完之后,竟然半晌无人说话。 司徒桥嘿嘿一笑,接着说道:“那姓石的说完之后,魏千户摇了摇头,道:‘你是一个将死之人。若是我想取了这里的奇珍异宝,尽可以等你咽气之后,可随心所意地拿了便走,又何必让你分一杯羹?’ “姓石的听了之后,看着魏千户,片刻之后,他突然仰天长笑。这笑声越来越大,最后震得那两支巨烛的火焰似乎也微微颤抖起来。那烛火晃动之时,密室之中忽明忽暗,堆在地上的金银珠宝散发出的光亮越发诡异。那魏千户仍是双手笼在袖中,静静地看着石大人。 “蓦然间石大人的笑声停了下来,只听他冷冷地说道:‘若是换作别人,此时定然已被你唬住了。可惜啊可惜,你真以为本官对大报恩寺的秘密丝毫不知情么?你们孝陵卫虽然世袭了百余年,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魏俊杰,你野心勃勃,飞扬跋扈,千步廊早就注意你很久了。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你居然隐瞒了这么多皇家的秘密。这样正好,诛你九族恐怕不够,将你的朋友也算上,凑够十族,和方孝孺方大人作伴去罢。’” 司徒桥说到这里,对厉秋风道:“你既然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千步廊是哪里罢?” 厉秋风脸色阴沉,并未答话。刘涌等人心下纳闷,不知道司徒桥所说的“千步廊”到底是什么所在。听司徒桥的口气,厉秋风似乎知道这地方。只不过众人见厉秋风并未回答,自然也不好开口询问。 慕容丹砚却不似这些帮主、掌门人自重身份,有许多顾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千步廊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有些为难,只是见慕容丹砚一脸期盼,却也不好拒绝,只得沉声说道:“千步廊位于京城皇宫承天门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所在地。”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道:“锦衣卫……北镇抚司……你、你……”她说到这里,见厉秋风脸色铁青,心下一凛,却没有再问下去。心下暗想:“厉大哥为何一听千步廊这三个字,脸色便如此难看?” 众人这才明白,孝陵卫虽远在南京,却也没有逃过锦衣卫的监视。这姓石的看来与锦衣卫也大有关联,与魏千户之争,背后恐怕并不简单。 司徒桥道:“魏千户听石大人叫出了他的名字,脸色也是大变,道:‘石大人,锦衣卫还管不到孝陵卫头上。除非……’他说到此处,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除非是活得腻了,想到地下去侍奉太祖皇帝!’ “那石大人冷笑道:‘不错。这近百年间,你们孝陵卫至少已经活埋了三十七名锦衣卫的探子,还有十几名东厂的番子。西厂也有两名高手也折在你们手中,被人用穿心刺活生生的放血而死……’ “姓石的话音未落,魏千户道:‘你说的倒没有大错。东厂的番子前后被活埋了十四人,另有四人死在太祖皇后地宫之外。至于西厂那两位高手,确是极难对付,居然给他们越过了漫雪沟。指挥使大人迫不得已,拿出孝陵卫独门兵器穿心刺对付这两人,否则真给他们冲了进去也说不定。至于锦衣卫的探子嘛,前后共活埋了三十七名,你这些手下之中有三人是锦衣卫的探子,只不过他们分属不同衙门,彼此之间也不相识。方才这三人毒发身亡,算是凑够了四十人。石大人嘛,大概是死在孝陵卫手下的第四十一名锦衣卫。’ “石大人道:‘魏千记不要在这虚张声势了!你同样中了毒,只不过你狡诈之极,进入密室之前便有了防备,躲在咱们身后,是以中毒较我要轻一些。只是你别忘了,万凌云的解毒药虽然不能克制这种海外异毒,却能抑制它暂时不会发作。如此一来,你我半斤八两,只要动上手,毒气攻心更快,到时咱们一拍两散,手拉手去见阎王爷,哈哈,哈哈。’ “我从暗格的小孔望去,见魏千户脸色阴晴不定,已不似方才那般从容,知道姓石的所说不假。此人当真了得,虽然身中剧毒,却装作若无其事,想要将姓石的拖死。不过那姓石的却是有备而来,早就留有后手。两人都是老狐狸,互相算计对方,竟然打了一个平手。 “石大人见魏千户并不答话,接着说道:‘魏千户,本官的底细,你打听得一清二楚,你的来历,本官也知道一二。不过说句实话,你我都是失意之人,何不联起手来,或许还可扳回一局?!’ “他边说边指着密室之中的金银珠宝,接着说道:‘这里的金银咱们尽可以取走,远走万里海外,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海外富翁,何等自在?魏千户若是留恋故土,还想在官场走下去,随便从这里拿出一件宝贝,送到北京掌权的大佬手中,自然可以将孝陵卫一脚踢开,到了京城之后步步高升。孝陵卫再厉害,到了京城,只怕给锦衣卫和东厂塞牙缝都不够。’ “那魏千户听完之后,倒也并未反驳,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犹豫。石大人见姓魏的有些动心,正是趁热打铁的最好时机,接着说道:‘孝陵卫与锦衣卫职责虽然不同,只是行事规则大体相同。这大报恩寺由魏千户负责,孝陵卫中其它人并不知晓这座寺院的底细。只要魏千户不说,别人自然不知道。魏千户,你若与我决斗,那是死路一条。若是你我联手,只要走出这大报恩寺,前面的道路千条万条。是死,还是生,由你选罢!’ “我越听越是心惊,见魏千户已不似此前那般若无其事,只道他已被姓石的说动。这些人进入石室之后,便起了内讧,尚未搜索潜入密室之中。这两人若是联手,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要将我找出来。那石大人的来历虽不知道,孝陵卫个个都是精通机关消息秘术的高手,只要这姓魏的铁了心要找到我,这暗格定然难不住他。其时我心中惶恐之极,说句难听的话,差点尿了裤子……” 司徒桥话音方落,厉秋风冷笑道:“你这话中破绽甚多,又怎么能让人信服?!” 司徒桥一怔,他知道此人是锦衣卫,心中颇为忌惮。若是换成了邓遥或林义郎等人,多少还会自顾身份,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不必担心邓、林等人猝下杀手。只是厉秋风若是出手,他手中的绣春刀却是杀人不眨眼,自己一句话错了,只怕人头已然落地。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司徒桥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只是沉声说道:“你说我话中破绽甚多,尽可以指出一二。” 厉秋风道:“石大人和魏千户进到石室之中便中了剧毒,南京刑部十几名官员甚至毒发身亡。不过你司徒先生第一个进入密室,却是安然无事,岂不怪哉?石大人没有毒发,是因为他身上藏了破解毒药的万家的解毒灵药。魏千户则身具异术,虽然中了剧毒,却能延缓毒发。以石大人的身份地位,那十几名手下武功定然不弱,却先后毒发而死。而十几年前你进入大报恩寺之时,武功尚未大成,别说石、魏二人,只怕那十几名南京刑部官员的武功也远在你之上。是以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进入密室之后不久便即毒发而亡,而你司徒先生倒是活得好好的,藏在暗格之中看了一场好戏。嘿嘿,你真以为能瞒得住咱们么?” 众人听司徒桥侃侃而谈,倒并不是没有起疑心。只不过此人所说之事过于离奇,每一处转折都让人震撼之极,是以惊疑之下,只想着谜底是什么,一时之间并没有追问究竟。厉秋风提到中毒一事,刘涌、楚丹阳等江湖行家如何没有想到?只不过这几人心思缜密,没有开口指摘而已。此时厉秋风提到了此事,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司徒桥的脸上。 慕容世家与淮西万家一向交好,万家老掌门人万凌云与慕容秋水是数十年的朋友,两人时常走动。慕容丹砚五岁生日之时,万凌云恰好在慕容山庄做客,送了慕容丹砚一枚用西域雪狼的狼牙雕成的平安符。这狼牙通体雪白,能克热毒,经万凌云炮制之后,若是靠近毒物,立时出现黑色斑点。若是中毒之后,可用这平安符吸取伤口中的毒液,是江湖中的奇宝。万凌云每次到了慕容山庄,除了给慕容丹砚带些礼物之外,还常常给她讲起江湖旧事,两人倒成了忘年交。是以慕容丹砚对万凌云一向敬重。那枚平安符她一直佩在身上,只是懂事之后,知道哥哥慕容丹青行走江湖,时常与一些奇人怪客交手,多次遇险,便将那枚平安符送给慕容丹青随身佩带。慕容丹青性子倔强,心高气傲,即便与父亲慕容秋水也时常争论。若是慕容秋水送他平安符,他会以为慕容秋水看不起他的武功,定然是心下不快,死活也不会接受这份好意。只是妹妹所赠,却知道她是一片好意,便即很痛快地接受了。慕容丹砚一直将万凌云视为亲人,方才听司徒桥对万家颇不以为然,心下愀然不乐。此时听厉秋风指摘司徒桥说话不尽不实,正中下怀。当下冷笑一声,道:“这人满嘴大话,我看是另有图谋。咱们何必听这人在这里胡说八道?还是尽快找到静心寺为好!” 第三百八十一章 慕容丹砚此言一出,邓遥首先大声叫好:“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咱们只是要找到逃出去的道路,成祖皇帝的生母是谁跟咱们没有半分关系。这位司徒先生说话绕来绕去,颠三倒四,从姚广孝一直说到了大报恩寺。老叫花子以为他不必搞什么机关消息,找一家酒楼说书,一定不在京城齐云楼的何快嘴之下。” 十几位帮主、掌门人纷纷点头称是,都以为已在这石洞之中耽搁了半个多时辰,虽说知道了许多秘事,只是这司徒桥说话云山雾罩,不知真假。再拖延下去,一旦事情有变,走不出这地下洞窟,麻烦可就大了。 司徒桥见厉秋风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知道若是不将这事情叙说清楚,此人手中的绣春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摘了自己的脑袋。他权衡再三,将牙一咬,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对厉秋风道:“其实我进入密室之中,便即发觉有淡淡的檀香味道,立时察觉有异。我在岭南之时,曾经见过当地土人用一种来自海外的檀木屑混合樟叶汁做盎种。人若中了这种盎毒,全身的血液在四个时辰之内便会渐渐凝固,一时半刻却不会死去,只是身体慢慢变得无法控制,从硬到软,待到血液尽数凝固之时,复又从软到硬,中毒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像冰块一样,受尽折磨而死。我混在那寨子之中,偷到了这种盎毒,苦思了三个月,始终未找出解这种盎毒的法子。最后我将那寨子中会下这种盎的巫师的儿子捉住,逼着那巫师给我解药的方子。这锦囊之中装的便是那巫师研制的解药,不只能解盎毒,且能避开毒气。是以我进到密室之中,并未受到毒粉侵袭。郑和远赴万里海外,那密室中的奇珍异宝多为他从海外带回,有的还是海外各国贡奉给大明皇帝之物。朱棣这小子虽然狠毒,对他这位没有见过面的老娘倒还不错,将这些宝物全都供奉在密室之中。郑和除了带回珠宝之外,私下里还弄回来不少毒物。只是不晓得他在这密室之中坐化之后,身上的毒粉是他自己放上去的,还是别人藏在他身上的。不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一旦有外敌侵入,可用这毒粉杀人于无形,确是厉害无比。”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说你当年武功不高,虽然捉住了那巫师的儿子,他又怎么会乖乖教你解毒的法子,而不想法子反击?” 厉秋风心想:“这司徒桥行事疯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捉了巫师的儿子,定然施以酷刑,手段残忍。慕容姑娘不知人心险恶,还真以为他只是以人质威胁,这才拿到了解药的方子,太过于天真了。” 却听司徒桥道:“我在他儿子身上也下了盎,由不得他不说真话。否则配出来的解药不好用,他儿子便会全身腐烂而死。”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道:“你、你这也太过于狠毒了罢?后来怎样?” 司徒桥沉声说道:“我在他儿子身上先后下了二十七种盎毒,他解开了二十六种,其中就包括这种海外檀香木和樟叶汁混合而成的盎毒。只不过第二十七种盎毒是用当地大峡谷中独有的一种名为锯藤的毒物所制,他原本能够解开,只是我在其中混入了水银和鱼骨,使得盎毒的毒性大变。他知道水银的解法,却将鱼骨错认为蜈蚣足,结果下错了药,他儿子半边身子发热,另半边身子却是寒冷入骨,服下了他的解药之后,不到一柱香工夫便死掉了……” 司徒桥越说越是得意,到得后来更是面带笑容。众人却是越听越是心惊,看着此人洋洋得意的面容,都是心生惧意。 慕容丹砚不待他说完,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行事如此阴毒,定然会有报应!” 司徒桥冷笑一声,道:“报应?那巫师下毒害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弄死了他的儿子,眼看着他伤心欲绝自杀而死,也算是给死在他手里的冤魂报了大仇。这寨子在深山之中,巫师时常带人到大山之外,捉了汉人之后,给他们下盎,逼着他们带着妻子儿女到寨子中给土人做奴隶。若不是我将他弄死,还不知道有多少汉人要死在深山之中。我弄死巫师父子之后,又苦思三天,将第二十七种盎毒的解法也想通了,这才回到寨子,在土人的水井中下了九种盎毒。待五百多名土人中了盎毒之后,只能在地上爬行,无法站立。我这才现身,将被他们胁迫为奴的一百多名汉人救了出来,带出了深山,这是多大的功德?你这小子全无见识,还说我有报应。哈哈,若是真有报应,十几年前我早就死啦,还能站在你面前神气活现么?” 众人听得此言,人人脸上变色。这些帮主、掌门人虽然都曾杀过人,不过所诛杀之人都是大凶巨恶的邪派人物,以及为非作歹的奸徒,何况杀人最多也不过数十人。而这司徒桥一次便杀掉五百多人,所用盎毒又是能够让人受尽折磨才会死去的剧毒。是以再看司徒桥,便觉得此人不只行事诡异,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面目狰狞,比恶鬼还可怕。 司徒桥对厉秋风道:“我身上带着能解盎毒的解药,郑和尸身上的毒粉伤不到我。”他边说边将那锦囊又放回到怀中,接着说道:“那姓石的说完之后,魏千户点了点头,道:‘既然石大人一番好意,咱们便联手做一票大的。这密室中的奇珍异宝,咱们便二一添作五,尽数分了便是。’石大人见魏千户被他说动,脸上尽是欣喜的神情,对魏千户道:‘如此最好。魏千户尽可以先取宝物,剩下的算是我的。’魏千户道:‘眼下这倒不是关键的事情。别忘了咱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姓魏的话一说完,我心中大惊,暗想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两人若是联手在密室中搜寻,我定然难逃一死。正思忖如何脱身,听那石大人说道:‘魏千户以为那群秃驴说的是真话么?’姓魏的道:‘这谎话他们编不出来,也不敢编造。这大殿建成之后,郑大人亲自找了孝陵卫中的能工巧匠,设置了杀人机关。又怕消息泄漏出去,将这些能工巧匠也尽数杀了灭口。大殿门上的九子连环锁是郑大人亲手锁上的,这大殿中的秘密,也只有孝陵卫司陵千户一人知道。每一任司陵千户知道这大保恩寺的秘密之后,便会留下一份密信,藏在孝陵卫一处极秘密的所在。下一任司陵千户接任之时,便会取出那封密信,才会知晓此事。至于大报恩寺的和尚,只是负责这大殿的日常守卫。他们只道这是皇家家寺,不敢让外人进入而已。成祖皇帝建了这大殿之后,原本想着时常前来拜祭生母,只不过他虽登上皇位,攻破应天之后,在城中杀戳太过惨烈。成祖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马上皇帝,却也常自忐忑,每晚都睡不安宁,常常听到寝殿之外有鬼哭,甚至还曾看到被他残杀的建文帝的臣子在寝殿外逡巡。此外他的势力根基在北京,始终担心应天城内有针对他的阴谋。是以最后还是将都城迁往北京。迁都之时,大报恩寺的大殿尚未完工,一直到成祖驾崩,却也没有进入过大殿密室。至于其后的仁宗等皇帝,虽然知道此事,却一直未有机缘临幸南京。只有本朝正德皇帝,数次来到南京。只不过嘛……’ “姓魏的说到此处,却停住了话头,一脸苦笑,半天之后才接着说道:‘咱们这位正德皇帝的性子,想来石大人也是知道的。他喜好的只是烟花柳巷等繁华之地,每次到了南京,只在秦淮河两岸留连忘返,至于大报恩寺中供奉的这位成祖皇帝的亲生母亲,他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是以这大殿建成之后,密室只有郑大人进来过。也幸亏如此,这密室中的奇珍异宝才能保存完好,否则早被当今皇上搬回北京,放到他的豹房之中了。’ “那石大人干笑了几声,道:‘成祖皇帝行事果断,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帝王。只不过怨念太深,刚愎自用。马皇后于他曾有大恩,他亲生母亲之死也怪不得马皇后。何必在大殿之中造那样一尊塑像来诅咒马皇后?,这不是人子所能做出的事情。’ “姓魏的说道:‘石大人有所不知。成祖的生母因爱子一出生便被皇后抱走,这份怨恨尽数落在马皇后身上,将死之时,将这份怨毒尽数说给了与她交好的那名宫女知道。其后那宫女将此事转述给成祖时,将她对马皇后的诅咒也一股脑地全都说了。是以成祖皇帝以为自己亲生母亲之死,完全是马皇后做的手脚,恨马皇后入骨。密室外面那尊塑像所戴的凤冠,是马皇后在世时所用,塑像所着的华服也是马皇后穿过的。那塑像的身上有西藏妖僧所写的咒语,据说能将凤冠和华服主人的鬼魂困于阴阳界中,永世不能超生,只能在阴阳界给恶鬼为奴,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若不是怕人心不服,说不定成祖皇帝也会如同那些富户人家的庶生子一般,将马皇后的陵墓掘了。郑大人倒还算得上宅心仁厚,苦劝成祖皇帝万万不可如此,否则不只诸王不服,朝中大臣也会心生怨恨。他将此事说与孝陵卫司陵千户时,曾经细细解说过其中的关节。郑大人是成祖皇帝最亲近之人,想来不会作伪。至于更详细的事情,因郑大人只是口述给当时的司陵千户,并且特意叮嘱过,有些事情万万不可留下文字记录,是以传了将近百年,此事大半已经不可考证。’ “两人议论了一番,石大人坚持说是大报恩寺的和尚在捣鬼,压根没人进入密室。而魏千户则主张一定有人闯了进来,说不定还藏在密室之中。石大人摇头道:‘这密室虽然宽阔,却是一眼便可看得清楚。这里鬼影都没有一个,更别说是人了。’姓魏的却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将右手举在身前,对石大人说道:‘石大人,你看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司徒桥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望着洞壁上最后一幅壁画,缓缓说道:“石大人听姓魏的一说,脸上颇为惊讶,便向姓魏的伸出的右手望了过去。我在暗格之中,距离两人有三四丈远,只能看着魏千户右手握着拳头举在身前,却看不到他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正焦急间,却见姓魏的右手倏然张开,一道银光激射而出,直打向石大人面门。 “其时石大人正伸头向姓魏的右手望去,是以两人相距极近。那道银光从姓魏的手中射出,瞬间便到了石大人眉心。只见银光蓦然间消失在他双眉之间,片刻之后,石大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我伏在暗格之中,见姓魏的突施偷袭,石大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姓魏的得手之后,并未上前查看石大人的尸体,而是双手笼在袖中,如雕像般地站在原地。我心中暗想,这姓魏的真是机警,虽然一击手,却并不贸然上前,以防那石大人有诈。此人杀了石大人,接下来必然要在这密室之中到处搜寻。若是被他发现,只怕我难逃一死。念及此处,我心乱如麻,只盼着那石大人留有后手,能够猝然反击。最好这哥俩拼他妈的一个同归于尽,老子再想法子混出去。 “想不到过了半天,那姓魏的仍然一动不动。我心下诧异,暗想就算他小心谨慎,却也无须等待这么长时间。正惊疑之时,却见他头顶竟然冒出了丝丝白气。我心下大惊,凝神望去,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然隐隐变得发黑。随着他头顶的白气越来越多,脸上的黑色倒慢慢减少。他的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我这才知道他中毒颇深,只是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剧毒,直到趁那石大人不备,用暗器将他袭杀。只是他杀了石大人之后,便即运用内力驱除毒气。想来体内剧毒积累较多,他运功驱毒之际,却是一动也不敢动。我初时只道他担心石大人受伤未死,才肃立不动。此时知道原因,心下大悔。这姓魏的心思缜密,既然已经知道这密室之中还藏有别人,却一直隐忍不发,便是因为中了剧毒,生怕毒气攻心,这才不敢施展武功。只是方才已无法压制剧毒,若是再不出手,便没有机会除掉石大人,这才突施偷袭。只是动手之后,须得全力驱除体内的毒气,其时也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我若是冲了过去,就算此人武功了得,只怕也得死在我的手里。只是现在瞧他的脸色,体内的剧毒已被他驱除大半,此时我若贸然出去挑战,他出手之际再无顾忌,一掌便能将我打死。良机错失,可惜,可惜。” 众人心下均想:“若是他将你打死,这世上倒少了一个祸害。可惜,可惜。” 司徒桥道:“我见姓魏的头顶的白气渐渐减少,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知道此人已将体内的毒气驱除殆尽。想到他手段之狠毒,心下愈发焦急,正彷徨无计之时,忽听姓魏的冷笑道:‘大和尚,你既然已经到了,又何必藏头露尾,惹人耻笑?’ “我心下一怔,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姓魏的缓缓转过身子,双手笼在袖中,紧紧盯着甬道入口。片刻之后,却见入口处人影闪动,一个胖大和尚已经跃入密室。这和尚似乎害怕姓魏的偷袭,是以落地之后,向后疾退三步,距离魏千户足有一丈多远,恰好站在那供桌之前。这和尚低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尸体,双手合什道:‘阿弥佗佛。魏施主,你造下如此杀孽,罪过,罪过。’ “姓魏的冷笑了一声,道:‘弘敬大师,我替你将这些人除掉,省得你多费一番力气。你应该谢谢我才对,何必假惺惺的念什么阿弥佗佛?’那弘敬和尚肥头大耳,便似寺院中供奉的弥勒佛一般,看上去甚是慈祥。姓魏的话音一落,他又宣了一声佛号,道:‘魏施主此言差矣。贫僧是出家人,岂能与各位施主一般打打杀杀?至于杀人害命,那更是万万不敢的。’ “姓魏的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杀人害命,为何又等到此刻才悄悄躲到密室之外?进入密室之时,又为何要先将鼻孔塞住?’那弘敬和尚听了姓魏的揭穿自己的话语,却也并不生气,仍是双手合什,双目低垂,口中说道:‘贫僧不敢为天下先。魏施主在密室之中大显神威,连杀十余人,贫僧岂敢自讨没趣,白白送死?’姓魏的哼了一声,道:‘你现在一定非常后悔,不应该这么晚才过来杀我。若是你半柱香前潜入密室,其时我身中剧毒,只怕一招都接不住,便得死在你的手中。嘿嘿,大和尚,你虽然一脸笑容,此时心中定然懊恼异常。’ “我听这姓魏的冷嘲热讽,心下暗想:‘方才幸好我没有出去,否则就算将姓魏的杀掉,这弘敬和尚却躲在密室之外,正好坐收渔翁之利。想来这和尚知道姓魏的和那石大人均非庸手,正好等着两人拼个你死我活,他再进入密室收拾残局。想不到石大人尚未动手,便死于魏千户暗器之下。他心中定然对这姓魏的甚至是忌惮,才一直隐忍不发。如此一来,良机错失,心中定然与我方才一样后悔。 “那弘敬和尚盯着魏千户,缓缓说道:‘魏施主,贫僧身为大报恩寺执事僧人,对于施主的恶行,不能不管。何况你杀的是刑部的主事大人,这罪名可就大了。贫僧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要再做恶事……’他话还没有说完,魏千户冷笑道:‘我若是束手就擒,你立时便会将我一掌打死,再毁尸灭迹。到了那时,这密室中的奇珍异宝,可就都是你的了。大和尚,你耍的好手段。只不过要与孝陵卫为敌,你须得掂掂自己的份量。’ “弘敬和尚微微一笑,道:‘魏施主就不要巧言令色了。石大人说的不错,两年前你没有坐上孝陵卫指挥使的位子,仕途已经完了。若是仍在孝陵卫当差,你头上那几位大人联起手来,立时便会将你弄得死无葬身之地。这两年你多次潜入大报恩寺,真以为本寺不知道么?眼下孝陵卫又有一位千户故去,接任那人恰好是你的政敌。你自己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便铤而走险,今夜设下了圈套,终于给你闯进了密室之中。你无非是想取走这密室之中的奇珍异宝,或者前往京城打点,以图高升,或者远走海外,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魏施主,贫僧没有说错罢?’ “姓魏的未置可否,冷笑道:‘大和尚,就算你上面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窥伺在旁,为的又是什么?’弘敬和尚道:‘大报恩寺是成祖皇帝敕令建造,是皇家寺院。虽然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大报恩寺仍一直遵照当日成祖皇帝的圣旨行事。这大殿自建成之日起,除皇帝之外,擅入者死。近百年间,也曾有人试图进入大殿,只是大多死于机关之下,闯入大殿之中的不超过五个人。今晚石大人先行赶到本寺,却也知道规矩,等魏施主到了之后,要一起进入大殿。其时魏施主百般做作,假意劝说石大人不要进入大殿,不过句句都暗示这大殿之中另有天地。石大人上了你的当,强行闯入大殿。你顺理成章地跟了进来,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即便今晚之事不能善了,你也尽可以将过错全都推到石大人身上,嫁祸给南京刑部。你随着石大人进入大殿,破解了这墙上的机关,进入密室,想要将这里的奇珍异宝盗走。贫僧身为大报恩寺的执事僧,自然不能坐视。’ “他说到这里,魏千户道:‘好一位忠心皇命的大和尚。只是佛祖说过出家人万事皆空,大和尚是方外之人,却句句不离皇帝圣旨,过于执着,只怕会坠入魔道。’弘敬和尚合什说道:‘阿弥佗佛,善哉,善哉。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宁肯坠入阿鼻地狱,也绝不容许心术不正之人在本寺做恶!’” 司徒桥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其时我躲在暗格之中,心急如焚,只盼着两人火拼,斗个两败俱伤,到时我就可以趁机脱身。只是这两人唇枪舌剑说了老半天,却一直没有动手。我心中思量,想来两人都知道对手了得,谁都不想先出手,以免被对方瞧出破绽。姓魏的说这和尚进入密室之前,便塞住了鼻子,自然是担心中毒。他方才以内力将毒驱出体外,按理说应尽快脱身才是,否则若是又沾染上毒粉,非得被这和尚打死不可。这两人各怀鬼胎,互相算计,只要有一个活下来,我定然讨不到好去。情急之下,恨不能跳了出去,冲着两人大叫一声:‘赶快动手!’ “我正焦躁之间,忽听那姓魏的说道:‘大和尚,你不必再等了。我杀掉石大人之时,已将藏在他身上的淮西万家的解毒药丸取了过来。你藏在门外,只怕不知道罢。我故意装作以内力驱毒,便是要你放心大胆的冲进密室。你虽然狡诈无比,将鼻子堵住,自以为就算中毒,也要较我轻许多。到时动起手来,我不敢全力应战,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只不过饶你奸似鬼,也喝了老子的洗脚水。你虽然自以为得计,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兀自想多拖一点时间,让我中的毒更多一些,你便更有把握杀掉我。只不过我已将体内剧毒驱除了九成,拿到石大人身上的药丸之后,虽不能解毒,却能阻止毒粉在我体内蓄积。是以你拖时间,正合我意。眼下我体内的剧毒只剩一成,可是你拖了这么长时间,剧毒至少在你体内积蓄了四成。哈哈,大和尚,既然你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老子便成全你,送你去西天拜见如来佛祖!’” 第三百八十三章 众人听司徒桥说到这里,人人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心想他说来说去,总算要动手决斗了。慕容丹砚转头看了看众人的神情,笑道:“难得这次大伙儿一般心思,倒真是难得。” 司徒桥道:“你说的不错,其时我已经望眼欲穿,只盼着两人打他妈的一个两败俱伤,我拿上那紫玉葡萄和翠玉白菜溜之大吉。此时一听魏千户要动手,心下大喜,紧盯着魏千户和那个和尚,生怕两人又变了主意。 “弘敬和尚被魏千户说中了心思,脸上现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只不过这份尴尬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双手合什道:‘罪过,罪过。魏施主,你出言无状,恶语恫吓,不怕坠入阿鼻地狱么?’ “魏千户冷笑道:‘你们这些和尚身披袈裟,干的却净是龌龊之事。我若是下了地狱,也有你这大和尚陪伴,倒不会寂寞。’他说完之后,双目如电,盯着弘敬和尚的双眼,厉声说道:‘你就别打算拖延时间了。今日是你自己找死,以为我和石大人在这里拼个两俱伤,你好渔翁得利,这才将大殿外的众僧遣散。眼下你中毒已深,又无后援,还想着多拖一刻是一刻,趁早别做这春秋大梦……’ “我听这魏大人语气凌厉,知道他就要动手,心下大喜,又略有些焦躁,暗想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讲这些废话有屁用?哪知他话音未落,胸口处突然凸出一截剑尖。” 司徒桥说到这里,在场的众人也是悚然一惊。只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吓了一跳,初时以为是那石大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猝然出手偷袭。只是仔细一看,压根不是这样。自从弘敬和尚闯入密室之后,魏千户就背对着甬道入口,与弘敬和尚对峙。那石大人的尸体倒在供桌右侧不远处,距离弘敬和尚倒更近一些。魏千户胸口中剑,那偷袭之人藏在甬道中,趁他不备才一击得手。只不过以魏千户的武功,为人又心思缜密,要想暗算他是极难之事。我初时还想不通那人为何直到了此时才动手,不过后来我勤练武功,倒是渐渐明白了。那人一心想要杀掉魏千户,不过对他也十分忌惮,一直藏在密室之外等待时机。直到弘敬和尚与魏千户图穷匕见之时,魏千户虽说大占上风,却也不敢小觑这和尚。是以他全神应付面前之敌,却忘了背后便是甬道入口,后心要害失了防护。那人悄悄潜入甬道,这才一击得手。” 石洞之中的诸人除了司徒桥和慕容丹砚之外,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不须司徒桥解释,便已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听司徒桥画蛇添足般的解说,人人心中都对他嗤之以鼻,心中暗想:“这人说话刻薄,武功又差,想来是靠上了花家这棵大树,才能苟活到今日。” 司徒桥自然不知道众人心中正自对他腹诽,接着说道:“那魏千户低头看着胸口露出的那截剑尖,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身子扭动了几下,似乎想转过身去,看看偷袭他的是谁。只不过此时他身子已被长剑刺穿,全身劲力尽失,又如何能转得过去?他又抬起头来,盯着站在对面的弘敬和尚,似乎想出言询问,只是嘴角微微颤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向那弘敬和尚望去,只见他也是一脸惊愕,原本在胸前合什的双手已自分开,摆了一个将合未合的姿势,直愣愣地看着甬道入口的方向。 “我瞧着弘敬和尚的样子,心下暗想:‘这和尚好像见了鬼一般,看样子倒不像事先知道有人会出手偷袭魏千户。只不过以他和魏千户两人的武功,若是有人悄悄欺近,又怎么能瞒得过去……’” 司徒桥话音未落,邓遥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要不说你这人没有见识。那人知道姓魏的和弘敬和尚不好对付,这才一直藏在密室之外。直到弘敬和尚和魏千户翻脸,各自全神贯注准备动手之际,自然是心无旁骛。他才有机会悄悄溜进甬道之中而不被魏千户和弘敬和尚发觉。那魏千户要出手之际,是他背心最疏于防护之时。别说偷袭他的那人是一个高手,即便是司徒先生这样的庸手,其时要杀了姓魏的,却也并非难事。” 司徒桥听邓遥出言讥讽,却也并不生气,点了点头,道:“我正惊愕之时,魏千户胸口那截剑尖倏然消失,想来是偷袭他的那人将长剑自他后心抽了回去。剑尖消失之后,魏千户胸口处喷出一道血箭。这血喷洒出去,恰好溅在那具干尸之上。奇怪的是鲜血落到干尸之上时,竟然发出了‘嗤嗤’之声,随即从那干尸上升起了丝丝红雾,情形怪异之极。那弘敬和尚吓了一跳,急忙向供桌左侧退出了两三步,一脸惊恐地盯着那具干尸。便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魏千户的尸体已然扑倒在地上。 “我眼见密室之中徒生巨变,心下惊骇不已,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我心中一惊,暗想魏千户虽已毙命,弘敬和尚却也不好对付。何况甬道之中还藏着一个更可怕杀手,若是被这两人察觉我躲在暗格之中,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念及此处,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我凑近那暗格门上的小孔,向弘敬和尚望去。却见他一脸惊慌,站在供桌左端,双手仍是举在胸前,看着甬道入口,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过了片刻,他的双手才慢慢合什,对着甬道入口微微躬身,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师、师兄,您怎么来了……’ “我听他如此一说,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个‘师兄’又是哪一位高人。惊疑之间,却听那甬道之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佗佛。施主,你在本寺忍辱负重藏匿了三十一年,直到今日,老衲才知道敝寺这二三十年发生的那些怪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我越听越是惊疑,那苍老的声音说完话之后,却见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和尚从甬道中走了出来。这老和尚面容枯槁,似乎只是皮包着骨头,乍一看如同一具骷髅一般,与坐在供桌右侧的干尸倒有几分相像。老和尚的双目似睁似闭,颏下留着一撮花白的胡须,稀稀落落地从下巴一直延至耳端。这老和尚从甬道之中走出之时,身子晃来晃去,似乎随时都会倒在地上。他的左手大袖不动,右手袖子中却露出一截剑尖,剑尖兀自向地上滴着血珠。此时密室之中一片寂静,那老和尚行走之时又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是以这血珠滴到地上,发出的“嗒、嗒”之声,听起来如同敲在心上,却又与心跳并不一致,越听越是心慌,越听越是心悸。 “这老和尚慢慢走入密室,走到供桌前不远处,看着供桌后的那尊玉像,双目微微睁开,缓缓说道:‘这玉像雕好之时,我曾见过一次,想不到再次看到,已过去了将近八十年。阿弥佗佛。’ “我瞧着这老和尚说话之际,脸上现出一丝痛惜的神色。只不过离的远了,他脸上的神情看得并不清楚。自这老和尚进入密室之后,弘敬和尚便远远的躲了开去,似乎对这老和尚怕得要命。我心中暗想,这老和尚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似乎一阵风也能将他吹倒。可是连魏千户这样的大高手都死在他手里,这份扮猪吃老虎的功夫却是厉害之极。那老和尚看着那玉像的面容,过了半晌才喃喃说道:‘红粉骷髅,皆为虚幻,凡所有相,终是尘土。’ “我瞧着这老和尚看着那尊玉像时一脸迷幻,暗想这老和尚不会犯了花痴罢?无意中看了弘敬和尚一眼,却见他正慢慢向甬道入口处挪动。一边移动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老和尚。那老和尚看了半天玉像,又低下头去,看着供桌上的奇珍异宝,眼珠呆滞,似乎将这些玉石蔬果尽数看在眼中,却又像什么都没看到。直到弘敬和尚快要挪动到甬道入口处,那老和尚才叹了一口气。弘敬和尚听了这声叹息,吓得浑身一抖,立时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距离甬道入口只有丈余,却是半步也不敢再动。 “此时那具干尸上仍然不时有血雾升起,只不过再也没有‘嗤嗤’之声。那老和尚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弘敬和尚道:‘施主,老衲是该称呼你为卓不离呢,还是叫你金无心?’” 司徒桥话音未落,在场的帮主、掌门之中便有数人发出了“噫”的一声。慕容丹砚一怔,暗想卓不离是谁?金无心又是哪一个?看各位前辈的模样,这两人定然是非常有名。怎么我却从来没有听父亲和哥哥提起过? 却听许成和道:“卓不离是横行江南的独脚大盗,金无心却是在山东沿海出没的水贼,两人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去,怎么会与这弘敬和尚拉上关系?” 慕容丹砚听了更是心下茫然,她对江湖之事又最为好奇,见许成和说完之后,在场的帮主、掌门人均自沉默不语,心下更是着急,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卓不离和金无心是什么人,很有名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两人都是昔年江湖中出名的邪派人物。卓不离是横行于江南四省的独脚大盗,虽然作案不多,但是他做的每一起案子都轰动天下。官府追查他二十余年,却一直没有将其擒获。据说当年慕容秋水老先生也曾派出慕容山庄的高手帮助六扇门缉拿此人,却都被他逃脱,可见此人十分了得。金无心是水贼,纠集海盗,在山东沿海打家劫舍,甚至还劫过两次官船。这两人在二三十年前都是名动天下的剧盗,只不过十余年前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司徒桥见众人脸上的神情,却也知道众人的心思,道:“各位都是一派之长,自然知道卓不离和金无心的名字。只不过其时我初出江湖,却不晓得这两人的名头。心中还在奇怪这两人是谁。只是那老和尚说完之后,弘敬和尚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原本惊慌的眼神倏然消失,目光变得分外凌厉。这和尚生得白白胖胖,脸上又始终带着笑容,看上去与寺院中的弥勒佛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之意。只不过此时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脸色阴沉,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若是想杀我,须得想想董大人那里,你是否能应付得了!’ “那老和尚仍然是一脸茫然,似乎全然不懂弘敬和尚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叹了一口气,道:‘施主,当日你拿着度牒到了敝寺,老衲就知道敝寺从此多事。其后屡有江湖人物到敝寺生事,南京守备衙门、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乃至京城锦衣卫都曾派人到了敝寺,虽然没有说来做什么,老衲却也知道一些消息。施主一仆二主,身份诡异,又拿了薛大人的亲笔书信,度牒却是李大人亲自手书,这是天大的面子,即使是老衲也不敢做你的师父。只得代先师收徒,将施主归入敝寺弘字辈僧人之中。其后这数十年间,每年施主都要出外云游,寺中上下却也不能约束于你。现在想想,施主出了大报恩寺寺门之后,那个名叫弘敬的僧人便不见了,或者叫做卓不离,或者叫做金无心。你叫做卓不离时,是替薛大人办事。等你变成了金无心,又是为李大人卖命。施主左右逢源,大发横财,这些年虽然血案累累,却乐得在敝寺乐享太平。这份心机,天下也没有几个。’ “我听这老和尚说话之时有气无力,似乎随时都能气绝身亡。只不过他所说之事却是诡异之极,不由得越听越是心惊。想不到弘敬这样一个胖大和尚,居然有此来历。那弘敬和尚冷笑道:‘弘道师兄,我叫了你几十年师兄,却也并没有亏欠大报恩寺。若不是我从中周旋,大报恩寺只怕早就被人一把火给烧成了白地,你还能在这寺里做这一言九鼎的住持?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咱们不妨做个交易。今晚大报恩寺中死了这么多人,个个都是大有来头。石大人不用说了,和锦衣卫、东厂都有关系。他那十名手下中有三人是锦衣卫的探子,还有一名东厂的番子。魏千户更不用说了,虽然他在孝陵卫中失势,不过他在京城之中也有靠山。这些人中死了任何一个,只怕都是极大的麻烦。何况十多个人一夜之间尽数死在大报恩寺,这事情便是想瞒,只怕也瞒不住。到了那时,东厂、锦衣卫、孝陵卫都会派出高手到大报恩寺来查案。弘道师兄,刘大人虽然待你不错,张公公也是你的朋友,只不过这事情闹得太大了,你能应付得了么?别忘了还有山东巡抚董大人,他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刘大人和张公公亲至,他也未必买账。这些年若不是我出力,山东官场早就塌了天了。你若是与我为难,董大人必然放不过你。弘道师兄,你可要想清楚了……’ “弘敬和尚正说的兴起,我看到弘道和尚抬起右手,一剑刺入弘敬和尚的咽喉。” 司徒桥说到这里,众人又是一惊。司徒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弘道和尚出手之时,我看的清清楚楚。他出剑的速度好像并不快,因为他抬手、出剑、刺入弘敬和尚的咽喉,每一个动作,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只不过若是我都能看清楚,以弘敬和尚的武功,躲开这一剑并非难事。但是他偏偏没有躲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弘道和尚手中的长剑刺进了他的咽喉。 “弘道和尚这一剑刺的并不深,最多只有三寸,只不过这三寸足以取了弘敬和尚的性命。那弘敬和尚自从被弘道和尚识破身份之后,看得出他已是全神戒备,随时都会出手袭杀弘道和尚。饶是如此,弘道和尚这一剑清清楚楚地刺了过去,他却连遮挡都没遮挡一下,咽喉便已中剑。 “弘道和尚右手一收,长剑已缩入他僧袍的大袖之中。直到那剑身收回之后,弘道和尚咽喉伤处才喷出一道鲜血。他哼也没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弘道和尚出手之快,已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他出手之际,虽是快若闪电,只是手中长剑每一个变化却都做到了一丝不差,是以旁观之人虽然看得清楚,其实速度之快实是难以想象。其时我武功低微,却也知道能够将招数使到这种境界之人,只有江湖之中的绝顶高手才能做到。那晚我遇到的石大人、魏千户、弘敬和尚,每一个人都身负惊人艺业。只是与这弘道和尚相比,却是给他提鞋子都不配。” 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嵩山派等门派都是以剑术名震武林,是以刘涌、楚丹阳、许成和、林义郎等人都是用剑的大行家。这些人虽然不大瞧得起司徒桥,只是对他这番话却是颇为赞同。武林中成名的剑客毕生所追求的并非是杀人的手段,而是人剑合一,将剑融入身体之中,举手投足之间皆可克敌制胜。至于到了慕容秋水、柳宗岩的境界,则已脱离了剑术的层次,将剑法归入“剑道”的境界。剑已成为剑道大师身体的一部分,便如同人的手足一般,使用起来随心所欲,甚至连剑招都不必刻意而为。据司徒桥所述,那弘道和尚出招之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是快若闪电,剑术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刘涌等人虽然自忖勉强也能做到,但是那弘道和尚已有八九十岁,兀自能使出如此厉害的剑招,确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大高手。是以几位用剑的帮主和掌门人心下均想:“若这司徒桥没有胡说八道,这弘道和尚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剑客。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之中有弘道大师这样一号人物。另外南京大报恩寺的名头虽然响亮,多半是因为大报恩寺是江南佛寺之首,乃是人所共知的佛门圣地,倒没听说寺中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好手。” 厉秋风所想之事却与众人并不相同。他在锦衣卫的档案之中,看过有关卓不离和金无心的案卷。这两人一南一北,彼此并无关联,所做的案子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只不过听弘道和尚所说,卓不离和金无心竟然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人背景复杂,与锦衣卫、东厂、山东巡抚衙门、南京守备衙门都有关系。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人在以‘金无心’的身份出现时,与山东巡抚颇有交集。这金无心在海上曾两次劫夺官船,锦衣卫档案之中虽然没有记录官船上装载何物,但是既然能够被记入到锦衣卫的档案中,船上定然有极为重要的东西,而且十有八九这东西见不得光。这案子发生在山东巡抚管辖区域之内,做为主官的山东巡抚却与此案的主谋金无心大有关联。此案的背后,只怕还牵涉到朝廷各位大佬之间的明争暗斗。弘敬和尚既然已经死了,金无心、卓不离、弘敬和尚的真实身份,只怕再也无人知晓了。” 却听司徒桥道:“我在暗格之中,亲眼见到弘道和尚一剑将弘敬和尚杀死,吓得险些叫出声来。百忙之中用左手紧紧捂住了嘴,这才没有出声。烛光映照之下,只见那弘道和尚缓缓转过身来,也没见他抬腿行走,竟然如鬼魅般地‘飘’到了供桌之前。他抬头盯着那尊玉像,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我见这老和尚神情古怪,心下暗想,莫非他与这女人有纠缠不清的情愫,此时看到玉像,旧情复燃,才如此失魂落魄?只是转念一想,被雕成玉像的那女子若是朱棣的生母,年纪要比这老和尚大出三四十岁。而且朱棣出生不久这女子便已病亡,只怕那时弘道和尚还没有出生。只不过这老和尚的神情,怎么如此怪异? “我看着弘道和尚站在供桌之前,眼睛盯着玉像,神色古怪之极。不由得心下惴惴,隐隐感觉似乎有可怕之极的事情要发生。惊疑之际,忽听“啪”的一声,一柄长剑从弘道和尚右手的袍袖之中掉到了地上,在地上弹了几下。我吓了一跳,只见弘道和尚双手伸出,按在供桌之上,口中喃喃自语。只是声音太小,这暗格距离供桌有两丈多远,是以听不清楚他在嘟囔些什么。我知道情势不对,只是不知道这密室之中又有什么怪事发生,只能缩在暗格之中一动也不敢动。 “弘道和尚在那供桌之前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蓦然间右掌抬起,向供桌上拍了一掌。只听‘啪’的一声,供桌边缘已被他切下来一块。此前我在那供桌之前曾经把玩过玉器,知道这桌子乃是用紫檀木制作而成,最是紧硬无比。只是弘道和尚这一掌拍下之时,看上去并未用力,将那块木头切下来之时却如削腐木。这一掌若是切到我头上,我非得脑浆迸裂而死不可。石大人、魏千户、弘敬和尚这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垂垂老朽的弘道和尚更可怕。 “弘道和尚一掌拍落一块桌角后,倏然转过身子,指着盘膝坐在一边的那具干尸厉声说道:‘郑大人,你逼着我在这座寺院里不死不活地守了八十年,难道还不满意么?!’”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司徒桥说这句话时,学着弘道和尚的语气,声音又尖又细,听在耳中极为诡异。众人吓了一跳,眼见着火把上的火焰升腾跃动,将众人的身影映照在两侧的石壁之上不住晃动,是以心中都有了些许惧意。 慕容丹砚听着司徒桥的声音,直觉得头发根都要炸了。身子微微一抖,不由自主地向厉秋风身边挪动了半步。 司徒桥接着说道:“我听得弘道和尚的声音大变,心下一凛。这老和尚自从进到密室,虽然说话不多,但声音嘶哑低沉,并非如此尖利。难道他武功练到绝顶境界,连声音都能变化么?我正惊疑之间,却见弘道和尚看着那具干尸,脸色大变,向后连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的声音仍然尖利无比,我心中暗想,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声音,那嘶哑的声音,只不过是他伪装而成的。这老和尚既然是大报恩寺的住持,每日说话定然不少。要将自己原本的声音掩盖住,那是何等不易?何况这个老家伙足有八九十岁,在这大报恩寺中至少也应该混了数十年。这些年来天天用假声音说话,单只这份毅力,便已是非常了不起。看样子这老和尚可不像他外表那般呆蠢,定然有极大的图谋。方才他说郑和逼着他在这里看守大报恩寺的秘密,十有八九倒是真的。 “此时那具干尸身上已不再有血雾升腾,只是弘道和尚看着那具干尸,却如同见了鬼一般,连退了几步不算,甚至身子也颤抖起来。初时他看那干尸之时,因为自己是站立的,而那具干尸盘膝坐在地上,是以他是以俯视的姿势盯着干尸。只不过当他后退几步之后,脸却缓缓向上抬起,就如同看着眼前有一个人,正从坐着的姿势慢慢站起来一样。 “我听弘道和尚说出这样一句话,再看他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直冲到头顶。从弘道和尚的举动来看,那具干尸仿佛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向他逼了过去。只是我凝视着那具干尸,正好看到他的侧面。这干尸仍然僵坐在地上,与此前相比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不知道弘道和尚为什么像见了鬼一样,不只倒退了数步,而且身子抖如筛糠。 “只见弘道和尚一脸惊恐,对着那干尸颤声说道:‘我、我不是有意进来……弘敬奉了密令,隐藏于大报恩寺中数十年,我是为了、为了……你说过,除了皇帝之外,进入这密室之人,不得活着走出去……’ “我听着他颠三倒四地嘟囔个不停,既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求饶。可是那干尸明明只是僵坐在地上,弘道和尚的样子却像是那具干尸就站在他面前,正自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密室之中一定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事情,只是身在暗格之中,能够看到的范围有限,不知道弘道和尚到底看到了什么,能将这样一位武林高手和高僧吓成如此模样。 “眼见弘道和尚不住后退,最后退到了供桌最左端,而那具干尸坐在供桌最右端,二者之间相距已有两丈有余。此时弘道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伸出右手用力揉搓了一下眼睛,然后伸长了脖子向那干尸望了过去。只见他脸上神情古怪,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怪之极的事情。片刻之后,他又伸手揉了揉眼睛,脑袋左右扭动了两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片刻之后,他原本惊惧的神情慢慢变得茫然,身子虽然已不再颤抖,却仍然不敢踏前一步。 “我见这老和尚举止行动如此古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发出声响,被这老和尚察觉,只怕下场比那魏千户和弘敬和尚还要悲惨。只是瞧着弘道和尚的模样,心中又惊又怕。只盼着这个老家伙别在这密室里发疯,尽早离开密室,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蓦然间只听得弘道和尚发出极其诡异的一声怪笑,听上去如同公鸡打鸣一般,声音急促而尖利。只见他指着那具干尸,脸上肌肉扭曲,虽说发出了笑声,更多的倒像是在呼喊求救一般。待那怪笑之声甫歇,却听弘道和尚尖声说道:‘我早该想到是优昙婆罗花在捣鬼。当日你在苏禄海岛之上找到这鬼花之时,欣喜若狂,曾经对我说过这花的好处。想不到你死了之后,竟然用这鬼花来杀人。好,好,郑大人,我真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在暗格之中听他说什么优昙婆罗花,却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听弘道和尚所说,这花是郑和当年率领宝船船队出海之时,在海外海岛上所得。郑和得了这花之后欣喜若狂,自然视此花为异宝。只怕郑和尸体上的毒粉,便是源自这种来自海外的优昙婆罗花。 “只听弘道和尚说道:‘我七岁进宫,不久就随侍在你身边。若是没有你,我早已死在黑暗不见天日的皇宫之中。只是有了你,我虽然活了下来,却是生不如死,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每日里藏在禅房之中,只有天黑之后,才能像幽灵一样,在这寺院里走来走去。大报恩寺一直传说闹鬼,有的说是前朝蒙古王妃吊死在寺内,有的说是战乱之时三女投井,死后冤气不散,一到夜竟便出来作祟。却不知道他们传说中的恶鬼便是这座寺院的住持,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八十年间,我如行尸走肉一般,为你守护着大报恩寺,守护着这座大殿。我一直等着皇帝,等着太子,等着来看这尊玉像的那个人。可是等了八十年,却从来都没有人来过。哈哈,哈哈!’ “我听着这老和尚尖利的声音,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害怕,隐约已经猜出弘道和尚的来历。到得后来,我的身子竟然又颤抖起来,心下害怕之极。这老和尚虽然疯疯颠颠,武功心计都是厉害之极,一个不慎被他发现,便会变得和魏千户、弘敬和尚一般下场。 “好在弘道和尚发了一阵疯之后,突然收住了声音,又变回了那个垂垂老朽的老和尚。只见他双手合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声音复又变回原来那般嘶哑。只听他对那干尸说道:‘郑大人,是非恩怨,已过了八十年,再也不必管他。我每日里在禅房之中打坐参禅,倒也并非是全无所得。虽然不能将执念尽数抛却,却也能渐渐安下心来。人生一世,便如这优昙婆罗花盛开之时。开放之际美艳无比,只是刹那之间便即凋零。郑大人,你虽是人中之杰,很多事情也并非你能左右。你让我如行尸走肉般的活了八十年,我也并不怪你。你所受的苦痛,比我不知要多出多少倍。便如此时此刻,我已经能将这恩怨情仇放下,你却仍然不能。即便你远赴万里海外,想去一个自在的地方,却仍然无时无刻不在牢笼之中,哪怕明知自己即将死去,却也要巴巴地赶回来,独自一人进入这密室之中,为那个压根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女人陪葬。这八九十年间,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密室之中,难道就不想回到你的家乡么?你练成了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可是将你困在这里的那个女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你却永远都打不赢他。你武功通神,麾下猛将如云,却又有什么用?’ “弘道和尚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今日又见到你,我的心愿已了。走出这大殿之后,我便不再是行尸走肉啦。只不过你还要在这里枯坐下去,等待那个永远都不会到来的人。我要回到家乡,去看看我的父母,他们的坟墓大概还在罢。’ “我看着弘道和尚双手合什,向那具干尸躬身施礼,口中还念念有词,想来是在暗诵‘往生咒’一类的经文,为这干尸祈福。片刻之后,他站直了身子,向左侧慢慢挪动。我心下暗自惊疑,听这老和尚的口气,似乎就要离开密室。只不过他若是要走出去,为何不直接向那甬道入口走去,偏偏要向墙边挪动? “只是看了片刻,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不想靠近那具干尸。其时他站在供桌最左端,干尸坐在供桌右侧,而那甬道入口恰好位于供桌正对面,差不多在弘道和尚与干尸的正中间。从这老和尚的举动来看,他唯恐距离那干尸太近,是以打算先走到甬道一侧的墙边,再紧贴着墙壁走到甬道入口处,然后溜之大吉。 “我见这老和尚对那干尸如此害怕,方才状若疯狂,定然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只不过此时知道老和尚想要离开密室,正合我意,其它的事情便尽数抛于脑后。只盼着这个老家伙赶紧滚蛋,我好从这暗格中出去,再谋脱身之计。 “弘道和尚走近墙边之后,便即紧贴着墙壁向甬道入口走了过去。我心中暗想,你这个老家伙武功绝顶,轻轻一跃便能到了甬道入口,何必费这鸟劲,一步一步向入口挪动?只见弘道和尚越是接近入口,脸上神情越是紧张。他始终将目光转向别处,避开干尸的方向。好像那具干尸正自盯着他看,随时都会出手狙杀。 “我看着弘道和尚一步一步接近甬道,只觉得一颗心似乎都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恨不能在他身后踢上一脚,使得他尽早离开这密室。眼见他慢慢挪动到甬道入口处,老和尚的脸色终于有些轻松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暗想只要他离开了密室,我就有脱困之机。 “弘道和尚站在入口处,抬腿就要向密室之外走去。只不过他抬腿的同时,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了干尸一眼,似乎想要与那干尸作别。想不到他转头之后,脸上突然现出极其恐惧的神情,紧接着他的身子腾空而起,直向那干尸飞了过去。便如同空中伸出一张无形的手臂,将他从甬道入口处拎了起来,然后甩向了那具干尸。”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司徒桥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停了片刻之后,这才接着说道:“我见弘道和尚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空中抓了起来,正摔在那具干尸之前。只听‘扑通’一声,弘道和尚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只是他武功了得,摔倒之后身子倏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作势想要后退。只不过好似面前有敌人来袭,他一声厉吼,左掌护住面门,右掌直劈了出去。 “我心中大感奇怪,这密室之中除了遍地尸体和那具干尸之外,便只有我和弘道和尚两个活人。只是瞧弘道和尚的模样,似乎正在全力与人激战,可是我看到他面前明明空无一人。他这一掌劈出去之后,掌风呼呼作响,连供桌右端烛台上的巨烛火焰都被他掌力牵动,倏然之间暴长了数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只见弘道和尚双掌飞舞,指东打西,似乎正在与敌人打得难分难解。这老和尚看上去枯瘦如柴,弱不禁风,只是动起手来,却是身形如电,敏捷无比。每一掌拍出之际,都带着呼呼风声。那干尸的衣衫被他掌风激动,不住扬起落下,到得后来,就连供桌之后的玉像身上的华服也随着他的掌风四处飘扬。 “其时右端烛台上的巨烛火焰被弘道和尚掌风带动,不住地东摇西晃,使得密室之中忽明忽暗。弘道和尚的影子在四周的墙壁上翻滚摇曳,从暗格中望去,他好像正在与自己的影子交手一般。我看了半天,这才发觉弘道和尚一直想向甬道入口退去。只是好像有一个无形的敌人正围着他缠斗,迫得他只能全力招架,哪有机会逃走?烛光映照之下,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僧双掌翻飞,拳打脚踢。其时我武功虽然低微,却也觉得他的招式精妙之极,力道奇大,每一招每一式都到了极高的境界。后来我也苦练武功,常自回想当日在密室中看到的情景。那弘道和尚的武功招数清清楚楚的在我眼前闪过,只是我知道就算自己苦练一辈子武功,却连他一成功夫都及不上。 “只不过弘道和尚武功虽高,半柱香工夫之后,却见他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身形趋退之时已不似方才那般敏捷。出掌之时的掌风也减弱了不少。到得后来,他双掌防御的圈子已缩小了一半,全然放弃了向甬道入口退却的打算,只是力求自保,不为敌人所乘。 “我越看越是奇怪,不晓得这老和尚为何像发了疯一般,在密室之中练起武功来了。只是瞧他的样子,脸上的神情紧张之极,哪像是在自己练习武功。倒似正被人围攻,倾尽全力苦苦支撑。 “斗到分际,弘道和尚右手五指成抓,猛然向地上一抓。只听‘嗖’的一声响,方才从他手中掉落的那柄长剑竟然凭空从地上飞了起来,直落入他的掌中……” 司徒桥话音未落,在场的众人之中登时又传出了数声惊呼。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这、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隔空取物神功么?” 邓遥却是冷笑道:“胡说八道!虽然江湖传言,武林高手内功修炼至化境,凭借内力可隔空取物,只是这功夫从来没有人见过。那弘道和尚籍籍无名,岂能将武功练至如此境界?这人胡吹大气,全无可信之处。” 司徒桥却不理他,仍是自顾自地说道:“弘道和尚长剑在手,立时剑光霍霍,在身前舞出一个圈子。每一剑刺出之时,都带着‘嗤嗤’之声,声势颇为惊人。方才他本来已经势衰,只是拿到长剑之后,精神复又大振,手中长剑如矫龙一般,好似又与那无形的敌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只不过百余招过后,弘道和尚的剑招又慢了下来。出剑之际,‘嗤嗤’之声也越来越弱。只见他每一剑刺出,似乎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长剑闪转腾挪的圈子越来越小。到得后来,长剑防御的圈子只能局限在身前两尺的距离,再要向前扩大半分,似乎都是极难之事。 “我瞧着弘道和尚脸色阴沉,额头尽是汗水,僧袍上不断有白气升腾,显然已是全力支撑。正惊疑之间,忽听得‘呼’的一声,弘道和尚手中的长剑已然脱手,直向半空飞了出去。‘噗’的一声,长剑刺入三丈多高的梁柱之上,剑身没入梁柱一尺多深,剑柄颤动不停,发出嗡嗡的声音。 “弘道和尚长剑脱手,蓦然间只听他一声怒吼,双掌齐齐推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却是放在供桌右后方的一个箱子被他掌力击中,直飞出一丈多远,‘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箱盖被甩飞了出去,数十串珍珠、无数玛瑙、翡翠、宝石从箱子中滚落出来,与堆放在一边的金银等奇珍异宝混在一起,相互撞击,噼啪作响。 “这一推似乎用尽了弘道和尚残存的力气,是以他双掌推出之后,略有滞涩,并未将双掌收回。便在此时,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惊恐之极的神情,大叫了一声‘优昙婆罗花’。话音未落,只见他右手猛然缩回,食指伸出,在自己眉心处倏然一点,随即惨叫一声,身子直向后摔了出去,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便即一动不动。 “弘道和尚倒下之后,密室之中再无丝毫声息。烛火停止了摇晃,密室中的一切仿佛刹那间静止了下来。我缩在暗格之中,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一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见外面再无异状,暗想也不能就这样在暗格之中躲一辈子。从我进入这密室,一直折腾到现在,最少也过去了三四个时辰,想来已是三更时分,若再拖延下去,到了天亮之后,更加难以脱身。是以我将牙一咬,轻轻扳动暗格的机关。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暗格的小门已然开了。 “我从暗格中钻了出来。孰料双脚刚踏上地面,便觉得脚底好像有无数针尖攒刺,疼痛难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那暗格之中狭窄异常,我在里面藏了三四个时辰,始终一动不动,全身血脉不通,双脚早就浮肿不堪。此时终于踩上了地面,血脉初通,触碰之际自然是疼痛无比。 “我坐在地上,双手轻轻按摩双脚,老半天之后,觉得脚上的疼痛好了不少,这才慢慢站起身来。试着走了几步之后,虽然双脚仍有刺痛,走动之时却已无碍。只是全身仍然酸痛不已,知道虽然已从暗格之中脱身,全身的血脉仍未尽数恢复,须得数日休息,才能彻底复元。只是眼下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我走到躺在地上的弘道和尚身前,只见他眉心处有一处极小的血洞,鲜血正从那洞中涌了出来,使得他那张骷髅一般的面容上出现了四五条血道。整张脸看上去四分五裂,恐怖之极。我瞧着弘道和尚的模样,心下惊骇不已。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和尚方才为何要在密室之中发疯一般拳打脚踢,最后还在自己眉心上点了一指,就此毙命。这事情太过诡异,当真让人无可置信。 “我站在弘道和尚的尸体之前想了老半天,蓦然间惊觉此地万万不可久留。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此时也须得尽快脱身。念及此处,我急忙跨过弘道和尚的尸体,直向甬道入口处跑了过去。 “此前听得魏千户对那弘敬和尚说过,大殿之外的众僧已被遣散。只是这弘道和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大殿,不知道他是否还带着其他僧人。是以我抢到入口之后,却也并未莽撞地向外冲去,而是停下了脚步,想仔细察看外面的情势,然后再做决断。 “只是在入口处停下之时,心中暗想,我若是就这样空手而归,岂不是入宝山而空回……” 他话音未落,只听邓遥冷笑了两声,随即林义郎和另外两人也是一阵冷笑。 司徒桥却并没有理会众人对他的讥笑,接着说道:“这念头冒出来之后,想要断了念想却是千难万难。我明知这密室之中的机关虽然已经破解,仍然是杀机四伏。连弘道和尚如此了得,都丧命于此。但是贪念涌上心头,其它的却也顾不上了,便如鬼迷心窍一般。心中暗想,我也不贪多,只须拿了那紫玉葡萄和翠玉白菜便走,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众人心中暗想:“紫玉葡萄和翠玉白菜是密室之中最为贵重的两件宝物,你将这两件宝物取走,还说不贪多?这么无耻的话都说了出来,活该你被众人鄙视!”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笑别人贪婪,只是很多事情换作了自己,却也比别人好不到哪里去。其时其地,我心中只想着那两件宝物,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地。虽然向前再走两丈,便能脱离险地,还是忍不住回头向那供桌望去。 “只是当我回头之际,不由大吃一惊。只见眼前亮如白昼,哪还有供桌的影子?我好似站在一处大殿之中,四五丈外有一处高台,上面摆放着一张雕龙木椅。这龙椅富丽堂皇,靠背和扶手、椅面上均铺有黄色锦缎。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上各自盘绕着一条灿烂夺目的金龙。底座之下并无椅腿,而是垫着一个须弥座,通体涂有金粉,既富丽堂皇又气势威严。椅子上端坐着一位美妇,头戴凤冠,身穿华服,面容庄严。高台之下的台阶右侧站着一人。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头戴黑色纱帽,身穿大红色官袍,腰系玉带,前端缀着一个拳头大的狮头。胸口补子上绣着一头狮子,面目狰狞。我脑袋里一阵迷糊,暗想我这是到了哪里,怎么会有这样两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第三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司徒桥如此一说,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在八宝莲花山皇陵地下,曾经看到过的百官聚会时的情景。 邓遥道:“司徒先生,想来当时你是被紫玉葡萄和翠玉白菜这两件稀世珍宝冲昏了头。那一女一男从打扮来看,分明就是供桌后的玉像,还有旁边那具干尸。你眼中只有宝贝,竟然将他们看成了活人,可笑,可笑。”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邓帮主说的倒也不错。当时我脑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是偏偏又想不起来哪里有古怪。似乎做了一场梦,刚刚醒来;又好像一直身在梦中没有醒来,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中的情景。我感觉自己似乎要做一件什么事情,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却是模模糊糊想不明白。越要去想,头脑中就越是混乱。到得后来,只是看着眼前那两个人,再也想不起来身在何地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同时跳出来四个字:移魂大法。 司徒桥眯缝着眼睛,火把光照之下,他的神情看上去颇有些怪异。只听他接着说道:“那美妇端坐在龙椅之上,略带些疲倦,对我说道:‘这里的稀世珍宝数之不尽,你尽可以取走。只是这里的秘密,却不能向任何人说起,你能做到么?’ “我茫然之中,竟然连有什么珍宝都想不起来了。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时站在台下的那个男子笑道:‘宝物惑人心。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来是做了不少亏心事罢?二十三年前,凤阳府有一位姓宫的老秀才,虽一生没有中举,却是才高八斗,名动一方,教出的举人、进士不下百人,名气很大……’ “我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不由一凛,眼前的一切倏然之间消失一空。我大惊失色,急忙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间书斋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头戴方巾,身穿长袍,左手放在背后,右手拿着一卷书,正自摇头晃脑地吟诵。读到得意处,只见他双目微闭,面带笑容,似乎神游物外,说不出得欣喜若狂。书斋中还摆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见到老者这副样子,四个孩童捂嘴偷笑。其中一个更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用小木棍搭成的房子,放在手中把玩。 “这孩童玩得兴起,最后竟然将那小房子放到桌面上。其余三个孩童见了也是大感兴趣,哪还有心思听那老者读书?趁着那老者摇头晃脑、神游物外之际,纷纷将头转向了那个小房子,不时还将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这几个孩童玩的正在开心之时,冷不防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两个孩童大声呼痛。却是老者读完了一段书之后,正想解说这段文章的意思。只是他睁开了眼睛,却见四个孩童竟然挤在了一起,正自把玩一个用木棍搭成的小房子,登时心下大怒,挥起手中那卷书,劈头盖脸地向四个小脑袋上砸了下去。这一下正打在两名孩童的头上,疼得他们哇哇大叫。另外两个虽然没有挨打,却也吓得紧了,急忙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者伸手抓起那个小房子,作势要向地上摔去。那孩童急忙站了起来,伸手去拉老者的手臂。只是他个头矮小,哪里够得着那老者的胳膊?只是他这一抓,正抓在老者的腰上,险些将老者拉倒在地。那老者登时恼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口中叫道:‘反了反了!生当末世,世风日下,哪有学生打先生的道理?!’ “这老者说完之后,将手中的小房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那小房子登时被摔得四分五裂,小木棍散落得一地都是。那孩童眼见自己花费了三天才搭好的小房子瞬间被毁,又惊又怒,俯下身子去捡小木棍。只是捡起了三四根后,想起自己这番心血全都白费了,登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指着老者叫道:‘你赔我的房子!你赔我的房子!’ “那先生兀自气恼,听这孩童大哭,心下更是烦躁,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抓起一柄戒尺,对那孩童说道:‘你们司徒家也算得上是地方上的大户人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孝子孙?我今天就要请出至圣先师的家法,替司徒老爷教训教训你!’ “老者说完之后,正要拎着戒尺走向那孩童。孰料那孩童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老者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棺材板子!嘴里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看我二伯的小妾洗澡,还调戏府里的丫环九香,你、你是一个老王八蛋!’ “那老者听这孩童叫骂,登时停下了脚步,脸涨得成了猪肝色,颤声说道:‘你、你这小王八蛋,凭什么诬陷我、我的清白……’ “其时书斋之外有数名家丁正在打扫庭院,听得屋内叫骂声大起,都聚过来看热闹。待听得那孩童的骂声之后,这些家丁有的捂嘴偷笑,有的对着那老者指指点点。那老者见有人围观,又羞又气,挥起手中的戒尺便要向那孩童打去。那孩童却也不惧,指着老者叫道:‘有种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就是杀人灭口,自然有官府和你算账!’ 那老者高举起戒尺的手臂颤抖不已,想要打下去,却又有些犹豫。哪知就在他拿不定主意之时,那孩童突然向他冲了过去,趁这老者不备之时,右手猛然伸进他的怀中,掏出一物后跑出了书斋,站在门口对围观的众家丁叫道:‘看呀看呀,大家都来看呀!看这个老王八蛋怀里藏着什么?!’ “众人向他手中望去,却见他手里高举的赫然是一只粉红色的女子弓鞋。众家丁哄堂大笑,其中还夹杂着笑骂之声。方才那老者与孩童撕扯之时,早有家丁去通报了家主。此时一位六七十岁的锦袍老者手里拄着拐杖,在几名家人的搀扶之下,急急地赶了过来。恰好见到那孩童手举着弓鞋神气活现地站在书斋门口,正自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锦袍老者听出了一个大概,又气又恼。那些围观的家丁见到这锦袍老者,登时吓得匆匆散开。锦袍老者指着那孩童骂道:‘你这个小畜牲,又在这里胡闹,看我不打死你!’ “锦袍老者说完之后,挥舞着拐杖便要向那孩童打去。那孩童梗着脖子,竟然并不害怕,一副‘你要打死我便打罢’的模样。锦袍老者怒意更盛,手里的拐杖颤巍巍地向那孩童打了过去。只不过说是要‘打死’,终究下不了狠手。拐杖砸下去之时,微微向右偏了偏,避开了孩童的脑袋,直向他左肩落了下去。 “眼见拐杖就要击中孩童的肩膀,书斋中那老者已走了出来,伸手抓住那孩童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一边,恰好避开了锦袍老者的拐杖。锦袍老者原本也并未用力,是以拐杖砸了一个空后,便即收了回去。他对那老者说道:‘宫先生,您老人家别生气。这个小畜牲顽劣无比,老朽自会教训他……’ “锦袍老者的话音未落,那宫先生对着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小少爷天资聪颖,若是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别说中个举人,就是将来做了进士,点个翰林,却也并非难事。只是他在杂学之上用力太多,轻慢圣人的教诲,始终参不透勤学上进的道理。恕宫某直言,司徒老爷白手起家,遍历艰难辛苦,才有了这样一份家业,是以对子孙后代未免娇惯。虽说这是人之常情,却时刻也应谨记,若不能修身养性,谦恭待人,待二代、三代之后,只怕便有败家之祸。宫某这份才学,已不足以为人师。为了不耽误小少爷和其它各位公子的学业,还请司徒老爷另请高明。宫某年纪已经大了,这就辞馆,回转凤阳老家。’ “那锦袍老者听宫先生要辞馆,心中大惊,急忙对宫先生说道:‘全是老朽管教无方,才让这个小畜牲三番五次捉弄先生。还请先生再饶他一次,若是再犯,老朽拼着将这小畜牲活活打死,也不敢得罪先生。’他说完之后,瞪起眼睛对那孩童说道:‘还不快向宫先生赔罪?!’ “那孩童听宫先生说要辞馆,心下大喜,只是他最怕这锦袍老者,见他瞪着眼睛凶霸霸地看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草草地对宫先生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小子得罪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 “宫先生看着孩童,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道:‘小少爷,你在我教过的学生之中,若以天份和聪明而论,足以挤入前五人之中。其余四人都点了翰林,官位最高的已是礼部侍郎,最差的也当上了知府。小少爷,你虽挤兑得宫某离开贵府,临行之际宫某还要留下一句话,望小少爷能够记住。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是本朝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所说。望小少爷仔细揣摩这句话,待你能看清世事,不为俗事羁绊,静下心来读圣贤之书,行圣贤所教导之事,便是你有大成就之时。’ “宫先生说完之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孩童。只是那孩童却是浑不在乎,脸上一副贼忒兮兮的神情,不时还与躲在一边的其它几个孩童挤眉弄眼。宫先生见他如此模样,知道自己这番教诲徒费力气,只得长叹了一声,向着那锦袍老者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宫某这就告辞,多谢司徒老爷几个月来的关照。不过小少爷说的那些事情,宫某可是一件都没有做过。这怀中的鞋子,却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那锦袍老者涨红了脸,不待宫先生说完,便一脸愧色地对宫先生道:‘先生不必多虑,老朽自然知道宫先生的为人。先生教书育人,数十年来桃李遍布天下,大江南北六省,官绅富户之家,谁不说您宫先生是一位心术端正的正人?!是这个小畜牲胆大妄为,行事无状,还请宫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哪怕再留上数月,对老朽来说,也是天大的面子。’ “锦袍老者苦苦挽留,宫先生却坚持不就,最后拱了拱手,连行李都不要了,飘然出了院子。” 司徒桥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道:“当年我若是悟到了宫先生话中的深意,这一辈子也许会快活许多。” 第三百八十八章 林义郎冷笑道:“有些人是胎里坏,就算孔夫子来教,也是教不好的。所以司徒先生不必后悔,尽可以坦然活着。” 这句话说得颇重,司徒桥双眉一挑,似乎便要发怒。刘涌急忙出来打圆场,安慰了他几句。司徒桥碍于刘涌的面子,何况也知道邓遥、林义郎等人武功高强,门人弟子又多,自己在这石洞之中若是与这几人翻脸,多半讨不到什么好去。只得强压住心中怒气,接着说道:“我看着宫先生走出院子,接着锦袍老者指着那孩童痛骂:‘你这个败家的小畜牲!这两年被你骂走、赶走的先生已有六位,个个都是饱学宿儒。这位宫先生更是桃李遍天下,极是难请。我为了请他来司徒家设馆授徒,不惜花了五百两银子请学政大人出面说情,这才将他从凤阳府请来。想不到你这个小畜牲恶习不改,对先生冷嘲热讽不算,还公然捉弄先生,将下人的臭鞋烂袜子塞到先生身上。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畜牲,免得将来惹下祸端,害得咱们司徒家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锦袍老者越说越气,挥舞着拐杖又要向那孩童打去。众家丁急忙上前阻拦,书斋之前登时乱成一团。后来老夫人也在一群丫环仆妇的簇拥下赶了过来,见老太爷要责打孙子,哪里肯让,抢在那孩童身前,对着锦袍老者叫道:‘你这个天杀的老家伙,要打宝贝孙子,先把我打死罢!我死了你就清净了。再一把火将这府邸烧了,大家一起去见阎王爷……’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既心酸又惊讶。数十年前的情景,竟然清楚的重现在我眼前。只是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今日我站在诸位面前,自然知道这事情有多荒唐,只是其时其地,我却完全没有察觉这有什么诡异。 “我看着乱成一团的院子,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正想上前说话时。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动了起来,仿佛有一柄利剑横削竖切,光芒闪动之下,我略觉得有些刺眼,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眨动了两下。待我重新睁开双眼时,哪里还有司徒家老宅的影子?我仍然站在大殿之中,面对的是高台上坐在龙椅中的美妇,还有台下站在台阶旁的那个男子。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情形没有任何变化。那男子说道:‘宫先生回到凤阳后不久,便即郁闷而死。若是没有在司徒家的经历,以他的心胸,原本不至于这么早便过世。他是一位读书人,是一位饱学宿儒,虽久历科场而不中,换作旁人,早就一头撞死了。不过这位宫先生心胸豁达,虽然自己没有中举,却是开馆授徒,做了很多好事。这样一位人物,却因为忍受不了你的诬陷和捉弄而死。虽说你那时只是一个顽童,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其后你所做的事情,很多都是伤天害理。以人心而论,事事当诛!’ “我听他言辞激烈,心下大震,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回想这些年的经历,确实如他所说。宫先生离开之后,老太爷又先后为我请了三位先生,都被我或气或骂或打,死活都不肯留下。最后老太爷急火攻心,一夕暴死。大伯、二伯、四叔、五叔、七叔都怪我气死了老太爷,要将我绑了送官。若不是我父母苦苦哀求,只怕早已被这些觊觎家产的叔叔伯伯们以‘忤逆’的罪名送到官府治罪。只是老太爷死后,各房分家。其时我是司徒家第三代中唯一的男丁,按理说分得的家产应该最多。只是其他五位叔叔伯伯一致认为是我气死了老太爷,不送我治罪已是天大的好处,便只给我父亲分了数十亩薄地,两头病牛。我父亲原本是一个强势之人,被众兄弟联手欺负,却因为我造的孽而无法反抗,几年后便困病而死。其时再也没人逼我读书,我也乐得没人约束,每日里只学些机巧之术,最后更是逃出了家门。这些年过去了,想来母亲也不在了。司徒家由盛而衰,都是我做的孽。 “我越想越是沮丧,到得后来全身颤抖,直想放声大哭。那男子说道:‘你造的孽太多,只有一死方能谢罪。司徒老太爷,你父亲母亲,还有宫先生,他们都在等着你向他们道歉。若是你现在死了,或许还能追上他们。否则一旦他们进入六道轮回,你再要找他们,自然找不到了。到了那时,你只能坠入无间地狱,受永世不得脱生之苦。司徒桥,你还是死了罢,这样一了百了,你的亲人能够安心,你也能转世为人,岂不乐哉。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人说的倒是一个好办法。只要老太爷、父亲母亲原谅了我,我便能抬起头来,重新做人。须得尽早死掉,免得找不到他们。’ “那男子见我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对他说道:‘我想死,你杀了我罢。’男子摇了摇头,道:‘你若是想赎罪,须得自杀才行。’我心想他说的不错,只有自杀才能证明我有悔过之心。是以我对那男子说道:‘自杀便自杀。把你的刀子借给我用。’ “那人仍是不住摇头,道:‘自杀须得用你自己的兵刃,或是咬舌自尽,别人是帮不了你的。’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心想自己身上并未携带兵刃,咬舌自尽只怕会很疼,是以下不了决心。犹豫之间,突然想起身上带了几株‘瓦仙草’,是数日之前我经过一片山野之时偶然所得。瓦仙草含有剧毒,人若误服立时便会毒发身亡。只不过若是将其晒干,捣成粉末之后,与龙胆草一起用酒调和,不只毒性尽去,而且能解风湿之症。是以我才带在身上,想寻到龙胆草之后,用来配制药物。此时想了起来,便想将瓦仙草拿出来咀嚼,片刻之后便可毙命。 “那男子见我伸手到怀中摸索,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坐在高台龙椅上的那位美妇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的手在怀中掏摸,没有摸到包着瓦仙草的小布包,却碰到了一个锦囊。我心下一动,立时想起这锦囊中所藏的是解除盎毒的解药。其时其地,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快将它取出来,能救你的性命!’另一个声音则说:‘你造孽太多,活着也是受罪,还是尽早自杀赎罪,转世为人。’ “我脑袋中又是一片混乱,右手捏住了那个锦囊,却掏不出来。那男子见我右手伸入怀中,始终没有将瓦仙草取出,于是柔声说道:‘苟活于世中,只能让你每日里都受良心的折磨,何苦来哉?还是早点服毒自尽,洗清你的罪孽。’ “我想想也是,便要松开那锦囊。只是方才心中天人交战之时,不知不觉之间手上用力颇大,使得锦囊中的药粉挤出来一些。等我右手握着装有瓦仙草的小布包从怀中拿出来之时,鼻子中闻到了一阵浓烈的盎毒解毒药粉的味道。 “这味道袭入脑中之时,我突然发现站在对面那男子的神情大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之极的东西。他张大了嘴,正要说话,只是额头突然剥落下一小块皮肉。便如同一个白色陶瓶,突然碎裂之后,有一块碎片剥离一般。随后只见他脸上不断有小块的皮肉掉落下来,片刻之后,这男子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已经不见了,变成了皮包骨一般的骷髅。 “我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服毒自尽。只见眼前的一切竟然旋转起来,且越转越快,一切事物都变得支离破碎,片刻之后又重新拼接在一起。我拼命揉搓双眼,待我能看清眼前的情形时,哪还有大殿的影子?我仍然站在密室甬道入口处,两三丈外便是供桌,供桌上摆满了玉器。供桌之后那尊玉像安然不动,而供桌右侧仍然坐着那具干尸。 “我如大梦初醒,看着手中握着的装有瓦仙草的小布包,闻着浓烈的盎毒解药的味道,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弘道和尚自杀之前,也曾经拼命揉搓双目,而后他便像发了疯一般拳打脚踢,最后一指戳死了自己。想来他也陷入了幻境,在幻境之中与敌人交手,而且从他迷幻之时所说的话来看,与他交手那人十有八九便是那具干尸郑和。敌人的武功招式,全都是弘道和尚自己想像出来的。他曾经说过郑和的武功神鬼莫测,天下无敌,他自然不是郑和的对手。是以在幻境之中,他被郑和一指点中眉心要害。而事实上双方的招数无一不是他自己头脑中的虚妄想像,最后自己杀了自己。其后我也陷入幻境,将心中最惭愧的事情翻了出来,险些被幻境所乘,自己要了自己的性命。好在怀中锦囊中的药粉洒了出来,这才让我清醒过来。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在这密室之中停留,什么紫玉葡萄、翠玉白菜,统统都见鬼去罢!我转头连滚带爬的从甬道中逃了出去,只是还没有逃出甬道,忽听得身后‘嘶’的一声厉响,我吓了一跳,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供桌上的烛火突然暴涨,火焰如炸裂一般四散飞去,有几团火焰落在那干尸之上,立时燃起了大火,一股热气从密室中直扑了过来。我吓坏了,哪里还敢停留,挣扎着逃到大殿之中。只觉得后心一片灼热,火辣辣的好不难受。 “待我逃到大殿中那尊塑像旁边,这才转头望去。只见火焰竟然从甬道中蔓延出来,连墙面都着起火来。我吓得肝胆俱裂,生怕这还是幻像,是以狠心咬了一下舌尖,只觉得口中一咸,疼得差点叫出声来。我知道眼前这些不再是幻像,这大火烧得虽然怪异,鼻子中隐隐闻到了硫黄之类易于引火之物的味道,想来当年建造之时便在墙壁中埋藏好了引火之物。我哪敢在大殿之中停留,一直逃到殿门口,发觉殿门未锁,从门缝向外张望,院子中也是空无一人。想来弘敬和尚为了掩人耳目,进到大殿之时已将僧众尽数遣散。而弘道和尚更是行踪诡秘,自然也不想惊动众僧,是以这大殿的密室之中虽然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其他僧众却是早已安歇。 “我心下大喜,推门便逃到院子中。待跑到院子尽头,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一座雄伟的大殿此时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将整座大报恩寺都照得亮如白昼。耳听得周围响起了敲锣之声,想来有值夜的僧人发觉起火,敲锣召集僧人救火。我生怕群僧赶到,发现我之后会惹麻烦,虽然还想看个究竟,却又不敢停留,只得躲躲闪闪,向大报恩寺寺外逃去。好在此时众僧都忙着赶向大殿救火,我东转西绕,虽然好几次差点被向大殿奔去的僧人撞见,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都躲了过去。直到逃出了寺门,我才长出了一口气,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看着大报恩寺上空的一片红光,回想这一夜所经历的事情,竟然恍如隔世。”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司徒桥说完之后,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大报恩寺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天光大亮。随后南京守备衙门派兵包围了大报恩寺,驱散了看热闹的百姓。我混在百姓之中,逃过了官兵的盘查。此后十余年间,每次想起当日的情形,都是不寒而栗。我想那密室之中最厉害的并非是机关,而是那具干尸身上藏着的毒粉。初时我本以为这毒粉只是以毒性来杀人,只是后来看到弘道和尚状若疯狂,自己戳死了自己。随后我自己也看到了可怕的情形,险些自尽。我当时便想,这毒粉不止有毒性,更可怕的是它能迷惑人的心神,让人陷入幻境。只是当时见识浅薄,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毒物。 “其后我遍历天下,见识倒是增长了不少。有一年在山东沿海,偶遇了一个从海外归来的珠宝商人。攀谈之下,他说在西洋之中的几个岛上,生长着一种名为优昙婆罗花的奇花。这种花本身并无毒性,只是晒干之后研成粉末,放在火上略一炙烤,便会发生变化,能够产生剧毒。更可怕的是这粉末若是沾了人血,便会化为血色雾状。人若吸了这种血雾,魂魄便会离开肉体,被吸入无间地狱,最后发疯而亡。是以海岛上的土人,将优昙婆罗花称为鬼花。 “听他如此一说,我立时回想起当日在那密室之中的情形。石大人、魏千户、弘敬和尚等人虽然中毒,但是并未发疯。直到弘道和尚猝然出剑偷袭杀了魏千户之后,他伤口喷出鲜血,恰好落在那干尸之上。当时干尸上升起了血雾,情形极为诡异。想来优昙婆罗花的粉末与鲜血融合之后,毒性大变,弘道和尚和我先后吸入了血雾,结果都陷入到幻境之中。好在我身上藏了解盎毒的解药,恰好能够克制优昙婆罗花之毒,才侥幸逃出了密室。 “现在回想此事,朱棣确然无疑不是太祖皇帝和马皇后的嫡子。只不过为了争夺帝位,朱棣谎称自己为马皇后嫡子,击败建文帝后,名正言顺的坐上了皇帝的宝座。知晓此事之人,已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姚广孝是他的谋主,自然知道此事,是以才会在这布满机关的石洞之中,留下这些壁画。姚广孝此举是想告诉天下人,朱棣不是马皇后的嫡子,而且为人阴狠。瞧姚广孝这番行径,要么他吃了朱棣的大亏,心下不忿,留下这些壁画揭露朱棣的短处,要让后世之人鄙视这个大明皇帝,用来一扫心中的怨恨。要么就是他良心发现,对靖难之役害死几百万人而心生愧疚,想用这些壁画来告诉世人当时的真相。 “朱棣虽然狼子野心,狠毒无比,不过对于他的亲生母亲,还是心有愧疚。是以登基之后,便下令重建大报恩寺,借着供奉马皇后之名,建了一座大殿。而在大殿之中隔出密室,专门用来供奉亲生母亲。此外他对马皇后恨意极深,竟然请了术士造了一座诡异无比的塑像,又在那塑像上施了毒咒。所以我看到的马皇后塑像,竟然与民间那些老妇用来诅咒他人的布偶颇有几分相像。这大殿和密室隐藏着朱棣的秘密,自然不能让世人知晓,是以便由朱棣最为宠信的心腹郑和来办这件事。郑和心思机巧无比,他利用朱元璋在位时建造的这座大殿,请高手设置了机关,然后将他从海外带回的奇珍异宝尽数藏在密室之中,用以供奉朱棣的生母。朱棣留有圣旨,要郑和随侍在他生母身边。是以郑和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之后,从万里海外回到中土,自己进入密室坐化而亡。他临死之际,将优昙婆罗花的粉末藏在身上,以防一旦有人闯了进来,利用这毒粉杀人于无形。 “郑和之心机,可以说是极为缜密。大报恩寺本来就是皇家寺院,不要说寻常百姓,便是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却也不敢到寺中生事。那弘道和尚曾经言道,他自小进宫,便做了郑和的侍从,想来也是一个净了身的太监。郑和将他安排在大报恩寺中做住持,自然是为了看守这大殿。朱棣与郑和早就有了计划,这座大殿只允许皇帝进入,其中的秘密自然也只有皇帝知道。待皇帝前来拜祭之时,便由弘道和尚关闭机关,在大殿内祭祀那玉像。即便皇帝想要进入密室,弘道和尚也有法子解除密室之中的毒粉。只不过或许郑和当时也不知道优昙婆罗花的粉末遇到人血之后,便会发生剧变,能够使人陷入幻境。那弘道和尚受郑和之命藏匿在大报恩寺之中,其实与坐牢无异。他初入大报恩寺之时,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在这寺中藏了七八十年,神智大变,对郑和虽然畏惧,更多的却是仇恨。是以在密室之中陷入幻境之后,自己幻想着与郑和拼死一战。只是在郑和积威之下,他心中一直畏惧郑和,知道自己的武功远不是郑和的对手。最后他将自己戳死,想来便是在他所幻想出来的幻境中,被郑和一击而中。 “那郑和的心机还不只如此。若是皇帝进入密室,待离开之时,一定还要做些手脚,使得皇帝能够平安离去。若是外人闯入密室之后,优昙婆罗花之毒也制不住此人,大报恩寺的秘密不免泄露于世。当此危急之时,若那人强行从密室之中离开,事先埋藏在密室之中的引火之物便会燃烧,将密室连同大殿一起烧毁,使得这秘密永远无人知晓。我逃离密室之时,便是那最后一道机关启动,使得密室之中燃起大火,将这大殿和密室烧成一片白地。只是可惜了那些奇珍异宝,从此在世上绝迹。造孽,造孽。” 司徒桥说完之后,刘涌接口道:“这些宝物烧了更好。若是流入俗世,不知道要害了多少条人命。” 林义郎皱眉说道:“咱们在这石洞之中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听这位司徒先生讲这样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么?”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众人此番连袂而来,目的是要进入静心寺,寻找逃离此地的道路。只是进入这石洞之中,发现了墙壁上的壁画。司徒桥一番解释,说出了朱棣的身世之谜。只是这事情发生在百年之前,与众人此行的目的确是没什么关联。只不过事关重大,曲折颇多,众人都是听得入迷,全然忘了前往静心寺之事。此时听林义郎提起,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不由得后悔起来,觉得在这里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太过于不值。 司徒桥见众人神色尴尬,知道他们对自己在这里耽搁这么长时间不满,于是说道:“各位须要知道,这壁画是姚广孝建造静心寺时所绘,其中自然与静心寺大有关联。以姚广孝之能,绝对不会闲来无事在这石壁上画几幅画来胡闹,其中定然含有深意。这些壁画若是寻常人看来,只不过是讲了一个故事罢了。大户人家建造陵墓之时,往往也会在墓中画上壁画,这并不稀奇。只是换到姚广孝身上,哪怕是他只留下一个字,咱们也须得细细揣摩,否则一着不慎,便会陷入他布下的陷阱……” 司徒桥话音未落,邓遥在一边说道:“你怎么知道这壁画不是姚广孝留下的陷阱?他留了这些壁画在这里,说不定就是故意要让咱们在这里耽搁上几个时辰,使得静心寺内更厉害的机关有时间启动,然后将咱们全都弄死。” 众人听了邓遥这话之后,纷纷点头称是。有几人心中暗想:“邓遥看上去五大三粗,这话说的可不错。丐帮虽日渐势微,再无昔日天下第一大帮的风采。只不过邓遥既然能坐到了丐帮帮主的位子上,见识确是不凡。” 司徒桥道:“你怎么想都行。不过咱们出发之前,刘先生可说过要听我的指挥。你这老叫花子若是有本事,便由你带路好了!” 邓遥双眼一翻,道:“若是各位帮主、掌门人信得过我老叫花子,便由我带路好了。” 他说完之后,拎着手中的木棍便要抢上前去。刘涌、楚丹阳等老成之人却深知这洞中杀机四伏,邓遥武功虽然不弱,想要破解这洞中的机关消息,非得司徒桥不可。是以急忙拦住了邓遥,又解劝了半天。最后司徒桥道:“这壁画除了告诉咱们朱棣心思阴毒之外,还可以猜测姚广孝对朱棣定然是心有怨恨,否则也不会给世人留下这样一个揭露朱棣真面目的线索。恰好我在南京大报恩寺之中有了那段奇遇,可以说是死里逃生。这姚广孝之能,更在郑和之上。郑和在那间小小的密室之中,已然安排了厉害之极的杀人机关。各位不妨想想,这山腹之中的洞窟巨大无比,那地下河流的水流之力能升降千万斤的巨石,姚广孝若是利用这天地造化之力来设置机关杀人,其威力不知道要比郑和高出多少倍。是以各位不要以为咱们在这石洞之中耽搁这一个多时辰全然无用,像老叫花子这样的狂妄之辈,只要记得咱们前往静心寺的路上步步杀机,不要自高自大,自己送死,便在再耽搁上一个时辰,也是值得了!” 邓遥听他竟然还敢嘲讽自已,心下大怒,挥起手中的木棍便要向司徒桥打去。便在此时,忽听得一阵“轧轧”之声,众人只觉得身子一晃,有几人险些摔倒在地。司徒桥脸色大变,道:“这入口的机关又启动了,咱们须得赶快冲过去。否则生门和死门再生变化,咱们陷入这五行奇阵之中,再要出去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第三百九十章 此时石洞不断向左右摇晃,初时摇动极为缓慢,只是片刻之后,摇动的速度和幅度蓦然间增加了不少。众人纷纷将后背倚在石壁之上,以免脚下晃动立足不稳,若是摔倒在地,虽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在场的都是一方武林豪杰,自己若是当众狼狈摔倒,哪还有颜面在江湖中立足? 司徒桥站在最前面,也是后背倚在洞壁之上,转头对众人高声叫道上:“大伙儿跟着我,千万别走散了!” 说完之后,司徒桥手举火把,当先向前走去。刘涌与楚丹阳跟在他身后,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掌住洞壁,紧紧跟在司徒桥身后。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跟在我身后!” 慕容丹砚见整个石洞都在晃动,似乎这座大山从沉睡之中活了过来,正自慢慢站起。目睹这天地之间的诡异变化,饶是慕容丹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也是花容变色。只是看到厉秋风站在自己身前,好似天塌下来他也能用手中的绣春刀撑住。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将右手撑在石壁上,心中暗想:“有厉大哥在,又有什么可怕的?!” 众人随着司徒桥快步前行。石洞摇晃越来越严重,走了十余丈后,众人几乎被晃得东倒西歪。好在每人武功都不弱,勉强能够稳住身形,随着司徒桥快步前行。 正在急奔之际,司徒桥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咱们到了石洞尽头了。洞口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各位跃下之时,千万小心脚下!”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已经到了尽头,心下暗想:“不知道朱大哥逃出来没有。他多次往返静心寺,只盼能平安无事才好。” 火把映照之下,厉秋风能够看到身前的刘涌和楚丹阳,只是前面的司徒桥却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手中的火把。就在厉秋风凝神向前观望之时,司徒桥手中举着的火把突然不见了。厉秋风心下一凛,对刘涌高声说道:“刘先生,司徒桥哪里去了?” 只听刘涌道:“前面便是洞口,司徒先生从洞口跳下去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司徒桥的声音传了过来。只不过这声音好像隔得颇远,听上去有些沉闷。只听司徒桥叫道:“洞口距离地面大约有两丈多高,跃下来时身子一定要紧贴石壁,否则极易跌入深渊……” 此时刘涌和楚丹阳都已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二人身后,自然也只得停了下来。厉秋风的目光越过刘、楚二人,看到两人前方不再是漆黑的石洞,而是变得灰濛濛的一片,确是到了洞口。刘、楚二人此时低着脑袋,似乎正在观察洞口下方的情形。 此时石洞摇晃的愈发剧烈。只听刘涌对楚丹阳道:“楚掌门,你先行跃下。须要记得司徒先生的嘱咐,不要远离石壁。” 楚丹阳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半步,手中举着火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膝微弯,身子直向洞外坠了过去。 厉秋风急忙踏上一步,这才发现洞外是一片灰濛濛的巨大空间。至于这空间到底有多大,厉秋风却也无法判断。站在洞口,便如同站在大海岸边的悬崖之上,竟然有一阵眩晕感觉。 此时他与刘涌并肩站在一起。刘涌对厉秋风道:“想不到这山腹之中,竟然另有一番天地。不知道当年姚广孝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厉秋风低头望去,却发现洞口处于一处岩壁之上。距离洞口约两丈高的下面,此时点着两支火把。司徒桥和楚丹阳站在那里,正自抬头看着洞口。借着两人手中的火把,可以看到他们所站之处似乎是一处平台,从石壁向外延伸出一丈多远。由于两人的火把所能照亮的空间有限,再向外侧则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平台还是深渊。 刘涌对厉秋风道:“看样子下面能够立足的地方并不大,若是跃下之时距离石壁太远,说不定便要坠入深渊之中。是以厉兄弟跃下之时,千万要小心在意。” 厉秋风点了点头。刘涌举起火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轻跃出洞口。只见他跃出之时,身子在空中轻轻打了一个旋,向石壁靠近了几分。下坠之时,手中火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火焰爆张。只见刘涌大袖飞舞,姿态甚是潇洒,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楚丹阳、司徒桥、厉秋风看到刘涌露了这样一手轻身功夫,忍不住叫起好来。 待得刘涌落地之后,恰好站在司徒桥和楚丹阳身前。三人互相说了几句话,刘涌抬起头来高声说道:“厉兄弟,你跳下来罢!” 此时慕容丹砚已经抢上前几步,与厉秋风并肩站在一处。石洞仍在晃动,而且好像正在向左上方移动。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先下去,我在后面守着。” 慕容丹砚知道他不放心自己,是以才守在后面,一旦自己有失,可以及时出手相救。当下点了点头,先观察了一下洞外的情形,随后双足一点,已然跃出洞外。慕容山庄的轻功独步江湖,只见慕容丹砚身子出了洞口之后,竟然凌空踏了两步,随后身子旋转着落下。借着旋转之力,慕容丹砚下坠之时身形极稳,丝毫没有偏离最初的位置。刘涌在下面笑道:“小姑娘,真有你的,这份轻功可是很了不起!”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稳稳地落到平台之上,这才放下了心。随后也跃了出去。轻功非他所长,是以他跃下之时没有半分花哨,实打实的用了一个“千斤坠”功夫,落到了平台之上。 其后清风道人、邓遥、林义郎等人也先后跳落到平台之上。待众人全都聚齐之后,抬头向上望去,却是刀削一般的峭壁,连洞口都望不到了。这山窟的空间过于辽阔,是以众人抬头向上看时,视力所及的范围不过五六丈高,再高处则是一片漆黑,压根望不到洞窟顶端。 众人到了此处,人人心下忐忑不安。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与咱们经过的那处悬空石梯倒有点相像。只不过那里连这样一个小平台都没有,而且脚下便是水气腾腾的万丈深渊,从深渊中传出雷鸣般的水声。这里好在有一处能够落脚的平台,平台外面虽然一片漆黑,只是并没有任何水声。不过这里静的怕人,好像深渊之中隐藏着什么怪兽……”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平台的对面。虽然众人手中都举着火把,只是能够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压根看不到对面是什么情形。只是隐隐感觉似乎有一道极厚重的巨大岩石,耸立在百余丈外的对面。 刘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司徒桥在平台上来回踱步,听到刘涌的问话却也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冲他摆了摆手,仍是小心翼翼地在平台上走来走去。邓遥见司徒桥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心中暗骂他装腔作势,忍不住“呸”了一口,转过头不去看他。 这处平台呈半圆形,宽不过两丈,这十多人挤在上面,登时显得拥挤不堪。司徒桥在平台上沿着边缘不断踱步,恰好兜了一个半圈。而且此人越走圈子越小,众人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见他一脸郑重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却也不敢打扰他。只不过被他不断向后逼退,到得后来,已是人贴人挤在一直。别人倒不好说,慕容丹砚见四周尽是男子,吓得花容失色,只得紧紧贴在厉秋风身上。到得后来,一张脸已经埋在了厉秋风怀里。好在刘涌和楚丹阳站在慕容丹砚身边,两人都是厚重持重的江湖前辈,拼力顶在外面,才给了慕容丹砚一个不大的空间。 只不过慕容丹砚左、右、后三个方向虽然被刘涌、楚丹阳留出了空间,她却仍然向厉秋风挤了过去。一张脸紧紧贴在厉秋风胸口。初时还未有什么异样。到得后来,却听到厉秋风的胸口传出了“怦怦”之声,知道厉秋风的心越跳越快。她心中喜悦,将头贴得越发紧了。 厉秋风大感尴尬,手足无措,却又不能将慕容丹砚推开。情急之下,握住绣春刀的右手越发用力,身子僵硬如铁,凝立不动。只不过如此一来,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厉秋风心下暗想:“但愿这个司徒桥不是在故弄玄虚,尽早想出法子,否则这样站下去,全身气血不畅。我身上尚有余毒未能全部驱除,毒气无法随血脉散出,尽数集于五脏,非得受重伤不可。” 他正思忖之时,忽听得头顶有人大叫:“是厉公子么?!” 众人大惊,齐齐抬头向头顶望去。却见两三丈高的石壁上探出一个脑袋来,紧接着那个脑袋的顶上伸出来一条手臂,手中举着一支火把。借着火把的光亮,众人这才看清了那人的面貌,正是方才被困入石洞中的朱三家。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是朱三家,心下大喜,齐声叫道:“朱大哥,你快跳下来罢!” 第三百九十一章 众人见朱三家突然出现,都是心中一惊。司徒桥脸色一变,道:“这人敌友未明,若是再随咱们前行,只怕他做什么手脚,到了那时,再想制服此人,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大怒,将脑袋从厉秋风怀中探了出来,厉声说道:“你才敌友未明呢!我和厉大哥曾随着朱大哥同生共死,知道他是一位值得相信的英雄好汉。不像你这人阴阳怪气,只会嘲讽别人!” 邓遥在一边说道:“不错!我老叫花子也曾和这位姓朱的朋友在大军之中联手御敌,在山谷中他还救过老叫花子的性命。他若是坏人,天下就再无好人了!” 司徒桥冷笑道:“大奸大恶之人,往往一脸和气。焉知这姓朱的不是故意施以小恩小惠,骗取诸位的信任,到了关键时刻,突施辣手,将咱们一鼓聚奸……” 他话未说完,慕容丹砚“呸呸”两口,口中骂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厉秋风懒得再与司徒桥争辩,抬头对朱三家高声说道:“朱大哥,你跳下来罢。要紧贴着石壁跳,不要离开太远……” 他话音未落,却见朱三家的身子从石壁上探了出来,随即离开了洞壁,直向平台上跃了下来。厉秋风知道朱三家练得是强弓硬马的战阵功夫,闪转腾挪的轻身功夫并不擅长。是以双目紧盯着朱三家,一旦他落下之际遇险,便要出手相助。 众人此时哪还理会司徒桥的约束,纷纷向四周散开。刘涌生怕有人失足跌下深渊,一边退后一边说道:“大家小心脚下,千万别离开太远。” 只听“呼”的一声,朱三家已然落到众人的头顶。厉秋风抢前半步,左手在朱三家腰间轻轻一托。朱三家下坠之势立时减弱,借着厉秋风一托之力,趁势打了一个旋,稳稳地站到了平台之上。他虽然轻功不高,只不过一向打熬力气,即便厉秋风不出手相助,他也不至于摔落到平台之外。只不过这样硬碰硬的落了下来,双足不免要与山石相撞,极易受伤。厉秋风这一托拿捏的恰到好处,他落地之时舒服之极,并未受到丝毫撞击。 慕容丹砚欢叫一声,道:“朱大哥,你没事最好,咱们都替你担着心呢!” 朱三家却是一脸惊慌,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没有随我进洞……” 厉秋风瞧着他一脸茫然,心下略感歉意,道:“朱大哥,咱们在洞外之时耽搁了片刻,便没有随朱大哥进去。” 朱三家转眼看了看四周,脸上惧意更盛,道:“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慕容丹砚不解地说道:“朱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朱三家颤声说道:“全错了,全都错了。这、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丹砚一怔,道:“这里难道不是你要带我们去的静心寺么?” 朱三家脸色大变,道:“这里怎么会是静心寺?谁说这里是静心寺?”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是一凛。厉秋风道:“朱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带我们去的地方,并不是这里么?”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这里。这是什么鬼地方?” 邓遥大怒,转身盯着站在一边的司徒桥道:“你这贼子,把咱们骗到这样一个鬼地方,居心叵测,须放你不过!” 他话音未落,林义郎和许成和身形晃动,一前一后站在司徒桥两侧,与邓遥一起将司徒桥围在中间。 司徒桥一脸冷笑,并不说话,双手负在背后,翻着一双怪目,竟似丝毫没有将这三大高手放在眼中。 朱三家在五军营重围之中曾与群豪并肩御敌,并且与厉秋风和丐帮帮众为群豪断后,这才使得群豪逃出重围。其后在山谷之中,更是拼死抵挡官兵,险些死在官兵马队的铁蹄之下。他力抗追兵的情形,在场的几位帮主和掌门人都曾亲眼看到。邓遥更是得到朱三家援手,逃了一条性命,心里已将他视为生死之交。而司徒桥虽然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只不过他名头大半是借了花家的威名,而花家在江湖之中的名声并不算好。一方面是因为花家与官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江湖中人对花家一向是敬而远之。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江湖传言,花家与黑道人物交情颇深,武林正道向来不屑与花家交往。加之司徒桥入赘花家,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之人,群豪心下对他都有些鄙视。两相对比,群豪自然更愿意相信朱三家。此时听了朱三家的话,心中对司徒桥都是疑云大起。 刘涌此时虽然也对司徒桥颇有些怀疑,只是知道这平台狭小,若是邓遥等人围攻司徒桥,双方动起手来,一个不慎便会坠下深渊。这事情大有古怪,贸然动手并不合适。是以急忙拦住了邓遥,对众人说道:“邓帮主,林掌门,许掌门,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先不要动手,以免横生误会。” 楚丹阳也拦住了林义郎和许成和,解劝了几句。邓遥等人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后退了两步。只不过三人仍然占住了司徒桥左、右、前三个方位,隐隐已成合围之势。 刘涌见邓遥等人暂时罢手,转头对朱三家道:“朱先生,你说要带我们去静心寺,可是到了这里,却又说这里不是静心寺。咱们听了后都有些糊涂,朱先生是否能详细解说,好让大伙安心?” 朱三家脸色犹豫,挠了挠头,道:“这里确实不是静心寺,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总之今日的情形太奇怪了,压根就不是这样。我明明没有走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可没想到那石洞居然会晃动,他妈的,摔了一跤,胳膊都摔破了!” 众人听他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更加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朱三家却没有细看众人的神情,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慕容丹砚道:“姑娘替我老朱拿一下。” 慕容丹砚不知道朱三家要做什么,一脸不解地将火把接了过来。只见朱三家挽起左手的衣袖,用力的将衣袖拉到肩头,对众人说道:“看见没有?他妈的石洞突然转了起来,老子冷不防摔了一跤,皮肉蹭破了一大片,好在骨头没断!” 众人向他胳膊望去,火把映照之下,果然看到肘部至肩头有一大片血痕。朱三家骂骂咧咧地将衣袖又放了下来,抬头向石壁看了一眼,口中说道:“人若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石洞我走了五六十回,还从来没有碰到今日这样的怪事。石洞居然会转动,奇怪,奇怪之极。” 众人见他嘟嘟囔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心下均想:“司徒桥说话阴阳怪气,令人难以捉摸。这位朱先生却也不遑多让,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这两个活宝倒是半斤八两,一时瑜亮。” 厉秋风心下焦急,实在不想在此地多做耽搁,对朱三家道:“朱大哥,方才咱们在石洞之外走散。其时朱大哥走在咱们前面,为何到了此处时,又落在咱们后面?” 朱三家这才一拍脑袋,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若不是你提醒,我差点把这正事儿忘了。方才我进了石洞之后,一边走还一边提醒诸位小心。哪知道刚走出十几步,忽然听到后面‘轰隆’一声,再回头时,身后的洞口竟然变得漆黑一片。我心下大惊,急忙转身跑了回去,举起火把一看,却见洞口已经被一块石板封得死死的。我又踢又踹,那石板却是纹丝未动。我想各位被隔在石洞之外,一定会想法子将石板弄开。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洞口仍然没有动静。我没有办法,暗想不如我先探探路,这样你们将石板弄开之后,咱们再向静心寺进发之时,还能走得快些。只不过我走出不远,这石洞突然晃动了起来。我摔了一跤之后,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只是走到尽头之后,却发现洞口外竟然是悬崖峭壁,下面还传来了说话声。我探出脑袋一看,竟然看到厉公子站在下面,于是便出声招呼,然后就到了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东张西望,对周遭的情形颇为惊奇。厉秋风道:“朱大哥,你说这里不是静心寺。难道你以前到这里时,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么?” 朱三家脸色一变,道:“当然不是。从那石洞之中穿过之后,便是一座小石桥。高不过丈许,桥下无水,只是一条山腹中的裂缝,不知道深多少丈。那石桥长约二十余步,过桥之后便是静心寺的寺门……” 朱三家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四周,这才接着说道:“可是眼前的情形,我压根就没有见过。那静心寺虽然规模不小,可是与这里一比,简直就像是米粒与日月相比一般。这、这个鬼地方哪像是在地底下?倒像是在大海边的悬崖峭壁上一般。” 众人听了之后,个个脸色大变。片刻之后,邓遥指着司徒桥道:“我知道了!方才咱们在石洞之外,他启动了机关,石洞才会生了变化。定然是他从中捣鬼,使得朱先生要带咱们前往静心寺的那条石洞变换了方位,将咱们带到了这绝境之中。” 众人回想方才的情形,确是如邓遥所说。其时朱三家已举着火把走进了石洞,众人正要跟随之时,司徒桥却启动了机关,将朱三家所在的石洞封闭,声称朱三家要将众人带入死门,随后开启了另外一条石洞的洞门,将众人带入石洞之中。此后一路磕磕绊绊,石洞又突然摇晃起来,众人一路前行,最后到了这平台之上。仔细回想,倒像是司徒桥有意带着众人避开朱三家,选择另一条石洞到了这里。 慕容丹砚指着司徒桥道:“怪不得你不让咱们随朱大哥进入那条石洞。原来你早就打算将咱们引入歧路,这才将朱大哥进入的那条石洞封闭,想将他害死。又将咱们骗到了这个前后无路的地方。真正想将咱们灭掉的那个人压根不是朱大哥,而是你这个怪物!” 众人此时全都盯着司徒桥,林义郎更是拔出了长剑,指着司徒桥道:“你在捣什么鬼?!若不说实话,今日让你难逃公道!” 第三百九十二章 司徒桥见众人盯着自己,个个不怀好意,他却浑然不惧,“哼”了一声,道:“你们人多势众,要杀便杀。只不过将来见了阎王爷之时,休要说是我害了你们!” 林义郎大怒,右手一抖,剑光霍霍,直向司徒桥胸口刺了过去。嵩山派剑法以厚重见长,这一剑刺出,去势虽不甚快,只是剑刃破空之声大起,虽然只使出一招,却将司徒桥的左右躲避之路尽数封死。司徒桥要么硬接他这一剑,要么向后退避。不过司徒桥手上并无兵刃,自然无法以肉掌硬接这一剑。他若要向后退去,数尺之外便是无底深渊。林义郎出剑之际,已计算好了司徒桥的退路,是以只出这一剑,便要取了司徒桥的性命。 在场的帮主、掌门人之中,确有几人想将司徒桥除掉,以免后患。不过刘涌、楚丹阳等人虽然对司徒桥颇有怀疑,却也知道此事大有蹊跷,绝不能贸然便将司徒桥杀掉。只不过没想到林义郎突然出手,想要阻拦之时已然来不及了。 眼见林义朗的长剑便要刺入司徒桥胸口,突然有一只手闪电般地伸了过来,正抓在司徒桥左肩,将他拽向了一边。林义郎这一剑堪堪贴着司徒桥右臂刺了过去,若是那人略慢了半分,司徒桥此时已是命丧林义郎长剑之下。 众人定睛一看,出手救人的却是厉秋风。他松开司徒桥,对林义郎道:“林掌门,此事尚有难解之处,先不要伤他。就算此人再厉害,想要从各位前辈的围攻中脱身,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刘涌等人也纷纷解劝,邓遥笑道:“老叫花子性如烈火,行事莽撞。想不到林掌门比老叫花子更心急,倒真应了那句话,不叫的狗……” 他本想说“不叫的狗咬人最凶”,这句话是丐帮帮众用来嘻笑骂人的话。邓遥为人虽然粗鲁,却一向没什么架子,与帮众兄弟在一起喝酒说笑之时,也常常骂些粗话。方才一时兴起,差点将这骂人话说了出来。好在这句话将要出口之际,他蓦然惊觉,将这句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只不过这口气咽得急了,一口气逆转在咽喉处出不来也下不去,憋得他登时咳嗽起来。 林义郎见厉秋风护住了司徒桥,却也不好再行追杀,右手将长剑收回鞘中,对众人说道:“各位朋友,这人将咱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摆明了是想害咱们。若是还听他胡说八道,岂不是心甘情愿地落入陷阱之中?今日到此的各位朋友都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若是尽数丧在这个小人手中,咱们身死还不算什么,只是每位所在的帮派在江湖之中还如何能抬起头来?” 这十几位武林高手都是视死如归之人,只不过对于各自帮派的声誉看得却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是以听林义郎如此一说,纷纷点头称是。有人更是暗想:“咱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真被司徒桥这种不入流的小人害死,不只自己沦为笑柄,本门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众人念及此处,登时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更有几人握住了腰间的刀剑,纷纷望向刘涌,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将司徒桥乱刃分尸。 厉秋风见除了刘涌和楚丹阳之外,其余各大帮派的帮主、掌门人都是目露杀气。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若是联起手来,实是难以抵挡。这小小的平台之上,立时变得杀机四伏。厉秋风道:“各位,这位司徒先生虽然行事诡异,但是若说他想公然将咱们这么多英雄豪杰骗到陷阱之中,却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何况在那石洞之中,司徒先生解说壁画之时,说起话来倒也算得上干净利落。此人或许不是一位江湖豪杰,就算他是一个小人,却也并非是虚伪造作之辈。” 司徒桥冷笑道:“你不如直说我是一个真小人,大伙自然能够明白。婆婆妈妈说这么一大堆,这些没有读过书的江湖武人,又懂得些什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替司徒桥说好话,心下颇不以为然。只是没有想到司徒桥不仅不领情,反倒出言讥讽,心下大怒,指着司徒桥道:“你这人真是好没道理!厉大哥好心帮你说话,你怎么如此出言嘲讽?真是不知道好歹!” 司徒桥怪目一翻,道:“我一向便是这样说话。你若是不爱听,尽可以来割了我的舌头。” 众人见此人如此嚣张,纷纷出言喝骂起来,有几位帮主和掌门人更是拔出了兵刃,便要将司徒桥乱刃分尸。刘涌和楚丹阳急忙将众人拦住,苦苦解劝。 厉秋风见众人群情激愤,高声说道:“各位暂且不要动怒,厉某有话要说!” 众人仍是叫嚷不停,最后刘涌大喝一声,对众人说道:“各位,厉兄弟沉稳多智,数次救过咱们。他有话要说,各位还是不要鼓噪为好!” 众人这才住口不说,俱都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看了一眼刘涌,目光中尽是感谢之意,接着对众人说道:“各位前辈,方才朱大哥的话大家都听过了,想来对他并无怀疑。只不过司徒先生却还没有说话,咱们就算怀疑他,却也要让他将话讲出来。否则就算杀了他,料想他也不会心服。各位都是江湖之中的成名豪杰,若是被人说成以众欺寡,以强凌弱,可与诸位的身份大不相符。” 群豪这才醒悟过来。以诸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随便叫出一人都要比司徒桥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若真是群起而攻之,传扬出去定然被江湖中人耻笑。只是方才激愤之下,全然忘了此事。听厉秋风一说,众人杀气大减,心下暗想:“厉大侠说的不错。若是真杀了此人,定然被武林同道耻笑。”更有人心中想道:“这司徒桥虽然是一个混蛋,不过毕竟是花家的人。花家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司徒桥虽然在花家不受待见,可是说到底还是花家的女婿。花家若是知道此人死在我的手中,不免动用黑白两道的势力来与本门为难。好险,幸好方才没有贸然动手,否则倒是一个大麻烦。” 厉秋风见自己的话说动了众人,略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咱们不妨听听司徒先生有何话说。若他真是想将咱们带入陷阱,慢说各位英雄不会放过他,便是厉某也绝不容他戏弄咱们于股掌之上。到了那时,厉某自然会找他算账,不须各位英雄出手便是。” 群豪听他如此一说,纷纷点头。那几位不想与花家结怨的帮主、掌门人更是松了一口气。暗想若是厉秋风杀了司徒桥,既除了后患,手上又不需沾血,那是最好不过之事。 厉秋风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厉某相信你不是故意将大伙带至绝境。只不过你若是强行硬扛,厉某也没有办法。你须得明白,咱们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就算生了龌龊,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司徒先生,你若不是猪油蒙了心,何必为了这小小的意气之争,送了你一条性命?” 司徒桥自小便性子偏激,否则也不会将众多先生赶走。其后又与盗墓贼厮混了大半年。这些盗墓贼无一不是世间最为奸诈狡猾之辈,司徒桥和这些人混在一处,不辨忠奸,性子越发古怪。入赘花家之后,更是饱受欺凌。这十几年折腾下来,除了在花家大姐面前尚能强自忍耐之外,到了别处便是处处翻着白眼的怪脾气。他倒不是存心与邓遥、林义郎等人为难,只不过一向如此说话。花家的下人及其他人等身份地位远较司徒桥要低,是以被他嘻笑怒骂一番,虽然心下有气,表面上仍然恭恭敬敬。而邓遥、林义郎、许成和等人个个都是一方武林大豪,颐指气使惯了,哪里肯受司徒桥这份鸟气?是以双方一言不合,便即生了龌龊。待到了这石洞之中,杀机四伏,眼前是无底深渊,四周是漆黑的一团。身处这等神秘莫测的境地,人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对周围之人难免生疑。是以双方的成见越来越深,最后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 只不过司徒桥脾气虽然古怪,却并非是不识好歹。厉秋风为他说话,他自然知道。先前虽然嘲讽了几句,只不过性子使然。此时若是再要讥讽,却是只有疯子才能做出此事。司徒桥既然不是疯子,当然不会继续胡说八道。于是“哼”了一声,道:“我本来要说,是他们不许我说罢了。” 众人见他明明服了软,却偏偏不承认,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都知道此时若是接上了话,必然又要被他纠缠一番,是以谁都不说话。司徒桥见众人俱都沉默不语,接着说道:“我已经说过,这姓朱的进的是死门。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若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到过的那个静心寺一定是假的。以姚广孝之能,既然建了这座静心寺,岂能让外人如此轻易找到寺门?我打开生门之后,照理说这姓朱的既然进入死门,绝对不会活着出来才对。或许他命大,最后居然逃了出来……” 朱三家先前不知道为何石洞会突然封闭,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被困于石洞之中,竟然是司徒桥做了手脚,心下大怒,正要上前与司徒桥理论,厉秋风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朱三家对厉秋风甚是信服,见他阻止自己动手,只得隐忍不发,口中呼呼喘着粗气。 司徒桥道:“咱们先不管这姓朱的是如何逃出来的。这处小小平台,正是前往静心寺的必经之处。此处如此深邃广大,刚好印证了姚广教最喜好的做事手段。他重建北京城之时,便也是这般气势雄伟。是以前往静心寺的道路,定然便在咱们面前。” 他话音未落,刘涌说道:“司徒先生,我方才已在平台四周细细查看,确实并无道路。平台之下深不可测,即便举着火把,却也看不到道路的踪迹。楚掌门和许掌门在石壁上也细细查过,也没有发现暗门或是洞穴的痕迹……” 司徒桥微微一笑,道:“这道路诡异之极,你们若是能够找到,还要我有何用处?这姓朱的倒也并非全无用处。咱们这些人之中,此人的武功最差……” 他说到此处,人人心中均想:“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朱三家武功虽然不高,只不过他若是用了长枪大刀,杀你绝非难事。倒是你的武功马马虎虎,在咱们这些人之中可以说是最弱的一个。” 却听司徒桥说道:“他站在石壁上的洞口准备跃下之际,笨手笨脚,畏首畏尾,弄下了许多沙石。这些沙石可不会轻功,有的掉落在平台之上,有的却洒到了平台之外。嘿嘿,这些沙石可帮了咱们的大忙,居然被我找出了通往静心寺的道路所在。”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对众人说道:“谁身上带有大锭银子,拿出来用用罢。” 第三百九十三章 众人听了这话之后,心下俱都一怔,不知道司徒桥又想捣什么鬼。 邓遥嘿嘿一笑,道:“若论起钱财,咱们这些人之中,哪一个比得过你司徒先生?当年司徒先生大发死人财,奇珍异宝弄到手的何止千万?后来又嫁到了花家……” 邓遥说到此处,一脸坏笑地“呸呸”两声,接着笑道:“你看我这张臭嘴,老是说错话,司徒先生可不要在意。” 司徒桥面沉似水,道:“叫花子本来嘴巴就臭,我怪你作什么?” 群豪见邓遥挖苦司徒桥,心下都是十分快意。厉秋风心下却想:“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邓遥先前与司徒桥的唇枪舌剑,只不过是发泄心中的不满,骂一些粗话而已,倒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刚才这句话可是揭了司徒桥的伤疤,以此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邓遥。只是邓遥如此恶语相向,司徒桥却没有像此前那般反唇相讥,自是仇恨邓遥到了极点,反倒隐忍不发。只是等他这股怒火发泄出来,只怕邓遥要大大不妙。” 念及此处,厉秋风紧盯着司徒桥,心下暗自戒备。 却听邓遥接着说道:“后来司徒先生入赘花家。想那花家家财万贯,天下闻名。司徒先生做了花家的乘龙快婿,自然不缺银子。现在竟然向咱们这些混江湖的要银子,还要大锭银子,这岂不是当着咱们的面,向咱们脸上吐唾沫么?” 邓遥话音方落,立时有几人随声附和,出言讥讽司徒桥。 司徒桥仍是一脸木然,道:“实不相瞒,我在花家每月的例银不过三两五钱,须得仔细着花才勉强度日。这次出门办事走得急,只预支了一个月的例银,早花得干干净净。好在前几日向刘先生借了二两散碎银子,不过现在也所剩无几了。” 司徒桥说完之后,从怀中摸索了片刻,随后掏出什么东西,将手伸了出来。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他掌心中放着三四块碎银子,约摸一两左右。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京城花家是天下闻名的大户人家,而且与江湖黑道纠缠不清。若说花家缺钱,可以说无人相信。这司徒桥在江湖上的名头不小,打造锁具的功夫天下无双。他身为花家的女婿,自然更不会缺银子。何况众人方才在石洞之中,听他叙说往事,知道此人曾经随一伙盗墓贼厮混多时,手脚自然不会干净。他虽然没有明说到大报恩寺的目的,但是众人已经猜到他是为了到寺中盗取宝藏。只不过没有想到大报恩寺中杀机四伏,险些将性命丢在那里。不过这也证明了司徒桥没本钱的买卖肯定没少做,是以要说他没钱,众人谁也不会相信。只不过此时看他这副模样,确实不像是在装模作样。人人心下诧异,不知道司徒桥在捣什么鬼。 刘涌不忍让司徒桥难堪,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足有五六两,递给司徒桥道:“司徒先生,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你看够不够用?” 在场的各帮派首脑人物对刘涌十分佩服,已将他视为众人的领袖。此时见刘涌掏出银子,便也纷纷拿出了银子。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帮派首脑,虽说手上并不缺钱,只是出门之际,钱财一般都交由信得过的弟子保管,自己随身只是带着一些散碎银两,是以他们拿出的也不过是和刘涌一样的小块银子。 司徒桥看着众人手中的散碎银两,摇了摇头。众人以为他嫌钱少,心下俱都愤愤不平。有人心想:“咱们凑的这些银子虽然与花家的财富相比如同九牛一毛,可是也足有五六十两。这些银子在京城之中,足够买上一处两间两层的小宅子。你司徒桥再财大气粗,也不该如此轻视咱们罢?!” 清风道人拿出了四两散碎银子,见司徒桥摇头,心下也是颇为生气。只不过当此关头,自然不能让这人笑话江湖英雄小气。他离开华山之时,刚好收到一笔田庄的年银,足有二百五十两。田庄的庄头交这笔银子时,因为数目较大,搬运不便,便在钱庄开了银票,要送到太华派手中。清风道人带了太华派弟子启程上京,在华山山脚恰好与那田庄庄头相遇,这银票便交到了清风道人手上。此时清风道人咬了咬牙,伸手将那银票掏了出来,对司徒桥道:“贫道这里还有二百五十两银子的银票,是广丰号开的票,北方五省可通兑,你拿去罢。” 众人见清风道人如此大方,不由得都是一怔。邓遥哈哈一笑,道:“道长真是爽快。这么大一笔银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佩服,佩服。” 楚丹阳道:“清风道长急公好义,咱们感激不尽。只不过今日之事是为了武林同道找一条生路,自然不能让太华派独力承担。待此间事了之后,咱们各帮各派要公摊这笔银子,不知各位有何意见?” 众人觉得楚丹阳说的有理,纷纷点头同意。清风道人方才意气用事,一时激动将这二百五十两银子的银票掏了出来。只不过这笔钱是田庄三年的年银,也是太华派最大的进项之一。这钱若是没了,太华派不免要勒紧裤带过上三年。清风道人将银票掏出来之时就有些后悔,此时听楚丹阳如此一说,心下才略好受了些。 哪知道司徒桥看了看清风道人手中的银票,仍是摇了摇头。 初时他开口讨要银子之时,众人以为他是想索取为众人带路的报酬。众人困在这小小的平台之上,前面是无底的深渊,后面已无退路。司徒桥既然说了他已经发现了前往静心寺的道路,即便他是趁机敲竹杠,众人也只能屈从。其后司徒桥又说他在花家月例银子极少,出门之后向刘涌借了银子,更加证实了他是想借机发财,是以在场的诸人都看他不起。只是想不到清风道人拿出二百五十两的银票,此人竟然还不满足。众人大怒,纷纷对他喝骂起来。就连刘涌也忍不住了,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你如此重财轻义,实在是让人鄙视。” 司徒桥怪目一翻,道:“我不要散碎银子,更加不要银票!” 林义郎紧握长剑,对司徒桥喝道:“你嫌银子少,我送你一柄宝剑,你要不要?” 司徒桥冷笑道:“我又不用剑,要你手中这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林义郎道:“我手中这破铜烂铁确实不值钱,不过足以在阁下胸口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司徒桥道:“我不是跟你们要钱,是要用大锭银子来做引子,找到那条通往静心寺的道路!”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许成和道:“江湖中倒是有一句话,叫做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司徒先生是打算用银子买一条路么?既然是花钱买路,散碎银两也好,银票也罢,与大锭银子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知道许成和这话是故意讥讽,不少人都笑出了声。 刘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到底要用银子来做什么?”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与你们这些粗人真是没法子好好说话!”他说完之后,看了众人一眼,接着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请借你的宝剑一用。” 刘涌心下一凛,倒有些犹豫起来。须知江湖中人,视自己随身携带的兵刃如性命一般。更何况是刘涌这般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自入师门之后,手中的长剑为先师所赐,爱若性命。几十年用了下来,宝剑便如手脚一般,珍贵无比。若是手中的宝剑有失,即便换了一柄剑,使用之际却也不如原来的顺手,武功不免大打折扣。是以江湖规矩,轻易不得向他人借用兵刃。更何况刘涌与司徒桥并无深交,司徒桥贸然要借刘涌的宝剑,确是十分唐突。 司徒桥见刘涌面露难色,接着说道:“刘先生尽可以放心,我只是借用一下,不会损伤你的兵刃便是。” 刘涌略一沉吟,伸手拔出宝剑,剑柄朝向,剑刃向后,递给了司徒桥。众人见刘涌递剑之时,虽然面对的是武功地位远逊自己的司徒桥,却也极讲究礼数,心下都赞叹他宅心仁厚。 司徒桥接过宝剑之后,在眼前观看了片刻,叹道:“确是一柄好剑!”此时他已将火把随手递给了站在一边的楚丹阳,便用左手捏着一小块银子,右手握着宝剑,作势要向那银子上削去。只是那块碎银不过指甲大小,刘涌的宝剑虽然锋利,却也无法削动那块银子。 司徒桥将宝剑在银子上削了几次,均是一划而过,无法将那银子切碎。司徒桥将银子放下,对众人说道:“明白了没有?这小块碎银压根无法削成粉末,是以须得大锭银子才可以。” 司徒桥边说边将宝剑还给了刘涌。众人这才知道他的目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用银子粉末来做什么,只是已可确认他并非是想借机敲竹杠,更加不是想戏弄众人,是以都松了一口气。厉秋风心想:“这司徒桥脾气太过古怪。其实这件事情只须明说即可,他偏偏要故作玄虚,害得众人一番猜测不说,又耗费了不少时间。只不过瞧他的模样,确实是胸有成竹。不过在这险境之中,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大锭银子?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回到洞窟之中,找群豪去借银子来用。洞窟中聚集着三四千名江湖豪杰,总有人会带大锭银子罢。”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邓遥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两块大锭银子,每锭足有五两,递给司徒桥道:“老叫花子恰好带了两锭银子,不知道够不够你用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众人没有想到邓遥身上竟然藏了这么多银子,都惊得呆了。连司徒桥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的没有伸手去接银子。 清风道人早将银票小心的收回到怀中,此时见邓遥手掌中托着两大锭银子,当即哈哈一笑,道:“邓帮主,方才你说我爽快,一下子拿出了一大笔银子。想不到咱们这些人之中,却是你邓帮主深藏不露。这两锭大元宝不下十两罢?” 邓遥笑道:“不瞒道长说,前些日子老叫花子听了消息,说是沙家堡有事情发展,急忙带了帮中的兄弟赶往虎头岩。路上恰好遇到一户人家办喜事。那户主为富不仁,勒索佃户每年多加三钱银子。有些佃户不服,与他说理。这大户怕坏了他家的喜事,竟然指使家丁将佃户驱散,不少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老叫花子瞧那大户不顺眼,趁他带着家人和奴才在门外接亲之时,带着几名兄弟偷偷潜入宅子之中,打晕了看守正堂的管家,将他积攒的百十两银子全都拿走了。银子大半都分给了被大户打伤的佃户,剩下几锭被老叫花子拿来买酒喝。只不过这银子太大,一时找不到钢剪、凿子和戥子,才没有将大锭银子弄成碎银子。不过也幸亏如此,在这里倒能派上用场。” 司徒桥口中说道:“老叫花子,真有你的!”边说边将那两锭银子接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看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大户倒真肯下血本。这银子成色不错,拿出去换散碎银两,可以足份兑换。”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还得烦请你将宝剑借我一用。” 刘涌道:“司徒先生是想将这银子削成粉末不成?”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正是。这粉末须得越细越好,若是大了些,便没了用处。” 刘涌道:“司徒先生可否将银子交给刘某,由我来将它削成细粉?” 司徒桥知道刘涌武功高强,用剑的本事比自己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是以点了点头,将两锭银子递了过去。刘涌先将手中的火把交给身边的楚丹阳,左手接过两锭银子,将一锭银子放入怀中,左手握住另一锭银子,右手拔出长剑,仔细端详着那锭银子。片刻之后,他抬头对司徒桥说道:“银子的粉末你要放在哪里?” 司徒桥伸手撕下一大片衣襟,双手拉握住一边,撑着那块布走到刘涌面前道:“将银粉弄到布上即可。” 刘涌点了点头,左手握着银子伸到那块布的上方,手腕一翻,将银子朝向下方。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紧盯着那锭银子。 众人见刘涌神情严肃,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得怔怔地看着他。 蓦然间只见刘涌右手长剑挥起,剑尖直刺向左手握着的那锭银子。只是剑锋刺到银子之际,剑尖便即凝住不动,瞬间之后,只听“嗤嗤”之声不断,却是刘涌手腕抖动,手中的长剑划出无数极细小的剑花,正点在那锭银子之上。片刻之后,银粉簌簌而下,正好落在司徒桥双手托着的那块布上。 众人见刘涌抖动手中长剑之际,身子凝立不动,全凭手腕的力气抖出细小之极的剑花,如鸡啄米粒一般,将银粉从那锭银子上削了下来。这份功夫看似简单,其实极难。要将长剑划出如此细微的剑花,便如同在米粒上刻字一般,内力、剑招须得练至化境,方能不出差错。若不是有数十年苦练的剑术功夫,万万做不了此事。 在场的各帮派首脑都是武林高手,其中大半还都是以剑为兵刃。见刘涌剑术如此精妙,登时叫起好来。 在众人的赞叹之中,只见刘涌手中那锭银子越来越小,银粉在司徒桥手中的布块上越积越多。到了后来,刘涌手中的银锭只剩下鸽子蛋大小。他这才收回了长剑,长出了一口气,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再往下削刘某也做不到了,我能否换另一锭银子?” 司徒桥也被刘涌的剑术震撼不已。他点了点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的剑术当真了得,佩服,佩服!” 众人自从认识司徒桥之后,听他说话尖酸刻薄,嘻笑怒骂之际往往不留丝毫情面。此时听他夸赞刘涌,倒是颇为意外。众人心下均想:“这个王八蛋称赞刘先生,不只是因为刘先生剑术通神,更是因为刘先生处事公正,确是让人佩服。” 刘涌将剩下的那枚鸽子蛋大小的银子递还给司徒桥。司徒桥双手撑着那块布,自然无法接过银子。却听邓遥嘿嘿一笑,道:“这银子是老叫花子的,刘先生扔给我便是。” 刘涌这才想起来两锭银子确是邓遥所有,微微一笑,看了司徒桥一眼。司徒桥点了点头道:“你还给老叫花子便是。我再没出息,却也不能占叫花子的便宜。” 刘涌将银子掷还给邓遥之后,从怀中掏出了另一锭银子,正想出剑将银子削成粉末,忽听有人说道:“刘先生且慢,我有一事相求。” 刘涌一怔,转头望去,说话的却是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他放下长剑,对清风道人说道:“道长有话尽管说便是。” 清风道人上前两步,对刘涌说道:“刘先生露了这手功夫,确是让人佩服。华山派的剑术大家都见识过了,咱们都是十分服气。剩下这锭银子可否交由贫道来处置?刘先生也可稍稍歇息片刻。” 众人都知道华山派与太华派百年恩怨,纠缠不休。双方严格来说是系出同门,只不过却成了死敌。这百十年来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双方高手死伤惨重。刘涌虽非华山派掌门,只不过武功名望,隐然已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上。这十余年间,邱绩从未离开华山,凡是武林中有关华山派的事务,全都由刘涌处理。是以众人视刘涌为邱绩的替身,直将他当作了华山派掌门人。此次华山派与太华派在虎头岩狭路相逢,本以为双方会大打出手。想不到清风道人不只没有落井下石,趁机围攻华山派,反倒助华山派离开沙家堡,大出群豪意料之外。只不过像昆仑、青城、嵩山等名门正派,都知道华山派和太华派虽然仇怨极深,但两派都是江湖正道,门下高手行侠仗义,从不做恶,是以都希望两派能够尽释前嫌。百十年来,执武林之牛耳的少林、武当两派的名宿高手曾数次从中说和,希望两派不要再行争斗,共襄义举,维护江湖正义。只不过两派积怨太深,虽然两派之中有见识的高手不少,也确实不想再行杀戮,只是最后总是徒生波折,调停都是无果而终。 此次清风道人出人意料的助华山派一臂之力,各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都希望双方借此机会能消除积怨。是以这一路之上,对清风道人都是十分尊敬。此时见清风道人站了出来,要代替刘涌将剩下的一锭银子削成银粉,于是纷纷出言附和。 刘涌却知道清风道人此举可不是怕自己劳累。方才自己出剑之时,受到了在场各帮派首脑的夸赞。太华派与华山派争斗之根源,便是因为当年袁一鸣在华山派中受到同门压制,这才一怒之下破门出教,创立了太华派。两派武功实是出于一脉,只不过都以为本派为正宗。既然众人都赞扬华山派剑法通神,清风道人自然不愿意落了下风,这才站了出来,名义上是怕刘涌劳累,实际上却是要显露太华派的武功,使得华山派无法凌驾于太华派之上。 刘涌虽然知道清风道人的心意,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好阻拦,只得收剑归鞘,对清风道人说道:“那就有劳道长了。” 清风道人微微一笑,走到刘涌身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锭银子,将那银子托在左掌掌心,举到了司徒桥撑着的那块布的上方。只见他左掌微微向内倾斜,掌心的银子却并未滚落,便似被他手掌吸住了一番。众人见他露了这样一手内功,齐声叫起好来。 刘涌自然知道清风道人此举的深意,是以拍手道:“道长好深厚的内力。” 众人声音未落,清风道人已然拔出长剑,将长剑搭在那锭银子的顶端。片刻之后,却见长剑剑身与银子接触之处竟然落下了无数银粉,便似被清风道人的长剑打磨下来一般。只不过众人看得清楚,清风道人的长剑只是搭在银子上,并未有丝毫动作。 邓遥见到如此怪异的情景,心下大为不解,忍不住出声问道:“清风道长,真有你的!你这是如何做到的?” 清风道人却不回答,双眼直盯着那锭银子,神情略有些紧张,呼吸悠长而缓慢。 邓遥练的是外家功夫,与内力之道并无太深造诣。只是在场的其它帮派的首脑之中,内功深厚的着实不少。这些人见了清风道人的手段,立时知道他是将深厚内力贯注于长剑之上,以内力激荡长剑,使得长剑与银子互相撞击。只是这撞击极为细微,连旁观之人都无法看清。那银子不如长剑坚硬,撞击之下便化为粉末,落到司徒桥手中撑着的布块之上。 清风道人倒不是轻视邓遥,只不过他正全力催动内力之时闭住了气息,若是开口说话,气息散了出来,内力便不精纯,只怕再不能将银粉震落。是以他闭口不言,只是紧盯着银子和长剑。 到得后来,他手中的银子也只剩下鸽子蛋大小,这才长吐了一口气,将长剑收了回来,左手一弹,银子直向邓遥飞了过去,口中说道:“邓帮主,银子还给你。” 邓遥笑道:“道长太客气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接住了银子,孰料手指刚刚碰到银子,面色立时一变,右手不由向后一收,那银子便直向地面坠落了下去。好在邓遥反应极快,右脚抬起,在那银子上轻轻一踢。银子倏然弹了起来,堪堪飞到邓遥面门。这次他没有直接用手抓,而是将手缩进破烂的衣袖之中,这才伸了出去,用衣袖接住了银子。口中说道:“奇怪,这银子怎么这么烫?” 第三百九十五章 慕容丹砚见邓遥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那块银子抓在袖子之中,还以为他故意显露武功,拍手笑道:“邓帮主,你这手功夫可漂亮的很啊!” 刘涌等人却知道方才清风道人以内力驱动长剑,将那银子一点一点地震成碎粉,内力之强,实是江湖罕见。那银子被他的内力催动生热,到得后来已是炽热无比。清风道人内功深厚,左手捏住银子之时,自然不会受伤。邓遥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内功却并不擅长。清风道人将那小块银子掷向邓遥之时,并无半分戏弄邓遥之意,只是以为邓遥身为丐帮帮主,自然不会被这炙热的银锭所伤。哪知邓遥并不知道此时银子被他内力催动生热,伸手便接,实是没有半分防备。手指被那银子一烫,不由自主地将手缩了回去。只是他毕竟为一帮之主,武功不弱,银子坠落之后,他反应极快,右脚轻轻一踢,千钧一发之际将那银子又踢了起来,用衣袖垫在手上,将那银子稳稳接住。 众人齐声喝彩,只是这声叫好与慕容丹砚大有不同。群豪既赞叹清风道人内功之强,同时也对邓遥身手之巧妙大为心服。 清风道人收剑归鞘,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好俊的功夫,若是贫道没有走眼,这是分筋错骨擒拿手中的功夫罢?” 邓遥右手兀自托着那银子,嘿嘿笑道:“什么功夫不功夫的,老叫花子用来吃饭的本事,倒教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看着清风道人和邓遥,却没有留意司徒桥。厉秋风对司徒桥一直心下提防,目光没有片刻离开他的身上。只见司徒桥小心翼翼地托着布块后退了几步,离得众人远了,这才将那块布慢慢放在地上,仔细观看了片刻,将那块布沿对角系好。这两大锭银子削成银粉之后,要比原来的银锭大出一倍有余,是以那布包足有成年男子两个拳头大小。司徒桥看着手中的布包,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司徒桥说话做事,常常出人意料之外。不过他是一个见过大场面之人,这两锭银子在他眼中,自是不足一晒,为何此时会对这一包银粉,露出如此得意的笑容?” 刘涌见司徒桥已将银粉包好,于是对他说道:“司徒先生,既然银粉已经到手,咱们下一步应如何处置?” 司徒桥直起了腰,洋洋得意地笑道:“刘先生,下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他说完之后,瞥了邓遥一眼,接着对众人说道:“各位,我给大家耍一个小戏法,请各位开开眼!” 他说完之后,将布包中的银粉小心翼翼地倒出少许,堆积在右掌掌心,随后慢慢走到平台右侧边缘,伸头向前望去。他面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似乎有一张黑乎乎的大嘴,正要将人吞噬下去。 慕容丹砚见司徒桥站在平台边缘,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平台。她心下迟疑,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他在搞什么鬼?瞧他的样子,倒像要跨出平台。难道他想自杀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司徒桥性子古怪,只要兴之所至,没有什么事情他不敢干。不过一路走来,我发现这人最是怕死。姑娘尽可以放心,就算咱们拿着刀剑逼着他跳下去,他也绝对不会跳……” 厉秋风话音未落,却见司徒桥右脚踏起,竟然向着平台之外的深渊迈了过去。 厉秋风大惊失色,慕容丹砚更是叫出声来。 群豪也是吓了一跳。刘涌抢前两步,高声说道:“司徒先生,万万不可寻短见,有事咱们尽可以商量……” 只是众人虽然惊惧,想要抢过去将司徒桥拉回来,却已来不及了。只见司徒桥的右腿已然迈出了平台。众人心下一凉,暗想:“完了,这个王八蛋的性命算是交待了。” 邓遥更是心下暗悔:“这个怪物虽然讨厌,不过要找到静心寺,还得靠此人出力。想来是我对他折辱过甚,这人受辱之下,一时想不开,竟然走了绝路。若是咱们无法脱身,倒是我牵连了各位江湖朋友。这些年来丐帮四分五裂,已然沦落为江湖二流帮派。我自接任帮主之后,尽心竭力,四处奔波,只想着尽复丐帮昔日风光。唉,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又逢此大劫。想来是天灭丐帮,非人力能有所作为。”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邓遥踏入了深渊,却无法冲上去救援,一个个盯着司徒桥,只等着他坠入深渊。 只不过司徒桥右腿迈出之后,待落下之时,竟然稳稳地悬在空中。此时司徒桥左脚踏在平台边缘,右脚踩在平台之外的深渊之中,就如常人走路一般。只不过他这步子迈得甚大,身子倒有一大半悬在平台之外。 群豪心下大惊。瞧司徒桥此时的模样,他整个身子都是靠着右脚支撑。可是偏偏他的右脚又悬于空中,脚下便是无底深渊。放眼整个武林,实是难以相信有人竟能练成如此轻功。在场的各帮派的帮主、掌门人都是极有见识之人,武林高手不知道见过多少,却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人人均想:“怪不得这司徒桥目中无人,原来他的武功如此了得。只是这人深藏不露,倒教他把咱们瞒住了。此人别的武功暂且不说,便是这手轻身功夫便已独步天下,就算是慕容秋水、柳宗岩、南北二仙这等绝顶高手,也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只听司徒桥一声长笑,左脚复又抬起,也向深渊中迈了过去。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只是片刻之后,司徒桥双足已立于一处,缓缓转过身来,得意洋洋地看着群豪,口中说道:“各位朋友,你们瞧瞧我现在站在哪里?” 群豪实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司徒桥站在深渊之中,身子却并未向深渊中坠落,便如凌空而立一般。众人心下又惊又怕,有人心中暗想:“这人不是人,是鬼!是鬼!” 厉秋风心下也是剧震,握刀的右手几乎要攥出水来。慕容丹砚身子颤抖,紧紧依偎在厉秋风身边,一脸惊恐地看着司徒桥。 司徒桥见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心下得意之极,对众人说道:“各位以为我是不想活了,这才走出平台之外,是也不是?” 众人惊骇之下,只是盯着他,却无人答话。 司徒桥见这些名震一方的武林大豪,此时站在自己面前,一个个噤若寒蝉。心中暗想:“你们一个个自诩为英雄豪杰,此时站在我的面前,还不是吓得面如土色,连个屁都不敢放?!只可惜花家那些乌龟王八蛋没有见到这个场面。不过我这趟出来,可算是见了世面,也算活明白了。就算我的机关消息秘术天下无双,一无钱财二无官职,又有什么用处?待我回到花家,定要想法子将花家那些饭桶弄死,由我做了花家的户主。到了那时,花家就是司徒家,全天下的花家锁铺都摇身一变,成了我司徒家的产业。不过要做成这件大事,还得借用这些江湖汉子的势力。这些人虽然一个个桀骜不驯,不过江湖中人,说到底还是敌不过一个‘钱’字。我大把银子撒出去,还愁没人帮忙不成?这山窟之中想来宝物定然不会少,机关消息只有我一个人能破解。我先想法子将这些人放了出去,天下各大门派受了我的好处,将来我要他们帮我办事,这些人自然不能推辞。然后我再想法子将宝物偷偷运走,充作收买江湖好汉的本钱。不过要想请动武林十大门派,只怕银子还有些不够。曹孟德啊曹孟德,只好得罪你了。谁教你活着时不干好事,上欺皇帝,下压群臣,屠徐州,灭西凉,杀人百万。聚敛了天下黄金白银,你在地下也花不了,老子帮你花花,也算替你做了一件好事。到了那时,老子富甲天下,别说什么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天下第一高官,也得供老子驱使了!” 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群豪瞧着司徒桥摇头晃脑的模样,虽然厌恶他这副目空一切的神情,却被他的神功所震骇,无人敢出言指责。 厉秋风右手握着绣春刀,心下暗想:“这一路走来,邓遥、林义郎等人对司徒桥折辱颇多。此人武功如此厉害,直如鬼魅一般。他将咱们带入此处,自然不怀好意。瞧他这副得意的模样,定然不会放过咱们。若是动起手来,只怕咱们联起手来,也不是他的敌手。我若死在他的手下,技不如人,也无须怨天怨地。只是怎生想个法子,能将慕容姑娘送出去?!” 他心中苦思脱身的良策,目光可片刻都没离开司徒桥身上。只见司徒桥摇头晃脑,得意之极。到得后来身子前后晃动,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他这番前后左右乱动,脚下倒似立足不稳,身子向右偏了一下,微微一晃,似乎要倾倒在地。只是他反应也是颇快,右脚向右侧微微挪动了半步,这才将身子稳了下来。 他这个动作极为细微。群豪被他的轻功所惊骇,此时心中一片混乱,都没有在意他脚下的动作。厉秋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一动,紧盯着司徒桥的脚下,片刻之后,他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身上还带有银针么?” 慕容丹砚一怔,道:“有啊。厉大哥,你要用么?” 厉秋风道:“惭愧,这发射银针的功夫我可没有练过。我想请慕容姑娘用银针向司徒桥脚下打过去……”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厉大哥,你想伤他……”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要伤他。此人的脚下有古怪,我想试探一下。只不过我身上的铜钱已用光了,才想请慕容姑娘用银针试试。你只须将银针射向他脚下三寸之外即可,不须伤到他的身体。” 第三百九十六章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知道厉秋风为何要试探司徒桥。只不过她已将厉秋风视为天下最可信任之人,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仍是微微点了点头。只见她从怀中针盒中摸出三枚银针,扣在右手之中,看着司徒桥脚下。虽然厉秋风说司徒桥脚下有古怪,只是慕容丹砚仔细辨认了半天,却仍然看不出有什么怪异。那司徒桥确是凌空站在无底深渊之上,脚下是漆黑的无底深渊。 慕容丹砚辨认了半天,趁着司徒桥摇头晃脑之际,右手一抖,三枚银针成品字形,直向司徒桥脚下激射而出。 这三枚银针快若闪电,眨眼之间便到了司徒桥脚下,距离司徒桥右脚堪堪只有三寸。慕容丹砚发射银针之时并未出声,手腕也只是微微一抖。是以除了厉秋风之外,群豪都没有察觉慕容丹砚做了手脚。那司徒桥正在得意之时,脑袋左摇右晃,也没有发觉慕容丹砚向他发射暗器。那三枚银针到了司徒桥脚下之后,发出极细微的“叮”的一声,便即消失不见。 厉秋风目光如电,三枚银针发射之后,借着火把的光照,已自看到司徒桥脚下闪出三点极为微弱的火星。这火星小到了极处,若不是有意盯着司徒桥脚下,绝然看不出来。 厉秋风见了那三点极微小的火星,心下雪亮,已自察觉了司徒桥的手段。而慕容丹砚发射银针之后,心下疑惑颇多,却也没有留意那三枚银针在司徒桥脚下撞出了三点火星。 司徒桥得意之极,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话。忽听厉秋风冷笑一声,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你这戏法变得不错,佩服,佩服。” 司徒桥一怔,只是他得意之下,实在不相信厉秋风能看出其中的关节。只道这小子虚张声势,故意出言试探。当下哈哈笑道:“你休要胡吹大气。你若也会变这戏法,敢像我这般走上前来试试么?” 厉秋风右手握刀,左手举着火把,举步便要上前。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拦住他道:“厉大哥,这人是个疯子,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厉秋风笑道:“司徒先生可不是疯子,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若不是司徒先生玩了这个戏法,咱们可真得被困死在这里了。慕容姑娘不必担心,我也给你耍一个戏法,你在一边瞧着便是。”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决意上前,却也不好再行阻拦,只得退到了一边。厉秋风对她微微一笑,便即走上前去。刘涌在他身后高声说道:“厉兄弟,不可做意气之争……” 厉秋风对刘涌甚是尊敬,听他出言提醒,立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去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您尽可以放心,厉某心中自有打算。” 刘涌与厉秋风虽相识不过数月,却素知此人之能。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只得点了点头,目光中尽是关切之意。厉秋风微微一笑,以示谢意。随后转过身去,慢慢地向平台边缘走了过去。 司徒桥初时脸上尽是嘲讽的笑容,只时随着厉秋风一步一步逼近了过来,他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少,到得后来,笑容不知不觉之间已尽数消失,脸上的神情既有几分尴尬,又有一丝惊恐。 只是厉秋风走到平台右端边缘之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此时他堪堪站在平台尽头,便似方才司徒桥踏出平台之前一般无二。只见他凝立在平台边缘,似乎随时都会坠落到无底深渊之中。群豪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慕容丹砚更是紧张到了极点,只想出言提醒,却又怕惊吓到厉秋风,只得强忍着不敢说话。 朱三家是粗豪之人,不似众人心有顾忌,大声说道:“厉公子,你与这个王八蛋呕什么气?他武功再高,最多将咱们杀了,何必和他斗什么心眼?!” 厉秋风知道众人被司徒桥的手段迷惑,以为司徒桥武功天下无敌,只道自己这番行为,不过是虚言恫吓,试图逃脱司徒桥的毒手。只是此时他全神盯着身前的无底深渊,却也无暇向群豪解释。 司徒桥初时见厉秋风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以为被他看穿了其中的关节,心下倒有些忐忑。不过见他停在了平台边缘,再也不向前踏出一步,心下登时轻松起来,暗想:“这小子果然是在虚张声势,险些被他唬住了。” 念及此处,司徒桥嘿嘿一笑,道:“瞧你年纪轻轻,心机倒也算是深沉。只不过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岂能被你瞒过……”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倏然迈出了一步,直向他逼了过去。 司徒桥大惊失色,厉秋风身后的群豪更是发出一片惊呼之声。其中慕容丹砚的尖叫声尤为突出,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在一片惊呼声中,厉秋风已站到了司徒桥的身前。两人相距不过数寸,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司徒桥惊惶失措,不由得向后退出了一步。 群豪吓得人人脸色大变,只见厉秋风和司徒桥两人凌空站在无底深渊之上,情形诡异之极。 慕容丹砚在厉秋风踏出平台之际,先是一声尖叫,随后用右手捂住了嘴巴,脑袋中一片空白。待得厉秋风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她更是惊骇之极,站在平台之上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这戏法可让厉某学会了。” 司徒桥这时才略略镇静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厉秋风,勉强笑了笑道:“我不佩服你的武功,倒佩服你的胆量。”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我佩服你的机巧。若不是你瞧破了这其中的秘密,只怕咱们不知道还要在平台上打转多久。司徒先生的心计,只怕不在当年的姚广孝之下。” 司徒桥被厉秋风瞧破了关节,心下正自沮丧,只不过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对自己甚是推崇,原本沮丧的神情立时消失不见,又得意了起来,对厉秋风说道:“姚广孝这手段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两人这一说话,站在平台上的群豪这才回过神来。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都是行走江湖多年之人,此前被司徒桥的机巧所震骇,惊骇之下,一时手足无措。此时见厉秋风走出平台,却是平安无事,立时察觉此事绝对不是因为司徒桥身负绝世武功,才没有坠入深渊,而是他在平台外做了手脚。刘涌与楚丹阳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到平台边缘,直向厉秋风和司徒桥两人望了过去。只不过仔细打量半天,仍是瞧不出两人脚下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见群豪拥至平台边缘,这才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咱们身处险境,不可再故弄玄虚。咱们须得尽早进入静心寺,方有一线生机。” 司徒桥呵呵一笑,对厉秋风道:“请厉公子退回平台之上,我才能将这通道找出来给各位朋友看看。”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子。群豪见厉秋风要走回平台,急忙又向后退,给他让出了一块立足之地。厉秋风身子轻轻一纵,便即落回到了平台之上。 刘涌走到他身边,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笑道:“确实如司徒先生所说,这是一个戏法。只不过这戏法玩得有些大,弄不好便要出人命。姚广孝这人确是了得,也不知道当年他用了什么法子,才找到了这样一个天造地设的绝境之地。” 刘涌被他说得更是摸不到半点头脑,正想再问,却听厉秋风说道:“司徒先生要揭开这戏法儿的谜底,刘先生静观便是。” 他话音方落,却见司徒桥伸出右手,向着平台的方向轻轻一洒。 他走出平台之前,手中便握了一把银粉。此时右手一挥,这些银粉飘飘扬扬地散了开来。众人不知道他此举是何用意,都盯着银粉观看。只见那银粉自空中落下,直坠向无底深渊。 奇怪的却是银粉落到司徒桥脚下之时,竟然也如同司徒桥一般,并未继续下落,而是悬在了空中。从平台上望了出去,司徒桥脚下的银粉被火把一照,便如满天的繁星,闪闪发光。 众人见了如此奇异的情景,都是心下一凛,实在想不通这些银粉为何也会像司徒桥一般悬在空中。只不过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等几人却瞧出了古怪。那些银粉坠落之后,虽然大多数落在了平台与司徒桥之间,悬在空中并未落入深渊。只不过也有不少银粉并未悬在空中,而是坠入了深渊。而且悬在空中的银粉隐约形成了一条宽约丈许的道路,将司徒桥和平台连到了一处。 刘涌等人看着眼前诡异的情形,隐隐猜出了其中的关节,只不过这事情太过于难以相信,是以谁都没有说出口。 慕容丹砚却不似刘涌等人有诸多顾忌,见了这等情景,心中兴奋无比,早忘了此前的惊恐,瞪大了眼睛,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有这样奇妙的戏法不成?”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这戏法的谜底,还是请司徒先生来说罢。” 司徒桥见众人一脸诧异,这才迈步走了回来。只不过这次不似此前那般一步跨出,而是轻轻走了两步,沿着那些银粉所形成的道路走回到了平台之上。 众人眼望着他身后仍然悬在空中的无数银粉,心中满是疑问,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司徒桥想要的正是这结果。他站在平台边缘,双手叉在腰间,一脸狂傲,乜斜着众人,口中说道:“方才姓朱的将沙石从石壁上弄得四散飞溅,我瞧着有些沙石落到了平台之外,竟然传来了极细微的簌簌之声,便猜测其中定然有异。原本我在平台边缘仔细看过,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古怪。听到这怪声之后,突然想起当年我被裹胁在一群盗墓贼之中随他们盗墓之时,曾听盗墓贼首领说过一件事。 “前朝鞑子皇帝死去之时,所建陵墓与中原帝陵不同。除了不建造地面的坟丘之外,也绝不用棺椁盛放尸体。成吉思汗、窝阔台、蒙哥这三人死后,其棺木用的是一种极难得的榆木,据说可保尸身不腐。其后忽必烈夺取汗位,重用汉人,先后招揽了赵璧、僧子聪、张文谦、元好问等一大批汉人谋臣为其出谋划策,其中尤以僧子聪最为狡诈。此人原名刘秉忠,出身全真教,行事诡异,与姚广孝倒有几分相似。忽必烈修造陵墓之时,得此人之力甚多。据说他找到了一种奇石,石性阴寒无比,用以打造石棺,可保尸体万年不腐。这种奇石更厉害之处在于通体乌黑,光照之时,竟然能将光亮吸入到石中。是以将其埋入地下陵墓之中,若有人盗墓,即便近在眼前,却也无法发现棺木的所在。 “那盗墓贼的首领曾经在北京城南盗过一座大墓,墓主名为安童。此人虽然并不出名,只不过其先祖却是成吉思汗帐下四杰之一的木华黎。他是木华黎的玄孙,与忽必烈少年之时便交情极好。忽必烈夺取大汗之位后,便用他做了自己的护军统领。其后安童官运亨通,最后当上了中书右丞相。不过鞑子朝廷中的明争暗斗,比之咱们汉人也差不了多少。安童位高权重,自然被一些人视为政敌。倾轧之下,此人最后失势,郁闷而死。不过忽必烈感念其先祖的功劳,加之两人少年时便是朋友,便赐了他一副用奇石打造的石棺。 “群盗进入安童墓中之时,见陪葬寒酸,心下俱都不解。因为从这陵墓的规模来看,墓中定然有奇珍异宝才是。只是众人搜遍了主墓室和四个耳室,竟然只找到几锭小小的金元宝,还有数十两散碎银两。那盗墓贼的首领自然不甘心,便以为珍宝都藏在棺椁之中。只不过这陵墓最为奇怪之处也就在这里,竟然没有发现棺木的所在。众人惊诧之下,又是一番苦苦搜寻,却仍然没有找到棺木的踪影。 “众盗贼找了大半天,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全都泄了气。就连盗墓贼的首领也是一筹莫展,累得坐倒在地呼呼喘气。更有两名盗墓贼恼羞成怒,为了一点小事争吵起来,最后竟然拔出了刀子,在墓室之中动起手来。 “这些盗墓贼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眼中除了钱财再无他物。是以见这两名盗伙动起手来,竟然无人相劝。这两名盗伙平时飞扬跋扈,各自拉拢了几个人,都想做首领的位子。那盗墓贼首领早就有意除掉二人,只不过没有找到机会。此时见这两人动了刀子,不只没有发怒,心下还颇以为得计。是以他并不出言相劝,而是坐山观虎斗。 “这些盗墓贼武功并不高,只不过下手狠毒,大砍大杀之际,绝不会手下留性。两人对砍了大半了时辰,一人力绌不支,连连后退,冷不防脚下一绊,身子便向后倒去。另一人大喜,挥着大刀劈了下去。那人摔倒在地,见大刀直劈向自己的胸口,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只听得一声闷响,这一刀虽然砍在他的胸口,竟然没有剁入他的体内。 “众盗伙也是大吃一惊,那盗墓贼首领更是吓得跳了起来,暗想莫非这小子练成了刀枪不入的绝技,若非如此为何这一刀竟然砍不下去?只不过片刻之后,群盗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只见摔倒的那人中刀之后,胸口衣衫被划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绑在他胸口处的一个包袱。那包袱也被这一刀切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几锭银元宝。 “原来这人前几日刚刚将积攒下来的四五十两散碎银子托银铺熔了,随后铸成了十余枚元宝,其目的是便于藏匿。只不过突然被召集来盗掘这座鞑子高官的大墓,仓促之下没有来得及将这些银元宝藏好,便用包袱包了,紧紧绑在胸口处,外面罩上衫子。只待盗了这座大墓之后,再将这些元宝藏匿到自己埋藏金银的地窖之中。也幸好这几锭银子绑在胸前,才免了开膛破肚的惨祸。 “砍他的那名盗贼素来与他不睦,早就藏有杀机,是以这一刀劈下来之时用了全力。这一刀虽然没有将他砍死,那银子被大刀砍后撞在他的胸口,却也疼得他险些晕了过去。不过生死关头,他强忍着疼痛跳了起来,连退了四五步,背倚着陵墓的石壁,将大刀横在身前,以防对方追杀。 “便在此时,那首领却大喝一声,要两人住手。这斗殴的两人其实心下雪亮,知道那首领对两人一向心有芥蒂,在两人之间挑拨煽动的事情做了不少,巴不得两人内讧,斗一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此时见他居然阻拦二人斗殴,心下颇为不解。只不过两人都知道这首领心狠手辣,之所以一直对两人隐忍不发,是因为很多事情还要借助这两人之力。是以两人虽然都想将这首领除掉,却又知道还不是他的对手,对他的命令不敢违抗。这首领喝令两人住手,两人虽然心下不服,也只得低头从命。 “两人退下之后,那首领却举着火把走到了方才那人倚靠的石壁之前。众人这才发现那人退开之后,石壁上居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点,便如珍珠一般,只不过要小许多。那盗墓贼首领在石壁上仔细观看,又用手取下几个光点来察看,半晌之后他一拍脑袋,欢声叫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在那石壁上一番摸索,随后让群盗用铁棍敲击石壁,最后竟然将一个石棺从石壁上撬了出来。打开石棺之后,里面是一具尸体。这尸体一脸大胡子,并无丝毫腐烂,从头到脚完好无损,便如睡着了一般。棺木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还有不少极难得的玉器。群盗大喜,将那尸体从石棺中拖了出来,随意丢弃在地上,只顾着将棺木中的金银珠宝和玉器取了出来。 “那首领一边监视盗伙从棺中取宝,一边得意洋洋地将此事的缘由说给群盗听了。原来这奇石打造的石棺虽能吸光,却天性便能吸附银粉。方才那盗伙中刀之后,藏在胸前的银子被切下了不少银粉。他逃命之时,不少银粉从他胸口衣衫破裂之处散了出去,恰好落到了嵌在石壁中的石棺之上。这银粉被石棺吸附,在火把光照下发出光亮,这才泄露了棺椁的所在。 “群盗只顾着从棺椁中取出金银珠宝,全然忘了被他们丢弃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一名盗贼无意间向地上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尸体的脸上竟然长出了白毛。这盗贼大惊失色,急忙喊那首领前来察看。那首领看了之后脸色大变,知道这是尸变。故老相传,有些贵人死后,为了防备有人盗墓,除了在墓中设置机关之外,有人还会事先服下一种名为‘积素散’的毒药。这种毒药能将死者的心窍封住,咽喉处还留有一口气。待尸体装入棺木之中,无气息流动。这口气便被封在体内。只不过一旦见风,咽喉处的气息散开,心窍便能暂时复活。到了那时,尸体便会尸变,化为厉鬼,将盗墓之人尽数杀死。那盗墓贼的首领虽然听说过此事,只是盗掘的陵墓不下百座,一直没有遇到过尸变,是以只将这事情当作荒谬无稽的笑谈,并未放在心上。 “其时其地,那首领见尸体脸上生出了白毛,随后双手的十根手指也开始出现白毛。他大惊失色,正要下令群盗放火将尸体烧掉,那尸体却猝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拳打碎了一名盗伙的脑袋,反手又抓住了一名盗伙,张嘴便向那盗伙脖子上咬了过去。 “那盗伙吓得肝胆俱裂,连闪避都忘了。只听喀嚓一声,颈骨竟然被那尸体一口咬碎。那盗伙哼都没哼一声,便即倒地身亡。只是他脖子上的伤口鲜血喷溅,正喷在尸体的脸上。群盗见那尸体面目狰狞,此时又溅上了鲜血,便如恶鬼一般,当真是恐怖之极,是以个个吓得目瞪口呆。那尸体双手伸出,正掐在一名盗伙的脖子上。那盗伙呆若木鸡,手足无措,被那尸体一把扭断了脖子。 “群盗这才醒悟了过来,立时吓得四处奔逃。那盗墓贼的首领连声呼喝,想要阻止群盗到处乱蹿,只不过这些盗伙吓得紧了,哪还顾得上听他的命令。其时墓室之内惨呼声不断,盗伙一个一个的死在那尸体的手中。到得后来,只剩下那盗墓贼的首领和几名武功较高的盗伙还在苦苦支撑。 “那尸体杀了十余人,全身上下都是鲜血,举着双手追杀剩下的几名盗伙。那盗墓贼首领在墓室中东躲西藏,几次险些被那尸体抓住,千钧一发之际总算逃了过去。只不过其余几名盗伙却没有他这般幸运,先后死在那尸体的手中。 “那首领越逃越是心惊,最后见只剩下自己一人,心下一凉,暗想自己已然力绌不支,最后定然难逃一死。正沮丧间,躲避之时无意中触动了石供桌旁的一处机关。群盗进入墓室之后,那首领便已将墓室中的机关尽数关闭。这石供桌旁的那处机关却是墓室中最厉害的‘火龙’的中枢所在。这火龙之术,是在建造陵墓之时,在墓室顶端设置暗格,内藏黑油。一旦机关被触发,黑油自墓室顶端暗格流入墓室之中,遇火即燃。到了那时,墓室之中燃起大火,最终必然是玉石俱焚,端得是厉害无比。只不过这样一来,启动机关之人也难以逃出墓室。 “那首领被尸变的尸体苦苦相逼,此时摸到了机关中枢,心下暗想,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与这僵尸同归于尽!他右手一扳,只听得墓室顶端格格作响,几处暗格的石板一齐打开。片刻之后,黑油已自墓室顶端倾盆而下,将僵尸和那首领浇得全身湿透。” 第三百九十八章 众人听司徒桥又是洋洋洒洒说了一段奇事,心下暗想:“这人说话啰里啰嗦,本来可以一句话讲清楚的事情,他偏偏要绕一个大圈子,用十句话来解释,徒耗工夫,着实令人着恼。” 邓遥等几人心下却想:“早就听说司徒桥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想来在花府之中,整日受那花家大姐的压榨,只怕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是以离开花府之后,这平日里受的欺压突然不见了,狂喜之下,竟然变成了话痨,只要逮着说话的机会,便要说个不停。其志可哀,其情可悯,可悯啊!” 司徒桥却不知道众人这番心思,仍然自顾自地说道:“那首领早就有了打算,不待黑油倾倒而下,便已蹿到了墓室门口。只不过那黑油劈头盖脸的从头顶落了下来,恰似银河落九天。待他逃到墓室门口,全身上下已被黑油淋得透了。其时墓室之中的地上横七竖八丢弃着五个支火把,黑油淋了下来,遇到火把之后,‘呼’的一声燃起了大火。 “那首领虽然没有回头,耳听得异声大起,知道情势不妙。此时他已抢到墓室门口,只觉得身后一股热浪涌了过来,百忙中双手扯住胸口的衣衫用力一撕,将淋满黑油的衣衫撕成了两半,随即向身后甩去。此时墓室内已燃起了大火,他的衣衫刚刚脱手,便被大火引燃。 “那首领虽然逃到了墓室之外,淋满黑油的衣衫也被他丢入墓室之中。只不过黑油已自渗入他的贴身小衣之上,这黑油又是见火即燃,是以他只觉得身上一热,后背已燃起火来。那首领知道不妙,百忙之中滚倒在地,就在墓道之中打起滚来。一边滚动一边将贴身的衣衫也撕了下来。其时他身上起火,将手烧得疼痛难忍。这人也当真了得,虽说十指连心,却也顾不得了。片刻之间就将身上衣衫尽数除下,丢弃到了一边。他虽然身上有数处被烧伤,倒也并不严重,这条性命总算保了下来。 “待他赤裸着身子站起来时,只见墓室之内火光熊熊,灼热逼人。那僵尸连同墓室内的金银珠宝,想来都已被这大火烧成了烟尘。那首领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在这陵墓之中多停留片刻?赤裸着身子逃出了墓道,再也不敢回头望上一眼。 “他逃出那座陵墓之后,找了一个隐密的所在,藏匿了半年多,这才将身上的烧伤养好。只不过这次盗墓不只分文未得,更使得他十几名手下尽数丧命于墓中,可以说得上是损失惨重。那首领憋了一口气,先是逐一找到了这十几名手下的藏匿钱财之处,却也得了百两黄金和千余两银子,还有不少珠宝玉器。他想不到这些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积攒下这么多钱财,心中咒骂不已。不过凭空得了这么多金银珠宝和玉器,原本沮丧的心情倒好了不少。 “其后的半年之中,他又暗地里召集人手。恰好遇到了我,便也被他们裹胁其中。若不是这次盗墓使得他手下群盗尽数惨死,只怕他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将我这白丁招揽到他的手下……“ 他说到此处,长叹了一声。慕容丹砚道:“司徒先生,那些盗墓贼后来怎样了?” 司徒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才说道:“他们……都死了……”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都死了?是你杀的?” 司徒桥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慕容丹砚追问道:“那是谁杀的?” 司徒桥道:“他们去了一处不该去的地方,结果都死了!” 慕容丹砚正想再问,司徒桥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嫌我说话啰嗦,可是你这小子偏偏问个不停,难不成还想在这里耽搁下去不成?” 慕容丹砚听他说话无礼,正想出言反驳,厉秋风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慕容丹砚心下不忿,强忍着怒气,狠狠瞪了司徒桥一眼。 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方才我想起那盗墓贼首领所说的往事,便即想到平台外若是有一条通道,定然是用这种奇石建造,或者是在通道表面铺上了这种奇石。是以咱们虽然举着火把,却也看不到通道的所在。方才刘先生和这位道长将银锭削成银粉之后,我便用一小撮银粉在平台边缘试着撒落了一些,判断出了通道的所在,这才走了上去。哈哈,各位是不是以为我成仙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刘涌说道:“司徒先生心思机敏,目光锐利。若不是你瞧出了其中的关节,只怕咱们一筹莫展,绝对找不到出路。” 司徒桥一脸得意,道:“刘先生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众人听他自吹自擂,心下颇不以为然。刘涌怕他又长篇大论的说下去,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司徒先生,不知道这些银粉够不够用?” 司徒桥转头看一眼平台之外的无底深渊,这才对刘涌说道:“照理说应该够用了。这深渊再大,想来也不过一二百丈。只要咱们省着用,料想走过这片深渊应该足够用了。这奇石为世间罕有之物,姚广孝再厉害,也不能凭空将它变出来不是?” 刘涌点了点头,道:“就请司徒先生当先带路,咱们尽快找到静心寺。” 司徒桥笑道:“这个好说。我在前面用银粉抛撒,各位只需踩着有银粉之处向前行走便是。只不过这银粉细小,遇风便会飞散。各位行走之时,千万要小心在意,不要将银粉弄散。” 众人知道终于可以继续前行,心下都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却又有些惴惴不安。只见司徒桥左手举起火把,走到平台边缘,看着平台之外银粉铺出的宽约丈许的通道,慢慢的走了上去。 司徒桥走得极是小心,虽然偶有银粉飞了起来,却又慢慢落到了原处。刘涌对众人说道:“我随在司徒先生身后,各位自行排列,走路之时千万小心。” 他说完之后,将衣衫下摆提了起来,卷入腰间所束的布带之中。他这番举动,是为了行走之时,长衫不会带起气流,自然不会将通道上的银粉冲散。众人也学着刘涌,纷纷将长衫卷了起来。朱三家原本就是一副农家汉子的短打衣衫,见了众人手忙脚乱的模样,哈哈大笑,道:“还是咱们种地的干脆,不像你们这些穿长衫的,偏有这许多麻烦。” 众人结束停当之后,却见司徒桥举着火把站在平台之外两三丈处,正自等候着众人。刘涌走到平台边缘,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银粉在火把光照之下闪闪发光。饶是他武功高强,见多识光,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安。只不过到了此时,却也容不得他犹豫。刘涌将牙一咬,慢慢地伸出右脚,直向平台之外踏了出去。 此时刘涌全身上下紧张之极,真气遍布全身,只待身子下坠,便要借力腾身而起,跃回到平台之上。只是他右脚慢慢落下,最后悄无声息地踩到了那些银粉铺出的通道之上,立时察觉脚踩到了实地。他心中一喜,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紧紧闭上了双眼。他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暗想自己在华山之时,每日都在悬崖顶端练习剑术和修习吐纳之术,就连华山最为险峻的舍身崖都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却从来没有如此惊慌过。仔细想来,这里未必像华山那般险峻,只是让自己害怕的并非是生死存亡,而是对于脚下未知的无底深渊的恐惧。 众人见刘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平台,也如司徒桥那般凌空般地站在无底深渊之上,心下都松了一口气,知道司徒桥所言非虚。司徒桥对众人说道:“各位依次前行,千万要小心脚下。” 他说完之后,转过了身子,右手从怀中又摸出了一把银粉,轻轻向身前撒了少许。只见银粉飘飘扬扬四散飞舞,片刻之后,在司徒桥身前一丈左右又形成了丈许宽的通道。司徒桥呵呵一笑,慢慢向前走去。众人跟在他身后,虽然瞧不见他在做什么,只不过见他慢慢前行,知道这法子有效,心下俱都欢喜不尽。 只不过虽有银粉指路,这通道却宽不过丈许,走在上面又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银粉,两边便是漆黑一团的无底深渊。是以众人行走之际,都是万分小心,唯恐一个不慎,便会跌入深渊之中。 众人随着司徒桥向前走了二十余丈,却发现脚下的通道并非是直的,而是曲折向前。众人更加不敢托大,一步一步走得极是小心。便在此时,司徒桥倏然停下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的刘涌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紧跟着也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群豪也一个一个地停下了脚步,人人心下均是一凛,有人已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兵刃。 却见司徒桥转过了身子,对众人说道:“各位方才对我所说的奇门五行似乎不大相信,我倒想请各位瞧一瞧,什么是生门,什么是死门。” 众人吓了一跳,心下均想:“咱们走在这无底深渊之上,一个个战战兢兢,谁会想去看什么生门死门、奇门五行?还是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为好!”是以一个一个急忙摇头。刘涌道:“司徒先生,咱们身处险地,还是尽快找到静心寺为好。若是在这里拖延下去,一旦有更厉害的机关启动,只怕咱们很难脱离难境。” 司徒桥笑道:“刘先生尽可以放心。姚广孝建造静心寺,自然不是不想让人来到寺中。否则他只须将这条通道毁掉,那才是一了百了。既然留了这条通道,又是在这无底深渊之上,就算他神通广大,要想设置机关,也是万万不能。是以这里越是危险,对咱们来说反倒越是安全。若是我猜想的不错,那奇门五行的机关,定然是神奇之极。咱们若是再向前行,只怕想看也看不到了。” 刘涌见他心意已决,知道此人性子倔强,再与他争辩,只能白白耗费工夫,只得点了点头。司徒桥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听闻华山派有一种召集同门的暗器,名为‘震天子’,不知刘先生身上是否携带?” 刘涌一怔,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这是本门遇险时召集同门前来救援的信物,刘某自然带着。”司徒桥道:“如此最好。请刘先生向咱们方才前来的方向发射一枚震天子,管教你看到天下奇景!” 第三百九十九章 华山派以“震天子”为同门互传消息的信号,乃是江湖之中人所共知之事,是以刘涌也不必隐瞒。只不过这震天子却另有一番用处,除华山派弟子之外,其他帮派之人却并不知晓。 那震天子是百余年前华山派一位前辈所造。其时正逢大年三十,这位前辈返乡探望父母。正值守岁之时,邻家顽童放起烟花爆竹。这位前辈心下一动,竟然跑了出去,从顽童手中要过几枚烟花来细细观看。 家人见他突然势若疯癫,俱都不解其意。那前辈却是手舞足蹈,状若疯狂。待他回转华山之时,从山下购买了火药等物品,雇了两名挑夫送到了华山之上。此后半年间,这位前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两次屋中还传出巨响,甚至房子都烧了起来。好在华山派弟子众多,大家一见情势不对,纷纷抬水救火,这才将大火扑灭,没有蔓延到其它屋宅。 直到半年之后,这位前辈才从那间屋子中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几根扇子大小的筒状物去拜见华山派掌门。两人密议了半天,随后掌门人召集了华山派一众大弟子,将这东西出示给了众人。原来这东西是那位华山派前辈受烟花启发,打造出的一种极为暗害的暗器。这前辈加入华山派之前,为了吃上一口饭,曾在蒙元军中当过兵,做过回回炮的炮手,对火药器具十分熟悉。他造的这种暗器便是借鉴了回回炮的道理,底部设有引线,用力拉拽之后,这暗器便被引燃,片刻之后从前端会发射出火药制成的弹丸,最远能射至四十丈之外,遇到东西遮挡即会爆炸。 这暗器虽然厉害,只是毕竟以火药填发,击发之际速度不快,若是轻功高手,避过并非难事。除非距离极近,对方躲无可躲之际,才会起到猝然一击的奇效。另外它虽然能射至四十丈外,只不过距离若超过十丈,去势已衰,杀伤力大减。最要命的是弹丸射了出去,在空中飞行二三十丈之后,若是没有东西遮挡,便即冷却下来,再也不会爆炸。这与五虎山庄庄主何毅所用的霹雳弹全然不同。是以要用这种暗器,敌人须得距离在十丈之内,全无防备之时,才能一击得手。华山派掌门人召集一众大弟子商议此事之时,俱都认为这暗器虽然威力奇大,却也有不少破绽,使用之际须得小心谨慎,否则反倒极易引火烧身。最后想了一个法子,将这暗器起名为“震天子”,对外只说是华山派用来召集同门或向同门求援的秘术。这样一来,即便用这暗器失了手,也好向江湖朋友解释,不至于坠了华山派的威名。 方才众人来到平台之上时,眼前便是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刘涌没有用这震天子来照亮,便是因为震天子发射之后,须得碰到东西阻挡之后才会爆炸,爆炸之后迸射火光才能照亮四周。既然这是无底深渊,自然没有东西阻挡,发射震天子也没有半分作用。此时听司徒桥向他讨要震天子,心下虽然颇为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震天子,便要递给司徒桥。 司徒桥摇了摇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贵派这震天子十分厉害,秘不外传,我是不会用的。烦请刘先生向咱们方才出发的那个小平台处发射一枚震天子,若是能够打到咱们跳下来的那处洞口,那是最好不过的。”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司徒桥又在搞什么鬼。刘涌转过身去,仔细辨认来路。此时众人离开那处小平台已走了二十余丈,只不过这通道并非是直的,而是曲折来回,是以若按直线距离来算,最多不过十五六丈远。刘涌判断出方位之后,左手握住震天子,顶端斜指向上方,右手拉住了底端的引绳。 司徒桥对众人说道:“各位看仔细了,脚下须得站得稳了,免得惊愕之下,失足坠落到深渊之中,这条性命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众人俱都看着刘涌,却见他右手用力一拽,只听“嗤”的一声,震天子顶端冒出一团火光,随后一枚核桃大的火球直飞了出去。众人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火球飞行的轨迹。只见这火球划了一个弧圈,到达了顶点之后,便即转向下坠,正撞在洞壁之上。 那火球与石壁甫一撞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原本极小的一个火球刹那间炸裂开来,瞬间将洞壁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一见那洞壁上的情形,一个个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洞壁之上,竟然有一个极大的圆盘。这圆盘径长足有十余丈,上面密布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方形洞口。更诡异的是这圆盘竟然在缓缓转动,而且随着圆盘的转动,那些方形洞口也在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的不断移动。 众人看着这天地造化出的奇异情形,一个个又惊又怕。有几人更是双膝一软,险些一跤坐倒在地上。司徒桥站在众人身后,看不到众人的神情,不过却也能猜到。当下哈哈一笑,道:“各位瞧见没有?这巨大的圆盘上面共有六十四个洞口,其中只有一处生门,另外还有三处平门,其余全是死门。咱们走进的那处洞口便是生门,姓朱的走的那一条原本应该是死门,不过他命大,在里面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竟然转入了平门,最后侥幸也逃了出来。姚广孝确有经天纬地之能,由先天八卦推演出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又相互交错,衍生出成千上万种变化。厉害、厉害之至!” 片刻之后,震天子火光熄灭,那巨大的圆盘又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震天子照射之时,石壁周围亮如白昼,待它熄灭之后,众人手中火把的光亮便显得微不足道。是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都是一紧。 司徒桥道:“这生门死门大伙儿也都瞧见了,知道姚广孝的厉害了罢?这一路之上,须得听我的指挥,否则极易着了他的道儿。到了那时,可别怪我没提醒各位。” 众人原本对司徒桥尖酸刻薄、狂傲自大都是极为不满,只不过见到了巨大的圆盘之后,顿时觉得司徒桥虽然自高自大,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倒也并非全都是胡吹大气。是以听了他这句话之后,并不觉得刺耳。就连一向与司徒桥恶语相向的邓遥和林义郎都没有反唇相讥。 司徒桥说完之后,转过身子,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撒着银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众人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慕容丹砚兀自为方才看到的情形所震撼,觉得这次溜出慕容山庄,即便江湖并非如同自己所想,只是看到了这天下难以见到的奇景,就算回去被父亲责罚,却也值得了。不过她心中疑问颇多,虽然知道此时说出来未免不是时候,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对走在她身前的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方才那巨大的圆盘,是如何能够在石壁上转动的?难道姚广孝真是神通广大,能驱动鬼神不成?” 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走在通道之上,时刻留神脚下,听得慕容丹砚询问自己,却也不敢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答道:“司徒桥说过,姚广孝在此处建造这样大的一处屯积军粮辎重的所在,便是山腹中有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流。借用水流之力,方能驱动机关。石壁上那个巨大的圆盘,机关启动之后便即缓缓转动,想来便是被水流驱动。”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说道:“可是这也太难以解释了。此前咱们与朱大哥经过那处悬空石梯之时,确实听到脚下有巨大的水声。可是这里死气沉沉,连一点水声都听不到,又何谈到水流之力?” 厉秋风道:“机关消息之术,厉某所知不多。不过在锦衣卫当差之时,确曾见到过不少精通机关消息秘术的高手。有些人借用木轮转动之机巧,能将一分力气扩大百倍千倍。我曾见过一人用了百十个木轮,相互啮合。他在一端的木轮处倒了一杯茶水,这茶水下压之力经过这百十个木轮传递,到了末端将然抬起了一柄长刀。那长刀颇重,却被一杯茶水抬升了起来。慕容姑娘,你说机关秘术厉不厉害?” 慕容丹砚道:“厉害是厉害,只不过想来想去总是觉得难以思议。水流之力再大,想要将这巨大的石盘转动起来,实在不能相信。” 厉秋风道:“《道德经》中有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慕容姑娘,老子是圣人,圣人都说水能克天下之物,难道有错么?”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道:“厉大哥,你又不是和尚,怎么会去读什么《道德经》?” 厉秋风一怔,暗想慕容姑娘年纪尚小,读书自然不多。这《道德经》是道家经典,只怕慕容山庄无人告诉过慕容姑娘。她听了有个‘经’字,便以为这书是佛经。念及此处,厉秋风道:“《道德经》可不是佛教经书,乃是道家始祖老子所著。老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可是攻坚克强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胜过水。弱胜过强,柔胜过刚,天下人虽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有人能做到。这句话不只是为人处事之良言,更是武学中至为高深的道理。这位老子想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武学高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了一大段话,却大半没有听懂,想要再问却又怕厉秋风笑自己无知,只得默然不语。她却不知厉秋风的玄虚刀法是张三丰所创。张三丰既是武学宗师,更是一位道家大师,《道德经》早就烂熟于胸。是以他创出这套玄虚刀法之际,有意无意的隐含了《道德经》中的至理。厉秋风学这套刀法之时,教授他武功的那人先要他背熟了《道德经》,其后再教授武功。是以厉秋风对《道德经》可以说是倒背如流,这几句话是《道德经》的名言之一,更是玄虚刀法克敌至胜的精华所在,厉秋风自然是张口即来。 第四百章 众人随着司徒桥缓缓前行,在无底深渊之上曲曲折折,人人都是万分小心。走走停停了大半个时辰,忽听司徒桥说道:“到了!” 众人心下一凛,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只不过这通道宽只丈余,刘涌走在司徒桥身后,他后面便是楚丹阳。是以除了刘、楚二人之外,后面的人都看不到前面是什么情形。 刘涌和楚丹阳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两三丈外,居然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寺门。 这寺门嵌入石壁的一个凹进的裂缝之中,高达两丈有余,共分为三座门。左右两侧的寺门较小,中间的寺门高大宽阔。这寺门几乎将山壁的缝隙完全遮挡住了,不知道寺门之内是什么模样。 司徒桥此时也停下了脚步,右手先是抓了一把银粉,向前用力一挥。待得银粉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恰好在他脚下至寺门之间,形成了一条银光闪闪的通道。司徒桥慢慢向前走去,直到一处石阶之下,这才停下了脚步。这石阶共有九级,登到顶端便是寺门的所在。 刘涌和楚丹阳被眼前高大的寺门所震撼,一时之间忘了迈步向前。只不过他俩身后的十余人却跟了上来,借着司徒桥手中火把的光亮,已自看到了那座寺门。人人心中都是一凛,面对着高大雄伟的寺门,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惧意。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看着模模糊糊的寺门的影子,颤声说道:“这座寺门怎么这样可怕,倒不像是真的……” 她话音未落,司徒桥已抬脚走上了石阶。只是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将腿高高抬起,然后慢慢落了下去。待在石阶上踩得极为踏实之后,才会迈出下一步。 众人眼见着司徒桥一步一步走上了石阶,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好在司徒桥走得极稳,一直走到石阶的尽头,却也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司徒桥走到寺门前,抬头向上看了看,这才回头对众人说道:“大伙儿上来罢。” 群豪这才随后跟了上去,走上石阶之时,却也是小心翼翼。初时离远了没有发觉,待得踩上石阶,才发现石阶是用青石铺成,表面打磨得如明镜一般。众人这才知道司徒桥走上这台阶之时为何要高抬腿轻落步,但是因为这石阶表面打磨得太过光滑,一旦走了急了,只怕会失足摔倒。 众人走上石阶尽头之后,便到了寺门前。此时比方才看时,更觉得这寺门高大无比。而且隔得远了,只看到这寺门巍峨雄伟,到了近前仔细一看,却发现寺门顶上铺的是琉璃瓦,檐下用彩笔画着各种图画。横梁涂着大红色,看上去更增威严。 厉秋风转头向来路望去,由于众人都已走到寺门之前,火把光照范围已移至石阶之上。铺在通道上的银粉失去了火把的光照,却也不再闪光。是以回望来时之路,再也看不到通道的影子。似乎在台阶之下,便是无底深渊。至于对面石壁上的那处圆盘,早已隐没于黑暗之中。 忽听朱三家说道:“他妈的,真是见了鬼了!静心寺我来了五六十次,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座寺门?” 司徒桥冷笑道:“你如果不是存心欺瞒,便是当时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座假的静心寺。” 朱三家瞪大了眼睛,对司徒桥说道:“怎么会是假的?寺院门前明明写着‘静心寺’三个大字……” 他说到这里,声音蓦然间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只不过这神情慢慢地转为迷茫,最后却是一脸恐惧。 慕容丹砚奇道:“朱大哥,你怎么了?” 朱大哥颤声说道:“假、假的……怎么会是假的……门、原来它没有门……” 众人不知道朱三家喃喃自语说的是什么意思,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不好追问。司徒桥却不管这些,对朱三家道:“想起来了罢?你去的那个地方,是通过平门进入的,压根就不是真的静心寺。不过姚广孝对你的祖宗还算不错,没想着杀人灭口,斩尽杀绝。让你朱家人进入的虽然是一个假的静心寺,只不过确是一处躲避敌人追杀的所在。不过你们朱家人也真够笨的,那寺院既然不是真的,随便推开一座殿门进去看看便知,偏偏要老老实实的站在院子中,被姚广孝戏弄了一百多年……” 司徒桥一边出言讥讽朱三家,一边在寺门前走来走去,仔细察看三座寺门。 朱三家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对司徒桥的讥讽之语似乎充耳不闻。厉秋风忍不住安慰他道:“朱大哥,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姚广孝行事出人意料之外,想来是怕泄露了他的秘密,这才造了一座假的静心寺。只不过他对朱家先祖并无恶意,你也不必沮丧。” 朱三家摇了摇头,道:“厉公子,我并不是对姚广孝有什么怨恨。只是想想这三十多年……不,应该是将近百年,我朱家世代守在虎头岩外,每年都会将粮食运入山中。想不到这番辛苦,竟然只是大梦一场。唉,可怜我那些祖先,被牢牢拴在虎头岩,每日里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说到这里,语带呜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厉秋风知道朱三家是因为朱家受了姚广孝的欺骗,这才怅然若失。只是这事情实在无法安慰,只得苦笑了一下。便在此时,却听司徒桥说道:“这寺门倒有点古怪,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众人心下均想:“咱们自从进入这里,哪一处没有古怪?你这话如同放屁,全然没有半点用处。” 司徒桥转过身子,对朱三家说道:“你说你见过的那座静心寺没有寺门,是也不是?” 朱三家点了点头,颤声说道:“若不是方才见到这座寺门,我还想不起来。那里确实没有寺门,过了一座石桥之后,便是院子。正对着石桥有一座大殿,却也并不算大。左右各有一排厢房,比大殿又要低矮不少。我朱家先祖言道,若是进入静心寺,只能在院子中暂避,万万不可进入大殿或厢房之中,否则会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是以这百余年来,我朱家之人即便是到了静心寺,也只是在院子中停留片刻而已。” 慕容丹砚说道:“朱大哥,为何你想起那寺院没有寺门,便断定它是假的?” 朱三家道:“姑娘有所不知。凡是寺院,最重寺门。若是没了寺门,便也称不上是寺院。姚广孝是僧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岂有建寺而不造寺门的道理?只不过我朱家历代先祖,均视姚广孝如神仙一般。他将守卫洞窟的重任交由沙、朱两家先祖,自然没有欺瞒二人的道理。唉,想不到啊想不到,他做任何事都留有后手。只怕对于成祖皇帝,也并非是一心一意。” 他话音未落,却听司徒桥冷笑道:“姚广孝对朱棣这小子自然也不是一心一意。朱棣这个王八蛋,阴狠狡诈,为人歹毒,害死的人何止百万?姚广孝是何等人物,自然对朱棣也要留一手。” 成祖皇帝在民间的风评并不好,只不过自从成祖登基以来,锦衣卫、东厂监视百官和平民,动辄将人抓到诏狱严刑拷打,杀人无算,吓得官员百姓战战兢兢,生怕祸从口出,是以对于这位成祖皇帝来说,百姓最多只是腹诽,从来没有人像司徒桥这般张口大骂。厉秋风心下暗想:“每次提到成祖皇帝,这位司徒先生都会破口大骂,倒似与成祖皇帝有深仇大恨一般。” 司徒桥说完之后,背着双手看着眼前的寺门,口中说道:“民间将寺院的大门称为山门,用的是大山的山,其实这是谬传。正确来说应是三个的三字。这是因为寺院大门分为三处门户,中间的大门最大,称为无相门。无相在梵语中是出家之意,无相门的意思就是脱离色身肉体遁入空门,是以只有剃度出家的僧人才可以走无相门。左边的门叫空门,空门意味着一切皆空,无谓无求的。右边的门叫无作门,就是做人不得心思太多,要心静如水。方外之人到了寺门之前,应从左边的空门进寺,从右边的无作门离开。咱们面前这座寺门便是一座三门,各位想想,咱们应该从哪道门户进寺呢?” 众人听他侃侃而谈,都是大感稀奇。慕容丹砚笑道:“原来是这样呀。我可一直以为三门的三字用的是大山的山。司徒先生,你真是见多识广,名不虚传。” 司徒桥听她称赞自己,颇为得意,笑道:“算你小子有眼力。你说说看,咱们要从哪座门进寺?” 慕容丹砚一怔,看了看寺门,道:“既然你说方外之人要左进右出,咱们自然也要从左边的空门进寺。”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左侧的寺门说道。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若是真如你所说,姚广孝可就太笨了些。” 他说完之后,对众人说道:“大伙儿以为从哪座门进寺比较妥当?” 群豪见慕容丹砚不知天高地厚,贸然张口回答,结果被司徒桥冷嘲热讽了一通。各帮派帮主、掌门人自重身份,不想自取其辱,是以都是默然不语。司徒桥见众人都不说话,却将目光转到了厉秋风脸上,口中说道:“你这人颇有见识,不妨说说看,咱们要从哪座门进入寺院?” 厉秋风看了看寺门,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司徒桥正想出言讥讽两句,蓦然间看到厉秋风右手紧握着绣春刀,心下一凛,将已到了嘴边的几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第四百零一章 借着火把的光亮,厉秋风见司徒桥初时面露讥讽的神情,只不过略一低头,向自己右手看了一眼,脸上讥讽的神情便即消失不见。他知道司徒桥畏惧自己手中的绣春刀,暗想:“这人行事诡异,要让他害怕倒颇为不易。只不过能让此人有所顾忌就好,否则他发起疯来,只怕要制住他殊为不易。” 司徒桥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高大的寺门,嘿嘿一笑,道:“想想一百多年前,姚广孝站在这里,不知道他是否会想到有人能破解了他的虚幻之术?” 刘涌等人听了司徒桥的话,都是微微一怔。楚丹阳道:“司徒先生,你说这寺门是虚幻之像?” 司徒桥道:“当然。这座寺门压根就是假的。无论从哪一扇门走进去,都会着了姚广孝的道儿。” 他此言一出,群豪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许成和说道:“难道咱们又陷入到了绝地之中?” 司徒桥道:“世上哪有什么绝地?咱们既然从生门走了过来,就一定能找出一条道路。姚广孝虽然心思巧妙,不过嘛,他遇上了我,只怕也只有苦笑了。” 司徒桥说完之后,扫视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除了我和刘先生之外,其余的朋友请将手中的火把熄灭。” 众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询问之时,刘涌说道:“咱们既然到了此处,还是听司徒先生的吩咐为好。” 众人见刘涌发话,只得纷纷将手中的火把熄灭。这洞窟幽深辽阔,众人虽然举着十几支火把,光照的范围也是颇为有限。待得只剩下刘涌和司徒桥手中两支火把,四周登时变得幽暗无比。众人心下惊惧,暗自戒备。 司徒桥举着火把,对众人说道:“各位,你们瞧瞧寺门有什么变化没有?” 众人向寺门望去,或许是因为只剩下两支火把,这寺门看上去黯淡了不少,而且似乎有些朦胧。只不过要说有什么变化,却是谁都没有发现。 司徒桥见众人默然不语,嘿嘿一笑,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烦请你也将手中的火把熄了罢。” 刘涌将火把倒转,用力在地上一戳,火把立时熄灭了。 此时周遭只剩下司徒桥手中一支火把。他将火把缓缓举了起来,在半空之中轻轻摇晃。 方才司徒桥要刘涌将手中火把熄灭,群豪都以为司徒桥手中的火把有古怪,是以都盯着他晃来晃去的火把。只有慕容丹砚对那座寺门始终心存畏惧,可是偏偏又对它十分好奇,是以躲在厉秋风身后,偷偷望着寺门。众人将手中火把熄灭之时,那寺门渐渐隐于黑暗之中,更显得神秘莫测。待得刘涌手中的火把熄灭之后,司徒桥将手中火把举了起来左右晃动,慕容丹砚看着那座寺门,脸色大变,口中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吓了一跳,厉秋风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右手紧握绣春刀,双眼左右一扫,却未发现有何异状。他转过头去,正想出言询问,却见慕容丹砚一脸惊骇,缩在厉秋风身后,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指着寺门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看寺门,怎么只剩下一半……” 厉秋风转头望去,不由得也是大惊失色。只见原本黯淡之极的寺门,下半截居然已经不见了。耸立在众人面前的只剩下寺门的上半截,孤零零地悬在半空。而且一眼望过去,剩下的半截寺门似乎在微微摇晃,情形怪异之极。 只听一阵“呛啷啷”之声,却是各位帮主、掌门人纷纷拔出刀剑,摆好了姿势,防备敌人偷袭。 在场的诸人之中,除了朱三家、司徒桥之外,人人都是武林高手,这一拔刀亮剑,声势颇为惊人。 司徒桥冷笑一声,道:“各位何必惊慌?那姚广孝在地下有知,见各位如此惊慌失措,只会笑各位没有见识。” 刘涌手持长剑,摆出了华山剑法的起手式。见司徒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下惊疑,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这寺门为何会只剩下半截?” 司徒桥道:“方才我已说过了,这寺门也是假的。不信你可以向寺门发射一枚震天子试试。” 刘涌还剑入鞘,将火把放在地上,掏出一枚震天子,对准了半截寺门,右手一拽引绳,只听“嗤”的一声,一枚火球直飞了出去。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震天子飞向了寺门,只不过那火球到了寺门之时,却并未因撞击而爆炸,而是穿过了寺门,仍自向前飞去。片刻之后,火球倏然消失,便似寺门之后有一张大嘴,将那火球吞没了一般。 群豪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涌手里端着震天子,呆立半晌,这才对司徒桥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徒桥道:“这座寺门压根就是假的,咱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幻像,寺门并不存在,是以刘先生的震天子才会毫无遮挡地穿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上前查看。司徒桥笑道:“这其中的秘密都在大伙儿手中的火把上。这火把是用棉花和松树油制成,点燃之后,会有油烟升起。只不过这洞窟之中昏暗之极,看不到油烟弥漫。这寺门的幻像便是映照在油烟之上。方才我让各位将火把熄了,油烟减少,这幻像就变得黯淡无比。待刘先生也将火把熄了,我又将火把举了起来,油烟减少了大半,只在咱们头顶才有少许油烟,是以幻像能够显现的尺寸也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上半截还能借助油烟显现在大伙儿面前。” 他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群豪倒有一大半听不懂。司徒桥知道众人心下疑惑难解,嘿嘿笑道:“各位只当此处有一面镜子,将这寺门映在里面,其实这寺门却是不存在的……” 他话音未落,刘涌说道:“司徒先生,若是在镜子里看到寺门,不恰好说明镜子里映出的是寺门的影子,是以寺门一定存在么?” 司徒桥道:“我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寺门是不存在的,咱们看到的只不过寺门的幻像而已。” 众人越听越是糊涂,一个个面面相觑。司徒桥道:“这寺门既然是幻像,后面定然有极厉害的机关。方才刘先生发生震天子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幻像背后定然是一片极大的空间,说不定便是无底深渊,而且不再有通道。进入到这洞窟之人,若是不知道这幻像的厉害,贸然走了过去,只怕一头栽进深渊之中,再也难以逃生。是以想要从这里找到逃生之路,须得找到这寺门幻像的来源。” 邓遥急道:“你倒是找啊!在这里婆婆妈妈说这些废话有个屁用?!” 司徒桥冷笑道:“老叫花子,听不懂便说听不懂,强词夺理只能说你愚蠢无知!” 刘涌生怕两人又吵了起来,急忙拦在两人中间,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咱们不能再耗费工夫,还请你尽快找出通道,咱们趁早离开此地。” 司徒桥哼了一声,对众人说道:“请各位将火把点燃,看看我的手段。” 众人将火把点燃之后,四周重新又亮了起来,再看眼前的寺门又恢复了原状。只不过有了司徒桥方才的提醒,众人再看这座寺门之时,便多了几分小心。细看之下,果然发觉这寺门确实有些模糊,倒像是印在纸上的一般。 司徒桥指着寺门说道:“各位发现没有?这寺门左侧较为清晰,右侧略有些模糊。若它是幻像,实物所在的位置必然与清晰程度相反。” 他话音方落,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寺门右侧望了过去。司徒桥得意洋洋地举着火把向右侧走去,直到走至尽头,他俯下身子,举着火把在地上仔细搜寻。片刻之后,只听司徒桥哈哈笑道:“果然在这里了!” 众人听他有所发现,急忙也抢上前去,围在司徒桥身边,举着火把向地上望去。这十余支火把加在一起,登时将司徒桥身前照得亮如白昼。 只见他身前的地上,赫然摆放着用青石雕刻而成的一座寺门。这寺门打造的精致之极,几可乱真,正与众人方才看到的寺门一般无二。只不过它要小得多,高不过半尺,宽仅一尺有余,便如同工匠盖房之前所造的模子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震骇之极。司徒桥站起身子,对众人说道:“这便是那寺门的原形,不过左近必然还有一个用来照射它的镜子,那个镜子才是这幻像的关键。” 众人听了之后,立时分头四处寻找。司徒桥喝道:“你们不要命了么?这里杀机四伏,你们又不懂机关,一旦手脚乱动,将这些机关启动了,咱们谁也逃不出去!” 众人吓了一跳,立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便如被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也不敢动。司徒桥也不理会众人,举着火把在那小小的石雕寺门周围四处寻找,片刻之后,却见他从黑暗之中拎出了一块石头,笑道:“这东西倒是巧妙,险些走了眼了。” 众人战战兢兢地走到司徒桥身边,只见他手中那块石头只有一部书卷大小,形状如同一枚鹅蛋,表面光滑,显出幽深的青色。 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又是一声惊叫,口中说道:“寺门、寺门不见了……” 众人转头望去,那座高大的寺门确实踪影皆无,众人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司徒桥笑道:“我将这镜子取了出来,幻像自然便消失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第四百零二章 众人盯着司徒桥手中那块石头,实在不能相信这东西竟然能有如此妙用。司徒桥将那块石头握在手中,仔细摆弄半天,嘿嘿笑道:“宝贝,好宝贝!这东西是天下奇宝,万金不换!” 邓遥见司徒桥又起了贪婪之心,冷笑道:“就怕你有命取宝,无福享用,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司徒桥双眼仍然盯着手中那块石头,并未回头去看邓遥,口中说道:“老叫花子,你不须为我担心。若是有人想将这宝贝抢了去,我宁肯将它毁了,就绝对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中!” 厉秋风见他双手不断摩挲着那块石头,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心下暗想:“如此折腾下去,何时才能走出这险地?!”念及此处,他沉声说道:“你若再不找出通往静心寺的通道,休怪厉某将你这宝贝毁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在刀鞘上一拍,众人只见到刀光一闪,瞬间之后只听得“铮”的一声,再看司徒桥双手端着的那块石头,竟然已经到了厉秋风左手之中。而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不知何时已收回到刀鞘之中。 司徒桥脸色大变,指着厉秋风道:“你、你把昊天镜还给我!”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迈了一步,已自到了厉秋风面前,双手箕张,似乎便要上前抢夺。只不过双手刚刚举起,却又猛然僵立不动。 因为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已悄无声息地抵到了他的咽喉上。 阴森森的刀锋托着司徒桥的下颏,削断了他的一缕胡须。司徒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双眼兀自盯着厉秋风左手握着的那块石头,颤声说道:“你若杀了我,谁都逃不出这里……” 厉秋风冷笑道:“我们能不能逃出去,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但是你若是死了,对你却很重要。厉某说的对不对?” 司徒桥颤声说道:“对……” 只见刀光一闪,司徒桥颏下的寒气倏然消失。他吓得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看厉秋风,他手中的绣春刀已然收归鞘中,左手将那块石头举了起来,对司徒桥道:“你若再沉迷这块石头,无心找出通道。我就将它扔进深渊之中,断了你的念想……” 厉秋风话音未落,司徒桥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不要!这、这是天下无双的宝物,你不能、不能毁了它……” 厉秋风森然说道:“这东西对你来说是宝物,对厉某来说不过是一块石头。厉某想丢就丢,想砸就砸。不过这东西是否还能留存在世上,要看你司徒先生听不听话。” 司徒桥咽喉不住吞咽口水,脸色紧张之极,过了半晌才道:“好,好,我听你的便是。你要言而有信,不要毁了它……” 厉秋风道:“这石头先放回到原处,若是你敢捣鬼,我保证你不会再见到这块石头。” 司徒桥惊魂稍定,对厉秋风道:“你以为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告诉你,这是袁天罡打造的昊天镜,能照出妖魔鬼怪,是天下至宝……”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沉声说道:“带路!” 司徒桥不敢再说,恋恋不舍地看着厉秋风手中那块石头,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厉秋风拎着那块石头,对司徒桥道:“将这石头放回原处,待咱们找到静心寺之后,回转之时,你尽可以将这石头带走。” 司徒桥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一声,带着厉秋风走到了黑暗之中。厉秋风将那块石头递给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眼看着他将那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摆放回原处。 石头放回原处之后,那座石蓦然之间又出现在众人眼前。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颤声说道:“还真是那块石头在捣鬼!” 厉秋风紧盯着司徒桥的一举一动,见他并未捣鬼,心下略松了一口气。听慕容丹砚说话,却也并未回头。直到司徒桥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到众人旁边,他才随后从暗处走了出来。只不过走过那座青石雕成的寺门前时,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此时他所处的位置,恰好在青石寺门和那块石头之间。 便此时,却听众人发出数声“噫”的惊叹之声。厉秋风一怔,转头望去,自己却也吓了一跳。只见众人面前的寺门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这人身穿灰衣,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绣春刀,赫然竟是厉秋风自己。 慕容丹砚惊道:“厉大哥,怎么你也成了幻像了?”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这便是那昊天镜的厉害之处。它本是隋朝末年一名玉工在终南山找到的一块璞玉,剖开之后却是这样一块非石非玉的古怪东西。这东西表面光滑,背面却是粗糙无比,与世间万物皆不相同。玉工剖开玉料石之后,原本非常失望,以为是一块废料。只不过这石头坚硬异常,凿之不入、烧之不毁,心知有异,便没有丢弃。后来战乱之中,这石头落到了大术师袁天罡的手中。袁天罡得了这块石头之后,如获至宝,将之命名为昊天镜。据说他利用昊天镜驱使鬼神为自己出力,在洛阳力杀五鬼,又曾在南阳降伏瘟神,借助这昊天镜之力甚多。后来他投奔了进攻长安的唐军,将这昊天镜献给了李世民。故老相传,袁天罡曾对李世民说过,此石非世间之俗物,来自昊天秘境,能照出世间鬼神,是以称为昊天镜。” 众人见司徒桥又开始长篇大论,而且内容荒诞不经,虽然心下不快,也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说话,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已皱起了眉头。 只听司徒桥说道:“据说其后李世民要除掉李建成和李元吉,夺取太子之位,事先便曾用这昊天镜卜过吉凶。李世民从昊天镜中看到了事情的成败,这才在玄武门伏击李建成和李元吉,杀兄屠弟,夺取了帝位。当年武则天入宫,尚未成事,李世民已用昊天镜卜算出宫中有祸害李氏子孙之人潜伏于其中。只不过昊天镜照不出此人的面容,他无奈之下,便将云游在外的袁天罡招到宫中。袁天罡以大法力驱动昊天镜,想要查出那人到底是谁。只不过一番折腾,却只得出了八个字:三代之后,武代李唐。李世民惊怒之下,派了心腹之人在宫中和朝廷官员之中四处打探。其时大将李君羡多有战功,只不过在一场李世民为功臣所设的酒宴之中,他喝得有些醉了,自述小名唤作五娘。李世民立时心生忌惮,担心这人便是祸害李氏子孙的那个‘五’,竟然找了一个借口将他杀了。可惜一代名将,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其后李世民身患重病,越发担心有人篡了李氏天下,竟然想要将宫中武姓之人尽数杀死。袁天罡听说此事之后大惊失色,急忙进宫求见李世民,对李世民言道,那人在宫中已成气候,天道不可逆转。从昊天镜的卦像来看,陛下子孙虽被此人屠戮甚惨,不过大唐江山后继有人,不至倾覆。何况此人成大事之时,已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或许到时年老,心存善念,不至将李氏子孙屠戮殆尽。若是现在将宫中武姓之人尽数杀死,一是杀戳过重,有伤阴德。二是一旦将此人除掉,必然有更厉害的人物祸害陛下子孙,到时只怕连大唐江山都保不住了。 “李世民听了袁天罡的劝说之后,只得放下了杀人的念头,又将昊天镜赐给袁天罡,盼望将来李氏子孙若有危难,他可持昊天镜前来相救。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武则天篡唐自立,尽杀李氏子孙有雄才大略者,就连她和高宗所生的儿子都不肯放过。据说武则天把持朝政之时,派出极厉害的杀手追杀袁天罡,这些杀手却一个都没有回来复命。到得后来,她知道袁天罡病死,又派人去掘袁天罡的坟墓,却又是无果而终。江湖传言,武则天派出的杀手之中,确有一名极为厉害的术师。这人拿了武则天赐给他的上古神器‘破天锥’,将袁天罡的法器尽数破解,几乎将袁天罡逼入了绝境。最后他倾尽全力一击,袁天罡避无可避,便以昊天镜硬接了破天锥这致命一周。两大至宝撞击之后,破天锥寸寸断裂,化为尘土。那术师口吐鲜血,当即倒地身亡。袁天罡虽然逃了一条性命,昊天镜的灵气却也十去其七,失去了驱使鬼神之力。不过它仍有灵气,可利用光亮,将极小的东西幻化出巨像。” 司徒桥说到这里,恋恋不舍地转头看了看昊天镜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为了这昊天镜,我曾经去过袁天罡的坟墓,结果一无所获不说,险些陷在墓室之中,侥幸才逃了出来。想不到这天下至宝,居然落在姚广孝手中,被它用来设置杀人机关。” 众人心下均想:“这人为了一已私利不择手段,卑鄙无耻,竟然能够活到今日,却也是一个奇人。想来他入赘花家,并非是他自己所说的一心想学机关消息之术,多半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要借助花家的势力自保罢了。” 厉秋风此时已回到众人身边,他的影子也从寺门上消失了。刘涌看到方才的情形,心下震骇之极,深吸了一口气,略平静了一些,这才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咱们下一步应如何行事?” 司徒桥道:“生死相对,祸福相依。既然这寺门是死路,那么生路一定就在它的左近。方才寺门左侧我已查看过了,除了昊天镜和那个石雕的小寺门外,再没有什么异样。是以生路必然在右侧,咱们只须细细搜寻便是。” 司徒桥说完之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寺门右侧望了过去。那寺门最右侧是空门,空门再向右便是一团漆黑。 司徒桥举着火把,慢慢走到寺门的最右侧。原本一团漆黑的暗处,被他火把照亮之后,显现出的却是一处怪石嶙峋的石壁。司徒桥在石壁之前慢慢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来来回回走了四五趟。刘涌等人几次想上前帮着他搜寻,他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后。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司徒桥忽然停下了脚步,右手斗然伸出,按住了石壁上一处平平无奇的凹处,用力向前一推。只听“喀”的一声响,司徒桥脚下突然出现一个大洞,他惊呼了一声,身子已自向洞中坠去,倏然之间便没了踪影。 第四百零三章 这一下事发突然,自进入这无底深渊之后,众人虽然一直心怀戒备,却也没有想到司徒桥会突然陷入洞中,是以都吓了一跳。 刘涌和楚丹阳见机甚快,双双纵身而起,直向司徒桥身后扑了过去,一人施展华山派的擒拿手功夫,另一人右手成钩,如苍鹰搏兔,用的却是昆仑派落雁掌的一招“纵鹤擒龙”。这两大高手出手如电,用的又都是华山、昆仑两派极精妙的武功。只是两人扑到石壁之前,招数尚未使全,司徒桥已倏然消失在两人面前。 群豪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拥上前去。火把照耀之下,却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大小如一人合抱。一阵阴寒之气自洞内直扑了出来,激得站在洞边的几人个个打了一个寒颤。 林义郎又惊又怒,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看是不是这个王八蛋捣鬼?或许他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将咱们骗来之后,自己先逃了,要将咱们尽数困死在这里。” 刘涌摇了摇头,道:“看上去倒不像是这样。否则他到了此处之后,尽可以偷偷溜走,何必方才费这么多口舌?况且他要除掉咱们,自可以鼓动咱们进入虚幻的寺门,他不费半点力气,便能将咱们一鼓聚歼。” 林义郎仔细回想司徒桥这一路走来的情形,确是如刘涌所说。他要除掉众人,路上机会颇多,不须到了这里再画蛇添足。可是此人行事诡异,事事出人意料之外,若是说他全无图谋,林义郎实是不能相信。 刘涌看着脚下黑漆漆的洞口,思忖了片刻,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以为如何?” 厉秋风道:“要说此人存心想害死咱们,确如刘先生所说,他多半没有这份打算,否则在路上早就下手了,不必等到这里。何况此人最是贪婪,方才他见到那块叫什么昊天镜的石头,已是忘乎所以,势若疯狂。这等宝物,他是绝对不会弃之不顾的。” 刘涌道:“厉兄弟说的不错。只是他跌入洞中,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将他救出来才好。否则咱们都不懂机关消息之术,想要再向前行,确是势比登天……”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惊道:“快看!洞内有光亮!” 此时其他几位帮主和掌门人也发现洞内有异,纷纷叫出声来。刘涌和厉秋风低头望去,却见洞内确实出现了一点亮光。紧接着只听从地下传出了司徒桥的声音:“刘先生,这下面有一条地道,你们跳下来罢。” 众人听了司徒桥的声音,当真是又惊又喜。邓遥笑道:“这个王八蛋倒真是命大,还以为他去见了阎王。想来是黑白无常看到他也极是讨厌,不愿意将他收到地狱之中。” 刘涌右手举着火把,对众人说道:“既然司徒先生没死,咱们便依他的吩咐做罢。刘某先行进去,各位便和方才一样,依次进洞。” 厉秋风道:“刘先生,此处杀机四伏,司徒桥这人做事又常常出人意料。你是咱们的首领,不可轻易冒险。这次还是让厉某先行进入,你和各位前辈随后再下去,这样比较妥当。” 刘涌知道此时情势未明,紧随着司徒桥进入这黑漆漆的地洞,确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只是越是如此,华山派便更不能后退。是以刘涌摇了摇头,坚持要自己先行进入。最后厉秋风说道:“若是下面真有不测之危险,刘先生若是伤了,咱们这些人失了主心骨,立时便会大乱,更加不能逃离此处。若是厉某遇险,刘先生还可从容调度,施以援手,厉某仍有生机。还望刘先生不要固执,咱们须得以大局为重。” 许成和点头说道:“厉大侠说的不错。刘先生居中调度,不可轻易冒险才是。”楚丹阳等帮派首脑也纷纷赞成许成和的意见。刘涌见众人坚持,只得答应了下来。何况他知道厉秋风武功机变尚在自己之上,司徒桥对他又是心存畏惧,由他先行下去,确是要比自己妥当。 厉秋风见刘涌不再阻挡,这才站到洞口,正要向洞内喊话,蓦然间人影一闪,一人竟然抢在他身前,闪电般的跃入洞口之中。 众人大惊失色,厉秋风已自看清抢在自己之前跃入地洞的正是慕容丹砚。他心思转得极快,心下暗想:“慕容姑娘定然是不想我轻身犯险,只是她若是要与我同去,我自然不会答允。这姑娘便先斩后奏,抢先跃了进去。” 这念头在厉秋风心中只是一闪而过,慕容丹砚堪堪跃入洞中,厉秋风身形如电,已自抢上前去,伸手向慕容丹砚左肩抓了过去。百忙中还冲刘涌高声说道:“待我下到洞底时,各位再进入地洞,万万不可焦急!” 他话音方落,身子已陷入洞内,左手亦已搭到了慕容丹砚肩上。此时只听得呼呼风响,眼前虽有火把的亮光,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却也难已看清周遭的情势。厉秋风左手成钩,抓住了慕容丹砚左肩,右手火把举在身前,双足却踩在了石壁之上,急速轻点,便似在洞壁上快步奔跑一般。 只听得洞底一声惊呼,接着听到司徒桥大声说道:“怎么一下子进来两个人,都赶着送死不成?”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手中都举着火把,只不过坠落之时疾风掠过,火把的火焰向上升起,摇晃不定,无法照亮身下的暗处。好在司徒桥站在洞底将火把高高举起,是以厉秋风已然看清了洞底的情形。 只见司徒桥站在两人脚下约三丈远处,火把光照之下,可见他身在一处小小的圆形凹地,便如缸底一般。厉秋风双足在石壁之上左右行走,借以减缓下坠的势头。待要到达洞底之时,他凭借双足之力,已将身子稳住。眼见到了司徒桥头顶处,司徒桥吓了跳,举着火把踉跄着后退了两三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让出了一处立足之地。 厉秋风左手用力向上一提,慕容丹砚双腿微曲,瞬间便即落在地上。借着厉秋风这一提之力,她趁势屈膝,待得双脚落地,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冲击,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厉秋风右足在石壁上一点,一个跟头从慕容丹砚头顶翻了出去。只是这洞底的空间不大,他一个跟头翻出,身子已到了对面的石壁之前,眼见便要撞了上去。慕容丹砚刚刚稳住身形,见此情形急忙高声叫道:“厉大哥小心!” 她话音未落,厉秋风左掌伸出,在石壁上轻轻一拍,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子向后一挫,正落在了慕容丹砚身边。 这洞底距离洞口约五丈多高,以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的轻功,跃到洞底并非难事,原本不应如此大费周折才是。只不过慕容丹砚生怕厉秋风不许她进洞,心急之下不管不顾地跳下地道。厉秋风大惊之下随后跃了下来,只顾着救助于她,便没有顾及洞底的情形。何况下坠的通道极窄,两人同时跃下,极难展转腾挪,是以到了洞底,倒有些手忙脚乱。若是两人分别从容跃下,绝不会如此狼狈。 厉秋风双脚踏到了洞底的岩石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慕容丹砚如此莽撞,他心下颇不以为然,正想劝说几句,却见慕容丹砚恰好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目光中尽是关切之意。他心下一软,原本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慕容姑娘,今后万万不可如此莽撞。” 慕容丹砚正想说话,司徒桥已走到两人身边,颇有些恼怒地说道:“此处如此狭窄,你们两人同时跃下,难道是想找死不成?!” 厉秋风知道确是自己和慕容丹砚理亏,只得隐忍不说。司徒桥却兀自嚷嚷着说道:“幸好我闪得快,否则你们两人一起踩到我的脑袋上,还不得把我踩踏得脑浆迸裂不可?!” 厉秋风道:“这次是我们莽撞了,还请司徒先生辩解。” 司徒桥正想再说,却听洞顶传来刘涌的声音:“厉兄弟,慕容姑娘,你们没事罢?” 厉秋风抬起头来,高声说道:“我们没事,刘先生不必担忧。这洞底深约五丈,各位可依次跳下来。”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接着说道:“朱大哥跳下来之时,千万小心,厉某在洞底接着你。” 他话音未落,却见洞口一道黑影已经落了下来。这人跃至中途,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下坠之势立减,轻飘飘的直落了下来。 此时厉秋风等三人已自向后退了几步,给这人让出了空当。待那人落地之后,三人才看清这人正是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厉秋风赞道:“久闻昆仑派的轻功绝技云龙三折厉害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丹阳嘿嘿一笑,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说得过了,惭愧,惭愧!” 他话音未落,洞顶人影闪动,又有人跃了下来。厉秋风急忙轻轻一拉楚丹阳,让出了一片空地。那人的轻功与楚丹阳相比却又是大不相同,身子并非旋转而下,而是双脚在空中虚踏,便如凌空行走一般。楚丹阳道:“太华派的武功虽与华山派一脉相承,却也有不少独创之处。这份凌波潜行的轻身功夫虽以华山派轻功为根基,内力运用却又全然不同。佩服,佩服。” 跃下之人正是太华派掌门清风道人,只见他身在半空,直如御风而行,片刻之后,便也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随后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丐帮帮主邓遥等先后跃了下来。最后刘涌和朱三家同时跃下。朱三家头上脚下,刘涌却是头下脚上,双手抓着朱三家的双肩,直直的向洞底坠落。众人大惊失色,正想着如何出手相助。只是眼见着两人就要落到地上,刘涌右足在石壁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然折了过来,左手架在朱三家肋下,两人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第四百零四章 厉秋风一直担心朱三家有失,直到刘涌凭借华山派轻功将朱三家稳稳带到了洞底,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三家虽然粗豪胆大,只不过轻功一向不是他所擅长,方才站在洞口之时,却也是吓得两股战战。刘涌连声鼓励,他这才咬牙闭眼跳了下来。只不过身在半空之时,已然吓得魂飞魄散,直到脚踏实地,才慢慢睁开双眼。 厉秋风笑道:“朱大哥,还不谢过刘先生?” 朱三家急忙向刘涌拱手道谢,刘涌笑道:“朱先生太客气了。江湖同道,同舟共济,何需言谢?” 司徒桥见众人都已到了洞底,举着火把说道:“大伙儿还是赶路罢,若再拖延,只怕又有事情发生……”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火把猛然闪亮了两下,便即缓缓熄灭了。众人大惊,这才发觉每人手中的火把的火势都在减弱。厉秋风心中一凛,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咱们的火把用不了多久了。若是火把燃尽,就算咱们找到了静心寺,也多有不便。何况回转之时,这一路上也离不开火把。” 刘涌自然也知道这道理,当下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火把递给司徒桥,对众人说道:“后面的道路咱们须得小心。司徒先生在前面领路,可以用一支火把,其余的朋友请将火把熄灭,危急之时再将火把点燃。前行时咱们须得一个接着一个,千万不可失散。” 众人依言将火把熄灭,随着司徒桥又向前行。这处甬道比众人最初进入的石洞倒要宽阔不少,而且越走越宽。到得后来,甬道已有三四丈宽。只不过脚下虽然平整,两侧的洞壁却是凸凹不平。想来这甬道乃是天生的洞穴,只不过有人加以修整而已。饶是如此,工程之浩大,已是令人咋舌。 这甬道曲折回复,几乎没有一段直路。走了百余丈后,地势复转向下,且越来越陡峭,到得后来几乎立足不住。好在众人都是武功好手,仗着手脚灵活,行走之际加着万分小心,这才无人摔倒。 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司徒桥已换了两支火把,甬道仍然向下延伸,只不过已不似方才那般陡峭。厉秋风越走越是心惊,心下暗想:“按着地势来看,咱们已从那虚幻寺门之处垂直下行了百余丈,早已深入地下,怎么这甬道无穷无尽一般?若是这样走下去,难道要深入地下数百丈不成?” 他思忖之间,却听跟在身后的邓遥说道:“他妈的,难不成咱们要到地狱去和阎王爷喝茶不成?” 他话音方落,林义郎接口说道:“天上有三十三重天,地下有十八层地狱。咱们可以算得上是自投罗网。不需牛头马面来抓,自已排着队去阎王殿报到……” 他话音未落,却听司徒桥怒道:“住嘴!” 司徒桥一声怒吼,随即停下了脚步。众人一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司徒桥想要转身与邓遥和林义郎理论。却听楚丹阳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 众人前行之际,司徒桥走在最前面,刘涌、楚丹阳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甬道虽然宽阔,只不过众人行走之际,不由自主地都像司徒桥一般走在甬道中间,生怕不小心触动机关,是以都是两人并肩前行。刘涌和楚丹阳身材高大,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两人身后,已自看不到司徒桥的身影,只能看到他手中高举着的火把。至于跟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的邓遥等人,更加看不到前面的情形。是以听了楚丹阳的话,众人都不知道前方出了什么事情。 只听得司徒桥嘿嘿怪笑,道:“姚广孝啊姚广孝,江湖传言你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我本来以为这是谣传。只是看了这番情形,只怕你真能驱动鬼神。佩服,佩服。” 众人听他嘟嘟囔囔,对姚广孝甚是推崇,心下均想:“前面到底有些什么,能让这个怪物如此心服?” 慕容丹砚性子最急,只不过被刘涌和楚丹阳遮挡得严严实实,瞧不清楚前面的情形。情急之下她向右一绕,从她身前的楚丹阳右侧转了过去。厉秋风正在思忖出了什么事情,冷不防慕容丹砚已抢上前去。他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姑娘怎么如此不小心,若是触动了机关可就麻烦了。 他正想出声阻止之时,却听慕容丹砚惊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这地下还有星星不成?” 此时邓遥等人也知道前面有事情发生,如何还忍得住?纷纷拥上前来。厉秋风本想出言阻止,只不过众人一哄而上,他又如何拦阻得住。到得后来,连他自己都被众人簇拥着挤了上去,恰好靠在刘涌和楚丹阳两人中间。只见司徒桥举着火把站在两人身前,慕容丹阳站在他身边,正自呆呆地看着前方。 再往前看,却见数十步之外有无数星光正自闪烁不定。众人便如站在一处湖岸之上,眼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倒映在湖水之中。 众人看到这等古怪的情形,一个个目瞪口呆,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过了老半天,司徒桥将火把一举,头也不回地对众人说道:“前面便是静心寺了,咱们总算要见到正主儿了。各位须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自作主张,乱触乱撞。”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厉声说道:“尤其是你这个小子,若是再这样乱跑,信不信我老大耳刮子打你?!”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理亏,听了司徒桥的责骂,虽是心下恼火,却也并未反唇相讥。刘涌却知道她在厉秋风心中的份量,生怕厉秋风听了之后心下不快,急忙上前一步,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咱们还是快走罢,否则这火把又要燃尽了。”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再走下去,咱们就不需要这些火把了。”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对刘涌说道:“前面那些光亮,是地下一种奇石所发出。这种石头名为萤石,虽然深埋地下,却能发出光亮,便如咱们夜间所见到的流萤一般。只不过这石头极为难得,寻常王侯墓中,能用上几块便已极是少见。可是各位瞧瞧,前方这萤石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块。姚广孝的气魄,要胜过不知道多少帝王将相。” 清风道人道:“我在华山之时,曾听人说起富豪之家建造陵墓之时,在陵墓顶端悬挂夜明珠,能将墓室之内照得亮如白昼。这种萤石,难道就是夜明珠不成?” 司徒桥摇头道:“萤石与夜明珠不同,单个萤石的光亮远不如夜明珠,只不过成千上万块萤石聚在一起,光亮自然要比夜明珠强得多。道长所说的能将墓室之内照得亮如白昼的夜明珠,只不过是世间传说而已,想来其中荒谬甚多。不过这萤石我可倒是亲眼所见,确是能够将墓室之中照亮。不过像这么多萤石聚在一处,却是从未见过。” 他说完之后,拔腿便向前行,众人急忙跟在他身后。只走了十几步,脚下的地势已转为平坦。却见前方越来越亮,到得后来,石壁上竟然布满了发光的石头。众人虽然都有心去挖出一颗萤石瞧瞧,只不过司徒桥脚下不停,众人也不好自行动手去挖石头。司徒桥好似猜出了众人的心思,嘿嘿笑道:“这石头在世间极是少见,不过若是拿到地上,见了日光之后,便不再发出光亮。失了这神奇之处,却与寻常的石头并没有什么两样。是以各位不要想着拿上几块萤石出去发财,还是老老实实地随我去静心寺转转。” 有几人被他说中了心思,不由脸上一红。只不过甬道之中虽然被萤石照亮,毕竟比不得光天化日之下,是以虽然神情尴尬,别人也看不出来。 众人又向前走了数十步,忽觉得眼前似乎一亮,原本在甬道中莫名其妙的压抑感瞬间消失。人人只觉得胸口一阵舒畅,便似将身上一直压着的数十斤重担卸掉了一般。 只不过当众人凝视细看之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就连对周遭情势一直浑不在意的司徒桥也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只见众人已走出了甬道,站在一处极大的空地边缘。头顶上是挂满繁星的天空,隐约可以看到暗蓝色的天空。四周影影绰绰有群山的影子,连绵不断地向四处延伸。 在众人正前方十余丈处,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城楼。 这城楼高十余丈,左、中、右三面城台相连,环绕出一个方形广场。中间是门楼,面阔九间。借着天上的星光,可以看到重檐黄瓦庑殿顶。左右两侧的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众人这一侧排开,形如雁翅。左右雁翅形门楼的两端各有重檐攒尖顶阙亭一座。整座城楼气势雄浑,威严无比,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众人虽然距离这城墙尚有百余步,却已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城墙处直推了过来。 厉秋风乍一见到这座城楼,立时脸色大变,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慕容丹砚自从识得他之日起,即便是面对刘康、杨廷和这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以及唐赫、云飞扬、阳震中等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惧。是以她心中一凛,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识得这城楼么?” 厉秋风盯着城楼,右手紧握绣春刀,对慕容丹砚的询问却如充耳不闻。 便在此时,却听司徒桥颤声说道:“他妈的,真是见了鬼了!咱们、咱们怎么回到京城了?!” 第四百零五章 慕容丹砚听了司徒桥的话,心下大奇,道:“京城?难道咱们在这山腹中走来走去,竟然走回到京城不成?” 她说完之后,转头去看厉秋风。星光之下,却见他兀自一脸惊讶,直愣愣地看着数十丈外高大的城楼。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又转头向其他各帮派的首脑人物看去。却见刘涌、邓遥、朱三家等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有三四个人和自己一般,虽然脸上也有惊疑之色,却并非像厉秋风、司徒桥、刘涌等人那般像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慕容丹砚越瞧着厉秋风的神情越是害怕,不知道这城楼中到底有些什么古怪,能让厉秋风、刘涌、邓遥等人怕成如此模样。而司徒桥这人虽然性子怪异,胆子却不小,陵墓不知道盗了多少。此时为何也会一脸惊愕,还说什么“回到了京城”? 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正想接着再问之时,却听邓遥说道:“难道这山中的甬道压根不是通往什么静心寺,而是当年姚广孝故布疑阵?他在这里设了屯积军粮辎重之地,又建了一条地道通往京城。一旦京城有变,援军便可通过虎头岩下的地道前往京城,出其不意杀将出来。” 他这番话并非是问哪一个人,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慕容丹砚道:“邓帮主,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邓遥苦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可知这城楼是哪里?”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瞧这份气势,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才会建造这样的城楼。不过司徒先生方才说到了京城,难道这城楼是京城的城墙?” 邓遥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城楼是京城中央紫禁城的南门内城,称为午门,指的便是中间这座城楼下的大门……” 邓遥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拍手说道:“我知道啦。推出午门斩首,说的便是这座城楼罢?” 邓遥道:“正是。皇帝要斩杀大臣,便要锦衣卫将大臣绑了,推出午门之外,由太监在城楼之上宣读圣旨,然后由锦衣卫行刑……” “不是这样的。” 厉秋风突然说道,打断了邓遥的话头。邓遥一怔,他虽然见过午门,只不过“推出午门斩首”之类的故事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也没有亲见。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开口说话了,右手轻轻拍了拍胸口,欢声说道:“厉大哥,你总算开口说话了。” 厉秋风仍然盯着城楼,右手紧握绣春刀,一字一句地说道:“邓帮主说这是紫禁城南门的午门,确是不错。这座城楼左、中、右三处台城共有五座阙亭,形如凤凰,是以京城百姓称之为五凤楼。不过‘推出午门斩首’却只是民间百姓谬传而已。自成祖皇帝下诏在北京建造紫禁城,一直到当今嘉靖皇帝登基坐殿,从来没有将大臣推出午门斩首,只是确有大臣在午门外受杖刑而死。午门是紫禁城举办大典的所在,怎么会在如此重要的地方杀人?廷杖之刑,原本不是要杀人,只是惩处犯官的肉刑,确实由锦衣卫校尉行刑。先帝正德皇帝在位之时,有一年要去江南游幸,群臣劝谏,先帝大怒,在午门外御道东侧廷杖舒芬、黄巩等一百三十余名大臣。其时东厂督公刘瑾收取贿赂,且又要挟私报复,行刑之时阴谋杀人。他与行刑的锦衣卫校尉约定,若是双脚脚尖张开,便是不要真打,最多将受刑者打成残废。若是双脚脚尖闭合,便要着实打,将受刑者一杖毙命。结果一百三十名受刑官员之中,有十一名官员因得罪过刘瑾,被当场打死。剩下的官员之中,家属送给刘瑾及其党羽金银珠宝者,虽然挨了廷杖,受伤却极轻。没有送金银者,正常受刑,挨了几十杖,虽然受伤颇重,却也不致于毙命。当今嘉靖皇帝继位之后,因大礼议之争,受群臣力谏,皇帝大怒之下,下令将一百多名大臣押至午门外行廷仗之刑,十七名官员被当场打死。除此之外,大明再未有过午门杀人之事。”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活活打死十多人,这和斩首又有什么区别?杖刑还不如斩首,一刀将人杀了,倒是很爽快。用木棍将人活活打死,岂不是比斩首更要残忍得多?”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你是女孩儿家,于官场之事所知甚少。对于官员来说,受廷杖之刑,并非死罪。即便挨了一顿打,只是暂时有碍仕途而已。若是斩首,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大半要牵连家人。是以对于官员来说,廷杖要比斩首好的多。皇帝下令对官员施以廷杖之刑,一般来说并不是想要杀人,只是进行惩戒。至于打死大臣,多半是监刑的太监所为。大明立国百余年,因廷杖而死的官员虽然有二十八人,只是与前朝相比,人数要少的多。东汉明帝在位之时,廷杖一般是由栗木制成,打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行刑人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如果行刑人手下不留情,受刑人的皮肉连击带抓,身体会被撕得一片稀烂。受刑官员大半死在廷杖之下。即便不死,十之八九也会落下终身残废。虽然廷杖最高的数目是一百,但这已无实际意义,打到五六十下,受刑者已然承受不住而死。廷杖一百的人,极少有侥幸得生的机会。” 慕容丹砚和邓遥听得目瞪口呆,站在厉秋风身边的几位帮主和掌门人也听得清楚,个个都是面露惊讶之色。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难道真像邓帮主说的那样,虎头岩下这山腹之中有一条地道,直通到午门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京城距离虎头岩几有百余里,咱们虽然在这山腹之中曲曲折折走了数个时辰,要想走到京城,那是绝无可能。” 他说到这里,仍然紧紧盯着午门,片刻之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姚广孝真像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在这洞窟之中施了缩地术之类的法术……” 他说到这里,脑袋微微转了一转,看了看四周,又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对,这里绝对不是紫禁城的午门!” 邓遥道:“老叫花子倒去过几次午门,虽然是偷偷溜进去,却也记得清楚。这城楼与午门形制一般无二,只不过城上没有守卫的军兵。或许因为是夜晚,那些值夜的官兵偷懒睡觉去了……”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转身指着身后说道:“邓帮主,若此处真是午门,咱们身后就应该是大明门,还能从大明门看到更远的承天门。可是邓帮主不妨回头看看,咱们身后又是什么?” 众人从甬道一路迤逦着走了过来,待到了这里,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惊,都忘了回头看看来路。此时厉秋风一说,邓遥等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众人身后是刀削斧凿一般的绝壁。众人钻出来的甬道洞口赫然在石壁之上,可以看到甬道内两侧石壁上萤石发出的点点光亮。 方才被眼前的情形震惊之人,都曾经见过午门。至于有几位没有见过午门的帮主和掌门人虽然也是面露惊讶之色,却是因为这山腹中突然出现如此一座雄伟巍峨的城楼,觉得此事超出情理之外,多少有些惊疑罢了。邓遥、刘涌、司徒桥等人都曾见过午门,自然知道从午门再往南行便是大明门,大明门外是承天门。而此时转身望去,除了一道高不见顶的石壁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城楼,立时知道情形有异,眼前这座城楼绝对不是午门。 刘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看这座城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司徒桥面露茫然之色,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众人心下大感奇怪,心中均想:“这人居然能说出‘不知道’三字,真是天下奇闻啊!” 司徒桥看着那座城楼,接着说道:“我原本以为确如那姓朱的所说,姚广孝在这山腹之中建了一座寺院,作为驱动这山腹之中各处机关的中枢。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山腹之中建了这样一座城楼。按理来说,姚广孝为朱棣出谋划策,抢夺建文帝的天下,其时尚没有北京之名,而是称为北平。北平城中只有燕王府,规模比后来的紫禁城要小得多。而姚广孝在这山腹之中秘密建造屯积军粮器械、辎重的场所,为何要造这样一座城楼?而且从形制来说,又与后来的北京紫禁城午门一般无二?” 刘涌沉吟说道:“依司徒先生所说,这城楼的建造时间还要早于紫禁城?” 司徒桥点头说道:“正是。朱棣阴谋争夺天下之时,尚还在洪武年间。而他下诏在北平城建造皇宫,是在永乐四年。皇宫规模如此浩大,朱棣虽然征用了百万民夫,却也用了十五年时间,至永乐十九年方才建成。其后朱棣将都城从应天府迁北平,改北平为北京,应天府称为南京。如此算来,姚广孝建造这地下城楼的时间要比北京的紫禁城提前了五六年。” 楚丹阳道:“依司徒先生所说,建造紫禁城用了百万民夫,尚花费了十五年时间。姚广孝在这地下建造城池,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比在北京建造紫禁城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其时朱棣虽然被封为燕王,只不过未得皇帝诏旨,无权调用北平城四周各卫所的军兵。姚广孝再厉害,他到哪里去征用如此多的民夫来建造城池?” 其实在场的众人心下都有这个疑问,只不过没有人提出而已。待得楚丹阳说完之后,众人均是沉默不语。半晌之后,却听厉秋风说道:“或许这座城楼并非咱们所想的那样,虽然外形上与咱们所看到的午门一般无二,只不过是里面却并无太和殿等大殿。若是这样的话,征集万余名民夫,倒可以用四五年时间将这座城楼建造出来。” 第四百零六章 朱三家虽然是世家出身,不过朱家奉了朱棣和姚广孝之命,蛰伏于边荒之地,是以自小便会做各种农活。至于建造房屋,却也并不陌生。听得厉秋风说话,他摇了摇头,道:“厉公子,这城楼看上去厚重之极,可不是随便建造而成的。紫禁城我也去过数次,这座城楼与午门确实一般无二。只不过少了一些巡查的军兵,台城的箭楼檐下也没有挂灯笼。” 众人又向城楼望去。此时仿佛黎明时分,繁星未消,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四周一片静寂,城内倒似隐藏着千军万马,隐隐透出极重的杀气。 司徒桥道:“先不管姚广孝建这城楼到底要用来做什么,咱们进去瞧瞧再说。” 众人均是沉默不语,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司徒桥说完之后,没有听到众人回答,不由地转过身去,看着众人道:“若是不向前行,只有按原路退回,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心下都有退意,只不过谁也不想说出口。是以听了司徒桥的话后,不由自主地看着刘涌。刘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又向厉秋风看了过去。 厉秋风盯着午门城楼,心中念头急转:“这城楼出现在地下,确是极为古怪之事。以姚广孝之能,这城楼绝非善地。只是此时若要按原路返回,即便能平安穿过无底深渊,要从那生门返回到洞窟之中,也殊非易事。就算退了回去,山谷之中的五军营大军也未必撤围。到了那时,仍然是困守在山窟之中束手无措。倒不如拼死一搏,在这里找出一条通道,解了眼下之危,方是上策。” 他想到这里,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咱们到了此处,可以说是找到了姚广孝当年建造这洞窟的最关键的所在。这城楼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不过仗着各位前辈的武功见识,想要全身而退,亦不是什么难事。以厉某之见,还是继续前行方是上策。” 刘涌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厉兄弟这个主意,各位以为如何?” 邓遥道:“厉大侠说的不说。咱们既然到了这里,已经摸到了姚广孝的屁股,岂可轻易言退?若是这样夹着尾巴逃了回去,哪还有脸面去见天下英雄。我老叫花子心意已决,惟刘先生和厉先生马首是瞻。” 邓遥这一开口,其余诸人也纷纷点头称是。清风道人笑道:“姚广孝当年可是大人物,若他真像传说中那么厉害,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咱们倒要会他一会。” 司徒桥有些不耐烦,右脚在地上跺了两下,转身便向那城楼走了过去。众人一见司徒桥先行离开,哪个又会落后,紧随着向前走去。 此时众人走在一片空地之上,不须再像石洞和甬道中那样排成一列前行。是以十几个人排成长长的一排,成扇形向城楼逼近。 那城楼从远处望去已是雄伟之极,众人越向前走,就越发觉得这城楼巍峨屹立,极有威严。众人前行了二十余丈,已走到了左右两座台城之间。此时脚下已不再是岩石打磨的地面,而是用大块的方砖铺成的平整道路。刘涌边走边道:“这倒奇了。此处深埋在地下,要将这方砖运到这里,不知道姚广孝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做到。” 司徒桥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听刘涌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从这里的地势来看,虽然经过人工修整,只不过如此规模的洞窟,定然是天造地设而成。否则单凭人力,哪怕有千百万人,要挖出这样大的空间,却也是绝不可能。这地面修整得如此平坦,想来一定是将大量的岩石铲平,这工程也绝对不小。想来姚广孝就地取材,将铲下来的石块打磨成方砖,用来筑城和铺设地面……” 他话未说完,右足踩踏之处突然一软,随后只听“噗”的一声,地下一块方砖已然塌了下去。司徒桥心中一凛,正想后退之时,右足已直陷了下去。 这坑倒并不算深,尚不及司徒桥的膝盖。他右足陷入之后,瞬间已踩上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由于事发突然,司徒桥收足已来不及。他只觉得右足踩上那东西之后,似乎传来“喀嚓”一声轻响,脚下那东西已向下降了几分。 司徒桥心下大惊,转头对众人叫道:“不好,这里有机关!”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四周“噼噼啪啪”响声不断。众人都是武功好手,听得这声音之后,一个个面色大变。朱三家是行伍出身,对这声音最熟悉不过。他大声叫道:“敌人用弓箭袭击咱们,大伙儿快想办法躲开!” 只不过他这话刚刚说完,左右两侧无数羽箭已到了众人面前。好在众人早有防备,各自拔出刀剑遮挡羽箭。这些人都是武林大家,虽然袭来的羽箭不计其数,却也被众人尽数磕飞了出去。只是朱三家身上未带兵器,只得用手中的火把遮挡飞来的羽箭。这火把毕竟不如刀剑好用,他遮挡得略慢了慢,一支羽箭穿透了他手中火把挥舞的圈子,“噗”的一声射入了他的左胸。 这一箭力道好大,朱三家心下一惊,顺势向后侧了一下身子,将这羽箭袭来之力卸去了大半。饶是如此,箭头仍然射进了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朱三家强忍着疼痛,左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拽,将羽箭拔了出来。一道鲜血立时从伤口喷了出来,他急忙用左手捂住伤口,右手不住用火把击打飞来的羽箭。 羽箭袭来之时,司徒桥右足陷在地下,一时之间自然无法闪转腾挪躲避飞来的羽箭。好在刘涌跟在他身后,见势不妙,已自拔出长剑,围着司徒桥绕了一个圈子。边走边挥舞长剑击打袭来的羽箭。司徒桥趁机将右腿从坑中拔了出来,早有三支羽箭从刘涌长剑布成的圈子中飞了过来,堪堪射到了司徒桥的面门。 当此危急时刻,司徒桥已来不及多想。只见他左手火把一竖,一支飞来的羽箭正钉在火把之上。他右手从大袖中伸了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支尺许长的钢抓。这钢抓一端套在司徒桥手上,另一端寒光闪耀。只见他右手一挥,“铮铮”两声,已将两支飞到他面门的羽箭磕飞了出去。 此时厉秋风已抢到朱三家身前,一边帮他遮挡飞来的羽箭,一边询问他伤势如何。朱三家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口中说道:“厉公子尽可以放心,我老朱皮坚肉厚,一时还死不了!” 厉秋风心下焦急,无意中看到司徒桥手中的钢抓,心下一凛。这一路上他两次与司徒桥交手,却都未见司徒桥用过兵刃。当此危急时刻,司徒桥终于将这独门兵器亮了出来,倒让厉秋风吃了一惊。 刘涌见朱三家受了箭伤,他一边挥剑击打羽箭一边高声说道:“各位朋友,朱先生受了箭伤,大家围成一个圈子,将他护在中间。” 众人听了之后,一边遮挡羽箭,一边向朱三家靠近。片刻之后,众人已将朱三家围在中间,助他抵挡羽箭的攻击。而且众人布成圆圈之后,只须遮挡迎面飞来的羽箭,不必再担心左右两侧和背后,压力登时减少了许多。 朱三家获救之后,身子晃了几晃,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半个身子已然不听使唤。他努力想看清四周的情形,却不料脑袋一阵迷糊,心中暗叫不妙,正想说话,却不料双腿一软,一头向地上栽倒了下去。 其时刘涌听到“扑通”一声,急忙转头看去,却见朱三家已然直挺挺摔倒在地上。他大惊失色,一边击打羽箭一边对站在自己右侧的许成和说道:“朱先生摔倒了!我去看看,烦请许掌门替我挡住这个缺口!” 许成和答应了一声。刘涌长剑挥舞,磕飞了两支射来的羽箭,倏然间后退了两步。许成和身形如电,向左闪了半步,立时堵住了刘涌退开的缺口。手中剑光霍霍,将飞来的羽箭尽数挡了出去。 刘涌见许成和等人已经重新布好的阵势,再无后顾之忧,这才急忙转过身子,跑到朱三家身边。此时朱三家脸朝下趴在地上,刘涌将他翻了过来,触手之际,却觉得他身子冰凉,忍不住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待他将朱三家身子翻转过来之后,借着星光望去,却见朱三家脸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刘涌心下一凛,暗想这分明是中了剧毒的症状,可不是箭伤所能导致的结果。他将朱三家轻轻放躺在地上,右手连点了朱三家胸口七处大穴,阻断毒气向五脏六腑侵袭。随后从怀中掏出瓷瓶,取出两枚华山派秘制的解毒药丸,塞入朱三家的口中。只不过此时朱三家已然全身僵硬,药丸虽然落入他的口中,却是无法吞咽下去。 刘涌心下大急,只得左手捏住朱三家的脸颊,右手在朱三家咽喉处一按。只听朱三家口中发出“嗬”的一声,喉结微微滚动,口中两枚药丸已自吞咽了下去。 从朱三家中箭,到刘涌将解毒药丸强行喂入到他的口中,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厉秋风一边挥舞着绣春刀击打飞来的羽箭一边心中暗自计算,发现这羽箭前后共射了四轮。他心中暗想:“这羽箭初时从两侧台城射来,后来从前方的台城和身后的石壁上也有羽箭射了过来。想来并非是人力所致,而是触发了机关之后,使得机括发动,羽箭才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若是机关所致,射过几轮之后,待机括中事先安装好的羽箭尽数射出之后,便不必担心了。” 果不其然,待得第七轮羽箭射过之后,四周再无羽箭射来。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去,却见刘涌刚好将药丸给朱三家服下,正要将他重新放躺在地上。厉秋风转过身去,一边向两人身边走去一边问道:“刘先生,朱大哥的伤势如何?” 刘涌一边将朱三家身子放平一边答道:“朱先生中的箭上有毒。他的伤势不重,但是中的毒却非常厉害。我虽然给他服下了华山派的解毒药丸,却不知道是否有效……”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四周异声又起。这次与方才羽箭射来时的声音不同,是极低沉的“呜呜”之声。厉秋风心下一凛,寻着声音向左侧望去。星光闪耀之下,一道银光从中间的台城上直飞了过来,袭向了面对着中间台城的丐帮帮主邓遥。 邓遥见那银光来势劲急,要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何况他若是闪避,众人布成的防御圈子便会出现一个缺口。到了那时,只怕毫无防备的群豪会有伤亡。念及此处,邓遥明知这银光来势劲急,仍是将牙一咬,将手中的棍子挥了起来,直向飞来的银光上砸了下去。 第四百零七章 丐帮自唐朝末年创立,至今已近千年。历代丐帮帮主之中,身负绝技投入丐帮并成为帮主之人着实不少。只不过到得后来,往往是仗着丐帮帮主世代相传的独门武功在江湖中成名立万。丐帮帮主世传的武功走的是阳刚的路子,遇强愈强。邓遥接任帮主之时,丐帮受到朝廷打压,早已势微,已没了昔年江湖第一大帮的风采。蒙元末年,当时的丐帮帮主因与陈友谅结盟,被蒙元朝廷和意图夺取天下的朱元璋等视为眼中钉,最终死于一次暗杀之中。 在那次暗杀中,除了丐帮帮主之外,与他同行的三位八袋长老和十余位丐帮高手也尽数遇难。丐帮最厉害的两门武功就此失传。是以自元末明初起,丐帮帮主的武功便一落千丈,再也无法与少林、武当、华山等各派掌门人并驾齐驱。至于截杀丐帮帮主到底是哪一派势力所为,一直以来都没有弄清楚。只不过丐帮帮主遇袭之时,恰好是陈友谅的大军与朱元璋的势力准备在鄱阳湖决战之前。是以江湖传言,杀掉丐帮帮主乃是朱元璋下的命令。而且自此役之后,原本在朱元璋军中威名赫赫、武功高强的“康、梁、冯”三大高手销声匿迹,绝迹江湖。是以武林中人有人传说,当日袭杀丐帮帮主便是朱元璋命令这三大高手带人做的。只不过丐帮帮主武功高强,虽然死于暗杀,却也将这三大高手尽数杀掉。 邓遥继任帮主之后,一心想着重振丐帮声威。只不过丐帮绝技已失,又受到朝廷打压,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虽是如此,邓遥却仍是百折不挠,甚至不惜委曲求全,与朝廷大佬合作。他这番心血并没有白费,朝廷放松了对丐帮的压制,使得丐帮由偏安于东南一隅,慢慢又向北方延伸。 只不过丐帮势力虽有所恢复,历代帮主所传下的武功却再也找不回来了。邓遥于此事大费工夫,心想若是要做丐帮百余年来第一人,只是将丐帮势力向北方扩展还远远不够,于武功一道,须得独有创见才好。他也曾经闭关两年,想要独创出一门厉害武功。只不过天资有限,虽是呕心沥血,最后仍是一无所成。 不过这番努力倒也并非一无是处,邓遥的武功大有进展,走得也是刚猛无俦的路子,虽然其中的内功心法与失传的丐帮武功绝学全然不同,不过乍看之下,倒有几分神似。是以邓遥在江湖之中的名声日显,丐帮帮众对他也甚是敬服。 此时眼见那银光声势惊人,邓遥倾尽全力,要用手中的棍子将那银光砸落。 只听“砰”的一声,棍子与那银光相击。邓遥只觉得虎口剧震,木棍已然拿捏不住,“呼”的一声飞了出去。那银光被邓遥木棍击打,原本飞向他的面门,此时略低了半分,直向他胸口射了过去。 邓遥想不到这袭来的银光力道如此之大,手中木棍脱手之后,他悚然一惊,再要闪避射向胸口的银光,却已来不及了。他心下一酸,暗想:“我一番辛苦奔波,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闭目待死之际。一道剑光倏然闪过,正削在那银光顶端。只听一声厉响,剑光倏然消失,而那银光被剑光一阻,势头尽衰,“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邓遥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喜,却见慕容丹砚站在他身边,右手提着宝剑。只是她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原来邓遥遇险,手中木棍被震飞之时,慕容丹砚恰好站在他身边。见那银光袭向了邓遥胸口,急忙用长剑为邓遥格挡。 若以武功而论,慕容丹砚远不及邓遥。不过她毕竟出身于慕容山庄,见识不凡。若是换了别人,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无暇多想,自然会用手中的兵刃去砸击袭来的银光。只是慕容丹砚出手之前却已想到,这银光来势凶猛,以邓遥的武功,手中的木棍尚且被这银光震飞。自己若是用长剑去砍砸银光,一是不能保证将其击落,若是它低了几分,仍然会打中邓遥。二是就算自己仗着长剑锋利,将这银光从中斩断,其前端仍然会射入邓遥身体。是以她出剑为邓遥遮挡之时,心中已然计算得十分清楚。她是用剑身挡住了袭来的银光,而非用剑锋去削断这厉害之极的暗器。 饶是如此,她手中长剑与那银光撞击之时,只觉得银光上一股大力涌到,右臂剧震,长剑险些拿捏不住。待得将那银光震落在地,慕容丹砚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她没想到这暗器如此厉害,心中惊惧不已,脸色大变。 邓遥快走几步,将丢在一边的木棍捡了起来,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多谢你救了老叫花子一条性命……”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呜”的一声,又一道银光自众人身后的石壁射了过来。 方才众人见到邓遥被那银光逼得狼狈不堪,险些命丧当场。而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如一泓秋水,众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一看便知这是难得的宝剑。以此剑之锋利,与那银光对抗,竟然也是如此勉强。众人心惊之下,都知道这银光厉害无比,一个不慎被它射中,绝无逃生之理。是以看到又有一道银光射了过来,刘涌大声叫道:“各位闪开,不可硬接硬挡!” 他话音未落,群豪各显神通,纷纷躲避那道银光。那银光从众人之间穿了过去,瞬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众人惊魂稍定,只是片刻之后,从左、右两侧同时飞过来两道银光,发出“呜呜”的厉响,直向众人袭来。众人闪转腾挪,又将那两道银光避了过去。 其后不断有银光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射来。只是众人都有了提防,只是一味闪避,并不用手中的兵刃去强接硬挡,是以这些银光虽然厉害,却再也伤不到众人。 射过七轮之后,再也没有银光向群豪射到。众人仍然不敢托大,凝神站在当地,警惕地看着四周。 邓遥惊魂稍定,口中骂道:“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厉害?” 厉秋风俯身仔细观看慕容丹砚击落的那枚银光,发现那银光原来是一支长箭。只不过这箭与先前射来的羽箭不同,长几近四尺,箭头锐利,寒光闪耀。箭尾略粗,却并未装有羽毛。箭身比羽箭要粗数倍,且刻有血槽。这东西已不像羽箭,倒像是一支短矛。若是射中了人,必死无疑。 众人瞧着这支形状奇怪的长箭,人人心下惊惧。邓遥更是心惊肉跳,额头已自渗出冷汗,口中喃喃说道:“他妈的,这支箭若是射在老叫花子身子,只怕这时已经见了阎王。” 司徒桥道:“老叫花子,你这条命确实够硬。咱们之中任何一人中了这支箭,只怕都活不了。” 邓遥这次倒没有反唇相讥,沉声说道:“老叫花子命贱,阎王爷不想收。”他说完之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慕容丹砚却没有注意邓遥的目光,而是一直看着正在仔细打量那支箭的厉秋风。她见厉秋风皱着眉头,一脸不解,于是问道:“厉大哥,你是不是也认为这箭很厉害?” “这不是箭。” 厉秋风沉声说道。众人一怔,虽然这东西尾端没有装饰羽毛,又比羽箭粗大了不少,可是确实是从四周射过来的,又怎么不会是箭? 厉秋风知道众人不解,接着说道:“这东西叫做弩。虽然世间一直将它与箭合称为弓弩,二者却是完全不同。箭是用弓来发射,而弩却是用弩机发射,其精巧程度要远远超过弓箭。从精准度来说,弩也要强过弓箭。不过弩也分为两种,一种是小型弩,适用于近战,弩机比弓还要小许多,便于携带。另一种是大型弩,用于战阵之上,射程可达到两千步外。咱们今日看到的这种弩便是大型弩,所以才如此厉害。” 刘涌道:“江湖之中也有人以驽做为暗器,只不过与这支弩却是完全不同。”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锦衣卫中不少高手携带弩机,用以杀人,确是厉害无比。发射这种大型弩的弩机结构精密,打造起来极费工夫。据传弩这种兵器是三国时诸葛亮所创,其时是曹魏骑兵纵横天下,兵锋不可阻挡。汉军却是以步军为主,要抵挡曹魏骑兵的冲锋,无异于痴人说梦。诸葛亮天资聪明,为了克制曹魏的骑兵,想了许多法子。一是用长矛阵阻击,只不过一旦第一道防线被曹魏骑兵攻破,阵势便已散乱,这法子并不好。二是用弓箭拦截。但是曹魏骑兵攻击之前,魏军步兵也会用弓箭为骑兵助战,以弓箭对弓箭,汉军并不能占太多的便宜。而曹魏骑兵趁势攻击,汉军非大败不可。诸葛亮苦思破解之术,又受了战国时期弩机的启发,独创出了用于战阵的强弩。这种强弩一次可填装十支弩箭,轮番发射,百步之内中者立死。汉军装备之后,曹魏骑兵冲锋之际,死在强弩之下的不计其数。是以曹魏军马虽强,与汉军交战总是讨不到好去。后来见了诸葛亮的大军便即守多攻少,却也是无法破解强弩之故。这强弩杀掉的最有名之人便是曹魏大将张郃。木门道一战,张郃中了诸葛亮的埋伏,陷于重围之中。其时汉军五虎大将、曹魏五子良将中的张辽、乐进、于禁、徐晃等名将均已去世,张郃是两国仅存的名将。他虽年岁已高,不似年轻之时那般勇武,却也是剽悍异常。汉军虽将他围住,却也无力将其擒杀。最后还是用这强弩射中了张郃,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第四百零八章 在场的各位帮主、掌门人虽然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对于武林中人使用的弩箭也颇为熟悉,只是却从来不知道军队竟然也会使用这种大型弩箭。此时听厉秋风说起往事,人人心下都是大为震惊。想不到曾经见过的小小的弩箭,竟然有如此来历。 厉秋风接着说道:“三国归晋,司马氏统一天下。像诸葛强弩这种沙场利器,是兵家梦寐以求之物,晋国岂有不取之理。只不过汉军与曹魏作战之时,最为看重的有两种武器。一是强弩,二是木牛流马。一旦汉军陷入重围,无法逃脱之时,汉军往往首先要将这两种武器毁掉,绝不容它落于敌军手中。是以汉国灭亡之后,这两种武器均已失传。直到大宋开国之后,王全斌、曹彬等大将奉了宋太祖赵匡胤之命西征蜀地。据传曹彬在蜀地得到了打造诸葛强弩的秘图,他独出心裁,将诸葛连弩加以改进,造出了一种可用于战阵之上的大型弩,宋军称之为床弩,又称为床子弩。这种床子弩要比诸葛连弩大得多,一架弩机可填装两张弓或三张弓,利用多弓的合力发射箭矢,劲力远胜于诸葛连弩。自高梁河一战之后,宋军无力与辽军野战争锋,是以对战之时往往采取守势。这床子弩便大显神威,狙杀辽军将帅和军卒无数。死在床子弩之下的名将之中,最出名的一个要算是萧挞凛。 “那还是在澶渊之战时,辽国萧太后带了小皇帝率军亲征,以萧挞凛为全军统帅。此人勇猛多智,出兵之前便定下了计谋,不与宋军重兵集结的定州大阵纠缠,而是绕过定州,直扑汴梁。为迷惑宋军,由萧太后统帅辽军主力正面推进,萧挞凛则率领一支前锋部队绕过定州,直向汴梁杀去。宋军初时果然中计,重兵集结于全州。却不料萧挞凛的部队突然出现在澶州城下。 “澶州距离汴梁不远,若是丢了此城,则汴梁门户大开,势不能守。守城宋将见辽军突然出现于城下,急忙全力守城。萧挞凛为了尽快攻破澶州,打开通往汴梁的大门,便带领众将在澶州城外观看守城宋军动向。只不过萧挞凛虽然狂妄,却也不至于狂到想成为宋军弓箭靶子的地步。是以他所处的位置,远在宋军弓箭射程之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宋军在澶渊城上设有床子弩,射程要超出弓箭三倍,杀伤力更是惊人。宋军见有辽军大将在城外窥探,便即在城头对着萧挞凛发射了床子弩。 “萧达凛自以为所处位置在弓箭射程之外,而且面向宋军一面有盾牌兵防护,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宋军床子弩发射之后,位居诸将之前的萧达凛成了床子弩的靶子。一支弩箭直接命中萧达凛的战马,他从马上坠落之时,肋部中弩。不过此人剽悍异常,摔落到地上之后,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将弩从肋下拔了出来,随手扔到地上。只不过眨眼之间第三支弩又已射到,正射在他头部。床子弩劲力惊人,萧达凛虽有铁盔护住脑袋,那支弩却穿透盔顶,将他的脑袋贯穿。萧达凛顿时支撑不住倒在了地。诸将大惊失色,将他抢了回去。只不过萧达凛伤势极重,当晚便死于营中。宋军知道辽军统帅死在床子弩之下,趁势出城攻击。辽军失了主将,不过按照辽军的规矩,未奉将令不得撤退。是以辽军虽然军心大乱,仍然不敢后退,只得拼死与宋军死战。只是没有主帅指挥,辽军全线崩溃,前锋部队大半战死。 “其后萧太后和辽国皇帝率领辽军主力到达战场。但是萧达凛是辽军中和耶律斜珍齐名的统兵大将,也是辽国的驸马,素以勇猛闻名,号称军中之胆。他死在宋军床子弩之下,辽军全军震动,萧太后亲自为其扶灵,痛哭不已,辍朝五日。辽军因此士气低落,虽屯集重兵于澶渊城下,却没有将领敢于率军攻城,大半倒是畏惧床子弩的威力。其后寇准陪同宋真宗亲临澶渊城,各路宋军大举聚集,辽军背后又有宋军出现。萧太后只得放弃南征的企图,与宋国签订澶渊之盟而收场。此后宋辽两国再无大战,维持了百年的和平,床子弩功不可没。” 清风道人说道:“剑能杀人,亦能救人。只不过剑下所救之人只是少数,这床子弩一战而救得生灵无数,真是善莫大焉。” 厉秋风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宋国灭亡之后,这床子弩落到了蒙元军队手中。元军西征之时,得这床子弩之力甚多。只不过蒙元残暴,虽然夺得了天下,却也没坐上几年。元军所打造的床子弩,大半被运往西域,留在中原的数量极少。而且元军打造床子弩之时,全靠被他们俘虏的汉人工匠。这些工匠心念故国,大半不肯为元军制造屠杀同胞的兵器。即便打造出来,威力与宋军所用的床子弩相比,却也是百不及一。到得后来,元军手中的床子弩已成了摆设,全无半点用处。 “太祖皇帝驱赶蒙元之后,也得了几具床子弩。只不过其时已腐烂不堪,不能大用。其后成祖皇帝屡次兴兵北征,也曾命令能工巧匠打造床子弩。因为打造方法湮灭已久,虽然勉强造出几具,却与真正的床子弩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英宗皇帝北狩之后,瓦剌军大举南下,包围北京。于少保率领大军守卫北京,也曾将成祖皇帝留下的床子弩架设在城墙之上,用来抵挡鞑子兵,只不过杀伤力大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只是想不到今日在这山腹之中,倒瞧见了真正的床子弩。” 众人看着躺在地上那支弩箭,想不到这东西居然有此来历,人人心中都是思绪万千。邓遥说道:“厉大侠,你说这便是床子弩,那定然是姚广孝打造。他既然晓得打造之法,为何不将它献给成祖皇帝?”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姚广孝行事处处透着古怪。若不是咱们亲眼看见,谁又会想到他居然在这山腹之中建造了这样一座雄伟的城池?” 司徒桥方才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心下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羞愧。他一向自以为机关消息之术天下无双,可是偏偏是他落入陷阱,使得机关发动,险些将众人尽数害死。虽然众人并没有责怪他,可是心中的懊恼却越来越重。此时此刻,他只想显露自已的手段,挽回刚才丢失的面子,是以不想在此地多做耽搁。他对厉秋风说道:“姚广孝埋设下这床子弩虽然厉害,却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不妨继续前行,将城门打开,看看能不能找到通往山外的密道。” 此时众人惊魂稍定,不过瞧着这床子弩如此厉害,若是进到城中,只怕会遇到杀伤力更大的机关。是以人人心中惧意更盛,听了司徒桥的话,一时无人回答。 刘涌道:“咱们一时不慎,险些着了道。只不过这床子弩虽然厉害,只要咱们小心提防,却也并无大碍。眼下咱们已到了这里,只能是有进无退。若无这份决心,咱们又怎么能绝地求生?” 众人见刘涌决意向前,只得点头同意。厉秋风看着仍然躺在地上的朱三家,心中暗想:“朱大哥中了剧毒,生死未知,若是带着他同往,只怕大为不妥。只是要将他抛在这里不管,却也绝不可能。这、这可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却听朱三家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厉秋风急忙抢到他身前蹲下了身子,焦急地问道:“朱大哥,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朱三家挤出了一丝笑容,颤声说道:“能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全听到了。只不过我睁不开眼睛,好像有人捏住了我的眼皮一样,不过现在好多了。”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刘涌走上前来,对厉秋风道:“看样子华山派的解毒药丸对朱先生所中的剧毒还是有效的。厉兄弟不必担心,咱们扶持着朱先生前行,绝不会将他丢下不管。” 众人一番商议,最后决定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护着朱三家,司徒桥和刘涌当先带路。由于方才司徒桥不小心踩上了机关,是以刘涌再三提醒众人,走路之时千万要小心在意。若是再遇到突袭,众人便围成一个圆圈,将朱三家护在中间。 众人又向前行,厉秋风将方才之事说给朱三家听了。朱三家惊道:“原来这里还藏着床子弩!我在宣府、大同当兵时,也曾看到过几具床子弩,只不过外表华丽,却不堪使用。射程只有二三百步远,往往射到中途便已坠落,杀伤力极低。只能摆在城上吓唬人,没什么鸟用。” 他说到此处,皱紧了眉头,对厉秋风道:“姚广孝是燕王的谋主,这洞窟建造的时间又在燕王起兵之前。照理说姚广孝既然已经懂得打造床子弩,就应该将它交给燕王的军队使用。只不过从来没听说燕王在靖难之役中使用过床子弩,英宗兵败土木堡,大明几有倾覆之危,北京保卫战中也没听说床子弩大显神威。显然大明军队一直没有使用床子弩作为武器。这可就奇怪了,姚广孝私藏这种威力奇大的武器,他到底要干什么?” 厉秋风没有回答,只不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却从他的心底慢慢地涌了出来。片刻之后,他与朱三家的目光撞到了一处,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篡位?!” 第四百零九章 慕容丹砚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待听他二人说出“篡位”两个字,她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厉大哥,朱大哥,你们说姚广孝想当皇帝?” 厉秋风道:“眼下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否则他为何要在此地建造一座如此雄伟的城池?又为何将床子弩藏在这里,不交给燕王朱棣使用?” 慕容丹砚哪里懂得这些军国大事,不过说到篡位,对她来说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朱三家见慕容丹砚一脸迟疑,知道她不懂得这些帝王将相的心术,只是想要解释清楚,却也不是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的。又想起自己祖上奉了燕王和姚广孝之命在此守卫虎头岩,却没有料到姚广孝另有打算。不只沙、朱两家被困在虎头岩,只怕就连燕王朱棣也上了姚广孝的大当。 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已到了午门正门之下。只见面前一溜排开三座门,中间的门最大,两侧略小。星光照耀之下,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门上纵横排列着的金黄色的铁钉,上下均是九道,甚是威严肃穆。 离那大门还有十几步远,司徒桥便停下了脚步,同时右手一举,示意众人都不要上前。 群豪停下之后,抬头向上望去,由于离得近了,已经无法看到城楼上的箭楼。只见高高的红墙似乎一直抵到了星空,显得巍峨之极。左右两座台城距离稍远,便如两名侍卫,紧紧守在中间台城的两侧。 司徒桥对众人说道:“这城墙高五丈有余,以各位的轻功,是否能登到城墙顶端?” 群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邓遥说道:“难道不能从这城门进城么?” 司徒桥冷笑道:“你以为姚广孝是诸葛亮,能为你老叫花子在这里摆一个空城计?你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推开城门试试。” 邓遥被司徒桥一通抢白,心下虽然恼火,却也不想与他争辩,只得强忍着怒气不去理他。 刘涌道:“这城墙如此之高,墙面光滑而无踩踏之处,任你轻功再高,也绝计无法登城。看样子若想进城,须得从城门进入才行。若是城门内有机关,还要靠司徒先生想办法来将机关破解。” 司徒桥方才折了面子,此时一心想要找回场子,此时他等的就是刘涌这句话。是以司徒桥听完之后,嘿嘿一笑,道:“这城门杀机四伏,老叫花子看不出来,刘先生定然知道其中的厉害。既然刘先生吩咐下来,我自然从命。” 他说完之后,向左右踱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不时还皱起眉头,似乎正在计算些什么。过了半晌,司徒桥才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向左右退开,须得避开中间这座大门的范围。” 众人一脸茫然,不知道司徒桥这话是什么意思。司徒桥道:“各位可以想像一下,若是有敌人躲在中间这座大门之内,想要发射暗器偷袭,各位在门外躲避,在何处不会受到他暗器的袭击。”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立时纷纷向左右退开。待得众人都退开之后,只剩下司徒桥一人站在中间大门的正中间。 只见司徒桥俯下了身子,右手从大袖之中伸了出来,不知何时那钢抓已套在了他的手上。只见他用钢抓伸入地上的方砖缝隙之中,右臂用力向上一拉,却听“喀”的一声轻响,一块方砖已自被他用钢抓从地上提了起来。 众人紧盯着司徒桥,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见司徒桥用钢抓拎着方砖,快步退到了右侧,仔细看了看中间那座大门,蓦然间右手一挥,那块方砖立时从他钢抓上飞了出去。 众人吓了一跳,目光随着那方砖转动。只听“砰”的一声,方砖正砸在大门之上。片刻之后,“嗤嗤”之声大起,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大门上的金色铁钉中飞了出来。 众人都是武林高手,一听声音便已知道这些细小的光点是银针之类的暗器。武林之中以银针为暗器的高手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同时发射的话最多也不过十支银针。而此时从门上铁钉打出的银针何止千百,密集如牛毛一般。况且这银针以机括发射,速度和力量要比暗器高手发射的银针更为厉害。方才若是有人贸然去推大门,定然会死在银针之下。 司徒桥见自己破开了这机关,心下得意之极,对众人说道:“怎么样?若不是我想出这法子,像老叫花子这等莽撞之人,只怕此时已变成了刺猬。” 众人惊骇之下,谁也没想着与他争辩,只是盯着从大门上射出的无数银针,个个脸色凝重,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剑。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上终于不再有银针射出。司徒桥正要上前,刘涌拦住了他道:“司徒先生,咱们再稍等片刻,以防有诈。” 司徒桥是机关术的高手,知道以机括发射暗器,只能完成一次齐射。射完之后机关之内的木轮已转到尽头,若无人力重新扳回机括,木轮绝对不会自行复位之后再行发射。是以他有恃无恐,对刘涌道:“刘先生,这银针已然全部发射,机括走到了尽头,不会再有银针打出。” 他说完之后,身子轻轻一纵,便即跃到了大门之前。右手钢抓伸出,在大门上用力一推。只听“轧轧”之声不绝,两扇巨大的红门慢慢向内退去。片刻之后,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高达一丈有余的门洞。门洞内漆黑一片,似乎有一股寒气正从洞内涌出。 司徒桥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身上还有震天子么?” 刘涌在怀中摸了一下,点头道:“还有几枚。司徒先生要用么?” 司徒桥指着黑漆漆的门洞道:“刘先生可否向门洞内发射一枚震天子?咱们瞧瞧里面还有些什么东西。” 刘涌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震天子,瞄准了门洞之后,用力一拽引绳,一道火球从震天子顶端飞出,直向门洞内飞了进去。众人俱都盯着那火球,借着火球的光亮,只见门洞内十分宽阔,地上铺着方砖,顶端成弧形,是用大块拱形条石堆砌而成。那火球横穿门洞,正撞在另一侧的门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扇大门被震天子炸得飞了出去。同时门洞之内异声大作,似乎有无数刀枪正在来回砍杀。只不过震天子已在门洞的另一端爆炸,火光熄灭,门洞内又是一片漆黑,不知道里面到底又有什么机关启动,竟然传出了刀剑劈刺之声。 司徒桥嘿嘿笑道:“刘先生,想不到华山派的震天子威力如此之大。原本以为它只不过是用来传递信号的东西,现在看来,这东西完全可以用作暗器来杀人,只怕威力不比霹雳弹小多少。” 厉秋风听他说出“霹雳弹”三字,心下一凛,五虎山庄诸人的面容刹那间浮现在他面前。当日与燕独飞逃到五虎山庄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只是此时想起却已恍如隔世。 刘涌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发射震天子之后,已然被众人瞧出了端倪。这震天子一向是华山派不传之秘,虽然江湖中不少人知道震天子的名头,华山派却一直声称它是华山同门用来互通声气的东西,从来没有说过它是杀人暗器。方才一时疏忽,竟然将这暗器使了出来,刘涌心下大悔,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只得苦笑道:“刘某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有此威力,日后倒真可以将它当作暗器来用。” 清风道人等武林高手心下雪亮,都已知道这震天子是华山派极厉害的暗器。更有人心中暗想:“摘星剑客处事公正,侠名遍于天下,想不到也有这份心机。这条路若是再走下去,我也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此时那门洞内又变成一片漆黑,不时有烟尘从门洞内涌了出来,好在刀剑劈刺之声已尽数消失,门洞内重新归于沉寂。司徒桥道:“刘先生这枚震天子将门洞内的机关已尽数启动,不过这样倒好,省得咱们麻烦。此时门洞内的机关已经消停了,待烟尘散尽,咱们便可以从这大门进入内城。”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道:“你是锦衣卫,自然知道过了午门之后,会是哪座宫殿罢?” 厉秋风道:“过了午门是内金水河,河上有一座金水桥。走过金水桥,便是皇帝御极宇内的太和殿,也是皇城内最大的殿堂。”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我只到过午门之前,至于皇宫内到底是什么模样,却并不知道。等咱们过了这午门,还要请你带路才好。” 厉秋风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进到皇城之后,要到哪里去找能够逃出这山腹的密道……” 司徒桥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说道:“要找密道,须得找到姚广孝,找到姚广孝,咱们就有办法逃出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姚广孝是百年前的人物,如何还能活到今日?你还想在这里找到他,岂不是太可笑了?” 司徒桥道:“死人不只可以说话,还可以杀人。十余年前我在大报恩寺的密室之中,那具干尸就曾告诉过我很多秘密,而且还杀掉了十多名武林高手。姚广孝的本事尚在那干尸之上,他在此地建造了如此雄伟的皇宫大殿,定然有很多话想对后来者说。你放心,只要咱们能够找到他,我自然有法子让他开口说话。” 第四百一十章 此时门洞处再也没有烟尘涌出。司徒桥这才晃火折子点燃了火把,大步向门洞走了过去。 刘涌拔出长剑,紧紧跟在他身后。楚丹阳、许成和、清风道人等也手提兵刃,随后鱼贯而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扶着朱三家走在最后。朱三家对厉秋风道:“厉公子,慕容姑娘,我的伤已不碍事了,多谢两位相助。” 厉秋风见他包裹胸口伤处的布条上兀自有鲜血渗出,摇了摇头,道:“朱大哥,你体内的剧毒尚未除净,这箭伤伤口尚在流血,万万不可用力。” 朱三家道:“厉公子有所不知,我在宣、大两镇当兵之时,刀砍枪刺和箭伤如家常便饭一般。何况我这人自小便皮坚肉厚,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慕容丹砚道:“朱大哥,你这人豪气逼人,在军中定然有很多朋友。加上你勇猛多计,想来打仗之时一定立了不少战功。为何不在军中效力,又回到了这里?” 朱三家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年头当兵吃粮,须得会拍上司的马屁,还要舍得大把花银子。最初我去当兵之时,也是抱着出人头地的念头,只是几场仗打下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没有功劳,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却个个高升。混了几年下来,我也灰了心,便带着一些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回到虎头岩。眼下大明朝的天下就像黑天一样,贪官污吏横行不法,锦衣卫的密探和东厂的番子到处都是,倒霉的只是老百姓。东南沿海倭寇猖獗,长城以北鞑子兵虎视眈眈,来日大难可想而知。也不知道坐在北京皇城里的皇帝知不知道天下现在是什么模样。” 三人谈谈讲讲之际,已自走进了门洞。厉秋风晃亮了火折子,高举在手中照亮。只见两侧的墙壁上布满刀砍枪刺的痕迹,想来是方才机关启动之时,机括操纵刀枪在这门洞之中纵横来去,绞杀入侵者所致。 这门洞长约五丈有余,只是司徒桥在最前面带路之时,脚下走得极慢,是以足足花了半柱香工夫,众人才走到了门洞的尽头。 尽头处的两扇大门已被刘涌发射的震天子震飞了出去,是以距离出口尚有十余步,已经能够看到门洞外的情形。远远可以看到百十丈外有一座高大巍峨的大殿,耸立在星空之下。那大殿比午门还要高,约摸能有十余丈高,端得是雄伟之极。 众人走出门洞之时,却见两扇大门歪歪斜斜地倒在门洞外不远处。清风道人冷笑道:“刘先生,想不到你们华山派还留着这样一手。也幸好贵派在与太华派比剑之时没有用上这暗器,否则只怕我们太华派已经子孙无遗类了。” 刘涌脸上一红,想说几句场面话,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话头。正自尴尬之间,忽听邓遥颤声说道:“怎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众人走出门洞之后,司徒桥自顾自地转过身子,仰头望向头顶的城楼。其余诸人见司徒桥停步不走,便也不敢前行,一个个站在门洞出口处东张西望。只有邓遥胆子最大,手里拎着木棍缓步向前走去。却见台阶之下确实如厉秋风所说,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河上架着五座石桥。星光照耀之下,隐约可以看见那石桥是用汉白玉建造而成,形式甚是精美。 邓遥心下好奇,便向前又走了两步,已经到了台阶的边缘。站在此处,已经能够看到石桥后的一大片空地。只不过这不看还好,一眼望过去,邓遥不由大惊失色。只见空地上黑压压的到处是人,直将整个空地都站得满了。他惊讶之下,这才脱口说了一句“怎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众人站在门洞出口,看不到石桥之外空地上的情形,是以不知道邓遥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脸色一变,冲邓遥怒气冲冲地说道:“老叫花子,你胆子好大,未经我的允许竟敢乱走乱闯。若是触动了机关,要大伙儿给你陪葬不成?!” 以邓遥的性子,司徒桥如此呵斥于他,定然不肯容让,一定会反唇相讥。只不过此时此刻,邓遥却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仍然背对着众人,直愣愣地看着石桥对面的空地。众人见他站在石阶边缘,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司徒桥见邓遥压根不理会自己,心下大怒,恨不能抢上前去在邓遥屁股上踢一脚,将他踹到台阶下面。只不过这老叫花子是丐帮帮主,武功不弱,与在场的不少帮主和掌门人交情极深。自己若是贸然动手,不仅不是邓遥的对手,其他的帮主和掌门人说不定也会出手相助邓遥。到了那时,自己不免成了众矢之的,处境大大不妙。 念及此处,司徒桥强压住胸口一股怒气,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怎么说?” 刘涌也觉得邓遥不遵守约定,颇有些过分。不过邓遥毕竟是一帮之主,须得保全他的面子。于是他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不必生气。到了这等奇怪的地方,邓帮主有些好奇,却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完之后,快步走到邓遥身边说道:“邓帮主,咱们到了此地,还是多听司徒先生的意见,才能保得大伙儿平安……” 刘涌边说边看着邓遥,却见他一脸惊恐,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刘涌心下奇怪,不由自主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只不过他的目光转过之时,却也是心下一凛,立时住口不说,也和邓遥一样站在台阶边缘,眼望着前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原本以为刘涌能将邓遥劝回,想不到他走上前去之后,竟然和邓遥并肩站在一处,呆呆地望着前方。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等人都是心下一凛,暗想:“邓遥虽然是丐帮帮主,不过以武功、心计而论,他都称不上是第一流的高手。是以此人言行失态,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刘涌却是智计过人,武功见识均不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下。他突然也和邓遥一般呆若木鸡,行止怪异,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是以众人一拥而上,都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见刘涌和邓遥举止有异,知道事情定有蹊跷,是以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照顾好朱大哥,我到前面看看。” 慕容丹砚本来也想上前看看热闹,只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点了点头,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去。 厉秋风快步走到台阶边缘。他在皇宫之中当差五年,对紫禁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午门之内这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名为内金水河,河上架设的五座用汉白玉建造的石桥名为金水桥。过了金水桥便是一片广场,对面的大殿名为太和殿,便是民间百姓所说的“金銮殿”。此时站在台阶边缘,抬眼望去,确实与皇宫太和殿前的情形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此时空地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足有上万人。 厉秋风大惊失色,不知道此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却听刘涌颤声说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了看厉秋风。厉秋风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司徒桥虽然胆大,见了这么多人也是吓了一跳。他心中暗想:“原本以为皇城内到处都是机关,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这些人一拥而上,咱们武功再厉害,只怕片刻之间便会被这数万人打成肉泥。” 司徒桥念及此处,一双细目不由悄悄地四处打量,寻找逃生之路。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走上前去之后,却也与众人一般,站在台阶边缘,便如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她大感惊奇,如何还能忍得住?转头对朱三家道:“朱大哥,我想到前面去看看……” 朱三家早就想上前看看,只不过碍着慕容丹砚守护着自己,不想给她添麻烦。此时听慕容丹砚说想上前看看,正中下怀,于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的伤已不碍事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两人悄没声地走上前去,站在厉秋风身边,举目向前望去。慕容丹砚乍一看到数万人站在眼前,吓得惊叫了一声。众人本来便已惊疑不定,蓦然间听到这声尖叫,人人心下都是一凛。厉秋风急忙转过头来,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姑娘,噤声!” 慕容丹砚急忙用右手捂住了嘴,一脸惊恐地看着前方的空地。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不再说话,这才放下心来。正想转过头去细细观察眼前的情形,无意中瞥见站在慕容丹砚身边的朱三家。只见朱三家虽然也是一脸不解,不过却并无丝毫惧意,而是若有所思。 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朱大哥性子粗豪,并无什么心机。常人见到眼前这情形,定然会惊恐不安。怎么朱大哥却无丝毫害怕的神情,倒似见过这情形一般?” 他想到此处,低声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你见到这么多人,难道不吃惊么?” 朱三家身子一抖,好似刚从梦中醒来一般。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厉秋风,口中喃喃说道:“这、这是燕王当年排兵布阵的军阵,只不过有些似是而非……姚广孝在这里布下军阵,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军阵?!”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同时追问道。 朱三家点了点头。此时他略平静了一些,指着金水桥对面说道:“虽然天色昏暗,瞧不清楚这些人的站位,不过很明显在这军阵之中,以步军为主力的前锋部队略略落后,原本掩护中军的两翼反倒突出。这阵势与历代相传下来的阵图全然不同,只有燕王朱棣未当皇帝之前,远征大漠时曾经用过。只不过其时燕王将步军放在中间,两翼全都是骑兵。但是眼前这阵势,却是只有步兵,没有马队。” 午门比内金水河后面的大片空地要高出丈余,是以要走上金水桥,须得先走下十余级台阶。正因为如此,站在午门的平台之上,大致能够看到空地上的情形。只不过在这山窟之中,虽然头顶布满如繁星一般的萤石,但是毕竟光亮有限,一眼望去还是非常昏暗。是以虽然能够看到这片空地上到处都是人,只不过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却压根看不清楚。 厉秋风道:“朱大哥,你怎么知道燕王军阵的情形?难道是在宣、大两镇当兵时瞧见过么?” 朱三家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朱家先祖当年随同燕王南征北战,曾经留下一份阵图。当年家父一心想让我能够取得功名,光宗耀祖。只不过我自幼粗鲁少文,想要凭借科举出身,那是想也休想。是以家父便教我武艺,打算考个武进士。武举除了要考马步弓箭之外,还要考策论。这阵图也是策论要考的内容。家父便拿出了这份阵图,并对我言道,先祖留下的这份阵图,是他随燕王征战之时,于闲暇之时手绘而成。燕王以此阵图操练士兵,并且用于作战,百战百胜。这阵势厉害之处,在于它与历代兵家传下来的阵图全然不同,进攻之时两翼骑兵推进较快,中间步军步步为营,待骑兵绕行于敌军之后,则封闭其退路,待步军压上之后将敌军消灭。这阵势虽然略有风险,取胜之道全在一个‘奇’字。” 两人说话之间,忽听刘涌低声说道:“这里聚集着数万人,怎么听不到有人呼吸?” 在场的诸人大半都是武功好手,耳力之灵远超常人。方才众人乍一见到数万人聚集于此,心下震憾之极,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待得清醒过来,刘涌立时感觉不对,不由自主地将这疑问说了出来。 清风道人道:“刘先生说的不错。何况咱们既然瞧见了他们,他们定然也看到了咱们。为何这些人还是站立不动?这情形好生奇怪。” 厉秋风快步走到刘涌身边,将朱三家所说之事小声说给刘涌听了。站在刘涌身边的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早就伸长了耳朵,厉秋风也没想瞒着这些人。是以不光刘涌听到了,他身边的数人也全都知道了金水桥后是一座军阵。 众人听了之后越发糊涂起来。司徒桥原本打算趁乱溜走,只不过见这数万人一真默立不动,心想倒不如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此时听说对面是一座军阵,他心下一惊,暗想既然是军阵,若是统兵大将一声令下,自己恐怕会被射成刺猬。此时的情形,要比在山谷之外被五军营围困更加危险。是以他又起了逃跑之心,不住地四处张望。只不过不经意间看到一双满是讥讽的目光,却是邓遥一直在盯着他。司徒桥心下一凛,暗想这老叫花子一向与我作对,此时紧盯着我,若是被他瞧破了我的用意,只怕事情大大不妙。念及此处,他再也不敢四处张望,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却听楚丹阳说道:“这倒奇了。难不成这数万人都是武功好手,内功俱已臻化境,呼吸之际细致绵长,咱们这些人都听不到不成?” 刘涌摇头说道:“世上哪里去找这么多武林高手?若是这些人真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随便站出一人都不在各大门派掌门人之下。各位想想,难道天下能有数万名武功如此了得的人物?!” 林义郎道:“这些人拦在这里,咱们要想过去,那是千难万难。虽然这些人没有向咱们发难,但是难保他们稍后不会对咱们下手。不如趁他们没有先行攻击,咱们退出午门,再作计较,各位以为如何?” 不少人其实也是这般打算,是以林义郎说完之后,便有数人随声附和。刘涌转头去看司徒桥,却听司徒桥苦笑道:“刘先生,若是机关消息,我自然不惧。不过前面站着的却是好几万人,我也是束手无策。就算咱们眼前不是几万人,而是几万头猪,要将它们尽数杀掉,恐怕也要杀上几个月……”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知道司徒桥也生了退意。此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利是图,既然他都不敢上前,其他人谁又敢争先? 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说道:“在下过去瞧瞧,然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众人心下一凛,司徒桥冷笑道:“你是想去捅马蜂窝么?或许这些人并没有发现咱们,你贸然过去,惊动了这数万人,一齐冲了过来,便是用脚踩也能将咱们踩成肉酱。” 众人听了司徒桥之言,也是纷纷点头称是。这一路走来,群豪还是第一次与司徒桥意见一致,却是极难得之事。 厉秋风道:“各位前辈,你们不觉得这些人好生奇怪么?正如刘先生所说,这数万人聚在一起,居然没发出丝毫声息。各位前辈都是一派之长,武功一流,若是有人藏在左近,早就被各位前辈发现了,世间绝无数万名绝顶高手聚在这里的道理。何况这些人若是武功真的如此高强,咱们站在此处,也早被他们发现了。可是这些人一直肃立不动,岂不是世间最奇怪的事情?与其在这里忐忑不安,倒不如过去瞧瞧。” 在场的各帮派首脑人物个个都是大有见识之辈,原本不易被人迷惑。只不过自从踏上寻找静心寺这条道路之后,事事都出乎意料之外,是以人人都有了三分惊惧。方才又突然见到数万人拦在面前,心中这份惧意更盛,一时之间失了冷静,这才心生退意。不过众人毕竟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时发觉此事大有蹊跷。 却听清风道人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不说,贫道愿与你同去。” 厉秋风摇头道:“道长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前方情势未明,去的人多反倒不好。在下一人前去,若是有事情发生,逃回来也容易些。” 刘涌虽然为人豁达,却也不想清风道人与厉秋风走得太近,见厉秋风婉拒了清风道人,正中下怀。他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厉兄弟已经下了决心,咱们大伙儿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不过厉兄弟前去打探消息即可,万万不可争强好胜,与人动手。” 厉秋风点了点头,正想走下台阶,却听身后传来慕容丹砚的声音:“厉大哥,我要与你同去!” 厉秋风转过身去,见慕容丹砚一脸焦急,似乎随时都要哭出声来。他生怕这姑娘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朱大哥伤势颇重,还要烦请姑娘细心照顾。厉某去去便回,姑娘不必担心。” 他生怕慕容丹砚再行纠缠,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台阶下面走去。清风道人与厉秋风、慕容丹砚没什么交情,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心下暗想:“我是一派掌门,这年轻人都不给面子。你这丫头算哪根葱,还想跳出来兴风作浪不成?” 厉秋风右手紧握刀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最后到了内金水河岸边。只见五座金水桥均为拱形,用汉白玉石雕刻而成,极为精巧。厉秋风在皇宫当差之时,无数次在金水桥上走过,只不过即便是在每年太和殿大典之时,也未曾像此刻这般紧张。 他长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上了中间那座金水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刘涌等人站在午门台阶之上,万分紧张地看着厉秋风。慕容丹砚已将背后的长剑拔了出来,左手还扣着三枚银针。刘涌却不似慕容丹砚那般莽撞。他取出了一枚震天子,右手抓住了引绳。这是因为午门距离内金水河对岸有数十步远,厉秋风一旦遇险,要奔过去救援已是来不及。是以他要先行用震天子攻击,逼退敌人,再拔剑前去接应。 厉秋风走到金水桥中间,正处于拱形桥面的最高端,将内金水河对岸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星光照耀之下,只见无数顶盔贯甲的军士握刀持抢,层层叠叠地排成队列。这数万人的军阵气势磅礴,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内金水河对岸直逼了过来。即便厉秋风一向冷静,此时也是两股战战,竟然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慕容丹砚站在台阶之上,眼看着厉秋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又慢慢走上了金水桥。厉秋风每迈出一步,她的心便猛然一跳,到得后来,似乎自己的心跳与厉秋风的脚步密不可分。待得厉秋风走上拱桥顶端停下脚步之时,慕容丹砚一颗心似乎就要从胸口中跳了出来,暗想:“我绝不能让厉大哥孤身犯险!”念及此处,她再也忍不住了,右手拎着长剑,双足一点,便要跃过去助拳。 第四百一十二章 慕容丹砚作势正要跃起,站在她身边的朱三家早防着她有此一招,伸手按在她左肩之上。慕容丹砚心下一惊,立时收势,气息一乱,便跃不出去了。 朱三家在慕容丹砚耳边低声说道:“慕容姑娘,厉公子武功高强,为人又极富智计。他若应付不了,姑娘贸然冲上前去,只能让他分心,情势更加不利。姑娘还要三思而行。” 慕容丹砚知道朱三家说的不错。若以武功而论,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比自己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可是以他的武功,厉秋风都婉拒了同行的要求,自己更加帮不上忙。她心中又羞又急,忍不住在地上用力跺了一脚,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厉秋风在金水桥上停了片刻,面对着无数军卒,右手紧握绣春刀,将胸口一股浊气吐了出去。刹那间心意已决,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他走下金水桥之后,已自站到了一排军卒的对面,相距不过丈许。厉秋风凝神望去,心下不由一凛。此前与这些军卒距离较远,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此时距离近了,才发现这些军卒顶盔贯甲,穿的确是本朝军兵的铠甲,不过脸上却都戴着面具,面目狰狞,看上去极为可怕。 厉秋风暗想:“北齐兰陵王高长恭武艺高强,天下无敌。只不过面容俊美,带兵征战之际,因为担心相貌文雅,被士兵轻视,高长恭便令人打造了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具戴在脸上,将真面目隐去。其后北周大举进攻北齐,兵锋直指洛阳。北齐皇帝命令高长恭与并州刺史段韶、大将军斛律光前往洛阳救援。北齐援军虽然到了洛阳城外,却惧怕北周兵将骁勇善战,段韶和斛律光俱不敢率兵前进。高长恭大怒,戴上面具之后,率领五百骑兵冲入北周大军,大呼酣战。数名北周大将上前接战,只是见到高长恭脸上的面具,气势先减了三分,先后死在高长恭枪下。北周数万大军挡不住高长恭这五百骑兵的冲击,竟然被他一口气杀到了金墉城下。因为高长恭戴着面具,金墉城上的守军不知道他是敌是友。直到高长恭在城下取下面具,守军才欢声如雷,高呼万岁,全军敬服。高长恭入城之后,北齐军队士大振。而这一战将北周军队打得魂飞魄散,当天晚上北周军队竟然全线崩溃,全军放弃营帐逃走。北齐军队趁机攻击,从邙山到谷水三十里之间的川泽之地,遍布北周军兵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辎重。高长恭一战成功,威名大振。军中士兵以歌曲来颂扬高长恭无敌于天下的威风,这便是后来天下闻名的《兰陵王入阵曲》。 “另一位因面具而闻名的大将,却是北宋年间的狄青。狄青出身贫寒,少年时其兄与人斗殴,本应犯罪收监。狄青代兄受过,被官府逮捕,发配充军。是以他脸上被刺了金字,作为犯人的标记。其后狄青在军中英勇杀敌,先是在与西夏军的战斗中屡立战功,后在昆仑关击败侬智高,一战成名。 “传说狄青征战之时,披头散发,以青铜面具遮面,状如鬼神,见者无不丧胆。有人传说他之所以用青铜面具遮住面容,是要遮掩刺在脸上的犯人金印。只不过后来狄青积军功而到京中出任枢密使之时,脸上还留有黑疤。宋仁宗劝狄青敷药除掉黑疤,狄青指着自己的脸说道,陛下以战功将臣简拔于行伍之间,并没有过问臣的出身来历。臣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为这些疤痕。臣希望保留它来激励士卒,好教大家知道,只须忠心王事,奋勇杀敌,即便是犯过罪的军汉,也有搏个好出身的机会。是以臣不敢奉皇上之命。狄青既有这份胸襟,又怎么会在意脸上的金印疤痕?想来他定然是以青铜面具来震慑敌军,提升麾下兵将的士气。” 他想到此处,看着那些士兵狰狞的面具,心中又想:“我在宫中当差五年,可从来没有听说本朝有哪支军队曾经戴面具出征。” 他惊疑之间,又仔细打量了半天。那些军卒始终肃立,似乎对厉秋风视而不见。只不过透过面具上双目位置的细孔,厉秋风总是感觉这些军卒似乎正自冷冷地盯着自己,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自怀中掏出锦衣卫的腰牌,举在身前,高声说道:“我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厉秋风,请管事的将军出来说话!” 刘涌等人站在台阶之上,将厉秋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心下均想:“还是厉大侠机智。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各卫所的兵将对锦衣卫都是心存畏惧。他拿出锦衣卫的腰牌,这些军卒定然不敢擅自动手。” 哪知厉秋风说完之后,面前这些军卒却是沉默不语,仍然肃立不动。 厉秋风又说了一遍,那些军卒仍然没有回答。他心下一凛,凝神细听,却连一丝呼吸之声都没有听到。 此时厉秋风距离最前面一排军卒不过丈余,以他的武功,对方武功再高,也能听到呼吸之声。可是偏偏任何异声都听不到,他立时判断此事大有古怪。 厉秋风紧盯着一名军卒,蓦然间抢上一步,右手长刀出鞘,在他面具上轻轻一挑。只听“铮”的一声,那面具已被他挑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台阶上的众人见厉秋风突然出刀,心下俱是一凛。刘涌左手举起震天子,右手拉住引绳,瞄准了厉秋风身前三丈之地。清风道人等纷纷拔出刀剑,只待刘涌发射震天子之后,便要抢上前去接应厉秋风。 慕容丹砚手握长剑,身子微微颤抖。 厉秋风右手提刀,刀尖斜指地面,左手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之后,将火折子举在身前。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头盔下面竟然是一个白色的骷髅头。 饶是厉秋风一向沉稳,此时也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手中的绣春刀横在胸前,一颗心怦怦直跳。 只见那骷髅头一双黑乎乎的眼洞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厉秋风呆立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身形如电,抢上前去又挑落了三名军卒的面具。面具之下,仍然是三个白色的骷髅头。 厉秋风大惊失色,心想怪不得听不到这些人的呼吸之声,原来这些盔甲之内包裹的竟然是骷髅。他思忖了片刻,手中长刀唰唰唰先是横削三刀,又竖着劈了四刀。这七刀快若闪电,刀光闪过之后,只听“哗啦”一声,最先被他挑落面具的那名军卒身上的甲胄连同内衣已然脱落到地上,露出的却是一副皮肉烂尽的骨头架子。 原来厉秋风这七刀将那军卒的绊甲丝绦尽数削断,军卒身上的甲胄立时脱落。而内衣的带子也被割断,连同甲胄一同落到了地上。 台阶上的众人也看到了这古怪的情形,人人都是大惊失色。 厉秋风看着这具骷髅,不由得呆呆出神。那骷髅右手握枪,仍然保持着肃立的姿势。只不过片刻之后,失了甲胄的骷髅撑不住头盔的重量,“喀嚓”之声不断,那骷髅已然瘫倒在地上。 其后厉秋风又将剩下的三名被挑落面具的士兵的甲胄尽数削落,甲胄内包裹的均非肉体,而是皮肉已烂尽的骷髅。 厉秋风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无数军卒,还有已经倒在地上支零破碎的四具骷髅,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竟然愣在当地。 过了半晌,他才清醒过来,转身对刘涌等人高声说道:“各位前辈,请过来说话!” 众人原本万分紧张,随时准备出手相助,却没有想到厉秋风并没有呼救求援,而是让众人过去。刘涌、清风道人等尚有些犹豫,慕容丹砚却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从台阶上直飞向了金水桥。眼见她要落在金水桥之上,却见她右足在桥栏上一点,身子又向前飞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厉秋风身边。 众人见她如此心急,心中都笑她鲁莽。不过清风道人等却又暗想:“这小丫头虽然做事莽撞,不过这份轻身功夫可是很了不起,显然得到过高手指点。若是能静心修习,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慕容丹砚到了厉秋风身边,正想开口说话,却看到地上躺着四具支零破碎的骷髅,大惊失色,颤声道:“厉大哥,你、你把他们砍成了这副模样?” 厉秋风一怔,随即苦笑道:“天下各门各派,还没有一门武功能够将人瞬间砍成如此模样。即便是慕容秋水老先生剑术通神,想要一举将人削成骷髅,只怕也办不到罢?” 慕容丹砚一脸迟疑,又看了看面前戴着面具的无数军卒,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他们为什么不攻过来?” 厉秋风沉声说道:“因为他们都是死人。”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转头对厉秋风道:“死人?这几万人都是死人……”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想来是这样的。否则他们早就冲上来将咱们砍成肉酱了。” 慕容丹砚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将一举杀掉这么多人?而且杀人之后,为何又要将他们摆成这副模样?” 第四百一十三章 此时刘涌等人也跟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人人都是大惊失色。 厉秋风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涌惊道:“难道这些军卒真的都是死人不成?” 司徒桥冷笑道:“这个容易,只须再摘下十几名军卒脸上的面具,看看便知。” 他说完之后,大步走上前去,在军卒队列之中转来转去,随意找到几名军卒,用手中的钢抓挑落军卒脸上的面具。邓遥、林义郎等人也不甘落后,闯入到军阵之中,不断将军卒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厉秋风和刘涌、清风道人等虽然并未动手,却一直盯着司徒桥等人的行踪。片刻之间,他们已摘下了百十名军卒脸上的面具。 每张面具后面,都是一个白色的骷髅头。 到得后来,司徒桥等人也泄了气,从军卒队列中退了出来。邓遥对刘涌颤声说道:“刘先生,这些军兵确实都是死人。而且看样子恐怕是很多年前死掉的。” 众人看着眼前数万名死去而仍然顶盔贯甲、肃立不动的军卒,一个个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司徒桥艺成之后,独自盗过不少大墓。其中墓主杀人殉葬的坟墓也有不少。只是用来殉葬的奴隶家仆最多只有几十人,何曾见过将数万具尸体摆放成如此模样的情形?他颤声说道:“姚广孝这个王八蛋杀了这么多人,十有八九是要将这地下皇城当作他自己的陵墓,用这些人来为他殉葬守墓。古往今来,尚未有如此残暴狠毒之人。与姚广孝相比,秦始皇、隋炀帝、朱棣这些暴君,可都算不了什么。” 朱三家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秦始皇、隋炀帝被称为暴君,倒没什么异议。不过成祖皇帝为人刚毅,却不是什么暴君。” 司徒桥冷笑道:“朱棣狼子野心,狠毒之极,夺侄帝位,杀戮大臣。他起兵造反,战场上杀得血流成河,尚可以说是野战争锋,生死各由天命。只不过他夺得帝位之后,屠杀建文忠臣。抄家灭族,手段狠毒。像铁铉被凌迟、方孝孺十族被诛,众多建文朝臣被杀之后,妻女沦为教坊司官妓,父母儿子或被斩首、或被充军。秦始皇和隋炀帝虽然残暴,却也没有做过此等恶事罢?!” 朱三家一时语塞,却又无法出言反驳。司徒桥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些人与姚广孝相比,却也不如此人狠毒。他弄死了这么多人,又将尸体顶盔贯甲布成军阵,用来殉葬,比之用奴隶家仆更有威势。我想姚广孝的尸体,一定就在这地下皇城之中。” 司徒桥话音一落,众人不由自主地向远处的那座大殿望去。星空之下,大殿显得更加巍峨。只不过在数万骷髅军卒的重重护卫之下,隐隐透出一股诡异之气。 清风道人道:“既然司徒先生说姚广孝的尸体安放在大殿之中,咱们须得一鼓作气,找到他的尸体,方能有一线生机。” 邓遥道:“这姓姚的如此狠毒,咱们若是找到了他的尸体,定要将他挫骨扬灰,祭奠被他屠戮的生灵。” 群豪纷纷点头称是。司徒桥冷笑道:“老叫花子,我劝你先不要说大话。姚广孝是何等人物,就算他已死去百余年,要杀你这老叫花子,却也不费吹灰之力。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清秋大梦,还想将他挫骨扬灰,当真是可笑之至!” 邓遥大怒,左手指着司徒桥道:“你这王八蛋阴险狡猾!方才走出午门之时,乍一见到这么多人,你便想寻机逃走。此时又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鬼样子,在这里胡吹大气。我瞧你心肠之毒,并不在姚广孝之下。你一路跟着咱们,只怕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司徒桥道:“嘿嘿,若不是我不怀好意地跟着,你这老叫花子早死了五六次了,哪还有机会大剌剌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刘涌见两人又吵了起来,急忙上前解劝。楚丹阳和许成和也帮着刘涌说话,老半天才将两人劝开。刘涌对司徒桥道:“咱们不能再耽搁下去,这些军士虽然都是骷髅,不过姚广孝在此处布设军阵,只怕另有图谋。刘某一直觉得这军阵并不简单,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密道,将江湖朋友救出去为好。” 司徒桥双眼一翻,傲然说道:“刘先生这话才是正理,不像一些混帐王八蛋,自己没有本事,还在一边聒噪。” 邓遥被楚丹阳和许成和拦在一边,兀自想要破口大骂。刘涌向他连使眼色,邓遥这才强忍住怒气,没有开口说话。 司徒桥压制住了邓遥,这才心满意足地瞥了他一眼。左手举着火把,便向太和殿走去。 众人见司徒桥拔腿前行,便也紧跟了上去。这一路都要从骷髅军卒之间穿行,人人都感到一阵阵阴寒之气。初时见到的都是一排一排的步卒,不久之后竟然出现了战车,只是拉车的军马却也腐烂成了骷髅。再往前走,又出现了大型的床子弩,抛石车,另外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攻守军械。 朱三家久在军中,这些军械大半倒也识得。他越走越是心惊,对厉秋风说道:“这里好多军械都是前朝所用,后来已经失传,想不到都被姚广孝弄到了这里。我大明军队若是能够装备这些军械兵器,战力定然大有提升。到了那时,消灭倭寇、驱赶鞑子兵,想来均非难事。” 厉秋风沉声说道:“朱大哥,你也不要忘了。这些军械兵器若是被别人拿到,用来倾覆大明江山,却也是事半功倍,于朝廷极为不利。” 朱三家一惊,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三人走在最后,两人说话之时将声音压得极低,就连走在一边的慕容丹砚都无法听清两人说话。只听厉秋风低声说道:“成祖皇帝能够夺取帝位,姚广孝居功甚伟。只不过靖难之役之后,姚广孝却并未身居高位,数年之后便即去世。他死去之后,成祖皇帝也没有下旨褒奖,这事情可透着不少古怪。姚广孝建造了这处地下皇城,屯积了大量军械辎重,却又没有交给燕王军队,他到底有何图谋?这数万具尸体,到底是姚广孝杀死后放置于此处,还是别人所杀,他将尸体运到此处,再摆成军阵?这里每件事都透着诡异。自打传出八宝莲花山下的皇陵之中有重宝,一直到永安城之战,再到沙家堡之变,咱们便像是一枚枚棋子,被人推动着不断前行。或许到了此处,终于到了道路尽头,就要图穷匕见了。” 朱三家越听越是心惊,待得厉秋风说完,他颤声说道:“厉公子,你说这些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自嘉靖皇帝登基以来,新晋大臣与先帝阁臣之间的争斗就从来没有断过。这十几年间,大礼仪之争、出兵河套之争、江南核查田地案,这些大事看上去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关联,可是仔细一想,事事都与党争有关。皇帝虽然手握至高无上之权柄,可是朝廷大佬各为一党,借用皇帝权柄,打压对手。双方争斗十余年,各有胜负,到了今日,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只不过这些大佬用心险恶,虽然恨不能撕破面皮,在朝堂上动刀子,不过为安全计,却要借用江湖之力来实现他们的图谋。虎头岩下埋藏的秘密几有百余年,若是我猜的不错,只怕知道此事的并非只有沙、朱两家。若是被他们拿到了这山腹中的东西,必然大占上风,到了那时,他们就要放手一搏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随着众人走到了太和殿的石阶之下。慕容丹砚抬眼望去,只见殿前有一座宽阔的平台,平台上陈设日晷、嘉量各一座,铜龟、铜鹤各一对,还有十八座铜鼎。虽然星光不算明亮,却也能够大致看清轮廓。若要进入太和殿,须得经过三层石阶登上平台,才能进入大殿。 却听刘涌对司徒桥说道:“这上面便是皇帝召见群臣的大殿罢。想不到气势如此威严,我辈到此,却也心生畏惧。” 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看这座大殿与北京皇城之中的大殿是否相同?” 厉秋风道:“二者倒有九分相似,只不过这座大殿与皇宫中的奉天殿相比,倒要略小一些……”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奇道:“奉天殿?这座大殿不是叫做太和殿么?” 厉秋风道:“这大殿建成之时,初时称为太和殿,只不过很快便改称为奉天殿。民间百姓所说的金銮殿,便是指奉天殿。民间传说大臣每日上朝都是在这奉天殿,其实并非事实。奉天殿是皇宫中用来举行各种典礼的场所,平时极少使用,由锦衣卫南镇抚司严密守卫。只有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每年万寿节、元旦、冬至三大节,皇帝才会在奉天殿面南而坐,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赐宴。” 两人说话之时,司徒桥与刘涌、清风道人等各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计议已毕,仍由司徒桥和刘涌走在最前面,其余众人依次而入。厉秋风和朱三家、慕容丹砚仍然跟在最后。众人沿着汉白玉石铺成的石阶缓缓向上走去,一连走了三层,才来到大殿前的平台之上。眼前是面阔十一间的大殿。大殿顶上铺着金黄的琉璃瓦,在星光下闪着幽幽的黄光。大殿正面的门窗俱都涂成红色,圆柱与屋檐之间却是用白石连接。 司徒桥举着火把站在大殿门前,转身对众人说道:“此处是整座宫殿的中枢所在,是最为紧要之处。咱们进殿之时,各位千万小心,须得听我的吩咐,不要胡乱行事。” 他说完之后,瞥了邓遥一眼。邓遥冷笑道:“老叫花子这条命是自己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自寻死路。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可别阴沟里翻了船,徒留笑柄。”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司徒桥恨恨地看了邓遥一眼,不再说话,转身走到大殿正门之前。那正门高一丈有余,上部为琉璃窗,下部为红色实木,在司徒桥手中火把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司徒桥走到距离正门约一丈处便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着红色的大门,却并没有伸手去推开大门。 众人想到在午门之外,司徒桥以方砖触发门上的机关,无数银针从门钉上打了出来,声势惊人。这大殿的正门之上虽然没有门钉,只不过深邃庄严,比午门中间的那两扇大门更为诡异。 司徒桥在大门之前转来转去,却不敢迈出半步。他时而抬头仰望高耸的屋檐,时而低头俯视地上的方砖,还跑到两侧廊下巨大的红柱子上摸索了半天。只不过折腾了一柱香工夫,却也没见他向前走出一步。 邓遥方才被司徒桥讥讽抢白,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此时见司徒桥在大殿之前装神弄鬼,半天也没有将殿门打开,忍不住冷笑道:“若是这大殿中确实安放着姚广孝的尸体,你在这大殿门口装神弄鬼跳大神,倒真像一个孝子贤孙给祖宗上坟……” 他话音未落,刘涌等人已是脸色大变,知道事情不妙。却见司徒桥猛然转过身来,左手一弹,从他手心中飞出一点火星,迅疾无伦地向邓遥飞了过去。 邓遥早有提防,巴不得司徒桥动手,好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此时见司徒桥发射暗器,他一声大笑,道:“狗贼,终于忍不住了罢?!” 他话音未落,那点火星已到了他面前。邓遥挥舞手中的木棍,直向那火星砸了下去。 群豪见司徒桥倏然出手偷袭,人人都为邓遥捏了一把汗。厉秋风一直对司徒桥不敢深信,虽然两次出刀将他制住,只是对此人颇为忌惮。此刻见司徒桥以暗器袭向邓遥,心中一凛,暗想:“这司徒桥表面上出言无忌,似乎只是一个尖酸刻薄之人。只不过他这一路上深藏不露,一直不肯显示武功。在午门外迫不得已露出了独门兵器钢抓,此时一心想要杀掉邓遥,又露了这手暗器功夫。只怕他两次败在我的刀下,都是故意做作,想要让我对他起了轻视之心。到得紧急关头,他才好一击得手。” 众人眼见邓遥手中的木棍砸到了那火星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那火星与木棍一碰,“轰”的一声大响,原本一个小小的火星竟然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直将邓遥卷入了火中。 这火星倏然膨胀成巨大的火球,登时将大殿之前照得一片光明。邓遥没有料到司徒桥竟然有此手段,只觉得眼前一亮,灼热逼人。他心下大惊,急忙闪身疾退。只不过火球已经绕了上来,他只觉得面门一疼,鼻中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道。他知道情势不妙,急退出三丈之外,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将衣衫上的火焰尽数压灭。 只不过他的头发和胡须亦已被火焰引着,他情急之下左手扯住上衣用力一撕,登时将半片衣衫扯了下来,顺势包住了自己的脑袋用力一勒,将头发和胡须上的火焰尽数熄灭。 司徒桥见自己一击得手,心下何等快意。只不过这老叫花子确是厉害,虽然狼狈不堪,却被他逃了一条性命。此时此刻,他如何肯放过邓遥?趁着邓遥脑袋上还缠着布块无法视物之时,左手又是一弹,三点火星飞了出来,分打邓遥脑袋、胸口、小腹三处要害。 此时邓遥脑袋上兀自被布块缠绕,压根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司徒桥再下杀手,他又如何能够躲闪?眼见三点火星便要打中邓遥,刘涌等虽有心援手,只是离得远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邓遥要伤在司徒桥手上。 蓦然间刀光一闪,三点火星已自附到了一柄长刀之上。那长刀并未强劈硬挡,而是顺着三点火星射出的方向向后挥出,轻轻划了一个圈,又绕了回来,借着这一转之势,刀身微微一颤,三点火星又射了出去。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射向了司徒桥。 这一下大出司徒桥意料之外。他眼见自己这三点火星就要得手,正自得意之时,想不到刀光闪动,将那三点火星收走了不算,竟然借力打力,又将三点火星打向了自己。这一下事发突然,待他惊觉之时,三点火星已到了他的面门。 司徒桥知道不好,想要闪避已是不及。情急之下他将左手的火把举在身前,三点火星疾如闪电般的打在火把之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司徒桥身前腾起了巨大的火球,比之邓遥木棍砸出的火球大了数倍。司徒桥一声惨叫,登时被大火笼在其中。 刘涌见势不妙,暗想若是想要进入大殿,还要借助司徒桥之力。若是司徒桥死在殿前,众人想要进入大殿,只怕势比登天。念及此处,刘涌抢上前去,顾不得眼前是一团大火,伸手抓住司徒桥的后心,将他从一团大火之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只见司徒桥全身上下着了大火,样子比邓遥还要狼狈。站在旁边的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也急忙出手相助。这四大高手从不同方位伸手抓住了司徒桥的衣衫,用力一撕,已自将司徒桥身上着火的衣衫撕得四分五裂。 只见司徒桥裸着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裤子,左腿膝盖处还破了一个大洞。此时他的头发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胡子早就被烧光了,脸上也被火焰烤得乌黑。司徒桥原本作羽士打扮,此时却如变成了一个煤工,模样有三分滑稽,又有七分可怕。 此时邓遥已将头上的布块撕了下来,一声虎吼,便要向司徒桥扑去。司徒桥被火烧得五迷三道,不过神智未失,听得邓遥一声大吼,知道他要攻击自己。急忙后退一步,将套在右手上的钢抓横在胸前。 邓遥正要扑上去动手,厉秋风已抢在他身前,沉声说道:“邓帮主不可冲动!咱们身处险地,若是起了内讧,最后谁都逃不出去!” 邓遥此时已是头昏脑胀,不知道眼下司徒桥比他还要狼狈。他对厉秋风虽然甚是佩服,只不过此时被怒火冲昏了脑袋,即便是天王老子拦在他面前,只怕也拦他不住。只见他两眼通红,伸手便要将厉秋风推到一边。厉秋风见他来势凶猛,却也不想与他动手,只得退开一步。邓遥趁机冲破了他的阻拦,直向司徒桥扑了过去。 眼见他就要与司徒桥动上手,刘涌和清风道人抢到两人中间,清风道人拦住了司徒桥,刘涌挡住了邓遥。邓遥和司徒桥此时都是昏头昏脑,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一个以为自己面前的便是司徒桥,另一个以为自己面前的乃是邓遥。两人各施绝艺,瞬间各自出了四招。 刘涌和清风道人见招拆招,两人招数沉稳,将司徒桥和邓遥招数尽数破解不说,还将两人各自逼退了一步。刘涌趁机大声说道:“两位且慢动手,刘某有话要说!” 此时邓遥与司徒桥都清醒了不少,虽然头发、眉毛被火烧尽,眼睛被炙烤得疼痛异常,一时之间看不清东西,不过刘涌的声音却听得出来。两人知道刘涌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自己万万不能得罪,是以刘涌话音一落,司徒桥和邓遥又各自退了一步,缓缓收住了架式。 刘涌将司徒桥和邓遥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解劝二人。清风道人却看着厉秋风,心下震骇之极,暗想:“我听说过此人武功了得,想不到他居然精通武当派的太极功夫。武当派的高手我大半识得,怎么从来没听说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 原来方才出刀救助邓遥的正是厉秋风。他用绣春刀接住了司徒桥的暗器,因为这火星遇物便会燃烧,是以厉秋风用刀将它阻住之时,用的力道甚是巧妙,借着火星飞来之力向后引动,借着玄虚刀法的阴柔之力划了一个圈子,竟然借力打力,将这火星又引向了司徒桥。 厉秋风接、打火星之时,用的是玄虚刀法。而玄虚刀法是张三丰所创,以招数和内力运用而论,与太极剑法全然不同。只不过张三丰武功通玄,太极剑法与玄虚刀法在武学道理上却颇有共通之处。寻常的武林高手自然瞧不出其中的关节,只不过像清风道人这等一流高手,对武当派武功颇为熟悉,是以一见之下,便判断出厉秋风与武当派大有渊源。只不过世间极少有人知道张三丰除了太极拳、太极剑外,还创出了一套玄虚刀法,是以清风道人还以为厉秋风故意隐藏行迹,将剑法融入刀法之中,心下更加佩服。 他苦思厉秋风是何来头,一时之间浑然忘了周遭之事。待他清醒过来之时,刘涌终于将司徒桥和邓遥解劝得不再动手。只是两人衣衫被烧得七零八落,头发、眉毛、胡子也被烧得大半消失,样子颇为狼狈。楚丹阳和许成和解下了外衣,分别送给司徒桥和邓遥,解了两人裸露身体之困。 司徒桥一边穿上楚丹阳的外衣,一边对邓遥说道:“老叫花子,你讥笑我打不开这殿门。有种你去推开殿门试试!” 邓遥见司徒桥远比自己狼狈,心中的怒气已消了大半。此时听得司徒桥又在嚷嚷,自然不肯示弱。他将许成和的衣衫套在自己身上,对司徒桥冷笑道:“死了张屠户,咱们也不吃带毛的猪。你大神跳得不好,打不开这殿门,老叫花子就给你长长眼,让你瞧瞧咱们丐帮的手段!”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大殿正门走了过去,伸手便要将正门推开。 众人没想到他说推就推,猝不及防之下,都没有出手阻拦。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邓遥已自到了殿门之前。众人大惊失色,想到午门大上门的铁钉射出的无数银针,人人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去阻拦邓遥,各自施展轻功四散逃开。 却不料邓遥刚刚走到大殿正门之前,还没等他伸手推动大门。只听“咯吱”一声响,那两扇大门竟然缓缓地向内打开,露出了一道黑漆漆的门户。 第四百一十五章 此时众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邓遥的死活?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虽都是侠义之士,只是此时此刻,邓遥不听众人之言,擅自行动,纯属自已找死。是以刘涌等人虽然有心救他,一是他猝然动手,想救也已来不及了。二是这一路之上,邓遥屡次与司徒桥生事,数次陷众人于困境。群豪对他都有些怨恨,救援之心并不坚决。是以邓遥走到正殿大门之时,群豪首先想的是躲避可能发射的暗器,却无人想去救他。 邓遥要打开大殿正门,却也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方才邓遥险些命丧司徒桥暗器之下,厉秋风以为他已得了教训,不至于再惹是非。想不到此人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竟然为了意气之争,置众人安危于不顾。他惊骇之下,却也有三分恼怒,再也不去拉回邓遥,护着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向后急退,躲到平台上一个巨大的铜缸的后面。这铜缸高五尺有余,几有四五人合抱粗细,三人躲在后面,倒也是绰绰有余。 此时群豪有的藏在廊下的圆柱后面,有的伏在台阶之下,还有的跃下了平台,藏在第一层台阶石栏之外。只有邓遥一个人站在大殿正门之前,看着眼前黑乎乎的门户发呆。 过了老半天,殿内却并无异状。刘涌从圆柱后面探出头来,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快快躲开!” 邓遥慢慢转过头来。此时他站在正门之前,头顶被大殿顶端的屋檐遮挡,星光已自照不到他脸上。而方才司徒桥手中的火把已然扔掉,是以邓遥虽然转过了脑袋,刘涌却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 却听邓遥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老叫花子有种罢?!” 刘涌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邓遥毕竟为一帮之主,却也不能对他发火。刘涌见邓遥虽然打开了殿门,却并无什么异常,这才从圆柱后面走了出来,对邓遥说道:“邓帮主英雄了得,咱们都是知道的。只不此时身处险地,还是不要弄险罢。” 众人见刘涌不再躲藏,便也纷纷跟着走了出来,重新聚在大殿正门之前。清风道人看了看黑漆漆的门户,对邓遥说道:“邓帮主,这门没有上锁么?” 邓遥摇了摇头,道:“真是他娘的邪门了。我这手还没有碰到门,这门倒自己开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司徒桥阴恻恻一笑,道:“想来是老叫花子内功练到了化境,身负隔山打牛之能,只须伸出了手,内力便排山倒海般地推了出去,单凭掌风,便将这大门推开了。哈哈,哈哈。” 邓遥冷笑道:“你这王八蛋阴阳怪气,说这些风凉话,想来心中恨老叫花子入骨。不过这门我已经打开了,下面轮到你大显身手了。司徒先生,请罢!” 邓遥说完之后,冲着司徒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司徒桥虽然狂妄,却又如何敢不管不顾地走进大殿?他冷笑一声,道:“老叫花子既然有本事打开殿门,自然有本事平平安安地走进去。咱们倒要仰仗你的神功,替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见司徒桥做了缩头乌龟,暗骂此人厚颜无耻。刘涌道:“司徒先生,若论起机关消息之术,你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邓帮主方才无意中打开了殿门,实属侥幸。咱们若要办成大事,非得司徒先生出力不可……” 司徒桥心下暗想:“方才差一点就将这老叫花子除掉,只是被那个小子坏了好事。老叫花子不是良善之辈,对我心怀怨恨,非得下手害我不可。我若是一心相助众人,老叫花子在我身后,说不定便会出手偷袭,我岂能上当?” 念及此处,他越发抱定了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决心,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已出了全力,方才本来就要将殿门打开。偏偏这老叫花子对我冷嘲热讽,辱及祖先,我才出手伤他。既然老叫花子一人便能将殿门打开,自然有厉害手段,咱们只须听他的号令,想来是一路坦途,何须烦恼?” 刘涌苦劝司徒桥,只不过此人心意已决,坚决不肯进殿去查看情势。到得后来,林义郎等人挥舞刀剑恫吓。不过司徒桥知道众人自重身份,决不会对自己群起而攻之。是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死活不肯先行走入大殿。 邓遥见司徒桥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置群豪恳求于不顾。而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之中,也颇有几分怨恨。他心中暗想:“自打我接任丐帮帮主以来,四处奔波,只为了能够恢复丐帮旧日威风。只不过朝廷压制,同道不和,使得丐帮复兴之事步步维艰。我这才身犯险地,与这些人同赴这地下幽冥。只盼着能为江湖出一份力,让各大帮派对我丐帮服气。只是这司徒桥尖酸刻薄,别人能容让他,我却绝不能向这等奸诈之人低头。眼下各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因我触怒司徒桥,使得此人袖手旁观,心下都对我不满。若是我不能帮助众人脱险,这些人更加不会将咱们丐帮放在眼中,我这二十多年的奔波辛苦,岂不是尽数付之东流?” 他想到此处,将牙一咬,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何必向这等小人苦苦哀求?老叫花子既然打开了殿门,自然应该第一个走进殿去。各位稍候,待老叫花子进殿去瞧瞧,若是没有什么古怪,大伙儿再进殿不迟。” 刘涌等人对邓遥虽然心有怨念,不过毕竟同为侠义道的英雄豪杰,却也绝不容他孤身犯险。正想出言解劝之际,邓遥已自转身向大殿之中走了进去。刘涌等人心下一凛,再也顾不得劝说司徒桥,纷纷抢到大殿门口,想将邓遥从殿内拽出来。 只是邓遥原本就站在大殿门前,距殿内只一步之遥,众人离得殿门较远,待他们奔向殿门之时,邓遥早进了大殿之内。 邓遥走进大殿之后,众人只觉得四周突然亮了起来,登时大惊失色,林义郎更是脱口说道:“难道是天亮了不成?” 只不过片刻之后,众人便已发觉并不是天亮了,而是大殿之内竟然亮起了灯火。灯光透过大殿的琉璃窗照射了出来,将大殿门口和两侧的廊下照得一片光明。 众人心下一凛,知道大殿内定然是有了变故,生怕邓遥有失,纷纷向殿内抢了进去。司徒桥跟在后面,心下却是惊疑不定,一边跟着众人向殿内拥去,一边心中暗想:“这大殿雄伟之极,比大报恩寺那座大殿大出何止数倍。只不过这灯火却突然点亮,且光亮如此强烈,所点燃的蜡烛数目可着实不少。老叫花子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在刹那之间将这些蜡烛尽数点燃。想来是他触动了机关,使得分布于殿内各处的蜡烛同时点亮。我曾在坟墓之中见过这类机关,论起来也并非是什么高深精妙之术。只不过见到的最多不过同时点燃十几支蜡烛。而要将这大殿照得如此明亮,只怕非得数百支蜡烛不可。如此一来,这机关的设置就有些玄妙了。” 他素知姚广孝之能,不过心中并不服气。自从离开京城花家之后,司徒桥便有了独创一派、自成一家的打算。他之所以肯一路随同群豪走入这深渊之中,固然有报答刘涌相救之恩的意思,不过更多的却是想趁机扬名立万,为日后称雄江湖做打算。只是在那巨大的石盘密道之中,他从壁画中发觉此处与姚广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登时心下大喜。姚广孝是大明立国以来最为厉害的机关术大师,司徒桥一心想试试自己的功夫是否能破解他所设下的机关埋伏。另外他还有一个打算,就是要找到姚广孝留下的机关术秘笈。若是此计得售,那自己可以称得上是如虎添翼,几可称得上天下无敌。 他越想越是得意,是以紧紧跟在众人身后。只是在抬腿迈过高大的门槛之际,他心中突然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姚广孝为何要设置这样一个机关,让人走进去之后,便将蜡烛点亮,将大殿照得一片光明?他这番做为,倒似生怕别人不敢进到大殿一般。这一路之上所见的机关暗器确是十分厉害,可是偏偏到了这至关重要的大殿门口,所有的机关消息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我本来以为大殿正门防护严密,这才万分小心,想不到竟然没有任何机关,使得老叫花子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费丝毫力气,便将这殿门打开,使我颜面尽失。姚广孝啊姚广孝,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心下念头急转,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随着众人走进了大殿。只是他一踏入大殿,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望着亮如白昼的大殿内的情形,司徒桥惊讶之极,一时间全然忘了身在何处。 只见殿内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蜡烛,此时已尽数点燃。大殿内以金砖铺地,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金漆雕龙宝座,宝座上铺着黄布垫子,垫子上绣有金龙。金漆雕龙宝座两旁直立着六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每根金柱上雕刻的蟠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金柱自地上的金砖一直通到大殿天棚,抬头可以看到天棚上的穹隆圆顶。圆顶上绘有云鹤彩图。整座大殿金壁辉煌,气势惊人。 大殿正面为琉璃门窗,左、右和背面的墙壁却涂成了红色。厉秋风心下一凛,心中暗想:“这大殿之内的陈设与皇城奉天殿大致相同,只是这墙壁可完全不一样。奉天殿内的墙壁是白色,而这里却涂成了红色,难道有什么古怪不成?” 第四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间,却听刘涌对邓遥说道:“邓帮主,这些蜡烛是你点起来的么?” 此时邓遥走入大殿之内约三四步远之处,背对着众人,身子僵硬,好似被人点住穴道一般。众人站在他身后,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模样,虽然心知有异,只是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不好推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目光如电,已自发觉邓遥的姿势颇有些怪异。只见他左肩略低,整个身子都向左前方倾斜了过去。厉秋风心下一凛,接着向他脚下看了过去。却发现邓遥左脚竟然陷入到地面之中。不过只陷入两寸左右,若是不仔细观瞧,定然无法发觉。 厉秋风暗暗用右脚在地上踩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方砖。他在京城皇宫中当差五年,知道奉天殿的地面均是用特制的金砖铺成。世人将这种方砖称为“金砖”,并非是说方砖是用黄金制成。而是因为这种方砖质地坚细,敲之若金属般铿然有声,故名金砖。昔年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大兴土木建造紫禁城。其时广征天下能工巧匠,要建造一处远超历代帝王的皇家宫殿。其时监工的工部尚书对各处殿堂用来铺地的方砖不满意,经苏州香山帮工匠的推荐,苏州陆慕砖窑炼制的方砖被工部尚书看中。苏州土质细腻含胶状体丰富、可塑性强,制成的金砖坚硬密实。而且苏州靠近大运河,运输方便,可以从水路直达北京通州。工部尚书召集左右侍郎、各司堂官会议,最后决定由苏州砖窑为皇宫炼制铺于殿堂地面的方砖。这种砖坚硬无比,砖色大方,成祖皇帝十分满意,特赐陆慕砖窑为御窑。 厉秋风知道这种砖质地坚硬,以邓遥的武功,想要将它踩入地下,绝对是痴人说梦。他正疑惑之间,忽听司徒桥冷笑一声,道:“老叫花子自不量力,这是着了姚广孝的道了。他踩动了机关,现在是骑虎难下。我劝大伙儿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得他被万箭穿心之时,腔子里又脏又臭的鲜血溅了大家一身。” 众人可不都似厉秋负一般心思机敏。除了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等几人之外,其余诸人都没有察觉邓遥脚下有异。听司徒桥如此一说,这才纷纷向邓遥脚下看去。待见到邓遥一脚低一脚高的模样,登时一个个脸色大变。更有三四人心下震骇,一时之间慌了手脚,纷纷向殿外逃了出去。 刘涌经司徒桥提醒,先是看了看邓遥双脚,急忙抢上前去。只不过他听司徒桥方才说话,自是不敢托大,否则救不了邓遥,自己也要陷入机关之中。是以他只是绕到邓遥身侧,不敢再向前抢出。此时他才发现邓遥满头大汗,脸色紧张之极。刘涌知道不妙,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到底出了什么事?” 邓遥颤声说道:“我走进殿中之后,摸黑走了三四步,左脚突然陷了下去,随后这大殿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我吓得有些懵了,生怕这左脚一抬,便会触发机关,是以一动也不敢动。” 刘涌对机关消息之术一窍不通,听邓遥如此一说,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只得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烦请你过来看一下,能否帮助邓帮主关闭机关?” 刘涌话音方落,还未等司徒桥回答,却听邓遥厉声说道:“刘先生,老叫花子便是立时死了,也绝对不要这个王八蛋援手!” 刘涌心下一怔,暗想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这些意气之争,这不是等着去送死么?正焦急之间,却听司徒桥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叫花子,你若是跪下来苦苦哀求我救你,那我是绝对不会伸手相助的。不过你不要我救你,老子偏偏要救你这条性命!” 他话音方落,却听邓遥“呸呸”两声,口中怒道:“滚你奶奶的臭鸭蛋!老子才不用你这个王八蛋救命!” 司徒桥冷笑道:“我若是不说话,这里没人敢救你。你就这样一直踩着脚下的方砖,只须两个时辰,气血不畅,酸麻惊心,再过两个时辰,即便将腿收了回来,只怕左脚也已废了。到了那时,丐帮帮主成了独脚跳,传了出去,你们丐帮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厮混?” 邓遥知道司徒桥并非是在虚言恐吓。此时他左脚踩着方砖,丝毫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旦抽身而走,大殿内的机关启动,群豪若有伤亡,自然算在丐帮的头上。到了那时,不只自己重振丐帮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江湖各大门派因为掌门人死在这大殿之中,而自己却是始作俑者,非得找丐帮算账不可。这百余年来,丐帮日渐势微,已沦为江湖中的二流帮派。若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各大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武林中人联起手来,丐帮便有倾覆之危。就算抛却丐帮的存亡不谈,自己这样倔强下去,不用四个时辰,只须两个时辰不动,血脉运行不畅,这条左腿定然落下残疾。到时仇家找上门来寻仇,自己定然受辱,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邓遥一番思虑,只觉得无路可走。一时之间心中既痛又悔,暗想:“真是报应不爽!我一向争强好胜惯了。方才若是能稍做容忍,却也不必像现在这般骑虎难下!” 司徒桥见邓遥脸色阴晴不定,只是并未接着出言辱骂自己,知道他已然心动。只不碍着面子,不好拉下脸来。当下嘿嘿一笑,道:“老叫花子,我也不要你承我的情。我帮你的忙,是看在刘先生的面子上。我司徒家与你们丐帮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若是要报恩,尽可以去报答华山派和刘先生罢。” 他说到此处,转头小声和刘涌说了几句话。刘涌听了之后大惊失色,似乎有些惊疑地看了司徒桥一眼。司徒桥向他点了点头,又冲着邓遥努了努嘴。刘涌脸色犹豫不定,好容易下了决心,对邓遥说道:“邓帮主,你尽可以将脚抬了起来,不必担心会触发机关消息。” 邓遥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刘涌。见刘涌一脸郑重,不似作伪,他心中暗想:“我踩中了机关,大殿内的蜡烛瞬间便被点燃,可见这机关设计得甚是巧妙。而且如此巧妙的机关,总不能是用来点蜡烛的罢?定然隐藏着极厉害的后招。可是刘先生为何偏偏要我将脚抬起来,难道华山派早就想灭了咱们丐帮不成?” 刘涌见邓遥犹豫着不敢将左脚抬起来,当下高声说道:“邓帮主,你尽可以退开。若是你有了什么闪失,刘某将这样性命赔给你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身对群豪说道:“我刘涌在此立誓!若是邓帮主因刘某之主张而有何不测,刘某甘愿赔他一条性命。若刘某违背誓言,天下英雄可群起而攻之,刘某皱一皱眉头都不算好汉!” 群豪见刘涌立了如此重誓,哪还有什么怀疑?纷纷对邓遥说道:“邓帮主,你就听刘先生的话,先退后一步再说罢。” 邓遥无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左脚抬了起来。却听“喀”的一声轻响,陷入地下的那块金砖缓缓升了起来,待与四周的金砖平齐之后,便即岿然不动。 邓遥抬脚之际,除了司徒桥之外,群豪人人紧张之极,纷纷拔出了刀剑严阵以待。那几名方才逃出大殿的帮主和掌门人刚刚臊眉搭眼地回到大殿之中,只是一见这般情势,吓得又溜出去了。 只不过邓遥抬起左脚并退出一步之后,大殿中并未发生任何异常之事。 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邓遥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刘涌抱拳施礼,口中说道:“多谢刘先生援手,老叫花子感激不尽。” 刘涌急忙摇头说道:“邓帮主,你这是愧杀刘某了。是司徒先生指点有方,刘某半分力气都没出过,何劳邓帮主特意道谢?!” 邓遥自然不肯向司徒桥道谢,支应了几句便即遮掩了过去。楚丹阳虽然也很厌恶邓遥,只不过事关大局,绝对不能激怒司徒桥。是以他急忙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你是如何知道这机关不会害人的?” 司徒桥自然知道楚丹阳是想岔开话头,免得自己又和邓遥生了龌龊。只不过常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楚丹阳也是江湖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如此低三下四地和自己说话,确是给了自己极大的面子。是以司徒桥便也不似方才那般蛮横,对楚丹阳笑道:“以姚广孝之能,他若是想杀掉擅自进入大殿之人,随意在门上设置几处厉害的机关,咱们想要进入这大殿都要费上极大的力气。只不过方才老叫花子一伸手,这殿门便即开了。随后他无意中踩上了这块方砖,却将这大殿之内成百上千的蜡烛尽数点燃了起来。各位,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很多奇怪之处么?” 林义郎粗声粗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或许姚广孝就是这副脾气,偏偏想将闯入这地下皇宫之人戏弄一番后再行处死,便如猫捉老鼠一般……” 司徒桥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姚广孝若是活着,或许还有这种可能。只不过姚广孝已经死了,他留下这些狠毒的机关,便是要将进入这宫殿之人尽数弄死。你以为他真有那份闲心,闲着无事要逗你玩儿?!” 第四百一十七章 群豪之中,司徒桥最恨的便是邓遥与林义郎二人。一路之上林义郎与邓遥一唱一和,对司徒桥嘻笑怒骂,连番折辱。方才邓遥连连失算,锐气已失,只是林义郎兀自对司徒桥颐指气使,毫不收敛。是以司徒桥对他也丝毫不留情面,话里夹枪带棒,反唇相讥。 林义郎虽然不似刘涌、楚丹阳、许成和那般沉稳,却也不是一个莽撞之人,否则也坐不上嵩山派掌门人的位子。只不过十五年之前,京城一位大佬突然向嵩山派下令,要林义郎带领嵩山派弟子在浙江嘉兴伏击潜入中原的十几名倭寇高手。双方因此大战一场,林义郎身负重伤,幸得丐帮援手,这才与邓遥相识。 其时林义郎接任嵩山派掌门之位不久,从未与倭寇交过手,自以为嵩山派为中原武林十大门派之一,门中高手如云,杀掉几个倭寇自然是易如反掌。是以他下山之时,只带了自己门下十几名弟子,却没有让嵩山派第一代弟子及其门下的高手随行。 林义郎此举自然是怀着私心。他自接任嵩山派掌门以来,门中有几位师兄弟对他的武功见识并不信服。林义郎也知道单凭自己的武功难以服从,便时常怀有惊惧之心。按理来说他掌门人的位子不稳,便不应离开嵩山远行,其中的缘由却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 林义郎的父亲在四十多年前,曾经救助过一位参加乡试的秀才。当时这秀才盘缠用尽,饥饿之极,倒在林宅的门前。林家颇为富庶,林义郎的父亲却也是一位乐善好施之人,便将那秀才救入家中,请了郎中来为秀才医治,临走之时又赠送了盘缠。 林家做了善事无数,救助这秀才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林义郎的父亲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久便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其时林义郎年幼,在家中随着先生读书,原本也想着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谁想到飞来横祸,一个致仕回乡的官员看中了林家的一片地,要买来做祖坟。那块地是风水宝地,林家也早有将祖坟迁移的打算,自然不能答允这官员的要求。这官员便暗地里花了大笔银子上下打点,买通了知县和三班捕快,给林义郎的父亲定了一个“勾结山匪,图谋不轨”的罪名,抓进大狱百般折磨。不出三日,便有人传说林老爷已经瘐死狱中。 林老爷被抓走之后,一些乡里无赖趁机上门闹事。林夫人连惊带吓,竟然得了急病。待听说林老爷在狱中被折磨致死的消息后,她大口吐血,不出数日便即一命呜呼。林家只剩下林义郎一人,那些居心不良的家人仆妇更是全无顾忌,将林家的财物掠夺一空。林家本家一些亲戚也趁火打劫,将林家的宅院霸占了去,林义郎也被赶出了家门。 其时林义郎只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被赶出家门之后,正逢寒冬腊月,他饥寒交迫,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处乡邻虽然大多得过林老爷的好处,只不过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见林家得罪了官府,家破人亡,便都换了一副面孔,看着林义郎挣扎于冰天雪地之中,却无一人肯援手。 眼见林义郎便要冻饿而死,嵩山派掌门人带领几名弟子去洛阳办事,归途之中恰好遇到了冻昏在路边的林义郎。众人急忙将他救起,给他穿上衣衫,又问他的来历。林义郎虽然只是一个孩童,只是这十几日之间迭遇大变,已是知道人心险恶。想到林家同族之人巴不得自己早一日死去,便可更加心安理得地占据林老爷的家产。自己在此地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是以只说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一路乞讨来到此地,因为又冷又饿,昏倒在了路边。 嵩山派掌门人见林义郎可怜,却又聪明伶俐,是一个可造之才,便将他带回嵩山,收他做了自己的徒弟。林义郎一心报仇,修习武功之际,比别人更加卖力。是以他的武功进境奇快,虽然入门最晚,武功却是一日千里,超过了不少师兄。 待他到了十八岁之时,自感武功大进,便想着回家报仇。只不过他不想此事牵连到嵩山派,便向掌门人推说离家已有十余年,想回家去拜祭父母的坟墓,以慰祖先之灵。掌门人怜他一番孝心,自然并无异议。林义郎收拾一番,便即告辞了师父和诸位师兄,径直下山去了。 林家世居河南修武,距离嵩山却也不远。林义郎下山之后,便即一路北行。过了黄河又走了两天,便进了修武县境内。他知道那致仕的官员家大业大,府中豢养了不少护院武师。虽说这些人都不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只是人多势众,不可小觑。若是白日里闯了进去,一旦被这些人困住,要想脱身却也不易。何况自己虽然一心复仇,却也不想给官府留下把柄,到时自己亡命江湖不说,更加会牵连到嵩山派。是以他便做好了打算,先到林家老宅之外转上一转,晚上再偷偷潜入那官员家中,将他杀掉为父亲和母亲报仇。 哪知道他到了林家老宅门前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林宅修葺一新,比之当年还要富丽堂皇。门口更是立了一座五楹大门,大门两侧悬着宽一尺有余的红木对联。左侧写着“向阳门第春常在”,右侧则是“积善人家庆有余”。林义郎心中悲愤,暗想那些无耻族人霸占了自已家的屋宅不算,还挂出这样一副对联,自吹什么“积善人家”,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 他心下恼怒之极,对霸占了宅子的族人之痛恨,更在那致仕官员之上。是以他下了决心,先要教训一下族人,再去除掉那致仕官员。 林义郎下了决心之后,正要先找个落脚处休息,等待时机去教训这些小人。却见林宅之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那人竟然便是自己的父亲。他大惊失色,揉了揉眼睛,仔细望去。虽然已过了十余年,父亲须发皆白,只是面容并未大变,不是自己的父亲是谁?他震骇之下,正想上前相认,转念一想,自己此番是为了报仇而来,若是此时与父亲相认,那致仕官员被自己杀了,定然会牵连到父亲。是以他只得站在一边,眼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走了过去。 其时林义郎已离家十余年,早不是当初的孩童模样,是以不必担心被别人认了出来。他放心大胆地在林家宅子四周转了一圈,这才发现林宅比当年要大出不少,而且从院墙外望去,多出了几栋二层小楼。这几栋楼雕梁画栋,奢华之极。林义郎越看越是心惊,暗想当年乡里传言父亲已死在狱中,母亲这才惊惧而亡,怎么今日又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老宅不只没有衰败,更是焕然一新,瞧父亲的样子,虽然须发皆白,脸上却是红光满面。这事情倒真是奇了。 他找到一处无人的树林,在里面一直等到天黑,这才悄悄潜回林家老宅。以他的武功,跃入院墙自是轻而易举。只不过进了院子之后,却见处处楼阁,假山、水池、花草遍布。林家原本虽然也是富户,但是最多只能算得上是乡下的土财主而已,眼下的屋宅和院子却是富丽堂皇又不失高雅。林义郎越走越是心惊,直到他找到林老爷,父子相认,才知道如此巨变,到底是什么原因。 十余年前那个秀才受了林老爷的资助参加乡试,竟然以头名获得了进士出身。其后在会试、殿试中都得了三甲,被皇帝点了翰林,不久又任了御史。两年之后外放山东做了一任知府,政绩昭然,不久调任四川巡抚。他赴任之际,恰好路过河南,便想起了当年林老爷对自己的帮助,特意绕行修武。只是到了林老爷家之后,却已物是人非。这巡抚大惊之下,急忙派了随从前去打听,这才知道林老爷受了构陷,被投入大狱。原本拟了一个斩立决,只不过这案子报到刑部,却因为“查无实据”被压了下来。那致仕的官儿一心想要将林老爷弄死,以除后患,只不过他已不在任上,官场上最讲究“人走茶凉”,虽然派了家人四次带了书信到京城去打通关节,银子也送了五六百两,最后也没什么结果。其后修武县的知县考评不佳,被罚去职候补,新任知县却是这致仕官员的政敌的门生。 依着那致仕官员几个儿子的意见,原本要接着使银子坐实林老爷“谋反”的罪名,非要杀了他不可。那官员历经宦海数十年,却知道自己眼下已无官职在身,政敌却仍在任上。这知县是他的门生,自己一个不慎,便是抄家灭门之祸。是以约束子孙,万万不可再生事端。那新任知县却是一个糊涂蛋,上任之后只知道花天酒地,对于上一任知县积下的案子,除非使了钱财,否则不管不问。林家已是家破人亡,只剩下林老爷一人困在狱中,又哪有人肯花钱救他?是以这些年来,林老爷的案子没人过问,也没人给他翻案,竟然一直关在监狱之中。 巡抚知道了此事之后,勃然大怒。河南巡抚恰好和他同年,交情甚好。他一封书信送过去,河南巡抚给提刑按察使司发了照会,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立时派人到了修武,提审林老爷一案。这案子本来便是凭空诬陷,没费上几天工夫便察得清清楚楚。折子送到河南巡抚衙门,巡抚也是那致仕官员政敌一党,拿到折子之后如获至宝,一方面行文刑部,另一方面则修书一封送给远在京城的座师,陈明此案的关节和厉害之处。几日之后刑部便下了公文,捉拿那致仕官员进京。那官员知道不妙,吞金而死。几个儿子被枷送刑部后判了充军,家产发还林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林老爷坐了多年大狱,总算见了天日。那巡抚不便与他见面,派了家人将事情说与他知道,又助他讨回了老宅,将一众做恶的族人或送进大狱,或予以惩戒。林老爷家业重兴,又得了那致仕官员赔偿的五六万两银子。县衙只道他是河南巡抚大人的故旧,是以事事照顾,林老爷比以前要风光百倍。他置办了铺子,又重建屋宅,官府让他做了乡绅,可以说得上是得意之极。只是夫人惨死,幼子失踪,每念及此事,都是伤心不已。此时见到儿子已经长大,更是出落的一表人才,自是欣喜若狂。 父子二人互相诉说别来情由之后,林老爷本来想让林义郎留在家中继承家业。林义郎却坚辞不就,一心想继承嵩山派掌门人的衣钵,在武林中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林老爷没有法子,只得由他去了。其后林义郎回转嵩山派之后,林老爷修书一封,将此事说与那巡抚听了。此时那巡抚已回到京城,出任礼部侍郎,不久又做了兵部尚书。接到林老爷的书信之后,却并未回信,只是吩咐送信人代他问候林老爷。 林义郎知道此事之后,却也并未在意,只道尚书大人位高权重,不会将自己这升斗小民放在心上。他在嵩山派一心苦练武功,小心侍奉师父,越来越得师父欢心,最后竟然被师父许为下一任嵩山派掌门。由于林义郎武功高强,林老爷又送了万把两银子为嵩山派买房置地。虽然不少人心中不服,最后林义郎还是接任了嵩山派掌门的位子。其后数十年间,在他苦心经营之下,嵩山派威名日盛,虽然紧挨着执武林牛耳的少林寺,威风却也并未被压下去。林义郎的名头也是越发响亮,成为江湖之中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 只不过在十五年之前,一名从京城来的客人突然到了嵩山,点名要见林义郎。林义郎见了那人,两人叙谈之下,才知道这人正是当年那位巡抚的贴身仆人。林义郎大惊失色,连连道谢,派了得力的弟子小心接待。那巡抚大人其时已经入阁做了阁老,还兼着兵部的差事,位高权重。只是这仆人态度却甚是谦恭,初时只说到安徽办事,恰好路过嵩山,便来拜见林掌门。直到他寻个没人的空儿,这才和林义郎说明来意。原来阁老大人听说林义郎做了嵩山派掌门人,很是替他高兴。日前福建巡抚接了密报,说是有十几名倭寇奉了海贼头目的命令,潜入中原与绿林山寨勾结,打算在河南起事,以牵制即将调往东南沿海的官兵,减轻倭寇受到的压力。阁老大人希望林义郎能派出嵩山派高手,截杀这十几名倭寇,弄清与倭寇勾结的绿林山寨,再派大军剿灭这些匪徒。此事办成之后,于嵩山派极有好处。 林义郎这才知道这位大人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对方的监视之中。他做了掌门人之后,才知道武林各大帮派无一不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背后都有官府中人在撑腰,否则便如同丐帮等帮派一般被朝廷打压,最后不是帮派覆灭,便是势力大减,沦为不入流的小帮派。如今阁老大人吩咐做事,正是嵩山派扩张势力的大好时机。是以林义郎满口答允,请那仆人转告阁老大人,嵩山派自当竭尽全力,助朝廷剿杀倭寇和反贼。 因此事重大,林义郎决定自己亲自带人下山。这是因为事发机密,且事成之后朝廷会有封赏。林义郎心想此事须得由自己的门人来做,事成之后那些对自己接任掌门人不服气的师兄弟自然再无话说。是以他带了二十名亲传弟子下山,其他各房的弟子均未参与此事,甚至连林义郎为何突然带着众多心腹离开嵩山都不知情。 林义郎一行下了嵩山,便由阁老大人派来的人接应。这人是福建巡抚衙门派在海贼中的线人,识得潜入中原的倭寇头目。林义郎带着嵩山派弟子随那人一路东行,在开封城东三十里处的的黄坡村截住了那十几名倭寇。 林义郎原本以为自己武功高强,所带的二十名亲传弟子又个个精明强干,武功了得。原本以为斩杀这十几名海外小贼不需费太多力气。想不到这些倭寇训练有素,三人一队,六人一群,虽然人数比嵩山派少,动起手来却是每一队都是以多打少。加上手中的钢刀锋利无匹,双方甫一交手,便有五名嵩山派弟子手中的长剑被倭寇的钢刀削断,猝不及防之下,五人瞬间便被杀死。 这一战打得惨烈无比。斗了不过数十招,林义郎门下的四名大弟子先后身首异处,其余弟子也是个个身上带伤。林义郎虽然杀了三名倭寇,身上却也中了两刀。双方战了半柱香工夫,已有十五名嵩山派弟子横尸当地。剩下的五名嵩山派弟子也是人人带伤,更有一人被砍断了一手一脚,躺在地上大声惨叫。 林义郎又杀了两名倭寇,自己却也连中三刀,受伤着实不轻,出剑也越来越慢,眼见便有全军覆没之危。恰在此时,丐帮帮主邓遥带着百十名丐帮江南分舵的帮众突然出现,帮助嵩山派攻击倭寇。剩下的七名倭寇虽然剽悍异常,却是寡不敌众,虽然又杀了十几名丐帮帮众,却有五名倭寇死于丐帮帮众之手。剩下两名倭寇伤痕累累,被群丐团团围住无法逃脱。群丐将这两人围在中间,要这两人弃刀投降。想不到这两名倭寇居然会说汉话,开口大骂丐帮痴心妄想。 丐帮帮众本想将这两人立时扑杀。林义郎想起阁老大人的吩咐,急忙拦住众人。随后要那两人说出与倭寇勾结的绿林山寨的名号,并且声称只要两人说出绿林山寨的名头,便不会伤两人的性命。那两名倭寇哈哈大笑,互相看了一眼,竟然横刀自刎。 这一战虽然获胜,嵩山派却是损失惨重,林义郎几名心腹弟子尽数丧命。他想到嵩山派内原本就是暗流涌动,一旦知道自己几名大弟子惨死,心怀异志之人定然会乘机发难,是以心下焦急无比。丐帮帮主邓遥过来与林义郎相见,他直言不讳称自己是受了福建巡抚之请,一路追赶这十几名倭寇,想要将其截杀。只不过这十几人甚是机警,一直没有下手的良机。到了黄坡村之后,趁着嵩山派截杀倭寇之机,这才率领丐帮帮众一拥而上,将这些倭寇除掉。 林义郎与邓遥寒暄了几句,那带路之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对邓遥说道,阁老大人有令,要他带了丐帮弟子同上嵩山,在嵩山停留半年之后方可离开。 林义郎这才知道阁老大人算计得甚是准确。知道嵩山派内部有人不服林义郎,一旦林义郎的弟子损失惨重,嵩山派内部会有人图谋掌门人之位。是以要邓遥带人同行,压制住嵩山派内敌对一派。 随后林义郎带着邓遥一同回转嵩山。果不其然,林义郎的两位师兄见掌门一房不知道因何事死了十五名弟子,剩下的五人也差不多成了废人,确是除掉林义郎的大好时机。是以两人各率门下弟子联手发难,想要篡夺掌门人之位。林义郎得了丐帮之助,一举将反叛的门人擒拿,除了首恶二人废除武功逐出嵩山派外,对于其他弟子并非深究,反将他们纳入到林义郎门下。这两位师兄的武功原本在嵩山派内就是位居前列,门下弟子也个个武功高强。这四五十人转入林义郎门下,掌门人一房的势力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有所增强。其它各房见林义郎一脉势力复张,哪里还敢有异心,纷纷表示臣服。 邓遥见林义郎在嵩山派内的地位已然稳固,这才与林义郎告辞,带领丐帮弟子南归。经此一役,林义郎与邓遥结为好友,发誓在江湖之中相互扶持。只不过此事是嵩山派和丐帮极为机密之事,江湖各帮派均不知晓。此次二人在虎头岩重逢,林义郎见邓遥与司徒桥不和,自然要帮着邓遥说话。 此时林义郎见司徒桥依然嚣张,正要再说。刘涌却将他拦住,又是一番劝说。林义郎勉强住口,只是恨恨地瞪了司徒桥一眼。 司徒桥见林义郎不再说话,自已占了上风,当即哈哈一笑,双手负在背后,一摇三晃地走到众人之前,仔细端详着大殿正中的金漆雕龙宝座。这宝座金碧辉煌,华丽无匹,扶手上镶嵌着无数珠玉宝石,在烛光下金光闪闪。司徒桥向前走了几步,却未走近宝座,而是隔着一丈多远,绕着那宝座不住转圈。 慕容丹砚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看这司徒桥装神弄鬼,到底想干什么?” 厉秋风看了一眼司徒桥,低声说道:“这人野心不小,只不过本事有限,成不了大事。但是小人难防,咱们绝不能疏忽大意,为此人所乘。若是厉某猜得不错,他一方面是想借着此事在各位江湖前辈面前立威。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对机关之术痴迷之极,见了姚广孝这等绝世高人布下的机关,焉有不欣喜若狂的道理?”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原来姚广孝设下的机关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他说完之后,快步向右走了几步,站到了那金漆雕龙宝座左前方一丈远的地方,蹲下身子仔细观看着地面的方砖。刘涌等人不知道他有了什么发现,正想说话之时,却见司徒桥转过身子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烦请用宝剑轻轻敲击你前面三尺处的方砖,看看有什么古怪没有。” 刘涌依言拔出了宝剑,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此时他所站的位置恰好就是司徒桥方才绕着金漆雕龙宝座转圈的地方,距离宝座一丈多远。司徒桥见刘涌已经走到了自己方才绕行的边缘,急忙大声说道:“刘先生,不可再向前行,站在那里即可!”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刘涌依言停下了脚步,右手长剑轻轻向身前两尺处的地面刺去。 这柄长剑是当年他投入华山派时师父所赐,最是珍惜不过之物。是以刺出之时,他生怕伤了宝剑,手上只是稍许用力。待得剑尖与地面的金砖接触之时,他手上力道微收,只想着剑尖在方砖上轻轻划过即可。孰料剑尖与金砖一碰,竟然无声无息地陷了进去。 这一下大出刘涌意料之外,他一怔之间,忽觉得一股大力绕上了剑身,竟然撕扯着要将长剑自他手中夺了过去。刘涌大惊失色,急忙用力回夺。只是那股力道大得惊人,又是猝不及防之下,待得刘涌全力想要将长剑自方砖之中拔出之时,已自来不及了。只听“呼”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斜斜插入了方砖之中,直至没柄。 众人站在刘涌身后,一直凝神观看情形。只是事发突然,待得众人清醒过来,刘涌手中长剑已失。摘星剑客成名二十余年,自出道以来还从来没有过长剑被人夺走的先例。江湖中人视兵刃如性命,便是一名寻常的剑客也绝不容手中宝剑有失,何况是威震江湖的华山派高手?群豪尚未见到敌人现身,刘涌手中长剑却脱手飞出,对手这份功夫当真惊人。是以人人脸上变色,只听“呛啷啷”之声不绝,却是群豪纷纷拔出刀剑,准备上前帮助刘涌御敌。 刘涌面如土色,连退了两步,眼看着自己陷入方砖中的宝剑,心下震惊骇之极,颤声说道:“妖术!这是妖术!” “这不是妖术,只不过是姚广孝设下的机关罢了!” 司徒桥在数丈之外仍然蹲在地上,看着刘涌说道。 刘涌愕然转头,对司徒桥道:“可是刘某手中的长剑明明是被武功高手以内力夺去……”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夺去刘先生长剑的可不是什么武功高手。这大殿的地下埋有磁石,刘先生的长剑是被磁石吸走,与什么武功高手没有半点关系。以刘先生的武功,便是慕容秋水和柳宗岩亲至,想要举手抬足之间便要夺了宝剑,只怕也不可能。” 刘涌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心下倒松了一口气。他虽淡泊名利,只不过毕竟是江湖中人,内心颇为自负。只是今日突生变故,长剑失手,虽有自己托大之故,但归根结底还是对手武功太过厉害。刘涌自艺成以来还未遇过如此大败,一时之间怅然若失。此时听得夺去自己长剑的并非人力,而是机关之术,倒有了几分欣慰。 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老叫花子混账得很,稀里糊涂闯进大殿,踩中了姚光孝设下的机关。这机关厉害之极,可不是只用来点燃蜡烛的。距离宝座丈许之地的范围内,早已埋设了大块磁石。磁石之上又铺了土和方砖。昔年我随盗墓贼进入坟墓之时,曾经遇到过墓主人预先在墓道之中设置磁石吸走兵刃之事。只不过大多不能控制磁石的吸力,离得好远便能察觉有异。姚广孝这机关厉害之处就在于须得靠近之时才会发觉磁石的存在,离得远了便与平常无异。想来他在磁石和方砖之间的土中做了手脚,这才使得咱们都不知道磁石藏在哪里。刘先生武功高强,兀自拿不住手中的宝剑,可见这地下的磁石一定大得惊人。世间磁石极少,姚广孝能弄到这样大的磁石,一定是借了燕王朱棣的势力。” 群豪听他一番解释,虽然还有些云山雾罩,却也勉强说得通。楚丹阳道:“司徒先生可有法子将刘先生的宝剑取回来么?” 司徒桥笑道:“那要看看刘先生运气如何。”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探,那钢抓已自从袖子中伸了出来,嵌在脚下一块方砖的边缘。司徒桥用力向上一提,只听“喀”的一声,一块方砖已自被他提了起来,露出了黑乎乎的地面。司徒桥右手一甩,将那块方砖扔到了一边。左手伸入地面,在里面摸索起来。 众人这才发觉那方砖之下竟然是空的,只不过漆黑一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地面。众人对司徒桥都没什么好感,只不过此时却想:“幸亏有这个怪物同行,否则咱们哪里知道机关会隐藏在这块方砖之上?若是没有此人,咱们只好用笨法子,将这大殿之中的方砖尽数扒开。只是如此一来,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逃出此地。” 众人惊疑之间,却见司徒桥面露喜色,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在这里了!” 他话音方落,左臂向下一按,只听得一阵“轧轧”巨响,整座大殿似乎都晃动了起来。众人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向大殿门口退去。好在大殿晃动的时间极短,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司徒桥站起身来,对众人笑道:“这机关中枢已被我关掉了,各位不必惊慌。” 众人见脚下地面不再晃动,四周也再无异样,这才惊魂稍定。听司徒桥说已将机关关闭,心下却仍是惊疑不定。司徒桥见众人脸上仍有狐疑之色,当下嘿嘿一笑,背着双手得意洋洋地走到宝座之前,看了看陷入地下的长剑剑柄,便即迈步上前,伸手便要握住长剑剑柄。 司徒桥右足刚刚抬起,刘涌急忙高声说道:“司徒先生,不可……”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已自走到那柄长剑之前,弯下腰来,右手握住了剑柄向上一提。那长剑立时悄无声息地被司徒桥拔了出来。只见剑身闪着寒光,并无丝毫损伤。 司徒桥提着长剑走了回来,倒转剑柄,将长剑递向刘涌,口中说道:“刘先生,宝剑无恙,原样奉还。” 刘涌接过长剑,反手插入剑鞘,口中说道:“多谢司徒先生援手。” 司徒桥嘿嘿一笑,脸上颇为得意。众人见他隐然以刘涌的恩人自居,心下忿然不已,暗想:“是你要刘先生用长剑刺向地面。刘先生不知道此处机关已然启动,这才失了长剑。归根结底,是你害得他长剑被磁石吸走,此时又大剌剌地做出这副嘴脸,当真是无耻之极!” 慕容丹砚对地下的磁石大感好奇,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听说过有这种石头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磁石倒是听说过,只不过没有见过,更没想到威力如此惊人。以刘先生的内功修为,想要从他手中夺走长剑绝非易事。姚广孝若是在地下埋了磁石,这磁石的块头绝对小不了,弄不好整座大殿的地下都是磁石……”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便追问道:“可是咱们身上也都悬挂着刀剑呀,为何没有被磁石吸走?” 厉秋风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姚广孝这人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他定是在大殿地下做了手脚,能够控制磁石的吸力。” 两人说话之时,却听司徒桥道:“这大殿的机关已经关闭,咱们不必再有什么忌惮。姚广孝建了如此一座气势磅礴的大殿,想来就是他的藏身之所。咱们在大殿之中小心搜寻,总能将他找了出来。” 此时众人对司徒桥都有了三分敬意,不似此前那般事事与他做对。是以他话音方落,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便接口说道:“司徒先生,姚广孝百年之前便已死去,你却说他藏在这大殿之中,只怕与情理不合罢?” 司徒桥傲然说道:“姚广孝是什么人物,就算他死了,仍有法子决定咱们的生死。是以咱们一定要在这大殿之中将他挖出来,否则休想活着走出去!”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更是糊涂不解。只不过都知道司徒桥说话尖酸刻薄,谁也不想自讨没趣。是以司徒桥说完之后,众人便不再说话。司徒桥双手叉腰,对众人说道:“大伙儿在大殿之中找一找,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众人听了司徒桥的吩咐之后,立时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在大殿中搜寻了起来。朱三家早等得不耐烦,司徒桥话音方落,他便大步向大殿正中央的金漆雕龙宝座走了过去。想不到刚走出两步,司徒桥却伸手将他拦住,冷笑着说道:“这宝座是大殿的关键所在,由我亲自处置,你到别处搜寻罢了。” 朱三家见他狂傲之极,心下大怒,伸手便要将司徒桥推开。厉秋风怕两人动手,急忙拦在两人中间,将朱三家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不是与他争论的时候。” 朱三家强忍怒气,随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大殿左侧走去。只是三人虽然已经离开,身后兀自传来司徒桥得意之极的狂笑声。 众人进入大殿之后,奇异之事接连发生,是以都没有仔细察看大殿内的情形。厉秋风初时以为这大殿之中与北京皇城奉天殿一般,除了金漆雕龙宝座便再无他物。此时仔细一看却并非如此,在金漆雕龙宝座之后还摆放着不少事物。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姚广孝建造地下皇宫之时,确是与北京皇城没有什么关联。” 此时群豪在大殿之中四处翻捡,翻动物品之时发出的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朱三家走到大殿左侧,却见此处靠墙摆放着四张三层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卷。书架前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桌椅之上都铺着黄布。三人先在书架上一通乱翻,只不过这些书都是四书五经之类,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厉秋风走了,却也没有什么发现。转身走到桌前,这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摞白纸,上面写满了字迹。 厉秋风心下一动,伸手拿起一张纸来,只见纸上写着工整的蝇头小楷:杨溥何罪李岩何冤杀其满门孺子不饶故友仓皇四海飘零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道祖平和佛祖慈悲圣人之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几行字的后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杀”字。 第四百二十章 慕容丹砚将头从厉秋风身后探了过来,在那张纸上扫了一眼,奇道:“这写的都是什么呀,怎么一句都看不懂。谁是杨溥?李岩又是谁?” 厉秋风手中拿着那张白纸,脸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姚广孝亲笔所书。瞧他字里行间隐含怒气,想来写字之时心中气愤难平。杨溥和李岩都是洪武朝时江、浙两省出名的文人。杨溥无意为官,隐居于嘉兴乌镇。太祖皇帝登基之前,便屡次派人请他到军前效力,都被杨溥拒绝。待天下大定,太祖皇帝于应天府登基称帝,更是派了礼部侍郎前来相请。杨溥力辞不就,太祖皇帝便起了杀心。只不过杨溥是天下闻名的文人,却也不好公然杀戮,太祖皇帝只得将这口气暂时压在胸中。其后胡惟庸案发,太祖皇帝有心借机诛连,锦衣卫自然知道太祖皇帝的心意,将杨溥也罗织入胡惟庸一案,定了满门抄斩,夷三族。据说杀了杨溥之后,太祖皇帝兀自不解恨,曾对近臣言道,若不为朕效力,便去给阎王当差罢。那李岩居于苏州,写了一部名为《则天录》的书,结果触怒了太祖。借着郭恒案,太祖将李岩也抓入狱中,派人将他活活打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想到当年杨、李二人遭遇之惨,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慕容丹砚却是一脸不解的神色,道:“《则天录》这书难道很有名么?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为何写了一本书便会触怒了皇帝?” 厉秋风道:“太祖皇帝曾经当过和尚,后来又投入红巾军,在郭子兴手下当兵。当时朝廷称红巾军为贼,一些文人也写文章痛骂红巾军‘贼性不改、祸乱天下’。待太祖皇帝登基之后,最恨别人提到他的出身。是以僧、和尚、贼等字眼儿都犯了他的忌讳,若是有人在朝堂之上提起,或是在奏折中写了这些犯忌讳的词儿,不免下场悲惨……” 慕容丹砚“呸”了一口,恨恨说道:“这皇帝忒也不讲道理了。”她说完之后,转念一想,道:“不对呀。姓李的写的是《则天录》,又没有僧、和尚、贼等犯忌的字眼儿。难不成这书中写的是和尚和盗贼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书与什么和尚、道士、盗贼压根没有半分关系。只不过‘则’字读来,与‘贼’难分,便也算在忌讳之内……” 慕容丹砚瞪大了双眼,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皇帝怎么会暴戾糊涂到如此地步?” 厉秋风道:“糊涂?皇帝可不糊涂。什么忌讳之类,只不过是他杀人的借口罢了。李岩之死,在于他是江浙文坛领袖。而江浙文人一向对红巾军颇有微词,大多臣服于张士诚。张士诚出身盐贩子,没有读过什么书,却对读书人礼敬有加。他起兵之后,占据苏州,曾颁下命令,邀请文人在各州县讲学,宣扬文治。又设立弘文馆,请江浙两省大儒前来讲学,招纳将吏子弟、民间俊秀为学生。另外还开办礼贤馆,吸纳江浙一带文人参与军机。就连诚意伯刘基刘大人,当年都对张士诚颇为敬重。太祖皇帝虽然一直视陈友谅和王保保为生平大敌,在用兵方面对这两人颇为忌惮。只不过对于张士诚,他却是深深的嫉妒。知道若论起民心所向,自己万万不及张士城。是以杀掉张士城之后,他一直害怕民心不服,对于支持张士诚的江、浙一带的文人极为忌惮。他之所以残杀李岩,不过是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罢了。” 此时朱三家在旁边说道:“厉公子说的不错。家父在时,曾对我提起大明开国之时频发大案,常自感叹太祖杀戮过于惨烈。我没有听说过厉公子提到的杨、李二人的名头,不过家父却曾提起过宋文宪公之事,却也是凄惨无比。” 厉秋风点了点头。慕容丹砚却不知道“宋文宪公”是谁,当即开口问道:“朱大哥,这宋文宪公又是哪一位?” 朱三家道:“此人姓宋名濂,是金华潜溪人氏,与章溢、刘基、叶琛齐名,世人称这四人为‘浙东四先生’。太祖皇帝立国之后,也赞扬过宋大人是大明开国文臣之首,朝廷礼仪多为其制定,并且做了太子朱标的师傅。只不过后来太祖屡兴大案,宋大人察觉情势不妙,便即告老还乡。只不过太祖皇帝对他并不放心,借着宋大人的孙子宋慎牵连至胡惟庸一案之机,便要将宋大人杀掉。只是马皇后和太子朱标力保,马皇后更是换了素服,在宫中为宋大人祈福,且对太祖皇帝言道,民间百姓尚知尊师重教,皇帝难道连帝师都不能容么?太祖皇帝没有法子,只得将宋大人发配到四川茂州。只不过事情蹊跷得很,宋大人走到夔州,竟然暴病而亡。这事情由押送宋大人的锦衣卫报告朝廷,却也无人敢查。一代名臣,就此不明不白地丧命于京城万里之外,想来实在令人叹惜。” 慕容丹砚想到朱元璋用心之狠毒,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道:“姚广孝在纸上写了杨、李二人之名,难道是发泄对于太祖皇帝的不满么?” 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杨溥、李岩和姚广孝是知交好友,经常以诗文互和。杨、李二人被太祖皇帝所杀,姚广孝也牵涉到二人的案子中。只不过他见机甚快,先行逃走,出家为僧,这才逃得一条性命。从他留在纸上这几句话判断,太祖斩杀了杨、李二人满门,并夷其三族,激怒了姚广孝。他出家为僧之后,这份仇恨仍然记在心中,这才投奔燕王朱棣,鼓动朱棣觊觎帝位,兴起靖难之役,使得太祖的子孙自相杀戮,为杨、李二人报仇。” 朱三家叹了一口气,道:“姚广孝用心如何阴险,也算得上是巧计得售。太祖驾崩之后,建文帝削藩,已然逼死了三位亲王。其后成祖兴兵,杀入应天府。不管建文帝是逃走了还是丧命宫中,太祖留下的几位太妃,还有建文帝的皇后、贵妃,尽数死在大火之中。更不要说那些忠心于太祖皇帝的大臣和军卒了。杨、李二人虽被夷三族,只是死于靖难之役的太祖血亲成百上千,也算为杨、李两家惨死之人做了陪葬。姚广孝这仇报得当真阴狠。” 厉秋风道:“事情恐怕还不止如此。成祖登基之后,将建文帝当政时的忠臣屠戮得干干净净,所杀之人成千上万,而且个个死状凄惨无比,远超杨、李二人之家族。建文帝的忠臣,便是太祖皇帝的忠臣。姚广孝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太祖皇帝大开杀戒之时,就是怕有漏网之鱼,才兴起如此多的大案。结果报应不爽,尽数落到自己的子孙和忠臣身上……”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凛,暗想:“姚广孝借朱棣之手复仇,按理说已是大仇得报。可是他为何又要在这山腹之中修建如此规模庞大的地下皇宫,更在皇宫之外布下了数万人的骷髅军阵?他是佛教大师,又是道家圣人,听说师承道教大师席应真一派,于这死后富贵之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瞧这地下皇宫的模样,可不是性子淡泊之人所为。”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刘涌说道:“厉兄弟,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是刘涌已经走了过来。方才他一心思忖姚广孝之事,一时之间神游物外,竟然没有发觉刘涌已到了近前。他摇了摇头,对刘涌说道:“这里有几张写有字的白纸,想来是姚广孝当年留下的。不过还没有找到有关能够逃离此处的线索。” 刘涌叹了一口气,道:“我和楚掌门等人在大殿右侧搜寻了半天,也是一无所获。看样子要找到有用的线索,最后只怕要着落在那尊金漆雕龙宝座上。” 刘涌话音方落,朱三家和慕容丹砚不约而同地向那宝座望去。却见司徒桥仍然没有走近宝座,而是在放置宝座的台子下面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朱三家愤然说道:“刘先生,你也知道那宝座是关键所在,为何让司徒桥这个王八蛋占了先手?我瞧此人心术不正,他若是找到了密道,要么抛下咱们自己先行逃走,要么会以密道来要胁各位帮主和掌门人帮他做事。我老朱武功低微,见识不高,只不过也在江湖之中混了几年。这个王八蛋若是不像老朱所说的那样,刘先生尽可以将我老朱的舌头割了去。” 刘涌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道:“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好在咱们上下一心,也不怕他捣鬼。朱先生提醒的甚是,刘某自当牢记。” 慕容丹砚一直在东张西望,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也没什么了不起嘛。除了大了一些,还有椅子上嵌了些金银珠宝,这大殿之中可以算得上是空无一物,看上去有些阴森。” 她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北京城中的皇宫也和这大殿一样么?” 厉秋风道:“皇宫中的奉天殿内除了宝座之外,却也是空荡荡的,更没有这些书架和桌椅,比这座大殿还要寒酸不少。”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涂成大红色的墙壁,道:“只是奉天殿内的墙壁都是白色的,不知道这里涂成红色,又有何深意。” 第四百二十一章 慕容丹砚看着四周红色的墙壁,越看越是心惊,到得后来脑中一阵眩晕,只得闭上了双眼,这才略略平静了下来。 此时群豪兀自在大殿内到处搜寻,司徒桥仍然围着放置宝座的平台转着圈子。只是每转一圈,他便向那平台逼近了几分,越是接近那平台,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是紧张。双目不住在平台和宝座上逡巡,额头竟也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朱三家、刘涌三人仍在书架前翻捡书卷。厉秋风将那叠白纸拿在手中,一张一张仔细阅读。只是除了第一张白纸上提到了杨溥和李岩之外,其它的纸上写的无非是一些诗词歌赋,瞧不出什么端倪。厉秋风将每张纸上的文字都读了三四遍,却也没有什么发现,最后只得失望的将这叠纸放到了桌子上。 他正沮丧之间,忽听得“喀喇”一声大响,急忙转头寻声望去。却见司徒桥不知何时已自站到了平台之上,左手拎着一片黄色的垫子,正自一脸惊愕地看着宝座。 原来司徒桥走上平台,到了那宝座之前,仔细端详了半天之后,伸出左手去拿宝座上的垫子。却不料那垫子竟然紧紧贴附在宝座上,他心知有异,左手用力向上一掀,只听得一声大响,那垫子已被他硬生生地从宝座上撕了下来。 这声大响之后,只听得“哗啦啦”响声不断,好似有无数巨大的铁链正自在地上拖动摩擦一般。司徒桥右足一点,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直向台下飘去,直落出三丈之外,距离大殿门口却也不远。 众人见此情形,也纷纷向大殿门口抢了过去。此时那铁链摩擦之声越来越大,而且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在地下,时而在四周的墙壁之中,甚至大殿天棚的藻井处也传来了异响。 刘涌神色紧张,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不是已将机关尽数关闭了么?怎么会生出如此变故?” 司徒桥脸色阴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本来以为已将大殿内的机关尽数破解,只是到了那宝座之前,才发觉平台中的机关与整个大殿完全不同,并不受大殿机关中枢的控制,是以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待上了那平台,发觉机关在宝座之下,便即将座垫掀起。只是我已确认并未牵动机关,为何会生此巨变,我现在也弄不清楚。” 林义郎怒道:“你弄不清楚还在台子上动手动脚,岂不是存心想害死大伙儿?!” 司徒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也是一派掌门,将生死看得忒重了些罢?” 此时不只铁链摩擦之声越来越大,众人脚下的地面竟然也微微颤动起来。四周墙壁上成百上千支蜡烛火焰暴长,烛光闪烁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壁和地面上,便如一个个怪物一般,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 朱三家见此恐怖的情形,颤声说道:“厉公子,咱们还是离开这大殿罢!” 慕容丹砚也道:“这地下、地下好似要有一头巨大的怪兽钻出来……厉大哥,你看咱们……” 她话音未落,那摩擦之声忽止,脚下地面的颤动却也瞬间消失。众人本来各自潜运内力,双足牢牢地钉在地面之上,生怕地面颤动之时,自己脚下不稳,若是身子摇晃或是摔倒在地,不免在群豪面前大丢面子。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地面的颤动突然停止,众人却仍然全身贯注内力,一个个面色紧张,全身僵硬,看上去颇为滑稽。 过了片刻,刘涌长出了一口气,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您看这机关已经停止了么?” 司徒桥面色凝重,仍然盯着那宝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群豪一个个神情既尴尬又紧张,见司徒桥也摸不着头脑,心下更是惶恐。只不过半晌之后,四周再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楚丹阳道:“司徒先生,方才那异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司徒桥道:“那是中枢机关启动之后,木轮转动,牵引铁链,使得各处机关随之而动。从声音判断,这大殿的地下、天棚、乃至四周的墙壁之中到处都有机关。只不过最后为何这机关又停止运转,我却也猜不透了。” 此时大殿中的蜡烛已不再晃动,四周又恢复成先前那般模样。只不过众人再也不敢走入大殿深处,人人心下万分紧张,不住转头向四周望去。更有几人悄悄后退,已自站到了大殿殿门门槛之前,只要再有异变,便要转身逃出大殿。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这里怎么越来越可怕……” 厉秋风右手紧握刀柄,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身在地下,又遇到这怪异情形,有些害怕却也不足为奇。”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虽然面色凝重,却如岳临渊,并不慌张,是以心下稍定。转头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厉大哥,你在北京皇宫中当差,那里也像这大殿一般可怕么?” 厉秋风一怔,略停了片刻,这才说道:“我初入皇宫之时,先是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做书记,其后做了宫门卫士,最后在武英殿当值。皇宫大内,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厉某没有遇到什么可怕之事。不过嘛……” 他说到此处,略略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慕容丹砚见他这副模样,追问道:“不过什么?”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的性子,自己若是不将事情说明,她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方才干休。是以停了片刻之后,接着说道:“我也听锦衣卫同僚说过,皇宫中曾经闹过鬼。那还是在英宗复位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据说某一日深夜,锦衣卫北镇抚司一名百户带了十二名卫士巡夜,在东六宫夹道之中突然发现有六名宫女出现。当夜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按照宫中的规矩,宫门落匙之后,除大内侍卫之外,宫女太监等均不得在外行走。锦衣卫见这六名宫女行踪诡异,当即追了上去,要将六人拦下盘问。 “哪知这六名宫女走起路来竟似足不沾地,锦衣卫虽然武功不弱,竟然拦这六人不住。那百户大惊之下,便即发出信号,呼叫同伴前来支援。片刻之后,在东六宫其它各处巡查的锦衣卫,连同斋宫、奉天殿的部分值夜卫士也赶了过来,将东六宫夹道南北出口牢牢堵住。 “百十双眼睛注视之下,只见那六名宫女晃晃悠悠,自南向北而去。十余名锦衣卫高手抢上前去拦截,连声呼喝这六人停步。那六名宫女却恍若不闻,仍然轻飘飘地沿着夹道向北而行。带队的锦衣卫首领下令将这六人斩杀,围截的锦衣卫高手不再容情,挥舞手中的长刀便向六名宫女劈了过去。只是绣春刀虽然锋利无比,兀自拦不住这六名宫女。 “电闪雷鸣之际,这六名宫女一身白衣,脸色煞白,直如鬼魅一般。数十名锦衣卫刀光闪动,前后左右围着六人砍杀,只是刀锋掠过,竟伤不到这六人丝毫。到得后来,雷电稍歇,这六人走到了钟碎宫入口处,倏然消失在众人面前。其时东六宫夹道四周聚集了二百余名锦衣卫,连同赶到此处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和南北镇抚司首领,都没有看清这六人去了何处。 “东六宫是皇帝贵妃的居所,这六人若是刺客,惊扰了贵妃,值夜的锦衣卫人人脱不了干系。是以众人四处搜寻,闹了大半夜。只是大雨初歇,雷电已停,锦衣卫找遍了东六宫,却也没有找到那六名宫女。随后赶到东六宫的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都是大惊失色,将亲眼看到那六名宫女的锦衣卫叫过来一个一个盘问,以确认这些人是否在说谎。一番调查之后,众人言之凿凿确是见到六名行踪诡异的宫女。而且在场的还有锦衣卫副指挥使和南北镇抚司的首领,值夜的太监却也有不少。锦衣卫和东厂双方都认为确有六名宫女出现在东六宫夹道,随后又神秘消失。 “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不敢隐瞒此事,便向英宗皇帝递了折子。其时英宗皇帝复位不久,听了这消息之后吓坏了,不敢在寝宫歇息,连夜搬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宫殿中,每夜都有二百名锦衣卫环绕在宫殿四周。好在这事闹过之后,那六名宫女却再也没有出现。只不过其后不久,宫中便有传言说这六人并非活人,而是历年宫中冤死的宫女化为厉鬼前来作祟。东六宫是皇帝的宠妃居处,这些妃子中有不少人性子尖酸刻薄,责罚宫女是家常便饭,甚至打死宫女之事也并不少。除了被主子责打而死的宫女之外,常有宫女受不了羞辱而自尽。是以宫中传说东六宫怨气极重,这些冤魂出来作祟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闹鬼之事不久便传到了宫外,只不过市井间的传言又与宫中不同。其时英宗复位不过一年,于谦于少保冤死,北京城的百姓怨气未平。是以市井传说,是于少保英魂不灭,要找皇帝理论。锦衣卫的密探和东厂的番子将百姓的传言报给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两人吓坏了,知道英宗皇帝若是知道此事,非得兴起大案不可。锦衣卫首脑和东厂督公私下商议了一番,一致认为这事万万不能让皇帝知道,便将这事压了下去。自此之后,宫中便有传言,每逢电闪雷鸣之夜,东六宫夹道便会有鬼魂出现。巡夜的大内侍卫却也知趣,每逢这日子,便即远远避开东六宫夹道,只在夹道南北出口入口马马虎虎走过,绝不敢向夹道内望上一眼。”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这事情是真的么?你看到过那些宫女的鬼魂么?” 厉秋风苦笑道:“这事情是宫中的传说,至于是否有人亲眼见到,我也不晓得。英宗朝距近已有五六十年,当年见过鬼魂之人也早死得干干净净,此事是否讹传,自然也是缈不可考。只不过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督公都是大人物,以他们的身份见识,按理来说不会作伪才是。东六宫的夹道我确曾去过,却从来没见到什么鬼魂,想来厉某身上杀气大些,鬼魂见了厉某也走得远远的。”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说道:“这倒是奇了。东六宫夹道,那是一处什么样的所在?” 厉秋风道:“东六宫夹道在宫中又被称为东筒子夹道,位于西六宫、奉先殿、北五所与宁寿宫之间,两边都是高大的红墙……” 厉秋风说到此处,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扫视了一圈大殿,心下暗想:“这大殿的墙壁涂成了大红色,与东六宫夹道两侧的红墙倒很相似。” 第四百二十二章 厉秋风思忖之间,却听慕容丹砚说道:“皇宫想来也和慕容山庄一样,处处都是规矩。厉大哥,你住在皇宫里面,一定不大舒服。” 厉秋风道:“锦衣卫只是当值之时才会在宫中值守,不当班时须得在宫外居住,宫中还是由太监服侍,正因为如此,东厂的势力才越来越大,将锦衣卫视为下属,呼来喝去,如同使唤奴仆一般。” 两人说话之时,刘涌和司徒桥也在小声计议。此时大殿内又恢复了平静,刘涌看了看四周的情形,低声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咱们是否还要继续在大殿中搜寻下去?” 司徒桥此时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原以为这大殿内的机关中枢已被我关闭,只是现在看来,姚广孝在大殿内布设的机关消息诡异之极,远远超过奇门五行之范畴,比咱们进入这洞窟时遇到的那个巨大的石盘还要厉害百倍。方才机关启动之时,铁链拖动之声大起,连地面都颤动起来。我担心是机关启动之后,这大殿四处正在蓄力,准备做致命一击。若是这样的话,咱们留在这大殿之中,只怕再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众人自从和司徒桥一起走入洞窟,此人一向是飞扬跋扈,目空一切。除了被厉秋风制住之后稍露怯色,其它时候即便身处险境,却也是浑不在意。只不过此时却是面带忧色,说话之际竟然有了三分惧意。众人心下均想:“连司徒桥这混蛋都害怕了,这大殿中的机关定然厉害之极。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免得再生祸患。” 刘涌见众人默然不语,却也猜得到众人的心思。只不过就此抽身而退,心下实在有所不甘。他转头望向厉秋风,却见他兀自看着宝座后面的大红墙壁怔怔出神,不由也转头向墙壁望了过去。只不过看了片刻,除了眼睛有些痛之外,却也没什么异状,于是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茫然看着刘涌。刘涌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没有留意自己和司徒桥说话,于是说道:“厉兄弟,司徒先生说这大殿中的机关极为厉害,而且很可能会有更厉害的后招。各位帮主、掌门人也以为此地不可久留。依厉兄弟来看,咱们下一步是留还是退?”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道:“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他说完之后,众人都是一怔,就连慕容丹砚和朱三家都不知道他此话是何用意,直愣愣地看着他。厉秋风接着说道:“咱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若是找不到出路,只得退回到谷底洞窟之中。五军营的厉害咱们都是见识过了,虽然侥幸给咱们杀出重围,逃入这洞窟之内,只不过是杀了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官军马队的厉害,咱们都已见过。若是野战争锋,任你武功再功,也绝对不是大队官兵的对手。何况五军营并未全军前来,若是其后续兵马赶到,再有神机营等官兵助战,洞窟虽有千斤巨岩封门,被官兵攻破也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咱们到了此处,便是有进无退,须得给江湖英雄找一条逃生之路。否则洞窟被官兵攻破,这五六千名江湖豪杰只怕无一幸免。到了那时,武林便是一场浩劫,给了那些奸贼枭雄掌控天下的大好机会。” 群豪听他侃侃而谈,心下怦然而动。在场的诸人都是武林中名门正派的首领,虽然时时也为本帮派算计,于大节上却无丝毫犹豫。此时听厉秋风一说,不少人心下暗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番本门倾巢而出,却被困于此地,若是找不到生路,除了向官兵跪倒投降,便是灭门之祸。眼下正邪难分,就连官兵都不知道他们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为祸作乱的叛军。就算向官兵投降,求得一条生路,若是官兵是叛军,到时朝廷秋后算账,仍然无法逃脱灭门之厄。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许倒能给门人弟子找一条活路。” 众人盘算了片刻,纷纷赞同厉秋风的主意。刘涌说道:“既然大伙儿心意已决,咱们就在这大殿之中再搜寻一番……” 刘涌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极沉闷的“咕”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地面猛然颤抖起来,整座大殿也左右摇晃,好似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正自随着浪头上下左右不住晃动。 这一下事发突然,众人脚下不稳,登时乱成一团。朱三家重伤未愈,脚下酸软无力,一个踉跄便摔了出去。好在慕容丹砚站在他身边,见他飞了出去,抢上一步,左手在他腰间一托,助他稳住了身子,没有摔一个大跟头。 众人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正在惊惶之间,却见放置宝座的平台中央沙石横飞,片刻之后,一道手臂粗的水柱自地下直喷了出来。这水柱喷出之时,带着“嗤嗤”厉响,直向大殿天棚顶端的藻井射了过去,声势极为惊人。 众人眼看着水柱冲天而起,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全都愣在当地,只能呆呆看着那水柱向天棚顶激射而去。刹那之间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藻井竟然被水柱射穿了一个大洞。随后沙石木块从大殿天棚簌簌而下,被水柱冲得四处乱飞。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四处躲闪。只听“噼噼啪啪”之声不绝,大门九扇楹门的琉璃窗被打出了无数碎孔。还有数十支蜡烛也被沙石木块打中,有的正打在火焰之上,有的却被拦腰打断,断裂的一头纷纷坠落到地上。 便在此时,只听得又是数声巨响,平台上又喷射出三股水柱,直向藻井射去。天棚又被射穿了三个大洞,沙土木块掉落得更急,众人头顶异响不断,似乎整座天棚都要坠落下来。 众人正想向殿门外逃走,忽听得水柱激射时发出的“嗤嗤”厉响变为“砰砰”之声,似乎敲打在巨大的箱子之上,发出了空空之声。众人愕然抬头,却见那四道水柱将藻井射穿了四处大洞,沙石木块坠落之后,从天棚顶端竟然坠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巨大木箱。只不过那四道水柱恰好射在木箱底部的四个角落,便如四只大手将这木箱托住,使得木箱悬在藻井处,并没有坠落下来。 众人眼见这天下奇景,一个个张大了嘴,浑然忘记了身处险地。司徒桥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口中喃喃说道:“高明,高明之至!姚广孝啊姚广孝,你果然了得!” 那木箱被四股水柱托住之后,悬在藻井的位置微微颤动。只不过这木箱沉重之极,水柱从地下激射而出时,扑击之势甚猛,尚能将木箱托举在半空。只是片刻之后,水柱激射之势稍弱,那木箱沉重,登时压了下来。只见木箱从藻井处缓缓下落,下坠之势极为平稳。 待那木箱完全从藻井内露出之时,众人这才发现木箱竟然是一具极大的黑木棺材。 众人吓了一跳,慕容丹砚更是尖叫一声,颤声道:“棺、棺材……天棚、天棚上为何会、会藏着、藏着一具棺材……” 此时众人俱都紧盯着被四股水柱托举着缓缓下落的巨大的黑木棺材,就连厉秋风也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撼,压根没有理会慕容丹砚在说些什么。只见那棺材一点一点地从空中向下降落,便似有一只无形的巨掌按在棺材上,将棺材抵在四股水柱之上,缓缓地向地面压了下去。 众人一心只盯着眼前这天下奇景,浑然忘记了过去多长时间。却见那棺材缓缓降至金漆雕龙宝座的扶栏处,已将四股水柱压得极低,距离平台表面不过两尺。此时水柱激射之力比之藻井之处已强了不少,恰好与棺材下落之力相抵。棺材便不再下降,悬在距离平台表面二尺左右的高度,从大殿门口望去,棺材好似悬在空中一般,情形极为诡异。 此时众人惊惧之下,都已退到了大殿门口,虽然并无一人退出大殿,只是每人都将后背紧紧抵在门板之上,随时准备逃出大殿。待那棺材停止下落之后,众人更是心惊。只有司徒桥兴奋不已,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口中喃喃说道:“姚广孝,你终于现身了!” 众人听他一说,隐隐想到棺材中藏的可能就是昔年威震天下的姚广孝的尸体,心下俱都一凛。 便在此时,大殿右侧一处角落火光闪动,竟然燃烧起来。众人凝神望去,原来方才水柱击穿藻井之时,沙石木块被水柱打得四处乱飞。有两支蜡烛被拦腰击断之后,烛火坠落地上,不知道引燃了地上什么东西,便燃烧了起来。只不过初时火头尚小,众人又只顾着观看那棺材从天棚顶端降落,都没有留意这火头何时烧了起来。待得众人惊觉之时,火焰已自升腾了起来。 楚丹阳和许成和见殿中起火,便要抢上前去将火扑灭。刘涌急忙拦住二人,口中说道:“情势不明,两位不要犯险。好在这火头不大,一时半会烧不起来,咱们自可以从容应对。” 只是他话音方落,只听“呼”的一声,那火光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火势比方才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楚丹阳和许成和脸上变色,心下暗想好险,若不是刘涌阻拦,此时两人定然已抢到了那火头旁边,被这火球一卷,就算能逃得性命,只怕也是狼狈不堪。 这火球升腾起来之后,司徒桥面色大变,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闻到什么怪味没有?” 刘涌尚未回答,一直沉默不语的邓遥突然高声叫道:“硫黄!这地上有硫黄!他妈的,姚广孝这个王八蛋是想将咱们全都烧死在这里!” 第四百二十三章 慕容丹砚不知道硫黄是何物,心下惊疑,却见厉秋风等人脸色大变,知道这东西一定不是善物。她用力嗅了几下,一股浓烈的怪味直冲入鼻中。她一阵恶心,急忙用左手捂住了口鼻。却听司徒桥怪笑道:“老叫花子,真有你的,一个臭要饭的竟然连硫黄都识得。” 邓遥道:“咱们叫花子捉蛇养蛇是吃饭的手段。只不过进山捕蛇之时,有些毒蛇会藏在草丛中,被它咬上一口,性命可就没了。这硫黄对毒蛇有奇效,一点点味道就能让毒蛇逃之夭夭。是以咱们叫花子捕蛇之时,身上都会带上一些硫黄,以避开毒蛇。只是这东西见火即燃,最是凶险不过……” 他说到这里,群豪也都闻到了浓烈的硫黄味道,个个脸色大变。只见那火球的火焰之色颇为怪异,时而血红,时而深蓝。过了一会儿,火势复又扩大,从火球中间向四周又延伸出四条火线,慢慢向大殿中央的平台延烧了过去。 群豪眼见这奇异之极的情形,心下震骇之极,一时之间连转身逃走都忘记了。 那巨大的乌木棺材仍然被四股水柱托举,悬在平台之上,好似被一只巨手托在空中。水柱冲击在棺材底部,发出“空空”之声。水花四溅,水流自平台上流了下来,在大殿地面铺设的金砖上汇聚起来,又慢慢向四周扩展。 厉秋风右手握刀,对刘涌高声说道:“刘先生,咱们暂时退到殿外躲避,待火势消解之后再想法子……” 群豪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望向刘涌。刘涌道:“厉兄弟说的不错,咱们先行退出,再想法子……” 刘涌话音未落,早有两位掌门人转身便要从殿门冲出去。只不过两人刚刚冲出门口,便发出两声惨呼。这两声惨呼初时声震四野,但是瞬间便去得远了,倒似两人被什么东西突然拖走,刹那间离开大殿向远处遁去。 众人大惊失色,急忙向门口冲了过去。借着殿内的火光和殿外的星光,却见大殿门口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黑漆漆的洞口,一眼望去倒和众人来时经过的那处无底深渊极为相似。想来那两名掌门人抢出大殿之时,冷不防脚下出现这样一个大洞,齐齐坠入洞中,不知道摔落到哪里去了。 更为诡异的是洞中不断向外散发出阵阵寒气,触手冰冷,令人不寒而栗。刘涌、清风道人、厉秋风等几人站在大殿门前,被这寒气一逼,人人都是极为难受,急忙向后退去。站在几人身后的其他帮主、掌门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见这几位武功高手仓皇后退,知道定然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紧跟着也向殿内退去。 慕容丹砚被群豪挤在中间,忽而向前,忽而后退,却又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下着恼,正想呵斥之时,忽觉得一股寒气自大殿门外直袭了进来,竟然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却听许成和“咦”了一声,道:“奇怪,怎么这大洞内的寒气好似跟着咱们进了大殿……” 众人却也是一般心思。此时虽然已离开大门一丈有余,那寒气却如影随形,从大殿外直逼了进来。刘涌见司徒桥兀自紧盯着平台上的乌木棺材,对周遭的情形恍如视而不见,急忙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殿门口现出一个大洞,洞内寒气逼人,咱们无法离开大殿,你看咱们应如何处置才好?” 司徒桥看也不看他一眼,口中喃喃说道:“不错,原本就该这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阴阳交泰,水火难容,阳气上升,阴气下降。这大殿便是乾坤,造化之妙,存乎一心,存乎一心……” 刘涌心下焦急,偏偏这个时候司徒桥又状若痴呆,答非所问。困在大殿之中的诸人虽然个个武功高强,只不过面对的并非是武林高手,而是这奇诡之极的情形。虽然刀剑在手,一时之间却也茫然不知所措。 刘涌见司徒桥并不理会自己,只得转头去看厉秋风。却见厉秋风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右手紧握刀柄,正自四处张望。 此时寒气愈发浓烈,众人牙齿打战,身子颤抖,不由自主地向大殿一侧火球的方向靠了过去。那火球也越来越大,延烧出去的四条火线已自蔓延到平台之下,恰好在平台四周烧出一个火圈。只是这火焰与寻常的火头不同,颜色忽红忽蓝,看上去诡异无比。 众人步步后退,寒气却步步紧逼,便如同一只寒冰般的无形大手,正从殿门伸了进来,将众人向火球方向推了过去。从平台上流到大殿门口的水流转眼之间竟然结成了寒冰,在烛光和火焰的映照之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朱三家大声咒骂道:“他娘的,姚广孝这个王八蛋!生怕咱们不被烤熟,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寒冰来,让咱们冰火交加,烤成夹生的乳猪!” 此时众人已自退到了大殿中央的平台之前,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球,身前是寒冷刺骨的无形寒气,再也无法进退。正自惶恐之间,慕容丹砚无意中抬头向天棚望去,不由得身子一抖,颤声说道:“月、月亮……月亮出来了?!” 厉秋风一怔,暗想在这山腹之中,哪里会有什么月亮?洞顶的星星不过是萤石所化罢了。难道慕容姑娘恐惧慌张之下,产生了幻觉不成?只是瞧着慕容丹砚一脸惊愕,他也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大殿藻井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厉秋风刹那间如坠冰窖,身子也是微微一抖。 此前大殿的藻井已被从地下激射而出的水柱打出一个大洞,藏在大殿天棚顶上的棺材因此而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自从棺材现身之后,被四股水柱托举着降至距离平台表面二尺左右的高度,众人的目光全都被棺材所吸引,再也无人抬头去看藻井。此时只见天棚的大洞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圆盘般的月亮,散发着幽幽的淡黄色光芒。 此时众人也都抬头向大殿天棚望去,见到这奇异之极的情形,也是大惊失色。不少人念头急转,暗想:“难道咱们已经到了地面之上不成?否则在这山腹之中,又如何能看到月亮?” 只是众人心下虽作此想,不过此事太过荒诞,谁都没有说话。邓遥却不管这些,张口便对刘涌说道:“刘先生,难不成咱们已经走出了山洞,到了地面不成?否则姚广孝本事再大,也不能在山洞里弄出一个月亮来……” 刘涌也是茫然不解,思忖了片刻,这才摇了摇头道:“此事太过奇妙,在下也是全无头绪,或许是幻像也说不定……” “不是幻像!” 司徒桥突然沉声说道。刘涌心下一凛,转头看着司徒桥道:“还请司徒先生细说究竟。” 司徒桥虽然也和众人一般被大殿外袭入的寒气和殿内的火焰逼迫,只得挤在大殿中央的平台之前。只是他却不似众人那般惊恐,此时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惊喜之色。刘涌不知道这个怪物又在发什么疯,但是知道他若是不想说,便是逼问他也没什么用,是以说完之后,却也没有什么把握能让司徒桥说实话。 只不过这次司徒桥倒没有故弄玄虚,指着天棚大洞中那个“月亮”道:“这东西我以前也曾经见过,。那还是在十余年前,我在陕西咸阳武则天陵的永泰公主墓中,也曾见过这个古怪之极的石头……” 众人听他说出“石头”二字,心下都是一怔。楚丹阳道:“石头?它不是月亮吗?” “当然不是!”司徒桥冷笑着说道,“这石头据说是天外飞石,颇具灵性。当年我进入永泰公主陵中,在墓室之中便有这样一块石头,打磨成月亮模样。这石头原本为灰白色,一遇火光,便即散发出白色冷光,与月光无异。” 他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自语道:“这石头世间少有,珍贵之极。永泰公主陵中那块石头不过人脸大小,便已是无价之宝。这洞窟内悬挂着的石头只怕比一百张人脸加在一起还要大。姚广孝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将这稀世之珍运到这幽冥地下,并且悬挂到山洞顶上?” 厉秋风突然开口说道:“司徒桥,你去永泰公主陵做什么?难不成想盗了武则天的乾陵不成?” 司徒桥悚然一惊,看了一眼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想起了往事,嘴角抽搐了几下,强自压制住心中的恐惧,道:“不错,当日我一心想要盗了武则天的乾陵。武则天这个老妖婆为祸大唐,搜括了无数民脂民膏,尽数堆积在乾陵之中。据说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便藏在乾陵之中……” 他话音未落,清风道人奇道:“《兰亭集序》?可是贫道听说这天下奇宝陪葬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之中,是昭陵的镇陵之宝。只是后来唐室衰微,雍州节度使温韬率领士卒盗掘了昭陵,将陪葬在昭陵中的钟繇、王羲之等人的真迹尽数盗走,《兰亭集序》等无价之宝因此重现世间。所说这幅字在元末被沈万三弄到了手,后来太祖皇帝想要将沈家灭族,沈万三为避祸,将这幅字献给朝廷,以保性命……” 司徒桥嘿嘿笑道:“道长说的不错。只不过沈万三弄到手的压根就是假的!真正的《兰亭集序》还好端端地放在乾陵之中,想来就摆放在武则天这老妖婆的尸体旁边!”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司徒桥和清风道人、厉秋风三人说起昭陵、乾陵、永泰公主陵,以及钟繇、王羲之等人的姓名,群豪大半倒是稀里糊涂,不知道三人在说些什么。刘涌久居华山,在陕西境内,距离这些地方不远,是以对于三人所说的事情大半明白,只是其中的细节却也并不十分清楚。至于慕容丹砚,钟繇、王羲之的字她临摹过,《兰亭集序》的抄本却也见过。至于什么昭陵、乾陵却没有听说过。永泰公主之名,更是第一次听到。是以她瞪大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厉秋风,只盼他为自己解释,免得自己一头雾水。 此时寒气兀自不断向大殿内涌入,大殿右侧的火球也越来越大,火焰大半变为蓝色,火苗呼呼作响。厉秋风心下焦急,虽然知道慕容丹砚的心思,只是此时哪还有闲暇细说。何况他虽然知晓这些人名,只不过所知也不甚多。 司徒桥知道群豪大半肚子中墨水不多,正是卖弄自己学识的大好机会。当下双手一背,在地上踱了几步。只不过此时身前寒气逼人,背后火焰灼热,他踱步的范围有限,不能随意挥洒自如,未免有些遗憾。 只听司徒桥说道:“《兰亭集序》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确是世间无价之宝。故老相传,永和九年,农历三月三日,王羲之与文友、亲族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聚会于山阴之兰亭,饮酒赋诗。王羲之以蚕茧纸、鼠须笔乘醉作序,计二十八行,共三百二十四字。酒醒之后,他又重写了数百遍,却均不如醉中所书。王羲之一声长叹,掷笔于地,将那醉中所书的《兰亭集序》拿在手中,连称这副字为自己‘最得意书’。自此之后,王羲之视《兰亭集序》为王家传家之宝,死前留下遗嘱,此书绝对不许离开王家,须得代代相传。只是《兰亭集序》传到王家第七世孙时,这人不知何故出家为僧,法号智永。 “智永和尚出家之时并未娶妻,身后自然没有子嗣。他倒是一个洒脱之人,圆寂之前,将祖传的《兰亭集序》传给了弟子辨才和尚。辨才和尚却也是一个识货之人,得到《兰亭集序》之后也是视若珍宝,秘不外露。其时已是大唐初年,李世民尚未登基称帝,被封为秦王。他喜好王羲之的书法,虽戎马倥偬,军务繁忙,每日闲暇之时,也要临习王羲之的字。他对《兰亭集序》真迹更是仰慕,多次重金悬赏索求,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古人说的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李世民身边亲信之人知道他的心思,个个都想将《兰亭集序》弄到手中,好献给李世民,换一个锦绣前程。后来打听到《兰亭集序》落在辨才手中,李世民三次召见辩才,欲以重金求得《兰亭集序》。辨才将《兰亭集序》视若性命,自然不肯献出,便诡称战乱之时早已遗失。李世民虽然知道这和尚说谎,只是其时尚未登基称帝,为得民心,自然不能强取硬夺。只不过每每想到此事,未免怅然若失。他手下的大谋士房玄龄知道主子的心思,便对李世民说道,监察御史萧翼极富智计,定有法子将《兰亭集序》从辨才手中弄来献给秦王。 “萧翼受李世民所托,自然挖空心思来办这事情。他一番谋划,乔装成一位潦倒书生,于某日深夜,佯装昏倒在辩才和尚所居的寺庙之外。僧人早上打开寺门,见有人昏倒在寺门外,自然将他救入寺中。这萧翼也真是了得,为成大事,已是五日未食,三日未饮。是以辨才和尚虽然机灵,见他如此模样,却也被他瞒过了。待萧翼醒来之后,与辨才和尚一番攀谈。他出发之前早就将辨才和尚的事情打探得极为清楚,是以谈话之际,句句都投其所好,辨才和尚大为欣喜,与萧翼弈棋吟咏,论书作画,竟然成了忘年交。两人越谈越是投机,一日酒酣之时,辨才和尚失了戒备,与萧翼聊到高兴处,竟然将他藏在屋梁上的《兰亭集序》真迹取了下来,出示给萧翼欣赏。 “萧翼见了这副真迹,自然是大喜过望。当晚便命令早已窥伺在寺外的随从潜入寺内,将悬于梁上的《兰亭集序》真迹盗走。次日一早,萧翼也匆匆离开寺院,带着《兰亭集序》回转长安向李世民复命。辩才和尚喝的大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待得听说那潦倒书生一早便已离开寺院,想起昨夜之事,立时知道事情不妙。他取来梯子,爬到梁上取出装有《兰亭集序》的盒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辨才和尚知道自己上了大当,羞愤之下,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当场便受了重伤。寺中的僧人虽全力救治,他也只拖了三四天便一命呜呼。” 司徒桥说到这里,慕容丹砚说道:“唐太宗李世民号称千古一帝,是出了名的好皇帝。想不到也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巧取豪夺,倒真是出人意料。”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什么千古一帝,都是狗屁。官场之上无好人,更不要说这些官儿的大头目皇帝了!李世民若不是心狠手辣,他也当不上皇帝,早被李建成和李元吉弄死了。连锦绣江山都被他弄到手中,何况区区一副《兰亭集序》?” 众人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听得入迷,一时之间浑然忘了身处冰火之中。 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李世民得了《兰亭集序》之后,当真是欣喜若狂,每日把玩临摹,且拓了数册,分赐太子及诸王、近臣。其后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屠兄杀弟,逼李渊退位,自己做了皇帝。这《兰亭集序》始终放在身边,被他视若珍宝。待他临终之际,将太子李治叫到身边,对他说道,我想向你求一件东西。你一向诚孝,想来不会让我失望。那太子李治虽然巴不得他老子早一刻死掉,好登上帝位,将小妈武媚娘揽入怀中。只是他也知道,只要李世民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江山终究不是他的。此刻听李世民竟然说出‘求’字,李治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跪倒连连磕头,生怕李世民是正话反说,要废了自己太子之位。想不到李世民只是要他在自己驾崩之后,《兰亭集序》一定要送入昭陵,陪伴他于地下。李治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答应不迭。 “李世民虽然是一代雄主,却也有走眼的时候。这个李治表面唯唯诺诺,骨子里却是极为精明。他以不争为争,熬掉了一心要做太子的两个哥哥李承乾和李泰。待李世民驾崩之后,他便撕下了脸上那副软弱无能的面具。其实李治这人,最恨的便是他老爹李世民。因为李治自出世以来,无论文学武功,都远逊于两个嫡亲哥哥。是以李世民从来也没正眼儿看他一眼,帝王之爱,尽数落在李承乾和李泰身上。皇宫之中,人人都是势利眼,对于李治这位失势亲王,自然也没什么好待见。李治心中这份痛恨,可想而知有多深。他坐上了皇帝宝座,这份怨恨便发泄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不遵从李世民的遗诏,以拓本《兰亭集序》换了真迹,陪伴李世民于地下。而真迹则落在李治手中,成了他的玩物。其后武媚娘从感业寺回到宫中,得到李治的宠爱,最后不只做了皇后,还篡了李唐天下,成为则天大帝。李治得了《兰亭集序》,这件稀世珍宝自然也就落在了武则天的手中。她对《兰亭集序》也是爱不释手,驾崩之前,便也留下遗诏,一定要将《兰亭集序》给她陪葬。她的儿子唐中宗李显还算孝顺,将《兰亭集序》真迹放入武则天的乾陵之中,为武则天陪葬。” 司徒桥说到这里,双掌一拍,道:“所以说流传天下的《兰亭集序》不过是高手临摹的假货而已,真迹仍然在武则天的乾陵之中。” 司徒桥话音方落,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司徒先生,此事如此隐秘,你又如何会知道?” 司徒桥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提出这个问题,正色说道:“李世民的陵墓后来被雍州刺史温韬盗掘。这温韬是出了名的盗墓贼,每次盗墓都会对盗取的珍宝逐一造册登记。昭陵盗墓的清单之中并无《兰亭集序》在内。那温韬早就听说过《兰亭集序》的大名,一心要据为已有。在李世民的墓中没有发现《兰亭集序》,自然不肯干休,便派出得力手下四处打探消息。最终这《兰亭集序》真迹的下落还是给他打探到了。他知道《兰亭集序》陪葬在武则天的墓中,便带了军卒又杀向了乾陵。只不过乾陵以山为墓,坚固无比。饶是温韬是天下无双的盗墓贼,面对乾陵也是束手无策。他带着数千兵马连挖了十天,却无半点进展。其后暴雨倾盆,朝廷听闻有人盗取乾陵,也派了兵马前来剿匪。温韬无奈之下,只得带领军士仓皇退走。只是他将打探到的有关《兰亭集序》真迹下落的过程,也尽数写在笔记之中。而这份笔记,恰好落在我的手中。” 厉秋风“哼”了一声,冷笑道:“落在你的手中?只怕是温韬罪孽太重,一生盗墓无数,结果最后他的墓却又被你司徒先生盗了罢?” 司徒桥面色不变,沉声说道:“不错。我盗了温韬的墓,拿到了他的笔记,是以才知道《兰亭集序》真迹的下落。”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盗墓于官来说乃是杀头的大罪,于私则毁人祖先安息之所,向来为世人所不齿。江湖中虽然颇多鸡鸣狗盗之徒,但是若说起盗墓,却是最为下三滥的勾当,便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山寨也瞧不起盗墓贼。是以众人听厉秋风指斥司徒桥盗了温韬的坟墓,本以为此人能够抵赖几句,至不济也会来一个充耳不闻。想不到司徒桥竟然面不改色直承其事,人人心下既惊又怒,暗想此人无耻之极,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修炼得脸皮如此之厚。 只是刘涌听得司徒桥又绕来绕去说了一大堆话,心下焦急,生怕他再说下去不免又生枝节,急忙说道:“司徒先生,咱们还是先说说你是如何发现这块奇异的石头罢。” 司徒桥这才想起最初的话头,嘿嘿一笑,道:“不错不错。实话说天下出名的大墓,我盗过的确是不少。诸位若是有兴趣,待从这里逃出去之后,尽可以选一处酒楼茶肆,咱们一边饮茶喝酒,一边畅谈江湖旧事,岂不快哉?却说当日我拿到了温韬的笔记,知道《兰亭集序》藏在武则天的乾陵之中,便起了盗墓之心。只不过我也知道武则天的乾陵是当年顶尖的风水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为李治挑选的风水宝地,又在陵墓中设置了极厉害的机关,若是贸然闯了进去,只怕有去无回。我盗过不少汉墓、晋墓,只不过唐代大墓大多以山为陵,不只要精通机关消息之术,还得有足够的人手。我一向独来独往,单凭一人之力,想要掘开唐墓,那是想也休想。是以我极少盗掘唐墓,更对唐代帝陵敬而远之,对于唐墓的构造和机关所知不多。既然想要盗武则天的陵墓,便要找几座唐代皇室的陵墓来练练手……” 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呸呸”两声,口中说道:“无耻!好生无耻!” 刘涌心下一紧,生怕慕容丹砚打断了司徒桥的话头,又要横生枝节,正要阻止慕容丹砚说话。司徒桥却并未理会,接着说道:“我先去了李世民的昭陵,只见遍地废墟,荒草之间还可见到尸骸。当年温韬盗掘昭陵,尽毁地面宫殿不说,地下的墓室也被糟蹋得乱七八糟。我踏遍了昭陵一带的山野,却也没有找到一处完整的坟墓,只得怏怏离开,当天便赶到了乾陵。那乾陵位于咸阳附近的梁山,三峰耸立,北峰最高,南部二峰相对较低,东西对峙,形如妇人双乳,是以当地人称之为**山。我站在梁山之南,远观乾陵,感叹袁天罡和李淳风不愧为风水大师,这梁山确是一处风土极佳的宝地。 “据说昔年李治密令袁天罡和李淳风为自己寻找建陵的风水宝地。袁、李二人领命之后,分别从长安出发,游历天下,数年后返回长安,各自上书李治,都说咸阳梁山风水绝佳,是天下难得的吉地。其时武则天已掌控了朝廷,特意将袁天罡和李淳风召到宫中。她留了一个心眼,分别召见了二人。结果袁天罡和李淳风都说梁山是建造陵墓的好去处,且从此处地势来看,有利于女主。 “武则天听闻此事之后大喜,便派了心腹到梁山去查看。袁天罡在给李治的奏折中称自己在梁山吉壤处埋了一枚铜钱,而李淳风则称自己在吉壤处钉下了一枚铁钉。武则天的心腹到了梁山之后,按袁、李二人所述的方位找到了吉壤处,结果发现地上确实放着一枚铜钱,而一枚铁钉恰好从铜钱的方孔中穿过,牢牢地钉在地上。 “那心腹回到长安,将此事详细禀告给李治和武则天。两人觉得事情如此凑巧,定然是上天之命,遂将陵墓选址定在梁山。我见那梁山地势雄伟开阔,确是风水极佳的宝地。温韬和黄巢以数万大军盗掘乾陵尚不能成功,我光棍儿一个,想要进入乾陵,须得找准机关暗道才能得手。念及此处,我便在乾陵四周转圈,想找一处陪葬墓来练练手。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一连找了三天,终于找到了一处陪葬陵墓。这陵墓原本深埋地下,极难找到墓道入口。可是墓道在掩埋之后,不知为何又被人打开过,留下了痕迹,这才被我发觉。当时我还大为不解,不知道这陵墓为何会被二次打开。直到我进入墓室,发现这是永泰公主的陵墓,才从墓志铭上猜到了陵墓二次打开的缘由。” 慕容丹砚对什么帝王将相压根没有半分兴趣,只是听到“公主”二字,立时起了好奇心,对司徒桥道:“这个什么永泰公主又是哪一个?是不是一个大美人啊?!” 众人听得出神,冷不防又被慕容丹砚打断,人人心下恼怒,有几人更是对她怒目而视。 慕容丹砚见众人一脸不满,不敢再问,冲着司徒桥吐了吐舌头。 司徒桥接着说道:“我进入墓道之后,看到墓道两侧的壁画,还有上面的题字,才知道这陵墓是唐中宗李显的第七个女儿李仙蕙与其丈夫武延基的合葬墓。” 司徒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若说起这位永泰公主,一生的遭遇实在可怜。她身为唐中宗李显的爱女,却受迫于武则天的淫威。其时武则天权势煊天,大唐虽然名义上是李家的天下,其实大权尽为武则天所掌握。就连皇帝李显,每日也是过得战战兢兢,惟恐他老娘武则天哪一天心情不好,一杯毒酒鸩杀了他。想那武则天狠毒无比,尚未被封为皇后之时,为了构陷王皇后,亲手掐死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嫁祸给王皇后,唆使高宗李治废了王皇后,将她晋升为皇后。其后为了做皇帝,先是毒死了长子李弘,逼死另一个儿子李贤。李显虽然当了皇帝,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武则天不只狠毒,更是淫荡之极。虽已年过半百,兀自弄了两个男宠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淫乱后宫。邵王李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李仙蕙、永泰公主的丈夫魏王武延基曾私下议论此事,对祖母的恶行不以为然。只是三人私下议论之事却被武则天派出的密探听了一个清清楚楚,立时将此事告知了武则天。武则天听了之后勃然大怒,她连亲生儿子和女儿都能杀死,何况是外甥和外甥女?她将李显叫到面前破口大骂了一通,然后逼着李重润、李仙蕙和武延基自杀。可怜永泰公主死时不过十七岁,李显其时自身难保,对于爱女之死连个屁都没敢放。 “不过武则天也是作孽太多,虽然废唐自立,做了大周皇帝,最终仍然被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推翻。中宗李显复位之后,想到爱女惨死,悲痛不已。重建了永泰公主的坟墓,并且命名为‘永泰公主陵’。按照皇家规制,公主之墓绝对称不上‘陵’字。自秦始皇帝至今,死后坟墓称为‘陵’的只有永泰公主一人而已。可见李显对爱女实是怀着深深的愧疚。 “我进入永泰公主陵墓之后,根据墓道和墓室中的壁画,还有里面的碑刻推断出了永泰公主夫妇死亡的情形。在进入主墓室之后,墓室的顶端悬挂着一块圆石,人脸大小,散发着幽光,如月亮一般。初时我还以为是一块玉石,如此大小,自然是极为珍贵。只是我进入永泰公主陵是为了探察唐墓的格局,便没有过多查看这块石头。 “其时我还以为永泰公主陵之所以被第二次打开,是因为李显重登帝位后又对陵墓进行了扩建。只不过在墓室中一番翻检,居然找到了唐玄宗李隆基为永泰公主写下的大唐故永泰公主志铭,这才明白我最初的推测压根就是错的。”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双掌一拍,笑道:“李隆基我倒是听说过,他和杨玉环倾心相恋。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说到这里,眉头突然一皱,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李隆基怎么又会与这永泰公主相识,难道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成?”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只知道什么情啊爱啊,哪知道军国大事,帝王之术?!永泰公主是唐中宗李显的女儿,李隆基是唐睿宗李旦的儿子,两人是实打实的表姐弟。而且据李隆基亲笔所书的墓志铭来看,他和这位遭遇不幸的表姐关系甚好,字里行间尽是痛惜之情。而且墓志铭中有几句话,当真令观者心惊动魄。那几句话我倒是还记得:哀公主之不幸,亦为李氏之大难。朕继承大统,怜公主之遭遇,重开墓门,以诸葛之遗阵,悬天外之灵石,招公主之冤魂,哀之飨之。 “我读了这段墓志铭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永泰公主被逼自杀之时,定然是草草下葬,坟墓压根就不在此处。待得李显复位,为永泰公主在此处重建了坟墓,并且赐名号为永泰公主陵,也就是我进入的那座陵墓。而李隆基先是与太平公主联手消灭韦氏与武氏余孽,助相王李旦登基。其后又与太平公主反目成仇,动用羽林军铲除了太平公主一党,自己也继位成为玄宗皇帝。他登基之后,重新打开了永泰公主陵,在陵墓中设置了诸葛遗阵,又悬挂了来自天外的灵石,想要为公主招魂。而那块灵石,想来便是悬挂在墓室顶端那块圆圆的玉石。” 司徒桥说到这里,众人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透过大殿藻井的大洞,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巨大的“月亮”。 司徒桥接着说道:“当时我琢磨不透李隆基所说的‘诸葛遗阵’到底是什么东西,对那块天外灵石倒是大感兴趣。是以便举着火把,仔细观看悬在墓室天棚上的那块圆石。我对玉石之道一向颇为上心,只不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石头。其时墓室之中,在石壁和天棚之上镶嵌了不少萤石,是以四处星光点点,倒与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城池中有些想象,只是规模不可同日而语。 “我正看得入迷,蓦然之间,只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急忙转身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身后不远处的石壁下竟然站了三个人……” 司徒桥说到这里,声音已自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又回到了那处幽深的古墓之中,眼前又出现了那三个鬼魅一般的人影。 第四百二十六章 此时大殿之内的情形古怪之极。靠近大殿门口一侧寒气逼人,地上已结了一层薄冰。另一侧则火光冲天,一层层热浪不断涌了过来。群豪被寒气和火焰逼在中间,闪转无路,进退无门。好在火焰与寒气势力半斤八两,一时之间倒在群豪站立之处形成了一个既无寒气、也无火焰的圈子。只不过这圈子不断缩小,群豪的处境越发窘迫。 群豪听司徒桥叙说他在永泰公主陵的遭遇,待他说到身后突然出现了三个人,虽然并非身处其地,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慕容丹砚更是吓得紧紧倚靠在厉秋风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司徒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其时其地,我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身子向后疾退,却没有注意身后不远处便是李仙蕙和武延基夫妇二人合葬的巨大棺椁。只听‘砰’的一声,已自撞到了棺椁之上。这一撞力道好大,我只觉得背心一疼,咽喉处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了出来。我勉强站直了身子,知道退无可退,心想便是要死在此地,也要死个明白。于是我将手中的火把举在身前,想看清楚这三个人到底是何模样。 “只是不看则已,一看更是惊心。只见对面那三人为二男一女。女子站在中间,云鬓高耸,体态风流。看面容不过十六七岁,脸如圆盘,眉心贴着一点红色印记。身披淡粉色纱衣,内着白色长服。左侧站着那名男子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面目俊朗,气宇轩昂,衣着华贵,目光锐利。右侧站着的男子也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身穿青衫,面目平和,脸上尽是笑意。 “我瞧着这三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登时如坠冰窟。因为这三人、这三人此前我刚刚见过……” 司徒桥说到此处,众人都是一惊,刘涌道:“这三人你见过?难不成司徒先生进入陵墓之前,遇到过这三人不成?” 大明律对于盗墓处罚极严,抓到之后立时斩首,有的甚至要诛连九族。是以盗墓贼做事之际,若是被人瞧见,须得杀人灭口,以除后患。像司徒桥这等大盗,若是在进入永泰公主陵之前被人发觉行踪,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对方害死。是以众人心下均想:“难不成司徒桥做事不密,在陵墓之外杀人之时,竟然一时托大,给这三人逃了性命,又被他们追踪到墓内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我见到的三个人可不是活人,而是画在墙上的壁画中的人物。” 他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不由得面面相觑。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每次盗墓,进入墓道之后,都会仔细观看墓内墙壁上和天棚上所绘的壁画,以此推测墓室中的一些情形。我进入永泰公主陵之后,在墓道、过洞、甬道和墓室顶部都看到了壁画。皇家和大户人家建墓之时,讲究事死如事生,前墓室便是墓主人在阴间的会客大厅,是以前墓室中的壁画都是一些身穿华丽服饰的侍女。这些侍女体态丰盈,神态各异,手中拿着茶盘等用具,有的似乎在悄声细语,有的似乎在点头赞许,有的则在环顾四周。这些侍女在会客大厅中忙忙碌碌,仿佛正准备去侍奉主人和招待客人。后墓室则是墓主人在阴间的卧室,墓顶绘有天象图。东边是象征太阳的三足金鸟,西边则是那块象征月亮的圆形石头。中间是用萤石镶嵌而成的银河,满天星斗,甚是华丽。而在后墓室的墙壁之上,还绘着一幅永泰公主夫妇行乐图。画中永泰公主夫妇并肩而立,四周簇拥着体态丰盈、神情各异的侍女。而在一众侍女之外,还排列着数十名身穿战袍、腰配贴金宝剑的武士。这些武士排列在阙楼和六戟兵器架前,神态肃穆,威武之极。” 众人一心想知道突然出现的那三个人到底是谁,谁知司徒桥却喋喋不休地讲起了永泰公主陵中的壁画,是以都颇不耐烦,却又生怕开口催促得罪了此人,一个个面色尴尬。 厉秋风却想起了众人进入那个巨石圆盘之后看到的壁画,心下暗想:“司徒桥这人虽然尖酸刻薄,只不过却不是一个莽汉。他为了钻研机关秘术,盗取陵墓,读了不少古书,对于墓中的壁画和文字自是极为留意。他将这壁画说得如此之细,定然极有深意。” 却听司徒桥说道:“那三人站在我面前,其中那女子和青衫男子赫然便是壁画中所绘的永泰公主夫妇……” 他此言一出,众人心下都是一凛。邓遥冷笑道:“想来司徒先生是亏心事做得多了,心惊胆颤之下看花了眼,竟然将壁画中的人物看成了真人。”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我向来不把盗掘坟墓看成是做亏心事。这些金银珠宝被那些帝王将相、豪绅大户据为已有,埋于地下而不见天日。我将这些钱财取出来,分给贫民百姓,这是一片慈悲之心,何罪之有?和尚道士,每日里拜佛念经,又能救几人脱离苦海?倒是我从那些坟墓中盗出了金银珠宝,换成银子,接济了成千上万的百姓。老叫花子,你的徒子徒孙我也救过不少,你该当向我道谢才是。” 邓遥一时语塞,知道说不过司徒桥,只得“呸”了一口,再不理他。 司徒桥接着说道:“我看着这三个人,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过了老半天才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人是鬼……’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却也知道自已色厉内茬,只不过是强自镇静而已。 “永泰公主夫妇却仍是面带微笑,并不回答。站在永泰公主左侧那华服男子缓缓走上了两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我。我越发惊慌,颤声说道:‘你、你别过来……’便在此时,却见永泰公主夫妇身后又慢慢出现了几个人影。这几个人影初时极为模糊,只是越来越清晰,慢慢地显出了人形,最后分明是几位体态丰盈的侍女,手中或托茶盘,或提瓷壶,似乎正要为主人和客人奉茶。 “这次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几位侍女就像是从石壁中慢慢走出来一样,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心中明白这些人都不是活人,而是鬼魂……” 司徒桥话音未落,林义郎忍不住高声说道:“荒谬!天下哪有什么鬼魂?你分明是在欺骗咱们!”他说到此处,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咱们被困在大殿之中,生死悬于一线,难道还要听这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不成?!” 刘涌也觉得司徒桥这话云山雾罩,十有八九靠不住。只不过此时还有求于司徒桥,想要斥责他胡说八道也万万不可。是以刘涌向林义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暂时忍耐。林义郎强压怒气,看着一团火焰正自向众人逼近了过来,他一声厉喝,右掌斗然劈出。只听“呼”的一声,那团火焰仿佛一条毒蛇被人迎头砍了一刀一般,倏然间向后退了出去。 几名帮主、掌门人见林义郎掌力如此了得,登时叫起好来。邓遥更是笑道:“久闻嵩山派劈空掌功夫天下无双,今日见林掌门试演这门武林绝学,确是让人佩服不已。” 司徒桥知道林义郎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却也不去理他,接着说道:“我知道各位都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只不过若是各位与我易地而处,只怕也和我一样吓得魂飞魄散。我瞧着那几位侍女为永泰公主夫妇和那华服男子奉上茶水,三人似乎一边品茶一边说话。只不过我只能瞧见三人嘴巴忽张忽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几名侍女将三人的茶杯接了过去,又有三名侍女走了过来,为永泰公主三人整束衣衫。我正看得目瞪口呆,永泰公主倏然转过了身子,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又想后退。只不过此时身子紧紧倚靠在永泰公主夫妇的棺椁之上,一步都退不出去。只见永泰公主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严霜,右手缓缓抬起,一边指着我一边说了几句话。只不过我只能看到她嘴角翕动,却听不到声音。但见她脸色阴沉,目光中全是杀气,我知道她这几句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心中惧意更盛。 “便在此时,只见永泰公主的身后又有人影慢慢显现,便如同有人正从黑暗中走到明处一般。片刻之后,几名身穿战袍、头顶金盔、手握宝剑的武士从永泰公主身后走了出来。我知道情势不妙,眨眼之间,永泰公主身前身后已站了十余名顶盔贯甲、手按宝剑的武士,衣着打扮与壁画上所绘的武士完全相同。我越看越是害怕,只想着转身逃走。正自惶恐之时,忽听得墓室外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之声。紧接着马蹄之声大起,似乎正有大队骑兵向墓室内冲了过来。 “当时我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耽搁,转身便逃。只不过身子一转,眼前却是巨大的石椁。永泰公主陵虽然以永泰公主为陵号,却是李仙蕙和武延基夫妇的合葬墓。两人夫妇一体,在墓室之中也是葬于一具棺椁之中。这棺椁外层为庑殿式石椁,中间留有木门,木门两边各雕刻有一名守门侍女。我情急之下,一掌拍了出去,只听得‘喀喇’一声,两扇木门被我打得粉碎。我双手抓住木门两侧,双足在地上用力一点,便一头撞进石椁中去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司徒桥说话之际,厉秋风一直盯着他的双眼。 厉秋风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受了一位致仕的阁老推荐,到锦衣卫当差,便一直在锦衣卫下属的南镇抚司做事。锦衣卫分为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负责皇帝亲自下令查处的案子,建有诏狱,可自行逮捕、刑讯、处决,而不必经过三法司批准核查。三法司即掌刑罚和监察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有明一代,都察院的权力极大,不只可以对刑部和大理寺进行监督,还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只不过北镇抚司却不受三法司的管辖和监视。虽然世人都以为锦衣卫权势煊天,实际上令朝廷百官和百姓闻之色变、畏之如蛇蝎的只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南镇抚司不掌侦缉、逮捕、刑讯、处决等事务,只是负责锦衣卫内部的法纪、军纪,另外还负责皇宫内各处宫殿的巡查守卫。从权力上来看,南镇抚司似乎远不及北镇抚司,虽然它负责监督北镇抚司,只不过北镇抚司执行的都是皇帝亲自下令办理的案子,是以南镇抚司首领决不敢对北镇抚司办案指手划脚。但是厉秋风进入锦衣卫当差,肩负着极秘密的任务,是以时常借故到北镇抚司走动,对于北镇抚司的一套侦缉、抓捕、审讯之法极为熟悉。北镇抚司审讯疑犯,除了严刑逼供之外,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是极为厉害。很多时候从眼神之中便能判断出疑犯是否在说谎。 厉秋风也习得了北镇抚司这些厉害的审讯招数,是以他一直盯着司徒桥的双眼,想判断他是否在说谎。只是此人说话之际虽然有些慌张,目光中却并无常人说谎时的游移不定。厉秋风曾经在北镇抚司见过被擒拿的盗墓贼受审,其中还有盗掘河间大户张家祖坟的大盗罗四喜。那罗四喜的盗墓功夫天下无双,据说只用鼻子闻一闻,便能判断出地下是否有大墓。此人武功高强,为人更是狡诈无比,江湖人称‘滑不溜手’。他曾先后被陕西、河南、山西三省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捕获、审讯,却因为拿不到他做案的证据,最后只得将他无罪开释。罗四喜得意之下,竟然跑到了京城做案,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盯上,在他潜往河间府盗掘张家祖坟之时,被北镇抚司的高手擒获,押至京城受审。虽然他百般抵赖,最后还是被审案的锦衣卫百户抓到了破绽,只得认罪伏法。其时厉秋风奉南镇抚司首领之命坐堂观审,受益颇多。是以此时他仔细观察司徒桥的言行举止,判断此人并不是在说谎欺骗。 却听司徒桥说道:“我一头撞进了石椁之后,生怕那些鬼魂追了上来,反手将火把向后掷出。待我进了石椁之后,急忙转过身子,后背倚靠在石椁内的木棺之上,大口喘着粗气。那石椁的入口虽然建造得如同一道门户,只不过要比寻常人家的门户小了许多。若是守住了入口,外面的敌人武功再高也极难攻入。我逃入石椁之后,刚刚转过身子,见这入口如此之小,倒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只要守住入口,抵挡上几个时辰不成问题。只不过转念一想,墓室中这些人都是鬼魂,要钻入石椁之中易如反掌。念及此处,我如坠冰窖,身子竟然也颤抖了起来。 “我手中的火把掷出之后,恰好落在李仙蕙、武延基和那华服男子的身前,是以借着火把的光亮,将墓室内的情形看得极为清楚。只见十余名金甲武士手按长剑,正自要向石椁逼近。便在此时,马蹄声已到了墓室门口,片刻之后,只见人影闪动,竟然有数骑人马冲进了墓室之中。 “我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永泰公主陵之中为何会有骑士出现。待我看清那几骑人马的情形,更是惊讶之极。只见这几匹马披红挂绿,装饰鲜艳,马上骑士身着异服,头戴高帽,帽顶还插着孔雀翎。而这些骑士留着大胡子,高鼻深目,不似中原人物。 “我瞧着这些人马,越看越觉得大有古怪,只不过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正惊疑之间,却见马上骑士纷纷跳下马来,向永泰公主等三人行跪拜大礼。这些人骑在马上之时,尚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待他们跳下马之后,与永泰公主等人一比较,我立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原来这些人竟然要比正常人小许多,他们并不是矮,而是小……” 众人越听越是离奇,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司徒桥。却听司徒桥说道:“我这才知道这些骑士进入墓室之后,我为什么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我进入后墓室之前,曾经细细勘查过左右八个耳室。在耳室之中见到很多男女骑马俑、胡骑俑、武士俑、镇墓兽和各种动物俑。而冲入墓室的便是胡骑俑。这些胡骑俑较常人要小许多,所以才能骑着马在墓道和墓室之中奔驰。我想不到这些人马俑竟然也活了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急忙咬了一下舌尖,只觉得舌头剧痛,口中发咸,仍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胡人在跪拜永泰公主,知道这绝对不是梦。只是眼前的情形太过诡异,心下更是慌张。 “我见那些金甲武士已自拔出长剑,慢慢向石椁逼近,知道情势不妙。情急之下我将身子侧了过来,沿着石椁与木棺之间的缝隙向里面爬了进去。这石椁按照居室的形状打造,虽然极为狭窄,倒也能钻得进去。说句让各位见笑的话,当时我如丧家之犬,又如漏网之鱼,只要有一个缝隙也要钻进去,哪还顾得上其它?我越钻越深,竟然绕到了木棺的尽头。 “我心中暗想,墓室中的那个永泰公主定然不是活人,若她是鬼魂,不知道这木棺中是否还有她的尸体。常听人说起,若是鬼魂作祟,将尸身毁了,鬼魂失了肉身,便会魂飞魄散。如今我身陷死地,倒不如拼死一搏,将木棺打开,若是有永泰公主夫妇的尸体,便将尸体毁掉,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念及此处,我用钢抓嵌入木棺缝隙之中,用力一掀,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棺盖已被我撬开了。 “便在此时,忽听石椁外面传来一阵极凄厉的叫喊之声。声音虽不甚大,只是这声音既悲愤,又凄厉,听在耳中,登时心痛欲裂。我知道情势不妙,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剧痛之下,脑中倒有了片刻清明。我将右手钢抓用力一甩,棺盖已被推到一边,正撞在石椁之上,发出一声巨响。我将头探到棺材上,借着入口处透入的火光,却见棺内并肩卧着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身上盖着锦被,只不过面容上的肌肉已烂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两颗骷髅头。四个阴森森的眼洞直愣愣得望着我,吓得我双腿一软,险些栽入棺材之中。 “此时石椁之外凄厉的叫喊之声已经停止,却有一丝极细微的歌声传了进来。唱歌的是一位女子,声音中充满了哀怨。只听她唱道:‘……公主发瑶台之光,含珠树之芳……清明爽烈……弄玉箫声,入彩云而不返,呜呼哀哉……千秋万岁何时晓?’ “这歌声一起,我只觉得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身子竟然慢慢得僵硬起来。我知道若是拖延下去,非得着了这些鬼魂的毒手不可。是以我将心一横,右手钢抓猛然伸入棺木之中,正插入左侧那具尸体咽喉处,用力一拽,登时将一颗人头从棺木中提了上来。我随手一抛,将那人头掷到棺材外面。随后又将另一颗人头钩了出来,掷到了棺材的另一边。 “两颗人头取出之后,墓室猛然颤动了起来。我连滚带爬钻到石椁入口处,却见那支火把兀自躺在墓室中间,只不过哪里还有永泰公主等人的影子。我心下大喜,急忙从石椁中钻了出来,几步跨到墓室中央,抓起地上的火把,却见地上多了几堆五颜六色的沙土。我心下一凛,想起此处正是方才那几名胡人骑士站立的地方,想不到这些胡骑俑竟然化成了沙土。 “此时墓室颤动更急,似乎整座陵墓都要塌了下来。我原本想将墓室顶上的那块圆石取下来带走,只不过事发突然,此时已不容我再做停留。是以我拔腿便向墓室外逃去,百忙中还向石壁上扫了一眼。只见壁画中的永泰公主正自一脸怨毒地看着我,吓得我双腿一软,险些又摔倒在地上。 “待我清醒过来之时,竟然已经站在陵墓之外。夜空中月明星稀,四周不时传来乌鸦的‘哑哑’叫声。想起陵墓中的遭遇,却如同一场大梦,再看墓门处,竟然没有丝毫打开的痕迹。我站在墓门前,仔细回想在陵墓中的情形,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经进过这座陵墓。此时已是午夜时分,荒野之中风声呜咽,四处草丛之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伺着我。我再也不敢停留,匆匆离开了永泰公主陵,到咸阳城外找了一户农家借宿了一晚。原本打算做好准备,再探永泰公主陵,想不到第二日一早竟然连床都爬不起来了。我知道自己身染重病,只得拿出银子请那农户去找大夫。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险些将一条性命丢在了咸阳。直到病势有所好转,我再也不敢滞留,匆匆赶回了京城。其后这些年,一提到武则天的陵墓,便觉得心惊胆颤……” 司徒桥说到此处,许成和道:“若是依司徒先生所说,咱们若是毁了姚广孝的尸体,是不是就能解除这大殿之中的机关?” 许成和话音方落,众人不由自主地向那巨大的乌木棺材望了过去。便在此时,众人忽觉得头顶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炸雷响起,整座大殿似乎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四百二十八章 众人被这突然出现的电闪雷鸣吓了一跳,一齐抬头向大殿天棚望去。却见天棚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团一团雾状的云团,云团之间相互挨挤碰撞,隐隐又有电光闪现,且不时发出“嗤嗤”的怪声。 朱三家颤声说道:“他妈的,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这大殿里竟然要下起雨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云团之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响起,虽然声音并不算是很大,只是在这大殿之中,却也可以说得上是声势惊人。众人心中一紧,一个个脸色大变。刘涌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这难道也是机关发动了吗?” 司徒桥也是一脸惊慌,颤声说道:“我还没有见过能造出霹雳闪电的机关……” 厉秋风发现此时大半个大殿已被寒气所占据,火球发出的热浪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小。火焰与寒气相遇,相互撞击,那寒气竟然化作雾气,升腾着向大殿天棚聚集,慢慢形成了无数云团,直将藻井都遮掩住了。此时天棚顶端的破洞已然瞧不见了,抬眼望去尽是云团。云团之中不时还有或明或暗的电光闪过,看上去极为诡异。 慕容丹砚紧紧倚在厉秋风身上,颤声说道:“这大殿之内,倒像是一个小天地,有风雨雷电,难不成姚广孝自己造了一个乾坤出来,想要将咱们尽数陷在此处?” 她话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道电光闪过。这道闪电比此前的闪电要强烈许多,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眼前全是亮光,一时之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片刻之后,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直震得大殿正面的琉璃窗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慕容丹砚尖叫一声,一头扎在了厉秋风的怀里,口中颤声说道:“厉大哥,我、我害怕……” 此时厉秋风刚刚能够看清眼前的情形,只是雷声响过之后,大殿墙壁之上成百上千支蜡烛蓦然间同时熄灭。而那团火球也迅速缩小,慢慢消失在金砖之上。只是延烧出去的四条火线仍然环绕着大殿中央的平台,只不过火势也远不如方才那般猛烈。由于烛光熄灭,火势减弱,天棚上破裂的大洞又被云团遮掩,是以大殿内登时黯淡了下来。众人虽然聚在一起,只不过相互之间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瞧不清楚彼此的面容。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紧紧抱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生怕触碰到慕容丹砚的身子,只得将双手张开,倒似举手投降一般。自进入大殿之后,厉秋风右手始终未离开腰间的绣春刀,此时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暂时放开了绣春刀的刀柄。 便在此时,从宝座背后的墙壁上,慢慢出现了一个人影。群豪都是武林高手,立时惊觉有人出现。刘涌右手拔出长剑,口中喝道:“什么人?!” 那人影好似从墙边慢慢走了过来,待他走到宝座之后时,恰好天棚上两处云团之间又划过一道闪电,将大殿内瞬间照得亮如白昼。只不过闪电持续的时间极短,片刻之后便消逝不见,随后众人头顶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鸣。 只是在这闪电照射的瞬间,众人已自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只见那人身子极瘦,头顶无发,脸上尽是皱纹,颏下几缕黑白相间的短须。他身上穿着黑袍,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竟然是一个老僧。 这老僧虽然一脸皱纹,只不过从年纪上来看,好像也不甚老,只是一脸愁苦,看上去有些衰老。 刘涌等人见这老僧倏然之间出现,行走之际竟然不发出丝毫声音,这份轻功可是很了不起。只是不知道这人在此地出现到底是敌是友,是以人人心下戒备,以防此人出手伤人。 刘涌见那老僧轻飘飘地走上了平台,眼见就要走到宝座旁边,当下沉声说道:“在下华山派刘涌,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僧却如充耳不闻一般,仍是慢慢向前走去。刘涌见此人踏上平台之时,既非纵身而上,更不是拾级而行,而是双足仿佛踩着一道无形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上了平台。众人都是识货之人,见到老僧露了这手武功,人人脸上变色,暗想曾经听说过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不过与这老僧凌空而行相比,世间一切轻功都是差得远了。 就在那老僧走上平台之时,宝座上又现出一个人影来。这人影初时模糊,不久便清晰起来,到得后来,却见一个头戴黄色纱冠,身穿黄袍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宝座之上。 厉秋风瞧见这人的打扮,脸色大变。他识得那黄色纱冠名为翼善冠。有明一代,翼善冠为世人所喜爱,官员士民都喜爱戴这种帽子。只不过黄色为皇家独有,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是万万不敢戴着黄色的翼善冠招摇过市。而且厉秋风久在皇宫之中当差,自然识得这黄色的翼善冠是由巧匠用金丝编织而成,普天之下只有一顶,便是戴在北京皇宫中皇帝脑袋上那一顶。 厉秋风心下大骇,紧紧盯着宝座上那人。只见这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颏下三绺长髯,面貌极为威严。厉秋风在宫中武英殿当值,自然识得嘉靖皇帝,只不过眼前这人威武雄壮,绝对不是身子瘦弱的嘉靖皇帝。 厉秋风心思急转,一时之间却猜不透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这里假扮皇帝。无意中瞥见站在旁边的朱三家面如土色,身子抖如筛糠,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宝座。他心下一怔,暗想朱大哥为何这等神情,难道他识得这假扮皇帝之人不成? 厉秋风念及此处,对朱三家低声说道:“朱大哥,你识得此人吗?” 朱三家目光呆滞,颤声说道:“厉公子,你、你没瞧见他穿着黑衣么?” “黑衣?”厉秋风一怔,“你是说那个老和尚?” 朱三家这才转过了头,目光中全是惊恐之色,对厉秋风说道:“你看他的眼睛……” 厉秋风不晓得朱三家为何见了这老和尚便像见了鬼一般,听他如此一说,便转头向那老僧望去。此时那老僧已经走到了宝座侧面,距离众人只有三丈多远。虽然此时大殿之内昏暗之极,偏偏大殿顶端破洞中的“月亮”光却透过云团照了下来,恰好将宝座四周照得一片光明,是以厉秋风能看清那老僧的面容。只见那老僧的两只眼睛竟然是三角形状,面色腊黄,状若病夫。只不过三角眼中透出的目光却是充满寒意,让人一望之下便心生惧意。 厉秋风看了片刻,这才转头对朱三家道:“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 朱三家颤声说道:“昔年燕王攻破应天,登基坐殿,封姚广孝为僧录司左善世,参与政务。姚广孝白日上朝之时身着朝服,晚上仍回寺院居住,换上黑色僧袍,是以世人称之为‘黑衣宰相’……” 厉秋风心下一凛,对朱三家道:“你说这人、这人是姚、姚广孝?” 朱三家点了点头,道:“据我朱家先祖留下的传说,姚广孝早年游历嵩山寺时,恰好遇到了大相士袁珙,便请求袁珙为自己相面。袁珙说道,你这僧人面相好生奇怪,若是以骨骼论,有宰相之运,只不过你眼如三角,面如病虎,缺了三分阳世的气运。你这人天性凶残,嗜好杀戮,只怕是蒙元时的刘禀忠转世。姚广孝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对袁珙说道,若能为故友报仇,便是杀尽天下之人,也不足惜。厉公子,你瞧这黑衣和尚的模样,是不是与传说中的姚广孝一般无二?” 厉秋风转头看着那黑衣老僧,心下震骇之极。 只见那老僧走到宝座上那人面前,微微躬身。那人一脸笑容站起身来,右手虚抬,示意那老僧不必多礼。那老僧站直了身子,双手合什,似乎在说些什么。宝座上那人初时尚一脸笑容,但是笑容慢慢消失,后来略带些尴尬,到了最后已露出了厌烦之色。那老僧说话之际,一直双手合什,双目垂地,是以并未看清那人的神情。到了后来,宝座上那人神情一变,重又露出了笑容。只不过厉秋风觉得他的笑容之中暗藏杀意,心下不由一凛。 只见宝座上那人笑着对老僧说了几句话,意似抚慰。那老僧连连躬身,好像正在向那人诉说感激之意。那人笑着点了点头,右手轻轻摆动了两下。只见宝座后的墙壁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直向两人走了过来。 这人行走倒是不慢,片刻之后便走到了宝座右侧。只见这人头戴黑色纱冠,身穿大红袍子,腰系玉带。此人面容白净,瞧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双手托着一个方盘,盘子上摆放着一个酒壶和两个杯子。 司徒桥见到这人,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众人一怔,都向司徒桥看了过去。却见他面如土色,身子颤抖,颤声说道:“这人、这人是郑和……”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惊失色。郑和生于成祖皇帝之时,距今已近百年。司徒桥在大报恩寺正殿的密室之中曾见过此人的尸骨,并且他在逃离之时放火烧了大殿,郑和的尸骨定然已被大火烧得灰飞烟灭,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幽冥地下? 只见郑和托着方盘走到两人身前,双膝跪倒,将方盘举过头顶,敬献给宝座上那人。那人端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亲手端起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那老僧。那老僧将酒杯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放在眼前略停了片刻,便即向嘴唇边送了过去。 刘涌、清风道人都已看出,在这片刻之间,那老僧左手小指在酒中轻轻点了一下。只不过他动作极快,又是双手端杯,右手有意无意地挡在左手之前,似乎生怕被那人发现了自己的动作。 厉秋风自然也瞧见了这老僧的动作,他心下暗想:“宝座上那人不怀好意,这老僧却也并不是全无防备。他方才用小指在酒中轻点,自是指甲中藏了药粉,要查看酒中是否有毒。朱大哥说这黑衣人是姚广孝,司徒桥又认为红袍人是郑和,剩下的那个头戴金丝翼善冠的自然便是成祖朱棣。这三人在七八十年前便死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此处?” 第四百二十九章 众人眼见平台之上三人各怀鬼胎,如同上演一如无声的大戏,个个看得心惊胆颤,一时之间浑忘了身在何处,甚至都忘记了在这地下幽冥之中,原本不应当出现如此情形。 只见那黑衣老僧双手将酒杯捧在手中,慢慢地放到唇边。只是酒杯即将与嘴唇触碰之际,他似乎略有犹豫。宝座上那人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右手拿着杯子将杯口向下给那老僧看,示意已将杯中酒饮尽。 头戴黑纱冠之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躬着身子,双手将方盘托举在他面前。那人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方盘之上,右手虚抬,对那老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头戴黑纱冠之人倒退了两步,复又侍立在一边。 那老僧略略躬身,将杯中酒慢慢饮了下去。 宝座上那人见老僧将酒喝了下去,脸上忍不住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此时那头戴黑纱冠之人已躬身退到了一边,只是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黑衣老僧,面色紧张之极。 那老僧饮尽了杯中酒,慢慢将杯子放了下来。宝座上那人神色得意,负着双手在地上踱了几步,一边说一边说话。那老僧脸色大变,双掌一张,似乎要扑向宝座上那人。只不过他身形甫动,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只不过这神情一闪即逝,瞬间恢复了常态,又是一脸木然。 头戴黑纱冠那人鬼魅般地闪在宝座上那人身前,仍然躬身而立,双手托着方盘。 厉秋风、刘涌、清风道人等见此人身形如此诡异,人人脸上变色。厉秋风心想:“这人好厉害的武功。若是我与他对敌,他使出这手武功,只怕我刀还末拔出,他早在我身上印了一掌。司徒桥说此人便是郑和,我在锦衣卫档案之中见过几条与他有关的记载,说他身形如电,杀人于无形,看样子此言非虚。只不过此人已死了七八十年,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他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向司徒桥望去。只见司徒桥全身抖如筛糠,似乎见到了世间最为可怕的东西。此前他两次被厉秋风制住,虽然也是颇为恐惧,却未像此时这般崩溃。 此时慕容丹砚藏在厉秋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平台上的情形,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像是在演戏……” 刹那之间,厉秋风脑中突然一片空明。他想起了锦衣卫同僚曾经说过东筒子夹道闹鬼的往事:雷雨、红墙、宫女、行走如御风、刀砍不中、剑刺不入…… 厉秋风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右手复又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 此时平台之上情势又变,那黑衣老僧缓缓收回了双掌,凝立不动,右手一松,酒杯倏然落下。 便在此时,却见平台上红影闪动。郑和似乎动了一动,待得众人看得清楚之时,他复又躬身站在宝座上那人之前,双手仍是托着方盘。 只是群豪都已看清,那方盘之上,此时已放了两个杯子。 厉秋风、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均是大高手,已自看清那老僧手中的杯子跌落之时,郑和迅疾无伦地飘到了老僧身前,以手中的方盘接住了那个杯子,又鬼魅般地退回到宝座上那人身前。这份武功,当真可以说得上是独步天下,震古烁今。 那黑衣老僧看着宝座上那人和郑和,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 宝座上那人得意地在郑和肩膀上拍了两下,意甚嘉许。 郑和仍是一脸谦和,慢慢站直了身子。他自现身以来,一直躬身侍立,如奴仆一般。此时站直了身子,却比宝座上那人还高了半个头。身姿雄伟,甚是潇洒。他将方盘托于左掌之上,紧紧盯着黑衣老僧。 群豪见郑和武功如此厉害,心下都是震惊之极。厉秋风心下却想:“以郑和的武功,当今天下无人可敌。只不过他如此了得,在这黑衣老僧面前却是紧张之极,丝毫不敢松懈。何况方才那黑衣老僧饮酒之后,面色大变,想来酒中有毒。是以他本想出手擒拿宝座上那人,只不过刚刚摆出姿势,体内剧毒便已发作,只得停手不动。想来宝座上那人和郑和都知道这黑衣老僧厉害之极,酒中所下之剧毒自然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毒。饶是如此,郑和仍然丝毫不敢马虎,甚至不敢抢上前动手,可见这老僧的武功,还要在郑和之上。朱大哥说此人便是姚广孝,只怕并非虚言,当真是此人到了。” 只见平台之上,郑和缓缓踏出一步,直向那老僧逼了过去。那老僧双手垂在身侧,一双三角眼似睁非睁,竟然看都不看郑和一眼。 此时厉秋风已判断这黑衣老僧便是姚广孝,宝座上那人自然便是朱棣。心下暗想:“这三人似乎重演了百年前的情形。世人相传朱棣夺得帝位之后,以姚广孝为僧录司左善世,参与政事。后又册封他为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并复姓为姚,赐名广孝。成祖皇帝每与姚广孝交谈,都称他为少师,而不直呼其名。甚至曾命姚广孝蓄发还俗,被姚广孝拒绝。成祖皇帝又赐他府邸、宫女,姚广孝仍不接受,只是居住在寺庙中,上朝时便穿上朝服,退朝后仍换回僧衣。姚广孝病重之时,不能上朝,居住在庆寿寺中。成祖数次前去探视,赐金唾壶,并问他有什么要求。姚广孝说道,僧人溥洽被关在牢里已经很久了,希望能赦免他。那溥洽和尚是建文帝的主录僧。燕军攻入南京之时,有人说建文帝装成僧人逃走,溥洽知道这件事,甚至有人揭发说建文帝藏在溥洽家里。成祖便将溥洽禁锢,严刑拷打,追问建文帝的下落。那溥洽也真是一条好汉,竟然一句话都不回答。成祖用尽了法子,都撬不开溥洽的嘴,却又怕将此人折磨死,断了寻找建文帝的线索。只得将他关在天牢之中。下密诏给给事中胡濙等人,要他们秘密出京,四处寻找建文帝的下落。甚至命令郑和统帅宝船船队远赴海外,搜寻建文帝。只是他一番辛苦,却始终未找到建文帝。姚广孝将死之时,溥洽被下天牢已有十余年。成祖听了姚广孝的请求,马上下令将溥洽放了出来。据说姚广孝还为此专门写折子谢恩。只不过这都是朝廷上堂而皇之传下来的事情,与这平台上三人的情形可是大不相同。” 他正思忖之间,郑和已走到姚广孝身前,左手托着的方盘缓缓伸出,直向姚广孝胸前递了过去。这一递去势极慢,似乎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 厉秋风知道郑和这一递看似平常,其实是将全身内力贯注于方盘之上,要与姚广孝比拼内力。他算定了姚广孝正以内力压制体内的剧毒,只怕一动也不能动,这才要以内力相拼,迫得姚广孝逃无可逃,定然会死在他手上。 眼见那方盘已到了姚广孝身前。姚广孝右手抬起,五指轻轻地搭向了方盘的边缘。厉秋风虽然坐壁上观,却也是紧张之极,心中暗想:“姚广孝的武功还在郑和之上,只不过此时他身中剧毒,正自全力压制体内的毒气。郑和瞧出关节,要以内力相拼。姚广孝避无可避,非死在他手中不可。只是姚广孝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咬着牙也要硬接郑和这一招。两人都是成祖皇帝的心腹,却在主子面前殊死相拼,当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眼见姚广孝的五指就要搭到方盘边缘,厉秋风屏住了呼吸,知道此时姚广孝绝非郑和的对手。只怕姚广孝的五指搭到方盘边缘之时,他便得口吐鲜血,当场毙命。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想:“姚广孝是靖难之变的主谋,害死了千千万万的人,落得这个下场,也可以说是报应不爽。瞧先前的情形,成祖将他召来之时,便已起了杀心,要郑和这等大高手窥伺在侧。只不过他也知道姚广孝武功天下无敌,这才预先备了毒酒,想要先骗姚广孝饮下毒酒,即便不能将他毒死,武功也会大打折扣。到了那时再让郑和出手杀人,自然能将姚广孝除掉。姚广孝武功绝伦,为人更是机智,要骗他饮下毒酒,那是极难之事。想来要么这毒酒厉害,以姚广孝之能也无法察觉有毒。要么是酒壶和杯子有古怪,让姚广孝防无可防。成祖能在太祖皇帝面前韬光养晦,避开了太祖的猜忌。又能将建文帝戏弄于股掌之上,最后夺了建文帝的天下。他这份帝王心术,确是要比天下最高明的武功更为厉害。” 厉秋风紧盯着姚广孝的五根手指,眼见着姚广孝五根手指搭到了方盘之上。 方盘夹在姚广孝与郑和之间,被这两大高手以内力驱动,便如钢浇铁铸一般,刹那之间动也不动。 只是片刻之后,方盘上的酒壶倏然转动起来,慢慢地竟然从方盘向上飘起。 群豪都是武功高手,知道这酒壶之所以飘了起来,是被姚广孝和郑和的内力激荡。酒壶偏向哪一方,哪一方便有性命之忧。 厉秋风知道姚广孝身中剧毒,虽然强行与郑和比拼内力,却也绝不敢全力相搏。眼见那酒壶悬在方盘之上一尺许的位置,壶身急速转动,却又不偏向任何一方。他心下暗赞:“姚广孝之武功果然是天下无敌。只怕他此时只能用五成内力来与郑和相拼,却仍然不处下风。若是全力一击,郑和绝非其敌。” 哪知道他正思忖之时,那酒壶在半空之中倏然停止了转动,壶嘴恰好对着郑和一侧。只见一道酒箭从壶嘴中激射而出,直向郑和面门射去。 郑和面色一变,左手仍然托住方盘,右掌斗然劈出,直向那酒箭迎了过去。 那酒箭被郑和掌力阻挡,如同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撞得四处飞散。便在此时,方盘上的两个杯子却也飞了起来,同时向郑和胸口飞了而去。 这一下去势甚快,郑和左手托着方盘,右掌力阻酒箭,这两个杯子倏然飞到,他胸口要害之处防无可防,若是被两个杯子打中,非得当场毙命不可。 第四百三十章 酒壶射出酒箭之时,群豪已自发觉姚广孝身后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出现之后,右掌便抵在姚广孝背后灵台穴之上。众人这才明白那酒壶为何会射出酒箭。想来这人以内力从灵台穴输入姚广孝体内,两人合力,将酒水自酒壶中逼了出来,直向郑和射去。想不到郑和也真是了得,以左手抗击两人,右掌劈出,将袭来的酒箭击破。只不过那人似乎早算出郑和有此一招。趁他双手分别阻击之时,又以内力驱动方盘上的两个酒杯,直向郑和胸口要害打了过去,要将他立毙当场。 只是郑和武功怪异绝伦,眼见无法遮挡,他右手倏然收回,在两个杯子上各弹了一下。那两个杯子被姚广孝、姚广孝身后那人、郑和这三大高手内力夹击,哪还吃得住力?如同炸裂一般碎成粉末。郑和右手便又成掌,再次劈向了迎面飞来的酒箭。同时左手放开了方盘,身子向后疾退,以脱离敌人的追击。只不过他退的虽快,酒箭的酒水被他掌力击得四分五裂,溅得他一脸都是。 郑和退开之后,那方盘坠落到地上。随后酒壶也自空中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只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半点声音,情形极为诡异。 此时姚广孝身后那人才缓缓走了出来,却又是一名老僧。只不过这老僧身子矮小,须发皆白,身穿灰色僧袍。他对着成祖微微躬身,双手合什,似乎说了一句话。 成祖见此人突然出现,面色也是一变,从宝座上站起身来。此时他脸上再无笑容,面沉似水,指着姚广孝和那名老僧厉声说了些什么。 郑和垂手侍立在成祖身边,脸上兀自有不少酒水,模样甚是狼狈。只不过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不敢伸手去将脸上的酒水擦掉,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此时宝座背后的红墙之上又出现了十数个人影,这些人影瞬间便到了平台边上。 厉秋风见了这些人,不由悚然一惊。只见这些人俱都身穿锦衣卫的衣甲,手握绣春刀。从这些人的服饰上来看,品级着实不低。为首那两人更是头戴镶金丝边的黑色纱冠,身穿白袍,胸口的补子上绣着麒麟。厉秋风识得这是锦衣卫指挥使才能用的补子,只怕这两人便是当年朱棣用来控制锦衣卫的傅荣和吴浩。厉秋风在锦衣卫档案库中看到过很多有关此二人的记载,知道朱棣登基之后不久,便即恢复了锦衣卫侦缉、逮捕、行刑之权力。傅荣和吴浩分任锦衣卫正、副指挥使,为成祖办了不少大案。据说这两人武功极高,罕有敌手。 灰衣老僧现身之后,助姚广孝击退郑和。厉秋风见他内力深厚,只不过与郑和诡异之极的武功相较,却也并不占上风。他能迫使郑和后退,大半倒是因为悄然出手,与姚广孝合力,打了郑和一个措手不及。若是郑和瞧破其中关节,以他诡异万分的功夫反击,这灰衣老僧多半不是郑和的敌手。姚广孝中毒已深,也帮不上什么忙。此时大批锦衣卫突然现身,灰衣老僧和姚广孝处境更加困难。厉秋风心下暗想:“朝廷档案和民间传说都说姚广孝是善终,看这情形可是不像。难道关于姚广孝与成祖皇帝的传说都是假的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姚广孝自怀中掏出一物,向地上一掷,只见火光大起,一团火焰瞬间便将他与那老僧裹在其中。那火焰燃烧之际,不断向外扩展,竟然向成祖逼了过去。郑和急忙护在成祖身前,以掌力挡住火焰。一众锦衣卫也抢上前来,将成祖围在中间,护着他向后退去。那团火焰火势劲急,似乎要将郑和也裹了进去。郑和要护着成祖,是以绝对不敢后退半步。只见火焰直向郑和身上绕了过去,眼见便要将他卷入火中。蓦然间只见郑和嘴巴张开,竟然吐出一口血水。厉秋风等人知道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要借着这一咬之力,将自己的内力尽数发挥出来。果不其然,只见郑和吐出一口血水之后,双掌向前平推,那火焰立时倒转,似乎也畏惧郑和的掌力。此时锦衣卫护着成祖已自消失在红墙之上,而那两名身穿白袍的锦衣卫首领却留了下来,分别站在郑和两边,各出双掌,齐向火焰拍了过去。 这三大高手联手一击,声势何等惊人。那火焰迅速缩小,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只不过火焰熄灭之后,却也没了姚广孝和那灰衣老僧的影子。郑和等三人站在当地,面面相觑,脸上净是失望的神色。 群豪眼见惊心动魄的事情不断发生,一个个看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此时大殿顶端的云团之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传来了沉闷的雷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大殿藻井望了过去,只见云团翻滚,电光闪动,眼见一场大雨便要到来。 “咦,那几个人怎么不见了?” 众人正惊疑之间,忽听慕容丹砚一声惊叫,不由得心下一惊。待众人向平台上望去,果不其然,平台之上只剩下宝座和那具巨大的乌木棺材,哪还有郑和等人的身影。 群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茫然若失,不知道方才到底是真的看到了平台上一声争斗,还是做了一场大梦。此时藻井处乌云密布,“月亮”光被乌云遮掩,大殿之中又变得昏暗起来。却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方才那些人、那些人一定是鬼……” 邓遥“呸”了一口,道:“小姑娘不要信口开河,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我瞧是有人故意在咱们面前演戏,想将咱们吓走!。” 刘涌摇了摇头,道:“戏子可以假扮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可是武功却是装不出来的。台上这几人的武功,个个都是顶尖儿角色,偏偏咱们一个都不识得,岂不怪哉?!” 司徒桥突然说道:“这些人不是鬼,是姚广孝用幻术留给咱们看的!” 众人一怔,楚丹阳道:“幻术?难道世上真有这门邪术不成?” 司徒桥道:“幻术当然有,只不过见过的人极少。我在岭南之时,深山中有一种怪草。人若饮下这种草的汁液,便会产生幻像,有时能够看到天堂福地,有时却又如同坠入十八层地狱,端得是厉害无比。有些心术不正之徒,便用这种怪草熬制药物,诱人服下,借以骗取钱财。” 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为人持重,很少开口说话。听司徒桥说到这里,他双掌一拍,高声说道:“我怎么忘了这件怪事?!” 他没头没脑说了这句话,众人更是心下惊疑,纷纷向许成和望去。此时大殿之中一片昏暗,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许成和的影子。却听许成和道:“许某自小便在蜀中长大,倒曾听说过一件怪事。那是在蜀中涪城鹿头山西北一处山谷之中,有一处悬崖峭壁,高百余丈。山谷之内终年不见天日,站在谷底向崖顶望去,常常见到云雾缭绕而不见天空。更奇的是山谷两侧的石壁竟然大半是赤红色的岩石,便如同洒满鲜血一般。 “故老相传,三国之时,魏国征西将军邓艾率领一支精兵偷袭阴平关,随后破江油关,兵锋直逼成都。其时蜀汉大将姜维带兵与魏国大将钟会相拒于剑阁,回救成都已然不及。蜀主刘禅无奈之下,只得下诏由诸葛亮长子诸葛瞻率领一支临时拼凑的蜀军到鹿头山绵竹关抵挡邓艾。其时蜀汉承平日久,名臣宿将又已死了一个干干净净。诸葛瞻是诸葛亮的长子,名声虽然很大,只不过从来没有实战经验,更加没有带过兵。他手下临时拼凑的部队都是一些老弱残兵,几乎与平民百姓无异。这样一位统帅,又带着这样一群士兵,与邓艾这等名将相抗,结果可想而知。 “邓艾带兵攻至涪城,知道诸葛瞻带兵前来抵挡,便修书一封送与诸葛瞻说,你是诸葛武侯之子,应当知道天命所归。只要你投降,我一定向魏王上书请求封你为琅琊王。诸葛瞻勃然大怒,为振作士气,斩了邓艾的使者,然后亲自登上鹿头山,指挥蜀军与曹魏军队决战。双方锣鼓铿锵、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其时天降大雨,电闪雷鸣,蜀军虽占据地利,但是仓促应战,大半士卒又从未有实战经验,在魏军的凌厉攻势下,蜀军虽死战不退,奈何难敌魏军,被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据说山谷两侧血红的石壁便是蜀军将士鲜血染红。诸葛瞻、张飞之孙张遵先后在鹿头山的山谷中被魏军砍下头颅,蜀军全军覆没,绵竹失守。邓艾大军直扑成都,后主刘禅投降,蜀汉灭亡。 “只是自这一战之后,鹿头山这条山谷之中便不时发生怪事。每当阴雨绵延、天色昏暗、电闪雷鸣之际,山谷中便会传来锣鼓声和千军万马厮杀之声。当地人说是诸葛瞻、张遵等蜀汉将士战死于此处,忠魂不灭,英气不熄,虽然已化作鬼魂,仍然守卫在山谷之中。每当天降大雨、电闪雷鸣之时,这些鬼魂以为曹魏军队又来进攻,便列阵迎战。据说当地有人曾经大着胆子进入山谷之中,看到无数甲兵纵横来去,遍地尸骨,如坠入修罗地狱。不过若不是阴雨天气,进到谷内,却又没有什么异常……” 许成和说到此处,抬头扫视了一下大殿,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朋友,这大殿中此时的情形,倒与那鹿头山山谷的情形颇为相像。难道方才咱们看到的那些人,也是死在此地,化作冤魂,一遇电闪雷鸣,便即出来作祟不成?!” 第四百三十一章 众人听了许成和之语,都是颇为惊疑。刘涌等人与许成和交往多年,知道他老成持重,极为谨慎,若无把握,绝对不会信口开河。只不过这事过于离奇,实是让人难以相信。是以刘涌道:“许掌门,此事是你亲见么?” 许成和摇了摇头,道:“许某曾去过鹿头山,只是很可惜未逢雷雨,是以并没有亲眼见过这奇异的情形。只不过我青城派一位前辈确曾亲眼见过,回到青城山之后大病了一场。他在本派之中德高望重,从来不打诳语,绝对不会欺瞒我等晚辈。” 邓遥在一边说道:“依许掌门的意思,这大殿之中确实也与鹿头山一样,是在闹鬼不成?” 众人听到邓遥说出了一个“鬼”字,人人脸上变色,心下俱都是惊疑不定。 厉秋风此前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丝线索,此时心中暗想:“许掌门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自是不会信口开河。依他所说,再与皇城东筒子夹道和这大殿之中的情形相比较,这些鬼影都是在雷雨之时出现,且鬼影出现之时,东筒子夹道和这大殿之中都有红墙,而鹿头山的山谷两侧的石壁却是红色的岩石。只不过东筒子夹道和鹿头山的山谷中出现鬼影之时,那些鬼影都能发出声音。而这大殿之中的鬼影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更加没有半点异声。三者相较,都与雷雨和红色墙壁或岩石有关。至于司徒桥所说的永泰公主陵中闹鬼,却与东筒子夹道和鹿头山山谷不同,与这大殿的情形相同,都是有那种奇怪的会发光的石头悬于头顶。石头、红墙、雷雨,这三者相互交错,都与这鬼影大有关联。只不过永泰公主陵中的墓志铭所说的‘诸葛遗阵’又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思忖之间,只觉得倚靠在自己身边的慕容丹砚的身子瑟瑟发抖。他心下暗想:“慕容姑娘虽然武功不弱,毕竟是一个女孩儿家,听到这些鬼啊怪啊的不免害怕。”念及此处,他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不必惊惧。这些东西绝对不是鬼怪,尽可以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若不是鬼怪,那、那又会是什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这个我也猜不透。世上怪事颇多,总有一些事情是咱们无法知道的。只不过厉某曾听一位前辈说过,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就算这世上真有鬼怪,也不是人的对手……”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悚然一惊,却是大殿藻井处的云团中又划过了一道闪电。闪电过后,只听头顶“喀喇”一声惊雷响起,殿中余火瞬间全部熄灭,整座大殿中变得一团漆黑。 此时寒气更盛,好在众人都是身具武功之人,各运内力抵御奇寒。朱三家虽然练的是外家功夫,于内力一道未窥门径。只不过他自小耕种田地,打熬得一身好骨肉。长大后又在军中效力,身子颇为结实,倒也抗得住奇寒。 但是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众人俱都有些慌张。刘涌高声说道:“各位朋友各占原位,千万不可慌张失措……”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在眼前一亮的瞬间,刘涌却见到清风道人赫然站在他身前,右手长剑舞动,正向他面门刺了过来。 华山派与太华派百年仇恨,结下的梁子极深。双方高手死伤无数,刘涌有数位师门长辈便是伤在太华派手中。此次沙家堡之会,刘涌带领二十余名华山派弟子与清风道人狭路相逢,实是大出刘涌之意料。在沙家堡中,若是清风道人助泰山派围攻华山派,自己一行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只是刘涌没有想到清风道人竟然会助华山派,摆脱东厂指使下的泰山派和江湖中的邪魔外道的围攻。其后两派并肩御敌,刘涌以为清风道人见识高远,与华山派摒弃前嫌,心下也颇为欣慰。进入这地下洞窟之后,清风道人更是事事与自己迎合,刘涌心中对清风道人最后几分提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涌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清风道人竟然趁机发难。 那闪电一闪即逝,清风道人的长剑却已到了刘涌面前。刘涌见势不妙,拔剑迎击已然不及。当下身子微微一侧,只觉得一道寒风从他脸颊边堪堪掠了过去。 刘涌这一下可以说得上是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怒。躲过清风道人这一剑的同时,右手已然拔出宝剑,直向清风道人刺了过去。此时大殿之中虽然已是一片漆黑,他却借着方才闪电的光亮,已然看清了清风道人立足的方位,且算定了他出剑之后身形变换之所在。是以拔剑反击之时,决无半分犹豫。 只不过清风道人也真是了得,一剑落空之后,长剑并不回收,手腕一抖,变刺为削,横掠刘涌脖颈之处。此时刘涌剑招已出,却是指向清风道人的左肋。两人在黑暗之中都是凭借着对于敌人剑招和身法的计算出手,剑招的准头竟然不差分毫。此时要害都被对手长剑攻击,知道若是强攻,虽然能伤了对方,自己身上不免也会中剑,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当下各自退了一步,仔细倾听对方的声音,再做下一步打算。 大殿陷入黑暗的瞬间,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只觉得厉秋风的身子离开了自己,心下更是惊慌失措。待她刚想开口叫一声“厉大哥”,刹那之间眼前似乎有一道红光掠过,却见身前数尺之处竟然站了一个人。这人头发披散,一脸诡异的笑容,正自盯着自己。 慕容丹砚识得此人,他正是五虎山庄大庄主余长远。 慕容丹砚偷偷离开慕容山庄之后,在嵩山脚下的永泰寺中与马东青相遇,听她叙说马家被灭门的惨案,便起了侠义之心。两人一路北上,要找余长远理论,恰好在途中与五虎山庄众人相遇,慕容丹砚便与余长远动起手来。其后慕容丹砚虽然先后遇到厉秋风、柳生飞烟、云飞扬等一众高手,只不过并未与这些人拼死搏杀。是以她生平大敌,便是五虎山庄大庄主余长远。两人激斗一场,若不是余长远瞧出慕容丹砚的武功家数是慕容山庄一派,生怕得罪了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而手下留情,慕容丹砚早就伤在余长远手中了。是以每次想到此事,慕容丹砚都是不寒而栗。更有数次在梦中被余长远追杀,她逃无可逃,最后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八宝莲花山下皇陵地宫一战,五虎山庄除二庄主庄恒云外几乎全军覆没。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过,余长远陷入地宫,恐怕无法生还。慕容丹砚听说这生平大敌落此下场,才略略有些安心。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洞窟之中,余长远竟然突然现身。而且一脸诡异,直如恶鬼一般。 此时大殿之中似乎被一层淡淡的红光所笼罩,慕容丹砚顾不得再去看厉秋风到了何处。反手拔出长剑,直向余长远咽喉刺了过去。她知道余长远武功尚在自己之上,此人既然偷偷潜入此处,定然不怀好意。是以下手再不容情,一出手便是慕容秋水所传剑法中的杀招。 余长远脸上净是狰狞之色,见慕容丹砚长剑刺到,右手拔出判官笔猱身直上,直向慕容丹砚小腹扎去。 慕容丹砚这一剑本来就是拼命的招数,想不到余长远比她还要凶狠,一出手便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且判官笔出招之际快若闪电,远非当日两人交手之时可比。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暗想余长远何时练成了如此厉害的武功?她略一愣神之际,余长远的判官笔已到了她的小腹。慕容丹砚大惊,此时她长剑招数已然用老,想要撤剑挡开余长远这一击已是不及。百忙中她身子向右避开,脚下踉跄,只听“嗤”的一声,余长远的判官笔已自将她右肋下的衣衫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慕容丹砚吓得花容失色,知道自己方才再慢上片刻,便是开膛破肚的惨祸。 她这一下躲避的甚是狼狈,心中的震骇却又要远远超过恼怒,心下暗想:“余长远的武功确是在我之上,只不过多日不见,他的武功竟然高了十倍不止。难道厉大哥说错了,此人并未陷于皇陵地宫之中,而是得了什么武功秘笈、灵丹妙药,使得武功大进不成?瞧他此时的武功,竟然不在厉大哥之下。” 慕容丹砚知道此时自己万万不是余长远的敌手,只怕三招两式之内,自己便得死在此人的判官笔之下。她又惊又惧,转头便去寻找厉秋风。只见眼风一片朦胧的红光,大殿之中到处都是人影,刀光剑影晃动不停,人人都在拼命搏杀,一时之间却又到哪里去找厉秋风? 那道闪电划过之际,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握着绣春刀的右臂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在此时,闪电倏然消失,大殿之中余火尽灭,一股寒气直扑了过来。 厉秋风一怔,只觉得这寒气之中,竟然有一道阴森森的剑气,直向自己咽喉刺了过来。 这道剑气凌厉无匹,裹在寒气之中,气势更是惊人。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所遇到的高手之中,只有云飞扬与自己交手之时,手中的长剑才发出过如此凌厉的剑气。至于柳生宗岩,森田小五郎等剑术高手出招之际都是以招数奇幻见长,并无这样厉害的剑气。而阳震中武功虽高,却是只凭着一双肉掌和长刀对敌,并未见他出剑。 只不过云飞扬已经死在自己刀下,世上又有何人能有如此厉害的剑术?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已无暇多想,右手长刀出鞘,反手直刺向敌人小腹。这是以攻对攻的打法,要迫得对手收剑自卫。 他以绣春刀反攻之时,身子也顺势转了过去。此时大殿之中隐隐被一层红光笼罩,却见对面一人头戴纱冠,身穿锦袍,手舞长剑,正刺向自己咽喉,不是云飞扬是谁? 第四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见云飞扬一脸诡异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下大惊,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日他与云飞扬一战,实是生平所未遇之奇险。单以武功而论,云飞扬尚在他之上。只不过此人虽然武功了得,心狠手辣,却太过于托大,未将厉秋风放在眼中,最后一时疏忽,为厉秋风所乘,死在绣春刀下。厉秋风虽以弱胜强,将云飞扬斩杀。只是每当回想与云飞扬一战,却也是忐忑不安,暗叹自己侥幸。 可是已经死去的云飞扬偏偏又站在厉秋风面前,使得厉秋风心下大乱,出刀反击之时,已不如平时迅疾。高手对决,只要略慢上半分,便会为对手所乘。厉秋风长刀出手,心下一凛,知道自己手上略慢,已无法迫使云飞扬收剑,自己这一招以攻对攻的打法已然落空。 他正思忖如何才能避开云飞扬这一剑,却不料云飞扬的剑招也远不如昔日那般快若闪电。这一剑离着他的咽喉尚有数寸,他手中的绣春刀已刺到了云飞扬的小腹。 云飞扬身子向右一侧,避开了厉秋风这一刀。若不是厉秋风心下惊恐,出刀稍慢了半分,这一刀已然刺入了云飞扬的小腹。 饶是如此,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还是将云飞扬左肋下的衣衫刺破。云飞扬闪躲之际,脚下踉跄,模样颇为狼狈。 厉秋风虽然逼退了云飞扬,大占上风,只是心中越发惊疑,不知道云飞扬为何武功突然变弱了许多。难道当日自己以为杀掉了此人,其实此人未死,只不过身受重伤,待得伤势好了许多之后,便来找自己寻仇不成?否则又如何解释此时此刻云飞扬武功突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此时大殿之中到处都是刀剑撞击之声,红光掩映之下,只见四处人影闪动,夹杂着众人出招之际的呼喝之声。厉秋风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只是不知道云飞扬带了多少高手到了此处。见他踉跄后退,不似作伪诱敌,暗想若不趁此机会将此人除掉,待他伤势大好,调集锦衣卫高手追杀自己,到了那时真可以说得上是天下之大也难有自己容身之处。是以他右手拖动绣春刀,直向云飞扬追了过去。 刘涌与清风道人全力相搏,两人长剑飞舞,却并无一次碰撞,都是不待招数使老,见对手以厉害的招数反击,便即变招抢攻。华山派与太华派纠葛百余年,双方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对于彼此的武功家数熟悉无比。是以刘涌与清风道人各自使出本门派的厉害杀招,对于对手的武功招数却也是烂熟于胸。旁人瞧着两人打在一处,进退之际配合得极为精妙,不像以性命相搏,倒似同门师兄弟练剑之时见招拆招一般。只不过刘涌和清风道人心下却知道,两人所使出来的都是本门派最厉害的武功,一个不慎为对方所乘,便绝无幸理。是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全力与对手周旋。 慕容丹砚避开了余长远致命一击,却也是狼狈不堪,左肋衣衫更是被挑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好在没有划破内衣。她又羞又怒,正想找厉秋风助拳,余长远却如鬼魅般地追了上来,挥舞着手中的判官笔便向她的头上砸了下来。 慕容丹砚虽然没有练习过判官笔的招数,只不过慕容秋水传授她剑法之时,为了能够让她凭借手中长剑克敌制胜,对于武林高手所用的兵刃也有过解说。其中说到判官笔之时,慕容秋水曾说过,判官笔虽然短小,却极为沉重,又以灵巧取胜。是以使用判官笔的武林高手,其臂力一定异于常人,这样才可将判官笔在手中运转如飞。而从招式上来看,判官笔以刺为主,并以其尾端封打对手周身要穴。若以判官笔为兵刃,最忌用其砸击对手。这是因为判官笔不似棍棒那般长,用以砸击,是舍其长而用其短。且笔身无锋,用以砸击之时,可以说得上是全无杀伤力,反倒极易为敌人所乘。 此时余长远竟然将判官笔当成棍棒一般迎头砸了下来,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这老贼难道疯了不成,竟然使出如此险招?说时迟那时快,慕容丹砚自然不肯放过这等制敌的良机。手中长剑一抖,趁着余长远右手高举判官笔使得胸口要害大开之际,长剑直刺向余长远的胸口,要将他立毙于剑下。 厉秋风拖刀追击云飞扬,见他惊慌失措,脚下不稳,心下虽然略有怀疑。只是他一心要将云飞扬除掉,这等良机岂能错失?当下右手挥动绣春刀,直向云飞扬天灵盖上劈了下去。他已察觉云飞扬武功远低于从前,想来伤势未愈,是以这一刀快若闪电,绝无半分机巧变化,要将云飞扬一刀砍成两半。 刘涌和清风道人翻翻滚滚斗了五六十招,双方都是迭遇险招,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两人都是江湖之中的大行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比武较技、生死相搏,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凶险。是以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招不慎为对方所乘。自己这条性命伤在对方手中还是小事,更担心的是自己落败,不免坠了本门派的威名,传到江湖之中,成为武林笑柄。 斗到分际,刘涌使出一招“苍松迎客”,剑光霍霍,直取清风道人右肋。两派缠斗百年,武功又系出同门,华山派弟子使出这招“苍松迎客”之时,太华派弟子便会以“青龙在渊”相迎,以手中长剑侧击华山派弟子的剑身,并在磕开对手长剑之后,反手撩向华山派弟子的下阴。 是以刘涌使出这招之后,算定清风道人会以“青龙在渊”相迎,自己接下来便要以“松枝挂剑”反击。哪知道他刚刚将“苍松迎客”使出半招,清风道人竟然并未用“青龙在渊”相迎,而是长剑一竖,使了一招“凤舞九天”,长剑自下向上,斜刺向刘涌的小腹。 这一招大出刘涌意料之外。原来清风道人接任太华派掌门之时,太华派已是实力大损,不可与往昔同日而语。偏偏华山派又出了刘涌等一众杰出人物,双方势力此消彼长,太华派已相形见绌。清风道人为此夙夜不眠,召集了师兄弟和门下亲信弟子,苦思对应之策。最后众人群策群力,悟出了一套剑法,专门用来克制华山派的武功。这套剑法所有的招式仍然是太华派原有的剑术,只不过顺序全然打乱,且在招数变换之际又增加了独创的招式,用以承接原有的剑招。这套剑法较太华派原有剑法来说,全无沉稳之气,招数花哨不说,每一招之间转承之时破绽极多,若是与武林高手对敌,只怕不出数招便被敌人看出破绽,非得落荒而逃不可。只不过这套剑法专门针对华山派的武功,若是两派高手对敌之际突然使将出来,招招克制华山派武功。即便不能将华山派弟子一招毙命,却也能趁对方慌乱之下痛下杀手,立于不败之地。只不过这套剑法若是被华山派察觉,事先有了防备,便全无用处。是以这套剑法创出之后,清风道人只让几位同辈的师兄弟以及他自己门下的八大弟子修习,并且叮嘱诸人平时绝对不可使用这套剑法,只待华山派大举围攻,太华派有倾覆之危时,才能将这套剑法使将出来。否则一旦泄漏出去,华山派有了防备,这套剑法不只无益,反倒有害。 方才闪电划过之际,清风道人见刘涌面露诡异笑容,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待闪电光亮熄灭之时,只觉得劲风扑面,却是有人偷袭自己。他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此番到了中原,迭遇奇险。只不过与华山派弟子狭路相逢,却觉得两派有冰释前嫌之机,这才在沙家堡中仗义执言,解了华山派之危。其后在这山腹洞窟之中,与刘涌并肩御敌。他知道刘涌是华山派顶尖高手,在华山派中地位仅次于掌门人邱绩,在江湖中的名望却还在邱绩之上。若能与刘涌结纳,于两派尽释前嫌大有好处。待得到了这大殿之内,清风道人本以为自己与刘涌已无嫌隙,只是方才见到刘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便起了防备之心。待得惊觉有人偷袭自己,自然便以为出手之人就是刘涌。 清风道人拔剑还击,心中暗想:“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一心想化解两派百余年来的恩怨,为此不惜自降身份,更放弃了将华山派一众高手聚歼的良机,想不到却换来了华山派的恩将仇报。” 他念及此处,心下恼火,出剑便再不留情,招招都是太华派剑术中的杀招。后来大殿中不知何时被一层朦胧的红光笼罩,清风道人见出剑与自己相斗之人正是刘涌,心下更是恼怒,长剑盘旋飞舞,恨不能将刘涌一剑刺死。不过刘涌毕竟是武林中的成名剑客,与清风道人打得难分难解,丝毫不落下风。清风道人越打越是心惊,心中暗想:“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名头更是在我之上。华山派位居武林十大门派之一,嵩山派、青城派、昆仑派、丐帮等都与华山派交好,就算我以武功胜了他,这些帮派也会围攻于我。何况那个姓厉的年轻人武功高强,与刘涌交情非浅,若是他出刀相助,我必然落败。须得趁众人尚未插手之际,先将刘涌击败,到了那时,这些人自顾身份,却也不好群起而攻了。” 他一边打一边苦思良策,刘涌恰好使出了一招“苍松迎客”。清风道人再不犹豫,并未用“青龙在渊”迎击,而是用上了太华派独创的剑法,一招“凤舞九天”,斜刺里疾刺刘涌小腹。他算得极是准确,这一招即使伤不到刘涌,也要将他逼得手忙脚乱,自己趁机将后续招数连绵使出,刘涌若不想死在自己剑下,只有弃剑投降。 第四百三十三章 此时刘涌已将“苍松迎客”这一招已使出大半,长剑指向清风道人右肋,胸口和小腹门户大开。清风道人倏然变招,偷袭刘涌小腹,正是攻其所不备,直指刘涌要害。 其实清风道人这一招简单粗陋,又缺了后招,实非高手风范,若是与其他门派的高手对敌,立时便会被人找出破绽,非得吃大亏不可。只是太华派创出这套剑法,只是针对华山派武功。是以虽然简陋,却极是好用。只见清风道人手中的长剑如同一条毒蛇,蜿蜒着向刘涌小腹刺去。 慕容丹砚长剑疾刺,想趁着余长远将手中判官笔高高举起之机,一剑在余长远胸口刺出一个透明窟窿。她以为余长远手中的判官笔砸下之时,速度远没有自己的剑快。只是她长剑甫一刺出,余长远手中的判官笔倏忽之间已到了她的面门。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一个念头瞬间在她脑中闪过:“此人绝对不是余长远,他的武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有如此进境!” 只不过此时她长剑已然刺出,想要收剑抵挡余长远的判官笔已自不及。只听得“呼”的一声,那判官笔已到了她的面门,慕容丹砚心中一紧,知道已然无幸,只得闭目待死。 方才大殿内闪电划过之后,邓遥便遭到高手偷袭。他又惊又怒,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与对手打在一处。他边打边想,在场的一众高手之中,只有司徒桥与自己为难。想来是趁着灯灭火熄之机,下手偷袭自己。他早就对司徒桥不满,只是碍着刘涌等人的劝说一直隐忍不发,此时没了顾忌,将手中的木棍使得虎虎生风,恨不能一棍将司徒桥的脑袋打得粉碎。 此时大殿之中人影幢幢,刀剑撞击声、争斗之时的呼喝声不断。邓遥心中暗想,这一路走来,司徒桥故弄玄虚,一直将众人引到这里。此时突然来了如此多的敌人,定然是司徒桥预先埋伏好的伏兵,要将这十几位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帮主、掌门人尽数消灭。说不定他早就与东厂和沙家堡有了勾结,故意设下了陷阱。这司徒桥是首恶,我若是将他除掉,群豪定然对我丐帮感激不尽,日后江湖各大帮派对丐帮推许有加,我丐帮便可一雪百余年的耻辱,重回江湖第一大帮的位子。 邓遥念及此处,出手更为凶狠。只不过与他对敌那人的武功也极为了得,知道邓遥手中的木棍极长,又势大力沉,占了兵刃上的便宜,是以兵刃绝不与邓遥的木棍撞击。两人虽然缠斗了五六十招,邓遥手中的木棍却没有碰到对手的兵刃。两人全凭着耳力来辨认对手出手的方位,打得倒甚是热闹。 斗到分际,邓遥忽觉一道劲风向自己脖颈处袭了过来。他双手握紧木棍,使了一招“举火燎天”,想要将对手的兵刃磕飞出去。却不料对方倏然变招,那股劲风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邓遥眼前却闪现出三朵剑花分刺他双眼和咽喉。邓遥心中一凛,暗想司徒桥这王八蛋怎么居然会用剑,而且剑法如此了得? 高手对敌,哪容他想这么多?就在他一怔之际,那三朵剑花倏然变为一朵,一道冷森森的剑气绕过邓遥手中木棍的防御,直向他眉心刺到。邓遥再想闪躲已然不及,心下一凉,只得闭目待死。 厉秋风手中长刀力劈而下,见云飞扬想以长剑反击,只不过稍慢了半拍,见自己刀光闪动,直袭向他面门,云飞扬脸上登时露出了慌张的神情。厉秋风心中暗想,云飞扬一向狂傲,即便是阳震中也不被他放在眼中。怎么此时却如此脓包,全然没有了从容镇静的高手风范?难道被自己击伤之后,不只伤势未愈,连同气势也都没了不成? 刘涌、慕容丹砚、邓遥等人同时遇险,厉秋风、清风道人等却是大占上风。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听得有人大声惨呼道:“怎么是你……” 这惨呼声一闪即逝,听起来却是惊心动魄。 惨叫声响起之际,厉秋风心中一凛,再看眼前哪还有云飞扬的影子,手中的绣春刀正向慕容丹砚砍了过去。他大惊失色,急忙收刀。只不过这一刀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情急之下将刀收回,便如同自己打了自己一掌。他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右臂涌了上来,情知不妙,急忙长吐了一口气,同时以丹田中的真气护住胸口。饶是如此,他只觉得咽喉处一甜,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却也刺入了他的胸口。只不过此时慕容丹砚也已看清楚眼前这人并非是余长远,而是厉秋风,是以急忙收剑后退。只是她虽然退得极快,毕竟还不是江湖中的一流剑客,出剑收剑之际还不能随心所欲,是以长剑还是在厉秋风胸口划了一道伤痕,好在伤口不深,不致要了厉秋风的性命。 厉秋风踉跄着连退了三四步,将手中的绣春刀插入地上的金砖缝隙之中,这才稳住了身子。只是刚刚站稳了脚跟,只觉得一股气息从胸口处撞了一来,忍不住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刘涌没有料到清风道人突然变招,此时他招数已然用老,收剑自是来不及了。眼见着清风道人手中的长剑如同毒蛇一般自下而上袭向自己小腹,他心中暗悔:“我早就知道太华派与我华山派是死敌,却痴心妄想着什么共弃前嫌,这才被太华派所乘。瞧这道士使出的这一招,专门针对华山派的武功,看似无意中使了出来,其实不知道召集了多少太华派的高手苦心钻研而成。这十几年来,太华派被我华山派压制得死死的,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异动。此时看来太华派一直伺机反扑,创出了这样一套克制我华山派武功的剑术。我死了不要紧,太华派若是以这套剑术对付华山派,掌门师兄等人非吃大亏不可!” 他情急之下,身子不避反进,直向清风道人手中的长剑扑了过去。同时左掌举起,直拍向清风道人的天灵盖。他打定了主意,拼着挨上清风道人一剑,也要在清风道人脑袋上拍上一掌,拼一个同归于尽。 清风道人见刘涌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打法,若依他的本意,原本不想同归于尽。只是此时此刻,他已将太华派自创的专门用于克制华山派的剑法使了出来。若是就此退避,让刘涌逃过此劫,华山派便有了防备。日后若是再想以这套剑法克制华山派武功,那是想也休想。自己和师兄弟一番苦心落空不说,华山派更会因此而加强戒备,再想找到华山派的破绽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清风道人将牙一咬,暗想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将太华派创出这套剑法的消息泄露出去。何况刘涌是华山派的大高手,武功不在华山派掌门人邱绩之下。以自己一条性命换了刘涌一条命,太华派可以说还有赚头。是以清风道人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气,要与刘涌同归于尽。 眼见这两大高手便要同赴黄泉,忽然听得一声惨叫。刘涌和清风道人都是一怔,手上都略慢了慢。便在此时,厉秋风已自踉跄着退到两人身边,正自以刀拄地,想歇息片刻,恰好见到刘涌和清风道人一掌一剑,都想要将对方力毙于当场。他此时虽然受了内伤,心中却是一片空明,知道方才已落入姚广孝布下的陷阱。此时见刘涌和清风道人如此模样,急忙身形一闪,正抢在刘涌与清风道人之间,右手反握绣春刀,挡住清风道人刺向刘涌的长剑,左掌迎向了刘涌拍向清风道人天灵盖的掌力。 只听“砰”的一声,厉秋风与刘涌双掌向交,刘涌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厉秋风借力打力,将左掌上受到的力道转到了右手握着的绣春刀之上。清风道人武功虽高,却也无法与刘涌和厉秋风两人的内力相抗,只觉得一股大力自剑上涌了过来。他哪里敢正撄其锋,身子向后连退三步,这才将剑上传来的内力消解大半。 只是厉秋风力抗这两大高手的夹击,虽借着巧劲将刘涌的内力消解,却也是胸口气血翻滚,再也忍耐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生怕众人继续混战,大声喝道:“大伙儿住手,我有话说!” 那声惨叫响过之后,邓遥却觉得刺向自己眉心的剑气略停了片刻。他急忙向后退去,这才死里逃生。邓遥心下大骇,将木棍横在身前,以防敌人追击。恰好此时听到厉秋风的声音,脑中登时清醒,暗想:“糟糕,我怎么稀里糊涂的和别人打了一架!” 刘涌、清风道人等人听了厉秋风一声大喝,登时也纷纷清醒了过来。心下均是暗想:“真是怪事,我怎么不管不顾地就和他打了起来?!” 厉秋风见众人停下了混战,而大殿之中仍然被红光笼罩,知道危机未消,趁着众人如梦初醒的时机,他身子一纵,已然跃到了平台之上。对着众人高声叫道:“各位前辈不要上当!方才咱们是着了敌人的道儿!请各位前辈各自后退两步,千万不要刀剑相向!” 众人依言向后退去,大殿中的红光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寒气布满大殿各处,而各处的火头均已熄灭。藻井处的云团虽然尚在翻滚,大半却都消失不见。月光又从大殿天棚处的破洞中照了进来,使得殿内变得光亮了不少。 刘涌见厉秋风嘴角兀自沾着不少鲜血,知道他强行接了自己一掌,已然受了内伤,心下万分惭愧,高声说道:“厉兄弟,刘某伤了你,好生过意不去!” 他话音未落,却见厉秋风身后那具乌木棺材的盖子突然动了一下。此时藻井处的乌云已然消散,清冷的月光自大殿顶部的破洞照了进来,正落在棺盖之上,是以众人将那棺材盖子看得极是清楚。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她本来因为伤到了厉秋风而心下悔恨万分,正自满心愧疚之际,突然见到棺材盖子微微一动,她情急之下,右足一点,身子登时飞了起来,手中长剑抖动,直刺向了那具巨大的乌木棺材。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刘涌伤了厉秋风,心下抱歉之至。此时见棺材突然有了异动,生怕厉秋风有失。慕容丹砚跃起之后,刘涌身形一闪,便也向平台上的棺材扑了过去。他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是以后发先至,抢在慕容丹砚之前,右臂贯注内力,长剑如矫龙一般,直向那巨大的乌木棺材刺了过去。 厉秋风已自发觉身后传来异响,只不过他受了内伤,身子转动之际略有滞涩。他见刘涌和慕容丹砚飞了过来,两柄长剑剑光霍霍,指向了自己身后,知道前后定然起了变故。他见机甚快,身子向前一扑,直向平台下跃去,半空中身子转了过去,正面对着那具乌木棺材。 只听“砰”的一声,棺材盖已然飞了出去,“月光”透过大殿藻井的大洞照进棺材之中。紧接着一道灰影从棺材之中倏然站了起来,正迎向了刘涌和慕容丹砚的两柄长剑。 刘涌和慕容丹砚一左一右扑向了棺材。两人都是剑术高手,长剑刺出之际,剑锋飒飒作响,分刺那人左右两处太阳穴。 自棺材盖发出异响,到那人影从棺材中站起,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厉秋风倒转着身子向平台下飘落,已自看清棺材中那人身穿灰袍,只不过脑袋却是一个骷髅头,两只黑黑的眼洞,牙齿突出到面部之外,看上去可怕之极。 刘涌和慕容丹砚两柄长剑从左右刺到之时,却见那骷髅双手斗然伸出,一左一右握住了刘涌和慕容丹砚的长剑。厉秋风看得清清楚楚,那两只手也是肌肉全无,竟然尽是白骨。 刘涌和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被那骷髅握住,如同刺入岩石,再也动不了分毫。两人的身在半空,同时催动内力,只不过剑尖仿佛托着千斤巨岩,竟然半分都前进不得。 厉秋风身子甫一落地,复又弹了起来了,直向平台上飞去,手中绣春刀横切那骷髅的脖项。 此时清风道人等也纷纷清醒了过来,见刘涌和慕容丹砚长剑被那骷髅抓住,进退无据,危险万分。急忙各出刀剑,也向平台上扑了过去。清风道人心中暗想:“方才与刘涌动手,实是出于无奈,瞧他的模样也并非是偷袭自己,只怕其中有极大的误会。我用了克制华山派的剑术,他定然瞧出来缘由,只怕生了嫌隙。我须得尽力弥补,免得误会更深。”他念及此处,抢在众人之前,长剑直刺向那骷髅的左肋。 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成名豪杰,此刻同时出手攻击,声势何等惊人。那骷髅却恍若不觉,两只尽是枯骨的手掌向左右一推,刘涌和慕容丹砚身在空中,全无借力之处,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两人已身不由已飞了出去。 刘涌倒翻了两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见群豪已纷纷拥到平台之上,正挥动手中兵刃攻击那骷髅,他自然不肯落后,右手一挥宝剑,便要扑上去帮忙。 此时突然一只手拦在他身前,接着有人低声说道:“刘先生,且慢动手,你们打不赢他的!” 刘涌一怔,转头望去,却见那人正是司徒桥。他心下一凛,道:“司徒先生,你有何高见?” 司徒桥看着那骷髅,沉声说道:“他不是人,是姚广孝制成的偶人,以药物驱动。你们围攻这样一个怪物,即便是刀砍剑刺,也伤不了他。” 刘涌抬头望去,只见群豪手中的兵刃纷纷向那骷髅身上招呼了过去。只不过那骷髅便似周身长了眼睛一般,两支枯木一般的手掌盘旋如飞,将群豪的刀剑尽数挡了出去。片刻之后,更是抓住了邓遥手中的木棍,向怀中一夺。邓遥只觉得一股大力拽动,双手虎口剧震,木棍再也拿捏不住,“呼”的一声,那木棍已然被骷髅从邓遥手中夺走。邓遥双臂酸疼,双掌颤抖不已,急忙将两只手放在眼前。借着头顶洒下的月光,只见双手手心各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却是木棍被那骷髅抽走时摩擦所致。邓遥心下大骇,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却不料他本来就站在平台边缘,后退之时右脚踏了一个空,仰面朝天向地上摔了下去。 以邓遥的武功,若是失足踏空,自然能够凭借轻功扭转身子,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即便一时疏忽摔到地上,却也并无大碍。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心中骇怕,手足失措,从平台上坠落之时已是全身僵硬,身子摔下去之时,却是脑袋朝下,直撞向地上的金砖。待他觉出不妙之时,脑袋距地面已不足半尺,想要扭转身子已自不及。他心中一凉,只得闭目待死。 眼见他的脑袋就要撞到金砖之上,忽觉得右脚脚踝处一紧,竟然已被人牢牢握住,身子下坠之势立止,脑袋距离地面金砖已不足两寸。紧接着抓住邓遥脚踝那人用力一提,同时伸手在邓遥腰间一托,登时将邓遥的身子倒转了过来。邓遥借机腰间用力,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邓遥死里逃生,急忙转头望去,却见救了自己性命的正是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他双手抱拳,对林义郎道:“多谢林掌门救命之恩。” 林义郎摆了摆手,道:“邓帮主言重了。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邓帮主不要见怪。” 邓遥一怔,不知道林义郎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义郎见他一脸茫然,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方才我突然见到司徒桥向我偷袭,情急之下拔剑反击。其时大殿内一片昏暗,我与司徒桥斗了五六十招,眼见就要得手,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我这才醒悟过来,却发现对手并非是司徒桥,而是邓帮主,老天爷保佑没有伤到你,否则我这罪孽可就大了。” 邓遥这才知道方才与自己大战一场的竟然是林义郎,听他话语之中颇有歉意,急忙摇头说道:“林掌门,实不相瞒,方才我也将你当成了司徒桥,是以出手之际招招都想取了你的性命,阴毒招数用了不少,还请林掌门不要怪罪。” 两人说话之时,慕容丹砚已自加入战团,向那骷髅连刺三剑,却均被那骷髅挥手挡开。这骷髅遮挡之时,看似每一招都是随手一挥,力道却是极大。慕容丹砚接连被挡出三剑,第四剑正要刺出,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长剑堪堪刺出,手腕已自托不住长剑,剑尖向下垂去,知道已无力攻击,只得向后退了一步。 刘涌见群豪虽然围攻那骷髅,却被那骷髅逼得手忙脚乱,心下焦急,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这东西到底是人是鬼?怎么一具骷髅也会如此厉害?” 司徒桥道:“这东西不是人,也不是鬼。刘先生想来听说过少林寺十八铜人和木人巷的传说罢?” 刘涌点了点头,道:“只不过这是江湖传说,谁也没有见过这十八铜人,更没有人闯过木人巷……” 司徒桥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说道:“不是传说。有人见到过十八铜人,更有人硬闯木人巷,只不过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少林寺十八铜人的传说在江湖中流传颇广,有人说所谓的十八铜人,指的是少林寺十八位武功绝顶的高手。这十八名高手平日在达摩院中精研少林派武功,除非少林寺到了有灭门之危的紧要关头,否则绝对不会出手。只是更为人所熟知的一种说法却是大唐贞观年间,少林寺因有“十三棍僧救唐王”的功劳,唐太宗李世民请了能工巧匠,为少林寺打造了十八尊铜罗汉。这十八尊罗汉以机关驱动,每尊铜罗汉都能演练一套少林寺的武功绝学。十八尊铜罗汉联手可布成一座十八罗汉阵,若有人闯入阵中,便如同一人面对十八位少林寺的绝顶高手。而且这十八尊罗汉以黄铜铸造,刀枪不入,世上又有何人可敌?故老相传,这十八尊铜罗汉被置于嵩山少林寺罗汉堂的密室之中,若少林寺遭了劫难,僧众便可退入罗汉堂下的密室之中,以十八罗汉阵御敌,可保得全寺平安。至于这十八铜人到底是指十八位武功高手,还是真有十八尊铜罗汉,却无人可以说得清楚。江湖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虽大多与少林寺交好,不过此事涉及少林寺的机密,各帮派的帮主、掌门人自然知道轻重,不好开口向少林寺掌门及各堂、院首座大师询问。而江湖中的邪道人物却畏惧少林寺的武功和威名,也不敢向少林寺寻衅。是以数百年来,虽然十八铜人的传说在江湖之中闹得沸沸扬扬,少林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传说的真伪也没有人说得清楚。 至于木人巷,更是一段极为离奇的传说。据说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常有乱兵响马到嵩山脚下抢掠。百姓苦于乱兵、盗贼,便纷纷逃到少林寺中以求庇护。为了保护这些百姓,也为了少林寺不至于被盗贼乱兵侵扰,少林寺便挑选出七十二名武功高强的僧人充作护寺僧兵,每日分班,轮流在少林寺周边巡查。少林寺僧众虽然修习武艺,不过毕竟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自然不能私藏盔甲兵器。是以少林寺便以藤条和木板束于僧兵身上,充当盔甲,以御刀剑。只不过少林僧兵武功高强,个个以一当百,这藤木盔甲有与没有,倒也并没有多大关系。其后少林寺昙宗等十三棍僧于嵩山脚下化缘,偶遇王世充手下大将单雄信率领军兵和武林高手追杀秦王李世民,少林众僧联手御敌,尽杀单雄信所带的武林高手,又据守山口,以十三人抵挡单雄信麾下五千军马,直到唐军大将尉迟恭率领大军赶到,击退单雄信,护得李世民平安。李世民做了皇帝之后,下诏奖赏少林寺众僧,且准许少林寺蓄养僧兵。这七十二名僧兵之制便流传了下来。后来寺中挑选七十二名天资聪明的僧人,每人各修习一门少林寺的武功绝学,合称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并且由这七十二名僧人身穿藤条木甲,布成阵势。少林寺中的僧人武功大成之时,须得闯出这七十二名僧人组成的木人巷,才算艺成出师。只不过这传说虚虚实实,不知真假,少林寺的僧人从来没有承认过有这样一座木人阵。 刘涌身为华山派的高手名宿,与少林寺主持和各位首座大师向来交好,对这十八铜人和木人巷也颇感兴趣。只不过他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向少林寺打听此事。此时听司徒桥说少林寺中真的有十八铜人和木人巷,不由心下一动,道:“这十八铜人和木人巷,难道也是用机关驱动不成?” 第四百三十五章 司徒桥道:“刘先生与少林派交好,十八铜人与木人巷的秘密,自然可以去询问少林寺的和尚们。不过棺材中这骷髅却并非以机关驱使他杀人,而是在其死前以药物封闭他的心神。到了要用他来杀人的时机,便将他唤醒……” 刘涌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颤声说道:“唤醒?难道他没有死吗?”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他已经死了,不过仍然能够活动,而且不知道畏惧、疼痛。与这样的怪物对敌,任你武功再高,也胜不了他。” 刘涌越听越是糊涂,转头向平台上望去。只见此时平台之上已经乱成了一团,群豪将那骷髅团团围住,以手中的兵刃向骷髅身上招呼。若是换作一位武林高手,被群豪如此围攻,早就被乱刃分尸了。只不过这骷髅站在棺材之中,只露出上半截身子,群豪攻击的范围有限。他双爪又快若闪电,盘旋如飞,将群豪的刀剑尽数遮挡开来。好在他在棺材之中,身子不能自由活动。否则厉秋风、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虽然不致失手,但是朱三家、邓遥等人只怕已然受了重伤。 刘涌见情势危急,容不得再犹豫,只得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有什么法子能解了此刻的困境?” 司徒桥道:“我曾听花家一位前辈说过,黄帝战蚩尤之时,蚩尤统帅九黎族众横行天下,以刀、斧、戈为兵器,不吃不休,勇猛无比。黄帝打不过蚩尤,眼见就要战败。有巫师以药物将战死的勇士复生,在明月照遍大地的夜晚,这些复生的勇士突袭蚩尤军营。蚩尤虽然勇猛无敌,可是又怎么是这些不知畏惧和疼痛的勇士的敌手?最终九黎族大败,蚩尤被擒斩首。传说黄帝是得到了天神相助才打败蚩尤,其实他借助的是这些用药物驱动的半人半鬼的勇士之力。江湖邪道将这种复生之人称为‘偶人’,也有的称为‘药人’。故老相传,白起在长平围歼赵国四十万大军之时,就曾经利用药人击破了赵括的中军。而唐玄宗李隆基剿杀太平公主之时,也以药人破了支持太平公主的御林军……“ 刘涌越听越是心惊,道:“这、这恐怕只是传说。人死岂能复生?这不过是山野村夫荒谬之言罢了。” 司徒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若不是到了虎头岩沙家堡,又焉知这山腹洞窟之中,竟然会有如此一座雄伟的地下宫殿?” 刘涌登时语塞,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在岭南之时,常见当地土人用药物救人或下毒,种种神奇诡异之处,确是令人难以思议。有些草药服了之后,眼前便会产生幻觉。有时如在天堂,能够遇见玉帝、王母、各路神仙。有时却像是坠入十八层地狱,种种可怕的情形让人不寒而栗。我在交趾之时,还看到有僧人服用药丸,死后尸身不腐,与生时无异。这些药物若是与机关秘术共用,造出半人半鬼的怪物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司徒桥说到这里,刘涌不由地又向平台上望去。却见许成和右手长剑已被那骷髅左爪握在手中,“喀”的一声,长剑自剑身中部折断。许成和大惊失色,急忙后退。那骷髅左手一掷,半截断剑疾向许成和激射过去。刘涌心中一凛,暗想许成和休矣。好在楚丹阳在一边出剑相救,“铮”的一声将那半截断剑磕飞。只是骷髅掷出断剑的力道好大,楚丹阳虽然将那断剑磕飞,不得不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刘涌见情势危急,司徒桥兀自绕来绕去,却不说如何消解眼前的危局,只得大声说道:“司徒先生,你有什么法子,还是快说出来罢!” 司徒桥道:“法子我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是否管用……” 刘涌不待他说完便大声说道:“愿闻其详。” 司徒桥沉吟道:“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刘涌听司徒桥长篇大论,将话题绕来绕去,心下已然猜到他另有所图。此时听他公然提出要求,倒松了一口气,道:“司徒先生有话尽管说,只要不违了侠义道的本份,又在刘某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刘某绝不推辞。” 司徒桥双手一拍,道:“如此最好。那我就厚着脸皮,向刘先生讨一件东西。” 此时只听得平台上一声痛呼,却是林义郎左肩被那骷髅的右爪扫了一下。这一下力道好大,林义郎只觉得左肩剧痛,忍不住叫出声来。那骷髅得理不让人,一招得手之后,右爪成钩,直向林义郎咽喉抓到。 眼见林义郎要伤在那骷髅爪下,邓遥在一边手疾眼快,右手抓住林义郎腰带向后一扯,同时左脚抬起,直踢向那骷髅的脑袋。 林义郎被邓遥向后拉动,堪堪避过了骷髅这致命一抓,心下连称侥幸。邓遥左脚踹向骷髅的脑袋,原本就是攻敌之所必救的法子。只是那骷髅右爪落空之后,倏然收了回来,右爪变抓为拳,正迎向了邓遥左脚。“扑”的一声闷响,邓遥只觉得脚底一股大力涌到,身子已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楚丹阳见势不妙,右足一点,身子已腾空而起,在空中追上了邓遥,右手在他后腰轻轻一托,两人直落到地上。邓遥身子晃了一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刘涌见邓遥和林义郎先后受伤,心下更是焦急,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想要什么东西?” 司徒桥道:“我听说华山派在四十年前,曾于苍龙岭上得到一枚血灵芝……” 刘涌心下一凛,暗想:“这是本派不传之秘,怎么司徒桥竟然知道了此事?血灵芝是天下至宝,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师祖得到血灵芝之后,便藏于密室之中,轻易不以之示人。在本派之中,也只有掌门人和几名大弟子知道,这消息又怎么会流传出去?” 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知道贵派耗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这血灵芝从苍龙岭的绝壁上采了下来,听说还为此丢了两条性命。我司徒桥虽然不是什么正派人士,却也绝不会自不量力,想将华山派这镇派之宝据为已有。只不过我听说这血灵芝能避百毒,想请刘先生能赐予一小块血灵芝肉,我便心满意足了。这血灵芝集天地之灵气,取下一小块,当不致于使其枯萎。这不情之请,刘先生意下如何?” 司徒桥提到血灵芝之时,刘涌心下颇为踌躇。因这血灵芝是世间无双的宝物,尤其对刀剑创伤和毒物有奇效。华山派位列武林十大门派,一向以侠义道自居,与邪魔外道时有争斗,何况同居华山的还有死敌太华派。是以门下弟子时有伤亡,要靠着这血灵芝救命。刘涌曾送给厉秋风华山派解毒灵药,其中也含有血灵芝的粉末,所以才有如此奇效。要将这血灵芝送人,恐怕华山派上下都不会答允。更主要的是刘涌在华山派中地位虽高,只不过他毕竟不是掌门人。这等大事,须得要掌门人同意才行。这十余年间,华山派摘星剑客的威名传遍江湖,名声已在掌门人邱绩之上。虽然同门师兄弟对此并没有什么不快,只不过刘涌心下却颇为忧虑,生怕与掌门师兄因此而生了嫌隙,是以事事避嫌,大小事情都向邱绩禀告,由邱绩做主,自己绝对不擅自主张。若是答允了司徒桥讨要血灵芝的要求,虽说是因为事情紧急,不得不先行答允。只是日后回到华山派,又如何向掌门师兄开口?此时听司徒桥说只要一小块血灵芝,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当下对司徒桥道:“这个要求不算难,刘某可以答允司徒先生。” 此时平台之上情势又变。大殿之内火头熄灭之后,寒气弥漫,支撑乌木棺材的四股水柱势头越来越弱,使得那棺材不断下降。到得后来,棺材距离平台表面已不足一尺。那骷髅出手更为凌厉,将群豪逼得不住后退。刘涌武功了得,见识不凡,见那骷髅出手之际与此前不同,一边频出杀招,一边不住转动身子,竟似要从棺材中爬将出来。刘涌心下一凛,暗想这骷髅在棺材之中已是如此厉害,若是走了出来,群豪非得尽数折在他手中不可。念及此处,他正要开口,司徒桥已抢先说道:“这骷髅虽然非人非鬼,却是怕火。我虽然不知道姚广孝用了什么法子让这骷髅暴起杀人,只不过我在岭南之时,却知道药人再厉害,遇火便亡。姚广孝以火和水造出风雨雷电,要使这骷髅自棺材出来杀人,先行用机关将这大殿中的火头熄了。是以我便猜测他用这药人虽然厉害,原理却也与岭南的土人驱使药人相同。只须咱们用火攻,定能将这骷髅除去。只是……” 刘涌听他说出这番道理,心下大喜,正打算掏出火折子点起火把,用火把去攻击那骷髅。只不过司徒桥说到此处,却面露难色,似乎有话难以说出口。刘涌心下一怔,道:“司徒先生,难道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司徒桥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这棺材中的骷髅倒不足为虑。我担心的是大殿外那数万骷髅军兵……” 刘涌心下一凛,自从进入这大殿之后,怪事频发,应付不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大殿外那个怪异的军阵。想到那些顶盔贯甲的骷髅军兵,若是与棺材中这骷髅一样“活”了过来,众人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能用火攻将棺材中这具骷髅除掉,大殿外数万具骷髅冲杀过来,这火攻之法却也没有半分用处。想到此处,刘涌如同坠入冰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司徒桥见刘涌一脸惊愕,接着说道:“眼下先不管殿外那些骷髅兵。这棺材中的骷髅厉害无比,绝不能让他从棺材中爬出来。” 刘涌这才醒过神来,右手长剑归鞘,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快步走到右侧,从地上捡起一支火把,晃亮了火折子将火把点燃。此时司徒桥也捡起了两支火把,借着刘涌手中的火把将这两支火把也尽数点燃,随后两人举着三支火把便向平台扑了过去。 厉秋风受了内伤,只不过为情势所迫,见群豪围攻骷髅,自己也不能坐壁上观。是以挥刀上前,刀刀抢攻。只不过那骷髅极为了得,厉秋风虽出刀如电,却也被他尽数遮挡了出去。厉秋风越打越是心惊,只觉得这骷髅出招纯熟,大有武学宗师的风范,绝非机关驱动的人偶那般笨拙。其后借着清风道人使出太华派剑法抢攻之际,厉秋风终于找到了破绽,在骷髅胸口砍了一刀。只不过他虽然得手,绣春刀砍在那骷髅身上,却如同砍中了败絮,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那骷髅的身体竟然软绵绵的并不受力,只是将他外面穿的灰袍斩出一条裂口。 厉秋风知道这骷髅躯干不畏刀剑,便想将骷髅头斩了下来。只是那骷髅防守严密,厉秋风数次借着清风道人等高手的掩护,想将骷髅头砍下来。那骷髅却甚是机警,每次都将厉秋风的长刀封堵了出去。 其后许成和断剑,林义郎和邓遥受伤,这三人一时间无力再战。围攻那骷髅的只剩下厉秋风、清风道人、楚丹阳、慕容丹砚、朱三家等五人。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瘫坐在平台之下,一直未加入战团。慕容丹砚和朱三家武功较弱,只能在一边骚扰,不只帮不上忙,两人反倒数次险些被那骷髅抓伤。 斗到后来,厉秋风也发现棺材不断下降,那骷髅在棺材中开始试着转动身子,竟要从棺材中爬出来。厉秋风心下大惊,知道骷髅若是爬出了棺材,众人定然拦他不住。到了那时,只怕群豪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此地。念及此处,他刀势更急,长刀如雪,如狂风暴雨般向那骷髅卷了过去。清风道人和楚丹阳也知道情势不妙,知道与这骷髅多斗上片刻,便是离鬼门关更近了一步。是以两柄长剑左右翻飞,恨不能一剑将那骷髅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三大高手各自施展生平绝技,手中刀剑声势惊人,围着骷髅猛打硬冲。那骷髅身上又中了数刀数剑,只不过脖颈处却防御得极严,三人伤他不得。不过三人这般强攻,那骷髅只得见招拆招,一时间无暇从棺材之中爬出来,倒与三人斗了一个难分难解。朱三家瞧出便宜,捡起邓遥扔在地上的木棍,偷袭那骷髅的后背。却被那骷髅反手一掌,正拍在木棍之上。朱三家被震得摔到了平台之下,一时之间爬不起来了。 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数次被那骷髅磕开,每次骷髅只剩下枯骨的手指搭到她长剑上之时,右臂都是一阵酸麻惊心。到得后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已不听使唤,长剑再也举不起来,只得退到了一边。不过她心中不服,右手虽然已无法使剑,左手却取出了三枚银针,紧紧扣在手中,想要寻机再行偷袭。只是厉秋风、清风道人、楚丹阳这三大高手围着那骷髅缠斗,她却没有机会下手,而且看到厉秋风的长刀和清风道人的长剑都曾砍在那骷髅的身上,却伤不到他分毫,也不知道自己这银针是否有效。到得后来,只见厉秋风等三人身形越转越快,她眼前全是三人闪转腾挪的影子,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险些坐倒在地。 便在此时,刘涌和司徒桥举着火把扑了过来。刘涌跃上平台,高声叫道:“厉兄弟、清风道长、楚掌门,三位暂时退来,让刘某来对付这个怪物!” 厉秋风等人围攻那骷髅正急,忽听刘涌在身后呼喝,心下都是一怔。不过三人都知道刘涌做事持重,他既然让自己住手,定然有他的道理。是以三人各舞刀剑,虚晃了一招,便即向后退去。 那骷髅兀自双手不停,只见两手都是爪形,在身前身后不断出招。 厉秋风见骷髅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暗想这骷髅好似在自顾自的试演招数,否则为何我等已然退开,他仍然打个不停? 此时刘涌和司徒桥已抢上前去,将手中火把向那骷髅掷了过去。那骷髅对于刀剑拳脚反应极快,只是火把飞来,却恍若不见,左爪在前,右爪悬于左侧额头,摆了一个极为古怪的架式,倒似在侧耳倾听敌人的动静。 便在此时,三支火把已飞到了他的头顶。只听“呼”的一声,骷髅身上所穿的灰袍已自被一支火把引燃。那骷髅身子扭曲,似要从棺材中挣脱出来。此时另外两支火把也已掷到了他的身上,那骷髅身上燃起了大火,在棺材中不断撞来撞去。 厉秋风、刘涌等人见整个乌木棺材已烧成了一个大火球,火势越来越大,热浪灼人,直向众人逼了过来。刘涌一声呼喝,众人纷纷跃下平台。却见棺材中的火焰四处飘动,隐约可见那骷髅在火中左右乱晃,似乎想要挣脱出火球。只不过这乌木棺材虽然巨大,毕竟空间有限。他向前后左右踉跄着撞来撞去,却也无法脱困,反倒将火焰带得到处都是,最后整个棺材都烧了起来。 群豪看着眼前可怕的情形,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下暗想:“这骷髅如恶鬼一般,若不是刘先生用火攻,定然无法将其除掉。方才与他恶斗之时,一直是见招拆招。只不过仔细想想,倒不是这骷髅能破解我等的招数,而是他出招极快,我们几人一直在手忙脚乱地抵挡他的招数。但是骷髅毕竟不是活人,想来他只是自行打出一套拳法,而并非是有意化解我等的招数。”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刘涌说道:“厉兄弟,你的伤不碍事罢?” 厉秋风微一运气,胸口虽略感郁闷,却并不疼痛,当下摇了摇头,道:“刘先生尽可以放心,晚辈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多亏刘先生想出了这个法子,否则咱们今日定然无幸。” 刘涌道:“这法子是司徒先生想出来的。这次司徒先生立功甚伟,不然咱们想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见司徒桥盯着在火中挣扎的骷髅,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心下暗想:“此人瞧出了这骷髅的要害,确是极为了得。为何我一看到他,心下便觉得不安?按理说他若另有图谋,此时大可以袖手旁观,让这骷髅将我等尽数杀死,自可免除了后患。此人做事出人意料之外,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那骷髅在棺材之中挣扎了半天,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只见他身上的灰袍早已烧尽,原本雪白的骷髅头变成了漆黑。只见他不再挣扎,缓缓坐到了棺材内,片刻之后,火焰已将它全身吞没,那骷髅的头部最先变成了碎粉,纷纷坍塌下去,眨眼之间,整个骷髅已化为骨灰,尽数坠落在棺材之中。 那骷髅虽已化为骨灰,棺材却兀自燃烧得极是旺盛,并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众人看着眼前的情形,虽然都长出了一口气,却兀自感觉心惊胆颤,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最后还是刘涌开口说道:“各位朋友,方才的情形确是险到了极处。咱们着了姚广孝的鬼计,这才自相残杀。是以方才大家相互攻杀,并非各自的本心,万万不可心存芥蒂,以伤各派的和气。” 刘涌这话正说到众人心里。方才大殿之内突然变得一团漆黑,众人便像发了疯一般自相砍杀起来。若不是其后有人惨叫,厉秋风出言示警,只怕不须这骷髅动手,群豪早就横尸当场了。只不过饶是如此,却有两名掌门人恶斗之时,一刀一剑同时刺入对方体内,已不幸身亡。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在混战之中一掌击在一名帮主的天灵盖之上,将对方打得脑浆迸裂而死。众人自相残杀之际,听到的那声惨叫,便是那帮主临死之时发出来的。也幸亏这声惨叫凄厉无比,才使得众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只不过唐凌风失手杀死了武林同道,这份内疚让他心疼不已。是以他发现自己杀人之后,便即跌坐在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平台上已然打翻了天,他却视而不见。直到刘涌和司徒桥用火把引燃了骷髅身上的衣衫,将他因于大火之中,许成和才将唐凌风扶了起来。只不过唐凌风仍然面如死灰,身子微微颤抖。刘涌之所以讲这番话,一方面是说给幸存的各帮派首脑人物,让大家不计前嫌,不至于因这件事伤了和气。另一方面却是讲给唐凌风听,要他不必过于愧疚,害人的是姚广孝,与他并无关系。 刘涌话音方落,清风道人说道:“刘先生说的不错。方才咱们是中了姚广孝的诡计,这才猪油蒙了心,险些酿成大祸。贫道惭愧,竟然与刘先生火拼,实是无心得罪,还望刘先生原谅则个。” 刘涌摆了摆手,对清风道人说道:“道长言重了。方才刘某同样将道长视作仇敌,用了不少杀招。贵我两派纠葛百余年,是非曲直,刘某也不想再去细究。只盼华山派与太华派能尽弃前嫌,在华山和平相处,维持武林正义,刘某就算丢了这条性命,却也心甘情愿。” 清风道人听刘涌如此一说,心下大为欣喜,正想客套几句,却不料棺材上的大火此时恰好燃尽,大殿中倏然暗了下去。众人心下一凛,想到方才大殿也是这般突然变成漆黑一团,紧接着便陷入一场混战。是以人人心下戒备,生怕又被偷袭,不由自主地各自退出了几步,将原本归鞘的刀剑又纷纷拔了出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只不过这次大殿陷入昏暗之后,却再也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众人全神戒备,过了老半天工夫,四周仍是一片静寂。只是平台上那具棺材下的四股水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乌木棺材被火烧过之后,变得四分五裂,散乱地落在平台之上。 “月光”透过大殿天棚上的破洞,正照在平台之上。大殿内慢慢变得明亮起来,一股焦糊味道充斥于众人口鼻之中,中人欲呕。平台上的宝座好似蒙着一层奇异的白光,显得诡异而又华丽。 刘涌见大殿中再无异常,便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才好?” 司徒桥道:“方才我已仔细考虑过了。姚广孝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百余年前他与朱棣翻脸成仇时的情形在这大殿之中重演了一遍。咱们都瞧见了他的武功,此人若是活着,各位就算一拥而上,也绝对打不赢他。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姚广孝虽然武功了得,又阴狠无比,还是上了朱棣的大当。他饮下毒酒之际,想来已试过酒水,自以为就算有毒,也尽可以化解。只不过郑和既然在场,这毒酒中的毒物想来是郑和自海外带回,与中土毒物不同。饶是姚广孝奸似鬼,还是喝了朱棣的洗脚水。他中毒之后,便不是郑和的对手。只不过瞧他与朱棣说话的模样,最初朱棣应当不想杀他,他一定是说了什么朱棣难以容忍的事情,这才引得朱棣下了毒手。后来突然现身的那名灰衣老僧,想来就是姚广孝的莫逆之交溥洽和尚。只不过一直听说溥洽与建文帝关系非浅,靖难之役后便被朱棣下了天牢。姚广孝将死之际,朱棣亲自去探望他,问他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姚广孝便对朱棣说道,溥洽已经被关了十多年,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情,都已垂垂了矣,不必再与他为难。朱棣立即下令释放溥洽,并让溥洽赶到姚广孝的居处,两人见了最后一面。可是从方才的情形来看,这溥洽和尚分明是姚广孝的帮手,两人定有极大的图谋……” 他说到这里,厉秋风突然开口说道:“我听说的事情倒与你不同。据说昔年姚广孝得罪了太祖皇帝,不得不遁入空门。只不过他有几位朋友被太祖皇帝满门抄斩,姚广孝便一心想要报仇。他这人心思缜密,知道想以一人之力颠覆大明,无异于痴人说梦,恰好遇到了同属避祸为僧的溥洽,两人一拍即合,每日里都图谋如何才能害死太祖皇帝。后来两人认为只杀掉太祖皇帝,也算不上为朋友报仇。须得将太祖皇帝的子孙也尽数害死,甚至将大明江山倾覆,才能解了心中这股怒气。 “两人定下大计之后,恰好太祖皇帝挑选高僧陪伴各位皇子,为皇子祈福,姚广孝和溥洽以为这是天赐良机,便即想方设法使得自己的名字被列入到这份高僧的名单之中。其时太子朱标尚在,姚广孝以为溥洽仪表堂堂,且在江南名声甚好,家世清白,若是一力襄助朱标,待太祖皇帝死后,朱标即位,溥洽可为国师,便可行使复仇大计。不过为防万一,也不能将鸡蛋全都放在太子朱标这个篮子中。姚广孝在诸皇子之中看准了燕王朱棣。这是因为当时最厉害的术士袁珙为诸位皇子相面,认为燕王鹰视虎步,绝不能容忍只做一个亲王,他日祸乱大明天下的必然便是此人。姚广孝暗地里窥伺燕王,觉得可以利用燕王与太子对抗,使得大明江山祸起萧墙,太祖皇帝诸子骨肉相残,这可要比一剑将太祖皇帝杀死更为痛快。燕王为人性子阴鸷,虽能带兵征战,只不过残忍好杀,名声不好。而且他受封燕王,就藩于北平,已近塞外,时时与鞑子兵交战,可以说是一处险地,是以众位高僧无人愿去。姚广孝却夜访燕王,请求与燕王同赴北平。其时燕王因为被太祖皇帝派到北平戍边,憋了一肚子鸟气。见姚广孝面目丑陋,没有半分高僧的模样,心下烦恼,便对姚广孝说道,你有什么本事,要随本王前往北平?姚广孝微微一笑道,贫僧也没什么本事,不过倒可以送给王爷一顶白帽子。 “王字上面加一个白字,便是皇帝的皇字。燕王何等聪明,立时觉得这和尚来历不凡。当下两人便在室中密议,姚广孝为燕王解说天下大势,使得燕王茅塞顿开。第二日便向太祖皇帝奏明,要请姚广孝随同自己同赴北平。太祖皇帝自然不知道姚广孝的图谋,便准了燕王之请。 太子朱标早逝,溥洽便又辅佐皇孙朱允炆,一直到朱允炆登基做了皇帝。世人一直以为建文帝削藩之议来自于齐泰、黄子澄等人,其实背后的主谋便是这个溥洽和尚。他早就与姚广孝定好了计谋,溥洽在皇宫中为建文帝谋划削藩大计,使得皇帝与分封到各地的叔伯骨肉相残。姚广孝则煽动燕王谋反,趁机倾覆大明江山。其时太祖皇帝已将大明开国诸将杀了一个干干净净,而刘伯温、李善长等谋臣也先后被太祖害死,无人可以克制姚广孝和溥洽二人。其后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燕王发动靖难之役,一举颠覆了建文帝的江山,夺得了帝位。溥洽确是被成祖擒住,最初虽然受了严刑拷打,不过成祖一心想从他口中问出建文帝的消息,却也不能将他折磨死,便关在天牢之中,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司徒桥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或许事情确实如你所说。但是不论如何,姚广孝与溥洽早有勾结这是确然无疑的事情。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朱棣对姚广孝要么早就有所怀疑,要么就是想杀人灭口,以防他篡夺皇位的丑事泄露了出去。是以两人尔虞我诈,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最终还是朱棣棋高一着,使得姚广孝中了剧毒,不能与郑和相抗。姚广孝来见朱棣之前,便已做好了准备,让溥洽窥伺在侧。想来他这番谋划,是想与溥洽联手将皇帝杀掉,只不过自己先中了毒,不只杀不了朱棣,反倒落入了陷阱。溥洽现身之后,郑和率领锦衣卫护住皇帝,溥洽杀不了朱棣,只能将姚广孝救走。想来当年姚广孝为朱棣谋划造反之时,便借着为燕王屯积粮草军械之名,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造了这座地下宫殿,以备不时之需。山窟之中那些粮草军械不过是姚广孝造这座城池的幌子罢了,这人当真是心思缜密,竟然连朱棣这等狡诈之人都被他瞒过了。” 司徒桥说到这里,刘涌在一边问道:“姚广孝若是想推翻大明天下,自当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可是他巴巴地跑到这山腹之中,建了这座城池,又有什么用?除非他想在这幽冥地下称王称霸,否则又何必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司徒桥道:“刘先生说的不错。想来姚广孝虽然心思缜密,颇有计谋。但他用的毕竟只是阴谋,攻城掠地、野战争锋,却非他之所长。阴谋诡计可用于一时,却不能用于一世。若论起计谋,朱棣或许及不上他,但是要论起统率千军万马决胜于疆场之上,十个姚广孝也比不上一个朱棣。更何况朱元璋虽然混蛋,但是大明驱除鞑虏,复我汉人衣冠,深受百姓爱戴。姚广孝要想推翻大明,自然不受百姓待见,想要振臂一挥,召集兵马颠覆大明江山,无异于痴人说梦。”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看平台上那具已然烧得不成模样的乌木棺材,接着说道:“姚广孝无法驱使活人为他效力,只好另辟蹊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法子,竟然想到了用死人来为他冲锋陷阵……” 司徒桥说到此处,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方才棺材中那具骷髅。却听司徒桥说道:“刚才那骷髅的厉害想来各位都看到了。各位都是武林高手,十几人围攻他一个,尚不能将他除去。若是有成千上万具这样的骷髅,用于战阵之上,即便是白起、李牧、孔明、周瑜、李靖、岳飞等名将复生,也绝对不是姚广孝的敌手。” 众人听到此处,不约而同地想到大殿之外那数万具骷髅军士。清风道人脸色大变,对司徒桥道:“难道大殿外那些骷髅,就是姚广孝打算用来造反的军士么?”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想来便是这样了。而且若是我猜的不错,棺材里那具骷髅,便是溥洽和尚的尸体所化。这姚广孝当真阴毒,溥洽救了他的性命之后,朱棣自然会派出高手追杀,而且定然会发下海捕文书,天下各府县都要全力缉拿。两人没有其它去处,便一路逃到这洞窟之中。姚广孝想要驱动他早就布置好的骷髅大军杀出地面,去找朱棣算帐。只不过其中定然有什么关节他还没有想通,还无法让这些骷髅重生。姚广孝便将溥洽弄死,放在棺材之中,想要观察他是否能够复生。这溥洽武功高强,若是姚广孝这法子能够成功,足可以用溥洽以一当百,于他的计谋大有好处。” 司徒桥这番话侃侃而谈,虽然大有道理,只不过内容太过荒谬。人人心下均想:“人死岂能复生,何况又已化为骷髅?”只不过众人方才都见到了那骷髅自棺材之中站起来的可怕情景,一时之间又难以反驳,只得沉默不语。 司徒桥接着说道:“这地下城池是姚广孝的根基所在,若是这山腹之中还有能够逃出去的密道,定然就在这城池之中。只不过我还有两件事情没有想明白,第一件事是姚广孝的尸体藏在何处,他是否也会像溥洽这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第二件事就是大殿外这数万具骷髅是姚广孝从哪里弄来的,他们是否也会像溥洽那样活了过来。若是这数万具骷髅围攻咱们,那大伙儿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大殿之外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之声。这声音初时如同蚊子嗡嗡叫声一般,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大,片刻之后,已变成了“哗啦哗啦”之声,好似天地之间尽是这种怪声。众人脸色大变,心下均想:“司徒桥真是生了一张乌鸦嘴!怕什么就来什么,定然是那些骷髅军士也活转了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百三十八章 众人惊惧之下,不约而同地向刘涌望了过去。刘涌对众人说道:“大殿之外情势未明,各位先在殿内暂避,刘某先到殿外去瞧瞧。” 他话音未落,清风道人道:“贫道与刘先生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楚丹阳、许成和等人也纷纷抢着要随刘涌同去。刘涌摇了摇头,道:“刘某又不是出去与人动手,人多了反倒多有不便……”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上前一步,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在下愿与你同往。” 众人都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而且极为机智,见他站了出来,便不再说话。刘涌却担心厉秋风伤势未愈,正想劝他不要逞强,厉秋风已猜到了他的心思,道:“刘先生尽可以放心,在下这点伤不碍事。” 刘涌知道他执意同行,却也不好阻拦,只得点了点头。 进入大殿之后,先是有两位掌门人跌入殿门口的黑洞之中,其后又有三位帮主、掌门人在殿内自相残杀而亡。此时大殿中剩下的只有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林义郎、邓遥、唐凌风、司徒桥等十一人。刘涌对司徒桥道:“我与厉兄弟到殿外查看,请司徒先生在殿内想法子查看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密道。” 司徒桥点了点头,刘涌又叮嘱群豪不得轻举妄动,这才与厉秋风并肩走到大殿门前。 此时大殿之外也是一片月光,殿门口那处黑黑的大洞便如一张怪物的大嘴,一股股寒气仍然不断从那大洞之中向外涌出。向远处望去,只见广场上的军士正在变换阵形,左右两翼向后收拢,中间的数排军士却向大殿逼了过来。月光照耀之下,只见军士头盔之下便是阴森森的骷髅头,手中长枪大刀映着月光,将无数光点映照在大殿的琉璃窗户之上。 刘涌和厉秋风见到如此可怕的情形,心下俱都是一凛。刘涌低声说道:“厉兄弟,你瞧着这些骷髅难道是想攻击大殿不成?” 厉秋风道:“看这阵势,他们确是要奔着大殿冲过来。只不过这大殿门口有这样大的一处黑洞,这些骷髅就算想冲过来,只怕也会尽数掉落到洞中……” 他话音未落,只见广场上的骷髅军士已列好的阵势,从大殿门口望去,对面的军阵如同一个“山”字,中间和两翼突出,兵锋直指向大殿。片刻之后,却见百余名军士每十人为一队,每一队都扛着一架云梯,涌到了军阵的最前面。 刘涌和厉秋风吓了一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糟糕。原以为门口这黑洞能挡住这些怪物,想不到他们早有准备,竟然将云梯抬了出来。” 两人正思忖之间,却见军阵已缓缓向前推进。初时这些骷髅军士尚是一排一排慢慢前行,片刻之后,前面几排军士开始跑动起来。身上的甲叶子哗哗作响,声势极为惊人。 刘涌和厉秋风脸色大变,正想着如何应对之时,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两人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快步走了过来。厉秋风心想若是慕容丹砚瞧见外面的情形,只怕要吓得叫出声来。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不要过来……” 此前大殿之中一片混战之时,慕容丹砚将厉秋风看成了余长远,因此出手之际毫不留情,恨不能一剑将他刺死。其后两人发觉认错了人,厉秋风为了不伤到慕容丹砚,将全力劈出的一刀猝然收回,使得自己受了内伤。慕容丹砚收剑不及,又在厉秋风身上划了一剑,虽然没有伤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却也是愧疚之极。其后骷髅自棺材中现身,与群豪一场大战。这些事情应接不暇,慕容丹砚没有找到机会向厉秋风道歉。好容易等到了骷髅化为骨灰,厉秋风却又和刘涌到了大殿门口。慕容丹砚见司徒桥跃上了平台,在宝座四周敲敲打打。其他人有的忙着搬动不幸身亡的几位帮主、掌门人的遗体,有的围着崆峒派掌门唐凌风不住解劝。她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悄悄朝着殿门走去,想向厉秋风道歉。只不过厉秋风何等机警,她刚刚走出几步,已自被厉秋风察觉。她见厉秋风不让自己过去,心下更是着急,不止没有停下脚步,反倒加快了速度。 厉秋风心下焦急,正要伸手阻拦,慕容丹砚已到了他面前,抬头对他说道:“厉大哥,方才是我不小心,伤到了你,我心里……” 她话音未落,已然透过厉秋风和刘涌两人之间看到了广场上的情形。只见无数军士举刀执枪,已自冲到了距离大殿十余丈外之处。军士头盔之下两个黑色的眼洞深不见底,看上去可怕之极。 慕容丹砚尖叫一声,颤声说道:“这、这些骷髅真的活了……” 她此言一出,大殿中的群豪立时惊觉,知道情势不妙,纷纷拥到了大殿门口。待看清殿外的情形,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人人心下均想:“方才那一具骷髅已经险些将咱们逼入绝境,这成千上万具骷髅冲了上来,岂不是要将咱们踏成肉酱不成?” 只有司徒桥仍然留在大殿之中,兀自绕着那九龙金漆宝座不断转圈,不时还在椅背、扶手等处轻轻敲击。 朱三家瞪大了眼睛,对厉秋风道:“厉公子,这些恶鬼若是杀了过来,咱们非得尽数被他们踩死不可。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不可正撄其锋。” 厉秋风紧紧盯着蜂拥而至的骷髅军士,沉声说道:“咱们若是离开了大殿,一片空地之上,更不是这些骷髅的对手。倒不如凭借着这大殿抵挡片刻,若是能找到密道,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话音未落,却见数十名军士已然登上了大殿正门外的白玉石阶,距离大殿门前已不足五丈。只见最前面一排的十几名军士将手中的长枪高高举起,便向大殿门口掷了过来。刹那之间,只听得一片“嗤嗤”之声,十几条长枪带着厉响直向众人飞了过来。 群豪大惊失色,厉秋风长刀出鞘,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我和刘先生守在门前,各位快退回殿内……” 他话音未落,这十几条长枪已然飞到了面前。他手中长刀挥舞,将四条长枪磕飞了出去。这些骷髅军士的膂力过人,厉秋风虽将长枪击飞,却也感觉右臂颇为吃力。 此时刘涌也已拔出了长剑,击飞了几条长枪。余下的长枪“叮叮当当”一阵响,却是失了准头,插到了门框之上。 厉秋风和刘涌守在门口,群豪知道众人全都挤在此处,只能碍手碍脚,倒不如先行退入殿内,然后轮流接替厉秋风和刘涌共抗强敌。是以厉秋风话音未落,群豪已自向殿内退去。 慕容丹砚却不肯后退,右手拔出长剑,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来助你!” 厉秋风见骷髅军士已登上了石阶,就要奔到大殿门前月台上的黑洞边缘,正自全神贯注准备迎敌,见慕容丹砚不肯后退,他心下大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这不是闹着玩儿!你快退回大殿,不要留在这里……” 他本来想说“不要留在这里碍手碍脚”,只是话将出口之际,总算硬生生地将最后四个字咽了下去。便在此时,两队骷髅军士已然扛着云梯抢到大殿之前,将两架云梯架到了黑洞之上,云梯的一端恰好落在了大殿正门的门槛上。 厉秋风见情势紧急,哪有余暇去理会慕容丹砚?他右手绣春刀挥起,便向右侧云梯上砍了下去。他这一刀已用了全力,满拟要一刀将那云梯斩断。哪知刀锋砍到云梯上之时,只听得“嘶”的一声响,刀锋竟然从云梯上滑了出去,却没有伤到那云梯分毫。 厉秋风大惊失色,他出刀如此凌厉,却没有想到竟然斩不断这手臂粗的竹梯。正自迟疑之间,却听朱三家在他身后说道:“厉公子,这云梯是将粗竹放在桐油之中浸泡数日,再捆扎而成。是以韧性极大,即使是宝刀利剑,也斩不断它……” 原来群豪向殿内退去之时,朱三家先是跟着退了两步,待见到十几条长枪飞了过来,他心下一喜,暗想总算有趁手的兵器了。原来朱三家修习的是马上功夫,一向使惯了长枪,这才能在山洞之中偷袭慕容丹砚,险些将她格杀于当场。就连厉秋风初遇朱三家,要破解他手中的长枪也是极为不易。这一路之上朱三家屡遇艰险,甚至受了重伤,便是因为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才处处受制。此时见到飞来的长枪,便如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再也挪不动脚步。是以他趁人不备,不退反进,快步走到殿门旁边。此时恰好见到厉秋风刀砍云梯,却没有将云梯砍断。朱三家久在军中,自然知道云梯的制造方法,生怕厉秋风蛮干,徒费力气,便即出言提醒。 厉秋风听到朱三家的提醒,眼见几名骷髅军士已然踏上云梯,正向大殿扑了过来。他此时也无暇询问朱三家为何不退回殿内,右脚勾住云梯顶端,用力一踹,想将云梯踹入黑洞之中。只不过骷髅军士将云梯搭过黑洞之时,早就有了防备,十几名军士牢牢按住了云梯的另一端,厉秋风武功再高,也不能一人对抗十几名骷髅军士的蛮力。是以他连踹了两脚,云梯只是颤动了几下,却并未掉入黑洞之内。而云梯上那几名骷髅军士已趁机冲了过来,距离厉秋风已不到一丈,手中弯刀举起,直向厉秋风身上砍了过来。 此时另一条云梯上也有五六名骷髅军士冲了过来,刘涌挥舞宝剑拦在大殿门口,想要力抗这些非人非鬼的骷髅军士。 厉秋风眼见一名骷髅士兵杀到眼前,急切之间又无法将云梯砍断,只得长刀一挥,便向那士兵砍了过去。眼见两人双刀即将相交,厉秋风身后突然伸出一杆长枪,正刺在那骷髅士兵胸口。那士兵正自全力与厉秋风对敌,冷不防一枪刺来,扎在他胸口处。那士兵冲击之势立止,身不由已地向后倒去,与身后一名军士撞到了一起,两人立足不住,同时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殿前的黑洞深不见底,虽然山洞顶部悬挂着一轮如同月亮一般会发光的巨石,四周还有无数闪烁的萤石,照得山洞内如月夜一般。只不过这黑洞却如怪兽张开的一张大口,似乎能将世间万物全都吞噬进去。那巨石和萤石的光亮洒在黑洞之中,便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是以两名骷髅军士摔下云梯之后,瞬间便消失在一团漆黑之中。 厉秋风心下一怔,不由转头望去,却见出枪刺落骷髅军士的正是朱三家。原来朱三家到了大殿门前之后,伸手便将插在右侧殿门上的一杆长枪拔了下来。恰好此时一名骷髅军士扑了上来,挥着弯刀砍向厉秋风。朱三家手疾眼快,仗着手中的枪比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要长出三倍有余,从厉秋风身后突然刺出一枪,正扎中那骷髅军士的胸口,将这军士推得向后退去。只不过这骷髅军士力气大得出奇,朱三家虽然一枪得手,却也被那军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便在这时,忽听“铮”的一声,厉秋风寻声望去,却见一名骷髅军士沿着另一架云梯冲向了刘涌。刘涌也如厉秋风一般,先是挥剑想将云梯斩断。只不过他手中的长剑只在那竹竿上留下一条白印,便被竹竿弹开。刘涌一怔,那骷髅军士已冲到他面前,挥刀便向他头顶劈了下来。刘涌见势不妙,急忙用长剑格挡。刀剑相交,他只觉得右臂巨震,虽将那军士的弯刀封了出去,身子却也是微微晃了一晃。 那骷髅军士手中的弯刀被刘涌挡出之后,身子兀自牢牢站在云梯之上,挥刀又向刘涌劈了过去。刘涌心下一凛,暗想这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冲阵士兵,为何力气如此之大?只是此时自己必须要将大殿门口封住,不能闪转腾挪,更不能后退一步,面对这一身蛮力的军士,只能强挡硬架。念及此处,刘涌明知道以手中的长剑格当这骷髅军士手中的弯刀并非上策,还是吸了一口气,挥动长剑迎了上去。 朱三家搠翻了一名骷髅军士,见刘涌也与骷髅军士交上了手,斜刺里一枪刺去,正扎在那骷髅军士的左肋下。那军士虽正面与刘涌对砍不落下风,只是侧面全无防备,这一枪正扎在他的肋下。朱三家顺势一推,那军士便从右侧坠入无底黑洞中去了。 朱三家之所以得手,倒并不是他武功有多高,而是他找准了那骷髅军士的弱点,从侧翼偷袭。加上他手中的长枪占了兵刃上的便宜,是以一击得手。朱三家得理不让人,又接连三枪,将三名从云梯上攻过来的骷髅军士全都挑落到黑洞之中。 朱三家帮助刘涌御敌之时,慕容丹砚站在大门右侧。她见朱三家这法子管用,伸手从门板上拔下一杆长枪,学着朱三家的模样将一名冲向厉秋风的骷髅军士挑入黑洞。她一枪得手,心下大喜,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次我没有做错罢?” 厉秋风笑道:“多谢慕容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慕容丹砚听了厉秋风的赞扬,原本愧疚的心情登时变得大好,冲着厉秋风做了一个鬼脸,手中长枪不停,又接连挑落了两名攻过来的骷髅军士。 此时朱三家和慕容丹砚分别站在刘涌与厉秋风身边,从侧面挥舞长枪攻击扑向刘涌和厉秋风的骷髅军士。这些军士虽然力大无比,不过好像只会向前进攻,对于来自侧翼的偷袭恍若不见。片刻之后,朱三家和慕容丹砚又先后各自挑落了六七名骷髅军士。 慕容丹砚手中挥舞着长枪,一边等着下一名骷髅军士攻上来,一边笑嘻嘻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骷髅傻得要命。怪不得他们没有眼睛,原来只会向前走,不会向两边看……” 她话音未落,却见又有两队骷髅军士扛着云梯冲了过来。只见这两队军士将云梯向大殿门前一甩,“砰砰”两声,两架云梯已架到了黑洞之上。此时已有四架云梯齐齐搭在黑洞之上,一群骷髅军士挥舞着长枪弯刀,踩着四架云梯蜂拥而上。 朱三家暗叫一声不妙。这一群骷髅军士齐齐涌了过来,不似方才那般一个一个向前冲。自己再想从侧翼用枪将军士挑落到黑洞之中已不可能。他一愣神的工夫,四名骷髅军士已并肩杀了过来,其中一名军士手持长枪,另外三名军士则手中举着弯刀,凶猛地冲向了刘涌和厉秋风。 只听着军靴踩在云梯之上咯吱作响,眨眼之间,四名骷髅军士已到了刘涌和厉秋风面前。 刘涌见敌人已到了面前,自己既不能后退,亦不能闪避,只得挥剑刺向冲向他的一名军士。朱三家、厉秋风、慕容丹砚也各出刀枪,抵挡冲向自己的骷髅军士。只听一阵刀枪撞击之声,刘涌与那军士刀剑相交,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对手的刀上涌了过来,身子竟然被震得微微晃了一下。他咬紧牙关,以长剑格住那军士的弯刀,拼着全身力气,宁死也不肯后退一步。 朱三家的长枪刺入了一名冲过来的骷髅军士的胸口。那军士却恍若不知,仍然挥刀扑向朱三家。朱三家拼命用枪抵住那名军士,只觉得那军士扑过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却也决不退让,双臂用力,两只脚牢牢钉在地上,脸色已涨得通红。 扑向厉秋风的那名骷髅军士双手持枪,直向厉秋风面门刺到。厉秋风长刀贴着那军士手中的枪杆直削了过去,想要将那军士握枪的双手切断。那军士将长枪一竖,立时将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挡住。两人一刀一枪登时较上了劲,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慕容丹砚则恰恰与厉秋风的情形相反。她用手中的长枪挡住了一名冲过来的骷髅军士手中的弯刀,只不过她的力气远不如刘涌、朱三家、厉秋风三人,只相持了片刻,便被那军士迫得后退了半步。眼见她就要伤在那军士手中,清风道人抢上前来,手中长剑斜刺,从侧面刺向那军士左肋,想要逼那军士放开慕容丹砚。哪知那军士却是一根筋,对清风道人手中的长剑视若不见,仍是全力冲向慕容丹砚。清风道人见势不妙,飞起一脚,正踹向那军士的小腹。只听“扑”的一声,这一脚正踹在那军士的小腹之上。清风道人只觉得腿上一疼,险起被震退了出去。只是他毕竟是武功高手,那骷髅军士虽然力大,被清风道人踹了一脚之后,前冲的势头也暂时停了下来。 清风道人见机甚快,见那军士停下了脚步,急忙抢在慕容丹砚身前,右手长剑削向那军士手中的弯刀。慕容丹砚只觉得手上一松,却是清风道人用长剑挡住了那军士手中的弯刀,使得慕容丹砚摆脱了困境。只不过慕容丹砚虽然得以脱身,清风道人却又不得不用剑挡住那军士手中的弯刀。 刘涌、朱三家、厉秋风、清风道人四人两剑一枪一刀,死命挡住了四名冲过来的骷髅军士。这些军士形状恐怖,力大无比。刘涌等四人虽然个个武功不弱,只不过此时须得强挡硬顶,再精妙的武功都用不上,只能以蛮力硬拼。 便在此时,那四名骷髅军士身后又有数名军士涌了上来。这些军士仿佛目中无人一般,尽管身前便是自己的同伴,却也不管不顾得向前冲去。手中的刀枪正好顶在最前面那四名骷髅军士的后背上,推动着这四名军士也向前冲去。 刘涌等人立时感到手中兵刃承受的压力大增,更要命的是有两名站在后排的手持长枪的骷髅军士不只将身子向前挤去,还将手中的长枪自身前的骷髅军士之间的缝隙伸了出来,直向朱三家和厉秋风二人攒刺了过来。 朱三家和厉秋风二人大惊失色。此时两人手中的兵刃都用来与身前的两名骷髅军士对抗,若是放开那两名军士,以手中的刀、枪遮挡刺过来的长枪,则身前的两名军士必然趁机用手中的刀枪杀向两人。是以对两人来说,最好的法子便是抽身后退,避开对方的攻击。只不过此时二人与刘涌、清风道人并肩御敌,两人若是抽身退开,四人的防线便会从中间出现一个缺口,这些骷髅军士势必杀入大殿。到时殿内群豪避无可避,非得尽数死在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手中不可。 念及此处,朱三家和厉秋风心下均想:“就算是死在这些怪物的枪下,我也绝对不能后退半步!” 眼见两杆长枪就要刺入朱三家和厉秋风身体,蓦然间只听得一声怒吼,一道人影倏然冲了过来,从朱三家和厉秋风中间冲了过去,迎向了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的骷髅军士。这人双手一伸,分别抓住了刺向朱三家和厉秋风的两杆长枪,和身向前扑了过去。 只听“噗噗”两声,却是朱三家和厉秋风身前那两名骷髅军士手中的刀、枪同时刺入了那人的胸口和小腹之中。 那人又是一声怒吼,仍是和身向云梯上这一群骷髅士兵冲了过去。此时刀枪已深入他的身体,反倒让这人狂性大发。那些骷髅军士虽然力大无比,却挡不住这人拼死一冲。只见这人挤入到一群骷髅军士中间,随手抱住了两名军士左右乱撞。站在四架云梯上最外侧的骷髅军士立足不住,纷纷坠落到黑洞之中。那人发狂一般抱着那两名军士,口中发出即尖利又愤怒的吼声,直向云梯另一端冲了过去。 第四百四十章 众人此时方才看清,冲上云梯那人正是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刘涌等人知道他因为误伤了一名别派的掌门人,一直心怀愧疚。此刻突然暴起,要以一人之力将一群骷髅军士挤下无底黑洞,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便是要用自己一条性命来为那位掌门人偿命。 刘涌知道唐凌风已存了必死之心,急忙大声叫道:“唐掌门,你不可如此……” 他话音未落,只见唐凌风仍然紧紧抱着两名骷髅军士向对面冲去,却将脑袋转了过来,向着群豪哈哈笑道:“我崆峒派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江湖朋友之事!今日唐某铸成大错,便用这条性命来洗清罪孽罢!” 唐凌风说完之后,抱着那两名军士左右乱撞,登时又有五名骷髅军士被挤落到无底黑洞之中。此时四架云梯上只剩下唐凌风和被他死死抱住的两名骷髅军士,三人已到了云梯对面。聚在云梯边缘的骷髅军士不断用手中的刀枪向唐凌风身上砍刺,清冷的月光之下,只见他身上各处伤口鲜血喷射,却仍然死死抱着那两名骷髅军士,直冲到对面的月台之上。 群豪看得热血沸腾,朱三家将长枪举起,便要冲到对面助拳。便在此时,却见唐凌风右脚反踢,将两架云梯踢入黑洞之中。只不过月台上挤了成百上千名骷髅军士,此时蜂涌而上,唐凌风虽然已抱了必死之心,却也挡不住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只见他牢牢抱住两名骷髅军士,仰面倒入无底黑洞之中。站在黑洞边缘的十余名骷髅军士被身后的同伴挤得立不住脚,也纷纷坠入到黑洞之中。 厉秋风见对面一片混乱,趁机右脚一挑,将一架云梯挑落到黑洞之中。刘涌依样画葫芦,将另一架云梯也推入黑洞中。此时黑洞对面的骷髅军士仍然不断向前冲锋,只不过黑洞上已经没有了云梯,骷髅军士一排一排地坠落到黑洞中去了。 群豪见危机稍解,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到唐凌风舍身相救,人人眼中都已是热泪盈眶。 眨眼之间已有数百名骷髅军士被挤落到黑洞之中。此时却见有一名头戴镔铁盔,身穿乌黑铠甲的将官站到了黑洞对面。这将官出现之后,原本乱成一团的骷髅军士立时安静了下来。只见那将官站在黑洞边缘,右手提着一柄大刀,两只阴森森的眼洞直盯着群豪。刘涌等人都是武林中的大人物,只是被这骷髅看上一眼,却也觉得心底涌上一阵寒意。慕容丹砚更是吓得身子颤抖,不由自主地缩到了厉秋风身后。 那将官左手一举,却见身旁的骷髅军士纷纷后退,在月台上排成了整齐的队列,随后又有五队军士扛着五架云梯自月台下冲了上来。群豪一见云梯,人人脸上变色,心下均想:“方才唐掌门舍了一条性命,将这些怪物搅得大乱,咱们才能将云梯弄到黑洞之中。此时怪物有了头领指挥,若是重新将云梯架到黑洞之上,咱们定然抵挡不住。难不成也要学着唐掌门一般,不顾生死与这些怪物同归于尽?” 眼见五队骷髅军士已冲到那将官身后,厉秋风突然想起一事,转头对身边的朱三家说道:“朱大哥,你说打造这云梯的竹竿曾在桐油中浸泡过?” 朱三家道:“不错。至少要浸泡半个月,方能有如此韧性……”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追问道:“若是用桐油泡过,这云梯岂不是怕火?” 朱三家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此时刘涌等人也听到了厉秋风和朱三家两人说话,心下均是大喜,纷纷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只待骷髅军士将云梯搭到黑洞之上,便要引火点燃云梯。慕容丹砚更是欣喜不已,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怪物的云梯只有十几架,眼下已被咱们毁了四架。这些骷髅是一群傻子,一会儿定然不管不顾地将云梯架到黑洞上,只要咱们放火烧了剩下的云梯,他们便拿咱们没办法啦!” 众人也都是如慕容丹砚一般打算。却见五队骷髅军士扛着云梯到了黑洞边缘,那将官右手大刀一举,五队军士立时抬着云梯,便将云梯向大殿门口搭了过来。众人急忙晃亮手中的火折子,只待云梯搭上门槛之后,便要引燃云梯。厉秋风急忙低声说道:“各位前辈,先不要急,待这些怪物踏上云梯之后,咱们再放火烧掉云梯。”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知道厉秋风的用意,不仅要烧毁云梯,更要尽可能的多杀伤骷髅军士,于是纷纷点头。便在此时,只听数声巨响,五架云梯的梯子头已然搭到了大殿的门槛之上。 云梯刚刚搭好,那将官已自提着大刀踏上了云梯。此时黑洞之上搭了五架云梯,便似架了一座大桥,二十余名骷髅军士跟在那将官身后,一齐向大殿涌了过来。身后一排一排的骷髅军士也慢慢从月台上向前推进,手中刀枪耀眼,声势惊人。 众人见那将官威武雄壮,如同一座铁塔一般,走到云梯上之时,只听得云梯吱呀作响。他手中的大刀刀背宽厚,刀刃锋利,闪着寒光。众人看得心惊胆颤,暗想这怪物如此威武,定然厉害无比。若是被他冲了过来,众人定然无幸。念及此处,一个个将手中的火折子握得越发紧了,只待厉秋风一声令下,便要将云梯点燃。 只见那将官铁塔一般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云梯中间,厉秋风沉声说道:“点火!”众人急忙将手中的火折子伸到搭在门槛上的梯子头上。只听“呼”的一声响,被桐油浸过的竹竿登时升起了火焰。这火焰的颜色却不是红色,而是蓝色和红色相间,看上去极为诡异。梯子头起火之后,火焰便向云梯中间烧了过去,火势蔓延得极快。 那提着大刀的将官和身后的骷髅军士对火头却恍如不见,仍然向大殿逼近。转眼之间云梯中间也烧了起来。那将官脚下穿着战靴,踩着火头一步一步地向群豪逼了过来。 众人见这怪物不惧火焰,心下大惊。只见火光之中,这将官如恶鬼一般,提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穿越烟火,距离大殿门口只有一丈多远。朱三家见势不妙,大吼一声,双手握枪,直向那骷髅将官胸口扎了过去,想要将他阻拦在云梯之上,待云梯被火烧断之后,这骷髅便会坠入黑洞之中。 眼见朱三家手中的长枪要扎入骷髅将官的胸口,却见那将官左手倏然伸出,正握住了长枪枪头。朱三家只觉得枪头仿佛碰到了铁石,这一枪再也扎不下去了。那将官左手用力一掰,只听“喀喇”一声,朱三家手中长枪的枪头已然被那将官硬生生地折断。 朱三家枪头折断,失了阻力。此时他已将全身的力气贯注于枪上,阻力突然消失,他收势不住,竟然直向云梯上扑了过去。好在刘涌手疾眼快,左手斗然伸出,抓住了朱三家的腰带,将他用力扯了回来。 那将官伸手握住朱三家的长枪枪头,随即将枪头折断,手上虽然有了一连串动作,脚下可是丝毫不停,仍然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此时距离大殿门口不过三四步远。 厉秋风见势不妙,知道若是被这将官冲过黑洞,众人定然无法抵挡。而云梯上的火势虽猛,要将云梯烧断却也需要一段时间。情急之下他飞身而起,半空中双腿连环向那将官脑袋踢了过去。 他身形如电,那将官却也不慢。眼见厉秋风双腿连环踢到,当即停下了脚步,脑袋微微一侧,厉秋风连环腿踢中了那将官的右肩,只听“噗噗”声响,如中败絮,竟然毫不受力。厉秋风心中一惊,那将官左手如电,化掌为钩,直向厉秋风腿上抓到。厉秋风倒翻一个跟头,稳稳站到云梯之上,右手绣春刀快若闪电,直向那将官脖颈砍了过去。 那将官全身披挂着铠甲,就连脖项处都用铁甲围住,寻常刀剑自然无法伤他。只不过厉秋风的绣春刀是宫中巧匠打造,锋利之极,这铁甲若是挨上一刀,也非得被削断不可。那骷髅将官似乎也知道厉秋风手中绣春刀的厉害,见厉秋风刀若闪电,想要挥动大刀拦挡已自不及,只得向后退了一步。只不过厉秋风这一刀太过凌厉,那骷髅将官虽然退得不慢,避开了脖项要害,这一刀还在砍在他左肩锁骨处。 若是与武林高手对敌,厉秋风极少如此全力劈砍,定然要寻到对手的破绽,才会一击得手。强砍硬劈,那是江湖中不入流的莽汉才会用的手段。只不过今日情势危急,这些非人非鬼的骷髅怪物不惧刀枪,厉秋风其志不在杀人,而是要将这骷髅将官挡在云梯之上。是以只求拖延时间,所使出的刀法便没了精妙变化,全是生砍硬劈的招数。 只不过这一刀砍在那骷髅将官的铁甲之上,只见火星飞溅,厉秋风手腕也是一阵疼痛。那将官被厉秋风全力一击,身子也是微微一晃。此时两人之间已拉开距离,那将官手中大刀举起,便向厉秋风头顶砍了下来。 厉秋风见那柄大刀刀背宽厚,刀刃锐利,从空中劈下来之际声势惊人,知道自己若是以绣春刀硬接,非得伤在这怪物的手中不可。只不过此时又绝对不能闪避,否则那将官便会冲过自已的阻挡,直接冲入大殿。当下将牙一咬,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跃起在空中,避过了那将官劈下来的一刀,从空中一刀砍向那将官的脖颈。 便在此时,只听“喀喇”一声,两侧有三架云梯已然烧断,云梯上的十多名骷髅军士随着断成数截的云梯直向黑洞中坠落下去。那将官脚下的云梯虽然没有烧断,却也是咯吱作响,眼见也支撑不住了。 此时厉秋风的长刀已自劈到了那将官的头顶,那将官右手举起大刀,直迎向厉秋风劈下来的绣春刀。 群豪紧盯着厉秋风与那将官全力相斗,人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方才见到厉秋风不敢与那将官手中的大刀硬碰硬的撞击,是以认为这次厉秋风仍然会收刀闪避。却不料厉秋风这一刀却是实招,直向那柄大刀劈了下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 那骷髅将官手中的大刀寒光闪闪,直迎向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群豪心下一凉,虽然知道厉秋风刀法精妙,是一等一的刀客。只不过此刻在兵刃上吃亏,双刀相交,他手中的绣春刀要么被那将官手中的大刀削断,要么吃不住力被磕飞。不论哪一种结局,对于厉秋风来说,都是性命攸关之事。 就在绣春刀与那将官手中的大刀将碰未碰之际,厉秋风手腕倏然一翻,绣春刀刀身已然竖了过来,正贴在那将官手中大刀的刀背上。厉秋风将绣春刀向前一送,沿着大刀的刀背,直削向那将官的手臂。 厉秋风变招之快,实已到了化境。众人正自为他担忧之时,却见他手中的长刀已到了那将官右臂肘弯处。只见厉秋风手腕轻轻一旋,绣春刀绕着那将官的肘弯处转了一圈,便如疱丁解牛一般,“簌”的一声,那将官右臂已自从肘弯处断落,直向云梯上坠了下去。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正自惊愕之间,那骷髅将官的半截右臂仍然紧紧握着大刀,“砰”的一声砸到了云梯上。此时云梯已经烧得近乎崩裂,这大刀又是极沉,砸到云梯之上时,恰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听“喀喇”一声响,那骷髅将官脚下的云梯已然断裂成四五截,骷髅将官的身子便随着四分五裂的云梯一起,向无底黑洞中坠了下去。 此时厉秋风的身子也在下坠,双脚恰好落在那将官的肩头处,他右脚伸出,在那将官肩头踹了一脚,借力便向大殿门口飞了过去。 群豪见厉秋风不只刀法精妙,心思更是缜密,出刀砍向那将官之际,已自想好了脱身之计。是以众人心下都是一喜,邓遥和朱三家更是喝起彩来。 厉秋风借着右脚一踹之力,不只将那骷髅将官踹入黑洞,身子随即弹向大殿门口。他这几招一气呵成,快若闪电,看似不经意间的两招,便将那骷髅将官右臂斩断,打入黑洞之中,实际上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而且更加要紧的是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精妙的克制招数,实是殚精竭虑,耗费了全部心神。此刻见大功告成,他心下也是欣喜不尽。 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觉得左踝一紧,身子弹起之势立时停止,瞬间便向黑洞中坠了下去。 厉秋风大惊,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左脚脚踝被那骷髅将官左手牢牢抓住。那骷髅将官身子正向黑洞中坠去,此时抬起了脑袋,一张阴森恐怖的骷髅头正自盯着厉秋风,似乎露出了阴毒的笑容。 厉秋风身在半空,全无借力之处,立时随着那骷髅将官向无底黑洞中坠落下去。 群豪见厉秋风脱险,正自高兴之时,却见已随着断裂成数截的云梯坠向黑洞中的骷髅将官倏然伸出左手,正抓在厉秋风的左脚脚踝。众人大惊失色,原本露出喜色的面孔刹那间变得僵硬起来。 眼见厉秋风就要随着那骷髅将官一起坠入黑洞,一道人影从大殿门口冲了出去。只见剑光闪过,那骷髅将官的左臂齐肩而断。那人影趁机在那骷髅将官脑袋上踹了一脚,身子复又弹起,伸手拉住了厉秋风的左肩,便向大殿门口跃去。 只不过厉秋风身子甚重,那人想将厉秋风救出,只不过力气毕竟有限,虽然将厉秋风从黑洞中拉起了半尺,身形却是一滞,随后和厉秋风一起向黑洞中坠了下去。 此时两人距离大殿门口不过五尺,却再也无力向殿门口跃去。 在此危急时刻,朱三家已自从地上拾起一杆长枪,迅疾无伦地将长枪向厉秋风递了过去。厉秋风见机甚快,左手斗然伸出,正抓住了那杆长枪的枪头,借势便向殿门口跃去。同时对拉住他肩膀那人大声叫道:“切莫松手!” 朱三家只觉得枪身骤然涌来一股大力,他将牙一咬,用尽平生之力,双手紧握枪杆,便向头顶甩了出去。只听“呼”的一声,厉秋风和抓住他肩膀那人已借着朱三家这一甩之力,从黑洞上空飞了起来,从大殿门口飞入了殿内。 朱三家这一甩实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眼见厉秋风脱险,他膝盖一软,立时坐到了地上,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借势跃入大殿之中,双足刚刚落地,拉住他肩膀那人松开了手,一个跟头翻了过去,正落在他身边。厉秋风定睛望去,救他的那人正是慕容丹砚。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慕容丹砚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奋不顾身地跃到黑洞上空,以手中的宝剑砍断了那骷髅将官的左臂,又在那将官脑袋上踹了一脚,将他踢入无底黑洞,随即拉住了厉秋风,在朱三家的帮助之下两人才得以脱困。其实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的武功个个都要远胜慕容丹砚,也都一心想救出厉秋风。只不过他们对厉秋风的关切与慕容丹砚相比,毕竟还要差一些。是以一见慕容丹砚舍命将厉秋风救回,群豪心下都是暗生愧疚。 厉秋风心下感激,对慕容丹砚道:“慕容姑娘,你救了厉某一命,在下感激不尽。” 慕容丹砚出手之际,浑然忘记了害怕,只是此刻脱险,反倒怕了起来。听厉秋风说话,她勉强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怔了片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厉秋风一愣,正想说话。刘涌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厉兄弟,这姑娘对你一片真心,你可不要负了人家。”说完冲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 厉秋风心下大窘,想要安慰慕容丹砚,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此时黑洞上的四架云梯已尽数被烧断,零零落落地坠入到黑洞之中。那骷髅将官坠入黑洞之后,在黑洞对面列成队列的骷髅军士便如被点中了穴道一般僵立不动。清风道人、楚丹阳、邓遥等人手持兵刃,丝毫不敢疏忽,生怕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再行攻击。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哈哈大笑道:“哈哈,我终于想明白了。姚广孝你这个王八蛋,用的还是障眼法!” 众人一怔,寻声望去,却见司徒桥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宝椅上,正自手舞足蹈,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 方才众人拼死抵挡骷髅军士之时,司徒桥一直在平台上围着那宝椅转来转去,不时还在椅子上抚摸一番。到得后来,更是负手站在平台之上,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天棚顶上那个大洞,全然没有在意群豪正在大殿门口历经生死之劫。此时危机稍解,此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群豪先是一怔,随即个个心中有气。邓遥忍不住指着司徒桥高声骂道:“你这个无耻之徒!咱们在这里拼命,你还有心情哈哈大笑?!” 邓遥骂完之后,便向平台奔去。他手中的木棍已被棺材中那个骷髅夺走丢弃。不过就算能够找到木棍,他双手掌心受了伤,无法再行握持兵刃。只见邓遥握起两个托钵大的拳头,直向司徒桥奔去。看模样势若疯虎,非要将司徒桥痛殴一顿不可。 刘涌此时心中也对司徒桥有气,见邓遥要与司徒桥为难,却也没有出手阻止,暗想:“司徒桥狂妄无比,让他吃点苦头也好。”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等人也是与刘涌一般心思,是以都没有说话。 眼见邓遥已冲到平台边缘,却听司徒桥冷笑一声,道:“你这个蠢货!在大梦之中兀自不忘贪、嗔、痴三毒。我要将你救出这场恶梦,你却要恩将仇报,当真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众人一怔,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邓遥已自跃上了平台,挥动拳头厉声说道:“就算你说出大天来,老子也放你不过!” 司徒桥浑然不惧,压根不理邓遥,转头对刘涌道:“刘先生,你身上还有没有震天子?” 刘涌一怔,伸手在怀中一摸,道:“还剩下一枚,司徒先生有何见教?” 此时邓遥一拳击向坐在宝座上的司徒桥。司徒桥冷笑一声,身子一闪,避开了邓遥这一拳。只听“喀喇”一声,宝座的椅背已被邓遥这一拳打出一个大洞。司徒桥却已绕到邓遥身后,伸手在邓遥左肩上轻轻一拍,道:“臭叫花子,这就动手了么?” 邓遥心中一直看不起对司徒桥,知道此人虽然精通机关消息秘术,武功却不甚高,绝对不是自己的敌手。只不过这一拳打了个空,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王八蛋的轻功怎么如此了得?他心念方动,左肩又被司徒桥拍了一下,他心下大骇,暗想司徒桥若是不用手掌,而是拿一柄刀子在自己肩上如此砍一下,一条左臂已然被砍落。想不到这个王八蛋竟然扮猪吃老虎,一直隐忍不发,其实武功要在自己之上。念及此处,他心中一寒,急忙转过身子,面对着司徒桥,生怕他再行追击,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却不料右腿膝盖窝处正撞在宝座边缘,全无防备之下,身子便向后坐了下去。 邓遥一着不慎,摔倒在宝座之上,这面子可跌得大了。他一心想着要重振丐帮声威,此时在各门派首脑人物面前被司徒桥戏弄,如何肯与他干休?只见邓遥右掌在宝座上一撑,身子立时弹了起来。他口中吼道:“混帐王八蛋,竟敢戏弄老子,看老子取你的狗命!” 第四百四十二章 司徒桥避开邓遥一拳,又在邓遥肩上拍了一掌。整个过程刘涌等人在平台下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俱都一凛,暗想司徒桥的武功并不甚高,为何此时竟然将邓遥戏弄于股掌之上?见邓遥虎吼一声,又要扑上去动手,刘涌等人急忙跃上平台,拦在两人中间。许成和拉住邓遥,刘涌拦住司徒桥,清风道人也在两人中间解劝。司徒桥只是一脸冷笑,丝毫不在意邓遥指着他破口大骂。邓遥气得暴跳如雷,几次想甩脱许成和冲上前去与司徒桥拼命,都被许成和紧紧拉住。 厉秋风见众人闹得不成模样,随后也跃上了平台,对邓遥说道:“邓帮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既然与司徒桥坐在同一条船上,谅他也不敢弄鬼。若是此人真想对咱们不利,也要想想后果才是。邓帮主,在下劝你还是少安毋躁,看看他是否有法子找出脱身的密道。” 邓遥虽然心中不服,只不过此时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司徒桥的敌手,这番做作,多半是为了给群豪看。另外刘涌是众人共推的领袖,他既发话,自己不能不听。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正好借个台阶下台。于是恨恨地“呸”了一指,戟指司徒桥道:“今日就给厉大侠面子,不与你这王八蛋为难。等咱们离了此地,再约个地方好生说道说道。”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臭叫花子,尽管划出道来罢,我一定奉陪到底。” 刘涌生怕两人再起冲突,对司徒桥道:“瞧司徒先生的样子,想来已经有所发现,不妨和大伙说说,咱们齐心合力,尽快离开此地。” 司徒桥道:“刘先生,法子我已经想出来了,只不过须得刘先生大力相助。” 刘涌一怔,不知道司徒桥此话是何用意,正想追问之时,却见司徒桥右手一指大殿天棚,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烦请你用贵派的震天子,将那个发光怪石毁掉。” 刘涌大惊,抬头望去,却见那块会发光的圆石悬挂于空中,透过大殿天棚上的破洞,将一片清冽的月光洒在大殿的地面上。此时平台上那四股水柱已然消失,只是在平台表面残留了四处圆洞。从四个圆洞中流到地面上的水受寒气侵袭,已在地面上结了一层坚冰。月光照在冰上四处反光,使得大殿内更是一片明亮。 刘涌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这圆石高悬于空中,看上去不知道有几百丈高。震天子最多只能飞至十余丈,如何能将那圆石毁掉?”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刘先生也被姚广孝骗过了。这怪石只不过是被悬在洞顶,并非是在天空。姚广孝设计得极是巧妙,以萤石为星,除了能照亮之外,便是为了衬托这怪石,使得它看上去像真的月亮一样,悬挂于夜空之中。我方才已计算清楚,这怪石距离地面不会超过十丈……” 刘涌不待他说完,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敝派这震天子最远虽能射到十丈,只不过已是强弩之末,与搔痒无异。须得在五丈之内,才会发挥威力。” 司徒桥双手一拍,道:“刘先生不必担心,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在大殿之内。这大殿高不下五丈,咱们想法子到了大殿屋顶,再发射震天子,便能大功告成!”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登时恍然大悟。齐齐抬头向大殿天棚望去,一个个却又面露难色。武林之中,任你轻功再高,若是全无借力之处,从平地上能跃起两丈,便已是极为难得。这大殿却高达五丈,要想一跃而上,那是比登天还难。 司徒桥见众人面露难色,猜到了众人的心思,嘿嘿笑道:“我已想好了法子。方才那些骷髅向大殿投掷了不少长枪,咱们只需捡来几支,将长枪插在墙壁之上,便如同有了一部云梯……” 这次众人都明白了,不由得纷纷点头,就连邓遥脸上也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却听司徒桥“哼”了一声,道:“方才各位在大殿门口与那些骷髅缠斗,我却也没有闲着,早将脱身之计想好了。臭叫花子,你服还是不服?!” 邓遥面色尴尬,却也不想示弱,只得将脸转过一边不去理他。 此时朱三家和林义郎二人已经捡了六杆长枪,司徒桥指着宝座后面的墙壁,指挥着众人将长枪扎入墙壁之中。群豪之中,邓遥与林义郎练的是外家功夫,臂力极强。是以两人各持三杆长枪,按照司徒桥的指点,将长枪一支一支地狠狠掷向墙壁。六杆长枪自下而上排列,每隔丈许便插着一支长枪,便如在墙上搭起了一架梯子,直通到大殿天棚的大洞处。 众人见“枪梯”已然搭成,个个叫起好来,朱三家却是面露焦急之色。刘涌见他这副神情,知道朱三家不懂轻功,要想沿着这“枪梯”爬到大殿屋顶势比登天还难。于是对朱三家说道:“朱先生尽可以放心。只须刘某与司徒先生到大殿屋顶去毁掉那块怪石,你和其他朋友在大殿中等候便可。” 朱三家这才放下心来。慕容丹砚原本吓得哭了起来,直到厉秋风出言安慰,她才惊魂稍定。待邓遥与司徒桥动手,她已浑然忘记了害怕,又站在厉秋风身边看起了热闹。此时听刘涌说要到大殿屋顶去毁掉那块怪石,立时大声说道:“刘先生,这石头是宝物,为何要将它毁掉?” 众人一怔,这才想起来毁掉那块发光的石头是司徒桥的主意。只不过他只是说借用华山派的震天子,却没有说明原因。此时被慕容丹砚提醒,人人心下均想:“对啊,为何要毁掉这石头?难道司徒桥说要毁掉石头,咱们便要将它毁掉么?” 司徒桥见众人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晓得,这石头便是姚广孝布下这杀人怪阵的阵胆。外面那些骷髅,还有这大殿内的机关,都是这怪石控制。本来我也极为不解,为何我关闭了大殿中的机关中枢,殿外那些骷髅却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疯了一样向咱们攻击。后来我想起了在永泰公主陵中的遭遇,那些壁画中的怪物突然出现,与悬挂于墓室顶端的发光圆石有极大的关联。那块圆石不过人脸大小,却已有如此威力。这山窟之中的发光圆石要大上百倍,其威力更加不可同日而语。只要咱们毁掉那怪石,定然能将这座鬼城的机关毁了。到时候再找逃生的密道,便要容易得多了。” 众人听了司徒桥的解释,仍然觉得牵强。不过此人既然进过永泰公主陵,见识过怪石的威力,自然有他的道理,是以人人均是默然不语。只有慕容丹砚少女心性,不似其他武林前辈那般城府极深。听了司徒桥的解释之后,便即追问道:“可是一块石头,为何会有如此威力?围攻咱们的那些怪物只不过是一些骷髅,若说是这块石头将他们复活,总是太过牵强了些。”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那我倒要问你,为何太阳要东升西落?为何流水要自高向低?为何星星月亮悬于空中而不坠落?” 慕容丹砚被他问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司徒桥不再理他,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咱们一起上到大殿屋顶,去毁掉那块怪石罢。” 两人施展轻功,踩着插在墙壁上的长枪,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天棚上的大洞旁边。只见两人抓住大洞边缘,轻轻一个翻身,便已上到大殿屋顶。只不过此时众人站在大殿之中,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众人抬头望着大殿的藻井,人人心中思绪万千,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哥,你说这司徒桥靠得住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此人邪气难除,不是什么正道人物。不过大家现在都坐在一条船上,他还不至于将船弄得翻了。咱们只须小心提防,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慕容丹砚忧心忡忡地说道:“只不过他说的这些事情过于离奇,总是让人不能相信。厉大哥,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怪不成?” 厉秋风道:“鬼怪之说,终属渺茫。我在锦衣卫当差,也听说过很多稀奇古怪之事。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便往往推到鬼神身上。姚广孝确是了不起的一位人物,做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便如同这座地下城池,若不是亲眼所见,单凭别人所说,又如何能够相信?” 慕容丹砚一脸惊疑,仍是满腹疑问,正想开口说话,忽听得大殿天棚的大洞处有人叫道:“厉兄弟,烦请你到屋顶上来,我有话说。” 厉秋风听得是刘涌的声音,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刘涌和司徒桥的脑袋从大洞处露了出来,正向殿内张望。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我到屋顶去瞧瞧,你和朱大哥留在殿内,千万小心在意。” 厉秋风又与清风道人等几人点头示意,纵身一跃,踩着墙壁上的长枪,几个起落便到了那大洞之下。刘涌伸下手来,握住厉秋风的左手,用力向上一甩。厉秋风借势跃起,稳稳落在大殿屋顶。 只见司徒桥站在屋脊之上,将脑袋转来转去,脸上兴奋之极,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刘涌却是一脸惊恐,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咱们今日恐怕遇上大麻烦了。” 厉秋风一怔,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司徒桥双手高举,颤声说道:“诸葛遗阵!诸葛遗阵!今日我终于看到你的真面目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厉秋风站在大殿屋顶,头上便是那轮与月亮一般的发光怪石,更有满天繁星,将整个洞窟照得如同初秋的月夜,明亮而又有些清冷。 只见大殿四周是一块巨大的圆形空地,大殿正门处裂开了一个圆形黑洞,而大殿背面却也有一处洞口,只不过从大殿屋顶望去,这处洞口却是白色的。只是在边缘处似乎铺了一层黑砖,看上去极为诡异。而在大殿门口的黑洞对面,原本蜂拥挤上大殿月台的骷髅军士已然排成整齐的队列。向远处望去,午门的红墙碧瓦清晰可见,耸立于清冷的星月之下,让人胸中平生一股悲怆之情。 在大殿其它各个方向,到处可见有军士列队肃立。这些军士的队形参差不齐,从大殿屋顶望去,仿佛是一些奇怪的文字。 厉秋风看了一圈,心下颇为震惊。只不过刘涌方才说什么“大麻烦”,而司徒桥又状若疯狂,厉秋风心想:“这大殿屋顶不过雄伟一些,虽然四周这些骷髅怪物阵形奇异,也没看出是什么大麻烦。至于什么诸葛遗阵,更加不知所云。” 他思忖之时,刘涌已自猜出了他的心思,沉声说道:“厉兄弟,你瞧这大殿前后两个洞口,是不是有些奇怪?” 厉秋风心想:“在任何一处挖这样两个大洞,岂不都是奇怪之极?”只不过他心中虽然这样想,自然不能以此来反驳刘涌。他摇了摇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恕晚辈愚钝,实在看不出这两个洞口有什么古怪。” 刘涌抿了抿嘴角,对厉秋风道:“或许是因为厉兄弟不在道家,才对这两个怪洞视为平常。我华山派虽不属于道家门墙,不过创派祖师却与道家颇有渊源,流传下来的武功心法,不少出自道家典籍。若是以这大殿为中心,这一黑一白两个洞口,便是道家先天阴阳鱼的图形……”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所修习的武功,若是追根溯源,与道家大有渊源。只不过教他武功那人再三叮嘱,万万不可泄露了师承来历,否则便会大祸临头。他修习武功之际,读过不少道家的经书,对阴阳鱼极为熟悉。在道家之中,阴阳鱼指太极图中间的部分。那太极图是道家所谓的“道之来源”,其形状如阴阳两鱼互相纠缠在一起,因而被称为“阴阳鱼太极图”。道家最重要的经书《道德经》中有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是对太极图最为精髓的诠释。厉秋风所修习的玄虚刀法,虽然走的是纯阴的路子,不过阴到了极处,阳气便生。若要将这套刀法修习得精纯无比,便须得知道阴阳相克而又相和的道理。而研习太极图,便是通晓道家阴阳之说的最便捷的道路。 厉秋风看着大殿前后的两个洞口,沉吟了片刻,道:“刘先生,据在下所知,阴阳鱼的两个鱼眼,应为一上一下,而此处的两个洞口,却是夹大殿而并列,似乎……” 他说到此处,却见刘涌摇了摇头,面色沉重,便住口不说。刘涌叹道:“方才我也与厉兄弟一般想法,只不过经司徒先生提醒,才发现自己完全想得错了。咱们站在这大殿屋顶,自然便以为和北京皇宫奉天殿一般,坐北朝南。是以这一黑一白两个大洞,自然是并列而立。其实若是依着先天八卦图来看,阴阳变幻,造化无穷。大殿只不过是八卦图的中心,而阴阳交汇之处,却不是以大殿为中心的东西方向的直线……” 刘涌说到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已经明白了刘涌的意思。他久在皇宫当差,自然而然地便将这山窟之中的大殿当作奉天殿来看。如此一来,无论怎样变换方向,这一黑一白两个大洞都是分列在大殿南北两侧。而太极图的精髓便在于始终处于变化之中,便如世间万物,阴阳变化,妙用无穷。以大殿为中心的这处巨大的广场,其实也处于不断的变化这中。阴阳交汇的界限既非直线,亦非曲线,而是或曲或直,始终处于变化之中。阴阳双鱼的鱼眼位置虽然始终不变,但阴阳两侧的“鱼身”却一直在变。虽然这种变化是无形的,精通道家经文和易经的高手立时便能看出这种变化。 厉秋风颤声说道:“晚辈曾听人说过,先天八卦图只留下图形,其要义早已失传,是以先天八卦图已成了死图。故老相传,先天八卦图能够颠倒阴阳,甚至让人死而复生,难道姚广孝懂得先天八卦图不成?” “姚广孝当然懂得先天八卦图。” 司徒桥突然开口说道。只见他负着双手,在屋脊上走来走去,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厉秋风道:“若先天八卦图真有这样厉害,姚广孝岂不是早就死而复生,颠覆大明天下了?”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他本来便是这般打算,是以耗费了无数心血,在这洞窟之中,建了这样一座城池。更不惜残杀数万生灵,凑成这禳星大阵。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逆天而行,本就违背了天理人伦,至于死而复生,更是天道大忌。姚广孝修习的法子,只不过是诸葛亮当年施以手段修改变化之后的阵形。这阵法或能用于战阵,但是要想枯骨生肉、死而复生,那是想也休想。瞧瞧大殿外这些骷髅,被姚广孝变成了非人非鬼的怪物。哈哈,姚广孝一番辛苦,只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说到此处,越发兴奋起来,举起双手在空中一阵挥舞,竟然视刘涌和厉秋风为无物。 刘涌和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都是一阵寒意。 司徒桥转头对刘涌和厉秋风说道:“传说诸葛亮六出祁山,与曹魏大都督司马懿相拒于五丈原。司马懿不是诸葛亮的对手,便坚守营寨不出,想要拖垮蜀汉大军。诸葛亮积劳成疾,自知不久于人世。只不过北伐中原、复兴汉室的大业未成,未免遗憾。诸葛亮一生谨慎,以中庸正道自居。只不过到了这最后关头,却也不甘心就此撒手人寰。于是他便不惜大违本心,以禳星大法,想要延一纪之寿命……” 刘涌和厉秋风听司徒桥越说越奇,最后竟然扯到了诸葛亮身上,心下都是不信。厉秋风另有打算,此时右手已握紧了绣春刀。刘涌摇头说道:“司徒先生,你这番话只不过是乡野传说,做不得数。” 司徒桥却压根不理会刘涌,仍然自顾自地说道:“诸葛亮择了一个月圆之夜,令四十九名军士顶盔贯甲,在帐外布成阵势。诸葛亮则在帐中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放了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以此祈禳北斗星君。若七日之内主灯不灭,则可延十二年寿命。若主灯熄灭,则诸葛亮必死无疑问。诸葛亮这禳星大阵,源自上古之时黄帝战蚩尤时的神鬼杀阵。只不过传到诸葛亮手中之时,他将其中有违天道人伦的阵法尽数摒弃,只留下了顺应天理循环的战阵之法。这禳星之术原本是杂学,有违天道,诸葛亮向来弃之不用。只不过到了最后关头,为了复兴汉室的大业,诸葛亮不得不大违本心,用上了这邪道法术。 “据说其时正是八月,诸葛亮白日处理军务,每日里吐血数次。晚上则在帐中坐于北斗阵中, 祈禳续命。如此一连过了七日,蜀汉诸将见诸葛亮大功即将告成,俱都兴奋不已。到了第七日晚上,诸葛亮正在帐中脚踏星斗之位,压制各处邪星。忽听得帐外脚步声响,一人不顾帐外军士拦阻,接连打倒数名军士,掀起帐帘便闯进帐中,冲着诸葛亮嚷道:“魏兵杀来了!魏兵杀来了! “这人冲入帐中之时,脚步甚急,身躯带风,竟然将安命灯扑灭了。帐中诸将大惊失色,诸葛亮长叹一声,弃剑于地,叹道:‘生死有命,天道循环。我逆天行事,为神鬼所忌,大事不成,乃是天命。’诸将见闯入大帐之中那人正是大将魏延,心下大怒,当时便纷纷拔出宝剑,要斩杀魏延。魏延知道闯了大祸,只得跪倒请罪。诸葛亮拦住诸将,对众人说道:‘我之命数,乃是上天注定,非文长之过。’说罢对魏延说道:‘既然魏军来攻,你带兵迎敌去罢。’ “魏延离开之后,诸葛亮口中鲜血狂喷,当晚便倒于床上。数日之后,秋风猎猎,诸葛亮强撑着走出大帐,在诸将陪伴下巡视军营。只见一颗大星自空中划过,落于五丈原之东。诸葛亮长叹一声,默然不语,当晚便崩于帐中,这便是有名的‘星落五丈原’。” 厉秋风冷笑道:“这些戏台上的鬼话,你拿来糊弄咱们,岂不是可笑之极?”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这事情虽然是传说,却也有他的道理。诸葛亮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有神鬼莫测之能。他不只用兵如神,更是懂得机关之术。如木牛流马,便是以机关术驱动,更不要说令东吴谈虎色变的八阵图了。诸葛亮以数万疲惫之兵,打得司马懿闭门不出,可不是凭着侥幸。而且诸葛亮用阵法禳星,并非只见于乡野传说,晋人笔记、唐宋书籍之中,时有记载。我在永泰公主陵中,见过唐玄宗为永泰公主写的墓志铭,其中也提到诸葛遗阵。那时我茫然不解其意,只是今日到了这大殿屋顶,见到姚广孝所设的大阵,突然之间便融会贯通,知道所谓的诸葛遗阵,并非是什么作战阵法,而是用来禳星续命,甚至让人死而复生。” 司徒桥说到这里,伸手指着大殿四周骷髅军士布成的各种各样的古怪阵形,对刘涌和厉秋风说道:“这些阵形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便是先天八卦图的六十四个爻象。这六十四个爻象暗含一百二十八条阴阳通道,可交接鬼神。只不过阳路有穷尽,阴途变化生。这一百二十八条阴阳路中,只有三条是生路,其余尽是鬼途。若驱动这先天八卦大阵,便能让人起生回生……” 他话未说完,厉秋风忍不住冷笑道:“荒谬,荒谬之极。”说完之后再也不理司徒桥,而是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烦请您用震天子,将那怪石毁掉罢。” 刘涌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只不过这主意是司徒桥出的,是否应该此时出手,却还是要听司徒桥的意见。是以他伸手自怀中掏出了震天子之后,忍不住还是向司徒桥望了过去。 只见司徒桥翻着白眼,抬头望着头顶那发光怪石,口中喃喃说道:“姚广孝耗尽心血,照理说应该成功才对。为何那棺材中只装了溥洽和尚的尸体,姚广孝又去了哪里?” 刘涌见司徒桥神游物外,知道此人这时不可理喻,便将震天子对准了悬挂于洞顶的那块圆石。此时站在大殿屋顶之上,发觉那块圆石确实与月亮颇有不同,距离大殿屋顶也不甚高。刘涌几番瞄准之后,这才拽动震天子的引线。只听“嗤”的一声厉响,一道火光自震天子顶端射了出去,直飞向了那块发光怪石。 厉秋风、刘涌、司徒桥三人都仰着脑袋,目光追随着那道火光,眼见着它向那块圆石飞了过去。 片刻之后,却见震天子的火光正撞在圆石中心。只不过那圆石明亮之极,震天子射出的火光射入圆石中心之后,瞬间便消失了踪影,仿佛被那怪石吞没了一般。 三人等了片刻,那圆石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刘涌心下一沉,暗想这震天子爆炸之际,威力奇大,为何今日明明打中了怪石,却没有半分变化?难道这怪石真像司徒桥所说,是天外飞来的仙石不成? 刘涌思忖之间,蓦然间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圆形怪石已从中间处炸裂开来。只见无数碎片四散飞溅,直向大殿屋顶坠落下来。 三人大惊失色,哪里还敢在大殿屋顶停留,急忙从殿顶的大洞之中翻了下去,踩着插在墙壁上的长枪,便向大殿之内逃了过去。 厉秋风走在最后,当他纵落到大殿地面之时,却听得殿顶传来一阵噼噼啪啪之声。他心知不妙,冲着众人大声叫道:“不要站在大殿中间……” 他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殿屋顶似乎被一块巨石砸中。天棚上的沙石灰尘簌簌而下,紧接着整座大殿似乎都颤抖了起来。厉秋风大惊失色,惊惶之下便想将慕容丹砚救出。只不过此时眼前灰尘弥漫,哪还有慕容丹砚的影子? 厉秋风惊惧之极,知道此时绝对不能慌乱。他闭着眼睛仔细回想,这才身形一闪,凭着记忆抢到了墙壁旁边,将背心紧紧贴在墙壁之上。只听耳边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不断有碎小的沙石击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好不难受。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厉秋风突然发现耳边的异声已尽数消失。他愕然睁开了眼睛,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弥漫的灰尘,更加听不到任何声音。 厉秋风头脑中一片茫然,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他右手紧握绣春刀,心下暗想:“怎么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难道大殿已然塌了不成?” 便在此时,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不远处有一点火光闪动。厉秋风知道有人晃亮了火折子,急忙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与此同时,身边也有人不断晃亮了火折子,片刻之后,厉秋风身边已是一片光明。 厉秋风首先看到了慕容丹砚,只见她花容失色,站在自己不远处,右手提着长剑,左手举着火折子。待她见到厉秋风,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便要哭出声来。只不过又紧咬着嘴角,总算没有掉下眼泪。 刘涌站在慕容丹砚身边,将火折子举在身前,对众人说道:“大伙没事罢?” 却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呸、呸,他娘的,嘴里好像全都是沙土!” 厉秋风听出是朱三家在说话,急忙寻声望去,却见朱三家站在刘涌右侧,正自一边向地上吐口水,一边拍打身上的衣衫,似乎正在将身上的灰土掸落下来。 厉秋风正想和慕容丹砚说话,忽听邓遥在不远处惊声说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却见邓遥举起了手中的火折子,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 厉秋风心下一怔,对邓遥说道:“咱们不是在大殿中么?” 邓遥摇了摇头,颤声说道:“你们看头顶……”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头顶望去。此时已点起了七八个火折子,将四周照得甚亮。众人都记得大殿之上便是藻井,只不过已破了一个大洞。可是此时抬头望去,距离头顶丈许之处便是黑色的山岩,哪有大殿天棚的影子? 众人大惊失色,不由得面面相觑。林义郎颤声说道:“咱们方才不是在大殿之中么?怎么大殿竟然不见了?” 此时朱三家、邓遥等已自举着火折子四处乱照,只见众人站立之处竟然是一处极大的圆形石室,哪还有原来在大殿中见到的平台、宝座、琉璃窗的影子。 饶是群豪个个武功高强,此时也吓得目瞪口呆。厉秋风只记得自己和刘涌、司徒桥在大殿屋顶毁了那块发光怪石,便即逃入大殿,怎么眨眼之间,竟然到了这石室之中。总不能说姚广孝神通广大,精通缩地之术,瞬间便将众人从大殿之中移到这石室内罢? 群豪一个个也摸不着头脑,邓遥首先忍耐不住,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见多识广,给老叫花子说说,咱们是不是遇到鬼了?” 刘涌还未回答,忽听有人冷笑道:“臭叫花子,老子都说过你是在梦中,你偏偏不信,还冲着老子张牙舞爪,现在知道姚广孝的厉害了罢?” 邓遥寻声望去,却见司徒桥站在刘涌与林义郎身后,露出一个脑袋,脸上尽是嘲弄的笑容。邓遥大怒,正想反唇相讥,忽然想起方才司徒桥确实说过什么“梦中”之类的话语,只不过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其中的细节。倒真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他脑袋中一阵迷茫,一时之间忘记了去责骂司徒桥。 刘涌见群豪个个脸上带着惊惧的神情,不少人看着自己,目光中惊疑不定。刘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得转头去看司徒桥。火折子光亮之下,却见司徒桥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见刘涌望向自己,司徒桥咳嗽了一声,洋洋得意地说道:“各位,方才咱们确是中了姚广孝的诡计。他用的还是障眼法,将咱们诱入陷阱。好在我目光如炬,识破了此人的诡计……” 众人听他大吹法螺,一个个面露不满之色。只不过此时惊惧之下,却也不想与此人争辩,只得强压住怒气,听他一个人胡说八道。却听司徒桥说道:“其实咱们从那处山洞之中走出之后,便已陷入姚广孝布下的陷阱。咱们看到的午门、金水桥、乃至奉天殿,全都是假的,是姚广孝的障眼法。不过他用的可不只是障眼法,还用上了来自海外的迷魂香,否则以各位的武功,也不至于上了大当。” 司徒桥说到此处,手中举着火折子走到了石壁旁,对众人说道:“各位可以瞧瞧这墙上画了些什么?”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纷纷快步走到石壁旁,只见石壁打磨得甚是平整,涂了一层白粉,在白粉之上绘有壁画。画中有的绘着众多顶盔贯甲的军士,只不过脸上却没有半分肌肉,尽是阴森森的骷髅头。有的绘着殿宇楼阁,还有巨大的广场,以及拱形的金水桥。而在入口处的石壁上,绘着一座巍峨的城楼,正是众人方才见到的午门。 看到石壁上绘着的午门,众人才知道司徒桥所言非虚。正自惊愕之间,忽听朱三家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这、这里怎么有三具尸体?” 众人悚然一惊,刘涌和厉秋风急忙抢到朱三家身边,只见他前面是一处石洞口,地上躺着三具尸体,因为石洞并不宽敞,这三具尸体竟然摞在了一起。厉秋风识得躺在最上面的尸体是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记得他是为了救助众人,舍命抱着骷髅军士一起坠入大殿门口的无底黑洞之中,却不料他的尸体竟然躺在众人面前。而唐凌风身下那两具尸体却是最初失足坠入无底黑洞的两位掌门人,不知道为何尸身也会出现在这里。 便在此时,林义郎和许成和在石室中也发现了三具尸体,正是方才群豪在大殿内自相残杀之时不幸身亡的三位帮主和掌门人。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极为恐惧的神情。 第四百四十五章 林义郎转头望向司徒桥,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说咱们方才都是在梦中么?现在出了人命,你又怎么说?” 司徒桥怪眼一翻,冷笑道:“谁说过在梦中就不死人?曹孟德梦中杀人,你难道没听说过么?” 林义郎大怒,身形一闪,已自到了司徒桥面前,右掌便向司徒桥胸口拍了过去。他出招如电,司徒桥闪避不及,只得右掌相迎。只听“啪”的一声,两人已对了一掌。林义郎身子微微一晃,司徒桥却连退三步,这才站稳了身形,“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刘涌对司徒桥一直回护有加,只不过迭遭大变,此时又死了四位武林高手。他被众人推为此行的首领,一路上连遭挫折,堂堂华山派摘星剑客,竟然束手无策,这份郁闷和懊恼,如大石一般压在他的心中。此时此刻,刘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恰好司徒桥出言无礼,他心中忍无可忍,见林义郎与司徒桥动手,却也没有阻拦。只是没有想到林义郎一出手便使出了嵩山派绝学大摔碑手,司徒桥武功远不如林义郎精纯,被打得口吐鲜血。刘涌虽然对司徒桥甚为恼火,不过见此情形,也是心下一惊。眼见林义郎得手之后并不收手,而是举起右掌,又向司徒桥拍了过去。他急忙拦在司徒桥身前,左掌自下而上斜斜拍出一掌,正迎上了林义郎的掌力。林义郎只觉得右掌似乎拍到了一堵棉花墙上,软绵绵的并不受力。此时他已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刘涌,急忙收掌后退,口中说道:“刘先生,这人另有所图,咱们不可上了他的大当。” 刘涌收回左掌,对林义郎道:“林掌门,此时大难未消,万万不可再起内讧。司徒先生若是要害咱们,只怕早就下手了。他只不过脾气古怪了些,并无陷害咱们的心思。” 林义郎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眼下已有四位武林同道丧生于此地,若是不除掉此人,咱们又如何向这四个帮派的朋友交待?刘先生虽然是江湖中人所共仰的武林前辈,若是众议纷纷,只怕也不好向武林各大帮派交待罢?” 林义郎恼怒之下,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他这话虽然并没有明白指斥刘涌,却隐含着威胁之意。因为众人决意寻找静心寺之时,公推刘涌为众人的首领。眼下四位帮主、掌门人不幸丧生,司徒桥嫌疑最大。若是不将司徒桥绳之于法,刘涌自然难辞其咎。 林义郎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对刘涌是极大的冒犯。刘涌涵养再好,此时也是心生不快。当下将脸一沉,对林义郎说道:“林掌门的意思是刘某处事不公,才害得这四位武林同道遭遇不幸了?” 林义郎阴沉着脸道:“刘先生言重了,林某可没有这样说。只不过死了四位朋友,总要给这四个帮派一个公道罢。” 他说到此处,手指司徒桥道:“是这个王八蛋将咱们带到这个鬼地方的,既然出了人命,自然要着落在他身上。林某不知道刘先生和这人以前有什么交情,不过此时若还是一力回护此人,只怕对刘先生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 刘涌听他话中夹枪带棒,心下更是恼怒,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司徒桥冷笑道:“刘先生,你不必为我说话。他早就想将我杀掉,现在只不过是有了借口罢了。” 楚丹阳生怕刘涌与林义郎翻脸,华山派若是与嵩山派生了嫌隙,对于武林正道各派来说决非好事。他见司徒桥开口说话,中气充沛,料无性命之忧,便站了出来,对林义郎和刘涌说道:“林掌门,刘先生,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万万不可伤了和气。这一路来怪事频发,司徒先生说起话来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方才又折了四位武林同道,却也怪不得林掌门发怒。刘先生,若是司徒先生能说出一番道理,让大家心服,自然不会有人与他为难。” 刘涌哼了一声,道:“楚掌门说的不错,只是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想让别人说话。” 林义郎冷笑道:“确实有人狂妄自大,以为武功高强,便可一言九鼎,压制江湖朋友。须知公道自在人心,任你武功再高,惹是犯了众难,却也难逃公议。” 许成和见林义郎和刘涌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急忙开口说道:“两位各让一步,海阔天空,岂不甚好?刘先生处事公道,咱们都是十分佩服的。林掌门急公好义,威名著于江湖,是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前辈。还请两位不要意气用事,大家心平气和,共商大计,才能同舟共济,逃脱此难。” 邓遥与林义郎一向交好,不过他却深知刘涌虽然并非是华山派掌门人,在江湖中的地位却要比林义郎高出不少。丐帮若想复兴,刘涌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是以他虽恨司徒桥,此时也不好公然站出来为林义郎说话。见楚丹阳和许成和为刘涌和林义郎说和,急忙也站了出来,劝说林义郎不可意气用事。刘涌和林义郎二人却也不想翻脸,见众人出面劝说,便也没有再行争论。 厉秋风冷眼旁观,心中暗想:“怪不得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却始终畏惧锦衣卫、东厂如虎。想来是各怀鬼胎,一到紧要关头,便成了一团散沙。” 刘涌见林义郎不再说话,便转头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向各位江湖朋友细说究竟,免得再生龌龊。” 司徒桥被林义郎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好在并未以内力硬顶,而是顺势后退,将林义郎的掌力消解了大半。是以虽然受伤,伤势却并不沉重。方才见到林义郎公然质问刘涌,其它各帮派的首脑人物表面上劝解,实际上对刘涌一力回护自己都有所不满。就算司徒桥再倔强,此时也知道轻重缓急。当下缓缓说道:“其实咱们最初进入生门之时,曾经见到过一幅壁画,画得是郑庄公杀共叔段的故事,那便是姚广孝设下的第一个陷阱。便如同一个全然不识得道路的行人,走入一片荒地,看到墙上有指路的图画,便一心按照这图画走了下去。咱们既然相信了那幅画中的故事,自然便相信了姚广孝想要告诉咱们的事情。这样一步一步走了下去,结果越陷越深。到了后来,姚广孝还用上了来自万里海外的迷魂香。吸入迷魂香之后,咱们看到的种种奇景,便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都是姚广孝昔年设下的障眼法。这香吸入越多,看到的奇幻情景便越发诡异,只不过吸入者沉迷于虚幻之中,却是有性命之忧。方才那四位朋友,便是被迷魂香侵入心脉,不治而亡。若不是刘先生以震天子毁了悬在洞顶的发光怪石,只怕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众人听他说到此处,不约而同地高举着火折子向洞顶望去。此时众人已自发现身在一处圆形石室之中,虽说这石室也甚是宽阔,只是远不及先前所看到的那座雄伟的城池。洞顶距离众人不过丈许,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可以看到洞顶打磨得甚是平整,涂有白色石粉,上面画着点点星辰。只是在整个石室洞顶的中部,却看到白色石粉已被染黑,好似被人泼了墨一般。而石室中央的地面上,也散落着许多碎石。 众人见此情形,知道司徒桥所言非虚,心下惧都震惊不已。厉秋风道:“既然这一切都是姚广孝设下的陷阱,你为何一路之上故弄玄虚,大谈什么生门死门、诸葛遗阵,难道不是想故意逗引咱们,将咱们骗到这里么?” 司徒桥沉声说道:“姚广孝建这洞窟之时,想来便已算计好了。能够进入那圆盘巨石之人,必然精通五行八卦。是以他故布疑阵,无一处不是与五行八卦之说和易经之理暗合,故意引得进到这密道之人生了好奇之心,便越发沉迷于不断的解谜之中,一步一步的走入这个陷阱。若是一个全然不懂机关的莽汉,只怕站在那圆盘巨石的密道之前,便会摸不着头脑,自然一步都不肯前进。” 他话音方落,清风道人问道:“姚广孝将精通机关术的高手骗到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火折子光亮之下,却见司徒桥脸色大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片刻之后才颤声说道:“咱们所看到的情景,倒也并非都是幻像。这石室绝非终点,咱们看到的也并非是结局。若是我猜的不错,姚广孝耗尽心血,在虎头岩下打造这样一个幽冥世界,他是要起死回生,甚至想称霸天下……” 厉秋风听司徒桥老调重弹,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又想说姚广孝要像诸葛亮一样,在这地下设置禳星大阵,想要起死回生?” 方才众人陷入迷乱之中,随同司徒桥登上大殿屋顶只有厉秋风和刘涌两人,是以只有两人知道诸葛亮禳星的故事。其他人听了厉秋风的话,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却听司徒桥颤声说道:“不错,姚广孝就是为此将咱们骗到了此处。” 厉秋风面色一沉,便想发怒,刘涌却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要他不要发作,接着对司徒桥说道:“就算姚广孝得到了诸葛亮的阵法,他为何要骗咱们到了这里?” 司徒桥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他是想将精通五行八卦的高手引到这里,做禳星大阵的阵胆。这样他的禳星大阵就万事俱备,便可驱动阵法,起死回生。” 第四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忽道:“你早知此事,却一直隐瞒不说,是也不是?” 司徒桥一怔,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虽然石室之内昏暗无比,只有群豪手中点燃的火折子散发出一点亮光,但是司徒桥却知道厉秋风的右手一定紧握着绣春刀。自己一个应对不慎,只怕便得身首异处。是以他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我倒并不是有意隐瞒此事……”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冷笑道:“可是你还是隐瞒了。姚广孝知道起死回生的秘密,你司徒桥何尝不想知道?想来这十余年间,你踏遍东西南北,盗掘陵墓无数,便是想找到能重生的秘密。恰好咱们逃到虎头岩下,你无意中参与了此事,发觉姚广孝竟然知道这个秘密,便利用咱们进入到这地下幽冥之中,想要找到所谓的禳星大阵。我说的不错罢?” 众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回想一路上司徒桥的种种行径,无一不透着诡异,登时恍然大悟,纷纷高声喝骂。就连一向持重的许成和也忍耐不住,出言指责司徒桥。林义郎见群豪怒骂司徒桥,刘涌无法再行庇护,自己方才与刘涌之争自然是自己占了上风。心下高兴,得意洋洋地说道:“林某说得不错罢?这人居心叵测,早有图谋。咱们将此人乱刃分尸,为被他害死的几位武林同道报仇!” 只听得一阵呛啷啷之声,却是群豪纷纷拔出刀剑,便要冲上去将司徒桥当场杀死。 林义郎手提长剑,见刘涌站在一边,既未出言解劝,亦未拔出长剑与司徒桥翻脸。林义郎心下暗想,这十余年来,华山派掌门人邱绩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始终未在江湖上现身,就连各派掌门人接位大典,华山派也只是派出刘涌率领弟子参加。是以刘涌的名头越来越大,虽然不是华山派掌门人,其声望地位还在其他各派的掌门人之上。放眼武林各派,能与刘涌齐名并肩的,也只有泰山派掌门人等廖廖数人而已。至于嵩山派,虽然也位列武林十大门派之中,只不过忝居其末。而林义郎以嵩山派掌门之尊,在江湖之中的名望地位均不如刘涌,心下早就不服气。今日有此良机,能将刘涌的威风彻底压倒,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是以他嘿嘿一笑,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难道还想为司徒桥出头不成?” 刘涌面沉似水,一字一句的说道:“刘某不是要为司徒先生出头,只不过以刘某看来,他虽然脾气古怪了一些,却也并未存心陷害咱们。咱们要找出逃生的密道,他要找姚广孝的秘密,咱们目的虽然不同,却不妨各取所需,这又有什么错?” 众人听刘涌如此一说,不由心下一怔,仔细想想,确如刘涌所说。这一路走来,司徒桥虽然出言尖酸刻薄,屡次与邓遥、林义郎等人口舌相争,只是在紧要关头,确是救过众人数次。此人若是存心想将众人除掉,机会着实不少。他若只是想借众人之力,找到姚广孝的秘密,却也不是什么死罪。 众人念及此处,便不再鼓噪,原本提在手中的刀剑也放了下来。 林义郎见刘涌几句话便扭转了局势,心下大急,厉声说道:“就算此人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咱们,却也有四位武林同道为此送了性命。况且此人刻薄无情,若是真的找到了姚广孝的秘密,自然要杀人灭口,到时定然不会放过咱们。于公于私,均不容此人活在世上。各位朋友,咱们还是将这人杀掉,以除后患。” 厉秋风心下厌恶司徒桥,一路之上对此人极为提防,方才更是出言斥责,使得众人群情激愤,险些将司徒桥逼入绝境。只不过听刘涌说了几句话,他心下一凛,暗想:“刘先生果然见识超群。怪不得他一直隐忍,不与司徒桥为难,原来早就看出司徒桥虽然想要借助众人之力,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却也并非是存心构陷众人,将群豪置于死地。我却一意孤行,全凭个人好恶,想要将司徒桥置于死地,险些铸成大错。” 念及此处,厉秋风额头冷汗直冒,心中悔恨不已。见林义郎对刘涌步步紧逼,急忙高声说道:“林掌门,晚辈以为刘先生说得不错。这位司徒先生说话确是刻薄了一些,却也并非是有意加害。咱们只求能找到逃离此处的密道,只要他不碍咱们的事情,却也不必与他为难。至于四位前辈之死,确非咱们所能预料,想来也非司徒先生的本意。况且前途艰难,咱们若是内讧,只怕步步荆棘。还请林掌门谨慎从事,不要铸成大错。” 林义郎心下暗骂:“方才说司徒桥害人的是你,现在为他辩白的也是你。你这小子虽然武功不错,却是稀里糊涂,成不了大事。” 他心下虽然这样想,只不过厉秋风的武功他是见过的,若是与刘涌联手,自己便大大不妙。是以此时也不敢与厉秋风翻脸,只得沉声说道:“厉大侠,你休要被人欺瞒……” 他话音未落,忽听邓遥说道:“咦,司徒桥怎么不见了?” 林义郎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哪里还有司徒桥的影子。方才他与刘涌和厉秋风说话,没有理会司徒桥。至于楚丹阳等人,见林义郎咄咄逼人,想要迫使刘涌就范,心下都颇为不忍,是以看着两人说话,心下紧张万分,便没有注意司徒桥的行踪。再加上石室之中昏暗之极,众人相互之间也只能看得影影绰绰,司徒桥趁机溜走,却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众人一番搜寻,石室中哪有司徒桥的影子。林义郎怒道:“若是依林某的意思,将这个王八蛋宰掉,哪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司徒桥精通机关术,若是给他逃了,只怕咱们寸步难行,非得活生生饿死在这里不可。” 慕容丹砚怒道:“你也知道离开了司徒桥便会寸步难行,为何还要咄咄逼人,一心要将他杀掉?!” 若是楚丹阳等各派掌门人出言指责,林义郎或许还会好言解释,对于慕容丹砚这等无名之辈,他自然没有半分客气。只听林义郎怒道:“站在这里的都是各帮各派的英雄人物,你这黄毛丫头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林某面前耀武扬威?!” 慕容丹砚浑然不惧,高声说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瞧着林掌门不只是想杀掉司徒桥,更想借这个机会与刘先生为难,打压华山派,抬高你们嵩山派的名声地位……” 林义郎被慕容丹砚说中了心事,登时恼羞成怒,厉声喝道:“臭丫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音未落,右掌已然抬起,直向慕容丹砚面门拍了过去。 众人见慕容丹砚与林义郎争执,虽觉得慕容丹砚直斥林义郎居心不良,以下犯上,确实不妥。只不过林义郎自重身份,想来也不至于与这无名后辈为难。却不料林义郎倏然出手,且一出手便是嵩山派的绝学大摔碑手。此前司徒桥便是伤在这门功夫之下,只不过司徒桥与林义郎一路走来多有纷争,且从江湖辈份上来说,两人可以说得上是不分高低。是以林义郎虽然将司徒桥打伤,众人并不怪林义郎莽撞。只是此时见林义郎不顾身份,竟然以大欺小,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杀人,心下都不以为然。 刘涌却知道慕容丹砚是慕容秋水的爱女,若是伤在此处,慕容山庄自然不肯与嵩山派干休。他虽然不忿林义郎苦苦相逼,却也不愿意武林中再起波澜,是以急忙高声喝道:“林掌门手下留情!” 他一边说话一边猱身而上,想要替慕容丹砚抵挡林义郎这一掌。只不过他身形甫动,忽觉得一股劲风直袭自己后心。刘涌心下一凛,知道有人偷袭。自己若是要救援慕容丹砚,身后那人定然偷袭得手,自己非死即伤。迫于无奈,他斜刺里向右冲出,随手拔出长剑,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 只听得“叮”的一声,身后那人偷袭而来的兵刃已被刘涌用长剑磕了出去。便在此时,刘涌已然转过了身子,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却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对面,右手倒提长棍,赫然便是丐帮帮主邓遥。 刘涌没有想到邓遥会偷袭自己,正想说话之时,只听“砰”的一声,紧接着林义郎一声尖叫,声音既愤怒,又痛楚,口中骂道:“司徒桥,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暗算我……” 刘涌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林义郎站在慕容丹砚身前不远处,身子摇晃不定。而在他和慕容丹砚两人中间,赫然已多了一人。从身形来看,确是像极了司徒桥。 刘涌见慕容丹砚获救,这才放下了心,转头对偷袭他的邓遥说道:“邓帮主,我华山派与你丐帮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暗算刘某?” 林义郎与刘涌起了争端,邓遥一直冷眼旁观,心下却在权衡利弊。林义郎是他的盟友,刘涌却是华山派中最杰出的人物。邓遥想要重振丐帮声威,这两人便不能得罪。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容不得他再在华山派与嵩山派之间骑墙观望。待得群豪对司徒桥群起而攻之,邓遥已然发现楚丹阳、许成和等人虽然表面说和,其实都对刘涌不满,已自站到了林义郎一边。是以邓遥心中暗想,照眼下的情形,刘涌已然落单。昆仑、青城、嵩山三派掌门人联手,刘涌绝对不是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华山派的死敌清风道人窥伺在侧。邓遥知道自己若是能助林义郎击败刘涌,这三大门派必然视丐帮为同道,自然对于丐帮崛起会大力相助。是以他见刘涌想要救助慕容丹砚,便即出手偷袭。 邓遥满以为可以趁刘涌不备,一棍将刘涌打死。想不到刘涌武功之高,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千钧一发之际,刘涌不只躲开了他一棍,而且反手一剑,将他的木棍磕得险些脱手。邓遥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经将华山派得罪得狠了,此时想要回头,却也是无路可走。是以听得刘涌开口说话,他却置之不理,转头对楚丹阳和许成和高声说道:“刘涌已背叛武林正道,成为武林公敌。还请两位掌门人助邓某一臂之力,替华山派清理门户!” 第四百四十七章 林义郎正想一掌将慕容丹砚打死,却不料眼前一花,眼前竟然多了一人。他心下一惊,正想收掌,却不料一股劲风直袭向他的前胸。林义郎迫于无奈,只得右掌一转,弃慕容丹砚不顾,迎上了偷袭他那人的手掌。双掌相接,林义郎只觉得掌心一痛。只是这疼痛随即转为麻木,刹那之间,整个右掌似乎都不听使唤了。 林义郎知道中了敌人的暗算,心下又惊又怒。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瞧见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人正是司徒桥。他惊怒之下,破口骂道:“司徒桥,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暗算我……” 只是司徒桥却不说话,身形一闪,倏然之间便消失不见了。林义郎知道自己与司徒桥对掌之际,对方手上藏了毒针之类的暗器。这石室之中昏暗之极,自己一时不察,竟然着了司徒桥的道儿。只不过此时众人若是知道自己中毒,只怕刘涌立时会趁机加害自己。而邓遥也会见风使舵,站到刘涌一边。到了那时,自己定然是满盘皆输。倒不如咬紧牙关,将毒气压制住,装作并未受伤的样子。刘涌便不敢轻举妄动,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是以他虽听得邓遥说话,却也沉默不语,并未出言随声附和。 楚丹阳和许成和却是吓了一跳。两人对刘涌一力回护司徒桥虽然颇为不满,但是要与刘涌翻脸成仇,却是想也没有想过。许成和道:“邓帮主,咱们都是武林正道,一向同气连枝,万万不可为些许小事生了嫌隙。” 楚丹阳点头说道:“许掌门说得不错。刘先生老持成重,做事谨慎,绝对不是纵容司徒桥为恶。还请邓帮主和林掌门不要误会。” 邓遥知道自己已经将刘涌得罪得狠了,万万没有回旋的余地。今日若不能集众人之力将刘涌除掉,待得此人回转华山,定然搬弄是非,使得华山派上下视丐帮为仇敌。刘涌武功虽高,自己与林义郎联手,应当不输于此人。清风道人是华山派的宿敌,虽然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若是见刘涌穷途末路,定然会趁机出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楚丹阳和许成和只要两不相助,自己一方便稳操胜券。将刘涌除掉之后,再纠集嵩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各大门派,到华山向华山派掌门人邱绩解说此事。这些年来,刘涌大出风头,将邱绩等师兄弟全都压了下去。这些华山派高手定然心中不服,听得刘涌勾结司徒桥坑害江湖正道人士,自然不会再为刘涌出头。到了那时,丐帮声威大振,夺回江湖第一大帮的称号也是指日可待。 念及此处,邓遥一声冷笑,将棍子提在手中,沉声说道:“楚掌门,许掌门,自古正邪不能两立。华山派虽然名震江湖,邱绩掌门也是江湖之中人所共仰的前辈高人。只不过这十余年来,华山派有宵小之辈,架空掌门人,在江湖之中虚情假义,收买人心,另有所图。两位掌门人不妨想想,眼下江湖中人,有几个还知道华山派掌门人乃是邱绩邱先生?这难道不是有人故意所为么?今日此人阴谋已然败露,老叫花子虽然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人物,却也绝不容邪魔外道为非作歹。两位掌门人若是不想得罪人,尽可以袖手旁观,到时咱们同到华山,面见邱绩邱掌门,两位掌门人可为老叫花子和林掌门作证。” 楚丹阳心下为难,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您看……” 他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刘涌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沉声说道:“楚掌门,刘某与你相交数十年,是否如邓帮主所说,是一个居心叵测,一心想篡夺掌门之位的小人,我想你心中自有判断。” 楚丹阳急忙说道:“刘先生的为人,楚某一向佩服,想来邓帮主是误会刘先生了。只不过司徒桥这人颇有可疑之处,即便不伤他的性命,也要将此人制住,以防他暴起伤人。楚某以为,不妨点了他的穴道,使得他无法害人,押着他与咱们同行,逃离此地。刘先生、邓帮主、林掌门,不知道三位意下如何?” 林义郎中了剧毒,只觉得右手手心处的麻木慢慢上行,已经行到了右肘处。他知道此时万万不可与刘涌翻脸动手,否则必败无疑。是以听了楚丹阳一说,正想出言赞同,以救拖延时间。只不过邓遥却不知道他受了司徒桥的暗算,还以为楚丹阳是想拖延时间,当下冷笑道:“楚掌门,你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想替江湖败类打圆场罢?!” 楚丹阳心下一凛,暗想邓遥这人虽然粗鲁无文,却也不是莽撞之人,为何此时竟然变得咄咄逼人,说话不留丝毫余地?他却不知道邓遥自接任丐帮帮主以来,一心要重振丐帮声威,恢复往日荣光,使丐帮重新成为江湖第一大帮。这二十余年来,邓遥为了此事四处奔走,甚至不惜与官府合作。此时此刻,邓遥已经认定了要将刘涌除掉,借机笼络嵩山派、青城派和昆仑派。是以不惜与刘涌撕破脸,要合众人之力,将刘涌杀掉。 此时石室之中昏暗之极,众人手中举着火折子,也只能瞧见身前尺许远的情形。原本一路并肩走来的一行人,此时瞧向别人,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却瞧不清楚脸上是何神情。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人都是名震江湖的前辈,为了各自的利益,此时不惜拔剑相向,这与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 却听楚丹阳道:“邓帮主言重了,楚某只不过是说一句公道话,并非是替别人说话。” 刘涌见邓遥越发猖狂,饶是他修为极深,此时也忍耐不住。他手按剑柄,冷笑道:“邓帮主,林掌门,既然两位想取刘某的性命,尽管放马过来便是,不须为难楚、许两位掌门。” 邓遥嘿嘿一笑,将棍子横于胸前,转头对林义郎说道:“林掌门,与这江湖败类动手,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咱们并肩齐上,替华山派清理门户。“ 林义郎此时右臂已然全无知觉,只是凭着深厚的内力阻止毒气侵入心脉。别说与人动手,便是开口说话也是极难之事。此时听邓遥要自己与他一起狙杀刘涌,心下大急,暗骂邓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他心中又有一丝侥幸,暗想方才自己虽然对刘涌冷嘲热讽,幸好没有公然向刘涌挑战。邓遥自己做死,就让他去刘涌拼个你死我活,自己才能坐收渔翁之利。他还存着一个心思,便是知道华山派的解毒药丸极是灵验,邓遥与刘涌决斗,若能将刘涌杀死,自己便将刘涌身上的解毒药丸取走,定能解了自己所中的剧毒。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即沉默不语。 邓遥原本以为自己出言相邀,林义郎便会站了出来,两人联手将刘涌杀掉。想不到说完之后,林义郎却并不答话。邓遥心下一怔,以为林义郎没有听清,声音又高了三分,大声说道:“林掌门,咱们并肩齐上,替华山派清理门户。” 林义郎仍然沉默不语。邓遥心下大惊,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他知道凭着自己的武功,绝对不是刘涌的敌手。林义郎竟然突然退缩,变成了自己向刘涌挑战,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心中大骂林义郎不讲道义,却又苦思良计,以摆脱眼前的困境。 众人都不知道林义郎为何做了缩头乌龟。方才林义郎猝然出手,要将慕容丹砚力毙掌下。厉秋风自然不能坐视,正要出手阻拦。却不料司徒桥突然从慕容丹砚身后绕了出来,与林义郎对了一掌,解了慕容丹砚之危。随后只听林义郎大声叫骂,司徒桥却在人群中一闪,便又影踪不见。厉秋风见林义郎似乎吃了亏,并未继续为难慕容丹砚,便没有理他。随后邓遥偷袭刘涌,又出言挑拨楚丹阳和许成和,要想与众人联手与刘涌为难。厉秋风大怒,右手紧握绣春刀,随时要替刘涌出头。待邓遥两次要林义郎出手合斗刘涌,林义郎都默然不语,厉秋风心下奇怪,紧紧盯着林义郎。却见他凝立不动,身子却微微抖了几下。厉秋风何等机智,心下暗想:“林义郎最先向刘先生挑衅,此时楚丹阳和许成和正在犹豫之间,邓遥要与他联手合斗刘先生,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此时他却沉默不语,定然是方才与司徒桥交手之际吃了大亏。”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邓遥说道:“既然各位掌门人想要放姓刘的一条生路,老叫花子也只好勉从公议。只是今日这事,老叫花子一定要向华山派邱绩邱掌门问个明白,看他有何话说……” 众人都知道邓遥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心中暗笑他无耻。邓遥原本便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此时心中慌乱,说起话来更是颠三倒四,到得后来,不知道他说到哪里去了。 朱三家曾与邓遥在山谷中联手与官兵对敌,还曾救过邓遥一命。只是方才见邓遥咄咄逼人的模样,丝毫不给刘涌半分面子。朱三家虽然今日才与刘涌初识,却对他极为佩服,是以气愤难平,心下暗想:“早知此人如此嚣张,还不如让他被官兵的马队踩踏而死,倒省了许多麻烦。” 第四百四十八章 便在此时,忽听石室中有人一声冷笑。这笑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倏然远去,却又仿佛就在耳边。 众人心下一凛,立时全神戒备。这些人都是武功极高之辈,却找不到笑声来自何处。 邓遥突然说道:“是司徒桥!这个狗贼又在故弄玄虚……” 刘涌也听出这冷笑正是司徒桥所发,当下沉声说道:“司徒先生,咱们大事为重,还是现身罢。” 却听司徒桥道:“刘先生,你是好人,只不过那个臭叫花子假仁假义,我却信不过他。”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众人虽然四处张望,只是石室极大,又极为昏暗,一时之间找不到司徒桥身在何处。刘涌、厉秋风、清风道人等心下均想:“司徒桥武功不高,他的声音飘忽不定,想来是利用了这石室之中的机关。前路艰难,离了此人倒真是寸步难行。” 刘涌道:“司徒先生,刘某可以保证不会有人伤你。咱们虽然目的不同,不过可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他话音方落,却听司徒桥一声怪笑,接着说道:“有刘先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楚丹阳“噫”了一声,却见身边突然现出一人。虽然瞧不清面容,只是看他的身形,确是司徒桥无疑。 只听司徒桥说道:“臭叫花子,今日刘先生在此,我不与你为难,咱们的账以后再算。只不过你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已然被大伙看破,只怕你重振丐帮的美梦再也难圆了。”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林义郎,冷笑道:“至于林大掌门嘛,中了我的蜘蛛针之毒,恐怕不大好受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林义郎与司徒桥对掌之际,已然着了司徒桥的道儿,这才一言不发。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林大掌门,我劝你不要动气,更不要动手,否则毒气在你经脉之中运行更快,只须半个时辰,便送了你的性命。你这人本来最喜欢乱放狗屁,现在惜字如金,想来是要以内力驱毒。可是我这暗器之所以称为蜘蛛针,便是因为一旦中毒,毒气便像蛛网一般四处扩散。你以内力驱毒,这毒多半会随着内力进入七经八脉,不死也会落下残疾。林大掌门,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林义郎潜运内力,正自与体内的毒气相抗。听得司徒桥冷嘲热讽,不知道是真是假,林义郎心下惊恐,内息大乱,只觉得右肩肩头一麻,紧接着右半边身子微微一疼。他心下大惊,知道毒气已自右臂侵入右胸,若是没有解药,想要将毒驱除干净,势比登天还难。他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心下悔恨,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便在此时,众人眼前突然一亮,却是司徒桥点燃了一支火把。众人进入石洞之后,最初每人都手持火把。只是在这山腹之中摸索前行,生怕火把燃尽,便熄灭了几支。后来陷入姚广孝设下的疑阵,众人眼前幻像不断,甚至不惜自相残杀,手中的火把尽数扔到了地上。其后林义郎和邓遥又与刘涌为难,众人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寻找火把,只能以火折子照亮。此时司徒桥从地上捡起一支火把点燃,石室之中登时明亮了许多。 刘涌见林义郎面如死灰,额头满是汗水,身子不住颤抖,知道司徒桥所言非虚。他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与林掌门虽然有冲突,不过毕竟不是生死大仇,以刘某看来,不如各让一步。司徒先生为林掌门解了蜘蛛针之毒,林掌门也不再与司徒先生为难,两位意下如何?” 林义郎性命危在旦夕,听得刘涌此言,如蒙大赦,心中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司徒桥却冷笑一声,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姓林的王八蛋三番四次与我为难,必欲除掉我而后快。我若是就此饶了他,他武功在我之上,十有八九会想法子害死我,这个亏我可不吃。” 刘涌略一沉吟,对林义郎道:“林掌门,你便发一个毒誓,让司徒先生放心,他便将解药给你,不知林掌门意下如何?“ 林义郎虽然知道这毒誓一发,自己便矮了司徒桥一头,日后传扬出去,不免大失颜面。只不过此时性命攸关,却也不敢倔强。他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得右半边身子数处要穴如针扎一般剧痛无比。他心下大惊,急忙收慑心神,屏住呼吸,运用丹田之气,抵御毒气侵袭,哪敢开口说话。 刘涌见林义郎脸色越发难看,知道他在运气抵御毒气,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林掌门正在运气疗伤,一时无法开口说话。你看是否先给他解药……” 司徒桥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这解药灵验无比,就算他性命丢了一半,却也能将他救回来。他开口说一句话,还不至于立时要了他的性命。” 司徒桥话音方落,却听林义郎颤声说道:“我林义郎在此发誓,若还与司徒桥为难,教我不能活着走出这山腹。” 林义郎说完之后,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在地。刘涌急忙对司徒桥说道:“林掌门已经发过誓了,司徒先生还是将解药拿出来罢。” 司徒桥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走到林义郎身边,伸手将药丸递给他。林义郎伸手接过解药,一口便吞了下去。片刻之后,只见他原本枯黄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眨眼之间又变成通红。林义郎“哇”的一声,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又晃了几晃。 楚丹阳站在林义郎身边,见他口吐鲜血,心中一惊,生怕司徒桥在解药中捣鬼,急忙问道:“林掌门,你没事罢?” 林义郎摇了摇头,闭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又长出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吐出之后,站在他身边的楚丹阳、许成和、朱三家都闻到一腥臭味,中人欲呕。三人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 林义郎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司徒桥,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司徒桥嘿嘿一笑,一双怪眼在林义郎脸上转了转,脸上尽是嘲笑之意。 刘涌见林义郎目光阴毒,知道此人绝对不肯干休。好在他虽服下解药,体内的剧毒一时半刻也无法散尽,倒也不必担心他暴起伤人。只听刘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既然已经破了姚广孝的禳星大阵,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司徒桥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咱们虽然破解了幻像,只不过姚广孝仍然没有现身,还算不得脱离险境。方才我已找到了离开这石室的通道,只不过这石室的机关已然如此厉害,再走下去是否能够脱险,我也是全无把握。” 众人心下一怔,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石室通道的。许成和道:“司徒先生,你说方才找到了离开这石室的通道。可是你一直在与林掌门对峙,又哪有机会去寻找通道?” 司徒桥冷笑一声,这才说道:“你以为我真是被姓林的打得四处奔逃不成?我只是想找出这石室中的通道,才不理他的纠缠……” 他说到此处,众人心下均想:“你方才被林义郎打得口吐鲜血,若不是刘涌出言解劝,只怕早就横尸当场了。想来你为躲避林义郎追杀之时,无意中找到了通道,却又在这里胡吹大气。” 众人心下虽然这样想,只是听司徒桥说已找到了通道,心下欣喜,哪还敢和他争论?是以虽然知道司徒桥在胡说八道,却也无人出言指责。刘涌生怕再生枝节,急忙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既然找到了通道,就请将通道打开,尽快离开这里。” 司徒桥逼得林义郎低头,已是志得意满,听刘涌一说,便点了点头,走到石室中央,俯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右手用力向下一按,只听一声闷响,石室顶端已然出现了一个圆形洞口。司徒桥得意地指着那洞口说道:“这便是离开石室的通道,我可没有说假话。” 众人见有了逃生的通道,个个心下大喜。洞顶距离地面不过丈许,对于众人来说,想要跃上去易如反掌。只不过众人抢到那洞口之下时,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只见那洞口一片漆黑,望上去颇为诡异。众人心下均想:“司徒桥说这是逃生的通道,焉知不是姚广孝布下的又一处杀人机关?方才在那幻境之中,已死了四位武林高手,我可要万分小心,免得将性命丢在这里。” 刘涌见众人停下了脚步,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他对众人说道:“刘某先上去瞧瞧,若是没有什么古怪,刘某再告知诸位。” 他说完之后,右足一点,“嗖”的一声,身子已自拔地而起,瞬间便穿过那洞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在石室之中等候,过了片刻,只听刘涌的声音自洞中传了出来:“这里没有古怪,大伙都上来罢。” 第四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知道朱三家不懂轻功,是以听得刘涌说完之后,借着火折子的光亮,见朱三家面露尴尬之色,便低声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一会儿我将你送入洞中,你不必担心。” 朱三家挽起衣袖,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厉公子了。唉,当年我爹要教我轻功,我以为战阵之上没什么用,便执意不学。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勤学苦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麻烦厉公子。” 厉秋风笑道:“朱大哥,咱们虽是初识,在下却佩服你性子直爽,古道热肠。若是朱大哥瞧得起,别叫我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我一声厉兄弟,在下便是荣幸之至。” 朱三家大喜,道:“那我老朱可就不客气了。厉兄弟,你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极富智计,我老朱佩服得紧。自今日起,厉兄弟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我老朱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两人说话之间,司徒桥、楚丹阳、许成和、清风道人已先后跃入洞中。林义郎服下司徒桥的解药之后,虽然全身仍然乏力,却已是活动无碍。他抬头看了看石室洞顶的洞口,自忖跃上去并非难事。只不过他方才将刘涌得罪的狠了,虽然刘涌不计前嫌,并未与他为难,反倒恳请司徒桥将解药给了自己,不过他心下又想,或许刘涌碍于楚丹阳、许成和等人在场,怕杀掉自己,消息传了出去,引得江湖豪杰围攻华山派,这才暂时隐忍。此时刘涌已先行跃了出去,若是趁着群豪疏忽之时,自己向洞顶跃去,刘涌只需轻轻一掌,便能取了自己的性命。他念及此处,心下惴惴不安,站在石室之中,抬头望着天棚上的洞口,却不敢跃上去。 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三人并肩而立,瞧着林义郎的模样,自然猜到他了心思。三人一脸鄙夷,心下越发瞧不起此人。 邓遥站在林义郎身后,见他犹豫不决,低声说道:“林掌门,你不必担心,姓刘的虽然狡诈,只不过他一向是这副正人君子的假道学面孔。咱们有这么多人盯着他,料他也不敢捣鬼。” 林义郎点了点头,这才纵身跃起。只不过他体内余毒尚在,堪堪跃到洞口,却觉得胸口气息一滞,身子登时向下坠落。他心中一凛,暗想如此摔了下去,虽然不至于受伤,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只怕要出一个大丑。 眼见林义郎就要摔了下去,便在此时,洞口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正抓住他的右肩,用力向上一甩,林义郎身子一轻,已然从洞口中穿了过去。他身了一扭,使了个“千斤坠”,稳稳落在地上。转头望去,伸手相助的正是刘涌。饶是林义郎脸皮极厚,此时也是颇为汗颜,对着刘涌拱了拱手道:“多谢刘先生援手。” 刘涌摇了摇头,道:“华山、嵩山两派,百余年来一向是同气连枝。昔年西域妖僧为祸中原,嵩山派赵掌门激于义愤,约集江湖同道,潜入大都,狙杀妖僧于闹市,大长了我汉人的志气。其时我华山派也有不少前辈参与此役,事后每当说起赵掌门的英雄气概,都是感叹不已。林掌门自接任以来,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刘某十分佩服。这些小事不足挂齿,不须言谢。” 林义郎知道刘涌是借往事来劝说自己,虽说有几分羞愧,心中怒意更盛,暗想:“你大言不惭,竟然以前辈自居,夹枪带棒地来教训我。若不能洗去今日之耻辱,我林义郎誓不为人!” 林义郎跃上洞顶之后,邓遥提着棍子便要跟上去。却听朱三家冷笑一声,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我今日才知道江湖之中竟然有如此多的无耻之徒。口中说着仁义道德,以名门正派自居,做的事情却是龌龊之极。偏偏这些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个厚颜无耻,刚刚还要拔刀相向,转眼得了人家的好处,却又腆着嘴脸,厚着脸皮居之不疑。可笑,当真可笑。” 邓遥知道朱三家在嘲笑自己,只是此时却也不想争辩,身子一纵,已自跃了上去。 慕容丹砚看着邓遥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处,转过头来,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原本以为邓帮主、林掌门都是好人,想不到他们如此卑鄙,与唐赫、余长远等人又有什么两样?” 厉秋风道:“江湖本就如此。厉某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见到过不少所谓的江湖豪杰,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却做了许多龌龊之事。有的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有的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行侠仗义的英雄,实际上却是出卖朋友、打家劫舍的强盗。慕容姑娘,你久在慕容山庄,不知道人心险恶。日后独自行走江湖,千万要小心在意。” 慕容丹砚嫣然一笑,道:“厉大哥陪着我,我自然不怕这些恶人。” 厉秋风脸上一红,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正尴尬之间,却听刘涌在洞口处高声说道:“厉兄弟,你们三位快快上来罢。” 厉秋风如蒙大赦,对慕容丹砚和朱三家说道:“慕容姑娘,朱大哥,既然刘先生催促咱们,还是尽快上到洞顶与他汇合罢。” 三人走到洞口之下,厉秋风对朱三家道:“朱大哥,兄弟要得罪一下,将你推到洞顶处。” 朱三家笑道:“厉兄弟客气了,这是帮我老朱的忙,哪是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厉秋风双手把持在朱三家腰间,双臂用力,口中一声呼喝,双臂向上一托。只听“呼”的一声,朱三家的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直向石室天棚的洞口飞了过去。刘涌在洞顶已然将三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是以早有准备。朱三家的身子堪堪穿过洞口,刘涌右手斗然伸出,正抓住了他的腰带,向后轻轻一拽,立时将他提到了洞口旁的地面上。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也随后跃了上来。司徒桥早等得不耐烦了,见众人都已到了洞顶,便即举着火把当先而行。楚丹阳和许成和、清风道人紧紧跟了上去。随后是林义郎、邓遥。刘涌和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走在最后。 这洞顶却也是一处石室,只不过比下面的石室要小了许多,石壁上也没有什么壁画,凸凹不平,甚是粗糙。司徒桥走入石壁上的一处洞口,众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厉秋风对刘涌低声说道:“刘先生,那四位帮主、掌门人的遗体放在石室之中,咱们若是逃了出去,又如何向他们的门人、朋友交待?” 刘涌叹了一口气,道:“这几位朋友是为了救助江湖同道才遭遇不幸,咱们也不须隐瞒他们的事迹,自然是实话实说为好。”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我担心邓遥和林义郎会从中捣鬼,只怕对刘先生不利……” 刘涌微微一笑,道:“厉兄弟,虽说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不过若是有人想只手遮天,只怕也并非易事。” 厉秋风见刘涌胸有成竹,却也不好再说,只好随着众人慢慢向前走去。这石洞宽两尺有余,高约一丈,修整得甚是平整。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边走边小心翼翼地向两侧的石壁上望去。石壁上虽然留着许多刀砍斧凿的痕迹,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很多凹凸不平的岩石,可以知道这石洞大半乃是天生,绝非全凭人力能够打造而成。 走了百余步后,司徒桥突然“噫”了一声,随即停下了脚步。他将火把在身前扫了两圈,转头高声说道:“刘先生,烦请你过来瞧瞧,这里的情形可有一些古怪。” 刘涌急忙加快了脚步。邓遥和林义郎与刘涌有了嫌隙,见他从后面走了过来,不欲与他说话,已自先行让开。刘涌走到司徒桥身边,一边望着前方,一边对司徒桥道:“有什么不对么?” 司徒桥将火把举在身前,对刘涌说道:“咱们这一路奔波,总算没有白费力气,只怕前面便是静心寺了。” 众人这番辛苦,原本就是为了寻找静心寺。只不过一路之上连番遇险,最后更是陷入到姚广孝布设的幻境之中,看到了巨大的城池和大殿,以为所谓的静心寺不过是姚广孝故弄玄虚而已。此时听得司徒桥又提到“静心寺”三字,人人都是心下剧震。 借着司徒桥手中的火把光亮,刘涌发现众人已经走到了石洞的尽头。洞口外有一座白色石桥,宽约丈许,只不过火把的光亮有限,看不清楚那桥到底是什么模样。而在桥的对面,则是一片漆黑,看上去极为诡异。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朱三家也挤到了刘涌身边,待得看清眼前的情形,朱三家不由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这、这是静心寺……” 司徒桥转过头来,看了朱三家一眼,道:“你到过的那座静心寺,便是这里不成?” 朱三家直愣愣地看着石洞之外的那座石桥,过了半晌才颤声说道:“不错,这里就是我曾经到过的那座静心寺。只不过每次我都是穿过一处石洞,便到了这座石桥,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道路。” 第四百五十章 众人上路之初,是由朱三家和司徒桥当先引路,尤以朱三家为先。只不过朱三家走入石洞之后,司徒桥却打开了另一条通道,扬言朱三家走入的并非是生门,而是要将众人引入陷阱。其后司徒桥领着众人进入石洞,一路艰难险阻不断,甚至有四位帮主、掌门人不幸遇难。丐帮帮主邓遥与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更是与刘涌翻脸,险些大打出手。这一切的风波,都是由司徒桥不听朱三家带路,自行寻找通往静心寺的密道而引发的。而众人历尽艰险,一路拼杀,想不到走到尽头,找到的却是朱三家原本想带众人所走的那条路。 厉秋风看着洞口之外的白石桥,心下感慨万千。回想入洞初时的情景,竟然已经恍如隔世。却听楚丹阳叹了一口气,似乎胸中有着无限悲伤。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是邓遥和林义郎,心下也颇有些感慨。两人本来与刘涌并无冤仇,与华山派更是颇有交情。只不过在石洞之中,忽然起了贪念,想借着刘涌的人头,打压华山派,提高丐帮与嵩山派在江湖中的名声和地位。却不料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来由地得罪了江湖中威名赫赫的摘星剑客。此事极难善了,日后麻烦极大。念及此处,邓遥和林义郎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沮丧之色。 众人离开石室之时,已将火把从地上尽数捡了起来。司徒桥转头对众人说道:“各位请将火把全都点燃,咱们闯一闯姚广孝的静心寺,瞧瞧这个王八蛋还有什么伎俩。” 邓遥哼了一声道:“若是依着朱先生,也不需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害死了四位江湖同道。” 司徒桥听邓遥又讥讽自己,自然不肯干休,正要反唇相讥,却听慕容丹砚冷笑道:“幸好咱们随着司徒先生走了一遭,才认清了两个小人的丑恶嘴脸。若非如此,还以为这两人是名门正派的英雄好汉。” 林义郎余毒未解,身子时而如坠冰窟,寒冷无比,瞬间又仿佛浸入沸水,全身炽热之极。到得后来,他的身子已然微微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只不过仗着内功深厚,勉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是以听了慕容丹砚出言嘲讽,却也不敢反驳。邓遥双眉一挑,正想开口责骂慕容丹砚。突然发觉有两道阴森的目光正自盯着自己,他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借着众人手中已经点起的火把光亮,却见厉秋风右手紧握绣春刀,正在望向自己。他心下一寒,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厉秋风的敌手,而且在山谷之中见过此人动手杀人,真可以说是凶狠无比,刀下无情。邓遥被厉秋风目光逼视,哪里还敢开口骂人,只得佯装掏出火折子点亮火把,避开了厉秋风的眼神。 司徒桥见众人已将火把尽数点起,这才对朱三家说道:“老朱,还是咱哥俩搭伙,在前面探路。不过动身之前,还请老朱把静心寺的情形说给咱们听听,也好有所防备。” 朱三家点了点头,左手举着火把,对司徒桥说道:“出了这洞口之后,便是一座石桥,桥上倒没有什么古怪。过了石桥之后,便到了静心寺的寺门。静心寺并不大,进入寺门之后便是院子,院子左右各有两间厢房。正殿宽不过五丈,至于殿内和厢房内是什么情形,我就不知道了。我朱家先祖留下遗训,静心寺中机关重重,杀机四伏。后代子孙若是在山窟之中遇险,可暂行到静心寺中躲避。只不过进入寺门之后便要关上寺门,在院子中静候,绝对不可进入厢房和正殿,否则便会触动机关,有杀身之祸。我朱家历代先人严守祖训,绝对不敢踏入厢房和正殿一步……” 他说到此处,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声音也变得低了。司徒桥何等机警,立时察觉有异。他摇了摇头,对朱三家道:“朱老弟,咱们现在能走到了这里实属不易。若是稍有隐瞒,前功尽弃,害死了这么多江湖好汉,你于心何忍?” 朱三家身子一抖,抬头看了司徒桥一眼,脸色阴晴不定。他是一个直爽汉子,生来不会作伪。见司徒桥步步紧逼,脸上登时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如此一来,不只司徒桥知道他有所隐瞒,其他诸人也知道朱三家话语之中有所保留。是以众人心下紧张,一齐向朱三家望了过去。 朱三家见此情形,知道若是再不说实话,众人心下起疑,对自己大为不利。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曾祖父一辈有一位叔爷爷,曾经不守祖训,进入静心寺之后,擅自闯入厢房之中,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说到此处,声音已自微微颤抖。众人心下奇怪,走失了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怕。正在惊疑之间,却听朱三家接着说道:“同行的长辈们在院子中等了十二个时辰,那位叔爷爷一直没有现身。长辈们不敢进入厢房查看,只得退出了静心寺。哪知道离开山窟之后,正走在山谷之中,突然有一物从天而降,正摔在众人面前。长辈们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查看,却见从谷顶摔落的竟然是一个人。只不过这人全身的皮已经被剥掉了,五官也变得血肉模糊,一时还没有死去,嘴巴兀自在不住翕动。长辈们见这人如此模样,一个个吓得心惊胆颤。他们四处查看,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地上那个血人四肢抽搐,情形恐怖之极。到得后来,一位长辈突然认了出来,这血人竟然是闯入静心寺厢房后失踪的那位叔爷爷。因为这位叔爷爷少年之时极为顽劣,有一天逗弄邻家养的一条恶犬,结果被恶犬咬掉了左手小指。这血人左手缺少小指,且从身高体形来看,与那位叔爷爷极为相似。 “长辈们仔细查看,最后确认这血人确是那位叔爷爷,登时一个个又惊又怕。四周并没有敌人现身,何况敌人再厉害,也不能将人皮剥得如此干干净净。是以他们相信是叔爷爷不守朱家祖训,在静心寺中擅自闯入厢房,遭了天谴,才落得如此下场。长辈们念及此处,哪里还敢在虎头岩下停留,匆匆忙忙地将已非人形的的叔爷爷背了起来,仓皇逃走。只不过还没返回家中,叔爷爷便已气绝身亡。临死之际,他总算叫出了一句话……” 朱三家说到此处,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他叫了一声‘龙是真的’,然后便气绝而亡。长辈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叔爷爷临死之际叫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奈之下,长辈们只得脱下衣衫,将叔爷爷的尸身裹了起来,悄悄搬回家中。这位叔爷爷还没有娶妻,又忤逆了祖训,族长一怒之下,不许他的灵柩埋入祖坟,只用了一具薄棺材装了他的尸身,埋在乱葬岗之中。出了这件惨事之后,再也没有朱家人敢违背祖训,甚至到这山腹之中办事之时,也不敢再到静心寺转上一转。” 众人听他说完之后,心下俱都惊疑不定。有人怀疑朱三家夸大其词,心下不信。有人则心下害怕,暗生退意。 司徒桥神情严肃,若有所思。朱三家见众人沉默不语,苦笑了一声,道:“诸位,我老朱可再没有什么隐瞒了。我朱家先祖留下遗训,想来不会是和子孙们开玩笑。是以咱们进寺之后,须得小心在意,若是没有把握,厢房和正殿还是不要擅自进入为好。” 刘涌点了点头,对司徒桥说道:“朱先生性子直爽,想来不会欺瞒咱们。他到过静心寺,司徒先生又精通机关消息,便请两位走在前面,若是有什么古怪,大伙齐心合力,总能有法子闯过去。” 司徒桥点了点头,叮嘱众人不可乱来,这才和朱三家并肩前行,众人紧紧跟上。待得走出洞口之后,朱三家却停下了脚步,颤声道:“不对、这、这里不是静心寺……” 众人心下一凛,司徒桥道:“有什么不对么?” 朱三家一脸惊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见出了洞口之后,眼前却是一个小小的平台。整个平台呈半月形,正对着洞口的顶端便是那座汉白玉石砌成的石拱桥。众人虽然手中都举着火把,却只能照见石桥的拱顶,至于石桥对面是什么模样,却压根瞧不清楚。 只听朱三家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有些平静,对司徒桥说道:“我去过的那座静心寺,走出洞口之后,确实也是一处小平台,然后是一座白色石拱桥。只不过在那里能够看到桥下是一处石岩缝隙,不知道有多深。可是各位瞧瞧这里,平台之外便是漆黑一边,与咱们经过的那处无底深渊倒有几分相像……” 他说到这里,众人向平台外望去。果然如朱三家所说,平台之外便是漆黑一片,用火把照去,竟然也看不到任何事物,确是一处深渊。 众人见此情形,人人心下惊愕。司徒桥却是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知道大伙方才心中都在埋怨我,怪我没有领着你们随同老朱进入石洞,白白绕了一大圈。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罢?这里与老朱走过的那座石桥压根就不是同一个地方。老朱那位祖先之所以死得那样惨,便是他进入的静心寺是假的。姚广孝为了迷惑世人,造了一座假静心寺,在静心寺中设置杀人机关。进入静心寺之人若是老老实实还好,只要稍有异动,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姚广孝的秘密便无人能够知道。嘿嘿,只可惜这老家伙遇上了我,是他前世不修。今日老子就灭了他的静心寺,将他的尸体挖了出来,挫骨扬灰。哈哈,哈哈。” 第四百五十一章 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司徒桥大笑之时,面色狰狞,阴毒之极。众人见他如此模样,都有些惊惧。 司徒桥笑声甫歇,大声说道:“既然老朱也没有到过这里,还是我在前面领路,各位跟在后面。只是我有言在先,各位行走之时,千万不要胡乱触摸,若是触发了机关,后果难料。到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赏你几个老大的耳括子。”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纷纷点头。邓遥和林义郎心下却想:“先让你这个王八蛋嚣张片刻,等有了机会再和你算账。何况就凭这个王八蛋那点微末功夫,还想打老子的耳括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右手不知何时已套上了钢抓,深吸了一口气,抬腿便向石拱桥走了过去。 朱三家和刘涌跟在司徒桥身后,也向石拱桥走去。随后是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邓遥、林义郎等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在最后。眼见着司徒桥走到石拱桥边,先是俯下身子,用钢抓在桥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又站了起来,用钢抓在两侧的桥栏上敲敲打打。 众人见司徒桥行止怪异,人人心下不解。邓遥哼了一声,小声说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他话音未落,也不知道司徒桥敲击了何处,只听得一阵“嗖嗖”之声,石拱桥两侧桥栏射出了无数短箭。这些短箭长只数寸,精钢打造,射出之时声势惊人。由于桥上无人,短箭射出之后,尽数打在对面的桥栏之上。一时之间火星四溅,短箭到处乱飞。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四处躲闪,更有人拔出刀剑,拔打弹射过来的短箭。 过了半柱香工夫,“噗噗”之声初歇,再也没有短箭射出。众人这才惊魂稍定,收回了刀剑,瞧着遍地闪着寒光的短箭,人人心有余悸。司徒桥一直站在桥边,全然不似众人那般惊恐,反倒颇为得意,对众人说道:“你们以为这桥上的机关只有这短箭么?这桥上还有翻板,只不过我已将机关破解,咱们尽可以放心走过去。” 众人虽大多讨厌司徒桥,此时却又对他极为佩服。慕容丹砚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人虽然讨厌,倒也并非一无是处。绝境之中,若是有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身边,倒也是一件幸事。” 司徒桥得意洋洋地走上石桥,刘涌等人也随后跟上。只不过邓遥和林义郎却心存忧虑,一直犹豫着没有上桥。其实两人此前一直做事果断,勇猛无畏。只不过一念之差,与刘涌生了嫌隙。自此之后,便处处疑神疑鬼,生怕刘涌与司徒桥等人联手与自己为难。待到了石桥桥边,见桥上的机关如此厉害,心下极为惊恐。待得司徒桥和刘涌等人走上石拱桥,两人又害怕司徒桥留了一手,并未将机关尽数破解,想寻机害死自己。是以虽然眼看着众人走上石桥之后并无古怪,仍然心下犹豫,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紧紧跟随。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在最后,见邓遥和林义郎二人犹豫不决,两人心下暗笑,却又对二人极为鄙夷。慕容丹砚故意抬高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随着各位前辈一起上桥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与慕容丹砚并肩前行。邓遥和林义郎原本站在二人之前,听到慕容丹砚说话,却仍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前行。两人犹豫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经到了身后。邓遥与厉秋风曾在虎头岩下并肩御敌,更是在山谷中联手对付五军营的马队,原本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只不过邓遥与刘涌反目成仇,更想谋害刘涌,厉秋风才知道此人看似外表粗豪,其实颇有心计,另有图谋。是以对邓遥便没了好感,心下更是暗自提防。此时见邓遥挡在身前,厉秋风沉声说道:“让开!” 邓遥心下一凛,嘴解抽搐了两下,原本想说几句场面话,只是说不出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厉秋风却不理他,和慕容丹砚并肩走上了石桥。 邓遥心下暗想,原本与此人并肩御敌,以为可以将这武功奇高的年轻人笼络住。想不到一念之差,竟然反目成仇,平白无故的惹怒了一个武林高手。念及此处,他肠子都要悔青了。抬头看了一眼林义郎,心下暗想:“原本以为姓林的是一个可靠的朋友,可是方才我向刘涌挑战之时,这个王八蛋连个屁都没敢放。虽说他中了司徒桥的毒针,可也不能将我卖了,自己做缩头乌龟。看样子嵩山派不一定靠得住,我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他正思忖之间,林义郎却已跟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走上了石桥。邓遥心下暗自咒骂,无奈之下也只好随着众人向前走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并肩而行,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石桥桥面上到处都是短箭,箭头上闪着寒光,一眼望去令人心悸。待得两人走到石桥的拱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见石桥对面十余丈外,隐约可以看到一处门户。这门户并不甚高,便似平常乡间大户人家的大门一般。只不过离得远了,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那里便是静心寺么?” 厉秋风沉声说道:“想来便是那里罢。” 他边说边向石拱桥的桥下望去。只见眼光到处,尽是一团漆黑,便如曾经路过的那处无底深渊一般。厉秋风仔细回想,离开那处无底深渊之后,曾经见过一处寺院大门,当时还以为到了静心寺,只是后来才知道那寺门只不过是一处幻像。眼前这处门户看上去死气沉沉,并无半点生气。若真的是静心寺的寺门,却也并不奇怪。想到姚广孝的种种传说,厉秋风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绣春刀,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就闯一闯姚广孝留下的这座静心寺!” 慕容丹砚原本有几分害怕,只是瞧着厉秋风坚毅的面容,心下立时变得平静下来。她点了点头,随着厉秋风一起向桥下走去。 司徒桥走在最前面,是以第一个踏上了地面。此处与另一侧的桥头极为相似,也是一个半月形的平台。平台的尽头有一堵墙,长约十丈,正中间有一座门户,镶着两扇红漆大门。大门之上立着券顶,铺着绿色的琉璃瓦。券顶下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几个字,只是离得远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众人先后走下了石拱桥,见司徒桥站在桥下并未前行,便也停下了脚步。邓遥和林义郎跟在最后,桥下已无立足之地,只得站在了石阶之上。 司徒桥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座门户看了半天,将头抬了起来,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事情。片刻之后他又在桥下忽左忽右地踱起步来,一边走一边闭着眼睛,口中还念念有词。众人不敢打扰他,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时之间平台上只能听到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司徒桥点了点头,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刘涌正要跟上,司徒桥头也不回地向后摆了摆手,口中说道:“这平台上有机关,各位先不要上前。“ 刘涌急忙收住了脚步,眼看着司徒桥向前走去。只见他向前走了三四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先是向左挪了半步,右脚轻轻在地上跺了两下。只听“嗖”的一声,他身前一尺处的平台上突然射出一支短箭,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空之声飞入漆黑的空中。 众人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抬头向空中望去。只不过火把光照的范围有限,那支短箭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了。 众人这才知道司徒桥所言非虚,这平台上机关重重,若是不懂机关消息之术,贸然走了上去,定然遭了毒手。 众人惊疑之时,从空中传来了破空之声。片刻之后,一道黑影落了下了,“当”的一声掉落在平台上,恰好落在司徒桥身前不远处。众人已然看清这黑影正是方才射入空中的那枚短箭,人人松了一口气。只是厉秋风、刘涌、清风道人等心下却是一凛,暗想以方才短箭射出的势头,足可以射出二十余丈。这支短箭向空中射出,然后又落了下来,由此可知此处距离洞顶至少还有二十余丈高,要想攀爬到洞顶无异于痴人说梦。看样子只有向前硬闯静心寺,或许还能找出一条生路。 司徒桥眼看着那支短箭落到地上,弹了几下之后便即躺倒不动。他得意地一笑,又向前走了两步,随后斜着向前迈了半步,低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众人站在桥头处,看着司徒桥在平台上忽进忽退,忽左忽右,竟然没有半步是在走直线。到得后来,司徒桥竟然在平台上手舞足蹈起来。只见他两只脚在地面上快速移动,急着向后退去。众人心下一凛,不知道他此举是何用意,正在惊疑之时,司徒桥已退到了桥边。 只听一阵“轧轧”巨响,平台竟然缓缓降了下去,众人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向石拱桥上退去。只有司徒桥仍然站在平台边缘,眼看着平台仿佛被石桥下的深渊吞噬了一般,缓缓消失在视线之外。 第四百五十二章 众人眼看着平台缓缓消失在深渊之中,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司徒桥却是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哈哈,姚广孝啊姚广孝,你以为精通京房易术和先天八卦图,便能无敌于天下,只是可惜啊可惜,你忘记了老子骑牛出关,留下了一部道德经给尹喜。先天八卦图再厉害,能厉害过道祖的五千真言么?” 众人见司徒桥疯疯颠颠地自言自语,说什么“京房易术”和“先天八卦图”,都不知道他又在捣什么鬼。不过清风道人出身道家,精通《道藏》。而厉秋风修习的玄虚刀法和拳脚武功,原本源出于武当派,是以二人对于京房易术和先天八卦图极为熟悉。此时听司徒桥说了出来,两人心下都是一凛,暗想这两门道术早已失传,姚广孝又是从哪里找了出来?至于老子传给尹喜的道德经早已流传于世上,只不过故老相传,世人熟知的《道德经》已经被人篡改,原本的《道德经》共五千余字,藏在尹喜的墓中。只是尹喜已死了千余年,自然无人知道他埋在何处。听司徒桥说话的意思,这五千余字的《道德经》真本竟然已落到他的手中。 刘涌见平台已然消失在黑暗之中,石拱桥距离对面那座门户已有五六丈远,任你武功再高,也绝对无法跃过去。他心下焦急,见司徒桥在桥下哈哈大笑,得意之极,急忙走下石桥,到了司徒桥身边,低声说道:“司徒先生,这平台已经陷落,咱们如何才能前往静心寺?!” 司徒桥一脸得意,指着脚下漆黑黑的深渊说道:“刘先生,你难道忘记了不成?咱们明明走过同样的道路。” 刘涌心下一怔,蓦然间想起最初进入石洞之时曾经走过的那处无底深渊,这才恍然大悟。他正想说话,却见司徒桥将火把递给了站在一边的许成和,左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笑嘻嘻地说道:“那些银粉,我可还剩了一些,原本想着出了这个鬼地方之后换一壶好酒,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用上。” 司徒桥说到此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邓遥,接着说道:“臭叫花子现在一定悔青了肠子,不该将银子拿了出来,让老子得了头彩。” 邓遥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司徒桥,随即将脑袋转向了一边。 司徒桥从小布包中掏出一把银粉,轻轻向前洒落。火把光照之下,只见银粉飘飘洒洒,从空中四处散落。片刻之后,石拱桥右侧前方出现了长约尺许“银粉道路”。众人此前在无底深渊曾经见过司徒桥用银粉探路,此刻见他故技重施,并且找到了通道,人人心下大喜。 只见司徒桥左手托着布包,右手不断抓出银粉向前洒落,缓缓向前走去。许成和双手持着火把,紧紧跟在司徒桥身后。众人此前都曾在无底深渊上走过司徒桥用银粉铺出的通道,是以并不惊慌,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上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仍然跟在最后面。这通道宽约两尺,仅容一人通行。厉秋风要慕容丹砚走在自己身前,他自己断后。慕容丹砚边走边道:“厉大哥,咱们方才明明看到这平台已经陷落到深渊之中,可是为何还留了一条通道?”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我若是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只怕咱们也不要司徒桥同行了。待咱们走到对面之后,慕容姑娘尽可以问一下司徒桥。” 厉秋风原本以为慕容丹砚只是一时兴起才想起了这个问题,并不会深究。想不到慕容丹砚刚刚走到了对面那座门户之前,便快步走到司徒桥身边,大声问道:“司徒先生,方才那平台明明陷落下去,为何还会留下一条通道?” 司徒桥并不理她,而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那座门户。 此时厉秋风也跟了上来,见先到的诸人个个僵立不动,全都抬头望着门上的匾额,便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那匾额之上写了三个大字:静心寺。 厉秋风心下一凛,随即一阵狂喜。却听朱三家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总算找到这个鬼地方了!” 司徒桥转头对朱三家道:“这里与你到过的那座静心寺有何不同?” 朱三家看了看寺门,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司徒桥说道:“除了方才咱们经过的深渊外,倒没有什么不同。” 朱三家说完之后,抬腿便要踏上寺门外的石阶。司徒桥右手斗然伸出,将朱三家拦了下来,口中说道:“这里可不是你去过的那座静心寺!” 朱三家心中一凛,暗骂自己该死,竟然忘记了此静心寺非彼静心寺。司徒桥将朱三家拦下来之后,左手从许成和手中接过火把,右手套着钢抓,又在石阶上敲敲打打。众人知道他在查看寺门外是否设有机关,是以都知趣地站到了一边。只有慕容丹砚走到司徒桥身边,笑嘻嘻地问道:“司徒先生,方才平台明明落入深渊,你是怎样发现留着一条通道的?” 司徒桥头也不抬,仍然用钢抓在石阶上敲敲打打,口中说道:“姚广孝设了机关,可不只为了杀人。否则他将咱们最初进入的那道生门毁了,便可一了百了。这平台上的机关,要杀的是那些全然不懂机关秘术之人。我既然寻到了机关,使得平台陷落,自然猜到姚广孝会留下前往静心寺的通道。”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问道:“可是那平台是汉白玉石铺成,陷落之后,所留下的通道为何会变成黑色?”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小子,你穿的衣衫是什么颜色?” 慕容丹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不解的说道:“是黑色的呀。” 司徒桥仍不抬头,接着问道:“那你的身子又是什么颜色的?”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心下着恼,“呸”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司徒桥冷笑道:“我对你的身子可没半分兴趣。我是说你的身子本来并非黑色,只是穿上这黑色衣衫,旁人瞧见了你,眼中便是黑色。这通道之上铺了一层汉白玉制成的石板,平台向深渊陷落之时,这石板便随着平台落了下去,只剩黑色的通道留了下来。小子,你懂了没有?”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平台全是岩石,不知道有几千几万斤。又有谁能够有如此神鬼莫测之能,将这万斤重的巨岩拖到深渊之中?” 司徒桥站直了身子,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人为万灵之首,种种机巧,有夺天地造化之神奇。将这全无灵气的笨重岩石升起落下,全凭蛮力驱动,只不过是机关术中的雕虫小技罢了。只须用木轮、铁链,加上水流之力,建造这种机关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慕容丹砚自然不肯相信,大声说道:“信口雌黄,大吹法螺,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说这样的谎话,羞也不羞?” 司徒桥冷笑道:“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筑长城,西起临洮、东至辽东,长万里有余。隋炀帝挖掘大运河,自洛阳至扬州,也有七千余里。依常人想来,建造长城与大运河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偏偏它们出现在世间。与长城和大运河相比,这山腹之中的种种机关自是不足一哂。” 司徒桥侃侃而谈,慕容丹砚已信了大半。只不过她不想在司徒桥面前落了下风,仍然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只不过说些大话来蒙骗我罢了……” 她话音未落,也不知道司徒桥手中的钢抓触到了何处,只听“喀”的一声轻响,两扇红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众人心下一凛,慕容丹砚也顾不上再与司徒桥斗嘴,此时她和司徒桥距离寺门最近,惊喜之下,浑然忘记了先前刘涌和司徒桥的叮嘱,抬腿便向石阶上迈了过去。 司徒桥刚刚解开了机关,心下欢喜,却也没防备慕容丹砚竟然抬腿便上了石阶。他心下大惊,正要将慕容丹砚拦下来,慕容丹砚已然踏上了两级台阶。 便在此时,只听“嗤”的一声,从匾额上方倏然射出一支羽箭,直向慕容丹砚头顶射到。慕容丹砚大惊失色,身子向后一侧,那支羽箭“噗”的一声竟然射入了石阶。慕容丹砚心下连称侥幸,哪知“嗤嗤”两声,从寺门上的券顶两侧又射出两支羽箭,分射慕容丹砚面门和胸口。 这两箭快若闪电,慕容丹砚想要施展轻功躲避已然不及。她只得向左踏了一步,将这两支羽箭避开。只是她立足未定,墙头上又有一支羽箭射到。慕容丹砚堪堪避过两支羽箭,已然吓得肝胆俱裂,面无人色,这支箭倏然飞了过来,她再也闪躲不开,心下一寒,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厉秋风已然跃到慕容丹砚身边,右手抓住慕容丹砚左肩,将她拎了起来,身子向后疾退,避开了第四支羽箭。 厉秋风拎着慕容丹砚退到了石阶之下,寺门和券顶便再无羽箭射出。司徒桥气得顿足大叫:“你这小子不知死活,竟敢不听我吩咐!若是将机关尽数启动,咱们便是肋生双翅,也休想逃出此地!” 第四百五十三章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理亏,是以听得司徒桥大声斥责,却也没有还口。况且方才险些死于羽箭之下,吓得花容失色,哪还有心去与司徒桥争辩。司徒桥斥责了慕容丹砚几句,这才转过身子,又在石阶各处摸索敲打。直到一柱香工夫之后,他才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已经打开的寺门,口中说道:“机关已经破解啦。哪位英雄先上去探一探路?” 众人听说司徒桥破解了机关,心下大喜。不过听说他要人上去探路,又都是悚然一惊。方才不知道司徒桥触碰了什么机关,寺门竟然自行打开。慕容丹砚以为机关已被破解,惊喜之下踏上了石阶,结果险些丧身于机关暗器之下。是以众人听了司徒桥的话,心中尤有余悸,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慢慢转过了身子。见无人答话,他嘿嘿一笑,对邓遥说道:“臭叫花子,你不是以侠义道自居,整天说什么丐帮行侠仗义,是江湖正道嘛?那就请邓大帮主为江湖正道出力,给咱们探一探路罢。” 邓遥冷笑一声道:“我丐帮确是江湖正道,名门正派,与你这邪魔外道却是势同水火,岂能听你的吩咐?若是少林、武当、嵩山这等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发下话来,老叫花子自然是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只是你这妖魔小丑指手划脚,老叫花子只是当你在放狗屁!否则你要老叫花子上吊自杀,老叫花子是不是也要听你的号令?” 在江湖之中,若论起名声地位,少林寺和武当派一时瑜亮,不分伯仲。其后便是泰山派、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青城派、崆峒派等。至于嵩山派,只能忝居十大门派之末。只不过邓遥与刘涌生了嫌隙,自然不肯推重华山派。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方才站在刘涌一边,邓遥也不欲称颂昆仑、青城两派。是以他只提了少林、武当、嵩山这三派掌门人,故意将刘涌等人略了过去。 司徒桥哈哈一笑,对邓遥说道:“厚颜无耻,假仁假义,倒是臭叫花子的招牌武功。怪不得丐帮这些年来日渐势微,有你这样的混蛋当帮主,丐帮若是不覆灭,那才叫老天爷不长眼睛。” 邓遥大怒,正想反唇相讥,却听朱三家道:“若是各位英雄不嫌我老朱武功低微,便让我来探探路罢。” 司徒桥双手一拍,嘿嘿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掌门人。哈哈,哈哈,这话说得当真不错。老朱,我原本只对你有三分佩服,现在可有了七分啦。” 刘涌心想:“世人都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司徒桥稍作改动,倒也颇为应景。只不过这句话将楚掌门和许掌门也骂了进去,多少有些过分。” 厉秋风见朱三家自告奋勇,便想与他同去。正想开口说话,朱三家却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思,转头说道:“厉兄弟,这座静心寺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与我去过的那座静心寺毕竟大有关联,与各位相比,还是我熟悉一些。何况我老朱虽然是一个老粗,却也知道轻重缓急,不至于将性命轻易送在这里,你尽可以放心便是。” 厉秋风想想也是,只得点了点头。朱三家左手举着火把,慢慢走上石阶。他每走一步,众人心中便是怦然一跳。直到他走上了石阶尽头,站到寺门之前,刘涌、厉秋风等人才放下心来。 司徒桥拍手笑道:“老朱,真有你的,这份胆量可真是了不起。” 朱三家道:“不瞒司徒先生说,这几级石阶虽然不长,却像是走了十几里路,我老朱差点尿了裤子。嘿嘿,嘿嘿。” 司徒桥道:“唯大英雄能本色。老朱,以武功而论,只怕你是咱们之中最差的一个。不过这份豪气,却还在某些牛皮哄哄的帮主、掌门人之上。” 邓遥和林义郎脸色大变,心中不住咒骂。楚丹阳、许成和却也是面色尴尬,只有刘涌和清风道人面色如常。 司徒桥几步便走到寺门口,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点了点头,道:“姚广孝的字写得不错,只不过太过圆滑,缺了骨气,称不上是书法大家。” 朱三家站在司徒桥身边,看着匾额上“静心寺”三个大字,觉得这字颇为圆润好看。至于司徒桥所说的“太过圆滑,缺了骨气”却是半点都不懂,心下纳闷,暗想:“这字要比咱们朱家过年时贴的福字和对联要好许多,怎么会不是好字?” 众人见台阶上再无机关,这才纷纷走了上来。此时寺门早已打开,站在寺门之前,向院内张望,却是一团漆黑,看不到楼台殿阁。 司徒桥举着火把对众人说道:“接下来还是由我和老朱打头阵,各位跟在我俩身后。只是千万不要乱来,否则有了死伤,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各位。” 司徒桥边说边斜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冷笑道:“不须你说三道四,我自然知道轻重。” 司徒桥不再理她,对林义郎道:“林大掌门,借你的火把一用。” 此时林义郎体内的剧毒已大半解了,不似方才那般寒热交加。只不过身上衣衫已经湿透,这山窟之内又甚是寒冷,衣衫贴在身上,冷冰冰的甚是难受。是以他举着火把之际,故意将火把举在胸前,想要借着火把将衣衫烤干。听得司徒桥要向他借火把一用,不由得微微一怔,对司徒桥说道:“你手中也有火把,为何要用我的?”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我瞧着林大掌门手中的火把比较顺眼,是以要借来一用。你别忘了六个时辰之后,还得再服一颗解药,才能将身上的毒尽数解了。否则就算能保住性命,这双手臂却也废了。嵩山派拳剑双绝,若是掌门人失了双臂,只好苦练腿上功夫,创出一门‘嵩山脚’却也说不定。只不过如此一来,拳剑双绝变成了独脚一绝,传到江湖之上未免不大好听。” 林义郎知道司徒桥故意羞辱自己,不过确实如司徒桥所说,自己服下一颗解毒药丸之后,虽说体内剧毒大半已解,内力运转之时却颇有滞涩,尤其是内力运行到双臂肩井穴之后,双臂便会剧痛。此时听司徒桥一说,却也不敢倔强。心中虽然恨不能将司徒桥千刀万刮,还是将火把递给了司徒桥。 司徒桥大剌剌地伸出右手将火把接了过去,转身走到寺门前,先是看了看漆黑一团的院子,右手猛然抬起,便将火把向院内掷了出去。 众人吃了一惊,却见那火把钻过寺门飞进院子,在半空中旋转着飞行。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寺门内的院子并不算大,地上铺着石板。距离寺门七八丈之外便是正殿,左右各有一排厢房。正殿和厢房与此前众人在幻境中看到的大殿不同,只是普通的白墙黑瓦,看上去有些陈旧。只不过火把在院中旋转,火光飘忽不定,大殿和厢房在众人眼前也是一闪而过,是以看上去极为诡异。 更奇的是那火把飞到尽头,竟然又旋转着向后飞回,最后穿过石门,又到了司徒桥面前。司徒桥伸出右手,将那火把接到了手中。转身嘿嘿一笑,将火把递给林义郎,口中说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林大掌门,这火把你可要拿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要借来一用。” 林义郎哼了一声,将火把接到手中,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的武功好杂,连苗人的飞镰功夫竟然也练得如此纯熟,佩服,佩服。” 众人见司徒桥露了这手功夫,人人心下惊异,暗想此人当真是深藏不露,竟然能将火把掷出之后,又飞回自己手中,这份功夫可是很了不起。殊不知司徒桥逃出家门之后,曾在江湖之中到处流浪。他在苗寨之中,见过苗人用镰刀为武器,脱手之后飞转一圈,最后又飞回到自己手中。他初见之下,也是惊叹不已。后来与苗人混得熟了,才知道这飞镰看似厉害,其实全凭着一股巧劲。司徒桥这人虽然对于武功一道并不上心,否则也不会得了空空儿的武功秘笈之后,只修习了皮毛,便将秘笈弃之如敝履。不过对于机巧之术,他却最是热心。见了飞镰如此神奇,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将这门技艺学到手中。为此与那苗人喝了三天三夜的酒,这才得到了发射飞镰的心法。他苦练了三个月,将这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不过司徒桥却又独出心裁,将发射飞镰的心法又用在飞刀等暗器之上,果然声势惊人。只不过如此一来,发射暗器之时只注重技巧,却忽视了内力和手劲,暗器发射之后,速度慢了不少,杀伤力大大减弱,只能说是徒有其表而已。若是遇到武功高手,轻易便能将这暗器接住或磕飞。只不过乍看之时,还以为发射之人内力深厚,能以内力驱动暗器盘旋飞舞,倒也能唬住不少武林高手。林义郎曾经到过岭南,见过苗人用飞镰捕捉鸟兽,是以识得司徒桥这手功夫。 司徒桥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叫林大掌门见笑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慕容丹砚见司徒桥这手武功如此奇妙,心下大为惊异,不由瞪大了眼睛,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你将这门功夫传给我好不好?”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传给你倒没有什么,不过要拿你手中的宝剑来交换。” 慕容丹砚大感踌躇。她手中的宝剑是慕容秋水所赠,虽然并不是武林中出名的神兵利器,只不过是父亲亲传,她自然舍不得赠与他人。其实慕容山庄中收藏的江湖名剑颇多。只是慕容秋水以为剑乃神器,鬼神共忌。慕容丹砚虽然修习慕容家的剑术,毕竟是一个女孩儿家。慕容秋水也并不指望慕容丹砚能将剑术练得出神如化,成为一代剑术大师。只求她平平安安,将来能够嫁个好人家,一生平平安安,衣食无忧,便是心满意足了。是以授剑之时,挑了一柄无名的宝剑送给爱女,只盼她携剑行走江湖之时,不至于被江湖中人认出宝剑的来历,对慕容丹砚不利。这柄宝剑虽然无名,却是昔年纵横江湖的一代剑术大师姜梦醒的配剑,剑身不重,却又锋利无比,适合女子使用。慕容秋水一番苦心,可以说是为爱女考虑的十分周全。 司徒桥虽然武功不高,对于神兵利器却是颇有见识。见慕容丹砚几次出剑,便识出这柄宝剑大有来头,是以一张嘴便要慕容丹砚用宝剑来交换发射飞镰的心法。 慕容丹砚不舍得交出宝剑,突然想起一事,反手从后背拔出了“佛泪”宝剑。这柄宝剑是厉秋风从朱炬手中抢来之后赠送给她,若论起来历,这柄名剑自然是珍贵之极,不过慕容丹砚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既然舍不得老父亲传的宝剑,便想将“佛泪”送给司徒桥,用来交换飞镰的发射心法。 哪知她刚刚将“佛泪”拔出剑鞘,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山窟顶端竟然划过一道白光。这白光恰如闪电一般,将众人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白光闪过之后,四周却又归于沉寂。众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此前在那幻境之中,曾经在大殿之中见过闪电,想不到来到静心寺,竟然在洞窟之中又是电闪雷鸣。众人想起大殿之中的情形,闪电划过之后,无数骷髅军士便大举围攻。念及此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 司徒桥面色大变,对着慕容丹砚怒喝道:“快将宝剑放回剑鞘……” 他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已自从洞窟顶上劈了下来,正击中门上的匾额。只听“喀啦”一声巨响,那匾额被电光劈成了两截,从门上掉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慕容丹砚听得司徒桥怒吼,急忙将“佛泪”插回到剑鞘之中。司徒桥怒道:“你这把剑是从哪里弄来的?” 慕容丹砚张口结舌,一时之间却答不上来。她虽然知道这宝剑名为“佛泪”,却也不知道柳生宗岩和朱炬是从何处得到这柄宝剑。是以被司徒桥喝问之下,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司徒桥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猜到她也不知道这剑的来历,只得叹了一口气,对慕容丹砚说道:“自古以来,宝剑出世,神鬼所忌。你这柄剑太过凶险,遇邪愈邪,在这洞窟之中,万万不可再将它拔出。切记,切记。” 众人看着摔在地上的两截匾额,心下震骇之极,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好在等了老半天,却再也没有电闪雷鸣,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司徒桥见从地上抓起半截匾额,嘿嘿笑道:“正愁没有探路的东西,老天爷便给咱们送来一个。连鬼神都对你如此忌惮,姚广孝啊姚广孝,今日你的坟墓老子是掘定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向前一送,那半截匾额登时脱手飞出,贴着院子的地面向前疾速滑行。 匾额脱手的同时,司徒桥又将火把掷出。如先前一样,那火把在院子中旋转着盘旋飞舞。在火把光照之下,众人眼看着那半截匾额一直滑到了正殿之前。匾额滑行之际,与地上铺着的石板摩擦,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只是直到那半截匾额撞到正殿前的石阶之上,却也并没有什么异状。 片刻之后,火把又飞回到司徒桥手中。他又依样画葫芦,将另一块匾额也掷入院子之中,同样也没有什么古怪。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说道:“奇怪,真是奇怪,按理说这院子中应该有更厉害的机关才是……” 慕容丹砚一直盯着司徒桥手中的火把,脸上尽是艳羡之色。是以听到司徒桥喃喃自语之后,忍不住问道:“司徒先生,没有机关不是更好么?省得咱们再费力气。” 司徒桥脸色阴晴不定,哼了一声道:“能看到的机关,才是最容易对付的机关。你连机关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应付?这寺外的机关已然如此厉害,怎么到了院子之中,竟然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已经有人到过这里不成?” 朱三家方才借着司徒桥掷出的火把光亮,已然将寺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众人最初进入石洞之时,司徒桥对他隐瞒实情,待他走入石洞之后,突然启动机关,险些将他困死石洞之中。待得他从石洞脱险之后,便恨上了司徒桥。若不是刘涌等人阻拦,早就与司徒桥拼了一个你死我活。只不过这一路上见司徒桥虽然尖酸刻薄,行事古怪,不过却破解了无数机关,将众人带至静心寺,心下对此人便没了先前的怨恨,反倒有几分敬佩。此时看清楚了寺院内的情形,朱三家便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方才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寺内的情形与我去过的静心寺倒也没什么两样。或许这座静心寺的厉害机关也都在正殿和厢房之中,院内倒是一方净土,平安得很。” 司徒桥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去的那个地方是假的静心寺,姚广孝自然不肯耗费太多心血。这里是他的老窝,可以说是步步杀机。我方才在石桥之上就开始算计这座寺院的机关。须知高手布设机关消息,都是环环相扣,要将侵入者每一步的行动和进退路线都计算的极为准确,这样才能一击毙命。姚广孝是何等人物,他布设机关消息之术可以说得上天下无敌。我自石桥之上一直到这寺门之前,已破解了五十三处机关。而这五十三处机关中的每一处至少都要与七处机关相连,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这寺门前的机关虽然已被破解,仍有羽箭射出,这情形你方才也见过了。我试着破解寺门的机关之时,已自发觉院内的机关更为庞大,怎么反倒没有丝毫反应?” 楚丹阳在一边说道:“或许过了近百年,这寺内的机关年久失修,已然失灵……” 他话未说完,司徒桥便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机关是隔夜饭,会馊了不成?古墓中的机关历经千年仍然能够发动,更何况是姚广孝这等人物布设的机关消息?!只怕再过了千八百年,这里的机关一样可以启动。” 他说到这里,面色一沉,自言自语地说道:“除非是有人抢先一步到了这里,已将院内的机关尽数破解了。可是、可是世上又有何人能够如此厉害,一路走来不触碰任何一处机关,到了这里之后,又将寺内姚广孝布设的机关尽数毁去?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的高手,若是有,我、我又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厉秋风借着火把的光亮,见司徒桥脸色灰败,如丧考妣,心中暗想:“司徒桥一向自高自大,目中无人。想来是看到有人将这寺院内的机关破解,于机关消息一道的本事尚在他之上,是以才会如此沮丧。只不过若真有这样的高手到过此地,对咱们倒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便能找到他当时进出此地的密道,咱们也能尽快逃了出去。” 厉秋风想到此处,仔细回想来时的情形,只怕已过了七八个时辰。群豪尚被困在山谷处的洞窟之中,虽有沙夫人、萧展鹏和一众江湖前辈主持大局,只是时间拖得越长,便越发危险。他心中焦躁,右手握着绣春刀,大步走到寺门前,对司徒桥等人说道:“不管有没有机关,都不能再等了。既然已到了此处,咱们只能闯了进去。” 他说完之后,便即大步走进了寺内。刘涌吓了一跳,正欲伸手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生怕厉秋风有失,急忙跟在后面也向寺内走去。哪知他刚跨进木槛,却听得脚步声响,两人已从他身边抢先跟了过去。他定晴一看,抢在他身前的那两人正是慕容丹砚和朱三家。 厉秋风虽然走得极快,却抱着十二分机警,待得跨过木槛走入院子之时,右手已然拔出了绣春刀。 慕容丹砚和朱三家一左一右伴在厉秋风身边,三人并肩前行,三支火把将三人身边照得倒甚是明亮。只见地面颇为干净,并无沙石尘土。两边的厢房各有两扇门,八处窗户。只不过门窗紧闭,瞧不见厢房内的情形。 司徒桥见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和刘涌先后走入院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便也随后跟了上去。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最后连邓遥和林义郎也迈过了门槛,慢慢向院内走去。 邓遥低声对林义郎说道:“林掌门,你的伤不碍事了罢?” 林义郎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王八蛋如此羞辱林某,定然放他不过!待得咱们找到通道,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 邓遥听他声音阴毒,忍不住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 第四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跟随司徒桥、朱三家从寺院门口走到正殿石阶下,一直没有什么古怪。待众人在石阶下停住脚步,举着火把向正殿照去。只见正殿宽五丈余,白墙黑瓦,甚是古朴。殿门和窗户全都涂成黑色,火把光照之下,不时闪耀着极为诡异的黑光。 司徒桥在石阶下来回踱步,偶尔抬头向正殿和厢房扫视,口中还时不时地喃喃自语着什么。慕容丹砚瞧着司徒桥行动古怪,悄悄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司徒桥在捣什么鬼?” 厉秋风紧紧盯着司徒桥,口中说道:“瞧他的模样,想来是有些着急。不过我猜他不是为了无法破解机关着急,倒是因为没有机关被人破解了而着急……”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见众人都注视着司徒桥,距离自己和慕容丹砚有一段距离,这才悄悄对慕容丹砚说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里已经有人来过,而且将机关尽数破解了。司徒桥本来一心想要将姚广孝当年布设的机关尽数找到后毁掉,以显示他比姚广孝更加厉害。想不到费了这么大力气,却有人已捷足先登,他自然沮丧之极。”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过了片刻才说道:“姚广孝已死了近百年,他又何必与一个死人一争雄长?” 厉秋风道:“江湖之中,奇人怪事到处都是。就说邓遥和林义郎,却也不是坏人,只是为了一点点名利,便恨不能将江湖同道害死才能甘心。可是就在半日之前,咱们还曾与邓遥和林义郎并肩御敌,若不是到了这里,又怎么能看清这两人的真面目?” 两人说话之间,司徒桥已慢慢走上了石阶。刘涌等人见他举止古怪,却都没有跟随。只见司徒桥站在正殿门前,先是在殿门口左左右右转了两圈,随后又用手中的钢抓在殿门上轻轻敲击了数下。到得后来,只见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站在正殿门前僵立不动,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刘涌怕司徒桥出了意外,又不敢自行登上石阶,是以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是否有什么难以破解的机关?” 司徒桥背对着众人,听了刘涌的话后,却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只见司徒桥慢慢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院子里的机关,已经尽数被人毁了。” 他的声音里全是沮丧,并没有半分欣喜之意。 众人听了却是心下大喜。楚丹阳笑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干脆冲进殿内,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朱三家和许成和点头称是,刘涌和清风道人却觉得事情有异,两人均是默然不语。邓遥和林义郎各怀心事,却也没有说话。 慕容丹砚见司徒桥的模样,悄悄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猜得真准!这个怪人真是因为机关被人毁了才会如此沮丧。” 蓦然间只听司徒桥一声大笑,声震屋瓦。这静心寺中原本十分安静,只能听到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之声。却听得司徒桥笑声狂野,倒让众人大吃一惊。只是司徒桥笑声越来越高,不知不觉之间,笑声中却又带了哭音。到得后来,不知何时他的笑声却已变成了哭声。初时只不过是小声抽泣,到得后来却变成了号啕大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司徒桥又在捣什么鬼。 直到过了半柱香工夫,司徒桥才收住了哭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过了身子。火把光照之下,却见司徒桥的眼睛竟然已经哭得红肿,并非是做作假哭。只听司徒桥说道:“这座寺庙中的机关已经被人尽数毁了,各位不必再有什么担心。破解此处机关的那人,本事远在我之上。他一路走来,并未触动任何一处机关,只是到了这寺院之内,姚广孝设置的机关消息太过厉害,他才迫不得已毁了机关的中枢。此处机关既然已经毁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各位请自便罢。” 司徒桥说完之后,仿佛全身力气尽消,踉跄了两步,正靠在正殿大门旁边的一根圆柱子上,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寺院大门。 刘涌见司徒桥如此模样,虽然心下无数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口。他心下暗想,这一路走来,司徒桥也算尽了全力。既然他说静心寺中的机关已尽数被人毁了,想来也并非是谎话。念及此处,刘涌大步走到正殿门前,略停了片刻,伸出右手推开了殿门。 那殿门却未上锁,是以触手即开。刘涌左手举着火把,站在门口用火把向着殿内照了几下,这才抬腿跨进殿内。清风道人和楚丹阳、许成和也紧跟了进去。朱三家站在殿门之前,转头看了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微微点了点头,便也走进殿内。 邓遥和林义郎这次却没有半分犹豫,紧跟在朱三家身后走进正殿。厉秋风看了一眼倚在柱子上的司徒桥,见他如丧考妣,全无此前狂傲的模样。他心下仍有疑虑,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先进到殿内。切记不要离开刘先生太远,若有古怪,他会护得你周全。”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紧紧盯着司徒桥,知道他心下对此人颇为忌惮,生怕这人故弄玄虚,背地里下毒手,要留在殿外监视此人。是以点了点头,举着火把走进了大殿。 慕容丹砚走进正殿之时,殿内已被火把照得一片光明。她见众人围成一圈,似乎正在瞧着什么东西,心下颇为惊奇,便挤了过去。 厉秋风站在正殿门前,冷冷地盯着司徒桥。司徒桥原本对厉秋风极为忌惮,此时却是浑不在意,口中喃喃说道:“破解了此处机关的那人,本领十倍于我,就算我找到了诸葛阵法,却也不是此人的对手。我心愿已了,你若是想杀我,尽管动手便是。”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想捣鬼,我定然一刀取你的首级。如若不信,你可以试试。” 他话音方落,忽听得正殿之内传出一声惊叫,正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厉秋风大惊,暗想刘涌、清风道人这等高手也在殿内,慕容姑娘又怎会受到如此惊吓?他心下焦急,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斗然伸出,正抓在司徒桥胸口的“膻中”穴上。司徒桥立时全身酸软,被厉秋风拎着走进了大殿。 若以武功而论,司徒桥自然不是厉秋风的对手。只不过他再不济,却也不至于被厉秋风一招制住。只不过他沮丧之下,心下痛不欲生,没有丝毫抵抗,这才被厉秋风擒住。 厉秋风提着司徒桥跃入大殿,却见众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看不到慕容丹砚,以为她已遭了毒手,心中一疼,右手随手一掷,将司徒桥扔在地上。这才大步走到众人身后,伸手将挡在身前的邓遥和林义郎推开,强行挤了进去。 火把映照之下,却见地上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白衣,长发披肩,脑袋垂下,面容尽被长发遮住,看不清是男是女。他的身前还有一人歪斜着躺在地上。这人却是一身黑衣,脑袋已变成一个骷髅头。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站在刘涌身边,看着地上的两人瑟瑟发抖,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想来慕容丹砚见到地上这两个人,才会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倒并非是被人偷袭。 刘涌见厉秋风挤了进来,沉声说道:“厉兄弟,我进殿之后,便瞧见这两个人一坐一卧,情形甚至是诡异。我走近二人,一直没有什么异常。” 厉秋风俯下身子,仔细看着盘膝坐着的那个白衣人。片刻之后,他右手拔出绣春刀,用刀轻轻拨开覆盖在那人脸上的长发,露出的却也是一个骷髅头。 慕容丹砚又是一声惊叫,颤声说道:“这、这两个、两个都是死人……” 邓遥冷笑了一声,道:“咱们都不是瞎子,不用你提醒也看出这两个都是死人。” 厉秋风收回长刀,又蹲下身子,左手火把靠近那黑衣人,仔细看了半天,这才站起身子,对刘涌说道:“躺在地上的这个黑衣人,十有八九便是姚广孝。” 众人心下一凛。这一路走来,遇到无数诡异之事,都是姚广孝当年的布置。原本以为到了静心寺内,定然是机关重重,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找到姚广孝的尸身。想不到进入大殿之后,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此人。众人心中惊疑,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厉秋风的判断。 厉秋风见众人面带狐疑,接着说道:“世称姚广孝为黑衣宰相,是因为此人一向身穿黑色僧袍。成祖皇帝登基之后,赐姚广孝官职,他也只穿黑袍上朝。这尸体身穿黑衣,与百年来的传说相符。而且我方才翻检了一下尸体,他脸上的肌肉虽然已经烂尽,不过颏下的胡须仍在,论年纪也与当年的姚广孝接近,想来定是姚广孝无疑。” 刘涌知道厉秋风为人谨慎小心,又在锦衣卫当差多年,查验尸体的本事确是人所难及,心下便信了这黑衣人便是姚广孝。他长叹一声,口中说道:“姚广孝当年何等威风,想不到竟然终老于此。任你名臣大将、奸贼巨恶,终是难逃一死。”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姚广孝可不是善终,他是被人杀死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自靖难之役至今,已过去了将近百年,只是姚广孝的名字在世间却越传越是神奇,已与三国蜀汉丞相诸葛亮、唐朝初年的徐茂公、大明开国功臣刘伯温齐名,成为半神半人的传奇人物。刘涌等人自进入山窟之后,为了寻找静心寺的所在历尽艰辛,几次死里逃生,亲眼看到姚广孝留下的种种遗迹,对此人可以说是既害怕又佩服。此时听厉秋风说姚广孝死于他人之手,心下都不相信。 厉秋风见众人一个个瞠目结舌,脸上尽是惊疑之色,知道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够杀死姚广孝,正想详细解说,忽听司徒桥大声叫道:“快把我的穴道解开!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方才厉秋风在殿外出手将司徒桥擒住之时,众人都在殿内围观地上的两具尸体,是以都未发觉司徒桥已受制于厉秋风。随后厉秋风封了司徒桥的穴道,将他掷在地上,挤入人群之中查看两具尸体,更加无人理会司徒桥去了哪里。此时突然听到司徒桥大声呼救,众人都是吓了一跳,急忙转头寻声望去。却见司徒桥躺在众人围成的圈子之外,全身一动不动,显然已被人封了穴道。 刘涌还以为司徒桥受了暗算,不由得瞥了邓遥和林义郎一眼。邓遥已与刘涌翻脸,便也不再客气,冷冷地看着刘涌,口中并不说话,一副“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的模样。 林义郎的目光与刘涌一碰,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刘先生,他的穴道不是我点的。” 刘涌知道林义郎虽然与自己为难,可是毕竟为一派掌门,何况他虽然与自己生了嫌隙,可是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就在身边,他还不敢公然在这两大门派的掌门人面前说谎。而从方才的情形来看,邓遥惟林义郎马首是瞻。林义郎既然没有与司徒桥为难,邓遥自己也绝对不敢擅自出手。 刘涌心下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司徒桥,忽听厉秋风道:“他的穴道是我点的。” 刘涌心下一凛。他不知道厉秋风与司徒桥为了何事生了龌龊,不过司徒桥明显不是厉秋风的对手,在他的手下吃了大亏。刘涌自忖虽然能够将司徒桥穴道解开,不过因为是厉秋风出手,自己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贸然为司徒桥解穴,那是不给厉秋风面子。刘涌做事最为谨慎,是以略一沉吟,对厉秋风说道:“难道是司徒先生得罪了厉兄弟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方才我在殿外听慕容姑娘一声惊叫,生怕殿内生了变故,便要冲进殿内。不过司徒先生失魂落魄地站在殿外,我担心他有失,便顺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请进了正殿。” 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等人都是经历过江湖中的狂风巨浪的武林前辈,厉秋风虽然用了一个“请”字,他们却立时明白厉秋风担心司徒桥留在殿外捣鬼,才封了他的穴道,将他带入殿中。刘涌松了一口气,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刘某敢以性命担保,司徒先生绝对不会有什么异心。咱们能否将他的穴道解开?” 刘涌与厉秋风说话之时,司徒桥兀自在一边大声叫喊:“快把我的穴道解开!快把我的穴道解开!” 厉秋风擒住司徒桥,原本只是防备此人另有图谋,并非是因为他已经起了歹心。是以刘涌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几步走到司徒桥身边,俯下身子,伸出右手在司徒桥胸口“膻中”穴上点了一下。司徒桥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站在身边的厉秋风、刘涌等人,直向地上那两具尸体奔了过去。 刘涌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说姚广孝是被人所杀。只不过姚广孝神通广大,又是成祖皇帝的心腹,谁能杀得了他?谁又敢动手杀他?”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刘先生,你还记得咱们在幻境中那座大殿中看到的情形么?” 刘涌一怔,道:“可是咱们看到的不都是幻像么?幻像中看到的事情,不会是真的罢?” 厉秋风道:“这可说不定。其实鬼影之事,我在皇宫之中却也听说过。以姚广孝之能,既然能够将咱们诱入幻像之中,只怕弄出鬼影也不是什么难事。厉某相信司徒桥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他说姚广孝在这山腹中布下如此阵势,是想引诱机关术高手进入他亲手建造的静心寺。至于姚广孝耗费心血、大费周章做成此事的目的,是否如司徒桥所说,是为了布下禳星大阵,使他死而复生,眼下却也无法判断。 “只是姚广孝既然想引诱天下英雄,自然知道这些高人各负惊人艺业,他若是存心作伪,只怕立时便被人察觉。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耗费心血气力,以姚广孝的智计,绝对不会蠢到这个地步。是以咱们在幻境之中看到姚广孝与成祖皇帝反目,饮下成祖皇帝赐予他的毒酒,这才被郑和所乘,这段经历想来不是假的。若不是溥洽出手相救,姚广孝已然横尸当地。只不过成祖所用的毒酒想必是用天下最厉害的毒药炮制而成,况且郑和的武功神鬼莫测,姚广孝即便没有中毒,只怕也并非是郑和的敌手。他与郑和交手,体内剧毒发作更快。溥洽虽将他救走,想要替姚广孝解毒,无异与痴人所梦。种种迹象看来,姚广孝虽然被溥洽救走,却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逃入他在虎头岩山腹之中早已建造好的静心寺,启动了机关,按照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诸葛亮所留下的禳星大阵阵图,在这山窟之中布下了阵势,妄图起死回生。”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咱们在幻境之中所看到的情形,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姚广孝早就算计好了,只有这样,才会诱使咱们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不至于中途畏缩,无功而返。”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若是依你所说,姚广孝是被成祖皇帝毒死。他怎么能肯定自己一定能够重生?虎头岩如此偏僻,一向少有人来,更何况那些世外高人,又如何会飞蛾投火般地进入到这地下幽冥之中?” 厉秋风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姚广孝智计超群,而且此人最厉害之处在于他敢横下心来与对手赌生死。比如靖难之役,其实他没有半分胜算,但是他还是将燕王和他自己的性命,连同大明江山,一起放到了赌台之上。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与成祖反目,但是成祖的厉害想来姚广孝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偏偏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成祖翻脸成仇。从此人生平来看,他一直在赌,赌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脑袋,还有他的亲人朋友的脑袋、无数百姓的脑袋,还有大明江山社稷。他既是一个智者,更是一个赌徒。从他在靖难之役未爆发之时便在虎头岩下建造静心寺来看,他早就布好了赌局,既是与太祖皇帝赌,也是与成祖皇帝赌,还与建文帝和他的臣子们赌。” 慕容丹砚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接着说道:“给姚广孝下毒的人是成祖皇帝,不过动手的却不是成祖皇帝。” 刘涌一怔,道:“想来是郑和出手杀人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具尸体,这才对刘涌说道:“杀姚广孝的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和他死在一起的那个白衣人。” 刘涌和慕容丹砚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向地上两具尸体望了过去。此时司徒桥正在两具尸体边转来转去,脸上的神情时而狂喜,时而阴沉。 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厉秋风突然做了一个鬼脸,嘿嘿一笑,道:“其实我方才已经查验过这两具尸体。黑衣人的小腹之中插着一柄短剑,而白衣人左手握着短剑的剑鞘。” 慕容丹砚和刘涌脸色大变,齐声问道:“真的么?” 厉秋风道:“当然是真的。我方才没来得及说,才让两位如此紧张。两位若是不信,可以过去查验一番。”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眉宇之间隐含着几分恶作剧成功之后的笑意,心下暗想:“原来厉大哥也并非时时都是一本正经。不过如此一来,他与我哥哥倒真有几分相像。两人都是一般的武功高强,出手无情。偶尔却又会露出几分孩子气。呀,我要是真有两个这样的哥哥,那我一定是天下最幸运的人!” 便在此时,只听司徒桥又发出了一阵狂笑。随后他指着那黑衣人的尸体说道:“姚广孝啊姚广孝,想不到你自以为天下无敌,竟然就这样送了性命,当真是报应不爽。你煽动朱棣造反,害得不知道多少人妻离子散,做了枉死之鬼。建文帝手下群臣被残杀不算,他们的妻子女儿被当作官妓受尽折磨而死,子孙或被斩首或流放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不过你虽然得意一时,想不到最后竟然死在亲姐姐的手里。哈哈哈,你们姚家就此绝户,报应啊报应。哈哈哈。” 众人见司徒桥状若疯狂,人人心下都生起了一股寒意。 厉秋风心下暗想:“虽然与司徒桥相识不过一日,但是从他的言行来看,此人对成祖和姚广孝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这两个都是百年前的人物,司徒桥为何对两人如此仇恨,只怕其中大有蹊跷。”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此时司徒桥越发得意,手指着那具黑衣人的尸体,口中极尽诅咒之能事。到得最后,却见司徒桥倏然抬起右脚,便向那黑衣人尸体的脑袋踹了过去。 众人见司徒桥状若疯狂,大多心下好笑,厉秋风、刘涌等几人虽觉得司徒桥举动可疑,却也没料到他竟然要毁坏尸体。其时厉秋风等人距离司徒桥较远,想要阻止他却已来不及了。好在清风道人站在两具尸体旁边,他见机甚快,眼见情势不妙,左腿一勾,正踢在司徒桥右脚脚底。只听“噗”的一声,司徒桥立足不住,直向后摔了出去。只是清风道人这一脚只是为了挡开司徒桥,并非是比武较技,是以用的全是巧劲,只是想将他弹开,司徒桥才没有受伤。 眼见司徒桥要摔到地上,他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又弹了起来,稳稳地站稳了身子。 清风道人沉声说道:“不管此人生前做过多少恶事,他既然已经死了,罪恶便已一笔勾销,你又何必毁坏他的尸体?” 司徒桥恶狠狠地瞪着清风道人,口中说道:“姚广孝害人无数,百死莫赎。就算他已经死了,也要挫骨扬灰,扔入茅坑粪便之中,让他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坠入阿鼻地狱,受无穷无尽的苦楚,这才是老天开眼。” 司徒桥说到这里,怪眼一翻,冷笑道:“我掘了姚氏三代祖坟,连同三代之内的血亲后代都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共有四百二十六具尸体被我挫骨扬灰,混入粪便之中,封在五鬼塔之下。今日再取了姚广孝的骨灰,可以说是功德圆满。至于他的姐姐刘姚氏,能够大义灭亲,手刃嫡亲弟弟,算得上是姚家少有的好人。我就不为难她的尸体,留她一个全尸罢。” 厉秋风等人悚然一惊。方才虽然已经听司徒桥说姚广孝是死在亲姐姐手中,只是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此时听司徒桥话中之意,杀死姚广孝的那个白衣人便是其姐姐,而且叫什么刘姚氏。事体重大,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是震骇之极。 清风道人凛然说道:“司徒先生,你我都是人,不是禽兽。若是你连姚广孝的尸体都容不下,与狼虫虎豹这些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司徒桥“呸”了一口,指着清风道人吼道:“姚广孝鼓动朱棣造反,攻入南京城之后,将忠于建文帝的大臣屠杀殆尽,尸体拿去喂猪喂狗。他们的妻子儿女被虐杀之后,也被挫骨扬灰。那时你怎么不去对朱棣和姚广孝说这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 清风道人登时语塞,想到朱棣当年残杀建文帝朝臣手段之狠毒,确也是不寒而栗。 忽听厉秋风说道:“原来你压根不姓司徒。厉某倒要请教,你是姓齐,还是姓黄,抑或是姓方、姓铁?” 百年前建文帝削藩,其谋主便是齐泰和黄子澄二人。燕王朱棣最恨的也是这两个人。方孝孺世称文胆,是大明立国之初最出名的文臣之一。据说燕王大军南下之时,姚广孝曾对朱棣说过,应天城破,方孝孺是一定不肯投降的。可以将他闲置,但是绝不可杀了此人,否则天下读书人的种子绝矣。朱棣攻破应天,将方孝孺召到大殿之上,要他草拟新君即位诏书。方孝孺上殿之后,便即伏地放声大哭。朱棣亲自走下宝座将方孝孺扶起来说,先生不要自取忧苦,本王只是仿效周公辅佐成王的故例罢了。方孝孺问道,成王何在?朱棣答,已自焚而死。方孝孺追问道,为何不立成王子?朱棣强忍着恼火说道,大乱枚平之初,国家要靠成年君王,孺子不可成大事。方孝孺又说,既然如此,为何不立成王之弟?其实朱棣已然大不耐烦,森然说道,此为朱家之事,先生休管。回头示意左右侍者端来纸笔,对方孝孺说道,新君登基,诏告天下,须得先生执笔不可。方孝孺掷笔于殿上,边哭边骂。朱棣手下一些将军和文臣不忍方孝孺被杀,强行将笔塞在他的手中。结果方孝孺在纸上只写了四个大字“燕贼篡位”。朱棣大怒,将方孝孺车裂于街市。世人传说朱棣恼羞成怒,灭方孝孺九族尚不解恨,又将其学生列入族诛之内,共灭十族,杀戮之惨烈,可以说得上是前所未有。 燕军南下之时,击败建文帝派出的大将李景隆数十万大军,使得河北、山东忠于建文帝的各路兵马望风而逃。只是在济南城下,燕军却被时任山东参政的铁铉牢牢挡住。朱棣想尽办法,却始终无法攻克济南。最后燕军不得不绕开济南,直扑应天。待朱棣攻陷应天,各处纷纷投降,济南成为一座孤城,最终陷落。铁铉被俘,押至应天之后不屈而死。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铁铉四人是建文帝的忠臣,死状也最为惨烈。其妻女被送入教坊司,充当官妓,俱都被折磨惨死。男丁则大半被惨杀,只有极少数年幼者被流放千里之外,却也大多在流放途中被折磨死去。虽然仁宗朱高炽登基之后下诏赦免建文朝诸臣子孙,只不过百者已不存其一。 厉秋风见司徒桥如此痛恨朱棣和姚广孝,想起靖难之役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铁铉等人的下场,便即猜到司徒桥的先祖与这些人大有关联,这才开口询问。 司徒桥听厉秋风如此一问,笑声倏然止歇,盯着厉秋风道:“好小子,果然有几分见识。我是姓刘还是姓黄、姓方还是姓铁,这些都没什么要紧。你可知道,为何会有土木堡之变,为何会有刘谨、钱宁、江彬之乱,为何会有宁王之叛?” 厉秋风心下一凛。土木堡之变,是大明立国之后的奇耻大辱。自秦始皇一统天下,也只有北宋末年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被金人俘虏带至北国城方能与之比肩。此役不止英宗被俘,内阁六部官员也大半遇难,其中不少人都是当年燕王朱棣造反时的辅臣名将的子孙。如当时遇难的英国公张辅便是燕王朱棣手下名将张玉的后代。张玉是燕王朱棣最为信任的臣子,最后更是为救朱棣而战死在乱军之中。同时遇难的成国公朱勇,其先祖朱能早年任燕山中护卫副千户,一直在燕王朱棣麾下效力。此人在靖难之役之初夺取北平九门,先后击败耿炳文、李景隆,在灵璧俘虏平安等建文帝大军名将,收降十万明军,累功至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国公,加太子太傅。其余被瓦剌骑兵残杀的名臣大将也都与昔年燕王手下的臣子大有关联。至于刘谨、钱宁、江彬,都是正德皇帝在位时的权臣。这三人把持朝政,飞扬跋扈,险些颠覆了大明天下。宁王叛乱更是凶险,若不是王阳明力挽狂澜,大明江山早不知道姓甚名谁了。只不过宁王叛乱虽被枚平,横行海上的倭寇却趁着东南沿海的备倭军队被调往江西平叛和集结于南京守卫之机,攻入福建沿海各地,一时东南半壁江山震动。后来虽然明军勉强将倭寇击退,只不过倭寇的势力却趁机从海上岛屿渗入到了沿海陆上,大明东南半壁江山因此不稳,每年耗费大批钱粮军费,大明颓势已然出现。听司徒桥话中的意思,土木堡之变,刘谨、钱宁、江彬之乱,宁王反叛等事端都与靖难之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厉秋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件之间有如此复杂的关系,心下震惊之极。 司徒桥见厉秋风脸色大变,心下得意,笑道:“小子,你知道英宗这个废物在土木堡被俘后,像条狗一样被鞑子从狗洞里拖出来有多么狼狈么?你知道随侍他的那些妃嫔们落在鞑子手中的下场有多惨么?张辅被瓦剌骑兵踩踏成肉酱,脑袋割下来后,被挂上高杆之上悬了半年,风干后做了鞑子喝酒的酒壶。朱勇被鞑子兵俘获之后五马分尸,陪他一起出塞的幼子被阉了后卖为奴隶,死状凄惨无比。张玉、朱能这两个王八蛋如果知道他们的子孙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不知道还会不会忠于朱棣这个王八蛋。其他的那些朱棣的走狗的子孙却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哈哈,报应,报应啊!”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都是你们联手瓦剌也先做下的好事?” 司徒桥得意地笑道:“不错。我们的祖先买通了王振,鼓动他劝说英宗这个糊涂蛋出塞,然后把消息透露给鞑子。瓦剌骑兵包围土木堡时,便是我们的人带的路。至于杀掉英宗手下那些大臣,全都是我们的人动手杀的。” 土木堡之变是大明最为惨烈的一段往事,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世人都以为是王振专权,诱使英宗出塞,这才为瓦剌所乘。却不知道这场灾祸早在百年前便已埋下了祸根。众人想到司徒桥等人的先祖在成祖手中遭遇之悲惨,和这些人的后代报复朱棣子孙的手段之阴毒,人人心中震骇之极。 厉秋风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一凛,盯着司徒桥道:“英宗被瓦剌俘虏,按常理来说,你们应该煽动瓦剌将他杀掉才是。可是最终英宗却平安回到北京,难道你们是故意不杀他?”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司徒桥哈哈大笑,手舞足蹈,最后笑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只是突然之间他收住了笑声,站直了身子,望着厉秋风沉声说道:“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最可怕的对手。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原因。不错,英宗这个废物没死,不是他运气好,更不是皇帝起居注里吹嘘的什么瓦剌丞相也先尊敬上国,不敢害了大明皇帝。其时我们的祖先大多都主张将这个废物五马分尸,也给他来一个传首九边。只不过有一位祖先却说,朱棣害死我们的先祖,单只杀了他的子孙,并不算报仇。要想报仇,就要使得朱棣的子子孙孙都遭受祸患才好。既然英宗是一个废物,杀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留着他,待大明立了新君,再将这个废物放回去。到了那时,大明朝必然内讧又起,又有一批当年朱棣手下的大臣的后代会掉脑袋。哈哈,这位祖先果然想得深远。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英宗回到北京之后,最终发生了夺门之变,景泰帝被毒死,于谦等大臣被杀。英宗虽然复辟,却也成了一个废物,倒替我们杀了不少人。哈哈,哈哈。” 众人见司徒桥如此模样,心下寒意顿生。厉秋风道:“你们为了报仇,不惜借外寇之力,杀害大明百姓。所作所为,与朱棣和姚广孝,又有什么两样?” 司徒桥双眼一翻,道:“既有因,便有果。朱棣和姚广孝种下了因,自然要结出果。小子,咱们不妨走着瞧。朱棣的子子孙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眼下倭寇侵扰东南,鞑子骚扰北方,中原又有流寇。朱棣不是喜欢当皇帝么?皇帝的龙椅可不是这么好坐的。英宗这个糊涂蛋还算命好,虽然受了天大的耻辱,总算还得了一个善终。不过等咱们玩得腻了,就给朱家子孙来一个釜底抽薪。到了那时,可就不是被俘虏这么轻松了。朱棣不是喜欢将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刮、下油锅么?不是喜欢将得罪他的人的妻女送入教坊司做妓女么?这份报应很快就会降到他的子孙头上,只不过要比当年他害死的人更为悲惨。” 司徒桥说到此处,指着地上那两具尸体对厉秋风道:“你方才已查验过这两具尸体了。你说的不错,姚广孝死在一柄剑下,而且下手的就是这白衣人。” 司徒桥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一边的清风道人说道:“我要将这具尸体翻个身,不是要踹碎他的脑袋,你可不要误会。” 他说完之后,俯下身子,右手钢抓钩住了那黑衣人尸体的左肩,轻轻向上一提。这尸体立时被他翻了过来,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火把映照之下,这具尸体的小腹上果然插了一柄短剑,直至没柄。 众人见此情景,心下都是一凛。司徒桥接着说道:“这白衣人的尸体你虽也查验过了,只是你毕竟不是仵作。首先你没有看出这白衣人是女子,另外你也没有发觉她已有孕在身。” 司徒桥说完之后,右手钢抓在那白衣人的尸体胸口处轻轻一推。那白衣人的尸体原本盘膝坐在地上,此时向后倒去,也和那黑衣人的尸体一样,仰面躺在了地上。果然胸部隐约可以看到双乳,而腹部更是高高隆起,确是怀有身孕的模样。 司徒桥道:“此处阴冷干燥,她的脸露在外面,肌肉都已烂尽。不过身子却裹在衣衫之中,是以肉体只是被风干了,却没有腐烂。咱们可以剖开她的肚子,瞧瞧她到底怀没怀孕。” 司徒桥边说边举起钢抓,便要向那白衣人尸体的腹部扎下去。 众人大惊,刘涌、楚丹阳、许成和、清风道人等齐声呼喝,阻止司徒桥毁坏白衣人的尸体。慕容丹砚更是拔出了宝剑,便要向司徒桥的钢抓挡去。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婆婆妈妈的,怪不得做不成什么大事。” 他说完之后,将右手慢慢放下。厉秋风道:“你怎么知道这白衣人便是姚广孝的姐姐?” 司徒桥冷笑道:“近百年来,我们这些人紧紧盯着朱棣和姚广孝这两个王八蛋和他们的亲人及后代子孙。朱棣攻破应天之后,登基做了皇帝,姚广孝这个假和尚也登堂入室做了高官。世人都说姚广孝是黑衣宰相,白日里身穿黑袍上朝,晚上回到寺院修行。其实最初之时,姚广孝也是志得意满,自比诸葛孔明,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每日里也是锦衣玉食,风光无比。只不过有一年他奉了朱棣之命到苏湖赈灾,恰好路过长洲。而他的姐姐便嫁在长洲刘家。这位刘姚氏却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奇女子,姚广孝幼时多蒙这位姐姐照顾,是以对她十分感激。既然路过长洲,自然要去拜见刘姚氏。哪知道刘姚氏知道姚广孝上门,竟然避而不见。姚广孝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其后他又去见故友王宾,王宾却早就躲了开去,只让人传话给姚广孝称‘和尚误矣,和尚误矣’。姚广孝满腹惆怅,换了一身僧袍偷偷潜入刘姚氏的家中,却被刘姚氏一顿打骂,赶出了刘府。这些事情,当时都被我们的人看在眼里,并且记录了下来,一直传到了现在。只不过姚广孝拜访刘姚氏之后不到半年,这位刘姚氏便失踪了。而且她失踪之前,已怀有七个月的身孕。据此推算,刘姚氏进入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一路走来,竟然没有触碰任何一处机关,一直闯入静心寺中,将这寺院内的机关中枢破解。这个女子不只见识非凡,武功了得,更是精通机关秘术。只怕姚广孝一身本事,却也是这刘姚氏所传。厉害,当真厉害。” 慕容丹砚说道:“这位刘姚氏不远千里来到此处,难道是来杀姚广孝的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我猜她到此地的目的并不是要杀姚广孝,十有八九倒是被姚广孝骗到了此处。姚广孝中了朱棣所下的毒,又与郑和动手,毒已深入五脏六腑,想要活命已不可能。他便在临死之前,布下了禳星大阵,想要像传说中那样起死回生。只不过要启动大阵,须得有技艺高超的守阵护法。溥洽可以算得上一个,虽然他救了姚广孝一命,还是被姚广孝害死了。而姚广孝知道刘姚氏的本领,是做守阵护法的最好人选,便想法子将刘姚氏骗到了此处。只不过最后还是被刘姚氏看出了破绽,用短剑将姚广孝杀死,自己却也死在这里……” 慕容丹砚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道:“世上哪有这么残忍的事情?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做不得数。”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刘姚氏如何进入这洞窟之中,我确是没有亲眼看过,只不过从她破坏了静心寺的机关中枢和两人的死状来看,姚广孝这个王八蛋一定是想将刘姚氏害死无疑。否则刘姚氏不至于出手杀人。她的武功倒不一定在姚广孝之上,只不过姚广孝中了剧毒,命不久长,这才被刘姚氏一剑毙命。” 楚丹阳一直举着火把查看两具尸体,此时抬头说道:“这白衣人的尸体上并无伤痕,难道是被黑衣人以内力活生生震死了不成?”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楚掌门,你可有子嗣?” 楚丹阳一怔,摇了摇头,颇有些尴尬,片刻之后才说道:“楚某光棍一条,一直未娶亲,哪里会有子嗣?” 司徒桥道:“这倒也怪不得楚掌门。我瞧你方才一直在查看这两具尸体,难道没有发现这白衣女子下身有什么不对么?” 楚丹阳心中暗想:“我一个男人,即便是查看尸体,却也不能盯着女子的下身看。”是以他尴尬一笑,道:“我看得不大仔细,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说到这里,突然感觉这样说的话,会让人以为自己看了那女子的下身,便急忙住口不说。只不过要想找一个不至于横生误会的说法,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他心下焦急,张嘴结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众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见楚丹阳急成如此模样,心下都觉得好笑。不过楚丹阳在江湖中地位极高,众人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强行忍住。如此一来人人脸上神情古怪,楚丹阳更为焦急,心下后悔不迭。 司徒桥指着那女子的下身说道:“各位瞧见没有,这女子下身的白衫已经变成了黑色。初看上去像是被泥土弄得脏了,只不过这殿中是以方砖铺地,哪里有什么泥土。而且女子身下的方砖的颜色也较周围更深,可知这女子下身衣衫和方砖并不是因为泥土变黑的,而是沾染上了鲜血。过了这么多年,鲜血从红色变成了黑色,便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仔细望去,确实如司徒桥所说,那女子下身的白衫确已染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这是因为刘姚氏怀有身孕,虽然杀了姚广孝,但是她自己也动了胎气。何况自幼带大的亲弟弟竟然想动手杀她,想来刘姚氏伤心不已。内外交困之下,刘姚氏体内突发血崩,最终送了性命。”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司徒桥说话之际,刘涌一直在四处打量着殿内的情形。这座正殿空空荡荡,竟然连一尊佛像都没有。除了地上两具尸体和一个蒲团之外,便没有任何东西。他听得司徒桥仍在得意洋洋地讲述姚广孝之死,心下有些烦躁,对司徒桥说道:“姚广孝的死活与咱们没有什么关系,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出通往山外的密道,尽早离开此地才是。司徒先生,请问你有何高见?” 司徒桥看着姚广孝的尸体,嘿嘿笑道:“若是有密道,必然就在这座静心寺中。不过刘先生,我有一句话,说出来只怕你不大喜欢听。” 刘涌心下一凛,道:“愿闻其详。” 司徒桥指着姚广孝的尸体道:“这座静心寺之中的机关本来厉害无比,可是已经尽数被刘姚氏破解了,可见刘姚氏的本领,尚在姚广孝之上。若是静心寺中另有密道通往洞窟之外,想来刘姚氏不必大费周折,尽可以从密道之中进入静心寺。是以依我来看,进入这静心寺的道路只有一条,便是咱们走来的那条路。”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俱都大失所望。独有厉秋风冷笑一声,沉声说道:“司徒桥,你打算让我们尽数死在这里,陪着姚广孝,好让你和你家族的秘密不至于泄露出去,是也不是?” 司徒桥摇了摇头,对厉秋风说道:“我知道你是锦衣卫,想来有些事情瞒不过你。当日我逃出司徒家,却也并非单单只是为了家中长辈逼我读书考取功名。我原本对什么江湖恩仇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自我记事以来,便见到家中时常有神秘诡异的人物到来,与族中的长辈密议什么事情。待我十二岁之后,才知道我家当年被朱棣和姚广孝迫害,祖先一族十不存一。在其后的近百年间,先辈们为了复仇,与同样受朱棣和姚广孝残害的建文帝遗臣的后代结成了联盟,处心积虑去祸害朱棣和姚广孝等人的后代子孙。我曾随着一位伯伯掘了姚广孝族叔姚巍的坟墓,将姚巍挫骨扬灰之后,在他的墓中找到了一卷《物问》。这卷书是当年公叔般所写,里面尽是各种机关秘术的设置方法。我便起了好奇之心,再也不想去报什么世仇。因为醉心于这些学问,时常受到父母和族长的斥责,最后我便逃了出去。只不过我想姚家既然藏有《物问》,必然还有其它上古奇书。是以踏遍数省,专门去掘姚氏一族的坟墓。坟墓掘开之后,我便将墓主挫骨扬灰,剩余的骨灰大多抛入茅厕。只有有名者的骨灰混入屎尿,封入五鬼塔之中。这样既报了家仇,亦有利于我寻找奇书。我将此事说与你听,是想让你明白,报仇并非是我的目的,我更不怕这消息泄露出去。因为各位都是江湖高人,自然懂得其间的厉害关系。做这件事情的并非只有司徒一族,朝野上下,都有我们的势力,否则早就翻了船了。在这股势力之中,司徒一族只怕是最弱小的一支。背后主持大事的家族,其势力之大,远非你所能想象。否则近百年来,东厂和锦衣卫何等厉害,难道没有察觉建文帝的遗党在捣乱么?可是为什么始终没有兴起大案,你想过没有?” 司徒桥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 厉秋风心下雪亮。昔年朱棣残杀建文帝手下的大臣,手段之残忍可以说是世间罕有。只不过被他迫害的那些人却也是四海之精英,虽大半惨死,躲过朱棣屠刀的却也不少。近百年来繁衍生息,势力不可谓不强大。只怕朝廷各部、各地督抚衙门、驻屯军队、乃至江湖各大帮派,早就被这些人渗透于其中。东厂和锦衣卫何等厉害,尚不能将其连根拔除。在场的诸人若是想向朝廷揭发此事,只怕连衙门大门还没走出去,便被人灭口。想到此处,人人心下均想:“此事危险万分,须得装作毫不知情,才能逃过来日大难。” 邓遥和林义郎知道司徒桥竟然是忠于建文帝的大臣的后代,心下既惊且喜,早就打算逃离此地之后,便要到官府去揭发司徒家是朝廷叛逆。此事如此重大,朝廷必然兴起大案,刑部和锦衣卫侦骑四处,只怕司徒家和花家都难逃毒手。到了那时,不须丐帮和嵩山派动手,司徒桥必然会死在官府的屠刀之下。不过邓遥和林义郎却也是久经江湖风浪之辈,听到后来,心下都暗生惧意,知道司徒桥不是在虚言恫吓。两人心下均想:“司徒桥只不过是叛逃出司徒家的破落子弟,杀了他只是得罪了花家。不过若是揭发司徒家与建文帝遗党有关,朝野之中隐藏的建文帝遗党必然全力对付丐帮和嵩山派。到了那时,只怕丐帮和嵩山派数千人口,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处,邓遥和林义郎都是后悔不迭。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倒不如躲在殿外,听不到司徒桥的话最好。只不过此时后悔却也晚了,只得躲在众人身后,心下盼望司徒桥没有看到自己。 楚丹阳和许成和等人也是心下忐忑,知道这等大案沾到身上,弄不好便是灭门大祸,只得沉默不语。 刘涌虽然也颇有些顾虑,只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却是尽快离开此地。他对司徒桥道:“若此处真的没有密道,难道咱们只能束手待毙不成?” 司徒桥道:“刘先生,你为人持重,处事公正,我佩服得紧。只是就算这里没有密道,咱们也尽可以原路返回。到时大伙齐心合力,从山谷之中冲杀出去。官兵虽然势大,以刘先生的武功,想要平安脱身,想来也并非难事。至于那些江湖末流、滥竽充数之辈,死便死了,又何必怜惜?” 司徒桥边说边在众人之中寻找邓遥和林义郎。只是此时邓、林二人已躲到了楚丹阳、许成和、朱三家三人的身后,司徒桥瞧不见二人,不免心下有些遗憾。 刘涌正色说道:“司徒先生此言差矣。江湖之中,大大小小的帮派成百上千。武功虽有高低强弱之分,只不过每个帮派都是武林的一份子。只要不为非作歹,便值得敬佩,又怎么能说死便死了?若再往深处说,官兵也是娘生爹养,他们到了此处,只怕也是受了欺骗。若是双方杀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能是徒增罪孽,即便杀出一条血路逃生,又算得上哪门子英雄?”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英雄也好,小人也罢,我只想活着出去。刘先生,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不要为了别人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刘涌“哼”了一声,不再和他说话,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怎么看?” 厉秋风一直盯着司徒桥,见他一脸得意,一时之间倒也无法判断他是否知道这正殿之中有没有密道。他沉吟了片刻,对刘涌说道:“咱们还是在正殿和厢房之中查找一番,看看有没有线索。” 刘涌点头同意,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众人先是在正殿之中一阵搜寻,几乎将每一寸墙面都敲击过了,甚至连地上的方砖都撬开了看过,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随后众人又出了正殿,将两侧厢房也翻看了一遍。厢房之中也和正殿一样,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厉秋风搜寻之际却也留了一个心眼,暗地里嘱咐慕容丹砚不要离开正殿,须得紧紧盯住司徒桥,以防他有什么异动。待厉秋风随着垂头丧气的众人从院子里回到正殿之时,见司徒桥兀自在姚广孝和刘姚氏的尸体旁转来转去,脸上全是兴灾乐祸的神情。慕容丹砚迎上前来,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司徒桥一直在两具尸体旁边转来转去,却没有动手触碰尸体,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 厉秋风点了点头,见刘涌等人一脸沮丧,他大声说道:“刘先生,各位前辈,咱们虽然没有找到密道,却也并非是一无所获。若是东厂高手和官兵冲进山窟,咱们可引着群豪到此暂时躲避。这一路走来既有无底深渊,更有无数厉害的机关,所经过的石洞又是狭窄无比,东厂的高手和官兵要想追杀进来,势比登天还难。”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铿锵有力,只不过众人都知道他是出言安慰罢了,所以仍然一个个垂头丧气,再也打不起精神。朱三家站在墙边,口中骂道:“姚广孝这个王八蛋,使了这么多阴狠的手段,骗得我家世代为他守着这个活棺材。早知如此,倒不如一把火烧了这个王八蛋的尸体!” 朱三家说完之后,右拳挥出,“砰”的一声砸在墙壁之上。他虽然没有练过内功,力气倒是不小,这一拳砸到墙壁上之后,竟然将墙壁表面震出了数道裂纹。 慕容丹砚忽道:“这静心寺的后面又是哪里?” 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方才从石洞之中走出之后,眼前便是一处平台,平台尽头却是一座石拱桥。走过那座石拱桥之后,又是一座平台,而且平台上遍布机关。直到司徒桥将机关破解之后,平台陷落,剩下一道黑色石梁,与静心寺相连。众人沿着石梁走进静心寺,折腾了大半天,只道静心寺已是道路的尽头,却从来没有想过静心寺的后面又会是什么情形。此时经慕容丹砚提起,人人心中都是一凛。 第四百六十章 朱三家性子粗豪,又不似刘涌等人是一方武林大豪,言行之际,多有顾虑。他见众人沉默不语,便大声说道:“站在殿内又怎么能知道这鬼寺后面有些什么东西?倒不如大伙儿一起出去瞧瞧,自然就明白了。” 慕容丹砚道:“朱大哥说的不错。既然静心寺中已然找不到密道,咱们却也不能轻言放弃。”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刘涌。刘涌道:“朱先生说的不错。咱们历尽艰辛才来到这里,如此回去,又怎能甘心?倒不如越过静心寺,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出路。” 楚丹阳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众人一拥而出,来到院子之中。司徒桥却并没有走出正殿,而是站在殿门口冷笑道:“这静心寺四周都是无底深渊,只有一道石梁与那石拱桥相连。你们出去乱闯,当心坠入深渊,到了那时可没人能够救你们。” 众人见司徒桥不肯离开正殿,心中都有些怀疑,生怕他已经在正殿中找到了逃离此地的密道,要抛开众人自行逃脱。只是邓遥和林义郎自从知道司徒家与建文帝遗党大有关联之后,便不想再与司徒桥打交道,是以心下虽然怀疑,却没有说话。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等人自重身份,自然也不会直斥司徒桥另有所图。慕容丹砚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冷笑一声,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为何不离开正殿?” 司徒桥道:“我还要查看一下姚广孝的尸体。我已与刘先生约好,咱们到了静心寺之后,便各取所需。你们寻找逃生的密道,我要找到禳星大阵的阵图。” 他说到这里,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说的没错罢。” 刘涌此前确实曾当众与司徒桥有此约定,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肯食言。当下点了点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既然已与司徒先生有约定,便由他去罢。” 慕容丹砚道:“刘先生,我倒要讨了将令,留在静心寺,陪着司徒先生,看看他有什么发现。” 她话音方落,司徒桥脸色大变,对慕容丹砚说道:“你是要监视我不成?” 慕容丹砚冷笑道:“不错,我确是要监视你。你若是找到什么阵图,尽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抢夺。不过你若有其它图谋,那就要问问我手中的宝剑,看看它答不答应。”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右手一伸,反手拔出长剑。火把光照之下,长剑如一泓秋水,剑身闪着寒光。 众人原本都不想让司徒桥独自一人留在正殿之中。此时见慕容丹砚要留下来监视司徒桥,个个求之不得。只有厉秋风却有些不放心,正想说话。慕容丹砚却对他使了个眼色,又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厉秋风不必担忧。厉秋风见她胸有成竹,却也不好再说。朱三家知道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有失,便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我老朱不懂轻功,最怕高来高去。一会儿各位英雄要跃上屋顶察看,我也帮不上忙,倒不如留在这里陪着慕容姑娘。” 厉秋风听了之后心下大喜。他知道朱三家虽然武功不高,但是久经战阵,极为机警。有他陪着慕容丹砚,倒也足以应付司徒桥。是以对朱三家抱拳说道:“那就有劳朱大哥了。” 众人站在院子之中,向四周望去,只见正殿和厢房背后,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刘涌对楚丹阳说道:“楚掌门,许掌门,劳烦两位分别去左右两侧厢房之上察看,若有古怪,还请两位立即出声提醒。” 楚丹阳和许成和各自点头,分别跃到左右两侧厢房之上,举着火把细细察看。刘涌却和厉秋风、清风道人一起跃上正殿屋顶,去察看正殿背后有无异常。至于邓遥和林义郎,刘涌虽然并未与两人翻脸,却也生了嫌隙,不欲与两人打交道,便没有吩咐二人做事,任由两人自行决定如何行动。 厉秋风和刘涌、清风道人施展轻功跃上了正殿屋顶,举着火把向正殿后面照去。却见正殿之后一片漆黑,虽然举着火把,却也看不清正殿后面到底是何情形。三人面面相觑,心下疑云大起。清风道人低声说道:“这倒有些奇怪。不管有没有东西,火把照过去,总能有些端倪才对。怎么眼前这黑暗如此浓烈,倒像是将火把的光亮吸进去了一般?” 便在此时,从左右两侧的厢房顶上几乎同时传来了楚丹阳和许成和的声音:“奇怪,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厉秋风等三人立时知道左右两侧的厢房背后也与正殿后面一样,都是被这奇异的黑色所笼罩。三人想起无底深渊上的黑色石梁,确是能够将火把的光亮吸走,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清风道人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一枚苦练多年的暗器飞蝗石,右手一甩,便向眼前无边的黑暗打了过去。 只听“嗖”的一声厉响,那枚飞蝗石激射而出。三人眼看着飞蝗石没入眼前的黑暗之中,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嘴吞并了一般,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三人大惊失色,因为面前若是黑色的石壁,飞蝗石与石壁撞击,定然要发出声音。而且清风道人发出飞蝗石之际,手上已贯注内力,力道极大。若是飞蝗石撞击石壁,也会有火星迸射。只是三人既未听到声音,也没有看到火星。如此一来,只能有一种原因,那便是眼前无边的黑暗之后,是一处极大的空间。飞蝗石已经飞得远了,是以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三人自然无法听到声音。 刘涌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对清风道人和厉秋风道:“道长,厉兄弟,只怕这静心寺的背后,同样也是无底深渊,咱们无法前行。不如到两侧厢房之上,会同楚掌门和许掌门,查看一下是否有通道可行。” 厉秋风和清风道人点头称是,三人又先后到了左右两侧厢房之上。清风道人用飞蝗石试探,结果发现左右两侧厢房背后十余丈外,便是黑色的山壁。而厢房与山壁之间,却是无底深渊。 五人垂头丧气地跃回到院子中。朱三家和慕容丹砚原本站在正殿门口,紧紧盯着司徒桥。此时见众人从屋顶跃下,两人便迎上前来。慕容丹砚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司徒桥方才在两具尸体上翻检了一通,我和朱大哥盯着他,没发现他从尸体上找到什么东西。司徒桥好像也有些沮丧,只是还不死心,仍然绕着尸体转来转去。” 厉秋风向殿内望了一眼,正如慕容丹砚所说,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正在两具尸体旁边走来走去。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嘴里还时不时地自言自语些什么。 厉秋风将在屋顶上看到的情形说给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听了。两人听了之后,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厉秋风苦笑道:“看样子咱们只好走回头路了。” 慕容丹砚和朱三家知道厉秋风心下沮丧,却又无法安慰,只得默然不语。厉秋风又和刘涌等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离开静心寺,先回到群豪所在的洞窟之中,再想脱身之计。打定主意之后,众人便准备出发。刘涌见司徒桥兀自在殿中走来走去,当即高声说道:“司徒先生,咱们要按原路返回,你和咱们一起同行罢?” 司徒桥却如同充耳不闻,仍然围着两具尸体仔细查看。无奈之下,刘涌只得对众人说道:“司徒先生精通机关消息之术,便是一人留在此处,却也并无大碍。咱们还是先行离开,尽早与群豪汇合为好。” 众人点头称是,当下刘涌和朱三家当先带路,其余诸人紧紧跟随。堪堪走到寺门前之时,厉秋风忽道:“奇怪,邓遥和林义郎去了哪里?” 众人这才发现丐帮帮主邓遥和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并未同行。刘涌回想自己与厉秋风等人从屋顶跃到院子中时,便没有看到邓、林二人。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和朱三家说道:“慕容姑娘,朱大哥,你们留在院子中,可曾看到邓遥和林义郎二人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你和刘先生、楚掌门他们上了厢房和正殿的屋顶之后,我便和朱大哥进到殿内,紧紧盯着司徒桥,生怕他做了什么手脚,是以没有留神院子中的情形。我记得进入殿内之时,邓遥和林义郎还站在院子中,两人好像正在小声说些什么。后来我只是盯紧司徒桥,便没有留意他们去了何处……” 楚丹阳说道:“咱们回到院子中时,这两人已不见了踪影。难道他俩与咱们生了嫌隙,竟然不告而别,先行离开了静心寺不成?” 慕容丹砚说道:“这两人心术不正,不与咱们同行,倒是好事。我瞧着这两人总是不舒服,便如同看到两条毒蛇一般。” 刘涌摇头说道:“邓帮主和林掌门虽然嫉恨于我,不过两人毕竟是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想来不会做出什么有违侠义道的事情。他们先行离开倒也不错,咱们也要尽早回去,否则只怕另有事非。” 楚丹阳等人自然知道刘涌这话是何意思。此行折了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四名帮主、掌门人,而这四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要安抚他们的门人极为不易。邓遥、林义郎已与刘涌翻脸,若是先行与群豪见面,极有可能挑拨离间,对刘涌和华山派来说极为不利。只有尽快追上邓、林二人,他们才不敢在群豪面前捣鬼。是以众人不敢耽搁,便以刘涌、朱三家为首,直向静心寺外走去。 第四百六十一章 刘涌和朱三家走出寺外,眼前便是黑沉沉的无底深渊。不过众人都知道从寺门外台阶边缘到石拱桥之间有一座石梁,上面有司徒桥洒下的银粉,只要用火把照耀,便会闪烁光芒,显露出一条通道。是以刘涌举着火把走到最下面一级石阶,凭着记忆举起火把,向深渊中照去。 只不过刘涌虽将火把向深渊中照去,眼前却并没有出现银粉的光芒。 刘涌心下一沉,立时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先行离开的邓遥和林义郎并没有放过众人。他们悄悄退出静心寺,在经过无底深渊上的石梁时,一边后退一边将石梁上的银粉扫落到深渊之中。这样众人想要走上石拱桥,便无法看清石梁的所在,只能摸黑前行。在这无底深渊之上,虽然从寺门至石拱桥只有五六丈远的距离,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行,一个不慎便会坠入深渊。 刘涌将情形说给众人听了。众人个个大怒,纷纷痛骂邓遥和林义郎用心歹毒,全无武林一派尊长的风范。厉秋风心下却想:“这倒有些奇怪。邓遥和林义郎难道知道咱们在正殿之后找不到出路,这才先行逃走么?何况两人虽然卑劣,不过毕竟是丐帮帮主和嵩山派掌门人,此举公然与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太华派结仇。除非两人已经算定刘涌、楚丹阳、许成和、清风道人这四大高手无法活着离开静心寺,否则以绝对不会做此不留后路之事。”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朱三家说道:“两个狗贼虽然阴险,这么做却也没有什么用。咱们只须向司徒桥要来银粉,自然便能重新让那石梁现形。” 朱三家话音方落,清风道人摇了摇头道:“朱先生可能不知道,司徒桥手中的银粉已经全用完了。咱们进入净心寺之前,就在咱们对面的石拱桥下,贫道瞧见他手中的银粉已然不多。待来到寺门前时,他的银粉已所剩无几了……” 慕容丹砚不待清风道人说完,便抢先说道:“所剩无几?那就是多少还有一些,我去向他讨了过来,试试看能否有用。”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身便奔回寺内。厉秋风生怕她一个人去找司徒桥会有危险,便也随后跟了进去。两人到了院子之中,隔了老远便见司徒桥仍然在殿内踱来踱去。待两人到了殿门口,司徒桥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们走你们的,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慕容丹砚冷笑一声道:“我们也不要你离开。把你的银粉给咱们用一下。” 司徒桥一怔,道:“你们难道还不死心,还想在深渊上寻找通道不成?” 慕容丹砚恨恨地说道:“什么寻找通道。咱们来时经过的那座石梁上的银粉,已经被邓遥和林义郎这两个狗贼弄没了。我们要想从原路返回,须得用银粉再将那条石梁找出来……” 司徒桥脸色大变,颤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早料到这两个王八蛋铁了心要害死我,想不到他们连你们也不肯放过!” 慕容丹砚说道:“什么我们你们的?!趁早将银粉拿出来是正经。你尽可以放心,我们和那两个狗贼不同,用银粉找出石梁离开之后,不会将银粉扫落,你离开时尽可以沿着石梁退回到山下的洞窟之中。” 司徒桥双手一摊,一脸沮丧地说道:“银粉都用完了,你找我也没有用。” 慕容丹砚脸色一变,道:“一点都没剩下么?” 司徒桥道:“没有。这山腹之中寂静无风,咱们走过之后,若非有人故意破坏,银粉便不会飞散。是以到了这静心寺之前,我撒下银粉之时,却也没有多想,将银粉都用尽了。” 他说到这里,便埋怨众人没有留意邓遥和林义郎突起歹意。慕容丹砚心下着恼,喝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看样子咱们只有摸黑从石梁上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石梁悬于无底深渊之上,若是看不清脚下,要在石梁上行走确是极为危险。只不过以众人的武功来看,虽说没有银粉指路,只要小心一些,通过石梁倒也并非难事。邓遥和林义郎将银粉扫净,倒并非妄想众人会从石梁上坠入深渊,而是想以此来迟滞众人返回的速度,使得他们可以先行与群豪汇合。到时两人搬弄是非,联手群雄一举将华山、昆仑、青城、太华四派挑了,甚至将自己和慕容丹砚、朱三家也尽数杀死。到了那时,丐帮和嵩山派自可以称雄江湖,成为与少林、武当齐名当世的两大帮派。” 念及此处,厉秋风也是心下焦急,不欲再在静心寺中耗费工夫,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若是被邓遥和林义郎这两个狗贼抢了先,只怕情势大大不妙。” 两人拔腿便要离开院子,司徒桥急忙说道:“我和你们一起离开,或许还能互相有一个照应。” 慕容丹砚冷笑一声,道:“你不想再在这两具尸体上找什么线索了么?” 司徒桥道:“既然知道姚广孝是这样一个下场,我的心愿已了。何况此人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一具枯骨罢了。我虽然一心要找到禳星大阵的阵图,不过性命还是要的。若是此时不随你们离开,剩下我一个人,又无银粉指路,只怕真的要留下来陪姚广孝了。” 司徒桥边说边举着火把走出了殿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转身便向寺门走去,只不过两人背对着司徒桥,没有看到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极为诡异的笑容。 三人急匆匆地走出了寺门。厉秋风将司徒桥银粉已然用尽的事情说了,众人虽然已经听清风道人说过了,只不过心中多少还有一丝希望。此时希望落空,人人都是一脸沮丧。 司徒桥道:“各位都是武林高手,遇到这样一点小事情就沮丧如此,可配不上各位的身份。石梁的所在我倒是还记得,咱们只须小心一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他话音未落,楚丹阳皱着眉头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可就追不上邓遥和林义郎了。这两个狗贼将银粉扫得干干净净,便是要将咱们拖住,他们才能先赶回去。到时候两人煽风点火、搬弄是非,咱们留在下面洞窟中的门人弟子,只怕要倒大霉。” 刘涌等人早就想通了此间的关节,此时也是面带忧色。司徒桥道:“咱们抓紧时间,或许还有希望。这一路上的机关虽然大多已被我破解,只不过剩下几处机关若是触发的话,却也够这两个王八蛋喝一壶的。我瞧臭叫花子和那个伪君子武功虽然不错,却不懂机关消息之术。两人得意洋洋地往回跑,说不定就会触动机关。到时就算两人侥幸捡一条性命,行走的速度也会大大降低。咱们只要过了两处石梁,便是一路坦途,追上这两个王八蛋却也并非难事。” 众人听司徒桥一说,立时又打起了精神。商议之后,仍由司徒桥当先带路,众人紧随其后。司徒桥左手举着火把,凭着记忆找到了石阶与石梁的结合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右脚试探着轻轻踏出,直到确认踩上了石梁,才松了一口气,停了片刻,这才迈出了第二步。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了石梁,手中虽然都举着火把,脚下却仍然是一团漆黑,是以每个人都走得极为小心。不过如此一来,行走的速度便极为缓慢,过了半柱香功夫,才走出三丈多远。 此时司徒桥已走过石梁中间点,距离石拱桥只有两丈多远。而走在最后面的厉秋风则刚刚踏上石梁,堪堪走出了两三步。 众人排成一线,在石梁上慢慢前行。 便在此时,从石梁对面的石拱桥上突然传来两声厉响。紧接着“嗖嗖”两声,两点寒光已自从石拱桥顶端向石梁上射了过来。 这一下事发突然,众人心下均是一凛。那两点寒光直射向走在最前面的司徒桥。他“哎呀”一声,急忙俯下了身子。两点寒光堪堪从他头顶飞了过去,直袭向跟在他身后的刘涌。 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刘涌已然看清飞来的是两支短箭。他认得这正在众人先前在石拱桥前见到桥栏上的机关射出的短箭,心下一凛,知道石拱桥上藏有敌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短箭做为暗器偷袭自己一行人。电光火石之间,他虽然也能如司徒桥一般避开这两支短箭。只不过如此一来,跟在他身后的楚丹阳全无防备,只怕要伤在短箭之下。此时已容不得刘涌多想,只见他反手拔剑,“叮叮”两声,那两支短箭已被他用长剑磕飞,坠入无底深渊。 刘涌刚刚磕飞短箭,只听又是数声厉响,却有四支短箭同时飞了过来。 司徒桥口中咒骂,不敢将身子站起,半蹲在石梁之上。那四支短箭从他头顶飞过,又袭向了刘涌。刘涌长剑挥舞,又将这四支短箭打飞。只不过他刚刚击落短箭,随后又有四支短箭又飞了过来。 刘涌知道敌人藏在石拱桥的顶端,借着众人火把的光亮,将众人的位置瞧得清清楚楚。一边挥舞长剑遮挡短箭,一边高声叫道:“大伙快将火把熄灭,免得暴露位置,被敌人所乘。” 司徒桥此时已趴到了石梁之上,听得刘涌叫喊,情急之下将火把倒转了过来,一头向火焰上撞了过去。只听“嗤嗤”之声不绝,随即头顶剧痛,鼻中也闻到了一阵焦糊味道,想来头发已被火把引燃。他将脑袋用力在石梁上蹭了几下,这才将头发上的火焰扑灭。虽然甚是狼狈,但是总算将火把弄熄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此时石梁上的众人都发觉敌人藏在对面的石拱桥上。只不过火把光照范围有限,瞧不清楚敌人的模样。听得刘涌叫喊之后,众人纷纷将火把熄灭。果不其然,火把尽数熄灭之后,桥上便再也没有短箭射了过来。只不过众人知道此时身处险地,不只身子不敢乱动,便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露了行迹,敌人又向石梁上发射暗器。 虽然看不见敌人的模样,可是众人心下雪亮,躲在桥上以短箭偷袭众人的一定是邓遥和林义郎二人。 厉秋风走在最后,此时心下已然明白邓遥和林义郎两人的企图。最初以为两人将银粉扫除,不过是为了拖延众人与群豪汇合的时间。只是此时看来,两人的阴谋远不止如此。他们知道将银粉清除之后,众人走上石梁,便须得小心翼翼。此时两人藏在石拱桥上,待众人走到石梁中间,进退无据之时,再出手偷袭,定能将众人打入深渊。这等毒计,便是江湖中的邪魔外道,也远不如二人手狠手辣。 刘涌见短箭不再袭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方才电光火石之间,他以长剑先后打落了数十支短箭,虽说未受箭伤,只不过身处石梁之上,一招不慎便会坠入深渊,心中的惶恐紧张却要比短箭更难对付。是以此时只觉得口中干涩,一颗心怦怦直跳,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火把熄灭之后,整个洞窟之中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四周一片寂静,令人心悸不已。 过了片刻,忽听对面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只听邓遥说道:“刘先生,老叫花子和林掌门无意得罪你和清风道长、楚掌门、许掌门,只想杀掉司徒桥这个奸徒。只要你将司徒桥杀掉,我和林掌门便放你们过来。” 刘涌沉声说道:“你以为刘某是三岁小孩子,会信你的鬼话?” 邓遥笑道:“信也好,不信也罢。老叫花子已经给你指出了一条逃生之路。你若是不走,可别怪老叫花子手下无情。” 刘涌哼了一声,再不答话。便在此时,只听得“呼”的一声响。刘涌心下一凛,只觉得一道劲风从他耳边掠过,直向对面石拱桥处飞去。同时听到清风道人说道:“刘先生,快向对面前进!” 刘涌这才知道清风道人趁着邓遥说话之机,已自判断出他的藏身方位,以飞蝗石偷袭。他知道清风道人此举伤不了邓遥,但是可以逼得邓遥暂时无法从石拱桥上向石梁上发射短箭,这样众人就可以继续前行。只要踏上石桥,以刘涌、清风道人等的武功,邓遥和林义郎非败不可。是以清风道人话音方落,刘涌便向前迈了一步。 司徒桥自然也知道清风道人的用意,听得身后刘涌向前迈步,自己来不及站起身来,便在石梁之上向前爬去。只听得“呼呼”之声不断,却是清风道人不断向石拱桥上发射飞蝗石,以压制邓遥和林义郎二人。 此时司徒桥距离石拱桥边缘只有一丈多远,是以他拼命向前爬去,片刻之后,便已到了石拱桥下。司徒桥心下大喜,急忙站起身来。便在此时,只觉得一股劲风扑了过来,却是一道阴森森的剑气袭向了他的眉心。 司徒桥心下一凛,右手钢抓在身前一横。只听“叮”的一声,已自挡开了敌人袭来的一剑。只是这一剑力道好大,司徒桥虽然勉力将这一剑封了出去,右臂却是酸麻惊心。他知道邓遥以棍棒作为武器,偷袭自己那人既然用剑,便不是邓遥,而是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 林义郎第一剑刺向司徒桥的眉心,被司徒桥奋力挡开之后,长剑却不收回,手腕一翻,立时变招。长剑斜向下指,刺向了司徒桥胸口。 此时司徒桥站在石拱桥边缘,若是后退,只能退到石梁之上。他若退回石梁之上,则众人被林义郎堵住石梁尽头,真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到了那时,邓遥在石拱桥上发射暗器,与林义郎联手,众人在石梁之上进退不得,非得尽数被打入深渊不可。念及此处,司徒桥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林义郎的敌手,也只能咬紧牙关,以手中的钢抓抵挡林义郎的嵩山派剑法,只盼能拼死逼得林义郎退上半步,站在他身后的刘涌就能踏上桥头,击退林义郎。 倏忽之间,两人已交手四招。林义郎出剑虽不如刘涌迅捷,只是剑上贯注内力,司徒桥手中的钢抓每次与他长剑相交,右臂都是一阵酸麻。他自知林义郎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一团黑暗之中,林义郎第五招又使了出来。这一剑分刺司徒桥咽喉、左肩、右胸,一剑抖出三朵剑花。黑暗之中虽看不到林义郎剑锋所指,但是三道剑气却已袭了过来。司徒桥心知不妙,判断不出林义郎这三道剑气之中哪一道才是实招,只得将钢抓在自已身前划一个圆圈,想同时护住咽喉、左肩、右胸这三处要害。只是他武功远逊林义郎,钢抓连半个圆圈都没划上,林义郎的长剑已透过他钢抓的防御圈子,直刺向他的左胸。 司徒桥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已然无幸。他原本也不是一个侠义之士,初时与林义郎拼命,只不过是知道若不奋力反抗,自己与刘涌等人都无法脱身。而邓遥和林义郎对自己的痛恨,更是远超过对刘涌等人的厌恶。与其说是自己在帮助刘涌等人,倒不是说是借着刘涌等人来保护自己。此时到了生死关头,司徒桥想到的首先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是以见自己无法抵挡林义郎这一剑,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便在此时,跟在司徒桥身后的刘涌身子一侧,于千钧一发之际,冒着坠入深渊的极大危险,已自绕过了正向后退去的司徒桥,抢向石拱桥头,同时手中长剑挥舞,迎上了林义郎刺过来的长剑。 只听“铮”的一声响,双剑已然相交。随后只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刹那之间,两位剑术高手已然拼杀了十余招。此时刘涌已然站到石拱桥头,双脚踩在石梁与石拱桥连接之处,左右便是无底深渊。林义郎则站在石拱桥边缘。两人都知道自己若是后退一步,便是满盘皆输。是以都将生平所学使了出来,谁都不肯后退一步。这两大高手一生之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比武较技、生死相搏,却都没有此时在黑暗之中剧斗这般凶险。 楚丹阳等人仍然站在石梁之上,听得刘涌与林义郎双剑碰撞之声连绵不绝,虽然有心想要助刘涌一臂之力,却无法前行,只能心下着急。 便在此时,清风道人不再发射飞蝗石。众人心下一凛,只听得“嗤嗤”两声,又有两支短箭自石拱桥上飞了过来。 原来清风道人不断发射飞蝗石,压制躲在桥上的邓遥,使他不敢以短箭攻击众人。只不过他随身也只携带了二十余枚飞蝗石,此时已尽数发射了出去。他伸手在怀中一摸,却摸了个空,心中暗叫不妙。便在此时,两支短箭已然飞到面前。 此时四周尽是无边的黑暗。按理压根无法看清每个人的位置。只不过方才清风道人一连发射了二十余枚飞蝗石,邓遥躲在石拱桥上,已自判断出了清风道人的方位。是以清风道人停手之后,邓遥站起身子,将早已握在手中的两支短箭向清风道人甩了过去。 清风道人身前是许成和,身后是朱三家。那两支短箭越过许成和的头顶,瞬间便到了清风道人面门之前。清风道人身手了得,听得两支短箭破空之声到了面前,却不拔剑拨打,双手斗然伸出,已自将两支短箭分别抓在双手之中。他接箭之后,立时双手一甩,两支短箭又向石拱桥激射而出。 邓遥射出两支短箭之后,便又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两支短箭,正要射向清风道人。忽觉得两道劲风袭了过来,他心知不妙,急忙将身子向桥面伏了下去。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清风道人如此了得,接箭之后便即回射,被清风道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是以他躲避的动作虽然极快,却还是慢了一步。虽然避过了一支短箭,只听“噗”的一声,右肩却被另一支短箭射中。疼的邓遥叫了一声,脚下立足不稳,便沿着石阶向石拱桥下滚落下去。 此时林义郎正在石拱桥下与刘涌激战。他武功虽高,与刘涌相比却要逊上一筹。此时两人都是搏命的打法,出手都是快若闪电。初时林义郎尚能勉力支撑。只不过二十余招过后,林义郎便落了下风。到得后来,他只能全力遮挡,十剑之中最多只能还上一剑,眼见便要落败。只不过林义郎知道自己只要后退一步,刘涌便能抢上石拱桥,他身后的楚丹阳、许成和、清风道人等也会随之从石梁冲上桥头。到了那时,自己和邓遥绝对抵挡不住这几位高手的联手攻击。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刀法诡异,杀人不眨眼的厉秋风。是以林义郎明知不敌,仍然挥剑力战,只盼着邓遥能用短箭击杀困在石梁上的清风道人等高手,然后与自己联手,将刘涌打下深渊。 邓遥肩头中了短箭之后,身子一晃,从石拱桥上滚落了下来。林义郎正在苦苦抵挡刘涌,冷不防邓遥滚了下来,正撞在林义郎后膝窝处。林义郎全无防备,一个趔趄便向前扑倒,正扑向了刘涌的剑尖。 第四百六十三章 虽然四周一片黑暗,可是刘涌内功深厚,听力极强,林义郎的一举一动,也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正全力与林义郎缠斗,虽将对方逼得狼狈不堪,却也深知嵩山派武功实有独到之处,半点小觑不得。何况此时两人乃是以性命相搏,林义郎虽然已落下风,仍是困兽犹斗,是以刘涌丝毫不敢托大。 方才林义郎用了一招嵩山派剑法中的“轻云遮月”,直取刘涌的咽喉。刘涌对嵩山派剑法了然于胸,使了一招“顺水推舟”,将林义郎的长剑封了出去。顺势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斜刺林义郎小腹。这一招虽然是乘势追击的招数,不过对于林义郎这等高手,却也无法将其一击毙命,只是要迫得他回剑自救,无法尽情施展嵩山派剑法的凌厉杀招。 刘涌长剑刺出之后,林义郎要么以长剑格当,要么退避躲闪。只不过此时他要死守石拱桥头,阻止刘涌登上石拱桥,是以绝对不能退避,只能以长剑硬接硬架。刘涌出剑之时,已经算定了林义郎共有五种破解自己这一招的方法,因此也留了后招,只待林义郎接招,便要继续追杀对手。只是他百般算计,却没料到林义郎竟然和身扑上,直向自己的剑尖扑了过来。 此时众人俱都被黑暗笼罩,刘涌与林义郎斗得虽甚是激烈,却也只能靠着深厚的内力来辨别对方出手的招数。是以邓遥从石拱桥上滚落的情形,刘涌与林义郎都没有发现。待得林义郎被邓遥撞得向前扑倒,恰好撞向刘涌的剑尖。刘涌还以为林义郎拼了性命,想将自己撞下深渊。他虽然心中痛恨林义郎和邓遥用心狠毒,不讲江湖道义,却也不想伤了林义郎的性命。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多想,“顺水推舟”只使出了半招,便将长剑收回,不想将林义郎刺死。 哪知道林义郎向前一个趔趄,心下一凉,知道自己长剑招数已然使老,无法变招,胸口要害却尽数笼罩在刘涌剑下,不须他用力,自己便会一头撞到刘涌长剑之上。情急之下,林义郎将心一横,暗想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你独活。念及此处,他不只没有收脚,右脚反倒用力一蹬,同时右手一松,长剑脱手坠向地上。自己两手箕张,和身向刘涌扑了过去。 刘涌本来以为自己收剑,林义郎便会见好就收。哪知道对方扑过来的势头突然变得更加迅猛,他心下一怔,尚未来得及做出决断,林义郎已扑到他的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部,便将他向深渊中撞了过去。 刘涌原本就站在深渊边缘,被林义郎猛然抱住,全力撞击,脚下再也立足不住,身子便向深渊中坠去。只是此时司徒桥恰好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刘涌倒下之时,右肩正撞在司徒桥胸口。司徒桥脚下一滑,便也向深渊中坠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司徒桥、刘涌、林义郎三人纠缠在一处,一起向深渊中坠落。 楚丹阳站在司徒桥身后,猛然听得司徒桥大叫一声,随即风声大起,他知道出了变故,右手斗然伸出,正抓住了司徒桥的右臂,同时大声叫道:“许掌门,快抓住我!” 许成和站在楚丹阳身后,已自察觉情形不对,没等楚丹阳说话,他便猱身而上,凭着记忆伸手向楚丹阳腰间扎着的腰带抓了过去。只不过此时楚丹阳被司徒桥身子带动,已然向石梁左侧的深渊中坠了下去。许成和只差了一寸,竟然没有抓到楚丹阳的腰带,他见机甚快,随即和身向前一扑,双手猛然伸出,恰好抓住了楚丹阳的双脚脚踝处。只不过此时楚丹阳抓住司徒桥右臂,而司徒桥的左腿却被刘涌抓住,林义郎紧紧抱住刘涌的腰间。许成和被四人的身体带动,竟然也向深渊中坠了下去。 好在清风道人跟在许成和身后,听得楚丹阳的呼喝,知道事情不妙,已然抢上前去,听风辨形,察觉许成和正向深渊中坠落,急忙伸手向前抓去。其时许成和大头向下,正被楚丹阳等人的身子拖向石梁下的深渊之中。清风道人双手却抓在许成和左腿膝盖处。他不似楚丹阳和许成和那般全无防备,出手抓住许成和之时,脚下已用了“千斤坠”功夫。是以他双手抓住许成和的左腿之后,虽然身子也被许成和等人拖动,眼见着要向深渊中坠落,他一声怒喝,双腿贯注内力,竟然硬生生的站在石梁之上。以双臂之力,将许成和、楚丹阳、司徒桥、刘涌、林义郎五人下坠之势强行止住。 只不过这五人加起来足有六七百斤重,清风道人内力再强,却也抗不住如此大力的拉扯。是以僵持了片刻,他的身子却也被五人拖拽地慢慢弯了下去。清风道人知道情势不妙,想要大声向厉秋风呼救,只不过此时他拉拽住刘涌等五人,全凭着胸口一口气。只要一开口,这口气便泄了,到了那时,不只救不了刘涌等人,他自己也会被五人拖着坠入深渊之中。 正在惶急之间,忽听有人在他耳边说道:“道长休慌,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两条粗壮的胳膊已然紧紧搂抱住了清风道人的胸口。这人力气好大,双臂合抱之时,勒得清风道人险些喘不上气来。只是如此一来,清风道人身子被这人抱紧向后拖动,倒将刘涌等人向上拉起了几寸。 却听司徒桥的声音从石梁下传了上来:“各位英雄好汉,可千万不要松手!大家武林一脉,须得讲究江湖道义才是!” 清风道人只觉得抱住他那人正在用力向后拉拽自己的身体,虽然胸口被他勒得极是难受,却将许成和等人从深渊之中慢慢拉了上来。他心下一宽,暗想天可怜见,若是能逃得性命,当真可以说是太华派历代祖师有灵。 抱住他向上拖拽的那人正是朱三家。方才楚丹阳、许成和等人为了救人先后跌出了石梁,朱三家虽然因为四周一片黑暗而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听得楚丹阳、司徒桥等人的叫喊,已经猜出有人坠入深渊,心下便有了防备。待清风道人出手抓住许成和之时,朱三家已然快步走到清风道人的身后,伸手抱住了清风道人,拼尽全力向后拖拽。朱三家虽然不懂内功,只不过他自小打熬力气,倒是练出了一身蛮力。双臂抱住清风道人向后拖动,几有三四百斤力气。两人合力,勉强使得悬在石梁外的五人没有继续下坠。 朱三家身后便是慕容丹砚。此时慕容丹砚和走在最后面的厉秋风都察觉到石梁上出了变故。尤其是朱三家大步向前走去,身子带起了一阵风,慕容丹砚立时惊觉。她大声说道:“朱大哥,前面出了什么事?” 朱三家和清风道人都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想将要悬于石梁之外的五人拉回到石梁上。此时全凭着胸中一口气,才能聚集全身力气,拉住了悬于石梁外的五人。若是开口说话,只怕不只救不了五人,自己也会摔到石梁外的无底深渊之中。是以虽然听到慕容丹砚大声询问,两人却都不敢回答。 悬在石梁下的司徒桥下面被刘涌拉住了腿,上面却被楚丹阳抓住了肩膀,虽然悬在半空,自己倒不须用力。是以听慕容丹砚在石梁上开口询问,司徒桥立时大声说道:“咱们几个掉到石梁外面了,快想法子把咱们拽上去!”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下大惊,急忙摸索着向前走去。厉秋风心下焦急,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左手向前一抓,却正摸到了慕容丹砚的后颈,滑溜溜的甚是舒服。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缩回了左手,正想向慕容丹砚道歉,却听慕容丹砚说道:“朱大哥,你在哪里?” 朱三家不能开口回答,只能心下焦急。慕容丹砚侧耳倾听,见无人回答,此时也顾不得有人躲在石拱桥上发射暗器偷袭,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点燃了左手握着的火把。火把光亮映照之下,却见朱三家紧紧抱着清风道人,而清风道人却弯着身子抓住楚丹阳的腿,楚丹阳倒悬在石梁之外,只能瞧见他露出深渊之外的下半截身子。至于他上半截身子,却仿佛被深渊吞没了一般,看不到半分痕迹。 厉秋风站在慕容丹砚身后,自然也将这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雪亮,知道刘涌、司徒桥、许成和等人肯定是悬在石梁外的深渊之中,情势万分紧急。他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站到我身后,我来帮助朱大哥和清风道长救人。”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力气有限,此时万万不可逞强好胜。是以点了点头,将身子向右一侧,要为厉秋风让出通道。这石梁宽不过二尽,两侧便是深渊,想要错开身子却也是危险之极。厉秋风想了个法子,两人各自伸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厉秋风向前、慕容丹砚向后同时挪动,这才顺利地交换了位置。 朱三家虽然死死抱住清风道人,并没有回头观看,只不过听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却也将二人的行动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他知道厉秋风之能,既然此人到了身后,众人脱险有望,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厉秋风知道朱三家和清风道人此时不敢开口说话,便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慕容丹砚,伸出双手便要抱住朱三家的腰,想要和朱三家、清风道人一起将悬在石梁外的五人拉拽上来。 便在此时,忽听对面石拱桥头有了响动,紧接着只听破空之声大起,一支短箭突然射了过来,直打向清风道人的面门。清风道人双手抓住楚丹阳的腿,身子既无法躲避,更不能松手接住短箭。他心下大惊,眼见短箭已到了眼前。只得将脑袋向左一偏,那短箭堪堪从他脸边射了过去,直袭向紧紧抱住他的朱三家。 第四百六十四章 清风道人躲开袭来的短箭,是因为手脚俱不能动,身子又不能左右闪避,纯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反应,并非是有意让短箭射向身后的朱三家。朱三家虽然一身蛮力,毕竟未练过高深武功,身手不如习武之人灵活。加上他站在清风道人身后,并未发现有短箭射了过来。是以清风道人脑袋一偏,他只觉得一道劲风扑了过来,心下一凛,闪避已是不及,只听“噗”的一声,那支短箭正射中了朱三家的右眼。 电光火石之间,朱三家的脑袋还是略偏了偏,否则这支短箭已然射中了他的眉心要害。饶是如此,朱三家只觉得右眼剧痛,忍不住一声惨叫,整个身子一阵抽搐,双手立时松开。悬于石梁之外的五人向下坠落之力尽数集中于清风道人的双手之上。此时清风道人的力气也已不足,受此大力拉拽,哪里还支撑得住?只听他惊呼一声,身子已然向石梁外飞了出去。 朱三家双手捂住右眼,嘶声大叫:“我的右眼!我的右眼!” 惊叫声中,朱三家脑袋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右眼疼痛难忍,身子一阵颤抖,惊恐之下,双脚立足不住,竟然向左踏出一步。他却忘了此时站在宽仅两尺的石梁之上,这一脚踏了个空,身子便也向深渊中坠落下去。 从清风道人避箭,到朱三家坠入深渊,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借着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把,厉秋风将众人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见清风道人和朱三家几乎同时向深渊中坠落下去,厉秋风心下大惊,飞身而起,左手斗然伸出,正抓住了朱三家的衣领,右手却抓住了清风道人的腰带。只不过他武功再高、内力再强,此时双手一共拉住了七人,却也绝无可能将众人拽回石梁。而朱三家和清风道人的下坠之势不止,竟然将厉秋风也拖入了深渊之中。 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把,眼看着厉秋风被朱三家和清风道人拖入深渊之中,吓得目瞪口呆。便在此时,火把照耀之下,却见石梁尽头有一人站起了身子,正是丐帮帮主邓遥。只听他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好,好,你们死的太好了!这是天佑丐帮,更是丐帮历代祖师爷显灵,才使得咱们丐帮能够重振声威,发扬光大。” 慕容丹砚知道正是因为邓遥发射短箭偷袭清风道人,打瞎了朱三家的右眼,才使得情势剧变。此时眼睁睁看着厉秋风等人坠入深渊,她如遭电击,刹那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心中有一个声音说道:“厉大哥定然无幸,我又能往哪里去?” 邓遥方才被清风道人反手甩出的短箭射中,从石拱桥上滚落了下来,将林义郎撞倒,这才引发了其后一连串事端。只不过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待得他清醒过来,借着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把光亮,发现清风道人拉住了悬在石梁外的众人。邓遥与刘涌反脸成仇,自知惹上了极大的麻烦,若是刘涌等人能够逃生,将此事宣扬出去,丐帮便有倾覆之危。见此情形,正是天赐良机要针刘涌等人除掉。邓遥情急之下,竟然拔出了肩头的短箭,便向清风道人射了过去。要趁清风道人全力救助众人之机,将其射杀,这样悬在石梁下的众人也必然无幸。 以本性而言,邓遥并非恶人,一生所做之事大半都是行侠仗义的好事。只不过执着于重振丐帮声威的念头,一念之差,竟然丧心病狂,铸成大错。而为了遮掩此事,此时已不惜杀戮江湖同道。清风道人虽然避开了这一箭,他身后的朱三家却被射瞎了右眼,而厉秋风为了救助众人,也被拖入深渊之中。片刻之间,这幽深的洞窟之中,只剩下邓遥和慕容丹砚两人。 慕容丹砚悲伤欲绝,心中暗想:“厉大哥既然不在了,我也不活了。”念及此处,她凄然一笑,双眼一闭,便要向石梁外跃去。忽听得邓遥叫道:“小丫头,识相的话乖乖听我的吩咐,否则你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蓦然想起正是邓遥偷施暗算,才害得厉秋风等人坠入深渊。心中一个声音对她说道:“此人是元凶首恶,若是不将他杀死,为厉大哥、朱大哥、刘先生等人报仇,我又有何面目见厉大哥于地下?!” 念及此处,她猛然睁开双眼,右手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直向邓遥扑了过去。 邓遥知道慕容丹砚剑术精奇,不过以武功修为而论,远逊自己,是以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未趁慕容丹砚失魂落魄之际偷施杀手取了她的性命,而是威胁她听自己的话,是因为要离开静心寺去与群豪杰汇合,还要走很长一段路。而司徒桥等人已坠入深渊,自己不懂机关消息之术,要单独闯出去,恐怕极为不易。慕容丹砚虽然只是一个小丫头,却聪明机灵,要她与自己同行,危急之时或许能有所帮助。是以邓遥出言威胁,便是要裹胁她与自己一同离开。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方才还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慕容丹砚说打便打,刹那之间长剑已刺到了他的面前。 清风道人以短箭反射邓遥之时,已是出了全力。是以那支短箭射中了邓遥肩头,直至没柄,邓遥受伤着实不轻。随后他为了狙杀清风道人,来不及回到石拱桥上寻找短箭,竟然将牙一咬,反手拔出了射入肩头的短箭,便向清风道人掷去。只是那支短箭拔出之后,他肩头伤口处鲜血狂喷。邓遥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封闭了肩头和胸口五处大穴,使得肩头血脉不通,阻住了血流之势。只不过如此一来,他半边身子近于麻木,武功大打折扣,远不如平时那般身手敏捷。而且他更没料到慕容丹砚竟然说打便打,没半分预兆。待他惊觉之时,慕容丹砚已自抢到了石梁边缘,手中长剑如矫龙出水,直刺他的咽喉要害。 邓遥大惊失色,便要举起手中的木棍遮挡。只不过此时他半边身子不受控制,手上略慢了慢,木棍尚未举起,慕容丹砚的长剑已距他咽喉不足两寸。邓遥大骇,百忙中使了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折了过去。只不过慕容丹砚这一剑太快,“嗤”的一声轻响,将邓遥左脸颊划出了一道极细的口子。 邓遥只觉得脸上一疼,随即一股热流涌出,知道已经受伤出血,心中又惊又怒。只见慕容丹砚的长剑如雪,从自己脸上掠了过去,随即剑身竖起,又切了下来。邓遥无奈之下,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打了一个旋,向左滚了出去,避开了慕容丹砚这致命的一剑。 只是邓遥忙中出错,忘记了此时身在石拱桥与石梁的连接之处,左右两侧都是深渊。他身子旋出,避开慕容丹砚这一剑之后,便伸出右手,想在地上一撑,使身子弹起来。却不料右手一用力,却按了一个空。他心中一凛,这才想起自己方在站在石拱桥头,两侧都是深渊,方才向左滚出,身子已然离开石拱桥头,到了深渊之上。他心下大骇,暗想事情要遭,正想着如何才能摆脱困境,身子已向无底深渊坠落下去。到了这生死关头,邓遥才怕了起来,竟然对着站在石梁尽头的慕容丹砚嘶声叫道:“救命!救我!救……”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已被深渊吞没,无尽的恐惧刹那间涌了上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慕容丹砚眼看着邓遥被深渊吞噬,算是为厉秋风等人报了大仇,只是心下却无半分复仇之后的欢愉。她俏生生地立于深渊之上,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手中的火把噼啪作响,在这地下幽冥一般的洞窟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丹砚将长剑插入剑鞘,与厉秋风相遇之初、喇嘛庙中受伤、皇陵地下遇险、永安城大战等情景瞬间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她慢慢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慕容丹砚身子微微颤抖,突然向前一扑,便向脚下漆黑一片的深渊之中坠了下去。 她只觉得身子仿佛飞了起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又夹杂着几丝极细微的尖啸之声。到得后来,又好像有人在她耳边浅吟低唱,哀婉之极。她心中暗想:“我这是要死了罢?听说人死之后,会去到奈何桥头,喝下孟婆汤,便忘了世间一切喜怒哀乐。我可不要喝这鬼汤,除非遇到厉大哥……” 便在此时,她的脑袋仿佛遭到了重重一击,刹那间神智俱失,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慕容丹砚悠悠醒来。双目微睁,竟然看到厉秋风一脸关切,正自盯着她看。慕容丹砚嘴角抽搐了两下,茫然说道:“我、我这是死了么?”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开口说话,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却听到朱三家在一边笑着说道:“你若是死了,那咱们岂不是都到了阴曹地府,和阎王爷做了朋友?” 慕容丹砚这才有些清醒,发觉自己躺在地上,正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厉秋风急忙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惊吓过度,还是稍稍歇息一下为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 慕容丹砚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之上。她将脑袋向左右两侧微微转动,却发现地上已燃起两堆火。火光映照之下,影影绰绰地只见刘涌、清风道人等正在四周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而朱三家则站在厉秋风身边,右半边脸被布包住,右眼位置的布上出现了一大块黑色污迹。从那块布的颜色来看,与清风道人身上穿着的道袍倒有些相似。想来是清风道人撕下了衣襟,裹住了朱三家右眼伤处。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我这是在哪里?” 厉秋风笑道:“咱们都在深渊之下,离着静心寺足有百余丈远?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那、那我为何还能活着?” 厉秋风笑道:“咱们全都好好活着。因为深渊之下,有一处极大的水池,咱们就是落入水池之中,才会性命无忧。” 此时慕容丹砚才发觉身上的衣衫竟然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淋淋的。刚刚清醒之时,心下震骇,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察觉身上衣衫尽湿。此时才感觉到寒气刺骨,身子不由颤抖起来,牙齿相击,发出“格格”之声。 却听刘涌说道:“慕容姑娘既然已经醒来,可请她坐到火堆旁边,将衣衫烤干,便无大碍。” 厉秋风扶着慕容丹砚走到一处火堆旁边坐下,火焰逼退了寒气,慕容丹砚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只不过脑袋仍有一些昏沉。她转头四处张望,借着两处大火堆的光亮,发现众人竟然坐在一处水池边。池水波澜不惊,便如一块暗黑色的石板一般,远远地伸展了开去。只不过火堆的光亮有限,看不清这水池到底有多大。而另一侧则是黑色的山壁,凸凹不平。山壁下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板、木块和碎砖碎瓦,倒像是房屋倒塌之后留下来的残垣断壁。 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正在碎砖瓦片之中捡拾大大小的木板、木块,然后将这些木板、木块不断投进两个大火堆中。 在不远处的山壁之下,赫然躺着两个人,从衣衫来看,正是邓遥和林义郎二人。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坠入深渊之前的情形刹那间在眼前一一闪过。她指着邓遥颤声说道:“这个坏人莫非死了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他倒没有死,只不过被刘先生点了穴道。” 慕容丹砚猛然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此人是一个大坏蛋!就是他在捣鬼,害得你们掉到深渊之中。”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慕容姑娘放心,邓遥和林义郎被刘先生和清风道长点了十几处大穴,眼下活动不得,害不了咱们。” 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瞪大了眼睛说道:“厉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厉秋风被朱三家和清风道人拖入深渊,仿佛掉到墨水之中,四周漆黑一片,压根看不到任何光亮。只不过他虽然身处危境,双手仍然紧紧抓住朱三家和清风道人。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身子不断下坠。 厉秋风虽然心下惊骇,却并不慌乱。一边随着众人坠落,一边心中苦思良策。便在此时,忽然觉得眼前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漆黑一片,如同穿过了一团黑色的棉花一般。他心下一凛,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只不过周围虽然不似方才那般黑暗,却仍然没有任何光亮。是以他虽然睁大了眼睛向头顶望去,却看不出有任何古怪。 便在这时,忽听得脚下传来一阵“扑通”之声。他心下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凉,竟然落到了水中。 他下坠之势何等猛烈,落入水中之后,直向水底沉了下去。只不过沉入水下两丈之处时,只觉得水下一股大力托了上来,他的身子复又向上浮起,片刻之后已然露出了水面。 他的双手仍然分别抓着朱三家和清风道人,脑袋露出水面之后,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却听刘涌大声叫道:“各位朋友千万不可慌张!咱们落入水中,并无性命之忧。” 好在众人都通水性,此时手脚并用,都浮在水面之上。过了半晌,渐渐适应了四周的黑暗,隐隐看到左侧有几点光亮,刘涌便带着众人向那光亮处游了过去。游出了十几丈远,竟然到了岸边。众人挣扎着爬到岸上,楚丹阳怀中还有一块火折子用油布包裹,并没有被水打湿。便取出那火折子晃亮,这才发现众人站在一处石壁之下,四周散落着很多碎木板和木条,还有碎砖破瓦。而那几点光亮却是嵌在石壁上的几颗萤石。众人急忙捡拾木板木条,升起了两堆大火。 只是众人捡拾木板之时,林义郎竟然偷袭刘涌,被众人合力擒住。刘涌点了林义郎身上多处大穴,将他丢在石壁之下。 众人刚刚处置了林义郎,忽听得远远传来“扑通”一声大响,竟然又有人从空中坠入水中。众人站在水边张望,过了一会儿,却见有人手足并用向岸边游来。想来此人落入水中之后,看到了岸上的火光,便向岸边游来。 待那人游到岸边,众人发现这人正是邓遥。众人想起正是拜此人所赐,才跌落到这深渊之下。是以邓遥游到岸边,尚未从水中站起,众人早就一拥而上,对着邓遥拳打脚踢。 邓遥从空中坠落之时,早就吓了一个半死,此时死里逃生,脑袋兀自一片昏沉。挨了一顿拳脚之后,十成性命倒去了七成。若不是刘涌拼死阻拦,邓遥早就被众人当场打死了。最后清风道人运指如飞,点了邓遥十几处大穴,将他拖到了石壁之下,扔在林义郎身边。 众人安置好邓遥之后,水面上却又传了“扑通”一声巨响。方才邓遥掉落之时,厉秋风心下便想到深渊上只剩下慕容丹砚一人,不由得为她担起心来。此时听得水声响起,他心下大惊,飞身跃入水中,便向水声响起处游了过去。 此前众人附入水中之时,人人都保持着清醒,是以都无大碍,平安游到岸上。慕容丹砚坠落之时,伤心欲绝之下,脑袋又受水重击,竟然晕了过去。好在厉秋风及时赶到,她才没有被水淹死,被厉秋风救到了岸上。因为她昏迷不醒,众人生怕将她挪至火边,火焰烤到她身上的湿衣,使得寒气侵入内脏,只得寻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将她放在上面。清风道人精通医术,为慕容丹砚把过了脉,知道她是惊吓过度,头部又撞到水中,暂时昏迷,并无性命之忧。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便把深渊之上的经过也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之后,纷纷痛骂邓遥卑鄙无耻。朱三家被邓遥用短箭打瞎了右眼,心下更是愤怒,抡起拳头便要冲过去将邓遥打死,被楚丹阳和许成和拼命拦住,这才作罢。 此时慕容丹砚的衣衫也大半被火烤干,身上舒服了不少。她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里深处地下,咱们如何才能逃生?” 厉秋风笑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已经找到了一条小路,虽然不知道通向哪里,不过总不会被困在这深渊之中。” 慕容丹砚心下大喜,从火堆旁跳了起来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出发罢?!” 厉秋风道:“司徒桥先去探路,咱们等他回来之后,再一起出发。”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口中说道:“我瞧此人不大靠得住……”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远远传来司徒桥冷冷的声音:“背后论人是非,你这小子羞也不羞?” 众人听到司徒桥的声音,齐齐从火堆旁站起身来。却见十余丈外的山壁之后转出一个人来,手里举着火折子,转眼之间便到了众人面前,正是司徒桥。 刘涌等人神色紧张,看着司徒桥,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口。司徒桥嘿嘿一笑,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条小路确是通向上方,至于能到什么地方,眼下还不能确定。我瞧着这里有这么多碎砖坏瓦、木板木条,想来是当年工匠建造建心寺时,将废料和多余的材料从上面扔了下来。这条小路打造的极为粗糙,想来是依石壁的走势建造而成。十有八九是当年的工匠为了到这里来汲水,才临时开凿出一条小路。咱们只要沿着小路攀爬,一定能回到静心寺。待咱们回到静心寺后,再沿原路返回,想来没有什么危险。” 刘涌等人原本急于离开静心寺,是因为邓遥和林义郎偷偷溜走。众人生怕这两人先行与群豪会合,搬弄是非,是以离开静心寺时极为匆忙。不过邓遥和林义郎已被众人所擒,刘涌等人便不似先前那般忐忑不安。此时听司徒桥一说,心下更是大为轻松。当下商议了一番,决定即刻动身。只不过如何处置邓遥和林义郎二人,众人却争论了起来。司徒桥、朱三家、慕容丹砚认为这两人用心狠毒,纯属江湖败类。若带了两人同行,只怕为两人所害。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却以为邓遥和林义朗身为丐帮帮主和嵩山派掌门人,在武林中极有地位。丐帮虽然不复往日威风,仍有不下万名帮众。而嵩山派名列武林十大门派之中,门下弟子也有近千人,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是不经江湖公议便将两人置于死地,不只丐帮帮众和嵩山派弟子不服,便是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也必然对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有所不满。何况此行本来已折了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四位帮主、掌门人,若是邓遥和林义郎也死在这里,必将在江湖之中掀起惊天巨浪。 清风道人和厉秋风却一直沉默不语,并未参与争论。到了最后,双方决定点了邓遥和林义郎穴道,使得两人无法施展武功,待将他们带到群豪面前,再做处置。 厉秋风心下暗想:“邓遥和林义郎两人狡诈狠毒,若是将他们带到群豪面前,定然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到了那时,再想制住两人,只怕殊为不易。” 第四百六十六章 众人收拾了一番,又将邓遥、林义郎腿上穴道解了,上身和双臂穴道仍然封闭,由楚丹阳和许成和一前一后押解着两人。众人从深渊之上坠落之时,火把已尽数落于水中,无法打捞上来使用。好在身上带着的火折子都已在火堆边烤干,紧急时倒也可以应付使用。 一行人沿着山壁走了十余丈,转过一处山角,眼前的石壁上出现了一道两尺多宽的缝隙,缝隙中却有一道石阶,蜿蜒曲折地向上延伸。司徒桥举着火折子当先踏上石阶,刘涌跟在他身后,随后是清风道人、楚丹阳、邓遥、林义郎、许成和、朱三家、慕容丹砚。厉秋风仍然走在最后。 这石阶沿着石壁开凿,随石壁的走势而曲折延伸。时而倾斜向上,时而从石壁上的洞穴中穿过,有时还要向下走上一段,随后再曲折上升。众人鱼贯而行,脚下都是十分小心。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司徒桥已用完了三个火折子,这石阶仍然曲折不断,还未走到静心寺。 只是众人继续向上行走之时,却发现已然走入一条石缝之中。这石缝宽不过丈许,便如同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劈开了一番。众人见地势险要,行走得更加小心。到得后来,脚下的石阶突然消失不见,却见上方堆叠着十几块石头,倒与石阶颇为相似。 司徒桥举起火折子向上方照去,朦朦胧胧瞧见这十几块石头顶上似乎有一块巨大的石板,正悬在众人头顶。司徒桥心下一凛,不由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害怕火折子不够用,是以众人攀爬之时,只由司徒桥手中拿着的一个火折子照亮,其余诸人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并未用火折子照亮。是以此时司徒桥借着手中的火折子的光亮看到头顶有异,而跟在他身后的刘涌便看不清有什么异常。此时听得司徒桥自言自语,刘涌心下一凛,急忙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站在这里看不清楚。刘先生,你们在此稍候,我先上去看看。” 他说完之后,左手举着火折子,手足并用,踩着那十几块石头爬了上去。刘涌等人站在原地等候,心下俱都忐忑不安。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司徒桥在上面高声叫道:“刘先生,你们晃亮火折子,赶紧上来罢!” 刘涌等人这才晃亮了火折子,沿着那十几块石头攀爬了上去。邓遥和林义郎身上要穴被封,攀爬之际极为不便。楚丹阳和许成和前拉后拽,清风道人和朱三家从旁协助,费了老大力气,总算推拽着两人一起爬了上去。 众人爬到顶端,才发现到了一处石拱桥边,而在下面看到的那块石板,正是这石拱桥的桥底。只见司徒桥手中举着火折子,怔怔地站在桥边,似乎正看着桥上的石阶发呆。 朱三家爬上去之后,不由得“噫”了一声,立时怔在了当地。慕容丹砚跟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僵立不动,心下奇怪,问道:“朱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朱三家颤声说道:“这、这里便是我去过的静心寺……”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都吓了一跳。司徒桥猛然转过了身子,直愣愣地盯着朱三家,口中厉声问道:“你没有记错么?” 朱三家颤声说道:“这里我前前后后走了数十次,怎么会认错?”他说到这里,指着刚刚爬上来的那道石缝说道:“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向桥下张望,心想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毒蛇猛兽。想不到今日竟然会从下面爬了上来。” 众人进入山腹寻找静心寺之初,确实曾听朱三家说过静心寺的模样,而且朱三家特意提起过桥下的石缝。看着眼前的情形,确与他说的几乎完全一样。 慕容丹砚初时听朱三家说这便是他曾到过的那座静心寺,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不由心下大喜,口中说道:“朱大哥,若这里真是你曾到过的那座静心寺,岂不是距离咱们出发的那处大洞窟并不远么?咱们从这里返回,用不上半个时辰,便可回到大洞窟之中,与沙姐姐他们会合了。” 众人均已想到了此节,登时欣喜不已。只有邓遥和林义郎心下暗暗叫苦,知道见了群豪之后,若是刘涌、楚丹阳等将此行的经过说了出去,两人身败名裂不说,丐帮和嵩山派必将颜面尽失,只怕从此再也不能在江湖之中立足。 司徒桥却是一声苦笑,对众人说道:“五行八卦变化之妙,人所难测。这座假的静心寺本来便是姚广孝用来迷惑世人而建造,咱们进入真正的静心寺,这座假寺便没了用处。它的来路已由平门变为死门,再也找不到来时的道路。各位若是不信,不妨回头瞧瞧,是否还能找到进入此地的石洞?” 众人急忙转头望去,果不其然,只见身后便是灰色的石壁,压根没有什么石洞。 众人一脸惊愕,看着高不见顶的灰色石壁,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邓遥突然说道:“司徒桥这个奸人故意将咱们带入死路,这座静心寺才是生路。各位相信老叫花子一次罢,快将司徒桥宰了,否则谁也不能活着出去……哎哟!” 他话未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却是朱三家听他此时还敢出言挑拨,实在忍耐不住,一拳打在他的后脑海处。好在朱三家这一拳并非是想取他的性命,这才没有一拳将他头骨打得四分五裂。饶是如此,这一拳也打得邓遥头痛欲裂,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朱三家见邓遥摔得狼狈,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再也不去管他,转头对司徒桥说道:“这里确是我到过多次的那座静心寺。只要走过这座石拱桥,对面便是一座寺院,与咱们去过的那座静心寺并没有什么两样……” 司徒桥点了点头,转身向石拱桥上望去,口中说道:“我方才已经搜寻过了,这桥上并没有什么机关。” 众人在此前那座静心寺前的石桥之上,曾经遇到过极为厉害的杀人机关。无数支短箭左右攒射,当真是厉害无比。幸好司徒桥先行破解了机关,否则众人必定会有伤亡。此时又见到一座几乎完全一样的石拱桥,人人心下都捏了一把汗。直到听司徒桥说桥上没有机关,众人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刘涌对众人说道:“既然来路已找无法通行,咱们便到这座静心寺中走一遭,或许能逃出生天。” 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司徒桥对朱三家说道:“老朱,既然这里你已经多次来过,便和我一起在前面带路罢。” 朱三家早就按捺不住,司徒桥话音方落,他已大步走到石拱桥边,向桥下望了一眼,这才对司徒桥说道:“这里我已来过多次,还是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身后。” 朱三家说完之后,也不管司徒桥是否同意,便即踩着石阶走上了石拱桥。司徒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个老朱,性子比我还急。” 众人见朱三家大步走上石拱桥,知道他以前曾多次到过这里,便不似先前那般紧张,跟在朱三家和司徒桥身后,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了石拱桥。邓遥被朱三家打了一拳之后,原本头昏脑胀地坐在地上,此时也被楚丹阳拽了起来,在楚丹阳,许成和、慕容丹砚的监视之下,和林义郎一起踉跄着走上了石拱桥。 果然如司徒桥所说,众人走过了石拱桥,却没有任何机关被触动,四周的情形也与众人先前到过的那座静心寺一般无二。走下桥之后,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平台,直通向对面。由于众人向前行走之时,全仗着司徒桥手中的火折子的光亮引路,照亮的范围有限,是以看不清对面是否有寺院。不过朱三家这几十年来多次到过这里,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不过就在他抬腿向平台上走去之时,慕容丹砚还是忍不住说道:“朱大哥,千万小心。” 朱三家知道她是想起了先前那座静心寺外的平台藏有机关,机关发动之后,只剩下一座石梁悬于无底深渊之上,端的是凶险万分。朱三家回过头来,向着慕容丹砚嘿嘿一笑,道:“这里是一座假寺,想来没有如此厉害的机关。何况我已在这里走过多次,姑娘尽可以放心。” 朱三家说完之后,大步向前走去。司徒桥不疾不徐地跟在朱三家身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厉秋风生怕朱三家有失,快走了几步,越过了许成和、楚丹阳等人,紧紧跟在了朱三家身后。 众人一路前行,很快走过了平台。借着朱三家手中火折子的微弱光亮,眼前突然出现了几级台阶。朱三家停下脚步,将火折子举在头顶向前照去。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寺门,与先前见过的静心寺的寺门完全一样,只不过券顶下没有那块写着“静心寺”三个大字的牌匾。 众人一路走来并无机关发动,已然将心放回到肚子中,见到面前这座寺门之后,哪还有半分顾?待朱三家伸手将寺门推开之后,众人便一拥而入。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并肩前行,跨过寺门的门槛之后,她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这座寺院会不会与咱们到过的那座静心寺完全一样?” 第四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眼下还不知道。不过或许真如司徒桥所说,这里不过是一座姚广孝用来迷惑世人的假寺院……”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接着说道:“不过如此一来,这寺院里自然也不需要什么通往洞窟之外的密道了。” 慕容丹砚想到此行历尽艰辛,折损了数位高手,朱三家的右眼也被邓遥打瞎,真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却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也是黯然神伤。 众人走进院子之后,纷纷晃亮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四处张望,却见这院子中的格局与先前到过的静心寺完全一样。院子左右两侧是厢房,向正对面望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正殿的影子。 众人从石拱桥头一直来到此处,一路顺畅,没有任何机关发动,是以再无半分顾忌。就连朱三家也将朱家世代相传的祖训抛到了九霄云外,大摇大摆地向正殿走了过去。待他走到正殿门前,一脚便将殿门踹开。只不过殿门堪堪打开之际,只觉得一股黑气倏然扑了出来。朱三家吓了一跳,倒退了三四步,从殿门前的台阶上一直退到了院子中。 司徒桥跟在朱三家身后,见朱三家慌慌张张地向后疾退,他反倒向前抢行。哪知刚到了殿门前,迎面看到一股黑气从殿内涌了出来。司徒桥倒也并不惊慌,只是将身子一侧,闪到了廊下一根柱子旁边,避开了这股黑气。 此时众人都到了正殿台阶之下,见朱三家和司徒桥先后避开正殿大门,心下都是一惊。司徒桥转头对众人说道:“这正殿建好之后,只怕一直无人打开过,是以殿内灰尘浊气积蓄了近百年。方才老朱打开殿门,这些灰尘和浊气有了出口,便涌了出来,各位不必担忧。” 众人这才惊魂稍定。过了半柱香工夫之后,殿门内果然再无黑气涌出。司徒桥走到殿门前,先是将手中的火折子伸进殿内,左右晃动了两下,见并无异状,这才迈步走了进去。朱三家“呸”了一口,一边向台阶上走去一边恨恨说道:“就是这个鬼地方,骗了我朱家数代人。今日我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众人见司徒桥和朱三家走入了殿内,急忙也跟了进去。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殿内除了地上没有两具尸体外,与静心寺的正殿一般无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早就有所预料,只是亲眼看到殿内的情形,人人心中都略有些失望。刘涌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这殿内没有什么机关暗器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没有。这确实是一座假寺院,是姚广孝用来骗人的,自然不需耗费心力,设置什么机关消息。” 许成和失望之下,心下恼火,恨恨说道:“骗什么人?他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了一真一假两座静心寺,到底有什么用?” 司徒桥沉吟了片刻,对众人说道:“姚广孝当年在这山窟之中大肆建造屋舍之时,尚在靖难之役之前。虽然山腹中的洞窟乃是天造地设而成,并非单凭人力所能完成,只不过要达到如此规模,却也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老朱说他的祖先和沙家祖先奉了朱棣和姚广孝之命,驱使民夫工匠在这山腹之中挖掘多年,想来不是谎话。姚广孝再厉害,他只不过是一个和尚,须得借助燕王的势力,方能动用民夫和军士。我猜当年姚广孝在这里借着天生洞穴大兴土木,不只是为了屯积粮草军械。只怕当时他已得到了诸葛亮留下的阵图,已有了使用禳星大阵的打算,便借着为燕王屯积粮草军械为名,调用民夫和军士,在这山腹之中营造屋舍楼阁,充任它用。不过朱棣这人狡猾奸诈,对于姚广孝自然也不会放心,一定会派人监视姚广孝。姚广孝为了掩人耳目,不使朱棣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便故意建造了两座静心寺。建造这座假寺之时,想必是公开进行,运入大量木料和砖瓦。暗地里他却在更隐秘之处,动用工匠建造了真正的静心寺。这样一来,在木料和砖瓦的用量上,也可以迷惑朱棣派出的眼线。而且为了不让人看出这静心寺是假的,姚广孝还编出了假静心寺中设有杀人机关的谎话,使得外人不敢轻易进入正殿和厢房。老朱和沙家的祖先,便是信了姚广孝的鬼话,近百年来都不敢踏入正殿和厢房半步,却不知是被姚广孝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惜啊可惜。” 他说到此处,抬头向头上看了一眼,口中说道:“真正的静心寺,想来还在这假寺的上面。只不过机关启动之后,从此处已经无法攀爬上去。咱们是从上面坠落下来的,如今想要回到真正的静心寺,只怕已不可能了。” 楚丹阳颤声说道:“世间怎能有人具有如此神通,能在这山腹之中将一座寺院移动位置?”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寺院的位置没有改变,而是通往寺院的通道按照阴阳五行不断变化。不过即便如此,这机关也需要极大的驱动之力。姚广孝是借用水力,才能驱动如此庞大的机关。这山腹之中的详细地形咱们虽然不知道,不过一定有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流奔涌而过。好在咱们方才坠落之时,跌入的是一处死水潭。若是落入那条地下河流中,只怕早就被水卷走了。”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惊叫一声,颤声说道:“墙上、墙上有字……” 原来众人听司徒桥说话之际,慕容丹砚却对什么机关秘术不感兴趣,举着火折子四处张望,无意中向殿内右侧墙角处瞥了一眼,却觉得墙壁上似乎有些黑色污迹,只是离得远了,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她心下一凛,不由向右前方走了几步,距离那墙壁只有一丈多远,举起手中的火折子一看,却见墙壁上并没有什么污迹,而是写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众人寻声望去,见慕容丹砚站在墙壁之下,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厉秋风和朱三家抢到她身边,却也看到墙上那两行大字,不由得心下一凛。 那两行大字上下各有四个字,写的是“朱氏子孙死无遗类”。 此时司徒桥等人也走了过来,见到这八个大字之后,司徒桥嘿嘿笑道:“老朱,看到没有,姚广孝这个王八蛋是想将你们朱家尽数害死,你可要小心啦。” 朱三家张大了嘴,盯着那八个字,心下惊惧不已。 厉秋风沉声说道:“朱大哥,你不必害怕。姚广孝说的这个‘朱氏’,想来指的是太祖皇帝一脉,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朱三家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我朱家困守在虎头岩已近百年,与行尸走肉无异。到了我这一辈更是人丁凋零,兄弟辈只剩下四人。只怕再过数十年,我们朱家真的是死无遗类了。” 司徒桥凑到那两行字之下,比比划划看了老半天,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这字确是姚广孝所写。看样子他被郑和打伤之后,溥洽将他救出,两人躲到了此处。姚广孝愤怒之下,便写了这八个大字……” 他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紧接着眼前刀光闪动,“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大片灰尘四散飞舞。司徒桥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出三步。待他定晴细看之时,墙壁上的八个大字已然踪迹全无。厉秋风却已站在墙壁之下,右手紧握绣春刀。 司徒桥又惊又怒,对厉秋风道:“你、你怎么竟然将这些字刮了去?” 厉秋风冷笑道:“你忘了咱们见到幻像的事情了吗?每次陷入姚广孝布下的幻境,都是先看到绘在墙上的壁画。这八个大字龙飞凤舞,虽然我不懂得书法好坏,却也看得惊心动魄。姚广孝若是用这八个字再将咱们诱到陷阱之中,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我才将这字毁了。” 司徒桥怒道:“有我在这里,便是他设了厉害机关,又有什么可怕?” 慕容丹砚冷笑道:“先前咱们看到那座城池之时,你不是一样信以为真了么?别忘了在那里咱们折了四位江湖前辈,若是这里再有陷阱,只怕你仍然是束手无策!” 司徒桥听她提起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人之死,倒有些难堪,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只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涌心中暗想:“咱们只以为这殿内的格局与先前那座静心寺正殿没什么两样,是以进殿之后没有仔细搜检,竟然连墙上有字都没有发现,这确是极大的失误。”念及此处,他对众人说道:“咱们还是在这殿内仔细搜寻一番,或许能有所发现。” 众人在殿内四处搜寻,却没有什么发现。朱三家想到自己家族被姚广孝骗至虎头岩,困守近百年,每代族人都是郁郁而终,心下愤怒之极。他在殿内搜寻之际,口中不断咒骂。到了后来一无所获,他心中怒意更盛,口中叫道:“他妈的姚广孝这个王八蛋,装神弄鬼欺骗世人,老子干脆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寺院,给他娘的来一个一了百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朱三家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似乎要找到引火之物。只不过这正殿之内空空荡荡,除了白墙之外,便是四根圆柱。若是想用火折子将这柱子点燃,无异于痴人说梦。殿门和两侧的窗户虽然是木头所造,只不过极难点燃。朱三家在木窗下来回奔走,却找不到引火之物,心中越来越恼怒,到得后来已是跳着脚破口大骂。 众人都是沮丧之极,怒意渐生。自从踏上寻找静心寺的道路之后,前后已过去了二十多个时辰。众人粒米未进,又累又饿,饱受惊吓,却又困在此处,进退不得。当此危急之时,虽然众人都是武功高手,还有好几位帮派首脑,却也是束手无策。是以听得朱三家破口大骂,众人倒觉得替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一时之间无人上前相劝。 朱三家骂了半天,突然说道:“他娘的,既然这正殿没法子点燃,再去厢房里瞧瞧,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引火之物!” 他说完之后,拔腿便向殿外走去。众人在殿内搜寻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早就不耐烦了。听朱三家说要去厢房查找,便也纷纷跟着走了出去。 朱三家奔到院子中,转头看了看左右厢房,略略有些迟疑。他想起父亲说过,有一位先辈偷偷进入左侧厢房后便即失踪,最后发现这位先辈被剥掉人皮,惨死于山谷之中。念及此处,朱三家大步走向左侧厢房,抬腿便向厢房房门上踹了过去。 只听“喀啦”一声响,厢房两扇房门登时被他踢得倒向屋内。朱三家抬腿跨过门槛,便向屋内走去。 众人见他势如猛虎,却也不敢阻拦,眼见他闯进厢房,人人都等着听厢房中传出踢打之声。哪知道朱三家的身影刚刚在厢房门口消失,却听厢房中传出了一声“哎呀”,正是朱三家的声音。 众人心下一怔,听得朱三家这声音甚是惶恐,而且这声音突然发出,却又在刹那间中断,情形极为诡异。众人惊疑之间,厉秋风身形如电,已自抢到厢房门前。右手拔出绣春刀,舞出一团刀影,直向厢房之内走了进去。 刘涌等人也纷纷拔出兵刃,向厢房门口冲了过去。眼见众人就要冲到门口,忽听厉秋风在屋内大声说道:“大伙儿不要进来,这屋子里有一个大洞!” 刘涌等人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刘涌转头对众人说道:“各位在此稍候,刘某先进去看看。” 他说完之后,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提着定剑,便向屋内走去。待他跨过门槛,不由大吃一惊。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却见这屋子并不大,进深不足两丈,宽也只有三丈左右。屋中便和正殿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只不过地上没有方砖,竟然是一个方形的大洞。这洞口几乎占了整个厢房的地面,洞口边缘距离门槛不足一尺。 刘涌定睛望去,却见厉秋风站在自己身前,俯下身子,似乎正在洞内找什么东西。刘涌心下惊疑,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厉秋风身子猛然站起,右手向上一提,已将一个人从洞口内拽了出来。 那人被厉秋风拉出来之后,正站在洞口与门槛之间,与刘涌打了一个照面,正是朱三家。只见他一脸惊恐,看着刘涌颤声说道:“刘、刘先生,你们千万不要硬闯,这屋子他娘的就是一张大嘴……” 刘涌听他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暗想这位老兄十有八九是方才闯进屋子之时,不小心坠入洞中,虽然被厉秋风救了出来,只是刚刚死里逃生,却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说起话来便有些乱七八糟,摸不着头脑。想到此处,他沉声说道:“朱先生不要慌张,咱们先退出去再说。” 三人倒退着离开厢房,朱三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留在厢房外的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见三人脸色都不好看,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朱三家惊魂稍定,这才把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他一脚踹倒了两扇房门,便即大步走了进去。他手中虽然举着火折子,只不过光亮微弱,只能看见身前两尺左右的范围。是以他跨过门槛之后,想也没想便又向前迈了一步。只不过这一脚迈出去之后却踏了一个空。他心下一凛,知道脚下定然是一处大坑,不由地惊叫了一声,身子便猛然向下坠落。 朱三家知道情势不妙,身子下坠的同时,双手一阵乱抓。所幸方才被他踹倒的两扇房门恰好倒在坑边,他双手乱抓,左右手各自抓到一扇房门,双臂一用力,身子向上蹿起,那两扇房门被他双手拉动,直向洞内坠落下去。朱三家失了借力之处,只得将手松开,身子复又下落。他左手急忙向前一抓,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洞口边缘,身子登时悬在了洞壁上。 便在此时,厉秋风却已冲进屋中。他远比朱三家谨慎,进了屋子之后,站在门口不动,右手握着绣春刀横在胸前,左手举着火折子向身前照去。只见整个地面赫然便是一个巨大的方形洞口,不过这洞口与此前见过的无底深渊不同,火折子照了过去,洞口并不能吞噬光亮,是以能够看清洞口的情形。他发现有一只手紧紧抓住洞口边缘的一块岩石,猜想朱三家遇险,急忙俯下身子向下望去。 便在这时,厉秋风听得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知道众人正在向屋内冲来,生怕众人一涌而入,收势不住,必定又有人会坠入洞中。是以急忙大声叫道:“大伙儿不要进来,这屋子里有一个大洞!”说完之后,他将绣春刀收回刀鞘,俯下身子伸出右手,握住了洞口那人的手腕。 此时刘涌走进厢房,厉秋风右手用力向上一拉,将洞中那人提了上来,正是坠入洞中的朱三家。 众人听朱三家说完经过,人人脸上变色。司徒桥却是面露喜色,也不与众人打招呼,便即快步走进厢房。刘涌生怕他有失,便也跟了进去。随后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也纷纷走了进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也兴冲冲地跟了进去,只得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厢房。 厉秋风走进厢房之后,却见众人背靠着墙壁,手中举着火折子,探出脑袋向洞中望去。厉秋风站在慕容丹砚身边,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可以看到这方形洞口的边缘并不平整,不少地方还有缺口,可见当日挖掘这个大洞之时十分匆忙。火折子的光亮只能照亮这大洞丈许深的地方,再往下看则是一团漆黑。大洞的四壁凸凹不平,怪石嶙峋,极为险峻。有的地方还长着不知名的野草,只不过时候已是深秋,这些野草都已枯萎不堪。 司徒桥先是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洞中,眼见着那火折子的光亮越来越小,过了半天工夫才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点了点头,沿着洞口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屋子的地面几乎都被洞口占据,容他行走之处不过一尺宽。而靠近门口一侧,还站着刘涌等人。众人为了给他让路,将背心紧紧贴在墙壁之上。待司徒桥恰好转了一圈之后,转头对身子站在门外而将脑袋伸进屋中的朱三家说道:“老朱,你朱家那位先辈十有八九是掉进这大洞之中丢了性命。” 朱三家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若是在洞中摔死,他的皮又怎么会被人剥掉?难道这大洞的底部一直通到洞窟之外的山谷之中,他掉进这洞中之后,身子被洞壁摩擦,使得皮肤被尽数磨掉,成了一个血人不成?” 司徒桥原本胸有成竹,此时被朱三家反问,立时面露尴尬之色。他面色凝重,又绕着大洞边缘走了一圈,就在他走到厢房门口右侧不远处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在洞口边缘细细观看。过了半晌,他伸出手去,在洞口边缘摸了一把,然后将手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几下。 火折子光亮照耀之下,众人瞧见司徒桥脸色突然大变。只见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对朱三家说道:“我记得你说当年你那位先辈临死之际,曾经说过一句话。你再说一遍,他当时说的是什么?” 朱三家不知道司徒桥是何用意,只不过见他神情紧张,却也不敢多问,口中说道:“他说‘龙是真的’。不过当时在场的各位先辈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不待他说完,身子一闪,已然跃到了门外。紧接着他大声喊道:“大伙儿快退出来,这洞里有蛇!” 众人听他大声喊叫,人人都是心中一凛。慕容丹砚听他说洞中有蛇,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众人急忙向厢房之外奔去,由于人人心下惶恐,奔逃之际一片混乱,许成和脚下一滑,险些摔入洞中。好在厉秋风跟在他身后,在他腰间托了一下,他才没有掉进去。 待得众人逃出厢房之后,一个个全都离左侧厢房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一步。刘涌说道:“司徒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这洞中有蛇的?” 司徒桥脸色仍然非常难看,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方才发现门口右侧不远处的洞壁处非常光滑,倒似有人故意打磨过一样。我伸手摸了摸,然后闻到手中有一股腥臭气味,确是蛇游走过之后留下的味道。而且朱家那人临死时说‘龙是真的’,各位不妨想想,有什么野兽看上去像龙?” 他说到此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如果厢房中的大洞真是蛇穴,那住在洞里的大蛇,身子岂不是像那洞口一样粗……” 第四百六十九章 慕容丹砚话未说完,众人心中都是一凛,随即又想:“这小姑娘过于异想天开,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巨蛇?” 司徒桥接着说道:“若是老朱没有说谎,朱家那位先辈闯入厢房之后,便坠入洞中,恰好被洞中的巨蛇发现,将他吞了进去。据我所知,身长超过二尺的大蛇,均是无毒蛇。它们杀人的手段,或者用身子将人缠绕之后活活勒死,或者生生吞入腹中,在腹中将人消解于无形。朱家那位先辈最后皮被剥掉,成了一个血人,想来就是在蛇腹之中被消解所致……” 他说到此处,清风道人忽然说道:“既然你说巨蛇藏在这个大洞之中,而朱家的先辈最后被抛至洞窟之外的山谷之中,岂不是说那条巨蛇能从这洞中钻到洞窟之外?若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咱们从这洞中走下去,自然也能离开洞窟了罢?” 司徒桥点头说道:“道长说的不错,我正有此打算。” 他此言一出,刘涌等心下均想,厢房中的大洞如此之大,想来巨蛇一定不小。既然这蛇能钻出山腹,咱们自然也能借着蛇行之路逃出去。念及此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司徒桥见众人兴高采烈,摩拳擦掌,不由摇了摇头道:“各位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就算这大洞确实能通往山腹之外,咱们还须得解决两个难题。其一是这大洞深不见底,虽然洞壁凸凹不平,下到洞底也是极为困难之事。其二就算能下到洞底,若是洞内真有巨蛇,咱们又如何应付?” 众人听了司徒桥的话,如同一盆凉水迎头泼下,登时呆在当地。朱三家倒是胆子颇大,粗声粗气地说道:“我方才看了一下,那大洞四周尽是怪石嶙峋,以咱们这些人的身手,想要攀爬下去,倒也并非难事。至于洞中的巨蛇,我倒有一个法子,只不过不知道是否有效……” 他说到此处,却住口不说。慕容丹砚心下焦急,催促他道:“朱大哥,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卖什么关子?趁早说出来是正经。” 朱三家嘿嘿一笑,道:“世间猛兽毒物,除了咱们人之外,都害怕火。咱们手中虽然没有火把,却可以将这正殿和厢房拆了,将梁木门窗劈成木柴,点燃后从洞口扔下去。若洞中真有巨蛇,见了火光,自然远远逃走。到了那时,咱们向洞底攀爬,自然是一路畅通了……” 他话未说完,慕容丹砚已然拍手称赞道:“好计策!朱大哥,真有你的!” 朱三家挠了挠头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当年我老朱在宣府投军,出塞打鞑子之际,夜间往往宿于沙洲之中。沙中有一种黑蛇,长不过半尺,却是剧毒无比。这种黑蛇最喜欢夜间出来捕食,游走之时悄无声息,常常有兄弟在睡梦中被黑蛇咬死。后来咱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宿营之前,先点起一圈火。那蛇察觉到有火发出的热气,便即远远避开,不敢靠近。方才我便是想到了此事,才大着胆子向各位英雄说出来这个法子。” 众人商议了一下,均觉得朱三家的方法可行,当即便着手准备。众人先到其它厢房的屋子中搜查了一番,屋中空荡荡的,却没有什么异样。于是众人先聚到正殿,拔出兵刃,便开始拆房子。这正殿是用木材和砖瓦所建,虽然极为牢固,自奈众人都是武功好手,手中刀剑更无一不是神兵利器,锋利无比。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将大殿屋顶掀落。随后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许成和四人各施内力,竟然将正殿的八根柱子尽数震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正殿便塌了下去。 众人依样画葫芦,又将左右两侧的厢房屋顶拆掉,只留下左侧有大洞的那个屋子。随后众人又将大块梁木用刀剑劈成尺许长的木条,全都搬到了洞口旁边,准备点燃后掷入洞中。 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仅剩的那间厢房的门口已堆起了小山般的木条。刘涌见万事俱备,先是将邓遥和林义郎身上的穴道解开,对二人说道:“邓帮主,林掌门,咱们虽然有了纷争,不过眼下困于此处,须得尽早脱身。两位都是明事理之人,过多的话刘某也不想再说。若是这个时候还闹内讧,只怕咱们谁都出不去。到了那时,丐帮一万多帮众、嵩山派千余弟子,失了两位的统领,非得四分五裂不可。今日所发生之事,刘某可以当成一场误会,还望两位摒弃成见,齐心合力,共脱此难。” 刘涌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两位对刘某不再有嫌隙,刘某尽可以当此前之事没有发生过。华山派与丐帮和嵩山派仍然同气连枝,互为犄角。” 邓遥和林心郎不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知道刘涌话中的意思,只要两人不再有所异动,刘涌便可以既往不咎。邓、林二人最提心的便是刘涌等人离开此地之后,在群豪面前揭发两人的丑行,到了那时,丐帮和嵩山派必将颜面扫地,再也无法在江湖之中立足,两人便是丐帮和嵩山派的大罪人,可以说是百死莫赎。先前两人正是有此顾忌,这才屡次对众人下毒手。此时听刘涌如此一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邓遥颤声说道:“刘先生,你这话可当真么?” 刘涌沉声说道:“刘某虽然不才,却一向言出必践。若刘某有丝毫欺瞒,教刘某死无葬身之地!” 邓遥和林义郎知道刘涌在江湖中威名卓著,最守信诺。此时听他发下重誓,一颗心登时放进了肚子中。林义郎抱拳说道:“刘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下感激不尽。今后若有吩咐,在下必效死力!” 邓遥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和林义郎一起帮助众人搬运木头。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道:“刘先生宽宏大量,不过我瞧邓、林二人只怕不会善罢干休。” 厉秋风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咱们须得提防二人,以防他们暴起伤人。” 此时这座假静心寺已变成了断壁残垣,只有唯一保留下的半间厢房门外,堆起了小山般的木头。司徒桥用火折子点燃木条,待火势大起来之后,众人一起动手,将燃起熊熊大火的木条尽数推入大洞之中。 借着木条燃烧的火光,众人向洞内望去。却见洞壁上怪石嶙峋,长了不少不知道名字的草树。眼见着火堆向洞底坠落,火光却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眼前终于又变成一片黑暗。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说道:“我瞧见左侧的洞壁上好像有一条绳索……” 她话音未落,众人都是心下一凛。许成和紧张地说道:“不会是那条蛇已经爬上来了吧?”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不像是蛇。我瞧着那绳索是黑色的,只有手臂粗细,而且非常长……” 火堆坠落之时,众人都盯着火焰。慕容丹砚毕竟是女孩子,心细如发,隐隐看出洞壁上有一条黑线,从洞口直垂向洞内。司徒桥问清楚了方位,按照慕容丹砚所说的方位找到了左侧洞口边缘,蹲下身子举着火折子向洞口内照去。片刻之后,只见司徒桥将右手伸入洞内,众人听得“哗啦啦”一阵怪响,心下都是一惊。 却听司徒桥哈哈大笑道:“小子,真有你的。幸好你细心,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条铁链!” 他说完之后,右手用力向上拉拽,只听“哗啦哗啦”响声不断,一条碗口粗的黑色铁链已被他从洞内拉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不由得面面相觑。司徒桥将铁链拉起两三丈后,将铁链缠在右臂上,嘿嘿笑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原来这洞壁之上安有铁链,方便有人爬上爬下。看样子这个大洞可不是给蛇走的,下面肯定藏着什么东西。那条巨蛇,十有八九是姚广孝用来看守这大洞中隐藏的秘密的。”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着刘涌道:“刘先生,咱们若是想下到洞底,尽可以抓着这铁链走下去。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刘涌见洞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铁链,初时心下甚是高兴。只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姚广孝在这洞中安装了铁链,此处定然不是蛇穴这般简单,只怕洞中机关密布,杀机暗伏。念及此处,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听司徒桥询问是否应该进入这大洞,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对清风道人、楚丹阳等人说道:“各位有何打算?” 清风道人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既然咱们已无退路,不如进入洞内一探究竟。就算这是龙潭虎穴,也总胜过被困死在这里。” 楚丹阳、许成和等也纷纷赞同。刘涌这才下定了决心,与众人仔细商议了一下,决定立即进入洞中,寻找离开山腹的通道。众人议定之后,司徒桥首先抓着铁链向洞下爬去,刘涌、清风道人、楚丹阳、林义郎、邓遥、许成和、朱三家、慕容丹砚、厉秋风随后跟上。 厉秋风最后一个下洞。他先俯下身子,左手举着火折子向洞内照去。却见距离洞口尺许之处,一个大铁环嵌入洞壁之中。铁环上拴着一条黑色的铁链,直向洞底垂去。厉秋风右手抓住铁环,身子一翻,已然跃入到洞中。待双足踏在洞壁上之后,他熄了火折子,将火折子收入怀中,双脚踩在洞壁之上,双手交替把持铁链,便向洞底慢慢降落。 第四百七十章 众人在铁链上挂了一长串,慢慢向洞底降落。这大洞幽深无比,好在不似此前走过的无底深渊那般漆黑一团,仗着火折子的光亮,倒也能模模糊糊瞧见四周的情形。是以众人虽然心下万分紧张,却不似在无底深渊上那般恐惧。 厉秋风走在最后,不时向脚下望去。只见下面数点光亮明灭不定,是有人已然晃亮了火折子,正在一边拉着铁链向下走,一边举着火折着四处张望。厉秋风向下走了十余丈,左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只用右手抓住铁链,双脚在洞壁上慢慢交替向下走。他边走边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光亮仔细观看洞壁,却见众人踩踏过的洞壁与它处不同,上面有许多磨痕,想来是被铁链摩擦所致。从这些磨痕来看,绝非短时间内所能形成。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洞壁被铁链磨出了数道深深痕迹,想来当年有人经常在此处上下爬行。司徒桥说这是一座姚广孝用来迷惑成祖皇帝眼线的假寺,可是为何又要耗费力气,在厢房中挖出这样一个大洞?” 他想到此处,心下一凛,不由停下了脚步,仔细看了看铁链的磨痕,又举着火折子向旁边的洞壁观察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心下暗想:“原来这洞穴并非是人力挖掘而成。而是天然便有这样一处洞穴。姚广孝发现这个洞穴之后,便在洞口盖了厢房,又依地势建了这座假的静心寺。原本以为他建了这座假静心寺是为了掩盖上面那座真正的静心寺,可以眼下看来,姚广孝的目的可不只如此。这座假的静心寺下还藏着更重要的东西,而且姚广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巨蛇守在此处。只不过蛇最多只能活上二三十年,姚广孝已死了将近百年,想来洞内的巨蛇也已经死去了。” 想到此处,厉秋风心下稍稍轻松了一些。他接着向下慢慢走去,只觉得越向下走,四周寒意越盛。到得后来,只得运起内力抵御寒气。而且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耳边隐隐传来沉闷的“轰轰”之声。这声音并非连绵不断,而是略有间断,倒有些像水滴落于石上发出的敲击之声。 厉秋风凝视细听,那轰轰之声似乎来自脚下。他心下暗想,或许是这洞穴过于幽深,众人双脚踩在洞壁之上,行走之时发出脚步声。这脚步声在空旷的洞**激扬回荡,便在耳边出现了回声。 他一边思忖一边向洞底走去,便在此时,忽听下面传来司徒桥的声音:“各位先停一下,铁链到头了!” 众人心下一凛,人人心下均想:“糟糕!想不到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铁链居然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此时就在厉秋风的脚下。她抬起头来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是不是快到洞底了?” 此处寒气大盛,慕容丹砚说话之时,声音已自微微颤抖,想来是衣衫单薄,虽然依仗内力御寒,却也有些忍受不住。厉秋风道:“咱们虽然已经向下走了五六十丈,若以高度而论,还是不如咱们此前掉入的那处水潭深。是以我猜测要到洞底,只怕还要走上一段距离。” 两人说话之时,只听得司徒桥大声说道:“洞壁上有一处洞口!我先进去瞧瞧,各位稍等片刻!” 众人听司徒桥说洞壁上有洞口,心中都是一喜。想到铁链到此而终,那么凭着铁链在这洞穴之中上下来去之人,必然要进入这个洞口。说不定此处便是一处密道,能够通到山腹之外。 只不过司徒桥说完之后,下面便没了声息。众人手握铁链,悬在洞壁之旁,只觉得四周寒冷彻骨,越发难以忍受。只得各自潜运内力,抵抗寒气入侵。朱三家虽然不懂内功,好在他皮坚肉厚,倒也挺得住。 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司徒桥高声说道:“大伙儿进来罢,让你们瞧瞧稀罕物儿!” 下洞之时,刘涌紧跟在司徒桥身后。此时司徒桥的声音就从他脚下传来,刘涌握住铁链的右手略一放松,身子登时滑了下去。堪堪滑下一丈有余,却见洞壁上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方形洞口。司徒桥左手竟然举着一支火把,正自冲他招手。 刘涌心下诧异,不知道刘涌从哪里找到了一支火把。他尚未开口说话,司徒桥已抢先说道:“铁链已到了尽头,刘先生小心。” 刘涌这才手中握着的铁链居然已经断了,末端正与洞壁上的洞口中央平齐。脚下一团漆黑,不知道还有多深才能到达洞底。 刘涌轻轻一跃,已自跃入洞中。他立足未稳,便转头向着空中叫道:“清风道长小心,铁链到这洞口便是末端。道长须得牢牢抓住,免得失手坠落下去!” 他话音方落,清风道人的身影已在洞外出现。他看到刘涌和司徒桥站在洞口,右手用力握住铁链,身子立时停住。刘涌和司徒桥后退了一步,将洞口让出一块空地。清风道人身子一荡,便即跃入洞中。 随后楚丹阳、林义郎、邓遥等人先后跃入洞中,只听司徒桥哈哈大笑道:“各位,你们不是一直想瞧瞧机关消息的中枢是什么模样么,一会儿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众人随着司徒桥向洞内走去。走了十余丈后,眼前突然变得开阔起来,竟然到了一处极大的空间。只不过众人手中虽然举着火折子,但是光亮过于黯淡,一时之间看不清洞内到底是何情形。 司徒桥转过身子对众人说道:“这石室四周的墙壁上有不少火把,咱们先将火把点燃,管教各位大吃一惊!” 众人依言举着火折子在四周墙壁上搜寻,果然石壁上每隔几步就插着一支火把。众人用手中的火折子将火把点亮,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已是亮如白昼。 众人这才发现这间石室大的出奇,而且地面距洞顶也足有三四丈高。距离众人进入石室的洞口处不远,便是五六个巨大的木轮。而在木轮后面,还有更多大大小小的木轮。这些木轮边缘成齿状,各个木轮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大多数木轮一动不动,不过有两个大木轮和十几个小木轮却在缓缓转动,发出“轰轰”之声。 厉秋风这才知道方才听到的古怪声音便是来自这些巨大的木轮,只不过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司徒桥指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木轮说道:“这里便是这座山窟内所有机关的中枢所在。机关消息能够运转,就是仗着这些木轮旋转来驱动。而这些木轮的下面,便是那条咱们始终没有见到的地下河流。姚广孝这个王八蛋建造这座假的静心寺,倒也不只是为了迷惑朱棣的眼线,还将机关中枢藏在地下岩洞之中。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个王八蛋心思之缜密,用心之狠毒,真可以说得上是天下无双!” 楚丹阳说道:“咱们若是将这些木轮毁掉,是不是这洞窟之中的机关便尽数废了,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万万不可毁了机关中枢!若是中枢毁掉,群豪所在的那处洞窟之中的巨石便也无法升降,群豪便再也走不出去了。有我在此,机关再厉害,也伤不到各位!” 众人见司徒桥说得眉飞色舞,又犯了狂妄自大的老毛病,却也不愿与他争辩。只不过听司徒桥说这里是机关中枢,并非是逃离山窟的密道,众人都是大失所望。 司徒桥却是兴高采烈,越说越兴奋。到得后来竟然手舞足蹈起来,狂笑道:“姚广孝毕生所学,全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木轮之中。我已经尽窥其中奥秘,天下再无一人的本领能在我之上。哈哈,哈哈,便是姚广孝死而复生,我也能用阴阳五行阵法困死他!” 刘涌心下焦躁,高声说道:“司徒先生,这里既然没有密道,咱们须得另找逃生之路,你有何高见?” 司徒桥嘿嘿笑道:“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假静心寺中通往山底洞窟的那处石洞不是已经封闭了么?只不过机关中枢却在此处,我可以找到控制那处机关的木轮,将它倒转,便能将石拱桥头的通道重新打开。到了那时,咱们便能回到山底洞窟之中,与群豪会合,再作计较!” 众人心中这才有了一些盼头,士气复振,歇息了片刻之后,便随着司徒桥去寻找控制朱三家这数十年间多次进入假静心寺的那道石洞的木轮。司徒桥一脸狂傲,负着双手在木轮之间前进趋退,倒甚是潇洒。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众人,一会儿随他向前,一会儿却又后退,时而趋左,瞬间却向转向右行。直找了一柱香工夫,司徒桥仍然在大大小小的木轮之间转来转去,并没有指明控制石洞的木轮是哪一个。众人心下虽不耐烦,却也知道逃生的希望全都在此人身上,是以强忍着胸中的怒气,随着他在木轮之间穿行来去。 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闻到一丝腥气。他心下一凛,正想说话。却听慕容丹砚一声惊叫,指着石室右侧叫道:“那、那是什么?!” 只见一个木轮之后突然出现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红色光点,正自缓缓向石室顶端升了起来。片刻之后,众人才发现这两个红点竟然是一条怪蛇的两只眼睛。只见巨大的蛇头从木轮之后完全伸了出来,口中不断吐着血红的信子,正自盯着众人。两只蛇眼之中,尽是狠毒邪恶,似乎随时都会扑了上来,将众人一口吞下去。 第四百七十一章 众人见那巨蛇头大如斗,身子如木桶粗细,俱都看得呆了。惊愕之间,只见巨蛇的蛇头已自升到半空中,蛇身不住蠕动,在木轮之间曲折蜿蜒,不时发出极刺耳的摩擦之声。 慕容丹砚吓得缩在厉秋风身后,脑袋紧紧挤在厉秋风后背上,颤声说道:“原来、原来这洞里真有巨蛇……” 便在此时,忽听朱三家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慕容姑娘,你原本以为这蛇大到了厢房中洞口一样粗,可是现在来看,这蛇也没有多大嘛,不过像一个大木桶。这可要比咱们原来猜想的蛇要小了许多,正好将它宰了,烤了蛇肉来吃。我可是二十多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他娘的,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了,正好拿它来打牙祭!” 众人知道朱三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为了宽慰慕容丹砚,要她不要过于害怕。不过仔细想想,朱三家说的确实不错。众人原本以为洞底若真有巨蛇,一定会像洞口那般粗细。只是眼前这条巨蛇虽然也可以说大的惊人,却要比众人原本预料的要小许多。如此想来,心中惧意倒消散了不少。 邓遥脸上却深有忧色,他低声对站在旁边的刘涌说道:“刘先生,老叫花子养了几十年的蛇,毒蛇怪蛇见过不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躯体如此之大的毒蛇……” 刘涌心下一惊,不由转头向司徒桥望去。他虽然武功高强,见识不凡,只是对蛇虫所知不多。不过此前司徒桥曾经说过,蛇身超过两尺,便是无毒蛇。眼前这条巨蛇的身长只怕不下三丈,又怎么会是毒蛇? 司徒桥见刘涌看着自己,苦笑了一声,道:“老叫花子说的不错,这条蛇确是毒蛇。他妈的,姚广孝这个王八蛋倒真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找到这样一条大蛇来给他看守机关中枢,用畜牲来给他看门,倒也不能小觑这个王八蛋!” 朱三家却大声说道:“管它有没有毒,咱们总不能被一条蛇吓死罢?!各位都是江湖中了不起的英雄,手中有刀有剑,怕它作甚?!”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接着指着那巨蛇说道:“难道因为它长得丑,大伙就怕了它不成?!” 他话音方落,众人都觉得朱三家这话说得滑稽,慕容丹砚更是笑出声来。厉秋风心想:“朱大哥不愧是在军营中厮混多年的老兵,虽惊不乱,身处危急之中却还不忘宽解众人,颇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名将之风。可惜如此一位英雄,竟然在军营中只做了一名小兵。怪不得被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打得远遁大漠深处的鞑子兵,还有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倭寇,都能咸鱼翻身,使得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可惜,可惜。” 众人被朱三家一说,便不似方才那般惊恐。只见巨蛇盘旋在木轮之间,蛇头在空中慢慢地左摇右晃,蛇信子不断伸缩,似乎正在观察众人的动向。 司徒桥看着巨蛇,口中说道:“咱们可没工夫和这畜牲在此耗费时间。哪位朋友身上还带有暗器,一起用暗器招呼这畜牲!” 此时厉秋风身上铜钱已然用尽,清风道人飞蝗石也已尽数用光,刘涌怀中最后一枚震天子也在陷入幻境之时用来击碎悬于空中的发光怪石。慕容丹砚身上虽然还有银针,只不过这巨蛇身上布满青色鳞片,坚硬无比,细小的银针恐怕伤不了它。其余诸人都不擅长暗器,是以听了司徒桥的话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许成和站在洞壁旁边,突然想起朱三家说过蛇最怕火,而他身边的石壁上就插着一支火把。他脑中灵机一动,悄悄伸手将那支火把拔了下来,便要向那巨蛇掷去。孰料那巨蛇竟然发觉了他的动向,蛇头猛然一转,一双邪恶的蛇眼紧紧盯着许成和,片刻之后,蛇头突然变得扁平,向后退了两三尺,口中蛇信子吞吐了两下,整个身子登时凝立不动。 邓遥对蛇性最为熟悉,见那巨蛇如此模样,心下大惊,冲许成和高声叫道:“当心,它要攻击你……” 邓遥话音未落,巨蛇的蛇头倏然伸出,直向许成和扑了过去。蛇头距离许成和虽有两丈多远,一股劲风已然袭到了许成和的面门。风中夹杂着极难闻的腥气,中人欲呕。 许成和见蛇头自空中扑击而来,当真可以说是快若闪电。待蛇头距离自己有丈许之时,巨大的蛇嘴倏然张开,几颗尖利的蛇牙闪着寒光,直袭向自己的头顶。许成和虽然略有些紧张,不过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见惯了风浪。当此危急时刻,却也没有乱了分寸。只见他左手一挥,手中的火把“呼”的一声直向蛇头飞了过去。同时右手拔出长剑,身子一纵,已然跃起在半空,剑光闪动,一剑便向那蛇头斩了过去。 那巨蛇见火把飞了过来,蛇头偏了一偏,让过了火把。只不过此时许成和的长剑却已砍了过来。那巨蛇虽然动作灵敏,不过毕竟只是一个畜牲,不知道长剑的厉害。仗着一身坚逾钢铁的鳞片,竟然并不躲避,仍然张着大嘴,直向许成和腰间咬到。 只听“喀”的一声响,许成和的长剑已自劈在那巨蛇的脑袋上。只见火星四溅,他只觉得手臂剧震,长剑竟然被蛇头弹了出去,没有伤及那巨蛇分毫。许成和大惊失色,见巨蛇的大嘴已然咬到了自己的腰间。他身在半空,右脚猛然踢出,正踹在那巨蛇的上腭处。借着这一踹之力,身子倏然向后弹出,这才避开了巨蛇的凌厉一击。只不过慌乱之下,他却忘了自己身后便是石壁。身子弹出之后,在空中飞了两丈多远,背心正撞在石壁上。这一撞力道好大,许成和只觉得后心一阵剧痛,身子从空中跌落下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那巨蛇咬了一个空,却并不甘心,蛇头一转,又向许成和扑了过去。巨大的蛇身在木轮中间穿行,却甚是灵活,竟然一个木轮都没有压坏。 司徒桥见巨蛇被许成和吸引,整个身子已然从众多木轮之中游了出来。他低声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和各位朋友引开这个畜牲,我去寻找打开石洞的机关!” 刘涌见许成和情势危急,原本就要冲过去相助。此时听司徒桥一说,更无半分犹豫,反手拔出长剑,对众人高声说道:“咱们并肩齐上,杀了这个畜牲!” 楚丹阳等人也纷纷拔出兵刃,齐向那巨蛇杀了过去。众人原本对这巨蛇颇为忌惮,只不过有人带头围攻,心中豪气顿生,各出兵刃,口中呼喝,便向那巨蛇围了过去。 司徒桥趁此机会,身形一闪,便即钻入到木轮阵中。只见他的身影在木轮之间晃了几晃,便消失不见了。 那巨蛇仍在追击许成和,蛇头连续三次扑击,都被许成和躲开。待它第四次攻向许成和之时,刘涌已自到了它的身后,手中长剑一挥,便向巨蛇的尾巴斩了过去。 那巨蛇已惊觉众人围拢了过来,长尾一卷,竟然直向刘涌长剑迎了上去。刘涌心下暗想:“畜牲终是畜牲,它不知道我手中长剑的厉害,竟然敢正撄其锋,真是自己找死!”念及此处,他将内力自丹田贯注至右臂,一心要将巨蛇的蛇尾斩断。 眼见蛇尾扫到了长剑边缘,只听“铮”的一声厉响,刘涌只觉得一股大力从长剑之上涌了过来,便如大海中的惊涛骇浪一般,直向自己身上扑了过来。刘涌大惊,虽然双脚牢牢站在地上,这股大力却仍然推着他向后滑去。他心知不妙,若是仍然强行抵挡,只怕自己非得当场吐血不可。他见机甚快,长剑向后一收,顺势消解了蛇尾扑击的力道。同时右足一点,身子已倒纵而出,便如一头大鸟,在空中轻飘飘的退出了两丈多远。 待他落地之后,心中实是惊讶之极。自己全力劈出一剑,竟然伤不到这巨蛇分毫,反倒被蛇尾一甩,便被击退。他自武功大成以来,遇到不少武林高手,从未遭此大败。眼见那巨蛇以蛇尾逼退自己之后,仍然追击许成和。他心下不忿,手中长剑一摆,猱身而上。心想这畜牲身上盖有鳞片,坚硬无比,不过蛇腹没有鳞片保护,只要被自己刺上一剑,定能将这畜牧刺死。是以他再次攻击之时,便只找蛇腹下手。 厉秋风等人却也瞧出端倪,与刘涌同样打算,都想攻击蛇腹。只不过那巨蛇极为狡猾,在地上蜿蜒游走,蛇腹紧贴地面,竟然不给众人攻击的机会。它认准了许成和是第一个要攻击它之人,是以对其他人都取守势,只是追着许成和攻击。许成和接连避开巨蛇数次扑击,虽然没有受伤,却也累得汗流浃背。到得后来,竟然被巨蛇逼到石室的一处墙角,再想闪转腾挪已不可能。 他背倚着石壁,手中长剑横在胸前,眼见着巨大的蛇头在自己面前高高扬起,蛇身的阴影将自己笼于其中,蛇眼闪着红色的邪恶光芒,巨大的蛇嘴在扑击时倏然张开,几颗蛇牙显露于蛇嘴之外,直向自己头上咬了下来。 许成和退无可退,将心一横,右手一收,长剑贴于自己脸颊处,全身内力贯注于右臂,只待蛇嘴扑至自己头顶,便要全力向蛇嘴刺出一剑。这一剑已无半分招数变化,纯是以力道和速度取胜。若是这一剑不能刺入巨蛇口中,他自己便要丧命于蛇牙之下。 第四百七十二章 眼见巨蛇的大嘴到了许成和头顶不足三尺之处,许成和长剑斗然刺出,如矫龙出水,直刺向巨蛇口中。 这巨蛇身上覆盖青色鳞片,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蛇腹又被它隐藏于身下,轻易不从地上抬起,是以它的要害便是巨大的嘴巴。只要将长剑刺入巨蛇的嘴中,便能取了它的性命。许成和与这巨蛇缠斗了半天,已自做好了打算。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良机稍纵即逝,自己这一剑若是落空,便再无后招。而且胸前要害尽数暴露于巨蛇毒牙之下,若是此剑落空,自己必死无疑。 眼见许成和的长剑就要插入巨蛇的口中,电光火石之间,那巨蛇的脑袋倏然向右一偏,许成和的长剑便刺了一个空,贴着巨蛇左颊划了过去。剑身与巨蛇坚硬的左颊摩擦,竟然溅出了几点火星。 许成和心下一凛,只觉得眼前一黑,巨蛇的大嘴已自到了自己面前,从蛇嘴中喷出一阵腥臭之气,中人欲呕。许成和长剑招数用老,既无法收回,更来不及遮挡。他心中一凉,知道已然无幸,只得闭目待死。 刘涌等人挥舞刀剑,拼命向那巨蛇身上又砍又刺,想解了许成和之危。只不过巨蛇身上的青色鳞片坚硬无比,刀剑砍刺竟然伤不到它分毫。待见到巨蛇的大嘴已然咬到了许成和头顶,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慕容丹砚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将脑袋转到了一边,不忍看到许成和惨死的情形。 便在此时,只见人影一闪,有人已到了巨蛇的头顶,竟然骑到了巨蛇的脖子上。众人定睛望去,骑在蛇颈上那人赫然便是厉秋风。 蛇颈与人的脖项一般,最是要害之处。这巨蛇虽然是一个冷血畜牲,却也知道厉害。此时蛇嘴虽然距离许成和的脑袋只有数寸,却也不敢再行攻击。只见斗大的蛇头倏然收回,想要反噬厉秋风。只不过厉秋风正骑在巨蛇的脖子上,它想转头撕咬,却是无法触碰到厉秋风。 许成和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停留,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逃离了墙角。楚丹阳抢上一步,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众人见许成和逃出生天,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转念一想,厉秋风还骑在巨蛇脖子上,不约而同地向蛇头望了过去。 那巨蛇连续两次转动脑袋,试着想咬死厉秋风。只不过两次都咬了一个空,便不再转头。众人见巨蛇奈何不了厉秋风,这才略略放心。哪知那巨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蛇尾在地上一用力一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地面上石屑四溅。蛇尾已然从地上卷起,直向围在它身边的众人扫了过去。 众人没料到这巨蛇不去攻击厉秋风,竟然先对付自己,都是悚然一惊。方才见过刘涌以长剑斩向蛇尾,不只没有伤及这巨蛇分毫,反倒险些被蛇尾击伤。是以见蛇尾扫了过来,却也不敢以手中的兵刃强行遮挡,只得纷纷向后退开。 众人堪堪退开之后,那巨蛇的蛇尾却倏然竖了起来,如蝎子摆尾一般,直向厉秋风后心扎了过去。众人这才知道上了大当,原来这巨蛇攻击的目标仍然是骑在它脖子上的厉秋风。不过众人虎视在旁,巨蛇生怕以蛇尾攻击厉秋风之时,蛇腹从地上露了出来,众人便会趁机向它毫无防护的腹部攻击。是以虚晃一招,先行逼退众人,这才以蛇尾作为武器,直袭向厉秋风的后心。 只见蛇身上的青色鳞片寒光闪烁,蛇尾如一杆长枪一般,疾向厉秋风的后心扎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冲着厉秋风大声呼叫,提醒他小心巨蛇的尾巴。慕容丹砚更是长剑一挥,便要纵身跃起,直扑向那巨蛇的脑袋。 电光火石之间,蛇尾已到了厉秋风的后心。便在此时,厉秋风身子倏然向下一滑,堪堪落下半尺。蛇尾收势不住,仍然不管不顾地扎了下去。 只听“喀”的一声,蛇尾紧贴着厉秋风的脑袋刺了过去,正扎在巨蛇的后脖颈处。这巨蛇后背覆盖着鳞片,虽不惧刀剑,不过被自己的尾巴扎上一下,却也是疼痛难忍。只见巨蛇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紧接着蛇身倏然翻滚起来。厉秋风猝不及防,双手再也吃不住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双手。胸口被巨蛇的身子一撞,登时飞上了半空。 那巨蛇吃了大亏,此时势若疯狂,蛇头转了过来,一双邪恶的眼睛盯着半空中的厉秋风,蛇身翻转成几个巨大的圆环,直卷了被它撞飞在空中的厉秋风。 厉秋风被巨蛇撞中胸口,半边身子酸痛难忍,一时之间身子竟然不受控制。他正思忖如何逃离之时,蛇身已卷了过来。厉秋风心知不妙,右手便要拔出绣春刀。哪知他右手刚刚握住刀柄,蛇身已将他卷了起来。 那巨蛇发觉厉秋风被自己缠住,立时收紧了身子,蛇身在厉秋风胸口处缠了一圈。 巨蛇以蛇尾为支柱,整个身子直立了起来,将厉秋风卷在半空,蛇头高高扬起,俯视着厉秋风,蛇信子吞吐不停,蛇嘴中不断有粘液滴落。一双红色眼睛闪着光芒,看上去邪恶无比。它身子越收越紧,厉秋风被蛇身勒得胸口骨骼格格作响,片刻之后连气都喘不上来。火把光亮照耀之下,厉秋风的脸涨得通红,似乎都要滴出血来了。 众人心下一凉,知道厉秋风已然无幸。慕容丹砚本来要跃起攻击巨蛇,以解厉秋风之危。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蓄力跃起,厉秋风已然被巨蛇的身子缠住,并被卷到半空。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待见到厉秋风脸色通红,双眼翻白,她心中一凉,惊惧之下双腿一软,竟然坐到了地上。 便在此时,巨蛇的身子猛然一挺,蛇嘴斗然张开,似乎正在嘶声大叫,只不过蛇类天生不会发出声音,看上去颇为诡异。原本充满邪恶的一双蛇眼瞬间失去了光芒,扁平的蛇头向上扬起,蛇身便不似方才那般挺直。原本被蛇身紧紧勒住的厉秋风只觉得身上一轻,登时从空中直坠了下去。 众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瞧见厉秋风下坠之时,右手已拔出了绣春刀。他持刀的手法颇为怪异,竟像是握持匕首一般,将绣春刀举了起来。此时蛇身挺直,蛇腹恰好对着厉秋风。只见厉秋风右手一挥,绣春刀已然扎入蛇腹。厉秋风双手握刀,身子紧贴着蛇腹快速下坠。他身子掠过之处,蛇腹已然被绣春刀割开,从蛇身中部一直裂到蛇尾。 众人见此情景,一个个张大了嘴,震惊之下,浑然忘了身处何地。 厉秋风双足落地,这才将绣春刀自蛇腹之中拔了出来。巨蛇的身子僵立了片刻,倏然之间如同一条死鱼般从空中坠落下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蛇身砸到了地面之上,整座石室都颤抖了几下。 巨蛇腹部裂开,蛇血和内脏不断从腹部涌出,溅得到处都是。只不过这巨蛇却并没有死去,身子兀自在地上蜿蜒扭动,蛇头还想要从地上抬起来,只是接连抬升了几次,每次抬起一尺多高,便即又摔到了地面上。巨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厉秋风,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从厉秋风被巨蛇卷住,到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迫得巨蛇松开了身子,直至用长刀剖开了巨蛇的肚子,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众人震骇之下,只是盯着厉秋风和那巨蛇,一时之间竟然无人说话。厉秋风右手提着绣春刀,转头看着邓遥,沉声说道:“蛇的七寸在哪里?” 邓遥见厉秋风重创巨蛇,已是吓得胆颤心惊。此时见他目光如刀,心下一凛,颤声说道:“寻常蛇类,要害都在脖子以下七寸之处。不过这条蛇如此巨大,要想找到它的七寸,只怕……” 他说到此处,不由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这巨蛇的七寸在哪里。 厉秋风不再理他,提着绣春刀便向蛇头走了过去。那巨蛇紧紧盯着厉秋风,蛇头在地上不住颤抖,似乎想用尽余力将头抬起来。只不过它虽全力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只见厉秋风一步一步慢慢向蛇头逼近,每走一步,绣春刀上都有蛇血滴落到地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这声音原本并不大,只不过此时此刻,每发出一次“嘀嗒”之声,便如同在众人心上敲击一下,令人心悸不已。 随着厉秋风一步一步逼近,那巨蛇原本邪恶的目光慢慢变得黯淡,最后隐隐竟然有了几分恐惧。 厉秋风走到距离蛇颈三尺左右的地方,这才停下了脚步。方才他用刀剖开蛇腹之时,距离此处还有数尺,是以蛇腹在这个位置仍是完好无损。厉秋风歪着脑袋仔细观察,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东西。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只是被他方才剖开蛇腹的举动震骇不已,谁都不敢出言询问。 过了片刻,却见厉秋风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绣春刀,将刀锋贴到了蛇腹之上,用力向前一推,刀锋立时刺入白色柔软的蛇腹之中。那巨蛇蛇身一抖,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不少。 众人见厉秋风用刀刺入巨蛇的蛇腹,随后手腕转动,使得长刀在蛇腹中不断转动。他每转动一下,巨蛇的身子便随之颤抖、抽搐。众人虽然害怕巨蛇,只不过眼见厉秋风以如此手段虐杀巨蛇,心下都生出了一阵寒意。 第四百七十三章 片刻之后,厉秋风收回长刀。蛇腹已然裂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不断从大洞中涌了出来。巨蛇疼得身子不断抽搐,红色的眼珠已然变得黯淡无光。厉秋风转过身子,走到蛇头之前,右手长刀举了起来,先是以刀刺入巨蛇的左眼,用力一旋,已将那巨蛇的左眼眼珠挖了出来,随后依法炮制,又挖出了巨蛇的右眼。两只眼珠被挖出之后,滚落在地上,红色才慢慢消失。 只见巨蛇身子一阵抽搐,倏然间整个蛇身自头到尾猛烈颤抖,随后蛇头无力的歪在一边,眼见已经不活了。 厉秋风将绣春刀在蛇腹洁净之处蹭了几下,将刀上的鲜血和污迹擦除干净,这才收刀入鞘。待他转过了身子,只见众人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怔,道:“这蛇已经死了,咱们尽可以从容离开。” 刘涌等人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惊惧于厉秋风手段之阴狠毒辣,暗想厉兄弟虽然称得上是一位英雄豪杰,只不过毕竟在锦衣卫当差多年,多少沾染了一些锦衣卫行事狠毒的习气。还好他一心向善,否则要是与咱们为难,咱们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上。念及此处,人人心下都暗称侥幸。 慕容丹砚此时已被朱三家从地上扶了起来。她看着厉秋风的面容,心下暗想:“厉大哥自然不是狠毒之人,只是有时行事却出人意料,让人害怕,倒与哥哥有些相似。爹爹最不喜欢哥哥的性子,常说他时有暴躁之气,不能自制。厉大哥既然与哥哥投缘,只怕爹爹也不会喜欢他,这、这可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远远传来司徒桥的笑声,紧接着只听他高声说道:“在这里了!”话音方落,只听得一阵噼哩啪啦的声音。众人转头望去,发现司徒桥的声音来自几个巨大的木轮之后,因此看不到他的身影。过了片刻,却见司徒桥自一个大木轮后转了过来,得意洋洋地对众人说道:“假静心寺的通道已经被我打开了,咱们只要沿着铁链爬上去,就能赶回山下的洞窟,与群豪会合。”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地上巨蛇的尸体,脸色一变,道:“他妈的,我只顾着去寻找机关,竟然忘了还有这畜牲。”说完之后,他看了刘涌一眼,道:“刘先生,各位不愧为江湖中的顶尖高手,这么短的工夫便将这畜牲杀掉了。佩服,佩服。” 刘涌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对司徒桥道:“是厉兄弟杀了这条巨蛇,否则咱们可能有大麻烦。” 司徒桥心下一凛,竟然不敢去看厉秋风,只是对刘涌说道:“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我在京城听戏,有一段戏叫做白娘子永镇**塔。说得是杭州书生许宣某一日在西湖岸边散步,遇到一位白衣小姐。这位白衣小姐貌若天仙,带了一个青衣丫环,正与许宣走了一个碰头。适逢天降小雨,许宣便将雨伞送给这一主一仆,自己冒雨离开。其后几次与这白衣小姐巧遇,终成一段姻缘。哪知这一主一仆是一条白蛇和一条青蛇变化成人形,来找许宣报恩。原来几世之前,许宣曾救过白蛇一命。这白蛇修炼千年,法术高深,又找了一条青蛇做自己的丫头,便来寻许宣报答救命之恩。只是后来金山寺的主持法海和尚瞧出白蛇的真身乃是妖怪,便将许宣带至金山寺隐藏。白蛇和青蛇自然不肯甘休,竟然找上金山寺,要将许宣抢了出来。那蛇妖使出手段,引来钱塘江水,要将杭州城淹没,以杭州全城百姓的性命来逼迫法海和尚交出许宣。法海和尚也施展大法力,江水每涨一尺,金山寺便升高一丈。最后蛇妖技不如人,白蛇被法海以金钵收了,镇于**塔之下。青蛇法力尽失,逃回峨嵋山修行,以图正果。许宣则受了法海和尚的点化,在金山寺出家,终成一代高僧……” 司徒桥话未说完,慕容丹砚“哼”了一声道:“在我们江南,这故事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个法海和尚好生多事,人家是蛇妖也好,是小姐也罢,只不过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成了这样一段姻缘。偏偏这和尚多事,害了白蛇不算,连许宣也被他弄去做了和尚。我瞧着这和尚不是好人,说不定他喜欢上了白蛇,这才横刀夺爱,坑了许宣一家。” 众人听她说出这番惊世骇俗之语,人人心下均想:“胡说八道!正邪不能两立,蛇妖即便是想报恩,人与畜牲又怎能成就姻缘,那人世间岂不是乱套了?小姑娘没有见识,可笑,可笑。” 司徒桥却不理她,指着地上的蛇尸说道:“这条怪蛇一身青鳞,可千万别有一个白蛇姐姐也藏在这山洞里。若是出来给这青蛇报仇,咱们要想脱身,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知道他是戏谑之语,倒也并不放在心上。既然要爬上去,众人便各自取了四五支火把。每人手中点起一支火把,将其余的火把背在身后,以备不时之需。待收拾停当之后,却见司徒桥举着火把在那蛇尸腹部转来转去。过了片刻,只见他停下了脚步,右手钢抓伸进了蛇腹之中,慢慢搅动了几下,这才将钢抓收了回来。只是此时钢抓上已夹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暗绿色圆球。司徒桥将火把放在地上,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似布非布、似皮非皮的褐色袋子,将那圆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口中说道:“这怪蛇世间少有,蛇胆用作药物,定有奇效。只可惜取胆之时这蛇已死了,若是趁它活着之时将胆取出,药效更佳。可惜,可惜!” 他边说边看了厉秋风一眼,目光中有幽怨之意。厉秋风微微一笑,却也没有理他。 邓遥自加入丐帮,便学会了养蛇、牧蛇之术,自然知道蛇胆的妙用。方才厉秋风将这巨蛇杀死之时,他便有心要将蛇胆取出。只不过自己此前得罪过众人,却也不好厚着脸皮公然将这奇宝取走。此时见司徒桥取了蛇胆,他心下后悔不迭。暗想众人原来都不晓得这蛇胆的妙处,倒不如自己趁早取走。此蛇世间少有,这蛇胆用作解毒和治疗眼疾的灵药,最为灵验。即便不用来入药,卖入药铺,也可换得五六百两银子。良机坐失,可惜,可惜。 众人收拾停当之后,便要离开这洞穴,重新爬回上面那座假静心寺。司徒桥仍然走在最前面,刘涌等人依次跟在后面。只是这次清风道人却有意等在出口处,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方才杀掉那条怪蛇,用得可是掌刀不成?” 厉秋风一怔,道:“什么叫做掌刀?没听说过?” 清风道人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对厉秋风道:“方才贫道瞧见厉大侠被那怪蛇所困。只不过一直不解那怪蛇为何突然放开了厉大侠,这才被厉大侠拔刀剖开了肚子。故老相传,大唐初年,大将苏烈苏定方军中有一位奇人,善使弯刀,武功天下无敌。苏烈征东之时,敌军统帅战阵之上连败数阵,知道不敌苏烈,便花了重金请来三山五岳的武林高手,夜入唐军大营,想要取了苏烈的首级。唐军失了主帅,必然军心大乱。到时趁乱攻击,便可将唐军一举歼灭。这些高手也真是了得,进入十数万大军的营地,竟然真的找到了苏烈的大帐。只不过就在他们要动手之际,突然有一位刀客出现在大帐之中,接连格杀了十几名武林高手。到得后来,这些奉命来杀苏烈的武林高手只剩下来自太白山的齐家兄弟。只是那刀客武功虽然厉害,与这些高手惨烈搏杀,身上却也受了伤。更要命的是他手中的弯刀被一名头陀手中的宝刀削断,威力大减。齐家兄弟武功了得,见这刀客弯刀被削断,正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两兄弟便各挥长剑,猱身而上,想要将这刀客杀掉,再取苏烈首级。想不到那刀客将弯刀掷于地上,以掌化刀,竟然将纵横辽东二十余年的齐家兄弟当场格毙。” 清风道人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了,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你方才被那巨蛇紧紧勒住,双手不能活动,情势危急万分。可是巨蛇又突然放松了身子,你才趁机拔刀,终将巨蛇杀死。贫道瞧见你脱困之时,右手曾在蛇腹之上掠过,难道不是以掌化刀,在那巨蛇的肚子上切了一掌么?” 方才厉秋风被那巨蛇缠绕之时,慕容丹砚吓得坐到了地上。只不过其后情势突变,厉秋风不只从巨蛇缠绕中脱身而出,更是拔出长刀,自上而下将蛇腹剖开,这才将怪蛇杀死。慕容丹砚没看出他是如何脱困,心中也是一片惊疑。此时听清风道人问起此事,便也瞪大了眼睛,站在一边侧耳倾听。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道长果然眼光锐利,瞧出厉某用了手段,才得以脱身。不过厉某脱困另有原因,并不懂得以掌化刀这门功夫。” 他说到这里,右手在腰带上轻轻一抹,手成拳形,随后将拳头伸到清风道人面前。待他将手掌摊开之后,手心上却放着一柄两寸多长的黑色匕首。这匕首当真是小到了极处,便如江湖中人用的飞镖相似。 清风道人一脸愕然,看了看匕首,抬头对厉秋风道:“这、这难道是厉大侠的独门暗器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苦笑,道:“这可不是厉某的独门暗器。锦衣卫的身上大都藏着这样一柄匕首。这东西不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乃是执行任务之时,若是被敌人所困,无法脱身,便用这匕首来自裁,以防被敌人所擒,泄露了锦衣卫的秘密。方才厉某受困于巨蛇,恰好摸到了匕首,便将它夹在掌心,划破了蛇腹。那蛇吃痛,缠绕之力登时消了大半。厉某趁机拔出长刀,剖开了它的肚子。” 第四百七十四章 清风道人长叹了一声,神情黯然。厉秋风将匕首收回腰间,对清风道人说道:“道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清风道人苦笑道:“厉大侠,实不相瞒,贫道出家之前,原本姓齐。”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同时发出“啊”的一声,不由地对视了一眼。清风道人道:“厉大侠,慕容姑娘,两位不必惊疑。贫道并非要找那位刀客的后代报仇,只不过对这门功夫颇为好奇。何况苏烈乃是大唐名将,华夏英雄。齐家先祖贪恋金银,甘为异族驱使,实在上不了台面。”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沉声说道:“厉大侠,贫道这一生能瞧得上眼的江湖豪杰并不多。你年纪轻轻,武功已如此了得,且坚韧顽强,贫道实在是佩服的很。只要厉大侠禀持行侠仗义之正义之心,将来成就当不可限量。” 太华派虽然未列入武林十大门派,只不过在江湖之中却也是威名赫赫。清风道人更是江湖中人所共知的剑术大师,其身份地位,并不在泰山、华山、昆仑等各派掌门人之下。只不过华山派名震江湖,数百年来都是武林正道推崇的名门正派。而太华派百余年前才从华山派分裂而出,只能说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与在江湖中得享大名数百年的华山派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是以武林各大门派碍着华山派的面子,都不敢公然推崇太华派。否则换了别的帮派,若是敢如此公然与华山派为难,江湖各大帮派早就站到了华山派一边,齐心合力剿灭了太华派。 清风道人以太华派掌门人之尊,对于身为晚辈的厉秋风如此说话,可以说是极为客气。既有对武林后辈的谆谆教诲,又不摆出武林前辈的架子,可见虽然只是区区几句话,清风道人已在心中盘算了良久,才会如此措词。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自己方才杀蛇手段狠毒,清风道人生怕自己坠了魔道,这才出言警醒自己。他略一沉吟,对清风道人说道:“道长的意思,晚辈明白。江湖各帮各派,对于锦衣卫和东厂一向厌恶,晚辈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大明立国百余年来,锦衣卫和东厂确是做了许多坏事。晚辈在锦衣卫当差,也曾见过锦衣卫捕拿忠良,杀戮无辜。只不过大多数的锦衣卫官兵,还是忠心国事。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就在此时此刻,东南沿海的倭寇老巢,塞北大漠的鞑子军营,都有锦衣卫在刺探军情。”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道长方才也见过晚辈身上的那柄匕首。单只因身陷重围或泄露身份而不得不以这匕首自裁的锦衣卫,前前后后只怕不下数千人。晚辈早已不是锦衣卫了,自然不须为锦衣卫辩白。只是希望道长知道,锦衣卫并非每个人都十恶不赦。若是皇帝清明,朝中大臣用心,锦衣卫指挥使公忠体国。锦衣卫便是抵御外患、保家卫国的利器。至于杀人手段过于残酷,确是有伤天理,不过有时不得不为之。便如方才那条巨蛇,已然修得颇有几分灵气。对于这种怪物,不只要杀了它,更要灭了它阴毒复仇之心,这才能免除后患。” 清风道人和慕容丹砚听了之后,心下震骇之极,想不到锦衣卫竟然对一条蛇都会如此用心,更加觉得锦衣卫行事诡异无比,匪夷所思。 便在此时,忽听得洞内众人一阵喧哗。 方才司徒桥等人进入洞中之时,清风道人便拦住厉秋风说话,是以三人落在最后,其余诸人皆已进入洞中。此时忽听得洞中大哗,三人心中一惊,知道洞中出了变故,正想冲进洞中一探究竟,却见许成和一脸惊骇从洞中逃了出来。清风道人正想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情,朱三家等人也跟着跑了回来。 众人一脸惊骇逃回石室之中。清风道人、厉秋风、慕容丹砚三人为了给众人让路,不得不慌忙后退,也先后退入石室。待刘涌和司徒桥也逃回来之后,清风道人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司徒桥气急败坏地叫道:“他妈的,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想不到这条青蛇真有一个白蛇姐姐!” 厉秋风等三人吓了一跳,见司徒桥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刘涌。刘涌叹了一口气,这才把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原来众人走入石洞之中,因为有火把照亮,行进之时便比来时要快了许多。只是将要走到洞口之时,走在最前面的司徒桥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怎么前面挂了一盏灯笼?” 刘涌等人跟在司徒桥身后,见他停住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待听到司徒桥说前面挂了灯笼,心下都是一怔。刘涌踮起脚尖从司徒桥身后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洞口确实挂着一盏红灯笼,将洞口照得一片通红。他心下暗想,难道群豪之中另有精通机关消息秘术的高手,见众人这么久都没有回去,便派人前来接应不成? 只不过他正思忖之间,那灯笼突然闪了一下,紧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司徒桥“噫”了一声,口中说道:“奇怪,难道有人到了洞口不成?” 刘涌道:“或许是群豪前来接应……”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转过头来,摇头说道:“不可能!姚广孝所设置的机关何等厉害,除了我之外,天下又有谁能破解他布下的机关,一路来到这里?” 刘涌道:“司徒先生,你方才刚刚将上面那处石洞的机关打开。或许咱们这么久没有返回,群豪心下焦急,便派人前来接应,等在石洞之外。见到石洞打开,便进来接应……” 司徒桥听刘涌如此一说,这才释怀。他哈哈笑道:“即便如此,这机关可还是我给破解开的。早就料到他们没有这份本事!” 司徒桥说完之后,转过身去,对着洞口大声叫道:“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全体在此,请问是哪一帮哪一派的朋友到了?!” 他将刘涌等人的名号报了上去,原本以为前来接应的江湖人物定会欢声雷动。想不到过了半天,洞口竟然没有半点回应。 此时楚丹阳、许成和、邓遥、林义郎等人也跟了上来,刘涌将洞口的情形对众人说了,人人都是心下惊疑。朱三家粗中有细,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洞口的机关刚刚破解,就算群豪前来接应,要从洞口处沿着铁链下到此处,也要花费不少工夫,绝不会到得这样快……” 此时刘涌也已想到了这一点,正自在心中埋怨自己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听朱三家如此一说,便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只怕洞口有异,刘某先去瞧瞧,各位先在这里稍候。” 众人知道刘涌做事稳重,自然并无异议。司徒桥却要随刘涌同去。刘涌想到司徒桥精通机关秘术,若有他帮忙,即便有什么强敌,两人也尽可以全身而退,便点头答应。两人举着火把,慢慢走到洞口。便在此时,洞口处突然又闪现出一片红光,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球自下而上慢慢出现在洞口。更加诡异的是这圆球中央竟然有一面黑色的圆镜,这圆镜还会转动。待这圆镜对准了洞口之后,那红色圆球便即凝立不动,只是黑色的圆镜却在不断旋转,情形诡异之极。 刘涌和司徒桥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片刻之后,那红色圆球慢慢向下降去,重新消失于洞口处。只不过此时刘涌和司徒桥距离洞口不过丈余,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红色圆球消失之后,又有一道白影在洞口一闪即逝。 两人静候了片刻,这才举着火把,慢慢走到洞口,同时将脑袋探出洞口,向洞底望去。 只见洞底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异状。司徒桥看了片刻,左手突然一甩,将手中的火把投入到大洞之中。 刘涌吓了一跳,心下暗自埋怨司徒桥做事欠考虑。只是此时也不能与他争辩,便也和司徒桥一样,探头向洞底望去。 那火把旋转着直向洞底坠落,将周围的洞壁照亮。虽然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也能影影绰绰瞧出大致情形。 那火把坠落了五六丈之后,两人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头。这蛇头自洞底迅疾无伦地抬了起来,巨大的蛇嘴蓦然张开,那火把瞬间便消失在巨蛇的口中。火把消失之后,两人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只是片刻之后,一股劲风从洞底直涌了上来,腥臭之气四处弥漫,中人欲呕。 刘涌和司徒桥吓得目瞪口呆,随即不约而同地转头便向洞内逃去。 楚丹阳等人正在洞内等候,忽听得脚步声从洞口传来,片刻之后却见司徒桥和刘涌两人一脸惊恐地跑了回来。待见到众人站在洞中不知所措,刘涌隔了五六步远便大声叫道:“洞外还有一条更大的怪蛇,大伙快退回到石室!” 众人方才已被石室中那条怪蛇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听刘涌说洞外还有一条更大的蛇,一个个惊得面无人色,转身拼命向石室中逃去。这石洞之中聚集着华山派、太华派、昆仑派、青城派、嵩山派、丐帮等帮派的一流高手,即便是慕容秋水或柳宗岩亲至,这几位高手也不会如此仓皇逃走。是以若有江湖中人见到如此情景,定然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四百七十五章 众人聚在石室之中,一个个站得离洞口远远的,好似生怕那条巨蛇从洞口钻进来一样。 慕容丹砚看着地上青色巨蛇的尸体,实在难以相信外面还有一条更大的白蛇。她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那条蛇真的比死的这条青蛇更大么?” 朱三家先是一怔,而后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实不相瞒,外面那条蛇我倒是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既然刘先生都说有一条巨大的白蛇,想来总是有的罢……” 慕容丹砚又将目光转向了刘涌,刘涌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厉秋风站在慕容丹砚身边,不由地向刘涌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刘涌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之色。他心下暗自诧异,心想自己与这位名震江湖的摘星剑客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多次共赴危难,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惶恐过。即便是在沙家堡中被泰山派等各帮派高手围攻,刘涌也是临危不乱,坦然面对。只有在喇嘛庙中与刘康猝然相遇,刘涌才稍有几分紧张。可是此时再看刘涌,很难相信他会如此慌乱。想来外面那条蛇并非幻像,只怕要比死去的青蛇更难对付。 厉秋风思忖之时,却听慕容丹砚对刘涌说道:“刘先生,那条蛇真的很大吗?” 刘涌还未答话,司徒桥在一边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你不是说过嘛,如果外面那个大洞真是蛇穴的话,那条蛇岂不是和大洞一般粗细。这话还真是让你说中了,我和刘先生刚才看到的那条白蛇,身子差不多就和外面的大洞一般粗细,你不妨想想它有多大!”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再看身边的诸人,也都是面如土色。刘涌这才说道:“司徒先生所言非虚。咱们在洞中见到的那个红灯笼,其实便是那条巨蛇的眼睛。我和司徒先生站在洞口向下观瞧,险些落入这巨蛇的口中。那条蛇确是一条白蛇……” 他话音未落,从洞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众人只觉得脚下一阵颤抖,石室天棚上的沙石簌簌落下。 众人吓了一跳,朱三家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丐帮帮主邓遥站在他身边,伸手拉了他一把,这才站稳了身子。只不过两人在静心寺中已然结下了梁子,朱三家的右眼毁在邓遥的箭下。是以朱三家哼了一声,不想受邓遥的好处,身子用力一挣,便摆脱了邓遥的扶持。邓遥心下尴尬,只得讪讪不语。 待得石室停止颤抖之后,众人俱都是一脸惊疑。楚丹阳颤声说道:“难道地动了不成?” 朱三家大声说道:“十多年前,先帝驾崩那年,京城左近确实地动过一次,毁了数百间宅院,百姓死伤千余人。那时我还在宣府军中,记得军营中倒了数株大树,连城墙都出现了裂纹。只不过咱们现在身处山腹之中,若是真发生了地动,这里已是如此厉害,那么山外岂不是伤亡惨重?” 许成和道:“最好山石崩塌下去,将官兵尽数驱散,咱们便可以从容离开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洞外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石室又是一阵颤抖,比第一次还要猛烈几分。好在众人这次都有了防备,各自施展武功,双足牢牢的站在地上,只是身子晃了几晃,却无人踉跄倒地。 厉秋风脸色大变,已自惊觉石室的颤抖乃是受到了来自洞口方向的撞击,并非是自下而上的冲击。 却听司徒桥冷笑道:“什么地动不地动,尽是胡说八道。明明是外面那条大蛇想要进入洞中给这青蛇报仇。我在岭南曾经遇到过多次地动,虽然强弱程度不同,只是地动的冲击来自脚下,而方才石室颤抖之前,撞击声却来自洞口之外。” 众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刚才跑进来的洞口望了过去。楚丹阳道:“这石壁足有十余十丈厚,那条蛇再厉害,总不能穿过这样厚的山壁罢?” 司徒桥道:“外面那个大洞深达百余丈,要比这石室的石壁厚数倍,那条白蛇不是一样来去自由么?”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你是说那条大洞也是大蛇钻出来的?” 司徒桥抬头看着石室的天棚,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怕真是它钻出来的!” 他话音未落,第三次撞击已经到了。石室中又是一阵颤抖,洞口处也有石块从洞壁上落了下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刘涌脸色一变,道:“不好。若真是那条巨蛇不断撞击,再来几下的话,只怕这石洞先坍塌了。到了那时,咱们非得被活埋在这石室中不可……” 众人心下惊惧,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只听得洞外传来的巨响声越来越大,发出巨响的间隔却越来越短。洞口和石室天棚的石块不断落下,到得后来,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块从天棚上砸了下来,竟然将一个大木轮砸成数段。 众人眼见情势不妙,心下焦急,一边还得拼命躲闪头顶掉下的石块,一时之间狼狈无比。 司徒桥躲过了两块石头,冲着刘涌高声说道:“咱们还有一个办法能够离开此地,只不过有些冒险……” 刘涌大声说道:“冒险也比束手待毙要强上百倍!有主意你尽管说便是。” 司徒桥道:“这里是姚广孝设下的机关中枢,这些大大小小的木轮都是靠着那条咱们至今也没有看到的地下河水驱动。那条地下水流必然离这石室不远,只要循着木轮找过去,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洞口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紧接着大片碎石自石室上落了下来,瞬间便将洞口堵死。 众人左蹦右跳,躲开了石室天棚上掉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块。只不过石块过于密集,许成和、林义郎、邓遥等人脸上都已被石块划伤。刘涌见情势不妙,不等司徒桥说话,便即大声对众人叫道:“咱们这就到木轮那边去找通道,尽快离开此地!” 众人争先恐后地向木轮奔了过去。这石室中大大小小的木轮足有五六十个,而且木轮之间相互嵌合,不少木轮的下面还隐藏着更多的木轮。是以众人到了木轮阵中之后,便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只有司徒桥东一晃西一转,倒是从容自在。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大声说道:“在这里了,各位赶紧过来罢!” 待众人聚集到司徒桥身边之后,果然在他身前一个木轮下找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司徒桥对众人说道:“我在前面带路,各位紧紧跟随。咱们可能要进入河水之中,若有不识水性的,须得相互扶持才好。” 司徒桥举着火把先行下到洞中,其余众人紧紧跟了上去。厉秋风仍然走在最后,待慕容丹砚走进洞中之后,他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就在他的身子即将没入洞中之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他愕然转过头去,只见众人进入石室的那个洞口处堆积的石块漫天飞舞,随后一个巨大的蛇头伸了进来。这条蛇的脑袋比被厉秋风杀死的那条青蛇还要大上两倍,通体雪白,便如白玉一般。只不过眼睛却是血红色的,口中蛇信子不断吞吐,看上去声势惊人。 白蛇的脑袋钻进石室之后,立时发现了横尸当地的青蛇。只见白蛇在青蛇的脑袋上盘旋了一圈,一双眼睛红光四射,蓦然间蛇头扬了起来,直向石室天棚撞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棚竟然被它撞得凹进去一块。 厉秋风见这白蛇如此威势,却也是心下剧震,知道它发现青蛇被人杀死,竟然发起狂来。他不敢再在石室中停留,便即匆忙向洞中走去。就在他的身子即将全部没入洞中之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恰好此时那白蛇高昂着脑袋,吐着血红的信子也在向这边看了过来,一人一蛇目光相接,俱都一怔。紧接着那白蛇的脑袋倏然变得扁平,向后疾收。厉秋风暗叫了一声不好,知道白蛇就要发起攻击,急忙将身子潜入洞中。便在此时,只觉得一股劲风扑了过来,随后只听得洞外的木轮一阵噼噼啪啪乱响,最后只听“轰隆”一声,洞口处石块木条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想来是白蛇一头撞到了洞口处,虽然没有将洞口撞塌,却将石块和满地的木轮碎片撞进了洞内。 众人听得巨响就从头顶传来,知道大洞中那条巨蛇已经闯进了石室,人人心下惊惧,更不敢有丝毫停留,脚下加速,直向洞底奔了下去。 这处地洞的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木轮,且大都在缓慢转动。洞内极为潮湿,是以脚下的石阶也非常湿滑,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在地。好在众人手中都有火把,对于脚下的情形看得非常清楚。仗着武功不弱,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众人在大大小小的木轮中转来转去,曲折着向洞底走去。待转过两处石壁之后,从头顶传来的撞击声终于变得小了。 走了一柱香工夫之后,终于再也听不到头顶的撞击声,地势也渐渐变得平坦起来。下洞之初,这地洞极为陡峭,此时却已舒缓了许多。只不过众人不敢托大,脚下走得仍是极快。慕容丹砚边走边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不会是又坠入姚广孝设下的幻境中罢?这事情若是说了出去,哪有人会相信咱们看到的情形?蛇我也见过不少,那条青蛇已可以算得上是世间罕有。可是若说有比它还要大上数倍的白蛇,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第四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方才亲眼见到洞外闯进来的那条白蛇,虽然蛇身的粗细与那大洞相比还颇有不如,却也要比青蛇粗上两倍不止。是以听了慕容丹砚的话之后,厉秋风沉声说道:“我方才见到了那条白蛇,确是如刘先生所说,大到了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慕容姑娘,你还记得沙夫人身边的那头老虎阿二么?” 慕容丹砚厉秋风提到老虎阿二,心下一凛。她夜入沙家堡,误打误撞进入沙家老宅,遇到了沙夫人和沙一鸣的遗腹子沙中玉。初次见到那老虎阿二之时,却也是恍如身在梦中。那阿二的体形较寻常的猛虎要大出三四倍有余,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猛兽?这虎头岩处处透着古怪,山腹中出现这样两条怪蛇,倒也不足为奇。 此时朱三家走在慕容丹砚前面。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把,边走边说道:“朱大哥,这虎头岩生出阿二那样的猛兽,又有这样两条巨蛇,真可以说得上是风水宝地。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吸取天地日月之精气,将来一定能成为武学大宗师!” 朱三家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当下嘿嘿一笑,道:“虎头岩这鬼地方哪里是什么风水宝地,不说是穷山恶水已是瞧得起咱了。我在这里居住了将近四十年,此处虽然离京城不远,却是风不调雨不顺,有时五六月份还会大雪纷飞,寒冬腊月却又冰雨不断。庄稼十成中能收获半成,便已算得上是好年头了。可是奇怪的是只要离开虎头岩不出十里地,便是人烟兴旺的镇子,那里才是风调雨顺的风水宝地。虽然说是十里不同天,有时虎头岩这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可是离开此地数里,便是晴空万里,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唉,若不是朱家先祖被姚广孝这个王八蛋诓骗,在这里困守了将近百年,我老朱才不想在这个鬼地方住下去。”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仔细想想,虎头岩如此奇怪,只怕真是当年姚广孝做了什么手脚。他把这里弄得阴风凄惨,怪事频频,便没有人敢到这里来居住,正好保住了他在虎头岩下山腹中藏匿的秘密。” 慕容丹砚道:“可是就算姚广孝神通广大,他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又怎么能改变日月运行、季节时令?” 朱三家登时语塞,片刻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姚广孝可不是寻常人物!他半人半鬼,多半是与诸葛亮、徐茂公、袁天罡、李淳风,还有本朝的刘基刘大人一般的奇人。这些人通晓生死轮回,有些吞吐阴阳的手段,自然不是咱们能够想像得到的。” 慕容丹砚正想说话,却听厉秋风在她身后说道:“以五行之说来改变季节时令,恐怕确实有人能做得到。”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道:“厉大哥,你曾经见过有如此神通之人么?” 厉秋风道:“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经见过邵元杰邵真人祈雨。他发下令符之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即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慕容丹砚和朱三家听了之后,都是大感好奇。却听厉秋风道:“我第一次见到邵真人祈雨,却也是震骇不已。暗想此人神通广大,能夺天地之造化,岂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是后来发现,皇帝要邵真人祈雨之时,他并不是每次都答应。当他不想祈雨之时,便会推说推说向昊天上帝祷告之后,天神或者答复民间有冤情,或者称朝廷有失德之处,即便祈雨也没有什么结果,以此来打消皇帝要他祈求上天降雨的要求。但凡邵真人答允可以向天神祈雨之前,他都会神秘消失几天。后来听锦衣卫中一位同僚说过,邵真人在京城左近的数处道观都设了五行大阵,用以观测天象。什么时候能够降雨,他早就胸有成竹了。姚广孝是天下不世出的奇人,想来手段更在邵真人之上。瞧他在这山窟中设下的重重机关,若是能够以五行奇阵来改变虎头岩的时令,只怕也真能做得到。” 厉秋风说到此处,突然又想到了那两条巨蛇,接着说道:“咱们遇到的这两条巨蛇,还有沙家堡中喂养的老虎阿二,体型异于寻常兽类,只怕也是因为姚广孝在这山窟之中藏有什么奇怪的药物,或是他有意用这药物喂食给这些猛兽,使得这些猛兽成为异兽,来为他守卫这山腹中的秘密。也可能是这些药物偶然被蛇、虎等偷吃,才使得它们的躯体变得如此巨大……”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得前方隐隐传来水声。他心下一凛,暗想司徒桥果然厉害,虽未亲眼所见,却也将这山腹之中的格局猜得八九不离十。此时三人都发觉走在前面的诸人加快了脚步,是以三人也不再说话,手中举着火把,快步向前走去。 众人沿着地道又走了数十步,四周再也看不到木轮的影子,只是水声大了不少。地道内水气越来越浓,到得后来身上衣衫竟然也被水气打得湿了。待转过一处石壁之后,只听得水声隆隆,声势惊人。 众人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五六丈,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到了地道的出口。此处洞口突然扩大了十余倍,是以倒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 众人走到洞口处,却发现这洞口开在一处刀削斧凿般的石壁之上,洞口之外竟然是一处看不到边际的深渊。在洞口之下约二三十丈处,便是两条湍急的河流交汇处。这两条河流一左一右奔腾至此,交汇之时相互撞击,溅起大片水花。而两条河流合二为一之后,又形成了一条更大的河流,咆哮着继续向前奔流。只不过距离合流位置三十余丈外,却有一处断崖。河水从那断崖上直坠了下去,形成了一道极大的瀑布。河水扑击而下,水汽弥漫于山窟之中,一眼望去令人心悸不已。 众人之所以能将这地下幽冥般的世界看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此处洞窟的石壁之上遍布萤石。这些细小的萤石光亮汇集到一处,使得这洞窟之内一片光明。众人站在悬崖之上,眼看着脚下河水奔流的壮观景象,一个个瞠目结舌,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司徒桥大声说道:“瞧见没有?瀑布的边缘,有许多木轮。那里便是所有机关能够运转的根源所在。姚广孝这个王八蛋当真了得,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木轮安装到如此奇险之处。想来为了安装这些木轮,丢掉的性命只怕成百上千。” 隆隆水声之中,司徒桥虽然扯着嗓子大声叫喊,传到众人耳中,仍然有些模糊不清。 刘涌却是面有忧色,心下暗想:“原本以为这地道的尽头便是河流,想不到出口离着下面的河流还有二三十丈。这石壁陡峭之极,要想施展轻功跃到下面的河岸上,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正想询问司徒桥有没有办法让众人离开此处,突然觉得地面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心下悚然一惊,便即回头张望。却见清风道人、厉秋风、楚丹阳等几人也纷纷转头向来路望去。他知道这几人也发觉情形不对,心中立时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便在此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众人来时的地道出口处沙石四溅,一个巨大的白色蛇头自地道中冲了出来。白蛇的脑袋从地道中伸出来之后,立时高高扬起,只见血红的蛇眼充满恶毒,竟然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除了厉秋风之外,其他诸人都没有见过这白蛇的模样。司徒桥和刘涌虽然与这白蛇打过一个照面,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当时两人只是感觉蛇头极大,至于它的详细模样却没有看清楚。此时这蛇头距离众人不过两三丈,是以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才知道刘涌和司徒桥绝对没有说假话,世间竟然真有一条如此巨大而可怕的白蛇。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惊愕之时,那白蛇的蛇头已然自空中扑击而下,巨大的蛇嘴张开,直咬向站在洞口的司徒桥、刘涌和楚丹阳三人。这三人各自施展轻功,分别向左右躲开,那白蛇扑击之势虽然极为迅猛,却也落了一个空。 厉秋风等人见势不妙,纷纷纵身而起,跃到了左右两侧的石壁之上,身子紧贴着石壁,心下惊恐之极。只不过朱三家不懂轻功,眼见众人如大鸟般掠出了洞口,尽数藏在石壁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白蛇面前,心中一凉,知道自己已然无幸,只得闭目待死。 那白蛇扑了一个空之后,目光更加恶毒邪恶,蛇头复又抬起,却见朱三家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洞口。白蛇巨嘴张开,便向朱三家咬了下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石壁上突然有一道人影疾闪而出,正抢在朱三家身前。只见这人右手将朱三家腰带抓在手中,随即用力挥出,将朱三家甩向了藏在石壁上的刘涌。刘涌手疾眼快,伸手接住了朱三家。朱三家惊魂未定,左手抓住岩壁上一块略略凸出的岩石,双脚踩在一处岩缝之中,勉强站稳了身子。 众人这才看清救了朱三家那人,正是丐帮帮主邓遥。 第四百七十七章 邓遥将朱三家掷开之后,那白蛇咬了一个空,似乎也受了一惊,硕大的脑袋倏然后撤,高高地昂在空中,左摇右晃,一双邪恶的红色眼睛,正自空中狠狠地盯着邓遥。 邓遥肩头被清风道人射过一箭,方才用力将朱三家掷出时用力过猛,原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却又迸裂开来。众人悬在洞口之外的石壁之上,眼见邓遥肩膀上的伤处鲜血喷溅,人人心下震骇不已。 邓遥被众人擒住之后,为防他暴起伤人,除了封闭了他几处要穴之外,众人还将他作为兵刃的棍子也扔掉了。其后刘涌与邓遥和林义郎讲和,将两人穴道都解开了,并且将林义郎的长剑还给了他。只不过邓遥的棍子却不知道被众人丢到了何处,此刻面对白蛇,邓遥只能徒手应付。 只见邓遥站在白蛇面前,显得颇为渺小。他却浑然不惧,哈哈一笑,双手叉腰,看着白蛇的眼睛,口中却大声说道:“刘先生,各位朋友,老叫花子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今日就用这条性命来赎罪,还望各位不与老叫花子一般见识。待各位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不至于见了江湖群豪,说老叫花子是江湖败类……” 他话未说完,白蛇脑袋一晃,已自从空中向邓遥凌空下击,巨大的蛇嘴直咬向邓遥,倒似要将他一口吞下去一般。 众人大惊失色,虽然想要救援邓遥,却知道此时跳下去不只救不了他,只能白白再搭上一条性命。正惶恐之时,却见邓遥后退了两步,那白蛇这一扑又落了一个空。只是白蛇扑空之后,绝不贸然攻击,又将脑袋收了回去,高高昂在空中,蛇眼转动,口中蛇信子不断吞吐,一眼望去极为恐怖。 众人见这白蛇一击不中,绝不恋战,便即抽身而退,以备再次攻击,绝不似被厉秋风杀死的那条青蛇那般莽撞,倒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风范,心下不由暗自称奇。待见到白蛇扑空之后,邓遥又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已站到了洞口边缘,指着白蛇嘻笑怒骂,竟似要激怒白蛇。厉秋风、刘涌、清风道人等心下雪亮,知道邓遥故意如此,是要将白蛇诱至洞口边缘,待它扑击之时,便会坠入崖下的地下河流之中,众人便可以脱困离开。只不过如此一来,邓遥以自己为饵,却也绝对难逃一死。 刘涌知道邓遥是想一死赎罪,是以在救出朱三家之时,便已存了必死之心。正要开口劝他不必如此之时,那白蛇脑袋向后一缩,随即斗然扑出,闪电般地向邓遥袭去。 这一扑凌厉无比,白蛇的脑袋离邓遥尚有丈余,一阵腥臭之风已将邓遥衣衫吹得飘飘扬扬,连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被吹得竖了起来。此时邓遥双脚踩在洞口边缘处,身子被这阵狂风吹动,竟然摇摇欲坠,眼见着便要坠入崖下。 只见洞口外石壁上人影闪动,却是厉秋风、清风道人、刘涌三人从石壁上跃了下来,半空中各自拔出刀剑,齐向那白蛇扑了过去。三人虽然知道这白蛇极难对付,还是想以“围魏救赵”的法子攻白蛇之所必救,以解邓遥之厄。 这三大高手各负惊人艺业,此时全力搏击,声势何等惊人?只是在巨大的白蛇身前,却显得有些渺小。而且那白蛇扑击之势快若闪电,三人离白蛇的身子尚有数丈,那白蛇的大嘴已到了邓遥头顶。 眼见邓遥就要被白蛇一口吞掉,却听邓遥一声狂笑,双足用力一点,身子竟然离开洞口,直向洞外飘了出去。 那白蛇眼见就要将邓遥一口吞了下去,却不料到口的肥肉突然飞了,自然不能甘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洞内碎石飞舞,白蛇的大半个身子已经从洞穴钻了出来,巨大的蛇头直向已飘到洞外的邓遥扑了过去。 便在此时,厉秋风、刘涌、清风道人已到了白蛇身子中部,一刀两剑齐向白蛇身上砍刺了下去。只不过这白蛇身上覆盖着白色鳞片,比那青蛇身上的鳞片更为坚硬。刀剑虽然砍刺上去,却连痕迹都没有留下。那白蛇不理三人,仍然追击邓遥,只是蛇尾一摆,直向三人扫了过去。三人大骇,各自伸脚在蛇身上一点,借力反跃了出去,这才避开了蛇尾一击,齐齐落在洞口平台的边缘。 此时一人一蛇已飞出了洞外。那白蛇的身子足有十丈多长,飞在空中如同传说中的巨龙。只不过这地下洞窟宽广之极,白蛇躯体虽大,此时看上去也不足为奇了。 邓遥身在半空,见白蛇随着自己冲出洞口,不由地哈哈大笑,指着白蛇叫道:“畜牲就是畜牲!你这个王八蛋虽然狡猾,还是上了老叫花子的大当!” 他话音未落,白蛇已到了他的头顶,巨大的蛇嘴张开,立时将邓遥吞了下去。 众人大惊失色,慕容丹砚更是叫出声来。 那白蛇一口将邓遥吞了下去,脑袋摇晃了两下,似乎志得意满。只是此时它从洞中前扑之势已到了极处,身子在空中略一停滞,登时向下坠去。白蛇这才发觉不妙,脑袋猛然向上抬起,似乎要挣扎着爬向空中。只不过它躯体巨大,身子重逾千斤,如何能够凭空爬行?只见白蛇身子狂扭乱动,直向崖下坠了下去。 众人纷纷抢到洞口,低头向崖底望去。 只见白蛇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不断挣扎,却也丝毫不能停止下坠之势,片刻之后,只见崖下水花四溅,白蛇已跌入两条地下河流交汇处的湍急水流之中。 白蛇坠入水流中之后,初时不见了踪影,片刻之后却在三四丈外的河流中探出头来。只见它的身子在水流之中时隐时现,看情形正在挣扎着想从河流之中爬将出来。只不过这白蛇虽然体型巨大,只不过在湍急的地下河流之中,却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瞬间便被冲出数丈远,直向那地底瀑布漂了过去。 众人站在洞口,眼看着眼前诡异的情形,心下惊惧交加,一时之间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只见白蛇在水流之中奋力挣扎,身子却被水流带动,片刻之后,便到了那瀑布顶端。白蛇虽然只是一个畜牲,此时却也知道情势不妙。只见它从水中昂起头来,似乎正在拼命想从水流中爬出来。那瀑布边缘有姚广孝设置的无数木轮,此时恰好挡住了白蛇的身子,使得它暂时没有被水流冲到瀑布下面。 众人紧张地盯着白蛇在瀑布顶端挣扎,司徒桥口中咒骂道:“他妈的,姚广孝这个王八蛋当年为何要将这木轮打造得如此结实?否则这畜牲摔下瀑布,即使摔不死它,也会被震得七昏八素……”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喀喇”一声巨响。众人心下一惊,听得声音来自身后,不约而同地转头望了过去。 众人来到此处的那个石洞此时已被白蛇撞得乱七八糟,洞口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众人听得声音是从这石洞中传出来的,心下大惊,暗想难道又有一条巨蛇要从石洞中钻出来?便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不过这声音却不是来自洞内,而是从洞口传了出来。声音响过之后,洞口顶端又落下十几块大石头。众人避开大石之后,举着火把向上望去,却见洞顶竟然出现了几道巨大的裂纹。 司徒桥脸色大变,口中说道:“糟糕!这个畜牲从石洞里拼命撞击,一路闯到这里。这石壁在这里耸立了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年,只怕还被水浸泡过,石头早就酥了。被这畜牲撞击之后,石壁内部想来已经四分五裂,眼下就要坍塌了!” 众人听他说完之后,一个个大惊失色,正想着如何脱身之时,只听得整个山壁内部似乎都在轰隆隆作响,洞外的石壁上也开始有石块坠落。众人脚下这处平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竟然颤抖起来,而且越抖越是厉害。 众人虽然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可是面对着这天地之间的巨变,却是束手无策。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如何才能脱身。 正自惶恐之时,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大块大块的巨石从洞外的石壁上直向崖底坠落下去。众人正在惊恐之时,洞口平台的一角裂开了一道大缝,随后轰然断裂,直向崖下坠落而去。许成和恰好站在平台边缘,此时吓了一跳,身子一纵跃入平台深处,心下连称侥幸。 此时整个石壁似乎都在剧烈颤抖,洞口处的洞顶石块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众人惊慌之下,只得东躲西藏。只不过这平台毕竟空间有限,众人虽然身形极快,却也是个个带伤。楚丹阳脚下略慢了慢,额头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中。他脑袋一阵眩晕,伤口处鲜血长流。 厉秋风护住慕容丹砚,右手绣春刀旋转如飞,不断将落下来的石块击飞。左掌抓、推、拍、托,将砸向慕容丹砚的石块尽数震开。饶是如此,慕容丹砚后心和右肩还是被石头砸中,痛入骨髓。厉秋风全力护持慕容丹砚,身上不知道被多少石块砸中,到得后来左脸颊被一片石块划破,登时血流满面。 慕容丹砚只觉得脚下的平台上下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她心下惊恐之极,又见厉秋风满脸鲜血,面容恐怕,心中更是绝望。她凄然说道:“厉大哥,咱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 第四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片石壁慢慢向下滑了过去。众人所站的平台自然不能幸免,剧烈颤抖了几下,与石壁接合之处断裂开来,直向崖下坠去。 众人站在平台之上,耳听得呼呼风响,四周石块乱飞。转头向石壁望去,却见石壁正缓缓向崖底滑动,众人眼前好似有一座高山,正向地底沉没。 众人见到这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怖情形,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平台坠落之时,仍有石块不断向平台上坠落。众人在平台之上左右闪避,只不过石块砸落的速度极快,而且极为密集,不时有人被石块砸中。 朱三家站在平台边缘,虽然想退到平台中央,只不过石头不断落了下来,他不得不挥拳将砸落的石头击飞,片刻之后拳头已然鲜血淋漓,更无暇向平台中央挪动脚步。便在此时,三块大石头自空中坠落,每块都有西瓜大小,直向朱三家头顶砸了下来。朱三家心下大惊,知道凭借自己两个拳头决计无法将这三块大石同时推开,只是此时要想闪躲却已来不及了。他心下一横,双拳蓄力,只待大石砸到头顶之际,便出拳遮挡,能挡出几块算几块,总之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便在这危急之时,一人突然从旁边闪了过来,右手斗然伸出,正抓住朱三家胸口处的衣衫,用力向外一扯,登时将他从三块大石之下拽了出来。虽然有一块石头落下之时,在朱三家右肩刮了一下,使得他肩头处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过性命总算保住了。那三块大石砸在平台之上,使得整座平台都颤抖了一下。 朱三家惊魂稍定,正要向救他那人道谢,却见那人竟然是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此前两人结下了梁子,怨仇颇深。朱三家心下一凛,道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便在这时,一块尖利的石头自空中落了下来。林义郎扯着朱三家后退,已出了全力,此时旧力用尽,新力未生,已无力再行闪避。那石头正砸在林义郎天灵盖上,他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倒地而亡。 从朱三家遇险,到林义郎身亡,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众人正忙着闪避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石块,无暇顾及他人。是以看到林义郎救人和身亡的整个过程的除了朱三家之外,便只有清风道人和许成和二人。此前林义郎和邓遥出于私利与刘涌翻脸,甚至不惜加害众人,清风道人和许成和心下对林义郎也是颇多怨恨。此时见他为了救朱三家而丧命,心下却也是大为震骇。 便在此时,平台已落到了崖底,恰好砸在从右侧奔流到此处的那条地下河流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平台已落入水中,溅起了一丈多高的水花。这地下河流冲力极大,平台虽然自高空坠落,却也被水流推动着向前急速冲去,并未立即沉入水底。只不过众人站在平台之上,平台被水流冲击之时剧烈晃动,众人再也立足不住,接二连三地坠入到急流之中。 慕容丹砚此前惊吓过度,竟然忘了躲避落石。厉秋风只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拼命遮挡落下来的石头,身上多处受伤。待得坠入水中之后,被冷水一激,慕容丹砚这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被厉秋风抱在怀中,心下先是一惊,随后心下羞愧,又夹杂着几分欣喜。两人在水中随着水流翻滚,瞬间已被冲出了五六丈远,竟然到了两条地下河流的交汇之处。 这两条水流湍急的地下河流一左一右相互撞击,溅起的水花足有一人多高。只不过两条河流撞击之力虽然巨大无比,却又相互抵销,竟然在交汇之处形成了一处小小的平静水面。这里四周都是湍急的水流,更有无数漩涡,偏偏在水流最为凶险的位置,却形成了一处水波不兴的小水塘。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水流冲至此处,身子旋转不停,已然是头昏眼花。片刻之后,刘涌等人也先后被水流带到了这里。众人相互扶持,总算没有人被水流冲走。刘涌大声说道:“天可怜见,咱们没有被冲到瀑布边上。否则就算不被那条白蛇吞了,也会落到瀑布下面活活摔死……” 他话音未落,却听司徒桥说道:“刘先生,只怕你高兴得太早了。” 司徒桥说完之后,伸手指着头顶说道:“石壁眼看着就要滑落下来了!这石壁如此巨大,若是倒了下来,只怕连这两条地下河流也都会被它埋于地下,何况是咱们这区区数人?!” 众人心下一凛,不由地抬头向上望去。此时石壁正向下滑落,石壁上的萤石大半已不见了踪影。地下洞窟其余三面的洞窟上虽然萤石仍在闪耀,光亮却也黯淡了不少。那石壁不断向下坍塌,底部已陷入两条地下河流之中。水流不断减少,众人所在的这处小水塘的水位也随之急速降低。 众人见势不妙,急忙向水塘岸边游去。经过这番折腾,人人精疲力竭,只得相互扶持,总算都爬到了岸上。转头望去,原本水波不兴的小水塘只剩下半湾浅水,而地下河流的河水也急剧减少,水流声越来越弱,只怕片刻之后,这地下河流便要断流。 众人见那条白蛇兀自在瀑布顶端扭曲挣扎,只是水流减弱之后,那白蛇竟然转过了身子,正要从瀑布顶端游了回来。众人心下大惊,此时人人身上带伤,要想逃脱这白蛇的攻击,只怕比登天还难。正惶急之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却是整座石壁已然倒了下来。 这石壁高近百丈,整座石壁倒塌下来,声势何等惊人。众人大惊失色,可是面对这百丈高的石壁崩塌,任你轻功再高,却也无处可逃。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定然无幸,人人脸上都是绝望的神情。 便在此时,司徒桥却大声说道:“大伙快躲到这小水塘中!” 众人本已闭目待死,听得司徒桥大声叫喊,虽然不明其理,情急之下只要有一丝逃命的希望,却也绝对不想放弃。是以司徒桥话音方落,众人已纷纷跃入水塘之中。只不过此时水塘中的积水已大半消失,众人眼前已变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深坑。是以跃下去之后,每人只能抓住深坑边的岩石,身子悬于坑壁之上。 便在此时,只听得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巨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巨大的石壁已然砸了下来。这小小的水塘所形成的深坑被石壁的阴影覆盖,瞬间变成漆黑一团。片刻之后,众人只觉得头顶一股劲风扑了下来,似乎要将众人一个一个硬生生压至坑底。刹那间众人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整座洞窟似乎都在剧烈震动,脚下的水塘好像变成了无底的深渊,正要将众人拖入地下幽冥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的震动突然停了下来,众人的耳边也渐渐能够听到声音。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挤在一处,四周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过了片刻,却听刘涌大声说道:“大伙儿没事罢?” 厉秋风道:“刘先生,晚辈和慕容姑娘平安无事。”紧接着朱三家等人也报了平安。最后却听司徒桥嘿嘿笑道:“真是老天爷有眼,咱们走了狗屎运。一块大石板恰好横在这小水塘之下,咱们才没有被落石砸成肉酱!” 厉秋风听了之后,抬头向上望去,却是漆黑一片,他伸手向上轻轻一推,触手冰凉,确是有一块巨大的石板横于头顶。他心中一凛,暗想司徒桥这个糊涂蛋想来是昏了头脑,虽然众人没有被石头砸死,却又被这石板压在大坑之中,若是不想个法子逃出去,只怕与被活埋无异。 刘涌等人与厉秋风心思相同,一时之间各怀心事。便在这时,却听清风道人说道:“咦,那边怎么有些光亮?” 此时四周一片漆黑,众人只能凭借声音寻找清风道人的所在。听他如此一说,众人便四处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隐隐看到有些光亮。众人心下大喜,便即攀着坑壁向那里爬了过去。待到了近处一看,却是大石板上有一个两尺见方的破洞。楚丹阳距离这破洞最近,当下双手抓住洞口,便即爬了上去。 待得众人尽数从破洞之中爬出去之后,瞧着眼前的情形,一个个心下大惊。只见整座洞窟已然变了模样,两条地下河流早已不见了踪影,数十丈外的瀑布顶端位置更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那条白蛇踪迹全无,想来已被埋在石块之下。众人坠落下来的那处石壁已全然坍塌,倒似洞窟缺了一角,看不清石壁坍塌之后是什么情形。 众人瞧着眼前的情形,方才从石板下脱困的欣喜刹那间已消逝的无影无踪。却听许成和颤声说道:“咱们已落到崖底,四周被碎石堵死,咱们的处境还不如方才在平台之上,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面面相觑,人人脸上都是沮丧之色,就连司徒桥也没了方才那般得意洋洋。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忽听得左侧不远处隐隐有雷鸣之声,紧接着四周的碎石堆又开始颤抖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惶恐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左侧十余丈外的碎石堆处,有几块巨石飞上了半空,紧接着一道巨大的水柱直冲了出来,激得四周碎石乱飞。 司徒桥脸色一变,先是一脸惊讶,随即又变为欣喜,颤声说道:“这两条地下河流的水流湍急无比,石壁倒塌之后,虽然暂时将河流掩埋阻挡,可是老子有云‘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些碎石虽然暂时将河流挡住,却不能持久。眼下水流又奔涌而出,咱们倒可以随着这地下河流逃离这处山窟,然后再作打算。”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司徒桥说话之间,喷射的水流又激飞了十几块大石,是以水流涌出更急。众人见了之后,人人脸上变色。刘涌说道:“看样子石壁虽然暂时将两条地下河流掩埋住了,不过其势必然不能持久,只怕片刻之后,这两条地下河流便会冲破碎石,重新在此交汇……”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距离众人三四丈远处的一堆乱石已然被撞得飞了出去,紧接着一道更大的水柱喷了出来,直射向空中,声势极为惊人。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四散逃开,以躲避被水柱撞飞到空中之后又四处散落的碎石。朱三家一边逃开一边大声说道:“刘先生真是好口才,这话还没说完,第二条河流就喷出来啦!” 片刻之后,多处石堆已被流水撞开,两条地下河流终于从乱石堆中冲了出来。初时水流虽然湍急,不过宽仅有丈许。只是不长时间之后,两条河流便已将挡在前面的石块尽数推到一边。有的石块较大,虽然没有被水流撞开,但是眨眼之间便被水流掩没。不过半柱香工夫,两条地下河流的水势已然恢复到此前的模样,重新在交汇处激烈相撞,随后又汇聚成为一条更大的河流,直向瀑布方向冲了过去。 那瀑布本来已被石壁倒塌后堆积的乱石堵住,只是在湍急的水流冲积之下,片刻之后,小山一般的乱石堆便被水流冲到了瀑布之下,众人眼前又出现了发出轰隆隆巨响的那条声势惊人的大瀑布。 此时众人已经逃到了两条地下河流交汇位置旁边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眼看着水势锐不可挡,人人脸色大变。司徒桥大声说道:“只待河流将碎石尽数冲到瀑布下面,咱们就想法子沿着这地下河流走出去。否则咱们若是进到河流之中,后面又有碎石坠下,咱们避无可避,非得被石头砸死不可……” 他话音方落,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死在坠落的石头之下的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心下都是一寒。却听刘涌大声说道:“邓帮主和林掌门虽然一念之差,与咱们生了嫌隙。不过他们两位舍生取义,救了咱们的性命。咱们仍然尊邓、林两位为丐帮帮主和嵩山派掌门人,日后见到丐帮和嵩山派的朋友,还有其他各大帮派的武林群豪,须得告诉他们,邓帮主和林掌门是为了救助咱们才遭遇不幸。” 众人自然知道刘涌的意思,是要将邓遥和林义郎与众人反目的事情遮掩不说。想到邓、林两人确是为了救助众人而死,便是生前犯过什么大错,却也以命抵去了过失,是以纷纷点头。其中朱三家遭遇最为惨烈,被邓遥射瞎了右眼。刘涌生怕他心有不甘,是以说完话后,有意无意地看了朱三家一眼。朱三家大声说道:“林掌门是为了救我老朱而死,我丢了一只眼睛,却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站在巨石之上,只等着司徒桥看清水势,便要想法子离开这地下洞窟。眼见水势越来越大,除了河道两侧尚有碎石堆积之外,河道内和瀑布顶端的乱石已尽数被湍急的水流冲得干干净净。司徒桥嘿嘿笑道:“还好水势湍急无比,再等上半个时辰,咱们便可以想法子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地下河流最终还是要流出地面,咱们只须沿着水流前行,便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 只是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突然说道:“我总觉得情形有些不对。方才咱们在石壁上时,听着这河流冲下瀑布的声音惊天动地,怎么此时声音倒小了许多……” 众人一怔,仔细听去,确实如慕容丹砚所说,瀑布冲击之声要小了许多。众人此时所站之处距离瀑布不过数十丈远,与方才站在石壁上相比,距离要近了许多,按理说听到的声音要大了不少才对。只是此时的情形却恰恰相反,人人心下都有些惊惧。 司徒桥见众人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对慕容丹砚大为不满,冷笑道:“这水流刚刚恢复,水势比不上原来,却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信再等上半个时辰瞧瞧,只怕到时吓得你腿软。” 只是片刻之后,水流虽然越发湍急,瀑布那边传来的声音却没有变得猛烈。此时众人心知有异,就连司徒桥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正在惊疑之时,楚丹阳右手指着瀑布方向,颤声说道:“瀑布那边的水怎么倒流回来了?!”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瀑布顶端的水流突然高涨,使得地下河流受阻,竟然向后倒流了回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瀑布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慕容丹砚最怕的便是那条巨蛇,颤声说道:“不会是那条白蛇从瀑布下面爬了回来,将瀑布顶端堵住,才使得河水倒流了罢?” 众人心下一凛,想到那条巨蛇的厉害,人人脸色大变。 便在此时,司徒桥突然说道:“他妈的,我想起来了,这压根不是白蛇在捣鬼!” 他说完之后,指着正在倒流回来的河水说道:“河水将乱石冲到瀑布下面,堵塞了下面的地穴,河水流不出去,便倒灌了回来!” 司徒桥一边说一边抬头四处张望,众人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待司徒桥转过头之后,见众人都是一脸不解,于是说道:“河流在这地下奔流,与地面不同,须要在地穴中流动。这洞窟虽然极为宽阔,只不过河水流入瀑布下面,一定另有出口。方才石壁坍塌,碎石被水流冲到瀑布下面,竟然将这洞窟水流出口的地穴堵住了。水流如此湍急,大水流不出去,水位不断上升,便将瀑布淹没,使得水流倒灌了回来……” 仿佛是为了验证司徒桥的推断,此时大水已自瀑布顶端漫了出来。地下河流无法再向前方流动,便向洞窟四处流去。只过了片刻,大水已淹没了众人曾经藏身的水塘,又向众人脚下所站的巨石涨了上来。放眼望去,整个洞窟已变成一处巨大的水塘,而且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众人眼看着四周变成了一片泽国,脚下的巨石大半已没于水中,只得不断向巨石顶端退去。到得后来,众人已紧紧挤在一处,水位仍然不断上涨,只怕这巨石被完全淹没也只不过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众人心下惶恐,正苦思无计之时,忽听司徒桥哈哈大笑了几声,口中说道:“妙,真是妙啊!” 众人眼见水势越涨越高,一个个心中忐忑不安,突然听到司徒桥放声大笑,心下都是一惊。有几人心下暗想:“大水如此涨下去,只怕咱们都得淹死在这里。只有这疯子还在这里哈哈大笑,说什么妙不妙的!” 刘涌忍不住问道:“司徒先生,莫非你有了什么脱身之计不成?” 司徒桥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说道:“瀑布下面的地穴被乱石堵塞,倒并非坏事。这洞窟虽大,却也终有尽时。只要这水一直涨下去,水位必然抬升,咱们便会随着水势升了上去。刘先生,咱们原本担忧的便是无法沿着石壁攀爬回去,你想想这水位若是上升,咱们岂不是可以回到上面了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登时兴奋了起来。原本一个个都在心中祈祷这水涨得越慢越好,此时却一心盼着水位快速上涨,才好尽早逃离此处。 只半柱香工夫,大水已然淹没了巨石。好在众人都通水性,浮在水面之上,相互扶持,倒也并不害怕。这洞窟原本就是上窄下宽,待大水淹没了洞窟底层之后,水位上升得便越来越快。众人手脚并用,随着水势不断上升,只见四周的石壁越来越向中央压了过来,却也有些心惊。不过想到水位上涨如此之快,只怕再过半个多时辰,足以升到那座假静心寺的高度,便可沿着石洞离开,心下却是欣喜无限。 只是片刻之后,只听刘涌说道:“按理说这大水已经升到了假静心寺了,为何见不到石拱桥的影子?” 司徒桥道:“刘先生忘了不成?那座寺院建在巨石缝隙之上。方才整座石壁都坍塌了,那寺院必定随着石壁坠入崖低,早就变成了一片碎石……” 刘涌心下一惊,颤声说道:“若真的如此,咱们又如何逃生?” 司徒桥嘿嘿笑道:“这大水一直涨上去,定然会冲出地面,形成一处泉眼。到时咱们找到泉眼,自然便可回到地面之上。”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又过了一柱香工夫,四周突然黯淡了下来。慕容丹砚一惊,颤声说道:“厉大哥,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四处张望了一下,沉声说道:“想来这大水已经到了洞窟顶端,原本镶嵌于洞窟石壁上的萤石已大半被水淹没,这洞窟中便暗了下来。”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四周已变得一团漆黑,接着只听许成和惊呼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到了洞窟洞端了!”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的脑袋已经撞到了山岩之上。他心思急转,左手斗然伸出,正按在慕容丹砚头顶。便在此时,只觉得左手手背一疼,却是被慕容丹砚的脑袋挤在了洞顶的岩石之上。只听得朱三家大声呼痛,口中说道:“他妈的,撞死老子了……” 他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已然没入了水中,冰冷的河水灌入他的口中,呛得他险些背过气去。他急忙闭嘴,只觉得四周水流湍急,心中惶恐之极。 第四百八十章 此时众人皆已困于水下,头顶着坚硬的石壁,心下俱都惊恐之极。虽然司徒桥说过大水涨至洞窟顶端,必然会冲出地面,形成泉眼。只不过这石壁如此坚硬,又不知道厚度多少。若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石壁冲破,只怕众人早已在水中窒息而死。念及此处,人人心下惊慌,只是仗着身具武功,以内力运行于胸腹之间,苦苦支撑,只盼着大水涨势迅猛,能尽快将这洞顶冲破,众人才好脱身逃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厉秋风只觉得右侧水中突然变得亮了起来。同时水流突然打起旋来,直向那光亮之处卷了过去。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伸手一拉跟在他身边的慕容丹砚,便向那光亮之处游了过去。此时水流劲急,正向那光亮之处涌了过去。是以两人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眨眼之间被水流带了过去。 越接近那亮处,水流便越发汹涌,片刻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撞了过来,随即身子一轻,竟然随着水流腾空而起。两人心下一惊,同时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却又惊觉有异,急忙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身子已在半空之中。四周阳光明媚,一道巨大的水柱正自从身边喷射而出,高达十丈有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一惊,面面相觑,正想说话之时,身子却脱离了水柱,竟然向下坠落。厉秋风见机甚快,见水柱就在身边,他右脚向水柱上踢了一脚,身子借力向左弹出。同时拉住了慕容丹砚,两人一起飘出三丈多远,这才落到了地上。 待得双脚踏上地面之后,两人才发现竟然身处一处山峰之上。司徒桥、刘涌和清风道人站在两人不远处,也是一脸茫然。厉秋风正要和两人招呼,只听得有人大声惊呼,却是楚丹阳、许成和两人一前一后随着水柱升到了空中。只是两人清醒过来之后,便即各自施展轻功,先后落到了地上。 众人聚到一处,脸上仍有惧意。不过转头四处张望,才发现已经脱离了山窟,已自站到了地面上。脸上的惊惧瞬间化为惊喜,虽然个个都是见多识广的武林高手,却也忍不住欢声叫喊起来。 只见水柱自地下喷出,虽然喷溅之势有所减弱,却也仍有三四丈高,很快便在地面上形成一条宽丈许的河流,直向峰下流去。 众人四处张望,却见这山峰顶端是一处小小的平地,长宽不过三四丈,显得甚是狭窄。四周高高矮矮又有十余座山峰,却要比此处低了不少。司徒桥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口中说道:“看样子现在是辰时,咱们在地下一番折腾,恐怕已过去了三四十个时辰。”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一声惊呼,颤声说道:“朱、朱大哥怎么不见了?” 众人心下一凛,急忙四处张望。厉秋风扫视着身边的众人,心中快速数了一遍,除了朱三家之外,其余诸人都已到了地面之上。他心下暗想:“方才咱们被困在水中,仗着内力深厚,不至于窒息而死。只是朱大哥不懂内功,困在水中,只怕已然无幸。”想到此处,他心下剧震,转身便向水柱喷射之处奔去,想要进洞救人。 此时那水柱喷射的势头已衰,高度已不足一丈。地上裂开了一个丈许见方的圆洞,水柱自洞中涌出,发出尖利的“嗤嗤”之声。 此时刘涌和清风道人也抢到了泉眼旁边,见厉秋风要向泉眼中跃入,正要提醒他小心。却见泉眼之中黑影闪动,随即一个人随着水柱从泉眼中涌了出来,不是朱三家是谁? 厉秋风手疾眼快,右手斗然伸出,将朱三家从水柱中拉了出来,向后退出五六步远,这才将他轻轻放在地上。只见朱三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竟似已没了呼吸。清风道人深通医理,此时也已抢到了朱三家身边。只见他伸出双掌,左掌轻轻搭在朱三家胸口,右掌则按住朱三家小腹,自下向上用力推动。片刻之后,只听得朱三家腹中咕咕作响,随即喉头突然大动,只见朱三家大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 厉秋风、刘涌这才放下心来,只见清风道人不断推动朱三家小腹,隔了片刻,朱三家又吐出一大口水,双眼慢慢睁开。慕容丹砚拍掌笑道:“谢天谢地,朱大哥总算醒了!” 刘涌将朱三家扶着坐了起来,右手在朱三家后背轻轻敲击。朱三家看了看四周的情形,颤声说道:“咱们、咱们到了地面上了吗?” 刘涌笑道:“到啦到啦。你看看这里阳光普照,再也不是黑漆漆的地下了。” 朱三家这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我只是喝了几口水,不碍事的,多谢各位出手相救。” 此时楚丹阳和许成和已从四周找了不少枯木树枝,晃着火折子后将树枝点燃,这才对刘涌等人说道:“咱们衣衫尽湿,须得尽快烤干,否则如此寒冷,咱们又穿着湿衣,只怕要大病一场。” 众人聚在火堆边上,借着大火烤干衣衫。众人在山窟之中折腾了数十个时辰,早已困倦不堪。此时坐在火堆边上,只觉得温暖异常,竟然不知不觉得睡了过去。待得众人醒来之后,才发现那泉眼喷出的水柱越来越弱,不到一个时辰,水柱已然消失,水流平缓地自那圆洞之中流出,潺潺地向山下流去。众人想起在山窟之中的情形,此时已恍如隔势。 待得衣衫烤干之后,厉秋风站到山峰之上四处张望,却见沙家堡摆放酒席的那处山峰正在东北方不远处,群豪所在的洞窟就在那处山峰之下的山谷之中。 刘涌走到厉秋风身边,厉秋风将山谷的方位说给刘涌听了,刘涌点了点头,道:“咱们这就绕回山谷,看看官兵如何布阵,然后再想法子将群豪救出来。” 众人收拾了一番,便即连袂下山。这山峰极是陡峭,只是众人心下焦急,脚下走得极快,只一柱香工夫,便已到了山腰。厉秋风和刘涌辩明方位,带着众人折向东行,不多时候已到了沙家堡所在山峰的背后。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等大高手都在左近,十有八九还在沙家堡中,若是惊动了这些人,非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宁肯多绕一圈,也要避开沙家堡。刘涌等人自然也知道柳生宗岩的厉害,对于绕开沙家堡也无异议。众人和厉秋风一道远远避开沙家堡,再向东北走去。这路可绕得远了,直到了午时,才到了虎头岩脚下。 众人到了群豪曾被五军营围困之处,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尚有不少蛇尸留在当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刘涌对厉秋风道:“看样子五军营已尽数开往山谷之中,咱们要将群豪从山谷中救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咱们此行本来是要另找一条通道,避开这谷口。想不到一番奔波,唐掌门等人不幸遇难,却仍然是一事无成。” 众人神色黯然,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过了片刻,却听慕容丹砚说道:“沙家老宅中那条秘道直通山下,虽然颇为狭窄,倒要比咱们走过的那处悬空石梯好走得多……” 厉秋风不待她说完便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那处秘道的出口在沙家堡中。此时沙家堡中尽是柳生宗岩的党羽,群豪若是从老宅的秘道中逃出去,如同才出了龙潭,又进了虎穴,于事无补。” 刘涌在一边点头称是,口中说道:“依眼下的情势,只有将群豪从山谷处救了出来才是最为稳妥之计。只不过五军营数万大军屯于谷中,要想将这支军队驱散,却比登天还难……” 他说到此处,皱起了眉头,再也说不下去了。众人却也是茫然无计,只得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对刘涌说道:“眼下咱们不知道山谷中是什么情形,晚辈先去探探消息,然后再想法子。刘先生和各位前辈先在左近找一处妥当之处歇息,待晚辈回来之后再作计较。” 刘涌和清风道人都争着要去,厉秋风摸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对众人说道:“各位前辈,晚辈身上带着这腰牌,寻常官兵不会为难晚辈。若是大伙同去,反倒不妥。” 刘涌等人想想也是,便不再阻拦,只是叮嘱他一定要小心在意。厉秋风抱拳与众人告辞,正要走时,慕容丹砚却拦在他身前,坚持要与他同去。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点头同意。刘涌等人知道慕容丹砚对厉秋风早已芳心暗许,也想玉成这段好事,便微笑着没有劝解。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众人告别,便即向西北方向走去。此时正当午时,阳光照耀大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腹中饥饿,只不过身在晴空之下,全然没有了地下幽冥世界的恐怖和担忧,走起路来脚步倒是极为轻盈。 两人脚下极快,半柱香工夫已走出数里,距离谷口处已然不远。厉秋风知道官兵若是在谷中扎营,定然会派出斥侯四处巡查,便想带着慕容丹砚绕到了右侧一处小山之上,打算看清形势再进入谷中。哪知道刚刚走到小山脚下,忽听有人说道:“阿弥佗佛,两位施主别来无恙。” 第四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以他的武功,竟然没有察觉有人在左近出没,此人的武功,当真是可敬可怖。 他右手握住绣春刀,缓缓转过身子,有意无意地将慕容丹砚护在自己身后。定睛望去,却见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树之下,赫然站着一个老僧。 两人目光一碰,登时激出五六串火花。 慕容丹砚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识得这老僧便是曾在山谷洞窟之外与厉秋风交过手的那个广智和尚。厉秋风曾和她说过,这老僧武功极高,尚在他之上。此番狭路相逢,只怕两人联手,也不是这老僧的敌手。 她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广智和尚此前在虎头岩上已与厉秋风交过手。其时广智和尚与武当派的玉清子、沙家堡堡主沙一鹭、柳生宗岩等大高手将厉秋风和萧展鹏围住,随后由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出手邀战。四人在悬崖之上大打出手,实际上却是广智和尚与玉清子联手围攻厉秋风。这一僧一道武功出神入化,与柳生宗岩相比也不遑多让。两大高手联手,声势更是惊人。只不过三人当时是站在高墙之上动手,厉秋风借了地势之利,巧妙化解了两大高手的围攻,将萧展鹏救出不说,还从广智和尚和玉清子手中逃脱,跃入深崖之下。 广智和尚与玉清子虽因故离开了福建莆田少林寺和武当派,只不过两人武功之高,比之两派掌门人却也不落下风。只是这两大高手联手夹击,竟然被厉秋风逃了,实在大损颜面。二人自然心有不甘,便各自带了门人弟子绕到虎头岩下的山谷之中,想要找到厉秋风,将他或杀或擒,以雪前耻。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人追到谷中之时,恰好与厉秋风狭路相逢,三人复又大打出手。只不过这次是在洞窟入口处,广智和尚与玉清子又各怀鬼胎,被厉秋风所乘,逃入山洞之中。广智和尚与玉清子虽然身负绝世武功,面对封闭洞口的重逾千斤的巨石却也是束手无策。但是就此放过厉秋风等人,两人又绝不甘心,何况回去之后也无法向柳生宗岩复命。两人便带了门人弟子在洞窟之外想了种种法子,想要闯入洞窟之中,找到厉秋风算账。只不过费尽了心机,那块巨石却是巍然不动。两人又带了门人弟子想要从巨石四周挖掘地道进入洞内,只不过虎头岩是一座石山,想要挖出一条地道,无异于痴人说梦。广智和尚门下几名弟子连禅杖、戒刀都挖断了,却也没有挖入石面半寸。 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在洞窟之外气急败坏,却又束手无策。只不过要说就此放过厉秋风等人,却是绝不甘心。何况两人已被柳生宗岩视为最得力的帮手,若是连一个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的年轻刀客都制服不了,又有何面目去见柳生宗岩?是以两人便和巨石较上了劲,要各自的门人、弟子去收集枯木枯枝,要用火攻来逼洞内诸人出来投降。只是这一僧一道却不知道巨石之后的洞窟大的惊人,他们一番折腾,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在洞窟外折腾之时,厉秋风、慕容丹砚却从密道溜出洞外查看情势。途中与朱三家相遇,三人齐心合力,越过悬空石梯,从沙家堡外的密道出口逃了出去。又在山下与刘涌等江湖群豪汇合,冲破五军营的合围,与数千名江湖英雄一起逃到了山谷之中。 其时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带着门人弟子兀自在洞窟外绞尽脑汁想攻进去,孰料数千位江湖豪杰突然冲了过来。这一僧一道武功虽高,两人门下的弟子武功也俱都不弱,可是面对潮水一般冲过来的江湖英雄又如何抵敌?片刻之间,两人门下的弟子已大半死于群豪手中。广智和尚和玉清子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几名弟子拼死逃入深谷之中。好在群豪听从刘涌的约束,一心只想逃离官兵的追击,并不想多费工夫,便没有追击二人。否则广智和尚和玉清子非得横尸当场不可。 这一僧一道虽然逃了性命,可是门下弟子死伤殆尽,这份羞辱比杀了两人还要难受。两人自觉无颜去见柳生宗岩,便分头行动,在谷内谷外逡巡,想要抓住几个落单的江湖人物杀了出气。不过两人更大的目的却是要找到厉秋风,将他或擒或杀,这样才能在柳生宗岩和东厂那里挽回颜面,待大事办成之后,两人便理所应当的成为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自然也就是武林领袖。 广智和尚自幼便在福建莆田少林寺,一心要修习最高深的武功。他极子孤僻,只好武功,单以武功而论,实是甫田少林寺“广”字辈的第一高手,武功要比后来继任莆田少林寺住持的广闻、般若堂首座广见更加厉害。只不过他只沉迷于武学,原本颇有慧根,最终却荒废了佛学一道。时任莆田少林寺住持的大师察颜观色,知道广智和尚醉心武学一道,又争勇好胜,大违佛家释子慈悲为怀的本性,武功越高,将来为害越大。是以要他面壁十年,每日只能诵经念佛,不得修习少林武功。住持大师倒不是故意打压广智,只盼能以佛经化解他心中的戾气。只不过广智和尚已然练武成痴,而且性子暴躁,易走极端。平白无故地被住持命令面壁诵经十年,又不得修习武功,他心下便极为不满。是以独自一人到了后山观极洞修习枯禅之时,每日里仍是打座练气,苦练武功,至于什么《金刚经》、《法华经》、《地藏经》之类的经书,那是看也不看一眼。 如此坐了五年枯禅,于广智和尚来说,武功练得更加厉害。只是于佛学一道,不只没有精进,反倒因为孤身居于石洞之中,性子越发孤僻偏激,直觉得世间众人无不亏欠自己,竟然从一位释门弟子坠入了魔道。 那一年秋天,正是莆田少林寺阖寺大较技之日。少林寺住持大师和各堂、院首座大师在般若堂考较少林寺僧人的武学修为和佛经造诣。等到大较技的最后一日,广智和尚突然现身,连败七名少林寺高手。他下手之际狠毒之极,被他击败的僧人无不断手折脚,成为废人。广智和尚大获全胜之后,更向住持大师挑战。两人先比拳脚,再比兵刃,恶斗了六个时辰,都打成了平手,最后双方以内力相拼。广智和尚武功虽高,只不过毕竟在内力上比住持大师少了二十年的修为,渐渐落了下风。广智和尚察觉不敌,趁着败相未露,竟然飘然而去。住持大师虽然获胜,只是年事已高,与广智和尚内力相拼,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待广智和尚逃走之后,住持大师口吐鲜血,当晚便圆寂了。 莆田少林寺出了广智和尚这等大叛徒,连住持大师都死在他手里,实是奇耻大辱,若是传到江湖之中,定然掀起轩然大波,莆田少林寺非得颜面扫地不可。是以继任莆田少林寺住持的广闻大师只是修书一封,向嵩山少林寺本院的住持大师说明了此事,而莆田少林寺上下均对此事闭口不言,便如同莆田少林寺从来没有广智和尚这人一般。何况广智和尚自入寺之后,性子孤僻,每日里只是在罗汉堂中苦练武功,向来不与江湖中人交往。其他帮派的首脑人物到莆田少林寺拜访之时,他也不出面参与接待。是以刘涌等人虽然交游广泛,竟然不知道莆田少林寺中还有一位叫作广智的大高手。 广智和尚逃出莆田少林寺之后,不只不忏悔自己的罪行,反倒觉得师执同门处处与自己过不去,心中激愤无比。他逃到了东海一处海岛之上,苦练“达摩伏魔掌”和“金刚降魔手”这两门少林派绝技,早将自幼苦读的佛经忘到脑后,每日苦修这两门武功,只求有一日能独创一派,压制莆田少林寺,甚至将嵩山少林寺也一并挑了,才能遂了他的心愿。少林武功本就以阳刚见长,这“达摩伏魔掌”和“金刚降魔手”更是少林武功中最为刚猛无俦的两门功夫。少林高僧修习这两门武功之时,须得以佛法的慈悲之气来中和修习这两门武功所带来的戾气,否则只求突飞猛进,极易坠入魔道。 这广智和尚原本极有慧根,在佛法修为上也甚是了得。只是练功到了痴迷的境地,加上性子偏激,终于入了魔道。此次受人所邀重入中土,一心要独创一派,另成一家。待他到了沙家堡之后,并未将沙一鹭等各帮派的首脑人物放在眼中。直到武当派的玉清子现身,广智和尚便将他视为自己日后称霸武林的一大对手。虽然此时互为盟友,却也存了争强斗胜之心。两人在山谷之中分开之后,广智和尚便下决心,一定要抢在玉清子之前找到厉秋风,将这小子或擒或杀,自己在柳生宗岩和东厂面前便可压倒玉清子,将来重新划分江湖势力,自己的少林派便会将以玉清子为首的武当派踩在脚下,他广智和尚自然便是武林第一人。 抱着这个念头,广智和尚在虎头岩左近苦苦搜寻,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谷口与厉秋风狭路相逢,他心下大喜,便即出面邀战。 第四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知道这老僧武功极为厉害,既然被他截住,也不必再作口舌之争,是以未等广智和尚说话,他右手便要拔刀。哪知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一声厉喝,紧接着人影闪动,却是慕容丹砚已飞身而起,直向广智和尚扑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他知道即便是自己与这老僧正面对敌,只怕也是败多胜少。慕容丹砚剑法虽然精奇,却远不能与江湖一流高手比肩。此时见慕容丹砚猝然出手,心下大惊,右足一点,身子已然飘起,半空中拔出绣春刀,竟然后发先至,抢在慕容丹砚身前,右手一挥,长刀便向广智和尚头顶劈了下去。 只见一刀一剑寒光闪动,刀如矫龙,剑似灵蛇,直向广智和尚袭了过去。 剑光刀影之中,只见广智和尚大袖一拂,一股劲风直向空中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扑了过去。 这一拂力道好大。慕容丹砚只觉得劲风扑面,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手中长剑便刺不下去。她心知不妙,正想收剑避开,却已来不及了。厉秋风瞧出厉害,身在空中一声大吼,绣春刀变砍为削,直向慕容丹砚和广智和尚之间掠了过去。 只听“嗤”的一声怪响,声如裂帛。慕容丹砚只觉得扑到身前的那股大力突然消失,只不过余势仍在,推得她的身子向后跌了出去。好在这力道已衰,她腰间用力一扭,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儿,将广智和尚这一拂之力尽数化去,稳稳地落在地上。 厉秋风一刀削断了广智和尚“袖里乾坤”的刚猛内劲,解了慕容丹砚之危,身子却也落到了地上,恰好站在广智和尚的正对面。他知道这老僧虽然枯瘦如柴,武功却是刚猛无俦。对付这类高手,须得以快打慢,不给对手喘息之机。是以他一声虎吼,右手长刀挥出,眨眼之间已砍出三刀。 广智和尚见厉秋风一刀便切断了自己击向慕容丹砚的内力,心下却也暗吃一惊。他知道这年轻刀客刀法极为古怪,内力却也不弱。虽自忖自己武功在此人之上,只不过若是一时托大,被这人再次逃走,那可就颜面尽失了。是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苦练数十年的“达摩伏魔掌”和“金刚降魔手”两门绝学尽数施展开来。只见广智和尚大袖飞舞,掌风呼呼,厉秋风虽然手握锋利的长刀,却也攻不到广智和尚的身边。 慕容丹砚手中提着长剑,初时还要上前助拳,与厉秋风一起对付广智和尚。只不过刚刚扑了上去,便被广智和尚的掌风挡到,立时无法喘息。她身形一滞,在这刹那之间,广智和尚的右掌已拍到她身前。这一掌快若闪电,慕容丹砚想要挥剑抵挡已自不及。好在厉秋风长刀挥出,直劈广智和尚脖颈,迫得广智和尚收掌遮挡。慕容丹砚趁机退出三步,避开了广智和尚凌厉之极的金刚降魔手。只不过厉秋风为救慕容丹砚,被迫停下游移的身形,冒险挥刀抢攻。虽然解了慕容丹砚之危,却不得不与广智和尚硬碰硬的正面对抗。 广智和尚的内力远在厉秋风之上,只不过厉秋风身形极快,只在他身周转来转去,长刀如电,伺机劈砍。广智和尚一心要以内力取胜,只不过找不到机会。此时厉秋风为救慕容丹砚,竟然放弃缠斗,中宫直进。广智和尚大喜,便置慕容丹砚于不顾,左掌成钩,用了金刚降魔手中的一招“罗汉托钵”,一股劲风扑出,立时将厉秋风的长刀震得歪斜到一边。只听广智和尚一声大笑,左脚踏上一步,右掌拍出,直取厉秋风左胸。 厉秋风长刀被震开之后,广智和尚的掌力已将他全身笼住,此时右掌接着拍到,厉秋风既无法挥刀抢攻,亦不能后退。只得左掌横在胸前,向前推出,要硬接广智和尚这一掌。 慕容丹砚被广智和尚一掌逼退,若不是厉秋风出刀相救,此时已伤在广智和尚手下。她武功虽远不及广智和尚和厉秋风,只不过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见识却是不凡。知道自己的武功与这两人相差太远,自己上前不但帮不上,反倒会累得厉秋风束手束脚。只得提着宝剑站在圈外,心下焦急不已。 只见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双掌相交,慕容丹砚原本以为以这两人的武功,双掌拍击之时,定然是一声大响。想不到两人掌力接触之际,竟然悄无声息,便如河流入海,遁于无形。慕容丹砚心下诧异,心中暗想:“这老和尚用的明明是少林派的武功,掌力刚猛之极。厉大哥硬接他这一掌,按理说也须得倾尽全力。两人掌力相交,怎么倒似都没有用力似的?” 慕容丹砚却不知道广智和尚的惊讶更在她之上。他迫得厉秋风不得不与自己对掌,便已用上了全力。见厉秋风左掌相迎,正中下怀,自忖双掌相交,厉秋风内力不及自己精纯,这一掌即便不能将厉秋风打得鲜血狂喷当场毙命,也足以将他左臂震得寸寸断裂成为废人。哪知双掌甫交,对方的掌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这一掌如同打在棉花中,竟然软绵绵的毫不受力。 不过厉秋风虽然将掌力突然变得无影无踪,只要广智和尚乘机追杀,穿追不舍,仍然大占上风,十有八九能重创厉秋风。只是广智和尚蓦然想起一事,心下大骇。他这一惊之下,右掌便没有继续向前推动。厉秋风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右手手腕用力,手中长刀盘旋飞舞,直向广智和尚卷了过去。广智和尚失了先机,只得将右掌收回,双掌一上一下合在胸前,要以内力震开厉秋风袭来的长刀。 厉秋风这一刀本来便是虚招,见广智和尚双掌悬于身前,便即右足一点,身子已向后跃起,直飘出两丈之外,这才落到地上,右手握着的绣春刀刀锋向下,恰好又护在慕容丹砚身前。 广智和尚缓缓放下双掌,双目盯着厉秋风,两道长眉微微颤抖了两下,沉声说道:“小子,你是武当派哪一位道长的门下?”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我与武当派各位道长素不相识,何谈是武当派的门下?” 广智和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子,你若不是出身武当派,又如何能将武当派的绝学太极拳练到这等境界?” 厉秋风仍然是浑不在意,右手绣春刀斜斜指向地面,对广智和尚说道:“太极拳流传于天下,只怕江湖之中会打太极拳的好汉不下十万。你总不能说这十多万人都是出身于武当派罢?” 广智和尚沉声说道:“招数谁都可以学,只不过其中的内力运转,若不是有武当派的高手言传身授,却是决计学不来的。”他说到这里,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你的内力虽然没有登峰造极,不过于这太极拳的内力运转一道却极为熟谙。若无武当派一流高手在旁指点,就算你天份再好,也决计练不到如此境界。方才你化解老僧这一掌,用的便是武当派太极拳中的一招‘如封似闭’,别人瞧不出来,老僧可识得清清楚楚!” 厉秋风缓缓说道:“随便你怎么想,若硬要说我是武当派的,那我便是武当派的。” 广智和尚见厉秋风一副惫赖嘴脸,摇了摇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是不是玉清子教你隐瞒身份,伺机而动?” 厉秋风见广智和尚说这句话时,脸上竟然露出了紧张之极的神情,心下暗想:“这个老和尚一向狂傲自大,此时却如此紧张,想来以为我是玉清子的弟子。他以为我是玉清子布下的棋子,准备用来对付他,伺机坏了这老和尚的好事,玉清子将来好做武林领袖。怪不得此前两人在山谷之中与我对敌之时,竟然互相牵制,原来彼此对对方都不放心,各有防备。” 念及此处,厉秋风嘿嘿一笑,对广智和尚说道:“想不到你这老和尚倒也不笨。不错,我是玉清子道长的门人。” 广智和尚双目圆睁,看着厉秋风道:“怪不得在山谷之中,他多番做作,放你逃入洞中。好,好,你们师徒演得一场好戏!” 厉秋风知道自己和慕容丹砚联手,只怕也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既然这老和尚以为自己与玉清子早有图谋,为了揭穿玉清子的阴谋,定会想法子将自己擒住,带到柳生宗岩面前,以揭穿玉清子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他便不会猝下杀手,自己与慕容丹砚便有了逃生之机。是以听广智和尚如此一说,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我师父这样做却有他的苦心。他和大师奉了柳先生和庄大人之命擒拿逃走的沙家堡的叛徒,是担心沙家堡的秘密泄露到江湖之中,柳先生和东厂要办的大事便会遇到大麻烦。只不过沙家堡的叛徒狡猾之极,我师父担心被这些人溜走,便派了我去做卧底。我在沙家堡中救走的那个姓萧的剑客名叫萧展鹏,是福建萧家第一高手,此番来到沙家堡中,便是要与沙家堡中的叛徒勾结,联手破坏柳先生的大计……” 厉秋风说到此处,广智和尚神色大变,一字一句地说道:“福建萧家怎么会知道柳先生的谋划?难道、难道莆田少林寺也参与其中了吗?玉清子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向柳先生提起?!” 第四百八十三章 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脸上神情却是丝毫不变,口中说道:“这是家师与柳先生之间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一个末入流的晚辈,如何能参与此等大事?大师若是不信,尽可以去询问柳先生和家师。” 广智和尚脸色阴晴不定,双眼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福建的倭人虽大举赴援,柳先生却对他们颇有顾忌,断然不会让三山岛的高手参与此事。你师父若是晓得那人是福建萧家的,为何在虎头岩上不揭穿此事?” 厉秋风听广智和尚提到福建的倭寇竟然也到了虎头岩,为柳生宗岩等人提供帮助,心下倒是悚然一惊。自大明开国之后,东南沿海的倭寇便不断骚扰海上商船和沿岸百姓。太祖和成祖在位之时,对沿海地区实施海禁,大明水军将倭寇打得几乎销声匿迹。只不过成祖之后的几位皇帝在位之时,以为倭寇不过是芥癣之患,不必屡兴大军前去剿灭。而北方瓦剌势力日渐强大,朝廷不得不将重兵置于北方。到了土木堡之变之后,朝廷更加重视北方防线,军中精锐尽数派往九边,对于东南沿海的倭寇的防御日渐废弛。虽然朝廷设置了备倭都司府,却并不重视。各卫所尽是老弱残兵,上官虚报军户户口吃空饷。一些奸民趁机与流窜于海上的倭寇勾结,侵扰东南沿海,在福建闹得最为厉害。倭寇在奸民暗助之下,甚至弃舟登岸,占据沿海一些岛屿,公然与朝廷对抗。而东南各地卫所形同虚设,甚至不少官员挟倭寇而自重,使得倭寇之患越来越严重。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每年都有不少锦衣卫被派往东南,一方面监视当地官员,另一方面则打探倭寇军情。据锦衣卫密报,其时倭国内乱,大批战败的倭国武士逃离倭国之后,无处可去,只得漂流于海上。这些武士武功高强,更有不少人曾是倭国的一方诸侯或统兵大将,精通兵法。这些人不甘心失败,便在海上纠合于一处,劫掠商船,招兵买马,屯积物资,图谋东山再起,重夺倭国权位。而大明朝廷大佬一直以为这些倭寇只不过是一些海盗,与兵强马壮的鞑子兵不可同日而语。其实倭寇远非寻常海盗可比,实际上与军队无异,行军打仗讲究兵法,是一支极为精锐的军队。锦衣卫派出的不少密探都是极厉害的高手,虽然混入倭寇之中,往往被倭寇发觉,损折着实不少。 广智和尚提到的三山岛,便是一支倭寇军队的巢穴,其势力在倭寇之中举足轻重,实是大明之大患。据说岛上还有不少中原武林的败类,这些邪魔外道武功极是了得。厉秋风虽然知道柳生宗岩假借柳宗岩之名,想要篡夺大明江山,只是听柳生飞烟和逐月说过柳生一族的来历,只道柳生一族当年是为了逃避倭国大将军的追杀,这才背井离乡来到大明,并未想到他们与福建东南沿海的倭寇会有勾结。不过在数日之前,曾听说福建的倭寇也来到沙家堡,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此时听广智和尚话中的意思,东南沿海的倭寇确实已到了此地,看样子与柳生宗岩勾结在一起。不过双方各怀鬼胎,柳生宗岩对这些倭寇也是暗中提防。 他知道此时不能多谈柳生宗岩和玉清子的事情,自己所知不多,若是不小心露出破绽,广智和尚定然会暴起伤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个老和尚支开,否则自己虽然脱身不难,慕容丹砚却难逃这和尚的毒手。念及此处,他嘿嘿一笑,道:“师父做事一向谨慎,或许他以为时机未到,留着这姓萧的还有些用处。也可能是柳先生身边还有朝廷的眼线,当众揭露此事,于大事不利,是以他才没有提及那人的来历。” 广智和尚“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做事谨慎?他做事确是谨慎,否则也不至于技压同门,却落得一个被师兄弟联手赶出武当派的结果。” 厉秋风心下一动。那玉清子来历极为神秘,江湖中人虽然听说过此人的名头,却不晓得他为何突然销声匿迹,而又突然出现在沙家堡之中,且以武当派掌门人自居。此时听广智和尚之语,玉清子的武功在武当派中可以说是最为厉害,只不过不知为何却与同门不睦,最后被驱逐出武当派。这一僧一道都是背叛师门,两人既互为帮手,却又彼此提防。柳生宗岩将这两人招揽在身边,只怕花费了不少力气。 他正思忖之时,突然察觉左近有人正在慢慢逼近。他见广智和尚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知道这老和尚也发觉有人到了。厉秋风心中暗想:“难道是刘先生等各位前辈因我和慕容姑娘一直未回,前来接应不成?若是刘先生、清风道长、楚掌门、许掌门都到了,大伙联起手来,这个老和尚便难逃公道!” 只听广智和尚道:“沙堡主,你既然到了,何不现身一见?难道要看老衲的笑话不成?” 厉秋风心下一凛,心想若是沙一鸣到了,广智和尚又来了一个帮手,自己和慕容丹砚更难脱身。正思忖如何才能逃离此地,只听脚步声响,随即从十余丈外一棵大树后转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一身青袍,头戴纱冠,白面短须,右手提着一柄长剑,正是假冒沙家堡堡主沙一鸣的沙一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未见过沙一鹭与人动手过招,却都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两人要对付广智和尚都是极难之事,此时又多了一位高手,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只见沙一鹭飘然走到广智和尚身前,笑道:“大师果然了得。咱们这么多人四处围捕,还是大师神通广大,将这个小子截在此处。” 广智和尚道:“沙堡主不坐守沙家堡,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甚是无礼,沙一鹭却不在意,微笑着说道:“东厂又有不少高手到了沙家堡,庄大人居中调度,井井有条,沙家堡中已没什么事情要做。只是柳先生担心大师和玉清子道长不熟悉虎头岩的地势,便要沙某来助二位一臂之力。” 广智和尚道:“柳先生是担心老衲失手,被这小子再次逃了不成?” 沙一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师不必多心,柳先生想来并无此意。大师和玉清子道长身为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掌门人,武功独步海内,岂能在这无名小辈身上再次失手?!” 他这话听上去是在吹捧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不过话里话外却是皮里阳秋,广智和尚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他知道柳生宗岩对这位沙家堡堡主甚为倚重,自己将来重建少林派,却也要得到江湖各大帮派的大力襄助,此人万万不可得罪。是以他虽然知道沙一鹭这话是明褒暗贬,却也没有恼怒。 慕容丹砚见沙一鹭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想到此人假冒沙一鸣之名,将好端端的一个沙家堡弄得乌烟瘴气,迫得沙夫人母子几无立足之地,心下恼火,大声说道:“你们二人一个假冒沙家堡堡主之名为非作歹,一个自称少林派掌门助纣为虐,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羞也不羞?!” 沙一鹭冒充沙一鸣之事,除了沙家堡中诸人之外,也只有柳生宗岩等寥寥数人知道。沙家堡中忠于沙一鸣的家人大半已被沙一鹭害死,侥幸逃生之人,因为一向不在江湖走动,而且沙一鸣是与言无忌比武受了重伤而亡,说出去并不好听,是以虽然明知沙一鹭借沙一鸣的名头胡作非为,却也只得缄默而不揭穿。而柳生宗岩要借着沙家堡堡主的名头以为已用,自然也不会揭露沙一鹭的真实身份。是以连广智和尚和玉清子等人,也不知道沙一鹭的真实身份,只道他便是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此时听慕容丹砚指斥沙一鹭“假冒沙家堡堡主之名”,广智和尚只道她是胡言乱语泄愤而已,却也并没有在意。只不过慕容丹砚说他“自称少林派掌门”,心下却颇为恼火,双眼一翻,瞪着慕容丹砚道:“你这无名小辈又知道些什么,敢在老衲和沙堡主面前说三道四?” 广智和尚认定厉秋风是清风道人的弟子,慕容丹砚既然与他同路,自然也与玉清子大有关联。慕容丹砚出言嘲讽沙一鹭和自己,自然是为了替玉清子张目。正好趁此机会,在沙一鹭面前搬弄是非,使得沙家堡对玉清子心生嫌隙。大事成功之后,若是玉清子对自己不利,也可拉上沙家堡一起与武当派对抗。况且眼前这刀客武功极高,定然是玉清子的得力手下。此时若是趁着玉清子不在,与沙一鹭联手将这刀客杀掉,可以说是断了玉清子的羽翼。玉清子一直未说明这小子的身份,即便是将他杀了,玉清子在柳生宗岩面前也怪不得自己。 念及此处,广智和尚对沙一鹭说道:“沙堡主,只怕你还不知道,这两个小子是玉清子的门人。咱们如此大费周章,玉清子却想坐收渔翁之利。沙堡主,只怕你们沙家堡和咱们少林派一番辛苦,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叹,可叹。” 第四百八十四章 沙一鹭双眉一挑,不由得看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他在沙家堡中曾见过厉秋风与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动手,刀法诡异,且又凌厉之极,只怕自己也非其敌。他奉了柳生宗岩之命下山助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一臂之力,恰好在此处与厉秋风相遇,便想趁机与广智和尚联手,将这武功高强的刀客除去。待得广智和尚说此人是玉清子的门人,他心下也是震骇之极。这沙一鹭野心勃勃,却也抱着与广智和尚一般心思,都想着将本门发扬光大,等到助柳生宗岩篡夺江山之后,便要称霸武林,做天下武林盟主。是以沙一鹭心中早就将广智和尚和玉清子视为潜在的对手。此时听说厉秋风是玉清子的门人,对玉清子的忌惮更多了几分。心下暗想:“此人武功了得,玉清子得了此人之助,当真可以说是如虎添翼。瞧着这个老秃驴对玉清子也甚是不满,倒不如趁玉清子不在之时,我与这老秃驴联手杀了此人,剪除掉玉清子的一大羽翼,武当派实力大损,于我沙家堡来说却是极为有利。何况有老秃驴出手,日后即更见了玉清子,他要兴师问罪,也有老秃驴顶缸。这一僧一道因此事生了嫌隙,两派定然大打出手,我沙家堡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念及此处,沙一鹭嘿嘿一笑,对广智和尚说道:“大师,江湖风波诡谲,人心深不可测。此人虽说他与玉清子道长相识,却也未必可靠。倒不如将此人拿下,送到柳先生和庄大人面前,便可知道其间有没有是非曲折。” 广智和尚见沙一鹭说话之时,目光中暗露杀机,立时猜到了沙一鹭的心思。此时广智和尚也是一心想要除掉厉秋风,当即双手合什道:“沙堡主深谋远虑,老衲也是一般打算。是沙堡主出手呢,还是让老衲试试?” 沙一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又不是比武较技,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沙某与大师联手,管教这两个小子插翅难飞。” 厉秋风本来想假借玉清子门人的身份,将广智和尚骗走,想不到中途杀出来一个沙一鹭,使得自己的打算全盘落空。这两人虽然已经相信自己是玉清子的门人,却打算趁机除掉自己,以剪除玉清子的羽翼。这样一来,自己假冒玉清子的门人,反倒是弄巧成拙了。眼看着沙一鹭和广智和尚已成联手之势,他心下暗想:“单只一个广智和尚已是极难对付,何况又加上一个武功了得的沙一鹭。我与慕容姑娘联手抗敌,只怕也不是这两人的敌手。只不过今日就算我丧身于此,也要让慕容姑娘先行逃走。” 念及此处,他右手紧握绣春刀,左手背在身后,冲着站在身后慕容丹砚轻轻向山下指了指,示意要她想法子先行脱身。慕容丹砚却也猜到了厉秋风的用意,只不过当此危急时刻,要她先行逃走,那是决计做不到之事。是以她不只没有退走,反倒向前走了一步,与厉秋风并肩而立,右手拔出背上的长剑,朗声说道:“你们两个奸诈小人,并肩子一起上罢!” 以广智和尚的身份,若是与沙一鹭联手围杀两个江湖晚辈,自然有损身份。只不过此时四周无人,加上广智和尚一心要削除玉清子的羽翼,是以便不顾颜面,铁了心要将厉秋风当场斩杀。只见他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胡说大气。老衲今日就送你们两个小子上西天,到时可不要怪老衲出手无情!” 他说完之后,双臂一振,大袖飞舞,便要上前动手。沙一鹭也拔出长剑,只待广智和尚出手,他便要从旁边出剑相助。两人心下均想:“咱们两人联手,即便是玉清子亲至也非败不可,又何况是眼前这两个无名小辈?” 厉秋风右手紧握绣春刀,斜斜指向地面,全身上下无一处肌肉不紧张,只待广智和尚和沙一鹭逼近,他便要以玄虚刀法先行抢攻,逼得二人无暇他顾,给慕容丹砚逃脱此地换取时间。至于自己能否逃走,此时已不及多想。 慕容丹砚将长剑横在身前,左手又扣了三枚银针。瞧着广智和尚枯瘦的面容和沙一鹭一脸奸笑,心下说不出的厌恶。她心中暗自计算广智和尚与沙一鹭的步数,打算待两人走近之时,先发射银针打两人一个措手不及,再行抢攻,说不定便能大占上风。 只不过她心中盘算的虽好,只不过江湖经验毕竟太少,自从离开慕容山庄之外,从来没有与广智和尚这等大高手过招。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不知道老虎不只力大无比,而且是要吃人的。 眼见着广智和尚与沙一鹭慢慢逼近,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纹丝不动,内力已贯注于刀上,随时都可出招抢攻。慕容丹砚左手已悄然抬至右手手背处,时刻准备发射银针。四周枯草树木仿佛也被四人之间的杀气笼罩,竟然如同被冻结住一般,动也不动。 便在此时,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四周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音。 广智和尚与沙一鹭立时停下了脚步,凝住身形不动。与此同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也是一惊。四人都知道身边出了变故,只不过大敌当前,却又不敢东张西望。除了慕容丹砚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心下都是念头急转,苦思应对之策。 只听得那沙沙之声越发大了起来,到得后来,却又响起了噼哩啪啦之声,紧接着五六丈外几棵碗口粗细的树木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四人正在惊愕之时,异声突然消失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只不过片刻的寂静之后,厉秋风、广智和尚、沙一鹭又听到了一丝极细的颤音,正自渗入耳中。 厉秋风脸色大变,他曾经听过这种古怪的声音。 与发出这声音的怪物相比,广智和尚与沙一鹭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顾不得眼前这两大高手,而是转头对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快逃!” 慕容丹砚内力远不及其余三人精纯,是以没有听到那极细的颤音。突然看到厉秋风不顾广智和尚和沙一鹭虎伺在侧,竟然开口要自己快逃,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高手对决,最忌心有旁骛。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可是广智和尚与沙一鹭在沙家堡中见识过厉秋风的刀法,其诡异凌厉,世间罕有。是以两人虽然自忖联手对敌,定能将厉秋风或擒或杀,却也绝对不敢托大。此时见厉秋风突然弃二人于不顾,竟然分神去和慕容丹砚说话,心下俱都有些不解。 便在此时,却见五丈之外的一处荒草丛中,慢慢抬了一颗巨大的蛇头。 这蛇头大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草丛中露出的身子和脑袋大半都是白色,在日光之下闪耀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只是两只人头大小的蛇眼却是血红色的,蛇口之中蛇信子不断吞吐,正自从空中看着四人。这蛇头上还有不少黑色污迹,看上去颇有些诡异。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了这白蛇头上的黑色污迹,知道是在洞窟之中石壁倒塌之时,将这白蛇砸落到瀑布之下,使得它身上受伤。那些黑色污迹,十有八九是伤口流出的鲜血凝结而成。只不过两人原以为这巨蛇被石壁砸落,定然已死于山腹之中。想不到这畜牲如此命大,竟然给它逃了出来。两人想到在洞中与这白蛇的一场恶斗,心下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广智和尚和沙一鹭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条白蛇,两人万万没有想到世间竟然会有如此身躯庞大的巨蛇,饶是两人武功高强,见多识广,此时却也是震骇之极,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眼前还有两个敌人,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条巨蛇。 厉秋风见广智和尚和沙一鹭呆若木鸡,正是摆脱这两大高手的绝好时机。当下一拉慕容丹砚,转身施展轻功便向山下逃去。 广智和尚和沙一鹭惊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山下逃走,只不过此时两人哪里还顾得上追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两人对视了一眼,转身便分别向左右逃开。此刻他俩倒是一般打算,心下均想:“那两个小子先行逃开,我若跟在后面,这怪蛇十有八九会追了上来,倒不如另择方向逃走。那怪蛇毕竟是一个畜牲,说不定一根筋、死心眼,认准了那两个小子,便一直追了下去,我便能远远逃走。” 厉秋风拉着慕容丹砚逃下山去。方才两人原本只向山上走了不远,是以片刻之间便逃到了山脚下。厉秋风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白蛇已然从荒草之中蹿了出来,正自向两人追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畜牲在山洞之中与自己和慕容丹砚见过面,知道青蛇死在自己这群人手中。虽然此刻它也算是死里逃生,只是见到自己和慕容丹砚,便要冲上来为青蛇报仇。他知道这白蛇比青蛇大了数倍,自己虽然可以杀掉青蛇,但是要与这白蛇对敌,那是半点胜算都没有。何况强敌环伺在侧,自己绝对不可逞匹夫之勇。是以他见到白蛇随后追了上来,心下焦急,拉着慕容丹砚跑得更加快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慕容丹砚、沙夫人和群豪眼看着阿二冲出石门,随即缓缓向山谷中走了出去。那白蛇身子盘成一团,蛇头昂在空中,紧紧盯着阿二。众人只见阿二每走一步,身边都隐隐有狂风环绕,沙尘弥漫,心下暗暗称奇。 待阿二走出洞口之后,距离白蛇约有四五丈远,便即停了下来。一蛇一虎相互凝视,整座山谷却再无半点声音。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就连空中的鸟儿也远远离开山谷,不敢从此处飞过。 那白蛇和阿二都是庞然大物,体型巨大惊人,若是单独出现,都是世间独有的异兽。只不过两头巨兽站到了一处,反倒不如单独出现时那般让人惊心动魄。只是这一蛇一虎在山谷中对峙,虽然尚未厮杀,两头猛兽的杀气已然充斥于山谷之中,实不下于两位武林高手之间的对决。群豪挤在洞口,眼看着两头猛兽即将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心下却也是紧张万分。 一片静寂之中,蓦然间只听到阿二一声怒吼,身子猛然跃起,直向白蛇扑了过去。这一声吼叫当真可以说得上是惊天动地,直震得洞口沙石簌簌而下。 阿二腾空而起,四周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群豪挤在洞口,只觉得一阵劲风夹杂着沙石直扑入洞内,只得纷纷转过头去,以避开沙石。慕容丹砚和沙夫人、沙中玉站在石门之外,急忙用衣袖遮住了面容,不敢再向山谷之中观看。 群豪只听得山谷中虎啸四起,真可以说得上是惊天动地,四周山壁嗡嗡作响。随后山谷中巨响不断,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群豪被那虎啸之声惊得心中怦怦直跳,虽然都是武林高手,却也是双股战战,膝盖处酸软难受。偶一抬眼向山谷中望去,却见眼前一片沙尘冲天而起,四处弥漫,压根看不到一蛇一虎的影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虎啸之声突然消失,天地间又恢复了寂静。慕容丹砚、沙夫人都是心下一凛,暗想难道两头猛兽激战之下,阿二不敌巨蛇而落败,伤在白蛇嘴下不成?沙中玉更是心下惶急,竟然流下泪来。虽然眼前沙尘弥漫,他却要抢出洞口,去将阿二救回来。沙夫人和慕容丹砚急忙将他拉住。沙中玉急得手足乱动,口中大叫:“阿二,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峨嵋派掌门人冯杰心思缜密,心下暗想:“这老虎虽然是百兽之王,只是虎啸之声倏而止,想来已被巨蛇弄死。这巨蛇获胜,必然要向洞窟中冲过来,须得赶快将石门放下,才可躲开这巨蛇的追杀。只不过这石门虽然能挡住数千名官兵的挖掘,却未必能抵挡这巨蛇的攻击。须得再想良策,才能得脱此难。” 念及此处,他快步走到沙夫人身边,低声说道:“夫人,咱们还是尽快退入洞窟,放下巨石,以防那巨蛇攻了进来。” 沙夫人虽然伤心阿二之死,却也知道大事为重,便点了点头,正想拉着沙中玉和慕容丹砚随冯杰一起退回洞窟之内,只是沙中玉和慕容丹砚却并没有退后。沙中玉擦了一下眼睛,拔出了长剑,对沙夫人说道:“我要去杀了那条怪蛇,为阿二报仇!”慕容丹砚却摇头说道:“厉大哥还在洞外,我要去助他脱险!” 沙夫人心下焦急,心想这两人没有半分江湖经验。这巨蛇连阿二都能击杀,要弄死两人便如同踩死两只蚂蚁一般容易。正想厉声呵斥之时,眼前的沙尘已然消失了不少,一个巨大的黑影已自悄无声息地到了洞口之前。 沙夫人和冯杰等人大惊失色,以为巨蛇已然潜入洞中。沙中玉激愤之下,手中长剑一摆,便要冲上去刺杀巨蛇。只不过那黑影已走到了他和慕容丹砚身前,巨大的脑袋左右摇晃,将一团沙尘尽数扫开,赫然竟是老虎阿二。 众人见阿二突然出现,人人都是又惊又喜。却见阿二身边还跟着一人,竟然便是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沙中玉初时惊得呆若木鸡,片刻之后,同时欢叫一声。沙中玉扑上去抱住了阿二的脖子又蹦又跳,慕容丹砚则是一头撞在厉秋风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口中颤声说道:“天可怜见,厉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此时洞口的沙尘已大半消散,沙夫人见厉秋风被慕容丹砚紧紧搂住,双手举在身侧,手足无措,甚是尴尬。她微微一笑,走到慕容丹砚身后,将她轻轻向后一拽,低声说道:“妹妹快放开厉公子,免得他尴尬。” 慕容丹砚这才惊觉自己狂喜之下,竟然在众人面前抱住了厉秋风,心中大感羞愧,急忙松开了双手,反手却又抱住了沙夫人。沙夫人笑着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对厉秋风道:“厉公子,那条大蛇哪里去了?” 厉秋风看了一眼阿二,这才对沙夫人说道:“它败了!” 这三个字出口之后,沙夫人、慕容丹砚和冯杰等人都是一怔,片刻之后,群豪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有人甚至流下了热泪。沙中玉却看到阿二脸上、脖子上还有身上有了不少伤痕,有几处兀自在流血,虽然有些心痛,但是想到阿二竟然打赢了那条怪蛇,心下也是欢喜不已。 此时沙尘已尽数消散,沙中玉要给阿二裹伤,便带着阿二走入洞窟中。群豪不由自主地给阿二让出了一道通道,看着阿二庞大的身躯,目光中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阿二离开之后,没有了遮挡,慕容丹砚、沙夫人、冯杰等人已自看清了山谷中的情形。只见那条白蛇如一团绳子一般,松散地摊在地上。原本雪白的身子到处都是鲜血,蛇腹上开了好几个大洞,蛇头歪在地上,一双蛇眼黯淡无光,而且右眼竟然插了半截利刃。这巨蛇的尸体堆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慕容丹砚、沙夫人、冯杰等人这才发现厉秋风右手拎着的绣春刀竟然只剩下刀柄和不足半尺长的刀身。冯杰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厉大侠,你的刀……”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畜牲确实厉害之极。方才老虎与它搏杀之时,晚辈躲在石壁上看得也是惊心动魄。老虎虽然勇猛,不过要想制服这畜牲却也殊为不易。后来晚辈趁那巨蛇以身子缠绕老虎之时,便跃了过去,一刀刺入这畜牲的右眼。这畜牲吃痛,脑袋一甩,力大无比,竟然将晚辈的刀折断。不过它中刀之后,身子便不能缠绕老虎。老虎摆脱了这畜牲的身子,一爪便在巨蛇的肚子上抓出一个大洞。那畜牲眼见不敌,便要向谷外逃走。老虎见机甚快,竟然将它身子按住,接二连三地在蛇腹上撕带咬,最后将它的肚子剖开。这畜牲虽然凶悍,最后还是死在老虎的虎爪之下。” 众人听他简略说了两头猛兽搏杀的过程,心下都是震憾不已。知道他虽然说得轻松,实际上定然是惊心动魄,艰险无比。那白蛇如同一条巨龙,虽然有老虎与它搏斗,只是要想将它眼睛刺瞎,却也是势比登天还难。若不是厉秋风将这怪蛇右眼刺瞎,老虎阿二要将白蛇杀死,只怕殊为不易。 慕容丹砚看着厉秋风手中的断刀,颤声说道:“厉大哥,你失了兵刃,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道:“不碍事。这山谷之中官兵遗下的刀剑不少,我捡一把来用便可。” 冯杰等人却都知道武林高手视自己的兵刃如性命一般,仓促之中换了称手的兵器,只怕武功便会大打折扣。慕容丹砚从背后解下“佛泪”宝剑,递给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哥,这宝剑是天下利器,你拿着用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厉某不擅用剑,拿在手中也耽误了这柄神兵利器。还是姑娘带在身上,他日回到慕容山庄,交由慕容老先生保管。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柄宝剑也只有慕容老先生才配得上使用。” 慕容丹砚正想再说,冯杰身后却挤出一个头陀。这头陀四十多岁年纪,脸上有两道极深的刀疤,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颇为狰狞。冯杰等人识得这头陀是山东二龙山达摩院院主莫四,知道此人擅使戒刀,武功极为了得。 只见莫四走到厉秋风身前,双手捧着一把乌鞘长刀,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在下这柄刀虽不如您惯用之刀那般锋利,却也勉强能够凑合着使用。厉大侠数次救助咱们,在下感激不尽,这柄刀便交由厉大侠使用罢。” 厉秋风见这柄长刀刀鞘古朴,显然是一柄颇有来历的利刃。他急忙抱拳说道:“前辈的神兵利器,晚辈如何敢占为已用?还请前辈收回,晚辈只须捡拾官兵遗下的腰刀便可。” 莫四却一再要以宝刀相赠,厉秋风坚辞不允,最后还是冯杰出面将莫四劝回。群豪素知厉秋风之能,见他神出鬼没地从洞外现身,又和老虎阿二联手将怪蛇杀死,山谷中的官兵此时不见了踪影,只道脱困有望,个个心中大喜,欢声雷动。 冯杰见只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两人返回,刘涌等人踪影不见,心下却有些惊疑。他先叮嘱各帮派帮主、掌门人各自约束本门中人,准备离开此地。随后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刘先生、楚掌门、许掌门他们去了哪里?难道他们……” 他说到此处,声音已自微微颤抖,一双眼睛盯着厉秋风,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单以武功而论,慕容丹砚虽然剑招精奇,怎奈内力不足,拳脚功夫她又懒得去学,即便是遇到二流高手,对方若是内力深厚,避过了她精妙的剑招,要击败她也并非难事。只不过慕容丹砚的轻功却练得极为了得,足以比肩一流高手。而厉秋风的轻功自然不在话下,是以两人各自旋展轻身功夫,快逾奔马,在岩石、树木上疾驰而过。 只不过两人虽然奔腾如飞,却只听得身后噼哩啪啦的声音连绵不断,沙石摩擦之声更是令人心悸。偶一回头,便见那巨大的白蛇距离两人不过十余丈远,身子曲折翻滚,正自紧追不舍。那巨蛇翻滚前进,便是有树木遮挡,却也被它撞得纷纷折断。地上的沙石被巨蛇搅动,不断向四处弥漫,声势极是惊人。 两人见这巨蛇穷追不舍,情形又可怕之极,心下都是震骇不已。其间慕容丹砚数次向那巨蛇发射银针,想要迟滞巨蛇的追击。只是银针发出之后,却如石沉大海,丝毫不能阻止巨蛇的追击。这银针之所以全无效果,一是因为两人距离白蛇尚有五六丈远,银针即便打中了白蛇,势头已衰,已经也没有多少力气,只怕碰到白蛇身上的鳞片,便被撞得飞了出去。二是那白蛇冲击之时,势头极为猛烈,地上的沙石树木不断被它撞得四处分散,倒在白蛇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慕容丹砚发射的银针,十有八九遇到了这道屏障之后,便被撞得飞了出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边狂奔,一边不住回头偷窥那白蛇。只见白蛇紧追不舍,而且距离也越来越近,心下都有些惊慌。加上两人对虎头岩周围的地形并不熟悉,慌张之下一路狂奔,哪里还顾得上分辨东西南北。正奔跑之间,忽听得对面有人高喊:“什么人?快停下来!” 此时巨蛇搅起的沙尘已将它的身子遮掩得严严实实。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听得有人高声叫喊,却又哪敢停下脚步,仍然拼命向前狂奔。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对面射了过来。这箭来得甚是急促,只是准头差了一些,堪堪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中间飞了过去。 厉秋风一边狂奔一边拔出了绣春刀,定睛向前望去,却见数十丈外竟然站了数十名顶盔贯甲的官兵。他心下一凛,转头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一阵狂奔之下,竟然到了虎头岩下那道山谷的谷口处。 数日之前,他和邓遥、朱三家便是从这谷口逃入谷内,最后进入洞窟,躲开了五军营大军的追杀。群豪逃入洞窟之后,官兵自然占据了山谷。这谷口是通往谷内的必经之路,官兵在此设防,却也不足为奇。想来方才守在谷口的官兵瞧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飞奔而来,呼喝两人停步却没有结果,便放箭恐吓。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谷口站了数十名官兵,而五军营的一万多兵马想来此时也在这山谷左近驻防。若是贸然冒入谷内,只怕非得陷入重围不可,到时想要脱身可殊为不易。只是此时此刻,身后那条巨蛇却要远比官兵更为可怕。两害相权取其轻,两人都是一般心思,只要能逃过白蛇的追杀,前方便是千军万马,却也要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守在谷口的官兵见有人飞奔而来,身后烟尘弥漫,隐隐有白光闪动,心下都有些慌张。带队的哨长方才射出一箭,其意倒并不在伤人,而是警告来人停下脚步。此时见两人距离谷口不过二十余丈,而且已经看清来人手中还提着刀剑。身后烟尘之中,不断有白光闪动,夹杂着异响,情形极为怪异。那哨长心中暗想,难道是有大军来袭,才搅起如此烟尘?只不过若是敌军杀到,却又听不到人喊马嘶和铁蹄踩踏声。他正在诧异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到了众军卒的面前。 那哨长见两人年纪轻轻,身上穿的也不是盔甲,于是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军营?快给老子停下来……”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从他身边掠了过去。百忙之中厉秋风还高声叫道:“快跑!后面有一条大蛇追过来了!” 那哨长和众军卒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面面相觑。便在此时,那团烟尘却也到了谷口处。只见沙石乱飞,灰尘弥漫,紧接着一条巨大的蛇头从灰尘中伸了出来,直立在半空中,巨大的蛇嘴倏然张开,腥臭之气登时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众官兵哪曾见过如此巨蛇,一个个吓得肝胆俱裂,直愣愣地看着空中的蛇头,连转身逃跑都忘了。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闯入谷口的甬道之中。厉秋风见这甬道宽只一丈有余,那巨蛇的身子粗细堪堪与这甬道差不了多少。心下暗想,谷口那几十名官兵决计挡不住巨蛇,只怕那畜牲眨眼便会追了上来。只不过这甬道如此狭窄,这畜牲闯了进来,前进便会受阻。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守在谷口处的那几十名官兵已然四散奔逃,有两名官兵逃得慢了,却被那巨蛇碾了过去,只怕已被巨蛇压成了肉饼。那哨长跑得倒甚快,已然逃入谷口,距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不过七八丈远。 那巨蛇闯过谷口官兵的防线,已自冲入甬道之中。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甬道两侧的山岩土块被巨蛇撞击摩擦,不断从两侧的山坡上滚落下来。这巨蛇虽然一身蛮力,可是毕竟不是钢铁之躯。这甬道两侧大半都是岩石,凸凹不平,坚硬无比。巨蛇最初闯入甬道之时,借着在谷口时的冲击之力,尚能撞开甬道两侧的岩石不断前行。只不过向前挤了十余丈后,冲击之力已衰,前进的速度立时减弱。它在山腹之中曾被倒塌的石壁砸入瀑布底下,身上多处鳞片被砸裂,甚至有了鳞片已然脱落,受伤着实不轻。此时进入甬道之中,两侧凸凹不平的岩石与它身子摩擦,有的石头又将它的伤口刮破,鲜血立时迸射而出。这巨蛇愈发狂躁,只不过身子已无法像在谷外那般曲折蜿蜒,冲击的势头减弱了不少。原本距离那哨长不过丈许远,此时却被哨长甩开了三四丈远。 厉秋风回头见巨蛇追击的势头已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待他与慕容丹砚逃到甬道中段之时,那巨蛇的身子已被甬道夹在中间。虽然它仍然拼命向前冲去,将甬道两侧的沙石土块撞得四处乱飞,只是前行已极为困难。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巨蛇虽然追击的势头已衰,只不过自己和慕容丹砚的处境却并没有改观多少。此处距离谷内已然不远,想来此时谷内定然聚集着大批官兵。自己和慕容丹砚闯了进去,想要逃入洞窟之内与群豪汇合,只怕殊为不易。念及此处,他脚下略慢,心中苦思闯入谷内之后应如何避过官兵的围攻。 那哨长已被巨蛇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离这巨蛇越远越好。此时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放慢了脚步,他却仍然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片刻之后便越过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直向谷内逃去。 此时距离谷内只有十余丈远,厉秋风见那哨长奔跑如飞,心下倒是一动,暗想:“这哨长被那畜牲吓破了胆,只顾着逃命。若是我与慕容姑娘跟着他一起闯进谷去,官兵定然会以为我俩与这哨长大有关联,便不会猝然下毒手。到时再作计较,或许可以混入山窟之中。“ 念及此处,厉秋风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快跟上这个家伙!” 那哨长虽然跑得极快,却哪里比得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轻功?片刻之间,两人已追到哨长的身后。便在此时,三人已到了甬道的尽头。 只听谷内有人高声叫道:“老张,你发疯一样跑什么?!” 那哨长却不答话,拼着性命冲进了山谷之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紧紧跟随在那哨长的身后,只觉得眼前一亮,已从甬道内冲了出来,闯进了山谷。 甬道出口处原本守着十几名官兵,与那哨长颇为熟悉,连叫了几声“老张”,那哨长却并不答话,仍是拼命向前奔跑。这些官兵心下惊疑,见那哨长身后还跟着两人,便纷纷上前阻拦。 这十几人挡在身前,那哨长收势不住,竟然踉跄着撞倒了两名官兵。此时一名武官走了过来,大声喝道:“老张,你他娘的发疯了不成?不在谷外守着,擅自跑回来,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那哨长见了这武官,这才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胡、胡千总,大、大、大事不好……外面、外面有一条蛇、一条大蛇跑进来了……” 那胡千总伸出右手抓住张哨长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的是不是眼睛瞎了?别说有蛇,就是有一条龙来了,你也得把谷口牢牢给我守住了!” 胡千总说完之后,抬起右脚狠狠向那哨长踹了过去,登时将他踹倒在地。斜眼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一边,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私闯大军军营,这是死罪,你们知道不知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见那哨长被胡千总一脚踹倒在地,此时一脸茫然,想来事发仓促,脑袋中已是一片混乱。他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呼呼喘着粗气,口中说道:“军爷,咱们从京城来,要去柳树镇,经过山谷外面之时,突然蹿出一条大白蛇,要吃掉咱们。咱们没有法子,只有拼命逃跑。所幸遇到这位军爷……” 厉秋风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张哨长,接着说道:“这位军爷舍命挡住了那条大白蛇,咱们才得以逃进山谷中,没有被那条大白蛇吃掉。” 胡千总看着厉秋风,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此时张哨长已然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一边看着胡千总,身子仍在不断发抖。胡千总狠狠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老张,这小子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张哨长在山谷外见到那条巨蛇,已然吓了一个半死。这一路狂奔累得要命,被胡千总大骂一通,又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头脑中一片混乱。此时昏头胀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头脑兀自有些不大灵光,虽然听厉秋风讲述了一番逃进山谷的过程,他一时之间也记不得是如何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相遇,见胡千总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慌张之下只得点了点头。 胡千总“呸”了一声,对张哨长说道:“你他娘的也算是咱们营的老人了,弄成这副狼狈模样,被老蔡他们营见到了,岂不是折了老子的面子?!还说有什么大蛇小蛇、白蛇黑蛇,十有八九是你们几个王八蛋看花眼了。” 他说到这里,瞪了张哨长一眼,接着说道:“你们哨的兄弟都哪里去了?” 张哨长颤声说道:“大伙儿见那大蛇冲了过来,吓得、吓得四散奔逃,想来都躲在谷口外面……” 胡千总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龟孙子,难道不知道蔺大人的中军大帐已移至谷外五里处?他手下的巡哨若是发现谷口无人守卫,以蔺大人治军之严,非得杀几个人立威不可!你赶紧回到谷外,约束本哨人马,将谷口给老子牢牢守住。再出什么差错,老子先拿你开刀!” 张哨长听胡千总要他出谷,吓得面无人色,颤声说道:“千总大人,那条蛇、那条蛇现在、现在就要追进来了。小人若是出去,非被它吃了不可……” 他话音未落,胡千总一脸怒色,又踹了张哨长一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慕容丹砚听他骂得肮脏,不由地皱了皱眉,将脑袋转过一边不去理他。此时众人站立之处,距离洞窟入口处不过数十丈远。只见山谷之内东一伙、西一群大约有一千多名官兵,此时大都坐在地上歇息。只有洞窟入口处有一百多名官兵提刀握枪,手持弓箭,守卫的甚是严密。厉秋风也已偷眼将这山谷内的情形看得甚是仔细,又听那胡千总说官兵统军大将的中军大帐已移出山谷。他知道这山谷之中极为狭窄,无法容纳万余名官兵,是以官兵主力已退出山谷,在谷外扎下营寨,谷内只留了这千余名官兵监视洞窟内群豪的动向。他心中暗想:“若是只有这千余名官兵,逃入洞窟之内倒容易了不少。只不过万万不可让官兵瞧见打开封闭洞口那块千斤巨石的机关。若是机关泄露,官兵大举云集,冲进洞窟,群豪可就危险了。” 他正思忖之间,那胡千总已是一顿拳打脚踢,将那张哨长打得鼻青脸肿。只不过张哨长已然被那巨蛇吓破了胆,死活不肯离开山谷。最后胡千总将腰刀拔了出来,架在张哨长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信不信老子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了下来……” 他话音未落,从甬道内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沙沙声。 厉秋风、慕容丹砚、张哨长三人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向甬道出口处望了过去。胡千总见张哨长面色大变,手中腰刀仍然横在张哨长的脖子上,凶霸霸地说道:“是不是你把谷口丢了,现在敌人攻了进来?” 张哨长颤声说道:“千总大人,那条蛇、那条蛇要冲进来了……” 厉秋风在旁边也对胡千总说道:“军爷,甬道中真有一条大蛇,它若是冲进来,咱们可就危险了。” 他话音未落,胡千总却是一声冷笑,对厉秋风说道:“你小子真以为老子好唬弄是不是?你若是寻常的百姓,身上怎么会带刀?”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口中不怀好意地说道:“还有这个小子,长的像一个兔儿爷似的,身上还背着两把剑。大明律明明白白写着,平民身怀利刃,视同殴斗。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厉秋风陪着笑脸道:“军爷,小民在京城跑腿,对这大明律倒也略知一二。大明律写的是‘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这里说的可都是大军用的兵甲、火器,并非民间寻常百姓、商人的防身兵器。而在其后特意加了一段,为‘其弓、箭、枪、刀、弩及鱼叉、禾叉,不在禁限’。军爷,咱们到柳树镇是为了收账,随身携带刀剑,不过为了防身罢了,并不违犯大明律。”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每年春、秋两次考评,都要考察大明律例,而大明律是重中之重,他也背得滚瓜烂熟。那胡千总却是大字儿识不上一筐的老粗,平日里只是听军中同伴胡吹大气,顺便记了几句以讹传讹的大明律来充门面。此时被厉秋风驳了面子,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便即一脸怒气,口中说道:“老子瞧你们两个小子倒像是绿林响马的探子!来人,将这两个小子给老子拿下……” 胡千总话音未落,却听得一阵“哗啦哗啦”的怪声自甬道内传了出来。张哨长一缩脖子,转身就向山谷内逃了出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脸色大变,却也跟着向谷内逃去。不过两人都是一般心思,有意无意地向洞窟门口偏了过去。 那胡千总见三人未经自己允许,竟然转身便逃,心下大怒,正要下令军卒将这三人擒住,却见甬道内白影闪动,随即一条巨大的白蛇自甬道中冲了出来。只见这白蛇身上被山石刮蹭得鲜血淋漓,一双血红的蛇眼充满邪恶,巨大的蛇头用力一撞,“砰”的一声巨响,将甬道出口两侧的几块岩石撞得四分五裂。随即蛇头自甬道中伸了出来,大嘴一张,立时将站在甬道出口左侧的一名军卒活生生地吞了进去。 众官兵见到如此可怕之极的情景,发一声喊,登时四散奔逃。那胡千总吓得目瞪口呆,两名心腹军士见上官呆若木鸡,也顾不得身份和体面,一左一右抓住胡千总的双臂,拖着他便向山谷深处逃了过去。 此时那条巨蛇的整个身子已自甬道中钻了出来,眨眼之间又吞了三名军卒,随即蛇尾扫动,又将几名军卒打得脑浆迸裂、筋断骨折而死。这千余名官兵虽然手中都有兵刃,只是见到如此庞大的巨蛇,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胆子抵挡?何况胡千总已然逃走,手下这些官兵更是斗志全无。只见刀枪弓箭丢得到处都是,官兵一窝蜂地向山谷深处逃去。 守在洞窟之前的百余名官兵见长官和同伴都已逃了,那巨蛇正在追逐几名落单的官兵。这些官兵哪里肯留在这里等死,转身也跟着逃走。片刻之后,洞窟之前除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之外,再无一个人影。 厉秋风右手拔出绣春刀,见官兵已然逃得远了,剩下的两名官兵此时已逃到了对面,而且被那条白蛇随后紧追,自然不会留意洞窟这边的情形。于是他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快去打开洞门!” 慕容丹砚见官兵虽已逃散,而剩下的两名官兵只怕眨眼间便会被白蛇吞掉。尽管如此,她也不愿意抛下厉秋风独自先逃,于是摇了摇头道:“不,咱们一起去!” 厉秋风急道:“你先打开石门,这样我退回去之时咱们就可以顺利进入洞窟。否则一起拖在这里,想要打开石门已来不及了。” 慕容丹砚这才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洞口奔去。便在此时,逃开的那两名官兵已被白蛇逼到对面的石壁之下,正想一左一右跑开之时,那白蛇早赶了上去,先是一口吞掉了一名官兵,随后身子翻滚,将另一名官兵卷了起来。那白蛇何等巨大,蛇身遍布坚硬的鳞片,蛇身卷动之时,那官兵全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白蛇身子一晃,将那官兵的尸体甩了出去。随后蛇头倏然转了回来,一双邪恶的蛇眼直直地盯着厉秋风。 此时慕容丹砚恰好转动机关,那千斤巨石隆隆升了起来。慕容丹砚看到沙夫人等正举着火把站在石门之内,焦急地向外观望。待看到慕容丹砚,沙夫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妹妹,你总算回来了!”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厉响。慕容丹砚转头望去,却见那条白蛇已然翻滚着转过身子,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只见巨大的蛇头昂在空中,蛇嘴完全张开,便如一个巨大的黑洞,直向厉秋风头上罩下去。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忍不住高声叫道:“厉大哥小心!” 第四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见巨蛇黑云压顶般扑了下来,正想要挥刀抵挡,转念一想,这白蛇如此巨大,蛇嘴张开吞掉自己,便如猛虎吞掉一只苍蝇一般。自己手中的绣春刀想到挡住巨蛇的大嘴,无异于痴人做梦。是以他不敢强行抵挡,右足一点,身子已然纵起,如一头大鸟般向后飘了出去。 那巨蛇见厉秋风向后疾退,立时停下了扑击之势,蛇头转扑为扫,竟然凌空向厉秋风撞了过去。蛇头尚未扑到,蛇嘴中呼出的一股腥臭之气已然四处弥散,中人欲呕。 厉秋风想不到这白蛇身躯庞大,却又如此灵动,心下大惊。只不过他此时身在空中,想要变化招式却已无处借力。只见白蛇的蛇头自右向左横扫了过来,距离自己尚有一丈多远,腥气已逼得他无法呼吸。片刻之后,那蛇头已到了厉秋风面前,红色的蛇眼阴森森地盯着厉秋风,竟似露出了极为邪恶的笑容。 只见巨大的蛇牙闪着寒光,如一根白玉雕成的大圆柱,直向厉秋风撞了过来。这巨蛇的扑击势头如此凶猛,若是撞到厉秋风身上,他非得筋断骨碎不可。厉秋风右手虽然握着绣春刀,却也知道即便自己挥刀砍到蛇头之上,却也决计伤不了这怪蛇。百忙之中他灵机一动,右脚斗然踢出,正踹在巨蛇的毒牙上。借着这一踹之力,厉秋风身子倏然向后弹出,直撞向他身后三丈多远的石壁之上。 眼见厉秋风的身子就要撞到石壁上,只见他的身子在空中猛然打了两个旋儿,借旋转之力缓解了撞击之势,身子已靠近了石壁。厉秋风左手在石壁上一撑,将最后一丝撞击之力也尽数消解,身子这才稳稳贴到了石壁上。厉秋风伸出左手之时,已然瞧准了石壁上有一处凸出的石块,是以身子贴到石壁上之时,右脚恰好踏在那石块之上。 厉秋风身子紧紧贴住石壁,右手紧握绣春刀横在胸前,他脚下一丈之处便是洞窟的入口。 那白蛇一扑一撞,竟然都被厉秋风闪开,似乎也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也没有继续追击。只见它在空地上盘起了身子,蛇头高高昂起,双眼紧盯着悬在石壁上的厉秋风。口中的蛇信子不断吞吐,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之声。 方才巨蛇吞噬官兵和追杀厉秋风的情形,慕容丹砚、沙夫人、萧展鹏,侯震等人站在洞口看得清清楚楚。慕容丹砚已与这白蛇交过手,虽然看得惊心动魄,却不似第一次瞧见时那般恐惧。只不过沙夫人等人却是首次见到这条巨大的白蛇,一个个吓得肝胆俱裂。此时不少武林帮派的帮主、掌门人也挤在洞口。这些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却也从来没有见到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一个个瞠目结舌,恍在梦中。 慕容丹砚见白蛇追杀厉秋风,心下焦急,便要挥剑上前相助。只不过那白蛇一扑一扫,快若闪电,她身形未动,厉秋风已躲开了白蛇的连环攻击。慕容丹砚初时看到厉秋风身在半空,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蛇头的撞击,随即便消失不见。她站在洞内,看不清厉秋风去了哪里,心下更是惶恐,提着宝剑就要冲出去。 此时沙夫人已走出石门,见慕容丹砚要向山谷冲去,急忙一把拉住了她,口中说道:“妹妹不要莽撞,厉公子武功高强,不致有失!” 她这话却是在提醒慕容丹砚,以厉秋风如此武功,尚拿这巨蛇没有办法。慕容丹砚冒冒失失地闯了出去,不只救不了厉秋风,只怕自己也成了巨蛇的口中餐、腹中食。 慕容丹砚被沙夫人拽住,回头只叫了一声“沙姐姐”,两行热泪已然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沙夫人瞧着慕容丹砚的模样,知道她对厉秋风情根已深,即便挥慧剑也无法斩断,心下一声叹息,暗想:“我对一鸣,便也似慕容姑娘此时一般。情根深种,便是世间的千难万险,却也阻它不住。”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紧接着一道黄影自洞窟之中扑了出来。影子未到,一股狂风自洞窟内直卷了出来。挤在洞口的众人只觉得狂风大作,沙尘四起,急忙向左右避开。有人用衣袖遮住了面容,有的则将脑袋转到一边,以防沙尘飞入眼中。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得沙中玉尖声叫道:“阿二,快快回来!” 那道黄色影子正是老虎阿二。虎乃兽中之王,世间猛兽无不敢正撄其锋。群豪见过阿二在山谷中击杀官兵的模样,知道这老虎不只体型庞大,更是凶猛无比,是以进到洞窟中之后,人人离阿二老远,生怕这老虎一时兴起,将众人做了口中的美食。沙夫人和沙中玉也担心阿二在洞窟中烦躁,暴躁之下狂性大发,不免伤到江湖人物。是以由沙中玉带着阿二,远远地避到了一处石洞之中。 这巨蛇进入谷中之后,阿二在那石洞之中便烦躁起来,在洞中不住走来走去。沙中玉不知道洞外来了猛兽,只道阿二在这石洞中留得时间长了,不免静极思动。沙中玉为了安抚阿二,抛给它一大块牛肉,阿二竟然理也不理,仍在石洞中转着圈子。到了后来,阿二突然凝立不动,鼻子嗅了几嗅,似乎闻到了什么气息。片刻之后,只见阿二身上的黄毛倏然立了起来,一声低吼,便向石洞外奔了出去。 沙中玉吓了一跳,连声呼喝,想要将阿二叫回来。孰料阿二头也不回,直向洞窟入口处奔了过去。沙中玉心下大惊,他自小便与阿二一起玩耍,一人一虎便如兄弟一般。阿二虽然体型巨大,在沙中玉面前性子却甚是温和,对沙夫人也是一向亲热,从来没有半分忤逆。今日竟然不听从沙中玉的命令,当真是从来没有的怪事。沙中玉心下惊恐,跟在阿二后面也冲出了石洞。 刘涌带着厉秋风等人出发寻找静心寺之前,将统领群豪的重任交给了峨嵋派掌门人冯杰。为了防止群豪之中有东厂和柳生宗岩派出的眼线,刘涌等人去寻找密道之事只有冯杰等少数几人才知道。待刘涌等人离开之后,冯杰安排人手,石门附近都是由峨嵋、武当、华山等几大门派的高手轮番值守,其它几处要紧洞口也由可靠的武林前辈守卫。只是刘涌等人一连三天天夜都没有消息,洞中虽然存有粮食,只不过洞中聚集了四五千名江湖好汉,三天下来将存粮吃了大半。冯杰等几位前辈私下议论,都是满腹愁云。今日一早,却听守在洞口的武当派传来消息,有人正在启动封闭洞口的巨石。冯杰等人又惊又喜,便纷纷抢到洞口。只盼着是刘涌等人回来,不过却又留了心眼。冯杰暗地里叮嘱众人,将兵刃俱都拔了出来,暗器也都扣在手中。若不是刘涌等人回来,而是官兵和东厂的高手,群豪便要群起而攻之。 待得石门打开之后,众人见到只是慕容丹砚一人,心下都是一怔。只是随即看到山谷中那条巨蛇,一个个吓得肝胆俱裂,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洞外的情势千变万化,巨蛇击杀了两名官兵之后,随即追杀厉秋风。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避开了巨蛇的一扑一扫,身影消失在洞口之外。群豪见那巨蛇盘踞于山谷之中,蛇头昂于空中,便如一条巨龙相仿,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怪物?正看得心惊胆颤之际,只听一声虎吼,整座洞窟似乎都颤抖了起来。紧接着狂风大作,那头巨大的老虎已自从洞窟深处走了出来。 群豪原本就对这头老虎极为害怕,此时见它突然露面,吓得纷纷退让。从洞窟深处到石门处,登时现出一道空荡荡的大道。阿二直扑到洞口,见到盘踞在山谷中的巨蛇,略停了停,虎头猛然抬起,后足一蹬,身子已然蹿了出去。 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这巨虎乍一现身,四周突然起了狂风。那老虎是百兽之王,天生便带着压制其它猛兽的威势。白蛇虽然体型庞大,凶猛异常,只不过听了这声虎吼,立时弃厉秋风于不顾,蛇头化为扁平,倏然向后缩去。蛇身蜷成一团,一双邪恶的蛇眼紧紧盯着洞口。 厉秋风身子悬在石壁之上,见巨蛇随时都会攻击,心下万分紧张,正在苦思脱身之计,忽听得脚下传来一声怒吼,山壁似乎都抖了一抖。以他的武功,双腿竟然也是一阵酸软,险些从石壁上摔了下去。好在他见机甚快,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右腿这才重新变得有力,将身形稳在石壁之上。 厉秋风见巨蛇听到这声怒吼之后,突然弃自己于不顾,竟然变得畏缩起来,心下又惊又喜,知道脚下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待他低头向脚下望去,却见一头体型巨大的老虎自洞内慢慢走了出来。这老虎他却识得,知道是沙家堡虎园中的猛虎,心下暗想:“这一蛇一虎,都是天下独有的异兽,为何都出现在虎头岩左近?想来姚广孝在这洞窟之中做了什么手脚,才生出如此异兽。也幸好众人误打误撞毁了姚广孝的机关,使得洞窟被大水淹没,即便再有什么怪兽,却也非得葬身于水下不可。老子所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实在是世间至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厉秋风见冯杰如此模样,知道他是担心刘涌等人的安危,急忙对冯杰说道:“前辈不必担忧,刘先生、楚掌门他们已经脱困,眼下就在谷外不远处等候各位。晚辈前来打探消息,不想遇到这条怪蛇,一路奔逃,才来到这里。” 冯杰这才放下心来。两人互相叙说了别后的情形。厉秋风自然不能将这三天三夜在洞窟之中的遭遇尽数说给冯杰,何况即便说了,只怕冯杰也不会相信,是以只是简单地说了一遍。他说到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四名帮主、掌门人不幸坠入悬崖遇难,冯杰也是黯然神伤。至于邓遥和林义郎二人,厉秋风已与刘涌等人商议过了,只说两人是为了救助众人,在山腹之内死于落石之下,以全邓、林二人和丐帮、嵩山派的侠义之名。冯杰听了之后也是嗟叹不已,让峨嵋派弟子将崆峒派、丐帮、嵩山派等帮派中的重要人物请了过来,由厉秋风说了唐凌风、邓遥、林义郎等人为救众人而不幸遇难之事。这些人听说本门师长遭遇不幸,登时大惊失以,更有几人哭出声来。在场的其他各大帮派的帮主、掌门人急忙出言安慰,认为唐凌风等人是为了救助群豪才丧身于虎头岩下,日后各大帮派定然要全力帮助崆峒、丐帮、嵩山等帮派,不致坠了这几大帮派的威名。 此时众人已结束停当。厉秋风与冯杰及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计议已定,谷内的官兵被巨蛇惊得逃入山谷深处,撤至谷外的五军营大军定然不知道山谷内发生了变故。群豪趁此机会逃出山谷,便能分散回归各地,逃脱此难。群豪在山窟中潜藏了三天三夜,早就忍耐不住,听得可以离开此地,登时欣喜不已。不过各帮派首脑都已下了命令,绝对不得大声喧哗,以免惊动谷外的官兵。是以群豪虽然个个面带喜色,撤出山窟之时却是极为安静。 冯杰带着峨嵋派弟子当先开路,直奔谷外而去,各帮派随后紧紧跟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及沙夫人等沙家堡诸人留在最后。待最后一名江湖好汉离开洞窟之后,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侯震确认洞窟中已不再有人之后,这才转动机关,降下了封闭洞窟的巨石,随着厉秋风等人走出洞口。 此时白蛇尸体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四周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厉秋风和沙夫人、侯震商议了一下,将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带着门人搬在洞口想要火攻洞窟的枯树枝尽数搬到蛇尸旁边,然后点起一把大火。片刻之后,蛇尸已被大火吞没,黑烟滚滚,焦味逼人。众人不敢多留,急忙沿着甬道离开了山谷。 这一路倒甚是平安,走出谷口不远,一行人便追上了群豪的大队人马。待来到与刘涌等人分别之地,却见冯杰等人已与刘涌、楚丹阳等人会合。刘涌等人听说那白蛇竟然没死,而且一路追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闯进了山谷,最终被厉秋风和老虎阿二杀死,心中又惊又喜。朱三家更是哈哈大笑,对着厉秋风竖起了大拇指,口中说道:“厉公子,我老朱早就说你是金刚转世,这些邪魔外道、玄魔小丑、妖精怪蛇,统统不是你的敌手!” 只是沙夫人等人看到朱三家右眼用布条包裹,布条外还留着暗黑色的血迹,心下都是一惊,正要出言询问,朱三家嘿嘿一笑,抢先说道:“老朱这只招子,便是毁在这条怪蛇的手中。厉公子杀了怪蛇,也算是为我老朱报了大仇。” 朱三家的右眼是被邓遥用短箭打瞎,只不过众人逃出洞窟之后已然商议好了,将邓遥和林义郎与众人反目之事隐去不说,是以借口是巨蛇毁了自己的右眼。群豪都见过那白蛇的厉害,却也没有怀疑。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离开之后,刘涌便带着楚丹阳等人躲到附近一处山腰处,居高临下,观看四周的情形。只见虎头岩西南方向六七里处,已然扎起一片营寨。而东南方向和南方竟然也各自立起了一排一排的帐篷。刘涌等人心下惊疑,推想聚集到虎头岩左近的官兵绝对不止五军营一支兵马。他知道朱三家久在军营,熟悉军营的规矩,便请朱三家过来一起商议。朱三家遥望西南、南、东南三个方向的军营,脸色大变,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这三支大军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六七万人马,只怕京师三大营都已开拔到了此处。这虎头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来了这么多军队?”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俱都疑云大起,在山腰处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片刻也闲不下来。到得后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踪影不见,众人再也等不下去了。一番计议之后,便决定到山谷中去接应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不料刚刚走到山脚下不远,便遇到了冯杰等人。 厉秋风听刘涌叙说虎头岩左近竟然有六七万官兵,分为三处大营,心下暗想:“原本以为五军营退出山谷,是因为谷内狭窄,不便于大军扎营。也幸好如此,咱们才能顺利逃了出来。否则五军营近两万兵马守在谷中,便是有巨蛇冲击和老虎阿二相助,咱们想要撤出山谷也是比登天还难。只是此时看来,五军营的统兵大将在谷外扎营,可不止是因为谷内狭窄。想来他得到消息,又有两支大军到了虎头营。若是五军营屯兵于谷内,于地势上极为不利,便留了千余名官兵监视群豪,将大军移出山谷扎营。朱大哥说是京师三大营尽数到了,可是除非御驾亲征,三大营绝对不会尽数来到此地……” 他正思忖之间,刘涌和冯杰、楚丹阳、许成和等人已然计议妥当。既然虎头岩东南、南、西南三个方向都有官兵驻扎,西、西北、北三个方向是虎头岩,自然也不能通行。东行便是永安城,那里也有大队官兵。算来算去,只有东北方向既无山脉阻隔,也无大军挡路,群豪若要脱困,也只有先向东北方向奔去,待逃出大军包围之后,再分散回归各地。 群豪虎口脱险,谁也不想再在此地多停留片刻,听得可以向东北方向逃离之后,便即纷纷与刘涌等人告别。不过半柱香工夫,这四五千名江湖豪杰已然散尽,只剩下刘涌、冯杰、楚丹阳、许成和等人带着门人弟子尚未离开。 刘涌见厉秋风、慕容丹砚、朱三家和沙夫人等人一直没有动身,便走到厉秋风身边,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有何打算?” 厉秋风道:“此间事情已了,晚辈还是要赶回蜀中。方才沙夫人也说了,这虎头岩沙家堡已被柳生宗岩、沙一鸣等人控制,他们如果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晚辈久在蜀地,倒是知道一个极稳妥的所在,已与沙夫人和侯先生说过,他们愿意与晚辈同行,同归蜀地。” 刘涌笑道:“如此最好。刘某和楚掌门、许掌门、冯掌门也正要西行,倒可以与厉兄弟同行。” 厉秋风笑道:“能与各位前辈同行,晚辈荣幸之至。” 沙夫人带着沙中玉等人逃出沙家堡,尚带着侯震和十名仆妇。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派加在一起,也有将近百人。众人要是结伴而行,人数众多,不免引人注意。何况沙中玉身边还跟着体型庞大的老虎阿二,若是被人瞧见,只怕立时惊动了地方官。众人商议了一番,便决定由楚丹阳带着昆仑派先行,隔十里之后,便是许成和带着青城派跟上,再隔十里,便是华山派和厉秋风,最后由冯杰带着峨嵋派殿后。众人议定只选无人的山路行走,尽量避开村镇,沿途留下记号,并且各派选出得力弟子相互联络,若是有变故发生,便及时通知其它各派。 众人刚刚说好,慕容丹砚在一边急了,大声说道:“我也要去蜀地!” 众人一怔,不由自主地都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大感尴尬,又向沙夫人望去。沙夫人知道厉秋风向自己求援,于是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妹妹,厉公子已与我说过了。你和萧公子先行回到江南,向慕容老先生报个平安。待我和玉儿在蜀中安顿下来之后,便托人给你带去书信,到时你再到蜀中,岂不是好?” 慕容丹砚双颊涨得通红,顿足说道:“我才不要回去江南!沙姐姐,我若回到慕容山庄,爹爹非得把我关起来不可。”她说到此处,眼泪已自在眼眶中打转,双手握住沙夫人的手,颤声说道:“沙姐姐,我求求你了,就带我一起去蜀中吧。” 沙夫人知道慕容丹砚一起想与厉秋风同行,自己也想玉成这对壁人,便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厉秋风答允慕容丹砚的请求。厉秋风却知道自己叛离锦衣卫,杀掉了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又与阳震中翻脸。以锦衣卫的厉害,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何况自己屡次坏了柳生宗岩、庄恒云等人的好事,柳生一族的杀手和东厂的番子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自己除去。慕容丹砚跟在自己身边,只怕凶险万分。放眼天下,也只有慕容山庄能保得慕容丹砚平安无事。是以他铁了心要让慕容丹砚返回江南,转头对萧展鹏说道:“萧少侠,还请你护着慕容姑娘回转江南,待厉某在蜀中办完事情之后,再到江南拜访萧少侠。” 第四百九十章 厉秋风知道萧展鹏爱煞了慕容丹砚,由他护着慕容丹砚回转江南,自是再妥当不过。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色大变,先是惊讶,随即变为愤怒,最后慢慢变成了绝望,只是凄然望着厉秋风。她虽然生性豁达,可是厉秋风此时已公然拒绝她同行。若是拉下脸皮强行要去蜀地,却也绝非慕容丹砚能做出之事。是以她只是看着厉秋风,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两行泪水还是从眼角流了下来。 萧展鹏看了一眼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尽可以放心,萧某自当护得慕容姑娘周全。” 他说到这里,却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慕容姑娘此次溜出慕容山庄,慕容老先生定然不大开心。若是她此时回去,慕容老先生定然会责罚她一番,再将她关了起来,想要再去蜀地,只怕殊为不易。倒不如厉兄带了慕容姑娘同行,萧某先行回转江南,前去拜访慕容老先生,替慕容姑娘报一个平安。日后厉兄与慕容姑娘同回慕容山庄,想来慕容老先生怒气已消,自然也不会责罚慕容姑娘。这样人人开心,岂不是好?” 厉秋风没有料到萧展鹏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慕容丹砚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原本以为萧展鹏会纠缠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位来自江南的青年剑客,竟然有如此胸怀,原本对他的厌恶,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众人一齐望向厉秋风,目光中尽是鼓励之意。厉秋风脸上一红,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慕容姑娘就与沙夫人同行罢!” 他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差点跳了起来,欢声说道:“多谢沙姐姐!” 沙夫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谢我做什么?你要谢谢萧公子和厉公子才对。” 慕容丹砚转头对萧展鹏说道:“谢谢你啦萧老五!” 众人说笑一番之后,便即按照先前的计议向东北而行。厉秋风这才发觉司徒桥并未与刘涌同行,心下诧异,向刘涌问起此事。刘涌道:“咱们在山腰等候消息之时,司徒桥已先行离开,说是离开京城多日,须得尽早回去,否则花家族长定然大怒。”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晚辈总是觉得此人说话不尽不实,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 刘涌见厉秋风颇有忧虑,便安慰他道:“司徒桥名声虽然不大好,不过咱们离开了地下洞窟,他便是有所企图,却也碍不着咱们,厉兄弟尽可以放心便是。” 厉秋风想想也是,只得住口不说。众人向东北方向走了五六里,已将虎头岩甩在身后。又走了一里多地,到了一处岔路口。朱三家停下脚步,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各位英雄,到了此处,我老朱可要与各位告辞啦。” 众人一怔,慕容丹砚大声说道:“朱大哥,你不与咱们同去蜀地么?” 朱三家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庄子里还有不少兄弟,我老朱若不回去,只怕这些兄弟会出乱子。”他说到此处,向着沙夫人拱手说道:“大少奶奶,您与大管家到了蜀地,安顿下来之后,还请给老朱知会一声。” 沙夫人点了点头,道:“朱先生,一鹭与一鸣虽然是亲兄弟,不过两人性子大不相同。你回到庄子之后,须得提防一鹭害人。” 朱三家笑道:“大少奶奶尽可以放心便是。这个小子若是想对咱们下手,只怕也讨不到好去。我那些兄弟都是百战精兵,当年随朱寿总兵打得鞑子兵望风而逃,还怕沙一鹭这小子使坏不成?!” 众人听他说得豪气干云,俱都是微微一笑。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似乎心中想到了什么事情,只不过这灵光一闪,便即消失在纷乱的思绪之中。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突然变得凝重,心下奇怪,口中说道:“厉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慕容丹砚的话,而是转头对朱三家说道:“朱大哥,你见过先帝么?” 朱三家大声说道:“我随先帝五次出塞,其中三次充做御营的亲军,自然见过他。只不过先帝可不喜欢大伙儿叫他皇帝,须得称他为威武大将军朱寿,或是称他为镇国公,至不济也要称呼一声总兵大人。若是有人在阵前还称他为皇帝,只怕要吃一顿军棍……” 厉秋风口中喃喃说道:“朱寿?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大感诧异。刘涌自从识得厉秋风以来,即使是在地下皇陵和永安城外,面对唐赫、柳生宗岩等武林高手,以及桑良田、五军营等千军万马,却也一向冷静,从来没有如此失魂落魄过。怎么此时却神色茫然,手足无措? 朱三家也没料到自己说了几句话,竟然使得厉秋风变成如此模样,心下倒有些害怕。正德皇帝本名朱厚照,只不过他性子跳脱,羡慕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的武功,常想着统带百万大军北击鞑子,一雪土木堡之变的耻辱。宣府是大明抵御鞑子兵南下的重镇,正德皇帝不顾朝中大臣的劝谏,屡次驾临宣府。因内阁诸臣皆反对向鞑子兵主动进攻,甚至不惜堵在宫门口劝谏。正德皇帝不想听大臣苦劝,数次只带着贴身太监和几名锦衣卫便溜出京城,潜入宣府,居住于宣府总兵为他准备的宅院之中。他将这宅子命名为“镇国府”,自己封自己为镇国公,还为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朱寿。带兵打仗之际,便给自己下一道诏书,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镇国公总兵官朱寿为威武大将军统兵北征钦此”。朝中大臣拿他没有办法,也只得由着他胡闹。不过兵部不发兵符,这位威武大将军无法调集天下兵马,只能动用宣府、大同两镇兵马,总计不过五万余人,要想大规模北征却也办不到。 这些宫中之事,寻常百姓自然并不知晓。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倒听说过不少正德皇帝昔年的荒唐事情,朱寿二字自然也听说过。只不过此时却想起了一个人,心下不由一阵惊慌。随后又想到阳震中、刘康、杨廷和等朝廷重臣出现于永安城中,五军营突然出现于虎头岩下。而山西太原左家庄的左老太爷也到了此地。天下异动纷纷,看似因八宝莲花山皇陵重宝引来武林高手聚集,背地里却与官场党争,甚至皇位传承大有关联。念及此处,厉秋风面色大变,右手不由自主地便要握紧刀柄。只不过右手刚刚伸出,立时惊觉绣春刀已被白蛇折断,刀鞘被他丢弃在山谷之中,只得又将手收了回去。 刘涌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便在此时,却听厉秋风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晚辈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烦请刘先生护着沙夫人先行。晚辈办完事情之后,再去与刘先生会合。” 刘先生见厉秋风面色沉重,知道他要办的事情着实不小,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道:“各位向东北而行,离开此处山脉之后,折向西行八十里,便可到达京城南城。京城东南有一处所在名为青岩山,距离西行大道不远。青岩山上有一座关帝庙,已荒废多年。刘先生和楚掌门等各位前辈可先行到关帝庙聚齐,晚辈随后就到。” 慕容丹砚又要与厉秋风同行,厉秋风只得答允。萧展鹏要去接马东青,便也在这岔路口与众人告别。刘涌见朱三家、厉秋风、慕容丹砚、萧展鹏要分头离开,只得再三叮嘱众人小心,这才依依惜别。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众人分别之后,便即匆匆东行。此时已是下午时分,阳光普照,大地一片光明,回想山窟中的情形,此时已恍如隔世。两人脚程极快,半个时辰已走出二十余里,恰好到了一处市镇,厉秋风见有人卖马,便想买两匹马。一摸怀中却是空空如也,不由大感尴尬。慕容丹砚嘻嘻一笑,掏出一锭银子买了两匹马,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若是不带着我同行,只怕步步荆棘,你说是也不是?” 两人纵马出了市镇,却又走上了一条大路。慕容丹砚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一边纵马前行一边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这是要去永安城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咱们要去皇陵找一个人。” 慕容丹砚听到“皇陵”二字,心下一凛,颤声说道:“厉大哥,难道你没有银子,想到皇陵中去发一笔横财不成?” 厉秋风道:“那倒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个人。这些日子遇到这么多怪事,仔细想想,极有可能与这人大有关联,是以须得找他问个清楚。否则就算咱们逃离了虎头岩,只怕这事情也无法了结。” 慕容丹砚听他说得郑重,心下不解,想要再问时,却听厉秋风道:“咱们须得快马加鞭,尽快赶到皇陵。这事情拖得越久更越是麻烦。”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右手马鞭一挥,胯下坐骑飞一般地冲了出去。慕容丹砚自然不肯落后,便也纵马跟了上去。只听得马蹄声响,两人瞬间已去得远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虎头岩距离八宝莲花山大约有百余里路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快马加鞭,只是中途为了节省马力,才歇息了两次。饶是如此,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到了皇陵不远处的一个镇子。 两人到了镇子西头之时,却发现这镇子颇为熟悉。厉秋风又惊又喜,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还记得这镇子么?” 慕容丹砚四处张望,蓦然想起当日在喇嘛庙中之时,曾与厉秋风一起下山接应采办制造火药原料的何毅,便在这镇子中的一处茶铺小憩。她哈哈一笑,对厉秋风说道:“我想起来啦,咱们在这镇子里喝过茶。”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喝茶之时,咱们曾经见过一个人……”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你是说那几个一起喝茶的皇陵守军……” 厉秋风摇头说道:“不是。你再想想,除了那几个军兵之外,咱们还遇到了一个人。” 慕容丹砚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了片刻,脑袋中灵光一现,颤声说道:“老寿?!”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错,就是这个老寿。这人与咱们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古怪之极。在喇嘛庙中,在皇陵之中,咱们都曾经与他不期而遇。此人虽然只是一个工匠,可是在皇陵之中呼风唤雨,就连孝陵卫都和他称兄道弟。据那几名军兵所说,老寿擅长丹青,却又喜好赌博,性子跳脱,最好玩乐。这却与那人十足的相像……” 慕容丹砚奇道:“那人?那人是谁?”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正德皇帝。”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正德皇帝?这、这怎么可能?正德皇帝十几年前就死了,咱们还进过他的陵墓……” 她说到此处,只觉得这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厉秋风道:“不错。正德皇帝十多年前便已驾崩,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江湖之中风波诡谲,倒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一般。” 他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知道她对于这些朝廷大事多半不懂,于是接着说道:“天下看似安稳,其实危机四伏。鞑子虎视于北方,东南沿海的倭寇越闹越厉害,已从福建沿海向山东、辽东蔓延。朝廷要丈量江南土地,士绅大户、致仕官员群情汹涌。各地早有异志的藩王趁机勾结朝廷重臣,另有所图。当今嘉靖皇帝以藩王的身份承继大统,花费了十余年的工夫,仍然不能将先帝当年的旧臣尽数拔除。虽然除了兵部之外,当年的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已大半被他借着大礼议之争驱离中枢,只不过当年一些籍籍无名的朝臣没有暴露,侥幸躲过了嘉靖皇帝的清洗,仍然对正德皇帝忠心耿耿。哪怕这些人只有一人隐藏了下来,此时进入中枢,伺机而动,对于当今皇帝便是极大的威胁。这十几年来,嘉靖皇帝的心腹重臣如陆炳、阳震中等人,指挥锦衣卫四处打探,耗尽心血,便是防备有人图谋不轨。可是经过这几个月的事情,我越发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而且连兵部都能为此人所调动,可见此人的势力绝对不在刘康、杨廷和等内阁大佬之下。放眼天下,除了正德皇帝之外,又有谁能如此厉害?” 慕容丹砚听得心惊胆颤,颤声说道:“人人都想做大官,只是如此看来,做官也没什么好处。每日里都要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便会落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你不在官场,自然会做此想。只是一旦你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便能够前呼后涌,呼风唤雨。到了那时,只怕你只会嫌官职不够大,官帽过于小,每日里只想着如何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常听锦衣卫中的老人说起一句话:人若是做了官,便不再是人了。” 此时两人已骑马走入镇子。为了不惹人注目,两人跳下坐骑,牵着马向前走去。厉秋风一边走一边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老寿在皇陵之中居住,白日里守卫森严,咱们先在这镇子中稍做歇息,待天色全黑之后,咱们再想法子进入皇陵。” 慕容丹砚听了之后,冲着厉秋风做了一个鬼脸,口中说道:“好呀!那咱们就再去那处茶摊喝一杯茶,打发一下时间。” 两人凭着记忆向前走去,只不过当时到这镇子之时,是由五虎山庄的庄丁带路,两人并没有刻意记得道路。此次单独走进镇子,要找到这处茶摊,一时之间又到哪里找去?直走了半柱香工夫,却也没有找到那处茶摊。慕容丹砚心有不甘,正要进入路边一间绸缎店找店家问路,厉秋风却突然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小心,这里情形不对。”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只得闭嘴不说,牵着马随着厉秋风直向东而去。直到穿过镇子,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水塘边,厉秋风才长出了一口气,对慕容丹砚说道:“这镇子里有好多锦衣卫。”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你别忘了我在锦衣卫中当了五年差,虽然隶属南镇抚司,并未参与北镇抚司的追捕、缉拿之事。只不过锦衣卫行事也见了不少,那店家站在柜台内,一双眼睛却贼忒兮兮地盯着大街之上。此前有几名路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有兵刃。还有镇子西头那处铁匠铺,门口两个伙计十分面熟,我才想起来这两人分明是北镇抚司的两名总旗,武功极是了得……” 他话音未落,忽见前方不远处人影闪动,立时住嘴不说。扯着慕容丹砚躲到一处残墙后面,这才低声说道:“前面有人,不知是敌是友。” 慕容丹砚看着两匹马在水塘边吃草喝水,小声对厉秋风说道:“咱们的马怎么办?”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处距离皇陵不过数里,即便没有马匹也无大碍。只是方才的人影轻功了得,看上去倒似柳生一族的杀手……”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对厉秋风说道:“这伙子倭贼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逐月去联络小五郎的部下,一直没有消息。柳生宗岩与桑良田翻脸,不过又与东厂勾结在一起。此人不只武功了得,更兼智计超群,他手下这些杀手神出鬼没,总不会没来由便在这里出现。咱们既然遇上了这些人,杀一个便少一个,绝不能放过这些杀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得狠毒,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眼见厉秋风弯着身子从残墙后面走了出去,也只好紧紧跟上了他。 柳生一族的杀手行踪诡异,不只追踪之术极为厉害,防备别人跟踪更是拿手好戏。好在厉秋风已与这些杀手多次交手,对这些杀手的诡异手段烂熟于胸。是以一路追踪下去,将些杀手布下的陷阱尽数躲开,一直没被杀手发觉。 直走出五六里路,眼前突然现出一个极大的宅子。只见五六个人影走到宅门之前,在门上轻轻叩击了数下。那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些人影鱼贯而入,大门随即便关上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不敢从正门进入,只得远远绕了一个圈子,到了宅子的后身。四处看看并无人影,这才飞身上了宅子的院墙。 只见院内点着松油火把,将整栋宅子照得灯火通明。院子中高高矮矮站了七八十人,俱都身穿黑衣,神情肃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这院子中竟然聚集了这么多柳生一族的杀手,心下大惊。只得将身子紧紧伏在墙顶,生怕被这些杀手发觉。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高声说道:“少主到!” 话音方落,院内七八十名黑衣人一起俯身跪道,口中说道:“恭迎少主!” 却见主宅中走出三个人来。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伏在后墙,这三人背对着他们,是以看不清楚三人的面容。只是中间那人身子瘦小,比两边的人要矮半个头。加上这些杀手称此人为少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自猜出此人是谁了。 此时早有两名黑衣人抬出一把太师椅,放在主宅正门廊下。那身子瘦小之人坐到了太师椅上,右手虚抬,口中说道:“起来罢!” 这声音带着几分稚气,赫然便是与柳生宗岩形影不离的朱炬的声音。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知道这少年是柳生飞烟与正德皇帝的私生子,武功得到柳生宗岩亲传,且又心狠手辣。柳生宗岩两名最为得力手下之一的飞花便是死在这少年的手中。 看到朱炬现身,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少年既然在此地出现,只怕柳生宗岩也在左近。他和庄恒云在虎头岩沙家堡招揽了数千名江湖邪派人物,实力已与此前不可同日而语,正应该在沙家堡整肃这些新手下,怎么会突然在皇陵附近出现?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朱炬冷笑着说道:“来人,把那些千刀万刮的叛徒推出来,让大伙看看这些狗贼的真面目!”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怔,只见右厢房的房门突然开了,紧接着有两名黑衣杀手架着一名白衣人走了出来。厉秋风一见那人的面容,不由心下大惊,身子竟然微微一抖。 那人赫然便是叛离柳生一族,并且要与厉秋风联手狙杀柳生宗岩的杀手逐月! 第四百九十二章 逐月被两名黑衣杀手从厢房中拖出来之后,又有两人被架了出来。慕容丹砚见逐月和那两人双腿软软的悬在地上,被拖到院子中间之时,身后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知道三人的双腿已然被人用利刃斩断。 厉秋风看着逐月脸色惨白,白色的衣衫上鲜血点点,情形甚至是恐怖,心下暗想:“难道逐月做事不密,竟然被柳生宗岩察觉,这才派人将她拿下了不成?” 逐月等三人被拖到院子中央,架住他们的黑衣人一松手,三人便软软地倒在地上。只是逐月不甘心在朱炬面前如此狼狈,双手撑在地面上,想要将身子撑了起来。只是努力了几次,却只是将身子微微抬起后便又摔倒在地上,最后只得放弃努力,侧着身子躺在地上,一脸轻蔑地看着朱炬。 围在四周的六七十名黑衣人看着逐月等三人模样如此凄惨,俱都沉默不语。 只听得朱炬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你们这三个叛徒,竟然勾结锦衣卫,妄想颠覆老主人。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照大神保佑,教我揭穿了你们的阴谋。眼下你们已成废人,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只要你们说出还有谁背叛了老主人,我可以饶你们一条性命。” 逐月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奸诈阴毒的中原蛮子,柳生一族迟早会尽数被你害死。” 她虽然出口斥骂朱炬,声音仍然婉转娇柔,满是诱惑。 朱炬一拍太师椅的扶手,指着逐月说道:“我是柳生一族的少主,你却诬蔑我是中原蛮子,信不信我把你这叛徒千刀万剐,尸体拿去喂狗?” 他话音一落,逐月脸色一变,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只不过转眼又恢复平静,对朱炬说道:“这几年你戗害同门,残杀了族中不少人。你不是咱们扶桑人的血脉,只不过是一个中原杂种,用心狠毒,迟早会将咱们尽数害死。” 她说到此处,突然高声对四周的黑衣人说道:“这几年被这个恶徒害死的族人不下三四十人,你们难道甘心咱们都不能活着回到寒山渔村么?” 四周的黑衣人中,有不少人脸上露出凄然之色,有几人还低下了头,不忍再看逐月的惨状。 朱炬大怒,右手在太师椅扶手上一抓,只听“喀”的一声,一块木头已被他硬生生抓了下来。随即他右手一甩,那块木头从朱炬手中倏然射出,直袭向逐月,正打在她左肩胛处。逐月惨叫一声,身子软软躺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听朱炬阴恻恻地说道:“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我是大明皇族血脉,母亲又是柳生一族的公主,试问大明和扶桑,又有谁人血脉比我高贵?!老主人大事成功之后,凡有日光照耀之地,尽是我之臣民。只可惜你和这两个叛徒,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逐月仰面躺在院子中,强忍着疼痛,冷笑道:“你这恶魔就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了!祖师爷教给咱们本事,却被你们一老一小两个恶徒用来谋划争夺天下。自从咱们逃到中土,十余年间已有近千名族人埋骨异乡,都是被你们两个恶魔害死。柳生一族早已不是当年一心想要回归故土的寒山渔村的同乡,成了今日冷酷无情、连同族的兄弟姐妹都要互相残杀的魔窟……” 她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朱炬斗然伸手拔出了站在他身边的一名黑衣人腰间的长剑,右足一点,身子倏然飞起,直向逐月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厉秋风左掌在墙顶一拍,一块瓦片“呼”的一声便向朱炬飞了过去。同时厉秋风身形一晃,直向院子中飘去。 朱炬被逐月责骂,心中大怒,一心要将逐月当场斩杀,以震慑对他心有不服的柳生一族的杀手。这七八年间,柳生宗岩一心扶植他做柳生一族的少主,为此不惜杀掉数名不服朱炬的柳生一族的高手。只不过柳生宗岩此举虽然暂时压服了族人的不满,也使得柳生一族实力损失了不少。而且柳生一族内部一直有一股极大的势力,排斥到了大明之后新招揽的中原汉人和扶桑人,认为只有寒山渔村的同族血脉最为纯正。是以这些年来,柳生一族内部也逐渐分裂为两大势力,相互之间勾心斗角。柳生宗岩如此厉害,却也只能尽力弥补两派的裂痕,不敢公然支持一派而除掉另一派,否则必然引发一场大内讧,柳生一族便有覆灭之危。而这两大派别都视朱炬为外人,对他并不服气。朱炬年纪虽小,却素有智计,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这几年除了在族中收买死士、扩充实力之外,还不断在两大派别之间煽风点火,制造冲突,害死了不少柳生一族的高手。是以柳生一族内部已经形成了三大派别,彼此之间视为死敌。只不过被柳生宗岩压制,尚不敢公然撕破面皮而已。 此番逐月潜回柳生一族,想要招集森田小五郎的旧部,与厉秋风联手杀掉柳生宗岩。只不过柳生宗岩威望卓著,被柳生一族视为神一般的存在。很多人只是对朱炬不满,还不敢对柳生宗岩生出异心。是以逐月一番奔波,森田小五郎的旧部虽然对逐月颇为同情,只是要公然与柳生宗岩对抗,却都是犹豫不决。其后逐月被人出卖,中了朱炬的诡计被擒。除了两人之外,其余原本答允要一起反抗柳生宗岩的族人生怕牵连到自己,便纷纷揭发逐月,以表明对柳生宗岩和朱炬的忠心。 朱炬擒住逐月之后,便要借此机会打压柳生一族中的异已势力。因此对逐月百般折磨,逼她构陷柳生一族其他几位素来与他水火不容的高手。逐月却宁死不屈,朱炬也拿她没有法子。因柳生宗岩今日已从虎头岩赶回皇陵,要与几位重要人物会面。朱炬生怕逐月在柳生宗岩面前搬弄是非,对自己不利。便想最后一次逼迫逐月,无论她是否臣服于自己,都要将她杀掉灭口。是以背着柳生宗岩,召集了自己的死党和一些尚在观望的族人,要借着逐月的人头来立威。方才见逐月仍然倔强,便起了杀心。他的“佛泪”宝剑已被厉秋风抢走,一时之间还没有寻到称手的兵刃,便顺手拔出一名亲随的长剑,直向逐月扑了过去。 却不料他刚刚飞起在半空,只听得身后破空之声大起。他心下一凛,知道有人偷袭,当下身子一扭,竟然在半空中转过身子。只见一道黑影袭了过来,他挥剑劈了出去。只听“喀”的一声大响,眼前沙尘四溅,这一剑已将飞来的瓦片劈成了两片。 只不过朱炬刚刚将瓦片劈碎,厉秋风已到了他的面前。朱炬自出道以来,心狠手辣,杀害了不少武林高手,只不过在厉秋风手中却吃了大亏,对此人极为忌惮。此时厉秋风突然现身,朱炬吓得魂飞魄散,身子落到地上之后,一边向后疾退,一边大声叫道:“大伙齐上,将这个狗贼乱刀分尸!”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出手救助逐月,便也随后跃下围墙。半空中已拔出长剑,剑光霍霍,直向逐月身边落了过去。 厉秋风见朱炬躲到了一边,十几名黑衣人已挡在他的身前,想要击杀朱炬已不可能。他站在逐月身前,对四周的黑衣人森然说道:“你们竟然连同族之人也不放过,只能是畜牲做出的事情,不配为人!” 逐月见厉秋风到了,轻轻一笑,道:“我们在寒山渔村,受了柳生宗岩的蛊惑,不分善恶去杀人,早就沦入畜牲道。”她说到此处,脑袋在地上左右转了转,目光向正屋门前望去,脸色突然大变,厉声叫道“你要小心他……” 她话音未落,朱炬在一众黑衣人身后右手一甩,三道黑光激射而出。厉秋风绣春刀已失,见这黑光势头凌厉,认出是柳生一族擅用的十字形暗器。他知道这暗器上涂有剧毒,绝对不能伸手硬接,只得身子一侧,将那三道黑光让了过去。孰料朱炬出手之时,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那三枚十字形暗器掠过厉秋风之后,竟然在半空中相互轻轻一撞,刹那间变了方向,直向躺在地上的逐月等三人飞了过去。 厉秋风这才知道朱炬向自己发射暗器之时,却也知道伤不到自己,是以其志并不在于要击杀自己,而是一开始便要杀掉躺在地上的逐月等三人。他心下一凛,还没来得及出手相救,三枚十字形暗器已分别打在逐月等三人身上。 这暗器上涂有剧毒,中者立死。逐月刚刚说出一个“他”字,小腹已被暗器射中。她的面容蓦然间僵硬起来,眼睛兀自看着厉秋风,只不过目光刹那间黯淡了下去。 另外两人胸口和脖颈处分别被十字形暗器打中,立时丧命。 厉秋风见逐月已然无幸,虽然知道这女子杀人无算,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自从她叛离柳生宗岩之后,也曾救过自己一命。此时见她死在自己眼前,心下却也是一疼,对于朱炬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厉秋风心下暗想:“太祖心狠手辣,成祖暴戾异常,柳生宗岩恩将仇报,害死柳宗岩,更是卑鄙无耻。这朱炬是柳生飞烟和正德皇帝的私生子,倒是将太祖、成祖、柳生宗岩身上最为恶毒的血脉合而为一。此人不除,只怕大明天下不得安宁!” 第四百九十三章 慕容丹砚见逐月惨死当场,虽然她对这个妖艳女子一向厌恶,可是见她死状凄惨,心下却也有些难过。 此时四周数十名黑衣杀手已然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围在中间,手中长剑寒光闪动,令人心悸。只不过其中有几人却是见过厉秋风杀戮同门,知道此人武功奇高,且出手狠毒,杀人不眨眼,不但不敢上前邀战,还低声告诉与自己交好的族人,万万不可上前送死。这些人口口相传,片刻之间,一大半杀手都知道厉秋风的厉害。是以这些人虽然挥舞长剑围在四周,一时之间却无人敢上前动手。 朱炬躲在一众黑衣人身后,不断怒斥众人,要他们上前围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不过这些黑衣人虽然做出攻击的架势,却是谁也不肯先出手。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背靠背站在一处,见四周剑光闪烁,心下暗想:“厉大哥虽然武功了得,不过手中长刀已失,只怕武功要打一些折扣。这些杀手心狠手辣,暗器也十分厉害,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她想到此处,左手反手拔出了背在身上的佛泪宝剑,递给厉秋风,口中低声说道:“厉大哥,这宝剑虽不称手,却是锋利无比……” 她话音未落,厉秋风尚未将佛泪宝剑接过去,那些黑衣人却一个个面色大变,盯着慕容丹砚手中的宝剑,倒似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纷纷向后退去。 朱炬见慕容丹砚拔出了佛泪宝剑,心下一凛。此时他身前的黑衣人纷纷后退,朱炬也被迫向后退了五六步,已然被挤到了宅院的大门前。 厉秋风背对着慕容丹砚,听她要将宝剑交给自己,虽然没有转过头去,却也知道慕容丹砚递过来的必然是佛泪宝剑。他原本想拒绝,只是见柳生一族的黑衣杀手突然现出惊恐的神色,纷纷后退,知道这宝剑定然有怪异之处。是以转过头去,伸出右手接过宝剑,口中说道:“多谢慕容姑娘赠剑。” 黑衣杀手见厉秋风拿到了宝剑,显得更加慌张。厉秋风右手握着长剑,对躲在众人身后的朱炬说道:“柳生宗岩要你三年后来杀我,倒不如今日决一死战。你我都是大明子民,不须让这些夷人来送死。朱炬,你出来与我放手一战罢!” 朱炬哪敢应战,仍然躲在几名黑衣人的身后,口中连声呼喝,要这些黑衣人一起动手,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杀死。这些杀手原本就畏惧厉秋风,此时见到佛泪宝剑握在他的手中,更加无人敢上前邀战。不少黑衣杀手心中暗想:“这两人都是中原蛮子,却要我们上去送死,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厉秋风目光扫视之处,黑衣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要打便打,畏畏缩缩的算什么好汉?!”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剑一挥,向前迈出一步。站在他身前的四名黑衣人神色慌张,齐齐向后退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不知道,这佛泪宝剑是柳宗岩逃往扶桑时的佩剑。柳宗岩壮年之时,凭借这柄长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知道取了多少成名剑客的性命。他到了寒山渔村之后,虽然可怜村民被土豪压迫,传授给柳生宗岩及其他村民武功,只是已自瞧出这些扶桑人唯利是图,崇尚暴力,不似中华人物讲究礼义廉耻。是以只是传授他们一些轻身功夫和剑术,并未将更加厉害的内功和“以气御剑”的玄妙功夫倾囊相授。只不过柳生宗岩确是一位练武其才,修习剑法和轻功之际,竟然无师自通,加之另有奇遇,练成了一身高深的内功。只不过他知道自己虽然武功大成,仍然远逊柳宗岩。是以他用尽手段,想要骗柳宗岩将武功尽数传授给他,柳宗岩却并没有上当。柳生宗岩见骗不了柳宗岩,竟然趁其不备,暗中下毒。自以为即便柳宗岩不将武功传授给自己,凭着自己已经练成的武功,只须将柳宗岩除掉,便可无敌于天下。 却不料柳宗岩中毒之后,竟然凭着深厚的内力逃出了寒山渔村。只不过柳生宗岩所下之毒厉害之极,柳宗岩虽然以内力勉强压制住剧毒,不致于当场毒发身亡,却也是全身无力,只能挣扎着缓慢而行。是以他逃走之时,身外之物尽数丢弃在居所之中,就连被他一向视为性命的佛泪宝剑也没来得及带走。 柳生宗岩虽然下毒得手,不过素知柳宗岩之能,却也不敢留在左近,生怕毒不死柳宗岩,或是柳宗岩一时并未毒发,若是突施反击,自己未必能够挡得住。待他第二日潜入柳宗岩的居所之时,却发现柳宗岩已不见了踪影。只不过看到桌子上和地面上有柳宗岩吐的黑血,他知道柳宗岩即便一时不死,却也拖不了太长时间。随后便看到了压在柳宗岩枕下的佛泪宝剑,心下狂喜。他知道这柄宝剑锋利无比,柳宗岩爱若性命,向来剑不离身。自己得了这柄宝剑,于武功上自然是如虎添翼。更重要的是寒山渔村的村民都知道这把宝剑是柳宗岩的随身佩剑,只须自己拿到宝剑,便可假借柳宗岩之名来驱使村民为自己做事。柳宗岩救过全村人的性命,而且身负种种神奇武功,村民一直视之为神圣。有了宝剑加持,自己所图谋的大事定然可以成功。 其后果然如柳宗岩所想的那般,村民虽然对柳宗岩突然离去有所惊疑,只是见到柳生宗岩手中的宝剑,却由不得他们不信,便是其他几位有望继承柳宗岩衣钵的高手也只得顺从柳生宗岩,与其他村民一起推举柳生宗岩做了族长。其后柳生宗岩以佛泪宝剑斩杀了十余名扶桑剑豪,被称为扶桑第一剑手。他能在扶桑名声大噪,佛泪宝剑功不可没。 只是柳生一族势力日渐强盛,柳生宗岩又陷入扶桑宫廷之争,扶桑岛上的各股势力联手对付柳生一族。而且扶桑岛上最为神秘也最为可怕的杀手组织“无衣”也盯上了柳生一族,接连杀死七名柳生一族的剑客,更与扶桑忍者家族伊贺联手,企图一举灭掉柳生一族和另外一个忍者家族甲贺忍者。柳生宗岩迫于无奈,只得带领柳生一族一路北逃,最终潜入大明。 柳生宗岩逃出扶桑之后,痛定思痛,认为自己功败垂成,是因为柳生一族的组织还不够严密,不少人对自己不服,心怀异志。是以便下定决心重整柳生一族,立下种种规矩。他将佛泪宝剑作为柳生一族的家法之剑,若族人不听他的号令,便要死在佛泪剑下。其后他以种种借口,将原来那些对他不服气的族内高手尽数用佛泪宝剑斩杀。到得后来,柳生一族的杀手对佛泪宝剑畏之如虎,视其为不祥之杀器。 柳生宗岩原想利用女儿柳生飞烟诱惑正德皇帝,篡夺大明江山。只不过他虽然自以为计谋天衣无缝,却又如何是大明朝廷中的大佬们的对手?这些大佬将他的图谋看得清清楚楚,利用柳生宗岩杀掉东厂和锦衣卫的高手,在南京险些弄死了正德皇帝。柳生宗岩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正德皇帝若是死了,自己真可以算得上“赔了女儿又折兵”。当时便与朝廷大佬翻脸。本来以为凭借着自己冒充的柳宗岩的名头,以及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只要将这几位朝廷大佬除掉,便可使已怀有身孕的柳生飞烟成为皇后,到时大明天下就会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哪知他每一步都被那几位大佬算计的清清楚楚,不只将正德皇帝带回了北京,使得柳生宗岩挟持正德皇帝迁都南京的图谋落空,更骗得他与名震江南的慕容秋水在玄武湖上斗剑。 其时柳宗岩已绝迹江湖三十余年,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已落到了慕容秋水头上。柳生宗岩自踏上中土之后便冒充柳宗岩,时日长了竟然真把自己当成了柳宗岩,自然不将慕容秋水放在眼中。想不到玄武湖上两大高手决斗,相互对峙三个时辰,决胜只在一剑之间。柳生宗岩吃了大亏,只得仓皇逃走。 经此一役,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柳宗岩,决计不是慕容秋水的敌手,称雄中土武林的念头便淡了许多。是以他一心想要篡夺大明江山,使自己的外孙朱炬君临天下。随着朱炬年纪增长,他不只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还将朱炬树为柳生一族的少主,为朱炬培养心腹势力,更将佛泪宝剑赠与朱炬佩带。 柳生宗岩将佛泪宝剑交给朱炬,一是因为这宝剑锋利无比,为天下少见的利器。得到这柄宝剑之助,武功便凭空高了三成。二是因为柳生一族的族人对这柄宝剑敬畏之极,朱炬手持这柄宝剑,族人便不敢不听他的命令。只不过柳生宗岩却没有想到会与厉秋风猝然相遇,这柄宝剑竟然被厉秋风夺了去。以柳生宗岩的脾气,自然要将宝剑抢回。只不过当他要动手之时,却发现有高手潜伏于左近。他虽然自负武功高强,却没有把握能够击败厉秋风和那高手联手一击。是以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妄动,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带着朱炬飘然而去。 朱炬失手丢剑之事,柳生宗岩自然不会说给族人知道,是以柳生一族的杀手都不知道此事。此时见慕容丹砚突然拔出了柳生一族视为无上神器的佛泪宝剑,而且交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厉秋风手中,这些杀手吓得立时后退。朱炬虽然再三催促,又有谁敢上前送死?! 第四百九十四章 厉秋风见这些黑衣杀手对佛泪宝剑如此畏惧,心知有异。他将长剑横在胸前,冷笑道:“要战便战,何必畏缩不前?!” 话音未落,他挺剑向前又走了两步,一众黑衣人纷纷后退。朱炬此时已被挤到大宅院子门口,后心紧紧倚在门上。见厉秋风向前逼近,而黑衣杀手却无人敢上前迎战,心下又羞又怒,口中喝道:“咱们有这么多人,还怕这两个狗贼不成?” 朱炬说完之后,见仍然无人回应,心下大怒,口中说道:“你们这些村野小民,便是到了中原,也脱不了卑鄙胆怯、唯利是图的本性!”说罢长剑一挥,登时将他身前一名黑衣人的人头斩了下来。 朱炬虽然只是一个少年,武功却不弱。不过杀这名黑衣人如此轻松,却是另有原因。一是因为那黑衣人背对着朱炬,全神应对厉秋风,对朱炬没有丝毫防备。二是黑衣人虽然知道朱炬年纪虽小,却一向心狠手辣,对于柳生一族中稍有违逆他意图之人非打即骂。只不过却也没有想到他对自己说杀便杀。今日到了这宅子中的黑衣杀手,尽是朱炬在柳生一族中的心腹死士,是以人人都以为朱炬即便发怒,却也并不会挥剑杀人。正因为黑衣人全无防备,又对朱炬极为信任,他才能一剑得手,将这黑衣人立毙于剑下。 朱炬手中挥舞着长剑,嘶声叫道:“不听我号令之人,便是这个下场!” 一众黑衣杀手见同伴惨死朱炬剑下,心下震骇之极,都起了兔死狐悲之心。片刻之后,两名黑衣人纵身而起,跃上围墙,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其余的黑衣人见有人不告而别,立时纷纷逃走的。有的越墙而出,有的却是推开院子大门狂奔而去。 朱炬见手下的黑衣杀手竟然不经自己号令便仓皇逃走,心下大怒,站在门口厉声喝斥,只不过逃走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他便由愤怒转为恐惧,最后也在几名心腹的簇拥下悄悄溜走了。片刻之间,偌大的一个院子之中,只剩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还有倒在地上的逐月等三人的尸体。 厉秋风见黑衣人纷纷逃走,却也并没有追赶。他缓步走到逐月的尸身旁边,看着逐月的面容,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逐月中了柳生一族杀手的暗器,尸身上遍布剧毒,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尸体,非得中毒身亡不可。是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这位逐月姑娘虽然杀人无算,最后也算幡然悔悟,还曾救过厉某的性命。我要将她的遗体安葬,入土为安。” 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我听父亲说过,倭人来自万里海外,崇尚火葬。倒不如点起大火,将她遗体火化之后再安葬比较妥当。” 厉秋风想起柳生飞烟当日临死之时,也是要求将其火化,知道慕容丹砚所说不错。于是点了点头,转头四处看了看,口中说道:“看来这里也是柳生一族的一处秘密据点,咱们不妨放一把火,将它烧了,也免得再被倭人利用,戗害我大明百姓。” 两人计议已定,便打算将逐月等三人的遗体搬入正堂之中,然后放火将房子连同三人的遗体一并烧掉。只是三人尸体上沾有剧毒,厉秋风打算到正房中找几床被子,用来包裹三人的尸体。他将佛泪宝剑交还给慕容丹砚,便从旁边一个木架之上拿起一支火把,大步走进了正屋。 哪知他刚刚走进正屋,却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这人侧身背对着厉秋风,是以看不清楚面容。只不过从衣衫来看,却是一个女子无疑。 厉秋风心下一怔,却也不敢贸然靠近。见正屋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两副烛台,上面各自插着一支红色蜡烛,他便走了过去,想要将蜡烛点燃。只是转念一想,这是柳生一族的秘密居所,只怕有不少害人的机关,焉知不会在蜡烛之中下毒?是以他停下了脚步,转身举着火把向地上那人照去。 待他看清那人的容貌,心下大惊,不由地惊呼了一声。 慕容丹砚守在院子之中,突然听到正堂之中厉秋风的惊呼,心下一凛,急忙拎着宝剑冲进正堂,却见厉秋风手举火把,直愣愣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一个女子。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惊愕,心下暗想:“厉大哥一向沉稳,很少见他如此模样,为何见了这女子,便吓得面无人色,难道他识得这女子不成?” 念及此处,她不由地向地上那女子望了过去。见那女子身形婀娜,心下突然一动,心中暗想:“这女子的背影好生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走了进来,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看这人是谁?” 慕容丹砚绕过那女子,走到厉秋风身边,借着厉秋风手中火把的光亮向那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一张鹅蛋脸,双眉紧闭,面有忧色,正是马空空之女马东青。只不过她虽然倒在地上,却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之声。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颤声说道:“是、是马姐姐……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数日之前,厉秋风在虎头岩下遇到了寻找慕容丹砚的萧展鹏和马东青。其后马东青身子不适,便由萧展鹏将她送走,据说是留在一家客栈中歇息。今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萧展鹏分别之时,萧展鹏也曾说过要去客栈接出马东青,然后一同回转江南,却不想竟然会在柳生一族的秘密居所见到马东青。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马东青昏倒在地,萧展鹏却不见踪影,难道已经遭了柳生一族的毒手不成?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俯下身子想去唤醒马东青,生怕她中了柳生一族的诡计,急忙伸手拦住了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小心有诈!” 慕容丹砚这才惊觉,却也不敢去触动马东青的身子,口中小声呼唤道:“马姐姐,马姐姐,你没事罢?” 只是她接连呼唤了十几声,马东青却仍然昏迷不醒。厉秋风右手掰下了火把上的一块小木头,顺手一挥,那块小木头倏然飞出,正打在马东青颌下的“天突”穴上。只听得马东青呻吟了一声,双目已然缓缓睁开,口中喃喃说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慕容丹砚见她并无异状,知道她没有中毒,这才欢叫了一身,跳到马东青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口中说道:“马姐姐,你不要怕,咱们救你来啦!” 马东青左手捂住额头,身子晃了几晃,似乎随时都能倒下。所幸慕容丹砚紧紧扶住了她,这才没有倒下。此时她才看清了眼前站着的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脸上登时露出了喜色,颤声说道:“慕容妹妹,厉大侠,你们、你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慕容丹砚笑道:“这可是说来话长了。马姐姐,先说说你是怎么到了这里?想来是萧老五办事不力,让那些倭贼将姐姐掳到了这里罢?” 马东青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被这些坏人抓住,与萧大侠无关。” 慕容丹砚奇道:“与他无关?那萧老五哪里去了?这个家伙虽然武功稀松平常,对付几个杀手难道还会失手?” 马东青道:“那日萧大侠将我送到客栈之中,又找来了大夫为我看病。我瞧他心下焦急,知道他担心厉大侠和慕容姑娘的安危,便要他先行赶回虎头岩。此后几日,我都在客栈之中歇息。萧大侠留下了不少银子,是以店家每日照顾得十分周到。那大夫每天也都会到客栈之中为我把脉和煎药,是以我的病没过两天就大好了。只是今日一早,突然有两人到了店中,自称是萧大侠派来的,说已经找到了厉大侠和慕容姑娘,要接我过去一聚。我也没有多想,便随他们出了客栈。想不到刚出了镇子,便被他们塞进一辆马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这里。他们向我逼问厉大侠和慕容姑娘的行踪,我抵死不说,他们便将我关了起来,不给我食物和水,威胁我如果不说出厉大侠和慕容姑娘的下落,便要将我活活饿死。我又惊又怒,竟然、竟然昏了过去……” 她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慕容丹砚安慰她道:“这些倭贼卑鄙无耻,姐姐又不懂武功,被这些恶徒擒住,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柳生一族的势力之大,远在我的推想之上。萧少侠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安置马姑娘之时,定然找的是一处稳妥的所在,想不到竟然被柳生一族查了出来。此前也曾听逐月说过,朝堂之上、江湖之中,到处都有柳生一族的眼线。柳生宗岩耗费了这么多心血,要想将其一鼓聚歼,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马东青道:“慕容妹妹,厉大侠,你们怎么也到了这里?” 慕容丹砚正想叙说这些日子的遭遇,却听厉秋风说道:“若是要将这些日子的经历尽数讲出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眼下要紧的是将这里烧掉,免得再被倭贼用作巢穴。至于各自的经历,咱们不妨过后再说。” 他话音未落,双眉突然一挑,猛然抬头向院子中望去,口中说道:“有人来了!此人武功极高,慕容姑娘,你护住马姑娘,待我出去瞧瞧。” 第四百九十五章 马东青身子一颤,脸色大变。慕容丹砚安慰她道:“马姐姐不必担心,有厉大哥在此,没人伤得了你。” 厉秋风初时听到动静,那人尚在数十丈外,只不过刹那之间,却已到了院子门口,这份轻功当真可以说是厉害之极。自己这段日子遇到了不少武林高手,可是轻功如此了得的却是屈指可数。他见马东青如此模样,知道她心里害怕,便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只须护得马姑娘周全,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若是厉某有失,你便带着马姑娘先走。切记切记。” 他说完之后,手中举着火把,走出了正堂大门,站在滴水檐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即将现身的是一个极难惹的大高手,此时敌友未明、正邪未分,自己须得平心静气,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慕容丹砚却是心中一凛,她听出厉秋风的话中隐然已有“托孤”之意,心下暗想:“厉大哥性子坚韧,向来不肯轻易认输。怎么此时却有几分惧意?难道来人竟然比余长远、唐赫、云飞扬还要厉害不成?” 她正思忖之时,却见人影晃动,有人已从院子大门处走了进来。此时院子四周插满了火把,将那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慕容丹砚看清来人面貌之后,心下大骇,这才知道厉秋风为何会如此郑重。 只见那人一身青袍,身形削瘦,左手拎着一把雨伞,正是冒充柳宗岩的倭贼首领柳生宗岩。 慕容丹砚从背后拔出佛泪宝剑,递给马东青,低声说道:“马姐姐,这柄宝剑锋利无比,世间罕有。你虽不懂武功,有了这柄宝剑在手,若是有人要加害于你,你便用这宝剑挥舞抵挡,只要能将对手的兵刃砍断,他震骇之下,定然不敢伤你。” 马东青颤抖着伸出右手接过佛泪宝剑,却不敢仔细端详这柄宝剑。慕容丹砚只道她心中害怕,只是此时大敌当前,她一颗心全在厉秋风身上,却也无暇安慰马东青,只是凝神向院子中望去。 柳生宗岩走进院子,见厉秋风站在正堂门前,他脸色一变,沉声说道:“好小子,你竟然找到了这里。”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有些气喘,心下微感诧异,暗想这老贼武功几乎可以说得上天下无敌,怎么会气息有异?此前每次见到这老贼,他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此时却有些慌张,只不过佯装平静而已。难道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将他迫得落荒而逃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柳生宗岩却已看到了地上的三具尸体。他面色一变,指着逐月的尸身,对厉秋风沉声说道:“是你杀了她?” 厉秋风冷笑道:“不是我。是你的好外孙下的手。” 柳生宗岩听了厉秋风的话后,不由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厉秋风道:“你不必看了。杀人之后,他便逃走了。你这个外孙心狠手辣,我是想将他除掉,只不过没有找到机会。” 柳生宗岩这才稍稍放心,对厉秋风道:“炬儿的武功一日千里,心思又极是缜密。你若不尽快下手,只怕不出三年,死的便是你了。” 厉秋风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要尽早将他除去。不过杀他之前,须得先将你杀了!” 柳生宗岩哈哈一笑,道:“年轻人,不要太过嚣张。你武功不错,不过要想与老夫一争雄长,只怕还得下几年苦功。老夫可怜你一身武功修习不易,不妨与你定一个五年之约。五年之后,咱们在泰山绝顶比试一场。到时你若能打败老夫,天下第一的名头,自然便落在你的身上。” 厉秋风摇了摇头,对柳生宗岩说道:“我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只想将你这倭贼杀掉。” 柳生宗岩双眉一挑,阴森森地说道:“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不杀你,只是惜才而已。若是真让老夫出手,只怕不过数招,你已横尸当场了。” 厉秋风笑道:“你若是能杀掉我,早就出手将我杀了,何须等到今日?当日你在喇嘛庙中,便已有了杀我之意,只不过有厉害的高手窥伺在旁,你害怕出手之时,被潜伏在一旁的高手所乘,这才没有出手。今日的情势倒与那日有些相似,你仍然想杀我,只是被人逼迫到了此地,只想将我惊走,这才虚张声势,要与我这无名小辈立什么五年之约。只不过此时你不想出手杀我,我却要趁这机会杀掉你。否则良机错失,再要杀你,只怕不大容易。”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侃侃而谈,面色却是微微一变,脸上再也没有方才那般从容之色。他左手紧握着雨伞,右手已然握住了伞把,缓缓说道:“以你的才智和武功,必然不甘心为刘康驱使。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只怕也教不出你这样一个部下。老夫没有看走眼,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杀你的机会。到了今日的局势,老夫不妨与你做一个交易……”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不会与一个将死之人做交易。因为要死的人,是没有资格提条件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能将你逼得如此狼狈,那人一定不只武功了得,而且比你更加狡猾,我倒真想瞧瞧这人是谁?” 他话音方落,却听得院外有人笑道:“你说的不错。只不过要将这个老家伙弄到陷阱里,不只要比他更加狡猾,还要比他更加心狠手辣才行。”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已然走进了院子。 这人黑衣深笠,左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剑。 厉秋风站在滴水檐前,黑衣人站在院子门口,两人一前一后,隐然已对柳生宗岩形成合围之势。 马东青见此情形,神色紧张,只是不经意地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却见她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容。马东青心下诧异,口中说道:“慕容妹妹,你难道不担心厉大侠么?”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道:“我本来担心厉大哥的安危,可是现在却不担心啦。” 柳生宗岩没有回头,右手紧握伞柄,口中说道:“中土藏龙卧虎,确非扶桑小国可比。十余年前,老夫一举歼灭江湖数十个帮派的首脑人物,几乎摧毁了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本来以为我柳生一族可纵横天下,再无敌手,想不到十余年后,中土武林又出了你们两位青年才俊。”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家伙,你不必给咱们戴高帽。咱们今日只想取你的性命,其它什么条件你就不用说了。” 他边说边缓缓拔出长剑,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年轻而又神情坚毅的面容,却又对着厉秋风做了一个鬼脸。 厉秋风认得这个人。 慕容丹青,传说中的江南慕容山庄年青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柳生宗岩虽然没有回头,却也听到慕容丹青缓缓拔出长剑之时,剑身与剑鞘的摩擦之声。 这声音并不大,只不过传到柳生宗岩的耳中,却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柳生宗岩沉声说道:“你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不过我猜你与慕容秋水一定有极大的关联。这十余年间,慕容秋水在江湖之中威名日盛,黑白两道,乃至朝廷庙堂,对慕容山庄都是礼敬有加。只不过你若是以为这都是凭着慕容秋水手中的长剑打出来的,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若不是他十几年前跟对了人,走对了路,下了一着妙棋,慕容山庄绝对不会有今日之地位。” 慕容丹青手握长剑,剑锋指着地面,听柳生宗岩侃侃而谈,却没有说话。 柳生宗岩只道他已被自己说动,接着说道:“你们中土之人一向说时势造英雄,却不知道英雄也可造时势。十余年前,正德皇帝南京溺水,嘉靖皇帝因此以藩王的身份入继大统,江山易手。慕容山庄便是借着这个势头,成为江湖第一世家。慕容秋水更是通吃黑白两道,号称武林第一人。只不过到了今日,朝廷大变在即,不只朝中大佬、各地督抚之间暗流涌动,便是慕容山庄却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十余年前慕容秋水下了一着妙棋,大获其利。不过眼下朝廷的大变,于慕容山庄来说却是极为不利。无论哪一派最后得手,慕容山庄都是输家。这是因为慕容秋水十余年前那一着妙棋虽然获利,却也埋下了极大的祸患。正因为如此,十余年前时势造出慕容秋水这样一位英雄,今日若不想让这位英雄失势,就不能再任由时势重造英雄,而是要由英雄来决定时势。只要慕容家能够助老夫一臂之力,在此关头扭转局势,老夫可保日后慕容山庄风头无俩,声势只有比眼下更为强盛。” 慕容丹青听他说完,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家伙,你说完了没有?” 柳生宗岩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慕容丹青,听他如此一说,微微一怔,正想说话,却听慕容丹青嘿嘿笑道:“你这个老家伙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天下大势,岂是你这等倭人小民所能决定?我之所以不急着动手杀你,是因为你中了阳震中的碎阳掌,拖得时间越长,你伤势越重,我杀你的把握便越大。否则在皇陵之中我便追上你了,岂容你逃到这里?!” 柳生宗岩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他原本以为这小子的轻功不如自己,只能在自己身后苦苦追赶,便一直逃到了柳生一族的隐秘居所,想召集门下杀手合围这小子。想不到逃到这里,却发现自己的门人竟然连鬼影没有一个,却又遇上了自己极为忌惮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已。此时听得慕容丹青如此说话,心中狂怒之极,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如此卑鄙,算哪一门子武林高手、英雄好汉?!你就是一个地痞、无赖、流氓!” 第四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气急败坏,全然没有了武林宗师的风度,心下暗想:“怪不得听他气息有些混乱,想不到竟然中了阳震中的碎阳手。只不过阳震中内功深厚,为人又最是谨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十分把握。被碎阳手击中之后,体外虽然并无半点伤痕,内脏却已然被他掌力震伤,端得是阴毒无比。柳生宗岩的武功只在阳震中之上,绝不在他之下,为何会被阳震中打伤?” 却听慕容丹青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倭人设下阴谋诡计害人之时,不是常说什么‘我又不是与你比武较计,不必讲究什么单打独斗’么?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冒充柳宗岩,为祸中土,咱们和你也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何况今日你与那个老太监和阳震中先后交手,却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还被阳震中打了一掌。此时居然还有脸面在这里妄谈天下大事,可笑,可笑。” 柳生宗岩愤怒之极,只不过他深知即便自己没有受伤,要应付慕容丹青已是极不容易。这年轻人阴险狡猾,不争武功之长短,而以杀人为乐事。面对此人,竟然如同与毒蛇对峙,一着不慎,便会着了他的道。至于厉秋风,也是一个极难对付之人。自己到了中土之后,在兴献王陵一役一举歼灭数十个帮派的精英,几乎毁了中土武林半壁江山,想不到天不遂人愿,竟然又生出这样两个杀星来与自己为难。 柳生宗岩一向瞧不起中土武林人物,他以为包括柳宗岩在内,讲究一些虚无缥缈的江湖规矩、武林大义,纯属放屁。柳宗岩在寒山渔村教授村民武功之时,常说若要练成高深武功,须得有济世救人的胸怀,否则就算勤学苦练,却也难以达到化境。柳生宗岩却不以为然,他用功勤奋,又有奇遇,很多武功无师自通,练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几可独步于倭国。自从到了中土之后,又连败各帮派高手,虽说借着柳宗岩之威名,对手往往未战先惧,只不过他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是以更加不将中土武林高手放在眼中。只不过遇到厉秋风之后,此人却与其他武林高手不同。出刀之际,只求生死,不论胜败,而且为了求胜,甚至不择手段,是以柳生一族屡次要除掉厉秋风,却都是功败垂成。 至于慕容丹青,更是令柳生宗岩头痛不已。这个年轻人没有丝毫中土武林高手的风度,比柳生一族的杀手更像杀手。此人神出鬼没,又无所不能。一击不中,便即飘然远去,却又如同毒蛇一般,随时会趁对手不备之时,露出他的毒牙。柳生宗岩今日如此窘迫,便是没有料到慕容丹青一直窥伺在他身边,直到他力抗当世两大高手,被阳震中拍了一掌之后,慕容丹青突然现身,向柳生宗岩出手邀战。柳生宗岩受伤之后,被三大高手围攻,自知不敌,便即飘然而去。阳震中和另一位大高手是皇帝驾下重臣,不能追击。只不过慕容丹青苦追不舍,却又不立即出手,要逼得柳生宗岩身上伤势发作,这样杀他就更加容易。这份居心,与中土武林高手讲求的“仁义”可以说是背道而驰。柳生宗岩面对此人,竟然处处受制,一筹莫展。 此时柳生宗岩背对着慕容丹青,面对着厉秋风,右手握住伞柄,却一直没有将藏在伞柄中的长剑拔出来。 因为他知道,一旦拔出了长剑,便没有回旋的余地。面对慕容丹青和厉秋风这两位年轻高手的夹击,他必败无疑。 慕容丹青在拖延时间,是盼着柳生宗岩伤势发作,最好五脏碎裂,自己死了最好。柳生宗岩也在拖时间,只不过他却是迫不得已,只求能拖一刻是一刻,此时尽可能要避开与慕容丹青和厉秋风动手。 一时之间,三人都不再说话,院子中除了火把发出的燃烧之声,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慕容丹砚和马东青站在正堂之中,听得院子中再也没有说话声,心下诧异,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门口,向院子中望去。 便在此时,马东青也提着佛泪宝剑,跟着慕容丹砚走到门口,口中低声说道:“慕容姑娘,你看他们三人,到底谁胜谁负?”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厉大哥他们能打赢呀!这个老坏蛋恶贯满盈,今日让他难逃公道。” 便在此时,柳生宗岩却也看到慕容丹砚和马东青走到了正堂门口,他脸色一变,蓦然间大声说道:“杀!”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却看到站在柳生宗岩身后的慕容丹青神色大变,直盯着自己身后,口中喝道:“小心!”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自己身后定然出了极大变故。是以虽然知道柳生宗岩就在自己面前,此时绝对不能分心,他还是倏然转过身去,将背心要害尽数暴露于柳生宗岩眼前。 厉秋风并不是托大,而是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慕容丹砚。 慕容丹青神色大变,自然是慕容丹砚有事发生。 是以即便面对柳生宗岩这等生平大敌,厉秋风还是转过了身。 只见马东青站在慕容丹砚身后,挺起手中的佛泪宝剑,直向慕容丹砚后心刺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倏然回身,于是对着厉秋风微微一笑,似乎就要叫出“厉大哥”三个字。 便在此时,她的胸口却突然冒出了一截剑尖。 厉秋风心下一痛,刹那间如坠冰窟,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慕容丹砚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突出的剑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角抽动了几下,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即向地上倒了下去。 柳生宗岩身形一晃,已自到了宅子右侧的围墙之上,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慕容丹青并没有追击柳生宗岩,因为他已直向正堂飞了过去。 此时马东青一剑得手,正想将佛泪宝剑从慕容丹砚身上拔出来。 马东青若是拔出宝剑,创口中定然鲜血狂喷,慕容丹砚非得当场身亡不可。 只不过此时厉秋风已然出手,一掌便向马东青面门劈了过去。掌力未到,掌风已自逼得马东青无法呼吸。 厉秋风一掌拍出的同时,慕容丹青也已到了正堂门前,左手成爪,凌空向马东青抓去。 马东青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两道劲风从面前和头顶扑到。她毕竟没有练过高深武功,此时惶恐之下,无法像练武之人那般处变不惊,身不由已地松开了握剑的右手,仓皇后退。 厉秋风和慕容丹青出手之际,其志都不在于杀人,只求将马东青逼退,使得慕容丹砚脱离马东青的控制。 马东青脱手放开长剑,慕容丹砚随即向前扑倒,厉秋风已然赶到,将她抱在怀中。 慕容丹青也已落到地上,左手出指如风,瞬间便将慕容丹砚胸前和背后十七处大穴尽数封住。 只听“铮”的一声,慕容丹青手中的长剑已然归鞘,右手却握住了佛泪宝剑的剑柄,口中沉声说道:“抱住丹砚的身子,动也不要动一下。” 厉秋风点了点头,双手扶在慕容丹砚肋下,虽然心急如焚,双手却是极稳。 慕容丹青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用力,将佛泪宝剑从慕容丹砚后背缓缓拔了出去。 长剑抽离之后,慕容丹青随手将宝剑丢在地上,右手点了慕容丹砚后心伤口周围的四处大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撕开慕容丹砚伤口处的衣衫,将瓷瓶中的药粉洒在慕容丹砚的伤口上。 只听她伤口处传出一阵“嗤嗤”之声,慕容丹砚口中发出几声呻吟,脸色却已变得惨白。 慕容丹青将慕容丹砚抱了过去,又在她胸前伤口处敷好伤药。只见慕容丹砚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口鼻之中气若游丝。 慕容丹青抱着慕容丹砚,对厉秋风道:“我要带她回转江南,或许我爹爹能够救她。此间的事情,就劳烦厉兄了!” 厉秋风心如刀绞,想要说话,却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 慕容丹青将慕容丹砚抱在怀中,缓缓走出正堂。他走得极稳,只是背在后背的长剑,隐隐在剑鞘中发出“铮铮”之声。 厉秋风眼看着慕容丹青抱着慕容丹砚走出宅子,这才转过身去,看着已经坐在正堂中一把椅子上的马东青,口中说道:“你不是马东青。” 马东青微微一笑,右手将额头上搭下来的一绺头发梳理整齐,口中说道:“我是不是马东青,已不重要了。你想怎样杀我?” 厉秋风看着被慕容丹青丢在地上的佛泪宝剑,上面沾染着慕容丹砚的鲜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出卖逐月的也是你罢?” 马东青道:“出卖?你这话好生可笑!我只是为了主人除掉叛徒,怎么能说是出卖?要怪只能怪你和那个姓萧的白痴太蠢,我跟着你们这么久,居然没有发觉我是谁。” 厉秋风俯身将佛泪宝剑拿在手中,看着宝剑上的鲜血,口中说道:“你说的不错,是我太蠢,你露出了这么多破绽,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马东青突然放声大笑,片刻之后笑声倏然止住,盯着厉秋风道:“破绽?你不要胡吹大气。你们中土武人,被我瞒过的不下数十人,其中还有不少帮主、掌门人。你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不必羞于承认。” 第四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面无表情,沉声说道:“你最大的破绽,便是骗慕容姑娘和我,说锦衣卫灭了马空空一家满门。世人以讹传讹,皆以为锦衣卫可随意杀人。却不知锦衣卫虽有先斩后奏之皇权特许,只不过约束极严,自大明立国至今,公然屠戮官员或百姓满门之事,尚没有一例发生。许鹰扬也曾对我说过,北镇抚司并未做过此事。我只道是余长远找人假冒锦衣卫杀人,却没有再往深处想一想,是你这个假的马东青在说谎。” 马东青冷笑道:“南蛮子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便吓得要死。只不过你们这些锦衣卫蠢货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还不是被我家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厉秋风道:“你家主人确是狡猾,不过他从辽东到了中原之后,先是一番苦心算计,却在南京化为泡影,徒然做了别人手中的屠刀。虽然灭了数十个江湖门派,连东厂的徐恩也死在他手里,只不过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仓皇逃走。你柳生一族的精英,在南京几乎尽数死于锦衣卫之手,我说的不错罢?” 马东青“哼”了一声,虽然仍是一脸倨傲,神色已不如方才那般得意。 厉秋风接着说道:“柳生宗岩败于南京,这十几年来一直妄想卷土重来,在朝廷和江湖密布眼线。想来你便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派到永泰寺去卧底,只怕目标是永泰寺旁的少林寺。只不过被慕容姑娘误打误撞遇上了,你便借机与她同行,伺机作恶。我想柳生宗岩已多次下令要你杀掉我和萧少侠,只不过你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我说的不错罢?” 马东青此时脸色不大好看,并未理会厉秋风。 厉秋风道:“你说锦衣卫蠢,其实是你们才是真蠢。阳震中何等人物,岂能被你等倭贼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只不过是借势而为,利用柳生一族来替他杀人,然后他再出面收拾残局。一个阳震中,已然将柳生宗岩骗得团团转,而他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家臣,已是如此了得。至于朝中那些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各地总督巡抚,随便挑一个出来,便能将你们这些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丧家之犬耍弄得团团转……” 马东青突然开口说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那个小丫头也救不活了。哈哈,只怕你现在心中已是痛不欲生了罢。” 厉秋风道:“不错。慕容姑娘身受重伤,确是厉某之过。那日你一见逐月,便即谎称身子不适。其实你识得逐月,生怕她揭露你的身份,便假装生病,远远避开。其后你将这消息暗地里告知柳生一族,使得朱炬得到消息,将逐月擒住。方才逐月临死之前提醒我提防你,只不过朱炬瞧出不妙,用暗器杀人灭口,那时我便应该想到是你。朱炬折磨逐月之时,你便在这大堂之中。只不过我与慕容姑娘突然现身,朱炬等人仓皇逃走,来不及带你离开。你不懂武功,想要逃走已是不能,便假装被朱炬所擒,关押在此地,竟瞒过了我和慕容姑娘。你做事不密,露出这么多破绽,我却没有看出来,这才使得慕容姑娘伤在你的手中。不过你也不要得意,慕容老先生之能,不是你这等倭贼所能想象。你虽然重创慕容姑娘,但是以为能将她杀死,只怕是白日做梦。” 马东青面色一变,冷笑道:“你就不要自己安慰自己了,小丫头被我刺了一个透心凉,若是这样还不死,世间便再无可死之人了。” 便在此时,厉秋风已惊觉宅子之外又有人到了。他心下一凛,暗想慕容丹青为了救慕容丹砚的性命,定然急着赶回江南,绝无去而复返的道理。从脚步声听来,宅子外面至少到了两人,而且这两人的武功极高。难道是柳生宗岩逃走之后,并未走远,待见到慕容丹青离开之后,又返回来不成? 马东青不懂武功,不知道宅子之外又有武林高手到了。只是见厉秋风脸色阴沉,只道他伤心慕容丹砚之事。她是柳生一族的死士,一向视死如归,倒不怕厉秋风立时将她杀死,只是担心厉秋风在杀人之前使出手段折磨她。是以存心想激怒厉秋风,只盼他恼怒之下一掌将自己打死,那是最好的结局。是以她冷笑一声,道:“小丫头活不了啦。你爱煞了她,倒不如用这柄宝剑自杀,和她做一对苦命鸳鸯,岂不甚好?”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响,接着有人说道:“咦,怎么这处宅子大门开着,难道不怕盗贼么?” 接着有人说道:“这宅子中定有古怪,沙堡主,咱们进去看看罢?” 厉秋风听到“沙堡主”三个字,心下登时一凛。便在此时,已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当先一人身子瘦小,面若猿猴,竟然是一心想要重夺大圣门掌门人之位的孙泽。走在他身后的却是假冒沙家堡堡主沙一鸣的沙一鹭。 孙泽手提烟袋锅,瞧见院子中躺着三具尸体,神色一变,待看到正堂中的厉秋风和马东青,他大声说道:“这些人是你们杀的么?” 厉秋风对孙泽没什么好感,只是见他和沙一鹭连袂而来,知道两人都是柳生宗岩的死党,既然到了此处,自然不能善了。他伤心慕容丹砚重伤,恨不能将马东青千刀万剐,只不过也知道马东青一心求死,却也不想她死得如此容易。与马东青唇枪舌剑,只不过是为了折辱她罢了。此时见又来了两名柳生宗岩的帮手,心下暗想,这些奸贼听命于倭贼,全都该死,既然到了此处,一个个全都杀掉,一了百了! 他恼怒之下,杀心大起,冷冷地看着孙泽,口中说道:“你就要死了,还问这些有什么用?” 孙泽大怒,正想说话,沙一鹭却已认出厉秋风。他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小子怎么到了此处?不过心中又是一喜,对孙泽说道:“孙掌门,这个小子便是庄大人和柳先生要咱们逮住的那人。老天爷给了咱们一个露脸的好机会,只要将这小子抓了回去,在庄大人和柳先生面前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大圣门定然能压倒泰山派,坐上武林第三大门派的交椅。” 孙泽此次重出江湖,除了一心要夺回大圣门掌门之位外,便是想将大圣门发扬光大,与丐帮帮主邓遥倒是一般心思。他在沙家堡之时,对于鹰爪门掌门人陆恒等人便颇不服气,以为凭他的武功,将来统领大圣门,定然能在江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沙一鹭看破了孙泽的心思,便想挑动他与厉秋风动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沙一鹭虽然狡猾,孙泽虽然狂妄,却也知道被柳生宗岩招揽为羽翼的莆田少林寺的叛徒广智和尚与武当派的玉清子武功太过厉害,不敢将大圣门列在武当、少林之上,这才要压倒泰山派,成为武林中仅次于少林、武当的第三大门派。 孙泽虽然见过厉秋风在皇陵力挫唐赫时的情形,只不过其时厉秋风戴了人皮面具,他却没有认出来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便是击败唐赫的那位武林高手,否则绝对不敢如此狂妄。听得沙一鹭给自己送来一顶高帽,虽然知道这位沙家堡堡主不怀好意,只不过他性子狂妄,却也并不在意,便即扑了上来,右手烟袋锅一挥,直点向厉秋风“肩井”穴。 厉秋风凝立不动,眼见烟袋锅到了身前,他右手倏然一挥,佛泪宝剑如长虹贯日,向着孙泽劈了下去。孙泽大惊失色,急忙收回烟袋锅横在头顶,想要将厉秋风的长剑磕去。却不料佛泪宝剑锋利无匹,只听“嚓”的一声,烟袋锅已被厉秋风手中的宝剑削断。 厉秋风剑势不停,长剑直劈下去,立时将孙泽的脑袋劈成了两半。厉秋风一脚踢出,孙泽的尸身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院子中。 便在此时,沙一鹭已然出剑。只见他剑光如水,直袭向厉秋风小腹。厉秋风挥剑遮挡,沙一鹭不待剑招用老,身子已然跃起,半空中抖出三朵剑花,直刺厉秋风面门。厉秋风见剑光霍霍,分刺自己眉心和双目,一时之间无法抵挡,只得向后退开。沙一鹭得势不饶人,半空中翻一个跟头,长剑又向厉秋风咽喉刺到。 厉秋风不擅使剑,方才杀掉孙泽,是仗着佛泪宝剑锋利无匹,这才能一击得手,否则要杀孙泽,绝不会如此容易。沙一鹭的武功远在孙泽之上,而且看出厉秋风手中宝剑锋利无匹,是以出剑之际快若闪电,招招抢攻,却又不与厉秋风手中的长剑相交。这种打法,倒与厉秋风绣春刀在手与人对敌之时颇为相似。只不过此时情势逆转,沙一鹭大占上风,围着厉秋风剑光闪烁,连施杀手。厉秋风先机尽失,若不是手中宝剑锋利,沙一鹭心有顾忌,只怕他早就伤在沙一鹭的剑下了。 眨眼之间,两人已交手二十余招,厉秋风被沙一鹭从正堂门口一直逼到正堂之内,左绌右支,颇为狼狈,眼见便要落败。蓦然之间,一道人影从院子中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在沙一鹭后心拍了一掌。 沙一鹭大占上风,正自全神攻击厉秋风,却没料到身后有人偷袭,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只听沙一鹭一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立时摔倒在地。 厉秋风瞧出便宜,如何肯放过如此良机。只见他手中佛泪宝剑挥出,立时将沙一鹭的人头斩了下来。便在此时,偷袭沙一鹭的那人猱身直上,一掌便向厉秋风胸口拍到。厉秋风左掌推出,正迎上了那人拍来的一掌。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人凝立不动,厉秋风却连退三步。 两人心下大惊,不约而同地开口说道:“原来是你!” 第四百九十八章 只见这人形容枯槁,直如从坟墓中爬出的僵尸一般,脸色惨白,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睛凸出眼眶之外,眼神也有些呆滞。由于瘦到了极处,从面容上看不出他的年纪到底有多大,不过估计约在40岁左右。身上穿了一套灰色长袍,衣料甚是华贵,只是套在此人身上,显得肥大无比。袍子下摆参差不齐,倒像是因为袍子过长而随手将多余的部分撕去了一般。这人的相貌打扮无一不奇怪到极点,是以看上去显得诡异之极。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朱三家在虎头岩下的山窟之中,曾经走过一段悬空石梯。当时慕容丹砚失足落入深渊,厉秋风为了救她,不惜舍身从石梯上逃了下去。只是将慕容丹砚救出之后,他却坠入深渊。在下落之时,却发现有人正从深渊下沿着刀削一般的石壁爬了上来。两人猝然相遇,仓促之间对了一掌。厉秋风借着这一掌之力,身子从崖下弹了起来,在朱三家的帮助下死里逃生。那人却立不住脚,又沿着石壁滑了下去。 其时厉秋风便察觉对方内力深厚,尚在自己之上。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位武林高手,为何会隐藏在无底深渊之下。瞧他的模样,倒似不小心坠入深渊,正想法子沿着石壁向上攀爬一般。那石壁陡峭之极,且深渊下面隐藏有地下河流,常年水气弥漫,是以石壁湿滑无比,那人武功虽高,只是被自己掌力震动,却也无法在石壁上稳住身子,竟然又滑了下去。 厉秋风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其时正要想法子去救出刘涌等江湖群豪,自然无法在深渊之上停留。其后先是助群豪从五军营大军围困中逃脱,又随司徒桥等人一起去寻找密道,之后虽然借着水势从洞窟中逃了出来,却又被巨蛇追杀,种种事端,已由不得他去回想隐藏在那处深渊下的武林高手到底是谁。 只是方才两人对了一掌,厉秋风立时察知此人便是深渊下那位武林高手。而那人也已惊觉厉秋风便是当日将自己震下深渊的那个人。 厉秋风看着那人诡异的面容,沉声说道:“那日洞窟之中,借着前辈一掌之力,晚辈才能逃得一条性命。今日又蒙前辈出手,解了晚辈之厄。两次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他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晚辈猜得不错,前辈想来就是十余年前打遍京师无敌手的言无忌言先生罢?” 那人嘿嘿一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我被困深渊之下十余年,江湖中又冒出来这么多青年才俊。不错,我便是言无忌,你是武林中哪一位朋友的门下?” 厉秋风道:“晚辈姓厉,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家师一向不在江湖中走动,是以没有什么名号。” 言无忌见他不肯说明师承来历,却也并不强迫于他,转头看了一眼沙一鹭的尸体,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才杀了这个小子。当年我受人盎惑,向沙家堡堡主沙一鸣挑战。沙一鸣算得上是一个英雄,我俩在沙家堡中进行了一场公平的比试。不过这个小子躲在一边,却是暗下毒手,竟然趁我不备打伤了我。当时我身受重伤,不是他的敌手,只得拼命逃走,慌不择路之下,竟然逃进了沙家的虎园。那虎园之中有十余头猛虎,其中有一头猛虎体型庞大,如怪物一般。这小子将我逼入虎园,便是要那群猛虎吃了我。我在虎园之中东躲西藏,却不小心坠入一处地洞。那地洞深不可测,我只道自己定然会摔得粉身碎骨,却不想洞底竟然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也幸好有这样一条河流,我坠入水中,虽然全身上下断了十几根骨头,可是这条性命算是捡了回来。” 厉秋风这才恍然大悟,当日沙夫人等都曾说过,他们是从沙家老宅的密道之中进入洞窟逃生,只不过在山腹之中,却遇到了老虎阿二,也不知道这头猛虎是怎样进入洞窟中的。此时听言无忌细说缘由,想来沙家先祖狡兔三窟,除了在沙家老宅、沙家堡外的成祖皇帝御笔的石碑坊处设有密道之外,还在虎园中也设了一条密道。言无忌被沙一鹭逼得无路可走,误打误撞逃入虎园之中,不小心启动了机关,坠入密道之中,随后掉落深渊之下的地下河流之中。沙一鹭见言无忌进入虎园之后便没了影踪,只道他重伤之下被老虎吃了,自然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却不想言无忌武功高强,虽然身受重伤,竟然逃了一条性命。虎园中的老虎却发现了通往洞窟之中的密道,好奇之下便时常进入密道中玩耍。也幸亏如此,沙夫人等才能在密道之中与阿二巧遇,带它一同走到谷底的洞窟之中。其后击退五军营骑兵的追击,以及击杀死白蛇,若是没有阿二相助,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厉秋风的推想,他毕竟没有见过虎园中的密道,也没有去到深渊下的地下河流之中,实难想象言无忌困在地下十余年,是怎样熬过了身在洞窟中的每一天。 却听言无忌接着说道:“我挣扎着爬到岸上,在那里躺了十几天,数次险些死去,可是老天爷不收我,又将我从阴间送了回来。后来我的伤处慢慢愈合,便捉了地下河流中的青鱼来吃,这条性命算是捡回来了。只不过我被困之处,恰好是几条地下河流交汇之处的一个圆形石窟,水流湍急无比。这几条河流合为一条,又从一处石洞之中流了出去。除了这几处石洞之外,四周尽是刀削斧劈一般的陡峭石壁。我先是想从水流通过的石洞之中脱身,只不过这十余年间,我在每条石洞中都潜游了成百上千次,每次都没有找到尽头,却有多次险些活生生的憋死在石洞之中。我知道从石洞中逃生是不可能啦,只好想法子沿着石壁爬上去。只不过这石壁不只陡峭,而且受水气的影响,生满了滑腻的苔藓,想要爬到上面,又谈何容易?我在沙家堡中逃走之际,手中长剑已然失落,是以在那深渊下面,又无利器在石壁上挖出落脚之处。只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想法子在石壁上寻找凸凹之处,试着向崖顶攀爬。这十多年来,终于找到了一处石壁,凸凹之处甚多,我再用石头一点一点地在石壁上砸出凹口,慢慢能爬到八十余丈高处,那一日我本来已经爬到九十余丈处,透过水雾,隐约已能看到头顶的光亮,还以为大功即将告成,正在欣喜之际,哪知道……唉。” 言无忌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叹了一口气。厉秋风自然知道是因为自己坠落下去,两人均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慌乱之下对了一掌,这才导致言无忌功败垂成,复又跌下深渊。他心下歉然,口中说道:“晚辈糊涂,害得前辈一番努力化作了泡影……” 他话音未落,言无忌摆了摆手,口中说道:“这又怪不得你,是我出掌邀击,你迫不得已才出掌招架。不过我落入崖底之后,当时确是万念俱灰,只道上天有意困我于绝境之中。是以跌落崖底之后,便断了逃生的念头,躺在岸边不饮不食,只想绝食而死。只是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却突然发觉地下河流的水位竟然快速上涨起来。我又惊又喜,眼见着洞窟之中的水位越来越高,我浮在水面之上,不过一个多时辰,竟然随着水势升到了一处石梯处。我趁机从石梯尽头的一处石洞中逃了出去,待到了地面之上,却发现出口就在沙家堡正门外的石牌坊前。十余年前,我便是从那石牌坊下走过,去向沙一鸣挑战。只是重新站在正门之外,却已恍如隔世。我知道当日暗算我的是沙一鸣的弟弟,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是以我便偷偷潜入沙家堡中。只是没有想到沙家堡中竟然聚集了三四千人,都是江湖中一些邪魔外道。我趁人不备打倒了一名排帮的帮众,抢了一套衣衫换上,这才四处打探消息,一路搜寻着去找这大仇人。想不到无意中见到沙家堡堡主陪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老道士出来,惊觉这堡主正是当年暗算我之人。我这才明白沙一鸣早已经死了,而他这个亲弟弟却冒充他做了沙家堡的堡主。 “我在地下被困了十余年,全是拜此人所赐,当时见了这大仇人,自然是分外眼红。只不过我也知道这小子武功不弱,否则也不能将我打成重伤。而且更为可怕的却是他身边那一僧一道,从步履身形来看,实是身负惊人艺业。别说是两人联手,便是其中任何一人,武功都在我之上。我不敢下手,只得远远跟着这个小子。其时沙家堡中武林高手当真不少,后来发现还有东厂和锦衣卫的高手隐藏其中。我又惊又怕,只得小心隐藏行迹,生怕被这些高手发现,到时不只报不了仇,只怕我自己也得惨死当地。 “后来这些高手分头出动,似乎是要追杀什么厉害人物。我一直跟着这小子,想等他落单的时候再动手杀他。只不过这小子当真机警,身边始终有人陪伴,我要下手,那是极难之事。后来我瞧着他和那老和尚堵住了你,就要动手之时,一条大白蛇突然钻了出来。那小子吓得撤丫子逃走,和那老和尚一左一右逃开。我心想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杀人良机,便追了上去。想不到又遇到了一个身子极高的老人,此人武功更高,我生怕露了形迹,只得混在一群江湖豪客中间。这些人好像要办一件急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百十匹马,骑着马离开虎头岩。我趁着混乱也弄到了一匹马,跟着这些人一路到了皇家陵园。皇陵中到处都是军队,还有大批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我不管别人,只盯着这小子。后来这些人又分头出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事情。这小子和一个牛皮哄哄的老家伙一起离开皇陵,鬼鬼祟祟地来到这里。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啦。不过这小子心计狠毒,武功也不弱,若不是他全力对付你,我要一击得手,哪有这么容易。” 言无忌说到这里,对厉秋风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不过你和这个阴毒的家伙为敌,想来总不是坏人。我瞧见他们这伙人一个个鬼鬼祟祟,都不是好人。皇陵那边守卫森严,大批官兵和锦衣卫都在四周驻防,一定是有大事发生。我此间的事情已了,就要回转江西。你还是远离此地为好,否则只怕于你不利。” 第四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听言无忌讲述往事,想不到中间竟然有如此多的变故,却也是悚然心惊。待言无忌讲完之后,他也把沙家堡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如何来到此处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言无忌听了也是感叹不已。最后他对厉秋风道:“我这就要回转江西,厉兄弟日后若是能有机缘,不妨到江西言家一聚。” 厉秋风见言无忌虽然形容枯槁,却是行止洒脱,不脱江湖豪杰的本性,心下甚是佩服,也有心与他结纳,便即抱拳说道:“前辈快意恩仇,逍遥自在,晚辈佩服。日后晚辈若是到了江西,定然到贵宅拜会前辈。” 言无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人在江湖,本就不应受那些假仁假义的江湖规矩束缚。至于你说到快意恩仇四字,咱们分别在即,我便为你解决一个难题罢。” 言无忌说完之后,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紧接着听到“啪啪”两声轻响,却是言无忌身形如电,瞬间抢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马东青身前,在她双肩上各拍了一掌。厉秋风一怔,正想询问他是何用意之时,却听言无忌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不知如何处置这个恶妇才好。若她懂得武功,你自然会一剑将她杀了。可是要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手,只怕大违本性。这恶人便由我替厉兄弟做了罢。” 马东青虽然不懂武功,可她却是柳生一族中极为了得的杀手。早在十余年前,柳生一族逃至辽东之时,柳生宗岩便有意在族中选出一些天资聪明的孩童,并不教授他们武功,而是根据其资质,有的延请饱学宿儒来教其读书,有几分姿色的女童便学些女红,甚至还有的自小便去学习农耕、铁匠、茶艺。总之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之术,都有柳生一族的族人在学习。柳生宗岩此举,便是要柳生一族的族人遍布三教九流,将来伺机而动,以成大事。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便不传授这些人武功。 假冒马东青的这名女杀手虽未练过武功,却是柳生一族中最为厉害的杀手之一,死在她手中的有武林高手,朝廷官员,豪绅富商。她最厉害之处便是擅长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柳生宗岩将她送至永泰寺中卧底,确是要监视执武林之牛耳的少林寺的动向。只不过她却在永泰寺中遇到了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半点江湖阅历都没有,没说上几句话便露出了马脚。马东青知道这个姑娘是慕容秋水的爱女,心下大喜,立时将这消息密报给柳生宗岩。柳生宗岩正自密谋大事,初时听到慕容秋水的女儿突然出现,还以为是对手故布疑阵,便让马东青设法将慕容丹砚引到京城左近。其后假冒燕独飞的森田小五郎与慕容丹砚见面,观看她与余长远等人动手,用的确是慕容家的剑术,这才让柳生宗岩相信确是慕容秋水的女儿偷偷溜出了慕容山庄。 柳生宗岩知道生平大敌慕容秋水的女儿竟然落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当真是又惊又喜,便要森田小五郎和马东青紧紧盯住慕容丹砚,若是慕容秋水出面坏了自己好事,便要以慕容丹砚为人质,胁迫慕容秋水就范。只不过柳生宗岩没有料到厉秋风不只是阳震中的眼线,暗地里还是刘康的下属,使得他的阴谋尽数落空。只不过假冒马东青的这名女杀手却一直隐藏身份,最终在关键之时刺杀慕容丹砚,使得柳生宗岩逃脱了慕容丹青和厉秋风的围攻。 这便是柳生一族的厉害所在。这些倭贼做事,一向看得极远,不争一时之胜败得失。日后大明乃至清朝、民国在倭寇手中屡次吃亏,追根溯源,便是败在这一点上。 马东青知道言无忌的名头,只是被他在双肩上拍了两掌,既不疼痛,亦不酸麻,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言无忌说完,她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姓言的,你虽然杀了沙一鹭,不过这十几年间困居地下,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想来也没有几日活头了。死前还在我面前出言恐吓,你羞也不羞?” 言无忌嘿嘿一笑,道:“你这娘们倒挺有见识。不错,老子这条命,确是十成中已去了九成。方才在你肩上拍了这两掌,又是软弱无力,你便以为老子杀不了你,是也不是?” 马东青哼了一声,却并未回答。 言无忌道:“这两掌不发力,不过是为了将驱魂掌的掌力减弱了九分,这样剩下的一分掌力,才会慢慢渗入你的体内。待得掌力发作之时,你不会一下子魂魄尽散,只会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得变成一团烂肉……” 言无忌说到这里,转头冲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身子倏然跃出正堂,几个起落便出了院子,随后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马东青面如土色,正想起身,却发觉全身劲力尽失。她心下惊恐之极,双臂软弱无力地垂在太师椅两端。厉秋风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马东青。 驱魂掌是江湖中一门极邪门的功夫,据说创出这套掌法的是西域的一名番僧。被驱魂掌打中之人,初时全身无力,随即心智尽失,最后发起狂来,便会变得猪狗不如,是极为阴毒的武功。只不过厉秋风却知道言无忌以驱魂掌为幌子,故意恫吓马东青,他轻轻拍了两掌,用的是言家的家传武功,压根不是什么驱魂掌。只是言无忌瞧出马东青不懂武功,这才以内力贯入她双臂之中,封了她身上数处要穴,出言恫吓,一心要以驱魂掌将马东青吓得生不如死。 厉秋风瞧着马东青的模样,知道她上了言无忌的当,便即冷眼旁观。马东青却觉得身子渐渐变得麻木起来,不知道是言无忌做的手脚,还以为自己的魂魄正在离肉体而去。想到江湖中有关驱魂掌的传说,却是越想越怕,看了一眼厉秋风,颤声说道:“你、你行行好,杀了我罢!” 厉秋风冷冷地说道:“慕容姑娘数次救你,你却背后害她。你用剑刺她之时,可否想到报应不爽?!” 马东青并不怕死,只不过倭人最信鬼神,逢庙必拜。此时马东青惊惧之下,想起被自己害得惨死的那些汉人,心下更加慌乱,仿佛这些冤魂就站在自己身边一般。只听她颤声说道:“杨大人,我不是有心害你,你、你不要来找我……”片刻之后,双目直愣愣地看着院子,口中喃喃说道:“任公子,你救了我,我却骗了你的家产,又害得你妻离子散,沿街乞讨,最后羞愤之下上吊而死。你、你就饶了我罢!” 此时马东青神智已然混乱,口中自言自语,尽是讲述自己昔日害人惨死的坏事。到得后来,她直愣愣地看着院子中逐月等三人的尸身,脸色凄然,颤声说道:“逐月姐姐,咱们逃出寒山渔村,一路被人追杀,路上又尽是高山峻岭、大江大河。我那时年纪幼小,被父母兄弟视为累赘,几次将我抛弃,是你和飞花姐姐将我救起,带着我逃到大明。今日我害得你惨死他乡,我、我……” 厉秋风初时只道马东青是惊恐之下产生了幻觉,只不过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也糊涂了起来,分不清楚马东青是因惊吓而胡言乱语,还是言无忌真的修习过驱魂掌,将马东青的魂魄一点一点地从身子之中驱赶了出去,使得她看到了世间的恶鬼妖魔。只是听到马东青越说越是惊心动魄,饶是他艺高人胆大,此时也有些胆寒。厉秋风不敢多听,便转过身去,在正堂旁边的卧室之中寻了两床被子,拿到院子中裹了逐月等三人的尸体,一个一个地抱回到卧室之中,打算放一把火,将三人的遗体连同这宅子一同化为尘土。 就在他将三人的遗体放在床上之时,忽听厅中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快步走到厅中,却见马东青已然扑倒在堂中一根大圆柱前,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正自从伤口中汩汩流入。马东青的身子在地上剧烈颤动、抽搐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就此毙命。 厉秋风知道马东青被言无忌吓得神魂颠倒,心智全失,最后挣扎着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一头撞在柱子上自杀而死。这人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是报应不爽。他看了看马东青的尸体,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将慕容丹青走时从慕容丹砚身上解下的佛泪宝剑的剑鞘捡了起来,将手中的佛泪宝剑收入鞘中,这才走到院子中,拿起几支火把,点燃了正堂的纸窗。片刻之后,大火便自正堂大厅燃烧起来。只听噼噼啪啪的燃烧声越来越大,火焰直从屋顶升腾起来。热浪自厅堂内扑了出来,逼得厉秋风不断后退。半柱香之后,连左右厢房也燃起了大火。 这处宅子孤零零地建在一片荒地之中,四周既无民宅,亦无树木,是以不必担心火势蔓延。厉秋风走出大门,便向皇陵方向走去。直走出二里多地,他转头望去,只见整座宅子都已被大火吞没。想起几个时辰之前自己和慕容丹砚来到此处时的情形,心下突然一疼,几欲掉下泪来。不过他心下又想,慕容秋水不只武功天下第一,医术也是天下闻名。慕容丹青武功高强,定能将慕容丹砚平安带回慕容山庄。世间都说慕容山庄藏龙卧虎,想来总会有法子将慕容丹砚救活。 厉秋风施展轻功,不出半个时辰,已自到了皇陵之外。只见到处都是营帐,灯油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看样子言无忌所言非虚,大批官兵聚集于此处,只怕自己猜想的并无错处。他寻机抓住一个巡夜的官兵,一问之下才知道京军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和三千营都已开到,五军营的一部也驻扎在皇陵之外。另外宣府、大同两镇也各派出一万精兵,屯于八宝莲花山以北,先帝正德皇帝的康陵已被五万大军团团围住。 厉秋风将那名官兵点了穴道,剥下他身上的甲胄自己换上,将这官兵随手掷入路边一处草丛之中,便即提着灯笼,堂而皇之地向康陵走了过去。 他一路走去,越接近康陵,巡查的官兵越多。只是厉秋风拿了那官兵的腰牌,又逼问出了口令,是以一路畅通,没费什么力气便走上了康陵的神道。当日他随五虎山庄众人夜入康陵,是从西侧的围墙进入陵内。此次却是沿着正门前进,一路走过数处石碑坊,又过了两进院落,便到了宝城前的大院子。当日桑良田带兵离开康陵之前,便是在此处杀人立威。其后他带着群豪从陵墓中逃了出来,也是在此地与众人告别。此时想起当夜的情景,却已恍如隔世。 他站在宝城之前,正自出神之时,忽听得有人沉声说道:“厉百户,你总算到了。这等盛会,似你这等少年英雄,原本不该缺席才是。” 第五百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急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一个空。他绣春刀已失,此时左手提着佛泪宝剑,只是远不如长刀称手。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十步之外,赫然站着执掌锦衣卫的阳震中。 阳震中身后跟着十余名锦衣卫,只是这些人的面目都很陌生。不过从服饰上看,个个品级不低。 厉秋风知道单只阳震中一人,武功便在自己之上,何况又有这么多锦衣卫的高手。此时要想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冲着阳震中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阳大人,在下已是锦衣卫的叛徒,百户二字,愧不敢当。” 阳震中微微一笑,右手轻轻一挥,他身后那十余名锦衣卫低头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过身去四散离开。阳震中背着双手,走到厉秋风身边,笑道:“当日你随燕独飞反出天牢,是我的主意。我不说话,谁敢将你开革出锦衣卫?你仍然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这是确然无疑之事。” 厉秋风道:“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已决意离开京城,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阳震中看着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不过这场大戏,也到了落幕之时。今日你来到这里,想来也是天意。” 厉秋风默然不语。阳震中接着说道:“正主儿都已到了,咱们走罢。” 阳震中当先向宝城走去,厉秋风跟在他的身后。自进入第二进院落之后,便再无官兵把守。只是每隔不远,便站着一名太监。这些太监见到阳震中,却也并不施礼,只是弓着身子,眼望着地面。 待走到宝城之前,连太监的影子都不见了。两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帐,帐外站着数十名锦衣卫。这些锦衣卫头戴黑色软帽,身穿锦衣华服,手按绣春刀。一个个挺胸叠肚,神情肃然。见阳震中到了,却也是目不斜视。 阳震中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道:“厉百户,你不妨猜猜,这大帐之中是什么人?” 厉秋风道:“其中一位定然是当今皇帝。另外一位,我猜他姓寿。” 阳震中点了点头,脸上竟然有了几分惆怅,口中说道:“若是咱们能早几日知道这位寿老的身份,很多人也不必丢掉性命。”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阳大人,若是你早就知道这位寿老便是皇陵中一位工匠,只怕当日几千名江湖豪杰早就被封闭于康陵地宫之中,做了正德皇帝的陪葬。” 阳震中摇了摇头,道:“这次你却是猜错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天下大势,便如滔滔流水,虽有曲折,最终仍将流入大海,此非人力所能阻挡。寿老是一位聪明人,他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寿老虽已心如古井水,奈何有人要借他来翻天覆地,图谋大事。所以咱们不得不防,这是为老寿好,对大明天下,也是一件好事。” 厉秋风看着阳震中,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陆大人、阳大人早就布好了一棋局,将棋子一个一个地摆到棋盘上。江南丈量土地,西南改土归流,不过是朝廷下的一步好棋,是想将大礼议中漏网的正德朝时的旧臣一网打尽……” 阳震中摇了摇头,道:“这些老臣,若是本本份份地做个富家翁,又有谁会与他们为难?偏偏他们不甘心失势,要与朝廷作对,不惜与鞑子和倭寇勾结,这等败类,焉能不除?只不过说是一网打尽未免夸张,七位致仕的前朝阁老,不都是好好的在家养老么?” 厉秋风默然不语,过了半晌,他沉声说道:“皇陵、永安城、虎头岩这三局棋,陆大人和阳大人大获全胜,眼下已然稳操胜券,想来下一步,便是要斩草除根了。” 阳震中微笑道:“厉百户,你又错了。这三局棋最多只算是平局,甚至对手还略占上风,你没有看出来么?” 厉秋风一怔,道:“愿闻其详。” 阳震中看着大帐,口中缓缓说道:“当今皇帝以天子之尊,拥四合八荒之力,却也不得不屈尊纡贵,以图枚平这场大祸,这难道不是落了下风么?”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咱们眼前这座大帐内,虽然只坐着两人。但是皇陵之外,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这里。而各地督抚,乃至边关重镇,无数眼线却也都密布在这八宝莲花山左近。这局棋已到了最为要紧的关头,是图穷匕现,还是风平浪静,过了今晚,一切都可见分晓了。” 厉秋风道:“只是无论这局棋的结果如何,阳大人都已稳居不败之地,只是坐观他人的胜负而已。” 阳震中微微一笑,道:“想来你已见过柳生宗岩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柳生宗岩耗费心机,在兴献王陵一役,一举消灭数十个门派,杀掉了东厂和锦衣卫不少高手,使得先帝心腹势力为之一空。正因为如此,先帝才在南京中计,险些当场丧命。柳生宗岩自以为得计,却不料他只不过是朝中大佬和兴献王府的杀人之刀罢了。人既然已经杀了,这把刀也就没什么用了。柳生宗岩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成了丧家之犬。只不过倭人歹毒,仍然妄想卷土重来。而当今皇帝继承大统之后,地位不稳,朝中纷争不断。柳生宗岩这把刀,又有了用武之地。陆大人、阳大人、张大人、袁大人、刘大人、杨大人,你们在朝廷上争得你死我活,出力的却是柳生宗岩,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官员。这十余年间,朝廷中被杀头抄家的官员几有二百余人,江湖之中惨死的英雄好汉更不知道有多少。可是诸位大人却是稳坐钓鱼台,没有伤及分毫。孟子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说的当真是入木三分。” 阳震中道:“劳心者治人,总要强过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人,只不过以最小的代价,保得天下平安。若是劳力者想要治人,必然要大动刀兵,到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死的官员可不止二百余人,惨死的英雄好汉又何止百万?” 说到这里,阳震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五六年间,朝中党争愈来愈烈,各地督抚蛇鼠两端。昔年助当今皇帝继承大统的一些旧臣失势,不免大失所望。先帝在位之时,锦衣卫、东厂被刘谨、钱宁、江彬等人掌控,权势煊天。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在边关裁撤边军,压制骄兵悍将寻衅争功之心。在朝中收回锦衣卫、东厂的大权,使得厂、卫不再参与朝廷党争。江南为国家钱粮来源,重新丈量田地以压制兼并,这些无一不是治国良策。那些心怀不满的老臣却借此机会,与豪绅勾结,联络一些边关悍将,妄想重演十余年前的旧事。若是他们的阴谋得逞,必将天下大乱,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厉秋风道:“这些朝廷大事,不是我等小民所能参与,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阳大人不吝赐告。厉某到锦衣卫当差,想来阳大人已将厉某的来历查了一个明明白白。锦衣卫中,武功见识胜过厉某之人不知道有几百上千,便如今日这等大事,阳大人为何要自降身份,与在下这等不入眼的小臣谈这些天下大事?” 阳震中微微一笑,道:“厉百户,说句实话,你的武功不错,可是在锦衣卫中并非出类拔萃。不过你的来历,尚有许多未解之处。是以我派你办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你做事冷静,而且武功诡异,遇强俞强。另一方面却也是想暗中观察,看一看将你安插到锦衣卫中之人,到底是哪一方神圣。” 厉秋风道:“在永安城中,阳大人便已发现了我与刘阁老的关系了吧。” 阳震中摇了摇头,道:“自你进入锦衣卫,我便知道是刘大人与你关系非浅。不过我担心的不是刘大人,而是你背后那个人。我一直看不清楚的是他,不能不心怀忧虑。” 阳震中说到此处,看着厉秋风道:“眼下大局已定,厉百户可否告知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厉秋风道:“阳大人尽可以放心。他从来无意于朝廷党争,对于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也从不参与。他只不过是一个为祖先虔诚报恩的隐士罢了。无论对于陆大人、阳大人,还是对刘大人、杨大人,他都无意为难,更不会帮助哪一方。” 阳震中点头说道:“如此最好。这棋局中的每一人,我已看得八九不离十,只有你身后那人,我还看不清楚。既然厉百户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大帐之内有人哈哈大笑。阳震中脸色一变,不再说话,而是紧盯着大帐,面色凝重。过了片刻,却见大帐帘门挑起,一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这人一脸皱纹,衣衫破旧,赫然便是在皇陵中充当工匠的老寿。厉秋风数次与此人相遇,知道他叫寿南山。 大帐之外的锦衣卫见此人走出,却也无人敢上前阻拦。那老寿右手拿着一锭大银子,在手里一抛一抛地玩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他向前走了几步,恰好来到了阳震中和厉秋风面前。 阳震中恭恭敬敬地说道:“寿老。” “寿个屁!”老寿大咧咧地说道,“你怎么才来啊?你若不来,他可有点不放心,走错了好几步棋,这才输给我这样一大锭银子。” 阳震中笑道:“我怕有人打扰两位下棋,所以四处查看了一番。” 老寿将那锭银子拿在眼前摆弄,头也不抬地说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阳震中道:“有。想要看这局棋的人还真不少,除了一些朝廷大员、富商豪绅之外,还有倭人和鞑子。” 老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阳震中,嘿嘿笑道:“你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中。十年之前,老子便想明白了。什么狗屁天下,都没有自由自在来得爽快。你回去和姓陆的说,老子已然一了百了,更不会和什么鞑子倭寇混到一处。别让他弄一些乱七八糟的王八蛋在老子面前晃悠。若是惹得老子烦了,说不定静极思动,倒要和他为难一番。” 阳震中点头说道:“寿老这番话,我一定带给陆大人。” 老寿说道:“姓陆的当年被老子打发到兴献王府当差,心里憋了一口气,以为老子瞧他不起,他便一心想要做一番大事来给老子瞧瞧。却不知道老子最看不上的便是他心胸狭窄,若是这样下去,他的主子终有一日要和他翻脸成仇。至于你嘛,倒是能紧守本份。老子说过,天之道,不争而善胜。姓陆的这十几年风头出尽,只怕就要倒霉了。你武功不错,虽然才能不如姓陆的,不过见识要胜过他。日后得掌大权,对老子的徒子徒孙高抬贵手些,别逼得太狠。” 阳震中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未说话。 老寿扫了厉秋风一眼,道:“听说那日是你替老子还了赌债,眼下老子有了银子,本来是要还你的。只不过这债要一笔一笔还,你在老子的债主之中排在第八位,老子记得清清楚楚,总会将这债给平了,你尽可以放心便是。” 老寿说完之后,哈哈一笑,竟自趿拉着脚下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一摇三晃地扬长而去。 厉秋风见老寿去得远了,这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此间事情已了,在下告辞。”他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递与阳震中道:“这块腰牌请大人转交给南镇抚司的高大人。” 阳震中摇了摇头,道:“这腰牌你还是收着罢,或许日后还用得上。” 厉秋风一怔,阳震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说道:“世人皆曰锦衣卫作恶多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咱们在锦衣卫当过差之人,才知道其中的艰辛。厉百户从此身在江湖,只盼念着旧日同袍之情,若是有锦衣卫的兄弟办事之时陷入危难,还请多施援手。”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将腰牌收入怀中,向着阳震中拱了拱手,便即转身离去。 其时已是午夜,皇陵四周松涛阵阵,寒意刺骨。阳震中看着厉秋风渐去渐远的身影,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五百零一章 (从本章开始,进入本部小说的第二卷《无头》) 时节已是初冬,北风呼啸,天地为之变色。黄河南北,已是天寒地冻。只是洛阳城北邙山翠云峰上清宫前,却聚集了数千名百姓,正自热火朝天地观看中原有名的戏班“和昌秀”在上清宫前连演十七天的海神戏。 邙山翠云峰距离洛阳北城不过十里,这座山峰虽不甚高,却极是险峻。历朝历代烽烟四起之时,若有大军围攻洛阳城,必先攻取翠云峰。占据这一高点,在峰顶便可将洛阳城一览无余。是以千百年来,这座小小的山峰,不知洒下了多少征人的鲜血,流下了多少孤儿寡母的眼泪。 奇怪的是此地虽然历经兵火之灾,偏偏山上树木生得极是繁盛。每到春夏之季,山上树木郁郁葱葱,苍翠若云,因此得名“翠云峰”。故老相传,太上老君为玉皇大帝炼丹,遍寻四海九州,却发现翠云峰得天地之灵气,是一处炼丹的好地方。他便在峰顶建了茅屋三间,筑了丹炉,为玉皇大帝炼出九九八十一颗仙丹。太上老君功成之后,便即飘然而去。后人为了纪念此事,便在此地建了一座小庙,香火极是旺盛。 唐高祖李渊称帝之后,尊李耳为皇家先祖,在各地大兴土木,建造太上老君庙。至唐高宗乾封元年,皇帝下诏在翠云峰顶建造上清宫,供奉太上老君。这座道观是天下第一座以“上清”为名的道观,且道观名称之中又用了一个“宫”字,表明是皇家庙宇,是以香火极盛。又因唐高宗追尊老子为玄元皇帝,上清宫又被称为玄元皇帝庙。而洛阳百姓一向称老子为太上老君,便这座道观称为老君庙。 上清宫自建成之后,历经唐、宋两朝,香火一向旺盛。只是金灭南宋之后,洛阳变成战场,上清宫毁于战火之中。其后蒙元兴起,推崇喇嘛教,更无人理会上清宫了。直到大明立国之后,上清宫才得以重建,只不过规模已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只是洛阳百姓一向信奉太上老君,上清宫重建之后,香火极为旺盛。 这一年洛阳大旱,洛水险些断流。地方官束手无措,无奈之下只得在上清宫哭拜太上老君,向天祈雨。这原本只是无奈之举,谁想祈雨之后的第三日,竟然真的降了一场大雨。洛阳百姓奔走相告,纷纷传说老君显灵,福佑洛阳百姓。是以年终之际,地方官重金请来戏班,在上清宫前搭起戏台,要连演十七天海神戏,以谢太上老君的恩德。 海神戏是流传于中原各地的祈雨戏,最初不过是围桌而唱,到得后来规模越来越大,渐渐成了气候,深受百姓喜爱。此次洛阳知府得了洛阳十七家富商的捐助,花重金请来孟州最有名的戏班“和昌秀”,要在上清宫前连演十七天大戏,既向太上老君敬献供奉,亦飨洛阳城的父老乡亲。 这一日是唱大戏的最后一日,唱得却是一出“宣平楼”。故事说的是汉朝末年,天下大乱。并州牧董卓受大将军何进、司隶校尉袁绍所召,率军进入洛阳讨伐十常侍。董卓素有野心,进京之后先杀其上司何苗,随后逼走袁绍,收买吕布斩杀丁原,吞并了丁原等人的兵马,独揽朝政大权。随后董卓起了篡位之心,废少帝,立刘协即位,便是后来的汉献帝。其后董卓杀害少帝及何太后,占据皇宫,荒淫无道。司徒王允激于义愤,设下反间计,挑拨董卓手下大将吕布与董卓反目成仇。吕布在北掖门斩杀董卓,王允大功告成。只是其后不久,西凉兵哗变,要为董卓报仇,乘势反攻洛阳。王允被困洛阳宣平楼,大骂叛军后跳下城楼。虽然当场未死,却被叛军斩于宣平楼下,一缕忠魂,直飞入天堂去了。 在戏台上扮演王允的是“和昌秀”戏班班主曲纳吉。他将王允演得慷慨悲壮,气吞山河。台下百姓看得如痴如醉,叫好之声震动四野。待演到王允从宣平楼上一跃而下之时,戏台上早已搭起了一座三丈多高的木台。曲纳吉立于高台之上,唱罢戏文之后,只听得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叫好之声震动四野。 曲纳吉唱得兴起,到得后来一甩胡须,便即一个跟头从木台上跳了下来。哪知便在此时,却有两个八九岁的顽童,趁着父母不留意之时,竟然爬到了戏台上,恰好站到了那木台的下面。曲纳吉一个跟头翻了下来,眼看着双脚便要踩踏到两个顽童的脑袋上。 台上台下数千人,眼看着一场惨祸便要发生在眼前,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便是想要救出那两个孩童,却也来不及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见一道人影从台下抢到台上,正冲到那两名顽童面前。便在此时,曲纳吉已然落了下来。却见那人伸出双手,一手揽住一个顽童向后急退,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两名顽童从曲纳吉的脚下救了出来。 曲纳吉身在半空,眼看着自己要将这两名顽童踩在脚底,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虽然在戏台之上潇洒自如,能从三丈高的木台上翻将下来,只不过是平时勤学苦练的把式而已,并非是身负武功。此时身在半空,要想闪转腾挪,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正在惶恐之间,却见人影闪动,两名孩童已被人从自己脚下拖走。 从曲纳吉自木台上翻身而下,到两名顽童被人救走,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曲纳吉一颗心刚刚放下,却也到了戏台之上。若是平时,将要落到戏台上时,曲纳吉会顺势翻一个跟头,消解下坠之力,然后滚倒在地上。扮演叛军士卒的两名戏子便会冲上前来将他架起。只不过方才他只顾看着脚下的顽童,却忘记了要在戏台上顺势翻一个跟头。待他惊觉之时,双脚已即将触碰到戏台之上。 曲纳吉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若是如此直愣愣地踩到戏台上,双腿立时便会折断。他心下大急,暗想若是摔断了腿,身受重伤还是小事,只是在戏台上出了如此大丑,砸了大半生辛苦闯下的名号,只怕“和昌秀”就此成为笑柄,再无出头之日。 正在他绝望之时,忽觉一股大力自右向左卷了过来,正推在他的腰上。曲纳吉一怔,身子已然向左飞了出去。这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将他送出丈许之后,堪堪消解了他下坠之力。只听“砰”的一声,曲纳吉轻飘飘地摔在戏台上。 两名扮演叛军士卒的戏子早就站在一旁,眼见这出戏就要演砸了,正自惊慌之间,想不到班主突然飘了过来,恰好摔在面前。两人又惊又喜,扑上前去将曲纳吉架了起来。 台下数千百姓看得心摇神驰,见曲纳吉千钧一发之间飞身而起,将原本要演砸的一出戏又救了回去,登时叫起好来。 待得大戏演完,台下百姓兀自不肯离去,站在原地议论纷纷。曲纳吉却走回台上,冲着台下的众人抱拳说道:“各位朋友,在下今日险些出了大丑,所幸有江湖朋友出手相助,不只救了在下,更是保住了和昌秀的招牌。和昌秀老老少少、上上下下二十多口,对两位朋友的恩德感激不尽。能否请两位朋友现身一见?” 这数千百姓方才见到有人救走了两名顽童,只不过曲纳吉最后被人以内力推动,飞身而出,平常人却瞧不出来有人相助。是以听曲纳吉说到“两位朋友”,都是吃了一惊。 曲纳吉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知道出手之人不欲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只见他跪了下来,对着台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众百姓原想看看救出孩童的是谁,只是一直无人应答,最后纷纷散去。戏台的四周早有数十家小贩支开了摊子,有的卖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有的卖香气四溢的馄饨,还有的卖小孩子最喜欢的吹糖人。是以很多百姓离开戏台之后,并未立即下山,而是聚到摊子前。 曲纳吉见百姓散去,急忙跳下戏台,紧走了几步,追到一名身穿灰白色长袍的男子身后,低声说道:“这位朋友出手救人,在下感激不尽。” 曲纳吉说完之后,便即单膝跪倒,向那人行礼。 只见那人四十多岁年纪,头戴方巾,身上的灰白色袍子虽然有些陈旧,浆洗的却甚是干净。一张四方脸不怒自威,左手负在背后,右手却握着一把扇子。 他见曲纳吉突施大礼,急忙伸手将曲纳吉搀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岂敢岂敢,曲班主太多礼了。” 曲纳吉站直了身子,对那人说道:“方才若不是您出手相救,那两名顽童定然会伤在我的脚下。到了那时,不只和昌秀要赔得倾家荡产,只怕我也会被官府抓入大狱之中,严刑拷打,最后秋后问斩也说不定。” 那人哈哈一笑,道:“曲班主将这事情说得忒严重了些。是我没有料到曲班主身负绝妙武功,贸然出手救人,倒是画蛇添足,贻笑大方了。” 曲纳吉一怔,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那人道:“方才眼见曲班主就要摔到戏台之上,却凭空飞了出去,这份轻功可是很了不起,我就做不到这等机变。” 曲纳吉摇头说道:“您有所不知。方才我眼见就要摔断双腿,忽觉一股大力将我托了出去,否则我非出丑不可。” 那人脸色一变,道:“曲班主,您说的是真的么?” 曲纳吉一脸苦笑,道:“您对我来说有救命之恩,我怎敢瞒您?” 那人脸色一变,笑容瞬间消失,口中喃喃说道:“想不到此处竟然隐藏着如此高手,于某倒要见上一面才是。” 第五百零二章 曲纳吉虽然并非是武林中人,只是带着和昌秀四处奔波,每到一地,须得“拜码头”、“烧香堂”,是以多与江湖帮派打交道,对于一些江湖规矩和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却也并不陌生。他见眼前这人气宇轩昂,绝非寻常人物,便有心结交。当下双手抱拳道:“原来是于先生。在下姓曲名纳吉,忝居和昌秀的班主。今日承蒙于先生大恩,想请于先生喝上一杯,不知道能否赏个面子?” 于先生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道:“曲班主既有此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曲纳吉见他答允,心下大喜,拉着他便到了场外一处洛阳水席的档口。那水席是洛阳有名的美食,此时档口四周尽是食客。只不过档口老板自打唱大戏的第一日便在这里开张,与这曲纳吉倒颇为熟悉,见他到了,急忙让小二留出一张桌子,摆上碗筷,请曲纳吉和于先生坐下,自己在一边陪笑道:“恭喜曲班主功德圆满。您这十七天海神大戏唱下来,可是轰动了洛阳城。打从有了这海神戏,能连唱十七天的,除了您的和昌秀,河南再没有第二家!” 曲纳吉急忙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您这话可就是缪赞了。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其它班子定然不高兴,到时这些班子联起手来,咱们和昌秀哪里担当的起?” 只是他嘴上谦逊,神色却颇为得意。那老板又吹捧了曲纳吉几句,最后说道:“两位稍等片刻,饭菜一会儿就送上,小老儿先失陪了。” 曲纳吉欠起身子笑道:“您忙您忙。” 老板忙活着又去招呼其他食客。曲纳吉对于先生笑道:“这家档口名唤乘云馆,在洛阳城涧水西有铺子,在本地也算是名店。只不过家伙什儿不能尽数搬到这翠云峰上,有些好汤好菜这里做不了,于先生还请见谅。” 那于先生微微一笑,道:“曲班主客气了。在这风景极佳之地,能品尝洛阳水席,那是极为风雅之事,于某已是荣幸之至,哪能有什么挑拣?” 曲纳吉道:“听口音于先生不是本地人?” 于先生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于某是京城人氏,此次倒是第一次到洛阳。自从昨日进了洛阳城,便有耳目一新之感。不愧是十三朝古都之地,风土人物,冠绝中原。” 曲纳吉听他推崇洛阳,自然欣喜,随声附和了几句,接着说道:“从谈吐之中便可听出于先生乃是学富五车之人。何况于先生姿容雄伟,大异常人,一望而知,定然是极有来头的人物。” 于先生听他阿谀奉承,急忙摆了摆手,道:“曲班主这话可说得过了,于某愧不敢当。” 此时小二将饭菜送了上来。曲纳吉笑道:“于先生来自京城,这洛阳水席,只怕还没有品尝过罢?” 于先生笑道:“确是如此。只不过倒也听人说起过几次,实是令人食指大动。” 曲纳吉道:“这水席共设二十四道菜品,包括八大冷盘、四盘大件、八盘中件、还有四盘压桌菜。冷热、荤素、甜咸、酸辣兼而有之。上菜顺序也是极为考究,先上八个冷盘作为下酒菜,每盘是荤素三拼,共有十六样变化。待客人酒过三巡之后再上热菜。这热菜先上四大件热菜,每一道热菜都附带两道中件菜肴,世人称其为‘带子上朝’。最后送上四盘压桌菜,其中有一道鸡蛋汤,又称送客汤,以示菜肴已经上满。水席之中的热菜上桌必以汤水佐味,鸡鸭鱼肉、鲜货、菌类、时蔬无不入馔。丝、片、条、块、丁,煎炒烹炸烧,变化无穷。” 于先生见曲纳吉说得眉飞色舞,微微一笑,道:“曲班主于这美食一道,倒是颇有见识啊。” 曲纳吉讪笑道:“咱们和昌秀在河南讨生活,洛阳是常来常往之地,于这水席,倒颇为熟悉。”他说到此处,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见一众食客正在大快朵颐,并无人留意二人,这才将脑袋伸到于先生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水席除了味道鲜美,却另有一番来历。据传大唐贞观年间,大术士袁天罡夜观天象,知道武则天将来要当皇帝。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否则要折损他三十年阳寿。袁天罡不忍生灵涂炭,苦思之下,便创出了这样一桌大宴,在洛阳几家大酒楼流传了开来。这水席的二十四道菜品,暗指武则天日后二十四年的酒肉光景。每道菜汤汤水水,即是暗指武则天水到渠成;干干稀稀,是喻指武则天在位二十四年风波不断。水席的菜序是前八品冷盘、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共二十四道菜,这正应了武则天从永隆元年总揽朝政,到神龙元年病逝于洛阳上阳宫的二十四年。只不过这传说可犯了皇家忌讳,有谶语之嫌,历朝历代对此极为忌惮。是以这传说只能私下说说,若是被官府听了去,不免惹上大麻烦。” 于先生一怔,道:“难道官府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管?” 曲纳吉苦笑道:“于先生有所不知,大明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就屡兴文字狱,弄得人心惶惶。河南距离京城不过八百里,快马一日一夜便可赶到。朝廷有个风吹草动,河南首当其冲,是以这百余年来,各地督抚之中,属咱们这河南的父母官最能折腾……” 此时小二已端着盘子送上酒菜,曲纳吉便即住口不说,只是指着那盘子对于先生说道:“这水席倒还有两层意思。一是全部热菜皆伴有汤,也就是汤汤水水。二是热菜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像流水一般不断更新。只是今日咱们在这翠云峰上,这二十四道菜品无法全部品尝。只有二品冷盘,一道镇桌菜,两道扫尾菜,共五道菜品,于先生可不要见笑。” 于先生连连摆手说道:“曲班主说得过了,在这天下闻名的上清宫前,能品尝这些美食,已算幸运之事。” 待小二将酒菜上齐之后,两人推杯换盏,吃喝得好不尽兴。酒酣耳热之际,曲纳吉道:“今日与先生虽是初识,却甚是投缘。还未请教先生大名,可否不吝赐告?” 于先生略一沉吟,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道:“我姓于名帆,字顺水。” 曲纳吉道:“不知于先生此次到洛阳,是寻亲访友,还是经营买卖?在下对这洛阳城倒还算得上熟悉,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于先生尽管说便是。” 于帆道:“实不相瞒,我虽然是京城人士,只不过宦海沉浮,一直在江苏各处辗转为官……” 他话音未落,曲纳吉已是神色大变,右手端着的一杯酒本已送到唇边,此时右手一抖,酒杯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曲纳吉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原来、原来您是一位官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是小人灌了几杯猫尿,不知好歹,说的尽是醉话,您、你全当小人是在放屁……” 于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曲纳吉按坐在凳子上,口中说道:“曲班主不必惊慌,我虽然身在官场,只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而已,与这洛阳府差着十万八千里。你我缘分难得,在此共饮一杯酒,其它事情不必担忧。” 曲纳吉这才稍稍放心,拿捏着坐在凳子上,却只坐了半个屁股,身子兀自有些颤抖。于帆劝解了几句,见他仍然唯唯诺诺,心下倒有些好笑,便转了话头,对曲纳吉道:“我这次接到吏部的公文,从江苏平调到河南怀庆府修武县做县丞。前日到开封巡抚衙门换了公文,本来打算前往修武县。途经洛阳,想着这里是十三朝古都,风物与他处不同,便想在此处逗留几日。想不到初到上清宫,便与曲班主相识,却也是缘分。” 曲纳吉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小民不敢,小民不敢。” 于帆道:“我初到洛阳,途中听人说起上清宫有大法事,便过来看看热闹。只是不知道这洛阳除了上清宫之外,还有哪处古迹最为有名?” 曲纳吉原本心中畏惧,只是听说于帆不过是一个过路官,而且还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心下倒松了一口气。他带着戏班四处奔波,对官府衙门自然颇为熟悉。知道县丞虽然也是朝廷命官,秩正八品,以职权而论,在知县衙门中的地位一般仅次于县令。不过正因为如此,县令便对县丞多有提防。那是因为县令要获取好处,要么避开县丞的耳目,要么分给县丞一份。这两件事都是县令最不愿意之事。是以县令到职之后,往往架空县丞。县丞原本主管全县的文书档案、仓库、粮马、征税等事务,只是除了文书档案之外,仓库、粮马、征税等肥缺往往尽数被县令交由其心腹主管,县丞地位便极为尴尬,以权力而论,尚不如主簿这等事务官吏。唐朝的韩愈曾写过一篇《蓝田县丞厅壁记》,讲述唐朝县丞一职,有职无权,形同虚设,还要受到吏胥的欺凌,只能低首下气,使有才能、有抱负的能员居此职也无所作为。从唐朝至明朝虽过了千年,县丞的处境却压根没有什么改观。 曲纳吉惧意稍减,又听于帆问起洛阳名胜,正搔到他的痒处,登时坐直了身子,对于帆说道:“大人,这事儿您可算是问对人啦!” 第五百零三章 于帆见曲纳吉总算不再畏畏缩缩,于是笑道:“那就有劳曲班主不吝赐教了。” 曲纳吉拍着胸脯说道:“若论起洛阳的名胜,自然要以关帝圣君庙为首。天下关帝庙成千上万,只有咱们洛阳这座关帝圣君庙,才能称得上是宇内第一神庙。至于山西解州和湖北当阳的关帝庙,与咱们洛阳的关帝圣君庙相比,还是要逊色几分。” 于帆点头道:“确是如此。我在京城之时,便听说过洛阳关帝圣君庙香火旺盛,极是灵验。今日既然到了洛阳,一定要去拜祭关帝,也不枉到过此处。” 曲纳吉道:“大人有此心意,关帝圣君定会保佑大人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于帆笑道:“那就借曲班主的吉言了。来,我敬曲班主一杯!” 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曲纳吉此时终于放下心来,擦了擦嘴,正要向于帆讲述关帝圣君庙的好处,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衣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愕然住口,却见那青衣人到了于帆身边,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于帆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你没有看错?” 青衣人双手垂在身侧,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大人,小人一直跟着他进了北城,眼看着他进了客栈。只是此人武功极高,小人不敢跟得太近,没有看清他身上是否带有兵刃……” 曲纳吉见那青衣人神态恭谨,知道他有事与于帆交谈,早就借口要方便一下,远远走开。是以于帆和那青衣人说话之时,便无丝毫顾忌。于帆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那人没有发现你罢?” 青衣人道:“方才那人在戏台下出手,救了这戏子一命,我便紧盯住了他。待大人吩咐之后,我便远远地跟着他。这戏台下的百姓足有两三千人,散场之时我混杂在人群之中,想来他不会留意。不过我瞧他的模样,并非是针对大人而来。否则他也不会散场之后便即扬长而去。” 于帆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咱们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才回到河南,万万不可再横生枝节。”说到此处,他见曲纳吉正一摇三晃地自远处走了回来,便对那青衣人说道:“方才我借着与这戏子说话的工夫,仔细观察了四周的情形,确实无人窥伺在旁。看样子我的修为还不到家,方才暴露了行迹,险些坏了大事。” 那青衣人摇了摇头,道:“大人宅心仁厚,救下了两个孩童,做下了天大的好事。上天垂怜,定可保佑咱们此行一切顺利。” 于帆见曲纳吉距离两人不过十余步,当下低声说道:“你去将饭钱结了,咱们这就回城。” 那青衣人答应一身,转身去找老板结账。曲纳吉恰好此时走回到桌边,拿捏着坐下,对于帆说道:“今日已有些晚了,大人若是要去关帝圣君庙,只能明日再去。关帝圣君庙在洛阳城南十五里处,南临龙门,东靠伊水,大人若是嫌舟车劳顿,不妨雇上一乘小轿,一路之上倒也颇为惬意。” 于帆笑道:“多谢曲班主。今日一会,实是难忘。只是我还有要事,就此与曲班主告辞。他日曲班主若是到修武办事,咱们有缘再聚。” 曲纳吉大喜,他常年在河南各地唱戏,屡受衙门中的差役盘剥。于帆虽然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县丞,不过终究也是一个官儿。自己若是带着和昌秀戏班到了修武,有于帆在衙门中照应,自然极是方便。当即满面堆欢,口中说道:“那就谢过于大人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于帆便要告辞。曲纳吉急忙从怀中掏出散碎银子结账,那老板却笑嘻嘻地告诉他账已结过了。曲纳吉这才知道于帆已让那青衣人结过了账,急忙要将银子递给于帆。两人推让了一番,最后曲纳吉讪讪地将银子握在手中,除了道谢之外,便是连称自己该死,怠慢了贵客。于帆哈哈一笑,对着曲纳吉拱了拱手,便即带着青衣人缓步下山去了。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路之上人影稀少,只听得四周树枝枯草在寒风中发出瑟瑟之声。于帆双手负在背后,远远看着薄暮中的洛阳城,口中说道:“今日来看戏的百姓之中,江湖人物着实不少。可是那两个顽童遇险之时,却无一人出手相救。像洛阳史家刀的史老英雄、陈家堡的陈氏兄弟、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等人,无一不是武林正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这些人只是作壁上观,竟然无一人出手相救。正道人士尚且如此,那些邪魔外道更加不要想了。” 青衣人走在他身侧,沉声说道:“天下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之辈。越是自诩仁义之人,背后往往却尽做些邪恶之事。昔年若不是那人素有侠名,夫人也不会中了诡计……” 他说到这里,于帆脸色一沉,脚步略停了停。只是片刻之后,他又迈步向山下走去。青衣人立时察觉,便即住口不说。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沿着一条石级大路,一直走到山下。待踏上前往洛阳北城的大道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于帆沉声说道:“那主仆二人,你处置得如何?” 青衣人嘿嘿一笑,道:“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于帆叹了一口气,道:“以暴易暴,原非好事。咱们前前后后已杀了二十七人,实非本意……” 青衣人见于帆面露不忍之色,口中说道:“大人,这二十七人都是些奸诈之徒,死不足惜。就说这主仆二人,在京城之中便作恶多端,草菅人命,外放之后,又收敛钱财,贪赃枉法。咱们将他们除掉,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大人不必自责。” 于帆喟然长叹,道:“只是这些人家中也有老小妻儿……” 他说到此处,便即住口不说。青衣人嘴唇张了张,想要说话,最后还是咬紧了牙关,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待两人到了洛阳城北门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城楼上点起了灯笼火把。城门口站着十余名军卒,正自盘查进出城门的百姓。只不过这些军卒尽是些老弱残兵,看上去个个疲惫不堪,只是虚张声势,很快便将众人放进城去。 于帆带着青衣人走进城后,这才低声对他说道:“从巡抚衙门发回来的公文来看,咱们来得早了五六日。若是此时去了修武县,不免惹人生疑,以为咱们急着赶到修武县,只是想要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在洛阳城多停留几日,虽说是走马观花,却也能看看这城池昔日的模样。” 他说到此处,回头看了看洛阳北城的箭楼,这才接着说道:“当年离开洛阳城,我还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今日归来,却已过了三十一年。唉,弹指一挥间,已将垂垂老矣。” 青衣人却并不在意,道:“这洛阳城我倒是来过几次,也没什么好瞧的。不明白大唐盛世,为何会选了这里来做陪都。” 于帆道:“洛阳为四战之地,古来便是战场。这城楼烧了建、建了烧,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个来回。便是咱们脚下,一层一层的堆叠了不下十个朝代的殿宇楼阁。可是大唐之时,这洛阳可是繁华之都,是以武则天才会将洛阳称为神都,乐得在此处逍遥自在。待到了玄宗盛世,这洛阳更是花团锦簇,繁荣到了极点。只是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待到了渔阳鼙鼓动地来之时,洛阳落入叛军之手,便是它衰败的开始。自安史之乱开始,洛阳屡遭兵火,再也无复往日风光。一家、一村、一镇、一县、一府、一国,一旦失了人心民气,要想复原,那可是难上加难。” 他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可以今日洛阳之衰败,鄙视它旧日之风光。” 青衣人嘿嘿一笑,道:“大人说的是,我记下便是。” 于帆见他笑嘻嘻的模样,分明没有将自已的话记在心中,只得又叹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青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右手探到了腰间,紧紧握住了一物。 于帆见青衣人面色大变,知道四周定是出了变故,便也停下了脚步。 此时华灯初上,街道两侧的店铺点起了灯笼。行人虽不甚多,却也可以说得上是人流不断。 青衣人转头四处张望了片刻,这才对于帆说道:“奇怪,方才明明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只是为何却又看不到人?” 于帆素知青衣人之能,既然他说有人窥伺,十有八九是被人盯上了。他对青衣人低声道:“想来是我在戏台上救了两个顽童,引得洛阳当地的武林人物起了疑心,这才派人跟着咱们。” 青衣人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只要不碍着咱们的大事,便也不必理会他们。” 两人又向前行,这次却都留上了心。果不其然,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时不时的有人窥探。而路边有些售卖干果、零食的小贩也盯着两人,不时与人窃窃私语。 青衣人见这些人鬼鬼祟祟,心下有气,对于帆说道:“这些道貌岸然的王八蛋!自己不做善事不说,别人做了善事他们竟然心怀不满。大人,你先回客栈,待我教训教训这些王八蛋!” 第五百零四章 青衣人说完之后,便要冲向街边一个卖米粉的小贩。于帆已自发觉这小贩将米粉一碗一碗地从热气腾腾的锅中盛了上来,趁人不备又接二两三地倒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一直偷偷瞟着自己和青衣人。 于帆见青衣人按捺不住怒气,要冲向那小贩理论,急忙伸手拦住了他,低声说道:“洛阳城藏龙卧虎,不可造次。这些人只不过是受了师门长辈之命,查看咱们的来历罢了。以史老英雄、陈家堡陈氏兄弟之能,到客栈问清楚咱们的来历,想来不是难事。待他们知道咱们并非江湖人物,而是赴任的官员,自然便不再骚扰。” 那青衣人兀自愤愤不平,只不过于帆不许他惹事,只得强行压下胸中的怒气,跟在于帆身后,一双眼睛不住扫视前后左右紧盯着他和于帆的诸人,怒气冲冲地随着于帆一起回到了客栈。 两人回到房间之后,小二早送来了热水毛巾,服侍两人洗脸漱口。待两人净面之后,小二一脸谄笑地说道:“两位于爷,酒饭您是在这房间里用,还是到楼下由咱们服侍两位慢慢享用?” 青衣人一怔,自打住进了这天一客栈,虽然报上了于帆的官职姓名,路引勘合也都给掌柜看过。不过洛阳乃是河南屈指可数的大邑,又是四通八达的要冲之地,每日里来往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这天一客栈又是洛阳城有名的客店,来来往往的官员大都在此处打尖住店,是以掌柜和小二大小官员见得多了,像县丞之类的小官,自是入不了掌柜的法眼。这些店家天生一双势利眼,既然掌柜并不将于帆放在眼里,小二便懒得巴结。是以两人住店之后,一向是由青衣人自行去打热水。此时见小二如此模样,他倒有些诧异。 于帆却早已猜到了其中的关节,微笑着说道:“咱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多谢小二哥关照。” 那小二满面堆欢,连连点头道:“那小人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说完之后将木盆和水桶拎在手中,转身就要离开。于帆叫住了他,伸手从怀中摸出几十文钱,塞在小二手中。那小二愈发欢喜,连声说道:“于老爷真是太客气了,这可折杀小人了。” 于帆笑道:“想来今日有人到客栈中问过我们的来历罢?” 那小二一怔,随即笑道:“实不相瞒,傍晚时分,咱们洛阳城第一豪杰史老爷派了史家大管家来到小店。听说于老爷要到修武高就,特意吩咐咱们要小心伺候着。咱们掌柜已经说了,于老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咱们尽力去办,绝不敢怠慢了两位。” 于帆道:“史老爷太客气了,那我就多谢了。” 小二又奉承了于帆几句,这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小心地将屋门关上。于帆和青衣人侧耳倾听,待小二的脚步声去得远了,两人这才相视一笑。青衣人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猜到了姓史的会来查咱们的底细。” 于帆道:“洛阳史家刀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不过这名声可不是一刀一剑挣来的,大半倒是武林各大帮派给史家面子。而且历代史家刀掌门人与当地官府关系非浅,暗地里与黑道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交往。这洛阳是史家刀的大本营,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也别想瞒过史家的眼睛。我在翠云峰一时按捺不住,露了一手功夫,必然有史家刀的眼线将此事报了上去。以史家的势力,自然便会派出门人弟子查探咱们的来历,以防有人对史家不利。我这县丞小官,自然难入史老爷的法眼,不过史家做事厉害之处,便是不可留丝毫隐患。那大管家到了这天一客栈,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不过咱们也欠了史家的一个人情。日后不论我是在官场左右逢源,还是在江湖之中有了名声,既然欠了这份人情,那是绝对不能与史家为难。我只不过是一个县丞,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史家竟然派出了大管家前来查探,你想想若是知府、巡抚这等大官,史家又会出动什么身份的人物接待?史家刀在洛阳得享大名数十年,这份地位可不是全凭运气和武功得来的。” 青衣人挠了挠脑袋,对于帆说道:“还是大人目光如炬,看得如此深远。怪不得三爷爷说你是咱们家百年来难得的人才……” 于帆脸色一变,冲青衣人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 青衣人吐了吐舌头,便即换了话头。两人闲谈了几句,于帆道:“说来惭愧,这关帝圣君庙我幼时倒是去过,只不过全然忘了那庙中是什么情形,只记得圣君神像威武雄壮。既然咱们还要在这洛阳城逗留几日,索性把这场戏演得更足些。明日咱们便到关帝圣君庙走一遭,去拜拜关老爷,保佑咱们此行顺利……” 他说到此处,脸色倏然一变,青衣人也已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身子一闪,悄无声息地到了房门旁边,凝神倾听屋外的动静。 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这人走起路来轻浮杂乱,听上去并非是身有武功之人。只是于帆和青衣人不敢马虎,一坐一立,凝神静气,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模样。脚步声到了屋外便停住了,紧接着有人轻轻叩门道:“两位老爷歇息了么?” 于帆听出是那店小二的声音,对青衣人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是哪一位啊?” 青衣人拉开了房门,那店小二一脸笑容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个涂着紫漆的五层食盒,躬身说道:“打扰了两位于爷休息,小人实在该死。不过方才雷拳门的卫乾卫四爷亲自到了小店,给于老爷送来了夜宵,吩咐小店掌柜一定要给于老爷送上来。掌柜哪敢怠慢,便要小人给两位老爷送上来。” 于帆点了点头,道:“想不到连雷拳门都惊动了,我可是有些不安啊。” 那小二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一边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摆到了屋中的八仙桌上,一边笑道:“卫四爷是雷拳门杨掌门的得意门生,在咱们洛阳城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每日到小店迎来送往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少,可是像卫四爷这等身份的大人物,那是极少见的。于老爷,您与史老爷和卫四爷都有交情,却能下榻小店,真是给足了小店的面子。” 最后小二从食盒中取出一个酒壶,又拿出两个雪白的杯子,然后将杯子倒满美酒。酒入杯中,酒香登时在屋子中弥漫开来。于帆笑道:“好酒,好酒。” 小二笑道:“于老爷不是本地人,只怕还不知道这酒菜的来历。卫四爷送来的这十二样美味,是咱们洛阳城最出名的摘星楼倪师傅亲自下厨烹饪,寻常官员和豪绅富商,可没这等口福。这酒就更有来头啦,是摘星楼老掌柜在地下埋了六十二年的女儿红。自从六十二年前摘星楼老掌柜将这酒坛子埋入地下,只在三十五年前,他家大公子中举之后才打开过一坛,当时酒香四溢,足足醉倒了一院子的人。别看今日卫四爷只送来这一小壶酒,小人倒是敢打保票,这壶酒足足值得二十两银子。而且更加要紧的是若无雷拳门杨掌门的面子,便是二百两银子,摘星楼也绝不会将这壶酒奉上。” 小二将酒菜摆好之后,陪着笑道:“两位于爷慢用,小人先行告辞。待用完餐后,唤小人上来收拾即可。” 小二说完之后,便要退出客房。于帆道:“这些杯盘今夜就放在这里罢,明日再行收拾却也不迟。今日天色已晚,就不烦劳小二哥再跑一趟了。” 那小二虽然是谄媚之徒,心思却极是机敏,知道于帆是不想让自己再来打扰,便陪着笑脸连声称是,慢慢退了出去。 待小二走得远了,于帆说道:“史家刀和雷拳门是洛阳城最出名的两大门派,虽然同属武林正道,不过暗地里都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压倒对方。史家追查咱们,雷拳门可也没闲着。既然史家的大管家亲临天一客栈,雷拳门自然也不肯落后,派了杨子乔的得意弟子卫乾送来了美酒佳肴。这两大门派能够历经数十年风浪而不倒,这背后的辛苦努力,可想而知,可想而知啊。” 青衣人道:“还是大人的武功让这些人摸不到头脑,这才来小心打探。待他们知道大人是官场中人,便没有什么顾虑了。” 于帆道:“我使出太极门的轻功,想来他们瞧不出来其中有诈。” 青衣人点头说道:“不错,大人想得当真长远。太极门虽然名头极大,不过眼下已是四分五裂,自称为太极门掌门人的便有陈、陶、庄、彭四家。四家都称自己为太极门正宗,这些年虽然没有大打出手,却也是剑拔弩张。大人教咱们练了几个月的太极门功夫,外人已看不出来咱们是哪一家的出身。史家和雷拳门见今日大人露了这手功夫,只道咱们是官场中人,机缘巧合练了太极门的功夫,便不会再有什么疑虑。这两大门派既然不再深究,其余的那些帮派,便不会找什么麻烦。大人深谋远虑,咱们此行定然能够一帆风顺,使得仇人授首,一雪家门之耻!” 于帆摇了摇头,道:“史家刀和雷拳门虽然名头极大,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倒是有些担心今日以内力将曲纳吉推出的那人……” 他说到此处,面色沉重,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承嗣,我在江湖上也厮混了二十多年,倒也并没有白混,总算明白了一个道。明面上站出来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潜在水下的人。这些人不求名利,坚韧勇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咬你一口,而这一口,往往要比宝刀利剑,更为可怕!” 第五百零五章 那青衣人于承嗣不过二十岁,此次随于帆办事,却是初出江湖,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不脱少年心性。听得于帆如此一说,虽然表面上点头称是,心下却暗想:“我这位同族兄长出道已近二十年,在江湖、官场都混得久了,不免有些老气横秋。这些老辈的同宗兄弟多经坎坷,锐气尽丧,一身暮气。我须得时时警惕,可不要再过几年,也像他们一样。” 于帆久历官场和江湖,擅长洞察人心,见于承嗣的模样,自然知道他心中不服。接着说道:“近日江湖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年轻刀客,武功极是了得。更厉害的是此人出现之前的经历竟然无人知道。正因为无人知道此人的武功来历,唐赫、云飞扬等大高手才会被他所乘,先后折在他的手中。承嗣,你是四爷爷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日后成为本门武功第一人,却也并非难事。只不过少年心性,锋芒毕露,却有些不妥。” 于承嗣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敢公然反驳,只得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大人教训得极是,承嗣自当谨记。” 于帆拍了拍于承嗣的右肩,沉声说道:“你我年纪虽差着二十多岁,以辈份而论,却是同宗兄弟。只不过咱们此行所办之事,关系到阖门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安危,不得不谨慎行事。七位爷爷奔波一生,其中更有四位不幸遇难,剩下的三位也是或伤或残,这才找出了一点头绪。众位叔伯又耗尽心血,谋划了六年,总算制定了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计。你我既是这个计划的先锋,又是计划成败的关键所在。打从两年之前,你在族中便只称为我‘大人’而不称‘兄长’,且以仆人侍奉主人之礼相待,实在是苦了你了。” 于承嗣心中一酸,颤声说道:“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承嗣份内之事。” 于帆摇了摇头,道:“这五六百年之间,为此事丧命、失踪、残废的先祖不知道有多少,即便有些先祖没有遭遇不幸,却也是郁郁寡欢地过了一生。你我兄弟此番定要竭尽全力,将这厄运自你我二人而绝,使得子孙后代不再受此苦难折磨。” 于承嗣恭恭敬敬地说道:“谨遵大人教诲。”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于承嗣指着桌子上的酒菜道:“大人,这些酒菜……” 于帆不待他说完,便即沉声说道:“凡事谨慎些总没有坏处。这些酒菜万万不可食用。明日一早将酒菜尽数装入布袋中,离开客栈之时,找个稳妥的所在丢掉便可。” 于承嗣嗅了嗅酒香,叹道:“可惜了这上好的女儿红。” 两人收拾了一番,便即吹熄了蜡烛上床歇息。片刻之后,于承嗣已是鼾声大作。于帆却是满腹心事,躺在床上老半天都睡不着。无意间转头向窗外望去,透过窗户纸,却可见到树影摇晃,更增愁绪。他悄悄披衣下床,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 此时已是亥时,天上一轮明月照耀大地,便如下了一场大雪一般,映得四处一片朦胧的白光。街上早没了人影,站在天一客栈楼上望去,远远可以看到洛阳城墙上点着的灯笼。除此之外,便再无半点火光。 于帆披衣站在窗前,看着偌大一个洛阳城,竟然如此静寂,心下感慨万千。数十年间的往事倏然涌上心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在此时,他无意间向右首街角瞟了一眼,却见街角立着一座石牌坊,石牌坊下却站着一人。这人头戴深笠,身穿灰衣,正自抬头向天一客栈望了过来。 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相隔足有二十余丈,虽然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对手刀锋般的目光。 那人见于帆向自己望了过来,便即低下了头,宽大的斗笠立时将他的面目遮了一个严严实实。于帆心下一凛,转头便要将于承嗣叫醒,只是转念一想,于承嗣性子急躁,若是发现有人监视二人,定然要冲出去与那人较量一番。这洛阳城藏龙卧虎,自已又负有重任,惹是惊动了官府,恐怕节外生枝,反倒不美。他念及此处,便打消了念头,转头又向街角望去。却见石牌坊下哪有人影,想来那头戴深笠之人趁自己转头之际,已自悄然离去。 于帆心中惊疑不定,伸手将窗户轻轻合上,从窗户的缝隙中向外偷看了良久,见再无半个人影,这才慢慢走回到床边,和衣躺在床上。他将同门之间早就推演了无数遍的计划又在心中从头至尾思忖了一遍,确信并无半分破绽,这才稍稍放心,暗想那灰衣人多半是洛阳本地某个帮派的门人弟子,受本门长辈派遣,在客栈外监视自己。要怪只能怪自己一时失策,出手救下了两名顽童。当地各帮派之间关系复杂,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恰好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均势之时,突然有人在数千名百姓面前显露武功,定然引起各帮派的不安,惟恐与自己敌对的帮派要有什么异动,正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时刻。而越是这样的时刻,更要装作若无其事。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要史家刀和雷拳门这两大帮派不找自己的麻烦,其余一些小帮派,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待三四天后,自己到了修武县上任,便不需再担心与洛阳这些武林帮派有什么纠葛。想到这里,于帆心下释然,不知不觉之间,已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于帆从行李之中找出一件旧衣衫,将菜肴尽数倒入衣衫之中包好,又将一壶酒洒到了房间各处。便在此时,那小二又提了食盒送了上来,说是一大早便有史家派人将酒菜送到了柜上,请于老爷赏脸享用。另外还有洛阳城锦绣坊送来了一包衣衫,说是雷拳门的卫四爷昨日傍晚在锦绣坊为两位于爷定做了衣衫鞋袜。锦绣坊十几位绣娘一夜未睡,总算在天明之前将衣衫做好,一早便送到了天一客栈。 于承嗣见了那食盒,虽说食指大动,可是想到于帆的话,只得咽了几口唾沫。于帆想不到这两大帮派一早又送来礼物,更印证了自己昨晚的推测。他知道江湖之中最讲规矩,武林中人最好面子,万万不能将两大帮派送来的礼物退了回去,否则非结下怨仇不可。当下故作惊喜,将酒菜和衣衫都接了下来,又赏了那小二几钱碎银子。那小二自然是欣喜之极,兴高采烈地告辞而去。 待那小二走得远了,于帆对于承嗣低声说道:“这两大帮派相互角力,咱们两边都不得罪。这两日只装做游山玩水,他们自然不敢与咱们为难。” 两人收拾停当之后,便即出了客房。待两人到了客栈门口,掌柜和小二早迎上前来,陪着笑脸连称招呼不周。于帆客套了几句,见客栈门口坐了一个乞丐,不时偷偷盯着自己,不远处还有几名闲汉,正自聚在一起说话。只不过这几人目光如电,身形挺拔,显然都是练武之人。于帆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随口向掌柜和小二询问关帝圣君庙的所在。那掌柜急忙将详细路线说给于帆听了,张罗着要给于帆找一乘小轿。于帆急忙婉拒,只说自己正想随意走走,欣赏洛阳城外的风景,那掌柜这才作罢。 于帆和于承嗣离了天一客栈,一直向城南走去。待出了洛阳城南门,一路逶迤着直向南行。待走出十五六里,远远看到一片红墙碧瓦的宅子。此时周围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听他们说话,都是要去关帝圣君庙上香的香客。于帆知道其中定然有监视自己的江湖人物,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又走了片刻,已到了关帝圣君庙的大门前。 只见大门前立着一座五间六柱的白色牌楼,甚是雄壮巍峨。过了牌楼,便是关帝圣君庙的大门。大门是一座宫殿样式的房子,上铺碧瓦,门前立着四根巨大的红色圆柱。此时红色大门已然打开,四方香客正络绎不绝地向庙内走去。于帆和于承嗣混在人群之中,慢慢地走进了庙内。 进了大门之后,眼前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向十余丈外的大殿。这甬道宽一丈有余,两侧立着石栏,共有三十六根望柱,望柱上雕刻着百余头石狮。甬道的石栏之外立着数十株参天古树。此时正当寒冬时节,古树枝桠如铁,便如一员员姿容雄伟的武将,正自站在大殿之外,为昔年华夏第一武将关羽关云长守卫着中军大帐。 于帆负着双手,于承嗣紧跟在他身后,两人随着众香客沿着甬道向大殿走去。此时一早便赶到庙中的香客已在大殿前点燃了高香,整座关帝圣君庙内烟雾缭绕,异香扑鼻。 于帆看着眼前的情形,回想三十余年前自己曾经到过此地,只是伴随身边的父母已然去世,心下感慨不已。他正在心中嗟叹岁月无情之时,却听于承嗣压低了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大人,昨日在翠云峰出手救下戏子的那人也来了。” 于帆心下一凛,不过他知道四周的眼线极多,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声说道:“是哪一个人?” 于承嗣低声说道:“那人在大人右前方十步处,身穿灰衣……”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甬道尽头,到了大殿之前。于帆依言向前望去,却见大殿门口左侧有一个巨大的石槽,上面插满了香烛。而在石槽后面不远处,果然站着一个灰衣人。于帆望过去之时,恰好这人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碰,于帆心下一凛,已自认出这人正是昨晚站在街角向天一客栈眺望的那个头戴深笠的灰衣人,只不过此时他并没有戴着斗笠。昨晚于帆虽没有看清此人的容貌,却记住了这人的身形,更要紧的是两人目光相撞之时,却与昨晚的情形一般无二。 那个灰衣人却并不吃惊,向着于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竟似向他打了一个招呼。 第五百零六章 于帆见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子面貌并无特异之处,心下暗自诧异。那人却似浑不在意,向着于帆点了点头之后,便即懒洋洋地站在一株大树边上,扫视着大殿前的香客。若非于帆昨晚见过此人站在石牌坊下,却也不会怀疑他在跟踪自己。 于承嗣低声说道:“这人武功很高,看样子不只咱们盯上了他,这小子也盯上咱们了。” 于帆心想我若是将他昨晚站在天一客栈外的事情说给承嗣听了,只怕他沉不住气,此时已然和这人动手。这庙里庙外足有上千人,其中定然有不少江湖人士。即便这灰衣人想要与我不利,却也不能在此处公然动手。 念及此处,于帆微微一笑,对于承嗣道:“虽然此时敌友未分,不过此人多半是因为我在翠云峰上出手救了顽童,心下好奇,便跟着咱们,想要一探究竟。若非如此,只怕早就动手了。咱们不必管他,只在这庙中闲逛一番。即便真有事情发生,咱们随机应变,料无大碍。” 于承嗣点头称是,不过心中兀自有些惊疑,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见于帆已迈步向正殿内走去,只得紧跟着走进正殿。 于帆信步走进正殿,这才发现殿内原来别有洞天。他记得幼年时进到大殿,看到的便是关羽的神像。只不过此时走入大殿门口,却发现这里并非供奉着关羽神像的正殿,只不过是正殿之前的一处偏殿。站在偏殿之中,可以看到偏殿后面的正殿。 于帆摇了摇头,暗想自己当年不过是一个孩童,进了这关帝圣君庙之后,只记得一些面容狰狞的神像,至于建筑的规制,却已模模糊糊记不清楚。 此时偏殿中也挤满了香客。数十名香客排成三排,正自跪倒在地,向着大殿的方向磕头跪拜。于帆无意跪拜,本来想穿过偏殿,直向大殿而行。只不过这偏殿内挤满了人,连立足之地都难寻觅,只得随着人流慢慢前行。 此时站在他前面的却是两个老者。右首那老者头戴纱冠,面容矍铄,正自得意洋洋地向左首那老者说道:“天下最没见识的便是市井街巷的男男女女。便如这座前殿,这些蠢人有的称之为前殿,有的称之为偏殿,谬传了数百年,竟然无人更正,岂不可笑?” 左首那老者道:“董年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自然不将这些蠢人放在眼中。不过这座殿阁位于大殿之前,称之为前殿或偏殿,只怕也有它的道理。” 那董年兄冷笑一声,道:“梅年兄此言差矣。咱们读书之人,须得谨记夫子的教诲,做学问之时,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梅年兄出身福建,此次是初到洛阳,不知道这关帝圣君庙的来历,倒也情有可原。只是眼前这些蠢人,自小便在洛阳长大,却不知道这殿阁的来历,岂不让人耻笑?” 于帆见这董年兄一副穷酸模样,心下暗自好笑。却听董年兄接着说道:“世人只道关老爷威震天下,是天下第一名将。却不知当年他败走麦城,且又被孙吴所擒,最终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实是奇耻大辱。我中华名将之中,前有白起、王翦、李牧、廉颇,中有项羽、韩信,便是与关老爷同为汉将的张飞张益德、马超马孟起、黄忠黄汉升、赵云赵子龙,以功业而论,却也并不逊色。更别提曹操帐下的张辽张文远、乐进乐文谦、于禁于文则、张郃张儁乂、徐晃徐公明。至于其后的李靖李药师、徐绩徐茂公、秦琼秦叔宝、薛礼薛仁贵、曹彬曹国华、岳飞岳鹏举,更是功业超出前代,远在关老爷之上。至于本朝开国诸将,如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都是平灭一国的名将,武功极盛,关老爷难望项背。可是这些名将,无论是史书记载也好,民间风评也罢,全都位列关羽之下,梅年兄,你有何高见?” 于帆心下暗想:“这董年兄明明是读得不少,记得这许多武将的名字。瞧他的年纪,多半是一位致仕的官员,带了旧日故友到这关帝圣君庙游玩,借机卖弄才学。” 那梅年兄陪着笑脸道:“当年在王老师帐下读书之时,愚弟便仰慕年兄的才学。若论起高见,自然要听董年兄的。” 那董年兄嘿嘿一笑,竟然是一副居之不疑的模样,得意洋洋地说道:“其实翻翻史书便可以知道,有宋一代之前,关羽不过是一员寻常的武将,在武庙之中,往往忝居末位。唐朝之时,更是因为关羽曾降过曹操,又因身死军灭,难称良将,其牌位被撤出了武成王庙。只是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后,受北方的辽、金威胁,宋军屡败屡战,军中便兴起了祭祀关羽之风,实是以关老爷来壮胆。关羽也由一员寻常的武将,竟然一步登天,最后不只被封为大帝,更成了民间祭祀的天神。这关帝圣君庙建成之后,便在大殿之前建了这座殿阁,用来跪拜关帝圣君。是以这座殿阁既非前殿,更非偏殿,其名实为拜殿。” 那梅年兄听董年兄侃侃而谈,笑道:“董年兄高见,小弟佩服。” 于承嗣跟在于帆身后,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压低了声音对于帆说道:“大人,这个老家伙在公帝圣君庙说关老爷的坏话,不怕关老爷发怒,发一个掌心雷活活劈死了他?!” 于帆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言,以免引人误会,再起风波。 此时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向前挪动,已将走出这拜殿。那董年兄听了梅年兄的恭维,心下极是得意,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只听他说道:“梅年兄,明年又是大考之年,只要咱们中了举人,便能妙笔生花,做上几篇锦绣文章,管教世人识得关羽的真面目……” 于帆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方才听着这董年兄高谈阔论,原本以为此人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定然是一位致仕的官员,想不到此人一把年纪,却只是一个连举人都未中过的穷酸秀才,竟然在关帝庙中大发厥词,当真让人笑掉大牙。若关云长在天有灵,只怕真如于承嗣所说,自空中打下一个掌心雷,将这董年兄当场劈死,以儆效尤。 过了半刻,于帆和于承嗣总算挤出了拜殿,到了正殿之前。于帆定睛望去,这正殿面阔七间,进深三间,高八丈有余。向上看,却是庑殿顶形制,琉璃瓦覆盖,五脊横立,六兽扬威,端得是雄伟庄严,气势迫人。正门以檀木制成,门板上有十二副浮雕木刻,刻画的是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等关羽的生平故事。 那董、梅两人站在于帆和于承嗣身前,指着正殿的匾额高谈阔论。却听那梅年兄道:“这匾额上‘忠义千秋’四个大字,倒颇有几分传神,算得上是一副好字。” 那董年兄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这是元人赵孟頫的字,走的是宋人米芾的路子。米芾这人最喜临古人的贴子,正因为如此,他的字倒成了四不象,看上去气势惊人,其实却是‘人见之,不知何以为主’。宋人四大家中,蔡襄、苏轼、黄庭坚三人都可称得上自成一家。只有这个米芾东抄西学,全无风骨。赵孟頫弃苏、黄、蔡不学,偏偏去练米芾的字,只能贻笑大方,徒留笑柄而已。哈哈,哈哈。” 于帆听着董年兄胡言乱语,鸡蛋里面挑骨头,心下鄙视这两个穷酸,不欲与这两人同行,正要拔腿向正殿走去。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冷笑一声,对那董年兄道:“一个白丁,也敢在圣人面前说三道四,可笑啊可笑。” 于帆听此人一说,当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不由得暗地里叫了一声好。那董年兄却是勃然大怒,双手握拳,脑袋左右扫视,口中怒道:“是哪个不知高低的王八蛋敢在此犬吠?!” 只听“啪”的一声,那董年兄脸上已被人打了一记耳光。此时正殿前挤了数百人,董、梅二人混在人群之中,是以众人都没有看清是谁出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这记耳光打得颇重,那董年兄被打得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子,这才稳住了身形。只见他右手捂住右脸,一脸惊恐,颤声说道:“谁、谁敢打我……不怕我告官么?” 他话音未落,又是“啪”的一声响,董年兄左脸又挨了一记耳光。他向右转了两个圈子,左脸颊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手印,嘴角也溢出血来。 这次于帆却看得清清楚楚,出手打了董年兄两记耳光之人,却是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这人三四十岁年纪,身穿藏青色袍子,混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他出手如电,又藏在一个大汉身后,是以众人都没有看清是他出手打人。只不过于帆和于承嗣武功高强,站在一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董年兄吃了大亏,再也不敢嚣张,双手捂着脸面,和那梅年兄一起挤出人群仓皇逃走。众香客中有不少人听到董年兄大放厥词,对他早有不满,此时见这穷酸秀才挨打之后如丧家之犬逃离了正殿,登时叫起好来。更有几名香客趁乱拾起地上的碎石,便向董、梅二人掷了过去。两人见惹了众怒,哪里还敢回头,抱着脑袋狼狈逃出了拜殿,一溜烟地跑出了关帝圣君庙。 于帆却并未理会逃走的两个穷酸,而是一直紧盯着出手教训董年兄的那人。那人见董、梅二人仓皇逃走,只是微微一笑,便即向正殿走去。于帆正想跟过去,无意中却发现那灰衣人不知何时也走进了正殿前的院子中,离着那人身后两三丈远,曲曲折折地正自向正殿走了过去。于帆心下一凛,暗想这灰衣人原来也盯住了那人,只怕此事并不简单,其中另有蹊跷。 第五百零七章 于帆心下惊疑不定,原本想紧跟着两人走进大殿。只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人武功不弱,且行踪诡异,敌友未分。只是从两人的举动来看,倒不似与自己为难。此行本来是为了一件大事,绝对不能节外生枝。若是自己贸然跟踪两人,弄不好引火烧身,反倒不美。 念及此处,他便打消了随着二人进殿的念头。只是背着双手,饶有兴趣地观望着正殿大门上雕刻的浮雕故事。随后又看了一阵子香客上香,约摸过去了半盏茶工夫,这才冲着于承嗣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正殿。 这正殿之内却甚是宽阔,听众香客议论,正殿的名字唤作平安殿,也有人称之为启圣殿。是关帝圣君庙的主殿,亦是此处最大的一栋殿堂。于帆走进殿内,只见正中央供奉着关帝圣君像。那神像头戴金盔,身披绿锦战袍,内着金甲,端坐于高台之上。只见他面如重枣,丹凤眼似睁似闭。左手轻抚长髯,右手按于右腿之上。关帝圣君像旁边还侍立着四人,是当年和关羽一同战死于荆州的关平、周仓、王甫、廖化四员大将。 正殿之内肃穆庄严,众香客到了殿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磕完头后,双手合什默祷一番,便即悄然退出。 于帆进到殿内之后,先是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出手惩戒腐儒那人,暗中跟随他的那名灰衣人也不见了踪影。于帆心下一宽,暗想那灰衣人果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样倒才了许多麻烦。他虽然并未见过灰衣人出手,只不过心里对此人却极是忌惮,隐隐觉得这人极不好对付。此时见两人都没了踪影,倒是长出了一口气。 于帆在殿内转了一圈,便即出了正殿。于承嗣道:“大人,后面还有二殿、三殿、五虎殿和娘娘殿,咱们是否也去转一转?” 于帆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既然来到此处,不妨到处走走,也算不枉此行。”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二殿。那二殿规模远不如正殿恢宏壮观,供奉的是关公武财神像,是以这座殿又被称为财神殿。殿中塑有关云长怒视东吴像,左侧站着手棒大印的关平、右侧站着手持大刀的周仓,招财童子、利市童子侍奉身前。到此处上香的都是一些商人富户,正自闭目祷告,乞求关帝保佑,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于承嗣低声说道:“大人,这关帝圣君庙中,数这二殿规模最小,可是香火却最是旺盛。可见说什么忠义千秋,远不如金钱势大。” 于帆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却也不必求全责备。只不过若为了金银珠宝,不惜大违良心,残害人命,却是为天地所不容。即便一时逃得性命,也终将祸及子孙,贻祸无穷。” 于承嗣见于帆神情沉重,知道他想起了往事,便也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二殿之后,只见左右各有一座陪殿。东首的为张候殿,供奉的是张飞张益德,西侧的为五虎殿,供奉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等蜀汉五虎大将。这两座陪殿规模不大,两人随意看了看,便即去了三殿。三殿面阔五间,内塑关羽夜读春秋像、关羽出行图和关羽睡像,是以香客将三殿又称为寝殿。而民间读书的士子,却因此殿供奉关云长夜读春秋的神像,也将此殿称为春秋殿。 这些殿堂楼阁之后,便是埋着关羽首级的关冢。当年因为于帆年幼,父母只带着他在正殿前烧了一柱香,便即带着他离开了关帝圣君庙,是以他从未见过关冢。只见隆起的圆丘高达五丈有余,直如一座小山丘一般横在两人面前。于帆和于承嗣到了圆丘之前,不由得心生畏惧,两腿竟然有些颤抖起来。 关冢不似前面各处殿堂那般热闹。只有三四名香客走到圆丘之前,跪倒叩拜之后,便即匆匆离去。片刻之后,圆丘前只剩下于帆和于承嗣二人。 此时虽是阳光普照,只是四周树影森森,一片阴凉遮了下来,倒是有了些许寒意。于承嗣虽然年轻气盛,此时心下却有些不安,压低了声音对于帆说道:“大人,这里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咱们还是早点离开此处……”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两人武功极高,立时听出来人尚在十余丈外,正是方才两人从三殿右侧转入关冢的入口之处。此人走起路来脚步沉稳,显然身有武功。除了这人的脚步声外,在他身后还有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想来他带了不少人。 于帆没有回头,双手合什做祈祷状,却用眼角的余光向着于承嗣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慌张,更不要与人动手。于承嗣原本有些沉不住气,以为这些人猝然出现,是冲着自己和于帆来的,便要伸手去取缠在腰间的兵器。只不过见于帆以目光暗示自己不要动手,只得也学着于帆的模样双手合什,口中乱七八糟地嘟囔了一通。 于帆微闭着双目,耳听着身后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在此时,却见人影闪动,自关冢右侧绕过一个人来,赫然便是方才在正殿前出手惩戒姓董的腐儒的那人。那人看到于帆和于承嗣站在关冢前默祷,只道是寻常香客来此许愿还愿,却也并未将两人放在眼中,摇摇晃晃地便向出口走去。 于帆并未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人。那人堪堪与于帆擦肩而过,正遇上了从三殿赶来的十多人。只听有人高声喝道:“站住。相好的,报上名号来罢!” 于帆故作惊惧状,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子,却见身后来了十几个人。为首那人四十多岁年纪,头戴白色方巾,身穿紫色长袍,一张国字脸甚是威武。身后跟着的十几人衣着打扮大致相仿,个个雄壮威武,甚是剽悍。 于帆扫视了众人一眼,立时发觉那紫袍人和他身后十余人的腰间都悬着一柄乌鞘长刀。 于帆心中一凛,暗想:“史家刀的门人竟然到了此处,难道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和承嗣,而是眼前这怪人不成?” 那怪人双眼一翻,冷冷地说道:“你要找相好的,洛阳城百花楼里有的是。到关云长的埋首之处说此污秽之语,不怕晚上被人取了人头么?” 方才问话的那人是紫袍人的手下,此时正站在紫袍人右侧。他见这怪人说话夹枪带棒,心下大怒,右拳一举,便要冲上前来找这怪人算帐。那紫袍人却哼了一声,他吓了一跳,急忙放下了手,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在紫袍人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紫袍人向那怪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史天宝,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怪人冷笑道:“史天宝?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是你爹还是你兄长?” 史念豪和史天宝的名头在江湖上甚是响亮。那史念豪是洛阳史家刀的掌门人,史天宝是他的长子。史念豪还有一个儿子叫作史天贵,父子三人武功极高,在中原武林地位不低。那怪人既然是武林中人,岂有不晓得史家父子名头的道理?他语含戏谑,对洛阳史家刀一门极为不敬,那是公然不给史天宝面子,横下心来要与史家刀为敌。 史天宝听他语含讥讽,心下也颇为恼怒。只不过转念一想,史家刀是洛阳城内最大的武林帮派,不只门下弟子众多,而且与洛阳左近的少林寺和嵩山派都颇有交情。父亲史念豪武功高强,且机智过人,处事圆滑,不只交好江湖人士,与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也有极密切的往来。可以说洛阳便是史家刀的天下。此人既然敢在关帝圣君庙中对史家刀一门出言不逊,定然负有惊人艺业,倒不可猝然翻脸,须得小心打探一番才是。念及此处,史天宝强压住自己心头的怒火,沉声说道:“他老人家是在下的家父。” 那怪人嘿嘿笑道:“听说史念豪武功不错,更是洛阳城坐地分赃的贼头,不晓得是也不是?” 他此言一出,史家刀诸人齐齐脸色大变。史家刀是武林正道门派,只不过暗地里与河南境内一些绿林山寨确是有些来往。只不过这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史家刀自然不会泄漏此事。听那怪人如此嘲讽,史天宝涵养再好,却也忍耐不住。他脸色一沉,道:“我已经给足了阁下面子。既然阁下并不领情,那我只好将你带回去,听由家父发落。” 方才那怪人出言无礼,身后的一众史家刀弟子早就心下恼火,站在一边摩拳擦掌,只等史天宝一声令下,便要拔刀相向。此时听史天宝如此一说,只听一阵“呛啷啷”的拔刀之声。只见史天宝身后十几名史家刀的弟子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钢刀冲了出来,登时将那怪人围在了中间。那怪人却浑然不惧,冷笑道:“听你们史家发落?小子,你好大的口气,真以为史家刀是官府衙门,说拿人就拿人?” 史天宝道:“史家是不是官府衙门,由不得你来评判。不过你言行无状,在关帝圣君庙殴打他人,犯了大明朝的律条。咱们史家刀既然碰上了,可不能不管。”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两名史家刀弟子齐声呼喝,手中钢刀便向那怪人砍了过去。那怪人闪身避开,左掌拍出,径直袭向一名史家刀弟子的后心。此时另有两名史家刀的弟子从左右围了上来,两柄钢刀一砍那怪人的脖颈,一砍他的小腹。那怪人只得收回左掌,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向前抢出两步,避开了这两柄钢刀。只是眨眼之间,他面前又有两名史家刀的弟子扑了上来,挥舞手中钢刀,劈头盖脸地砍了下来。 片刻之间,十二名史家刀弟子已尽数出手。只见刀光闪闪,夹杂着众人出手之际的呼喝之声,打得倒甚是热闹。史天宝站在一边,冷眼瞧着那怪人的武功。见他在刀影之中左闪右扑,趋前后退,虽并未露出败相,只是防御的圈子却越来越小,显然处了下风。史天宝心下一宽,暗想:“此人说话狂妄无礼,原本以为他身负绝技,此时看来不过如此。只不过此人狂妄无礼,须得将他擒住,带回去打落他一口牙齿,看他一张臭嘴,还敢不敢对史家刀无礼?!” 第五百零八章 于帆和于承嗣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原本见那怪人出言无状,语含戏谑,都以为他深藏不露,故意向史家刀挑衅。哪知双方动上了手,史天宝尚未出手,这怪人已露出败相。于帆瞧着那十二名史家刀弟子围攻那怪人时所使出的武功,虽说刀光飞舞,颇有章法,只不过是江湖三四流的功夫,上不了台面。而这些人武功如此低微,竟然将那怪人逼得手忙脚乱,可见这怪人武功实是不足一哂。 初时于帆尚以为这怪人故意藏拙,只是打了半天之后,那十二名史家刀弟子攻得愈发紧了,好几次险些砍中了他。于帆这才明白这怪人虽然狂傲,武功却谈不上有什么高明之处,不过是江湖末流罢了。这十二名史家刀弟子他都应付不了,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武功远远高出侪辈的史天宝。于帆心下暗想,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这怪人想来不过是一个妄人,不知道史家刀的厉害,还以为这些史家刀的弟子也和方才被他打了两记耳光的腐儒一般,全无半分还手之力。这才出言挑衅,想不到惹下了大麻烦。 念及此处,他便觉得兴味索然,不欲在此地久留,向着于承嗣使了一个眼色。于承嗣自然会意,两人便想悄悄离开。 史天宝站在圈外,见十二名史家刀弟子大占上风,心下颇为得意。他带着众人从三殿直奔关冢,闯到此处之后,已命令八名弟子守住了入口,不许香客进入。是以众人打了半天,并无一人进来围观。史天宝早就留意到于帆和于承嗣二人,只是见两人面露惊恐之色,畏畏缩缩地躲在一边,只道两人是前来拜祭关冢的香客,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两人悄悄挪动身子想要离开,却也并不在意,知道这两人即便溜到出口处,还得被守在那里的史家刀弟子拦住。他倒不是想与两人为难,只不过史家刀在洛阳城虽然横行无忌,但是公然动刀斗殴,给雷拳门等帮派知道了,向官府衙门告上一状,洛阳知府即使有心回护,要想将此事压下去,只怕也是极为麻烦。是以他打定了主意,要先将这怪人擒住,再放这两名香客离开。 于帆和于承嗣刚刚走出三四步,忽听“叮”的一声响,紧接着两名史家刀弟子惨叫着退出几步,两人胸口处已然带伤。于帆和于承嗣愕然转头望去,却见那怪人右手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钢抓。 史天宝见两名弟子被这怪人打伤,心下一凛。却见那怪人兵刃在手,场中情势大变。眨眼之间,又有三名史家刀的弟子被这怪人手中的钢抓打伤。好在这怪人并不想杀人,否则早已有史家刀的弟子横尸当场。 这怪人逆转了形势,倒不是说他武功有多高,只不过此前他一直只凭着一双肉掌与史家刀弟子周旋。这些人大占上风,眼见这怪人左支右绌,不出数招非得落败不可,人人都存了轻视之心。眼见那怪人就要落败,右手却自腰间一探,竟然套上了钢抓。史家刀众弟子猝不及防,瞬间便被那怪人打伤了两人。 史家刀在洛阳城一向无人敢惹,门下弟子骄横惯了,平日里难得有出手的机会。即便与人动手,也不过是教训一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那些闲汉哪里是史家刀弟子的对手?不过三拳两脚,便即抱头鼠窜而去。是以这些史家刀弟子以为天下各门各派,再没有比史家刀更厉害的武功。却不料那怪人倏施毒手,打伤了两名史家刀的弟子。剩下的诸人听到同门惨叫之声,便即惊慌失措。那怪人瞧出便宜,趁机抢攻,又伤了三名史家刀的弟子。 这一下情势大变,史家刀众弟子斗志尽失,纷纷后退,转眼之间又有数人受伤。其实若是这些人多一些江湖经验,便不致于以多打少,却落得如此窘境。只是实战太少,一遇挫折,便即惊慌退却,只想着逃开,无人再想拼死抵挡。 史天宝见情势不妙,右手拔出长刀,抢上前去,迎面一刀向那怪人劈去。那怪人正在追击一名逃走的史家刀弟子,突见寒光闪处,一柄长刀已到了面门。那怪人心中一凛,却也不敢以手中钢抓硬接硬挡,只得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刀。 于帆见史天宝出刀之时,身形挺拔,刀势沉稳,心下暗想:“这姓史的刀势虽然迅猛,却是死招,全无半分灵气。看样子史家刀在洛阳城名气虽响,武功却也稀松平常。” 史天宝一刀落空,却是得势不饶人,踏上一步,长刀直向那怪人小腹捅了过去。 于帆和于承嗣见史天宝使出了这样一招,同时摇了摇头。 须知以刀法而论,有劈、砍、削、切、撩、划之势,偏偏这“刺”却不在刀法要诀之中。那是因为刀与剑不同,尖端乃是弧形,又是最易折断之处,用于刺杀,那是以已之短,攻敌之长。是以使刀的高手,万万不会使出这样笨的招式。可是这位名动洛阳城的史家大公子,却偏偏用了这样一招。于帆和于承嗣是武功高手,自然瞧出他武功强弱如何,心下颇不以为然。 只不过那怪人的武功却也不怎么样,眼见着史天宝使出如此笨拙的招数,却也无法破解,只得又闪身避开。 于帆和于承嗣面面相觑,同时又摇了摇头,心下均想:“这两人都是大白痴,可笑,可笑。” 史天宝见那怪人不敢硬接自己的招式,心下得意,踏上一步,又是一刀砍去,这次却是削向那怪人脖颈处。那怪人这次却不躲避,右手钢抓一挥,竟然直抽向史天宝小腹。史天宝一惊,见那怪人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打法,自然不肯上当。右手长刀一收,直迎向那怪人手中的钢抓。谁料那怪人这一抓却是虚招,见史天宝收刀回防,他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跃起,竟然从史天宝头顶跃了过去。随后几个起落,已自到了关冢出口处。两名守在出口的史家刀弟子正要将他拦住,他却身子一晃,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瞬间便闯出了关冢。 史天宝如何肯放过此人,右手长刀一挥,口中喝道:“大伙儿快追,绝不能让这人逃走。” 此时有六七名史家刀的弟子身上带伤,不过大少爷吩咐下来,只得强忍着伤痛,随着史天宝追了出去。 眨眼之间,关冢前只剩下于帆和于承嗣。于承嗣见四周无人,这才低声对于帆说道:“史家刀名震洛阳城,想不到竟然如此脓包。” 于帆道:“史念豪在武林中也算是成名人物,按理说他的儿子,不该如此蠢笨才是……” 他说到此处,不由摇了摇头,心下殊为不解。 便在此时,忽听得关冢东侧一片树林之中传来一阵鸟鸣之声,紧接着一道灰影自树林中飘过,直向关帝圣君庙外飞了过去。 于帆和于承嗣大惊失色。因为从那道灰影出现的位置来看,此人一直藏在树林之中,距离关冢不过十余丈,方才关冢前发生的事情,只怕已尽数收于此人眼底。 于承嗣神色一变,右手自腰间一探,已然抽出一条丈许长的黑鞭。只见他作势便要跃起,向那灰影追去。于帆急忙伸手拦在他身前,沉声说道:“此人的目标是那个怪人,不是咱们。咱们另有大事要办,不要节外生枝。惹怒了此人,只怕事情不好收拾。” 于承嗣心下不服,只是这几年一直随侍在于帆身边,事事顺从于帆的命令,此时虽然郁闷之极,却也只能答应了一声,将长鞭收回腰间。于帆知道他心中不服,便将昨晚此人在天一客栈之外窥探之事说了。于承嗣脸色大变,对于帆说道:“大人,会不会是敌人有所防备,派了此人监视咱们?” 于帆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从此人的举动来看,倒不像是一个恶人。而且昨日他在上清宫前,已经露了一手功夫,能够隔空发力,内力极是了得。方才他一直窥伺在侧,咱们却没有发觉,而且瞧他的身形,轻功更是了得。不过他若是针对咱们,便不会急着离开。回想此前的情形,我倒以为他是在跟踪那个怪人。咱们此次到洛阳来,肩负重任,不要没来由地去惹怒这样一位大高手。” 此时史家刀派在出口处守卫的弟子也尽数随着史天宝向前殿追去,原本被这些人拦在外面的香客三三俩俩地走了进来。于帆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便和于承嗣装作祭拜的样子,在关冢前合什默祷了片刻,这才一前一后离开了关冢。 在关冢前看了一场混战,又不知道那灰衣人到底是谁,于帆和于承嗣两人都有一些郁闷,是以无心再在这关帝圣君庙逗留下去,小声商议了几句,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关帝圣君庙。待两人走出了庙前的牌楼,却是已近午时。于帆对于承嗣道:“咱们不妨找个酒馆,吃了午饭再回洛阳城。” 于承嗣并无异议,两人便沿着大道向西而行。走出一里多地,却见道边一片林子中探出一个酒幡来。于帆笑道:“此处虽说没什么风景可言,不过有些酒馆,倒也有些意境。” 他话音未落,忽听林子中有人说道:“卫老四,你故意派人将我引到这里,却又藏头藏尾,不肯出来相见,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第五百零九章 于帆和于承嗣听出这正是史天宝的声音,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于帆心中暗想:“昨晚听那小二说过,卫乾是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的第四个弟子。此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成名人物,据说武功不弱。只不过史家刀和雷拳门一向是面和心不和,双方都想独霸洛阳城,若不是执武林之牛耳的少林寺就在洛阳附近,威压各派,史家刀和雷拳门早不知道打过多少场大架了。只不过这些年来,两派之间也没少在暗中做手脚。此番我和承嗣到了洛阳城,只是无意中在翠云峰露了行迹,史家刀和雷拳门便派人盯梢,更是分别派出了史家大管家和卫乾这等重要人物到了天一客栈,名为送礼,实是为了打探消息,生怕自己成了对方的帮手。从这件小事,便可看出两个门派势同水火,一场大火并只怕势所难免。难道史天宝等人离开关帝庙后,在此处中了雷拳门的埋伏不成?” 他念及此处,急忙低声对于承嗣道:“是雷拳门找史家刀的麻烦,咱们不必淌这混水,绕开这里,另找一条道路回洛阳城罢。” 于承嗣少年心性,又最好武功,听说雷拳门要围攻史家刀,心下大喜,正想亲眼看看这一场龙争虎斗。只是于帆却要离开此地,他自然心有不甘,正想找个借口说服于帆留下之时,忽听得身后大道上马蹄声大起。于帆脸色一变,来不及说话,伸手一拉于承嗣,便即躲到路边一处树丛后面。过了片刻,五六骑高头大马已然从两人面前掠过,直冲向不远处的酒馆。紧接着有人高声说道:“大少爷,你们在这里么?” 却听史天宝大声说道:“是史大叔么?小侄在此,有劳史大叔了。” 于帆等二人听出史天宝的声音里带着惊喜,心下均想:“看样子史天宝追踪那个怪人离了关帝庙,一直追到这里,却被雷拳门包围。眼下他的帮手到了,自然欣喜不已。他称呼来人为‘大叔’,那么此人应该是史天宝的父亲史念豪一辈,武功想来要比史天宝高出不少。两派此时动起手来,卫乾倒未必有取胜的把握。” 于帆思忖之时,只听那卫大叔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史来,你是我的大侄子,我来帮你站站队,又有什么劳不劳的。你爹爹就在后面,一会儿也就到了。” 只听史天宝惊道:“我爹爹也会来么?这、这倒奇了。” 那史大叔笑道:“大侄子,你是你爹最看重的儿子,这史家刀掌门人的位子,迟早也是你的。像咱们这帮老兄弟,实是难望大侄子的项背。” 却听史天宝笑道:“史大叔言重了。到时还要请史大叔多多关照,侄子先行谢过了。” 于帆心下一凛,暗想:“这史大叔明里吹捧史天宝,听起来可没安什么好心。那句‘像咱们这帮老兄弟,实是难望大侄子的项背’可不是什么好话,分明藏着不少怨气。可笑的是这史天宝竟然没有听出来,还以为这史大叔真会帮他。此人草包一个,若是史念豪真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只怕史家刀灭门之祸,就在眼前了。” 此时却听一人朗声笑道:“史大管家,您老人家也到了这里,倒真是难得。” 于帆和于承嗣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原来这史大叔,便是昨日亲自到了天一客栈的那位史大管家。听史天宝的口气,此人在史家刀门中的武功地位着实不低,倒要瞧瞧此人是何模样。” 却听史大管家道:“卫四爷言重了。我比你不过大上个十五六岁,还称不上老人家。尊师杨掌门,今日为何没有现身?” 只听卫乾道:“家师听说史大少爷带了贵派数十名高手,气势汹汹地到了龙门,生怕两派起了误会,本来想亲自到此地劝说史大少爷。只是嵩山派有几位朋友恰好登门拜访,家师要陪他们到龙门一游,便派了在下来见过史大少爷。在下出门之前,家师对在下再三叮嘱,史家刀与雷拳门同为武林一脉,又久居洛阳城,数十年来互通生气,维持着洛阳左近江湖的一片安宁,此为贵我两派之福份。二十五年前,在少林寺主持大师和嵩山派掌门见证之下,史家刀和雷拳门两派掌门互换了贴子,许诺两派世代交好,不生事端。以洛阳北门至南门为轴心,北至黄河,南至龙门,以东由史家刀为主,以西为雷拳门为先。此事虽然发生于二十多年前,史大管家是史家刀的要紧人物,想来也是知道的罢?” 史大管家笑道:“此事不只我史家刀满门皆知,便是武林各大帮派之中,知道的人也不少。只不过十五年前,贵派不守盟约,竟然联合了黄沙派,与我史家刀为难。只不过在少林高僧主持之下,黄沙派覆灭,贵派也答应不再向我史家刀挑衅。敝派掌门人当时承诺贵派可在洛阳城以南便宜行事,至此两派再无纷争……” 他话音未落,却听卫乾说道:“史大管家,您这话可说得不尽不实。贵派是答允咱们雷拳门在洛阳城南便宜从事,不过少林寺与贵派联手,迫得雷拳门四个堂口退出洛阳城。原本洛阳西城以雷拳门为主,却也是名存实亡。史大管家,在下没有说错罢?” 史大管家冷笑一声,道:“若不是贵派先行发难,本派也不会被迫反击。这十几年间,咱们两派之间再无纷争,洛阳城风平浪静。可是今日卫四爷带人将本派弟子困于此处,若是因此引发两派争斗,只派贵派无法向江湖朋友解释。” 卫乾道:“大管家此言差矣。是贵派史大少带人闯入关帝圣君庙,骚扰香客,惊扰地方。咱们听到消息之后,这才前来劝说史大少不要莽撞。大管家若是不信,尽可以询问史大少,在下可曾对他无礼?” 史大管家尚未说话,却听史天宝怒道:“姓卫的,你公然撒谎!咱们刚走出关帝庙,便被你们雷拳门的人骗到了此处。若不是史大叔赶到,只怕你们早就动手了。” 卫乾笑道:“史大少言重啦。在下只是想劝说史大少带着贵派的朋友尽早回到洛阳,免得生了误会,到时有些话可就不好说啦。”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史大少,说句得罪的话,若是咱们有心要与贵派为难,史大少和这二十几位朋友,只怕此时已非死即伤。” 卫乾这话说得颇不客气,于帆心下暗想:“这个姓卫的说话软硬兼施,滴水不漏。与他相比,史天宝简直就是一个大草包。” 此时有人沉声说道:“卫四爷,你这话说得忒也过了。这关帝庙又不是你们雷拳门开的,难道别人就不能到此地拜祭关二爷么?” 卫乾笑道:“想不到彭老师也来赶这淌混水。昔年咱们雷拳门和史家刀换贴子之时,南通镖局的总镖头也在现场。咱们雷拳门四个堂口依照约定退出洛阳城,而洛阳城南十里至龙门、伊水一线,说好了由咱们雷拳门主持打理。今日史大少一个招呼都不打,便带领二十多人闯进关帝庙,打人闹事,咱们雷拳门岂能坐视不理?便如同雷拳门突然派出二三十人,闯入洛阳城北的南通镖局打砸闹事,史家刀难道会不管么?” 于帆心想:“南通镖局是河南省内最大的镖局之一,总镖局便设在洛阳城北。总镖头彭元喜善使一对短戟,虽不如唐赫那般有名,却也不是无名之辈。何况开镖局的都与官府和武林各大门派有极深的交情,且与黑道都有来往,否则镖车一出城门,不是被官府强行征税,便被绿林山寨打劫。是以这位彭老师,十有八九便是南通镖局总镖头彭元喜。史大管家心思当真缜密,他知道若是自己带了史家刀的高手前来救援,必然与雷拳门一场火拼,自己并不占理。是以约了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同行,一是作为史家刀的强援,足以震慑雷拳门,使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二是可以居中调解,不至于大动干戈,引发两派火并。而在江湖和官场左右逢源的彭元喜,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这位史大管家好生厉害,以才干而论,远在兄天宝这个草包之上。” 却听那彭老师笑道:“卫四爷说的不错。当年贵派与史家刀订立盟约之时,确是如此划分两派的势力范围。只不过据彭某所知,此次史家刀的各位朋友到关帝庙,并非是与贵派为难,而是奉了洛阳城韩知府之命,协助衙门捉拿盗墓贼。史大少带人追踪疑匪到了关帝庙,这才动起手来。卫四爷,史家刀和雷拳门在盟约中承诺,不得派出门人弟子到对方控制的区域向对方挑衅。史大少是奉朝廷命令公干,而你卫四爷却横加阻拦,于情于理,恐怕雷拳门都有做的过份之处。” 于帆暗自赞叹,心想:“这姓彭的果然了不起,几句话便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且用官府来压制雷拳门。雷拳门既然以正道自诩,自然不敢与官府对抗,只怕今日这个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第五百一十章 却听卫乾哈哈一笑,道:“彭老师不愧有铁嘴铜牙之称,据说昔年走镖之时,曾说降了伏牛山的强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只不过史大少若是协助官府缉拿盗贼,咱们雷拳门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史家刀的各位朋友在关帝庙中横行无忌,公然叫喊‘史家刀众英雄到此公干,闲人闪避’,这话可说得忒大了。况且关帝庙的庙祝上前劝阻,竟然被史大少一掌打掉了三颗牙齿。史大少还声称关帝庙今后也是史家的地盘。彭老师,这话你又怎么说?” 彭元喜尚未开口说话,却听史天宝怒道:“咱们追拿疑犯,偏偏那个庙祝不知死活,竟然上前阻拦。我急着要擒拿疑犯,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谁教这庙祝不懂武功,摔了一个狗吃屎,自己撞掉了几颗牙罢了,如何怪到我的头上?至于关帝庙,确是由你们雷拳门罩着。只是这几年风波不断,前年丢了正殿中供奉的关帝圣君用玺,去年宋真宗御赐的两颗夜明珠又不翼而飞,至今仍未追回。这事情已传到了河南提刑按查使司衙门。据说刑部和锦衣卫也要有所动作。卫老四,你们雷拳门办事不力,知府大人已有意由咱们史家刀来办理白马寺、关帝圣君庙、龙门三处的事务。我这可不是虚言恫吓,不信的话,你可以请杨掌门去问问知府衙门。” 史天宝说完之后,卫乾却没有立时出言反驳。只是那史大管家却笑道:“卫四爷,你不要在意,我这大侄子说话耿直,倒没有什么恶意。至于白马寺、关帝圣君庙和龙门三处的归属,知府衙门也不过是随意询问罢了,咱们史家刀仍然力主由贵派掌控,还望卫四爷海涵。” 卫乾似乎气焰稍有收敛,只是“哼”了一声,却并未说话。 于承嗣本来以为史家刀和雷拳门是武林中的两大门派,双方高手聚于此地,一言不合,定然是大打出手。是以满心喜欢,只等着作壁上观,看一场热闹。谁知双方唇枪舌剑,竟然一直没有动手。而且说的话也是云山雾罩,不说些武功招式,只讲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是以早就不耐烦了。心下暗想:“早知道这些王八蛋在这里扯皮,还不如听了大人的话,早些赶回洛阳城才是正经。”只是转头望去,于帆却听得甚是认真,是以心下虽然烦躁,却也不敢出言催促。 于帆久在官场,听得双方唇枪舌剑,却猜出了一个大概。原来史家刀和雷拳门早在数十年前,便为了争夺洛阳城内外的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洛阳附近的两大门派少林寺和嵩山派出面做了和事佬,为双方划分了势力范围。只不过后来两派纷争又起,听史大管家话中的意思,雷拳门这次却是吃了大亏,四个堂口被迫从洛阳城离开。作为交换,史家刀将洛阳城以南的地盘交给了雷拳门。只不过洛阳城内繁华似锦,油水丰厚,城南如何可比?是以明面上双方各有得失,其实雷拳门已然落了下风。只不过关帝圣君庙香火如此旺盛,每年进项着实不少,想来史家刀也是虎视眈眈,只怕为了这座大庙,两派暗地里多有纠纷。洛阳这个姓韩的知府十有八九袒护史家刀,有意将关帝圣君庙等处交给史家刀打理。雷拳门自然不肯将这块肥肉吐出,双方剑拔弩张,都有火拼之意。偏偏史天宝这个草包不知道为何带人闯进了关帝圣君庙,大打出手不算,且又出言无忌,雷拳门岂有不知晓之理?这卫乾便带人将史天宝等人围住,两派互不相让,只不过名义上都是武林正道,不能像绿林山寨那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之争罢了。不过这史天宝真是一个蠢才,韩知府与史家刀私下议论的事情,他竟然毫无顾忌地说与卫乾听了。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韩知府不免尴尬。若是被御史参了一本,只怕韩知府脑袋上的乌纱多半难保。这史大管家倒是机灵,知道事情不妙,不得不出来给史天宝打圆场、擦屁股。卫乾听了史天宝的话,知道官府站在史家刀一边,定然会回去向雷拳门掌门禀报此事,再商议对策。双方脸皮已经撕破了,即便有少林寺和嵩山派压制,只怕此事也难善了。 于帆思忖之间,那史大管家又说了几句好话,卫乾勉强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带着雷拳门众人先行离开。于帆和于承嗣藏在路边的树丛之中,知道这些人都是身有武功,惟恐被人发觉,是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有四五十人从西侧走了过来。为首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锦袍,右手提着一柄长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甚是威武雄壮,想来便是雷拳门的卫乾。他身后的数十人个个腰悬长剑,步履矫健。于帆心想:“怪不得史天宝这个草包被雷拳门困在此处。瞧这卫乾的模样,武功着实不弱,远在史天宝之上。况且史天宝不过带着二十余人,又有一大半在关帝庙中被那怪人打伤,如何是这些如狼似虎的雷拳门弟子的对手?若不是那史大管家和彭元喜到了,史天宝非吃大亏不可。“ 雷拳门众人走了之后,于帆本来以为史家刀众人随后也会离开。却听史大管家厉声说道:“天宝,你怎么能把韩知府和你爹私下议论之事,说给卫老四听了?” 于帆和于承嗣心下一凛。这史大管家到了之后,对史天宝说话颇为恭谨有礼,想不到卫乾等人离开之后,他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对史天宝厉声喝斥起来。 却听史天宝道:“史大叔,你、你怎么如此说话?”声音中已透出了一丝慌乱。 却听史大管家“哼”了一声,冷笑道:“大侄子,承你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大叔。可是这几十年来,你又有哪一天真把我当成你的大叔?昔年与雷拳门樱桃沟一战,雷拳门溃败,这才不得不退出洛阳城。此役我父亲奋勇杀敌,连斩雷拳门五位高手,为史家刀立下了大功。可是你爷爷畏缩不前,害得我爹爹陷入重围,身受十余处剑伤,最后伤重身亡,史家刀的掌门之位才落入你爷爷手中。” 这番话大出于帆和于承嗣意料之外,不知道此时史大管家为何会提起了往事。史天宝颤声说道:“史大叔,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今日旧事重提,却是何意?” 史大管家却没有理他,兀自愤愤不平地说道:“你爷爷在本门中武功低微,只不过善于见风使舵,阿谀奉承,整日里只想着讨老太爷的欢心。而我爹爹坚毅勇决,为本门多立大功,老太爷本来打算将掌门一位传给他。只不过樱桃沟一役,你爷爷身为族叔,却故意见死不救,陷我爹爹于绝地,害得他重伤身亡,本门中人多有不服。你爷爷知道众人心有怨恨,接任掌门之日,便即当众宣布,日后他退隐之后,掌门之位便交给我,以偿我爹爹为史家刀立下的大功。同门众人这才勉强没有发难,推举你爷爷做了史家刀的掌门人。只是十余年后,你爷爷亡故之时,却背弃诺言,出尔反尔,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你爹爹。你爹爹武功高强,做事果断,确是咱们史家刀百年来难得的人才。由他来做掌门人,我史念阳却也心服口服。只不过这几年来,他事事都推你出面,看样子是要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你这个草包……” 他说到这里,史天宝已然惊慌失措,颤声说道:“你、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却听史念阳冷冷地说道:“史家刀上上下下三四百口,其中姓史的便有二百多人。若是掌门之位落入你这个草包手中,只怕不出数年,便得尽数覆灭。你弟弟史天贵虽然聪明,只是一心要求功名,武功稀松平常。是以掌门人之位,绝对不能交到你们兄弟手中。今日之事,全由你这草包闯祸引发。你若再聪明半分,也不会蠢到在雷拳门的地盘上,公然声称官府要将城南交给咱们史家刀掌控。此事传了出去,弄不好韩知府的乌纱都无法保住。你可知道,为了笼络韩知府,这几年你爹送出的银子只怕不下万两。若是他丢了乌纱,这万两白银,岂不是打了水漂?咱们还得再花银子,再去结纳新到任的知府。你既然犯了如此大错,我便代你爹来清理门户!”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史天宝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人大声叫道:“大管家,你怎么连大少爷都杀……” 只是此人话未说完,接连又响起数声惨叫。紧接着刀剑撞击之声大起,夹杂着呼喝和惨叫之声。片刻之后,惨叫声和刀剑撞击声突然尽数消失。一片寂静之中,却听史念阳冷冷地说道:“你们几个挨个儿查看,若是还有气的,便补上一剑!” 于帆和于承嗣听得史念阳杀了史天宝,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紧接着听到砍杀之声大起,想来史念阳和他带来的五六名高手已然出手屠杀史天宝的手下。听史念阳的口气,他想杀史天宝已不止一日,想来今日赶来之前,便已起了杀人之心,是以虽然只带了五六个人同来,想必都是高手。那彭元喜既然与史念阳同到此地,想来也是史念阳的同党,自然也会出手助他杀人。只不过听到史念阳吩咐手下去查看是否还有没死的史天宝的手下,于帆却是心中一凛,暗想:“史家刀以刀为兵刃,为何史念阳说‘补上一剑’而不说“补上一刀”?这倒真是奇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于帆正自思忖之时,只听得彭元喜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史先生果然心思缜密。怪不得咱们出发之前,你特意吩咐彭某带上一柄长剑。彭某当时心下不解,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史先生早就想除掉这个草包大少爷,只不过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恰好雷拳门围住这个草包,史先生便带着咱们到了这里,杀人之际只用长剑。待史念豪前来查验尸体之时,见这些人死于剑下,咱们在一旁添油加醋,给他来一个火上浇油。史念豪虽然机智,也只能以为是雷拳门下的手,不会疑到咱们身上。到了那时,史念豪便会带人与雷拳门火拼,双方打一个你死我活,必然两败俱伤。咱们再从中渔利,你史先生便是史家刀的掌门人。高,实在是高啊!” 于帆这才明白史念阳为何会有“补剑”一说,心下暗想这史念阳确是了得,恐怕早就定下了对付史念豪之计,这才能一击得手。史念豪长子被杀,定然方寸大乱,狂怒之下便会与雷拳门火拼。史念阳得了彭元喜之助,正好可以趁乱将史念豪害死,史家刀掌门一位便会重新回到他的手中。这条计谋确是巧妙,却也是阴毒到了极处。史念阳为了替父亲报仇,更要夺得掌门之位,竟然不惜冒着史家刀覆灭的风险,连嫡亲的世侄都要亲手杀死,这份恨毒,当真是世间少见。 此时又传来两声惨叫,想来是有两名未死的史天宝手下被人杀死。接着有人对史念阳道:“大管家,咱们查验了两遍,确实没有活口了。” 只听史念阳道:“好,我和彭总镖头这就赶回洛阳城。你们几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不能留下半点破绽。史念豪为人谨慎,极富智计,可别被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咱们在虎头岩吃了大亏,眼下人手不足,还不能与史念豪翻脸。” 那几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只听得马蹄声响,想来是史念阳和彭元喜等人骑马离开了此处。于帆和于承嗣知道这几人武功远非史天宝可比,生怕露了行迹,只得将身子紧紧伏在树丛之后,不敢探出头去观看,是以耳听得马蹄声自两人不远处的大道上掠过,却没有看到史念阳是何模样。 待马蹄声去得远了,于帆压低了声音对于承嗣道:“此处危机四伏,不过只是史家刀和雷拳门之争,与咱们无关。眼下史家大公子死了,史念豪亲至,必然以为是雷拳门下的手,双方一场火拼,便在眼前。咱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不要卷入这场江湖风波为好。” 于承嗣原本想观看史天宝与卫乾大战一场,想不到风波诡谲,史家刀突然内讧,眨眼之间,史天宝等二十多人便尽数被人杀死。于承嗣虽然武功不弱,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只不过初涉江湖,便亲眼看到一场凄惨之极的同门残杀,心下之震撼,实是难以言表。原本想着闯荡江湖,定然是豪气干云,却从未想过如此风波诡谲,人心难测。原本一腔热血,早就凉了几分。是以听于帆要悄悄回转洛阳城,却也并不反对。 两人知道史念阳离开之时,留了几人在树林中,想来所留之人武功不弱。是以离去之时,两人极为小心,直到出了这片树林,算来距离已有百余丈,见无人发觉,这才放下心来。两人辩明了方向,便大步向北而行。 此时已是未时,于帆和于承嗣一大早便出了洛阳城,大半天水米未进,此时腹中都有些饥饿。又向前走了数里,却见不远处有一座青石板桥,隐隐听得流水潺潺,甚是悦耳。 两人走近石桥,却发现桥头站了一人,正自负着双手,看着桥下的流水默然出神。 只是于帆和于承嗣见到此人的背影,都是悚然一惊,立时停下了脚步。于承嗣更是右手伸到了腰间,已然握住了长鞭的木柄。 两人均已认出这人正是在翠云峰上出手将曲纳吉推开的那名灰衣人。其后此人又在天一客栈之外窥伺,而且上午时分,在关帝圣君庙也曾出现过。 于帆和于承嗣堪堪停下脚步,那人已转过身来,冲着于帆拱手说道:“于先生,在下得罪了。” 于帆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姓氏,不由得微微一怔,只是转念一想,此人既然到过天一客栈,自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却也不足为奇。当下也拱手道:“阁下请了。咱们只是初识,哪里谈得上得罪二字?” 那人一指于承嗣,笑道:“昨日这位仁兄从翠云峰上一直跟着在下,是以在下有些疑虑,这才夜探天一客栈,与于先生打了一个照面。当时在下便想,或许是在翠云峰顶,于先生出手救下顽童,而在下将那戏子推开,让于先生怀疑在下是否会对先生不利,这才让这位仁兄跟着在下,以查探在下的身份来历。只是昨晚瞧着于先生的模样,想来与在下只是偶遇罢了,是以在下离开客栈之后,便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机缘巧合,想不到今日在关帝圣君庙中,竟然又与两位不期而遇,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关云长墓前一场打斗,两位都是亲眼所见,只怕更加怀疑在下对两位有所图谋。不过在下以为于先生出手救助两名顽童,颇有侠士之风,不会是江湖败类,这才在此地恭候,想与于先生说明误会,免得再生事端。” 于帆心下虽然还有些惊疑,不过大半已然释然,相信这灰衣人并非是有意与自己为难。当下说道:“好说,好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灰衣人道:“在下只不过是一名江湖浪子,在江湖之中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不忍有辱先生清听。只是请于先生放心,在下到这洛阳城,与于先生没有丝毫关系,更不会与两位为难。虽然屡次不期而遇,却也是无意之间的巧合罢了。”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在下想奉劝先生一句。在下瞧着两位自南而来,想必已见过史家刀和雷拳门的纠纷。此事背后纠葛甚多,若是与两位无关,还请两位置身事外,不要牵涉到这两大门派的纷争中去。” 于帆听他提到史家刀和雷拳门的纠纷,心下一凛,暗想:“这人知道此事,想来方才也窥伺在侧,怎么我竟然没有发觉此人?而且此人离开之后,又抢先到这里截住我们,这份轻功,可是很了不起啊。” 他想到此处,更加不想与此人为敌。当下拱手说道:“于某只是途经洛阳,翠云峰也好,关帝庙也罢,只不过是去寻古探幽,并无与阁下为难之意。况且于某也并非江湖中人,不会卷入武林门派之间的纠纷。阁下尽可以放心,于某也无意与阁下为敌。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今日与阁下在此别过,即便日后再见,也并非有意而为之,阁下尽可以放心便是。” 于帆说到这里,那灰衣人点了点头,与于帆目光一碰,两人发觉对方都有如释重负之感。心下均想:“原来他对我也是颇为忌惮。”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远传来马蹄之声。三人愕然转头望去,向着马蹄声的方向望去。却见北侧百十丈外尘头大起,竟似有大队人马冲了过来。那灰衣人脸色一变,对于帆和于承嗣道:“史家刀的援兵到了,只怕方才之事不能善了。在下劝两位还是尽早离开,否则不易脱身。” 于帆早想离开此地,便对那灰衣人拱了拱手,和于承嗣并肩转入右首一条小路,悄无声息地扬长而去。那灰衣人却整了整衣衫,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摇三晃地沿着石桥向北走去。 那队人马来得好快。灰衣人尚未走到石桥另一侧,几匹高头大马已经到了石桥之上。铁蹄踩踏,灰尘飞舞。那灰衣人急忙背过身去,左手挡在脸上,似是遮挡灰尘。马上乘客只道是一个寻常路人,并无一个理他。当先数骑奔过石桥之后,便是大队人马赶到。这队人马足有五六十骑,便如一支军队一般,风卷残云般地冲了过来。 那灰衣人此时已走过了石桥,只不过见马队到了,急忙站在路边一棵树下,身子侧在一边,用衣袖遮住了面孔。那马队冲到了灰衣人面前,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紫袍人。这人面色白净,宽眉细目,留着八字胡须,头戴束发玉冠,腰中悬着一柄藏青色刀鞘的长刀。他见灰衣人避在路边,只道是寻常路人,却也没有在意,便即纵马而过。跟在他身后的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一个身子削瘦的道士。这道士年纪也在四五十岁之间,两道卧蚕眉,鼻直口阔,三绺长髯飘洒胸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骑马掠过那灰衣人身边之时,扫了灰衣人一眼,便即纵马而过。只是堪堪到了桥头,他突然想起了一事,心下一凛,左手猛然用力勒住了缰绳。胯下坐骑被他用力一勒,登时一声长嘶,猛然停了下来,双蹄扬起,险些将那道士掀下马来。 那紫袍人听得身后马嘶之声,便也勒住了坐骑,转头望去,见那道人已停了下来,正自转头向后望去。眼看着道士身后的骑士也纷纷勒住坐骑,这紫袍人心下焦急,拨转马头走到道士身边,对那道士说道:“苗道长,有什么不对么?” 那道士一脸狐疑,只是回头向后望去。只不过这五六十骑冲了过来,身后早是一片灰尘,连三四步外的骑士的面孔也是看不清楚。 那道士看了片刻,这才转过头来,对那紫袍人道:“奇怪,方才那人的身形颇有些熟悉,只不过以此人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难道我看花了眼不成?” 第五百一十二章 紫袍人一怔,道:“苗道长这话有些蹊跷,史某可听得不大明白。” 那道士这才回过神来,对那紫袍人道:“史掌门,你因为身有要事,此次没有参与虎头岩沙家堡之会,却不知道江湖中又出了几位了不起的高手。其中有一位姓厉的刀客,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竟然打败了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听说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也死在此人手中。方才见到路边那个灰衣人,从身形上看,倒与那人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这姓厉的名声大噪,已是江湖中了不起的人物,听说与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等高手联袂而去,按理说不应在洛阳出现才对……” 那紫袍人正是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他在府中听到史念阳和彭元喜等人慌慌张张来报,说是自己的长子史天宝在关帝圣君庙外遇袭,连同史天宝在内的二十余名史家刀弟子全军覆没。 史念豪大惊失色,一面派了门人到洛阳知府衙门报官,乞求韩知府派出得力捕快缉拿凶手。自己则带了亲信弟子,由史念阳、彭元喜等人带路,一同赶往关帝圣君庙。其时洛阳五云山逍遥观观主苗健恰好在史府作客,听得史大公子被人杀害,便也自告奋勇,要与史念豪一同前往。逍遥观是洛阳左近的一大门派,观主苗健武功不弱,此次赴京城参与沙家堡一役,返回时路过洛阳城,便来拜见史念豪。 史念豪心伤长子之死,本来不想让外人参与此事。不过转念一想,史念阳和彭元喜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情形十有八九是雷拳门下的手。当年樱桃沟一战,雷拳门一败涂地,其后双方多有龌龊,史家刀渐占上风,将雷拳门的势力大半挤出了洛阳城。只不过雷拳门虽然溃败,却一直不服气。近几年更是与嵩山派结好,一直想卷土重来。八年前雷拳门前任掌门突然暴病身亡,接任掌门之位的杨子乔此前在雷拳门中没没无闻,却横空出世做了雷拳门新任掌门人。 江湖传言,雷拳门前任掌门人一夕暴亡,并没有留下遗命由谁接任掌门之位。依着雷拳门的惯例,便要以武功高下来决定由哪一人来接任掌门之位。老掌门有十九名弟子,个个武功高强,尤其是排名第三和第五的两名弟子尤为杰出,阖门上下都以为掌门之位必然会落在这两人的手中。哪知道雷拳门在龙门举行大会之时,老掌门的第十七名弟子杨子乔却大显神威,连败十一名师兄弟,再无人敢向他挑战,杨子乔便接任了掌门一位。 这杨子乔做了掌门之后,雷拳门便蠢蠢欲动,不断蚕食史家刀的地盘。像洛阳城东的白马寺,原本便由史家刀掌管。只不过雷拳门却盯上了这块地盘,不断寻衅闹事。史家刀虽然勉力守住了白马寺,只不过白马寺以东地区已尽归雷拳门控制,实际上吃了一个大亏。这几年雷拳门还挤进了洛阳城,在城中开了数处当铺、酒馆,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史念豪知道史家刀和雷拳门是死敌,只不过碍着少林寺和嵩山派说和,勉强维持着不战不和的局面。只是一旦情势有变,双方终有一战。是以史念豪接任掌门之后,每日里丝毫不敢疏忽,外引少林寺为强援,内则督促门下弟子苦练武功,以防雷拳门偷袭。更不惜花费重金,打点官府,以压制雷拳门。也幸亏他一番努力,才使得史家刀立足于洛阳城中,雷拳门不得越雷池一步。 言无忌挑战沙一鸣的消息传遍江湖之后,史念豪也曾起过前往观看的念头。只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离开洛阳,雷拳门趁机大举进攻,只怕留守的史家刀弟子不是雷拳门的对手。是以强忍着好奇之心,坐镇洛阳城而未离开。这几日不断有江湖同道路过洛阳,各归本派。史家刀是洛阳城内第一大帮派,与江湖各帮派都有交往。是以这些帮派的首脑人物途经洛阳之时,都会到史府拜见史念豪。 史念豪趁机打听沙家堡一战的消息,只不过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沙家堡之战是一场大阴谋,有人故布疑阵,挑拨武林各大门派内斗,双方险些火拼。所幸朝廷得到了消息,派了大军前往虎头岩弹压,才没有酿成一场大祸。有的则说是东厂和锦衣卫要将武林各大帮派一鼓聚歼,假称言无忌要与沙一鸣一战,引得各大帮派齐赴虎头岩。东厂伏兵尽出,眼看着要将各大帮派一举歼灭。幸亏朝廷大臣目光如炬,察觉了东厂的阴谋,派出军队将双方隔开,武林各大帮派这才逃脱此难。也有人说是丐帮想重新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邓遥更是痴心妄想,一心想当皇帝,便将各帮派骗到虎头岩,想召开武林大会,逼迫各大门帮承认丐帮天下第一帮的地位。结果朝廷也知道了消息,派出大军弹压。双方一场混战,丐帮全军覆没。赶到虎头岩助拳的泰山派也是损失惨重,泰山五老还起了内讧。更加离奇的是云南马帮的邱帮主拍着胸脯对史念豪说道,沙一鸣和言无忌都已修成了半仙之体。两人打斗之时,全然不用武功招数,而是祭起了飞剑,在空中斗法。到得后来,那言无忌化成一条巨蛇,沙一鸣变成一头猛虎,在虎头岩下展开了一场厮杀。最后沙一鸣棋高一招,一口将言无忌所变化的巨蛇咬死。 邱帮主越说越是离奇,最后不知道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得史念豪头大如斗,心中暗骂邱帮主是一个糊涂蛋。 他却不知道前来史府拜见他的不过是江湖中一些三四流的小帮小派。群豪由刘涌和厉秋风等人带领,在虎头岩下与五军营大战,随后冲入山谷藏身于虎头岩下的山窟之中。整个过程这些小帮小派只是混在群豪之中,并没有与官兵交手。大半事情只是耳闻,并没有亲见。是以史念豪问起之时,便胡乱说上一通。相比较而言,邱帮主挤在群豪身看影影绰绰看到老虎阿二与那白蛇激战时的场面,是以他的话听上去荒唐无比,反倒与真相有几分接近。 史念豪这几日已接待了十几拨途经洛阳城的武林帮派,这些人说的事情光怪陆离,有的简直是荒诞不经。史念豪越听越是糊涂,却又不能得罪了这些人,只得硬着头皮听着,临走时还要送一些盘缠。不过这么多帮派在洛阳城出现,他心下却极为紧张,生怕雷拳门趁机与一些邪魔外道勾结起来向史家刀发难,严令门下弟子严加防备。昨日听说在翠云峰有神秘高手出现,他便派人前去探查,只不过其中一人却神秘消失。另外两个人下榻于城西的天一客栈。史念豪派出自己的族兄史念阳前去天一客栈查探这两个人的来历,史念阳回来禀报称,这两人都姓于,是一主一仆,来自江苏,此次是到修武县上任,途经洛阳中转。那人不过是担任县丞的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与雷拳门并无瓜葛。 史念豪听了之后,这才放下心来。谁料不久便有弟子来报,称雷拳门的卫乾亲自到了天一客栈,给那姓于的主仆送了酒食。史念豪听罢之后,心下暗想,雷拳门的势力原本就在洛阳城西,前些年史家刀将雷拳门的四个堂口逼出了洛阳,不过这几年却有卷土重来之势。雷拳门在城西盘踞多年,这次竟然由杨子乔最为喜爱的四弟子卫乾亲自给县丞这样一个小官送礼,那是公然在向史家刀示威。 念及此处,史念豪便将史念阳叫了过来,嘱咐他明日一早也给姓于的主仆二人送去酒菜,总之不能落在雷拳门的后面。虽然多半用不到这姓于的小官,不过山不转水转,将来如何谁都不知道,绝对不能让雷拳门占了先机。 当天晚上,洛阳府的捕快班头却亲自登门拜访,说是城北一座汉墓被人盗掘,衙门派人缉拿,谁知点子身有武功,打伤了四名捕快,逃出了洛阳城。韩知府派他来向史家刀求援,请求史念豪派出史家刀的高手,协助捕快擒拿疑犯。史念豪与韩知府过从甚密,自然不会拒绝韩知府的请求。心想不过是一个盗墓贼,武功定然高不到哪里去。恰好长子史天宝在府中无事,不妨要他带人去捉拿疑犯,一是可以积累经验,二是可以借机扬名,将来接任掌门之位,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史天宝仗着史念豪的名头,在洛阳城骄横惯了,全然不将江湖中人放在眼中。是以听了史念豪的吩咐之后,便带着二十多名史家刀的弟子离开史府,直奔城南抓人。 只是史天宝离开之后,史念豪一直心神不宁,便派了史念阳带人出府接应。此时恰好有门人来报,五云山逍遥观观主苗健来访。史念豪不敢怠慢,亲自迎出府去,两人寒暄了几句话,他才知道苗健参与了沙家堡一役,刚刚从京城回转洛阳,因为路过史府,特意前来拜见。史念豪将苗健迎入府内,摆上了香茶,正要向苗健详细询问沙家堡一役的实情,史念阳却仓皇闯入厅中,只说史天宝带着二十多人在关帝圣君庙外遇伏,已尽数遇难,从众人身上的伤口来看,都是中剑身亡。 饶是史念豪为一方武林大豪,突然听到自己的长子遇袭身亡,却也是大惊失色,立时带人匆匆出府,前往城外查看。一路上只顾着纵马狂奔,也没有与苗健说话。此时听苗健说起那路人行踪可疑,心下也是疑云大起,暗想:“若苗道长所言不虚,此人定然是极厉害的武林高手。他突然出现在洛阳城外,难道天宝是被他害了不成?” 第五百一十三章 此时纵马狂奔的史家刀门下弟子已尽数勒住坐骑,四处灰尘弥漫,刹那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史念豪心下焦急,虽然怀疑那灰衣人的身份,只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却是查明是谁杀了自己的儿子。当下对苗健说道:“苗观主,此人是不是你说的那人,与我史家刀没有半分关联。眼下本门面临极大的危机,不能在此多做耽搁……” 苗健这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道:“史掌门说的对。那姓厉的随同华山派西去,想来早已到了华山,又怎么会在此地出现?是贫道看错了人,史掌门不要怪罪才是。” 史念豪心下虽略有不快,只不过眼下情势危急,逍遥观正是史家刀的强援,是以苗健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当下他拨转马头,对苗健道:“观主这话说得太重啦。逍遥观与史家刀一向交好,互通声气,哪里谈得上得罪不得罪的!” 他说完之后,便即纵马狂奔,一众史家刀的门人也紧紧跟着他向南奔去。苗健呆立了片刻,待史家刀的门人弟子尽数过去之后,身后灰尘渐渐散去,他转头向后望去,只见大道上空无一人,哪还有那路人的影子。苗健摇了摇头,心下暗想:“只怕是我真的看走了眼。只不过瞧他的身形,确实是太像了。” 此时史念豪等人已奔出了百丈之外,苗健不再停留,右手马鞭一挥,在胯下坐骑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匹马一声长嘶,便即拼命向南奔了下去。 片刻之后,路边一株大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方才站在路边的那个灰衣人。 这灰衣人正是厉秋风。他在康陵遇到了阳震中,知道皇陵藏宝、永安城之战、沙家堡一役,都是朝廷党争的结果。最后化名寿南山的正德皇帝飘然而去,原本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也因正德皇帝离去而烟消云散。 厉秋风离开皇陵之后,先到了青岩山关帝庙,与刘涌等人聚齐。厉秋风与刘涌、沙夫人等说了柳生宗岩大败而逃、慕容丹砚被假冒马东青的柳生一族杀手重伤等经过,只是朝廷党争、正德皇帝未死而藏身于皇陵之事,涉及皇家秘密,若是知道此事不免惹来杀身之祸,是以这些事情厉秋风并未说与众人知道。 沙夫人听说慕容丹砚身受重伤,生死未知,当即潸然泪下,刘涌等人也是黯然神伤。厉秋风对刘涌等人说道,他原本要和沙夫人等一同赶赴蜀中,只不过在虎头岩拖延的时日久了,有一件大事迫在眉睫,回到蜀中已是来不及了。是以想请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能够护着沙夫人、沙中玉等人西行,到他已为沙夫人找好的那处寨子隐居。许成和自然满口答允,待看到厉秋风写给他的地址,不由哈哈大笑。原来那寨子就在青城山不远处,青城派要回转青城山,正好可以将沙夫人等护送到寨子中。 沙夫人心思机敏,知道厉秋风有要事去办,若是跟着自己同行,因为要带着老虎阿二,不能沿大路行走,须得在山野之中西行,不免走得慢了,只怕耽误厉秋风要办之事。她只道厉秋风是要找到柳生宗岩,杀尽柳生一族的杀手,为慕容丹砚报分,是以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厉秋风千万小心。厉秋风给她和侯震详细讲述了那寨子中的情形,又说了如何找到接待他们的人,这才与众人依依惜别。 厉秋风与众人分别之后,便即买了一匹好马,自京城南下,直奔洛阳而来。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只是天寒地冻,道路极不好走,是以足足走了六天,才进入洛阳地界。他算了算日子,距离那人到洛阳的日子还有五六天,看样子在洛阳倒能遇得上,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在洛阳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只是想起慕容丹砚生死未知,心下便是一阵剧疼。 他先后参与了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三场大战,江湖中人识得他的着实不少。他担心被人认出,不免有些麻烦,便去药铺买了黄麻,碾成粉末之后,拿回客房用水化开,涂于脸上,待干了之后,他已变成了一个黄脸汉子。这是他在锦衣卫当差时学到的法子,想不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厉秋风在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听小二说上清宫的海神戏到了最后一日,极是热闹。他心想左右无事,倒不如出去走走。是以出了洛阳城北门,走到翠云峰顶看戏。恰好遇到顽童偷爬到戏台之上,眼看着便要被曲纳吉踩在脚下。其时他虽有心救人,怎奈离着戏台却有些远,想要扑上去已自不及,只不过他还是向戏台前抢近了几步。便在此时,于帆已抢先跃到台上,将两名顽童救了出来。而曲纳吉大惊之下,忘了提前准备,直直地坠向戏台,眼见便要身受重伤。厉秋风见势不妙,自戏台边缘右手一推,掌力凌空送出,将曲纳吉的身子平推了出去,这才没有直接摔到戏台上,双腿得以保全。 其时台下足有数千人,厉秋风挤在人群中出掌,只道无人发觉。待他随着人流走下翠云峰之时,却发觉已被好几伙人跟踪。厉秋风初入锦衣卫时,便学习了追踪术,摆脱这几伙人的追踪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只不过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却始终跟在他身后。厉秋风心下暗自称奇,几次想要摆脱这人,却还是被他紧紧缠住。最后厉秋风灵机一动,佯装走进路边一处客栈,趁掌柜和小二不备,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走出那客栈之后,藏在小巷之中,见那年轻人在客栈门前看了片刻,便即转身离去。厉秋风跟着那少年,一路又回到翠云峰上。他眼看着那年轻人和救下顽童那人汇合,又远远跟着这两人到了天一客栈。厉秋风原本担心这两人是武林中人,跟踪他另有所图,便想查清这两人的来历。待那两人进了客栈之后,厉秋风等了半柱香工夫,料想两人已进了客房,这才进到客栈之中。他借口向掌柜询问住店之事,几句话便打探出这两人是一主一仆,此行是到修武县就职。他知道与这两个姓于的不过是偶遇罢了,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他离开天一客栈之时,却见有一伙江湖中人闯进了客栈。他心下一惊,便躲在一边观看。听得这伙人竟然是横行洛阳城的史家刀的弟子,却也是为了那两个姓于的而来。其后不久,雷拳门的十几名弟子也赶到了客栈,同样是打听那两人的来历。厉秋风知道史家刀和雷拳门都是洛阳城的地头蛇,两派对姓于的如此上心,只怕有所图谋。厉秋风在戏台前见过于帆救下两个顽童,对他颇有好感。担心史家刀和雷拳门对于帆不利,是以天黑之后,厉秋风便到了天一客栈外的牌坊下,瞧着是否有江湖人物前来找于帆的麻烦。只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却也无人露面。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正想转身离开之时,却不想于帆打开了窗户,两人隔着老远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惊。厉秋风担心引起于帆的误会,便趁着他回头之时悄悄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厉秋风便离了客栈,出了洛阳城南门,直向关帝圣君庙而去。当年他随师父每年都会到关帝圣君庙祭拜,对这条路真可以说是熟悉无比。只不过他走出南门不远,却瞧见了一个人的背影,竟然颇为熟悉。厉秋风悚然一惊,便留上了心,悄悄跟在那人身后。直到那人停下脚步,向路边一个卖草鞋的小贩打听道路时,厉秋风瞧见了他的侧脸,心下大吃一惊。 这人赫然便是司徒桥。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刘涌等人自山窟之中逃出之后,便再没有顾及到司徒桥的行踪,后来听刘涌说司徒桥担心花家追查,便先行离开虎头岩返回京城。厉秋风虽然对司徒桥一直心存怀疑,却也没有多想。其后他与慕容丹砚赶赴皇陵,与柳生宗岩等人相遇,慕容丹砚遇袭重伤,厉秋风更没有心思去追查司徒桥的行踪。想不到在洛阳城外,竟然遇到了司徒桥。 只见司徒桥与那小贩说了几句话,便即沿着大道向南而行。厉秋风虽然将脸染黄,却也担心被司徒桥看破行迹,便离得司徒桥十余丈外,跟在几名路人身后,远远跟着司徒桥。两人一前一后,竟然到了关帝圣君庙。 厉秋风想不到司徒桥竟然也到了此处,心下一凛,暗想难道自己要与人在此会面的事情,已经被司徒桥看破了不成?只是转念一想,却又哑然失笑。自己要见的那人在江湖之中没有半点名气,司徒桥定然不会识得此人。而且此人的武功智计更是天下罕有人及,想要查到他的行踪,势比登天还难。司徒桥到关帝圣君庙,定然另有目的,绝不是为了自己而来。 他念及此处,稍稍放下了心,便随着司徒桥走进了庙中。却不料在庙中竟然又与于帆等二人相遇,他心下暗想,怎么与这主仆二人如此有缘分,在偌大的洛阳城中竟然屡次碰面?只不过他一心要查明司徒桥的行踪,便没有理会于帆和于承嗣,一直跟着司徒桥到了关冢。却见司徒桥绕到关冢背后,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厉秋风虽然不怕司徒桥,却不想惊动此人,是以远远的绕了一个圈子,藏到了围墙边的一株大树之上。只见司徒桥在关冢背后的石围墙上敲敲点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厉秋风暗想:“司徒桥精通机关消息,暗地里盗了不少大墓。难不成他千里迢迢到了洛阳,是来盗关羽的陵墓不成?” 便在此时,史天宝带着史家刀的弟子闯到关冢之前,与司徒桥大打出手。厉秋风不知道司徒桥为何与史家刀结下了梁子,心下大感诧异。到得后来,司徒桥突施偷袭,打伤了数名史家刀的弟子,施展轻功逃出了关帝圣君庙。厉秋风虽然知道于帆和于承嗣也在关冢之前,却也顾不上两人,便即随后跟了上去。 第五百一十四章 司徒桥武功虽然不高,不过自空空儿留下的武功秘笈之中,习得了一身极为了得的轻功。史天宝等史家刀弟子武功稀松平常,轻功更是马马虎虎。是以堪堪追到拜殿,司徒桥已是影踪不见。 史天宝一直以史家刀第一高手自诩,眼见着没追出这关帝圣君庙,那人已没了踪影,心下又惊又怒,生怕史家刀的弟子瞧不起自己,便假装看到了司徒桥,带着众人大呼小叫地追了下去。 厉秋风紧跟在史家刀弟子身后,已自瞧见司徒桥早已出了关帝圣群庙,正向南奔去,而史天宝却带着史家刀弟子气势汹汹地向西追了下去。那几名汉子却又跟在史天宝等人身后,悄悄向西去了。 厉秋风见司徒桥去得远了,心下暗想:“此人轻功了得,要追上他殊为不易。只不过瞧他的模样,倒是要在关帝圣君庙中做一票买卖。只不过此人盗墓的功夫再厉害,也绝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方才倒像是在踩盘子,想来晚上会再次潜入庙中。我不必追他,只须夜间躲在这关帝圣君庙中,自然能守株待兔,潜伏在一旁瞧瞧他到底要干什么。要比将此人擒住之后逼他说出到此地的目的更加容易。” 念及此处,他便没有追踪司徒桥,而是跟在那几名汉子的身后,跟着史家刀众弟子一路向西追了下去。 只见那史天宝手舞长刀,大呼小叫,一边向前奔去,一边不住口地斥骂同门弟子追得太慢。那几名汉子默不住声,离着史家刀众人二三十丈,紧紧地跟了上去。厉秋风见这几人武功要比史家刀的弟子高出不少,心下暗暗称奇。他的轻功比这两伙人都要高出甚多,是以远远跟在后面,倒甚是从容。 追出数里之后,便到一处树林边上,路边却有一家小酒舍。史天宝停下了脚步,对众人说道:“咱们追了十多里了,大伙儿在这歇息片刻罢。” 这些史家刀弟子武功低微,而且还有不少人身上带伤,追到这里早已筋疲力尽,听史天宝发下话来,登时停下了脚步。有一名史家刀弟子倒是老成之人,凑到史天宝身边低声说道:“大少爷,这里可是雷拳门的地盘,咱们还是不要在此逗留为好……” 他话音未落,史天宝“哼”了一声,撇了那人一眼,冷笑着说道:“老子就怕雷拳门那些王八蛋不来!咱们史家刀称雄洛阳,难道还怕杨子乔那伙人不成?” 那人见史天宝气哼哼的模样,知道这位大少爷一向心高气傲,哪里还敢多说,只得讪笑着退到一边,心里却想:“你这个绣花枕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连你爹都不敢公然和雷拳门翻脸,你这个草包却无事生非,迟早要倒大霉不可。” 史天宝正要带人进酒舍小憩片刻,忽听得树林外一声长啸,紧接着只听得脚步声大起,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三四十人。为首那人身手矫健,腰悬长剑,甚是威武。 厉秋风藏在一株大树之上,见到跟踪史家刀众人的那几名汉子也跟在这些人身后,知道他们是这些人派出来的眼线。心下暗想:“奇怪,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看样子早就知道史家刀弟子要到关帝圣君庙生事,已经有所防备,直到史天宝自己作死,带人跑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这才突然现身。看样子史天宝要逃离此处,只怕殊为不易。” 他正自向下窥探之时,却发现不远处又来了两人,竟然是于帆主仆二人。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和这两人真是极有缘分。眼看着于帆和于承嗣藏到一处树丛之后,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两人和我一样,也是无意中碰上此事,跟着来细看究竟的。 其后围上来的那些人与史天宝等人唇枪舌剑,相互指责,厉秋风才知道这些人是雷拳门弟子,为首的那人正是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的得意弟子卫乾,在江湖之中倒也小有名气。厉秋风早就听说过史家刀和雷拳门的纠葛,只道是两派纷争,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雷拳门大举到来,人多眼杂,自己若是跳下树后溜走,只怕被这些人发觉。是以他打算等着双方离开之后,自己再离开这片林子。哪知道其后不久,史家大管家史念阳等人到了,随后雷拳门众人离开,史念阳却与史天宝翻脸,最后突施偷袭,一剑将史天宝杀了。 厉秋风听史念阳和史天宝争执,说起史家刀与雷拳门纷争的往事,心下大感惊疑。待史念阳一剑杀死史天宝,他更是吓了一跳。只是听得史念阳对彭元喜说“咱们在虎头岩吃了大亏,眼下人手不足,还不能与史念豪翻脸”,心下一凛,暗想:“在虎头岩吃了大亏的只有丐帮,在山谷中被官兵马队攻击,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帮主邓遥也死于山窟之中。而其他门派并没有多少伤亡,怎么史念阳会说出这种话?而且看样子史念阳和彭元喜早有勾结,他所说的‘咱们’到底是谁?” 他思忖之际,却见史念阳和彭元喜等已将史家刀众弟子屠戮得干干净净,就连站在一边看热闹的酒舍老板和一名小二也都杀了。随后两人又计议一番,这才联袂离去,只留下三名亲信守在树林中。 厉秋风心中惊疑不定,知道此事绝非史家刀和雷拳门争斗这般简单,只怕背后还隐藏着极大的阴谋。他看到于帆和于承嗣悄悄钻出树丛,小心翼翼地离开此处。心下暗想,这两人倒颇有侠义之心,牵涉到此事之中只怕大为不妥。是以施展轻功,绕了一个圈子,抢在两人之前,在石桥前拦住了两人,先是解说误会,随后劝说两人不要参与此事,以免惹上麻烦。 此后史家刀大举来援,厉秋风避在路边。只是他瞧见马队之中有几人并非是史家刀弟子的打扮,生怕有其他门派的人物混在其中,认出自己不免横生枝节,便躲到了一株大树后面。果然有一名道士不住回头,又与一个紫袍人说了几句话,只不过那紫袍人一脸焦急,那道士虽然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随着紫袍人一起纵马向南奔去。 待众人离开之后,厉秋风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心下暗想:“瞧这道士的模样,只怕识得我,倒要小心提防才是。” 方才站在大树后面,他已听到了那紫袍人和道士的对话,判断这紫袍人便是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至于那名道士,十有八九便是洛阳五云山逍遥观观主苗健。而杀掉史天宝的史念阳和彭元喜也混在史家刀众弟子之中。厉秋风心中暗想:“史念阳说他们的人在虎头岩损失惨重,以这两人的身份,自然不会是丐帮弟子。除了丐帮之外,还有一伙人死伤甚多,便是柳生一族。我和萧少侠在山谷中杀了数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而被柳生宗岩引为强援的沙一鹭、孙泽等人也死在皇陵之外。单以伤亡而论,柳生一族可以说得上是伤亡惨重。难道史念阳和彭元喜,和柳生一族有所勾结不成?” 他想到逐月曾对自己说过,柳生宗岩早就对大明江山虎视眈眈,自踏入中土,便已有所布局,在朝廷六部,各地督抚衙门、乃至江湖各帮派之中,都已安插了柳生一族的眼线。是以朝廷、江湖的一举一动,柳生宗岩莫不了如指掌,几次险些颠覆了大明江山。慕容丹砚重伤,便是伤在假冒马东青的柳生一族杀手手中。这些人无孔不入,狡猾无比。且又坚毅勇决,极难对付。河南地处中原腹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洛阳更是通衢中枢,地位极为重要。柳生宗岩若要争夺天下,在洛阳城中布下人手,那是极为可能之事。 慕容丹砚虽是伤在假冒马东青的扶桑女子之手,若论起根源,这笔账却要算在柳生宗岩身上。是以自离开皇陵之日起,厉秋风便无时无刻不想杀掉柳生宗岩。对柳生宗岩这番痛恨,却也转到了柳生一族身上。他早在心中发了毒誓,有生之日,若是遇上了柳生一族的杀手,见一个杀一个,绝不容一人活着离开。是以此时既然怀疑史念阳、彭元喜等人与柳生一族有关,那是一定要查个清楚。与此事相比,司徒桥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他思忖了片刻,便向南追了下去。 待他奔近史天宝被杀的那片树林,却见林子外面有数名史家刀的弟子,个个长刀出鞘,正自在树林外逡巡。厉秋风见史家刀戒备森严,便绕了个圈子,悄无声息地跃到一株大树上,随后几个起落,踩着遮天蔽日的树枝,已自潜入树林之中。他知道史家刀的弟子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是史念豪、史念阳、彭元喜、苗健等人武功却是不弱,是以丝毫不敢马虎,将身子贴在树干上,仔细倾听树林中的动静。 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史掌门,这还用说吗?大公子胸口和小腹两处致命剑伤,自然是雷拳门下的手。放眼咱们洛阳城,还有哪一门哪一派敢跟大少爷过不去?只要史掌门一声令下,咱们饮马川愿意听从史掌门号令,甘为马前卒,一举将雷拳门挑了,为大公子报仇!” 这人话音未落,忽听远远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有人说道:“好大的口气!章老四,咱们雷拳门和你们饮马川可并无怨仇,为何要与咱们过不去?何况凭着小小的饮马川二百多土匪,还想挑了咱们雷拳门,当真以为雷拳门弟子手中的宝剑是吃素的么?” 第五百一十五章 那人话音方落,便听守卫在林子外的史家刀弟子齐声呼喝道:“什么人?史家刀掌门人在此,还不快报上名来!” 史念豪“哼”了一声,口中骂道:“蠢才!人家到了面前,还让人家自报家门,真是糊涂到家了!” 史念阳高声说道:“是雷拳门的杨霄杨五爷么?” 只听林子外面那人笑道:“不敢当,在下正是杨霄。想不到史大管家也到了这里,咱们雷拳门的面子可是大得很啊!” 史念豪等人听到杨霄的名字,脸上均是神色大变。这杨霄是雷拳门掌门杨子乔的独生子,在杨子乔门下排行第五,武功也甚是了得。三年前曾在黄河南岸诛杀了为害一方的“黄河七鬼”,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虽然在江湖上的名气尚不如杨子乔和在杨子乔门下排行第四的卫乾,却也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曾经说过,以杨霄的天份,若是再苦练十年,便可成为一流高手。只不过这些年来雷拳门为了与史家刀对抗,与嵩山派关系密切,是以林义郎这话夹着不少私货,江湖之中很少有人将此事当真。 苗健等人想不到杨大公子竟然亲自到了此处,心下均想:“此地向来被雷拳门控制。若是杨霄到了,只怕他爹杨子乔随后便会赶到。若是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史家刀恐怕要吃大亏。” 那饮马川的首领名叫章斌,原本在饮马川五位寨主中排行第四。三年前饮马川与伏牛派起了争端,双方大打出手。饮马川大败,大寨主、二寨主、三寨主、五寨主均死在混战之中,只有章斌带着数十人逃了出来。伏牛派紧追不舍,誓要将饮马川全歼。恰好史念豪路过,出手救下了章斌。自此之后,章斌便视史念豪为大恩人,时常亲自登门拜访史念阳,送上礼物,以示谢意。这饮马川虽然在山中结寨,却并非绿林盗伙,只是贩卖草药、木材,做的倒都是些正经生意,是以史念豪才与饮马川结了交情。这几日章斌亲自押运一批贵重药材送到洛阳城内几家药材铺子,顺便拜访史念豪。一听史家大公子遇害,他便勃然大怒,随着史念豪一同到了城外。 待见到史天宝等人的尸体,史念豪面色惨白,身子颤了颤,险些摔倒在地上。所幸苗健在一边轻轻扶了他一把,史念豪这才站稳了身子。史家刀众人群情激愤,纷纷要杀上门去,灭了雷拳门。苗健、彭元喜等人自顾身份,此时不便说话,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章斌却一向唯史念豪马首是瞻,此时如丧考妣,似乎比史念豪还要难过万分,大叫着要为史天宝报仇,铲除雷拳门满门。 此时听说杨霄到了,章斌仗着史念豪、苗健、史念阳、彭元喜等高手都在身边,有所倚仗,虽然听说这杨霄武功甚是了得,却也不惧,大声说道:“姓杨的小狗,咱们饮马川就是要挑了雷拳门,你能拿老子怎样?!”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嗤”的一声厉响,一点亮光自林子外飞了进来,直向章斌面门打到。那章斌骂得痛快,正自洋洋得意地左顾右盼,却不料敌人说打便打,待他惊觉之时,那点亮光已到了他眼前。 章斌虽然在少林寺学过几年拳脚,不过是一些粗浅功夫。只是他天生神力,这才在饮马川做了四寨主。那饮马川原本只是由一些药农和放排的木工杂居之地,因饱受土匪、豪绅的欺压,便结成了寨子来自卫。几名寨主练得也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否则也不会被伏牛派这等江湖上排不上号的小门派打得落花流水。章斌仗着史念豪等高手站在身边,料想雷拳门不敢公然向自己出手。况且只闻杨霄之声,尚未见到雷拳门的人影,他更是有恃无恐,全然没有想到杨霄人虽未到,暗器已到了他的面前。是以章斌既无力将暗器磕飞,更没有办法闪避,只能睁大了眼睛,眼看着那暗器到了他的面门。 便在此时,史念豪右手大袖一拂,那道亮光倏然消失在他的大袖之中。紧接着只见他右手一甩,“嗖”的一声,一道亮光已自他袖中飞了出去,直向林子外面打去。 却听苗健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史掌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手功夫可漂亮得很啊!” 他话音未落,却听林子外面一声惨叫,想来史念豪发射出的暗器已然打中了雷拳门的弟子。 只听得脚步之声大起,从林外冲进来二三十人。为首那人不过二十多岁,一身白衣,头束玉带,面容颇为英俊,只是此时已是满脸怒气。他右手提着一柄白鞘长剑,大步走到众人面前,口中喝道:“史掌门,我念着你是武林前辈,给你们史家刀几分面子。可是饮马川的小丑也敢跳出来向雷拳门挑衅,你不顾江湖道义,又以暗器伤人。不只背弃我雷拳门与史家刀的盟约,连嵩山派和少林寺当年的承诺也不放在眼中。史掌门,你须得给咱们雷拳门一个交待。” 史念豪尚未说话,却听史念阳冷笑一声,指着地上摆放着的两排尸体,对杨霄说道:“姓杨的,你还敢要咱们给雷拳门一个交待?我们史家刀大公子史天宝被你们雷拳门害死,这笔账又怎么算?!” 杨霄悚然一惊,转头向地上二十多具尸体望去,脸色大变,口中说道:“史大少带人闯入关帝圣君庙,咱们只是警告他一番,双方并未动手,如何说是咱们雷拳门害死了他?” 彭元喜在一边说道:“咱们亲眼见到卫老四带人将天宝等人逼到了此处,下手将他们害死,你还要抵赖不成?” 杨霄怒道:“姓彭的,你休要血口喷人!咱们雷拳门光明磊落,若是要与史大少为难,自会堂堂正正的找到史掌门府上,怎么会在这里设伏截杀?”他说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倒是某些帮派,一向鬼鬼祟祟,最爱搞阴谋诡计。便如当年樱桃沟一战,故意将雷拳门诱出洛阳,预设了伏兵,害死了雷拳门十几位高手,这才大占上风……” 史念豪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打断了杨霄的话,沉声说道:“你爹爹现在何处?” 杨霄知道史念豪与杨子乔虽然分别执掌史家刀和雷拳门,却一直没有翻脸。是以对史念豪杰颇为尊重,双手一拱,口中说道:“今日一早,咱们便接到密报,说是史大少带人闯入关帝圣君庙,口吐不逊之言。我雷拳门上下群情激愤,要找史大少讨一个说法。是我爹爹阻止了各位同门,言说史掌门处事稳重,绝对不会背弃盟约,让史大少公然向雷拳门挑衅,只怕此事大有误会。他老人家本来想亲自到关帝圣君庙,劝说史大少不要闹事。只是有几位嵩山派的朋友突然到了,说是有要事与我爹爹相商。我爹爹脱不开身,只得要我四师兄前来劝说史大少。四师兄到了之后,史大少竟然抬出官府来威胁咱们,随后史大管家等人也赶到了此地。双方争论一番,史大管家言明此事是误会……” 杨霄话还没有说完,史念阳和彭元喜齐声说道:“胡说八道!”史念阳更是一脸怒气,口中说道:“咱们赶来之时,天宝和这些同门已经遇害,现场也没有看到卫乾。想来卫老四杀人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拾,我和彭总镖头便到了此处。卫老四怕露了行迹,只得带人溜走。你这小子乳臭未干,跑到这里胡说八道。赶紧滚回去,让杨子乔亲自到此谢罪。!” 彭元喜在一边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天宝这孩子天资聪明,又得到史掌门的指点,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遭了卫老四的毒手,英年早逝,可惜、可叹啊!” 史念豪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杨世侄,杨掌门现在何处?” 杨霄见史念豪变了称呼,想来心下愤怒之极,随时都会出手杀人。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史念阳、彭元喜等人也都在场,个个武功不弱。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插翅难飞。念及此处,他不禁心中后悔起来。 原来卫乾回到龙门之后,便将此事禀报给了杨子乔。其时杨子乔正陪着几位嵩山派的高手说话,听说史天宝带人胡闹,倒也并未在意。只是听卫乾说史念阳和彭元喜也到了,他才有些担心。他本来想派卫乾再去瞧瞧,若是史家刀众人退回洛阳城,此事便一了百了。若是史天宝还要胡闹,也须得好言相劝。待他与嵩山派诸人说完话后,便会亲自赶去处理此事。 其时杨霄也随在杨子乔身边,他年少气盛,对于十几年前雷拳门被史家刀挤出洛阳城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早就想和史家刀再打上一架,一雪当年之耻。此时听说史家刀公然到雷拳门的地盘生事,便自告奋勇,要去将史家刀弟子劝走。杨子乔本来不打算让他前往,只是杨霄苦苦哀求,卫乾在一边也帮着杨霄说话,最后杨子乔只得点头同意。杨霄带了自己的二三十名亲信,便即从龙门赶了过来。只是远远的便听到章斌出言侮辱雷拳门,他便出言讥讽。听得章斌说得肮脏,他心下大怒,尚未走入树林,便寻着声音发射了一枚飞镖。想不到史念豪武功如此厉害,接住飞镖后又掷了回来,虽然没有打中杨霄,却射中了一名雷拳门弟子的肩膀,虽然不足以致命,那名弟子受伤却也不轻。 第五百一十六章 待杨霄冲入树林中,才发现树林中站着的并不是史天宝,而是史家刀掌门史念豪,此外还有其他门派的高手在场。后来又听说史天宝已经死了,杨霄心下大惊,知道此间的事情绝不能善了。他虽然心高气傲,却也知道此时已如羊入虎口,一着不慎,便会死在史念豪的刀下,是以脑袋中苦思脱身之计。他心下暗想:“四师兄一向与我不和,难道是他故意杀了史天宝,又将我诓骗到此地,要借史念豪之手杀我不成?!” 厉秋风藏在大树之上,眼看着林子中的情形一波三折,事事出人意料之外,心下却也是颇为惊疑。此时他所看到的这些人,单以武功而论,远不如燕独飞、余长远、何毅等人,更别说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等大高手。只不过这些人个个行事诡异,心计狠毒,倒是不比余长远、唐赫、柳生宗岩差上多少。是以他心中暗想:“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史家刀和雷拳门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只不过无论武功也好,势力也罢,在江湖中不过是二三流的小帮派。只是为了争夺地盘,却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日之间,已死了二三十人。瞧这情形,只怕这姓杨的也逃不了。若说史念阳是为了夺回掌门之位,才用了如此毒计,那么此人之狠毒,已不在柳生宗岩之下了。”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杨霄说道:“史掌门,我已说过了,我爹爹要陪几位嵩山派的朋友说话,脱不开身。只不过他说完话后,便会亲自赶来,还请史掌门稍待片刻。” 却听史念阳一声冷笑,口中说道:“姓杨的,你想拿嵩山派的名头来压咱们,真以为咱们是吓大的不成?嵩山派名头虽响,能大得过少林寺么?你说你爹一会儿也会来到此处,无非是怕咱们与你为难,便虚张声势,要咱们心中惊疑,不敢立时动手。嘿嘿,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在场的诸人都是老狐狸,如何瞧不出杨霄的意图?只不过像苗健等人,虽然与史家刀交好,但是与雷拳门也没有撕破面皮。是以虽然听出杨霄话中有话,却也不想公然指斥。不过章斌却是一个浑人,一心只想着抱紧史家刀的大腿,听了史念阳的话后,倒是恍然大悟,指着杨霄骂道:“咱们先杀了你这小鬼,再找杨子乔这老鬼理论!” 杨霄虽然气势有所收敛,却是心高心傲惯了,听到章斌如此辱骂自己的父亲,哪里还忍得住?他身形一晃,已自到了章斌面前,只听“啪”的一声响,章斌左脸上吃了一记耳光。再看杨霄,却已退回原处。 这一掌打得好重,章斌只觉得左脸剧痛,嘴里咸咸的。他急忙吐了一口口水,却见口水已变成了红色。章斌又惊又怒,指着杨霄怒道:“你这小子竟然敢暗自老子?!” 杨霄冷笑一声道:“谁教你出言不逊,小爷出手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忽听苗健一声轻笑,对史念豪道:“雷拳门一向引嵩山派为外援,不过这次杨掌门恐怕打错了算盘。” 史念豪一怔,道:“苗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健道:“据贫道所知,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已死在虎头岩沙家堡下的洞窟之中,眼下嵩山派群龙无首,眼看就要有一场大变。只怕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帮着雷拳门出头?若是贫道猜的不错,今日到雷拳门来的这几位嵩山派的朋友,可并不是来帮着雷拳门与史掌门为难的,多半是来拉拢雷拳门,待他们争夺嵩山派掌门之位时,好为他们出一把力。” 林义郎和邓遥在虎头岩下的洞窟中与刘涌等人翻脸,险些陷众人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厉秋风等人都恨这二人入骨。只不过最后两人迷途知返,为了救助众人先后身亡。是以刘涌和许成和等人议定,只说林、邓二人是为了救众人脱险而身亡,没有说两人此前的卑鄙行径。而且刘涌担心江湖中的邪魔外道和嵩山派、丐帮的仇家知道了这消息,会趁着这两大帮派全无防备之时突施袭击,是以林、邓二人身亡的消息只有少数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知晓。苗健虽然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不过交游甚广,竟然不知道从何处打探到了这个消息。而史念豪等人没有参与虎头岩一役,何况即便他去了,像史家刀这种门派也无人重视,是以并不知道林义郎、邓遥身亡这等轰动江湖的消息。 厉秋风藏在树上,听苗健提到林义郎之死,他心下暗想:“林义郎意外死亡,没有指定嵩山派下一任掌门人,这便有了极大的隐患。我听刘先生说过,嵩山派内派系林立,彼此都不服气。当年林义郎接任掌门之时,便曾有过风波。他这一死,嵩山派内必然为了掌门之位纷争不已。刘先生已给少林寺主持和武当派掌门人写了信,请求这两大门派出面劝解嵩山派内各派势力,共议掌门人的人选,不致于刀兵相向,大打出手。这姓苗的道士倒有几分见地,知道嵩山派内各股势眼下要全力争夺掌门之位,无力再助雷拳门对抗史家刀。以前都是雷拳门向嵩山派求助,此次倒是嵩山派内各股势力要拉拢雷拳门,以便在争夺掌门之位时占得先机。无论这事情最后如何收场,嵩山派都会元气大伤。这姓杨的本来以为提到嵩山派,史念豪等人会有所顾忌。只是苗健如此一说,他的打算可就全盘落空了。史家刀知道林义郎死了,嵩山派无力支援雷拳门,更要趁此机会压制雷拳门。这姓苗的道士用心何其狠毒,巴不得史家刀和雷拳门打一个天翻地覆,他好从中渔利。” 却听杨霄怒道:“你这道士说话好没来由。我只是说我爹爹要招待嵩山派的朋友,这是实情,如何变成了虚张声势?” 他说完之后,向着史念豪拱了拱手,道:“史掌门,今日之事只怕有些误会。咱们雷拳门绝不会为难史大少爷,更别提出手杀人了。我这就回转龙门,将此事禀报给我爹爹,他老人家定会带着卫师兄同到此处,与史大管家对质,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杨霄说完之后,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史念阳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乳臭未干,还想着在咱们面前演一出金蝉脱壳,真把你这些叔叔伯伯当成傻子不成?杀了我世侄,还想着轻轻松松离开,世间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杨霄知道在此地多停留一刻,无异于向地狱中又迈近了一步。是以虽然听得史念阳语含讥讽,却也不敢与他争论。他向一众雷拳门弟子使了个眼色,便要拔脚离开。便在此时,只听史念阳一声怒喝:“小子,你给我留下来罢!” 话音方落,杨霄只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向自己后心。他心下大惊,只是此时已来不及回头。只见他右手急忙拔出宝剑,手腕反手一抖,宝剑挽了一个剑花,自下向上从身后掠过,护住了后心要害。同时身子向前抢出,以躲避对手的追杀。 这一招使得极快,且极为巧妙。在场的诸人都是会家子,见杨霄处变不乱,出招沉稳,确有武林高手的风范,心下都叫了一声好。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姓杨的确实要比史天宝强上许多。史家刀势力虽然在雷拳门之上,不过杨子乔的儿子却要胜过史念豪的儿子,此消彼长,两派倒打了一个平手。” 史念阳出手偷袭,原本想着在杨霄后心印上一掌。却不料眼前剑光闪动,直切向自己手腕。他心中一凛,暗想姓杨的小狗武功倒是不弱。他不敢以肉掌强夺杨霄的宝剑,只得收掌避开杨霄这一剑,反手拔出长刀,正要猱身直上,杨霄却已抢前了几步,自己想要连环追击的企图已然落空。 杨霄转过了身子,对史念阳怒道:“史大管家,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怎么出手偷袭,还要不要脸?” 他说完之后,又对史念豪道:“史掌门,咱们雷拳门和贵派十余年间没有翻脸,难道今日史掌门要撕破面皮,与咱们雷拳门为难么?” 史念豪尚未说话,却听史念阳怒道:“你们杀了我世侄,还说什么翻脸不翻脸,当真让人笑掉大牙。姓杨的,既然你们雷拳门不仁,就休怪咱们不义。自今日起,史家刀与雷拳门势不两立!只教我有一口气在,便要将雷拳门杀一个鸡犬不留,为我世侄报仇!”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刀一挥,便即猱身直上,转眼之间已攻出三刀。杨霄见史念阳长刀势大力沉,急忙挥剑抵挡,两人登时打成一团。 史家刀弟子见大管家出手,纷纷拔出刀来,便要加入战团。杨霄带来的二三十名雷拳门的弟子也纷纷拔出长剑,眼看着双方就要有一场群殴。史念豪却是一声厉喝,史家刀的弟子急忙退后。却见史念豪上前两步,对史念阳道:“老二,只怕此事另有误会,先不要打了!” 哪知他话音方落,却听得杨霄一声惨叫,身子猛然向后掠出了一丈多远,踉跄着晃了几晃,右手长剑拄在地上,左手指着史念阳,颤声说道:“你、你好……” 话音未落,他的左胸口处突然喷出一道血箭,随后口中也喷出血来。只见杨霄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众人大惊失色,想不到史念阳竟然下了死手,将杨霄杀死。却见史念阳面色不变,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将刀上的鲜血擦净,随手将丝巾丢到地上,这才收刀入鞘,转身走到史天宝的尸体前,大声说道:“天宝,你的大仇已然得报,可以安息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史念豪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老二,你、你怎么可以杀了杨霄……” 苗健等人虽然乐得瞧见史家刀与雷拳门结下深仇,这两大门派若是纠缠不休,便无心无力扩张势力,像逍遥观等洛阳左近的帮派便少了一块心病。只不过眼看着杨霄死在面前,却也是心下一凛。史家刀和雷拳门两派掌门的爱子被杀,已是结下了血海深仇。两派火拼已然不可避免,必然牵涉洛阳周边的帮各派。史家刀有少林寺相助,雷拳门有嵩山派撑腰。其它各帮派自然也要分别站队,到时一个不慎,便是亡门灭派的大祸。是以苗健等人心下忐忑,便不似方才那般幸灾乐祸。就连章斌这等浑人,片刻之前还嚷嚷着要铲除雷拳门,此时见杨霄死在史念阳手中,却也是吓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说话,胆颤心惊地站在一旁观望。 史念阳却是毫不在意,对史念豪道:“杨子乔让卫老四害死天宝,那是公然撕破了面皮,咱们何必还有顾忌?这姓杨的小狗是杨子乔的独子,武功却也不弱。杀掉了此人,既可以剪除杨子乔的羽翼,还可以让他因为独子惨死而方寸大乱,咱们便有大把的机会除掉此人。掌门人,此时正是将雷拳门一举铲除的大好时机。咱们万万不可讲什么妇人之仁,否则良机错失,只怕养虎贻患,酿成大祸。” 随同杨霄同来的二十多名雷拳门弟子见少主惨死,大惊失色。有两名弟子将杨霄的尸身抬了起来,转身便向林子外面奔了出去。其余的雷拳门弟子也随后急退。史念阳哪容这些人逃走,一声令下,史家刀众弟子纷纷拔出长刀,将这二十多名雷拳门弟子围住,双方近百人刀剑互指,眼见便要大打出手。 史念豪脸色铁青,对史念阳道:“老二,你一向处事稳重,怎么今日做事如此莽撞?雷拳门虽然与咱们素有嫌隙,不过这些年来也没有撕破面皮。杨子乔接任掌门之后,对本门一向礼让,并无冒犯之处。今日天宝带人闯入关帝圣君庙,虽说奉了衙门之命,却没有知会雷拳门,实有礼亏之处。我就不信卫老四敢不经杨子乔之命,狙杀天宝于雷拳门的地盘。此事大有蹊跷,只怕有人在中间捣鬼。” 厉秋风躲在树上,听史念豪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由点了点头,心下暗想:“史念豪不愧为一派掌门,处事谨慎,思虑缜密。史念阳一心要挑拨史家刀和雷拳门火拼,他好从中渔利,先杀史天宝,再杀杨霄,本以为巧计得售。只不过史念豪如此谨慎,只怕他一番图谋,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却见史念阳脸色一变,对史念豪道:“掌门人,卫老四害死天宝,是我和彭总镖头亲见,又怎么会有别人在其中捣鬼?” 史念豪看了他一眼,道:“老二,既然你瞧见卫乾出手袭击天宝,为何不出手阻拦?” 史念阳心下一凛,苗健等人也是一怔。众人此前只听史念阳说他赶到之时,卫乾已出手杀害了史天宝。只不过此时听史念豪一问,人人心下均想:“史掌门说的不错啊。若是卫乾出手杀人,以史念阳的武功,想要将史天宝救下并非难事。即便救不下史天宝,也可将卫乾当场生擒或是杀掉,怎么会让雷拳门诸人逃之夭夭?” 彭元喜在一边陪着笑脸说道:“史掌门有所不知,彭某和史大管家赶到之时,大少爷已然被卫老四害死。卫老四见咱们赶到此处,便匆匆逃走。史大管家一心只念着大少爷的安危,没有顾得上追杀卫老四,这才让雷拳门得以逃走。” 史念阳这才回过神来,对史念豪说道:“彭总镖头说的不错。我一见天宝遇害,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原以为自己能将天宝救活,只是查看他的伤势,才知道即便华佗再世,却也是无能为力,这才想起要擒杀卫乾为天宝报仇。只不过这些人逃得好快,我追出去时,他们已经不见踪影。若依着我的打算,便要直奔龙门,踹了雷拳门总舵。只不过转念一想,我只带了五六个人,即便有彭总镖头相助,闯入龙门只能是羊入虎口。这才急匆匆赶回洛阳,向掌门人禀报。” 他说到此处,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听掌门人的意思,是怀疑我在其中做了手脚不成?” 史念豪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老二,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咱们是一家人,我如何会怀疑你做了手脚?我是担心有人故布疑阵,引得史家刀和雷拳门火拼,他好从中渔利。当此危急时刻,咱们兄弟须得上下一心,才能共度难关。” 史念阳见史念豪并未起疑,这才放下了心,垂手退到了一边。史念豪对一众史家刀弟子说道:“放这些雷拳门的朋友离开,此间的事情,容日后我见到杨掌门再行商议……”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林子外面有人笑道:“既然今日有缘,又何必等到日后再议?” 林中诸人都是面色一变,史念豪倒是沉稳,高声说道:“是杨掌门到了么?” 林外那人说道:“正是在下。经年不见,史掌门内功更上一层楼,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史念豪道:“惭愧,杨掌门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此时两人一在林外一在林内,相互之间隔着百十余丈,声音却清清楚楚地送了出去。若无深厚内力,绝然做不到如此隔空传话。苗健等人心下叹服,暗想史家刀和雷拳门独霸洛阳城内外,两位掌门人确是身负绝技,绝非沽名钓誉之徒。 厉秋风藏在树顶,只听得林子四周都响起了脚步声,看样子雷拳门已是倾巢出动,将这片林子团团围住。 史念阳、彭元喜、苗健等人也听出林子四周都有人逼近,心中俱是一凛。史念豪倒是面色沉静,并未有半点慌张。史念阳四处看了看,冲站在他身后一名史家刀弟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弟子从怀中掏出一只鸽子,右手一挥,那鸽子扑楞楞地飞了起来,在众人头顶转了两圈,便向北飞去。 史念阳对史念豪说道:“咱们赶来之前,我担心雷拳门背后搞鬼,便下令本门弟子在洛阳城外七里河待命,距此不过三里地。看来雷拳门果然早就在此地设下了埋伏,不过只要这鸽子飞过去,咱们的人马上就到,不须惧怕……”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声厉响,一道白光自一株大树后飞了出来,正射中了那只鸽子。那只鸽子的脑袋被白光斩落,尸体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只听“铎”的一声,那道白光射到了一株大树之上。众人定睛望去,这才发现这道白光却是一柄短刀。此时刀身没入树干,刀柄兀自颤动不已。 史念阳见信鸽被人杀死,心下大惊。便在此时,四周出现了无数人影,将众人围在了中央。南侧一人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对着史念豪拱了拱手,笑道:“史掌门,今日好兴致啊,居然也到关帝圣君庙来上香。” 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子略有些矮胖,一脸笑容,倒似一个乡下的土财主。 苗健、彭元喜等人却识得这人,知道他便是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史念豪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杨掌门,本门弟子误入此地,未向贵派事先通报,实是有错在先,还望杨掌门不要怪罪。” 杨子乔道:“好说好说,不过是小误会罢了,哪里说得上什么怪不怪罪……” 他话音未落,两名抬着杨霄尸体的雷拳门弟子却是哭倒在地,颤声说道:“掌门,少主、少主被他们害死了……” 杨子乔大惊,这才看到两名弟子抱着杨霄的尸体,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他抢上几步,将杨霄的尸体抱在怀中,右手扣在他脉门之上,又翻开了杨霄的眼皮。片刻之后,杨霄他身子颤了几颤,随即稳住了身子,抬头对史念豪说道:“史掌门,你是稳重之人,想来不会动手杀了犬子。可否告知在下,是谁下的毒手?” 他说话之时,目光自众人面上扫了过去。苗健等人见他目光如刀,人人心下都是一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史念阳却是毫不畏惧,大声说道:“杨霄是我杀的,你要替他报仇,尽管找我便是,与掌门人无关。” 杨子乔将杨霄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站直了身子,盯着史念阳,一字一句地说道:“犬子与你史大管家无怨无仇,况且他是你的晚辈,即便有失礼之处,大管家也当心存一念之仁,教训他一下便可,为何要出手杀他?” 史念阳冷笑一声,道:“杨子乔,你儿子是一条性命,难道我的世侄和二十多名弟子就应该白白死掉不成?” 杨子乔一怔,这才看到史念豪身后放着两排尸体。他看着史念豪道:“史掌门,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史念豪神色黯然,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杨子乔说道:“犬子天宝,连同二十余名弟子,奉了洛阳府衙门之命,缉拿一名盗墓贼。他们追踪那盗墓贼之时,误闯入关帝圣君庙,与贵派起了误会,结果尽数丧命于此……” 杨子乔脸色一变,道:“在下确曾得到禀报,言说史大少带人闯入关帝圣君庙。在下素知史掌门为人持重,无意与敝派生事。原本想着亲自到关帝圣君庙与史大少见上一面,怎奈有要事在身,只得派卫乾前来劝说史大少。卫乾回去之后,说是见到了史大少,而且史大管家也赶了过来,双方已经将误会解说清楚。在下本以为此事已然了解,只不过其后又有人来报,贵派大举来袭,在下惊疑不定,便派了犬子先行赶到此地。想不到在下迟来了片刻,竟然出了如此惨事,唉。” 第五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听史念豪和杨子乔一番对话,言语平平无奇,却是滴水不漏,心下暗想:“这两人在武林中的地位虽然不高,不过瞧两人说话的模样,却是极有城府,不像平常的江湖人物,倒像是久历官场的老油条。洛阳不愧是十三朝古都,就连两位江湖帮派的掌门人,已是如此了得,在此地做官的,只怕个个是人精儿。” 史念豪尚未说话,史念阳却在一边冷笑道:“杨大掌门,我天宝世侄被卫乾杀害,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却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真以为咱们史家刀净是些瞎子和傻子不成?” 史念豪沉声说道:“老二,不可对杨掌门无礼!” 史念阳愤愤不平,大声说道:“掌门人,咱们史家刀的名声、地位,是前辈们一刀一枪挣出来的!樱桃沟一役,咱们史家丢了十几条性命,才有了今日之局面。可是你继承掌门人之后,却对其它门派一再忍让。再这样下去,若是再有一场樱桃沟大战,只怕被赶出洛阳城的便会是咱们史家刀。” 苗健等见史念阳如此和史念豪说话,人人诧异无比。须知江湖之中最讲究名份尊卑,史念阳当着别派人士对掌门人如此说话,是极大的不敬。 厉秋风却目睹过史念阳杀掉史天宝的情形,知道此人早怀异志。此时话里话外,尽是对史念豪的责难,却也并不奇怪。 史念豪沉声说道:“老二,樱桃沟一役,你父亲奋勇争先,为本门立下大功,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只不过我史家刀与雷拳门本为武林一脉,樱桃沟之战是受人挑拨,这才酿成了惨剧。双方死伤惨重,没来由地结下怨仇。此事对于雷拳门固然不忍回首,于咱们史家刀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他说到此处,史念阳已是勃然大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眼见便要大发雷霆。史念豪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老二,你我虽然不是嫡亲兄弟,却也是同一血脉之亲。你的心思,我又如何看不出来?当年爷爷便是瞧着大伯伯杀气太重,才一直没有将掌门之位传了给他。否则以大伯伯的武功见识,这史家刀的掌门,原本由他来坐才是。当年大伯伯也一直以掌门继承人自居,只不过爷爷一直没有吐口,他这才急于立下功业,让爷爷明确他掌门人继承人的地位。正因为如此,本门才与雷拳门多生龌龊,也才有了樱桃沟之战……” 厉秋风听到此处,心下不由一凛,暗想史念豪这话可是藏着玄机,暗指史念阳的父亲为了争夺史家刀掌门人之位,故意制造事端,与雷拳门翻脸成仇。甚至两派樱桃沟大战,也是史念阳的父亲故意引发。这与史念阳此前对史天宝所说的情形完全不同。 此时史念阳已是愤怒欲狂,只不过他城府甚深,虽然恨不能一刀将史念豪杀了,脸色却是不变,沉声说道:“掌门人,你是说我爹爹故意制造事端,向雷拳门寻衅不成?” 史念豪摇了摇头,道:“老二,大伯伯一心为史家争光,我哪敢对他有什么腹诽?他老人家只不过性子急躁了些,当年若不是急于求成,早就做了咱们史家刀的掌门人。老二,老一辈吃的亏,咱们晚辈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史念阳“哼”了一声,道:“掌门人教训得是。老一辈的教诲,咱们自当谨记!” 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说的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同,含意却是全然相反。只不过旁人听来,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只有厉秋风、彭元喜才知道两人实际上是针锋相对,话中藏着机锋。 史念豪转头对杨子乔道:“杨掌门,今日贵我两派皆有伤亡,您看这事情应如何处置?” 杨子乔转头看了看杨霄的尸体,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天宝世侄之死,其中大有蹊跷,在下须得将卫乾叫来,与史大管家对质。若真是卫乾下的手,史掌门尽可以放心,在下一定清理门户,不至于让天宝世侄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史念豪点了点头,道:“杨世侄遭遇不幸,史某照顾不周,实是对不起杨掌门。待此事一了,史某一定会给杨掌门一个交待。” 苗健等人心中一凛,他们亲眼看到史念阳出手杀死杨霄,此时听史念豪说要给杨子乔一个交待,不约而同地向史念阳望了过去。却见史念阳站在一边,脸色不变,隐隐露出一丝冷笑。 厉秋风藏在树上,见林子中的众人各怀鬼胎,心中暗想:“史念豪和杨子乔的武功智计,在江湖之中算不上什么杰出人物,只不过城府极深,这事情处理的倒极是妥当。这半年来,我与刘先生、许掌门、楚掌门等多有交往,这些武林中成名的前辈,个个都是智计超群之辈,只怕要比史、杨二人不知道厉害多少倍。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三场大战,我侥幸全身而退,已有飘飘然之意,此时想来,与这些江湖前辈相比,我还是差得远了!日后千万要保持谦卑之心,万万不可轻狂造作。” 便在此时,他突然瞧见距离自己数十丈外的一株大树上,竟然也藏着两个人。他心下一惊,定睛望去,却见那两人赫然便是于帆和于承嗣。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两人不知死活,本来与此事无干,却又跑回来窥探,若是被这些江湖人物发现,不免惹下极大的麻烦。怎生想个法子,能让这两人知难而退才好” 便在此时,忽听得林子外面人喊马嘶之声大起。厉秋风暗想难道史家刀和雷拳门又有后援到了?正惊疑间,只听得林子外面有人大声叫道:“洛阳府知府韩大人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史念豪、杨子乔等人听到知府大人到了,立时脸色大变。苗健等人更是心下忐忑,心想江湖帮派争斗,虽然也有伤亡,不过一向不会与官府有什么瓜葛。也没听说有哪个帮派在争斗中吃了大亏,便会去向官府报案。各级官吏却也知道江湖帮派的规矩,只要这些帮派不扯旗造反,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若是追究起来,死伤三人便是大案,案子将直送京城,交由吏部审查。地方官难辞其咎,乌纱便保不住了。是以地方大员对于江湖仇杀,只要没有闹出大的风波,一向是能不管便不管。只不过此时史家刀和雷拳门在这林子中丢了二十几条性命,若是知府到了,这便是一起震惊天下的大案。只怕洛阳府想要遮掩此案,却也是办不到了。到了那时,逍遥观、饮马川、南通镖局等也脱不了干系,被官府盯上,即便不会被绳拿索绑,上下打点总是少不了的。一想到辛辛苦苦积攒的金银就要被如狼似虎的官府敲诈了去,苗健等人都是一阵心疼。 众人原本以为官兵会一拥而入,谁知大批官兵到了林子边缘之后,便即驻足不前。过了片刻,只听有人高声叫道:“韩知府有令,请史念豪史先生、杨子乔杨先生前来相见。” 苗健等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官兵不进入林子,事情便有回旋的余地。史念豪和杨子乔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各自回头吩咐了本门弟子几句,便即并肩向林子外面走了过去。 待两人离开之后,苗健对史念阳道:“史大官家,眼下官兵到了,咱们须得想一个法子,将史大少和杨少爷的遗体暂时处置,否则被官兵发现了,对大伙儿都不是什么好事。” 史念阳虽然一心想挑起史家刀和雷拳门的争端,只不过此时若是惊动了官府,对他却是极为不利。是以听苗健一说,便点了点头,道:“咱们将天宝和其他弟子的遗体藏起来,先将官兵诓走再说!” 众人都是一般心思,听得史念阳一说,便即拔出刀剑,在地上掘起坑来。这些人都是武林中人,此时又是心中焦急,是以挖起坑来,比平日更是卖力,片刻之间,已在地上掘出二十多个土坑。众人将史天宝等人的尸体放入坑中,有人脱下衣衫,盖在这些尸体的脸上,然后将土坑掩上。雷拳门的弟子见史家刀弟子将史天宝等人的尸体埋入地下,便也依样画葫芦,将杨逍的尸体也埋到了地下。 直过了一柱香工夫,却见史念豪和杨子乔又并肩走了回来。苗健等人心下忐忑,瞧着两人的面容,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听得林子外面又是一阵人喊马嘶,只是这声音却是渐行渐远,最终变为一片寂静。 史念豪和杨子乔各自回归本门,待林子外面寂然无声,杨子乔冲着史念豪拱了拱手,道:“既然韩知府吩咐下来,咱们雷拳门也没什么好说的。在下先行返回龙门,找卫乾来问个清楚,然后再与史掌门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史念豪拱手回礼,道:“杨掌门尽可以放心,此事史某定会给贵派一个交待。” 雷拳门众弟子听得官兵已然退走,此时已将杨霄的尸体从土中重新挖了出来。杨子乔看着儿子的尸体,脸色惨白,冲着众弟子摆了摆手,便即向林子外面走去。两名雷拳门弟子抬着杨霄的尸体,其余弟子依次跟在后面,随着杨子乔慢慢走出了树木。 待雷拳门众人离开之后,史念豪对苗健等人说道:“苗观主,彭总镖头,章寨主,劳烦几位奔波了一番,史某感激不尽,在此谢过几位,这份恩德,只能来日再报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苗健等人客气了几句,章斌兀自有些担心,对史念豪说道:“史掌门,不知道韩知府说了些什么?” 史念豪叹了一口气,道:“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要咱们不要闹事,否则出了事情,他也压制不住。省城已经接到京城刑部发来的文书,说是近日有大批江湖人物在京城左近闹事,虽然已被朝廷扑灭,但是余党四处流散,到了咱们河南的也有不少。是以河南巡抚也发下文告,要各府县严加缉查可疑人物。韩知府说了,在这个关头,若是哪个帮派不知死活,闹出什么事情来,朝廷定然严加处置,绝不宽恕。” 苗健虽然去得晚了,没有赶上皇陵一役和永安城大战,但是虎头岩之会他倒是亲眼所见,想到朝廷大军云集的威势,心下先自不寒而栗,暗自后悔不应随史念豪来到这里,不只没有半点好处,反倒极易惹上一场麻烦。此时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逍遥观,以避开朝廷的侦缉。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史念豪道:“韩大人虽然斥责了咱们史家刀和雷拳门,不过他说了一件事,倒甚是古怪。” 史念豪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史念阳,这才接着说道:“天宝带人追踪盗墓贼,从洛阳城内一直追出南门。这孩子虽然有时处事欠妥,不过却也知道咱们史家刀与雷拳门多有龌龊,还没糊涂到带人公然闯入雷拳门地盘的地步。是以他出城之后,曾停留片刻,派了一名门人回城来向我禀报此事,请示下一步应如何处置。我当时便要他千万不可造次,只在城外转一圈便返回城内,万万不可向南追下去。只不过那名弟子出城之后,却看到衙门派人找到天宝,说是那盗墓贼一路南逃,直向伊水奔去,要天宝一定带人将这盗贼抓住。有了衙门的严令,天宝不敢怠慢,带人一直追了下去,这才误入关帝圣君庙,酿成如此惨祸。只不过天宝在继续南行之前,又派了那名门人赶回来细说了向南追踪的原因。我原本以为既然是知府衙门的命令,天宝不得不带人向南追去,却也怪不了他。只不过方才我和韩知府说起此事,他却说并没有派人去给天宝下令,让他向南追踪。” 苗健等人听史念豪如此一说,人人心下都是一凛。章斌颤声说道:“难道、难道大少爷是被人故意诓骗,才闯入关帝圣君庙不成?” 史念豪道:“正是。有人故布疑阵,将天宝骗到雷拳门的地盘,便是要挑起史家刀和雷拳门的争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说到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十余年前,便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使得咱们史家刀和雷拳门在樱桃沟一场大战,双方死了三四十人,高手名宿险些为之一空。虽说咱们史家侥幸获胜,却是结下了一个仇家。这十余年间战战兢兢,时时担心遭受暗算。原本史家刀和雷拳门在洛阳城和平共处,两派在银钱上每年收入也是不少。只是雷拳门退出洛阳城之后,本门只顾着时刻警惕仇家反扑,不得不广置眼线,花钱消灾,每年支出剧增,收入减少,年入银子不及当年的一半,这几年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仔细想想,与雷拳门之争,实是得不偿失啊!” 苗健、章斌都是一派之主,自然知道谋利不易。是以史念豪如此一说,两人都是心有戚戚焉。 史念阳却是双眉一挑,对史念豪道:“掌门人,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在樱桃沟击败雷拳门,是全然错了?难道要咱们的先辈跪拜雷拳门,然后收拾行李,仓皇逃离洛阳城,这样才遂了掌门人的心愿?” 史念豪摇了摇头道:“老二,你就不要说这些气话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想让咱们和雷拳门火拼,他好从中取利。否则这事情闹将下去,只怕咱们与雷拳门两败俱伤,倒让小人得利。” 史念阳冷笑道:“掌门人,天宝世侄难道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史念豪沉声说道:“天宝临事处置不利,使得本派遭遇危机,即便丢了性命,却也是因他有错在先。不过有人故意挖了陷阱害他,这笔账却不能不算。” 史念豪说到这里,突然冷森森地一笑,对史念阳道:“老二,你说是不是?” 史念阳这数十年间,从来没有见过史念豪如此冷笑过。他虽然一向瞧不起史念豪父子,不过此时看着史念豪的模样,心下却也是一阵惊恐,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掌门人说的是。咱们史家刀上下齐心,一定要为天宝世侄报仇。” 官兵退走之后,史家刀的弟子已然将史天宝等人的尸身从土中挖了出来,将身上的灰尘掸拭干净,摆放在一边。史念豪吩咐门人将这些尸体负在马上,又与苗健等人低语了几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林子,返回洛阳城去了。临行之前,几名史家刀的弟子将死在酒舍中的老板和小二的尸体挖坑埋了,然后一把火将酒舍烧成了白地。 厉秋风藏在树上,眼看着雷拳门和史家刀两派先后离去,随后看到于帆和于承嗣两人也悄悄跃下大树,远远跟着史念豪杰等人去了。他心下暗想,瞧史念豪和杨子乔的模样,两人极富智计,轻易不会被人算计。史念阳虽然想挑起争斗,只怕两人不会上当。这些江湖门派的争斗,与自己无关,不须多管。虽然不知道史念阳背后之人是否与柳生一族有关,不过这些人想来不会针对自己。眼下要紧的倒是要查明司徒桥到底在关帝圣君庙搞什么鬼,否则待得那人到了,自己便要随他回转蜀中,到时即便想要追查司徒桥,却也无法办到了。 待得于帆和于承嗣去得远了,林子中已是一片静寂。厉秋风看看日头,估摸着此时已是申时,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司徒桥想要在关帝圣君庙中捣鬼,也只能等到夜色沉沉之时才能办到。是以他便跃下大树,一路北行,回到洛阳城的客栈之中,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到旁边的酒馆要了一笼包子,又要了一碗米线,狼吞虎咽地吃了。眼见着外面天色已黑,这才出了酒馆,直向南门走去。 待他到了南门,天色已然全黑,守门的军卒正在关闭城门。厉秋风一怔,暗想怎么这么早便要关闭城门。他正要抢出门外,早有两名军卒将他拦住,不许他出城。此时城内城外都有不少百姓要进出城门,眼见城门关闭,个个大惊失色,纷纷抢上前去,恳求军卒打开城门。一名军兵头目说道:“不是咱们有意为难大伙儿,今日省城传下了文书,说是有盗匪流窜,各府县要加强戒备,严加盘查。省城已经宵禁了,咱们洛阳城也得提前关门落锁,免得盗匪趁机混入城中作案。” 厉秋风心想史念豪在树林中确也曾说过此事,只不过为了追踪司徒桥,自己非出城不可。是以他从怀中摸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悄悄走到那军卒头目身边,将腰牌给他看了。那头目一见锦衣卫的腰牌,登时大惊失色,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厉秋风只说自己奉命到洛阳城办案,须得出城公干。那头目连声答应,下令将城门打开半扇,放厉秋风出城。城内城外的百姓见城门打开,急忙蜂拥而上,想要借此机会进出城门。只不过军卒见厉秋风出城之后,立时又将城门紧紧关闭,这些百姓只得叫骂着散去。 厉秋风出城之后,便即大步向南而行。到得后来,见大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便施展轻功,不过一柱香工夫,已然赶到了关帝圣君庙大门之外。此时这大庙之前早没有人影,四周一片静寂。厉秋风跃入庙内,却见除了正殿之外,其余各处殿堂都没有半点灯光。厉秋风窜高伏低,片刻之后,已到了三殿后面的关冢。只是此时圆丘前的石供桌上,已点起了三根白色大蜡,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极为古怪。 厉秋风跃到关冢右首一株大树之下,恰好可以将整个关冢的情形尽收眼底。只不过此刻四周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三根白蜡微弱的光亮,这情形倒是颇为诡异。 厉秋风已多次来过关冢,却从来没有夜间到过此处。此刻看着黑暗中巨大的圆丘,心下暗想关羽一代名将,最终落得一个身首异处、全军覆没的下场。倒不如做一个独钓寒江雪的渔翁,倒可逍遥自在。自从到锦衣卫当差,亲眼看过不少文臣武将被抄家拿问,高官厚禄、金玉满堂,转眼间皆已成空。是以江湖虽然险恶,却也胜过庙堂甚多。 他想了一阵子朝廷党争,又想到江湖上的诡谲风波,不免嗟叹不已。最后却想起了身受重伤,此时生死不明的慕容丹砚,心下又是一疼。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他便不敢去想慕容丹砚的生死。这两日盯着雷拳门和史家刀之争,未必没有借着追查此事,暂时忘掉慕容丹砚的心思在内,只不过他一直压制自己,不敢去细想罢了。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远处传来“喀”的一声轻响,似乎有树枝在风中折断。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司徒桥到了!” 第五百二十章 此时天上既无月亮,也无星星,目力所及之处,只有关冢前的三支白色大蜡,发出幽幽的白光。只见一道人影自三殿掠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关冢前。 厉秋风瞧那人的身形,确是司徒桥无疑,心下暗想:“司徒桥这人武功稀松平常,不过轻功确是了得,在江湖之中罕有人敌。他的武功如此怪异,不知道是取自司徒家,还是入赘花家后另学的。” 烛光映照之下,只见司徒桥在关冢前踱了几步,突然手指着关冢,似乎在轻声说些什么。厉秋风微感奇怪,不知道此人在搞什么鬼。片刻之后,却见司徒桥向右绕过圆丘,直向关冢背后绕了过去。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虽然轻功极是高明,不过若论拳脚内力,在江湖上只不过是三四流的角色,是以对他并无多少顾忌。此时见司徒桥绕到了关冢背后,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窥伺,便即纵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到关冢旁边,距离着司徒桥五六丈,悄无声息地跟在司徒桥身后,直向关冢背面绕了过去。 只见司徒桥脚下不停,一直走到关冢背后。此处距离围墙不过数丈,已到了关帝圣君庙最深处,过了围墙,便是一道极深的水沟,与城池的护城河倒有几分相似。据说当年曹操为关羽建墓之时,这陵墓便仿照襄阳城的模样打造,四周建有护墓河。关羽威震华夏,后人对他极为敬重,关羽陵墓数里之内,无人砍伐树木,更无人敢擅自动土建造房屋。是以围墙之外的护墓河虽历经千年,至今犹存,除非身生双翼,也难越过水沟,只有从正门方能进入庙内。否则司徒桥、厉秋风早从庙后潜入,不必从正门大费周章才能进到这里。 厉秋风见司徒桥走到圆丘背后,晃亮了火折子,伸出右手在陵墓护坡上的石板轻轻敲击了数下。随后也不知道他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轧轧”之声不断,司徒桥低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喜,自言自语说道:“成啦!关老二啊关老二,咱们今日总算要见面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知道司徒桥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自思忖之间,只见司徒桥手中的火折子一闪即逝,人却不见了。厉秋风知道情形有异,却也不敢过于逼近。过了片刻之后,见眼前一片漆黑,侧耳倾听也无半点声息,这才悄悄走了过去,想一探究竟。 四周虽然是一片黑暗,不过厉秋风久在黑暗之中,倒也能看清一些事物。只见关冢背后的护坡上现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想来方才司徒桥打开了机关,找到了这处洞口之后,便即钻了进去。厉秋风不知道关冢上留着这个洞口有何用处,又不知道司徒桥进入关冢到底要做些什么,是以不敢贸然钻进洞中。 正在犹豫之时,忽听得“喀”的一声响,紧接着那洞口两侧的石板突然动了起来,眼见就要将这洞口封闭。厉秋风不及多想,身子一纵,直向洞内飞了进去。在两侧石板即将合拢的瞬间,他已穿过洞口,直冲入关冢之内。 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在虎头岩下与白蛇搏杀之时已然断成两截,其后慕容丹砚被马东青刺杀,被慕容丹青带回江南,那柄佛泪宝剑却留给了厉秋风。只不过厉秋风并不擅长剑术,是以与沙夫人等分别之时,便将这佛泪宝剑赠给了沙中玉。此时他闯入关冢之中,却是赤手空拳,不得不万分谨慎。他跃入洞口之后,左手轻轻一拂,已自触到了冷冰冰的石壁,随即右手伸出,又摸到了右侧的石壁。看样子这洞口之内是一条甬道,宽仅两尺,不知道通向何处。 厉秋风想起在虎头岩下的洞窟中曾经穿行过的无数甬道,心下暗想:“难不成关羽陵墓中也藏着什么古怪不成?” 念及此处,他心下一凛,知道于机关消息之术,自己万万不及司徒桥。是以他略停了片刻,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点极为朦胧的光亮,猜想是司徒桥手中的火折子的亮光,急忙快步跟了上去。他知道在这甬道之中,须得倚仗司徒桥,否则若有机关发动,自己非困死在这里不可。好在司徒桥武功低微,自己跟在他身后,谅他也发现不了。是以厉秋风大着胆子跟了上去,距离不过两三丈远,司徒桥却是浑然不知。 这甬道并不甚长,只走了十余丈便到了尽头。厉秋风忽听得司徒桥一声狂笑,笑声在甬道之中不断回响,情形极是诡异。他急忙停下脚步,背心倚在左侧石壁上,双臂蓄力,倾听前方的动静。片刻之后,忽然看到数丈之外亮光大起,他心下一怔,身子贴得更加紧了。 过了半晌,前方再无动静,厉秋风这才悄悄向前走去,只走了十余步,已到了甬道尽头。却见尽头处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石室四周的墙壁上每隔一尺便悬着一盏油灯,此时这些油灯已尽数点燃,是以石室之中亮如白昼。 厉秋风藏在甬道入口处,探出头去向石室内张望。只见这石室用大块青色条石搭成,正中央垒有一处高丈许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副巨大的棺椁,在灯光照耀之下,散发着幽幽的乌光。石台两侧摆放着兵器架,只不过刀、枪、剑、戟等兵器却已散落的到处都是。另有一副铁甲挂在木架上,摆放在石台右侧。 石台前有一张丈许长的供桌,供桌正中央摆放着一副烛台,只是烛台上已无蜡烛。烛台后排列着九个玉盘,盘中依稀还可以看到瓜果之物。 司徒桥站在供桌之前,看着石台上的巨大棺椁,口中说道:“若论起怨气,有谁能比你关老二更重?独据荆州,外无援兵,内有忧患,独力北伐,威震华夏,最后却是风云忽变,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祸起于萧墙之间,落得一个败走麦城,身首异处的下场。你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之时,可没想到会有如此结局罢?” 厉秋风听司徒桥口出不逊之言,尽揭关羽短处,心下不忿,暗想:“关羽虽然狂傲,最终身死军灭。不过他毕竟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怎容得你这小人在此说三道四?” 只听得司徒桥说道:“韩信十面埋伏,楚霸王穷途末路,自刎于乌江。其时他仰天长叹说,天欲亡我,非战之罪。一股怨气,直冲斗牛。可是楚霸王的下场,却也要比你关老二强上几分。是以若论冤屈之王,舍你关老二又有何人?今日老子要借你这股不平之气,遂了老子毕生之心愿。若大功告成,老子带你去掘了孙权、吕蒙、陆逊、潘璋、马忠、糜芳和傅士仁等人的坟墓,将他们挫骨扬灰,替你关老二出了这口恶气!” 厉秋风见司徒桥手舞足蹈,自言自语些莫名其妙的话,心下惊疑不定。便在此时,却见司徒桥身子一纵,已然跃到了石台之上,伸手在棺椁上轻轻弹了两下,口中说道:“曹阿瞒倒真肯下血本,这副棺椁竟然用金丝楠木打造。关老二,你说你当年还真不如跟了曹阿瞒,也不至于孤军无援,败走麦城,落到了如此境地。” 他说完之后,右手倏然伸出,那钢抓已然套在手上,正插入棺盖与棺身的接合之处。司徒桥这钢抓以精钢打造而成,看上去是一柄独门兵器,实际上却是专门用来盗墓。用来撬开棺木,最是犀利无比。只听一声轻响,钢抓已插入密闭的棺盖之中。司徒桥右手用力向下一压,只听“喀嚓”一声响,棺材盖已然被司徒桥打开,两枚棺材钉“砰”的一声飞了出去,摔落到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啪啪”两声轻响。 厉秋风没有想到司徒桥竟敢毁坏关羽的棺椁,想要阻挡已自不及。他心中大怒,正要抢入石室与司徒桥算账,谁料身后突然一缕阴风袭来,直扑向自己的后心要害。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有人从身后偷袭。此时他身处狭窄的甬道之中,闪转腾挪不便,想要回身遮挡,却是凶险万分。电光火石之间,他右足一点,身子已跃入石室之中。厉秋风身在半空,右手向后一甩,早就扣在手中的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甬道中射了过去。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却是偷袭厉秋风那人以手中的兵器将三枚铜钱尽数磕飞。紧接着人影闪动,已有数人紧随着厉秋风,闯入石室之中。 司徒桥堪堪将棺材盖撬开,正自得意之时,冷不防听得身后异声大起,急忙转头望去。却见一道灰影自甬道中飞了进来,正落在供桌之前。随后又有数道人影随后闯入,个个手持兵刃,将那灰衣人围在中间。 司徒桥吓了一跳,右手钢抓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那棺盖极是沉重,失了钢抓的支撑,立时砸了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响,棺盖与棺身又合拢如初。司徒桥将钢抓横在身前,定睛向石台下望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跟着自己潜入石室。他心下暗想:“这些人既然跟了进来,定然知道了我要办之事。是以须得将他们尽数弄死,以防消息泄漏出去,酿成大祸!” 第五百二十一章 司徒桥仔细看去,厉秋风虽然染黄了面容,却被他认了出来。司徒桥性子古怪,一向狂傲猖狷,除了对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稍存敬意之外,连昆仑、峨嵋、青城等武林各大帮派的掌门人都不放在眼中。在虎头岩下的洞窟之中,他与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丐帮帮主邓遥一言不和便即翻脸,最终大起内讧,险些使得众人尽数丧命于无底深渊之中。只不过司徒桥虽然目中无人,对厉秋风却是心存畏惧,知道此人出刀无情,心狠手辣,又狡诈多计,不似刘涌等人自重身份,行事光明磊落。是以在虎头岩之时,对此人便极为忌惮。他潜入关冢之中,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厉秋风却突然现身,吓得他魂飞魄散,心下暗想:“糟了,怎么这小子也跟着来了?难不成关老二真如传说中那般死后成神,要这小子来坏老子的好事?!” 厉秋风在甬道中遇袭,已自发觉敌人武功极高,是以他闯入石室,半空中发射铜钱,原本也没有想着能用这暗器击杀敌人,只不过想迟滞敌人的追击,能够争取从容对敌的时间罢了。只不过他没料到敌人竟然不止一个,自己堪堪落到地上,从甬道中已冲进来四个人,手中持刀握剑,将自己围在当中。 只听为首那人沉声说道:“果然有人在打关帝陵墓的主意。相好的,既然打了照面,也不必遮遮掩掩,报个名号出来,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厉秋风这才发觉说话那人头戴乌纱官帽,帽上插着翎尾,外穿玄色软甲,内穿罗袍公服,竟然是州县捕快班头的打扮。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脸色黝黑,颇有几分粗豪之气。只是石室中只有石壁上的油灯光亮,毕竟还有些昏暗,是以这人看上去面色阴沉不定,颇有些诡异。另外三人虽然也身着捕快衣衫,只是品级要低于那班头。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对于大明朝各级官吏的服饰可以说是熟悉之极。自太祖立国,侦缉捕拿之事,便由刑部负责。刑部负责侦缉、追捕案犯的官员便是刑部总捕头,一般有五至八人,为五品官。只不过刑部大多管辖民间的案子,其后捕拿官员的案子便由都察院总捕头担当,一般来说,都察院设有四名总捕头,也是五品官,只管辖牵涉官员的案子。各省按察使司辖下也设有两名总捕头,虽然也是五品官,但是地位要低于刑部总捕头和都察院总捕头。而各巡抚衙门设有捕头,人数不定,为六品或七品官。按察使司衙门的总捕头和巡抚衙门的捕头一般不管查案,只是负责所部长官出行时的仪杖和护卫。而各地真正负责侦缉、捕拿案犯的是知府衙门的捕头和县衙门的捕头。知府衙门的捕头为六品或七品,负责州府的治安、侦缉、捕拿之事。而县衙门的捕头为七品至九品,掌一县的治安、侦缉、捕拿。厉秋风瞧见说话之人的服饰,立时识出他穿的是知府衙门捕头的官服,另外三人从衣衫打扮来看是八品官,想来是副班头。大明官制,普通捕快只许手执铁尺,不得携带刀剑。而这四人之中,说话之人手执长剑,另外三人则握着钢刀,地位自然要比寻常捕快高出许多。 厉秋风道:“你们是洛阳府的差人么?” 说话那人见厉秋风不答自己的问话,却反问自己的来历,脸上露出了不豫之色,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大明律例,盗墓者论死!本官可以当场将你格毙。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是老老实实伏法,咱们回去向知府大人禀报之时,倒可以为你求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另外三人在一边手握钢刀,随声附和,出言恫吓,要厉秋风不得反抗,立刻投降。厉秋风看着说话那人,口中说道:“敢问这位官爷高姓大名?” 那人见厉秋风不亢不卑,虽陷入重围,却并不畏惧,心下倒有几分不安。他思忖了片刻,这才说道:“本官是洛阳府衙门捕头樊通。” 厉秋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樊捕头,失敬,失敬。” 他说完之后,自怀中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举在樊通面前,沉声说道:“樊捕头既然也是官场中人,自然识得这块腰牌罢?” 樊通右手提着长剑,仔细瞧着厉秋风手中的牌子,待看到“锦衣卫”三个字,立时面色大变。他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樊捕头,你尽可以将这块腰牌拿过去,细细查看一番,瞧瞧是不是假的。” 自从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之后,便有皇权特许,办案之时,普天下的官府衙门都要给予方便。后太祖皇帝虽一度收回了锦衣卫办案之权,只是成祖皇帝登基之后,为了对付建文帝余党,又重新给予锦衣卫侦缉、刑讯之权,而且权势更为嚣张。是以刑部、都察院、各省按察使司、州、府、县衙门的捕快听到锦衣卫的名字,无不胆颤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些皇帝亲军,被他们奏上一本,丢官尚属小事,弄不好下了锦衣卫的诏狱,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这樊通在洛阳府做了多年捕头,自然知道锦衣卫的厉害。此时面对厉秋风递过来的腰牌,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接过去。若是接了过去,这人要真是锦衣卫,不免将对方得罪了。若是不接,却又不知道他是真是假。若此人是盗墓贼,假冒锦衣卫做案。日后案发,自己便犯了“昏庸不察,使罪犯逃脱”的大罪。是以樊通思前想后,一副为难的神情,看着厉秋风手中的腰牌,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是否应该接过去。 厉秋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将腰牌塞进樊通的左手,道:“樊捕头,你不必担心。咱们都是公门中人,规矩我还是懂的。若咱们易地而处,樊捕头的腰牌,我是一定要查看的。” 樊通听他如此一说,倒略有些放心,将腰牌拿在眼前细细察看。他看完正面之后,又将腰牌翻了过去,后面刻着的却是厉秋风的官衔职位。樊通想不到眼前这人不过二十多岁,竟然已是百户,急忙恭恭敬敬地将腰牌递还给厉秋风,口中说道:“原来是百户大人,下官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厉秋风接过腰牌放回到怀中,笑着说道:“樊捕头职责所在,如此小心却也是应该的。本官奉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许鹰扬许大人之命,到洛阳府公干。因事属机密,是以事先没有知会贵府一声,不想徒生误会,樊捕头不要在意。” 樊通连称不敢,他手下三名副捕头知道眼前这人是锦衣卫,也是心下害怕,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陪着笑脸,生怕惹恼了锦衣卫,不免大祸临头。 厉秋风道:“樊捕头是从何处得到消息,有盗贼到了关帝圣君庙中?” 樊通收剑入鞘,沉声说道:“好教百户大人得知,前日有百姓来报,城西有一处大墓被盗。韩知府便发下公文,要咱们速破此案。这两日大伙儿四处奔波,总算有了些眉目,打探到疑犯寄居在洛阳东城的城隍庙中。昨夜咱们围住了城隍庙,只是疑犯狡猾,竟然给他逃脱了。咱们追了一夜,也没查到此人的行踪。今日午时前后,城内史家派人到知府衙门报案,说是史家大少爷被人杀死。史家是洛阳大户,族长史念豪是史家刀的掌门人,武功十分了得。这两日咱们到处捉拿疑犯,对洛阳城内的一些江湖门派也发了文书,要他们协助捕拿疑犯。史念豪便派了他的大儿子史天宝带人协助办案。史天宝带人从洛阳城内一直追到关帝圣君庙,却与盘踞在洛阳城外的雷拳门生了龌龊。听说雷拳门的卫四爷杀掉了史天宝,史家为了给史天宝报仇,又杀了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的独生子杨霄。这两个门派势力都不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派非火拼不可。韩知府怕出乱子,一面派人晓谕史家刀和雷拳门的掌门人,约束门人弟子不得生事,一面要下官带人在城外各处巡查,以防雷拳门和史家刀大打出手。下官本来带人守在七里河,只不过听说史天宝追踪疑犯一直追到关帝圣君庙,便猜想那疑犯十有八九与这关帝庙有些关联。是以下官便带了三位兄弟赶到这里。只是查到关冢之时,却发现人影闪动,在关冢后面消失了。” 樊通说到这里,一指左首一名四十多岁的捕快道:“这位廖兄弟精通机关消息,他说既然人影在此处消失,左近定然设有机关。多亏了廖兄弟打开了关冢的机关,露出了一个洞口。下官在洛阳居住了二三十年,还从来都不知道这圆丘之内另有天地。咱们四人进入甬道之后,悄悄前行,突然发现大人藏在洞口中窥伺,将大人认成了盗墓贼,便即出剑偷袭。幸亏大人武功高强,下官才没有酿成大祸。”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那姓廖的捕快一眼,这才对樊通说道:“樊捕头果然目光如炬。实不相瞒,这疑犯来自京城,本官追了他一千多里,总算在洛阳城发现了他的踪迹,这才一路尾随到了此处。只不过这人身上的案子太多,本官打算暂不出手,看看他还有没有同伙,这才没有出手擒拿。” 厉秋风说到此处,樊通心下一凛,拱手说道:“下官不慎,坏了百户大人的计谋,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 第五百二十二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本官到此办案,并未事先知会贵府。樊捕头忠于职守,不仅无罪,反倒有功。此案了结之后,本官自会向刑部具文,叙说樊捕头的功劳。” 樊通面露迷茫之色,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真是假。另外三名捕快却是心下欢喜,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想:“若是这位百户大人能为咱们向刑部叙功,那咱们几人至少可以得到几两赏银。或许就此在刑部挂了号,遇缺即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樊通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怀疑,不过还是拱手说道:“多谢百户大人提携,下官感激不尽。百户大人还有什么用得上下官的,请尽管说便是……” 樊通边说边看了一眼站在石台上的司徒桥。自从几人闯入石室之后,司徒桥一直站在棺椁旁边,既未溜走,亦未毁坏棺椁,只是听着众人说话。厉秋风知道樊通心下仍然存疑,于是微微一笑,对樊通说道:“樊捕头,本官追了这疑犯一千多里,若是想要拿他,早将他绳捆索绑带回京城了。只不过这案子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另外也想瞧瞧他是否还有同伙,这才一直隐忍不发。樊捕头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不过若是捉拿这样一个盗墓小贼,还要贵府帮忙的话,本官哪里还有脸回京城复命?” 樊通见厉秋风不欲自己插手,却也不好再说,只得垂手说道:“是,大人说得极是……” 他话音未落,忽听厉秋风喝道:“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出来让本官瞧瞧了罢?!” 樊通等人大惊,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在此时,只听得甬道内一声冷笑,接着有人说道:“原来朝廷的鹰犬早就窥伺在此处,今日便送你们一起上西天!” 话音甫落,只听得一阵“嗤嗤”厉响,无数细小的暗器已自甬道中射了进来。 厉秋风方才与樊通说话之时,已自听到甬道中有极细微的呼吸之声。若论起来人的武功,与厉秋风等人相隔五六丈远,按理说不至于泄露行迹。只不过那甬道狭窄,若有声响,便会出现回声。是以那人武功虽高,却忘了身处甬道之中,虽然呼吸之时已加着万分小心,还是被厉秋风听了出来。 那人发射暗器之时,樊通和三名捕快背对着甬道,待发觉不妙之时,暗器已到了四人身后。樊通的武功远高过其他三名捕快。是以身子一纵,已自跃到了石室顶棚,双手十指成钩,正抓住了顶棚上的两处缝隙,将身子紧紧贴在顶棚之上。 那精通机关术的副捕头名叫廖大纲,武功却也不弱,听得身后异声大起,身子立时向前扑倒。只是他身子堪堪伏到地上,数枚银针已自从他头顶飞了过去。吓得廖大纲心中一寒,险些叫出声来。 只不过另外两名捕快武功比樊、廖二要却要差上不少。眼见樊通和廖大纲一上一下闪避了过去,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动作,两人只觉得后心一阵疼痛,便如被蚊子叮了几口一般。正自惊恐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两人几乎同时摔倒在地,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僵硬不动。 樊通身子紧贴在石室顶棚,转头向身下望去,却见那两名捕快摔倒在地上,两张面孔已变成乌黑色。他心中一凛,知道暗器上喂有剧毒。再看厉秋风,已自飘到供桌后面,右手抓起供桌挡在身前。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叮叮”之声,十余枚银针已尽数打在供桌之上。 樊通见两名手下眨眼间尸横当地,心下又惊又怒,身子如风车般打了两个旋,已自从顶棚飘落地上。便在此时,从甬道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子极高,一身黑衣,脑袋也被一块黑布包住,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了两个不大的小孔,让人连他的眼神都看不清楚。 这人施施然走入石室,冷笑了一声,嘶哑着嗓子说道:“鹰爪子,果然有几分本事。” 此时廖大纲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帽子摔到了一边,模样甚是狼狈。他将手中的钢刀横在胸前,对那人颤声说道:“咱们是洛阳知府衙门的差人。你公然杀害公人,难道想造反不成?” 那人嘿嘿一笑,道:“造反?老子若是要造反,你们早就成了肉泥,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识相点,自己用刀剑抹了脖子,免得老子动手。否则你们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樊通见此人有恃无恐,心下大怒,喝道:“你杀害两名官差,罪当论死!若是认罪伏法,或许不诛你九族!”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震得石室四壁嗡嗡作响。过了片刻,他收住笑声,对樊通说道:“我认得你,洛阳百姓都叫你‘饭桶’,只会欺下瞒上,拍韩知府的马屁,以为老子不知道么?” 这樊通武功不弱,自从做了捕快,十几年间也办了不少大案。只不过官场蹉跎,始终未能受到上官的提拔。慢慢地他也没了初时的一腔热血,明白单只凭着埋头办案,定然难以升迁。自五六年前,他便一心逢迎上官,只想着升官晋职。这一番努力倒没有白费,很快便由一名小捕快升为带队的小头目。后来又送了前任知府一百五十两银子,被提拔为副班头。三年前吏部调了韩去思来做洛阳知府,樊通小心巴结,将韩知府侍候得舒服,不到半年,便做了知府衙门的捕头。只不过自从樊通一心升官之后,便疏于办案,一心结纳官员,巴结上司。洛阳城的百姓对他十分不满,顺着他名字的谐音,给他起了一个“饭桶”的绰号。这绰号越传越广,最后连知府衙门中也是人人皆知。只不过怕损了樊通脸面,无人在他面前提起罢了。 此时樊通听那人公然折辱自己,心下大怒,右手拔出长剑,一剑便向那人咽喉刺去。 那人一声冷笑,口中说道:“鹰爪子,忍不住动手了么?” 只见他右手自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刀。只听“当”的一声响,樊通手中的长剑已自被他用短刀挡了出去。那人一招得手,便即猱身直上,右手短刀盘旋飞舞,直攻向樊通胸口要害。 樊通见这人出刀如电,心下也是一凛。只是眨眼之间,那人手中的短刀已刺到自己面前。他来不及多想,挥剑挡开了这一刀,反手一剑,直刺那人小腹。两人刀来剑往,登时打在一处。 廖大纲手中提着钢刀,几次想上前夹攻,只不过两人出招都是极快,他虽然想要出刀,却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只能万分紧张地站在一边观战。 厉秋风此时已放下供桌,站在石台前,看着樊通和那人打得甚是激烈。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两人的武功虽然称不上是一流高手,可是出手之际,凶狠异常,不似寻常武林高手打斗那般有章法,倒像是街头无赖打架一般,尽是一些阴毒的招式。从两人所使用的招数来看,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武功,这样打下去,倒看不出谁能胜出。” 樊通和那人打在一处,片刻工夫已过了十余招。他一心要将这人擒住,抓了回去严刑拷打,问出他的出身来历。否则死了两名公差,这案子必然要报到河南巡抚和刑部,自己的锦绣前程,只怕就此变成一场美梦。 只是那人的武功着实不弱,出招又透着一股阴毒之气。樊通全力攻杀,虽然略占上风,想要一举将此人击败擒拿,却也绝非易事。直斗了四五十招,那人招数慢了下来,左支右绌,败相已露。廖大纲瞧出便宜,挥刀加入战团。那人应付樊通已然吃力,又多了廖大纲一柄钢刀,立时大落下风。斗到分际,廖大纲手中的钢刀掠向那人小腹,樊通的长剑却是刺向那人面门。两人一左一右夹击,那人已无法招架。 樊通和廖大纲眼见要将这人击败,心下都是大喜。哪知一刀一剑尚未攻到那人身上。蓦然间那人左手一扬,两人只觉得银光闪动,十几枚银针已向两人面前飞到。 樊通武功较那人为高,只不过出手之际,对那人的暗器颇为忌惮,是以出手之时,倒留着一分力气,以防那人以暗器伤人。廖大纲也是一般心思,虽然刀刀抢攻,却也是时刻防着那人发射暗器偷袭。是以此刻见暗器飞出,樊通和廖大纲虽然心下一惊,却也并不慌乱。只见两人一刀一剑在身前急速旋转,“叮叮当当”一阵细微的响声,那人发射的十几枚银针已尽数被磕飞了出去。 有几枚银针被磕飞之后,余势不减,直向四周的石壁飞去。那石壁上悬挂着油灯,却被乱飞的银针瞬间打灭了五六盏。油灯一灭,石室中立时黯淡了下去。 厉秋风见三人你来我往打得甚是热闹,心下暗想:“这三人出招之际,招数中破绽不少,只不过招招阴毒,透着几分诡异。若论起杀人的威力,比之武林中名门正派的武功,倒也不遑多让。” 待那人发射的银针被樊通和廖大纲磕飞,打灭了五六盏油灯,这石室中瞬间变得暗了下去。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糟糕!这人若是透着机灵,将石壁上的油灯尽数打灭,樊、廖二人瞧不见此人的所在,双方便又扯了个平。要想分出胜负,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正思忖之时,却见那人左手又是一挥,立时又打灭了七盏油灯。此时石壁上只剩下五盏油灯,整个石室刹那间变得更加暗了,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而已。 第五百二十三章 樊通和廖大纲自然也知道那人的打算,只是忌惮他银针厉害,不敢过于逼近。待得石室中只剩下五盏油灯,四周已是极为昏暗。两人心下更是万分小心,生怕那人趁机发射银针,如此晦暗之处,想要躲避细小的银针极为不易。 那人见樊通和廖大纲不敢逼近,身子一纵,便要向甬道口跃去。樊通早防着他有此一着,见他身形甫动,左脚在地上一勾,已将躺在地上的一名捕快身边的钢刀挑了起来,随即右脚踢出。只听“呼”的一声,钢刀势挟劲风,直向那人激射而去。那人刚刚纵起,听得身后劲风想起,知道有人偷袭,右手短刀一挥,“当”的一声大响,已将钢刀磕飞了出去。只不过如此一来,他身子一滞,直向地上落了下去。 樊通和廖大纲见那人从空中落了下来,当下各自挥舞着长剑和钢刀,直向他扑了过去。 那人身在半空,已知情势不妙,身子尚未落地,左手一挥,数枚银针飞了出去,直打向樊通和廖大纲。樊、廖二人大惊,不敢用刀剑硬挡,各自向左右闪开。便在此时,那人已落到地上,左手又是一甩,这次却是用银针打向了悬在石壁上的五盏油灯。樊、廖二人这才知道这人的攻击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要将油灯尽数打灭,这样一来石室中将变得一团漆黑,他便可便宜行事。只不过两人此时已被那人用银针逼得退向左右两侧,想要将银针磕飞已自不及。只听得“噗噗”数声,五盏油灯已尽数熄灭,石室瞬间变得一团漆黑。 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此时黑暗忽至,人人心中都是惊惧之极,哪还顾得上追击敌人?一个个屏住呼吸,将兵刃横在身前,以防敌人偷袭。虽然人人身上都带着火折子,可是此时若是将火折子晃亮,只怕立时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是以无人敢掏出火折子,只能在黑暗之中等待机会。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直震得石室四周的石壁和顶棚嗡嗡作响。厉秋风听到这声巨响来自身后,想到自己身后便是放置关羽棺椁的石台,心下一凛,暗叫不好。他见机甚快,响声甫落,他身子已然纵起,直向石台上扑了过去。 厉秋风纵起之前,已自计算了司徒桥的位置所在。只是他扑过去之时,只觉得一道劲风从自己面前掠了过去。他右掌推出,只听“呼”的一声,这一掌却打了一个空。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得似乎有一个巨物横在自己面前。厉秋风不敢莽撞,半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又向上升起了两尺,感觉自己到了那巨物的顶上,这才轻轻下落。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双脚已站到了那巨物之上。 此时他已判断出自己应该落在那棺椁之上,便慢慢蹲了下去,右手轻轻一摸,触手处光滑平坦,确是棺木无疑。他心下再无怀疑,自怀中掏出了火折子,轻轻晃亮。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噫”的一声惊呼,随即有人惊声叫道:“百户大人,小心贼子暗算!” 那火折子堪堪点亮,厉秋风右手一挥,火折子平平地向石室棚顶飞了过去,立时将四周照得亮了起来。只见樊通和廖大纲站在石室中央,各持刀剑,脸上都是惊疑之色。而那个黑衣人和司徒桥却已无影无踪。 厉秋风飞身而起,将火折子抓在手中,随即身形如电,沿着石壁在石室中迅疾无伦地转了一圈,顺手将悬挂在石壁上的油灯尽数点亮,石室中重现光明。 樊通和廖大纲见厉秋风露了这手功夫,脸上神色大变,这才知道这锦衣卫虽然年轻,却已被封为百户,实有惊人艺业,绝非侥幸所得。待发现黑衣人和司徒桥都不见了,两人心中都是一凛,暗想疑犯逃脱,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不过转念一想,幸好这锦衣卫也在现场,有他顶着,即便上司责怪,也要好说的多。 廖大纲颤声说道:“两位大人、这、这可怎么办?” 樊通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厉秋风,只盼他能拿个主意。厉秋风道:“这两人的轻功极为了得,想来是趁着方才一片漆黑之机,已从甬道中逃了出去。咱们便是要追,却也未必追得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本官倒要瞧瞧,他们进到这关帝陵墓之中,到底要找些什么。”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向石台上望去。却见那巨大的棺椁盖子已然被人推开。想来是方才樊通和廖大纲围攻那黑衣人之时,厉秋风又背对着石台,司徒桥趁机悄悄将棺椁盖子打开。待那黑衣人用银针将油灯尽数打灭,司徒桥孤注一掷,撬开了棺材盖子,取走他要拿的东西之后,随手将棺材盖子放下,这才会发出一声巨响。 樊通和廖大纲看到棺椁盖子已然被掀开,脸色大变。樊通顿足说道:“想不到这贼子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连关帝的棺椁也敢冒犯。”廖大纲颤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河南巡抚也压不下这案子,只能报到刑部议处。咱们、咱们……咱们这可怎么办?” 厉秋风道:“两位捕头不必担心,那个人逃不了。此人在洛阳鬼鬼祟祟,本官早就怀疑他另有图谋。他盗了关羽的陵墓,只能加重他的罪过,与两位捕头无关。不过咱们倒是要看看此人千里南下,到底要找些什么东西。” 厉秋风说完之后,身子一纵,复又跃到石台之上。樊通和廖大纲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稍安,见厉秋风要去查看关羽的棺椁,便也跟着跃上了石台。 巨大的棺椁横在三人面前,显得神秘而又威严。关羽名震华夏,号称魏蜀吴三国中的第一武将,只不过结局悲惨,一向令人扼腕。自宋朝之后,民间便大兴供奉关羽之风。到得后来,就连朝廷上下也都对关羽礼敬有加。宋朝皇帝将关羽赦封为神,而蒙元当政之时,虽以喇嘛教为国教,不过对于关羽却也甚是尊敬,将他由道家的神列入佛家的神。而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更是对身为汉将的关羽大肆加封,关羽由神而成为圣人,与孔子齐名当世。樊通和廖大纲久居洛阳,对关羽更是一向敬重。此时看着眼前巨大的棺椁,想起关羽的种种传说,不由得两股战战,几欲跪倒在地上。 厉秋风自从失了绣春刀,便不如以前那般勇猛无畏。此时面前是他自小便敬畏有加的关羽关云长的遗骸,使得他不似此前那般做事无所顾忌。他呆立半晌,这才向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一事,转头对樊通和廖大纲道:“樊捕头,此事关系重大,不是本官一人所能处置。两位不妨过来与本官共同参详一下,倒可互相做证,免得横生枝节。” 樊通和廖大纲急忙走上前几步,站在厉秋风身边。厉秋风身子一纵,已然站到了棺椁之上。樊通和廖大纲也随后跃到了棺椁上,这才发现棺椁盖子已然被司徒桥推到了一边,棺材有一大半露了出来。三人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之中又夹杂着些许石灰的味道。 厉秋风晃亮了火折子,慢慢蹲下身子,用火折子向棺材里面照去。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棺材中赫然躺着一具没有人头的身子。这人身穿金甲,斜披紫袍,躺在锦被之上。身子两侧摆着玉圭、如意等玉器,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散发出淡淡的幽光。在头颅处却还放着一顶金盔,乃是用纯金打照。盔顶的红缨鲜红如血,在众多的玉器映衬之下,另有一份慑人心魄之力量。 民间传说中有一句话,叫做“头枕洛阳,身卧当阳”,是说孙权杀死关羽之后,将关羽的人头装在锦匣之中,派人送至洛阳。其目的在于将关羽之死嫁祸给曹操,让刘备、诸葛亮等人相信东吴偷袭关羽,乃是受了曹操的指使。如此一来,刘备便会兴兵去找曹操报仇,不至于危及东吴。不料曹操“明悉其计,乃以香木雕羽身躯”,以诸侯礼将关羽的人头葬于洛阳。而关羽的身子却被东吴葬在湖北当阳,是以民间便有了这样一句话。天下皆知关羽的人头埋在关帝圣君庙的关冢之中,只不过此时棺内只有沉香木雕成的关羽的身子,人头却已不翼而飞。 厉秋风等三人大惊失色,不由得面面相觑。厉秋风原本以为司徒桥潜入关冢,只是想寻找宝物。可是看到棺材内的玉圭、如意等玉器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似乎没有人动过,偏偏关羽的人头却不见了。他心中惊疑不定,实在猜不透司徒桥为何放着重宝不取,偏偏要将关羽的人头盗走。须知关羽虽然军败身亡,不过千百年来,却受到世人的敬仰,他的陵墓从来没有人敢存心冒犯。想那洛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久历烽火硝烟,连城池都不知道被拆过多少次,便是安禄山、史思明、温韬、黄巢、朱温这等恶名闻于天下的凶徒,乃至五胡乱中原的胡人、契丹、女真、蒙元等异族,却也对关羽极为敬重,一直对关羽的陵墓保护有加,从来没有毁坏过关羽陵墓一砖一瓦。而江湖豪杰、绿林好汉,仰慕关羽的忠义武勇,更是视他为天人。司徒桥盗走关羽人头,那是犯了江湖大忌,不只官府放不过他,便是江湖好汉也会人人视他为敌,只怕他藏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武林高手的追杀。 厉秋风心下暗想:“司徒桥盗走关羽的人头,绝对不是为了发财。多半与他曾在虎头岩下洞穴中寻找的阵图有关。此人锲而不舍,一心要将诸葛亮留下的阵图弄到手,只怕另有图谋。须得尽早将他擒住,逼问他说清楚此事,否则给他阴谋得逞,只怕会酿成大祸。” 第五百二十四章 樊通颤声说道:“百户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廖大纲也是面如土色,身子不住颤抖,眼巴巴地望着厉秋风,只盼着他能拿一个主意。 厉秋风知道这墓中死了两名捕快,已经算是大案。而关羽的头颅又被司徒桥盗走,更是惊天大案。洛阳知府绝对压不下这案子,只怕连河南巡抚都要被朝廷问责。樊通和廖大纲不过是洛阳知府衙门的两名捕头,在洛阳城或许算得上一号人物,但是在省城巡抚衙门和朝廷看来,只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官场之中一向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大案发生之后,若一时抓不到人犯,便会要下属来背黑锅。樊通和廖大纲恰好身在案发现场,那是最上等的背黑锅的人选。两人久在官场,自然知道这些黑幕,此时吓得面无人色,魂飞魄散。 厉秋风道:“两位不必担心,本官自有法子。这两位捕快死于歹徒之手,只不过不能说是死在关冢之中。咱们先将二位的尸身搬出关冢,只说是在关帝圣君庙中遭了歹徒的毒手。这样无人知晓这关冢之中的秘密,关羽头颅被盗一事,自然可以遮掩过去。待本官将那盗墓贼擒住,追回关羽的头颅,人不知鬼不觉地重新放回到棺椁之中,这案子就算结了。” 他说到此处,看了看樊通和廖大纲,道:“两位意下如何?” 樊通和廖大纲只求能将这案子压下去,不要闹到省城和朝廷。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惊天大案倒可以暂时遮掩住,大不了报一个“歹徒行凶,杀死公人”,只要不闹到刑部去,由洛阳府来查办,这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实在破不了案,不妨从狱中找一个死囚,将罪责全推到他身上,再想法子在狱中将他害死,这案子便死无对证。樊通和廖大纲能从捕快升到捕头,却也做了不少见不得光之事。找人背黑锅,是捕快最拿手之事。是以两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其实两人还存了一层心思,既然厉秋风身属锦衣卫,却出了这样一个主意,那么即便他日东窗事发,自然有锦衣卫担责,两人便可抽身事外。若厉秋风不是锦衣卫,武功又如此高强,只怕两人便会在这墓中下手,将厉秋风杀死,嫁祸给他。只不过这打算自然不能说给厉秋风知道,只是藏在两人心底。 当下三人将棺椁盖子重新放好,又将供桌摆放回原位。厉秋风知道供桌上插了十几枚银针,只不过针上有剧毒,却也不敢伸手去将银针取下。倒是廖大纲想了一个主意,从石壁上摘下一盏油灯,用火焰将插在供桌上的十几枚银针烤得通红,这才用钢刀将银针尽数从供桌上敲了下来。针上的剧毒被火烤过之后,便已尽数消散,即便有人不小心触碰到银针,却也并无大碍。 三人将石室之中打乱的物件尽数恢复原状,随后樊通和廖大纲各自背上一名捕快的尸体,这才沿着甬道退了出去。厉秋风边走边对两人说道:“两位捕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关羽的棺椁之中放着不少玉器,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只不过盗墓乃是重罪,抓到后便要处死,甚至会祸连九族。咱们今日侥幸从墓中逃出去,万万不可动了贪念。若是日后这陵墓之中少了什么东西,只怕二位项上人头,有些不大牢靠。” 樊通和廖大纲心中一寒,急忙连说不敢。 三人走到甬道尽头,出口已被石板封闭。廖大纲精通机关消息,很快在石壁上找到打开石门的机关。石板“轧轧”打开,三人这才走了出去。待夜风扑到面上,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正想让廖大纲将入口重新封闭,却听一阵刺耳的摩擦之声,那洞口又被石板封闭,看上去没有一丝缝隙。廖大纲道:“这机关有复位的机构,打开后不久,便会自动封闭。看样子曹操为关羽建墓之时,便已设了这机关。这机关并不复杂,只须稍懂一些机关消息之术,便能将之破解。可是千百年来,关帝的陵墓却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这倒真是奇了。” 厉秋风道:“关羽虽然身死军灭,并非善终,只不过他一生忠义,赢得了世人的敬重,自然无人敢打他陵墓的主意。若不是今日遇到那个妄人,只怕世人无人敢在关冢上做手脚。” 厉秋风话音未落,脸色一变,道:“不好,有人来了!” 樊通和廖大纲一怔,两人武功不如厉秋风精纯,却没有发觉有什么异状,正想询问之时,厉秋风对两人低声说道:“听起来足有五六十人,想来是官府的人物。两位只说有歹徒突然行凶,杀害了两名捕快后逃走。至于关冢内的事情,千万不可泄露。本官先行一步,两位好自为之。”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足一点,已然跃出两丈之外,几个起落便上了围墙,瞬间便消失不见。樊通和廖大纲见厉秋风倏然退走,心下惊疑不定,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樊通脸色一变,却也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凛,暗想:“这锦衣卫武功如此了得,远在我之上。我听不到来人的脚步声,可是他早已发觉。此人在洛阳出现,不知道对我等来说,到底是吉是凶。” 此时廖大纲也听到了脚步声,心下一怔,对樊通道:“大人,真有人来了,咱们应该怎么办?” 樊通将牙一咬,对廖大纲说道:“就按那个锦衣卫说的办,出了事情,自然有他顶着!” 两人话音方落,只听有人大声叫道:“樊捕头,知府大人到了,快请出来相见!” 廖大纲一怔,低声说道:“是老冯的声音,看样子咱们在七里河的兄弟也赶过来了。” 樊通道:“知府大人既然到了,他们自然也要跟过来。咱们只须按着那锦衣卫的意思说,不可另生枝节。” 两人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这才快步绕到关冢正面。却见灯笼火把亮成一片,关冢前站了足有近百人。当先一人头戴乌纱,身穿红袍,面色白净,甚是威严,正是洛阳知府韩去思。 樊通和廖大纲急忙上前施礼,韩去思摆了摆手,道:“樊捕头,廖捕头,本官令你等在七里河布防,为何擅自跑到关帝庙来了?老付和老高哪里去了?” 樊通躬身说道:“知府大人,下官原本守在七里河,只不过仔细思忖,史天宝既然追踪那盗墓贼到了关帝庙,随后又死在关帝庙不远处,只怕这关帝庙中有什么古怪。是以下官便带着廖捕头等三位兄弟到这关帝圣君庙中探查。想不到刚刚到了这里,便遇到敌人偷袭。付捕头和高捕头猝然遇袭,已不幸遇难了……” “什么?!”韩去思不待樊通说完,已是面色大变,指着樊通怒道:“樊通,你不听上官号令,擅离职守,闯入这关帝庙中。眼下死了两名捕头,这让本官如何向巡抚大人交待?” 樊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大人,下官一心破案,发现了可疑之处,只怕盗贼逃脱,来不及向大人禀报,便即私自行动。此事之罪过全在下官身上,还请大人恕罪。” 韩去思脸色铁青,在地上踱了几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众人说道:“纪师爷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出关冢待命!” 众人退出之后,只留下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站在韩去思身边。这人一脸奸滑模样,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捻着胡须,似乎正在思忖些什么。 韩去思见众人皆已退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樊通说道:“老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樊通颤声说道:“大人,事情确如下官所说。廖捕头可以作证。” 廖大纲跪在一边,抬头说道:“知府大人,樊捕头说的确是实情。” 韩去思哼了一声,转头对那矮胖子说道:“纪师爷,你怎么看?” 那纪师爷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忧虑,学生自有安排。” 他说完之后,对樊通说道:“樊捕头,杀人现场便是在这里么?” 樊通道:“付捕头和高捕头死在关冢后面……” 纪师爷不待他说完,便即说道:“樊捕头,你带我和知府大人过去瞧瞧。” 樊通跪在地上,一时之间却不敢起身,只是望着韩去思。韩去思一脸怒气,道:“你们都起来罢,带本官和纪师爷过去瞧瞧。” 樊通和廖大纲这才爬了起来,将纪师爷和韩去思带到关冢背面。纪师爷举着灯笼,绕着付、高两人的尸体转了两圈,口中不疾不徐地说道:“两位捕头可瞧见凶手有几人?” 廖大纲看着樊通,却不敢说话。樊通道:“凶徒只有一人,武功甚是了得。加上他又是突然用暗器偷袭,咱们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儿。付捕头和高捕头中了那凶徒的毒针,这才遭遇不幸。” 纪师爷点了点头,手里提着灯笼,踱了几步,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近日有盗贼横行于京师和河北一带,朝廷大力缉拿,盗贼无容身之处,不得不南下流窜于河南境内。我洛阳府接到刑部和河南巡抚衙门公文之后,立时向洛阳府治下各县转发公文,布下天罗地网。盗贼被洛阳府衙门捕快和义民包围,负隅顽抗。一场激战,格毙盗贼十七人,仅一名盗贼重伤逃走。洛阳府衙门捕快副班头付忠、高桂奋勇杀敌,格毙数名歹徒,后力战身亡。义民史天宝自告奋勇,协助衙差捕拿盗贼,不幸遇难。本府特请巡抚大人上奏朝廷,抚恤付忠、高桂、史天宝三人家人,以表彰忠义,激励洛阳官员百姓。至于潜逃之盗贼,本府已严令属下缉拿,尽早将其捕拿归案。请巡抚大人严饬洛阳周边各府县,加强戒备,以防盗贼流窜作案。” 纪师爷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对韩去思道:“大人,您看学生这篇文章,作得如何呀?” 第五百二十五章 樊通垂手站在一边,心中暗想这纪师爷不愧有“南阳一支笔”和“再世孔明”之称,这篇文章写得确是精妙无比。先是说盗贼并非河南本地的顽匪,而是从河北流窜到河南境内作案,便将河南巡抚和巡抚以下各级官员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随后又说河南巡抚和洛阳知府及时下了捕拿公文,众衙差和义民奋勇擒贼,付忠、高桂和史天宝三人因公遇难,更显得洛阳府治下清明,官员克尽职守,百姓急公好义,自然都是韩知府的功绩。他说杀死了十七名盗贼,这数字取零而弃整,更显得真实可信。至于十七名盗贼的尸体和姓氏,对于知府衙门来说,造假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文章最后提请河南巡抚饬令洛阳周边各府、县衙门严加戒备,以防逃走的盗贼流窜作案,更是坐实了这盗贼乃是流寇,绝非洛阳府教化不严所致。这篇文间递了上去,讲明了朝廷、刑部、河南巡抚衙门、洛阳知府衙门对此案都无责任,各级官员自然是如释重负。只能说洛阳捕快忠于公事,百姓忠心朝廷。上官接到这封公文之后,定然心花怒放,不再追究洛阳府的责任。听说韩大人请这位纪师爷,花了足足五千两银子,每年还要送上一千两银子的大红包。单凭着这篇文章,便值得上一万两银子。韩知府这笔银子,花得可是真值啊。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韩知府笑道:“老纪,真有你的。只不过今晚就要辛苦你了。咱们回去之后,烦请纪师爷照这意思写好公文,今晚便派人急送省城巡抚衙门。” 纪师爷道:“学生领命,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韩去思转头对樊通和廖大纲道:“你们这就带人将老付和老高的尸体带回洛阳城,先安抚一下两人的家人,明日一早,本官亲自登门抚恤。” 樊通和廖大纲连声称是,韩去思接着说道:“本官前几日便收到消息,京师定然是有了什么变故。听说有一伙福建的倭贼流窜到山东,潜入京城闹事。不过这些人虽然凶悍,毕竟寡不敌众。朝廷调了宣、大两镇的兵马到京城周边拱卫,甚至连山海关的骑兵都赶到了永安城,以截杀倭贼。这些倭贼大半被杀,残余的几个不成气候,想要逃回福建。朝廷已严令山东巡抚封闭登州等地的码头和南下的交通要道,以防这些倭贼逃走。这两日咱们洛阳不大太平,说不好便是倭贼逃到了洛阳来作案。老樊,你可要盯紧了洛阳城,别闹出什么大事,让本官不好向朝廷交待。” 樊通急忙躬身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将盗贼尽早缉拿归案,请大人放心便是。” 韩去思点了点头,又打了一个哈欠,无精打采地说道:“本官今晚这右眼皮跳个不停,便想着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情。幸亏带着纪师爷到七里河走了一遭,否则还不知道关帝庙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老樊,你就按着纪师爷的意思办罢。” 樊通连连称是,韩去思道:“剩下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本官先回城里去了。” 樊通和廖大纲垂手侍立,口中说道:“恭送知府大人回城。” 那纪师爷跟在韩去思身后,两人一起向三殿走去。只是纪师爷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樊通和廖大纲一眼,笑道:“樊捕头,你可要小心做事,别闯下什么大祸,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樊通心下一凛。这纪师爷名叫纪定中,虽然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也无官职在身,却是韩去思最为倚重之人。洛阳知府衙门上上下下都尊称他一声“纪师爷”或“纪爷”,无人敢得罪于他。是以听了他说话,樊通急忙拱手道:“纪师爷放心,下官一定会谨慎办差,不会落下什么漏洞。” 韩去思和纪定中离开之后,樊通唤进来十几名捕快,先将付、高两人的尸体抬走,随后又将关冢前后左右收拾了一遍,最后派了四名捕快在关帝圣君庙中留守,若是再有事情发生,便要向洛阳城发出急报。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樊通这才带着廖大纲等人回转七里河。 厉秋风跃上围墙之后,佯装跃出关帝圣君庙。只不过他绕了一个圈子,从东侧又悄悄潜入庙中,藏在一株大树上,将韩去思等人到来之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等到众人离开之后,关冢之前却又是一片寂静。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人个个都是官场的老油条,算计得极是精明。不过听这知府的意思,虎头岩之事,不只朝廷六部,只怕各地督抚衙门也所知不多。想来嘉靖皇帝到了皇陵,与化名寿南山的正德皇帝见过之后,知道朝廷之中各派势力极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法惩办此次大乱的祸首,否则朝廷又有剧变,这才将京城周边兵马异动之事尽数推到倭寇身上。这些被朝廷缉拿的所谓“盗贼”,十有八九是被骗到皇陵和虎头岩的江湖人物。这些总督、巡抚、总兵个个都是人精,闹下了这么大的乱子,竟然使得朝廷不敢惩处一人。只苦了江湖群豪,白白送了数百条人命。还得背上黑锅,被各地官府追杀。 厉秋风想到这里,又替回转华山和蜀中的刘涌、许成和等人担起心来。只是转念一想,刘涌和许成和等人不只武功高强,更是精明之极,与官府也多有交往,想来定能自保。倒是方才闯入关羽陵墓那人,身份让人捉摸不透。看模样不像是司徒桥的同伙,所用的武功既非史家刀的功夫,也与雷拳门无关。只是为何会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实在是无法想通。 他思忖了良久,最后心想:“洛阳这些事情与我无关,只等那人到了之后,我将京城之事说与他听了,便转去江南,探望慕容姑娘。” 一想到慕容丹砚,厉秋风心中登时涌起了一丝柔情。只不过转瞬之间,想到慕容丹砚生死未知,心下又是一阵难过。 此时已是子时,洛阳城各处城门早已关闭。厉秋风跃下大树,悄悄出了关帝圣君庙,一路北行,待到了洛阳城外,他找到一处树林,寻个干净的所在躺下。这一天里他四处奔波,已是疲惫之极,刚刚躺下不久,便即昏昏睡去。 待厉秋风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他走出树林,心下暗想:“原本打算跟踪司徒桥,只不过洛阳城这么大,又怎会知道这人躲到了哪里?不过此人所做之事多半与我无关,若是见不到他,却也不必担忧。” 他打定了主意,便即回到城内客栈。因为与司徒桥、樊通、廖大纲等人朝过相,是以他将脸上的黄麻洗了,又到药房买了几样药物,将脸色变得黑了。脸上的胡须也却不去管它,待到了中午时分,寻了个镜子一照,面容倒有了几分变化。他又让小二去买了一套粗布衣衫换上,活脱脱一个市井闲汉的模样。 待到了下午,他闲来无事,便又走出了客栈。只见街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厉秋风已有五年未到洛阳城,只觉得四处都有些变化,只是仔细看去,却又没什么大变。他心中暗想:“以前和他同来之时,凡事都有他处置,自己只须跟在他身后即可。眨眼之间,忽忽五年已过,真如白驹过隙。不知道他这五年之间,是否有了什么变化。” 他正闲逛之时,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四周的行人登时乱作一团。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一队军兵正***向东奔跑过来。为首的却是三名军官,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马鞭,不断在空中虚击,口中喝道:“都给老子闪开!” 这队军兵足有三四十人,在街上飞速跑了过去。紧接着又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捕快出现在街头,冲着百姓高声叫道:“知府大人有令,城中出现盗贼,大伙赶快回到家中,不得外出!若有发现可疑人物,须得立时报官,否则以同犯论处!” 众百姓听了之后,登时四散奔走,一时间整条街道鸡飞狗跳,沙尘四起。只不过片刻之后,大街上便已是空荡荡的,除了一群捕快之外,便只剩下厉秋风一个人。 两名捕快手执铁尺,见厉秋风站在街边,登时跑了过来,凶霸霸地吼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还敢在街上停留?” 厉秋风不想与这些捕快发生冲突,以免横生枝节。急忙拱手说道:“小人路过洛阳,在客栈打尖。不想各位官爷突然净街。小人的客栈离这还有半里路,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名捕快见厉秋风一脸焦急的模样,倒不似作伪,便对他说道:“你赶紧回客栈,一会儿城外驻防的大军到了,说不定便会把你抓去投入牢中。到了那时,一顿军棍是少不了的,弄不好在牢里关到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厉秋风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事情,倒要问个清楚。是以从怀中掏出两块散碎银子,递给了两名捕快,一脸沮丧地说道:“小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情形,若是走回去,只怕遇上大军不好说话。两位官爷能否送小人回客栈?这点银子就算小人孝敬给两位官爷的辛苦钱。” 捕快月钱不过七百文,这两块散碎银子足以抵得上两人四个月的月钱。两名捕快对视了一眼,那年长捕快说道:“看你是外地人,我们哥俩就送你回去罢。” 厉秋风连声道谢,便随着两名捕快向客栈走去。一路上果然遇到数次盘查,只是有这两名捕快陪着,确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直到快到了客栈门口,厉秋风才向两名捕快道谢,随口问道:“官爷,这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闹得如何厉害?” 那年轻的捕快说道:“中午时分,北门有一个人要出城。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他的背囊中竟然滚出了一个骷髅头。守城的官兵自然要问个明白,那人竟然出手打倒了几人,想要硬闯出去,结果给官兵拦住了。那人见闯不出去,又退回城中。知府衙门已经传下命令,四城紧闭,全城搜捕此人。听说连城外驻防的官兵都调到城内来帮助拿人了,你还是躲在客栈里,不要外出为好。”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两名捕快离开之后,厉秋风快步走到客栈门前。掌柜和两名店小二正自站在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见厉秋风回来,急忙将门打开,将厉秋风迎了进来。一个店小二一边关门一边嘟囔道:“自从咱们洛阳换了父母官,古怪的事情可就越来越多了。” 厉秋风一怔,对那小二说道:“小二哥,这话怎么讲?” 店小二关上门后,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向街上望去。听厉秋风问起,却也没有回头,口中说道:“咱们这位韩知府上任后,先是涧西那边一户人家养的猪长出了角,不到一个月,半个村子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然后白马寺又出了妖僧案,官府忙活了半年,出了九条人命,最后听说抓了几个乞丐充作罪犯,砍了脑袋……” 他话音未落,那掌柜快步走到他身后,挥手在他脑袋上重重一击,口中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活腻了不成?又在这里胡说八道!若不是看着你婶子的面子,早把你赶回去种田了!” 掌柜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大爷您别听这个小王八蛋胡说八道,他是咱们这条街上有名的话痨,整天就知道吹牛,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掌柜说完之后,便即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那店小二脑袋上被掌柜打了一巴掌,此时见掌柜走了,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他妈的老混蛋,下手这么重,回头让我婶子不给你开门,冻死你个驴操的!” 厉秋风见掌柜去得远了,从怀中摸出十几枚铜钱,递给店小二,口中说道:“这几枚铜钱,你留着买果子吃罢。” 店小二眼睛一亮,斜眼瞥见掌柜和另一名店小二都在远处忙活,急忙伸手将铜钱接过,口中不住道谢。厉秋风笑了笑,便即转身到了楼上的客房。他打开窗户,向街上望去。却见街道上除了几名四处巡弋的捕快之外,再无一个行人的影子。他心中暗想:“司徒桥盗走了关羽的人头,而中午要出城的那人背囊中又掉出一个骷髅头,难不成这人就是司徒桥么?司徒桥这人虽然狂妄,不过做事却极是小心。他既然带了人头出城,又怎么会不小心将骷髅头掉落出来?这事情好生奇怪,实在令人费解。”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马蹄之声大起,紧接着从东首奔过一队官兵,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自长街上风卷残云一般掠过。那几名捕快早已躲到了街边,身子紧贴在墙上,好似生怕被马队撞倒。厉秋风心下一凛,心中暗想:“大明律例,各地驻防官兵未得兵部公文,不得擅自进入城池,否则视同谋反。关帝圣君庙一案发生于昨晚,就算韩知府回城后便具文刑部,也绝对不会今日便得到了刑部的回文。这些官兵突然在城内出现,只怕其中大有蹊跷。” 这队官兵冲过长街之后,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一队官兵自东向西从客栈前走了过去。这些官兵个个提枪握刀,队列整齐,显然是野战兵马,绝非城内驻防的老爷兵可比。 厉秋风心下越发惊疑不定,正思忖间,忽听得楼下鼓噪了起来。他急忙出了客房,快步向一楼走去。刚刚走下楼梯,却见楼下已然乱成一团。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左手揪住掌柜,挥起右拳正要向掌柜脑袋殴击。两名小二死命抱住他的胳膊,只是那大汉身子高大,又力大无比。两名小二虽然用尽全力,却还是拉他不住。眼见着沙钵大的拳头一点一点向掌柜脑袋上逼近,两名小二却拦他不住。四周还站了十几名住店的客人,不住出言相劝。只不过瞧见那大汉凶猛异常,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便在此时,那大汉“哎哟”一声大叫,左手松开了掌柜,捂住了右手肘弯处,脸上又惊又怒,抬头扫视了一圈,口中怒道:“哪一个狗杂种敢暗算大爷,站出来给大爷瞧瞧!” 那掌柜脱了困境,吓得逃到柜台后面,颤声说道:“大爷,外面都是官兵和公差,您要是这样闯出去,非得被官兵拿住不可。到时小店也脱不了干系,小老儿这把骨头,可受不了衙门的板子……” “放屁!”那大汉一声怒吼,“老子就是官兵!你害怕外面的官兵,难道就不怕老子拆了你的鸟店?!” 方才厉秋风见那大汉的拳头就要打到掌柜的脑袋,这一拳下去只怕掌柜非得丢掉半条性命不可。是以他随手掰下了楼梯扶栏上的一块小碎木,手指一弹,正打在那大汉右臂的曲尺穴上。曲尺穴是人体大穴之一,若是被高手以内力封闭,血脉不通,半边身子立时酸麻难忍,一个时辰之后,即便解开了穴道,这条胳膊非得落下残疾不可。只不过厉秋风这一弹只想救人,并不想伤人,弹出木块之时力道拿捏的甚是精准。是以那大汉虽然右臂酸痛难当,却没有受内伤。 厉秋风见这大汉兀自强横,心下暗想:“此人自称是官兵,瞧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倒真有些像。” 他悄然走下楼梯,却听两名住店的客人正在窃窃私语。一人说道:“这掌柜的也是多事,管他作甚?让这个混蛋到街上被官兵拿住,折辱一番,岂不甚好?” 另一人摇头说道:“这人若是被拿住,官兵定然要冲进客店来盘查。你想一想,这些官兵如狼似虎,没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有了这个由头,他们还不狠狠敲掌柜的一笔?是以掌柜才死命不许他出店。” 厉秋风听了之后,心下暗想:“官兵净街,这人还敢向外闯,这胆子倒是不小。” 便在此时,那大汉转了转右臂,自觉酸痛已好了许多,气焰复又嚣张,拔腿便要向柜台冲去。那掌柜大惊,转头要向后院逃走。便在这时,却见人影闪动,厉秋风已挡在那大汉身前。那大汉猝不及防,险些闯到厉秋风身上。他又惊又怒,还以为又是店小二拦路,挥拳便打。只不过拳头刚一挥出,只觉得肘弯处又是一麻,紧接着右半边身子已然不听使唤。右膝一软,登时单膝跪倒在地上。 厉秋风伸手虚扶,口中说道:“这位兄台,咱们初次见面,何必行此大礼?还是快快请起罢。” 那大汉跪在地上,心下大怒,抬头看见一个黑脸汉子站在面前,正自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大汉怒道:“你这狗杂种暗算老子……” 他话音未落,左膝处突然一阵剧痛,左膝一弯,立时双腿跪倒在地。厉秋风故作惊讶,道:“哎呀,兄台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手伸出,要将那大汉搀扶起来。那大汉见厉秋风双手伸到面前,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暗算老子,老子活生生地断了你两条胳膊,看你还如何猖狂!” 他打定了主意,见厉秋风双手伸到自己面前,立时伸出双臂抓住了厉秋风的双手。他满拟双臂用力,要将厉秋风双手折断。哪知刚刚用力,双手却如同握住了火炭,疼得他一声惊叫,忙不迭地想将厉秋风的双手甩开。可是厉秋风的双手却如同布满吸力,将他的双手牢牢吸住。那大汉初时尚强忍着疼痛,片刻之后再也忍不住了。倏然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口中狂呼道:“烫死我啦!烫死我啦!”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无不惊骇。只是瞧见他举止滑稽,却又忍俊不住,个个面露笑容。那两名店小二方才吃了这大汉的苦头,此时见他模样狼狈,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大汉双手受困,初时心中尽是愤怒,只不过无论他如何用力,却无法摆脱厉秋风的双手。他这才知道眼前这汉子绝非寻常人物,自己再挣扎下去,只能自取其辱。是以他不敢倔强,看着厉秋风,目光中露出了乞求之意。 厉秋风以内力吸住了这大汉的双手,便是要挫尽这大汉的锐气,使得他心生畏惧,自己再行逼问,他便不敢有所隐瞒。此时见大汉一脸惊恐,目光中尽是乞求之意,便即微微一笑,双手内力一收。那大汉只觉得手上一轻,忙不迭地将双手收了回去。他向后连退了四五步,“砰”的一声,后背已撞上了厅堂中的一根柱子。他惶急之下,这一撞力道好大,直震得天棚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围在四周的客人虽然不懂武功,可是瞧着这大汉的模样,却也知道他在厉秋风手上吃了大亏。只不过看到他一撞之下声势如此惊人,却也吓得纷纷后退。更有几名胆小的客人抱头鼠窜,一溜烟地逃回客房去了。 那大汉虽然心中狂怒,却也知道这黑脸汉子是万万惹不起的,他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了厉秋风一眼,转头便要向店外走去。厉秋风身子一晃,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望去,却见厉秋风已然到了店门口,正拦在那大汉身前。 那大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哪还有厉秋风的影子?待他转过头来之时,已是一脸惊恐,实在不敢相信厉秋风如何能够像幽灵一般,竟然“飘”到了自己面前。他心下惊愕,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说完之后,对着那大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大汉虽然强横,可是被厉秋风接连戏弄了两次,此时已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敢违拗厉秋风的命令?只得跟在厉秋风身后,一前一后向二楼走去。只留下一群惊讶无比的客人,和掌柜、小二等人窃窃私语。 第五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带着那大汉回到自己的客房。进到屋子之后,厉秋风便即坐到窗前的一张椅子上,对那大汉说道:“兄台请坐。” 那大汉将门关上,毕恭毕敬地站在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不敢不敢,小人不知何处得罪了大爷,还请大爷不要怪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兄台不必多虑,咱们今日只是初见,哪里谈得上得罪不得罪?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一下兄台,不知兄台是否能够据实相告?” 那大汉连连点头,颤声说道:“大爷尽管说便是,小人一定老实回话。” 厉秋风道:“方才兄台自称是官兵,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那大汉急忙说道:“小人哪敢假称官兵?这要是被人知晓,那是罪加一等。小人是汝阳卫胡大人属下的兵,此次是奉胡大人之命到洛阳递送公文。今日一早入城之后,先住进这家客栈打尖,原想吃过饭后将公文送到洛阳知府衙门,可是掌柜和店小二将小人拦住,不许小人出门。小人怕误了公事,这才与店家起了冲突。是小人莽撞,惊扰了大爷,还望大爷饶恕则个。” 厉秋风一怔,道:“兄台是汝阳驻军,按理说汝阳卫的公文,要递交给洛阳驻军才对,为何尊上要兄台将公文送交洛阳知府衙门?兄台是不是记错了上官的吩咐?” 那大汉摇头道:“这等大事,小人如何敢记错?胡大人确是吩咐小人将公文递交给洛阳知府韩去思韩大人。这两年小人已多次到洛阳知府衙门送交公文,绝对不会弄错。” 厉秋风听那大汉言之凿凿,不似作伪,心下暗想:“这倒是奇了。洛阳府和汝阳卫一文一武,二者互相不为所属,为何会有如此频繁的公文往来?瞧这大汉虽然蛮横,倒还算个爽直之人。方才他被我折辱,想来也不敢公然说谎,此事倒有些古怪。” 那大汉见厉秋风若有所思,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若是出手惩戒,自己不免又要大吃苦头。于是接着说道:“胡大人吩咐过了,公文递交到知府衙门时,须得由韩大人或知府衙门的纪师爷亲手接收,绝对不能交到其他人手上。公文交接之后,要小人在洛阳停留半日,以待韩大人的回文。即便没有回文,却也要带着回执回到汝阳。”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更加惊疑,想到昨晚纪定中说话时的模样,心下暗想:“这姓纪的师爷心思机敏,洞察官场世情,实是一个厉害人物。韩知府与汝阳卫这位胡大人如此往来频繁,加上这位厉害之极的纪师爷,其中的关节,只怕大有文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对那大汉说道:“胡大人的公文,能否交给我瞧瞧?” 那大汉吓了一跳,身子一抖,颤声说道:“大、大爷,这、这可使不得。公文若是有了闪失,小人这颗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兄台不必担心,我只是瞧瞧而已,不会损毁公文。” 那大汉身子颤抖,嘴角不住抽搐,面露惊恐之色。厉秋风知道他心下害怕,笑道:“兄台不必惊慌,公文上都有火漆,我只不过看看是什么样子,不会将公文打开,你尽可以放心。” 那大汉心想自己若是硬顶着不交出公文,此人翻了脸,只怕自己又要吃苦头。此时受制于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将牙一咬,自怀中掏出一封灰色公文袋,送到厉秋风面前,颤声说道:“大爷请看。” 厉秋风将那公文袋接到手中,只见公文袋封面写着“呈洛阳府韩公亲启”几个字,下面却没有落款。封口处涂有火漆,还有一张小小的封条。厉秋风将公文袋在手中掂了掂,便将公文袋递还给那大汉,口中说道:“这封公文既然如此重要,兄台可要收好了。” 那大汉如释重负,将公文袋接到手中,小心翼翼地放回怀中,这才垂手站在一边。厉秋风站起身来,在窗前踱了几步,这才对那大汉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兄台见谅。掌柜也是为了兄台好,还望兄台不要记恨。” 那大汉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大爷教训的是。” 那大汉虽然一脸诚意,心中却在暗想:“这小子如此帮着那个掌柜说话,自然是这家客栈的看家护院。知道你这小子的来路就好,待老子办完了公事,寻个由头,请纪师爷派几名知府衙门的公差,砸了这家鸟客栈,给老子出了这口恶气。” 厉秋风接着说道:“眼下官兵净街,我瞧着可不是洛阳城内的兵。他们不知道兄台的身份,若是起了冲突,只怕耽误了兄台的公务。是以兄台还是在客栈中稍待,等官兵收队之后,你再去知府衙门办事却也不迟。” 那大汉连连点头,口中不断称是。厉秋风道:“既然如此,兄台请回去罢,咱们后会有期。” 那大汉如逢大赦,恭恭敬敬地给厉秋风施了一礼,这才退出了客房。 厉秋风听那大汉的脚步声去得远了,这才出了客房,悄然到了一楼。此时一楼看热闹的客人已尽数散去,只有掌柜一人正在柜台后写写算算。一见厉秋风下楼,掌柜满面堆欢迎上前来,口中说道:“方才大爷出手相助,小老儿感激不尽。” 厉秋风摆了摆手道:“老丈客气了。我只是一时义愤,老丈不必为此等小事挂怀。” 他说到这里,故意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事情难以决断。掌柜见他如此为难的模样,急忙说道:“大爷有事情尽管说,若是小老儿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相助。” 厉秋风道:“实不相瞒,方才我问过那汉子,他确实是官兵……” 那掌柜吓了一跳,脸色大变,顿足说道:“这下可糟了!原本就害怕这些丘八勒索,想不到他们竟然派了这个恶人到店中卧底。他若回转军营,定然会带了同伙前来敲诈。唉,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道:“事情倒也并非像老丈想的这般糟糕。此人虽然是官兵,不过他不是洛阳城内的驻军,也不是城外卫所的兵,而是汝阳卫的兵,此次只不过是到洛阳公干而已。” 掌柜一听是外地的官兵,这才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心下暗想:“既然是汝阳卫的兵,离着洛阳城几百里,倒也不必怕他。原本担心得罪了官兵,不免被这些王八蛋敲诈勒索,眼下看来倒是平安无事了。” 厉秋风见掌柜不再惊惧,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此人虽然不是洛阳本地驻军,只怕与洛阳官府也有些关联,老丈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我瞧着二楼的客房要好一些,不妨给他换间好客房,也算结下一个善缘……” 那掌柜不待厉秋风说完,便即叫起屈来,口中说道:“大爷,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个丘八住店之时便嚣张的很,咱们哪敢得罪了他?他住天字四号房,那是小店最好的客房,实在没有更好的客房给他换了。” 厉秋风“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只是随便说说,老丈不必在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厉秋风便即拱手告辞。他走到二楼之后,看着客房上挂着的木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天字四号房。他看了片刻,转身回到自己的客房,细思了半饷,这才打定了主意,便即盘膝坐在床上,屏息入定。 待到了晚饭时分,街上的捕快才尽数撤走。片刻之后,街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紧接着店小二跑到了二楼,站在楼梯口高声说道:“各位客官,知府衙门传下命令,禁行之令已经取消,大伙儿可以出门啦!” 厉秋风快步走到门前,侧耳倾听走廊里的动静。只听得店小二的脚步声从二楼一直传向了一楼。过了片刻,却听走廊另一端有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厉秋风心下暗想:“来了!” 待这沉重的脚步声下楼之后,厉秋风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慢慢向楼梯口走去。却见那大汉已自走到了一楼。掌柜和店小二吃过他的苦头,见那大汉下楼,立时背转了身子,装作没有看到他。那大汉“哼”了一声,便即向客栈外走去。 厉秋风待那大汉出门之后,这才走下楼去,与掌柜和小二打了一个招呼,便即走出门去。此时那大汉已走出了百十步外,正沿着大街向东走去。厉秋风知道这大汉只是一身蛮力,并未练过武功,是以紧紧跟在他身后,要瞧他去往何处。 此时夜色已至,街道两侧各家店铺门前的灯笼已尽数点亮。酒菜的香气自酒馆中飘了出来,惹得人食指大动。越向前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那大汉只是闷着脑袋前行,有几次与行人擦肩而过之时,不小心略有刮碰,他便怒目而视,几欲挥拳殴击。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如此蛮横,想来在汝阳卫也是一个骄横的主儿。” 厉秋风跟着大汉走了半天,沿一处街角向北转入一条僻静的街道,只走了数十岁,眼前出现了一座规模宏大、气势雄伟的黑瓦白墙的大宅。夜色之中,大宅门前左右各挂起了三盏大红灯笼。正门紧闭,两边各站着四名军卒。这些军卒左手执枪,右手握刀,挺胸叠肚,目不斜视。大门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洛阳衙署”四个大字。 厉秋风远远地站在一处伞店的屋檐下,看着这座坐北朝南的洛阳知府衙门,心下暗想:“洛阳不愧是十三朝古都,这衙门如此规模,确与他处不同。比之顺天府衙门,却也不遑多让。” 第五百二十八章 那大汉走到门前,与守门的一名军卒说了几句话,那军卒便转身从左侧的角门走了进去。大汉站在门前等候,似乎颇为焦急,在大门石阶下不住地转来转去。过了半柱香工夫,那军卒从角门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人,瞧模样是知府衙门中的一名仆人。他和那大汉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大汉自角门走进了宅子。 厉秋风见府衙门前守卫森严,悄悄转向东行,直走出数十丈,到了知府衙门围墙的东端尽头。此处有一条宽两丈余的胡同,将知府衙门与民宅隔开。夜色沉沉,知府衙门内的灯火自围墙上空映照出来。而胡同另一侧的民宅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厉秋风四顾无人,双足一点,已自跃上了围墙。却见眼前灯火点点,宅院森森,整个宅院内足有百余间大小各异的殿堂楼阁。厉秋风立足之处是府衙东端,自东向西望去,整座府衙坐北朝南,分为三进院落。自正门进入之后,是一座极大的照壁。绕过照壁之后,便是巍峨的仪门。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顺天府衙门去过多次。知道仪门形制同大门,远远望去,可见前坡内侧檐部采用木构卷棚,显得极是威严。仪门为礼仪之门,凡新官到任,至仪门前下马,由迎接官员迎入仪门内。按照官场规矩,皇帝临幸、宣读圣旨或举行祭祀之时,知府须得大开仪门,以示尊重。 仪门之后便是大堂。洛阳府衙的大堂比之顺天府衙门更为宏大。从侧面望去,只见大堂面阔5间,进深3间,远超其余屋宅,是洛阳府衙最大的殿堂。大堂是府衙第三进院落。檐下置斗拱,斗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宽敞。大堂是知府开读诏书,接见官吏,举行重要仪式之处,形同皇城的太和殿,是府衙中最为庄重之所。 厉秋风盯着大堂前的院子,只见那黑衣仆人带着大汉堪堪走到大堂前的院子中。两人停下了脚步,似乎低声说了几句话。此时又有一名黑衣仆人从大堂旁边的小门走了出来,与院子中那黑衣人说了几句话,随后站在院子中的黑衣仆人转身退出,那大汉随着另一名黑衣人走进了小门。 厉秋风知道大堂之后的二堂是知府及其幕僚办理公务之处,那大汉既然到知府衙门递送公文,想来要去的地方就是二堂。他四顾无人,施展轻身功夫跃入院子,一路曲曲折折,悄悄潜到了正堂前的院子中。他右足一点,跃上了大堂屋顶,踩着屋脊向北而行。这大堂巍峨雄伟,站在屋脊之上,可以看到知府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公务及歇息的三堂。三堂之后为府衙花园。灯笼照耀之下,远远可以看到一泓池水,明静清澈,水中倒映着灯火,别有一番情趣。但见山石玲珑,树木青葱,奇花异草,争芳斗艳,端得是一处既雅又艳的好所在。 厉秋风沿着屋脊走到二堂屋顶,却见那黑衣仆人已引着大汉到了二堂门前。堂前滴水檐下站着一人,赫然便是昨晚在关帝圣君庙中见过的纪师爷。那大汉见到纪师爷,急忙单膝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拜见纪师爷。” 那纪师爷笑着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将大汉搀扶了起来,口中说道:“老海,咱们是老熟人了,何必多礼?快快请起罢。” 那大汉站起身来,自怀中取出了公文袋,恭恭敬敬地递到纪师爷面前,道:“纪师爷,这是胡大人的公文,请您过目。小人便在这里恭候,若是有回信,您现在书写也可。或是明日写了之后,再召小人来取。若无回信,便请纪师爷写一封回执,交给小人带回。” 纪师爷将公文袋拿在手中,略一沉吟,道:“好罢,我看完之后,再给你回话。老海,进堂歇息罢。” 那大汉急忙双手乱摆,口中说道:“不敢不敢,这是府衙要地,小人不敢擅入。小人就在院子中恭候,请师爷入内看公文罢。” 纪师爷也不再多让,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二堂。那大汉不似在府衙门前那般焦躁,只是垂手肃立。黑衣仆人陪在他身边,也是一动不动。厉秋风伏在屋顶,借着二堂廊下八盏灯笼的灯光,将院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直过了一盏茶工夫,却听得靴声橐橐,纪师爷已自从堂中走了出来。 只见纪师爷手中拿着一封信,走到那大汉身前,将信递给他道:“回信我已写好,你带回去亲手交给胡大人。另外有一句话烦请你说给胡大人,杭州风波已平,洛阳骤雨未歇,请胡大人小心在意。” 那大汉瞪大了眼睛,对纪师爷道:“杭州风波已平,洛阳骤雨未歇,请胡大人小心在意。纪师爷,是这句话罢?” 纪师爷笑道:“不错,就是这句话。” 他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大汉道:“这点银子你收着,路上买杯酒喝。” 那大汉见这锭银子足有五两,登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银子,点头哈腰地说道:“每次都要师爷破费,小人感激不尽。” 纪师爷道:“老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两年咱们也算有了交情,胡大人那边,还要你多费心。” 那大汉将银子放入怀中,鸡啄米般点着头,口中连声称是。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那大汉便向纪师爷告辞。纪师爷拱了拱手,眼看着那大汉随着黑衣仆人走出了院子,脸上的笑意立时消失,只见他负着双手,在屋檐下踱了几步,脸色阴沉不定。 忽听得一声咳嗽,自二堂旁边的月亮门中走出一个人来。厉秋风探头望去,却见那人正是洛阳知府韩去思。纪师爷看了他一眼,既未见礼,亦未说话,仍然负着双手,在堂前慢慢踱步。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这纪师爷怎么会如此不懂得礼数?就算韩去思求贤若渴,身为师爷,也绝不敢在东家面前如此无礼。这两人行迹如此古怪,实是让人费解。 韩去思慢悠悠地走到堂前,竟然冲着纪师爷拱了拱手,道:“二哥,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厉秋风心下一凛,想不到堂堂洛阳知府大人,竟然会和一个无官无职的师爷称兄道弟。 却听纪师爷“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已经说过了,咱们之间,不能再称什么兄弟,须得以官职相称。否则给人瞧出破绽,咱们四家都有灭族之危。” 韩去思嘿嘿一笑,道:“灭族之危?二哥,你就不要危言耸听啦!杭州的案子已经办完了,这次徐家上上下下死了一百多口,连同躲在山东、江苏、福建三省的余孽都已经被连根拔除,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纪师爷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韩大人,你不要得意忘形!赵氏孤儿的旧事,你难道忘记了不成?这五六百年间,咱们五家屡历奇险,花家更是遭遇了灭门惨祸。当年若不是咱们五家的先祖一时疏忽,以为徐家那二三十口人已尽数被烧死,使得那妖妇逃了出去,也不至于有了这数百年的生死纠缠。韩大人,先祖之过,咱们可不能重犯。” 韩去思“哼”了一声,道:“这罪孽本来便是他们干的,却要咱们替他们还债。这几十年来,咱们又有哪一天睡过安稳觉?放着高官厚禄不去做,只在河南这个破地方转来转去,每日里还要担惊受怕,兄弟之间也要勾心斗角,这日子我过得够了!” 韩去思越说声音越大,到得后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盯着纪师爷,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纪师爷脸色铁青,怒道:“糊涂!你也是三甲进士,怎么糊涂到如此地步?!此事不只关系到你们韩家,更是关系到咱们三家的生死存亡。你若如此胡闹下去,只怕灭族之危,就在眼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长出了一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对韩思退道:“韩大人,你不要忘了,宋仁宗年间,便是花家一念之仁,救了一名乞丐,将这乞丐收留在府中做事,结果三年之后,这乞丐与徐家里应外合,杀尽了花家上下四百一十六口,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咱们虽然借着倭寇之事,在杭州办成了这件案子。只怕徐家仍有余党,在暗中窥伺,若是报复起来,手段要比昔日更为阴毒。咱们四家上上下下一千多口,到时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韩去思不待纪师爷说完,便即冷笑一声,道:“死无葬身之地?二哥,你这话说得忒可笑了些罢?这五六百年,出头露面的一向是咱们四家,倒是你们纪家一直躲在后面。花家当年若不是被你们纪家推出去做什么转运使,只怕也不会树大招风,遭遇灭门惨祸。只是花家死了四百多口,却给咱们找到徐家老巢,一把火烧死了徐家二三百口人,保了咱们四家二百多年的平安。仔细想想,当年各位先祖花了大笔银子,给花家买了一个转运使的大官,焉知不是一场大阴谋?将花家推了出去,引得徐家后人现身,这算盘打得好生精明!” 韩去思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纪师爷一眼,接着说道:“当年提出这主意的,可就是你们纪家的先祖罢?!” 第五百二十九章 纪师爷大怒,喘着粗气说道:“韩大人,你休要胡乱猜测!数百年来,咱们五家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纪家先祖焉能如此阴毒,置各家于死地不成?” 韩去思见纪师爷大怒,却也有些后悔,不该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于是微微一笑,道:“好罢,是我胡说八道,师爷不必恼火。对了,老胡那边传了什么话来?” 纪师爷见韩去思不再纠结,也缓了缓口气,道:“老胡知道杭州案子办完了,也是颇为兴奋,写了这样一封信来,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是想到京城去做京官。” 他说到此处,看了韩去思一眼,接着说道:“老胡这人你也知道,这些年从游击做到了指挥使,眼光越来越高。兵部五年前就要调他去做主事,只不过此间事情无法了结,自然不能离了河南。此次听说杭州案子已经办结,老胡的心眼又活络起来。不过嘛,这只是老胡明面上的话。背地里他还不是想和咱们三家划清界限,日后胡家子孙一脉,便与封门村没了关系。凭着老胡的资历和才智,加上这些年来上下打点,日后做到兵部尚书想来也不是难事。到时封妻荫子,将自己洗得清清白白,胡家子孙,却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官发财了。” 纪师爷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笑声中透着一丝阴毒。只听他说道:“韩大人,纪韩两家,关系要比与其它三家更为密切一些,是以有些话我也不必瞒你。若老胡进了京城,他做了兵部尚书之时,便是咱们三家覆亡之日。若咱们四家都在河南,相互之间可以制衡,彼此即便有了猜忌,却也不会背地里捅刀子。只是若有一家离了河南,借助其它势力,其它三家便有灭门之忧。韩大人,我这份苦心,不知道你是否晓得?” 厉秋风伏在屋脊之上,越听越是心惊。原本以为汝阳的胡大人和韩去思不过是官场上的盟友,相互勾结做一些贪污受贿的勾当。只是此时听纪师爷和韩去思如此说话,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绝非官场争斗这般简单。 却听韩去思说道:“纪师爷洞彻世情,这份心机,本官佩服不已。不知纪师爷是如何回复老胡的?” 纪师爷见韩去思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知道他已被自己说服,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听纪师爷笑道:“韩大人尽可以放心,我在信中虽然没有明言,不过点了老胡几句,以他的心机,定然能够体会到咱们的苦心。咱们五家与徐家纠缠了数百年,虽然数次将徐家逼到绝境,却总是留下后患。此次杭州一案,连徐家的族长都给咱们杀了,更将藏匿于山东、江苏、福建的徐氏族人也尽数清除,实是面对着数百年来最好之局面。徐家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若是仍有余孽漏网,定然要报此大仇。若是徐家后人已死的干干净净,这数百年的纠葛就此了结,咱们四家便可安安心心的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韩大人,你以为如何?” 韩去思笑道:“全凭师爷决断。但愿如师爷所料,这数百年的魔咒若能就此解脱,实是咱们四家之福啊。” 纪师爷道:“韩大人尽可以放心。此次咱们故布疑阵,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出来,徐家若有余孽漏网,即便知道这是一杯毒酒,却也非得喝下去不可!到时拼着我们纪家覆亡,也要保得你们三家平安。” 韩去思听了纪师爷的话,似乎颇受感动,颤声说道:“二……师爷,咱们韩家听凭你的吩咐!总不能叫纪家吃了大亏便是。” 纪师爷笑道:“有韩大人这句话,我就更加放心了。老胡那边虽然名为指挥使,可是汝阳卫的兵早已腐败之极,不堪大用。洛阳周边的兵马,咱们又无法调动。今日城外驻军,没有接到大人的贴子,便闯入城来,这背后可透着蹊跷,咱们不得不防。只怕到了紧要关头,还要靠大人之力……” 韩去思不待纪师爷说完,便即开口说道:“纪师爷尽可以放心便是,咱们韩纪两家,同气连枝,到了危急关头,即便送了我这条性命,也要换得两家平安。倒是老黄那边,我有些不放心。” 纪师爷道:“大人忧虑的极是。老黄这人精明过了头,眼界、格局不免小了些。不过他身边安插了咱们的人,加上黄家人丁不旺,却也不必过于担心。倒是关帝庙这件事颇为古怪,若只是一个盗墓贼闹出的事情,就算他盗的是关羽的人头,也不会惊动洛阳城外驻军,擅自闯进城来大肆搜索……” 厉秋风听到此处,心下一凛。进入关冢之中的数人之中,付、高两名捕快已然死去,剩下的便是自己和樊通、廖大纲、司徒桥,还有一个便是那神秘的黑衣人。韩去思和纪师爷赶到之时,关冢已复原如初。樊、廖二人也知道这事情传了出去,两人非被问罪不可,是以绝对不敢泄漏。只是听纪师爷的话,他和韩去思都知道关羽人头已被盗走之事。到底是谁向两人透露了消息?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韩去思道:“或许真如京中传闻的那般,这盗贼被锦衣卫追捕得甚急,一路逃到洛阳。顺手要干一票大的,便去盗取关冢之中的陪葬宝物……” 纪师爷摇了摇头,道:“可是放着棺椁中价值连城的玉器不顾,这人竟然只拿走了关羽的头颅,岂不是古怪之极?” 韩去思道:“这人武功稀松平常,倒是那个锦衣卫武功极高,不可小觑。” 厉秋风听韩去思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樊通和廖大纲之中,必然有一个是韩去思和纪师爷的眼线,否则不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纪师爷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这才说道:“这锦衣卫到了洛阳城,并未惊动知府衙门,倒不像是与咱们为难,或许真是为了追踪这名盗贼。咱们也不必惊动他,免得另生枝节。今日在城门闹事那人,十有八九便是那盗贼。眼下四城守卫甚严,他出不了城,那名锦衣卫必然也在城中四处搜寻。倒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将这盗贼抓住,那锦衣卫自然会现身到知府衙门来要人。到时候咱们把盗贼交给锦衣卫,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出洛阳城,不至于妨碍咱们的大事。” 韩去思苦笑道:“今日府衙中的高手已尽数派了出去,史家刀也是高手尽出,全城搜索,都没有找到那人。此人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不过轻功确是十分了得,为人又极是机警,要想将他擒住,只怕殊为不易。” 纪师爷道:“兔子吓坏了,藏起来不肯露面。咱们不妨把绳索松开了一些,兔子胆子大了起来,自然便会露出头来。” 韩去思一怔,道:“愿闻其详。” 纪师爷道:“眼下城内各处客栈都已在咱们的掌控之中,那人想来藏匿在民宅或庙宇内。咱们明日一早便放出风去,只说衙门已捉到了疑犯,将街上的捕快和兵丁全部撤回,城门口也不再加派兵丁。只不过咱们要明松暗紧,将人手全都埋伏在四座城门处。那人在城中已是惊弓之鸟,听说四城开放,必然急着出城。今日他与守城兵丁一场混战,见过他的兵丁着实不少。只要将见过此人的兵丁分派到四座城门口,见到此人,立时发出暗号,到时伏兵尽出,定能将这人擒拿。这样一来,咱们既能将关羽的头颅取回,又能将盗贼擒获,交给锦衣卫带回京城,咱们便可放下心来,全力应对封门村之事。” 厉秋风听两人一番商议,大半不明所以。只不过听得纪师爷诱敌之策,心下暗想:“这姓纪的好生厉害,司徒桥被困城中,听到官府抓到盗贼的消息,只以为是官府杀良冒功。待知道城门守卫撤除,必然急于出城,到时难免被官兵所擒。瞧这纪师爷的模样,并不懂得武功。唉,天下最厉害的杀人手段,原本便不是绝世武功,而是人心和计谋。” 他想到此处,又想起伤了慕容丹砚的那名扶桑杀手。此人不过是一名弱质女子,却是柳生宗岩手下最厉害的杀手之一。而柳宗岩武功绝顶,最后却在万里海外,死在一群扶桑村民之手。这世间之事,确是难说的很。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纪师爷道:“大人若无异议,我这便去安排。” 韩去思笑道:“纪师爷,这等事情你尽管去办,不须说与我听。” 纪师爷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老胡的信我已经烧了,回信也只是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这信即便落到别人手中,却也决计看不出来有何不妥,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即并肩走入屋内去了。厉秋风停留片刻,见四处无人,这才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从知府衙门东端围墙跃了出去。此时已是午夜,街上除了巡夜的官兵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影。厉秋风登高蹿低,只一柱香工夫,便已回到了客栈门前。他不欲惊动别人,施展轻功跃到二楼,回到自己的客房内,和衣躺在床上。想起这两日遇到的史念豪、杨子乔、于帆、韩去思、纪师爷等人,竟然个个心怀鬼胎。这些人看上去并无什么关联,可是隐隐约约却又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越想越是郁闷,最后悚然一惊,暗想如此折腾下去,自己气息混乱,只怕于身子大大有损。当下收慑心神,练起吐纳之功。片刻之后,只觉得脑中一片清明,不知不觉间已沉沉睡去。 第五百三十章 次日一早,便有小二送来热水毛巾。厉秋风正要道谢,掌柜却亲自端了香茶点心送到了客房。厉秋风大感惊讶,那掌柜却说是为了谢他昨日斥退了那大汉,使客栈逃过了一场大难。厉秋风心下好笑,见掌柜执拗,只得将香茶点心收下,随口问道:“那汉子没再闹事罢?” 掌柜笑道:“他被大爷折辱了一番,哪里还敢强横?小老儿瞧着这贼杀才不是好人,原本想报官,后来一想,官府那帮饿狼一向是无事生非,即便将这贼杀才抓了去,只怕也要罗织罪名,敲诈小老儿,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那掌柜说到这里,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店小二已退了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大爷有所不知,那贼杀才昨晚不知道去了哪里,子时方才回店,竟然没被巡夜的官兵拿去,算这小子走运。今日一大早,他便退了客房,气冲冲的走了,这也算送了瘟神啦。” 掌柜又和厉秋风说了几句话,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向来谨慎,自然不肯轻易吃他人送来的食物。是以将点心包了藏在怀中,又将茶水倒掉,这才坐在桌前,心下暗想:“这汉子自然是回转汝阳向那胡大人复命。昨晚听纪师爷和韩去思说话,洛阳城内的韩去思、纪师爷、汝阳的胡大人,还有一位不知道在哪里的黄大人,这四人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双方是世仇,纠葛了数百年。不知道这四人使了什么手段,在杭州办了一件案子,将姓徐的仇家一网打尽。只不过纪师爷高瞻远瞩,担心仍有漏网之鱼,是以又设下了陷阱。若是仇家真有人还活着,便要引仇家现身。只不过这几家到底因何事纠葛,杭州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形,眼下都无法知晓。但是从韩、纪两人说话来看,这两人并不想与自己为难,司徒桥盗走关羽头颅之事也与两人无关。这两人巴不得自己和司徒桥早一日离开洛阳,以免坏了他们的大事。 厉秋风心下盘算,自己到洛阳是为了与那人见面。至于韩去思、纪师爷图谋之事,想来只不过是江湖仇杀,与自己无关,却也不必管他。只是关羽与那人大有关联,他的遗体不能任由司徒桥损毁。既然纪师爷已想了法子要逼司徒桥现身,自己倒可以作壁上观,坐收渔人之利。若是司徒桥被官兵擒住,自己便去到知府衙门,凭着锦衣卫腰牌,将司徒桥带走,取回关羽头颅之后放回关冢。若是自己在城内碰上司徒桥,那更加好办,只须出手将此人擒住,抢走关羽头颅,却也不用去到知府衙门,与韩去思和纪师爷打交道。 他计议已定,便即出了客栈,先找了路边一个无人之处,将点心扔到阴沟中。他心中暗想:“司徒桥若是听说四座城门已撤除了守卫,定然着急出城。他从北京来到洛阳,得手之后自然北返。我只须在北城候着,想来能瞧见此人。” 念及此处,厉秋风便即向北而行。此时街上行人越来越多,厉秋风边走边想:“前晚在关冢之中,司徒桥侥幸逃脱,凭他的轻功,发射银针的那黑衣人定然追不上他。司徒桥这人素来狂傲,若是换作了别人,盗了重宝,只怕连洛阳城都不敢回,直接绕城北返。偏偏这司徒桥行事与众不同,定然以为别人追不到他,竟然大摇大摆回到洛阳,打算歇息一晚后,再行返回北京。只不过他到了城门,关羽的头颅却从背囊中掉了出来,这才被官兵发觉,被困城中……” 厉秋风想到此处,心下一凛,暗想:“司徒桥精通机关消息,鸡鸣狗盗之事想来做了不少。以他的智计,怎么会如此不小心,竟然让头颅从背囊中滚了出来?难道有人故意做了手脚,用了什么手段,趁着司徒桥不备,将他背囊打开,使得那头颅掉落出来不成?” 他思忖之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洛阳北城。此时城门已然打开,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厉秋风见右首街边有一处馄饨摊子,倒是一个能观察城门情形的好去处。是以他走了过去,要了一碗肉馅馄饨,便即坐在摊子前,冷眼旁观城门前的情形。只见城门口站了四名官兵,一个个无精打采、睡眼朦胧,口中不断打着哈欠。厉秋风看了老半天,却也没有见这四名官兵盘查进出城的百姓。只不过厉秋风昨夜已听了纪师爷的计谋,细细观察之下,却见城门左近有不少人形迹可疑。有几人装作搬运麻袋,只不过刚刚扛走一袋,片刻之后又扛了回来。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却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进出城门的行人。还有的和厉秋风一般坐在小食摊前,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偷眼观看城门口的情形。而在城墙之上,虽然看上去只有几名官兵懒洋洋地走来走去。只不过厉秋风却发现垛口之后,时不时的有官兵悄悄探出头来,向城门口观望。显然城墙上埋伏着大批官兵,只待司徒桥现身,便要冲下城来拿人。 过了一会儿,摊主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过来。厉秋风道了声谢,闻着馄饨的香气,当真是食指大动,端起碗来便想喝一口馄饨汤。那摊主急忙说道:“客官当心烫了嘴!” 厉秋风一怔,那摊主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小人这馄饨在这洛阳城是独一家,是有名的灌汤馄饨。明面儿看上去没什么热乎气儿,可是这热汤全在馄饨肚儿里。若是刚出锅儿便咬上一口,弄不好便烫了嘴。是以客官稍待片刻,可先品尝这馄饨汤,然后再吃馄饨,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厉秋风心下暗想:“我本来便要喝汤,被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不懂得品尝美食。”他心下虽然如此想,却没有说话,只是向着摊主微微一笑,将碗放在桌子上,用匙子舀了小半匙子馄饨汤,轻轻放入口中。这馄饨汤中加入了香菜末儿,确是香气浓郁。厉秋风将那馄饨汤在口中品了品,不由得赞道:“老板,你这馄饨汤果然与他处不同,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那摊主陪在桌边,听厉秋风赞叹,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牡丹花,道:“客官金口一赞,小人感激不尽。” 旁边一桌却是几名闲汉,其中一人笑道:“何三叔的馄饨是咱们北城一绝,吃过的没有不说好的。” 摊主更加高兴,先是对厉秋风道:“客官您慢用。”随后又给邻桌几名闲汉加了几勺馄饨汤。 便在此时,却见远处走来几名道士。这几名道士有高有矮,有老有少,衣衫甚是光鲜。一名闲汉道:“瞧见没有,丰衣观的这些牛鼻子又出城做法事去了。不知道又有哪一户人家要破财喽。”另一名闲汉小声说道:“可不敢这么说!现在官府崇信道士,若是被这些老道知道你在背后骂他们,告到衙门,非打得你屁股开花不可!” 厉秋风知道嘉靖皇帝崇信道教,自登基之后,请龙虎山上清宫达观院道士邵元节进京。那邵元节法术高强,据说能驱使鬼神,嘉靖皇帝对他极为倚重。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朝廷官员和各地督抚知道嘉靖皇帝信奉道教,便也纷纷仿效。一时之间正一道在大明各地极为兴盛,有些另有所图之人,便换上了道袍,装神弄鬼,与官府和江湖帮派都有勾结,民间百姓怨声载道,民愤极大。 厉秋风见这几名道士衣衫光鲜,听那几名闲汉说这些道士似乎来自一座叫做丰衣观的道观,心下暗想:“瞧这几名道士的模样,定然是洛阳城一霸。只不过丰衣观这名字却从来没有听过,想来观中道士不懂武功,不是武林一脉。” 他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随意看去。却见这四名道士两人一排,直向城门走来。四名道士身后还跟着两辆独轮车,车上堆着一些包袱和木箱,想来是做法事所用的法器。推着第一辆独轮车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矮壮汉子。虽然已是冬天,这汉子却只穿着短衫单衣,敞开了胸口,露出黑乎乎的胸毛。推着第二辆独轮车的却是一个瘦子,只不过这人戴了一顶破斗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孔,瞧不清楚是什么模样。这人推起独轮车来远不如那矮壮汉子熟练,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独轮车好几次险些翻倒,弄得那瘦子狼狈不堪。 那几名闲汉倒是幸灾乐祸,其中一人说道:“瞧见没有,王老大这车推得可是越来越稳了,牛鼻子每月给他五钱银子,这钱可没有白花。” 另一名闲汉撇了撇嘴道:“你以为牛鼻子是发了善心?狗屁!王老大在丰衣观什么都得干,白天打扫庭院,侍弄花草,出门还得给这些牛鼻子扛着行李。晚上还得看家护院,打更巡院。这五钱银子,花得可真是他娘的值啊!” 先前那闲汉道:“谁叫王老大三扁担擂不出一个屁?老实人就是吃亏啊!” 另一名闲汉指着那瘦子道:“这瘦皮猴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难不成丰衣观又请了杂役不成?” 摊主恰好经过众闲汉的桌边,插口道:“丰衣观这些道爷个个有钱,不过每人又都极为小气,有一个王老大使唤,便已是心满意足了,哪还舍得花钱再请杂役?我估摸着这是要出城做一场大法事,法器太多,随便找了个人帮着推车,能给个几文钱,就算他们发善心啦!“ 第五百三十一章 厉秋风原本只是盯着那几名道士,对道士身后推着独轮车那两人并未在意。只不过那几名道士走到近前,厉秋风却发觉这些道士神色紧张,身子僵硬,有一名年长道士更是嘴角抽搐,面色惨白。厉秋风心下诧异,暗想:“听这几名闲汉和摊主说话,丰衣观的道士在洛阳城应该极有势力。怎么这几个道士如此模样?不像出城做法事,倒像是要被押着去法场。” 他正思忖之间,这几名道士距离城门已只有数十步。领头的那名年长道士愈发慌张,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后望去。便在此时,那头戴破斗笠的瘦子微微抬起头来,冲着那道士努了努嘴,好似示意那道士继续前行。那年长道士转过头去,脸色愈发不好看,身子竟然微微发起抖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已然看到了那瘦子的面容,赫然便是司徒桥。虽然此时司徒桥颏下多了三绺胡须,若是换作别人,即便与司徒桥见过几面,此时只怕也认不出他。只不过厉秋风对司徒桥太过熟悉,司徒桥虽然贴了胡须,换了短衫,身形未变,厉秋风立时认出他来。 厉秋风见司徒桥终于到了,心下暗想:“果然如纪师爷所料,这个王八蛋知道官府会到客栈搜查,是以躲到了道观之中。瞧这几名道士战战兢兢的模样,定然是被司徒桥挟制,逼着众道士带他出城。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胡须贴在脸上,又换了衣衫,只怕昨日与他在城门口混战一场的官兵也认不出他来。这个王八蛋武功不高,心计倒确是了得。” 那几名道士眼看就要走到城门口,一个个身子颤抖,面色惨白,几欲昏倒。只不过被司徒桥逼迫,此时也不敢回头,只得强打精神,慢慢向前走去。城门口那四名官兵仍然拄着长枪,背倚着城墙,没精打采地打着瞌睡,压根不理会眼前进出城门的百姓。 那几名道士慢慢走到城门前,此时一名官兵睁开了眼睛,站直了身子,对为首那名道士笑道:“魏观主,您这是要出城?” 那年长道士吓了一跳,勉强笑了笑,道:“是是,马家庄陈老爷要迁祖坟,要小观去做一场法事。” 那官兵道:“这一大早的,真够辛苦的。”他一边说一边贼眉鼠眼地看了看道士身后的两辆独轮车,接着说道:“衙门传下了命令,出城的行李都要检查。魏观主,这两辆车都是贵观的行李吗?” 魏观主身子又是一颤,忙不迭地说道:“是是,是小观的,上面装着的都是法器,没有什么违禁之物。” 此时其他三名官兵也都打起了精神,纷纷向独轮车看了过去。其中一名官兵冲那矮壮汉子说道:“王老大,这几日可没看见你去喝酒,不会是又没钱了吧?”其余几名官兵也纷纷拿矮壮汉子打趣,那矮壮汉子倒也并不生气,满脸都是憨笑,却并未说话。 一名官兵看了一眼头戴破斗笠的瘦子,口中说道:“这位倒是面生的很啊,也是丰衣观的吗?” 魏观主见官兵问起司徒桥的来历,更是一脸惊恐,张嘴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倒是旁边一名中年道士见机甚快,满脸堆欢,对那官兵说道:“是是,陈老爷迁祖坟,可是隆重的很,要做一场大法事,带的法器多了一些。王老大一个人不够使唤,便又请了一位来帮忙。” 那官兵说道:“我说魏观主,王老大这么能干,您可得多开点工钱。他不来喝酒,咱们兄弟喝起酒来,便少了许多乐子。再说了,去年黄河水灾,咱们的饷钱可拖了几个月没发,还和王老大借了些钱喝酒。他若不来,咱们连酒可都喝不起了。” 那中年道士笑道:“这个好说,好说。”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递给那官兵道:“各位官爷辛苦,这是小道的一点心意,几位拿去喝酒罢。” 那几名官兵见了银子,眼睛登时冒出光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银子接了过去。魏观主这才稍稍放心,对那几名官兵说道:“咱们还要赶到马家庄,不敢耽搁,您看……” 那几名官兵得了银子,哪还有心思搜检车上的东西?冲魏观主摆了摆手道:“魏观主快去罢,别耽误了时辰。” 几名道士如蒙大赦,冲着官兵拱了拱手,便即向城门洞中走去。矮壮汉子和司徒桥推着独轮车紧随着四名道士前行。那四名官兵却聚在一起,只顾着分那几块碎银子。 眼看几名道士就要走入城门洞中,突然从门洞内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人身穿捕头官服,赫然便是洛阳府三班捕快班头樊通和副班头廖大纲。 魏观主和其他三名道士见樊、廖两人突然现身,吓得面如土色,全身颤抖。樊通微微一笑,道:“多日不见,魏观主越发清健了。” 魏观主抖如筛糠,颤声说道:“原、原来是樊大人。大人、大人别来无恙罢?” 樊通叹了一口气,道:“多事之秋,咱们这些当差的最是命苦。这不昨晚还在七里河守了一夜,今日一早又被召回洛阳城,要捉拿一名潜入城内的盗贼。咱们刚一进城,居然遇到了魏观主。” 樊通边说边转头看了一眼廖大纲,说道:“老廖,你说巧不巧?” 廖大纲笑道:“大人说巧,那一定是巧了。” 樊通嘿嘿一笑,转过头去,对魏观主说道:“魏观主这要去哪里啊?” 魏观主颤声说道:“马、马家庄陈老爷迁坟,要小观前去做一场法事……” 樊通道:“原来如此。听说魏观主精通京房易术,善能卜卦。能否为我推算一卦,瞧瞧咱们什么时候能抓到那个盗贼?” 那魏观主吓得紧了,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摔到地上。那中年道人急忙伸手搀扶住他,口中说道:“樊大人,小观观主这几日一直生病,倒叫大人见笑了。” 樊通故作惊讶,道:“哎呀,魏观主病了不成?我倒懂一些医术,请魏观主伸出左手,我来给魏观主把把脉……”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城门前不远处一家绸缎店的屋顶火光大起,街道上的百姓哭喊着四散奔逃。城门洞内的众人也吓了一跳,立时乱了起来。樊通对廖大纲道:“老廖,你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廖大纲答应了一声,拔腿便向那绸缎店跑了过去。此时城门洞中已然乱成一团,有的百姓向城内跑,有的却向城外跑,直如没头苍蝇一般相互碰撞。有几人摔倒在地,众人却也顾不得了,仍然到处乱跑。那几人被众人踩踏,头上脸上身上不知踩上了多少只脚,登时大声惨呼起来。 樊通瞧着魏观主一行人行迹可疑,原本要细细盘查,只不过此时城门洞中一片大乱,他也顾不得再去盘问魏观主。眼见着旁边一人倒在地上,片刻之间已被踩踏得满脸是血。樊通冲了过去,双掌推开三四人,伸手将那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说道:“别慌,快离开门洞!”随后又先后将两名摔倒在地的百姓救了起来。待他再想寻找魏观主等人之时,却哪还有众道士的影子。 厉秋风眼看着司徒桥随着几名道士走到城门洞口,急忙从怀中掏出五文钱递给摊主,正要向城门口走去之时,只听“轰隆”一声响,馄饨摊对面的一家绸缎店屋顶已然炸开,火焰自屋顶腾起,声势煞是惊人。 片刻之间,街上一阵大乱,原本埋伏在四周的衙差和城上的官兵顾不得再隐藏行迹,纷纷向绸缎店涌了过来。厉秋风心下暗想:“司徒桥定然早就在这绸缎店中做了手脚,算好了时间,引燃了绸缎店中埋好的火药。如此一来,衙差和官兵赶来救火,司徒桥便能趁乱逃出城去。”是以绸缎店火起之时,厉秋风便即向城门口奔去。他看到樊通站在城门洞内,拦在几名道士身前。而廖大纲正从门洞中跑了出来,两人擦肩而过,廖大纲并没有认出厉秋风。紧接着城门洞中一阵大乱,樊通忙着救人,顾不上盯住众道士。 厉秋风看到司徒桥从独轮车上拎起一个包袱,便即挤开人群,直向城外奔去。那几名道士见司徒桥逃了,转身便向城内逃走。 厉秋风紧跟着司徒桥,一前一后向城外奔去。待到城门上的军官下令关闭城门之时,两人早去得远了。 司徒桥出了城门之后,并未沿大道北行,而是钻入一片树林之中,蹿高伏低向北而行。他武功虽然不高,轻功却极是了得。只见司徒桥瘦长的身子如竹竿一般,虽然在树林之中,奔跑起来却也是疾逾奔马。厉秋风怕被他瞧出行迹,不敢逼得过近,是以离司徒桥足有五六十丈,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好在司徒桥只顾着前行,并未回头观望,四周又尽是树木,厉秋风紧随在后面,倒也不必担心被他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用了半柱香工夫,方才出了这片树林。司徒桥这才放慢了脚步,转头四处看了看。厉秋风早防着他有此着,是以司徒桥转头之际,他早已躲到了一株大树背后,并未被司徒桥发现。 司徒桥四顾无人,便即走上了北行的大道。厉秋风跟在他身后百余步外,每当司徒桥要转头之际,他便先行藏到路边。总算他武功高强,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数里,司徒桥都没有发现厉秋风紧紧跟在他身后。 此时大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的坐车,有的乘轿,还有的骑马。厉秋风见司徒桥一路北行,倒发起愁来,心下暗想:“看样子他是要回转京城。自己在洛阳还有要事,总不能随着他一路北行。须得找个无人之处,将他打倒之后,抢回关羽头颅再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虽然打定了主意,只不过这条大道从洛阳北门一直向北,过黄河后直达山西太原,是河南通往山西、河北的通衢要道。是以大道之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不时还有官府的驿差和官兵骑着快马奔驰而过,搅起一团团烟尘。厉秋风几次想追上司徒桥,却都因为周围行人不断,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出了二十余里,前方出现了一处极大的镇子。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如此走下去,难道要跟着司徒桥越过黄河,直到北京不成?正犹豫间,司徒桥已大摇大摆进了镇子。厉秋风没有法子,也只得跟了上去。 这镇子确是不小,官道由南向北横贯全镇,道路两侧形形色色的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如织,甚是热闹。此时已近午时,各处酒馆最为热闹。一阵阵饭菜香气和酒香飘于官道之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司徒桥进镇之后,脚下便慢了下来。待走到一家门口挂着杏黄色酒旗的酒馆门前,他停下了脚步,转头四处望了望,便即走进了酒馆。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司徒桥停步之时,他便躲在了人群之后。直到司徒桥进了酒馆,他才随着人流走到那酒馆门前,眼角向酒馆内瞟去。只不过那酒馆门口食客进进出出,瞧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心下暗想,此处距离洛阳已有四五十里,再向前行,便到了黄河渡口。若是再不下手,给司徒桥上了渡船,想要下手更加困难。倒不如就在此地三拳两脚打倒司徒桥,抢了司徒桥的包袱就走,想来以司徒桥的武功,却也拦自己不住。 他打定了主意,慢慢走到酒馆门前,装作鼻塞的样子,咳嗽了几声,用左手衣袖挡住了半边脸,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酒馆。 酒馆中摆了二十余张桌子,此时坐满了食客。几个小二满头大汗跑来跑去,有的在收拾桌凳,有的却是端着食盘上菜。众食客有的张嘴大嚼,有的谈天说地,夹杂着后堂传来的炒菜时锅勺摩擦撞击之声,真可以说得上是人声鼎沸、喧闹无比。 厉秋风进了酒馆之后,目光如电,已自将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却见司徒桥坐在东首最靠墙的一张桌子前,仍自背着包袱,正端着一杯茶在慢慢品尝。这张桌子还挤了四个人,瞧模样互相之间都不认识。因为饭菜都未端上,是以一个个坐在桌边目不斜视,神情颇有些尴尬。 厉秋风怕司徒桥认出自己,不想坐在他附近,是以转头向西首望去,却见有一张桌子旁边还空出一张凳子,便即快步走了过去。待他坐好之后,却见同桌还坐着五人,有的吃着馒头喝着汤,有的却端着酒杯,就着面前的一盘小菜,喝酒吃菜,甚是得意。 厉秋风要了一碗臊子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司徒桥。此时司徒桥恰好背对着他,是以他无须担心被司徒桥发觉。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司徒桥的饭菜还没有端上来。一会儿待他吃饭之时,我悄没声的走了过去,将他的包袱抢了就走。谅他也不敢追上来,即便要追也未必追得上。”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心下轻松了不少。便在此时,忽听有人说道:“两碗大肉面,要清汤。” 厉秋风一怔,心想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他转头望去,却见酒馆内又来了两人,站在门口一张桌子旁,正自大声招呼小二点菜。厉秋风却识得这两人,正是在洛阳城和关帝圣君庙屡次见过的于帆和于承嗣。 厉秋风不由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与这两人真是有缘,三番五次不期而遇。他知道这两人不过是到修武县赴任的小官,虽然武功不弱,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是以也并不在意。只不过他无眼中瞟了一眼门口,却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酒馆门外走过三个青衣人。这三人神情漠然,只是走过酒馆门前时,同时向酒馆内扫了一眼。在这刹那之间,厉秋风瞧着这三人目光中透出一股阴毒之气,让人不寒而栗。而这种目光,厉秋风在这几个月间已多次见过。 厉秋风心下暗想:“怎么这些人也到了这里?难不成是我看错了不成?” 他思忖之间,三名青衣人已从酒馆前走了过去。片刻之后,又有两名青衣人到了酒馆门前。这两人左手提着一个狭长的包袱,显然里面藏着兵刃。 这两名青衣人走过酒馆门前之后不久,又有两名青衣人从酒馆前走过。与前面经过的五人一样,这两人左手提着狭长的包袱,在酒馆门前向酒馆内扫了一眼,便即慢慢走了过去。 厉秋风知道自己的猜想决计没有错误,这七人定然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无疑。 此前厉秋风已多次与柳生一族的杀手遭遇,死在他手下的扶桑杀手已有五六十人。逐月叛离柳生宗岩之后,曾对厉秋风说过,柳生一族的杀手杀人之际,向来是七人一组,相互协作,几可以说得上是天衣无缝。 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一心要篡夺大明江山,只不过此次在虎头岩和皇陵受了重挫,被慕容丹青迫得四处逃窜,甚是狼狈。虽然在沙家堡中收买了不少武林败类,不过像沙一鹭、孙泽等死党授首,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等得力高手也先后毙命。而在虎头岩下的山谷之中,自己和萧展鹏联手,击杀数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可以说经此一役,柳生一族元气大伤。柳生宗岩其实是被刘康、杨廷和、阳震中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受此重创之后,一时之间无力再战。是以厉秋风南下之后,便没有将柳生一族放在心上。想不到在这个偏远小镇,竟然又有柳生一族的杀手突然出现。 厉秋风原本想着趁司徒桥不备,抢了他肩上的包袱就走。只是扶桑杀手突然出现,他便改了主意。他知道自己在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三场大战之中,已将柳生一族的杀手杀得魂飞魄散。这些扶桑人虽然阴狠、狡猾、毒辣,却最是欺软怕硬。既然已被自己杀得吓破了胆,轻易不敢招惹自己。是以这七名杀手突然出现,十有八九不是针对自己。难不成司徒桥惹了这些杀手,他们从京城一直追到这里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时,小二已将臊子面端了上来。厉秋风着实饿了,是以接过面后,便即大口吃了起来。此时司徒桥点的饭菜也已端到了桌子上,他只顾着埋头吃饭,并没有发觉厉秋风坐在他身后一直盯着他。 待司徒桥吃完之后,便即将几枚铜钱摆在桌子上,用袖子擦了擦嘴,起身向店外走去。待司徒桥出门之后,厉秋风放下了碗,也放了四文钱在桌子上,和小二说了一声,便也向店外走去。 他走过于帆和于承嗣身后时,却见两人碗中的面已大半吃完。厉秋风知道于帆为人机警,生怕给他瞧破了行藏,是以也不敢在两人身边停留,快步向门口走了过去。 待他到了大道上,却见司徒桥已走出了数十步外。厉秋风快步跟了上去,却见方才走过酒馆门前的七名青衣人仍是分为三伙,站在酒馆不远处,正自盯着酒馆门口。司徒桥从这七人身边走过之时,青衣人并未理会司徒桥。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些青衣人并不是为了司徒桥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他与三伙青衣人擦肩而过时,青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始终只盯着酒馆门口。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些杀手紧盯着酒馆,难道是不远千里,到此追踪于帆和于承嗣不成? 厉秋风原本对于帆和于承嗣并不在意,只道与这两人不过是偶然相遇罢了。只不过若是牵涉到柳生一族,事情便绝对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简单。他想留下来看个究竟,只是司徒桥越走越远,已不容他在此地多留。是以厉秋风将牙一咬,不再理会这些杀手,紧跟着司徒桥向北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半柱香工夫,却已快到镇子北端。街上的行人越发多了起来,说笑之声不断,似乎要去一个热闹的所在。厉秋风正自诧异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极大的空地。空地中间搭起了一座高大的戏台,台下已聚集了数百人。此时戏台周边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厉秋风见眼前人山人海,心下一怔,却见司徒桥一摇三晃,已自走入人群之中。他心下暗想,若是司徒桥混入这数百人中,再要找到他可就不大容易了。是以他加快了脚步,离着司徒桥不过三四丈远,紧紧跟在他身后。 厉秋风原本以为司徒桥到了此处,便会穿过人群,一直向北而行。只须出了镇子,寻到一个无人之处,三拳两脚便可将司徒桥打倒,抢了他的包袱便走。谁料司徒桥走入人群之后,一直挤到戏台前,竟然停下了脚步,抬头向戏台上望了过去。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挤在司徒桥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对唱戏有了兴趣? 他一边思忖一边转头张望,无意中竟然发现于帆和于承嗣也到了戏台下面,正自小声说些什么。而三名青衣人就站在两人身边不远处,隐然已成合围之势。其他四名青衣人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厉秋风知道依柳生一族杀手出手杀人时的习惯,这四人定然窥伺在侧,随时准备出手支援。 第五百三十三章 此时司徒桥站在厉秋风身前三四丈处,于帆和于承嗣则站在他右前方两丈多远。而那三名青衣人则成倒品字形,离着于帆和于承嗣一丈多远,虽然隔着数名百姓,却已将两人围在中间。 厉秋风知道情形不对,是以除了盯紧司徒桥之外,还不时向于帆和于承嗣撇上一眼。他知道司徒桥和于帆都是极为机警之人,盯着两人之时分外小心。只不过如此一来,他却没有留心戏台上是什么情形。待得戏台上传来一声锣响,倒把他吓了一跳。 待他抬头向戏台上望去,却见台上已站了一人。只见这人头戴金冠,身披锦绿战袍,右手倒提青龙偃月刀。往脸上看,涂着极重的油彩。只见他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眉卧蚕,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是长髯已有了些许斑白,面容颇有些憔悴。 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这人面容装束,与关帝圣君庙中所塑的关羽神像极为相似,只不过脸上的妆容要老了不少,威武中透出了几丝凄凉。 台下此时已聚集了近千人,见这人出现在台上,登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厉秋风听得身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对身边向个后生笑道:“瞧见没有?这位就是咱们河南最出名的海神戏班子‘和昌秀’班主曲纳吉。这三国戏是曲班主的拿手好戏,‘走麦城’更是曲班主吃饭的手艺,今日这场大戏,咱们真是来得值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数日之前,在洛阳城北翠云峰上与这曲纳吉倒有一面之缘,想不到今日在此处又碰到了和昌秀戏班。而且于帆和于承嗣也到了戏台下,真可谓是无巧不成书。 他思忖之时,曲纳吉在台上已然开唱。这段戏说的是刘备和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取西川,留下关羽镇守荆州。刘备夺取汉中,关羽趁机统帅大军北击曹魏,围攻襄阳、樊城。曹军大将曹仁死守襄、樊两座城池,只不过关羽攻打甚急,曹军屡战屡败,襄阳和樊城危在旦夕。曹操为救曹仁,派了大将于禁率领兵马救援。大将庞德在曹操帐下,请求带兵去救襄、樊。只不过因庞德原本是蜀汉五虎大将之一的马超马孟起帐下大将,曹魏众臣都对他心有疑虑。庞德为证心迹,抬棺求战。到了襄、樊之后,更是用箭射中关羽,险些要了关羽的性命。其后关羽刮骨疗毒,用计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曹操有心迁都,以避关羽。只是司马懿劝说曹操联合东吴,夹击关羽。其后东吴吕蒙、陆逊设计,吴军白衣渡江,关羽腹背受敌,全军溃散,只得带了残兵退入麦城,最后被东吴擒杀。 曲纳吉唱的便是关羽从麦城离开,想要逃往上庸时的情景。此时关羽身边不过关平、周仓二将,五百校刀手也只剩下十余人。英雄末路,凄凉无比。曲纳吉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关羽的豪迈之气和“天欲亡我、非战之罪”的无奈、凄凉演绎得精彩之极。台下千余百姓看得如痴如醉,待看到关羽走入芦苇荡中,中了绊马索,为东吴所擒,不少人已流下眼泪,低头不忍再看。 厉秋风见曲纳吉歌声激昂,在台上行走坐立,颇有豪迈之气,活脱脱一位名臣武将的模样,心下也暗自赞叹。只不过他大半心思并不在戏台上,而是盯着司徒桥和那三名青衣人。只是司徒桥和那三名青衣人似乎也被台上的海神戏所震憾,眼睛紧盯着戏台,并未有什么异动。 不知不觉之间,天上已是乌云密布,远处天边更是阴云四合,隐隐还有电光闪现。虽然刚过午时不久,四周却已黯淡了下来。厉秋风心下暗想:“常听师父说起天人感应。走麦城是关羽一生之大恨,难不成这场戏唱得太过精彩,连老天爷都不忍再看,要打雷闪电,驱散人群不成?” 他思忖之间,台上却已演到了关羽被擒,孙权原本想招降关羽,却有东吴大臣以曹操厚待关羽,关羽最终却挂印封金而去之事劝说孙权斩杀关羽,孙权最终下令将关羽及其子关平斩于临沮。只见曲纳吉金冠已去,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白色长衫,被东吴兵将押赴刑场。只是关羽父子宁死不屈,始终不肯跪下。东吴兵将无法,只得由着两人站立受刑。两名刽子手赤着上身,手捧鬼头刀,站于关羽、关平身后。监斩官抛下令箭,两名刽子手举起大刀,直向关羽父子脖颈砍了下去。 台下百姓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海神戏而已,但是和昌秀班子唱得太过精彩,见关羽父子即将受害,登时一个个面露悲怆之色。更有人在台下指着扮成刽子手和东吴将官的戏子破口大骂,还有人从地上拾起沙石,便向台上掷了过去。 便在此时,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正击在戏台之上。只听“喀喇”一声厉响,两名刽子手脚下腾起一股白烟。只见两名刽子手晃了几晃,“扑通”两声先后摔倒在戏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台下百姓只道这是戏中的故事,见戏子演得如此逼真,登时叫起好来。潮水般的掌声和叫好声中,又是一道闪电打了下来,正击在曲纳吉和扮成关平的戏子身前。两人身子一抖,先后栽倒在戏台之上。 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和昌秀这台戏唱得太过不可思议,难道能将天上的霹雳闪电也引到戏台上不成?他正惊骇之时,却听身边那老者惊道:“看样子曲班主又改了戏文。以前唱到这里,便有一颗假人头从天上掉了下来。今日头颅不见了,却有电闪雷鸣自天而降,比之从前更加精彩了些。” 厉秋风心想世间哪有人能有如此神通,竟然能驱动天上的霹雳闪电。即便姚广孝复生,也没有如此手段。 此时阴云四合,已自将戏台上方的天空遮掩了一个严严实实。乌云翻涌,直如海浪一般旋出一个巨大的旋涡。戏台四个角上原本各自点着一支粗如手臂的巨烛,只却听得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到了戏台上空,倏然间又分为四道电光,正击在四支巨烛上。那四根巨烛“嗤”的一声,火焰登时熄灭,众人眼看着巨烛上升起了一股白烟,情形极为诡异。 四支巨烛熄灭之后,不只戏台上暗了下去,便是戏台周边也刹那间一片昏暗,便如傍晚时分一般。 厉秋风看着台上曲纳吉、扮作关平和两名刽子手的戏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知有异,正在四处张望之时,忽听得又是一声霹雳巨响。戏台上空三丈之处突然出现一道白光,紧接着慢慢出现一个人影,悬空立于空中。只见这人身披锦绿战袍,右手倒提青龙偃月刀,赫然便是曲纳吉方才装扮成的关羽关云长。 只不过悬于空中的关羽虽然衣着打扮与曲纳吉扮作的关羽一般无二,却没有脑袋。 台下众人看着戏台上诡异的情形,一个个张大了嘴,惊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一片静寂之中,只见那无头关羽左手在胸前轻轻一拂,似乎在梳理长髯。只不过待他左手拂到胸前之时,似乎发觉胡须已不见了。只见他右手将青龙偃月刀举在头顶,左手握拳,身上战袍一甩。随后空中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尖利的声音厉声叫道:“还我头来!” 这声音自空中传来,震得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众百姓这才如梦初醒,只道空中那无头关羽也是曲纳吉所扮,登时叫起好来。随即掌声如雷,声震四野。 厉秋风身边那老者一边拍手一边说道:“曲班主这戏唱得越发炉火纯青了。以前他唱宣平楼时,还要在戏台上搭架子。现在唱这走麦城,给咱们加了一段玉泉山关公显圣不算,不搭架子也能立于空中,这份功夫可是很了不起啊。和昌秀不愧是咱们河南第一班子,好,实在是好!” 厉秋风心下却是一阵惊疑。方才那声“还我头来”声震四野,分明是武林高手以内力将声音送了出来。曲纳吉虽然身手灵活,只不过是苦练出来的唱戏身段,绝对不会身具如此深厚的内力。何况方才闪电劈中戏台之后,曲纳吉便倒在台上一动不动。厉秋风目光如电,若是曲纳吉悄悄溜回后台,又被人用绳子吊到空中,决计逃不过他的眼睛。是以厉秋风心下雪亮,空中那个无头关羽绝对不是曲纳吉所扮。此人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不知道为何要在这戏台上装神弄鬼。 一众百姓却只道是和昌秀在做戏,看得更加高兴。只见那无头关羽手中挥舞着大刀,紧接着空中又是一声厉喝:“还我头来!” 这声怒吼叫过之后,却见那无头关羽左手一挥,一道白光从他袖底倏然飞出,直向戏台下飞了过来。众百姓虽然看得如痴如醉,只是那白光到了近前,却也纷纷向四周躲避。 厉秋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光正向司徒桥飞了过去。厉秋风心下一凛,心中暗想:“原来他的目标是司徒桥!想来他早就知道司徒桥身上带着关羽的头颅,这才装神弄鬼,要将关羽的头颅抢走。此人武功高强,远在司徒桥之上。他既有心与司徒桥为难,只怕司徒桥非倒大霉不可!” 第五百三十四章 那道白光虽然诡异,只是自无头关羽袍袖下飞出的速度却并不甚快。戏台下千余名百姓见到白光飞了下来,并不知道这白光要飞向何处。只不过见那白光奇幻莫测,吓得紧了,便即四散逃开。厉秋风却是一直紧盯着司徒桥,见这白光向司徒桥所站之处飞去,立时猜到这白光是向着司徒桥所发。 只是众百姓四散逃开之后,厉秋风身前只剩下背着包袱的司徒桥,还有被三名青衣人围在中间的于帆和于承嗣二人。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于帆都是极为机警之辈,若是自己也站立不动,立时便会被二人察觉,是以混在一群百姓之中,仓皇向后退去。只不过他退后之时,仍然紧紧盯着司徒桥和于帆二人。 便在此时,那白光已到了司徒桥头顶。只见司徒桥右手一挥,钢抓凌空掠过,正扫在那白光之上。只听“噗”的一声响,白光刹那间变成了一团火球,直向司徒桥身上笼了过去。司徒桥早有防备,右足一点,直向后飘了出去。他的轻功学自唐朝大盗空空儿,端得是极为了得。只见司徒桥如大鸟一般,直掠出三丈有余,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武功不值一提,偏偏轻功如此了得,真是一个怪人。” 他正思忖之间,忽见那三名青衣杀手齐齐向后倒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厉秋风心下大惊,这才知道于帆和于承嗣已然发觉被三名青衣杀手盯住,趁着戏台下一片大乱之时,忽施毒手,将这三名青衣杀手立毙当场。 此时四周一片混乱,三名青衣杀手虽然摔倒在地,不过四周的百姓都在乱哄哄地四散奔逃,倒也无人细看这三人出了什么事情,只道三人慌张之下脚底踉跄摔倒在地。厉秋风担心司徒桥趁乱逃走,是以顾不得于帆和于承嗣,只是紧紧盯着司徒桥。 只见那无头关羽在空中挥舞着大刀,状若疯狂,接着空中又有人怒吼道:“还我头来!” 那道白光被司徒桥钢抓击中,变成一个大火球后,片刻之后便即消逝不见。此时天色昏暗,狂风直卷了过来,将戏台吹得格格作响,似乎随时都能倒塌下来。厉秋风闻到一阵浓烈的硫黄味道,心下暗想:“这假扮关羽的武林高手用的是硫黄制成的暗器,若是不懂得其中的机巧,伸手硬接,便会引火烧身。只不过司徒桥极为狡猾,只是用钢抓将那暗器挡开,这才没有伤在暗器之下。这种暗器与五虎山庄三庄主何毅的霹雳弹相比,威力要差上不少,倒也不足为虑。” 众百姓原本以为空中现出的无头关羽只不过是海神戏中的人物,只是见他从空中发射白光,那白光又化成一个大火球,险些烧死了人,这才知道情形不对。只听得众百姓惊慌之下呼儿唤女,叫喊救命,刹那之间便如退潮般四散而退。片刻之后,偌大的戏台之前,只剩下于帆、于承嗣、司徒桥三人,还有地上三具尸体。 此时厉秋风已随着众百姓退到空地边缘。虽然这千余名百姓已大半逃往镇内,仍有二三十名胆大的泼皮闲汉躲在一边看热闹。厉秋风混在这二三十人中间,虽然仍然紧盯着司徒桥,却也不时向于帆和于承嗣二人望去,心下暗想:“我与这俩人倒真是有缘,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们。” 原来于帆和于承嗣回到洛阳城后,两人商议了一番,觉得这洛阳城中潜流暗伏,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节外生枝。是以今日一早两人便离了洛阳城,沿大道北行,要到修武县上任。只不过两人出了洛阳城北门之后,于承嗣便小声对于帆说道:“大人,有几个点子跟在后面,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您看……” 于帆面色不变,仍自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口中沉声说道:“点子共有七人,跟着咱们的有三人,后面还有两拨,每拨都是两个人。” 于承嗣一惊,道:“大人,原来您早就知道啦?” 于帆道:“咱们出城之时,城门口藏着不少官差,不知道要拿什么人。当时我便瞧着有三个人始终不疾不徐地跟在咱们身后,形迹极为可疑。待咱们出城之后,这三人便跟了上来。方才我佯装解手,躲在道边的树丛中小心察看。这三人后面还跟着四人,分作两拨,紧紧跟在这三人身后,显然都是一伙的。” 于承嗣少年心性,远不如于帆沉稳。听于帆如此一说,不由自主地就要转头向后望去。于帆急忙低声喝道:“不要回头!咱们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赶路。眼下不知道这几人的来路,先不要理他们。待到了黄河边上,人烟稀少之处,咱们再想法子,将这几人或擒或杀,想来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两人一早出城,其时北门尚未因司徒桥挟持道士闯城而封闭。其后司徒桥冲出北城,与厉秋风一前一后向北急奔。其时司徒桥为防官兵追击,并未沿大道北行,而是穿过了一片树林,这才到了大道之上。两人施展轻功一阵急奔,反倒赶在了于帆和于承嗣两人前面。只是司徒桥和厉秋风到了大道之后,便也放慢了脚步。是以四人虽然出城的时间不同,最后却在这镇子之中相遇。 于帆和于承嗣离开酒馆之后,发觉这七人仍然紧紧跟在身后。待两人到了镇子北头,恰好遇到和昌秀在此处唱戏,便即挤入人群之中。两人看戏是假,观察跟踪而至的七人是真。于帆和于承嗣都是武功好手,见这些青衣人每人左手都提着一个狭长包袱,里面显然藏着刀剑之类的兵器。于帆低声叮嘱于承嗣,这些青衣人不怀好意,只怕窥伺在侧的远不只这七人。是以须得先下手为强,若有机缘,便要下手将这七人先行除掉。 待那无头关羽突袭司徒桥,于帆和于承嗣已自认出司徒桥便是当日在关冢前与史家刀弟子交手的那人。只不过于帆和于承嗣偷听了史天宝和雷拳门卫乾说话,已知道此人是一个盗墓贼,并不是自己的敌人,便也不想理他。只是四周一片大乱,于帆立时向于承嗣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趁着三名青衣人不备,猝施杀手,将三名青衣人力毙当场。 厉秋风见那三名青衣人倒地身亡,虽未看清于帆和于承嗣以何种手段杀人,心下却也颇为惊骇。他站在几名闲汉身后,悄悄观看戏台下的情形。只见人影闪动,又有四名青衣人飞了过去,将于帆和于承嗣围在当中。这些青衣人见三名同伴尸横当场,惊怒之下再无顾忌,拔出了藏在包袱中的长剑,齐向于帆和于承嗣刺了过去。于承嗣冷笑了一声,右手一探,已自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黑漆漆的软鞭,手腕一抖,那软鞭如毒蛇一般倏然伸直,向一名迫近的青衣人咽喉刺了过去。 此时于帆手中也多了一柄长剑。这柄长剑与寻常江湖人物所用的宝剑不同,剑身狭长,剑在手中,剑身不住颤抖。厉秋风见于帆突然拿出了这柄怪剑,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县丞怎么如此了得,居然会使软剑? 于帆和于承嗣方才便是突然拔出软剑和软鞭,趁三名青衣人不备,突施杀手,将三名青衣人立毙当场。此时被四名青衣人围住合击,却也浑然不惧,而且重施故技,突然拔出软剑和软便,袭向了攻上来的青衣人。这一下果然奏效,四名青衣人猝然遭遇两人以奇门兵器反击,心下大骇,只得挥剑遮挡。虽然没有伤在一剑一鞭之下,却也是狼狈不堪。 厉秋风见于帆和于承嗣挥动手中的兵刃,虽是以二敌四,却是招招抢攻,将四名青衣人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不断后退。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一族的杀手最厉害之处并非是他们所修习的武功,而是杀人之时相互协作,分进合击,配合的极是熟练。对手即便武功高过这些杀手,猝然遭遇截杀,却也难以幸免。只不过于帆和于承嗣先下手为强,趁众杀手尚未合围之时,先杀了三人,剩下的四人围攻之时,便不如七人联手那般威力奇大。而且于帆和于承嗣武功诡异,手中的一剑一鞭更是武林中的奇门兵刃,每一招使将出来都是诡异狠毒。是以这四名杀手越打越是心惊,到得后来已是心生惧意,斗志全失,只想转身逃走。只是于帆和于承嗣瞧出了便宜,想着要将四名杀手擒住,逼问他们的来路,是以抢攻更急。四名青衣杀手拼命遮挡两人的攻击,只能苦苦支撑,哪有余暇逃走。 于帆和于承嗣与四名青衣杀手动手之际,司徒桥却不住后退,只是一双眼睛,仍然紧紧盯着空中的无头关羽。那无头关羽虽然没有脑袋,却始终朝向司徒桥,无论他转向哪一方,无头关羽便将身子转向了他。司徒桥虽然惊惧,却也不相信这人真是关羽。只不过此人袖中藏着暗器,自己若是贸然转身逃走,将背心要害暴露给此人,必然遭了他的毒手。是以他虽然四处闪避,却始终面对着无头关羽,不敢轻易转身。 待于帆和于承嗣与那四名青衣杀手大打出手之际,司徒桥虽然知道身边有人动手,却也不敢转头观看,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空中那怪人。两人对峙了片刻。只听空中又传来一声“还我头来”的怒吼声,随后无头关羽双手握住青龙偃月刀在空中一旋,身子倏然一晃,竟然直向司徒桥冲了过来。此时天空恰好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映得那柄青龙偃月刀寒光灿灿,如一泓秋水,自空中直向司徒桥头顶劈了下来。 第五百三十五章 无头关羽大刀在空中一旋,身子已从空中飘落,直向司徒桥扑了过去。只不过他这一动,却被厉秋风瞧出了破绽。旁人瞧着无头关羽飘落之前,将大刀在空中一转,只以为他是攻击之前摆了一个起手式。却不想此时天空恰好有一道闪电划过,借着这道电光,厉秋风已自看到无头关羽身后有一条黑色的绳索被他手中的大刀割断,是以他的身子才能自空中直向司徒桥扑了过去。厉秋风心下暗想,原来此人悬在空中,是用绳子吊了上去。便如同曲纳吉在翠云峰唱戏时一般,事先在戏台上搭起了架子,用绳索将人吊起,便如同凌空站立一般。只是天色如此昏暗,那绳子又涂成黑色,自然看不清形迹,只道这人站在空中,是无头关羽显圣。却不知这位武林高手在戏台上做了手脚,故意装神弄鬼,将众人吓得四散奔逃。 厉秋风思忖之时,却听身边一名闲汉说道:“活该!在咱们洛阳演什么戏不好,偏偏要演关老爷走麦城。难道不知道关老爷便睡在洛阳城南十几里的关帝庙中么?这下子惹恼了关老爷,在咱们镇子大显神威。那个瘦子不知道烧错了哪柱香,得罪了关老爷,只怕在劫难逃啦。” 此时无头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已到了司徒桥头顶。大刀未至,一股劲风已自将司徒桥的头发激得四处飘散。司徒桥右手虽然已套上了钢抓,却又如何敢硬接这一刀。只见他身子一晃,已自向右首闪开了丈许。那无头关羽一刀劈空,双手手腕一翻,大刀改劈为削,直向右掠去,砍向了司徒桥的脖颈。 这一刀势若惊雷。而大刀劈出之时,无头关羽双脚已然落地。厉秋风远远望去,司徒桥身子已算甚高,只不过这关羽虽然无头,却比司徒桥还要高上几分。只见他手中的大刀快如闪电,一道寒光直袭向司徒桥的脖颈。 司徒桥不敢正撄其锋,眼见大刀到了眼前,他斗然使了一招“铁板桥”,身子自双膝处突然向后倒去。那柄大刀堪堪从他身前掠了过去,一道寒风搜索他的面庞,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司徒桥避开这一刀之后,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复又弹起,直向后退出三步。那无头关羽大刀落空之后,见司徒桥向后退出,便即踏上一步,又向司徒桥追了过去。这无头关羽身形高大,一步抵得上司徒桥两步。是以司徒桥刚刚退出三步,无头关羽又到了他面前,双手擎刀,劈头盖脸般地劈了下来。 司徒桥想不到无头关羽身形如此之快,只得又向后退。无头关羽紧追不舍,两人便在戏台之前四处追逐起来。所幸司徒桥轻功极高,虽然被无头关羽追杀得甚是狼狈,几次险些被青龙偃月刀砍中,却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开去。 司徒桥与无头关羽缠斗之时,那四名青衣杀手已被于帆和于承嗣迫得步步后退,不知不觉之间,却也退到了戏台之前。两伙人殊死缠斗,人人都恨不能一招将对手打死,是以一招一式都是狠毒之极。剧斗之下,都没有留意另外一伙人是什么情形。两伙人缠斗了数十招,慢慢地都到了戏台边缘。只不过右首是于帆和于承嗣一剑一鞭将四名青衣人逼向左首,左首却是那无头关羽手中大刀飞舞,逼得司徒桥向右首步步后退。片刻之后,四名青衣人与司徒桥相距已不过丈许,只是双方背对着背,只顾应对着身前敌人的抢攻,却没有留意身后的情形。 此时那无头关羽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使得虎虎生风,大刀挥舞开来,如银河泻地,将司徒桥的身子笼在刀光之中。司徒桥虽然闪转腾挪,只是能够闪避的圈子越来越小。斗到分际,只见无头关羽一刀劈下,司徒桥只得后退了两步。无头关羽不待招数使老,双手握刀自右向左横扫了过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颇有些横扫千军的气势。司徒桥无法抵挡,只得身子一纵,已然腾空而起。那大刀从他脚底掠过之时,却听得数声惨叫,血肉横飞。司徒桥心下大惊,暗想难道自己中刀了不成?可是明明感觉不到身上有丝毫疼痛。他惊疑之时,身子已然升起一丈多高,到了这一纵的最顶端,便即向下落去。司徒桥心下一凛,向下一望,却见无头关羽双手端着青龙偃月刀,刀上尽是鲜血,地上散落着一大片七零八落的躯体,有的断肢兀自颤抖不已。 司徒桥心下大惊,知道自己这般落到地上,非得死在这无头怪物的刀下不可。只不过此时身在空中,没有丝毫借力之处,想要扭转身子,却是势比登天还难。他心下暗想:“我一番苦心,才得了阵图,又盗了关羽的人头。想不到功亏一篑,到头来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死在这里!” 他身子向下直坠,眼看着无头关羽的大刀鲜血淋漓,似乎正在等着自己落下去。他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只听得“呼”的一声响,司徒桥只觉得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紧接着一股大力将他向右一扯,他便如腾云驾雾般地飞了出去。 厉秋风站在数十丈外,一直紧盯着两伙人缠斗不休。眼见于帆和于承嗣大战上风,将四名青衣人打得狼狈不堪。而司徒桥却是左支右绌,不敢强接硬挡,只得蹿高伏低,躲避无头关羽的追杀。待两伙人都到了戏台之前,无头关羽一刀横掠,迫得司徒桥退无可退,又不能左右闪避,只得腾空而起,才避开了这一刀。 厉秋风却知道司徒桥大势不妙。他虽勉力避开了这一刀,只不过跃到了空中,却终有落下之时。那无头关羽只须端着大刀在下面守着,待他落下之时,一刀砍将过去,司徒桥非死即伤。厉秋风虽然对司徒桥素无好感,不过此事多有难解之处,须得仔细查明。司徒桥若是死在无头关羽手中,这线索便断了。是以司徒桥腾空而起之时,厉秋风已然抢了出去。只是他方才便见到一名闲汉肩头搭着一卷绳索,手里还提着一根扁担,想来是一名挑夫。是以抢出之时,左手顺手抓过那卷绳索,也不顾那闲汉破口大骂,便向戏台前扑了过去。 只见无头关羽一刀横扫,虽然没有砍中司徒桥。只不过此时四名青衣人被于帆和于承嗣迫得步步后退,恰好退到司徒桥方才站立之处。这四名青衣人全力与于帆和于承嗣周旋,哪有余暇顾及身后的情形?司徒桥跃起之后,四人堪堪退了过来,正迎向了无头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这一刀势大力沉,又快若闪电,只见血光迸现,四名青衣人竟然被这一刀砍成了八截,惨叫着倒在地上。 此时厉秋风已然抢到近前,只不过距离那无头关羽还有数丈。他见司徒桥的身子已然从空中坠落,知道抢上前去已然不及。是以右手抓住绳头一甩,那绳索疾向司徒桥飞去,正缠在了他的腰间。厉秋风待那绳头在司徒桥腰上缠了几道,急忙双手用力一扯,将他凭空拉了过来。 从四名青衣人惨死,到司徒桥被厉秋风救出,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于帆和于承嗣与四名青衣人缠斗,虽然大占上风,只是想要将这四人或擒或杀,却也不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只不过眼前突然血光迸现,紧接着四名青衣人已然尸横就地。于帆和于承嗣大惊失色,正自惊骇之间,却见司徒桥腾云驾雾般地飞了出去。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司徒桥飞出三丈之外,已然被人抓在手中。 厉秋风将司徒桥用绳索拉了过来,凌空抓住了他腰间神阙穴。司徒桥只觉得全身酸麻,登时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厉秋风扣住了司徒桥的穴道,将他拎在手中,随手将他肩上的包袱拽了下来,套在自己肩上。这才右手向地上一掷,只听“扑通”一声,司徒桥摔倒在地上。他身子甫一落地,便即左手一撑,想要从地上跃起。只不过方才厉秋风抓住他神阙穴之时,内力透入血脉。此时厉秋风虽已放手,只不过血脉初通,他只跃起半尺,身子一阵酸麻,复又摔了下去,弄得灰头土脸,模样甚是狼狈。 厉秋风斜了司徒桥一眼,便不再理他,转头向那无头关羽望了过去。只见无头关羽已然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厉秋风。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还我头来!”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阁下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何必在此装神弄鬼?” 于帆初时瞧见厉秋风现身,因四周昏暗之极,厉秋风离他和于承嗣又远,是以并没有认出是何人救了司徒桥。只不过厉秋风开口说话,于帆立时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他心下一凛,暗想:“怎么这人又在此处出现,难不成一直跟着我们不成?此人武功了得,若是对手派来对付我的,只怕今日难以脱身。” 那无头关羽默然不语。厉秋风接着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阁下是友是敌,不过这柄青龙偃月刀可不是阁下的趁手兵刃,更别提你身上这身铠甲。若是阁下想要与我动手,手里挥舞着这柄大刀,身上又穿着这身铠甲,只怕不是我的对手。是以我劝阁下还是抛了大刀,脱了铠甲,何必还装扮这无头之人?” 他话音方落,却见无头关羽右手将青龙偃月刀向地上一插,只听“噗”的一声,刀柄已插入地面半尺,大刀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于帆和于承嗣心下都是一凛。此时正当寒冬,地下尽是冻土,坚硬之极。这人将刀柄随手向地上一插,竟然没入地面如此之深,这份内力,可是很了不起。 第五百三十六章 厉秋风见那人不经意间露了这手功夫,心下暗想:“此人挥舞青龙偃月刀,虽然出刀如电,便如挥舞寻常刀剑一般。只不过这大刀颇为沉重,他进退之际,身形略有些迟滞,否则司徒桥早就伤在他手刀下。此刻他将刀柄插入地下,内力也颇为了得。如此一位武林高手,为何要在此地装神弄鬼,和司徒桥过不去?”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无头关羽双手抓住胸前的绿色锦袍向两边一撕,只听“喀喇”一声响,身上的铠甲已然从身前裂为两半,紧接着众人眼前人影闪动,一人已从铠甲中钻了出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不由自主地又向腰间探去,只不过却是抓了一个空。他立时想起绣春刀已失,只得双臂蓄力,暗自戒备。此时司徒桥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从关羽的铠甲之中突然钻出一个人来,吓得面色大变,生怕这人继续追杀自己,向后连退了三步。 那人从无头关羽的铠甲中钻出来之后,那铠甲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了一片灰尘。便在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电光映在那人苍白的脸上,却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神情颇为诡异。 厉秋风见这人不过二十几岁年纪,身材虽然不高,却是生得极为清秀。只不过脸色惨白,倒似大病初愈一般。他冲着厉秋风拱了拱手,道:“听说江湖中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名叫慕容丹青。敢问阁下是否便是慕容少侠?”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少侠是江南慕容山庄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在下这点微末功夫,给他提鞋子都不配。” 那人脸色一变,道:“你见过他么?” 厉秋风点头道:“不错。在下有幸见过慕容少侠。以武功人品面论,慕容少侠确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人才。” 那人道:“你的武功已属难得,我不相信慕容丹青的武功能比你高出许多。”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方才若是慕容少侠出手,只怕阁下已不能如此好整以暇地说话。” 那人道:“我说的是武功高低,不是杀人的伎俩。”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之际,那人双眉一挑,冲着厉秋风身后厉声说道:“你这狗贼,难道还想逃么?” 他话音方落,右手斗然一甩,一枚寸许长的飞刀已然飞出。厉秋风知道司徒桥在自己身后,想来是要趁着自己与这人说话之际逃走,却被这人发觉,便以飞刀攻击。奇怪的是那人发射飞刀之际,却是射向厉秋风左首,离着厉秋风足有两尺多远。只听飞刀破空之声大起,声势极为惊人。 厉秋风见飞刀从身侧掠过,而司徒桥却在自己身后。这飞刀离着自己如此之远,要想射中司徒桥,准头着实差得太远。正自不解之时,那飞刀堪堪掠过他的身子,却在空中倏然向左偏去,竟然绕到厉秋风身后,直向司徒桥飞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厉秋风、于帆和于承嗣武功都是不弱,却也从未见过飞刀出手之后,竟然能在空中转弯的情形。司徒桥素知厉秋风之能,是以他爬起来之后,害怕那人接着攻击自己,只得躲在了厉秋风身后。虽然看到那人发射飞刀,只道他暗器功夫太差,待见到飞刀在厉秋风左侧突然转弯,心下大骇。那飞刀来得极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飞刀已到了他咽喉处。 昔年司徒桥闯荡江湖,无意中得了唐朝大盗妙手空空儿所遗下的武功秘笈。只不过他性子疏懒,对于武功一道一向不怎么热心。是以秘笈中所记载的拳脚、刀剑和内功心法,他只是草草看了一遍,便即略过不看。只不过这秘笈之中有关轻功的法门他却颇感兴趣,这些年来苦练不辍,单以轻功而论,已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当此性命攸关之时,司徒桥身子一晃,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身子硬生生向后退去,便似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扯着他的衣领将他向后拉开一般。那飞刀堪堪从他咽喉处飞了过去,直到三四丈外,这才落到地上。 司徒桥死里逃生,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见那人出手狠辣,竟似一心要取自己的性命,哪里还敢在此处多做停留。是以退开之后,做势便要转身逃走。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喝道:“你给我乖乖留下,我有话问你!” 司徒桥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与厉秋风相识虽不足一月,却知道此人武功诡异,出手无情。别人说要杀人,或许有威胁的意思,这个年轻刀客即便不说杀人,却也会取人性命于无形。在厉秋风积威震慑之下,司徒桥虽一心想要逃走,偏偏身子不听使唤,乖乖地停了下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并未回头,而是对那人说道:“这人是我的故交,我还有事情要问他。不知道阁下与他有何仇怨,要取了他的性命?” 那人傲然说道:“关羽忠义千秋,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此人盗走关羽头颅,犯下了不赦之大罪。今日关帝显灵,要取回头颅,更要杀死这个宵小之徒,以儆效尤!” 于帆和于承嗣在一边冷眼旁观,此刻心下均想:“明明是你要杀人,却推到关羽身上。不知道这个黑锅关羽愿不愿背。” 厉秋风心想,当日在关帝圣君庙中,见到司徒桥盗走关羽头颅的只有樊通、廖大纲两名洛阳府的捕头,再就是突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眼前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形与那蒙面人全然不同。只不过若非那蒙面人,他又如何知晓司徒桥盗走了关羽的头颅? 却听司徒桥道:“老子压根没有盗走关羽的头颅,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那人冷笑一声,道:“是谁昨夜在丰衣观中对月祷告,又将那头颅取出来放在桌上,焚香跪拜来着?” 司徒桥身子一抖,颤声说道:“你、你是如何知道……” 他说到这里,便即闭口不说。只是厉秋风、于帆、于承嗣瞧着司徒桥的模样,人人心下雪亮,知道这人说的不错。厉秋风心下更是暗想:“原来这人并非是在关帝圣君庙中看到司徒桥盗走关羽头颅,而是在丰衣观中,无意瞧见司徒桥的行踪,发觉他盗走了关羽的头颅,这才一路跟到了这里。听此人的口音,倒像是洛阳本地人。想来是当地的英雄豪杰,激于义愤,这才装神弄鬼,要将关羽头颅夺回去。” 他想到此处,不由地微微转了转头,向自己背着的包袱看了一眼。那人一直紧盯着厉秋风,见他看向包袱,当即沉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路,不过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还请阁下将这包袱交还给我,由我带回洛阳,放回到关帝圣君庙中。” 厉秋风原本对关羽极为尊敬,这才一直跟踪司徒桥,将他盗走的关羽头颅抢了过来。此时听这人一说,心下正有此意。只是他正想伸手取下包袱之时,忽听司徒桥大声叫道:“不要给他!我想起来了,这人一直跟着我……” 他话音未落,那人冷笑一声,道:“不错。我早就瞧着你不像好人,这才从高平一直跟着你到了洛阳。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丧心病狂,竟然敢盗走关帝头颅,罪不容诛!” 司徒桥情急之下,顾不得惊惧,大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不要听这人胡说八道。我在高平曾经见过此人,他不是好人,想要拿走关羽的头颅,定然另有图谋。你万万不可将关羽的头颅交给此人,否则铸下大错,后患无穷!” 厉秋风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心下颇为惊疑,便打消了将包袱交给那人的打算。那人见厉秋风神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下犹豫,便即冷笑道:“原来你姓厉,和这盗贼也是老相识。怪不得方才你会出手救他。好罢,你们一齐上罢!” 那人说完之后,右手自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支尺许长的黑色铁笔。 厉秋风见这人摆了一个架势,沉肩拿肘,身形挺拔,如岳临渊,显是武功不弱。他正想出言解释,忽听得远处叫喊声大起,急忙转头向南望去。 自那人脱去铠甲现身之后,天空中的乌云便已逐渐散去,此时天空已然大亮。只见百十丈外尘头大起,远远可以看到不少黑衣捕快正自向这里奔了过来。 那人见官差到了,面色一变,厉声说道:“好,今日先饶你们一命!若是你们能活着将关帝头颅带出河南,便算老子没钟!” 那人说完之后,身形一晃,已自跃上了戏台。只见他俯身在曲纳吉等人身上点了几下,随后又是几个起落,便即消失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之中。 那人离开之后,曲纳吉等人却呻吟着爬了起来,看着台下的情形,一时之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茫然地看着厉秋风等人。 厉秋风猜测方才是那人在戏台上做了手脚,点了曲纳吉等人的穴道,在后台换上了曲纳吉的戏服,这才在戏台上装神弄鬼。只不过看样子这人并非穷凶极恶之辈,退走之时,顺手还解开了曲纳吉等人的穴道。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于帆说道:“官差就要到了。咱们若是不赶紧离开,只怕被他们纠缠,到时再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司徒桥道:“你随我来!” 他说完之后,右足一点,便即上了戏台,随后又是几个起落,却是奔向正北方的一处黑松林中。司徒桥紧随在他身后,也跟了过去。于帆向于承嗣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掠过戏台,从后面直追了下去。只留下曲纳吉和几名戏子一脸惊愕,浑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第五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进入黑森林之后,只是一路向前。他知道司徒桥干冒奇险盗走关羽头颅,定然有极大的图谋。眼下包袱被自己夺走,司徒桥定然不会甘心,只能随着自己同行,绝对不会私下逃走。是以他奔跑之际,并没有回头去看司徒桥是否跟了上来。直到他奔出数里,已到了森林边缘,这才放慢了脚步。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却是司徒桥跟了上来。 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却见司徒桥已到了他身后三丈之处。见厉秋风停了下来,司徒桥也停下了脚步,拱了拱手道:“厉兄弟,多谢你救命之恩。”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是救你,只是有些话想要问你罢了。” 司徒桥一脸尴尬,讪笑着说道:“厉兄弟天生武勇,我是佩服得很的。想不到虎头岩匆匆一别,又能在洛阳相见,实是三生有幸……“ 他话音未落,只听厉秋风道:“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为何要盗走关羽的头颅?” 司徒桥脸色一变,见厉秋风一双眸子紧盯着自己,便如两把刀子一般锋利无比。他心下一紧,知道自已若是语焉不详,惹得此人恼火起来,定然有苦头要吃。这人年纪虽不大,却是心思缜密,诡计百出。自己想要弄鬼,定然瞒不过他。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沉声说道:“其实在静心寺中,我找到了姚广孝留下的一幅卷轴……” 厉秋风一怔,道:“卷轴?我怎么没见到?” 司徒桥道:“那卷轴压在姚广孝尸体下面。咱们进入那处佛殿之时,你们只想着是谁杀掉了姚广孝,却没有仔细查看他尸体下的情形。后来你们忙着寻找逃走的密道,只留我一个人在大殿之中。我趁你们不备,从姚广孝尸体下面找到了这幅卷轴。” 厉秋风仔细回想当日在静心寺中的情形,确实如司徒桥所说。其时见到百余年前威震天下的姚广孝横尸当地,人人心下都是震骇不已。加上身陷绝地,只想着早一刻逃出去。是以对于姚广孝的尸体并非仔细翻检,只是在殿内殿外到处寻找逃离的密道。只不过众人忙碌之际,司徒桥却是在姚广孝姐弟的尸体旁边转来转去,想来便是趁众人不备之时,偷走了压在姚广孝尸体下的卷轴。 司徒桥接着说道:“我想这幅卷轴既然藏在姚广孝身上,自然是他最为珍爱之物。是以拿到卷轴之后,便即藏在怀中。其后咱们被大水冲到了峰顶,我死命护着卷轴,却也没有半分损毁。待到下山之后,我趁四周无人,打开了卷轴,只看了几行字,便知道这卷轴记载着诸葛武侯当年留下来的阵图。我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胸口中跳了出来,只想着仔细研读姚广才留下的这个大秘密。便找了个借口与刘先生告别,当天便赶回了京城。 “回转京城之后,我打开卷轴仔细读了一遍。原来姚广孝得了这阵图之后,如获至宝,仔细阅读,知道这阵图乃上古所传,能驱使鬼神为之效力。诸葛武侯得到这阵图之后,他之学识震烁古今,便以这阵图为根基,推演出一阴一阳两套阵法。那阳阵便是八阵图,用于战阵之上,变幻莫测,厉害之极。阴阵却可驱使鬼神结成军阵。这军阵发动之际,能够逆转乾坤。群鬼所过之处,自然是片甲无存……“ 厉秋风听到此处,摇了摇头,道:“荒谬,荒谬之极!这阵图若真的如此厉害,诸葛亮当年只需驱动鬼神,杀掉司马懿和曹魏皇帝,蜀汉一统天下。又何必屡次北伐,最后星坠五丈原,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结局?” 司徒桥道:“我初时也与厉兄弟一般所想,只以为这是妄人编造出来忽悠人的玩意儿。只是姚广孝在卷轴中说,八阵图变幻莫测,若陷入阵中,十有八九不得生还。只不过这阵法虽然厉害,却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便是它只能用于防守,不能用于进攻。这是因为八阵图布阵之时,至少要用到一万四千四百六十六名军士。人若上万,无边无沿,你想想这一万多人布成阵势,得需要多大的地方?虽然魏强蜀弱,只是蜀军对魏军始终采取进攻态势,用八阵图防守的机会原本就不多。加之蜀中本就多山,诸葛武侯出兵之际,只能沿群山之中行军,更无布设八阵图所需的大片平地。是以武侯数次北伐,与魏军对阵都未用过八阵图。倒是武侯入川之际,为了防备东吴偷袭,在夔关以东数里的江边平坦之处,用乱石堆为柱,布下了八阵图。 “据姚广孝在卷轴中推测,武侯以乱石布成的八阵图不只用到了阳阵的阵法,还在阵中设了阴阵,据说用了七百七十七具骷髅。是以刘备兵败之际,东吴大将陆逊引军追击,在夔关以东被石阵所阻。原本东吴军卒想要将石阵尽数毁坏,却触发了阵中的机关,使得阴阵发动。其时石阵之中天昏地暗,阴风阵阵,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东吴大军陷入阵中,眼前出现了种种幻像,甚至兵将之间自相残杀,一时之间如同坠入地狱。其后有人将陆逊自阵中引出,交给陆逊一封武侯当年留下的书信。言明若是孙权与刘备相争,必为曹魏所乘,孙刘两家只要有一方败亡,另一方便是独木难支,覆亡便在眼前。只盼吴军统兵大将能够以大局为重,不要与刘备军拼死相争。陆逊看了书信之后,便即引军退回东吴。果然曹丕已派了大军到了江东,只是见陆逊已然引军回援,这才没有攻击东吴。 “诸葛武侯因阴阵杀孽太重,布阵之时更是要先取数万人的性命,是以一直没有用过阴阵。他弥留之际,将八阵图详细绘成图册,留给姜维。只不过这阵图之中却没有记载阴阵,自此之后阴阵便从世间失传。姚广孝得了阵图之后,如获至宝。只不过八阵图多用于堂堂正正之战阵,于他来说可用之处不多。他听说阴阵能够逆转乾坤,甚至使起死回生,便一心想修习布设阴阵之法。姚广孝虽为僧人,所修习的其实是道术。他凭借着一身武功,走遍了天涯海角,几历生死,最后在夔关江边寻找到了当年武侯留下的石阵,又在江水中浸泡了九天九夜,这才给他想通了阴阵的关键所在。”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兄弟,你还记得咱们在虎头岩下洞窟中曾经见到过的种种幻像么?” 厉秋风心中一凛,虎头岩下洞窟之中种种诡异可怕的情形刹那间又在眼前一一闪过。他沉声说道:“你是说咱们深陷在洞窟之中,便是姚广孝以阴阵困住了咱们不成?” 司徒桥道:“不错。姚广孝恨太祖皇帝入骨,一心要颠覆大明天下。他辅佐燕王朱棣是假,一心让太祖皇帝的子孙自相残杀是真。是以姚广孝虽然给朱棣出谋划策,却也留着一手。这八阵图他便没有说给朱棣知道。姚广孝一心要利用朱棣除掉太祖皇帝的其他子孙,夺了建文帝的帝位,然后他便要用这八阵图和阴阵来对付朱棣,夺了大明江山。我猜想姚广孝倒不一定自己做皇帝,只不过不管是谁做皇帝,只要能将朱元璋的子孙尽数除掉便可。 “姚广孝千算万算,还是棋错了一着。他原本以为朱棣不过是一个马上亲王,多勇少谋,自己很容易控制他。却不想朱棣粗中有细,最是阴毒。当日朱元璋将从各地招来的僧人分拨给诸王,姚广孝自荐于朱棣面前之时,朱棣便已心生疑忌。其后他虽然表面上对姚广孝言听计从,却从来没有一日不防着这个僧人。那郑和便是朱棣派在姚广孝身边的眼线。待得靖难之役大功告成之日,便也是姚广孝毙命之期。朱棣先是给姚广孝下毒,然后趁姚广孝中毒之机,派了郑和出手杀人。郑和武功通玄,姚广孝虽然武功绝顶,只是喝了毒酒,已不是郑和的对手。危急关头,幸得溥洽和尚赶到,两人联手,才逃脱了朱棣的毒手。只不过姚广孝中了剧毒,虽逃了一条性命,武功已十去七八。他逃入早就秘密建造于虎头岩下的洞窟之中,便要发动阴阵,灭了大明江山。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姐姐赶到了洞窟之中,劝说他不要再行诡计,使得天下不安。结果两人生了龌龊,竟然一起死在静心寺中。” 司徒桥说到这里,对厉秋风道:“静心寺中姚广孝姐弟二人的死状,厉兄弟是亲眼看到的。姚广孝的卷轴中只说到他和溥洽和尚逃到静心寺,后面的事情是我推测出来的。只不过姚广孝在卷轴中还曾说过,朱棣做燕王之时,时常率领大军北击鞑子,其中大半都是姚广孝的主意。每次北征,朱棣都是大胜而归,前后斩首十几万级。姚广孝之所以鼓动朱棣北征,便是想要获得布设阴阵所必须的骷髅。是以朱棣每次出征之后,便有姚广孝的心腹带人到了战场之上,将战死的军士尸体偷偷运回虎头岩下的山窟之中。咱们在山窟中曾经见过幻像,数万骷髅军士顶盔贯甲,在地下皇宫前列成军阵。虽然咱们看到的是幻像,不过这军阵却是真的,只不过并不是在咱们所处的那个石室之中,而是布设在洞窟内另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这些骷髅都是姚广孝派人从塞外战场上偷运回来的,用这些骷髅布成军阵。依我推测,姚广孝死前,这军阵他已经布好,只是还没有发动,他便死在亲姐姐手中。好在大水淹没了洞窟,这数万骷髅军卒想来已被冲到了地下,否则若是仍给他们布成军阵,一旦发动,只怕这朗朗乾坤将变大怒滔滔血海,天下再无宁日!” 第五百三十八章 司徒桥话音未落,厉秋风突然高声说道:“两位既已到了,何不现身一见?” 司徒桥一怔,却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十余丈外两株大树后面转出两个人来。司徒桥瞧着这两人,认出正是方才与几名青衣人在戏台前打斗的二人,心下暗想:“这两人倒是有些面熟,不知道是何来路,为何会与人在戏台前动手?” 这两人正是于帆和于承嗣。方才厉秋风和司徒桥离开之后,两人便也跟着追入黑森林中。赶到戏台处的捕快虽然人多势众,不过只是些乡间的小捕快,只看到人影一闪,还以为自己眼花。是以只是将留在戏台上的和昌秀戏班的戏子们绳捆索绑,并未发现有人进了戏台后的树林中。 于帆知道厉秋风武功极高,眼下情势不明,敌友未分,却也不敢过于逼近。是以他带着于承嗣虽然跟在后面,却离着厉秋风和司徒桥二人几有五六十丈远。后来厉秋风和司徒桥停下说话,于帆和于承嗣也停了下来,各自躲在一株大树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于帆虽然凝神想要听司徒桥和厉秋风在说些什么,只不过距离远了些,两人说话时的声音也压得极低,是以压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却没有想到厉秋风何等武功,两人追在司徒桥身后之时,已然被厉秋风发觉。待他停下脚步和司徒桥说话之时,眼角的余光已自瞟见了于帆和于承嗣的藏身所在。只不过他以为于帆并非邪道人物,虽然身在官场,倒也算得上是一个良善之人。几番巧遇,却也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不过方才柳生一族的杀手围攻于帆和于承嗣,他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厉秋风原本就对柳生一族深恶痛绝,自从慕容丹砚伤在柳生一族杀手的手中,他更是一心要将柳生一族尽数剿杀。既然于帆和柳生一族是敌人,那么与自己便不是仇敌。是以明知道于帆藏身左近,却也并没有说破。 只不过方才司徒桥说话之际,厉秋风却听到远处隐然又有若隐若现的异声。他知道此处危机四伏,须得尽快离开。这才出言要于帆等二人现身,一起共商大计。 于帆被厉秋风瞧破了行藏,倒有些尴尬,走到厉秋风和司徒桥近前,拱了拱手道:“我并非有意跟踪两位,只不过捕快追到了戏台前,咱们不得不一路逃了下来,还请两位不要误会。” 厉秋风道:“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不过后面又有人追到,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两位若不嫌弃,倒可以一起离开此处,找个稳妥的所在,暂时躲避为好。” 于帆和于承嗣对视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阁下武功高强,咱们都是十分佩服。” 厉秋风客气了几句,又和于帆二人互通了姓名。于承嗣听到“厉秋风”三个字,登时心中一凛,道:“阁下便是击败唐赫、斩杀云飞扬的那位厉秋风厉大侠么?” 厉秋风倒是一怔,暗想自己在皇陵和永安城所做之事不过是发生在半个多月之前,怎么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竟然连洛阳周边也听到了这消息? 于帆见厉秋风并未说话,知道他心中疑惑,便即笑着说道:“咱们主仆二人是从江浙来到此地。动身之前,遇到过几拨从京城回到江南的武林人士,说起厉大侠大展神威,揭破唐赫的阴谋,将威震天下的兴远镖局打得一蹶不振,咱们都是佩服的很。想不到机缘巧合,竟然能遇到厉大侠,真是三生有幸。” 厉秋风听于帆将来历坦然说了,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当下微微一笑,道:“江湖朋友谬赞,厉某愧不敢当。当日与唐赫动手,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大侠’二字,千万不要再提。” 此时听得森林南侧叫喊声大起,想来捕快逼问和昌秀戏班,知道有人逃进了黑森林,便即随后追了上来。厉秋风虽然不惧怕这些捕快,只不过也不想与这些毫无见识之人纠缠。于帆身在官场,还要到修武县赴任,自然也不想节外生枝,惹出一身麻烦。是以二人商议了几句,决定先离开此地再说。 四人计议已定,便即向北而去。待得数十名捕快追到森林边缘之时,哪里还有四人的影子? 此时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四人施展轻功,一直奔出了三十多里,料想捕快再也追不上了,这才缓步而行。洛阳周边地势平缓,山脉极少。此时虽然已是薄暮瞑瞑,只是一眼望去,仍然能将数里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四人又走了三四里路,却到了一处村镇。此镇的规模远不如四人午时打尖的那处镇子,只有一条大道穿过镇子,道路两旁的屋宅也甚是低矮,极少见到店铺,直到快走出镇子,才在道路右首现出一家小小的酒馆。 四人走得累了,便打定了主意在这小酒馆中打尖吃饭。只不过走进酒馆之后,才发现只有三张桌子,而且桌凳简陋之极。那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色腊黄,如同一个病夫。见四人走了进来,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却并不打招呼,只是站在柜台内发呆。 四人坐下之后,于承嗣呼酒要菜。只不过他连说了几样菜肴,那掌柜都是冷冷地回了两个字“没有”。到得后来于承嗣恼火起来,正要出言呵斥,于帆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于承嗣这才没有发作,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最后厉秋风要了四碗汤面,这次掌柜倒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汤面五文一碗,一共二十文。本店店小利微,概不赊欠。” 他说完之后,慢慢悠悠地转入后堂,想来是做面去了。于承嗣“呸”了一口,道:“这个家伙半死不活,怪不得酒馆的生意如此差劲!” 于帆没有理他,自与厉秋风叙话。两人虽然都有心结纳,只不过对方底细未明,说话却也是点到即止。于帆只说自己原本在江浙做官,近日吏部下文,调他到修武县做县丞。他带着仆人先到省城开封拜见巡抚大人,换了公文。只不过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县丞,巡抚大人压根没有见他,只是派了一名师爷出来,将盖了巡抚衙门大印的公文交给了他,便将两人打发了出来。其后两人到了洛阳,想着到修武县交接的日子还早,便在洛阳城内外游玩,想不到与厉秋风几次巧遇,倒是颇有缘分。 厉秋风说自己并非江湖中人,只是听说京城左近江湖人物聚集,有热闹可看,便跟着去了。想不到屡次受困,仗着各大帮派相助,自己运气又好,竟然打败了唐赫。不过当时唐赫被群雄所困,武功十成倒去了九成,是以自己才能侥幸得手。至于云飞扬之死,不过是锦衣卫和东厂生了内讧,自己适逢其会,一片混乱之中,自己失手杀死了云飞扬。以武功而论,自己万万不是唐、云二人的对手。 于帆听他叙说来历,心下虽然颇有怀疑,却也并未多问。司徒桥与厉秋风虽然相识不过半月,与他也没什么交情。不过对于厉秋风在皇陵、永安城和虎头岩的经历,却早听群豪说起。知道厉秋风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却也不敢说破。 却听于帆说道:“厉大侠到洛阳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在下本来是要前往四川,只是在洛阳中转,却不料生出这许多事来……” 于帆听到“四川”二字,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他这个变化虽然极其轻微,却被厉秋风看了出来。于帆见厉秋风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知道被他瞧出了破绽,当下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于某的祖上,倒也是四川人。只不过百余年前,便举家迁往东南沿海,老家已经没有人了。” 厉秋风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于大人宦海沉浮,想来颇为不易罢。” 于帆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厉大侠不在官场,不知道官场尔虞我诈,步步惊心。虽然不像江湖那般刀光剑影,可是论起阴谋诡计,却犹有过之。” 两人说话之间,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两人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领着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挣扎着走到门前,看着高高的门槛,似乎跨进屋内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弓着身子站在门外,颤声说道:“几位大爷行行好,赏老婆子一口饭吃罢。” 只见那老妇头发逢乱,脸上尽是污垢,瞧不出面容如何,只是听声音颇为苍老。身上衣衫破烂不堪,虽然打了大大小小的数十处补丁,却仍然有数处破洞。那丫头虽然衣衫陈旧,只不过浆洗得倒甚是干净,头发梳得也算齐整,一张圆脸,两只眼睛好奇地看着酒馆内的众人。 于承嗣少年心性,见那丫头盯着自己,于是嘿嘿一笑,道:“咱们的饭还没端上来,哪有饭赏给你们吃?” 那老妇叹了一口气,看了于承嗣一眼,摇了摇头,道:“年轻人当心存慈悲,就算不赏老婆子一口饭吃,又何必出言讥讽?” 第五百三十九章 厉秋风和于帆原本以为这老妇不过是一个讨饭的老乞婆,并未在意。只不过听她指责于承嗣,虽然只是廖廖数语,说话却颇有条理,心下都是疑云大起。见那老妇正要转身离去,于帆站起身道:“且慢,我有话说。” 那老妇却没有停下脚步,兀自向外走去,口中喃喃说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飞蛾扑火,只怕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于帆快步追了出去,拦在那老妇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块散碎银子,递在那老妇身前,口中说道:“方才我那仆人有冲撞之处,还请大婶不要见怪。咱们也是饿了一日,方才点了汤面,却没有送上来。大婶若是不急,尽可以等店家将汤面送上之后,便可一起吃面。若是大婶急着离开,可以将这银子拿了去,倒也可以买些饭食。” 那老妇却没有停下脚步,仍然慢慢前行,口中说道:“我又不是乞丐,要你的银子作甚?” 于帆站在老妇身前,见她颠巍巍地直向自己走了过来,眼见要撞到自己身上,只得闪身让开一条路。于承嗣坐在酒馆之中,将这老妇的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对于帆最为尊敬,此时见那老妇对于帆无礼,心下大怒,登时跳了起来,便要向那老妇追上去理论。厉秋风手疾眼快,右手抓住他手腕,低声道:“此人有些古怪,万万不可莽撞!” 于承嗣左手手腕被厉秋风抓住,登时如同被铁匝锁住一般。他心下一凛,潜运内力想要挣脱,却压根无法将手抽出来。于承嗣心下暗想:“怪不得近日此人在江湖上名头如此响亮,单只这份内力便远远在我之处。我想称雄江湖,只怕还得数十年苦练不可。” 他见厉秋风武功如此了得,心中惧意暗生,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这才松开了手,转头向店外望去。此时夜色已至,这酒馆门前也没有悬挂灯笼,只是借着酒馆内几盏油灯微弱的灯光,才能看到店门外丈许处的情形。只见那老妇牵着丫头缓缓前行,身子慢慢隐没在黑暗之中,倒似被夜色吞噬了一般。 于帆走回到酒馆之内,坐回到凳子上,嘿嘿一笑,道:“厉大侠,你看出这老妇的来历没有?” 厉秋风道:“她的轻功不错,只不过没有出手,看不出武功家数。” 于承嗣听他二人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两句话,心下一怔,道:“这老乞婆会武功么?” 厉秋风和于帆尚未回答,却听司徒桥冷笑了一声,道:“蠢才!这老婆子不只会武,而且武功不弱,你居然没看出来,还想和她动手,当真是自不量力!” 司徒桥为人刻薄,又一向自负狂傲,今日若不是厉秋风在他身边,只怕早就出言讥讽于承嗣了。此时见于承嗣不知天高地厚,实在忍不住了,便即出言嘲笑。 于承嗣虽然名义上是于帆的仆人,实际上两人却是同族兄弟。何况他一向骄傲,哪容许司徒桥如此讥讽自己。当即双眉一挑,便要出手教训司徒桥。 于帆两次见过司徒桥与人动手,知道这人轻功虽然了得,武艺却是稀松平常。以于承嗣的武功,击败司徒桥并非难事。只不过此人与厉秋风颇有关系,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只怕得罪了厉秋风。念及此处,他急忙站起身来,将于承嗣按坐回凳子上,口中说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言语有些冲撞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万不可动手伤了和气。” 于承嗣见于帆阻拦,却也不敢倔强,只得坐回到凳子上。厉秋风在旁边劝了几句,心下却想:“我在锦衣卫当差,与大大小小的官员多有接触,却从来没有见过官员对家中的仆人如此尊敬。瞧于帆的模样,于承嗣哪像是他的仆人,分明是他的兄弟才对。” 待于承嗣和司徒桥不再争辩,于帆这才转头对厉秋风低声说道:“依厉大侠看,这老妇和酒馆掌柜是一伙么?” 厉秋风道:“不是。若两人是同伙,老妇离去之时,便不会以言语来提醒咱们了。” 于承嗣心中一凛,回想起那老妇临走之时,确曾说过“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飞蛾扑火,只怕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当时只以为她是语含讥讽,此时想想,这句话分明是在提醒四人杀机就在眼前。听于帆和厉秋风话中的意思,不只这老妇身负武功,酒馆掌柜显然也非寻常人物。他心下大为兴奋,向后堂门口看了看,只盼着那掌柜现身,自己便要一试身手。 于承嗣天份极高,用功极是勤奋,是以在其家族年轻一辈之中,以他的武功最高。只不过他一心苦练武功,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江湖阅历极少。直到数年之前,家族长辈才准许他到江湖之中历练一番。只不过虽然准许他离开家门,并不让他像其他同族兄弟那样到各个帮派潜伏,而是跟随在于帆身边,每日里只是与一些朝廷官员、商人地主等打交道。今日与那些青衣人交手,其实是于承嗣第一次与对手真刀真枪拼杀,当真是兴奋不已。此战于承嗣和于帆大获全胜,他心下更加兴奋。待听说那掌柜也是江湖人物,且有意与四人为难,他便暗下决心,一会儿不待于帆和厉秋风出手,自己要独力将这掌柜或擒或杀,好让厉秋风和司徒桥不敢小觑自己。 于帆见于承嗣跃跃欲试的神情,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生怕他少年心性,不知坚忍,坏了大事,便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对司徒桥道:“还未请教这位先生的高姓大名?” 司徒桥怪眼一翻,道:“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桥字。” 于帆一怔,道:“阁下莫非便是京城花家的司徒先生?” 若是换作别人,最忌讳提到入赘的身份。只不过司徒桥这人脾气古怪,对此事倒并不放在心上。只听他沉声说道:“不错。不过我已搬出了花家,在京城另有居处。” 于帆点了点头,道:“听闻阁下精通机关消息之术,心思之巧,更是天下第一。今日有幸见到司徒先生,幸何如之?!” 司徒桥傲然一笑,却也并不谦逊,大剌剌地说道:“好说,好说。你这人说话倒还讲道理,不像那个小子,没有半分见识!” 司徒桥说话之时,瞥了于承嗣一眼,目光中尽是嘲讽之意。 于承嗣却也听过司徒桥的名头,只不过并未将他放在心上。瞧着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心中虽然恼怒,不过方才于帆对他与司徒桥争辩颇为不快,是以他也不敢反唇相讥。 两人说话之间,却听得后堂脚步声响,紧接着帘子一挑,却见那掌柜托着一个食盘,摇摇晃晃地从后堂走了出来。只见他一直来到四人的桌旁,将那食盘放在桌子上。四人定睛望去,却见食盘中放着四碗汤面。只是这碗小得出奇,只有平常面碗一半大小,是以一个食盘便将这四碗面尽数放下了。 那掌柜仍然是一脸漠然,对着四人伸出手来,口中说道:“一共二十文,哪位付账?” 司徒桥冷笑道:“真是奇了,咱们还没动筷,难道就要付钱不成?” 于承嗣早就瞧这掌柜不顺眼,听了方才于帆和厉秋风的话,知道这掌柜不是好人,便有心挑衅,便在一旁附和道:“不错!天下哪有先付钱再吃饭的道理?!” 那掌柜冷冷地看了司徒桥和于承嗣一眼,道:“小店就是这个规矩。要吃饭,先付钱!” 司徒桥道:“他妈的,你这碗面只怕喂猫都不够,还想要五文钱,你为什么不去抢?!”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后堂有人哈哈大笑,接着只听那人说道:“不错,咱们就是要抢!” 话音方落,只听杂乱的脚步声自后堂传来。片刻之后,“嗤啦”一声响,后堂门口挂的帘子已然被人扯了下去。紧接着两名黑衣汉子大步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门边。随后又是两名黑衣汉子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分别站在先前两名黑衣汉子身边。 厉秋风等人心下均想:“看样子正主儿还未露面,这四人不过是手下而已。如此一个偏僻的所在,什么人会有如此排场,看上去并不庄重,倒有些可笑。” 便在此时,却见一名紫衣大汉自后堂走了出来。此人现身之后,似乎整个酒馆都变得低矮起来。先前现身的四名黑衣汉子已是极为威武雄壮,只是与此人一比,却也颇有不及。只见这人身子极高,生了一张四方脸,三十左右年纪,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气。 这人走出后堂之后,四名黑衣人齐齐弯腰拱手,口中说道:“恭迎少主!” 厉秋风等人面面相觑。这人架子好大,好像还是什么少主。只不过此人虽然生得威武,走起路来脚步沉重虚浮,不似负有高深武功的模样。 那掌柜见到紫衣大汉现身,轻飘飘地退出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说道:“少主,这几头肥羊都在这里。少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厉秋风等人听掌柜将自己等人称为“肥羊”,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这些人突然现身,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厉秋风和于帆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下均想:“先瞧瞧这些人要干什么,然后再做计较。” 第五百四十章 那少主得意洋洋地走到四人桌前,高声说道:“你们在山西做下了这么大的案子,连刑部都派人来了,就算你们逃到河南,还不是一样被咱们截住?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带你们回去。若是稍有反抗,便带你们的尸体回去。” 厉秋风、于帆不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得沉默不语。于承嗣见他一脸得意的模样,虽然心下恼怒,只不过于帆没有说话,他也不敢造次。司徒桥却是一脸坏笑,心想这几个家伙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杀人魔王,若是激怒了厉秋风,只怕眨眼之间,这几个人真要变成尸体了。 那少主见四人并不说话,只道是被自己吓住了,更加狂傲起来,接着说道:“连五台山清凉寺的拈花上人你们都敢惹,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怎么样,把东西拿出来罢!” 五台山清凉寺拈花大师在武林中素有威望,名头极响。听这少主的意思,有人进了清凉寺,并且盗走了寺中的物件。于帆和于承嗣心下均想:“这人如此狂傲,只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想来是认错了人。” 厉秋风心中暗想:“清凉寺在武林中也算是一大帮派,且又是古刹名寺,寺中宝物想来不少。敢到寺中盗宝的,十有八九便是司徒桥。”念及此处,他转头看了司徒桥一眼。司徒桥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自己下的手。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虽然性子古怪,不过若真是他做的,倒也不必隐瞒。此时见司徒桥否认此事,心下又有些疑惑。正思忖间,却听那掌柜阴阳怪气地说道:“四位朋友,既然有胆子做案,就不必遮遮掩掩。各位既然敢到清凉寺中撒野,想来不是无名鼠辈。咱们碧云坞奉了山西巡抚钱大人之命,追了你们七天七夜,眼下这镇子已被咱们团团围住,你们想走也走不了。倒不如识相点,好汉做事好汉当,随咱们回转山西销案。这一路之上吃喝随意,自可少了许多皮肉之苦。” 厉秋风等人听到“碧云坞”三字,心下都是一凛。碧云坞位于山西潞安府,坞主蔡笑武功了得,号称打遍山西三府五州无敌手。只不过单凭蔡笑的武功,却也不能使得碧云坞名声如此响亮。此人不只武功了得,而且为人极是精明,与官府交往密切,通吃黑白两道,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厉秋风等人想不到碧云坞的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洛阳左近,却都有些惊愕。 司徒桥忽然对那掌柜道:“阁下想来便是碧云坞大管家杜铁心杜先生罢?” 那掌柜一怔,随即嘿嘿笑道:“你这双招子好亮,倒有几分见识。”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老西儿极是精明,素来不做赔钱的买卖。山西左家富甲天下,若是换了其他省的人物,便做不了这么大的买卖。碧云坞有今日之地位,杜先生是立了大功的。只是可惜啊可惜,你的招子却不大亮,只怕这条性命,今日便要丢在这里了。” 杜铁心脸色一变,森然说道:“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 他说完之后,右手在身后一拂,手中已多了一柄折扇。只见这扇子长约一尺半,扇骨乌黑,竟然是精铁所铸。杜铁心右手握着折扇,在身前摇了摇,道:“我这柄铁扇之下不死无名之鬼,瞧你的模样,想来也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报上名姓罢,免得死了都没人知道。” 司徒桥冷笑了一声,道:“老子复姓司徒,单名一个桥字,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杜铁心一怔,仔细端详了司徒桥一番,道:“你便是京城花家的司徒桥?” 司徒桥大剌剌地说道:“正是老子。” 杜铁心将扇子握在手中,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好啊,想不到花家竟然也牵涉进来。正好借此机会将花家一网打尽,咱们的功劳可就更大了。” 京城花家名震天下,虽然在江湖中也有仇家,不过敢公然向花家挑战的武林帮派却是极少。碧云坞威震山西,若与花家相比,名声地位却是差得远了。司徒桥原本以为抬出花家的名头,可震慑杜铁心,免得这伙人得意洋洋。想不到杜铁心没有丝毫收敛,反倒更加嚣张。司徒桥心下大怒,右手一拍桌子,便要起身动手。 于承嗣早就忍耐不住,巴不得动手打一架。他虽然与司徒桥不和,只不过此时同仇敌忾,见司徒桥拍了桌子,右手立时握住腰间黑鞭的鞭柄,只要双方动手,他便要出手杀人。 于帆瞥见于承嗣要暴起伤人,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承嗣只得强压怒气,这才没有随着司徒桥跳了起来,不过手中鞭柄握得更加紧了。 司徒桥站起身子,冷笑道:“姓杜的,和老子过几招,看看到底谁的招子更亮些。” 杜铁心哈哈笑道:“司徒桥,你以为这里还是京城么?我告诉你,到了咱们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花家的名头,在咱们这里可不好用!” 那少主高声说道:“老杜,和这几个土包子多说无益。咱们赶紧将他们拿了,带回去向钱大人报功!” 杜铁心点了点头,转头对一名黑衣汉子道:“叫兄弟们到此聚齐!” 那黑衣汉子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酒馆,右手自怀中掏出一支竹哨,便即吹了起来。那竹哨声极其尖利,听到耳朵中甚是难受。 厉秋风等人知道杜铁心要召集隐伏在四周的碧云坞高手前来围攻。只不过四人仗着一身武功,却也浑然不惧,只是冷眼看着杜铁心和那少主,想要看看碧云坞诸人还要玩什么花样。 那黑衣汉子吹完竹哨之后,便即站在门口等候。那少主一脸得意,道:“咱们碧云坞来了一百多位高手,收拾你们四个小毛贼,已是杀鸡用了牛刀。今日你们见了阎王爷,想来也是心服口服罢。” 杜铁心道:“这位便是咱们碧云坞少主,姓蔡名京,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和于帆都笑了起来。司徒桥大声说道:“蔡笑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怎么给他这个宝贝儿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不怕江湖中人耻笑么?” 杜铁心道:“这名字可是当年潞安府知府李大人所起,你们几个小毛贼知道个屁!” 厉秋风和于帆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当真是耳闻不如眼见,想不到碧云坞竟然都是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物。那蔡京只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这杜铁心有铁算盘的外号,原本以为是一个极精明的人物,只是看他说话办事,不过也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小人罢了。想来碧云坞在潞州府夜郎自大惯了,虽然出了山西地界到了河南,却也这般虚张声势,当真让人好笑。” 那蔡京自小在碧云坞中锦衣玉食,出门便是车马随从簇拥,一向奢侈惯了。山西的武林人物碍着他爹蔡笑的面子,见了蔡京都会夸赞几句。结果这人虚长了三十几岁年纪,武功稀松平常不说,性子却是狂悖之极。这次山西出了大案,山西巡抚发了牌子,要碧云坞协助潞州府办案。蔡笑奉了官府号令,便即安排人手四处打探消息。因为他与河南洛阳府修武县知县黄崇订了儿女亲事,是以便要蔡京带了礼物,借着追捕疑犯之机,自潞州府到河南修武拜见岳父。只不过蔡笑为人精明,知道自己这个独生儿子是一个草包,生怕他路上真的遇到了硬手,便派了碧云坞大管家杜铁心随在蔡京左右,又拨了七八十名精干的庄丁跟随,这才放蔡京出了碧云坞。 依着杜铁心的意思,原本要直奔修武县拜见黄崇,随后便返回碧云坞,免得横生枝节。蔡京却是自大惯了,整日在碧云坞坐井观天,只道天下英雄除了他爹便是他,是以离开碧云坞之后,便一心想着将盗走清凉寺重宝的盗贼抓住,好在他爹和山西巡抚面前大出风头。听了杜铁心的打算之后,蔡京执意要先将盗贼逮到再说。杜铁心知道这位草包少爷说一不二,蔡笑对他又是溺爱之极,若是惹他不快,自己这大管家的地位难免有些不稳。是以明知道蔡京是在胡闹,却也只得随着他南下。 碧云坞在蔡家数代苦心经营之下,已成为山西境内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蔡笑发出贴子之后,山西各处的武林同道不断将消息传送到碧云坞。是以不过三日,蔡笑便已得知疑犯一路南下,似乎正向洛阳而去。蔡笑便飞鸽传书,号令正在四处缉拿疑犯的碧云坞诸人向洛阳方向靠拢,全力将疑犯擒杀。蔡京得到这消息之后,便下令手下一定要抢先捉住疑犯。碧云坞其他各路人马知道蔡京的心思,是以虽然披星戴月向洛阳方向逼近,却是谁也不敢抢在蔡京这一路的前头,以免惹得大少爷不快,日后算起账来,只怕要大大的不妙。 此时蔡京和杜铁心截住了厉秋风等四人,只道他们便是盗走清凉寺重宝的盗贼,心下大喜。只不过杜铁心虽然是一个狗头军师,没有太大的本事。却也知道这些人既然敢在拈花大师眼皮底下作案,自然不是寻常人物。是以慎重起见,便要庄丁召集先行藏在镇子四周的碧云坞同伴,大伙一拥而上,将这四人擒住。 只不过竹哨响过半天,外面却是一片寂静,竟然无人赶到酒馆助拳。蔡京虽然仍是一脸得意,不住出言恫吓厉秋风等四人。杜铁心却知道情势不对,心下暗想:“咱们在这镇子内外埋伏了一百多人,此刻却无一人来援,难道出事了不成?” 第五百四十一章 厉秋风原本想着碧云坞后援大举到来之后,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蔡京和杜铁心,免得这两人胡作非为,为害江湖。只不过竹哨声响过老半天,外面却是没有丝毫动静,心下倒有些好笑。耳听着蔡京兀自喋喋不休,胡吹大气,他冷笑一声,道:“蔡公子,你说了老半天,腹中想来有些饿了罢?” 那蔡京接到手下传来疑犯便在这镇子左近的消息之后,便带人闯入镇中,将镇子数十户百姓尽数驱赶了出来,派人押送到镇子外头一处树林中。他估摸着天色已晚,疑犯定然要打尖吃饭,是以便自作主张占了这镇上唯一一家酒馆,要杜铁心扮了掌柜,等着疑犯自投罗网。杜铁心劝说他不必如此多费工夫,既然碧云坞到了一百多位兄弟,抓住疑犯自然不在话下。蔡京却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只说倚多为胜,不算好汉,传扬出去折损了碧云坞的名头。不如在酒馆中布下疑阵,在酒菜中放入迷药,待点子到了之后,自然要喝酒吃饭,待他们昏倒之后尽数拿住,方能显出碧云坞的手段。 杜铁心等人心下雪亮,知道这个草包听多了江湖传说,便也想着大出风头。只不过大少爷正在兴头上,众人自然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思。杜铁心暗想此时碧云坞派出的各路人马都向洛阳方向聚齐,眼下已有两路人马与自己汇合,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人。据派出的眼线报来消息,疑犯只有两人,就算点子武功厉害,也难抵挡碧云坞一百多号兄弟的围攻。是以杜铁心便答应了下来,将碧云坞的人马尽数埋伏在镇子内外,自己扮作掌柜,又让七名碧云坞庄丁埋伏在后堂,只待迷倒了疑犯,便冲出来将其捆成一团,押回山西见官。 依照杜铁心的意思,本来要蔡京随同大队人马在镇外埋伏。蔡京却一心想着亲手将盗贼捉住,这样面上有光。杜铁心虽然有些担心,不过他也一向自负,自以为武功不弱,所选的七名庄丁也是碧云坞中的武功好手,要捉拿两名盗贼,自然不在话下。是以见蔡京一意要留下,便也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厉秋风等人进了酒馆,杜铁心见到了四个人,心下倒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或许是两名盗贼又有同伙来援,正好一起擒拿。待四人呼酒叫菜,杜铁心却是心下一惊。原来只顾着和众人商议如何埋伏,如何在酒菜中放入迷药,却忘了将这酒馆的厨子留了下来。他暗骂自己该死,只不过此时要想找人将厨子叫回来已是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应付四人,不管四人点什么酒菜,他一概回答没有。直到对方只要了四碗汤面,他暗想鸡鸭鱼肉自己不会做,下面条却是山西人最拿手的,虽然他素来不下厨房,只是面吃得多了,自然也有几分心得,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待他到了后堂,询问七名庄丁是否会做汤面,七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杜铁心大怒,只不过此时发火却也没有什么用,万幸在厨房中找到了切好的面条,便即切了些肉丁,与面条一起胡乱下到锅中,点起柴火煮了起来。待到水开了之后,加入一些调料,闻起来倒也有些香气。杜铁心要庄丁盛了四碗汤面,将迷药放入碗中,这才端了出来。 只是蔡京一向锦衣玉食,每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今日午时到了小镇,一直忙碌到日落,却也没吃到东西,腹中早就是饥肠辘辘。方才在后堂埋伏之时,闻到锅中汤面的香气,已然是食指大动。只不过瞧见杜铁心和几名庄丁胡乱煮面,连手都没洗,抓着面条和肉丁扔进锅中。他虽然饥饿,却也绝对不肯吃如此肮脏的汤面。是以强忍着腹中饥饿,心中已是颇为恼火。此时听厉秋风突然问起是否饥饿,他全无半分江湖经验,瞠目结舌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此言一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厉秋风等四人心下暗自好笑,心想此人是一个草包,不足为虑。杜铁心和七名碧云坞的庄丁却是大为尴尬,只得佯装不知,纷纷将脑袋转到一边,免得蔡京回过味来,以为自己嘲笑他。 便在这时,忽听站在门外的那名庄丁说道:“有人来了!” 杜铁心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厉秋风等人仍是大剌剌地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惧意。此时他想自己援兵已到,对这几人不必再虚于委蛇。是以他厉声喝道:“你们还不束手就擒,真想被乱刃分尸不成?” 他话音未落,只听“嗤”的声轻响,紧接着站在门口那庄丁一声闷哼,眉心间一道血箭喷了出来。随后“扑通”一声,那庄丁仰面摔倒在地上,眼见不活了。 这一下情势突变,酒馆内的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蔡京素无江湖经验,从来未曾见过有人被杀死在面前。见那庄丁方才还是活蹦乱跳,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这才知道江湖并非他原来所想的那般,只须碧云坞少主一到,敌人便即望风而逃。那庄丁死在门口,一股血腥味道飘进屋内。蔡京正自吓得浑身发抖,闻到血腥味道后,胸口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他大半天没有吃饭,吐出的只是酸水,倒没有什么腐烂的食物。 厉秋风等四人的武功远在杜铁心之上,听到异声之后,便已悚然一惊,齐齐向外面望去。只见一道极细的银光自空中疾飞而至,正打在那庄丁的眉心处,立时要了他的性命。四人心下都是一凛,几乎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假扮无头关羽那人曾经以同样的手法自空中发射暗器。虽然当时那人发射的是触之即燃的暗器,与杀掉这庄丁的暗器全然不同。只不过厉秋风等人都是武功高手,看出发射这两种暗器的手法、力道几乎完全相同,知道下手的定是假扮无头关羽那人。 杜铁心见蔡京呕吐起来,心中暗骂这个草包少爷太过丢人。他对一名黑衣庄丁道:“你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黑衣庄丁眼见同伴惨死,正自忐忑之时,听得大管家要自己出去查看情形,吓得肝胆俱裂,颤声说道:“大、大管家、外面有人杀人,我、我不、不能去……” 杜铁心大怒,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左手揪住他的衣领,右手高高举起,作势便要向他脸上打去,口中怒道:“你敢说不去?!” 那庄丁更加害怕,见杜铁心涨红了脸,右掌蓄力,若是拍了下来,自己非得被他打得脑浆迸裂而死不可。是以他虽然害怕,只得颤声说道:“我、我出去看,大管家、大管家不必生气……” 杜铁心“哼”了一声,左手用力一推,那庄丁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这酒馆本就狭窄,只听“砰”的一声,那庄丁后心已撞到了柜台上。他害怕杜铁心出手杀人,挣扎着向门外走去。 只见那庄丁颤抖着走到门口,先是将脑袋伸了出去,向左首看了看,这才回头对杜铁心道:“大管家,外面没人……” 他话音未落,杜铁心便即怒吼道:“滚出去看!你在屋子里面能看到些什么?!” 那庄丁转头看着杜铁心,一脸惊恐、哀求的神情。杜铁心却拔出了身边一名庄丁的腰刀,冲着门口那庄丁挥了几下。那庄丁没有法子,只得胆颤心惊地走出了酒馆。 他站到先前被射杀的那名庄丁尸体旁,转头向西望去。众人只见他面色大变,抬头望向半空,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嘴张的老大,脸色惨白,嘴角抽搐,口中格格作响,似乎想要说话,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此时他顾不得其它事情,猛然站起身来,轻轻一纵,从杜铁心身边掠了过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厉秋风已到了酒馆门口。 便在此时,却见门外那名庄丁指着空中,转过头来颤声说道:“他、他不是人,是、是……” 庄丁话音未落,又是“嗤”的一声厉响。于帆、于承嗣和司徒桥心下均想:“完了,这人死定了!” 只不过厉秋风跃到门口时,早已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扣在手中。此时听得异声响起,他目光如电,已自看到一道银光射向了那名庄丁。厉秋风知道情势不妙,右手一甩,三枚铜钱激射而出,恰好从那庄丁面前掠过。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飞到庄丁面门处的暗器已被一枚铜钱磕飞,带着厉响直飞了出去。此时夜色沉沉,却也看不清楚那暗器到底飞向了何处。 直到厉秋风用铜钱将暗器磕飞,那庄丁的后半截话才堪堪说完:“……是大鬼!” 厉秋风虽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只想着救他一条性命。是以右足一点,身子如箭般射了出去,待到了那庄丁身边,左手斗然伸出,正抓在庄丁腰带上,反手一掷。“呼”的一声,那庄丁已被他扔回了酒馆中。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却是那庄丁压倒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的碗筷尽数滚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站稳了身子,转头向南望去。待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却也是大吃一惊。 只见数十丈外,赫然站着一名身高十余丈的金甲将军,手中提着方天画戟,正自从半空中恶狠狠地盯着他。 第五百四十二章 饶是厉秋风一向沉稳,此时也是惊慌失色,身不由已地连退数步。 那金甲将军高逾十丈,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百花战袍,腰间紧扎狮蛮宝带,身后斜背箭筒,还挂着一把乌色弯弓。此人一张脸面若涂粉,双眉斜飞入鬓,鼻直口阔,端得是威武雄壮之极。 这小镇的官道宽不过三丈,那金甲将军如同顶天立地一般,站在酒馆南侧数十步外,双腿横跨官道东西两侧,右手倒提方天画戟,正自冷冷地看着厉秋风。 于帆等人虽然也站起了身子,只不过酒馆外情形未明,是以都没有贸然走出酒馆查看。杜铁心见厉秋风举手投足之间,便将那庄丁抓在手中掷回了酒馆,这份武功只怕自己再苦练一百年也敌他不过。他心下惊惧,暗想若是此人盗走清凉寺重宝,此时要想杀人灭口,只怕碧云坞人马再多,也得尽数死在他手中不可。念及此处,他心中惊恐无比,不由自主地向后堂门口悄悄挪了几步。只要厉秋风稍露杀机,他便要夺路而逃。 只不过厉秋风救出那庄丁之后,突然面露恐慌之色,向后连退数步,好似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杜铁心心下暗想:“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只怕我家老主人也不是此人的对手。怎么他方才还耀武扬威,此时却变得如此恐惧?难不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赶到了此处不成?” 于帆虽然佩服厉秋风的武功,不过对他一直心下有所提防,此时见他如此模样,惊愕之下,又有几分欣喜。暗想:“这人武功太高,人又极是机警。听江湖传闻,此人非正非邪,亦正亦邪,身世极为复杂。咱们此行要做一件大事,若是他从中作梗,只怕大事难成。若是有人能在这镇子中将其除掉,虽说颇为可惜,对咱们的大事却是有益无害。” 酒馆中的诸人之中,只有司徒桥对厉秋风最为熟悉。他亲眼瞧见厉秋风在虎头岩外的山谷中大开杀式,残杀数十名扶桑武士。而在山腹之中,先杀青蛇,再伤白蛇,直可以说是神鬼无忌。即便身陷绝境,却也是从容自如。司徒桥素来狂傲,只是每次见到厉秋风,心下却都有些惴惴。是以见厉秋风如此恐慌,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眼见众人呆若木鸡,司徒桥却是好奇之心大盛,身子一晃,便也到了酒馆门外。 厉秋风退出数步之后,惊惧之下,竟然双腿有些颤抖。他心下一凛,知道惊慌之下方寸已乱。敌人若是趁机偷袭,自己非吃大亏不可。是以他急忙镇慑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内力复炽,双腿劲力暗生,牢牢站在地上。 司徒桥到了酒馆门口,猛一抬头看到了金甲将军,却也是悚然一惊。待看清那将军的面容打扮,他“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厉秋风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识得此人么?” 司徒桥蓦然间嘿嘿一笑,道:“厉兄弟,你武功高强,人又机警,怎么会被这些小把戏瞒住了?” 厉秋风初见那身高十余丈的金甲将军,心下惊惧不已。只不过退开数步之后,心下便已起了疑心,暗想世间哪有如此高大之人?若世间真有此巨人,若不是被朝廷招揽,便早已被人弄死,又怎么会到了这里?念及此处,他轻轻咬了咬舌尖,一阵疼痛传入脑中,确实不是在做梦。是以他松了一口气,知道是有人在捣鬼,便没有什么可怕。 待得听了司徒桥的话,厉秋风已然不再惊惧,沉声说道:“司徒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听厉秋风称自己为“司徒先生”,心下颇为得意,道:“有一出戏叫做‘吕温侯辕门射戟戏纪灵’,不知道厉兄弟看过没有?” 厉秋风听他突然转了话头,提起了看戏,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倒有些犹豫,略一沉吟,道:“我素来极少看戏,司徒先生说的这出戏我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看了。”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这出戏是元人白朴写的,讲的是三国时刘备得了徐州,收容了从洛阳逃来的吕布。却不料吕布反客为主,趁刘备引兵外出攻打袁术之机,带兵偷袭徐州,大破徐州守将张飞,夺了徐州。只不过吕布这人虽然凶猛,却不狠毒,并未对刘备赶尽杀绝,而是将小沛交给刘备,给了刘备一个暂时安身之地。其后袁术派大将纪灵统帅大军围攻刘备,刘备不敌,向吕布求援。吕布约见刘备和纪灵,在辕门百十步外立下自己的方天画戟,言明若是自己能一箭射中戟上的小枝,两家便要罢兵,不得再行厮杀。纪灵暗想任你箭术再高明,要在百步外射中戟上小枝,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便满口答应下来。刘备却是另一番心思,暗想吕布虽然勇武,要想在如此远的距离之外射中画戟,无异于痴人说梦。吕布此举,明显是要相助纪灵,取了他的人头。吕布见纪灵、刘备二人各怀鬼胎,只是哈哈一笑,令手下军卒取了弓箭,一箭便射中了方天画戟上的小枝。纪灵大惊失色,刘备却是欣喜若狂。自辕门射戟之后,吕布勇武之名更是传闻天下……” 厉秋风听司徒桥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话,却是离题万里,与眼前的情形没有多少关系。眼见那金甲将军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管他是人是鬼,若是发作起来,自己绣春刀已失,只怕很难脱身。是以心下焦急,正想打断司徒桥的话,却听司徒桥道:“咱们面前这金甲巨人,活脱脱就是从‘吕温侯辕门射戟戏纪灵’这出戏的板画上扒下来的。哈哈,哈哈。” 厉秋风一怔,道:“你说这人是戏文中的吕布?” 司徒桥冷笑道:“正是。若不是他这身打扮,或许我也要吓个半死。只不过他扒得太像了,却给我瞧出了破绽。这人定然是幻像无疑,是有人故意摆出来吓唬咱们的。待咱们方寸大乱之时,他便要趁机出手,要了咱们的性命。” 厉秋风知道若论起机关消息之术,司徒桥几可说得上是天下无敌。虎头岩下的洞窟之中,他已见识过司徒桥的手段。是以此时听他说眼前这金甲将军是幻像,心中倒信了七八成。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咱们见过无头关羽,此时又来了一个巨人吕布,嘿嘿,若是我猜得不错,还是那个小子在捣鬼。” 厉秋风心下一凛。两人在黑森林中曾有过一番对话,司徒桥说起盗走关羽头颅之事,只是还没有说完,于帆和于承嗣两人便潜至附近,而大批捕快也进入黑森林,是以两人便没有多说,一路走了下来。方才碧云坞那名庄丁死于暗器之下,厉秋风和司徒桥、于帆、于承嗣都已看出是假冒无头关羽那人下的手。只不过眼前这吕布如此高大,想不通那人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造出如此幻像。 司徒桥道:“这人我在高平见过。此人来历可疑,十有八九也是冲着那阵图来的。我从高平到洛阳,想来此人一直窥伺在侧,待我取了关羽的头颅之后,他便打算伺机下手抢夺。今日在戏台前他没有得手,便一路跟到了这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对厉秋风道:“厉秋弟,此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想要取那阵图,定然另有图谋。以厉兄弟的武功,杀他并非难事。倒不如将这人除掉,免得他祸乱天下……“ 厉秋风听他鼓动自己杀人,心下疑云大起,暗想司徒桥这人狡猾之极,此刻一心想利用自己除掉对头,想来那人对他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司徒桥越是这样说,自己便愈发要小心在意,绝对不可上了此人的当。 念及此处,厉秋风眼角下垂,扫了一眼自己背着的包袱,心下暗想:“看样子司徒桥和假装成无头关羽的那人,一心想要将关羽的头颅弄到手。只要这包袱在我身上,便是拿捏住了这两人的七寸。自己尽可以冷眼旁观,瞧这两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思忖了片刻,对司徒桥道:“咱们眼前只能看到这幻像,却不知道那人躲在可处,想要杀他,殊为不易。” 司徒桥微微一笑,道:“厉兄弟,可还记得咱们在虎头岩下的洞窟之中,走过无底深渊之后,曾经见到一处静心寺寺门的幻像?” 厉秋风道:“这个我倒还记得。若不是司徒先生在旁指点,只怕咱们都要被瞒过了。” 司徒桥道:“眼前这幻像,与那寺门都是一个道理。想来是那人用了几面镜子,巧布疑阵,使得原本不大的一尊吕布雕像,最后变成了咱们眼前这个巨人。实不相瞒,方才我已计算了这巨人的方位。若是我猜得不错,那人应该在咱们身后十丈之外,此刻正在等着咱们露出破绽,他便要出手杀人了。”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多年,虽然并不属于专管侦缉的北镇抚司,却也学过一些追踪潜伏之术。是以紧要关头,也能沉得住气。若是换了常人,听司徒桥如此一说,不由自主地便会转头向身后望去。厉秋风却是动也不动,只是压低了声音对司徒桥道:“你留在这里,想法子让那人不要起疑。我先回到酒馆,然后从后门出去,想法子将这人揪了出来,看看他到底在捣什么鬼!”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司徒桥听厉秋风要偷袭那人,心下大喜,当下满口答应。只不过他虽然心下狂喜,脸上却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叮嘱厉秋风小心在意。厉秋风知道司徒桥心怀鬼胎,却也并不说破。他早就有了打算,转身走到死于暗器下的那名碧云坞庄丁身边,双手插入他的肋下,将他的身子抬了起来,直向酒馆内拖去。 司徒桥却是留在原处,对着金甲将军比比划划,似乎正在计算那巨人的方位。 厉秋风走入酒馆之后,将庄丁的尸体放在地上。只不过他瞧见那尸体腰间挂着的腰刀,便对蔡京和杜铁心道:“蔡少侠,杜先生,贵庄这位朋友的腰刀,是否能借我一用?” 此时蔡京早吓破了胆,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已然说不出话来。杜铁心知道厉秋风武功极高,自己万万不是对手。想到方才得罪过此人,心下忐忑不安,此时哪还敢拂逆他的意思。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便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口中说道:“大侠瞧着这把刀好,尽管拿去用便是。” 厉秋风道了声谢,伸手将腰刀自尸体腰间解了下来,连鞘带刀提在左手之中,这才沉声对酒馆中的众人说道:“外面来了极厉害的高手,各位留在酒馆之中,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怕有不可预测之惨事发生。” 碧云坞诸人早就吓破了胆,一个个心惊肉跳,听厉秋风不让众人出去,正合心意。于帆和于承嗣对厉秋风却是心下存疑,只不过见他说得郑重,便也点了点头。厉秋风这才拎着钢刀钻进了后堂。那后堂左侧是厨房,右侧却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厉秋风算准方位,快步走进卧室。那卧室有一处小小的窗户,他先是从窗户缝隙向外窥视了片刻,见没有动静,这才将窗户悄悄打开,身子一纵,已自跃到了屋外。 屋外却是一片荒地。厉秋风蹑手蹑脚地沿着屋子向北而行,直到走出了二十余丈,这才跃上了左侧的屋顶,伏在屋脊上向下望去。却见南侧三十余丈外,赫然立着那金甲将军的幻像。司徒桥正自站在酒馆门前装腔作势,手舞足蹈。而在司徒桥身后十余丈外,道路右侧却有一处低矮的宅子。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宅子窗下堆着丈许高的一堆土石,想来是要用来修葺房屋。而在土石堆后,隐约可以看到一点烛火。这烛火藏在土石堆后面,若是站在酒馆门口,决然看不到有人在土石堆后捣鬼。 厉秋风瞧见烛火边上影影绰绰似乎蹲着一人,知道便是这人做的手脚。是以他看清那人的方位之后,全身蓄力,左掌在屋脊上轻轻一拍,身子已然飘了起来,直向街对面那处土石堆飞了过去。 月光之下,厉秋风便如一头大鸟一般自空中掠过,直向土石堆后面那人扑了过去。 那人似乎浑然不觉,直到厉秋风到了他的头顶,他仍是一动不动。 厉秋风虽然左手提着钢刀,只不过他一心想要将这人擒住,逼问他的来历,并不想伤人。是以虽然飞到那人头顶,却也没有拔刀。只见厉秋风右手成钩,直向蹲伏在土石堆后的那人肩头抓到。 此时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脑袋微微一动,似乎要抬头观看情势。只不过厉秋风出手如电,这人头还没有抬起,厉秋风的右手已然抓到了他的肩头。 便在此时,一道寒风却从厉秋风头顶扑击而下,直袭向厉秋风的天灵盖。 厉秋风心下一凛,这才知道屋顶原来还藏着敌人。这人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厉秋风露出行迹,将要抓住蹲伏在地上那人时,他才突然现身,从屋顶偷袭厉秋风。 此时厉秋风脸朝向地面,背心要害已尽数暴露在偷袭那人的攻击范围之内,是他最无法闪躲背后偷袭之时。那人选择此时出手,确是杀死厉秋风的最好时机。 就算厉秋风能将蹲伏在地上的那人立毙掌下,自己后心也会被屋顶那人用兵刃刺入,最终难逃一死。 厉秋风身在半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已是陷入绝镜。 若是换作旁人,此时定然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拼一个两败俱伤。拼着后心受屋顶那人重创,也要将蹲伏在地上的那人打死。 只不过厉秋风却是临危不乱,右手本来已然抓到了那人的左肩,电光火石之间,他却略停了停。 电光火石之间,地上那人已反应了过来,右掌反手拍出。厉秋风要的便是他这一招,眼见他右掌拍到,右爪瞬间变为掌形,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两人已然对了一掌。 借着这一掌之力,厉秋风的身子倏然在空中旋转起来。 只见他身子如风车般急速旋转,右手顺势拔出了钢刀,只听“当”的一声响,已将屋顶偷袭自己那人的兵刃封了出去。 只不过他虽然挡开了屋顶那人致命一击,蹲伏在地上那人却趁机站起身来,倏然又是一掌拍出,直击向仍在半空中飞速旋转的厉秋风。 “啪”的一声,这一掌正击在厉秋风左肋。好在厉秋风借着身子旋转之力,已将这一掌之力消解了大半。饶是如此,这一掌还是将厉秋风击飞了出去。只见他飞出了两丈多远,这才落到了地上。只见厉秋风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了身形,“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以钢刀拄地,却见眼前人影晃动,屋顶偷袭厉秋风那人也已落到了地上。月光照耀之下,却见他右手握着一支黑色铁笔,与伤了厉秋风那人并肩而立。 两人都以黑布蒙面,看不到面容。只是打伤厉秋风那人比手持铁笔之人要矮一个头,右手自怀中掏出一支峨嵋刺握在手中。虽然看到厉秋风吐血,只不过忌惮他武功厉害,两人一时之间却也不敢迫近。 厉秋风只觉得左肋疼痛之极,略一运气,内力倒是通行无碍,知道没有受内伤,这才放下心来。方才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被逼无奈,不惜铤而走险,放弃擒杀蹲伏在地上那人的打算,借着他的掌力,使得自己翻转了身子,挡开了屋顶那人致命一击。最后虽然被蹲伏在地上那人打了一掌,不过对于方才的困境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厉秋风即便杀掉蹲伏在地上那人,自己也非得死在屋顶偷袭的那人手中不可。从与两人动手的过程来看,这两人一在地面一在屋顶,只是为了防备不测,倒并非是诱敌的手段。只不过屋顶那人手段当真毒辣,本来可以在厉秋风现身之际,便即提醒蹲伏在地上的同伴避开厉秋风。但是这人为了杀掉厉秋风,竟然不惜让同伴陷入绝境。若换作别人,当此危急时刻,必然全力扑杀地上那人,临死之时也要拉一个垫前的。屋顶那人实际上将地面的同伴陷入到死地之中。这人的心思,真可以说是狠毒到了极点。 便在此时,司徒桥却已奔了过来,只见他右手一扬,一枚石子飞了出去,将土石堆后的烛火打灭。这烛火一灭,酒馆一侧那个巨大的吕布幻像立时消失,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 幻像消失之后,厉秋风目光一扫,已自发现在街道两旁的屋脊上七零八落地还放着十几根蜡烛。乍一望去,这些蜡烛摆放得没有半点章法,有些蜡烛旁边还放着或大或小的铜镜。厉秋风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中见过姚广孝以镜子化出的幻像,是以见到这些东西倒并不奇怪。 那两人见司徒桥也赶到了近前,原本就对厉秋风颇为忌惮,见他的帮手到了,更不敢多作停留。只见那高个子右足一点,已自跃上了身后的宅子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那矮个子紧随在他身后,身子晃了几晃,片刻之后也消失了。 厉秋风见两人去得远了,“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司徒桥想不到厉秋风竟然会伤在那两人手中,心中一凛,暗想厉秋风如此厉害,竟然还不是那两人的对手。那两人一意与自己为难,只怕如附骨之蛆,自己万万不是他们的敌手,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将钢刀收回鞘中,伸手将嘴边残留的血渣擦掉,这才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说的果然不错,他们确是在这里布下了机关。” 司徒桥点了点头,走到土石堆的后面,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却见地上插着一支蜡烛,蜡烛边放着三面铜镜,另外还有一尊两尺多高的木刻彩色雕像,正是方才厉秋风看到的那个巨大的吕布模样。 司徒桥仔细观看了半天,又抬头向周围屋子的屋顶、窗口看了一圈,道:“此人精通机关秘术,本领不在我之下。此人有心与咱们为难,倒是个极为棘手的人物。” 厉秋风道:“这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思缜密,不知道司徒先生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他们,使得他们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他话音方落,便即盯着司徒桥的眼睛。见司徒桥瞥了自己背着的包袱一眼,当即嘿嘿一笑,道:“那两人也是想要关羽的头颅罢?” 司徒桥面色凝重,却没有立时回答厉秋风,过了半晌,只听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此事牵涉颇多,与这关羽的头颅确是有一些关联。不过这事情从头来说,却与关羽头颅无关。那是隐藏了千百年的一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虽然难知真假,不过历朝历代,上至皇帝丞相、下至江湖豪客,都想找到这个秘密中最为关键的那个东西。” 他说到此处,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兄弟,你应该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罢?” 厉秋风沉声道:“想来便是诸葛亮留下的那件阵图。” 司徒桥道:“不错,就是那件阵图。厉兄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此时也不是说件事的时机。待咱们脱身之后,若有机缘,我自会将这事情详细说与你听。” 第五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心想关羽的头颅已被自己抢回,司徒桥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此人也非巨奸大恶,又屡次被自己击败,只要自己小心在意,却也不怕他捣鬼。何况那两人已被自己惊走,不过这两人神出鬼没,出手诡异。瞧司徒桥的模样,与这两人势不两立。只不过他武功不敌那两人,还要仰仗自己御敌,是以此时也不敢对自己下手。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司徒先生,这两人举止诡异无比,武功不弱,你若是想捣鬼,最后吃亏的只怕是你自己。” 司徒桥自然知道厉秋风是在警告自己,只得点了点头。此时月明星稀,隐约可以看到厉秋风脸色有些苍白。司徒桥知道厉秋风受了伤,正想出言询问他伤势如何,忽听得南侧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人有些愕然,齐齐转头望去。只不过夜色茫茫,目力所及,只不过是酒馆前的数丈之地,再往南望去,却是一团漆黑。 厉秋风低声道:“听脚步声来的人着实不少,那两人布下的机关还留在此处,劳烦司徒先生将这些机关尽数毁了,以免留下后患。我过去瞧瞧是什么人到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拎着钢刀便向酒馆奔去。待他到了酒馆门前,只见人影晃动,却是于帆和于承嗣从酒馆中跃了出来。两人见到厉秋风行色匆匆,心下却也有些惊疑。于帆道:“厉大侠,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知道于帆和于承嗣武功不弱,想来是在酒馆内听到脚步声,便出了酒馆察看情形。此时此刻,厉秋风也来不及细说,只得说道:“方才有敌人来袭,确是咱们在戏台前曾经见过的那个假冒关羽的高手。我和司徒先生已将他惊走,不过镇子南边似乎有不少人赶了过来……” 他话音未落,镇南已隐隐约约传来了喧哗之声。厉秋风愕然住嘴,三人一起向南望去。片刻之后,只见人影绰绰,夹杂着男女叫喊声,孩童哭叫声。三人惊疑之际,一大群人已出现在三人眼前。 只见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衣衫破旧,神情慌张。待看到厉秋风三人,这些人登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挤成一团。有些女子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露出了既害怕、又痛恨的目光。 厉秋风却不知道,蔡京和杜铁心带领碧云坞众人赶到这里之后,为了伏击盗贼,便将镇子中的百姓尽数驱赶出家门,押到镇南一处树林中,派了十几名庄丁看管。这些百姓都是些胆小怕事之辈,见碧云坞的庄丁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早吓得魂飞魄散。虽然全镇百姓有三四百人,却被这十几名庄丁吓得老老实实,丝毫不敢反抗。 只不过入夜之后,忽听得镇内一阵鼓噪,紧接着有不少碧云坞的庄丁逃了过来。看押百姓的庄丁迎上前去,与逃进树木的庄丁窃窃私语了几句,登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看押百姓,竟然一哄而散。这些百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初时仍然老老实实地坐在树林中,只不过那些庄丁逃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百姓们窃窃私语,有胆大的说多半是官兵到了,这些强盗便即四散奔逃。众百姓大喜,便即扶着老人、带着孩童向镇内走去。初时尚有些战战兢兢,只不过走了百余步,一个庄丁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百姓们这才相信强盗已经逃走了,胆子登时大了起来,急匆匆地向各自家中奔去。待到了酒馆之前,大多数百姓已回到自己家中,只剩下六七十人匆匆赶路。只不过在酒馆前看到厉秋风三人面容陌生,手里还提着兵器,这些百姓吓了一跳,立时停下了脚步,缩成一团。 厉秋风见众百姓的模样,知道他们吓得紧了,急忙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不必惊慌,咱们都是官府的差人……” 他话音未落,众百姓登时一片惊呼,接着数十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讲述今日的遭遇。只是人多嘴杂,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反倒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好在厉秋风、于帆都是心思机敏之辈,仔细倾听之下,却将情形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司徒桥已将设于各处的铜镜等物尽数破坏,这才走回到酒馆前。只不过见酒馆前围了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他便躲到了一边,并没有露面。 众百姓正围着厉秋风等三人吵嚷,却有人看到酒馆内探出一个脑袋,正自向街上窥探。那百姓看到那人的衣着打扮,认出是碧云坞庄丁的打扮,登时一声大叫:“强盗藏在酒馆里!” 他这一声大叫,吓得众百姓都住了口。厉秋风转头望去,却是一名碧云坞的庄丁趴在门口,正自鬼头鬼脑地向外张望。厉秋风对众百姓道:“各位乡亲不必惊慌,有咱们在,绝对不会有人伤害各位!” 众百姓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胆气登时壮了起来。那酒馆的厨子性子倔强,日间被赶走之时,因为瞪了庄丁一眼,屁股上挨了几脚,正是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此时既然有官府撑腰,胆子大了不少。只见他右手一举,大声叫道:“有官爷做主,咱们还有什么怕的?大伙冲进去把这伙强人揪出来,先痛打一顿,然后送贼人见官!” 千百年来,百姓虽然胆小怕事,不过一旦有人带头,这些人便会变了一副面孔。今日众百姓在碧云坞庄丁手下受了不少屈辱,一个个都是愤怒不已。只不过无人带头,只得隐忍不发。此时听那厨子一声吼,登时群情激愤,就连那些抱着孩童躲在一边的女子,此时也纷纷叫骂起来。 厉秋风见势不妙,正想说话,那厨子一声招呼,数十名百姓登时向酒馆内涌了过去。厉秋风、于帆和于承嗣虽然有心阻拦,只不过见众百姓群情激愤,哪里拦得住?眨眼之间,百姓已冲进了酒馆中。只听得酒馆里面一阵“噼哩啪啦”乱响,想来桌椅碗盘被砸坏了不少。那酒馆的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猥琐汉子,也是这镇上的首富。此时抱着他的胖娘子,吓得魂飞魄散。只不过听到酒馆里这阵乱响,心里肉痛之极,却又不敢阻拦,只得心中狂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盼着桌椅碗盘能少砸坏几件。 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人声鼓噪,紧接着众百姓从酒馆中涌了出来。却见有几人被百姓推搡到酒馆外面,一个个衣衫破烂,鼻青脸肿。厉秋风和于帆、于承嗣定睛望去,却见那几名被百姓抓住之人竟然是碧云坞少主蔡京、大管家杜铁心,此外还有两名庄丁。 原来于帆和于承嗣出了酒馆之后,蔡京等人却不敢出门。杜铁心早就打算伺机逃走,正与两名庄丁商议之时,却听得门外人声鼎沸,他急忙让一名庄丁到门口去探听情形。那庄丁心下害怕,不敢走出酒馆大门,只是在门口探头探脑,却被众百姓发现。随后那厨子一声招呼,数十名百姓冲入酒馆之中。碧云坞诸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百姓围在中间,无数拳头雨点般砸了下来。碧云坞诸人虽然身有武功,只不过酒馆之内极为狭窄,又没想到百姓冲进来便会动手。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已被挤在人群中间,连转身都极为困难,又哪里说得上以武功反击?片刻之间,便有四名庄丁被百姓活活打死。蔡京、杜铁心和另外两名庄丁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条性命十成中倒去了九成。 平日里这些百姓都是良善之辈,别说动手杀人,便是寻常的骂人打架都不敢。不过此时激愤之下,又有人领头,便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了出来。越是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百姓,此时就越发狂暴。那四名被活活打死的庄丁便是死在百姓的拳脚之下,甚至连尸体都被践踏得不成模样。最后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将这几个强盗拖到大道上吊起来,把他们点天灯,看看还有没有强盗敢到咱们镇子里做恶!” 众百姓此时已杀红了眼,听了这声叫喊,立时纷纷叫好,将已被打得半死的蔡京、杜铁心等人从酒馆中拖了出来。有人便去寻打大木和绳索,想要将蔡京等人吊起来活活烧死。 厉秋风见众百姓一个个面目狰狞,势若疯狂,知道情势不妙,急忙上前阻拦。此时众百姓已是狂暴到了极点,竟然对着厉秋风挥舞着拳头,破口大骂。那些原本躲在酒馆外面的老人和女子也涌了上来,对着被按着跪在地上的蔡京等人拳打脚踢,有些孩童从地上捡起沙石土块,便向蔡京等人掷了过去。 此时原本已回到家中的百姓听到叫喊声也聚了过来,听说抓住了强盗,登时挤上前来,挥舞拳头向蔡京等人打去。 厉秋风还要阻拦,于帆却是轻轻拽了拽厉秋风的衣袖,低声说道:“眼下群情激愤,凭咱们几人万万阻拦不住……”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说道:“这几人罪不当死,咱们总不能眼看着他们被活活打死罢?” 于帆道:“于某久在官场,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百姓聚集闹事之时,除非有大军云集,否则万万不可强行阻拦,否则连咱们也得陷在里面。反正碧云坞这几个家伙不是好人,他们欺负百姓在先,就算被活活打死,也是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 第五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见十几名百姓已抬过了几根大木,正要将木头在道边竖起来。蔡京、杜铁心等四人都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那酒馆的老掌柜此时也兴奋了起来,从酒馆内提了一桶冷水,便向四人脸上浇了下去。 此时正当寒冬,冷水浇到脸上,四人登时惨叫着清醒过来,正想挣扎着站起,却被众人按倒在地上。紧接着有人拿过绳索,将四人捆得结结实实。一名庄丁稍有反抗,被一名百姓捡起一块石头砸在头上。那庄丁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竟然就此毙命。 那百姓却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杀了人,吓得全身颤抖,手中的石头掉在地上。只不过旁边一名村汉大声说道:“咱们已经打死了四个人,再多一条人命也算不了什么。老四,你不要这么孬种,出了事大伙儿顶着!” 那村汉说到这里,转头恶狠狠地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目光中尽是凶狠之意,似乎在威吓三人。厉秋风见这村汉原本憨厚的脸上笼了一层杀气,直如恶魔一般,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 此时众百姓已立起了三根大木,吵嚷着将蔡京、杜铁心和另一名庄丁吊起来。一些老人女子已从各家抱来了木柴,堆在三人脚下。众百姓点起数十支火把,围在三根大木周围,指着蔡京等三人不住叫骂。 蔡京被浇了一脸冷水之后,原本已经清醒过来。只不过见到脚下高高的柴堆,知道这些百姓要将自己活活烧死,登时又吓得昏死过去。杜铁心虽然没有吓昏,却也是肝胆俱裂,惊惧不已。 众百姓骂了半天,只不过却无人去点起木柴。厉秋风右手握住刀柄,左手已扣了五六枚铜钱。他早已下了决心,只要百姓点火,他便要用铜钱打断绳索,将这三人救走。司徒桥此时也溜了出来,站在人群外,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众人虽将蔡京等三人吊了起来,却无人动手,只等着有人第一个点火。只听一个老者对酒馆掌柜说道:“胡掌柜,你德高望重,便请你将这柴堆点燃罢。” 那胡掌柜身子一抖,看了看四周,又偷偷瞟了一眼厉秋风等三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贾三爷,若论起德高望重,咱们全镇又有谁能比得过你?还是请你老人家第一个动手。” 那贾三爷自然不肯,找了几个借口推脱。随后众人互相推举,却又纷纷推诿,谁也不肯第一个点火。就连那个一脸戾气的厨子也是连连摆手,无论如何也不肯先行动手。到得后来,贾三爷、胡掌柜等几人商议之后,决定众人一起将火把投向柴堆,这样人人都算吃了人血馒头,想独善其身也是不可能了。 厨子到酒馆中搬出一张还没有被砸烂的凳子,扶着贾三爷站到凳子上。只听贾三爷对众人说道:“我数一二三,大伙儿一起将火把扔出去,烧死这三个恶贼!”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贾三爷手中高举着火把,缓缓地说道:“一、二、三!” 待他数到“三”时,众百姓都将手中的火把举了起来,做势要将火把投向蔡京等三人脚下的柴堆。只不过贾三爷说完“三”字之后,却并无一人将火把掷出去。 众人登时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能听到数十支火把燃烧发出“呼呼”声。过了半天,却听贾三爷叹了一口气,道:“人心不齐,人心不齐……” 他话音未落,忽听“嗖”的一声响,一道金光从酒馆的屋顶倏然飞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以他的武功,若是有人潜伏在酒馆屋顶,原本瞒不过他。只不过此时他全神贯注盯着四周的百姓,随时要发射铜钱救人。况且场中有数十支火把,火焰燃烧的声音遮住了四周的异响,是以并没有发觉屋顶竟然有人。 只见那道金光“呜呜”响着飞向了贾三爷,随即只听得他一声惨叫,人头已飞到了半空。鲜血从他脖腔中喷了出来,溅得四周五六名百姓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那金光切下了贾三爷的人头,余势未消,又向前飞了数丈。四周百姓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四散奔逃。只听“铛”的一声响,那金光正撞在大道右侧一处宅子的土墙上。厉秋风凝神望去,却见那金光竟然是一个铜钹。此时铜钹大半已嵌入土墙之中,钹身兀自颤抖不已,发出嗡嗡的声音。 直到铜钹嵌入土墙,贾三爷的人头才从空中坠落到地上,吓得众百姓惊叫后退。随后只听“扑通”一声响,贾三爷的尸体从凳子上摔落了下来,已身扭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众百姓见贾三爷被人杀死,登时大乱,纷纷转头向各自的家中逃去。只不过有几人刚跑出几步,便即被人打倒在地,发出数声惨叫。紧接着四周喊杀声大起,有人高声喝道:“要命的都给老子老老实实蹲下,否则老子手中的大刀一个不饶!” 眨眼之眼,众百姓俱都蹲到了地上。厉秋风等人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到了,便也随着众人蹲了下去。只不过他们并不像百姓那般将脑袋埋在双腿之间,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瞟向了四周。 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已高高矮矮站了百余人。大半身穿黑衣,与碧云坞庄丁的打扮一般无二。除此之外还站了二十几名黄衣人,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瞧这副打扮,竟然是喇嘛。 这些人见众百姓老老实实地蹲了下去,立时围了上来。只见一名黄衣喇嘛对着酒馆屋顶高声说道:“请多吉大师现身!” 只听一声长笑,酒馆屋顶现出一个黄衣大喇嘛。这喇嘛四十多岁年纪,头戴黄色僧帽,身穿黄色僧袍。脸色黝黑,身子矮胖,一脸狂傲,双脚踩住屋脊,正自傲然看着众人。 一众黑衣人和黄衣喇嘛见这喇嘛现身,纷纷躬身施礼。那大喇嘛又是一声长笑,右足一点,便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待他双足落地,早有一名喇嘛将嵌入土墙的铜钹取了回来,恭恭敬敬用双手捧着递给多吉。多吉却看也不看那喇嘛一眼,伸出左手接过铜钹,已自将铜钹收回到大袖之中。 此时有一名黑衣人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多谢大师出手相助,咱们碧云坞感激不尽。” 那喇嘛傲然说道:“咱们都是为清凉寺帮忙,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他说到此处,转头看了看被吊在大木上的蔡京等人,皱了皱眉,道:“只不过你们碧云坞的兄弟也太不小心,怎么会被这些粗鄙农汉擒住,落得如此狼狈?!” 那黑衣人也甚是尴尬,只是对着喇嘛拱了拱手,转头对几名黑衣人道:“还不快去解开少主和杜大管家身上的绳索?!” 六七名黑衣人急忙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蔡京等三人从大木上解了下来。蔡京早已吓得昏死过去,被几名黑衣人抬到一边施救。杜铁心倒还算镇静,被两名黑衣人解开绳索之后,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对那大喇嘛抱拳说道:“多吉大师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大师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那大喇嘛嘿嘿一笑,道:“巡抚大人给老衲写了一封信,要老衲帮助清凉寺夺回丢失的重宝。老衲一路追了下来,方才在镇外遇到了贵庄的几位朋友,听说在这镇子中遇到了鬼。老衲猜想定然有人在此处捣鬼,便将贵庄的朋友汇集到一处,一路找到这里。恰好看到这些村汉想要加害杜大管家,老衲便出手教训教训这些狂徒。” 杜铁心心下暗想,这次的脸算是丢得大了。万仁寺是五台山有名的黄庙,与属于青庙的清凉寺一向不和。此次清凉寺失窃,万仁寺定然是幸灾乐祸,又怎么会由住持亲自带人帮助清凉寺追加失物?这多吉喇嘛最是贪财,定然是觊觎清凉寺失窃的重宝,借着帮忙之名,要将重宝独吞。“ 他心下虽然这样想,表面当然不能揭穿。此时恰好蔡京已被庄丁救醒,杜铁心急忙给多吉喇嘛引见。多吉喇嘛与碧云坞坞主蔡笑有过数面之缘,万仁寺与碧云坞倒也没什么梁子。多吉喇嘛知道蔡笑武功不弱,且与官府过往密切,对蔡笑颇为看重。只不过见到蔡京如此脓包,却是大为不屑,草草与蔡京打了个招呼,便不再理他,转头对杜铁心道:“大管家,听碧云坞的朋友说,你们在这里围住了盗贼。现在盗贼哪里去了?” 多吉喇嘛说完之后,一双眼睛倏然睁得溜圆,盯着杜铁心,嘴角下垂,露出一丝阴笑。杜铁心心下一凛,知道多吉喇嘛不怀好意,不只要抢去捉拿盗贼的功劳,只怕还要将清凉寺失窃的重宝夺去。而自己和碧云坞的庄丁知道多吉喇嘛的企图,这个秃驴得手之后,十有八九会杀自己灭口。是以杜铁心神色不变,心下却是念头急转。只不过他素闻多吉喇嘛的名头,知道此人修习藏边“玲珑独尊神功”,武功极为高强,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至于蔡京,更是草包一个,不只帮不上忙,只怕自己还得受他的拖累。剩下的一百多名碧云坞庄丁,与万仁寺的喇嘛相比,更是差得远了。若是多吉喇嘛动手,只怕碧云坞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杜铁心心下焦急,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便在此时,他偶然瞥见了混在百姓群中的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这个小子武功奇高,看来不在这个秃驴之下。何况他还有三名同伴,想来武功也不弱。若是能挑动这小子和秃驴动手,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方才在酒馆之中,杜铁心瞧见厉秋风露了一手武功,知道自己远非其敌。而且看这些人的举止模样,绝非闯入清凉寺的盗贼。他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平白无故与这几位武林高手结下了梁子,心下已是后悔不迭。正想着如何补救之时,却被一群百姓冲进酒馆,一顿拳脚打倒在地,又被吊于高杆之上,险些被点了天灯。不过这一番折腾,他脑袋反倒清醒了下来,知道今晚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一着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离开这个杀机四伏的小镇,尽快赶回碧云坞,再做理论。 杜铁心打定了主意,当即对多吉喇嘛说道:“大师,在下想为您引见几位江湖朋友。” 这多吉喇嘛身为五台山黄庙之首的万仁寺住持,与青庙领袖清凉寺一向不和,一心要将“五台山第一大庙”的名头夺回来。十余年前,还是正德皇帝在位之时,万仁寺好不风光。其时正德皇帝崇信喇嘛,五台山黄庙跟着沾光,将青庙压得喘不过气来。只不过正德皇帝突然驾崩,承继大统的嘉靖皇帝信奉道教,将皇宫中的喇嘛尽数驱逐。各地的督抚官员都是见风使舵之徒,见皇帝厌恶喇嘛,立时变了一副面孔。山西各级官员原本对五台山的黄教寺庙颇为礼遇,在黄庙与青庙之争中,背后都是支持黄庙,打压青庙。只不过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官府却一改此前的态度,对黄庙强硬了起来。虽说明面上并没有支持青庙,只不过凡是黄庙与青庙起了争端,一律判青庙胜诉。清凉寺趁机崛起,成为五台山第一大庙,每年香火钱便达巨万,令多吉喇嘛羡慕不已。 其时黄庙与青庙之争,便如江湖各大帮派的明争暗斗一般。除了没有公然群殴之外,无所不用其极。有趁夜色放火的,有假冒地痞流氓砸牌匾的,有在庙门上泼狗血的,还有雇佣妓女进庙内捣乱的。至于派遣眼线不分白天黑夜监视对手,更是再平常不过的手段。是以清凉寺被盗后,多吉喇嘛立时知道了此事。他知道清凉寺内有三大法器,所说是当年武则天所赐,是清凉寺的镇寺之宝。多吉喇嘛正愁找不到由头整垮清凉寺,听得这个消息后高兴得一跃而起,双手合什念诵了几十声佛号,感谢神佛给了万仁寺这样一个机会。 多吉喇嘛打定了主意,一是派人到京城散布消息,只说清凉寺的和尚们不守清规戒律,“狎戏妇女,以致重宝失窃”,其目的在于使朝廷厌恶清凉寺,将来万仁寺与清凉寺为难之时,朝廷便不会理会。又亲自赶到五台县衙门,向知县大人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助清凉寺将失窃的宝物找回来。这是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五台县管着五台山,自己装作帮忙的样子,趁火打劫之时,知县大人便不好为清凉寺说话。此外多吉喇嘛暗地里与各处黄庙住持及与万仁寺交好的江湖帮派打好了招呼,要他们全力相助,一定要将清凉寺丢失的重宝找到后交到万仁寺手中,以此要挟清凉寺,乖乖奉万仁寺为尊。只要清凉寺低头,五台山其它青庙便不足为惧。到了那时,万仁寺便是五台山第一大庙,信众的香火钱自然是滚滚而来。 只不过他算盘打得虽好,清凉寺却也并非任人宰割之辈。寺中失窃之后,住持拈花上人便派人追查。同时向山西巡抚衙门报案,请求官府追拿盗贼。而且清凉寺这十几年来与江湖各帮派明里暗里也多有联系,不少帮派听说清凉寺失窃,便即派人帮助清凉寺追查。其中碧云坞坞主蔡笑最为热心,派出大批得力手下四处打探消息。不过万仁寺早在碧云坞中布下了眼线,待听说已追查到盗贼的行迹,多吉喇嘛大喜,亲自带了二十余名喇嘛悄悄离开五台山,直扑河南洛阳。 多吉喇嘛一行人渡过黄河,便与先行派出的万仁寺眼线接上了头。蔡京和杜铁心在小镇中闹得鸡飞狗跳之时,却不知道多吉喇嘛早已窥伺在镇外,只待碧云坞擒住盗贼之后,多吉喇嘛便要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盗贼控制在自己手中,夺走清凉寺的重宝。若这宝物真像传说中那般拥有法力,多吉喇嘛便要将宝物据为已有,顺手将知情的碧云坞庄丁尽数除掉。若只是寻常的古玩玉器,他便要以此要挟清凉寺,使得清凉寺臣服于万仁寺,自己便可独霸五台山。 只不过多吉喇嘛在镇外等候之时,忽然之间大批碧云坞的庄丁慌慌张张地逃了过来。多吉喇嘛大惊失色,抓住几名庄丁细问究竟。那几名庄丁却说镇子中闹鬼,吓得埋伏在镇子边缘的碧云坞庄丁四散奔逃。 多吉喇嘛身在佛门,自然不怕鬼神。当即令众喇嘛拿出法器,摆出了捉鬼的阵势。碧云坞众庄丁原本吓得魂飞魄散,只是见这些喇嘛手拿法器,一个个法相庄严,便也壮着胆子,随着多吉喇嘛慢慢向镇内走去。多吉喇嘛走了半天,却也没有见到什么鬼影,心下暗想:“世间哪有什么鬼怪,想来是那些盗贼故布疑阵,想将众人吓退。看来盗贼确是在这镇子之中,只不过碧云坞这些庄丁虽然人数众多,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帮不上什么忙,如此一拥而入,反倒使得盗贼趁乱逃走。倒不如自己先进镇子瞧瞧情形,再伺机而动。” 他打定了主意,便下令自己几名得力弟子带领众庄丁在镇子边缘处待命,自己带着其余的喇嘛悄悄潜入镇子,一路搜寻,竟然找到了酒馆附近。其时酒馆前混乱无比,多吉喇嘛下令众喇嘛潜伏起来,自己绕过一片民宅,悄悄跃到酒馆屋顶。他识得杜铁心,知道此人是碧云坞的大管家。见众百姓要将三人烧死,便即取出了藏在大袖中的铜钹,切下了贾三爷的人头。 其后多吉喇嘛一声大笑,不只是他掌控了局势心下得意,更是一个暗号。潜伏在近处的喇嘛和埋伏在镇子边缘的碧云坞庄丁登时围了上来,将众百姓尽数困住。多吉喇嘛便向杜铁心逼问盗贼的去向。只不过听杜铁心要给他引见几位江湖人物,多吉喇嘛却是心下一怔,道:“杜大管家,眼下情势紧急,老衲只要找到那些盗贼,至于什么江湖朋友,日后结交却也不迟。” 杜铁心却不理他,转身对蹲在百姓中间的厉秋风道:“朋友,方才多有得罪,杜某在此赔罪了。请几位朋友现身一见,不必与这些乡野村汉挤在一处。” 厉秋风见杜铁心招呼自己,知道藏不下去了,便即站起了身子。于帆和于承嗣也先后站了起来,只不过两人心下警惕,于承嗣更是握住了腰间的鞭柄。司徒桥却是哈哈一笑,站起来后一脚踢出,正踹在胡掌柜的屁股上,将他踢了一个跟头,口中说道:“原本还以为你们这些蠢货可怜,想不到做起恶来,比那些恶贼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铁心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几位朋友,方才是一番误会,杜某多有得罪。眼下五台山万仁寺的多吉大喇嘛到了,几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厉秋风和于帆、司徒桥方才察颜观色,已自将杜铁心的心思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只有于承嗣初出江湖,虽然武功不弱,对于这些江湖人物的机心却是所知不多。见杜铁心前倨后恭,态度大变,心下颇为惊讶。 厉秋风左手提刀,从蹲在地上的百姓中间曲曲折折地走到杜铁心和多吉喇嘛面前。多吉喇嘛见此人带着兵器,脸上并无惧色,心下怀疑,先是看了杜铁心一眼,这才对厉秋风道:“你是哪一位?尊师是江湖中哪一位高手?” 多吉喇嘛之所以这样问,是看厉秋风太过年轻,想来不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杜铁心既然要将这个年轻人引见给自己,想来此人的师执辈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只不过厉秋风却是微微一笑,道:“多吉喇嘛,你跑到这里来杀人,难道不怕王法吗?” 他此言一出,多吉喇嘛和杜铁心全都面色大变。杜铁心原本想着让这年轻人与多吉喇嘛见面,两人互相牵制,自己便有脱身之机。只要摆脱了眼下的困境,自己带着蔡京等人回转碧云坞,将此事禀报给坞主蔡笑。蔡笑自会邀集同道,便不怕多吉喇嘛捣鬼。只不过没想到厉秋风一开口便是如此强硬,大出他意料之外。而多吉喇嘛一向自高自大,能对这毛头小子和颜悦色说话,已是给足了面子。想不到这小子居然如此无礼,出言责问,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杜铁心见多吉喇嘛一脸狂怒,心下却是又惊又喜。自己原来还想着如何挑拨,使得厉秋风和多吉喇嘛生了龌龊,自己便有机可乘,想不到不待自己费力,两人已是势同水火。正想着如何再加上一把火时,却听多吉喇嘛吼道:“小子,老衲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音方落,右掌斗然伸出,直向厉秋风咽喉抓到。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多吉喇嘛修习西藏密宗“玲珑独尊神功”,已有二十余年修为。此时盛怒之下出手,声势着实惊人。手掌未到,一股劲风已扑到厉秋风脸上。 厉秋风虽然不齿于众百姓方才胡乱杀人的行径,不过多吉喇嘛身为出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掉了贾三爷,而且瞧他的模样,分明包藏祸心。是以厉秋风对这个喇嘛心生厌恶,虽然明知道杜铁心想让自己与这喇嘛火拼,他好从中渔利,却也不愿意与这喇嘛虚与委蛇,是以一开口便对多吉喇嘛大加斥责。他说话之时,已是暗自提防多吉喇嘛暴起伤人。多吉喇嘛一出掌,厉秋风便已向后退去。 多吉喇嘛见厉秋风不敢硬接自己这一掌,只道他心生畏惧,当即又踏上了一步,右手又是一掌拍出,直袭向厉秋风胸口。 厉秋风方才避开多吉喇嘛这一掌,便是要瞧瞧此人的武功根底。见他掌力雄浑,虽比之广智和尚等人颇有不如,却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倒也不敢托大。见多吉喇嘛跟了过来,右掌势挟劲风,恨不能一掌将自己打死。他知道多吉喇嘛已出了全力,心下暗想:“这喇嘛心狠手辣,方才杀掉一名平民百姓,眼下对自己这样一个只不过言语上得罪了他的无名小辈也是痛下杀手,可见此人骄横到何等地步。若是不给这喇嘛一点苦头,只怕他更加目中无人了。” 厉秋风念及此处,心下已有了主意。见多吉喇嘛右掌拍到了身前,他身子倏然向右一闪,于电光火石之间,已将多吉喇嘛这一掌让了过去。 多吉喇嘛接连两掌打空,心下也颇为惊讶,暗想这小子好**滑。正想打出第三掌时,只听“铮”的一声,却见眼前刀光一闪,一道寒风直向自己咽喉袭了过来。 多吉喇嘛心下一凛,知道对手已然拔出了兵刃。他见机甚快,心思甫动,左臂已然横于胸前,手中赫然抓着一个铜钹。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厉秋风这一刀已被多吉喇嘛手中的铜钹封了出去。 厉秋风出刀之际,并不想取了这喇嘛的性命,是以手下留了三分力气,只想逼得多吉喇嘛手忙脚乱,使得这喇嘛狼狈不堪,折了这喇嘛的锐气。想不到这喇嘛真是了得,既不后退,亦不闪躲,用藏在大袖中的铜钹挡开了自己这一刀。他心下暗想:“这喇嘛遇变不惊,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多吉喇嘛硬接了厉秋风这一刀,只觉得左臂巨震,酸麻惊心,却也是悚然一惊。暗想从哪里钻出这样的一个年轻刀客,竟然有如此身手?幸好自己见机甚快,否则只怕为此人所乘。 两人交手虽只一招,心下都是深为忌惮。厉秋风将钢刀横在身前,却见刀锋已经卷了刃。这把刀是他从碧云坞庄丁手中所得,只不过是一把寻常钢铁打造的腰刀。方才劈中了多吉喇嘛手中的铜钹,刀锋吃不住劲,已有寸许长的刀锋被磕得卷了刃。 多吉喇嘛将铜钹举在身前,虽然左臂酸痛难忍,几欲垂下,却勉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下却是暗暗叫苦。只不过他手下那二十多名喇嘛却不知道住持吃了大亏,还以为多吉喇嘛大占上风,纷纷叫起好来。 杜铁心站在一边,见两人过了三招,厉秋风手中钢刀已然卷刃,显然落了下风。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时慢慢退到了一边。悄悄向几名心腹使了一个眼色,看准时机便要逃走。 众百姓方才见贾三爷惨死于铜钹之下,早就吓破了胆。一个个吓得头也不敢抬,蹲在地上全身发抖。待听到厉秋风手中钢刀与铜钹撞击时发出的巨响,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不少人已经哭出声来。 厉秋风看着手中卷刃的钢刀,摇了摇头,随手将钢刀掷在地上,对多吉喇嘛说道:“大喇嘛,真有你的!” 多吉喇嘛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将刀丢到了地上,心下惊疑不定,暗想:“难道此人见兵刃毁了,以为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便即弃刀认输了不成?”只不过他自己却知道方才接了厉秋风这一刀,自己实是吃了大亏,此刻厉秋风却掷刀于地,实在让他费解。 多吉喇嘛迟疑之间,却见厉秋风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块牌子,举在他面前,沉声说道:“我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奉命办案。你这喇嘛杀伤人命,还不随我去见官?!” 厉秋风说出“锦衣卫”三字,多吉喇嘛神色大变,登时后退了两步。杜铁心此时已悄悄走到蔡京身边,正想小声叮嘱蔡京和自己找个机会逃走,听到厉秋风自报身份,吓得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于帆和于承嗣也是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只有司徒桥兀自站在一边,双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瞧着众人,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多吉喇嘛将铜钹收回到僧袍的大袖之中,颤声说道:“大、大人,这是一场误会……”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误会?你方才杀人,可是我亲眼所见,你难道还要抵赖不成?!” 多吉喇嘛虽然骄横,只不过万仁寺毕竟还是在朝廷管辖之下。对于官府,多吉喇嘛一向是毕恭毕敬,从来不敢得罪。即便是五台县知县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他每年也要派人送去几百两银子。此时眼前突然站了一个锦衣卫百户,心下岂能不惊讶错愕? 厉秋风知道这喇嘛武功不弱,自己虽然不惧,只不过他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名喇嘛,若是群起而攻之,自己要杀掉此人,却也要大费力气。何况碧云坞还有一百多号人虎视在侧,自己总不能将这些人尽数除去。若是一场混战,被围在此处的三四百名百姓非得死伤殆尽不可。他投鼠忌器,便想到了怀中的锦衣卫腰牌。他将腰牌掏了出来,想要先将多吉喇嘛惊走,然后再做计较。他料到多吉喇嘛既然是万仁寺住持,家大业大,定然不敢得罪官府,对锦衣卫颇为顾忌。果不其然,自己掏出腰牌之后,多吉喇嘛态度大变,脸上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多吉喇嘛见厉秋风紧盯着自己,一颗心怦怦乱跳,想起民间传说落入锦衣卫之手所受到的种种酷刑,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先前的傲气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见多吉喇嘛膝盖一软,竟自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大人,小僧一时糊涂,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见多吉喇嘛已然服软,此时却也不能逼他太甚,否则这秃驴没了后路,横下心来拼一个鱼死网破,即便自己能全身而退,这些百姓也非得死伤狼藉不可。是以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依你这喇嘛的所作所为,即便将你就地正法,也能说得过去。” 他此话一出,多吉喇嘛跪在地上,身子又是一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又转头向四周站着的二十多名喇嘛望了过去。那些喇嘛也是吓得全身抖如筛糠,恨不能转身便逃。 厉秋风见多吉喇嘛向众喇嘛望了过去,知道此人已起了鱼死网破之心。此时正是网开一面,让这秃驴彻底死心之机。当即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只不过我此行另有要事,却也耽搁不得。何况你这喇嘛也有悔罪之心,我便饶了你这一次。” 多吉喇嘛方才听说厉秋风要将自己当场正法,刹那间心中已转了无数个念头。他虽然不敢得罪官府,只不过屠刀到了自己头上,自然也不甘心引颈就戮。若是厉秋风真要动手杀他,他便要拼死反抗,杀了这个锦衣卫。只不过若是如此,自己便也成了朝廷的通缉犯,余生只怕再也不能回到五台山,只能四海漂泊。想到自己在几处钱庄中存放的几万两银子,还有养在五台县中的六位相好外室,以及她们为自己养育的三子一女,还有一个相好刚刚有孕在身。这些富贵奢华、温香软玉,自此之后便离自己远去。念及此处,当真是心如刀割。 只是峰回路转,厉秋风竟然说出了“饶了你这一次”,他心下狂喜,便如同跪在刑场上听到“刀下留人”一般,颤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厉秋风道:“我奉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之命赴洛阳办案,不能在此多做耽搁。你这喇嘛既然来自山西五台山,自当由五台县管辖。你这便回转五台县,自行到县衙自首,详述事情经过。知县结案之后,具结呈报给锦衣卫南镇抚司。”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杜铁心道:“你是碧云坞的大管家?” 杜铁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知道大人到此地办案,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道:“不知者不怪。你虽然有罪,不过也是为朝廷出力,而且没有滥杀无辜,比起这个喇嘛,还是要好上许多。我要你押着这个喇嘛回转山西五台县,交给五台县知县,便算你将功补过,不再追究你的罪过。” 杜铁心听了如逢大赦,竟然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再看多吉喇嘛,杜铁心的目光中便露出了几分得意。多吉喇嘛听得厉秋风要杜铁心押送自己回转五台县,却也放下心来。一是自己与五台县知县素有交情,只要自己到了五台县衙门,定然是当场开释,绝对不会有任何罪名。二是碧云坞这些人武功低微,坞主蔡笑也绝对不敢得罪万仁寺。杜铁心虽然奉命押送自己回转山西,路上却也不敢得罪自己。是以听了厉秋风吩咐之后,多吉喇嘛却也放下心来,暗诵佛号,心中暗想:“佛祖保佑,只要得脱此难,为表诚心,老衲余生再不纳妾了!” (作者注:小说家言,书中人名、地名、寺院名、故事情节等均为杜撰,绝非影射,万望各位读者不要对号入座。) 第五百四十八章 杜铁心谄笑着说道:“大人,若是没有其它事情,咱们便就此告辞了。” 厉秋风道:“眼下你们还不能离开。” 他话一出口,原本如释重负的杜铁心和多吉喇嘛都是神色大变,生怕厉秋风又改了主意。厉秋风自然知道两人的心意,道:“你们身上可带有银子?” 杜铁心和多吉喇嘛听到“银子”二字,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下均想:“只要你开口要银子,这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只听杜铁心忙不迭地说道:“大人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说便是。就算咱们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够,也可以派人回碧云坞去取。若大人在此处办案不方便,咱们可以将银子送到京城,交给大人的家人。” 多吉喇嘛自然也不肯落后,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大人,小僧身上带有银票,是山西左家银铺开的票子,京城也可通兑。小僧愿将银票尽数献给大人。” 厉秋风笑道:“只怕两位误会了,并不是我要你们的银子。你们在这里大打出手,还出了人命,总得花些钱来安抚这些百姓罢。否则他们闹到衙门里去,我便是想将这案子压下去,却是‘县官不如现管’。到时候本地的地方官将案子报到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定然会发下海捕公文,通缉万仁寺和碧云坞。到时候只怕两位的麻烦可就大了。” 杜铁心和多吉喇嘛这才恍然大悟,心下均想:“这锦衣卫说的不错。我若是拍拍屁股走了,这些刁民自然会去报官。出了人命案子,县令这等九品芝麻官自然无法处置,要报到洛阳知府衙门。咱们在这里大呼小叫,想来村民已经知道咱们的来路,到时向官府告发是碧云坞和万仁寺伤了人命,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自然会派人到山西抓人。咱们在山西与地方官多有交往,这案子若是落在他们手里,自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不过若是河南的衙门插上一脚的话,这事情可就难办了。虽说花一点钱,只要能封了这些刁民的嘴,好处却是大大的。” 念及此处,杜铁心和多吉喇嘛各自在怀里乱掏了一通。只不过多吉喇嘛掏出了一张七百两的银票,杜铁心拿出的却是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另外还有两锭银元宝,以及几块散碎银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等偏僻之地,这些百姓恐怕没地方兑换银票,须得现银才好说话。” 多吉喇嘛急忙转头对手下二十多名喇嘛说道:“你们身上若是带着现银,都掏出来给我。” 这二十多名喇嘛知道这是生死存关的紧要关头,却也不敢藏私,急忙将身上的银两尽数拿了出来,居然凑了一百四十多两散碎银子。多吉喇嘛心中暗想:“你们这群王八蛋!怪不得最近功德箱中的散碎银子少了许多,想来都是被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顺手偷了。回去之后,须得多派几人看着功德箱,免得又被这些混帐东西揩了油水去!” 杜铁心也下令碧云坞的庄丁将散碎银两交出来。只不过这些庄丁可就寒酸了不少,大半身上只带着百十文铜钱,只有十几名有职位的庄头身上才带着银子。杜铁心凑了二百多两银子,另有数千文铜钱,捧到了厉秋风面前,道:“大人,您点点看。” 厉秋风转头对胡掌柜道:“掌柜的,你将这些银钱收好,待咱们走好,将银子抚恤贾三爷的家人。若有剩余,便算做赔你店里的桌椅碗盘。” 那胡掌柜初时不敢将这些银钱收下,最后见杜铁心和多吉喇嘛恶狠狠地瞪着他,这才战战兢兢地将银钱接了过去,颤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贾老三……贾三爷是一个孤老棒子,没有家人,您看这此银钱……” 厉秋风略一沉吟,道:“你用这些钱买一块地,再选一副上好的棺木,用来安葬贾三爷。剩下的银钱分给镇上的贫苦百姓。记住,我办完案子后,会回来这里。若你分得不公平,当心你的人头!” 胡掌柜听厉秋风说得严厉,吓得一缩脑袋,口中连连说道:“不敢不敢,小人一定按照大人说得办。若是小人办岔了,大人尽管责罚小人便是!” 万仁寺众喇嘛和碧云坞拿出的银钱凑在一起,足有三四百两银子。这些百姓辛苦一年,也赚不上几两银子,此时见到这许多银子,登时一个个双眼放光,心下都在算计自己能分得多少银钱,却浑然忘了贾三爷方才惨死在眼前的情形。 厉秋风见这些百姓的模样,心下却是一声叹息。却听多吉喇嘛对众百姓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今日咱们到这里,是协助官府捉拿盗贼。只不过生了误会,伤了一位百姓的性命,这自然是咱们的不是。只不过你们方才也打死了几位碧云坞的朋友,若论起罪过,你们所犯之罪,可要比咱们严重的多……” 多吉喇嘛话音未落,众百姓登时吓得一个个面色惨白。方才数十名百姓冲入酒馆,打死四名碧云坞的庄丁,后来在酒馆外又打死一人。这样算下来,百姓只死了一人,而对方死了五人,官府知道了消息,自然要惩办凶手。念及此处,众百姓刚刚因为可以分到银钱的喜悦,刹那间便被犯了杀人重罪的恐惧所代替。 厉秋风听多吉喇嘛如此说话,知道他是借着碧云坞庄丁之死,恐吓这些百姓不要报官。心下暗想:“这个喇嘛不止武功高强,心思却也如此缜密,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只听多吉喇嘛说道:“不过眼下误会已经解了,咱们双方都有伤亡,也就不追究了。你们将这位老人家安葬之后,分好银子,好好过活便是。咱们也不向官府告发你们打死五条人命,就算扯了个平!” 多吉喇嘛说完之后,众百姓登时放下心来,纷纷点头称是。有人大声说道:“大和尚,话已出口,你可不能反悔!” 多吉喇嘛心想:“老子怕你们反悔才是!”只不过心下虽如此想,脸上却是法相庄严,慈悲满怀。只见他双手合什,诵了一句佛号,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老衲反悔,教老衲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众百姓见多吉喇嘛发下重誓,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有人不服,在人群中大声说道:“方才带头冲进酒馆打人的是李厨子,官府要治罪,把他抓走便可,可不能牵连到旁人!” 这人话音未落,酒馆的厨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说话那人骂道:“徐三儿,你是嫉恨我睡了你老婆,想害死我不成?今日既然翻了面皮,老子便也没什么忌讳,实话跟你说,是你老婆勾引我。你要是个爷们,找你老婆算账,别跟老子过不去!” 两人张嘴大吵,后来挥舞着拳头就要动手。旁边百姓有劝架的,有趁机添油加醋的,场面登时混乱无比。 多吉喇嘛低声对厉秋风道:“大人,我知道您是可怜这些百姓。可是您瞧瞧这些刁民的模样,都是罪有应得……”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道:“还不是你大喇嘛聪明,几句话便让这些百姓不敢报官?!” 多吉喇嘛讪笑了两声,再也不敢多言。厉秋风对杜铁心和多吉喇嘛说道:“此间已没有什么事了,你们尽快赶回山西去罢。” 杜铁心和多吉喇嘛如逢大赦,嘴上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便各自带着门人手下,急匆匆地去了。 厉秋风见众乡民兀自乱成一团,却也不想纠缠于其中,便对司徒桥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悄悄向北走了。 待两人走出镇子,已是午夜时分。天上一轮明月已偏到西方的空中,映照得四周山野如同罩了一层白霜。脚下的官道笔直伸向北方,消失于目力所及之处的一座低矮的山丘之下。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荒野中远远地传了出去。 司徒桥道:“厉兄弟,方才和你同行的那两人怎么没有跟上来?” 厉秋风道:“这两人是到修武县赴任的县丞,方才听我自称是锦衣卫,又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对我颇为忌惮,想来另找一条路走了罢。” 司徒桥道:“我瞧着这两人武功不弱。他们既是文官,功夫又如此厉害,只怕其中大有蹊跷。” 厉秋风道:“我与这两人相识虽不过数日,不过瞧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倒不像是恶人,更不是有意为难于我。是以他们武功是强是弱,背后又藏着什么目的,我却懒得理他们。”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司徒桥一眼,接着说道:“司徒先生所做之事,我倒是颇感兴趣。”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我倒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说到要紧处,却被那两人打断了。正好此间无人,我不妨将这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与你听……” 厉秋风摆了摆手,道:“今日折腾了一天,想来司徒先生也是疲惫不堪,咱们还是找个稳妥的所在歇息一晚,明日再细说此事。倒是方才在镇子中捣鬼的那两个高手,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这两人行踪诡异,只怕大有来头。”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厉兄弟想找到他们,却也并非难事。” 厉秋风一怔,道:“司徒先生有什么指教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在厉兄弟面前,我哪敢说‘指教’二字。只是厉兄弟身上有一件他们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就算厉兄弟不找他们,他们也要来找厉兄弟!” 第五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见司徒桥说话之际,瞟向了自己背着的包袱,目光中露出了一丝贪婪之意。厉秋风心想:“你说那两人是为了这个包袱,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若这包袱在你手中,只怕你早就扬长而去了,哪还会乖乖跟在我的身边?”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前走去。直走了半柱香工夫,却已到了小山丘脚下。厉秋风见官道右侧有一片树林,便即带着司徒桥走了进去。这是一片松树林子,树木虽不甚高大,生得却是极密。走进林子不久,抬头已不见月光,四周越发黑暗。两人寻了个干净的所在,各自倚着一株松树,便即闭目歇息。厉秋风知道司徒桥一直想拿回包袱,是以歇息之前,趁司徒桥不备,已在自己倚靠的松树周围布下了八枚铜钱。只要司徒桥踏入圈子,铜钱立时发出声响,自己便会惊觉。是以闭上眼睛之后,便即沉沉睡觉。 次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时,四周虽然仍有些昏暗,却已是天光大亮。他潜运内力,绕着七经八脉走了一圈。虽然昨晚被打伤之处兀自有些隐隐作痛,却已无大碍。他见司徒桥坐在自己对面的一株松树之下,似乎睡得香甜。只不过厉秋风目光如电,却已瞧出他在装睡。厉秋风也懒得说破,咳嗽了一声,道:“司徒先生,天已亮了,不知道你今日有何打算?” 司徒桥睁开了眼睛,故意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转头四处看了看,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厉兄弟,不瞒你说,我原本想去临潼,只不过昨晚遇到那两个怪人之后,却改了主意。” 厉秋风听到“临潼”二字,微微一怔,道:“你去临潼做什么?”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道:“还不是为了诸葛亮留下的阵图。” 厉秋风越发不解,道:“诸葛武侯身为蜀相,为复兴汉室鞠躬尽瘁。夺取长安,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只不过据我所知,武侯虽数次统帅大军北伐,却始终没有攻入长安,更别说到达临潼。你若是要找到武侯留下的阵图的线索,应该去蜀中才是,为何要到临潼走一遭?” 司徒桥道:“诸葛武侯的阵图已经在我的手中,我去临潼并非要找阵图,而是要找到驱动这阵图的关键东西。” 司徒桥原本说话刻薄无礼,提到诸葛亮之时,也是直呼其名。只不过发觉厉秋风对诸葛亮甚是尊敬,为了讨好厉秋风,便改了称呼,不再直呼其名,而是改称“诸葛武侯”。 司徒桥说到这里,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对厉秋风道:“厉兄弟,咱们虽只相识月余,也谈不上是什么朋友。厉兄弟对我的为人,只怕有些不以为然罢?”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暗想:“你倒有自知之明。”只不过他心下虽如此想,却也没有接话。只听司徒桥接着说道:“司徒家的来历,我也曾向刘先生等人和厉兄弟说过一些。我这人不是什么江湖侠士,生平最爱的便是机关消息之术。昔年在岭南之时,曾经进过几处古墓,学到了不少失传的秘术。后来知道世间留着一件武侯留下的阵图,可以说是世间最厉害的机关秘术。是以我一心要将阵图拿到手,看看这个东西是否如传说般厉害,能够驱使鬼神,甚至使人起死回生。” 厉秋风此时也站了起来,口中说道:“你越说我越是糊涂。这东西落在姚广孝手中,你已自静心寺中将它取到手中,又为何巴巴赶到临潼去?” 司徒桥道:“厉兄弟,昨日我也曾和你说过,这阵图虽然厉害,只是要想用阵图来驱使鬼神,须得凑齐阵图中所需之物……” 他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似乎想着如何措辞,才能将事情说得清楚。便在此时,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长啸,接着有人喝道:“老乞婆,你便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佛爷爷的手掌心。识相的乖乖投降,将大小姐交出来,佛爷爷倒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厉秋风和司徒桥听出这声音竟然是多吉喇嘛所发,心中俱是一凛,便即不再说话。两人凝神倾听,片刻之后,却听到有人已进了树林,竟然向两人所站之处奔了过来。 厉秋风不知道来人是友是敌,右手向树顶一指,司徒桥自然会意,两人飞身而起,各自跃到一株松树顶上,藏在枝叶之间。 两人刚刚藏好,却见人影闪动,一人已奔到两人藏身的松树之下。 昨夜厉秋风和司徒桥进到林中之时,选定此处歇息,便是因为这里恰好位于林子中央位置,若是有敌人来袭,从此处最容易判断敌人攻来的方向。而且此处地势又要比四周稍高,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处,正是藏身的稳妥所在。抢进林子那人显然也发现了此处地势之利,奔到两人藏身的树下之后,便即停下了脚步,恰好藏在厉秋风藏身的松树之下,虽未发出丝毫声音,只不过厉秋风自上向下望去,却见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好似受了重伤。 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却听多吉喇嘛冷笑道:“老乞婆,佛爷爷碍着大小姐的面子让你三分,这才没有取你的性命。你既是大小姐的师父,又何必带她离开黄家,到这江湖之中受苦?只要你将黄大小姐交出来,佛爷爷带她回转黄家,咱们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佛爷爷今日便要大开杀戒啦。” 那人躲在树后,却是默不出声。 厉秋风自树顶向下望去,却见藏在树后那人衣衫破烂,赫然便是昨晚在小镇酒馆中曾经见过的那个老乞婆。记得当时她带着一个丫头到酒馆讨要食物,临走之时曾提醒众人此处杀机暗伏。当时厉秋风便觉得这老乞婆形迹可疑,只不过事发突然,并未追查这老乞婆的来历。想不到一夜之后,竟然在这树林中不期而遇。而且这老乞婆还与多吉喇嘛结了梁子,此事当真蹊跷之极。 他正思忖之间,只见黄影闪动,却是多吉喇嘛已经到了。他这人倒甚是狡猾,到了此处之后,立时察知有异,便即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老乞婆,不必再藏头露尾了,站出来和佛爷爷斗上几招罢。”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秃驴骄横惯了,昨晚见我亮明身份,便做出一副奴才嘴脸,此时却又以佛爷自居,真是可恶之极。这老乞婆昨晚曾出言提醒,想来绝非恶人。不知道多吉喇嘛说的黄大小姐又是哪一个。若是他要害这老乞婆,我须得出手相救才好。” 便在这时,只听多吉喇嘛一声怪笑,道:“你既然不想出来,佛爷爷便拽你出来!” 他话音未落,只见黄影闪动,多吉喇嘛已向厉秋风所在的松树下扑到。只见他右掌推出,直向松树上拍了下去。 多吉喇嘛这一掌拍出甚急,正打向松树树干。这株松树树干极粗,多吉喇嘛一掌击在树干上,却如泥牛如海,竟然无声无息,似乎打到棉花上一般。厉秋风却知道多吉喇嘛出掌之际使了巧劲,待手掌与树干接触之时,掌上的内力尽数透过掌心送入树干之内,直向树干另一侧涌了过去。是以手掌与树干相接,竟是软绵绵的毫不受力。这是极高明的“隔山打牛”的内力运用法门。多吉喇嘛能够将内力运转到如此随心所欲的地步,确是一位了不起的武林高手。 厉秋风见多吉喇嘛的右掌拍到树干之上,老乞婆却仍然隐身树后,并未躲避。他心下知道不妙,正想出言提醒。却见老乞婆身子猛然一颤,刹那间身子倏然向后飞出,直摔出两三丈外,后心恰好撞到一棵松树上,“砰”的一声又摔了下来。只是她知道此时是生死关头,勉强倚着松树站稳了身子,只不过受了极重的内伤,“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多吉喇嘛一掌得手,当即哈哈大笑,绕过身前的松树,缓缓向那老乞婆逼近,口中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若要活命,快将黄大小姐的所在说出来。否则佛爷爷再补上一掌,立时便要了你的性命。” 那老乞婆背倚着大树,呸了一口,大声说道:“你这贼秃收了蔡家什么好处,如此苦苦相逼,不怕菩萨降罪么?” 多吉喇嘛走到老乞婆身前一丈之地,却停下了脚步,冷笑着说道:“你诱拐官宦人家妻女,已是犯了不赦之罪,还跟我谈什么佛祖菩萨,当真好笑。” 那老乞婆逃入树林之前,已然身受重伤。方才藏在树后,原本以为借着大树藏身,多吉喇嘛奈何不了自己。想不到这个喇嘛武功诡异,掌力竟然透过大树,将她打得飞了出去。这一掌将她的心脏都已震断,只怕不须多吉喇嘛动手,她也支撑不了多久。 厉秋风见老乞婆重伤,心下暗自后悔,没有抢先将她救出。此时见多吉喇嘛目露凶光,随时会出手杀人,便不再犹豫,正要纵身跃下大树救人。忽听“嗤”的一声厉响,一枚飞镖自十余丈外飞了过来,直袭向多吉喇嘛的后心。 第五百五十章 这一下事发突然,多吉喇嘛武功高强,却也没有发觉背后有敌人潜伏。待得听到飞镖破空之声,暗器已到了他后心。 只是多吉喇嘛武功确是了得,百忙之中左手向后一甩,“呜”的一声,僧袍中的铜钹倏然飞出,在多吉喇嘛后心急速旋转。只听“铮”的一声厉响,飞镖打在铜钹之上,立时被磕得斜斜飞出三四丈远,“噗”的一声,打入一株松树的树干之上,直至末柄。 多吉喇嘛以铜钹磕飞袭来的暗器,这才倏然转过身来,左手抓住铜钹,又收在僧袍之中。口中怒道:“哪个王八蛋敢暗算佛爷爷,站出来给老子瞧瞧?” 却听有人嘿嘿一笑,道:“一会儿自称爷爷,一会儿自称老子,你自己辈份都乱了,果然是一个糊涂蛋!” 话音方落,却见人影晃动,有两人一左一右斜刺里蹿了出来,将多吉喇嘛围在中间。 多吉喇嘛定睛望去,识得这两人昨夜在镇上与厉秋风同行,只道两人是厉秋风的手下,心下大惊,颤声道:“你、你们怎么到了这里……” 厉秋风见于帆和于承嗣突然现身,心下也是一凛。原以为这两人忌惮自己锦衣卫的身份,早已悄悄溜走,想不到这两人阴魂不散,竟然又跟了上来。只不过心下兀自不解,不知道两人为何要与多吉喇嘛为难。 多吉喇嘛以为于帆和于承嗣是厉秋风的手下,见两人围住了自己,心下惊疑不定。却听于承嗣嘿嘿一笑,道:“贼秃,昨日饶你不死,想不到你贼心不改,又到这里作恶。咱们不能再放过你,这就带你去见官。” 多吉喇嘛大惊失色,颤声说道:“大人,小僧是奉了修武县知县黄大人之命,捉拿这老乞婆,救回被她拐走的黄家大小姐……” 厉秋风藏在树顶,知道树下这三人武功极高,是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三人。所幸此时寒风掠过,松涛阵阵,三人武功虽高,却也听不出树上藏着两人。厉秋风心下暗想:“多吉喇嘛虽然狂傲,不过万仁寺绝对不敢与官府为敌。这喇嘛昨夜被自己吓破了胆,想来不敢再行捣鬼。不过他与这修武县的黄知县又有什么关联,为何要助他找人?这老妇又为何要拐走黄大小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于帆说道:“这倒是巧了。大喇嘛,你可知道我是谁?” 多吉喇嘛此时心乱如麻,脑中念头急转,只想着如何脱身。听于帆如此一说,仔细端详了一下两人,道:“请恕小僧眼拙,实在不识得贵人是哪一位。” 于帆道:“我便是修武县新任县丞,此行正是要到修武县赴任。你说黄大小姐被拐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多吉喇嘛虽然身在佛门,可是一向与五台县历任知县及知县衙门中的大小官员交好,相互之间勾结颇多。与官场中人迎来送往,是多吉喇嘛最为热衷之事。是以一听于帆自报家门,他倒有了三分亲近之意,急忙双手合什,口诵佛号,道:“原来是县丞大人到了,小僧见过大人。” 他口中说话,眼角却不断瞟向于帆和于承嗣,心下暗想:“这两人若是修武县的官儿,为何昨夜紧跟在那锦衣卫身后,倒像是锦衣卫跟班的。” 于帆见这喇嘛鬼头鬼脑的模样,知道他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当下嘿嘿一笑,道:“大喇嘛,你可知道昨晚那锦衣卫百户到这里来要办什么案子么?” 多吉喇嘛急忙答道:“小僧是山西五台山的喇嘛,离着这里有一千多里。何况小僧乃是方外之人,如何能够知道朝廷官员到此公干之事?“ 于帆双手负在背后,微微一笑,道:“近日有人密奏朝廷,洛阳府下辖诸县之中,有官员贪污受贿,祸害百姓。内阁大学士议定此案重大,若是将案子交到刑部,一是走漏消息,二是由刑部办案,极易****,是以将折子递到大内,皇上下令由锦衣卫侦办此案。大喇嘛,你现在明白锦衣卫百户大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了吧?” 多吉喇嘛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颤声说道:“小僧明白,小僧明白。” 于帆接着说道:“这案子极是重大,所有牵连到案子中的官员都要先行留职待查。修武县县丞牵涉到案子中,已被革职拿问,这才由我来接任修武县县丞一职,协助锦衣卫百户大人查办此案。大喇嘛,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你巴巴地帮着黄知县做事,可是有点不智吧。” 多吉喇嘛原本极为狡猾,绝对不会如此轻易上当。只不过锦衣卫的名头太过响亮,他已被吓得心惊胆颤。加之身在河南,不是五台县老巢,是以气势上先输了三分。这喇嘛在五台山放贷租田,巧取豪夺,在平民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只不过对于官府,却一向是礼敬有加。是以听得于帆是新赴任的县丞,而且话中的意思是修武县知县黄崇也牵涉到大案之中。多吉喇嘛生怕自己昨晚杀人的案子未结,今日又牵涉到官府的案子之中,想要脱身可就大不容易。他惶恐之下,心思便不如平时那般缜密,这才被于帆所乘。听于帆质问自己,他身子一颤,道:“大人明鉴。小人并非心甘情愿为黄大人出力,实在是因为碧云坞蔡大少再三哀求……” 于帆“噫”了一声,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个草包也牵涉到这个案子中了?” 多吉喇嘛道:“大人有所不知。碧云坞坞主蔡笑,与修武县知县黄崇是儿女亲家。蔡京这个草包,便是黄崇的乘龙快婿。” 于帆这才明白过来,正想说话,却听于承嗣笑道:“这姓蔡的草包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了,想来那黄大人的闺女年纪也是不小。难道她奇丑无比,三十多岁还一直没有嫁出去不成?” 多吉喇嘛陪着笑脸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蔡京已经死了两房老婆了,黄家大小姐嫁给蔡京,乃是续弦。” 于帆和于承嗣都是一怔,就连藏在树顶的厉秋风也是悚然一惊,暗想黄崇虽然不过是一个七品知县,毕竟是官场中人。俗话说“灭门知府,破家县令”,知县集一县民政、税收、司法、教化各类大权于一身,在县中便是土皇帝。若知县昧了良心,想要发财易如反掌。蔡笑在武林中虽然算得上一号人物,但是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论地位与黄崇差得极远。黄崇与蔡笑结下儿女亲家,原本就是极为奇怪之事。更奇的是居然让自己的女儿给蔡京这样一个草包续弦,实属大失身份之举。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那老妇怒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将旭儿带出黄家么?那个姓蔡的小王八蛋是一个疯子,他前两房媳妇都是被他折磨死的。而且他在外面还养着好几个小老婆,平日里嫖娼狎妓,无恶不作,我绝不能让旭儿落到这个恶魔的手中受苦。” 于帆道:“老人家,昨日你曾提醒我等小心暗算,我很承你的情。我瞧老人家也不是寻常人物,能否告知你的姓名?” 那老妇倚靠在大树上,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勉强撑起了身子,苦笑道:“我早已是一个死人了,这几十年来也没人叫过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于帆武功高强,且深通医理,见这老妇如此模样,知道她心脉已被多吉喇嘛掌力震断,便是华佗再生,只怕也难以救她的性命。他与这老妇无恩无怨,只是见她如此下场,却也觉得凄凉,沉吟了片刻,道:“老人家,我虽是修武县的县丞,只不过是刚到此地接任,尚未拜见黄崇黄大人。老人家若是放心,我倒可以助老人家了结心愿。” 他说到此处,转头对多吉喇嘛道:“百户大人不是要你和碧云坞的人赶回五台县具结领罪么?怎么你又跑到修武县去闹事?” 多吉喇嘛听于帆和那老妇说话,听出他对这老妇颇好,心下暗自惊惧,听得于帆问话,他急忙躬身答道:“大人,这都是蔡京那个王八蛋惹下的祸事。昨晚听了百户大人的吩咐之后,小僧不敢耽搁,便要赶回五台县向知县大人投案。只是百户大人有令,要碧云坞大管家杜铁心随小僧同回山西。可是离了镇子之后,蔡京和杜铁心这两个王八蛋却说要先到修武县拜见知县黄大人,然后再回转山西。小僧因为是戴罪之身,又要遵从百户大人的命令,却也不敢不听从蔡、杜两人指挥,便被两人挟持到修武县衙门……” 厉秋风在树顶听了多吉喇嘛的话,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个喇嘛当真是狡猾之极。我虽吩咐碧云坞众人押送这些喇嘛回转山西,这些人岂能听我的命令?碧云坞和万仁寺都是山西的地头蛇,与当地官府沆瀣一气。就算多吉喇嘛回去之后真的投案自首,只怕当官的也会立即将他开释。何况这喇嘛武功高强,杜铁心等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说是押送,倒不如说是结伴同行。想来蔡京想去拜见黄崇,多吉喇嘛热衷与官府结交,自然便也随着去了。此刻他却将责任全都推到碧云坞众人身上,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当真是可恶之极。”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于帆见多吉喇嘛说话之时,一双眼睛不住眨动,显然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于是问道:“你们到了修武县,见到了黄崇黄大人么?” 多吉喇嘛道:“好教大人知道,咱们确是见到了黄大人。昨晚离了镇子之后,蔡京和杜铁心这两个损种便挟持小僧一干人连夜赶往修武县。蔡京这个草包确是一个无礼之人,丝毫不懂得礼数,竟然凌晨直接闯进了黄大人的宅子。好在咱们赶到之时,黄大人的宅子里也是乱成一团。听说咱们到了,黄大人便召见了咱们。黄大人说黄家大小姐昨日一早被人拐走,知县衙门的三班捕快已经四处搜寻。小僧听说有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带官宦人家的女子,便起了义愤之心,誓要将黄大小姐找回去……” 他话音未落,那老妇突然大声说道:“呸!你这贼秃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义愤之心?!黄崇到处贴下告示,说有人若能找到黄大小姐,便有五千两银子的赏钱。你是为了这五千两银子才对我苦苦相逼,又何必说什么激于义愤?” 多吉喇嘛被老妇出言揭穿了真实意图,脸上倒有些尴尬。于帆心下雪亮,却也不想跟他纠缠这些细枝末节,道:“后来怎样?” 多吉喇嘛道:“杜铁心下令碧云坞的庄丁帮着黄大人寻找黄大小姐。小僧也派了手下的弟子,在修武县城打探消息。修武县的百姓一心向佛,见我等面目慈祥,透露了不少消息。小僧侥幸探听到黄大小姐的行踪,一路跟了上去。遇到了这个老乞婆,与黄家仆人所说的拐走黄大小姐那人的衣着打扮相同。小僧上前查问,这老乞婆竟然突施辣手。所幸小僧早有防备,才没有被她所乘。这老乞婆一路逃走,小僧一路追赶,一直追到了这里,却遇上了两位大人。” 于承嗣嘿嘿一笑,道:“大喇嘛,你方才说话不尽不实,是怕咱们分那五千两银子的赏钱罢?” 多吉喇嘛被他说中了心事,饶是他一向道貌岸然,厚颜无耻,此时脸上也是一红。口中连诵佛号,双手合什道:“小僧不敢,小僧不敢。” 于帆看了那老妇一眼,道:“老人家,若你信得过我,还是将黄大小姐的所在告诉我。我将她带回修武县城,劝说黄大人断了这门亲事。我虽初到修武,却也听说过黄大人是一个清廉的好官。身为慈父,不会将自己的女儿推到火坑之中。想来他也是受了蔡家的蒙蔽,若是知道蔡京是一个王八蛋,便不会为难黄大小姐。” 那老妇冷笑一声,道:“黄崇是老糊涂了,才会与蔡家结亲。我劝了他一天,将姓蔡的小王八蛋种种恶行都说与他听了,这个老糊涂只是摇头。我无奈之下,才将旭儿带出黄家……” 她说到此处,“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于帆和于承嗣见老妇神情委顿,显然命不久长,心下都有些焦急。多吉喇嘛站在一边,脸上也露出了急躁神色。他倒不是担心这老妇是死是活,而是急着要知道黄大小姐的下落。若是老妇突然死去,线索断了,那五千两银子只怕就要落到别人手中了。 那老妇吐了一口血后,胸口郁闷稍减,缓缓坐到地上,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多吉喇嘛一心要问出黄大小姐的下落,见这老妇对他置之不理,心下大怒,一时之间忘记了于帆和于承嗣就在身边,又拿出了万仁寺住持的派头,厉声喝道:“快把黄大小姐的下落说出来!” 于帆见多吉喇嘛凶相毕露,心下不快,哼了一声。多吉喇嘛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只得尴尬一笑,退后了两步。于帆心想这喇嘛跟在身边,只怕这老妇不会说出黄大小姐的下落。她身上伤势极重,随时都会伤发身亡,须得将这喇嘛支开才好。念及此处,于帆对多吉喇嘛说道:“大喇嘛,这里的事情就交由咱们来办。你还是尽快赶回修武县城,与碧云坞诸人会合,早日回转山西销案。若是拖延久了,百户大人知道你在修武县胡作非为,只怕五千两银子到不了手,反倒送了大喇嘛一条性命。” 多吉喇嘛听于帆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那锦衣卫正在修武县办案,若是瞧见自己在修武县出现,只怕会与自己为难。到时拿不到五千两银子不说,弄不好直接将自己送到洛阳知府衙门,那样的话可就糟了。念及此处,多吉喇嘛后背一阵冷汗冒了出来,当下双手合什,对于帆说道:“大人提醒的是,小僧这就赶回修武县城,带着弟子赶回五台县投案。” 于帆道:“那姓蔡的草包讨厌的很,大喇嘛须得想个法子将他和碧云坞那些虾兵蟹将尽数带走。” 多吉喇嘛面露为难之色,道:“百户大人吩咐过,要小僧听从蔡京和杜铁心的命令……” 于帆不待他说完,便即沉声说道:“大喇嘛,你武功远在蔡京和杜铁心之上,要让这两个五八蛋俯首听命,想来绝非难事。本官可以替百户大人传一个命令,你不再受碧云坞的押送,和他们一起回山西去罢。” 多吉喇嘛虽然不舍得那五千两银子的赏钱,但是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能平安回转五台山,先和知县大人打过招呼,将这案子销了,便可少了许多麻烦。到时自己再派出得力门人四处打探消息,总要将清凉寺失窃的宝物弄到手,到时得到的好处可远远不只五千两银子。 他打定了主意,便即向于帆和于承嗣二人告辞,便即匆匆离去。 待多吉喇嘛走得踪影不见之后,于帆对于承嗣道:“你到四周巡查一番,看看这个秃驴走了没有。” 于承嗣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离开。那老妇却突然睁开双眼,口中说道:“树上的两位朋友,便请现身相见罢!” 于帆和于承嗣大惊,不由自主地抬头四处张望。厉秋风心下也是一凛,不知道何时露出了破绽,竟然被这老妇瞧出了行迹。此时再行藏匿已无任何意义,他右足一点,从树顶上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落地之后,司徒桥随后也跃了下来。厉秋风一直后悔方才没有抢先出手,才使得这老妇伤在多吉喇嘛掌下。当下拱手说道:“老人家,在下惭愧,方才不知轻重,没能制住那个喇嘛……” 那老妇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被贼秃拦截之时,便已被他打了两掌,这条性命已去了九成,能支撑到此处已属不易。只是没有想到这个贼秃如此了得,掌力竟然能够透过大树传了过来。是我自己轻敌,与你没什么关系。” 厉秋风心下歉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老妇接着说道:“你武功很高,我原本听不出你藏在树上。只不过方才我在树后吃了贼秃一掌,身子向后摔出之时。你想跃下树来救我,露出了衣衫一角,我才知道树上原来藏着别人。” 厉秋风垂手肃立,口中说道:“晚辈没能出手救助前辈,实在是惭愧之极。” 那老妇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情势不明,那贼秃武功又高,想救也是救不了的。” 她说到此处,目光在四人脸上转了一圈,接着说道:“昨日午时,我带着旭儿到那镇子之中,本来想杀掉蔡京,却没想到碧云坞竟然到了这么多人。若是下手杀人,我虽然能够脱身,旭儿武功低微,只怕要伤在碧云坞这些王八蛋手中。是以我只好带着旭儿离开。其时恰好见到你们四人进了酒馆,生怕你们上了碧云坞的当,被他们暗害,这才出言提醒。我本是无心做了一件善事,想不到能被你们所救,也算是一场缘分。” 厉秋风和于帆等人这才明白昨日老妇为何会出声示警,心下都有些感激之意。 那老妇接着说道:“蔡家虽然和黄家结亲,不过他们一直没有见过旭儿,何况我又和旭儿扮成一对讨饭的母女,他们倒也没有为难我们。待我们出了镇子之后,便想回转无极观……” 厉秋风、于帆、司徒桥听老妇说出“无极观”三字,脸色大变。于承嗣毕竟年轻,没有听说过无极观的名头。但是见三人如此惊愕,却也猜到无极观绝非一所寻常的道观。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居然是无极观的高手……” 他说到此处,却又皱了皱眉,道:“不对啊。若你是无极观的高手,依年纪来看,应该是云字辈的仙姑。我听说无极观云字辈十二仙姑武功了得,怎么会伤在这秃驴的手中?” 司徒桥边说边摇晃着脑袋。他这番话说得极是无礼,暗指这老妇武功低微,坠了无极观的名头。厉秋风知道司徒桥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虽然心下怪他不该在老妇重伤之时还说出这等伤人之语,却也并不觉得稀奇。于帆却是心中有气,狠狠地瞪了司徒桥一眼。 那老妇却并不在意,道:“这位先生倒颇有见识。我若仍是无极观云字辈弟子,自然不怕这个贼秃。只不过我在三十多年前,便已破门出教,流落江湖。也幸亏如此,今日虽然死在贼秃的手中,也不算坠了无极观的威名。” 她说到此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刹那之间,她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奇异的神采,似乎想起了少年时的往事。她再也不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位麻衣芒鞋的修道真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厉秋风和于帆、司徒桥见老妇眼中突然现出奇异的光芒,心下却都是一凛,知道这并非是她伤势好转所致,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那老妇似乎也知道自己余时不多,颤声说道:“我虽然不识得你们,不过这两日瞧你们的行为举止,却也并非恶人。”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厉秋风,目光中有了一丝激之意。接着说道:“旭儿藏在王庙村后山的尼庵中,几位若是找到她,烦请将她送到云台山无极观,让她拜在观主云轩真人门下,足可保得她一生平安。” 她说到此处,右手颤抖着自怀中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如意,递给厉秋风,口中说道:“你将这块如意交给云轩真人,她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处置。” 厉秋风转头看了一眼于帆,意思是想让于帆将玉如意接过去。于帆却摇了摇头,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得接过玉如意,道:“老人家尽可以放心。只是不知道黄大小姐是否愿意去无极观。若她只想回到黄家,不愿前往无极观,不知道晚辈应如何处置为好?” 老妇凄然一笑,道:“旭儿若是想留在黄家,便不会随我逃出修武县城了。她若不敢随你们走,你便将这块玉如意拿给她看,她自然便会明白。旭儿虽然生于官家,却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我在这世间已无牵挂,只有这个孩子,让我放心不下……” 她说到这里,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自厉秋风等四人脸上扫视了一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若是起了歹意,害了旭儿,我便是做了鬼,也放你们不过!” 四人心下一凛,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直涌了上来。厉秋风沉声说道:“老人家尽管放心,晚辈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黄大小姐平安送到无极观。” 那老女看着厉秋风,缓缓地说道:“好,你很好,那就拜托你了……” 话音未落,老妇咳嗽了两声,嘴角又溢出了鲜血,眼中的光芒慢慢消散,口中喃喃说道:“师父,是你来接我啦。当年我不听你的话,铸成大错,你不只不怪我,还、还来……” 她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是这笑容刹那间便凝固在她的脸上。只见她脑袋一歪,身子缓缓倒在地上。 厉秋风等四人站在一边,看着老妇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心下都是一阵凄凉。便是司徒桥这等一向看淡生死、没心没肺之人,此时也是黯然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厉秋风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众人说道:“这位前辈虽然没有留下姓名,不过听她说话,与无极观定然有极大的关联。咱们须得将她的遗体好生安葬,日后见了无极观观主,将这位前辈的安葬之处详细说与无极观知道,他们自然会择地迁移前辈的遗体。” 于帆点头说道:“大人说的是。” 厉秋风一怔,随即笑道:“于先生,‘大人’二字,提也休提。我带着锦衣卫的腰牌,只不过为了方便做事。实不相瞒,在下早已不是锦衣卫了。” 他说完之后,见于帆脸上仍然有几丝惊疑,知道他心下仍然对自己存有顾忌,于是接着说道:“上次我已说过,这次我到洛阳,与两位屡次巧遇,绝非是有意盯着两位的行踪,纯属偶然而已,还请于先生不要心存忌惮。这两日见于先生任侠好义,虽是官场中人,却比江湖侠士还要多了几分侠义之心,我佩服的很。” 于帆见厉秋风陈明心迹,却也有些感动,道:“大人言重了。” 只是话未说完,便即赧然一笑,道:“是我说错了,只不过锦衣卫的名字太过显赫,让人不能不心生敬意。” 厉秋风心想,你这话可有些客气过了头。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只不过是心生惧意罢了,哪有什么敬意。 三人便在松树林中找了一处平坦之处,要挖一处坑穴安葬老妇的遗体。其时正当寒冬,土地封冻,硬逾钢铁,三人手中又无铁铲,挖起土来艰难无比,倒是司徒桥的钢抓颇为好用。饶是如此,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也只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墓穴。 厉秋风将老妇的遗体轻轻放入墓穴,又从背在身上的包袱上撕下了一块布,小心盖在老妇脸上。四人将土推入墓穴,直用了一柱香工夫,才将墓穴埋好。 司徒桥见厉秋风神色黯然,道:“厉兄弟,无极观距此不远,咱们告知无极观后,他们自然会将这老乞……老人家择地另葬。是以咱们一切从简,却也算对得起这位老人家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四处看了看,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请借你的钢抓一用。” 司徒桥虽然不知道厉秋风想干什么,却也不敢拒绝,只得将钢抓递给厉秋风。厉秋风接过钢抓之后,在墓穴左右两侧的两株松树树干上各自刻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圈,这才将钢抓递还给司徒桥,口中说道:“刻上标记,无极观前来迁移遗体之时,便要容易得多。” 四人离开了松树林,走到官道之上,这才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对于帆说道:“于先生,咱们就此别过了。” 他知道于帆心下对自己颇为忌惮,却也不想说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 于帆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两位日后若到了修武县城,咱们再把酒言欢。”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和司徒桥拱了拱手,便即扬长而去。 厉秋风看着于帆和于承嗣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东侧一处树林之后,这才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有何打算?”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指了指厉秋风身上的包袱,道:“厉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着你身上这个包袱。你若不将它给我,只好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了。” 厉秋风嘿嘿笑道:“这倒也是。此事你还没和我说清楚,这包袱是否要给你,我还拿不定主意。” 司徒桥道:“我猜厉兄弟眼下便要赶往王庙村的尼庵,咱们结伴同去,一路上我正好可以将事情的原委细细说与厉兄弟知道。” 厉秋风道:“可是咱们哪里知道王庙村的尼庵位于何处?” 司徒桥笑道:“这还不简单,咱们找一处村子问过便知。” 两人计议已定,便即信步北行。待绕过那处小山丘后,眼前却现出两条岔路。一条大道直通向北,另有一条路却转向东方。在岔路口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却有一间低矮的草房。草房前有一个老头儿,正在河边捡拾枯草。 厉秋风和司徒桥快步走到那老头儿身前,口中说道:“老丈,请问王庙村要往哪里走?” 那老头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厉秋风和司徒桥,道:“你们要去王庙村,便沿着东头这条路走下去,翻过大架山之后,便可看到王庙村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听赶集的曾老三说,王庙村昨晚闹贼了,县衙门的捕快正在查案。我听你们两人的口音,倒像是外乡人,还是不要去那里为好。否则捕快见到有外人到村里,一定会将你们抓到县衙拷打盘问。到了那时,你们若是拿不出银子,只怕性命难保。” 厉秋风和司徒桥与那老头儿告别之后,便即走上了东侧的大道。此时已是下午,大道上却是人影儿也瞧不见一个。司徒桥边走边说:“看样子老头儿倒不是在蒙骗咱们。想来王庙村真是有捕快在抓人,四乡八野的村民怕惹麻烦,便都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厉秋风道:“这些捕快十有八九是来寻找黄大小姐,村民不知道事情原委,只道是有了盗贼。咱们须得早些赶去,将黄大小姐带往无极观。若是被捕快先行找到黄大小姐,只怕事情有些麻烦。”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厉兄弟,咱们的话可还没有说完。那日我找到姚广孝身上藏着的阵图,细细研读之下,才晓得姚广孝这个王八蛋确是了得。他不只想通了诸葛武侯八阵图的奥妙所在,更是逆推阵图,将诸葛亮删去的部分也推算了出来。原来驱使鬼神杀人的军阵,须得要借用阴魂,化为阴兵。借以咒语,使这些阴魂附着于白骨之上,便能使白骨化为骷髅兵。这些骷髅兵无坚不摧,世间无人可敌……” 司徒桥说到这里,厉秋风忍不住说道:“荒谬!还真以为和尚念咒、道士画符能驱使鬼神不成?” 司徒桥道:“厉兄弟,世间不可解释之事,不知道还有多少。诸葛武侯的智计胜咱们何止千倍万倍,若这阵图是假的,他又怎会呕心沥血,细细研读?何况八阵图可不是假的,这足可以证明以军阵驱使鬼神杀人,绝非荒谬。” 厉秋风听他说得郑重,心下却是不信,只不过一时之间无法反驳。正思忖之间,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看了阵图之后,想起咱们在虎头岩下洞穴之中,于幻境中见到的地下皇宫,还有皇宫前的骷髅军兵,猜想姚广孝除了要用骷髅军阵对付朱棣之外,他还包藏祸心,想要利用这阵图达到他另外一个目的。” 司徒桥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厉秋风,道:“厉兄弟,你在锦衣卫当差,想来知道皇帝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罢?” 第五百五十三章 厉秋风一怔,沉吟了片刻,道:“自然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了。” 司徒桥微微一笑,道:“厉兄弟,你这话可说得有些不由心了罢?你已不是锦衣卫了,何必给皇帝佬儿留什么脸面?” 厉秋风道:“说来惭愧,我虽然做了锦衣卫的百户,也只是在武英殿当值。当今皇帝崇信道教,极少到武英殿来,每日里只在后宫与致一真人斋醮。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哪里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你方才这番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我在京城早就听说当今皇上崇信道教,重用道士邵元节,凡朝廷大事,往往要先行在宫中斋醮,乞求天帝的指示。可是皇帝崇信道教,又是为了什么?” 厉秋风听他抽丝剥茧,步步深入,虽然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线索,一时之间又说不清楚。司徒桥接着说道:“皇帝最大的心愿,既不是国泰山民安、四海升平,更不是什么风调雨顺,天下归心。做了皇帝之后,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长生不老!” 厉秋风心下一凛,方才他隐隐已想到了“长生不老”这四个字,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却听司徒桥说道:“皇帝登上帝位之后,天下宾服,无人敢不听从皇帝号令。到了这个境界,当真成了孤家寡人,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天下无一物不在掌控之中。是以皇帝所追求之事,便是要将这份威势,千秋万载地延续下去。长生不老,便成了皇帝最大的心愿。如秦始皇、唐太宗这等厉害君王,到了晚年却一心想寻找神仙和长生不老的丹药,便是这个道理。 “姚广孝不只要做皇帝,更要长生不老,寿与天齐。他投靠朱棣,便是想借着朱棣的势力,找到布设军阵所需的白骨骷髅。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朱棣比他更阴毒,竟然先下手为强,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逃回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之后,恨意更盛,一心想着要早一日将阴阵练成,好找朱棣报仇。只不过大事未成,他的姐姐亲手杀掉了他。” 厉秋风心想司徒桥这人说话一向啰嗦。方才明明讲到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事,怎么又绕到军阵上去了。正不耐烦之间,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姚广孝想到这阴阵既然能使阴魂附着于白骨之上,使白骨化为骷髅军兵,行动如常人一般。那么若是使活人之灵魂附于他人肉体之上,岂不是便可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厉秋风听到此处,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心下剧震,颤声说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么?”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不错。姚广孝便是想利用阴阵,最终能够让他的灵魂附到别人的身体之上。这样即便他身体衰老之时,只须将魂魄移到他人身上,便可以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这事情虽然听起来荒谬之极,只不过回想起在虎头岩下山腹中见到的种种情形,以姚广孝之能,只怕真被他弄出来什么借尸还魂也不足为奇。 司徒桥见厉秋风脸上神色惊疑不定,知道他并未深信自己的话,正想再说。忽听厉秋风道:“你如此热衷此事,只怕也与姚广孝一般打算,都想着长生不老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厉兄弟,你这话可将我瞧得忒小了些。我虽然不是什么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却也知道天道轮回,自有他的道理。便如日出日落,四时花开一般,若要强行逆转轮回,下场定然是凄惨无比。姚广孝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若不是痴心妄想什么长生不老,以他的聪明才智,定然能成为一代高僧。最后却落了一个骨肉相残,惨死山中,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我要这阵图,只是想知道这天道轮回,到底是上天有了安排,还是如流水自高向低,纯属偶然。” 厉秋风听他说得玄妙,心中暗想:“此人武功不高,只不过这心思太过曲折,让人捉摸不透。人好好活着便是,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想通了阴阵的道理,又看到姚广孝在卷轴中写下的咒语,心下大喜,便想着要试上一试。只不过清平世界,我又要到哪里去寻找骷髅?我虽然盗过一些古墓,却从来不擅动墓主的遗体。若要我去挖掘他人的坟墓,一是有损阴德,我断然不肯做这等卑鄙之事。二来要布成阴阵,所需的白骨成千上万,便是想到荒村野外挖掘坟墓,又到哪里才能找到这许多墓葬? “我思来想去,总是没有什么法子。事情也是凑巧,那一晚我无意中翻开了一本书,里面说的是战国时秦赵为争上党,在长平决战。秦国大将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这便是有名的长平大战。我看到这段文章,初时倒也并不觉得有异,只不过合上书之后,脑中却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却听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你是想起了被活埋的那四十万赵军的尸骨罢。” 厉秋风说话之时,语含讥讽。哪知司徒桥听了之后,竟然面不改色,甚至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正是。当时我心中暗想,妙啊。白起这个王八蛋杀了这么多人,尸骨肯定还埋在长平战场的地下。我若是到了哪里,只须挖出几百具白骨,然后借用姚广孝写下的招魂幡咒语和阴阵咒语,看看能不能布成阴阵。若这阴阵确如姚广孝所说,能够使得阴魂附于骨上,那就证明这法子有效。我只须看看阴阵的威力,便已心满意足。到时将这卷轴毁了,便不至于使它落入暗藏祸心之人的手中,也可一了百了。” 他说到这里,见厉秋风一脸不信的神情,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厉兄弟,你不信我所说之话,我也没有法子。终有一日,教你明白我并非是姚广孝那样的妄人。” 厉秋风心想,你的武功自然比不上姚广孝,才能或许也差得远。只不过论起心狠手辣,却也未必在他之下。 司徒桥接着说道:“既然想到了长平,我再也忍耐不住,便即从京城出发,直向山西而去。只不过长平大战已过去了一千多年,连长平这个地名都已湮没。我到了山西之后,便即四处打探,一路到了高平。我找了当地一些老人,听他们说起故老相传,当年白起便是在高平左近包围了四十万赵军,最后打得赵军全军覆没。只不过白起到底把战败投降的赵军俘虏埋在哪里,从那些老人嘴里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后来我偷入高平县衙,找到了高平县志,将县志中有关长平大战的几页撕了下来带出县衙,回到客栈之中细细推敲。嘿嘿,终于被我发现了长平大战的确切所在。“ 司徒桥说到这里,右手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递给厉秋风道:“厉兄弟,你看一看罢。” 此时两人已走出数里,远远可以看到迎面有一座极高的大山,想来就是方才那老头儿说的大架山。四周田野荒芜,枯草遍地,不时有乌鸦“哑哑”叫着从两人头顶掠过,一派肃杀的景象。 厉秋风从司徒桥手中接过那几张纸,上面的文字写得甚是端正。其中有一段写道:“赵括乘胜追至秦壁即今省冤谷也其谷四周皆山唯有一路可容车马形如布袋赵兵既入战不利筑垒坚守后赵括自出博战以秦射杀之四十万人降武安君诱入谷尽坑之。” 厉秋风看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想来你从这些文字之中,找到了长平大战的战场罢。” 司徒桥得意地说道:“不错。县志里提到的省冤谷,就在高平城外十里处的一个村子旁边。我到了那里之后,才知道当地的老百姓将这处山谷称为杀谷。据说当年白起在这里杀死了数万赵军,整个山谷化作一条血河。我到了杀谷之中,正逢傍晚时分。四周寒风凛冽,说不出的阴森可怕。我绕着山谷转了一圈,随处可见散碎的人骨,还有一些锈蚀不堪的箭头、刀身。我心下大喜,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长平大战的战场,白起坑杀赵军的尸坑必然就在左近。当晚我借宿在一户百姓的家中,第二日一大早,便向他借了一把铁铲,到杀谷左近试着挖掘。我想世间虽然传说白起活埋了四十万赵军,这话多半有些夸大。秦军和赵军对峙,双方互有攻伐,赵军战死者甚众。最后败于白起手中,并非军士不能战,而是粮道被秦军切断,赵军饥饿不堪,到了最后甚至吃人肉,已无力再战,这才投降秦军。料想白起活埋的赵军人数肯定不是四十万。不过就算如此,白起这个王八蛋也真够狠的。那是多少条人命啊,这个王八蛋竟然一夜之间便尽数活埋。更加可怕的是活埋这些赵军的尸坑,还是秦军欺骗赵军,只说要建长围,驱使赵军俘虏挖的。” 司徒桥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报应不爽。秦始皇死后,天下大乱。楚霸王项羽率领数万楚军,与秦国大将章邯、王离所部四十万秦军主力在巨鹿决战。项羽破釜沉舟,率领楚军猛攻秦军,全歼王离大军,斩杀秦人二十余万。八个月后逼迫章邯率领二十万秦军投降。项羽担心这二十万秦军作乱,也是一夜之间,将这二十万秦军尽数杀掉,只留下章邯等数名秦军将领,充当楚军进攻咸阳的向导。若是白起地下有灵,知道四十多万秦军便如同长平的赵军一般,被项羽或杀或埋,一个不留,不知道他是否悔恨自己当日过于狠毒。” 第五百五十四章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两人虽然身负武功,却也觉得寒风刺骨。 两人又走了百余步,大架山已自横在面前。这座山虽名为“大架山”,倒也不算太高。整座山如同倒放的元宝,架在几处小山包后面。正是因为四周尽是一些小山丘,突然出现这样一座山,便显得格外高大起来。 官道到了大架山脚下,沿着山势向北转折,是以道路并不显得十分陡峭。 司徒桥接着说道:“我在杀谷四周搜寻秦军活埋赵军俘虏的埋尸坑,虽然到处都能看到散落的人骨,却连一副完整的骨架都找不到。我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这满地的碎骨,显然是战斗时被杀死的军士的遗骸。这些尸骨大多肢体不全,想来是大战之后,这些尸体太过零碎,无法收敛,是以只得草草埋葬。过了一千多年,风吹雨打,土地剥离,这些破碎的尸体化为白骨,从地下露了出来。但是那些活埋赵军的尸坑为什么找不到,难道没有埋在杀谷四周不成?” 他说到此处,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兄弟,依着姚广孝在卷子中留下的记载,要布成阴阵,所用到的白骨骷髅须得完整才行。我眼前虽然尽是白骨,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骨架,压根没有什么用。我在杀谷上上下下找了足足一天,却是一无所获,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心下焦急无比。 “我见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死寂。虽然我并不信奉鬼神,只不过站在这遍地人骨的古战场上,却也是心惊胆颤。正想先回到那户百姓家中,明日再做计较,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亮光距我三四丈远,在夜色中慢慢移动,便似一只邪恶的眼睛,正自盯着我一般。我连着退出五六步远,右手已然套上钢抓,以防有人偷施袭击。片刻之间,只见四周出现了数十点亮光。这些亮光或上下、或左右,围着我慢慢移动,倒似有无数高高低低的人影,正自在我四周轻飘飘地转圈一般。 “我吓得紧了,只想转身逃走。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尖声笑道:‘我等了一千多年,终于有人来看我了!’我听这声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我身子四周飘来飘去,竟然无法判断说话那人到底站在何处。若是活人,即使他轻功再高,却也不能如此快速地在我身边飘荡。我吓坏了,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全身如坠冰窟,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此时四周那些诡异的亮光慢慢在我眼前两丈多远的地方汇集起来,而且汇集过来的亮光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这人影闪发着惨白色的光芒,足有两丈多高,站在我的面前。我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可是两条腿却不争气,竟然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虽然你的武功不怎么样,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你的胆量。若是你都吓成了这副模样,想来当时的情形一定恐怖之极。” 司徒桥道:“厉兄弟,我也不怕你笑话。自从我离开家门闯荡江湖,盗墓的勾当却也做了不少。有些古墓中布满稀奇古怪的机关消息,如同地狱一般。若是常人见了,只怕当场便会吓死。我倒是浑不在意,一心只想着破解这些机关。即便有些事情无法以常理推测,我也并不害怕。只是其时看着眼前的人影,却是吓得心惊胆颤。”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眼前虽然只有一个鬼影,却仿佛面对着成千上万的冤魂。这些冤魂将我牢牢地围在中间,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将我撕咬成碎片。到得后来,那鬼影竟然慢慢有了变化,最后幻化成了一员身高两丈有余的武将。这武将头戴铁盔,面罩青铜面具,双眼的位置留着两个圆窟窿。只是这武将虽然身穿铁甲,身上却到处插满了羽箭,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匹马。这匹马身上也套着皮甲,只不过也被射了数十支羽箭,看上去极为怪异。 “我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身子抖如筛糠,似乎随时都会瘫倒在地上。那武将脸上的两个黑窟窿后,似乎有两道阴毒的目光正自盯着我。其时其地,我的脑袋中想不起任何事情,只想着要跪在这武将面前,向他磕头认罪。 “只听那武将阴森森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一千多年,总算等来了一个有些本事的活人。’我听到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回答说:‘是……是,大人、大人说得是……’过了片刻,我才发现这颤抖的声音正是自己发出的。那武将和马站在我的面前,身子边缘散发着一层奇异的白光,看上去既可怕,又诡异。 “那武将左手握着一支令旗,右手提着一柄青铜剑,剑身奇古,剑柄奇长。我不敢抬头直视他的面孔,只是低着头,偷偷瞟着这武将。却听他说道:‘你是秦人,还是赵人?’ “我心想京城属于燕地,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小人来自燕地。’那武将怪笑一声,道:‘燕国?鼠辈尔!’我听他骂人,虽然心下不忿,却也不敢反驳。只听那武将冷冷地说道:‘燕人鼠目寸光,最是卑鄙无耻。若无我赵国倾全国之力抵挡如狼似虎的秦国,燕国早成了秦国口中之食。燕王不思赵国之大恩,屡次与秦国勾结,妄图袭取赵国。你这燕国小民,可知罪么?’ “其时我吓得魂飞魄散,似乎已失了本性,只想着向这人磕头求饶。是以他说一句,我便如鸡啄米般地点头称是。到了后来,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来到这里,想来是拿到了诸葛亮的阵图。把它交给我,我饶你不死!’” 司徒桥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凛,脱口说道:“不对!” 司徒桥双眼一翻,看着厉秋风道:“厉兄弟果然了得,居然从那人的一句话中,便知道有人在捣鬼。” 厉秋风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人若是死于长平大战,可比诸葛武侯还早着四五百年,他怎么会知道武侯留下阵图之事?这明摆着有人装神弄鬼,想要取走你身上藏着的武侯阵图。”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确如厉兄弟所说。当日我在杀谷左近忙碌了一日,饥渴无比,疲倦之极,待到天黑之时,心下惊惧,便不如平常那般警惕,这才被敌人所乘。其实敌人早就窥伺在侧,布下了迷幻之阵。只不过想来也知道我精通机关消息之术,生怕惊动了我,是以并未发动阵势。待到了我精疲力竭之时,他这才启动了机关,幻化出了种种可怕的景象,要骗我交出武侯阵图……” 他说到这里,厉秋风突然想起一事,道:“原来如此。若是我猜的不错,装神弄鬼之人咱们都曾见过罢。” 司徒桥道:“不错。这两日咱们在戏台前看到的无头关羽,还有小镇中如夜游神一般突然出现的吕布,都是他们做的手脚。” 厉秋风道:“我与这两人交过手。这两人武功不弱,其中藏在屋顶偷袭我那人武功极高。他若想将司徒先生或擒或杀,想来不用费太多力气。为何不怕麻烦,布设这些机关消息,倒有些画蛇添足了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厉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人若是将我擒住,一是怕我宁死不交出阵图,二是怕我就算将阵图交给了他,只要在其中略做手脚,就算他拿到了阵图,若是依着阵图办事,非倒大霉不可。是以他便打好了算盘,不以武力逼迫,而是用巧计骗我心甘情愿将图交出去,这样风险最小。” 厉秋风道:“我有一事不明,倒要向司徒先生请教了。以司徒先生的智计和本领,敌人要想骗你陷入幻境之中,只怕极不容易。姚广孝如此厉害,他在虎头岩下山腹之中所布设的种种机关,却也没能困住司徒先生。难道世间还有比姚广孝和司徒先生更厉害之人么?” 司徒桥听厉秋风这番话将他抬的极高,心下得意,笑道:“若论起机关消息之术,我自然不怕此人。只不过此人在我身边窥伺已久,早就做了种种安排。我到了杀谷之时,他已在左近布下机关。我一时不慎,陷入幻境之中,虽然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只不过这人也真是了得,东拉西扯之间,便将我绕了进去。若不是他过于心急,再拖延上一柱香工夫,只怕我已尽陷入他设下的幻境之中。到时我便如白痴一般,他要我做什么,我便会做什么。嘿嘿。” 司徒桥说到此处,冷笑一声,道:“此人的本领自然不能与姚广孝相提并论,与我相比,却也是远远不及。只不过此人除了幻术之外,武功极高。我察觉不到他隐藏在我身边,这才被他所乘。其时我听到诸葛亮三个字,心中一动,登时脑中有了一丝清明。我知道自己上了大当,急忙镇慑心神,再向前望去,眼前哪有什么武将和马匹,只不过在两三丈外,放着一个纸人和纸马罢了。那些光亮倒是真的,都是四处散碎人骨上发出的鬼火。” 第五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话,不由地想起了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中看到的种种情形,眉头紧锁,心下暗想:“这些江湖术士种种手段,实是让人摸不到头脑。姚广孝在地下石室之中,竟然幻化出了京城皇宫的模样,险些将众人尽数害死。在长平遇险的若是换作我,只怕早已被敌人所乘。待我见过师父,一定向他讨教如何应对这些术士的法子。” 他想到此处,突然已想起一事。柳生一族的杀手神出鬼没,杀人之时尽用些诡异手段。幸好这些扶桑人不晓得中土术士幻术的厉害,否则给他们学了去,只怕不知道又要有多少英雄豪杰会死在他们手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司徒桥说道:“我看破了敌人的手段,心下便有了主意。这些幻像之术,须得与机关消息秘术相互配合,方能有极大的威力,否则极易露出马脚。偷袭我那人不只精通幻术,于机关消息一道也是十分精通。而且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即便我破了他的幻术,以他的武功,要将我或擒或杀却也并非难事。是以我须得装作仍被困于幻境之中的模样,使他不将我放在眼中。到了那时我再寻机痛下杀手,定能除掉这个祸患。” 厉秋风赞道:“司徒先生,真有你的。若是换了旁人,只求逃走,想的可不像司徒先生这般深远。” 司徒桥嘿嘿笑道:“厉兄弟,我毕竟在江湖中厮混了多年,吃的苦头多了,自然便有了些提防。其时我故作惊恐,对着那纸人纸马颤声说道:‘小人自虎头岩下一处洞窟之中,得了一部卷子,里面记着一副阵图,据说、据说是蜀汉丞相诸葛亮所写,不知道是不是您想要的东西。’ “我话音未露,却听有人说道:‘就是它!把它交给我,我饶你不死!’此时我再听他说话,便不似原来那般飘忽不定。这声音明明来自我的身后,略有些尖利,却也不似我初时听到的那般诡异。我知道此人极是小心,见我陷入幻境之中,仍然对我颇为忌惮,便即到了我身后。如此一来,就算我破解了他的幻术,他在我身后随时都可以出手偷袭,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我心下暗想,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让敌人有一丝一毫怀疑。是以虽然知道风险极大,我还是将贴肉收藏的卷轴取了出来,双手捧起,便向那纸人走了过去。 “那人施展幻术,将纸人和纸马幻化成一员武将和一匹战马,从模样上看,十有八九是死在秦军乱箭之下的赵军统帅赵括和他的坐骑。只不过幻像毕竟是虚幻的影子,虽然看上去能做出种种动作,实际上并不是真能动手动脚,便如咱们看过的皮影戏一般。人中了幻术之后,有时虽然会被这些幻像杀死,实际上并非影子所杀,要么是被幻像迷惑,自己杀了自己,要么是相信了眼前的幻境,结果同伴之间自相残杀,最后往往一起毙命。便如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人被幻像所迷惑,有的是自相残杀而死,有的却是深陷幻境,自已杀了自己。我递上卷轴,那纸人却是无法伸手将卷轴接过去。纸人若是不接过卷轴,这幻境便出了破绽。我身后那人自然不肯让我瞧出端倪,是以我刚刚向前走了一步,只觉得人影一闪,有人已从我身后绕到了纸人后面。 “那人身形极快,我还没瞧见他的面容,他已隐到了纸人身后,一双手却从纸人两肋下伸了过来,要从我手中接过卷轴。我心中打定了主意,仍是装做战战兢兢的样子,一步一步向那纸人走了过去。待我到了纸人身前,便将手中的卷轴递了过去。 “我眼看着那人两只手伸在纸人身前,而且从纸人左肩处露出了半个脑袋。只不过这人用黑布蒙头,加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鬼火惨淡的微光照耀,压根看不清他是什么模样。 “就在卷轴即将递到他手中之时,我右手倏然伸出,正拍在纸人的左胸处。我虽然武功不高,不过这一掌用了全力,那人又没有丝毫防备,只听‘啪’的一声响,这一掌穿过纸人,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身上。 “我一掌得手,听得纸人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纸人的脸上出现了数处黑斑。却是那人吐了一口血,正喷在纸人头部。血迹溅在纸人的头部,我透过纸人看过去,倒像是纸人脸上出现了黑斑。我知道此人武功了得,若不能将他立毙当场,只怕后患无穷。是以右掌尚未收回,左脚已然抬起,直向纸人踹了过去。 “这一脚我用了十成力,只盼着趁那人受伤之机,一脚将他踢死。哪知道左脚尚未踢到纸人,身后却有一股寒风袭了过来。我心下一凛,知道有人偷袭。此时若是仍然要踢向藏在纸人身后的敌人,自己也非得死在身后那人的手中。无奈之下,我只得身子一闪,先行避开了身后那人的偷袭。 “背后那人偷袭不成,却并未追击,而是抢到纸人跟前,对被我打中的那人急道:‘你伤得如何?’我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不只一个,只怕四周还藏着更多高手,哪里还敢在此处多留,便即施展轻功逃走。估计被我打了一掌的敌人受伤颇重,却也没有追来。我知道这两人武功远在我之上,不敢再回到杀谷附近的那户百姓家中,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直接逃回高平县城。只是我到了城下之时,已是午夜时分,城门已经关闭,无奈之下,我躲在城外一处废弃的窑洞之中,却也不敢睡觉,睁着眼睛捱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我悄悄进了高平县城,找了一处客栈住下。折腾了一天一夜,我早已疲惫不堪,是以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之后仔细盘算,伏击我的那两人精通幻术,武功高强,我万万不是他们的敌手。若是再去长平战场,无异于自投罗网。想起按着姚广孝所留下的阵图布成阴阵,除了尸骨之外,还要有一个阵胆。这阵胆我早就想好到哪里去找了。既然长平古战场一时之间去不成了,倒不如先将阵胆拿在手中……” 厉秋风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阵胆又是什么?” 司徒桥一怔,随即嘿嘿一笑,道:“我方才忘了说了。姚广孝在卷子中写道,布设阴阵之时,布阵之人乃是阳人,鬼神不会听他的号令。是以须得选出一个能被鬼神所信服的阴魂,来充当鬼神的首领,这首领便是阴阵的阵胆。寻常的阴魂怨气不足,无法驾驭群鬼。是以充当阵胆的阴魂,须得怨气十足,而且武力无敌,才能被群鬼所敬服。思来想去,能充当阵胆之阴魂,自从盘古开天地,只怕也不过十几人而已。” 厉秋风听司徒桥越说越是荒诞,忍不住连连摇头,道:“司徒先生,你越说越是荒谬了。世间虽然确有幻术,却也如你方才所说,只不过是以障眼法骗人罢了。你我都在京城居住,高梁桥一带变戏法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戏法天衣无缝,让人惊讶无比。姚广孝这些手段,想来也不过是戏法罢了。若世间真有鬼魂,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司徒桥道:“厉兄弟,没见过的事情未必不是真的。以姚广孝之能,若这阴阵是假的,他又何必穷毕生之心血推演出来?” 厉秋风道:“姚广孝虽然狡诈多智,却也并非全无弱点。他这人心胸狭窄,过于偏激,睚眦必报。以他的天资,若是想要做官,入阁拜相并非难事。若是苦练武功,只怕日后成就不在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之下。只不过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救了他性命的溥洽都死在他的手中。最后死在自己亲姐姐手中,岂不是报应不爽?正因为此人少了一副济世救人的胸怀,这才一步一步坠入魔道,竟然会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司徒桥听厉秋风侃侃而谈,连连摇头,道:“厉兄弟,你这话说得忒过了些。”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大架山的山腰处,厉秋风心想如此争论下去毫无意义,便即说道:“后来怎样?” 司徒桥道:“我想着千百年来世间蒙受冤屈之人不计其数,只是单论冤死的统率千军万马的武将,倒也能列出一些。上古时蚩尤与黄帝相争,至死不休。战国时白起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最后被逼自刎。赵国大将李牧西退强秦,北击匈奴,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秦失其德,楚汉争雄。西楚霸王项羽百战百胜,垓下一战,十面埋伏,逼得项羽霸王别姬,自刎于乌江江边。到了汉朝,淮阴侯韩信功盖天下,却死于妇人之手。宋朝重文抑武,先有狄青被文臣所逼,郁郁而亡,后有岳飞精忠报国,十二道金牌追回临安,冤死于风波亭。至于本朝,开国诸将除常遇春早死、汤和谨慎小心之外,余者都没有好下场。若是得了这些人的遗骸,充作阵胆,他们怨气冲天,统带骷髅大军,定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道:“你不会将这些名臣大将的遗骨全都盗掘了罢?!” 第五百五十六章 司徒桥见厉秋风一脸惊愕,苦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过……” 厉秋风脸色一变,道:“自古盗墓者决无好下场。司徒先生,你做下此等恶事,不怕报应么?” 司徒桥道:“厉兄弟,我是说想过去盗这些人的墓,不过最后没有下手。”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下暗想:“幸好你天良发现,否则这些人的墓被你掘了,只怕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赎你的罪过。” 却听司徒桥说道:“我虽然想到了这些人,只不过蚩尤战黄帝,只是民间传说,又到哪里去找蚩尤的坟墓?白起死后,其坟墓已渺不可考。楚霸王妇人之仁,我所不取。韩信虽然精通兵法,百战百胜,不过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此人活着时被刘邦玩弄于股掌之上,心不狠手不辣,这才死于妇人之手,称不上是英雄。狄青被欧阳修一伙文臣欺负得天天在家中生闷气,最后活生生郁闷而死,估计死后也是一个受气鬼。至于岳飞,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对于这位将军还是心存敬意,他的坟墓,我是万万不能盗的。本朝开国诸将,一个个都是孬种,被朱元璋百般折磨也不敢反抗,我也懒得理这些软蛋。思来想去,只有关老二怨气极大。死后还在玉泉山显圣,大叫‘还我头来’。我若是取了关羽的尸骸,用做阵胆,定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你就跑到洛阳关冢,盗走了关羽的头颅?” 司徒桥道:“不错。我打定主意之后,连夜出了高平城,一路向洛阳出发。只不过出了高平城不远,我便发觉有人暗地里跟踪。初时我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只不过在一处村子中,竟然又险些陷入幻境之中,我这才知道在长平古战场截杀我的那两人又追了上来。我对这两人极是忌惮,是以破解了机关之后,便绕道向东,想甩开两人。哪知道这两人阴魂不散,我虽想了种种法子,却始终摆脱不了他们。只不过他们虽然屡施奸计,想要将我擒住,阴谋却也没有得逞。这样一路我与他们勾心斗角,各施手段,终于到了洛阳城。” 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对司徒桥说道:“那两人武功既然在你之上,这一路上却并不以武力对付你,只是布设机关。想来是因为被你打伤那人伤势未愈,不能出手伤你。不过在小镇上我与他交手,此人倒不似受伤的模样,想来伤势已然大好。司徒先生,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厉兄弟,有你与我同行,自然不怕这些江湖宵小之辈突施偷袭。”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司徒桥道:“我在黄河渡口总算将这两人甩掉了,便即潜入洛阳城。我在关冢踩了三天点,想不到史家刀那些王八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与老子……与我为难,于是打了一架。后来我潜入关冢,再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厉秋风听他说完,将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形与他所说之事一一对照,倒也尽数能对得上,想来并没有说谎。他沉吟了片刻,道:“你在盗走关羽头颅之前,还盗了别人的坟墓罢?否则史家刀也不会与你为难。” 司徒桥见瞒他不过,嘿嘿一笑,道:“我想关羽既然是曹孟德下令安葬,想来坟墓的规制陈设与曹氏一族的墓葬应当有相同之处……”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你盗了曹孟德的墓?”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厉兄弟,我在虎头岩曾说过,曹孟德的陵墓藏在漳河水底,极是凶险,若无十分把握,我是万万不敢去动他的墓葬。不过这个老小子不是什么好人,尽早我得掘了他的墓,看看这个老家伙到底是什么模样。只不过这次事情紧急,我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曹丕这个小子。是以我到了邙山,偷偷挖掘一条地道,直通往曹丕的地宫。本来这事情做得甚是隐秘,偏偏一对男女偷情,跑到曹丕陵墓去做那男女之事。结果发现了我挖掘的地道,还以为奸情败露。那男人当真狠毒,竟然藏在洞口,手里举着一块大石,想要将我砸死在洞口。好在我发觉洞口有人,这才躲开了他的毒手,一掌打烂了他的脑袋……” 厉秋风心下不忍,道:“不过是一个村野闲汉,你何必要了他的性命?” 司徒桥冷笑一声,道:“此人如此狠毒,平日里坏事想来干了不少。何况他***女,自当应有报应。我杀了此人,是替天行道罢了。”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一向我行我素,只凭自己喜好做事,只得沉默不语。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我杀了那男人,那**吓得瘫倒在地,只会哀求我饶她一命。我问清了她和这男人的关系,知道不过是奸夫**到这僻静之处偷情,倒不是有意与我为难。是以便没有杀她,转身下了邙山。唉,哪知道一念之仁,却留了后患。我回到客栈不久,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便在全城四处搜索。我偷听捕快说话,这才知道那**待我走了之后,竟然到官府报案,只说她和那男人在村头被人挟持。那人逼着他们带路,一直到了曹丕墓前,然后那人杀人灭口,先将男人杀死,又要将她杀掉。只不过她苦苦哀求,那人便将她打昏后丢在山上树丛之中。待她醒来,便到衙门报官。俗话说最毒妇人心,这**哀求我饶她性命之时,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到官府报官。只不过为了遮掩她偷情的丑事,却编了这样一套谎话害我。” 厉秋风心想是你害人在先,却又怪罪别人,当真是蛮不讲理。 他沉吟了片刻,道:“山西清凉寺失窃,难道也是你做的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清凉寺住持拈花大帅武功高强,精通佛学,这等人物,我是万万不敢去招惹的。何况我只嗜好机关消息,对于佛门舍利,那是没有半分兴趣。” 厉秋风一怔,道:“清凉寺失窃的重宝难道是舍利不成?”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厉兄弟,你在京城当差,对于清凉寺只怕所知不多。故老相传,清凉寺中藏有三件重宝。这三件重宝都与唐朝高僧玄奘法师有莫大的关联。” 厉秋风道:“几年前我在高梁桥曾看过皮影戏,名为《三藏法师西行平妖记》。故事倒是不错,只不过尽说些虚幻之事,让人难以相信。” 司徒桥道:“玄奘法师历尽艰辛,到天竺求取真经。他苦历十四年,这才回到中土。除了佛教典籍之外,他还带回了佛祖释迦牟尼的头骨舍利,供奉于长安大慈恩寺内的大雁塔地宫之中。其时大唐为天下共主,国势强大。只不过武后已起了篡位之心。她为了收买人心,便装出信奉佛教的模样,多次拉拢玄奘法师,布施了种种奇珍异宝。只是玄奘法师是大德高僧,早就看穿了武后的野心,对于武后赏赐的宝物,要么原样退回,要么封存在大慈恩寺中。待玄奘法师圆寂之后,遗体火化之时,却也化出了不少舍利。 “武后知道玄奘法师是大德高僧,便将他从天竺带回的舍利分为数份,连同玄奘法师圆寂后化出的舍利分赐给数座名刹。其中法门寺获得的赏赐最多。至于五台山清凉寺,因为位于唐高祖李渊龙兴之地的山西,是以也得到了武后的赏赐。武后派亲信丘神绩,将一枚佛祖舍利、一枚玄奘法师的指骨舍利、还有一件玄奘法师常穿的袈裟送到了清凉寺中。清凉寺得了这三件佛门圣物,视为清凉寺镇寺之宝,一向秘不示人。只不过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三件重宝竟然被人盗了去。” 厉秋风听到这里,思忖了片刻,道:“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司徒桥笑道:“我听那个喇嘛和碧云坞那伙人小声说话,说什么清凉寺三宝失窃,便猜测是玄奘法师留下的这三件宝物被人盗走了。其实这三件东西在常人眼中看去,只不过是平平无奇之物。但是与玄奘法师扯上关系,便成了绝世珍宝。另外嘛……” 他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关于这三件重宝,我在江湖中四处闯荡之时,却还听过另一种说法。只是这人说的有些过于荒诞,实是让人难以相信。” 厉秋风心下不屑,暗想这两日从你口中说出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荒诞无比,此时你居然说别人说的事情过于荒诞,倒真是奇了。 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有人说武后分赐给各处名刹的宝物,其实都是具有极大法力的法器。若是有人能将这些法器尽数弄到手中,便能找到一处宝藏。这宝藏中藏着大唐盛世的种种奇珍异宝,更有古玩字画,就连王羲之手书的稀世珍宝《兰亭集序》也在其中……” 厉秋风吓了一跳,道:“《兰亭集序》不是藏在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之中么?听说温韬盗掘了唐太宗的陵墓,取走了《兰亭集序》,这件珍宝便即下落不明了。” 司徒桥笑道:“对啊。所以我说那人所说之事多半不靠谱,只不过是妄人胡说八道罢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大架山峰顶。这大架山是一座石山,山腰以下尚有泥土覆盖,生长着一些树木。只不过到了山腰之后,放眼望去却净是青色的岩石,极少见到树木。只是到处都是枯草,寒风吹过,枯草丛便发出呜呜之声,如同有人正在尖声哭泣一般。官道到了这里,路面尽是凸凹不平的石头,只不过行走的年头多了,石头路面上已被碾压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迹。 两人越过山顶,沿着官道向山下走去。司徒桥道:“那晚在关冢之中,最后突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便是从高平一直追踪我到洛阳的两人中的一个。也是在小镇中隐藏在屋顶偷袭厉兄弟之人。其时趁着你们和那人大打出手,我趁机逃了出去。刚刚逃到前殿,却发现有大批捕快和官兵涌进了关帝庙。我左躲右闪,总算逃出了关帝庙,一路回到洛阳城中。我知道官兵既然赶到了关帝庙,定然会发觉有人闯进了关冢,随后便会全城搜索。是以我进城之后,便躲到了丰衣观中。丰衣观的道士与洛阳知府衙门的官员常有来往,是以官兵搜寻之际,到了丰衣观之后只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得了道士几两银子,便退了出去。后来我制住了观主,逼着他带我离开洛阳城。想不到在城门口被一个鹰爪子瞧出了破绽,我只得硬闯了出去。后面的事情就不必我多说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你硬闯洛阳北门,又有什么打算?” 司徒桥道:“我在关冢之中见到在杀谷偷袭我的那人,心想既然这人一路追到了洛阳,我须得想法子摆脱他才好。若依我原来的打算,自然是直奔襄阳,将关羽的遗骸挖出来,和他的头颅合在一处,随后带着关羽的遗骨直奔高平。只不过既然敌人窥伺在侧,须得先想法子摆脱了他们,然后再做打算。自从在杀谷遇敌,我始终被这两人追踪,当真是一肚子鸟气无处发泄。是以我下了狠心,这次非得反客为主,想法子将他们除掉,然后才可以放心办事。我打算离开洛阳,先向北行,抢先过了黄河,然后赶到高平,在长平古战场布设机关。那两人既然一心要抢走我身上的阵图,自然会追踪而至。待他们赶到之后高平之后,我将他们诱入机关之中,全都杀掉。哼哼,到了那时,看看谁还敢坏我大事?!” 厉秋风听他说的狠毒,只是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术士好有意思,每日里只想着用些害人的手段算计对方,全不似江湖好汉做事光明磊落。” 司徒桥心下大不以为然,只不过还要借助厉秋风来对付追踪他的敌人,是以他是万万不敢得罪厉秋风的。是以司徒桥干笑了两声,道:“厉兄弟,那两个奸贼下手狠毒,不是什么好人。你我联手,定能将他们除掉。”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道:“你是想借我的手,替你除掉大敌,你这主意打的真是不错。”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我这番打算却也不只是为了自己。你在关冢中已与那人朝过面,其后又数次坏了他们的好事。就算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厉兄弟,你的武功自然是远在他们之上,只不过这两人害起人来,净用些卑鄙无耻的下三滥手段。若是他们以幻术害你,只怕厉兄弟防不胜防……” 他说到这里,便即住嘴不说。厉秋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心想司徒桥说的倒也不错。只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事不明,是以对司徒桥道:“你身上藏有阵图之事,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司徒桥道:“这也正是我的不解之处。我在静心寺中取了阵图,就连刘先生和厉兄弟等人都不知道。可是这两个人却得到了消息,竟然在长平古战场设伏,想要将阵图夺走。进入静心寺的诸位英雄都是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个个光明磊落,不是宵小之辈。即便他们知道了我从姚广孝身上拿了东西,也不会与我这样一个无名小辈为难。” 厉秋风摇了摇头,心下暗想,在洞窟之中若有旁人窥伺在旁,刘涌、许成和、楚丹阳、清风道人等不仅个个都是大高手,更是久历江湖风波的武林前辈,那人万万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自己曾与那人数次交手,此人武功不弱,只不过若与刘涌等人相比,却是颇有不如。他越想越是不解,最后只得暗想,或许是司徒桥做事不秘,在路上露了行迹,被那两人发现,这才设了机关想要从他身上抢走姚广孝留下的卷轴。 两人不再说话,沿着官道直向山下走去。待两人走到山脚时,已是暮色四合。天空中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起雪来。两人走了两里多地,却见前方不远处的道边有一间草屋。司徒桥道:“依着那老头儿的话,下了大架山便能见到王庙村。眼下天就要黑了,却还没见到王庙村在哪里。不如我到前面这户人家问问王庙村的所在,免得咱们走了冤枉路。”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却见司徒桥快步走到那草屋门前,伸手轻轻在门上叩了几下。过了片刻,只听“吱”的一声响,屋门开了一个缝隙,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啊?” 司徒桥透过门缝向屋里望去,却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屋内是什么情形。他沉声说道:“咱们是赶路的客商,初次来到这里,多有叨扰。请问老人家,王庙村怎么走为好?” 他话音一落,只听得屋内有人“噫”了一声,却不是方才那个老者的声音。司徒桥心下暗想,原来屋子中还有别人。片刻之后,却听那老者说道:“这里便是王庙村。你是客商,不去县城做生意,跑到王庙村这样一个荒村野地来做什么?” 司徒桥心下暗想,你这老家伙管的事情倒多。只不过他心中虽然如此想,自然不能这样说,只是嘿嘿一笑,道:“咱们正是要赶往修武县城,来时听人说过,到了王庙村之后,再向东行,便可到了修武县城。老人家,谢谢你了。”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不用谢,你再往前走不远,便可进了村子。沿着村子一直走下去,过了小沙河,便可望见修武县的西门。只不过你须得快些走,若是走得慢了,只怕城门关闭,只能等到明日一早入城了。” 司徒桥又道了声谢,装作转身要走的样子,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老人家,听说王庙村有一座庵堂甚是灵验,不知道那庵堂建在何处?” 他说完之后,草屋中那老者却没有回答。司徒桥心下略感奇怪,等了片刻,见屋中仍然无人说话,于是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说完之后,屋内仍然无人应答。 厉秋风见司徒桥站在草屋门前说话,做势将要离开,却又转身回去。随后便站在门前,好似正在与屋内之人说话。只不过过了半天,司徒桥仍然没有离开。厉秋风心下惊疑,便即快步走了过去,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屋里没人么?”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方才明明有人说话,怎么突然之间便没了声音……” 此时四周已经暗了下来,北风呼啸,直吹得草屋顶上的茅草不断飞散。整座屋子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吹倒。 厉秋风低声对司徒桥道:“你可看到屋内是什么人么?” 司徒桥道:“听声音有一个老头儿,另外还有一人,只不过他只是‘噫’了一声,听不出来是什么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四周,道:“或许这老头儿年纪大了,有些耳聋。外面风这样大,他听不清楚咱们说话却也不足为奇。不过刚才老头儿说了,这里便是王庙村,咱们只须再向前走不远,便可进入村中。这老头儿缠杂不清,咱们不须理他。不如直接进村,再找人问那尼庵在何处,厉兄弟,你以为如何?”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就依司徒先生所说,咱们直接进村罢。” 两人计议已定,便即转身沿着官道向东走去。只不过堪堪走出十余步,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说道:“相好的,你们想往哪里去?” 厉秋风和司徒桥心下都是一凛。以两人的武功,若是身后有人出现,自然立时惊觉。只不过此时北风呼啸,耳边尽是呼呼风声,竟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出现。 那人声音未落,厉秋风和司徒桥同时停下了脚步。司徒桥倏然转过了身子,想要看看是谁说话如此无礼。厉秋风却是一动不动,双目直向前望去。 只见十余丈外,从两侧的树林中抢出二三十人,有的手中拎着铁尺,有的手里握着钢刀,将前方的官道挡得严严实实。 司徒桥转身望去,却见身后十余丈外高高低低站了七八个人。这些人手中提着刀剑等兵器,正自冷冷地望着两人。为首那人却是一个老头儿,面容削瘦,骸下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这老头双手负在身后,一脸狂傲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将厉秋风和司徒桥放在眼中。他眼司徒桥转过了身子,便即冷笑道:“等了你们大半天了,终于将你们等到了。识相点乖乖跪下让咱们绑了,否则打你们一个半死,再送你们去见官!” 第五百五十八章 司徒桥听到这人的声音,立时察知这个山羊胡子就是方才躲在草屋中与自己说话的那个老者。只不过他没想到草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人,瞧着这几人服饰打扮和手中的兵器,想来都是江湖中人。他不怒反笑,道:“哈哈,老不死的,方才还以为你是一个糟老头子,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老兔子!和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想来不大好受吧。” 司徒桥为人最是刻薄,挖苦起人来丝毫不留面子。那老者听到司徒桥说话阴损,勃然大怒,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手中竟然握着两柄短刀。只是这两柄短刀左短右长,颇为诡异。只见那老者双刀一挥,便要扑上来动手。孰料他身形甫动,身后一个削瘦汉子却将他拦住,口中说道:“万二爷,杀鸡焉用牛刀?看我剁了这个小子来为你出气!” 他话音未落,便即拔出背在身上的一柄鬼头大刀,口中一声大叫,便即飞奔向司徒桥。待他奔到司徒桥面前,右手挥起鬼头刀,便向司徒桥头顶砍了下来。 厉秋风看到对面这二三十人手中挥舞着铁尺和钢刀,再看这些人身穿黑色对襟长衫,头戴圆帽,识出这些人都是衙门中的捕快。他想起翻越大架山之前,曾经听那老者说过,王庙村出了案子,修武县的捕快正在四处搜索疑犯。他心下暗想,原来这些捕快一直没走,藏在王庙村村头,想要捉拿疑犯。想来知县大人的女儿被拐走,这些捕快哪敢怠慢,才会如此这般卖力。 厉秋风见这些捕快脚步虚浮,乱糟糟地围了上来,自然不会畏惧。只不过这些公差捕快见厉秋风好整以暇地站在当地,既不转身逃走,亦不惊慌失措,心下倒有些不安起来。是以冲到厉秋风身前两丈多远,带头的那名捕头停下了脚步,将手中钢刀一摆,道:“修武县衙门公差办案,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罢。” 便在此时,厉秋风只听得身后有人一声惨叫,随后“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听到司徒桥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这人如此脓包。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趁早滚回去,换那个老兔子来和老子过几招!” 原来那削瘦汉子冲到司徒桥面前,不分青红皂白举起鬼头刀便砍。司徒桥见这一刀虽然来势凶猛,只不过砍下来之时刀身飘浮,可以说既不稳,又不准。心下不由暗想,原本以为这小子是一个高手,只是瞧他出刀的方位、手法、力道,全无高手风范。只不过凭着一身蛮力,到此耀武扬威。 司徒桥见这人武功低微,便放下心来,有心戏弄这削瘦汉子。是以直到那鬼头大刀砍到头顶,这才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那汉子的小腹上。 那削瘦汉子本来以为自己这一刀定然得手,能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到时拿住了人犯,赏银中最大的一份自然便是自己的,是以心下欣喜不已。想不到面前这人突然一脚踹出,紧接着他只觉得小腹一疼,忍不住惨叫了一声,立时腾云驾雾般的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鬼头刀甩出老远,一时半刻竟然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身前那二三十名捕快见知县大人请来的帮手被人踢得飞出三四丈远,登时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纷纷向后退去。 修武县虽然是洛阳府治下的大县,只不过县内极少大案。这些捕快除了知县大人出行之时排班列队,充当依仗之外,平日里游手好闲,只顾着泡茶馆听说书。若是出了重案,便有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派出查案高手侦办,本县的捕快只是负责保护现场、人前人后跑腿办事罢了。若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案子,知县大人往往会请一些江湖中的武林高手来协助办案,倒也不须本县衙门的公差出力。今日这案子与知县家人有关,是以知县请了修武县内几位德高望众的武林高手前来相助。这几名武林高手既然插手此事,衙门的公差捕快便成了摆设。只不过此时见修武县内赫赫有名的“快刀”梅大力居然被人一脚踢飞,这些公差捕快岂能不害怕? 厉秋风见这些公差捕快纷纷后退,暗笑这些捕快竟然如此没用。忽然听得身后司徒桥大声狂笑,便转头看了一眼。此时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见梅大力被一脚踹飞,却也是悚然一惊。转头对身后众人说道:“各位朋友,哪一位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身后的六人脸色大变,有两人更是后退了几步。 山羊胡子见这些人畏缩不前,心下大怒。只不过大敌当前,却也不好公然发火,以免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以他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便即转头对司徒桥道:“小子,你休要猖狂。你家万二爷来会会你。” 司徒桥见这位万二爷双手持刀,一摇三晃地走了上来,倒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风范,是以也不敢托大,右手暗自在袖子中套上了钢抓,口中说道:“原来是万二爷,失敬,失敬。” 那万二爷在修武县中颇有威名,一向被人恭维惯了。此时见司徒桥一改方才的狂傲劲头,言语也恭敬了起来。只道这人是银样腊枪头,见自己出手,便即吓得紧了。方才他见司徒桥一脚踹飞了梅大力,心下原本有些紧张,此时又恢复了先前的气势,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想要求饶,却已晚了。” 他却不知道司徒桥性子怪异,方才称他一声“万二爷”,只不过是戏谑罢了。司徒桥见山羊胡子居然把自己戏弄他之语当作了真话,不由暗自好笑。心下暗想:“这人是一个大笨蛋,若是在言语上讨他的便宜,他却不知道我话中的深意,即便骂得他狗血喷头,只怕他还以为我是在为他唱赞歌。唉,遇到这样一个蠢货,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万二爷走到司徒桥身前,将手中双刀一摆,道:“我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小子,报上你的名字罢。” 司徒桥大大咧咧地说道:“好说好说,俺叫倪蝶,山东济南府人氏。” 他说这句话时,倒是学着山东口音说话,是以万二爷丝毫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妥。只见万二爷皱了皱眉,道:“你这名字好怪。明明一个大男人,名字中竟然有个蝶字,难听,难听之极。” 司徒桥道:“俺这名字难听,只不过是带了山东口音,听起来有些古怪。若是不带口音,便与平常名字无异。不信的话,万二爷可以仔细想想。” 万二爷听罢,倒真的在心中默念起“倪蝶”二字。他虽然脑袋不大灵光,但是默念了三遍之后,蓦然发觉“倪蝶”二字若是不用山东口音念诵,便是“你爹”二字。他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个惫赖无耻的家伙戏弄了,心下大怒,双刀一摆,便即向司徒桥扑了过去。 司徒桥见万二爷双刀使将出来,倒也可以说得上是虎虎生风。只不过出刀之际脚下步子散乱,胸前要害洞开,可以说是破绽百出。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心下暗想:“这修武县倒真是‘藏龙卧虎’,怎么弄了这些怂货跑出来吓人?” 只见万二爷将双刀招数一一使出,当真可以说得上是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左刀砍过来明显是虚招,右刀收在胸前让所有人都看出来是实招。每一刀砍出去之前目光已然暴露了他的出刀方位,有几次左右手换招之际,手中的短刀差点划伤了自己。 司徒桥看着万二爷在他面前将两柄短刀耍得纷繁杂乱,倒起了好奇之心,想瞧瞧万二爷到底有什么玄妙招数能够使出来。便在这时,忽听厉秋风道:“你这刀法取自河南苏家刀,也可算得上是江湖一绝。只可惜你只学了皮毛,可惜,可惜。” 厉秋风此言一出,司徒桥和万二爷都是一怔。万二爷收住双刀,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怎么会、会知道我这刀、刀法的来、来、来历……” 司徒桥见他在自己面前耍了一阵刀法,还没来得及出刀攻击自己,倒累了一个半死,心下对他更是蔑视,笑道:“你的刀法如此高强,咱们岂能不知道?” 他边说边转过头去,却见官道上横七竖八躺了二三十名捕快。这些捕快虽然瞪着双眼,却是手足难动,铁尺、钢刀摔落的到处都是。厉秋风倒是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身后,正自瞧着万二爷,脸上尽是笑意。 司徒桥看着众捕快的模样,知道这些人已尽数被厉秋风点了穴道。那万二爷方才只顾着在司徒桥面前舞动双刀,全然没有留意司徒桥身后那灰衣人在做些什么。此时见二三十名捕快竟然尽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发觉情势不妙,不由自主地连退了三四步。他虽然自大惯了,可是看到眼前这情形,知道这两人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他转头向后望去,想要招呼同来的几人上前来助拳。哪知回头一看,身后却是空空如也。就连先前被司徒桥一脚踹飞后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快刀”梅大力也不见了,想来众人看到那灰衣人打倒了二三十名捕快,心下怕得紧了,早已悄悄溜走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万二爷不是白痴,自然瞧出情势不妙。他转过头来,将双刀横在胸前,看着厉秋风和司徒桥,颤声说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司徒桥冷笑道:“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们是过路的客商,要到修武县城去。” 万二爷见他一脸坏笑,知道他在戏弄自己。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两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是以万二爷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原来如此。这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还望两位不要生气。” 厉秋风不欲在此多做耽搁,是以开口问道:“我听说王庙村有一座尼庵,你可知道如何才能过去?” 万二爷道:“原来两位是想去庵堂进香。只需沿着大路前行,待进了村子,走上百余步,沿着第一个岔路口右转,上了一处山坡,便可看到庵堂。两位若是想去进香,须得尽快前去。若是再晚一会儿,只怕庵中的姑子便不许香客进入了。” 厉秋风心思缜密,说话之时,一双眼睛始终紧盯着万二爷。只见万二爷一听说自己要去尼庵,原本紧张的神情便轻松了不少。随后说话之时,话里话外都盼着自己和司徒桥尽快前往庵堂。他心下起疑,不过这万二爷脓包一个,倒也不必过于忌惮。是以他点了点头,对万二爷道:“方才多有得罪,咱们这就告辞。” 万二爷巴不得这两个对头尽快离开,听厉秋风说要走,当真是如蒙大赦,拱了拱手道:“两位走好,走好。” 厉秋风转过身去,先是将躺倒在地的一众公差捕快的穴道尽数解开。这些公差捕快哪曾见过如此厉害之人,方才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还没回过神来,便即全身酸软倒在地上。待得穴道解开之后,虽然全身仍是酸疼难忍,却也不敢说话,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 厉秋风道:“各位大人,方才是一场误会,还请各位不要生气。” 这些公差捕快心下害怕,一个个全身颤抖不敢说话。那捕快头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一场误会罢了,没事,没事。” 厉秋风不再理他,转身便和司徒桥向东走了下去。 待两人走得远了,那捕快头儿才走到万二爷面前,小声说道:“万二爷,您看咱们应该怎么办?” 万二爷兀自喘着粗气,道:“有崔掌门守在庵堂,这两个人要去庵堂,那是自寻死路。” 那捕快头儿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万二爷巴不得这两人前往庵堂,原来是想借刀杀人。” 万二爷吐了一口气,道:“这两个小子来历可疑,定然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咱们一时不慎,险些折在他们的手中。” 他说到这里,“呸”了一口,恨恨地说道:“梅大力、巴玉岩这些王八蛋,平日里吹牛拍马,到了要紧关头,竟然先行逃走,全然不讲江湖道义。待咱们回到县城,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 厉秋风和司徒桥匆匆前行。此时天已全黑,空中却飘了雪花下来。这雪越下越大,待走进村子时,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大道两侧尽是低矮的草屋,偶有灯光从窗户中透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到处都有积雪,是以天虽然黑了下来,眼前倒也能看清楚道路的所在。 司徒桥道:“厉兄弟,我听那姓万的老小子说话,可有些不尽不实啊。”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他一心想将咱们支走,想来是怕咱们找他的麻烦。” 司徒桥笑道:“不错。这老小子既然一心想骗咱们去尼庵,想来尼庵左近一定有他的帮手。只不过像姓万的这种脓包,竟然也能在修武县耀武扬威。就算尼庵左近有人,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这黄知县真是一个糊涂蛋,竟然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入火坑。”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司徒先生,有些事情只怕也不是这么简单。蔡京确是一个草包,不过蔡笑这人名头很是响亮,黑白两道都敬他三分。黄知县与蔡笑结纳,绝对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将自己的女儿送与蔡京续弦,摆明了是要与碧云坞结交。这样一个官场老油条,想的是左右逢源,升官晋职,区区一个女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司徒桥道:“无极观在江湖中名头极响,听说无极观十二仙姑的剑阵极为厉害,江湖中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形。那是因为见识到剑阵厉害的高手已尽数死在剑阵之中。咱们到尼庵中接了黄大小姐,将她送到无极观,说不定能见到观中的高手,倒也是一件幸事。” 厉秋风道:“江湖中人提到河南境内的武林帮派,自然首推嵩山少林寺。紧随其后的便是嵩山派、天龙门等各大帮派。只不过以武功而论,无极观绝对不在嵩山派和天龙门之下。只不过观中都是坤道,一向不在江湖之中走动,是以名头不似嵩山派等那般响亮。那老妇与无极观定然有极大的关联,只是可惜这样一位前辈,竟然折在多吉喇嘛这等小人的手中。厉某救援不力,当真是悔恨之极。” 司徒桥道:“那老妇遮掩身份,敌友未明,厉兄弟来不及出手相救,却也是平常之事,又何必心中悔恨?” 两人谈谈讲讲,却见前方不远处现出一条岔路。这岔路夹在两栋草屋之间,斜斜地向右延伸出去。厉秋风道:“姓万的巴不得咱们离开村头前往尼庵,是以绝对不会说谎。咱们沿着右边这条路走上去,想来定能走到尼庵。只不过尼庵左近十有八九藏着万二爷的同伙,咱们倒要小心在意。” 两人折向右行,穿过大道旁边一排低矮的草屋之后,却是一片荒芜的田地。田中还留着几堆残土,已尽数被白雪覆盖。这道路是村里的土路,初时尚有两丈多宽,只不过走了数十岁后,却已收窄到数尺。加上地面已然覆盖了白雪,走上去甚是湿滑。好在两人轻功不弱,倒也没有失足滑倒。 那万二爷果然没有说谎,两人走了片刻,果然登上了一处小山坡。道路尽头之处,点着几处火堆,还有十几支火把。火光映照之下,隐隐可以看到一片桃树之中露出了一角飞檐。而且可以看到有影影绰绰的人影穿行其间。 两人停下了脚步。厉秋风低声说道:“看样子修武县的捕快已经赶到了这里。虽然这些人不足为惧,只不过情势未明,暂时还是不要动手为好。咱们兵分两路,悄悄潜入尼庵之中,找到黄大小姐,然后再做计较。司徒先生意下如何?” 司徒桥道:“但凭厉兄弟吩咐便是。” 两人计议已定,司徒桥向左,厉秋风向右,远远地绕了一个圈子,想要从尼庵侧面或后面潜入院子中。只不过尼庵之外的公差捕快着实不少,这尼庵又不甚大,是以周围到处都有人守着。两人绕了一个大圈,竟然无法找到能够进入尼庵之处。最后两人又在尼庵后面的一处树林边缘碰到了一起。 司徒桥低声说道:“这尼庵只有一进院子,被这些公差捕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要想不惊动这些人潜入院子,只怕并不容易。干脆咱们杀出一条路来,冲进院子抢了黄大小姐便走,想来这些公差捕快也拦不住咱们。”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咱们与这位黄大小姐素不相识,那日虽在酒馆门口打了一个照面,只怕她也不知道咱们是什么来历,轻易不会随咱们逃走。若是咱们动起手来,她不分敌友,自然要趁乱离开尼庵,再要找到她可就千难万难了。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若是在江湖中乱闯,有了什么闪失,咱们又有何面目见那位前辈于地下?” 司徒桥有些不耐烦,道:“若依厉兄弟的主意,该当如何处置才好?” 厉秋风看出司徒桥心下不快,心想此人性子古怪,此时已颇不耐烦。若是再带着他到尼庵周围,只怕他恼火起来坏了大事。想到此处,厉秋风道:“司徒先生,你在此稍候,我再去打探一下,然后再想法子。” 厉秋风说完之后,却也不再理会司徒桥,便即按着原路折返回去。想不到他绕了一个圈子刚刚回到尼庵正门之前,却听得脚步声响,竟然有一大群人从山坡下走了上来。 厉秋风心下一惊,此时他正处在尼庵与山坡之间,想要闪避已然不及。四周又尽是桃树,高不过五六尺,要想藏身已是绝不可能。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倒纵而出,如一支离弦之箭,瞬间跃出两丈之外,藏在一株桃树后面。 他刚刚藏好,只听得一群人已从山坡下走了上来。紧接着有人说道:“咦,怎么脚印到了这里便突然不见了?” 厉秋风听这声音颇为熟悉,正想着是谁说话之时,从尼庵门前传来一个声音道:“修武县衙门在此办案,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却听山坡下走来的那群人中有人说道:“是尹捕头吗?我奉黄大人之命,带碧云坞蔡大少爷前来劝说大小姐回府。”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尼庵门前那人笑道:“原来是冯师爷到了。这大晚上的,怎么敢劳动您到这荒山野岭来走一遭?” 却听那冯师爷道:“黄大人之命,我哪敢不从?”说完之后,却听冯师爷对他身边众人说道:“大少爷,杜管家,咱们一起过去罢。” 却听最初说话那人道:“这脚印好生奇怪,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还是请庵前的兄弟下来瞧瞧,认一认这两行脚印到底是谁留下来的。” 厉秋风心下一凛,听出来这正是杜铁心的声音。他心下暗想:“这姓杜的倒甚是机灵。我和司徒桥一路走来,在雪地上留下了两行脚印。这姓杜的随后赶来,见脚印到了此处便向左右分开,定然心下生疑。若是这些公差捕快发现有人到了,定然四处查看。到时没有法子,只好如司徒桥所说,强行闯入尼庵再说。” 第五百六十章 厉秋风思忖之间,却听冯师爷高声说道:“尹捕头,请过来说话。” 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庵堂方向走了下来。只听那人走到近前,对冯师爷笑道:“冯师爷,还要咱特意下来迎接你不成?” 冯师爷道:“老朽哪敢劳动你尹捕头的大驾?方才我们从坡下走上来之时,发现有两排脚印,走到这里向左右绕开。杜大管家担心有人到了这里另有所图,是以请尹捕头下来查看一番。” 那尹捕头“噫”了一声,略停了片刻,冷言冷语地说道:“杜大管家好厉害的心思,不做捕快实在是屈了您的大才啊!” 却听杜铁心道:“岂敢岂敢。在下也是担心大小姐的安危,生怕有恶人窥伺,若是伤到了大小姐,那可大大的不妙。” 尹捕头道:“整个修武县的捕快都到了这里,将这尼庵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若不是大小姐性子倔强,用剑横在脖子上,逼着咱们退出庵门外,咱们早将大小姐请回去了。何况将大小姐带到这里的是鲁妈妈,心地最是善良。若不是她心疼大小姐,却也不会将她带出县城。你杜大管家就不要多操心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人怒道:“姓尹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心下一怔,听出这是碧云坞少主蔡京的声音,心下暗想:“原来这个草包也来了。他是碧云坞的大少爷,又是黄知县的乘龙快婿。一会儿若是能将他擒住,碧云坞和捕快们投鼠忌器,倒是能借机冲进尼庵之中。” 他正盘算如何捉住蔡京来要胁众捕快之时,却听尹捕头冷笑一声,道:“没什么意思。黄夫人体恤下人,兄弟们常常得了她的接济。她去世之后,大小姐也对咱们兄弟也是有恩。咱们只盼着大小姐能找一个好人家,可不想她被人推进火坑。他娘的有些王八蛋伤天害理,胸无点墨不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这样的混帐王八蛋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我呸!” 厉秋风听这尹捕头说话,心中略有些惊疑,心下暗想:“这尹捕头倒是很有一副侠义心肠,竟然敢当面斥责蔡京这个草包。” 却听冯师爷道:“尹捕头你是不是又灌了几两猫尿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在这里胡说八道?算啦算啦,蔡大少爷,杜大管家,请两位带了碧云坞的兄弟先去庵堂,老朽和尹捕头在这里勘察一下脚印,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物藏在左近。” 只听蔡京哼了一声,随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向着尼庵大门的方向去了。待脚步声去得远了,却听冯师爷道:“老尹,你何必与这个草包一般见识?” 尹捕头哼一声,道:“世上有这样的王八蛋么?竟然敢在岳父家门口嫖妓,这哪是人干的事情?夫人和大小姐对咱们可不薄,难道咱们眼看着她坠入火坑不成?” 冯师爷急道:“你小点声说话,被碧云坞的人听到了,到时在黄大人面前说你坏话,只怕你这捕头的职位也保不住了。” 尹捕头恨恨地说道:“不做便不做,又有什么了不起?冯师爷,你说黄大人也是一个聪明人,为何偏偏看好了蔡家这个草包,非要将大小姐嫁给他不可?” 冯师爷道:“这是黄大人的家事,咱们也不好多问。我瞧着黄大人有些暮气,否则也不会在修武县做了八年的知县。听说前几年要调他去河北做府台,还有消息说吏部拟了公文,要他去泰安做官,这可都是肥缺,却也被他想法子辞了。若是我早来了几年,可不会让他在修武县如此蹉跎。” 尹捕头道:“我瞧着黄大人是老糊涂了……” 他话未说完,却听冯师爷“嘘”了一声,小声说道:“老尹,这话可不能乱说。黄大人待属下还是不错的。就算咱们不为黄大人想,也不能负了夫人和大小姐。”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却听冯师爷道:“这两行脚印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两人啰啰嗦嗦,现在总算说到正题了。此时蔡京已经和杜铁心等人一起到尼庵去了,再想抓他做人质,只怕并不容易。 尹捕头道:“我已派了兄弟在王庙村四处守卫。村子东头和西头都有咱们的人,或许是有兄弟巡查时在这里绕了一圈也说不定。” 冯师爷道:“咱们从修武县城赶过来时,在村子东头遇到了十几位兄弟,还有万顺镖局的黄镖头等人也在帮忙。老尹,你这番安排可是稳妥的很啊。” 尹捕头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老黄就是一个花架子,我跟他说了,要他小心从事。他是个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脑袋的人,若是鲁妈妈真的带了帮手来,我敢说老黄像个兔子一样撤腿就跑。” 冯师爷道:“村子西头派的是谁?” 却听尹捕头道:“是刘大户家的护院师傅万老二,还有县城里几个下三滥。这伙子人也就在县城里吓唬*****,若是遇上江湖中人,十有八九要倒大霉。” 厉秋风心想自己和司徒桥就是从村子西头进入王庙村,看样子这尹捕头故意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地痞流氓充数,否则自己和司徒桥倒也不会这样容易就闯入村子。 冯师爷嘿嘿笑道:“老尹,真有你的。看样子兄弟们也不想大小姐被姓蔡的草包误了终身大事。” 尹捕头道:“冯师爷,你就别说我了。那个牛逼哄哄的秃驴怎么没来,是不是你想法子将他留在了县城?” 冯师爷道:“阿弥佗佛,罪过罪过。这里可是尼庵,让这喇嘛与碧云坞的人同到此处,只怕有些不妥。” 尹捕头笑道:“去他娘的妥还是不妥。一定是你冯师爷瞧着这个秃驴武功了得,生怕他到了此处拦住了鲁妈妈,事情便不好办了,这才想法子将他留在了县城,我说的没错罢?” 冯师爷道:“随便你怎么想。对了,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尹捕头道:“大小姐仍然在庵堂里。她也知道咱们兄弟不会害她,是以也没有强行闯出来。我已经暗地里递了话了,只要鲁妈妈回来,便想个法子散开一个口子,将她们放走。不过崔延寿这个王八蛋蛮横的很,似乎对兄弟们很不放心。他的门人混杂在兄弟们中间,咱们也不敢和大小姐多有联络。” 厉秋风听到“崔延寿”三字,心下一凛,暗想崔延寿是天龙门掌门人,武功甚是了得,在江湖中也算是一号人物。近年来天龙门好生兴旺,在河南境内的势力已不在嵩山派之下。怎么这样一位大高手,竟然也跑到了这里与一个姑娘家为难?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冯师爷嘿嘿笑道:“我就怕你应付不了老崔,所以鼓动蔡草包到了这里。嘿嘿,嘿嘿。” 尹捕头压低了声音道:“姜还是老的辣,我方才还想姓蔡的王八蛋养尊处优,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原来是冯师爷做了手脚。这个草包没有半分本事,偏偏牛逼哄哄,一副他爹天下第一他是天下第二的模样。崔延寿这个王八蛋也是横行霸道惯了,两个二五眼碰到一起,只怕一言不合便会动手打架。到了那时,天龙门这群王八蛋必然会露出破绽,大小姐便可趁乱走了。高,实在是高。” 冯师爷笑道:“这是你老尹说的,我可没这样想。日后若是知县大人问起来,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尹捕头坏笑道:“好,若是出了事情,你尽管推到我身上好了。”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道:“咱们还是回到庵堂前,一唱一和,给姓蔡的草包和天龙门加点柴禾,让他们的火早点烧起来,越烧越旺,越烧越大。最好崔延寿这个王八蛋大发雷霆,一掌将蔡草包打死,咱们就可以护着大小姐回县城去了。”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便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向尼庵正门去了。厉秋风心想这冯师爷和尹捕头一心想助黄大小姐逃走,倒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而且两人各出奇谋,先是尹捕头在尼庵与黄大小姐暗通生气,想要将她放走。而冯师爷则是想法子将蔡京等人骗来,好让碧云坞与天龙门内讧,这样崔延寿便无心困住黄大小姐。而且冯师爷忌惮多吉喇嘛武功了得,找了种种借口,将这喇嘛留在修武县中。两人所说的那位“鲁妈妈”,十有八九便是伤在多吉喇嘛掌下的那位老妇。看模样尹捕头和冯师爷一心想等着她回来将黄大小姐接走,却不知道此时已是人鬼殊途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疼,暗暗下了决心,便是拼上自己一条性命,也要依着那老妇的嘱托,将黄大小姐平安无事送到无极观。 他听得尹捕头和冯师爷去得远了,这才施展轻功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尼庵背后那处森林边缘与司徒桥汇合。自从厉秋风离开之后,司徒桥便跃上了一株大树,见厉秋风回来,他便纵到地上。厉秋风将方才看到和听到之事说与司徒桥听了。司徒桥皱了皱眉,道:“天龙门竟然也巴巴跑到这里来了,事情倒有些难办。好在这些捕快师爷都有心助黄家姑娘逃走,蔡草包又被骗来打横炮,咱们倒是有机可乘……”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尼庵方向吵闹之声大起。厉秋风笑道:“听见没有,碧云坞和天龙门之间的这把火终于烧起来啦。” 第五百六十一章 此时两人距离尼庵约有百余丈,远远看到尼庵方向火光大起,夹杂着叫骂之声,倒甚是热闹。 司徒桥道:“看样子碧云坞和天龙门在尼庵外起了内讧,守在尼庵四周的那些家伙一定会赶到大门口助拳。咱们此时悄悄过去,想来定能进入尼庵。” 厉秋风点头称是,两人施展轻功,便向尼庵逼近。待到了距离尼庵后墙十余丈处,只听得尼庵大门方向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尼庵背后却是鬼影都没有一个。两人悄悄到了墙下,只见雪地上脚印杂乱,想来原本守在此处的捕快和天龙门弟子听得大门处起了乱子,便即赶过去帮忙,这墙外便没了守卫。厉秋风和司徒桥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各自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跃到了墙顶。 这尼庵甚小,只是一处大院,靠近后墙处建了一处殿堂,充当尼庵的大殿。只不过这大殿只有三丈多高,远不及普通寺院正殿那般高大。大殿左右各有一座厢房,甚是低矮。院墙与大殿之间却留着一条极狭窄的通道,宽不过丈许。站在后墙上观看整座尼庵,到处都感觉出一个“小”字。 两人见院中无人,便即悄无声息地跃到了大殿与院墙之间的通道中。 待两人绕到大殿侧面,只听得尼庵大门外面人声鼎沸,叫骂声四起,端得是热闹无比。自院内望去,火光映红了正门外的大半个天空。只听得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你们碧云坞算什么东西,也敢到咱们河南来耀武扬威?” 这声音极大,登时将吵闹声压了下去。此人声音方落,却听杜铁心大声说道:“张老六,你嘴巴放干净些。崔掌门还没说什么,轮不到你站出打横炮!” 却听那张老六冷笑道:“咱们掌门师兄涵养好,自然不屑与你们这些晚辈争论。可是你们蔡家这个小子倒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扇过去,打他一个满脸开花?!” 张老六说完之后,杜铁心却没有立即接话。司徒桥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十有八九又是蔡草包那张臭嘴惹了麻烦,否则杜铁心这个王八蛋怎么会如此低声下气?” 厉秋风心下暗想,蔡京说话确是难听,不过与你司徒先生这张嘴相比,他还是好的多了。 却听那张老六接着说道:“尹捕头,你好不懂得轻重,怎么把庵堂四周的人全撤了回来?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咱们可没法向黄大人交待!” 尹捕头赔笑道:“张六爷,是贵派的朋友听到大门口吵了起来,便跑回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崔掌门吩咐过了,要我手下的兄弟听从贵派的指挥。既然贵派的朋友到了这里,我手下的兄弟自然也跟了过来……” 他尚未说完,却听那张老六道:“还不快让你的手下回到原处!都给我将招子放亮一些,若是出了闪失,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只听得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人乱糟糟地从左右两侧向尼庵四周跑了过去。 却听蔡京说道:“你们天龙门好没规矩,掌门人没有说话,倒是你张老六在这里指手划脚,耀武扬威。要是搁在咱们碧云坞,如此不懂尊卑长序的王八蛋,早就打断双腿赶了出去!” 张老六大怒,口中喝道:“你他妈的把嘴巴放干净一些,‘张老六’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碧云坞和天龙门众弟子见首领对骂,纷纷站出来帮腔,双方都是些粗豪汉子,骂起人来花样百出,污言秽语满天飞,让人不忍卒听。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沉声说道:“都不要吵了。咱们都是黄大人请过来帮忙,何必吵闹个不停?!” 这人声音倒并不算高,只不过这声音缓缓送了出来,尼庵前虽是人声鼎沸,却也压不住此人的说话声。 厉秋负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好深厚的内力,竟然不在刘涌等人之下,想必便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 此人话音一落,墙外的吵闹声登时平息了下去。只听那人接着说道:“蔡公子,便是蔡坞主亲自到了这里,却也不敢如此大喇喇的与我说话。你是一个晚辈,岂可如此无礼?” 却听蔡京说道:“姓崔的,你在这里摆什么掌门人的臭架子?便是黄知县在我面前,也没像你这般大摇大摆,指手划脚。庙里的黄大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既然你是奉黄大人之命前来接她,便也要听我的吩咐。” 厉秋风和司徒桥听蔡京得意洋洋地说话,心下均想:“此人真是一个大白痴。到了这里还摆出这副臭架子,岂不是自寻倒霉?” 蔡京话音方落,却听杜铁心出来打圆场,口中说道:“大少爷,崔掌门也是好意……” 他话音未落,却听蔡京怒道:“他若是好意,便不会这般大喇喇地在我面前说话了。” 却听张老六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你爹难道没和你提过我掌门师兄的名头么?” 蔡京哈哈一笑,道:“我爹爹自然向我提起过河南的武林前辈。他老人家要我到了河南之时,须得尊敬当地的武林前辈。比如说遇到嵩山少林寺住持永惠大师、嵩山派掌门林义郎先生、无极观观主云轩仙姑,我是一定要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只不过什么天龙门天狗门,我爹爹却没有提过……”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杜铁心惊叫道:“大少爷小心……” 只是杜铁心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鼓噪之声大起,有人大叫:“快放下少主!” 却听杜铁心颤声说道:“崔掌门,您是武林前辈,何必与晚辈为难?我家少主极少在江湖中走动,不晓得崔掌门的名头,说话之时多有得罪,还请崔掌门多多原谅才是。” 崔延寿冷笑一声,道:“这时候想起我是武林前辈,只怕已经晚了。小子,吃了老夫一记耳光,想来脸上不大舒服罢?” 蔡京却没有说话,想来是被崔延寿打了一记耳光之后,这才知道害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和司徒桥听得碧云坞和天龙门大起纷争,心下暗自高兴。便在此时,忽听得大殿正门处“吱呀”一声响,两人急忙将身子紧紧贴到了墙上,生怕被人发现了行踪。 只听得大殿处脚步声响起,有两个人走了出来。只不过两人走到殿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一个年轻女子低声说道:“钟师伯,这姓崔的武功极高,便是师父回来,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外面还有不少别派人物,这可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说道:“眼下他们起了内讧,师妹若是回来,远远瞧见聚了这么多人,自然会小心在意,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闯将进来。方才我从门缝中望去,外面虽然聚了不少人,却并无喇嘛在内,想来鲁师妹还没有将那喇嘛甩掉,暂时还不会回来。”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你师父极是细心,想来定能逢凶化吉,你就不要担心了。” 那年轻女子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院子外头仍是人声鼎沸,骂声震天。 厉秋风和司徒桥却是心思机敏之辈,已自从那“钟师伯”的声音中听出了她深深的担忧。只不过那年轻女子毫无江湖经验,倒信了这位“钟师伯”的安慰之语。 那两名女子沉默了片刻,只听得殿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响,紧接着传来了关门声,想来两人又回到了大殿之中。 厉秋风听得尼庵外乱成一团,想来崔延寿等人顾忌黄大小姐刚烈,不敢硬闯进来。是以他低声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你在院中望风,我想法子进到大殿,和黄大小姐说明事情原委,再想法子带她离开此地。” 司徒桥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尽管去便是,若有了变故,我便出声示警。” 厉秋风蹑手蹑脚绕到大殿之前,却见左右厢房没有半点灯光。厉秋风心下暗想,尼庵外围了这么多江湖汉子,庵中的女尼想来都退入大殿。怎生想个法子进入大殿之中,却又不惊扰了众人。 他正藏在门外苦思计谋之时,却听殿内那钟师伯说道:“慧清,你到厢房中去取几领僧袍来,给几位师弟穿上。她们身子骨儿单薄,可受不了这么厉害的寒气。”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将身子紧紧倚靠在门边。只听有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出来。厉秋风倚在门边,门开了之后,将他挡在门后,那人却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待她走出来之后,转身便要将殿门关上,却与厉秋风打了一个照面。 只见这人身穿黑色僧袍,头戴圆顶僧帽,却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尼。她乍看到门后藏着一人,吓得目瞪口呆,正要张嘴大叫。厉秋风右手伸出,电光火石间点了她五处大穴。女尼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委顿着倒在地上。 这女尼恰好倒在门口,却听殿内数声惊呼,紧接着那钟师伯说道:“慧清,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莽撞?明知道外面下雪,走路时也不多加小心,大失礼仪,罪过,罪过。” 厉秋风将身子藏在门后,双手在慧清肋下一托,将她的身子从地上提了起来。随即藏在慧清身后,托着她的身子急向殿内闯了进去。却听一名女子惊叫了一声,口中说道:“师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这女子话音方落,只听那钟师伯惊道:“大家小心,敌人攻进来了!” 厉秋风托着女尼慧清闯入大殿,此时听那钟师伯呼喝之声,知道行藏已露。他生怕殿中诸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即动手围攻,急忙伸出右手,解开了慧清被封住的穴道,同时身子向后疾退,已自到了大殿门前,随手将殿门关上。只不过当他正想出言解释之时,却见眼前寒光闪动,一柄长剑已自刺到他面前。 厉秋风见长剑到了眼前,脑袋向右一偏,那长剑“唰”的一声,自他脑袋左侧刺了过去。“铎”的一声,剑尖已刺入殿门。 厉秋风让开一剑,却见出剑的也是一位女尼,只不过年纪要比慧清小了不少。她这一剑刺入木门,剑势已然用老,胸前要害尽在厉秋风攻击范围之内。此时厉秋风只须打出一拳或踢上一脚,立时便可重创这女尼。那女尼自然也知道自己陷入险境,不由得面色大变。 便在此时,却听得两声娇喝,两柄长剑从左右刺了过来,直取厉秋风左右两肋。出剑之人倒不在于想要杀掉厉秋风,而是攻敌之所必救,要解了先前出剑的女尼之危。 此时厉秋风背倚殿门,退无可退,左右又有长剑攻到,外人看来自是极为凶险。只不过厉秋风虽然面对三柄长剑,却知道这三人剑术虽然精妙,以气力而论,却只是江湖三四流人物。是以长剑刺出之时,厉秋风已料敌先机。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身形晃动,硬生生地从那年轻女尼的身边挤了过去。 他身形如电,直到与那女尼擦肩而过之时,从左右攻到的两柄长剑方才刺到殿门前。只听“铮”的一声响,两人长剑相交,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生怕伤到同伴,急忙收剑回撤。 这三人先后出剑攻击厉秋风,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厉秋风如鬼魅一般躲开了三人的连环攻击,已自冲入了大殿之内。三人心下俱是一凛,暗想:“世上怎么会有人武功如此了得?!” 只不过三人深知敌人若冲入大殿,便是极大的祸患。是以明知敌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也绝不退避。只听三人齐声呼喝,一起转过身来,各自挥舞长剑,便要向厉秋风追杀过去。 便在此时,只听那钟师伯喝道:“不必打了。他若想伤你们,早已得手了。” 三人听得那钟师伯说话,齐齐停下了脚步,将长剑握在手中,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倔强,齐声说道:“是,谨听师父教诲。” 厉秋风背对着三人,这才看清殿内的情势。只见这殿内并不大。中间供着一尊观世音菩萨神像,神像前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几盘供品。只不过供品尽是些馒头而已。殿内点着五六支蜡烛,只是烛火昏暗,加上方才那三人出剑攻击厉秋风,进退之际搅动起风来,使得烛火摇晃不定,更显得殿内阴森恐怖。 却见供桌前站着一位女尼,看年纪倒也并不甚老,只不过一脸苦像,面有忧色。四周高高矮矮还站了十几位女尼,年轻都不甚大。只有一位俗家打扮的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面目姣好,只是一脸忧伤,看上去颇为愁苦。 这女子站在供桌前那女尼身边,正自一脸惊愕地看着厉秋风,颤声说道:“你、你……我认得你……” 厉秋风一怔,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姑娘?” 那女子道:“那日在酒馆前,你和几个人在酒馆内……” 厉秋风一惊,仔细看那女子,立时想起当日在小镇酒馆之中,被多吉喇嘛打死的那位老妇曾经带着一个年轻姑娘出声示警。眼前这女子的身形与那年轻姑娘颇为相似,只不过面容却是大不相同。 厉秋风沉声说道:“敢问您就是出言提醒咱们的那位前辈身边的那位姑娘么?”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当时师父给我易过容,是以你认不出我来。” 厉秋风道:“原来如此。请问姑娘是否姓黄?” 那女子点了点头,正想说话,供桌前那女尼走上前几步,对厉秋风道:“阁下武功了得,出手之际留了余地,想来与庵外那些恶人不是一路。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少年英雄?” 厉秋风拱手说道:“晚辈姓厉,奉了一位前辈之命,到此地寻找黄姑娘。方才进入这庵堂之前,生怕与各位起了误会,才点了方才那位大师的穴道,想进入大殿之后再向各位解释。得罪了各位大师,还请恕罪。” 那年轻女子听厉秋风受人所托来寻找自己,脸色登时大变,道:“是修武县知县黄大人要你来的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正想说话,那女子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是蔡家要你来的?!” 她说完之后,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想躲在供桌前那女尼身后。 厉秋风知道这女子便是黄知县的女儿,还以为自己是蔡家请来要抓她回去的高手。生怕再生误会,急忙说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受一位前辈所托,要将姑娘护送到无极观。” 众人听到厉秋风说出“无极观”三字,立时面色大变。那女尼颤声说道:“托你做事的那人、那人……” 她说到此处,已然说不下去了。厉秋风知道这女尼不似旁人,江湖阅历极多,已然猜到那老妇遇到不测。只不过此事重大,若是有所隐瞒,必然再生误会。是以硬着头皮说道:“那位前辈受奸人所害,已然不幸去世。” 他话音未落,那年轻女子身子晃了几晃,登时坐到了地上。两位年轻女尼急忙抢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只见她面色惨白,两行泪水流过面庞,嘴角不住抽搐,想要出声痛哭,却哭不出声来。 那年长女尼神情黯然,双手合什,口中喃喃说道:“师妹,你一生苦命,如今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也算是解脱了。阿弥佗佛。” 只见这女尼闭上双眼,嘴唇上下翕动,想来是在为那老妇诵经祈福。大殿内众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尼庵之外兀自一片吵闹之声,直传到大殿中来了。 过了片刻,那年长女尼缓缓睁开了双眼,对厉秋风道:“我师妹去世之时,可曾留下什么话么?” 厉秋风有些为难,看了黄大小姐一眼,道:“那位前辈去世之前,确是有话要晚辈转告黄姑娘。只是……” 那女尼见厉秋风面露为难之色,知道他不晓得自己身份,是以不敢轻易吐露实情,心中对厉秋风的谨慎颇为赞许。于是点了点头,道:“贫僧出家之前,曾是无极观的火工道人,不入观中坤道名箓。其后贫僧看破世情,到了这苦乐庵出家为尼。因为贫僧年长几岁,云真师妹便称我为师姐。我二人虽分属释道两家,却也算得上是方外的朋友。” 厉秋风这才知道那老妇名叫云真,当下沉声说道:“那位前辈既然法号云真,想来与名震天下的无极观十二仙姑平辈。只不过晚辈从来没有听过这位云真仙姑的名字,幸好大师点拨,今日才恍然大悟。云真前辈受奸人所害,受了重伤。晚辈机缘巧合之下,恰好遇到了云真前辈。她临终之前,叮嘱晚辈到王庙村一处尼庵之中,护送黄姑娘前往云台山无极观,托付给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 他说到此处,生怕众人对自己的身份仍然存疑,便从怀中掏出了云真临终前交给自己的玉如意,举在手中道:“这是云真前辈交给晚辈的信物,请大师和黄姑娘查验。” 那女尼将玉如意接了过去,仔细看了片刻,神情哀伤,颤声说道:“想不到过了几十年,师妹一直将这如意藏在身上。这蠢物害了她一辈子,却也让她不负此生。是凶是吉、是福是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女尼说完之后,将玉如意递给黄大小姐,口中说道:“这是你师父的遗物,你收着罢。” 黄大小姐颤抖着双手将玉如意接了过去,颤声说道:“师父引开那喇嘛之前,曾对我说过,若是她回不来,见到这玉如意,便如她亲至。想不到、想不到……”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面,无声地抽泣起来。 厉秋风对那女尼道:“敢问大师法号?” 那女尼道:“边鄙小寺,哪敢称什么大师。贫僧法号圆觉,俗家姓氏乃是钟氏。” 厉秋风这才明白黄大小姐为何会称这位女尼为钟师伯,心下暗想,依这位圆觉大师所言,她曾在无极观做火工道人。按理说她若看破了红尘,在无极观束发修行,岂不甚好?为何要巴巴地到了这里,做了这样一处小庵的庵主?而那位云真前辈原本出身无极观,与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同辈,想来也是武林中一位前辈高人。只不过为何会流落江湖,最后死在多吉喇嘛手中?种种事端,实难解释。 他思忖之间,却听圆觉说道:“厉施主武功了得,不知道是江湖中哪一位前辈的门下?” 厉秋风道:“圆觉大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家师并非江湖中人,只不过是一位隐士罢了。他的名字寻常之极,大师必然没有听过,晚辈不说也罢。” 圆觉知道他不欲说出师门来历,却也没有勉强,转头对黄大小姐说道:“旭儿,既然这位厉施主受你师父所托,要送你去往无极观,你便和她同去罢。无极观名震天下,蔡家势力再大,却也不敢到无极观去生事……” 圆觉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黄大小姐摇了摇头,道:“无极观逼死了我师父,我、我才不要去受他们的庇护!” 第五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位云真前辈在无极观中辈份极高,却不知为何流落江湖,最终遇害。难道真如黄姑娘所说,是受了同门迫害,不得不破门出教么? 圆觉叹了一口气,道:“旭儿,无极观虽然将你师父开革,使得她孤身飘零于江湖。只不过这事情曲折颇多,却也很难说便是无极观害了她。你师父这些年屡逢坎坷,久经风霜,却从来没有怨过无极观。更何况当年因为你师父,无极观遭遇数百年未有之危局,险些在江湖中身败名裂。无极观老观主便是因为你师父之事伤心不已,最后郁郁而终。你到了无极观后,云轩真人若是能将你收入门下,却也是你的造化。” 黄大小姐却是连连摇头,凄然说道:“我宁肯抹了脖子,也绝对不去求那些害了我师父之人庇护。” 圆觉见黄大小姐倔强不从,心下焦急,口中说道:“旭儿,苦乐庵已被天龙门团团围住,方才听外面说话,碧云坞蔡家的人也已经到了。虽然那些公差捕快有心要放你离开。只不过崔延寿武功了得,我远不是他的敌手。我要你随厉施主前往无极观,并不是怕你留在苦乐庵中使得小庵引火烧身。只是不想你落在蔡家人的手中,辜负了你师父的重托。” 黄大小姐一脸凄然,眼睛中露出了哀求的目光,对着圆觉颤声说道:“钟师伯,您……” 圆觉不待她说完便摇了摇头,道:“咱们女子本就不如男子强势,若是遇上那些口是心非、虚伪狡诈之徒,更是生不如死。你师父当年便是吃了大亏,这才不想你落到蔡家恶少的手中。她拼了一条性命救你,临终托付这位厉施主送你前往无极观,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师父与无极观的纠葛,不是我这方外之人能够说与你听的。你若归入无极观,云轩真人自然会将其中的缘由说与你听。” 黄大小姐听得圆觉苦口婆心相劝,也只得点了点头,道:“钟师伯,我听你的话便是。” 圆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对厉秋风道:“厉施主,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厉秋风听得黄大小姐答应前往无极观,却也松了一口气。听得圆觉问话,便即沉声说道:“眼下外面敌人不少,只不过我方才偷听这些人说话。修武县衙门派出的公差捕快倒有心助黄大小姐逃离此地……” 他说到这里,却听黄大小姐说道:“不错。今日午时,天龙门那些恶贼围过来之时,若不是尹捕头暗中相助,我早被天龙门捉走了。后来天龙门几次想要硬闯进苦乐庵,都是尹捕头出言恫吓,使得那个姓崔的老贼心下忌惮,只能将庵堂团团围住,却不敢硬闯进来,咱们才能平安无事。” 圆觉在一边点头说道:“不错。若非这位尹施主从中周旋,只怕小庵此时已是尸横遍地了。” 厉秋风道:“这些捕快不会与咱们为难,事情便好办的多了。我听尹捕头与冯师爷说,这王庙村东西两头的路口都由捕快把守,绝不会与黄姑娘为难。只要咱们能够逃出此地,离开五庙村便不是什么难事。” 黄大小姐听厉秋风提到了冯师爷,不由得眼睛一亮,道:“想不到冯伯伯竟然也来了。他为人正直,足智多谋,不似我爹爹那般糊涂。有他相助,咱们更容易脱身了。” 厉秋风道:“这位冯师爷确是了得。他将碧云坞一伙人带到了此处,便是想让碧云坞和天龙门内讧。果不其然,蔡家少爷蔡京是一个大草包,到了庵外之后便与天龙门吵了起来。方才碧云坞和天龙门内讧,守在庵后的捕快趁机撤围,晚辈才能进入庵堂之中拜见圆觉大师。眼下碧云坞与天龙门不和,崔延寿武功虽高,一大半心思倒要放在碧云坞身上。是以晚辈倒有一计,不知道圆觉大师以为如何?” 圆觉方才见过厉秋风与三名苦乐庵女尼动手,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三名女尼的剑招尽数化解,而且隐藏着极厉害的反击招数。若是厉秋风有心伤人,只怕三名女尼的性命早就保不住了。是以她虽然不晓得此人的来历,却知道此人绝非寻常人物。 圆觉虽是苦乐庵庵主,只不过原本是无极观一名不入流的火工道人,武功低微不说,见识更是平常。其后虽然离开无极观,在江湖之中漂泊了数年,却也只是隐姓埋名,最后才到了苦乐庵中出家为尼。她虽然为人持重,若论起武功见识,别说与厉秋风相比,即使是那些江湖三流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也要胜过她许多。是以厉秋风虽然年轻,此时倒成了圆觉的主心骨。她听说厉秋风有了计谋,便即开口说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道:“眼下天龙门和碧云坞大多数高手都守在苦乐庵正门,碍着黄姑娘的身份,他们也不敢硬闯进来,更不敢随意伤人。而庵堂左右两侧和背后的守卫则是马马虎虎,大多都是修武县衙门的捕快守在那里。是以晚辈想了一个法子,要将守在庵堂左右两侧和背后的天龙门弟子、碧云坞庄丁尽数引到庵门之前,大师便可带着众位高僧和黄姑娘自庵后逃走……” 苦乐庵是一座小庵,庵中除了圆觉外,便是她的十一名女弟子。除了慧清年纪稍大外,其它十名女弟子的年纪倒与黄大小姐相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此时听厉秋风称她们为“高僧”,心下好笑。慧清年纪大些,而且为人性子沉稳,倒还没有什么,只是有几位年轻的女尼却笑出了声来。 慧清见厉秋风面露尴尬之色,当即冲着众女尼说道:“在观音菩萨面前如此仪态尽失,失礼之极,罚你们默诵二十遍心经!” 圆觉性子平和,对众弟子一向和颜悦色。倒是慧清性子严峻,平日里便对这些女尼不假辞色。是以众女尼不怕圆觉,倒一向对慧清心存畏惧。此刻见慧清面沉似水,都有些害怕。急忙一个个收慑心神,默诵起心经来。 圆觉道:“厉施主的计谋倒是不错。只不过崔延寿为人狡诈,武功了得。要想让他上当,只怕不大容易。” 厉秋风道:“若是碧云坞的人没有赶到,要想骗过崔延寿这等老奸巨滑之人,确是极不容易。只不过碧云坞诸人到了之后,与天龙门生了龌龊,只怕崔延寿十分精神,倒要留下七分来对付碧云坞。碧云坞大少爷蔡京是一个大草包,方才已与崔延寿起了争端。只要蔡京留在庵门之前,崔延寿便不会轻易离开。这个奸贼不在庵堂背后,大师和各位师父、黄姑娘从庵后脱身,便要容易许多。” 圆觉听厉秋风说完,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厉施主,带着旭儿和我这些徒弟,尽快从庵后逃走。” 她话未说完,黄大小姐和苦乐庵群尼都是面色大变。慧清颤声说道:“师父,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圆觉微微一笑,道:“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三十多年前到了这苦乐庵,从此再未离开一步。守在观音菩萨驾前,是我最为心安喜乐之时。今日你云真师叔已然去了,我还要为她诵读往生咒。若是能随她一同前往西天极乐世界,却也是我的福报。只是你们年纪尚小,修为不足,还要多经历练,才能知道眼前这繁华世界,不过是大梦一场。待你们勘破世情,知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道理,自然便会明白我此时的心境。” 慧清及众尼知道圆觉性子虽然平和,却是外柔内刚。她说是看破红尘,要留在庵中,其实是想独力拖住天龙门高手,掩护群尼和黄大小姐逃走。是以众尼虽然知道圆觉心意已决,却也不甘心将师父一个人留在苦乐庵中,登时围了上来,便要哀求圆觉和众人一起逃走。只不过圆觉一双眼睛在众人脸上一个一个扫了过去,众尼心下俱是一凛,不由得双手合什,口中暗诵佛号,再也不敢出言相劝。 厉秋风见圆觉大义凛然,众尼护师心切,心下颇为感动。他沉声说道:“大师不必如此。晚辈想这计谋之时,便已决心自己到庵门外与天龙门周旋。” 圆觉摇了摇头,道:“厉施主不必争了,贫僧心意已决。那崔延寿虽然凶狠,只不过贫僧是方外之人,与天龙门又素无怨仇。他们找不到旭儿,却也不会与贫僧为难。” 厉秋风道:“云真前辈临终之时,再三叮嘱晚辈一定要将黄姑娘护送到无极观。只不过晚辈从来没有去过无极观,与无极观中的诸位前辈素不相识,况且晚辈又是男子,前往无极观多有不便,只怕无极观诸位真人心下存疑,事情便有些麻烦。大师与无极观素有渊源,由大师带着黄姑娘前往无极观,云轩观主便不会有所怀疑。还望大师答应晚辈所请,切勿再行推辞。” 圆觉听厉秋风说的颇为有理,只不过她也知道留在苦乐庵拖住天龙门,那是极为凶险之事。天龙门在河南与嵩山派齐名,近年来好生兴旺。只不过嵩山派一向是名门正派,而天龙门的名声却不大好。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威名远播,是江湖中极为难惹的一个人物。圆觉身为苦乐庵庵主,自然不肯让厉秋风这样一个晚辈陷入险境。 厉秋风见圆觉又要说话,自然知道她的心意,便即沉声说道:“大师尽可以放心,晚辈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只待大师带着众位师父和黄姑娘走得远了,晚辈便会想法子离开此地,与各位会合。”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突然微微一笑,道:“何况就算崔延寿想要伤我,只怕他也未必能够!” 第五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声音虽不甚高,这句话说得却是豪气干云。圆觉心下一凛,见这年轻人虽然面容平常,却自有一份沉着稳重,让人没来由的暗生信赖。她方才见过厉秋风的武功,确是极为高明。只不过此时庵门外聚集着一二百名武林中人,这年轻人武功再厉害,要想将这些人尽数驱逐,只怕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见圆觉犹豫不决,接着说道:“此刻万分火急之关头,容不得咱们多做商议。我还有一位同伴候在殿外,待晚辈将他找进来。由他随着各位同行,相互也算有个照应。”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出了正殿,将司徒桥带了进来,给圆觉做了引见。圆觉见又多了一个帮手,心下稍安。 司徒桥素知厉秋风之能,听了他的打算,点了点头,道:“云台山在西北方向。只不过我方才在庵外细看此处地形地势,庵堂西方是一片平地,咱们若是直向西行,极易给这些王八蛋发觉。倒不如咱们从庵堂后墙跃出之后,直向北走,先进了山林。我在山林之中可以故作疑阵,使得这些王八蛋辨不清东西南北。咱们便可放心大胆地折向西北。天寒地冻,这些王八蛋未必会追。就算他们追上来,只怕也未必追得上。” 圆觉点头道:“司徒先生说的不错。只不过今晚乃是雪地,无论咱们走向何处,总会留下脚印。崔延寿若是带人追踪,只怕咱们隐藏不了形迹。” 司徒桥还未答话,厉秋风抢先说道:“只要大师带着各位师父和黄姑娘先走上半个时辰,崔延寿即便发觉庵内诸人已经逃走,他要想追,却也得思量思量。” 圆觉一怔,道:“崔延寿此人极为强悍,今日天龙门倾巢而出,志在必得。若是发觉咱们逃了,怎么会不追?” 厉秋风道:“这就要感谢冯师爷了。他将碧云坞众人带到此处,使得双方生了内讧。眼下天龙门和碧云坞相互忌惮,若是庵内生了变故,崔延寿即便想追,想到碧云坞虎视在旁,他便无法毫无顾忌地追杀咱们。何况尹捕头和冯师爷见黄姑娘逃走,一定会想法子拖延时间,使得崔延寿一伙人无法立即追踪。依晚辈所想,若是咱们依计行事,逃出此地并非难事。” 圆觉心下虽也以为厉秋风此计可行,只是想到他要冒着天大的危险,却仍是犹豫不决。司徒桥却素知厉秋风之能,见圆觉踌躇难决,心下颇不耐烦,道:“师太不必担心,崔延寿这个王八蛋这几年虽然闯下了不小的名头,只是他强得过唐赫、云飞扬这等高手么?实不相瞒,唐赫便是败在我这位厉兄弟的刀下,云飞扬更是被厉兄弟一刀砍死……” 圆觉吓了一跳,她是空门中人,云飞扬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虽然官场中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生畏惧,圆觉却不知道此人的名头武功。只不过唐赫的名字她却是知道的,想不到威震黄河以北的唐总镖头,竟然会败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中。她震惊之下,见厉秋风脸上并无傲色,心中暗想:“这年轻人到底是何来历?不只武功高强,却又沉稳如斯,实在是高深莫测。” 司徒桥见圆觉仍然沉默不语,心下更是焦急,道:“再拖延上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那时便是逃了出去,光天化日之下,又能走出多远?师太,即便你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贵庵中这些妙龄少女,难道不怕落到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江湖汉子手中么?” 圆觉心下一震,不由自主地转头向自己这十几名弟子望了过去。这些弟子虽然强自镇定,却也是个个面带忧色。圆觉心下暗想:“我已立志侍奉佛祖,只不过这些女娃儿,无一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有的更是被人丢弃在庵前的弃婴。我将这些女娃儿收在庵中,却也不是一心要让她们出家为尼,只是怕一些恶徒打她们的主意,这才剃了头发,却并未授戒。只待她们再长大一些,有了好出路,便要她们还俗,寻个安生之处,平平安安过上一生。天龙门为非作歹,碧云坞也不是什么正经帮派。这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娃儿落在他们手中,只怕下场凄惨无比。” 念及此处,圆觉心意已觉,双手合什,对厉秋风道:“厉施主,那就有劳你了。” 厉秋风见圆觉终于点头同意自己的计谋,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圆觉说道:“大师尽可以放心,晚辈自有脱身之计。待我出了庵堂之后,各位只要听得门外有了异动,自可从庵后逃走,一路直奔云台山无极观。待晚辈打发了崔延寿,便会前去与各位会合。” 众人计议已定,便即收拾准备。苦乐庵原本就是一座小庵堂,庵内也没什么贵重之物。是以众尼只是收拾了几件僧衣麻鞋,装在包袱中背好,片刻之后都在正堂聚齐。 厉秋风见众人结束停当,又低声叮嘱了司徒桥几句,便即转身向庵门走去。圆觉带着一众弟子双手合什,口中默念金刚经,祈祷佛祖保佑,金刚显圣,驱除群丑,保得厉秋风平安归来。 黄大小姐站在圆觉身边,看着厉秋风一步一步向尼庵大门走了过去,刹那之间,心中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厉秋风走到庵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伸手推开了庵门,稳稳地走了出去。待他走出门后,双手在身后轻轻一推,那庵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此时庵门前燃起了十几堆大火,天龙门、碧云坞、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正自聚在火堆旁取暖御寒。这些江湖人物神鬼无忌,虽是在尼庵门前,却也没有半分礼数。苦乐庵前原本是一片桃树林,却被这些汉子砍倒了二十多棵用来生火。 方才蔡京与崔延寿起了冲突,被崔延寿打了一记耳光后抓在手中。碧云坞虽然来了五六十人,只不过眼看大少爷被崔延寿擒住,投鼠忌器之下,却也不敢上前营救。杜铁心知道崔延寿武功高强,即便碧云坞坞主蔡笑亲至,也不敢轻易言胜,自己绝非其敌。是以他只得强压怒气,说尽了好话。崔延寿虽然对蔡京折辱了一番,却也不想与碧云坞撕破面皮,见杜铁心已然服软,便即就坡下驴,将蔡京放了回去。蔡京虽然蛮横,只是落在崔延寿手中,直如婴儿一般,竟然全无还手之力。脸上又吃了一记耳光,热辣辣的极是难受。是以脱离了崔延寿控制之后,便也不敢再行辱骂,找了一处火堆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生闷气。他手下几名亲信知道大少爷受了崔延寿的折辱,此时正在气头上,却也不敢上前安慰。只不过如此一来,双方便停止了叫骂,庵堂外登时安静了下来。 那张老六是崔延寿的六师弟,本名叫做张草木,是崔延寿在天龙门中最为亲信之人。他见碧云坞诸人不再嚣张,心下得意,走到正在火堆边烤火的崔延寿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掌门师兄,您看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崔延寿微闭着双眼,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等。” 张草木一怔,道:“咱们午时到了这里,眼下已等了五个多时辰,这不攻不守的困顿于此地,也不是一个办法……” 崔延寿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这些王八蛋不在这里,凭着咱们天龙门,早就冲进这个鬼庵,将那些老老小小的尼姑杀个干净,抓到黄大小姐送回修武县。只不过这些王八蛋跟在身边,咱们若是用强,日后传了出去,却有极大的麻烦。这几年咱们天龙门虽然势力大长,可是河南各地的帮派对咱们心生忌惮,尤其是嵩山派更是一心要压制咱们。这几年虽然本门好生兴旺,却也是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他说到这里,转头扫了一眼碧云坞诸人聚集在一起的几处火堆,压低了声音道:“太行山青龙寨和字号传来了消息,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死在了虎头岩沙家堡……” 张草木吓了一跳,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林义郎武功如此了得,嵩山派势力又大,怎么会一派掌门就这样没了?” 崔延寿低声道:“咱们派在嵩山派的眼线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嵩山派与林义郎平辈的几大高手,还有林义郎的几个得意弟子,这些日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嵩山派内出了大事是确然无疑的,只不过咱们还没有确切的消息罢了。” 张草木道:“若是林义郎死了,咱们天龙门便少了一个大患,除了少林寺外,河南哪还有一帮一派能与咱们天龙门并驾齐驱?” 崔延寿点了点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万分小心。即便是林义郎死了,嵩山派数百年基业,想要连根拔除却也不是容易之事。这些年咱们天龙门始终被嵩山派挡在洛阳以东,我这次之所以亲自带人帮着黄崇做事,就是要在嵩山派的地盘内打进一个钉子。取得了黄崇的支持,修武县便在咱们的控制之下,天龙门可从北、东两个方向逼近嵩山派。若是林义郎真的死了,咱们便要将嵩山派在洛阳左近的爪牙尽数消灭,再攻入嵩山派老巢,将嵩山派挑了。” 张草木听得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掌门师兄高见,师弟佩服不已。” 第五百六十五章 崔延寿道:“成大事者更要谨慎小心,此刻正是咱们天龙门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时刻,值此关头,万万不可横生枝节。若是咱们将这尼庵灭了,消息走漏出去,嵩山派必定会趁机生事,说咱们滥杀无辜,四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找了少林寺一起与咱们为难。到了那时,原本已经臣服于咱们天龙门的各帮派必定会翻脸无情。是以此时此刻,咱们须得以不变应万变,万万不可贸然行事。” 张草木躬身说道:“掌门师兄说的是,师弟谨记教诲。” 便在此时,只听的“吱呀”一声,苦乐庵的大门已然开了。一个灰衣人施施然走了出来,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冷冷地瞧着众人。 今日午时之前,崔延寿接到天龙门弟子报信,知道黄家大小姐藏在苦乐庵中,立时带了众人从修武县城出发,直扑王庙村。依他的主意,到了苦乐庵之后,便即冲进去拿人。只不过还没等他冲进庵门,黄大小姐却走了出来,以长剑横于颈上,扬言若是众人闯庵,她便要横剑自刎。崔延寿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门下弟子不得硬闯苦乐庵。不过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给门下几名武功高强的弟子使了个眼色,想要趁着黄大小姐不备,要分进合击,夺下黄大小姐手中的长剑。 天龙门诸人正想动手之时,修武县衙门的尹捕头却带着公差捕快赶到了苦乐庵前。他见崔延寿和几名天龙门高手跃跃欲试,正想暗下毒手。尹捕头虽然武功平常,见识却远在黄大小姐之上。是以他见势不妙,急忙拦在天龙门诸人和黄大小姐之间,一边插科打诨,一边苦劝黄大小姐随众人回转县衙。只不过他说的话却是皮里阳秋,表面上是劝说黄大小姐回家,暗地里却是将四周的情势尽数说给了黄大小姐。最后黄大小姐退入庵内,关紧了庵门。崔延寿虽然知道尹捕头故意捣鬼,不过对方毕竟是公门中人,他也不能发作。只能暗自生气。 尹捕头下令众捕快将苦庵团团围住,不过他到来之前,便已叮嘱手下,若是大小姐要闯了出去,绝对不许阻拦。只是崔延寿却也看出情势不对,下令门下弟子夹杂在捕快之中,将苦乐庵团团围住。 尹捕头一计不成,又见天龙门鬼鬼祟祟,随时想要找机会冲将进去。是以尹捕头私下里警告崔延寿,黄大小姐自小便性子倔强,一向是说一不二,但是黄知县也要让她几分。若是伤了黄大小姐,在场的诸人谁都脱不了干系。崔延寿没有办法,只好下令众门人不得擅动,静等时机。 不料天黑之后,碧云坞众人却又赶到了苦乐庵。蔡京到了之后,便即得意洋洋地指手划脚,对崔延寿吆三喝四,摆出了一副主人的派头。崔延寿初时听说这蔡京是黄大小姐的未婚夫,倒还有心忍让。只不过蔡京得寸进尺,最后双方起了内讧。崔延寿武功高出蔡京何止十倍,一招便将蔡京制住,折辱一番之后放了回去。若依崔延寿的脾气,蔡京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只不过他出手之时,突然想到一计。既然碧云坞这姓蔡的草包胸无点墨,倒可利用碧云坞闯入苦乐庵,天龙门再混水摸鱼,趁机抓走黄大小姐,送回修武县城,交给知县大人,天龙门便可在修武县城横行无忌。他打定主意之后,便没有再为难碧玉坞众人。方才与张草木说话之时,他心中一直在思忖如何找个由头,让蔡京这个草包下令碧云坞众人动手。便在此时,庵门却开了,竟然走出了一个灰衣人。 崔延寿率领天龙门弟子杀到苦乐庵前时,曾经与庵中众女尼朝过面,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个灰衣人。是以崔延寿心下一凛,暗想这人是谁,为何会藏在苦乐庵中。 尹捕头正与冯师爷小声说话,商议如何救出黄大小姐。只是看到厉秋风突然走了出来,却也是大惊失色。 蔡京被崔延寿折辱了一番,在碧云坞庄丁面前大丢面子,正在郁闷之时,突然看到有人从庵内走了出来,心下也是一惊。此次他到河南,蔡笑已先行派人到了修武县衙门,除了送上礼物之外,还告知修武县知县黄崇,要派自己的儿子登门拜访。这蔡京在小镇上受了惊吓,便即前往修武县城。他在山西一向吃喝嫖赌惯了,对于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原本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到了修武县衙门之后,听得黄府的家人说黄家大小姐貌若天仙,便起了好色之心,竟然想将黄大小姐带回山西。 知县黄崇却甚是为难。他虽然一心与碧云坞结纳,只不过黄大小姐对这门亲事却是抵死不从。前些日子听说蔡家派了人来,言说蔡家大少爷不日就将登门拜见丈人。黄大小姐知道爹爹一定要自己嫁给蔡家这个花花公子,便即下了决心,在云真的帮助之下逃出了黄宅。黄崇见黄大小姐跑了,正自下令衙门的公差捕快四处搜寻之际,蔡京却带着一百多人闯进了县衙门。黄崇瞒他不过,只得将事情照实说了。 蔡京一向骄横,听说未过门的妻子跑了,登时大发雷霆。若不是杜铁心在一旁苦劝,只怕他连黄崇都要破口大骂。其后蔡京吃了黄崇为他备下的山珍海味,多喝了几杯,丑态百出,竟然要在修武县城嫖妓。气得黄崇拂袖而去。蔡京折腾了一天一夜,又喝了酒,便即躺倒酣睡。这一觉直睡到午时,听说已找到黄大小姐藏身之处,他便有心亲自去找。冯师爷趁机在一边煽风点火,蔡京便铁了心要去苦乐庵,亲自将黄大小姐劝回来。黄崇拿这个活宝没有法子,只得点头同意。 其时多吉喇嘛打死云真之后,也回到了修武县城。原来他一大早听说知县贴出了告示,悬了重赏寻找黄大小姐。多吉喇嘛立时起了贪心。其时蔡京还在呼呼大睡,多吉喇嘛便即悄悄带着几名亲信喇嘛出了县衙,四处打探消息。这几个喇嘛倒也颇会办事,竟然打探到了云真和黄大小姐的去向。多吉喇嘛大喜,便即带人追了下去。 云真发觉有高手追踪自己和黄大小姐之后,便即让黄大小姐先去苦乐庵躲避,自己引开敌人,然后再去苦乐庵与黄大小姐会合。黄大小姐离开之后,云真故意露出破绽,引得多吉喇嘛翻过了大架山。双方在大架山山腰处朝了面,一言不合便即动起手来。云真杀掉多吉喇嘛座下三名弟子,自己也被多吉喇嘛打中了两掌,只得拼命逃走,这才与厉秋风等人在松林中巧遇。 多吉喇嘛虽然杀死了云真,不过自己也死了三名得意弟子,最后又被于帆惊走,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待他回到修武县衙门之后,冯师爷故意添油加醋地向杜铁心透露多吉喇嘛带人悄悄出了县衙,定然是出门惹事去了。杜铁心和蔡京对多吉喇嘛冷嘲热讽了一番,多吉喇嘛生了一肚子气,便即闭门不出。蔡京也不愿意理他,自顾自地带着杜铁心等人赶到了苦乐庵。 蔡京到了庵前之后,听捕快们说黄大小姐和庵中十几名尼姑尽数被困在庵内。蔡京便想着要将黄大小姐请出来,立志要在黄大小姐面前露上一手。只不过他与崔延寿不和,在崔延寿手下吃了大亏,闹了一个灰头土脸。正自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之时,突然看到从苦乐庵中走出男子,心下疑云大起,立时跳了起来,指着厉秋风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藏在尼姑庵中,黄大小姐哪里去了?” 蔡京自然识得厉秋风,只不过此时正当午夜,四周虽然点了十几堆火,只是厉秋风站在尼庵门口,离着火堆还有数丈远,是以蔡京瞧不清楚他的面容,这才高声呼喝。 厉秋风知道蔡京是一个草包,却也不想理他,只是盯着崔延寿,冷笑道:“阁下便是天龙门掌门崔延寿崔先生么?” 崔延寿原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此时缓缓站起了身子,沉声说道:“我便是崔延寿,你是什么人?” 蔡京见自己大声呼喝,厉秋风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大怒,伸手拔出站在身边的一名碧云坞庄丁腰间挂着的长剑,右足一点,便即向尼庵门前扑了过去。手中长剑抖出几朵剑花,直袭向厉秋风面门和咽喉。 厉秋风自然不将蔡京放在眼中,只不过他要在崔延寿面前显露武功,迫得对方知难而退。是以见到蔡京长剑凌空刺下,他冷笑一声,待长剑到了面门之前,右手斗然伸出,竟然以食指和中指将蔡京的长剑夹住。 蔡京这一剑登时刺不下去了。他心中一凛,凝神望去,却已看清了厉秋风的面容。蔡京虽然骄横,却也知道锦衣卫是碧云坞万万得罪不起的。是以一看又是这锦衣卫到了,他大惊之下,却忘了自己身在半空。气息一滞,登时从空中直摔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蔡京直挺挺地摔在了庵门外的石阶下。饶是他身负武功,这一下却也摔得七晕八素,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杜铁心和几名蔡京的亲信急忙抢上前来,想将蔡京扶将起来。却听得厉秋风冷冷地哼了一声。杜铁心抬头望去,此时距离厉秋风不过丈许远,火光映照之下,却将厉秋风的面容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杜铁心心下大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双眼上擦了几擦,复又向尼庵门前望了过去。待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大、大人,您怎么到了这里?” 第五百六十六章 崔延寿见杜铁心突然跪下,口称“大人”,心下一凛。张草木却不如他沉稳,见蔡京出丑,杜铁心又突然跪倒在地,只道是碧云坞被这人吓得怕了,这才如此丑态百出。当即哈哈大笑,道:“老杜,你也算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怎么如此脓包,方才在咱们天龙门面前耀武扬威的嚣张气势哪里去啦?” 崔延寿却知道杜铁心身为碧云坞大管家,虽然武功在碧云坞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之辈,不过心思缜密,却也是一个颇有见识的人物。此人突然如此做作,只怕其中大有文章。是以崔延寿狠狠瞪了张草木一眼,暗骂他未经自己吩咐,便即胡说八道。 张草木正自得意洋洋,想要趁机挖苦蔡京和杜铁心一番。只是见到崔延寿目光阴狠,心下一凛,已经到了嘴边的几句嘲讽之语立时吞回了肚子中。 厉秋风知道天龙门绝非寻常武林帮派,掌门人崔延寿的武功智计更是不是林义郎之下。自己在虎头岩能够力挫林义郎,只不过是因为林义郎孤身进入洞窟之内,并未有嵩山派其他高手随行。虽有丐帮帮主邓遥相助,自己这一边却还有刘涌、许成和、楚丹阳、清风道人等大高手,林、邓二人完全处于劣势。即便如此,众人数次险些被林、邓二人害死。此时天龙门却是高手尽出,即便没有碧云坞相助,自己若要力抗天龙门,脱身逃走,却也是极难之事。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锦衣卫的身份,连骗带吓,拖延时间。是以见蔡京和杜铁心如此畏惧自己,正中下怀。他故意一脸冷漠,森然说道:“我不是要你们回转山西吗?怎么你们又跑到这里来了?” 蔡京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向后退了两步,畏缩在杜铁心身后,悄悄拽了拽杜铁心后心的衣衫,意思是让他想法子遮掩过去。杜铁心惊魂稍定,颤声说道:“好教大人知道,修武县知县黄崇黄大人乃是敝门蔡公子的岳父。咱们这次到河南办事,原本就打算顺路前来拜见黄大人……”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道:“多吉喇嘛哪里去了?” 杜铁心听他问起多吉喇嘛,心下暗想,看样子这锦衣卫并不是与咱们碧云坞为难,多半是担心多吉喇嘛跑了。想到这里,他稍稍放心,声音也没不似先前那般颤抖。只听他说道:“大人尽可以放心,多吉喇嘛被咱们关在修武县衙门中。除了咱们碧云坞留了五十名兄弟看管这些贼秃之外,黄大人还派了公差捕快相助,定然可保得万无一失。咱们明日一早便启程赶回山西,绝对不会耽误了大人吩咐要办的事情。” 崔延寿冷眼旁观,初时尚心存怀疑,只不过见杜铁心的模样不似作伪,想来并非是与这灰衣人相互勾结蒙骗自己。心下思忖:“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能让杜铁心这个老狐狸如此惊惧?杜铁心称他为大人,可是我听说黄崇只有一个女儿,这小子看样子绝非黄崇的家人。” 他正犹豫之时,却听厉秋风道:“探望岳丈,却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尼庵是方外之地,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铁心心中念头急转,突然灵机一动,暗想:“眼下天龙门极为强势,方才对大少爷一番折辱,使得咱们碧云坞全然落了下风。瞧崔延寿的作派,铁了心要打压碧云坞。我正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却是天降祥瑞,这个锦衣卫竟然突然出现。既然有他在此,正好可借锦衣卫之手,逼退天龙门,碧云坞扳回一局,日后也不至于被江湖同道耻笑。” 他计议已定,便即躬身说道:“启禀大人,小人等到了修武县衙门之后,才知道黄家大小姐被家中一个仆妇拐走。咱们与黄家结亲,黄大小姐出事,咱们蔡家自然是应当全力相助。后来听说那仆妇将黄大小姐藏在这尼庵之中,这位天龙门的崔先生便带了一些江湖朋友赶到了这里,要将这尼庵灭了,抢出黄大小姐。咱们生怕崔先生鲁莽之下,滥杀无辜,伤到了黄大小姐,便也匆匆赶了过来。好在崔先生还没有下手,若是连大人也伤了,那可是铸成大错,咱们百死莫赎。” 他这番话说的好不阴毒,不只将碧云坞的责任撇了一个干干净净,还狠狠告了天龙门一状。暗指天龙门不分青红皂白要灭了苦乐庵,更是要将厉秋风也杀死在庵内。 崔延寿见厉秋风年纪甚轻,想来不会是什么大官,多半是哪位官员的儿子,倒也并未放在心上。只不过此时听得杜铁心栽赃嫁祸,包藏祸心,心下大怒,口中说道:“杜大管家,你不只骨头软,连肠子也生得七转八转,光天化日说谎话,不怕天打雷劈么?” 杜铁心嘿嘿一笑,道:“崔先生,这黑灯瞎火的,你却说什么‘光天化日’,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谎话。” 崔延寿听这个惫赖无耻的家伙抓住自己话中的破绽大加讥讽,心下怒火更炽,心中暗想:“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手下留情。先杀了蔡小狗,再斩了这个油嘴滑舌的王八蛋,哪会有此尴尬之事?” 他正怒火中烧之时,忽听厉秋风道:“崔先生,你可知道杀人放火,按大明律是要诛连九族么?” 崔延寿见这个后生小子居然敢质问自己,不怒反笑,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我一把火烧了这座尼姑庙,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崔延寿并不是一个莽撞之人,他为人极是精明,若是换了平日,听说面前这人与官府有关,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翻脸。只不过今日诸事不顺,先是被尹捕头拦阻,不能冲进庵中抓人,以他的身份,已是极大的羞辱。其后碧云坞众人赶到这里,蔡京出言无状,他虽出手惩戒,只不过心中怒火更盛。此时被杜铁心栽赃之后又出言挖苦,却是他出道以来从未遇到的奇耻大辱。是以崔延寿怒火中烧,再无半分顾忌,听得厉秋风一问,立时反唇相讥。 杜铁心一心要巴结厉秋风,听得崔延寿说话,立时转过头去,对崔延寿怒目而视,口中大声说道:“崔延寿,你怎么敢对大人如此无礼?!” 崔延寿冷笑一声,道:“大人?他算哪一门子大人?老子瞧他嘴上没毛,分明是一个小人!” “大胆!”杜铁心一声怒吼,“这位乃是锦衣卫百户大人,你如此辱骂大人,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崔延寿听到“锦衣卫”三字,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双目睁开,盯着厉秋风,心下暗想:“听说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这些锦衣卫无孔不入,罗织罪名,构陷大臣和百姓。只不过我向来不到京师,却也没有与锦衣卫朝过面。怎么今日如此凑巧,咱们到这里荒村野庵来办事,偏偏有一个锦衣卫藏在庵内?” 他心下疑云大起,虽然有些惊愕,却也并未方寸大乱。口中说道:“你说他是锦衣卫,有何凭证?” 杜铁心道:“咱们日前曾与这位大人一起办案,抓了五台山万仁寺的多吉喇嘛。崔先生,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听从大人吩咐,否则大祸临头之际,天龙门阖门上下,鸡犬不留!” 他对天龙门极是痛恨,是以将“阖门上下,鸡犬不留”八个字说得极是阴毒。天龙门诸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登时一个个对杜铁心怒目而视。碧云坞诸人见大管家在嘴巴上大占便宜,立时一个个得意洋洋,不怀好意地看着天龙门众弟子。 崔延寿哈哈大笑,道:“这世上奇事不少,却尽数让咱们在此地见到了。若是平白无故跳出一个人来,自称是什么锦衣卫锦裤卫,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跳了出来,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不成?” 厉秋风见崔延寿气势嚣张,是个极难对付之人。方才虽看到守在庵堂两翼和背后的捕快及天龙门弟子都已到了尼庵正门之前,想来司徒桥和圆觉等人已从庵后逃走。只不过须得尽量拖住崔延寿,让众人逃得越远越好。是以他冷笑一声,自怀中掏出锦衣卫的腰牌,举在手中,冷冷地说道:“这是锦衣卫腰牌。锦衣卫办案,天下官府都要全力相助。” 他说到此处,看了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尹捕头一眼,道:“这位官差可以来瞧瞧,看看这牌子是真是假。” 尹捕头一心要放走黄大小姐,厉秋风突然出现之后,他便暗地里传下命令,要守在庵堂左右和背后的捕快尽数撤至尼庵正门之前。捕快撤回之时,守在各处的天龙门弟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便也跟着众捕快到了尼庵正门。此时崔延寿只顾着应付厉秋风,却也无暇顾及撤回的天龙门弟子。尹捕头见天龙门众弟子已尽数猬集于尼庵正门,心下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如此一来,大小姐便可趁机从尼庵别处溜走,不至于落在蔡京这个混账王八收手中。 他正在一边看热闹,只是听杜铁心说这灰衣人是锦衣卫,心下也是一凛,暗想也没听说修武县和周边各县出了什么天大的案子,怎么锦衣卫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五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掏出腰牌,要尹捕头勘察真假。尹捕头虽然尚无法判断厉秋风的身份来历,却也不敢怠慢。正想迈步上前接过腰牌,却见厉秋风右手轻轻一扬,火光映照之下,那块腰牌脱手飞出,直向尹捕头飘了过去。 若是常人掷物,依着掷出者使力大小,掷出之物或快或慢不一而同。只是厉秋风掷出那腰牌之后,却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那腰牌,极缓慢又极稳妥地向尹捕头“送”了过去。从旁边望去,那腰牌不像是凭空飞向了尹捕头,倒好似厉秋风右手托着腰牌,慢慢送到尹捕头面前一般。 崔延寿冷眼旁观,心下大惊。此前他只是惊讶于厉秋风气度沉稳,大异于常人。此刻看到厉秋风露了这样一手武功,自忖自己虽然勉力也可以做到。只是是否能像厉秋风这般好整以暇,却是没有半分把握。他心下暗想:“怎么凭空出现这样一位高手?难不成他一直窥伺在侧,想对咱们天龙门不利不成?若真的如此,此行不只得不到半分好处,只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却面临极大的危机。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他正惊惧之时,那块腰牌已自飞到了尹捕头面前。尹捕头双手伸出,正想要凌空抓住那腰牌。想不到腰牌突然下坠,稳稳地落在他的手掌之中。 尹捕头吓了一跳,却又不敢说话,只得将腰牌捧在眼前,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又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这腰牌确是真的。修武县衙门捕头尹如雁,拜见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大人。” 他说完之后,双手捧着腰牌,快步趋前几步,直到了尼庵正门前的石阶之前,躬着身子走上石阶,双手托着腰牌,高高举在头顶,口中说道:“请大人收回腰牌。” 厉秋风伸手接过腰牌,随手放入怀中。尹捕头这才躬着身子慢慢退回到石阶下面,口中说道:“大人既已到了,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沉声说道:“尹捕头,看样子你也是在衙门当差多年,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跑到这里来胡闹?” 尹捕头听他说得严厉,却也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大人,此事实在是迫不得已。敝县黄大人的女儿前几日突然失踪,咱们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线索。今日天龙门的崔先生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黄大小姐的行踪。小人便带了公差捕快赶到这里。其时崔先生正要纵火烧了这尼庵,打算趁着混乱将黄大小姐带回修武县城。小人生怕崔先生放火烧寺,不免玉石俱焚,是以出言相劝,崔先生这才没有烧掉这座苦乐庵……” 崔延寿听得尹捕头将此事的责任尽数推到了自己头上,心下大怒,只不过尹捕头说话固然不尽不实,却也并非捏造。他虽然想辩白,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处解释。只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道:“你可看清黄大小姐确是在这尼庵中么?” 尹捕头做出一副茫然的神情,道:“小人赶到之时,在尼庵前确是看到一人像极了黄大小姐,只不过在下苦劝崔先生之时,那女子便进了尼庵,小人也不敢断定她便是黄大小姐。” 崔延寿高声说道:“尹捕头,你这是公然说谎。当时你明明说那女子便是黄大小姐,还与她说过几句话,怎么现在却不承认了?” 尹捕头道:“那女子脖子上架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我生怕她情急之下抹了脖子,只当是黄大小姐,这才出言相劝。只不过此时想想,或许这女子只是面容与黄大小姐相像,其实并不是黄大小姐……” 崔延寿听到此处,心中大骂尹捕头卑鄙无耻,为了不得罪这锦衣卫,竟然公然说谎。只不过他心中暗想:“瞧蔡京、杜铁心、尹捕头这几个王八蛋的模样,想来这锦衣卫不是假的。他既然从尼庵中走了出来,说话之际又一力回护这个贼庵,其中定有隐情。说不定他便是黄家大小姐的奸夫,听说蔡京来接黄大小姐,两人恋奸情热,便一起逃到了这尼庵之中。若真是如此,我须得想个法子,宁可得罪了黄知县,也不可与这锦衣卫翻脸。” 念及此处,他瞥了杜铁心一眼,心下暗想:“他妈的,既然你这个王八蛋构陷于我,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说八道,难道老子便不能么?” 此时他已认定了厉秋风与黄大小姐有私情,心下计议已定,便即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脸拱手说道:“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在下不知大人到来,方才多有得罪。其实在下之所以如此心急,便是害怕黄大小姐被奸人所害。若是早知道大人也在这尼庵之内,便是给在下十个胆子,在下也不敢妄动刀兵。” 众人没想到崔延寿态度大变,个个心下诧异。杜铁心和尹捕头却猜出了崔延寿的打算,心下暗自骂他厚颜无耻。 厉秋风见崔延寿口气软了不少,倒也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崔先生是如此打算,倒也情有所原,只是做事忒莽撞了一些。若你真的一把火烧了这尼庵,里面十几条人命,可就是死在你的手里。到了那时,本官便是有心维护,只怕你也难逃一死。” 崔延寿见厉秋风打起了官腔,心下虽是不服,也只得连声称是,口中说道:“多谢大人提醒,在下自当谨记。”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反正这黄大小姐也不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与奸夫私奔,丢的也是黄知县的脸面,与自己无关。只要自己不得罪这锦衣卫,日后天龙门仍有机会将势力扩张到修武县来。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离开此地,免得自己得罪了锦衣卫,一番辛苦落一个大姑娘生孩子受累不讨好,天龙门不只丢了脸面,更有覆灭之危。 杜铁心见崔延寿竟然巴结起厉秋风来,自然也不甘落后,当即对厉秋风大加吹捧。尹捕头虽然不知道这锦衣卫为何一力回护苦乐庵,但是只要他不与黄大小姐为难,便是遂了自己的心愿。是以眼看着杜铁心和崔延寿态度大变,心下甚是满意。 厉秋风见崔延寿和杜铁心已被自己吓住,暗想此时应尽快将这些人逼离此处,免得又生枝节。是以他哼了一声,对众人说道:“这庵里并没有你们要找之人,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到别处寻找黄大小姐罢。” 崔延寿和杜铁心巴不得厉秋风早点让自己离开,此时听他一说,登时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与厉秋风告辞。厉秋风看着天龙门和碧云坞众人离开,却也没有想到此事竟然如此轻易便已了解,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崔延寿、杜铁心等人一直站在石阶下面,却没有发觉厉秋风紧张之下,后背衣衫已被汗水湿透。厉秋风知道若论起武功,崔延寿等人自然与唐赫、云飞扬等人相差甚远,更不要说柳生宗岩这等大高手。只不过天龙门和碧云坞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人,自己独力支撑已是极难。若是崔延寿横下心来,全力进攻苦乐庵,圆觉和黄大小姐及众尼定然无幸。是以他虽然与崔延寿等人周旋之际举重若轻,平静如常,只是心中却是万分紧张,丝毫不亚于面对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 待得崔延寿等人去得远了,尹捕头这才拱手说道:“大人,既然黄大小姐平安无事,小人便也要告辞了。” 厉秋风听他说出“平安无事”四字,却是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知道尹捕头已看出自己在回护黄大小姐,便也拱了拱手,对尹捕头道:“尹捕头尽可以放心,黄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得脱此难。” 冯师爷在一边嘿嘿笑道:“想不到这边鄙之地,竟然来了一位锦衣卫的百户大人。更想不到锦衣卫中竟然也有如此侠义之士,倒是颇出老朽意料之外。” 厉秋风道:“冯师爷心思缜密,我十分佩服。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只是有些事情,并非是锦衣卫所能决断。” 冯师爷点了点头,道:“大人若无其它吩咐,咱们便要离开此地,再去其他地方寻找黄大小姐。” 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厉秋风自然知道冯师爷的意思,便即点了点头。尹捕头和冯师爷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转身离去。众捕快已然将十几堆火尽数扑灭,是以众人离开之后,苦乐庵前已是一片黑暗。 厉秋风眼看着众捕快手举着火把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转身回到尼庵之中。他走进大殿,见殿内仍然点着油灯,只不过此时已空无一人,想来司徒桥和圆觉已然带着黄大小姐和众尼从苦乐庵后逃走,留下这油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追兵罢了。厉秋风原本以为与崔延寿等人会有一番争斗,只不过没想到天龙门对锦衣卫如此畏惧,竟然兴师动众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倒省了不少麻烦。此时既然天龙门和碧云坞已尽数退走,留着这些油灯也再无用处。厉秋风将油灯尽数吹灭,这才转身出了正殿。 只不过当他走出正殿之时,却见尼庵门前影影绰绰站了一人。此时正当深夜,虽然借着雪光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却瞧不清此人的面容。 厉秋风大惊失色,伸手便要摸刀。只是右手一抓之下,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绣春刀早已在虎头岩下的山谷中断为两截,心中不由一凛。不过他虽乱不惊,深吸了一口气,便即稳稳站在正殿门前,全身肌肉紧张到了极处,随时防备敌人猝然一击。 第五百六十八章 只听那人大声说道:“小人尹如雁拜见大人。”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这尹捕头怎么又回来了?正思忖之间,尹捕头已快步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戒备,只是面色如常。那尹捕头走到他面前,便即双手抱拳,道:“大人,方才人多眼杂,小人有些话也不好和大人说起。方才离开之后,小人要冯师爷带了兄弟们先行离开,自己找个借口留了下来,特意回来拜见大人。” 厉秋风不知道尹捕头去而复返打的是什么主意,丝毫不敢怠慢,站在石阶之上如岳临渊,内力遍布全身。只是见尹捕头执礼甚恭,倒也不想有什么异举,当即沉声说道:“尹捕头不必多礼。不知道你去而复返,有何事情要与我说?” 尹捕头道:“实不相瞒,敝县黄知县十多年前到修武县做官,虽说不上是爱民如子,为官却也算得上清廉,每年洛阳府和河南巡抚衙门考评也都是优等甲级。这些年河南巡抚衙门多次向吏部呈报,要升他的官职。黄大人却一再推辞,只说自己年纪已大,修武县正是修心养性的好所在。只求在这里结仕途,倒还能多活上几年。上官只道他脾气古怪,却也没有为难他。” 厉秋风听尹捕头突然提起修武县知县黄崇,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世人只道锦衣卫权势煊天,外出办案之时,各地官员定然是巴结奉承,极尽贿赂之能事,只不过大半都是谬传罢了。别说锦衣卫办案之时,所受约束极多。其实侦缉之事一向由锦衣卫北镇抚司执掌,而厉秋风一直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初时只是做些卤薄仪仗之事,后来到武英殿当值,从来没有办过案子。只不过在锦衣卫当差久了,与北镇抚司很多锦衣卫也混得极熟。听说有些锦衣卫出京办案之时,确曾对地方官员敲诈勒索,因此各地官员对锦衣卫都是畏之如虎。而有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便想着法子贿赂锦衣卫,以求平安。厉秋风心下暗想,今日尹捕头去而复返,突然说起黄知县的好处,难不成黄知县做了什么坏事,生怕自己回京后密奏他的不法之事,想要贿赂自己不成? 他心下狐疑,却听尹捕头说道:“咱们在衙门当差,确是凭着良心吃饭。可以说富的富死,穷的穷死。只是自从黄大人做了修武县知县,一些为非作歹的公门中人,确是收敛了许多。十多年前,修武县城里面还是破破烂烂,可是这十几年,却是民富粮足,虽不能说都是黄大人的功劳,但是换作了别人,修武县绝对不会有今日之模样。是以黄大人要走,修武县的老百姓可不答应。每当有风声说黄知县要高升,修武县的百姓都会推举三老,到省城去请命,要将黄知县留在修武县城。 “只不过兄弟们对黄大人心生感激,大半倒是因为黄夫人。黄夫人一心向佛,心地最好。咱们这些捕快说是在衙门当差,其实若论起月钱,大半只有五六钱银子,只能勉强糊口罢了。若是碰上家人生病或突生变故,便即束手无策。黄夫人最看不得别人受苦,时常接济一些贫困兄弟。她每次上街,凡是遇到乞丐病人,都要拿出钱来送给这些人。其实黄大人为官清廉,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倒是黄夫人带着几个丫头绣得一手好苏绣,托人带到洛阳绸缎庄去寄卖,每月能有几两银子的进项。这些钱也大半用在了穷苦人的身上。是以修武县衙门上上下下,还有城里的百姓,对黄夫人无不心存感激。 “前年黄夫人生了重病,去世之前万事皆可放下,独独对大小姐放心不下。当日黄大人与山西蔡家结亲之时,黄夫人便甚是不满。只不过她一向贤良,虽然心中忧愁,却也从不向黄大人提起。她最后生了重病,这根子就在大小姐的亲事上。鲁妈妈在衙门中服侍黄夫人多年,最知夫人的心意。咱们兄弟知道黄夫人的忧虑,多半都是听鲁妈妈所说。大小姐虽说性子倔强,不过和黄夫人一样,最是心地善良。自从黄夫人去世之后,她对咱们也是多有照顾。若是有兄弟不小心闯了祸,不敢向黄大人求情,多半是托大小姐说情。黄大人虽说在大小姐的亲事上认了死理,不过平日里对大小姐都是极好,从来不驳大小姐的面子。是以兄弟们感激大小姐,若是她有吩咐,兄弟们从来不说半个不字。 “前些日子听说山西蔡家的公子要到修武县拜见黄大人,初时咱们还以为蔡家家大业大,是山西有名的大户人家,大小姐有了这样一个归宿,咱们也代她高兴。只不过听去过山西的兄弟说,蔡家这个公子是一个混帐王八蛋,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此前他聚过两房媳妇,都被他折磨死了。咱们大小姐如此一个好女子,怎么能落到这恶少的手中?!是以兄弟们都是愤愤不平。后来听说鲁妈妈亲自到山西去了一趟,回来便找了黄大人,力陈蔡家这个公子不是一个好东西,将大小姐嫁给此人,无异于将她推入火炕。黄大人却压根不理会鲁妈妈所说之事,反倒是大发雷霆,要将她赶出宅子。鲁妈妈情急之下,前几日便偷偷带着大小姐逃走了。 “大小姐和鲁妈妈走了之后,黄大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下令全城捕快四出搜寻。说句实话,不少兄弟已经打探到了鲁妈妈和大小姐的踪迹,却都装作不知道,只盼着鲁妈妈带着大小姐远远走开,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再回转修武县城。黄大人虽然恼火,不过毕竟是大小姐的亲爹,待他看到蔡家那个小王八蛋,自然不会再想着将大小姐嫁给此人。 “昨日晚上,蔡家一伙子人闯进了知县衙门。初时咱们听说蔡家公子种种劣迹,还以为有些夸大其词。只不过见到本人,才知道听说的那些恶行不只是真的,而且这人卑鄙无耻,实是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小人瞧着黄大人对这个小王八蛋也是失望之极,这门亲事十有八九办不成了。消息传了出去,衙门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蔡家这伙子人到了之后,还带了二十多个喇嘛,一个个贼忒嘻嘻不像好人。后来又来了一伙人,为首的竟然是在河南威名赫赫的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这人极是精明,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跑到知县衙门,声言能够找到大小姐。黄大人知道天龙门在河南极有势力,心下大喜,便将这事情交给天龙门来办。小人生怕这个王八蛋真把大小姐和鲁妈妈抓回来,便吩咐几个兄弟盯着天龙门。要说崔延寿倒真有些本事,竟然打探到大小姐藏在苦乐庵,便带着众人杀了过来。小人生怕大小姐有失,便也带着兄弟们赶到了这里。” 尹捕头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不瞒大人说,咱们到了这里,处处给天龙门下绊子,迫得崔延寿这个王八蛋不敢硬闯苦乐庵。只不过这小子极是精明,武功又高,又是打着黄大人的旗号办事,咱们也不能将他们赶走,于是就僵在了这里。后来冯师爷又将蔡家一伙人引到此处,想着让天龙门和碧云坞内讧,咱们便可趁乱助大小姐和鲁妈妈逃走。只不过咱们都没想到大人竟然也在庵中,而且与大小姐是朋友,倒显得咱们画蛇添足,坏了大人和大小姐的好事。”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心下大为窘迫,知道尹捕头会错了意。只不过他虽有心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正尴尬之时,却听尹捕头接着说道:“方才大人现身之后,小人便与冯师爷商议妥当。以大人的身份,想来天龙门不敢为难两位。只不过黄大人正在气头上,而且黄蔡两家确有婚约。蔡京这个王八蛋不足为虑,只不过他爹蔡笑却是一个难缠的人物,与山西官场有莫大的关联。若是此人知道大小姐与大人、与大人……” 他说到这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若是蔡笑知道大人将大小姐带走,到时在衙门告上一状,凭借蔡家的财力和与山西巡抚的关系,只怕于大人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以小人和冯师爷以为,大人将大小姐带走之后,先不要让大小姐露面。蔡家拿不到凭据,却也不能到衙门去告大人的状。等过上个三年五载,蔡京这个王八蛋说不定坏事做多了,上天降下报应,他双腿一蹬见了阎王爷,那是一了百了。就算这个王八蛋不死,也定然会另娶别的女子,到了那时,大人和大小姐孩子都有了,黄大人见到女儿和外孙,气也消了,两位再回到修武县拜见黄大人,岂不是满天乌云尽散,何等畅快?” 厉秋风听到此处,一口气没转过来,登时咳嗽起来。他心下尴尬,知道尹捕头和冯师爷想得完全错了。此事关系到黄大小姐的名节,就算自己尴尬万分,却也要解释清楚。当下他沉声说道:“尹捕头,你想得全然错了。我与黄姑娘今日只是初识,往日更无半分交情。此事事关黄姑娘的名节,万万不可胡乱猜想,否则日后传了出去,对黄姑娘极为不利!” 第五百六十九章 尹捕头见厉秋风出言否认与黄大小姐相识,心下只道年轻人脸皮薄,不想让外人知道此事,却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虽然如此猜想,脸上自然不能露出异样神情,免得这锦衣卫百户尴尬。是以尹捕头强行忍住了笑容,躬身说道:“是,大人教训的对。是小人想错了,还望大人恕罪。” 厉秋风心想这尹捕头虽然有些滑头,不过却是一个热心之人,对自己和黄大小姐也是一片好心,这才甘冒风险回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又出了一个主意。虽说这主意对自己没有半分用处,却也足见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不是宵小之辈。是以厉秋风心下颇为感激,拱手说道:“尹捕头,你热心仗义,在下十分感激。至于黄大小姐之事,请尹捕头尽可以放心。在下受一位前辈的吩咐,要将黄大小姐送至一个稳妥的所在。待此事了结之后,黄大小姐自然会回转修武县城。至于黄大人那里,还请尹捕头多多周旋。” 尹捕头听得厉秋风口气突变,竟然自称“在下”,心下倒是一凛,暗想这锦衣卫怎么突然换了一副江湖人说话的口气,难不成此人并非锦衣卫,而是江湖中人假扮不成?若真的如此,大小姐跟了此人,日后不免在江湖之上四处奔波,颠沛流离,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下为难,不由又看了厉秋风一眼,转念又想:“此人气度非凡,那腰牌也决计不是假的。或许是此人常年办案,沾染了一些江湖习气,却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何况就算他是江湖中人,单凭着这份气度,蔡家那个小王八蛋便是远远不及。大小姐有此归宿,要比嫁到蔡家好上万倍。吉人自有天相,我就不要自寻烦恼了。” 厉秋风见尹捕头沉默不语,其时四周一片黑暗,两人距离虽近,却也瞧不清楚尹捕头的神情。他只道尹捕头兀自有些不放心黄大小姐的安危,便接着说道:“其实那位鲁妈妈乃是江湖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她藏身于黄大人府上,教授黄大小姐武功,一直待黄大小姐甚好。有她陪伴,尹捕头不必担忧。” 尹捕头悚然一惊,道:“鲁妈妈会武功?我怎么没看出来?” 厉秋风心想你若能瞧出云真身负武功,岂不也成了武林高手?只不过心下虽作此想,表面上自然不能这样说。是以他沉声说道:“这位鲁妈妈极为了得。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她隐身于衙门之中,单只这份心机,别人便比不了。” 尹捕头仔细回想往事,与鲁妈妈相识多年,只道她是黄夫人房中一位年老仆妇,却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了得。既然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陪着大小姐,自然可保得她平安无事。只不过如此看来,这锦衣卫与大小姐之间是否有私情,可就不好说了。但是不管如何,只要大小姐平安,那便是一天云彩满散,自己和冯师爷等人也可以放心了。 他念及此处,便即对着厉秋风拱手说道:“既然大小姐平安,咱们也放下了心。请大人转告大小姐,若有急事,可写信给冯师爷,咱们自当为大小姐效力。至于黄大人那里,他瞧见了蔡京这个王八蛋的为人,又有冯师爷每日相劝,想来过一段日子,他便会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请大小姐不必为此事担心,随着鲁妈妈在外面散散心再回来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尹捕头尽可以放心,在下一定将这话带给黄大小姐。” 尹捕头抱拳施礼,随后转身走了。厉秋风眼看着尹捕头出了苦乐庵的大门,这才转身绕到大殿左侧,纵身跃上围墙,随即出了苦乐庵。此时已将近二更天,只见围墙下的雪地上留着无数脚印,想来是先前众捕快和天龙门弟子守在庵后,将雪地踩得一片杂乱。他俯下身子仔细辨认,却见有十几人的足迹一路向北,直向后山而去。 厉秋风沿着这十几人的足迹一路北行,不久便进入后山的树林之中。此时本就是夜晚最为黑暗之时,待进了林子之后,四周越发昏暗起来。厉秋风晃亮了火折子,仔细辨认脚下,却见那十几人的足迹在雪地上倒甚是清楚,在树木之间虽有曲折,却是一直向北延伸。 厉秋风看着脚下的足迹,快步向前走去。只不过走了半柱香工夫,他心下突然一凛,只见雪地上除了这十几人的足迹之外,竟然又多了一行脚印。只是这行脚印极是怪异,在雪地上只踩下了薄薄的一层,显然那人轻功极是高明。厉秋风心中暗想:“难道崔延寿贼心不死,离开苦乐庵之后,竟然偷偷折了回来,暗地里追赶司徒桥和圆觉大师等一行人不成?” 方才在苦乐庵门前,厉秋风虽然没有与崔延寿交手,却也看出此人武功极高,隐隐有一派宗师的风范,武功当不在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之下。若是此人追了上去,只所司徒桥和圆觉等人联手,也不是此人的对手。是以他心下焦急,便即加快了脚步,沿着脚印直追了下去。 堪堪又走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心下又是一凛,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却见在那单独一行脚印的旁边,竟然又多了一行脚印。这行脚印也是在雪地上只踩下了薄薄一层,留下脚印之人的轻功自然也是极为了得。 厉秋风看着这两行脚印,心下震骇不已,一时之间如坠冰窟。心下暗想:“怎么凭空冒出这样两位高手?单只一人便已极难应付,若是两人联手,即便自己追上了司徒桥等人,只怕也不是这两人的敌手。” 他举着手中的火折子四处张望,想试着寻找新出现的这行脚印来自何处。只不过他只扫视了一眼,心下却是一惊,暗想:“这里怎么如此熟悉?” 他记得自己离开苦乐庵之后,便即沿着司徒桥和圆觉等人留下的足迹一路向北,直到走入山林。这些足迹进入山林之后,虽然在树木之间曲曲折折,却也是一直向北延伸。自己走了约半柱香工夫,便即发现了一行新的脚印,随后又走了半柱香工夫,第二行脚印又出现在眼前。现在仔细回想,这两次发现脚印之处,看上去都有些眼熟。 其时已近三更,四周一团漆黑,只中仗着手中的火折子,厉秋风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近处的情形。他为人机警,进入这树林之后更是全神戒备,是以虽然四周昏暗无比,他却将一路上的情形记得十分清楚。此刻发觉四周的情形颇有些眼熟,心下念头急转。蓦然间灵光一闪,想起在苦乐庵中,司徒桥曾经说过要在树林之中布设机关,以迷惑追兵。他心下暗想:“难道司徒桥在此处设置了陷阱,要将追兵引开不成?” 他既然想到了这个关节,立时蹲了下去,仔细观看那两行脚印。先前他虽然看到脚印,只是震撼于对方轻功了得,并未仔细观瞧。此时蹲下身子用火折子照着仔细查看,这才发现两行脚印几乎完全相同,竟然是同一个人踩出来的。 厉秋风心下大惊,仔细查看两行脚印,心中疑云大起。待得心中有了线索,他猛然转过身子,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向后照去。待看清身后的情形,心中不由悚然一惊。 只见他的身后又多出一行脚印,与先前多出的两行脚印一样,在雪地上留下了极浅薄的印记。 厉秋风手中举着火折子,先是疑云大起,只不过片刻之后,却又哑然失笑。他抬起右脚,在多出的两行脚印中的右脚脚印上先后试了几次,那几处脚印与他的右脚严丝合缝,并无差异。 他这才明白,原来多出来的这两行脚印不是别人留下的,而是他自己踩出来的。 厉秋风冲入山林之后,不久便走入了司徒桥布下的陷阱,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地。是以当他第二次从此处前行时,地上便多了一行脚印。等他又绕了一个圈子走了回来,地上便多出来了两行脚印。若是他这样走下去,只怕地上的脚印会越来越多。 他在虎头岩下的山窟之中,曾经陷入过姚广孝设下的奇门五行密道。知道这些术士若是用了奇门五行的手段,想要将人引入陷阱并非难事。何况此处又是树林,正当深夜,只须稍动手脚,便能将人诱入迷阵之中。这阵势自然不能与姚广孝在洞窟中设置的迷阵相比,不过司徒桥在片刻之间能布设出如此厉害的迷魂阵法,却也是相当了不起了。 厉秋风陷入迷阵之后,自己以为是沿着脚印直向北行,其实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在树林中大兜圈子。既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便不再惊慌。想起司徒桥曾经说过,凡是以奇门五行布下的迷阵,都是利用人心中先入为主的念头,将最平常的事情变得不寻常。只要自己不乱了心神,定然能找出出路所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空中望去。却见天上一片漆黑,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株大树的枯枝纵横交错,如同无数骷髅,在空中张牙舞爪,看上去极为恐怖。 厉秋风向后退了几步,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片刻,断定自己就是在此处开始绕圈子,是以与身后自己所来之处的相反方向必然便是正北。他站准方位,右足一点,身子已然飞了起来,正落到一棵大树的树顶。此时他身在半空,再也不受雪地上足迹的迷惑,看清正北的方向,便即飞身跃起,正落在另一株大树树顶。他脚下不停,宛如灵猿,在树顶上不住跳跃,直向正北方向追了下去。 第五百七十章 此时大雪初停,树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厉秋风施展轻功,直如御风而行,每次只在树枝上轻轻一点,身子便又弹起,直向下一株大树飞了过去。山风猎猎,举目望去尽是漆黑一团。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怪兽,正自从四面八方紧紧盯着厉秋风。只要他稍做停留,便会扑上来将他撕咬成碎片。 厉秋风奔了约一盏茶工夫,忽见不远处的地面上隐约有火光闪耀。他急忙停了下来,踩在一根碗口粗的树枝上,侧耳倾听前面的动静。只不过离得远了,虽然似乎有人在说话,却听得不大清楚。 厉秋风心中虽然盼望前方是司徒桥和圆觉大师等一行人,只不过他向来谨慎小心,此时情势未明,却也不敢出声招呼。他凝神望去,仔细估算了一下,那几点火光距离自己约摸有五六十丈远。厉秋风思忖了片刻,便向左首跃了出去,一直在树顶上走出了数百步,这才悄无声息地跃到了地上。 此处的地面上仍然是一片白雪皑皑,没有丝毫人迹。厉秋风辩明方向,便即向着那几点火光的方向奔了过去。地上盖着厚厚的白雪,踩将上去便如踏在地毯上一般。厉秋风轻功极高,是以虽然在雪地上纵跃飞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片刻之间,他已奔出了五十余丈,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厉秋风急忙停了下来,身子一闪,便即躲到了一株大树后面。 只听有人说道:“县丞大人,咱们怎么越走越不对啊?先前还能看到脚印,现在连脚印也找不到了,这样走下去,只怕走到天亮,也找不到带走大小姐罢。” 却听另一人喝道:“你婆婆妈妈说些什么?县丞大人既然要咱们追上去,你老老实实听着便是!”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这不是于帆那个仆人于承嗣的声音吗?昨日与这两人刚刚分别,想不到今日居然又在这荒山野岭碰上了头。 却听有人冷笑道:“小子,你算什么东西?我是修武县衙门的典史,你不过是县丞的一个家仆,竟然敢对我的属下口吐狂言。信不信我回到修武县衙门奏报黄知县,打你一顿板子,让你知道一下衙门的规矩?!” 厉秋风听这人自称是修武县衙门的典史,心下暗想:“我曾听于帆说过,他要到修武县去做县丞。一县之中,自然是知县最大,下面便是县丞、主簿、典史。知县、县丞、主簿三人乃是朝廷命宫,也称正官,在县衙门中权力最大。典史虽然在县衙门中位列知县、县丞、主簿三人之后,却属于未入流的文职外官,即在九品官职之外,是没有品级的吏员。照理来说,没有品级便算不上是官,充其量只能是‘吏’。只不过明太祖创立大明之后,屡兴大案。在一县之中经常将知县、县丞、主簿三人尽数杀掉,只好由典史代理知县行使大权。是以典史本来职位品级最低,往往却操持了县衙门的大权。太祖驾崩之后,成祖继位,便依照太祖时的惯例,县衙门中只要县丞、主薄等职位裁并或出缺,其职责便由典史兼任。因此典史职务也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变成了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听这典史的口气,对于承嗣颇不客气,只怕是因为修武县县丞出缺,本来由他代理县丞办事,只不过于帆到任,他自然要交出手中的权力,心下不痛快,便对于承嗣发起火来。”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一人沉声说道:“承嗣,袁典史说的不错。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竟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快向袁典史认错?!” 厉秋风听出这是于帆的声音。片刻之后,只听于承嗣道:“袁大人,小人胡说八道,得罪了您老人家。还望您老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恕了小人的罪过,小人感激不尽。” 于承嗣的声音里透着十分的不情愿。却听那袁典史冷笑一声道:“不敢当。小子,你这话摆明了挖苦我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典史,不入流的小吏,你居然用宰相来嘲讽我,是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吧。这要是被小人报了上去,就算黄知县体谅我是修武县衙门的老公人,老老实实干了二十多年,可是知府衙门要是知道了,一道公文下来,我就得卷铺盖滚蛋。难道你小子瞧我不顺眼,想夺了我这典史的位子不成?” 厉秋风听得袁典史连讽刺带挖苦,将于承嗣大加折辱。心中暗想:“这少年脾气火爆,被这袁典史如此抢白,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只是过了半天,于承嗣却仍然没有反唇相讥。厉秋风略感惊奇,想来是于帆压制于承嗣,使得他不敢再与彭典史斗嘴。过了片刻,却听袁典史冷笑道:“你都称我为宰相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瞧你小子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到了咱们修武县来耀武扬威。不过我劝你一句,修武县虽然天高皇帝远,可也不是法外之地。你小子若是犯了事情,我第一个拿你去见黄知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他话音方落,却听于帆道:“袁典史,承嗣是一个小孩子家,是我管教不严,得罪了典史,还请典史容让这一次。我代他向你赔罪了。” 袁典史“哼”了一声,道:“不敢当。县丞大人第一天坐衙,就带着咱们跑到这穷乡僻壤,好大的威风啊。” 这几人说话之时,已自停下了脚步,距离厉秋风藏身的大树不过五六丈远,是以几人讲话,厉秋风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想:“于帆倒真能沉得住气,被这姓袁的如此挤兑,却也并不翻脸,这份修养功夫倒真是难得。”不过转念又想:“我瞧着于帆虽然为人沉稳,却是一个热血之人,绝不会容人如此侮辱。多半是他初到修武县,尚无半分根基,自然要与这袁典史虚与委蛇。待他立足稳了,只怕这袁典史非倒大霉不可。” 于帆道:“知县大人的千金被人拐走,可以说是天大的案子。我虽然是第一天到修武县衙门视事,却也绝对不可坐视不理。何况咱们出发之时,我曾劝过袁兄不必同行。是袁兄一意要来,怎么这个时候又说是我带着你到了这里?” 那袁典史被于帆反问得词穷,只得冷笑一声,道:“我身为典史,缉捕盗贼一向是我的职责。既然县丞大人亲自出马,我若是不来,岂不要授人以柄?到时在知县大人面前告我一状,我不还得卷铺盖滚蛋么?” 他话音方落,只听有人陪着笑道:“两位大人,咱们在这里耽搁不少时候了。若是再不走,只怕就要天亮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似乎有人脸上挨了一记耳光。紧接着只听方才说话那人一声痛叫,颤声说道:“袁大人,小人可没得罪你,怎么没来由地打了小人一记耳光?” 却听袁典史冷笑道:“好啊,看老子失势,连你小子也看人下菜碟,想在别人面前编排我不是?老子跟你说,只要老子在县衙一天,便没你小子的好!除非老子死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紧接着袁典史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大吃一惊。却听于帆厉声喝道:“有敌人来袭,快将火把扔掉!” 只听得一阵怪响,“铎铎”之声不绝,夹杂着三四声惨叫。想来是有人突然发射暗器,击中了数人。没有打中人的暗器撞到了树干上,发出了“铎铎”之声。 厉秋风心下暗想:“听这几人说话,想来也是追踪黄姑娘到了王庙村。只不过进入树林之后,却陷入到司徒桥布设的奇门五行阵中,误打误撞到了这里。难道是司徒桥和圆觉大师在此地设伏,突然出手杀人不成?” 他想到这里,却又转念一想:“司徒桥虽然性子古怪,却也不是嗜杀之人。圆觉大师更是心怀慈悲,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如此杀人。更何况于帆等人此行虽然是为了追踪黄姑娘,只不过是要将她请回县衙,绝对不是为了伤害于她。黄姑娘既然与司徒桥和圆觉大师同行,就算司徒桥和圆觉大师想要出手杀人,她也会尽力阻拦。” 厉秋风思忖之间,暗器破空之声忽止。只听得“呼呼”之声不断,四面八方都传出了脚步声。这些人以暗器突袭,杀了袁典史等数人。此时已不再掩藏行迹,竟然大摇大摆地从四面围了上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心思甫动之时,身子已然悄无声息地拔地而起,直向树顶飞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已跃到两丈多高的一根树枝之上,这才低头向下望去。只见四周点起了数十支火把,正从四面八方向于帆等人藏身之处逼了过去。 只见有两支火把到了距离厉秋风藏身的大树不远处突然停了下来,厉秋风心下暗想:“糟糕,这两人十有八九发现了我留下的脚印。” 他正想着如何应付之时,只听“嗖嗖”两声,从那两支火把处飞出两道黑光,直向厉秋风藏身的大树打了过来。火把映照之下,那两道黑光竟然飞速旋转,绝非寻常暗器。 厉秋风心下一凛,这种黑色暗器他并不陌生。柳生一族杀人之时,用的正是这种十字形的暗器。暗器上涂有剧毒,中者立死,端得是厉害无比。 第五百七十一章 厉秋风之所以对于帆一直心存好感,便是因为此前曾经见过柳生一族的杀手追踪于帆。他对柳生宗岩原本就痛恨之极,当年兴献王陵一役,中原武林各大帮派险些尽数覆亡在柳生一族的手中。而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三场大战,也都有柳生宗岩在背后兴风作浪。最后慕容丹砚更是被假冒马东青的柳生一族杀手重创,生死不知。是以厉秋风恨透了柳生一族,下了决心要将这伙扶桑武士尽数斩杀。他心中暗想,既然这些人与于帆为敌,那么于帆自然便是自己的同道中人。是以于帆虽然言行举止也颇有可疑之处,厉秋风却始终未对于帆心生恨意。 只不过他虽然数次与于帆不期而遇,却始终想不明白这位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小小县丞为何会与柳生一族为敌,惹得这些杀手如蛆附骨,定要将于帆杀之而后快。 电光火石之间,那两道黑色暗器已然飞到厉秋风近前。若是换作别人,此时要么飞身躲避,要么用兵刃将暗器磕飞。只不过厉秋风却是动也不动,身子紧贴在树干上,倒似与大树合为一体,别人万难发觉树上竟然藏着人。 只听“铎铎”两声,两枚黑色暗器已打中了厉秋风脚下的树干。 发射暗器那两人右手又是一挥,两道黑光却又向另外一株大树飞了过去。片刻之后,只听得“铎铎”两声,那两枚暗器已自打在了那株大树的树干上。 两人见发射了四枚暗器,并没有人现身,便不再理会,手执火把向于帆等人藏身之处逼了过去。 原来厉秋风方才见两人发射暗器,初时以为是自己露了形迹,正想躲避之时,心中突然灵光一现,暗想自己从树林东侧悄悄溜了过来,虽说留下了足迹,却并未让人发觉自己藏在树上。这两个杀手看到地上的脚印,定然是猜想可能有人藏身于树上,便即发射暗器试探。若是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定然会呼喊同伴围了过来,对四周仔细搜寻,绝对不会只有两人留在此处与自己为敌。这两人默不作声,突然发射暗器,想来只是试探而已。是以他站稳了身子一动不动。果不其然,那两人根据地上的脚印,向最有可能藏有敌人的两株大树发射了暗器。只是暗器发出之后,却无人现身,两人只道雪地上的足迹是于帆一行人留下的脚印,便不再怀疑四周树上有人躲藏,随着其他杀手一起向于帆等人杀了过去。 厉秋风见这两人仅凭着地上的脚印,便即判断出了自己可能藏身的大树,这份追踪功夫,却也甚是了得。只听得四周簌簌之声大起,片刻之后,有人高声说道:“姓徐的,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畏首畏尾的算什么英雄?倒不如站出来与咱们拼死一战,倒还不失英雄本色。”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时口音颇为怪异,不似中原人物,心下暗想:“看来柳生一族的杀手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三场大战中死伤惨重,原本会说汉话的族人大多毙命。是以连这些不大会说汉话的杀手也派了出来。这些笨蛋汉话说得如此怪异,将于说成了徐,若是再将这些人派到中原各大帮派中卧底,只怕立时便被人认了出来,到时卧底不成,反倒被人乱刃分尸。好,很好。”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一声厉响,紧接着有人惨呼倒地。那口音古怪之人冷笑一声,道:“困兽犹斗。好,我便成全你!” 他话音未落,喊杀之声大起,想来柳生一族的杀手已然大举围攻,想要将于帆等人一举杀掉。 厉秋风知道这些杀手武功诡异,训练有素。此时到达这树林中的几有四五十人,于帆和于承嗣等人绝非这些杀手的敌手。是以他不再犹豫,右足一点,便从树顶跃了下去。 厉秋风身在半空,却已看清了树下的情形。只见五六丈之外有一片空地,此时站了数十人,手中都举着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圈子中躺了七八个人,一动不动,想来都是死在柳生一族杀手发射的十字形暗器之下。于帆和于承嗣被围在中间,两人背靠着背站在一起。于帆手提长剑,剑身上已染上了鲜血。于承嗣右手提着一条乌黑的长鞭,虽然身陷重围,却是凛然不俱。 厉秋风跃下大树之时,右手已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待他落至半空,右手一甩,十几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一众杀手打了过去。此时他离这些杀手不过五六丈远,又是居高临下,发射铜钱之时右臂贯注内力。即便不取准头,杀伤力却是极大。只听一片惨呼之声,已有十几名杀手翻滚在地,抱着脑袋扭动了几下,便即毙命。 待厉秋风双脚落到地上,这些杀手才转过身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 此时于帆和于承嗣仍然被杀手围在当中,看不到厉秋风的面容。只不过见十几名杀手惨叫着倒在地上,知道定然是生了变故。待这些杀手转身迎敌,于帆知道这正是杀敌的大好良机,左肩轻轻一顶站在他身后的于承嗣,身形闪动,直抢到一名杀手的身后,手中长剑快如闪电,已自刺入一名杀手后心。 便在此时,于承嗣也已动手。只见他右手一甩,手中长鞭如毒蛇一般,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一名正抬头向圈外张望的杀手的脖子。那杀手猝不及防之下,待得惊觉情势不妙,脖子已被长鞭牢牢勒住。于承嗣右臂用力一甩,那杀手被他长鞭带动,身不由已的飞了起来,脑袋正撞向了对面一名杀手的脑袋。只听“喀嚓”一声,两名杀手的脑袋撞到一处,登时鲜血横飞,脑浆四溅,两名杀手滚在一处,登时毙命。 电光火石之间,已有十余名杀手横尸当地。那杀手首领心下大惊,他没有料到背后突然有人冲了出来,只道是于帆早有防备,故意在此处诱敌。待自己带了手下围上来之时,躲在一边的敌人出手偷袭,一出手便杀了自己十几名手下。此人不只武功了得,更是心狠手辣,令人不寒而栗。 那首领盯着厉秋风,见他赤手空拳,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暗想:“单凭此人,决计不敢向咱们挑战。十有八九在左近还有埋伏,想将咱们一鼓俱歼。” 他念及此处,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左右轻轻转了转。只不过厉秋风方才跃下之际,早就从众杀手之中认准了他便是首领。是以他的脑袋虽然只是微微转动,厉秋风却立时察觉,猜到了这首领的心思,故意冷笑一声,道:“你们已经陷入重围,还不乖乖投降?!”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得南侧有人笑道:“咱们兄弟全都到了,管教这些王八蛋一个都逃不了!” 那首领见自己猜的不错,哪里还敢逗留?只听他一声呼喝,转身便向西奔去。这些杀手见首领逃走,又见十几名同伴惨死当地,却也敢留在这里。只见人影闪动,二三十名杀手跟在那首领身后,没命地逃了出去。 厉秋风已然听出方才是司徒桥的声音,心下大喜,正想招呼之时,却见于帆从地上捡起一支火把举在手中,对厉秋风说道:“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了百户大人。” 厉秋风苦笑道:“于大人,真是山不转水转,咱们在这里又走了一个碰头。”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从南侧几株大树后转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司徒桥,圆觉等人跟在后边。司徒桥哈哈笑道:“厉兄弟,你真是了得,居然后发先至,想来天龙门和碧云坞都折在你手中了罢?” 圆觉和一众女尼见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具尸体,登时一个个神色大变。有两名女尼只有十五六岁,见了这些尸体,登时吓得哭出声来。慧清倒还算镇静,呵斥道:“不过是几具臭皮囊罢了,有什么可怕?”那两名女尼被慧清训斥,哭声反倒更大了。 圆觉见慧清瞪大了眼睛,正要继续呵斥众尼,便即对慧清说道:“你这些师妹年纪幼小,见了这等可怕的情形,心生畏惧却也是人之常情。你这般凶霸霸地瞪大了眼睛,只怕原本不害怕的人,也被你吓坏了。” 慧清见师父开口说话,自然不敢反驳。司徒桥却已看到了于帆和于承嗣,哈哈笑道:“与你们二位真是有缘。昨日本以为分道扬镳,想不到今日又在此处相见。有趣,有趣。” 于帆收回了长剑,笑道:“咱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方才多亏百户大人出手相助,否则只怕情势大大不妙。” 厉秋风皱着眉头说道:“于兄,这些倭人为何要苦苦纠缠两位?” 于帆面露为难之色,过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下官在福建官场蹉跎之时,曾经剿杀过沿海的盗贼,想来得罪了这些倭人,他们才会到处追杀下官。” 厉秋风心想此人言不由衷,只怕是当面说谎。若当真是因为在福建作官时剿杀倭寇,这些杀手才会屡次三番地追杀他,那也将这些倭人看得忒也小了。于帆与扶桑高手结怨,定然另有缘由。只是瞧于帆的模样,自然不肯将实情说给自己。两人泛泛之交,厉秋风也无法逼问于帆。无奈之下,他只得点了点头,道:“这些人神出鬼没,极难对付,于大人可要千万小心。” 第五百七十二章 于帆道:“多谢大人提醒,下官铭记在心。”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两位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寻找黄大小姐的么?” 他此言一出,站在圆觉身后的黄大小姐一怔,转头望向于帆,目光中尽是惊恐和疑惑。 却听于帆说道:“不错。下官昨日到了修武县衙门,拜见黄大人。他甚是烦恼,说起黄大小姐失踪之事。下官既是县丞,缉拿盗贼、保得县内平安,是份内之事。是以今日到衙门视事,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在王庙村一处尼庵之中发现了黄大小姐的行踪。下官听说衙门的尹捕头和冯师爷亲自带了数十名捕快兄弟赶往王庙村,想要救出黄大小姐。下官生怕尹捕头等人有失,便随后赶了过来。只是走到了中途,却与冯师爷等人不期而遇。冯师爷说黄大小姐被人绑架到王庙村的消息乃是谬传,不过下官生怕冯师爷一时疏忽,为奸人所乘,便没有随他们一同回转修武县城,而是带着七八名衙门里的兄弟赶到了王庙村后山的苦乐庵。只不过待咱们赶到尼庵之时,里面已是空空如也,连鬼影儿也没一个。咱们便沿着脚印追到后山。想不到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越走越偏僻,最后这些扶桑武士突然出现,咱们猝不及防,袁典史等人死在这些人的暗器之下,想来当真令人痛心。” 厉秋风见他说到袁典史等人之死,脸上并无半点哀伤,心下暗想:“只怕姓袁的死在杀手手中,正中你的下怀。”只不过他心下虽然这样想,脸上神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口中说道:“于大人,有些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黄大小姐离家出走,实是有说不出的苦衷。还请于大人先行回转修武县城,待此事了结之后,黄大小姐自然会回转家中,于大人不必担心。” 于帆一怔,道:“听大人的意思,您知道黄大小姐的藏身之处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向司徒桥和圆觉等人望了过去。黄大小姐方才听说于帆前来寻找自己,早就躲到了圆觉的身后。是以于帆扫视了一圈,只看到十几名女尼,自然不会是黄大小姐。只是他心中疑云未消,却也不能逼问厉秋风,只是脸色不豫,右手的长剑微微颤抖了一下。 厉秋风猜到于帆怀疑自己,却也不想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对于帆说道:“于大人,黄大小姐之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倒是那些扶桑武士虽然已经退去,只是这些人阴狠毒辣,绝对不会就此收手。两位回转县城之时,途中千万小心。” 于帆见厉秋风并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心下虽然不快,却也无法发作,只得点了点头,冲着厉秋风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去。厉秋风道:“于大人请留步。这位典史大人和其他几位修武县公人的遗体,要如何处置才好?” 于帆一怔,这才想起袁典史等人被扶桑武士杀死,实是一件大案。方才自己心下不快,只想着离开此地,竟然忘记了这些人的尸体还留在树林中。袁典史虽然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只不过连同六名公人一同死在这里,修武县定然要将这案子查个清楚。若是厉秋风等人不在现场,自己和于承嗣自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只不过眼前这十多个人亲眼瞧见了袁典史等人的尸体,自己想要隐瞒此事只怕也瞒不住。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这些兄弟是被扶桑武士所害,下官须得禀报知县大人。待下官先行回转修武县街门,向知县大人细说经过,然后再由尹捕头带着仵作前来验尸。” 厉秋风道:“可是这些兄弟的遗体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只怕会被山中的野兽吞食。到了那时,不只对死者不敬,若是仵作前来验尸,只怕有些事情于大人也难已说清楚。” 他话音未落,于承嗣双眉一挑,道:“若依着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在这里看守着这些尸体,静等修武县衙门派人前来查看?若是他们不来,我家大人便要在这里活活冻饿而死不成?!” 于帆见于承嗣出言顶撞厉秋风,心下焦急,生怕惹得厉秋风不快,与两人为难,不免耽误了大事。是以他对于承嗣怒喝道:“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向大人赔罪?!” 于承嗣先前被袁典史折辱,已是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厉秋风与于帆说话之际,颇有以上压下之意,心中再也忍耐不住,便即抢先说话,为于帆出头。此时见于帆呵斥自己,却也并不害怕,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目光中尽是挑衅之意。 于帆暗想事情要糟,正想如何遮掩过去之时,却见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兄弟只怕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先不妨用树枝将这些兄弟的遗体遮掩好,待于大人和尹捕头等人回到这里,再将树枝搬开,岂不是既保全了这些兄弟的遗体,又不至于让于大人为难?” 于帆见厉秋风并未恼火,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倒并不是畏惧厉秋风,只不过大事未成之前,却不能横生枝节。这锦衣卫来历不明,武功高强,且极富智计。若是惹恼了他,只怕自己族人辛苦策划之事,不免成为泡影。如此一来,数百位族人的性命,便是白白牺牲。是以于帆已暗下决心,拼着自己受尽屈辱,却也绝对不能在大事成功之前与这锦衣卫翻脸。他打定了主意,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拱手说道:“大人说的是。下官一时不慎,考虑不周。至于下人冒犯大人,下官难辞其咎,还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见于帆说话之际,面色不变,声音沉稳,哪里有半分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知道此人另有所图,却也不想揭穿,当即沉声说道:“于大人,你不必如此客套。咱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罪不罪的。既然于大人还有要事,咱们就此别过。” 他说完之后,向于帆拱了拱手,便即转身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咱们走罢。” 司徒桥早就瞧于承嗣不顺眼,是以连于帆都恨上了。听得厉秋风要走,正中下怀。当即嘿嘿一笑,道:“厉兄弟,我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说完之后瞥了于承嗣一眼,冷笑一声,便即转身对圆觉等人说道:“咱们就不耽误两位官爷办事了,大伙儿走罢!” 厉秋风和圆觉等人随着司徒桥向西侧走去,直走出了数十丈,司徒桥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这两个小子另有图谋,厉兄弟千万不可轻信他们。” 厉秋风一怔,道:“司徒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道:“这两人来历可疑,行踪诡异,绝对不是寻常的官儿。那些倭贼三番两次找他们的麻烦,只怕是这两人与柳生一族有什么纠葛。”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司徒先生,这次只怕你想错了。那些扶桑武士,绝对不是柳生宗岩的手下。” 司徒桥心下一凛,道:“厉兄弟,你没瞧见那些倭贼用的暗器么?我在虎头岩曾经见过这种暗器,听得刘先生说起,这暗器是柳生一族杀手的独门利器,中原武林各门派都没有这种暗器。” 厉秋风道:“方才厉某也以为这些扶桑人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只不过后来瞧见这些人用的兵刃,才知道自己先前完全想错了。柳生一族的杀手虽然也使用这种十字形暗器,只不过他们的武器都是长剑。而方才这些杀手手中的兵刃却是长刀,而且这种刀与中原武林高手所用的刀完全不同。这些人确实也是扶桑武士,只不过绝非柳生宗岩的手下。” 司徒桥越听越是糊涂,道:“厉兄弟,你这话我可就不懂了。倭贼难道不是以柳生宗岩这个老王八蛋为首吗?” 厉秋风心想柳生宗岩的来历极是隐秘,听司徒桥的口气,刘涌似乎对他说过出现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的柳宗岩是由扶桑人假冒的。只不过柳生宗岩与柳宗岩的渊源,想来司徒桥并不知道。他只以为倭贼都是柳生宗岩的手下,这可是大错特错了。但是司徒桥这人行事诡异,厉秋风对他一直心存忌惮,不想将柳生宗岩的来历说给他听。是以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司徒桥说道:“其实骚扰大明的倭寇并非只有一股。柳生一族来自关外苦寒之地,自然是柳生宗岩的手下。而为祸东南沿海的倭寇则是海盗,与柳生一族或许互通生气,相互之间却并不相属。我瞧着今日追杀于帆这伙扶桑武士,十有八九是东南沿海的倭寇,与柳生一族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于帆说这些武士追杀他,是因为他做官时得罪了倭寇,这话十有八九靠不住。” 司徒桥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口中说道:“我就说这两小子靠不住吧,果然事事瞒着咱们。厉兄弟,咱们与这两个小子屡次碰头,世上又哪有这样的巧事?我猜这两个小子说不定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咱们,想要打咱们的主意。比如说对厉兄弟身上这颗关羽的头颅,只怕不怀好意。” 厉秋风心下暗想:“要说对我身上这颗关羽头颅不怀好意的,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你司徒桥?”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司徒先生,你们先行离开苦乐庵,怎么反倒落到了厉某后面,这倒是奇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各位落在厉兄弟后面,却是另有隐情。我随着圆觉大师等人进了树林之后,便在树林中按着奇门五行布下了迷阵。原本想着蔡京这个草包和崔延寿若是敢带人追赶,便要他们在树林中转上一夜,让这些混账王八蛋挨饿受冻,虽然弄不死他们,却也只以丢了半条性命。想不到碧云坞和天龙门没有出现,倒是姓于的带人悄悄进了林子。我瞧着他们陷入了迷阵,兜了两个圈子。不过这姓于的确实厉害,竟然瞧出情势不对,带着众人倒着身子往回走,想要退出树林。不过我早就想到了这一招,趁他们不注意,又造了一些假脚印,将他们引到山上去了。” 厉秋风一怔,道:“方才厉某也曾大兜圈子,不过看到地上的脚印恰好是你和圆觉大师等人留下的,怎么没有发现于帆等人的足迹?按时间推算,他们应该走在我后面才是。不过方才我上山之时,他们又走在我的前面,这可说不通罢?!” 司徒桥傲然说道:“厉兄弟,这迷阵既然是我布下的,自然与别处不同。其实在苦乐庵后的围墙之下,我已经布下了一个小阵。这个小阵倒不是为了将人陷于其中,而是要让人走上歧路。若是有人沿着脚印追过来,便会着了道儿。进入这林子之后。我布下了五处迷阵,若是有人追过来,绝对逃不出这些迷阵的范围。厉兄弟和姓于的在从苦乐庵后墙跃出之时,便已被小阵所迷惑,眼中看到的虽然是咱们的脚印,其实都是假的。待你们被小阵迷惑,追入树林之时,分别陷入不同的迷阵。姓于的转了两个小圈,便即发觉不对,想出了倒退的法子,想沿来路退出树林。只不过被我用假脚印迷惑,深陷迷阵之中。东为西、北为南,他想着是向山下走去,其实恰恰相反,反倒直奔山上而来。倒是厉兄弟兜的圈子大了些,耽搁了不少时间,被姓于的抢到了前头。我这迷阵仓促布成,破绽极多,姓于的想出了法子脱困,是因为他身边还有八九个人,这么多眼睛盯着,自然能找出破绽,这阵法的威力便要减弱不少。而厉兄弟孤身一人,我这迷阵还是困不住你,佩服,佩服之至。” 厉秋风道:“你是说敌人越多,这阵法的威力便越弱么?” 司徒桥道:“不错。其实这迷阵变化再多,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厉兄弟不妨想想,一个人在黑夜时到了这树林之中,原本心中便有几分恐惧,我只要稍稍改动四周的物件,便可利用来人这份恐惧,让他坠入毂中。只是每个人的心思不同,害怕的东西也不同,眼睛看到的情形自然更加千变万化。是以对方人数越多,我要设置的东西便越多。人力总有穷尽,即便姚广孝有鬼神莫测之能,在虎头岩下山窟中设置的迷宫最终仍然被咱们破了,便是这个道理。若是迷阵真能无坚不摧,那事情反倒简单了。姚广孝只须以奇门五行布阵,便能一口吞下燕王百万大军。可是事实上姚广孝却不能用奇门五行来对付朱元璋父子,而是要借助诸葛亮的阴阵,取得数万幽魂相助,才能有把握击败朱棣。” 厉秋风听得瞠目结舌,不懂司徒桥这话是什么道理。火把映照之下,司徒桥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心下暗想:“原来你小子也有如此为难的时候,哈哈,哈哈。”只不过他虽然以下这样想,却万万不敢显露出来。是以司徒桥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这样说罢,比如说我在手中藏了一枚铜钱变戏法儿。站在我对面的人瞧不出来铜钱在我手中转来转去,但是站在我两侧的人十有八九能发觉我在捣鬼。至于站在我身后之人,自然能将我手上的变化尽数看在眼中。这些人只要有一个人发觉我在捣鬼,这戏法便不灵了。厉兄弟,我这样说你总明白了吧。” 厉秋风仍然似懂非懂,不过却也不想多问,接着说道:“那些扶桑武士突然赶到,丝毫不受司徒先生迷阵的阻挡,便是这个道理罢?” 司徒桥道:“不错。这些倭贼足有五六十人,而且是从四面八方掩杀过来,我这几处迷阵对他们压根没什么用。”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听说昔年先主刘备兵败夷陵,为吴将陆逊追杀,窘迫无比,仓皇逃往白帝城。待陆逊率数万大军追至鱼腹浦之时,遥望江边杀气弥漫,恐有埋伏,便即下令大军停止追击。陆逊召来当地土人问话,知道当年刘备入川,取白水,袭涪城,夺绵竹,节节获胜。只不过在围攻雒城之时,谋主庞统中箭身亡。刘备无奈之下,只得急招留守荆州的诸葛武侯赴川助战。武侯入川之时,先行派出大将赵云赵子龙带领三千军卒,取大石在鱼腹浦的沙滩上堆出了百余处石堆。自此常常有雾气如云,自石阵内升起。陆逊听了此事之后,自然不信,便即带了手下众将和五百军卒,立马于山坡之上观看石阵。 “陆逊立于高处,见石阵虽然看上去杂乱无章,却隐含着开、休、生、死、惊、伤、杜、景八门。陆逊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熟读兵书战策,一望便知这石阵的生门在何处。当即哈哈大笑,道:‘诸葛亮装神弄鬼,以石阵惑人,不足为惧。只须从平门进,生门出,便可破了这石阵。’他说完之后,便要亲自入阵。诸将皆以武侯有鬼神莫测之能,劝说陆逊不要行险。陆逊夷陵一把火烧了先主大半军马,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只想着破了武侯布下的石阵,自然是锦上添花,世人只道自己远胜诸葛亮。是以他不听诸将劝说,带着众人骑马冲入石阵。 “只不过陆逊站在山坡上看这石阵,自以为已将阵法的奥妙尽数了然于胸。只是待他骑马进入石阵之后,四周突然雾气弥漫,只能看见身前数尺之内的情形,隐隐有无数鬼魂穿行于雾气之中。陆逊大惊失色,待要退出石阵,却又担心被手下诸将耻笑。正自犹豫之时,其部将已然瞧出情形不对,生怕陆逊还要留在石阵之中,只得劝道:‘天色已晚,将军不妨先退出石阵,待明日再来破阵不迟。’这话正中陆逊下怀,他当即要带着众将和五百军士退出石阵,想不到背后突然出现一条大河。这条大河大半隐于雾气之中,宽不见头,深不见底。陆逊大惊,见无路可退,只得向石阵内冲去,想从石阵的另一端冲出去。只是冲不过数十步,突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遮天盖地。四周雾气稍散,却见原本不过丈许高的石堆竟然化作了连绵不断的山峰。怪石嵯峨,槎□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而背后河水浪涌,有如剑鼓之声,听起来实在是惊心动魄。 “陆逊进退无路,惊恐之极。忽有一老者现身,称武侯入川之时,以秘图交给大将赵云,叮嘱他按照阵图在此地以石布阵,名为八阵图。这阵图与普通的阵图不同,反复八门,逆转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数万精兵。八阵图布设之后,武侯又留这老人在鱼腹浦,告诉他若吴军来犯,陷入八阵图之时,可将武侯的四句话说与他听。这四句话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乐极生悲,否极泰来。陆逊听了之后,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孔明之意了。’那老者哈哈大笑,引着陆逊并东吴诸将出了八阵图。待陆逊回头看时,鱼腹浦岸边仍只不过时数百堆乱石,哪有什么雾气和大河?连同带他出阵的老者,竟然如雾气一般,不知哪里去了。” 他说到此处,遥想当年武侯风范,不由面露崇敬之色。司徒桥看着厉秋风这副神情,倒是颇为惊疑,道:“厉兄弟,这些鬼话你难道也信么?” 厉秋风正色道:“厉某生平最敬佩诸葛武侯。何况此事是一位前辈说与我听的,决计不是假的。” 司徒桥嘿嘿笑道:“厉兄弟,你武功高强,见识非凡,我佩服得很。不瞒厉兄弟,放眼天下,能让我司徒桥看得起的并没有几个人。华山派的刘先生勉强算得上半个,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秋水我没有见过,只不过我在江湖闯荡之时,倒听了许多他的传说,确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我也十分佩服。至于那个柳生宗岩,若是真如刘先生所说,当是一个厉害之极的角色,自然也算得上我佩服之人。而我和厉兄弟相识虽不过月余,可是我对厉兄弟的敬佩,却又在慕容秋水和柳生宗岩之上。” 厉秋风听他突然给自己大送高帽,心下没有半分喜悦,隐隐却有几分不安,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这番话我可是听不懂了。刘先生和慕容老先生是前辈高人,只怕我给他们提鞋子都不配。至于柳生宗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提也罢。只不过司徒先生没来由的谬赞于我,倒叫我好生不安。” 司徒桥道:“厉兄弟,我这话可不是吹捧,确是我内心所想。只不过我如此佩服你,你却相信这些乡野村夫茶余饭后嘬牙花子的鬼话,我可是不以为然啊。” 厉秋风心想:“记得你还说过八阵图之事,此时却全然不认账,心里定然在打什么鬼主意。咱们来日方长,今日先不与你争辩,看你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之间已翻过一处山岭,下到山谷之中。圆觉带着黄大小姐和十几名女尼跟在两人身后,一直默然不语。山岭上虽有积雪,只是被寒风吹拂了大半夜,不过没过脚踝而已。而山谷之中的积雪却是厚可没膝,行走之际极是艰难。那十几名女尼之中,有四五人只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身子矮小,在雪中挣扎前行,更是艰辛无比。圆觉和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连拖带拽,方才带着众女尼勉力前行。 厉秋风虽有心相助,只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些女孩子又是释家弟子,自己不便搀扶。只是瞧着圆觉和慧清等人极为辛苦,几名年轻女尼连冻带累,几欲昏倒。如此走将下去,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是以厉秋风心下焦急,待得转过一处巨岩,却见有一处小小的石窝子,倒将风雪尽数遮住了。厉秋风心下一动,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圆觉道:“大师,咱们已折腾了将近一夜,各位师父疲惫不堪,倒不如在此处小憩片刻,待天明之后再前往云台山,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圆觉见一众弟子个个神情委顿,知道大家疲惫之极,便即点了点头。这石窝子三面被岩石环抱,倒是一处极好的避风处。地上有几块平整的大石板,却是没有半分积雪。厉秋风对圆觉道:“请各位师父在此处稍歇,晚辈去找些树枝来生火,先将衣衫鞋袜烤干。” 司徒桥道:“厉兄弟,我和你同去,也有个照应。” 慧清等几名女尼也要去寻找树枝。厉秋风摇头道:“几位师父就不必去了。咱们虽然逃离了王庙村,只不过走出不远,若是有敌人尾随,一旦落单,便是凶险无比。几位还是在此陪着圆觉大师,我和司徒先生同去无妨。” 圆觉知道慧清等人的武功与厉秋风和司徒桥二人相差太远,若是寻找树枝之时遇上了敌人,只怕反倒使得厉秋风分心,不能专心对敌。是以她沉声说道:“慧清,你们便留在这里,小心提防。请厉大侠和司徒先生自便吧。” 慧清等人不敢违拗,便即退到一边。圆觉对厉秋风和司徒桥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厉秋风和司徒桥与圆觉道别,便即一左一右到山谷中去寻找树枝。这山谷中虽然遍布岩石,树木却也不少。片刻之间,两人便已各自寻到了一大捆树枝,搬回到石窝子中。慧清等人身上都带着火折子,晃亮后将树枝点燃。厉秋风又去找了两根碗口粗的大树,两掌便将大树打断,拖回到石窝子处。他向慧清借了长剑,挥剑将两棵大树树干斩成尺许长的短木,随后又将短木立在地上,以长剑劈砍,将这些短木尽数劈成细柴。 圆觉和慧清等人见厉秋风挥舞长剑,将一段段短木劈成细柴。此时正当天寒地冻之时,那两棵大树的树干坚逾钢铁,只是在厉秋风的剑下,却如腐木一般,不过一柱香工夫,便已变成了一大堆细细的劈柴。圆觉和慧清心下震骇,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苦乐庵众尼虽然跟随圆觉学过武艺,只不过圆觉武功实属平常,群尼的功夫更加不足一提。众尼所用的长剑只是寻常镔铁打造,是江湖中最为常见的兵刃,绝对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到了厉秋风手中,却如同削铁如泥的宝剑一般,自然是厉秋风在用长剑劈砍短木之时,将内力贯注于长剑之上,才能有如此神通。圆觉武功虽然不高,只是毕竟在无极观做了多年的火工道人,见识却是不凡。她心下暗想:“我在无极观中,曾经见过老观主和十二仙姑的武功,只怕她们也没有如此厉害的内功。倒是当年那人剑术初成,独闯无极观,破了十二仙姑的剑阵,方才有如此了得的身手。这年轻人武功如此厉害,将来的成就,只怕不在那人之下。” 厉秋风将燃着的树枝分为两堆,不断向火堆中添加劈柴。这木头要比树枝耐烧,是以火焰升腾,石窝子中登时温暖如春。十几名女尼围坐在火堆旁边,只觉得被雪水沾湿的鞋袜和衣衫慢慢变得暖和起来,心下畅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时还传出一阵笑声。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见这些年轻师妹未免有些失态,心下颇不以为然。只不过初脱大难,这些女孩子如此兴奋,倒也不忍呵斥。 不过一柱香工夫,众人身上的衣衫鞋袜已尽数烤干。身上寒意既去,倦意又生。众女尼相互倚靠,不知不觉间已尽数睡了过去。圆觉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双眉低垂,却是在坐禅。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虽想勉力支撑,却也是疲惫之极。再看厉秋风和司徒桥坐在另一处火堆旁边,却是精神抖擞,并无半分倦意。她们对厉秋风都十分倚重,既然此人守在一边,心下不由轻松起来,是以先后也都沉沉睡去了。 厉秋风见众人都已睡去,倒也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天空,却是漆黑一团。此时正是天亮前最为黑暗的时刻,他细算时间,距那人抵达洛阳只有三四天时间。厉秋风心下暗想,须得尽快将圆觉和黄大小姐送到无极观,再行回转洛阳,方能与那人在洛阳见面。否则只能等到明年,才能再与他相见。 他心下有事,虽然有心闭目养神,眼睛却始终合不上。后来又想到生死未知的慕容丹砚,心下更为烦恼。见司徒桥背倚着一块石头,双眼紧闭,似乎已沉沉睡去。厉秋风悄悄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向两处火堆中又添了十几根劈柴,顺手捡起丢在火堆旁边的一支火把,在火堆中点燃,便即举着火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石窝子。 厉秋风沿着山谷向外走出了十余丈。却见山谷中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高约三丈有余,直如中流砥柱一般。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已自腾空而起,直向岩石顶端飞了上去。只不过这岩石甚高,厉秋风轻功虽然了得,却也决计无法一跃升起三丈高。只见他飞至岩石中段,看准巨岩的一处凸起,左脚在那凸起处又是一点,身子借力复又升起,这才稳稳地落在巨岩顶端。 厉秋风举起火把向四周望去,此时他虽然站在巨岩顶端,借着火把的光亮,却也望不出多远。他心下暗想:“这里一片昏暗,不知道走出山谷,又是什么情形。我原本只求能随在师父身边,可是就连这小小心愿,却也无法实现。这些年每走一步,都是身不由已。好不容易离开了京城,却又迭遇危局。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让我一辈都无法自由自在么?” 他念及此处,心下不由得一声长叹,颓然坐倒在巨岩顶端,只觉得前途黯淡,心下忐忑不安。 便在此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厉秋风立时惊觉,右手火把倒转,在岩石上轻轻一插,只听“噗”的一声,火把立时熄灭。他左手在岩石上轻轻一拍,身子已然腾空而起,双脚稳稳地踩在岩石上。内力瞬间布满全身,双眼直盯着石窝子的方向。 只听有人轻声说道:“厉大侠,是您在这里么?” 厉秋风心下一怔,听出这是黄大小姐的声音,不知道她为何到了这里,倒有些惊疑。不过既然来人是友非敌,心下倒不再紧张,是以沉声说道:“不错,正是厉某。” 他说完之后,右足一点,已自从巨岩顶上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伸手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后将火把点燃,却见黄大小姐站在三丈之外,正自凝视着自己。厉秋风举着火把,只听得寒风将火焰吹得“呼呼”作响。他只道黄大小姐听到动静,这才前来察看,是以口中说道:“这里风大,黄姑娘还是回转石窝子中罢。厉某担心有敌人来袭,到这里来瞧瞧。” 黄大小姐微微躬了躬身,算是施礼,口中说道:“这两日幸得厉大侠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厉秋风道:“姑娘言重了。尊师之死,厉某救援不周,实是惭愧之极。云前辈去世之前,叮嘱厉某要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便是拼了这条性命,却也要护得黄姑娘周全。” 黄大小姐听他提起云真,眼圈儿登时红了。她低下了头,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师父原本武功极高,只不过当年遭遇一件惨事,得罪了无极观的同门,被迫发下毒誓,终生不再使用无极观的武功。否则奸人再厉害,却也伤不到她。”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云真前辈为何不用无极观的武功?” 黄大小姐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十余年前到黄家来做仆妇,初时众人只道她一位寻常的大婶,倒也没有留意她身有武功。她对我甚好,后来便私下里教授我武功,说是女孩子懂些武艺,将来免得受人欺负。她与我母亲甚是投缘,两人私下里还结了干姐妹。我爹爹公务繁忙,一向不理会这些闺房中的小事情。我师父从来不向我提起她以前的经历,也并未提到无极观三字。直到几年前我母亲去世之后,她给我讲起江湖中一些风波诡谲之事,才偶尔会提到无极观。她老人家常说江湖中最厉害的并不是天下无敌的武艺,而是阴险毒辣的人心。任你武功再高,若是被人算计,坠入圈套,最后不免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第五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听黄大小姐讲述往事,心下越发惊疑。无极观十二仙姑在武林中威名极盛,只不过这十二位前辈高手极少在江湖中露面,而昔年向无极观挑战的邪派高手从无一人得手,是以江湖群豪连这十二位高手的姓名都所知不全,更别说这些人的相貌如何。而且无极观中尽是坤道,便是有些邪魔外道要打无极观的主意,却也无法渗入观中。更何况无极观与少林、武当两大派素来交好。云台山与嵩山、武当派相距不远,若是无极观受敌人围攻,同在河南的少林派下院永泰寺中的高手只需一日一夜便可驰援。是以无极观虽然一向低调行事,在江湖中却是威名赫赫,无人敢惹。 厉秋风猜想不透云真既然是无极观中“云”字辈的高手,与十二仙姑同辈,武功绝对不弱,即便不是多吉喇嘛的敌手,却也不至于死在他的手中。方才听黄大小姐说云真发誓不用无极观的武功,心下暗想:“原来如此。云真前辈若是不用无极派的功夫,自然不是多吉喇嘛的敌手。可是世间难道真有这样的人,面临生死关头,仍然拘泥于誓言,宁死不肯破誓么?” 黄大小姐说道:“我爹爹与山西蔡家素有交情,两家常有走动。只是近些年来蔡家似乎有些麻烦,蔡伯伯极少到修武县来。我与那位蔡公子从来没有见过面,母亲却听说过这人的种种不端事迹,心下对于结亲之事颇为不喜。只不过她对我爹爹决定之事,向来不会违拗。只是郁闷之下,便落下了腹胀咳嗽的病根子。前些年这病越发重了,最终不治而亡。她去世之前,曾与我师父密谈过几次。我师父还曾偷偷去过山西,打探蔡公子的为人。回来之后与我母亲说起蔡公子在山西为非作歹,不是什么好人。我母亲心下更为忧愁,直到去世之时,兀自为我担心。” 黄大小姐说到此处,面色惨然,竟似要流下泪来。厉秋风手足无措,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得默然不语。只听黄大小姐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山西蔡家突然派了人来,说是蔡公子不日将登门拜访。我爹爹听了大喜,便将我叫到他的面前,说是蔡公子此次到修武县,十有八九是要将我接到山西蔡家去完婚。我母亲去世数年,他公务繁忙,对我照顾不周。此次若是能够完婚,也算了结了他一段心事,我母亲地下有知,也可放心了。 “我听了之后,心下大惊,先是哀求着不想离开父亲。他笑着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便是这个规矩。我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若是还留在家中,只怕会被人耻笑。我见爹爹心意已决,便将蔡公子种种劣行说给他听了。哪知道爹爹听了之后勃然大怒,斥责我竟敢相信这些无端的谣言。他说多年前见过蔡公子,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蔡家在山西极有势力,将来蔡公子继承家业,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我见说服不了爹爹,便即黯然退下,将此事与我师父说了。我师父大怒,说是绝对不能让我落到蔡……蔡公子的手中。她亲自去找我爹爹,两人谈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后来师父气冲冲地回来,要我随她离开县衙,先行躲避几天。自母亲去世之后,师父对我而言,与亲生母亲无异。是以她要我随她离开,我便听了师父的话。当天晚上,我们师徒二人便离开修武县城。师父说了,蔡家这个小……蔡家这个公子不是好人,这事若不了结,将来必有后患。我见师父说得郑重,便问她如何了结。师父说蔡公子在山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曾娶过两房妻子,都被他折磨死了。若以罪论,蔡公子便是死上十次也不足惜。是以她为了我,更为了被蔡公子害死之人,要将蔡公子刺杀于途中。” 厉秋风听到这里,道:“那日你们到了小镇之中,便是要杀蔡京的罢?” 黄大小姐点了点头,道:“不错。那小镇是从山西前往修武县的必经之路,我和师父赶到时,恰好遇上碧云坞的庄丁将镇上的百姓尽数驱赶到镇外,似乎要在镇子中伏击什么人。我师父本来就要除掉蔡……蔡公子,见碧云坞众人趾高气扬,蛮横无礼,倒起了侠义之心。她和我乔装打扮,说蔡公子既然是坏人,那他要害死的人自然是好人。是以既要除掉蔡公子,更要救出他要谋害之人。碧云坞的庄丁虽然将镇子中的百姓尽数赶走,将各处要道尽行封闭,只不过只当我和师父是两个乞讨的逃难女子,却也并没有为难。师父本来打算先杀掉蔡京,只不过发现村子四周竟然还藏着一些喇嘛。这些喇嘛武功极高,远在碧云坞众人之上,是以师父也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后来发现有人进入酒馆之中,恰好落在装扮成酒馆老板的碧云坞众人的包围之下。师父便即装作到酒馆讨要饭食,提醒你们这镇子中有埋伏,要你们赶紧逃走。只不过蔡公子始终藏在后堂,师父找不到机会下手,便带着我守在镇外,想等着碧云坞众人离开之时,再下手杀人。 “只不过我们刚刚到了镇子外头,突然来了两个怪人。这两人一身黑衣,连脑袋都用黑布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凛,道:“云真前辈与这两人动手了么?” 黄大小姐见厉秋风面色大变,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没有。我师父瞧出这两人武功极高,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仍是装作老乞婆,向这两人讨要银钱。其中一个矮个子还掏出了几钱银子送与我们。待这两人进了镇子之后,师父面露凝重之色,对我说道,这两人是极为厉害的高手,不知道为何也到了这镇子之中。这么多高手突然聚到这里,定然有大事发生。咱们先不露面,静观其变。 “我和师父守在镇外,只想等着碧云坞众人离开时下手杀人。这一晚上镇子中喧闹无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师父原本想进到镇内去一探究竟,只是顾念我武功低微,生怕为敌人所乘,便一直藏着未动。等到了午夜时分,却见碧云坞众人和一群喇嘛一起垂头丧气地出了镇子。师父见这些喇嘛与蔡公子等人同行,知道这些喇嘛武功极高,有他们陪着蔡公子,绝对杀不了蔡公子。她没有法子,只得带着我远远跟随。这些喇嘛当真了得,有几次险些被他们发觉了我和师父的踪迹。是以我和师父不敢过分逼近,只得远远的跟随,一直到了修武县城外。 “师父见蔡京等人进了县城,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已经没有机会下手杀掉蔡公子了。只能暂时躲避上一些日子,然后再作计较。她说要先带我去见一位朋友,便离开修武县城,一路向西而行。我不知道师父要带我去哪里,见她一脸不快,却也不敢多问。哪知道走到中午时分,师父突然发觉有人跟踪我们。她便要我先行到王庙村苦乐庵拜见圆觉大师,说这位大师是她的旧友,让我在庵中暂避。待她打发了跟踪我们的人,便到庵中与我会合。” 黄大小姐说到这里,神色黯然,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其实师父已然发现追踪来的那人武功极高,生怕他伤害了我,这才下决心自己引开这人,给我留一条生路。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在江湖上走动,只道她怕我武功低微,一旦对敌,只能让她分神,这才要我先行离开。是以我也并没有多想,便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苦乐庵。待我拜见圆觉大师,她听说师父未到是要引开敌人,便面露忧色。我这才知道情势不妙,只盼着师父逢凶化吉,尽早赶到苦乐庵与我会合,想不到……想不到……” 黄大小姐嗫嚅了两句,再也说不下去了,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接着说道:“后来天龙门突然出现在苦乐庵外,那个姓崔的排场不小,我爹爹出行之时,也没他这般折腾。不过幸好他一副大喇喇的模样,才没有立即进攻苦乐庵,只让庵中众人自行出去投降。我生怕牵连到圆觉大师等人,便趁着她们不注意,抢了一柄长剑冲出庵门。那姓崔的见我出了庵门,便要抓我回去见我爹爹。我将长剑横于颈上,声称他若要硬闯苦乐庵,我便要横剑自刎。那姓崔的略一犹豫,尹叔叔已带人赶到了庵前。他对那姓崔的虚言恫吓,使得天龙门众人不敢强攻。我趁机退回庵内,只不过强敌环伺,我和圆觉大师也是一筹莫展。 “到得晚上,碧云坞的人也赶到了苦乐庵。后来的事情,厉大侠也都知道了。我在苦乐庵中,听圆觉大师提到我师父出身无极观,只不过后来观中剧变,我师父被人暗算,不得不破门出教。而且她老人家离开无极观之时发下毒誓,踏出无极观之后,便不再是无极观的弟子,此生不可再用无极观的武功。我这才知道师父为何时常郁郁寡欢,说什么‘人心惟危’,想来在无极观中受同门所害,被逐出门墙。只不过我向圆觉大师细问究竟,她却顾左右而言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厉秋风听到这里,沉声说道:“黄姑娘,我虽没有见过无极观十二位前辈,只不过听说无极观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与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一般,虽都是方外之人,却一向秉持正义。若说这些前辈联起手来戗害同门,害得云真前辈破门出教,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第五百七十六章 黄大小姐恨恨说道:“我曾听圆觉大师说过,师父她老人家原本在无极观是最出色的弟子,武功见识比之后来的十二仙姑并不落下风。无极观老观主对她甚为喜爱,曾说过百年之后由她来继承衣钵。想来同门中宵小之辈嫉妒她老人家,便在背地里陷害于她,最后害得她被逐出师门,半生漂泊。” 厉秋风心下虽然仍然难以相信此事,只不过知道黄大小姐对无极观成见极深,自己又并非亲历者,此事还是不要参与为好。但是他心下暗想:“云真前辈临终之前,要我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可是看黄姑娘这副模样,到了无极观后,只怕会与观中高手生了龌龊。若无极观真如她所说,曾经迫害过云真前辈。黄姑娘此去如同羊入虎口,只怕凶险万分,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黄大小姐接着说道:“若以我的本意,宁肯自己抹了脖子,也不想去求无极观庇护。只不过厉大侠转述了师父她老人家的话,要我前往无极观,我却想起了一事。或许师父在无极观还有心愿未了,她要我前往无极观,是为了一偿所愿也说不定。她被逐出无极观,四海飘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份仇恨,一直深埋在她心底。她遭遇不幸,不能回到无极观复仇,便留了遗言,要我去往无极观,去找出害她的凶手,替她报仇。即便师父没有这份嘱咐,我也要找出真凶,将她千刀万剐,为我师父报仇!” 厉秋风听她说的狠毒,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这样一个外表纤弱的女子,为何会如此狠毒?只见火把映照之下,黄大小姐咬牙切齿,原本一副姣好的面容,竟然隐隐笼上了一层黑气。厉秋风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正想说话之时,却听黄大小姐接着说道:“只可惜我武功低微,别说什么无极观十二仙姑,只怕随便跳出来一名无极观不入流的弟子,便能将我打倒在地。” 厉秋风心下一动,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摇了摇头,对黄大小姐说道:“不对,只怕姑娘全盘都想错了。” 黄大小姐一怔,道:“厉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道:“黄姑娘,云真前辈待你如何?” 黄大小姐想也未想便说道:“师父待我胜过亲生父母,若不是为了我,却也不会被害身亡。” 厉秋风道:“云真前辈既然对黄姑娘如此爱护,若是她真的是被同门坑害,被逐出无极观,自然知道无极观中高手如云。那人既然能害了她,无论是武功还是计谋,都不在她之下。云真前辈发誓此生不再用无极观的武功,想来教授给姑娘的武功只不过是一些寻常招数。更何况姑娘自幼生长在官宦之家,不知道江湖险恶。云真前辈若真像姑娘所说的那般待你如已出,又怎么会让你甘冒奇险,重回无极观?” 黄大小姐被厉秋风说得目瞪口呆,仔细推想,确如厉秋风所说。自己武功低微,云真就算想要报仇,却也知道让自己去找无极观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送了性命。而且以师父的为人,想来不会想出这样阴毒的计谋。只不过这几日她一直以为是无极观害死了师父,脑中推想了无数个云真被同门陷害的故事。此刻让她承认是自己想错了,那是万万不能。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间俱都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却听黄大小姐低声说道:“我师父临终之前,还有别的话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云真前辈没有其他吩咐。” 黄大小姐若有所思,口中说道:“我一直不知道师父出身无极观,更不知道她的法号叫做云真。她到我家之时,自称姓鲁,是以家里人都称她为鲁妈妈。想来她出家之前,姓氏便是鲁姓。只不过她突然去世,也不知道她家中还有什么人。唉。” 厉秋风听她一声叹息,心下却也有些难过,口中说道:“云真前辈既然在黄大小姐家一住十余年,想来若有家人,也会安排得十分妥当,黄大小姐不必担忧。” 黄大小姐点了点头,道:“厉大侠,别叫我什么大小姐,我姓黄名旭,你叫我的名字便可以了。” 厉秋风道:“好,我还是叫你黄姑娘罢。云真前辈临终前既然想让你前往无极观,想来自有她的道理。即便无极观中真有人暗害过云真前辈,十二仙姑也绝对不会都是恶人。只要姑娘到了无极观,定会有观中的高手保护姑娘。待尊严退了与蔡家的亲事,姑娘再回转修武县也不迟。只不过无极观是名门大派,观中藏龙卧虎,黄姑娘在无极观中须得小心在意。” 黄旭一怔,道:“厉大侠,你不随我们去无极观么?” 厉秋风道:“我将姑娘送到无极观后,便要返回洛阳。无极观是坤道聚居之处,想来不许男子入内。是以我虽想拜见无极观十二仙姑,一睹武林前辈风采。只不过无极观规矩极严,我也不敢造次。” 黄旭听得厉秋风不会在无极观逗留,脸上登时现出失望的神情。她呆立半晌,口中喃喃说道:“师父去了,我终究还是一个孤单之人。” 厉秋风见她神情沮丧,正想出言安慰,忽听得脚步声响,他心下一凛,寻声望去,却见从石窝子方向有人走了过来,从身形来看正是圆觉。黄旭武功低微,却未听到脚步声音。只是瞧见厉秋风神情有异,直向自己身后望去,不由也转过头去。待看到圆觉走了过来,她脸上一红,好在天色昏暗,厉秋风并未看到她面色大变。 圆觉走到两人身边,口中说道:“方才贫僧发现厉大侠不见了踪影,旭儿也不在我身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二人无事便好,阿弥佗佛。” 厉秋风道:“晚辈想看看这山谷通向何处,是以走出来看看,倒叫大师担心了。” 黄旭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到了这里,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下极为尴尬。好在圆觉并未问她,而是对厉秋风说道:“此处距离云台山约有一日一夜的路程。只不过大雪初停,道路并不好走,只怕至少要多用上一倍的时间才能到达云台山。”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晚辈将大师和各位师父、黄姑娘送到无极观后,便要回转洛阳。黄姑娘当可在无极观住上一段时间,只不过不知道大师有何打算?” 圆觉道:“苦乐庵是百余年前山西晋阳一位姓马的善人所建。当年马善人在王庙村落难,幸得几位游方到此地的女尼相救,这才没有在这荒村之中冻饿而死。后来马善人贩运布匹发家,感念当年女尼救命之恩,便在此地建了苦乐庵,供奉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而马家在晋阳还建了一所极乐庵,算作苦乐庵的本家寺院。这百余年来,极乐庵与苦乐庵一直互通生气,如今苦乐庵已经不能再留居下去,贫僧打算带着这些弟子去往山西晋阳,投奔极乐庵,再做打算。” 黄旭心下大急,颤声说道:“大师,您不和我一起去往无极观么?” 圆觉双手合什道:“旭儿,贫僧原本就是无极观的火工道人。你师父因为一场风波离开了无极观,此事关联极大,贫僧也因此看破了红尘,随后也向老观主告罪,离开了无极观,一路迤逦着到了王庙村,幸亏苦乐庵住持师太收留了贫僧,并为贫僧剃度,在苦乐庵出家。贫僧虽然与十二仙姑也算旧识,只不过归根结底,却也算是破门出教。再见旧人,不免惭愧。是以贫僧只能将你送到无极观门前,不能陪你入内。” 黄旭见圆觉和厉秋风都不会随同自己一起进入无极观,心下大急,口中说道:“大师,若是您不去无极观,那我也不去。我要随大师同往晋阳,请求大师为我剃度,做一个方外之人,倒少了许多烦恼。” 圆觉微微一笑,道:“真是孩子话。出家为尼,须得看破红尘。旭儿,你正当妙龄,不懂得世事人情。这人世间的喜悦悲欢,你尚未经历,还不知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道理。若是此时剃度,心魔未消,不仅不能得到解脱,只怕反倒坏了修行,将来不免坠入阿鼻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不只是你,便是贫僧门下这些弟子,大半也都是些年轻女娃儿。贫僧虽剃了她们的头发,只不过是怕她们被登徒子诱惑,一旦失足,不免贻恨终生。除了慧清等几名年长弟子外,贫僧瞧着其余的女娃儿都不是一心向佛之人。待贫僧到了晋阳,不再四处漂泊,这些女娃儿有了好归宿,贫僧便要她们留起头发,不再做女尼打扮。”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大师口口声声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可是偏偏有这么多放不下之事。可见要勘破红尘,打碎心魔,那是难之又难之事。” 黄旭神情黯然,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大师,我回去歇息了。” 她说完之后,又偷偷看了一眼厉秋风,将银牙一咬,转身向石窝子走了过去。待她走得远了,圆觉微微一笑,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旭儿和蔡家的婚事,已是绝不可能之事。旭儿这孩子贫僧虽是初见,只不过这几年云真师妹时常到苦乐庵来看我,每次提到旭儿,都是赞叹不已。说她秀外慧中,心地善良,是一位娴淑女子。依贫僧看来,旭儿确如云真师妹所说,是一位极聪明的姑娘。还望厉大侠好生照顾于她,云真师妹地下有知,也会安心了。阿弥佗佛。” 第五百七十七章 厉秋风听圆觉说话,登时大为尴尬,知道圆觉见自己和黄旭背着众人到了这里,只道两人有了私情。他心下大急,急忙说道:“大师,晚辈与黄姑娘只是初识,万万没有任何私情,还望大师不要误会。” 圆觉微微一笑,只道是年轻人脸皮薄,出言掩饰,却也不想揭穿,免得厉秋风更加尴尬。是以她岔开了话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那位司徒先生是什么来历,贫僧瞧着你和他颇有些古怪,倒不像是一路人” 厉秋风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大师目光如炬,说得却是不错。晚辈与他并非朋友,只不过偶然遇到了一处。此人行事亦正亦邪,就连晚辈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圆觉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昨晚厉大侠出了苦乐庵之后,司徒先生便带着咱们出了苦乐庵后墙。他在墙外的雪地上到处印下脚印,到了山上树林之中,又用树枝、石块故布疑阵。贫僧瞧着他一阵忙碌,初时尚不知道他的意思。后来咱们躲在一旁,眼看着有人走进他布下的疑阵之后,便如同遇到鬼打墙一般,忽左忽右,突前突后,总是找不到方向所在。贫僧这才知道这位司徒先生身有异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贫僧瞧着此人的所作所为,还有他时不时目露诡异之色,倒似一直在图谋什么事情。而且方才贫僧虽然在坐禅,却发觉司徒先生并未睡着,虽然闭着眼睛,却在偷偷窥伺厉大侠,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大师当真了得,司徒桥的一举一动,原来都被大师尽收眼底。实不相瞒,他图谋的是晚辈身上的一件物事。只不过晚辈倒还算得上机警,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圆觉见厉秋风语气轻松,似乎对司徒桥颇为轻视,忍不住开口劝道:“厉大侠,你年纪虽轻,武功却是极高,为人更是心思缜密。只不过常言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是知道有人图谋于你,千万不可疏忽大意。为厉大侠计,还是尽早与这位司徒先生分道扬镳,远离祸患,岂不是好?” 厉秋风心想:“我何尝不想远离此人,只不过机缘巧合,越不想见到此人,偏偏到处都能遇见。如今关羽的头颅在自己身上,司徒桥绝不肯善罢甘休。” 圆觉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只道他对自己的劝告并不在意,于是接着说道:“厉大侠,须知天下最厉害的武功,并不是什么绝世剑法,而是人心。若是有人存心算计于你,即便你武功再高,往往也难逃毒手。云真师妹当年武功在同辈之中最高,老观主有心将衣钵传授给她。想不到她被小人算计,最后不仅身败名裂,更是险些使无极观遭遇灭门之危。若是云真师妹远离宵小,怎么会有后来的祸患?”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听圆觉大师话中之意,云真前辈确是被宵小之徒算计。难道真如黄姑娘推测的那样,是无极观的同门嫉妒她武功高强,故意设下陷阱,使得她中了诡计,被逐出师门么?听说当今无极观观主乃是云轩真人,武功极为了得。若是她设计害了云真前辈,黄姑娘前往无极观,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脸色大变。圆觉借着火把的光亮,见厉秋风神情有异,只道是自己说动了他,倒松了一口气。正想再接再厉,彻底说服厉秋风与司徒桥分开之时,却听厉秋风道:“大师,请问当年云真前辈离开无极观,是因为与同门生了嫌隙么?” 圆觉面露凄然之色,似乎想起了往事,过了半晌才道:“也可以这么说罢。此事极为复杂,且涉及多位武林前辈,江湖之中无人知晓。其中很多内幕,便是贫僧也不尽知。贫僧曾问过云真师妹,当日究竟是何情形。只不过每次她都是神色黯然,只道是她自己铸成大错,怪不得同门。贫僧见她如此痛苦,却也不忍多问。” 厉秋风心想黄姑娘推测的多半不假。或许云轩真人并不知情,而是别人下的手,也未可知。否则一个人不论有多邪恶,也不能将整个无极观玩弄于股掌之上。更何况少林、武当、华山等各派掌门前辈都是极厉害之辈,云轩真人若是靠了戗害同门才得了掌门之位,要瞒过这些厉害人物,只怕比登天还难。只要云轩真人不是恶人,黄姑娘去了无极观,便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圆觉却不知道厉秋风正在想些什么,接着说道:“无极观当年之变,是武林中极为隐密之事,料想各大门派都不知道此事。贫僧与此事也有关联,心下惭愧,便向老观主请罪。老观主并未怪罪贫僧,只不过贫僧自觉无颜留在无极观,便向老观主请求自行放逐。老观主虽然不忍,只是见贫僧心意已决,便也没有强行阻拦。其时无极观中曾有人不想放贫僧离开,担心贫僧离开无极观之后,会将观中之事传了出去,不免坠了无极观的威名。只是老观主和云轩真人等一力维护,贫僧这才离了无极观。唉,贫僧在无极观皈依我佛之后,没过几年,便听说无极观老观主去世,云轩真人接了观主之位。其实老观主武功极是了得,几可称得上金刚不坏之体。想来若不是因为这场剧变,老观主定能长命百岁,怎会如此郁郁而终?” 厉秋风道:“敢问大师,无极观到底生了什么大变,怎么会酿成如此大的风波?” 圆觉面露凄然之色,抬头望向天空。此时东方的天空已微微有些光亮,更显得她脸色惨白之极。厉秋风见她神情惨然,只道是自己这一问让她想起了什么痛心之极的往事,心下不由惴惴不安起来。过了半晌,却听圆觉一声长叹,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此事牵涉极大,更是关系到无极观的名声。何况贫僧虽然也参与了此事,不过所知不多,大半倒是推测。是以贫僧不能打诳语,还请厉大侠原谅。” 厉秋风颇有些尴尬,道:“是晚辈莽撞了,在此向大师谢罪。” 圆觉叹了一口气,道:“厉大侠,贫僧虽然不知道你的师承来历,只是看厉大侠的言行举止,尊师定然是武林中了不起的大人物。无极观之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天大的事情,只不过到了尊师的境界,只怕这些都是蝼蚁间的争斗,不足一哂。” 厉秋风听圆觉说起自己的师承,不由微微一笑,道:“大师言重了。家师不过是一名隐士,绝非江湖中人。不过他从来不参与江湖中的争斗,听到有人打架便会皱起眉头。晚辈这次急着要回洛阳,便是为了和他在洛阳见面。” 圆觉道:“这样一位前辈高人,想来定是性子洒脱之人。厉大侠真是幸运,能够被他收入门下。” 厉秋风谦让了几句,见四周渐渐亮了起来,便对圆觉说道:“大师,天将大亮,咱们准备出发罢。” 圆觉点了点头,见厉秋风将肩上的包袱轻轻向后拽了拽,倒有些好奇。她对厉秋风道:“厉大侠,我瞧着司徒先生时不时地偷看你身上这个包袱,难道他是为了这包袱而来么?” 厉秋风想不到圆觉看似对周边一切皆不在意,暗地里却是心思缜密,将司徒桥的举止尽数看在眼中。他也不想再瞒着圆觉,便即对她说道:“大师,晚辈身上这个包袱中,装着的乃是昔年蜀汉大将关羽关云长的头颅。” 厉秋风话音方落,圆觉大惊失色,看着厉秋风肩上的包袱,不由得连退了两步,颤声说道:“贫僧听说伽蓝菩萨的头颅埋在洛阳城南关帝圣君庙中。厉大侠,你、你为何要将伽蓝菩萨的头颅盗了出来?” 厉秋风听她提到“伽蓝菩萨”,倒是心中一怔,口中说道:“大师,我这包袱中是关帝圣君的头颅,并非是您提到的那位菩萨的人头……” 厉秋风话未说完,圆觉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唐突,难怪厉秋风不懂。是以她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厉大侠不是佛门中人,只怕不知道此事。这事情还要远溯到隋朝,当时有一位佛教大师,法名叫做智者,是后来佛教天台宗的创派大师。有一年智者大师云游到荆州,晚间在玉泉山坐禅入定。忽听得空中有人怒吼:‘还我头来!还我头来!’声音凄厉无比。智者大师起身观看,却见半空中阴云翻滚,立着一员身穿金甲的无头大将。智者大师颇有神通,认出这是当年兵败荆州死在东吴手中的关羽的阴魂,便即反问道:‘关将军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头谁来还呢?’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关帝登时顿悟,向智者大师求授三皈五戒,成为佛家弟子,并且誓愿作为佛教的护法。从此之后,关将军便成为释门的伽蓝神,也称伽蓝菩萨,与韦驮菩萨并称释教两大护法。伽篮菩萨为右护法,韦驮菩萨为左护法。在两位菩萨的道场中,僧众每日早晚课都会念诵‘伽蓝赞’。赞云:伽蓝主者,合寺威灵,钦承佛敕共输诚;拥护法王城,为翰为屏,梵刹永安宁。以此感念两位伽蓝菩萨护法护教的殊胜功德。” 第五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自幼跟随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于三国往事,尤其是蜀汉文臣武将的事迹极为熟悉。其后他离开四川到锦衣卫当差,闲来无事,常常到京城最为热闹的高梁桥酒舍茶肆中听人说书。最爱听的也都是三国故事。其中与关羽有关的评话又占了大多数。如“斩颜良”、“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古城会”、“单刀赴会”、“水淹七军”等。这些评话虽与师父所说的旧事颇有差异,厉秋风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知道关羽死后不只民间百姓将他视为神祗,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到了宋朝开国之后,因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对宋朝威胁极大。为壮军威,宋朝皇帝将关羽封为王爵。道教则将关羽视为护教四大元帅之一,号为“关圣帝君”,在道教中地位极高。只不过民间传扬开去,“关圣帝君”却变成了“关帝圣君”,以讹传讹,是以洛阳城南的关羽陵墓才有了“关帝圣君庙”之名。 厉秋风的武功出自道家,平日里也多读道藏,对道家的典籍和人物极为熟悉。只不过于佛教却少有涉猎,不知道关羽除了是道教的神仙之外,竟然还是佛教的护教伽蓝。他听出圆觉话语中有责怪之意,知道她会错了意,急忙说道:“大师误会了。关羽的头颅并非是晚辈盗掘,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被晚辈夺了回来。晚辈原本想着要将关羽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只不过这几日风波不断,晚辈无暇转回洛阳,这才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圆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也曾想过以厉大侠的为人,万万不会辱及先人遗骸。厉大侠宅心仁厚,日后必有福报。”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即一起回到石窝子。此时天已朦朦亮,众人俱都醒了,正自收拾衣衫。见圆觉和厉秋风回来,众女尼急忙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圆觉道:“大家若是收拾停当,咱们便要出发了。” 慧清道:“师父,大伙儿都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圆觉点了点头,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看可以出发了么?” 厉秋风见司徒桥早已结束停当,便对圆觉说道:“若是各位师父已收拾好了,咱们便下山罢。” 众人以厉秋风和司徒桥为先,依次走出了石窝子,沿着山谷向西而行。谷中岩石遍布,积雪甚厚,走起路来甚为艰辛。好在众人歇息了两三个时辰,身上衣衫鞋袜也已烤干,是以个个精神抖擞,不似昨晚那般疲惫不堪。 这山谷虽不甚长,只是众人走得艰辛,待走出谷口,却也用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天光大亮,四野无人,放眼望去,尽是白雪。待众人离开谷口之后,眼前却是一片荒草滩子,表面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厉秋风叮嘱众人跟在自己和司徒桥后面,踩着两人的脚印前行,万万不可随意乱走,以免陷入冰窟,遭遇危险。 待众人走过了这处荒草滩子,便走上了一条大道,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位年轻女尼见离了险地,心下欣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慧清瞪了她们一眼,这几位女尼才住口不说。黄旭跟在圆觉身边,不时偷偷看上厉秋风一眼。见他步履沉稳,踩着积雪向前走去,心下念头百转,时而欢喜,时而忧伤。 众人走了两个多时辰,原本阴沉的天空因乌云散去,渐渐露出了一抹蓝色。这蓝色越来越大,最后乌云尽消,天空一片湛蓝,四周原野洒满阳光,金光点点,壮观之极。 司徒桥边走边道:“他娘的,这天总算是晴了。打从老子到了洛阳,好像这鬼老天就一直是阴沉沉的。昨日一场大雪,更是让人郁闷无比。今日见到了阳光,总算有了一点生气。”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你盗走了关帝的头颅,只怕他心生怨恨,这才使得愁云惨淡,天降大雪。是以咱们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之后,还是尽早将关帝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为好。” 司徒桥双眉一挑,似乎就要发怒。只不过他瞧着厉秋风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厉兄弟,我取了关羽的人头,并非是想毁了他的遗骸,只不过是想知道姚广孝推演出来的诸葛军阵,是否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待我试过之后,此生再无遗憾,自然会将这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道:“这些只不过是荒谬传说,如何当得了真?司徒先生,我要劝你一句,若对这些邪门外道的功夫沉迷过重,不免走入歧途,到了那时,就算想要回头,只怕悔之晚矣。” 自从厉秋风抢了关羽的头颅,司徒桥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对厉秋风言听计从。他性子一向狂傲,虽说武功未达一流境界,只是仗着精通机关消息之术,江湖中却也从来无人敢小觑于他。这几日他在厉秋风面前低声下气,巧意迎合,实在是大违本性,胸中一股怒气越积越深。此刻听得厉秋风出言教训自己,这股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只见他脸色大变,如同罩上了一层严霜。他停下了脚步,双眼瞪着厉秋风,恶狠狠地说道:“小子,老子这几日对你仁至意尽,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再给老子难堪!” 厉秋风却不理他,仍然向前走去,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终于忍不住了。关羽的头颅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尽管拿去!” 司徒桥口中喘着粗气,双拳紧握,盯着厉秋风的背影,似乎恨不能冲上去撕咬厉秋风一般。圆觉带着黄旭和众女尼走了过来,见司徒桥停步不前,心下微感奇怪。待与他擦肩而过之时,只见司徒桥面容狰狞,口中嗬嗬喘着粗气,便如一头野兽一般,都是心下一惊。 圆觉虽然察觉司徒桥形迹可疑,对他早有提防。只不过众女尼却都没有什么江湖阅历,看不出司徒桥另有所图。这两日见他和厉秋风救助众人,对他倒是颇有好感。一名叫慧净的年轻女尼见司徒桥如此模样,心下好笑,走过他身边时忍不住笑道:“司徒先生,你这是疾病发作了不成?” 司徒桥倏然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慧净。倒把慧净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从司徒桥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众尼从司徒桥身边走过之后,司徒桥看着众人的背影,心中念头百转,几欲掉头就走。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心中暗想:“他妈的,你这小子三番两次坏我大事。等我练成大法,非让你小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可!” 圆觉见司徒桥面容大变,心知有异,待超过司徒桥之后,她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侠,司徒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司徒先生一向性子狂傲,只不过关羽的头颅被晚辈抢走,他投鼠忌器,这几日在晚辈身边巧言令色,低声下气,实是在大违司徒先生的本性。方才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发脾气,便成了这副模样。” 圆觉见厉秋风若无其事的模样,虽知他武功高强,心思机敏,心下却更加担忧,低声说道:“厉大侠,小人阴险狠毒,更加不可挠逗。司徒先生精通旁门左道,若是害起人来,只怕极难防备。依贫僧所见,倒不如尽早与司徒先生分开为好。” 厉秋风道:“大师,晚辈也不想这人随在身边。只不过他的眼睛始终落在晚辈这包袱上,就算拿鞭子赶他走,只怕他也不会离开。好在这人虽然精通旁门左道之术,武功还是差了些。他那些邪门功夫,若是遇到武功高手,仍然不堪一击。是以咱们虽然要防备于他,却也不必怕他。” 圆觉见厉秋风仍然有些托大,正想再劝,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何况此人还有不少秘密,总要看清了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再作计较。” 圆觉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动,这才发觉眼前这年轻人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只怕厉秋风表面上虽然对司徒桥没有丝毫防备,背地里却另有所图。自己毕竟是方外之人,这些年又只是在苦乐庵面对孤灯古佛,静坐参禅,于江湖恩怨、龙争虎斗所知不多。若是只凭着自己的心思一意苦劝,只怕反倒坏了厉秋风的大事。是以她双手合什,默念了一句“阿弥佗佛”,便不再说话。 众人复向前行,直走到中午时分,却见前方炊烟袅袅,好似有一处极大的村镇。厉秋风对圆觉说道:“大师,时候已近午时,咱们到前面的村镇上打尖吃饭,然后再走罢。” 圆觉双掌合什道:“厉大侠,咱们还是绕过这村镇,找个无人的所在吃些干粮,然后继续赶路为好。” 厉秋风一怔,道:“大师,这两日贵庵的各位师父多经风波,疲惫不堪。若还是雪水就着干粮,只怕有损各位师父的身体……” 圆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厉大侠,世人皆以为咱们这些女尼是不祥之人。若是到村镇中乞求布施,只怕不只不能安心进食,还会被人耻笑辱骂。贫僧这些徒弟大都是些女娃儿,不知道人世之险恶,何必让她们受此屈辱?” 第五百七十九章 明太祖朱元璋幼时家境贫寒,又适逢末世,兵荒马乱不说,旱涝灾害不断,瘟疫流行。他的家人大半惨遭横死,无奈之下只好在皇觉寺出家为僧。其时朱元璋不过十岁,在寺中饱受僧人欺侮。后来天下大旱,寺院粮食不足,便将朱元璋等年轻僧人召集起来,让众僧出外云游,以增见识。其实是要将众僧赶出寺门,以节省粮食。 其时天下各处盗贼蜂起,正是兵荒马乱之时。加上水旱灾害不断,各处都缺少粮食。朱元璋离了皇觉寺之后,到处乞食,数次险些饿死。他后来慢慢明白,皇觉寺以云游为名将自己驱出寺院,其实包含祸心,是想让自己自生自灭。自此他便痛恨僧人,待登上帝位之后,对和尚也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后来召集各地高僧分拨给诸王世子,也只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内心里这份怨恨并未放下。 成祖朱棣以僧人姚广孝为谋主,夺了侄儿建文帝的江山,但是心里对僧人更加忌惮,生怕天下又出来一个道衍和尚,自己子孙后代的江山未免有些不稳。是以他派出锦衣卫四处查探,但凡有些名气的僧人,若是被锦衣卫探到交游广泛,便会被朱棣密令杀害。而朱棣之后的明朝诸帝大都崇信道教,虽然朝廷没有明令打压佛教,各地官府却是知道皇帝的意思,大都崇道仰佛。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民间风气也为之一变,纷纷尊崇起道教来了。寺庙中的和尚若是出来化缘,往往一无所获,甚至被顽皮孩童用石头投掷辱骂,狼狈不堪。而女尼尤其被人轻视,时常被视为不祥之人。若有女尼路过,往往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将道路堵住,对女尼百般辱骂,直到她们离开才会罢休。 厉秋风久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佛教势弱。只不过方才一时疏忽,没有想到这一层。此时见圆觉面色凄然,心下颇为尴尬,口中说道:“晚辈思虑不周,请大师见谅。” 圆觉道:“厉大侠言重了。天下人言汹汹,原本如此,贫僧虽然无奈,却也并不在意。” 厉秋风见圆觉不肯进入镇子,便即带着众人折向镇子左侧,沿着镇子边缘的一处树林穿行过去。待离开那片树林,堪堪绕过了镇子,这才找了一处河边干净的所在,众人方才坐下歇息吃饭。慧清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馒头,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圆觉面前。圆觉点了点头,接过馒头之后,先是默念了一段经文,这才拿起馒头吃了起来。众尼见师父开始吃饭,这才纷纷吃起了馒头。 厉秋风见众尼如此尊敬师父,心下却也暗自赞叹。慧清又取出两个馒头,分别递给厉秋风和司徒桥。厉秋风道了声谢,正想吃时,却听司徒桥道:“这馒头比石头还硬,怎么吃得下去?!” 厉秋风皱了皱眉,道:“司徒先生,咱们在路途之中,事事岂能尽如心意?能有这个馒头吃已属难得,司徒先生就不要多说了。” 司徒桥气哼哼地说道:“他妈的,刚才明明可以到镇子中去喝酒吃肉,偏偏绕了一个圈子,到了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啃馒头,岂不是自讨苦吃?!”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沉声说道:“司徒先生,在各位师父面前,你还是把嘴巴放干净些!” 司徒桥心下虽然不服,只不过却也不敢得罪了厉秋风,只得闭口不说。只是他咬了两口馒头,实在难以下咽。见厉秋风和众尼大口吃着馒头,忍不住说道:“厉兄弟,这馒头味同嚼蜡,又硬得像一块石头,也亏你咽得下去。” 厉秋风笑道:“司徒先生,想当年你也在江湖闯荡过,难道没吃过苦么?有时候能有一个馒头吃,便也是极为难得之事。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听说过有一队北镇抚司的兄弟被派到塞外打探军情,在大漠中迷了路,七日七夜没有进食,最后只有两个兄弟活着回到关内。他们一路吃着草根马粪,才能留着一条性命,将鞑子兵的军情带了回来。司徒先生,有这口馒头吃,应该心满意足了。” 司徒桥心下暗想:“你们这些锦衣卫都是恶鬼,最好吃了草根树皮之后,肚子胀裂而死,天下便就太平了。” 众人吃了馒头之后,又歇息了片刻,这才继续西行。此时阳光耀眼,积雪开始融化,道路又变得泥泞无比。众人沿着一条小路绕过了镇子,好容易走上了一条官道。官道两侧种着大树,此时积雪初融,雪水从树枝上落了下来,不时落入众人头顶和衣领之中,凉冰冰的甚是难受。只不过雪水砸到地上的水洼之中,叮咚作响,倒也是颇为悦耳。 众人一路前行,又走了五六里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竟似有马队冲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百余丈外有数十匹马疾奔了过来,马上骑士玄衣玄帽,甚是剽悍。 厉秋风等人见马队来势汹汹,急忙小声对众人说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大伙儿快退到路边!” 圆觉等人急忙退到路边,个个双手合什,低头不语。司徒桥却是大感好奇,伸长了脖子向马队望了过去。厉秋风低声说道:“司徒先生,这些人敌友未明,别和他们打照面!” 司徒桥低声咒骂,却也不敢不听厉秋风的吩咐,只得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官道,不再理会奔过来的马队。 那马队奔得极快,眨眼之间已到了众人身前。只听得铁蹄践踏在雪地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只不过马队堪堪掠过众人面前之时,忽听得一声马嘶,却是马队的首领勒住了坐骑。那匹黑马前蹄抬起,声势惊人。紧接着马上骑士高声说道:“几位师太,可曾看到有两名道姑经过?!”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一路走来,并未看到有道姑打扮的人。” 那骑士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打扰师太了。”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对身后的众骑士说道:“咱们快追!若是到了云台山地界,再要想拦住这两个贼道姑,只怕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等人听到“云台山”三个字,俱都是心下一凛。只见马队如一团乌云一般,直向西方追了下去。圆觉对厉秋风道:“这些人追踪两名道姑,又对云台山颇为忌惮,难道是要与无极观为难不成?” 厉秋风道:“瞧他们的模样确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对云台山如此忌惮,想来还不敢公然向无极观挑战。或许他们追踪的只不过是两名落单的无极观弟子,只求能在云台山之外拦住二人。就凭这些人要到无极观生事,只怕还没这个胆子。” 司徒桥道:“管他娘的和谁为难,都与咱们无关。咱们还是尽快把黄大小姐送到无极观,我可要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否则嘴里真要淡出个鸟来了。”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一向说话没有顾忌,倒也并不在意。圆觉和慧清等人见他说的肮脏,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倒是慧净等年轻女尼见司徒桥举止滑稽,忍不住暗自好笑,暗地里指着他窃窃私语。 众人复向前行,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下午,太阳西斜,四周变得寒冷起来。原本积雪已开始融化,遇冷后却结成了寒冰。官道渐渐变成了一条冰道,走在上面滑溜无比。众人虽然都是身负武功,只不过修为高低不同。几名年轻女尼脚步不稳,数次在冰上摔倒。好在身边之人及时出手拉拽,倒也无人受伤。 众人又向前走了数里,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道路上结了厚厚一层坚冰。树上的雪水化作了一根根冰溜子,如利剑一般悬在树枝上,在夕阳之下闪烁着寒光。众女尼衣着单薄,被寒气侵袭,不由得身子颤抖起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对圆觉说道:“大师,今日已走了三四十里路。眼下天寒地冻,行走艰难。反正离云台山已然不远,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倒不如找个安稳所在歇息一晚,明日趁早前往云台山无极观,大师意下如何?” 圆觉见慧净等几名年轻弟子身子颤抖,口中牙齿相击,格格作响。知道自己虽然耐受的住,可是这些年轻姑娘衣着单薄,又无深厚内力护体,如此走将下去,非得被冻病不可。厉秋风提议歇息一晚再走,确是好意。当下圆觉点了点头,道:“贫僧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文王庙,倒可以去借宿一晚。只不过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不知道这文王庙是否安好如初。” 众人又走了半里多地,太阳已然落到山后。四周登时黯淡了下来,只有道路上的坚冰反射出道道银光,刺得人双眼生疼。只见官道右侧的山坡上却有一道山墙。只不过这山墙早已破败不堪,从缺口处可以看到院子中的断壁残垣。 圆觉看着破败不堪的山墙,叹了一口气,双手合什,口中说道:“三十余年前,贫僧离开无极观,便是从这里仓皇路过。那时这文王庙香火极旺,便是走在这大道之上,也能闻到庙中飘来的香油味道。想不到三十多年后,这里已经破败到如此模样。繁华富贵,终究是大梦一场。阿弥佗佛。” 第五百八十章 沿着山坡有一道宽两丈余的石阶,共分九重,每重九级,从官道右侧直通向山坡上的那处破败不堪的庙宇。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晚。石阶上覆盖着坚冰残雪,两侧尽是蓑草枯木。阵阵寒风掠过,不时发出“簌簌”之声。 众人拾阶而上,只见这石阶虽已年久失修,却仍然甚是整齐,可见当年修建这庙宇之时,定是花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慧净吐了吐舌头,对慧清说道:“师兄,你瞧这些石阶,比咱们苦乐庵垒墙的石头还要好呢。” 慧清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与别人比这些有什么用?若是起了好胜之心,便是贪念的开始。罚你默念三遍心经,以去心魔。” 慧净无奈,只得一边走一边默诵心经。司徒桥在一边笑道:“小尼姑没什么见识。这每一块条石,都是用汉白玉石雕成。这九重石阶共用了九九八十一块汉白玉石,再加下石阶两侧的石栏,共有九十九块汉白玉石。从这些石阶随便抽出一块来,只怕都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你们那座苦乐庵,不过是山西土财主花了百八十两银子建的,岂能与这文王庙相比?” 慧清方才虽然斥责慧净起了好胜之心,此时听司徒桥贬斥苦乐庵,心下愀然不乐,转头对司徒桥道:“阿弥佗佛。司徒施主,这些身外之物原本并无好坏之分。苦乐庵虽然小,只要咱们一心供奉观音菩萨,终有福报。这文王庙当年倒是香火旺盛,现在却是如此破败不堪的模样,是非成败,富贵荣华,转瞬化为尘土。是以痴迷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这位大尼姑方才还斥责小尼姑起了贪念。可是老……可是我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你这大尼姑便开口说了这样一番道理,无非是想与我争个高低胜负。大尼姑,你贪念未消,只怕观音菩萨要怪罪你了。” 慧清悚然一惊,不由得双手合什,心中连称罪过。司徒桥见慧清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心下得意,正要再挖苦讽刺几句,却听圆觉沉声说道:“慧清,司徒先生说得不错。你六根未净,还要多坐枯禅,方能体会到万事皆空的道理。” 慧清心下羞愧,低声说道:“师父教训的是。” 此时众人已走上了第七重石阶,一名叫慧明的年轻女尼突然惊道:“咦,这石阶上原来刻有文字!”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转头向慧明望去。却见她一脸惊骇,正自低头看着面前的石阶。这九重石阶上都覆盖着坚冰白雪,是以众人行走之时,只是顾着脚下的冰雪,生怕在石阶上摔上一跤,不免头破血流。慧明胆子最小,见石阶上冰雪厚重,是以紧靠着石阶左侧前行。有时见冰雪难行,便向左跨过石栏,踩着山坡上的蓑草向上行走。只不过这石阶边缘雪水融化较多,有的地方却没有结冰,露出了汉白玉石阶。初时慧明并未在意石阶表面上有些什么,只不过方才她脚下一滑,身子向前扑倒。所幸走在她身边的一位女尼手疾眼快,伸手拉了她一下,这才没有摔倒。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离着那石阶极近之时,却发现石阶表面上竟然刻有文字,站稳身形之后,忍不住叫出声来。 司徒桥最为好奇,听说石阶上刻有文字,立时快步走了过去。只不过石阶上遍布坚冰,他走得甚急,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只不过他的武功远在慧明之上,自然不会轻易摔倒。是以身子晃了几晃,脚下却又站得极稳。他抢到慧明身边,俯下身子向石阶上凝神望去。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嘿嘿一笑,道:“这小尼姑说得不错,原来这石阶上竟然刻了周易。” 厉秋风修习玄虚刀法之际,通读过道家经典。周易、道德经和庄子是必读道藏,是以一听司徒桥说这石阶上刻有周易,心下不由一惊。却见司徒桥右手一挥,不知何时已套上钢抓。只见“喀嚓”一声,一大片坚冰已被司徒桥手中的钢抓扫得四处飞溅。只见他蹲在石阶之上,口中喃喃说道:“不错,不错,这确是周易无疑。妙啊,妙啊,真是妙啊!” 慧净、慧明等年轻女尼见他这副样子颇为滑稽,忍不住捂嘴偷笑。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不知道司徒桥在捣什么鬼,更不知道周易为何物,只是见司徒桥状若疯狂,虽然知道此人行事疯疯癫癫,却也是悚然一惊。黄旭虽然读过书,只不过读的都是孝经之类的浅显书本。虽然听过周易之名,却并不晓得这书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有圆觉曾在无极观中做了多年的火工道人,倒也读过易经。听得石阶上刻有周易,心中暗想:“世间传说周易为文王所作,这里是文王的道场。建造这文王庙之人在石阶上刻下周易来纪念文王,却也事属平常。” 只见司徒桥右手钢抓不断挥舞,片刻之间就将两级石阶上的冰雪尽数除去。成秋风见他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说道:“司徒先生,书肆中有的是周易刻本,你若有心研读,尽可以去买上几本来仔细阅读。这里天寒地冻,咱们还是快去庙中歇息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却没有抬头,口中说道:“你懂什么?这里刻的周易可是古本,与市面上售卖的周易颇有不同。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古本周易,真是天可怜见。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哈。” 他得意之下,说话便再无顾忌,对厉秋风也颇不客气。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对圆觉说道:“大师,既然司徒先生要在这里参读周易,咱们就不打扰他了罢。” 圆觉道:“听凭厉大侠吩咐。” 厉秋风见她说得客气,急忙说道:“晚辈不敢对大师不敬。咱们先行进庙罢。请。” 圆觉点了点头,便带着黄旭和众女尼与厉秋风一同向石阶顶端走去。待到了文王庙山门之前,却见这庙宇的围墙虽然高达两丈,只不过已有多处破损,原本的红色涂漆也已尽数剥落,露出了墙体内的石块。三开间的山门巍峨高耸,只不过六扇大门都已不见了踪影,匾额也只剩下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到“王庙”二字。 众人穿过山门走进院子,却见这文王庙规模宏大,单只前院便已足能容纳数百人。只不过院子中到处都是蓑草,铺着厚厚的积雪。两侧各有一排厢房,大半都已坍塌。正对着山门的却是一座殿堂,殿门和左右八扇窗户都已不翼而飞,只不过天色已晚,殿中又无灯火,是以看过去黑洞洞的。殿顶的黄色瓦片也已大半脱落,生长着一丛一丛的蓑草。整座前院虽然规模庞大,却是处处荒凉,一眼望去,让人不由得心生凄凉之感。 厉秋风和圆觉等人穿过院子,走到那座殿堂之前。这座殿堂大门上的匾额倒还留着,虽然匾额已变得陈旧,却能看到上面写有“生翼殿”三个大字。只不过金漆已尽数剥落,使得三个大字黯淡无光。 厉秋风等人走进殿内,眼前登时一片昏暗。几名女尼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却见殿内破旧不堪,地上灰尘不知堆积了多少年,已凝结成了大片大片的土块。殿内到处都是残破的桌椅,还有几扇木窗斜倚在窗下。 只见殿内正中供着一尊神像。这神像高两丈有余,头戴束发金冠,尖嘴猴腮,面目狰狞,便如传说中的雷公相仿。这神像肋生双翅,在背后张开,双腿微曲,左手握拳置于身前,右手倒提一根碗口粗的棍子放在身后,似乎随时都会纵跃而起一般。 众人见这神像形容可怕,都有些吃惊。慧净小声说道:“怪不得这殿叫做生翼殿,看这神像肋生双翅,可不是生了两翼么?” 慧明说道:“文王文王,既然名字中有一个‘文’字,供奉的神祗自然应该是温文尔雅的风流人物,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恶鬼一般的怪物?” 她话音未落,却听有人一声冷笑,道:“要不说你们这些小尼姑没有见识,只怕你们连文王庙供奉的是哪一位先人都不知道罢?” 厉秋风听得是司徒桥的声音,心下暗想:“你这人好没道理。这些小尼姑不过是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子,迫于生计才会出家为尼。你司徒桥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她们如何能与你相比?” 慧净等人被司徒桥挖苦,虽然心下不服,只不过方才在石阶之上,慧清对司徒桥反唇相讥,反倒被师父圆觉训斥。是以慧净等虽然有心反驳,却又不敢说话,只得低首不语。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司徒桥一摇三晃地从殿外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脸得意,踱到那神像近前,举着火折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下我终于想通了。原来那传说不是假的,周文王逃出羑里城,纣王果然没有放过他,竟然派人追杀到这里。只怕在这文王庙左近,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众人,指着那神像说道:“这座殿堂内供奉的这个怪物,想来就是传说中背着周文王逃走的雷公。” 第五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见司徒桥得意洋洋的模样,心生厌恶,心中暗想:“管他是什么怪物,总之与咱们无关。待得歇息一晚,明日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便算是大功告成。”是以他沉声说道:“这座生翼殿虽然空旷,只不过门窗皆无,无法抵御严寒。咱们再到后面睢瞧,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栖身之处。” 他说完之后,慧净等纷纷鼓掌叫好。这些女尼屡受司徒桥的讽刺挖苦,都不想受他的气。此时听得厉秋风如此一说,便都要随他同去殿后。慧净还冲着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既然你对这座殿堂如此好奇,倒不如今晚便留宿在这里,可以仔细钻研,或许另有发现。” 慧明等几名女尼也纷纷出言附和。司徒桥自然知道这些女尼不怀好意,怪眼翻了翻,便想反唇相讥。只不过无意间看到厉秋风正自冷冷地看着他,心下一凛,只好将涌到嘴边的几句刻薄话又吞了回去。 厉秋风不再理他,转身绕过神像,却见殿堂后门洞开,两扇殿门只留下一扇,另一扇门已倒在地上,变得破碎不堪。厉秋风当先走出后门,却见眼前又是一处院落。这院落比前院小了不少,左右没有厢房,正中间却有一座殿堂。这殿堂比之生翼殿要小,却也是门窗皆无。待众人到了殿前,却见殿门上的匾额上写着“孝子殿”三个大字。 厉秋风和圆觉都读过易经,对于周文王的事迹自然熟悉。看到“孝子殿”三个大字,两人心下均想:“果然是文王庙,原本应该有这样一座殿堂才是。” 慧净等人却不知道周文王的事迹,见到了这座殿堂,不由心下生疑。慧明说道:“这文王庙供奉的是一位王爷,怎么又给孝子立庙?难不成这位王爷得了这孝子的好处,专门在这里建了殿堂来供奉他不成?” 圆觉知道这些年轻弟子确实如司徒桥所说,学识有限,不晓得周文王的事迹,不知道这孝子殿的来历,确也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只不过此时却也不想解释,便即默默走进了孝子殿中。众尼见圆觉走入殿中,便也纷纷跟了进去。 这座殿堂内虽然也很宽阔,只不过与生翼殿相比,却要整洁不少。殿内地面虽然也有灰尘,却并不甚多。神像前的供桌仍然原样摆放,并未破败不堪。只不过供桌后所供奉的神像却没了脑袋,只剩下身穿长袍的身子。这神像双手捧着玉圭举在身前,倒似一位大臣正在上朝一般。 圆觉看着这无头神像,双手合什,口中默诵经文。众尼见师父对着这无头神像念经,心下惊疑,不知道师父为何在这无头神像前如此郑重。厉秋风站在一边,脸上却隐隐有些不忍的神色。黄旭不时偷偷观察厉秋风,见他此时面色有异,心下不由暗想:“这神像没了脑袋,不知道面容如何。只不过师父和厉大侠到了此处,都有些哀伤神情。难道这孝子堂中所供奉之人遭遇奇惨,使人心生怜意不成?” 圆觉念完往生咒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那无头神像,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这座殿堂虽然整洁了些,只不过也是门窗皆无,咱们再到第三进院子去瞧瞧罢。” 厉秋风点头称是,一行人绕过无头神像,从后门穿了过去,这次却到了一处极大的院子。这院子比前院还要大,院中铺着石板,是以蓑草极少,显得极是整洁。只不过左右厢房却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焦黑,竟然是被火烧成了如此模样。但是大殿却是完好无缺,就连窗户和殿门也是完整无损。 慧净等年轻女尼见这大殿门窗俱全,忍不住欢呼起来,纷纷向大殿跑了过去。圆觉微微一笑,对厉秋风说道:“这些女娃子年纪尚小,天真烂漫,倒教厉大侠见笑了。” 厉秋风道:“晚辈不敢。各位师父一路走来,辛苦万分。此刻如此模样,却也是人之常情,晚辈怎么敢有什么不敬?”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慧净等人一阵惊叫。厉秋风和圆觉一惊,转头望去,却见已跑到大殿前的众尼竟然向后退回。厉秋风心知有异,右足一点,便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大殿飞了过去。圆觉原本也想赶去赴援,只不过心下念头一动,厉秋风已自飞了出去。圆觉心下一凛,暗想:“这位厉大侠不只武功了得,反应更是快到了极处,只怕无极观十二仙姑也未必胜得了他。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我也听说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听说出了这样一位年轻的武林高手。这一路所幸有他相伴,倒少了许多麻烦。” 此时众尼已慌慌张张地退到院子中央,厉秋风几个起落,便已落到了众尼身前。慧净等见厉秋风到了,这才心下稍安。厉秋风双足不丁不八,站在院子中央,将众尼护在身后,双眼紧盯着大殿,口中沉声说道:“各位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慧净颤声说道:“那大殿的门上,印了两个手印……” 厉秋风一怔,却是仍未回头,道:“或许是因为多年无人到此,殿门上沾了许多灰尘。有人无意中推动殿门,便留下手印,却也不足为奇。” 慧明哆哆索索地说道:“不是人的手印,倒像是怪物的手印,而且、而且那手印不是印在灰尘上,倒像是、是血手印……” 厉秋风心下一凛,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得头顶风声响动,一道人影从他头顶掠了过去,直向大殿殿门扑去。 厉秋风双掌提起护在胸前,却见那人影形如鬼魅,已自到了大殿门前,瞧背影正是司徒桥。只见司徒桥到了大殿门前,先是抬头向殿门上看了看,便即大步走上石阶,到了殿门前,随后凝立不动,似乎正在仔细观看殿门上有什么东西。 此时圆觉也追了上来,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看司徒先生在做什么?” 厉秋风道:“大师随同各位师父在此处稍候,待晚辈过去瞧瞧。” 他说完之后,便即大步向大殿走了过去。此时天色已晚,只是天空繁星初现,倒也并不算太暗。待厉秋风走到大殿前的石阶下面,却见司徒桥转过了身子,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来瞧瞧这殿门,着实有些古怪。” 厉秋风大步走上了石阶,这才发现殿门竟然贴了两道封条,封条上盖了修武县衙门的大印。只不过时日久了,大印的颜色已变成了黑色。更加怪异的是两道封条的中间处都印了一个手印。这手印较寻常人的手掌要大上不少,只是掌纹甚是清晰,从颜色来看,确实像是血手印。只不过时日久了,掌印从红色变成了乌黑色。 厉秋风这才知道方才慧净等人惊慌之下没有说清楚,只说殿门上印着血手印,却没说殿门上还有封条,这才让自己会错了意。他凑近了封条仔细观看,又对着那两个手印轻轻嗅了嗅,这才点了点头,对司徒桥说道:“这两个手印果然是带着鲜血印上去的。不知道什么人在这里捣鬼。既然他有胆子在官府的封条上印了手印,为何不将这封条撕掉?”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说不定印了这手印之人,故意要将这封条留下,好吓唬后来者不要入内。” 司徒桥说完之后,右脚倏然抬了起来,只听“砰”的一声,已自将殿门踹开。厉秋风一怔,心想此人做事怎么如此唐突。却听司徒桥道:“既然有人不想咱们进去,咱们偏偏要进去瞧瞧。”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甩,手中的火折子直向大殿内飞了进去。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厉秋风已自看到殿门上的匾额上写着“洗心殿”三个大字。再看殿内中央似乎有一尊高大的神像,只不过那火折子飞入殿中之后,便即坠落到地上,是以没有看清那神像是什么样子。 厉秋风也掏出火折子晃亮,便即迈步走进了大殿。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却见殿内极是宽阔。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尊两丈多高的神像。这神像头戴王冠,身穿黄色锦袍,双手扶膝,端坐于高台之上。神像脸色白净,三绺长髯飘洒胸前,甚是传神。 只不过厉秋风和司徒桥看到这尊神像,却是心下一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只见那神像的脸上溅满了黑点,黄色的袍服上也有不少污垢。厉秋风和司徒桥都是江湖中人,自然看出神像脸上的黑点和身上袍服的污垢都是血迹。那神像前的供桌上空无一物,却留下了不少刀砍剑劈的痕迹。这大殿不知道封闭了多长时间,此时鼻端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和土腥味。 两人呆立半晌,司徒桥这才从地上捡起了方才扔进殿内的火折子,重新晃亮之后,举着火折子在这洗心殿中转了一圈。这大殿虽然极是宽阔,可是除了这尊神像和供桌之外,便是空无一物。殿内倒甚是洁净,想来这殿门封闭之后,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司徒桥走回到供桌前,见厉秋风正自盯着那神像发呆,便即低声说道:“看样子这殿内有过一番激战。对战的二人一人使刀,另外一人使剑。除了神像和供桌外,四周的墙壁和柱子上还有不少刀剑砍过的痕迹,另外还留有数处拳掌打过的印迹。我瞧着这两人武功很高,只不过不知道最后谁胜谁败。” 第五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自然也看到了供桌上和柱子、墙上的刀剑痕迹,心下暗想:“这文王庙规模宏大,即便此时破败成如此模样,却也能想见当年的风光。只不过瞧这大殿内的情形,当年肯定发生过一场激战。而且地上留着这么多血迹,决计不是一人所流。不过瞧这些血迹和刀砍剑劈的遗痕,至少也在十年以上,与咱们此行没有多大关系,却也不须理会。” 念及此处,厉秋风道:“这里虽然蹊跷甚多,不过与咱们没多大关系。今晚咱们只是在这里留宿一晚,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云台山。是以不必理会这些刀剑痕迹是谁留下的,赶紧将圆觉大师请进来歇息是正经。” 司徒桥摇晃着脑袋向左右看了看,对厉秋风道:“他妈的,我总是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好像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看着咱们。这里不像文王庙的大殿,倒像是摆满尸体的坟墓。”他说到这里,缩了缩脖了,接着说道:“厉兄弟,你难道没有感觉阴风阵阵么?”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这大殿不知道被官府封闭了多少年,有些阴森却也事属平常。何况大殿殿门已然被咱们打开,外面的寒风吹了进来,身上有些发凉,岂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厉兄弟,这寒风和阴风是不一样的。实不相瞒,前些年我在江湖中东游西荡,着实进过不少坟墓,坟墓中的阴风和坟墓外面的冷风完全不同。冷风只不过让人身子发凉,阴风却是让人心寒。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厉秋风心想司徒桥十有八九是亏心事做得多了,疑神疑鬼,却也不必理他。是以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到殿门外,对站在院子中的圆觉说道:“大师,这殿内无人,请大师和黄姑娘、各位师父入内歇息罢。” 圆觉带着黄旭和众尼走入大殿,看到大殿正中供奉的神像,便即双手合什,微闭双目,口中默念佛号。慧净见师父如此郑重,颇有些好奇,待圆觉放下双手,睁开了眼睛,她便小声问道:“师父,你不说咱们只拜佛祖和菩萨,不能拜邪神么?这人既非佛祖,又不是菩萨,师父却要如此敬他。他到底是神方神圣?” 圆觉沉声说道:“这人不是佛祖和菩萨,更不是神仙。他和咱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慧净笑道:“既然是人,咱们更不必拜他啦。” 圆觉道:“正因为他是人,所以咱们更要拜他。他是开创了大周八百年基业的周文王。对于咱们汉人来说,他是能和黄帝、炎帝、尧、舜比肩的祖先。咱们既然到了他的道场,自然要拜上几拜,方显郑重。” 慧净吐了吐舌头,笑道:“既然是咱们的祖先,弟子也要拜拜。” 她说完之后,便装模作样地双手合什,学着圆觉的样子默念佛号。慧明站在她身边,看了看周围,有些惊疑地说道:“这大殿真大,只不过有些阴森,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这里,正在看着咱们。” 司徒桥站在一边,听慧明如此一说,当即对厉秋风道:“这小尼姑还是处子之身,对邪魔之物天生便有一份感应。厉兄弟,咱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厉秋风听他说得玄乎,心下暗自好笑,只不过不想与他争论,便胡乱点了点头,却对圆觉说道:“这座大殿门窗完整,只须关上殿门,便可抵御寒风。晚辈去寻些树枝枯木,在大殿中生火御寒。请大师、黄姑娘和各位师父在此稍候。” 圆觉点了点头。司徒桥这次却没有要求同去,而是举着火折子在大殿内东游西荡,不时伸手在柱子和墙壁上摸来摸去。 厉秋风出了大殿,却见天已全黑。这文王庙位于山坡之上,风势着实不小。只听得四周枯枝嘎嘎作响,蓑草发出呜呜之声,在夜色中更显得凄凉无比。 厉秋风进了后院之时,便已发现右侧围墙外便是一片树林。是以他快步走到右侧围墙之下,纵身跃上墙顶,向墙外看了看,便即跃入树林,掌劈脚踹,片刻之间便打倒了三株碗口粗的枯树。随后他将这三株枯树掷入文王庙中,拖到洗心殿前,向慧清借了长剑,将枯树砍成了一堆短木。慧净等人将劈好的木柴抱入殿内,便在大殿中点起了两个火堆。这大殿本来阴森恐怖,只不过点燃火堆之后,不只大殿变得一片光明,寒气也被火焰逼退,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边,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甚是惬意。 慧清等几人又取出了馒头分给众人。只不过众尼离开苦乐庵时十分匆忙,带出的干粮有限,此时只剩下七个馒头,每人只能分得半个。司徒桥接过半个馒头,放在眼前看了看,口中嘟囔道:“你们这些尼姑全无半点江湖阅历,就算走得匆忙,也应顺手拿上一坛咸菜才好。这样顿顿馒头,谁能咽得下去?” 厉秋风却不理他,伸手取了一根细细的木棍,将馒头穿在木棍上,放在火堆上烤炙。片刻之间,馒头的香气扑散开来,倒让人食欲大增。众人见了便也纷纷仿效,一时间香气四溢。司徒桥将烤好的馒头放在嘴中大嚼,再也没有半分牢骚。 众人吃完之后,便即围坐在火堆边歇息。却听慧净道:“师父,您说这位文王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甚至能和神仙比肩。他为什么这么厉害,难道会法术不成?” 圆觉尚未答话,却听司徒桥笑道:“小尼姑,这位周文王的法术可是厉害得很,你一定见识过。” 圆觉见过司徒桥布设奇门五行迷阵,端得是厉害无比。她虽然是苦乐庵庵主,武功见识实属平常。此时见司徒桥谈兴大起,虽说有些无礼,却也并不生气。厉秋风却知道司徒桥性子狂傲,又极为自负,自以为精通奇门五行、机关秘术。先天八卦是周文王所创,可以说是奇门五行之祖。慧净问起文王的事迹,正挠到了司徒桥的痒处。他自然要趁机卖弄一番,好让众人折服。 慧净见师父并未回答,却也没有阻止自己和司徒桥说话。是以她转头看了司徒桥一眼,道:“司徒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故作高深,嘿嘿一笑,道:“小尼姑,你算过命没有?” 慧净一怔,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件事情,不由得转头去看圆觉。圆觉微微一笑,道:“司徒先生问你话,你据实回答便可。” 慧净这才放下心来,道:“小时候倒是算过。不过村口的杜瞎子算得不准……” 她说到这里,脸上突然一红,便即住口不说。原来当日那杜瞎子为她推算完命格之后,对慧净的母亲说道,这孩子的命格极是贵重,十四岁便要嫁给大户人家,一生富贵,衣食无忧。慧净的母亲听了大喜,还多给了杜瞎子一块腊肉作为报答。如今慧净已经十六岁了,父母早已病亡,自己四处流浪,若不是圆觉将她收到苦乐庵中,只怕她不免沦落风尘,或者早就冻饿而死了。 司徒桥却不知道慧净心中念头百转,哈哈一笑,道:“这算命的学问,就来自于周文王。若不是周文王推演出先天六十四卦,写出周易这部经书,哪有后世算命之术?”他说到这里,见慧净、慧明等年轻女尼都是一脸兴奋地听自己说话,便是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看自己的目光也没有了此前的厌恶,心下得意,谈兴更浓,接着说道:“这位周文王可是咱们汉人了不起的大英雄。那还是在一千多年前,其时他还不是周文王,而是商朝分封的西伯侯。商纣王无道,崇爱妲已,横征暴敛,残忍无道。西伯侯劝说商纣王,要他疏远妲已,任用贤臣。妲已忌惮西伯侯,便在商纣王耳边说西伯侯的坏话。商纣王昏庸无道,听了妲已的谗言,便派人将西伯侯捉到了商朝都城,想要将他害死。” 慧净拍手说道:“这故事我倒听说过。那妲已是狐狸精变化而成,想要夺了商朝的天下。后来姜子牙辅佐周武王起兵,打败了商纣王。”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不对啊。我记得姜子牙辅佐的是周武王,怎么这里供奉的却是周文王?” 厉秋风见慧净天真烂漫,分不清文王和武王,心下好笑。便是圆觉一向不苟言笑,此时也是不禁莞尔。司徒桥却是哭笑不得,道:“小尼姑,你这话可不要随便乱说,传了出去,只怕会惹人耻笑。那周武王是文王的儿子,若没有文王,武王伐纣绝对没有胜算。只不过文王做西伯侯之时,势力远弱于商朝。是以商纣王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西伯侯抓到了商朝都城朝歌。按照纣王和妲已的打算,原想将西伯侯杀掉。岂料百官纷纷上书反对,就连纣王的叔叔和伯伯也劝说纣王,不可害死西伯侯,否则激起民变,事情便不好收拾了。那商纣王虽然暴虐无道,却也不是一个白痴。眼看着群情激愤,却也不敢公然杀害西伯侯。但是要将他放了,却也心有不甘。倒是妲已给纣王想出了一个主意。要将西伯侯关起来,消磨他的斗志。即便西伯侯仍然不服,在关押之时,也可想法子将他害死。纣王听了妲已的计谋,便派人将西伯侯关在羑里这个地方。” 第五百八十三章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道:“羑里位于现在的汤阴县,离着咱们所在的这座文王庙不过三四百里。当年西伯侯从羑里死里逃生返回西岐之时,便在这里遇到了商纣王派出的追兵的截杀。西伯侯的随从尽数战死,所幸有一位雷公脸的汉子突然杀了出来,将追兵尽数杀散,救出了西伯侯。据说这人肋生双翅,将西伯侯负在背上,飞出了潼关,方才摆脱了追兵的追杀。后世因为文王在此脱险,才有了大周八百年的基业,是以在此处建了这座文王庙,供奉周文王和救了他性命的那个怪人。” 慧净拍手笑道:“原来司徒先生以前便到过这里,怎么不早说,害得咱们到了这里之后,一直忐忑不安。”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只不过在书中看过记载,说是西伯侯手下的大臣散宜生极有智慧,他买通了商纣王的宠臣费仲和尤浑,让这两人在商纣王面前为西伯侯说好话,请求纣王准许西伯侯回转西岐。其时西伯侯在羑里已经被关押了七年,一直没有什么异样。商纣王早将西伯侯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便准了费仲和尤浑所奏。西伯侯在羑里忍了七年,每日里推演八卦,已到了洞彻天地万物的境界。待使者到了羑里,下令释放西伯侯并允许他回转西岐之时,西伯侯便已经知道大难并未消除,商纣王放了自己之后一定会反悔。是以离开羑里之后,便即带了随从快马加鞭,直奔潼关而去。 “妲已听说商纣王下令准许西伯侯回转西岐之后,急忙跑到商纣王身边细说利害。商纣王便改了主意,下令奸臣崇侯虎带领人马追击西伯侯,最后在云台山东南处将西伯侯围住。双方一场混战,西伯侯的随众虽然拼死力战,怎奈寡不敌众,最后尽数战死。崇侯虎指挥兵马,便要将西伯侯斩杀。便在此时,突然电闪雷鸣,天地为之变色。一位雷公脸的汉子突然出现,手舞一根碗口粗的铁棒,杀入商军之中,打得众军士哭爹叫娘。崇侯虎见势不妙,拨转马头便走。那汉子杀散军兵,将西伯侯背在身上,肋下突然生出两片翅膀,竟然飞上了天空。最后他带着西伯侯飞入潼关,摆脱了商军的追击。武王伐纣成功之后,便在云台山东南西伯侯脱险处建祠以祭祀雷公,名为雷公祠。这段事迹记录在一本名为《两都风流记》的书中,虽然多有荒诞不经之处,却也十分有趣。想来这座文王庙,便是来自于当年那座雷公祠。” 众人听得司徒桥一番解说,只觉得颇有趣味。慧净等年轻女尼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直沉默不语的黄旭突然说道:“司徒先生,您说此处建了这座文王庙,是为了供奉周文王和救了他性命的那人怪人。咱们一路走来,却看到了三座殿堂。第一座殿堂供奉的是那个肋生双翅的怪人,第三座大殿供奉的是周文王。独有第二座殿堂规模较小,里面的神像又没有头颅,不知道供奉的又是哪一位?” 司徒桥一拍大腿,笑道:“黄大小姐,你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其实那座殿堂里所供奉之人,却是天下命运最为悲惨的一个。” 他说到这里,先是看了看圆觉,又瞥了一眼厉秋风,口中说道:“孝子殿中供奉的是谁,我想圆觉大师和厉兄弟心中有数罢?” 圆觉面露怜惜之色,轻轻点了点头。厉秋风却是神情肃然,并没有说话。慧净等人忍耐不住好奇之心,不断催促司徒桥说下去。却见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这人名叫伯邑考,乃是西伯侯的长子……” 他话音未落,却听黄旭说道:“司徒先生,我在书中看到周文王的名字叫做姬昌,周武王的名字叫做姬发。这伯邑考既然是文王的长子,怎么姓氏中没有‘姬’字?” 司徒桥最不喜欢别人打断他说话,是以眉头微微一皱,张口便道:“你们这些女子不好好读书,说这话简直丢人。” 黄旭脸上一红,不由地低下头去。厉秋风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中,多次听到司徒桥嘲讽别人不读书,没见识。他与丐帮帮主邓遥和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反目,便是因为司徒桥对两人冷嘲热讽,这才生了龌龊。此时见司徒桥又出言挖苦黄旭,忍不住劝道:“司徒先生,黄姑娘出身官宦人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约束。单以读书而论,须得读一些长辈指定的书籍。是以她不晓得伯邑考的姓名来历,却也并不稀奇。人人皆有长处和短处,不得以已之长,论人之短。便如同黄姑娘若要与你比试女红,试问司徒先生如何应付?!” 司徒桥怪目一翻,想要反驳,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借口。再看厉秋风面沉似水,显然不大高兴。他心下对厉秋风极为忌惮,若是换了别人,即便他找不到反驳的话头,却也会强词夺理一番,只不过他知道厉秋风心狠手辣,出手杀人之时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虽然这人手中的绣春刀已失,但是论起拳脚,想要杀了自己也不是难事。是以司徒桥不敢触了厉秋风的霉头,只得强忍下这口气。 黄旭听到厉秋风为自己解围,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厉秋风一眼,目光中尽是感激之意。 却听司徒桥说道:“这伯邑考原名姬考。古人按照伯、仲、季来给子女排行。姬考是文王的长子,是以名字中用了一个伯字。而邑则是姬考的的封地,世人为了尊敬他,便称他为伯邑考。便如同三国时刘备曾做过豫州牧,世人便称他为刘豫州一般。” 慧净等人连连点头,看着司徒桥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敬佩之意。司徒桥越发得意,接着说道:“这伯邑考命运悲惨,可以说是全天下第一大倒霉蛋。其时西伯侯被商纣王困在羑里,衣食不足,无人照顾,每日过得都是极为艰辛。而且妲已派去的刺客一直窥伺在旁,虎视眈眈,可以说是步步惊心。这伯邑考是至孝之人,虽然其时他年方十五,却写了一封奏章向商纣王请命,愿意以奴隶之身去照顾西伯侯。商纣王早就听说西伯侯的长子素有贤名,既然西伯侯被自己扣押,若是将这一个素有贤名的伯邑考留在西岐,将来做起乱来,却是一个大患。是以他马上答应了伯邑考的请求,待他到了朝歌之后,立即将伯邑考扣了下来做人质,威胁西岐不得妄动。商纣王以为西伯侯父子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便放下了心。为了羞辱伯邑考,商纣王要他做自己的车夫,以此来威压天下,使国民不敢反抗。 “这伯邑考虽然年幼,却生得俊秀风流。那妲已原本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妖艳女子,见了这个英俊后生给自己驾车,哪还忍得住?便想了法子百般勾引……” 厉秋风听到此处,心下暗想:“在这些出家女尼面前说这些话,不免有伤风化。”他咳嗽了两声,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若是想讲故事,须得说些正经事儿,万万不可胡说八道。” 司徒桥怪目一翻,道:“书上便是这样写的,难道有什么错处不成?” 厉秋风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司徒桥这才醒悟过来,却也觉得在慧净等人面前说这些事情未免有失自己的体面。于是干咳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伯邑考却是一个正人君子,自然不受妲已的诱惑。那妲已由爱生恨,竟然鼓动商纣王,在殿前架起一口大油锅,将伯邑考扔进油锅活活烹死……” 慧净等人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慧明颤声说道:“这商纣王怎么如此残忍,竟然将活人丢进油锅?” 司徒桥冷笑了一声,道:“残忍?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面。商纣王烹死了伯邑考之后,却仍然不甘心,将伯邑考的尸体从油锅中捞了出来,用他的肉做成了肉羹,放在食盒之中,派使者骑快马将食盒送到羑里,赏赐给西伯侯。商纣王要使者告诉西伯侯,伯邑考因为冒犯了商纣王,已被国君下令杀死,这肉羹便是用伯邑考的肉做成。商纣王听说天下人皆称西伯侯是圣人,圣人自然不会吃自己儿子的肉。吃与不吃,就看西伯侯如何决断了。西伯侯心伤爱子惨死,只不过知道这是商纣王要借口自己不食国君赏赐之物将自己处死。是以西伯侯强忍伤心,在使者面前吃了肉羹。那使者回去复命之后,商纣王得意洋洋地将百官召集到宫中说,西伯侯算什么圣人?明知道是用自己儿子的肉做成的肉羹,他竟然吃了下去,岂不是与禽兽无异?西伯侯逃回西岐之后,自立为周文王,立武王姬发为太子,以姜尚为谋主,使得周国不断强大。伯邑考至忠至孝,替父惨死。是以后人在这文王庙中也为他建了一座孝子堂,四时享祭,以表忠孝。” 此时大殿中再也无人说话,人人想到伯邑考死状之惨,心下都是极为凄凉。过了半晌,却听司徒桥自言自语地说道:“只不过这事情真是奇怪,为何有人要将伯邑考神像的脑袋砍了去?按理说伯邑考是忠孝之人,无论官员百姓,还是黑白两道,不管是真是假,口头上都以忠义自居。可是这文王庙虽然破败不堪,雷公像、文王像却没有损坏,偏偏以忠义名动天下的伯邑考的神像被人砍了脑袋,岂不怪哉?” 第五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虽然心下存疑,却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心下暗想:“就算这文王庙中有古怪,却也与咱们无关。只须明日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便得抓紧时间赶回洛阳,否则便赶不上与他见面。” 苦乐庵众尼却惊诧于伯邑考命运之凄惨,人人心下惊惧,是以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大殿之中只有两堆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呼呼之声,此外便再无声音。 便在此时,厉秋风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虽然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心下却是一凛。只见他双掌一推,“呼”的一声,凌厉的掌风立时将面前火堆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扑灭。他身形如电,火焰尚未熄灭之时,他已转到了苦乐庵众尼围坐着的火堆旁边,双掌平平推出,又将这堆火扑灭,大殿中登时暗了下来。厉秋风低声说道:“外面有人到了。不知是友是敌,各位小心。” 圆觉及一众女尼见厉秋风突然出手扑灭了火堆,心下都是一凛,待听他说有人来了,却也是悚然一惊。火堆熄灭之后,火焰燃烧之声立止,大殿中登时一片寂静。只听得殿外山风呼啸,却并未听到其他声音。慧清等人不知道厉秋风弄什么玄虚,不由得齐齐向圆觉望去。只不过此时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炭火的微光,是以看不清圆觉的神情如何。 却听圆觉低声说道:“大伙儿都要听厉大侠的吩咐,不得擅动。” 厉秋风闪到殿门旁边,低声对众人说道:“各位都藏到门后,若是敌人来袭,由厉某迎敌,各位不可轻易动手。” 待得众人刚刚在门后藏好,却听院子中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圆觉心下暗想:“听这脚步声,应是刚刚穿过孝子殿。这位厉大侠发觉有异之时,来人尚在第二进院子中,距离这洗心殿足有几十丈远。厉大侠内力如此高深,竟然隔得这么远便发觉有人到了,这份内力当真是震古烁进。即便张三丰祖师复生,只怕也没有这份功力。” 她却不知厉秋风少年之时父母双亡,独居深山之中,每日与猿猴虎狼为友,直如禽兽无异。这些野兽在山中捕食猎物,耳目极是厉害。是以厉秋风耳聪目明,乃是自小在野兽群中养成的功夫,却与内力无关。 此时来人已到了院子中,距离洗心殿只有五六丈远。慧清等人这才听到脚步声,心下俱都是一凛,对厉秋风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片刻之后,来人已到了大殿门前,径直走上了石阶。厉秋风见殿门和窗户上透进了火光,想来来人已晃亮了火折子。却听一个女子说道:“师姐,咱们、咱们难道要进到这大殿中么?” 她话音方落,另外一名女子答道:“这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咱们还是不进去为好,免得日后再有麻烦。而且若是进了大殿,敌人追了过来,咱们便无处可逃。倒不如在殿门口歇息,敌人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也可跃出围墙,逃入山中。何况……” 她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殿外登时静了下来。过了半晌,却听先前那女子颤声说道:“师姐,你是不是怕殿里有鬼?” 另外一名女子却没有立即答话。厉秋风心下暗想:“听这两名女子的脚步声,显然身负武功。她们逃到此处,想来是躲避敌人追杀。既然是武林中人,却怕什么鬼怪,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高手。” 便在这时,却听另一名女子说道:“这文王庙当年香火何等兴旺,却在一夜之间遭遇惨祸,死了数百口人,从此之后便传说这里闹鬼。咱们是修道之人,对于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谨慎一些,总没有什么坏处。” 殿内众人听这女子说话,这才知道文王庙竟然发生过如此惨祸,人人心下俱都是一惊。厉秋风心下暗想:“一夜之间死了数百口人,这怎么可能?若非战乱之时,这便是惊天大案,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 却听先前那女子说道:“师姐,你说那伙贼子能不能追到这里?他们若是知道这便是文王庙,忌惮这里闹鬼,说不定便不敢追过来了。” 另一名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世间最可怕的并不是鬼,而是人。咱们这次奉师命前往武当山,一路上所见所闻,你还不知道人心险恶么?别的不说,便是一路追杀咱们的雷拳门这些恶贼,哪一个不比恶鬼更可怕?!” 厉秋风一怔,暗想前日在关帝圣君庙外,曾经见过雷拳门与史家刀险些火拼,双方都有重要人物丧命,按理说此时雷拳门应全力防备史家刀,为何会追杀这两名女子到了云台山?方才听这女子说两人是修道之人,又是奉师命前往武当山,难不成这两名女子是无极观的坤道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那师妹说道:“师姐,师父教导咱们不得结交江湖匪人。雷拳门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在江湖上名声却也不坏。只是我不明白雷拳门与咱们为难,或许有些误会。可是嵩山派名列武林十大门派,怎么派中的高手如此不讲道理,竟然也随着雷拳门与咱们过不去?今日咱们本来可以冲破雷拳门的截杀回到云台山,可是这几个嵩山派的高手却突然出手,逼得咱们无法回转云台山,只能到这闹鬼的文王庙暂避。待我见过师父,一定要禀明此事,请师父为咱们出头!” 厉秋风想起雷拳门与史家刀的纠葛,心下暗想:“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死在虎头岩,眼下嵩山派群龙无首,各大弟子定然各怀鬼胎,都要争夺掌门人之位。洛阳周边的江湖帮派不少,这些帮派与嵩山派多有联系。嵩山派内风云涌动,想要争夺掌门人之位的弟子定然会与各帮派勾结,以图增强实力,夺得掌门人之位。那日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便是因为要陪着几名嵩山派弟子,没能亲自处置史家刀与雷拳门的纠纷,才使得两派大打出手,史念阳趁机杀死了史天宝和杨霄。若不是杨子乔与史念豪持重,只怕史家刀与雷拳门早已在关帝圣君庙外大打出手,已横遍地了。只是瞧着杨子乔为人极为谨慎,绝对不是一个莽撞之人。无极观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雷拳门的名头和实力远逊于无极观,杨子乔又怎么会与这两位无极观的弟子为难?”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那师姐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江湖阅历不多,不知道各帮各派相互之间多有关联。嵩山派的高手相助雷拳门,自然是因为雷拳门依附于嵩山派。便如同咱们无极观,虽然表面上与江湖各大帮派都没什么关系,却也还要与武当派多有交往。若是没有武当派支持,只怕那些邪魔外道早就闯入无极观了。” 她话音方落,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啸,两名女子同时“噫”的一声惊呼。只听那师妹颤声说道:“师姐,这些贼子追上来了!” 那师姐不待她说完,便低声说道:“咱们绕过这座大殿,从后面的围墙逃出去。” 厉秋风听得这两个女子说话,却听得大殿顶上传来极轻微的“喀”的一声。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已经有人跃上了大殿屋顶,封死了两名女子退往文王庙后山的道路。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得又是一声长啸,距离却已近了不少。只听得殿门外脚步声响,却是那两名女子向洗心殿右首奔去。想来是要绕过洗心殿,逃往文王庙的后山。 便在此时,只听得大殿屋顶上传来一声怪笑,紧接着有人喝道:“两位仙姑还请留步,咱们有话要说。”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得一名女子惊叫一声,紧接着长剑撞击之声不断,想来藏在大殿屋顶那人已经出剑与两名女子动上了手。只听得长剑破空之声大起,夹杂着两名女子的呼喝之声,双方斗得极是激烈。 厉秋风心下好奇,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不过此时正当深夜,虽然繁星满天,却也看不清院子中的情形。只不过偶尔会看到剑光掠过,人影幢幢,双方身形变化都是极快,武功却也不弱。 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之声大起,紧接着有人哈哈笑道:“冯师兄不愧是嵩山派第一高手,轻功天下无双。咱们这些人骑马一路狂奔,却还是落在冯师兄的后面。” 却听有人说道:“萧大爷说的不错。以武功而论,嵩山派上上下下数百人,公认我师父最高。只不过他老人家一向低调,不屑争些虚名罢了。” 另一人说道:“是啊,若不是我师父韬光养晦,王师伯、齐师叔他们怎么会如此嚣张?” 这人话音方落,却听先前在屋顶说话那人笑道:“你们这些小辈懂得些什么?萧大爷不过是客套几句,给我脸上贴金。这话要是传到王师兄和齐师弟耳中,不免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方才这人在大殿屋顶说话之时,厉秋风就有些惊讶,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人的声音。此时蓦然惊觉,想起在到达文王庙之前,曾经在路上遇到一伙江湖豪客,为首那人询问众人是否见过两名道姑,那人的声音与这人一般无二。厉秋风心下暗想,原来那支马队便是雷拳门的弟子,他们追杀的果然是无极观的两名道姑。 第五百八十五章 却听那萧大爷说道:“两位仙姑,咱们雷拳门与你们无极观素无怨仇,还请两位将从奉先寺盗走的东西交出来,咱们便可以既往不咎。” 那师姐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姓萧的,你既然知道咱们是无极观的弟子,却一路追杀,难道不要性命了么?” 那萧大爷哈哈笑道:“仙姑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们无极观名头虽响,却也不能不讲理罢?你们拿了奉先寺的东西,岂能怪咱们追赶两位?。无极观是名门正派,两位如此行为,只怕有损无极观的名声罢。” 那师姐冷笑道:“你这话可就是强词夺理了。第一,这东西不是我们拿的,而是东西的主人托付我们带走的。第二,这东西出自奉先寺,不是你们雷拳门的。咱们便是将来要将这东西还回去,也是要还给奉先寺,而不是给你们雷拳门。” 那萧大爷沉声说道:“奉先寺既然在龙门,便是在咱们雷拳门的庇护之下。这些年若是没有雷拳门保护,奉先寺早被人烧成白地了。此次奉先寺出了叛徒,勾结江湖败类盗走奉先寺的宝物,咱们雷拳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两位仙姑既然是无极观的弟子,自然知道江湖道义。还是将东西交给咱们带回去,敝门杨掌门感激不尽,日后定当亲赴无极观,拜见十二位仙姑,以示谢意。”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先前说话的一名嵩山派弟子冷笑道:“什么人都敢妄称仙姑,当真令人好笑。听说恒山派有十二剑仙,现在又冒出来什么十二仙姑。这样倒也不错,恒山派十二剑仙娶了无极观十二仙姑,倒是甚妙……” 这人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名女子一声怒喝,紧接着剑风大起。想来这嵩山派弟子出言辱及无极观,两名无极观弟子已然忍耐不住,便即出剑攻击。 厉秋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却见院子中一片火光,想来是雷拳门的弟子赶到之后,便即点起火把。只见火光映照之下,几条人影不住闪动,正在全力搏杀。斗了十几招后,却听那姓冯的嵩山派高手沉声说道:“都给我住手,我有话说!” 只不过他说完之后,激斗之声仍然未停。那姓冯的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便替你们的师父教训教训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姑!” 他说完之后,只听得掌风呼呼,想来这姓冯的已然出手。他的武功远在那名嵩山派弟子之上,双掌使得虎虎生风,片刻之后,长剑破空之声便已弱了许多。到得后来,只听到这姓冯的掌风大作,将两名无极观弟子的剑风压制得几乎听不到了。 斗到分际,只听那姓冯的一声长笑,口中喝道:“撒手!”紧接着一名无极观的女子惊呼一声,另一名女子急忙说道:“师妹退后,不可与他硬拼!” 只听“叮当”一声响,想来是那名无极观弟子手中的长剑脱之后飞上了半空,此时堪堪坠落到地上。 那姓冯的边打边说:“小道姑,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束手投降,将东西交给萧大爷,我便不与你们为难!” 那萧大爷见胜局已定,却在一旁冷嘲热讽地说道:“冯师兄不可伤了这两位仙姑,就当陪她们喂喂招、练练剑,指点一下她们的武功,对她们来说却是受益匪浅。” 厉秋风心想嵩山派这姓冯的欺人太甚,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将黄旭送到无极观,既然遇到无极观弟子受困,自然不能坐视。他念及此处,便想出去助拳。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名女子痛哼了一声,紧接着那姓冯的冷笑道:“怎么样,吃了咱们嵩山派一记铁掌,滋味不大好受罢?!” 厉秋风心下再不犹豫,站直了身子,便要推门出去。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名女子怒道:“冯涛,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做出这张假仁假义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自己想要这东西。就算我将这东西交给你,你一样要杀我们灭口!” 厉秋风听这女子如此一说,心下倒是一凛,便没有推门,只是凝神倾听。却听冯涛嘿嘿笑道:“小道姑,你倒机灵,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挑拨离间,使得咱们嵩山派和雷拳门内讧,你们便可乘机逃走。只是可惜啊可惜,你这法子对别人或许好用,对咱们嵩山派和雷拳门可没半分用处。”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萧大爷,你说是不是?” 只听那萧大爷干笑了两声,道:“正是。一切但凭冯师兄吩咐。” 厉秋风听这萧大爷说话时的语气颇有些言不由衷,心下暗想:“这位无极观的仙姑确是厉害,她这句话说了出来,雷拳门这姓萧的果然起了芥蒂。看样子雷拳门和嵩山派并非铁板一块,双方各怀鬼胎。只不过不知道无极观的两名弟子到底拿走了什么东西,能让雷拳门和嵩山派如此紧张。” 厉秋风多次到过洛阳,龙门却也曾去过几次。那奉先寺位于龙门西山南侧,虽以寺为名,却是一座巨大的石窟。石窟内共有九尊大像,中间主佛为卢舍那大佛,为释迦牟尼的报身佛,高六丈余。据传奉先寺是唐高宗李治下令建造,而且李治的皇后武则天为建造这座大佛,特意拿出了她一年的脂粉钱两万贯。故老相传,卢舍那大佛的面容便是工匠参照武则天的相貌雕刻而成,端得是庄严无比。这龙门西山乃是一座石山,建造佛寺是极难之事。这石窟由唐朝皇家寺院奉先寺管辖,是以也称为奉先寺。后来不知道在哪个朝代,有信佛的豪绅出钱在石窟外建了一座寺院,以奉先寺为寺名。这寺院不用砖瓦,而是以木头建造而成,结构巧妙,法像庄严,是以香火极盛。寺中僧人倒不甚多,也没听说有武功高手,不过是一座寻常的寺院罢了,不知道为何会陷入这场风波之中。 却听冯涛说道:“咱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实不相瞒,我姓冯名涛,出自嵩山派,家师林义郎,乃是嵩山派的掌门人。嵩山派与无极观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今日与两位仙姑相遇,却也算是有缘。请教两位仙姑法号,也好论论辈份,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得自家人。” 却听一名女子道:“我知道你是嵩山派的人。只不过咱们原本以为嵩山派既然是名门正派,派中高手定然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只不过闻名不如眼见,今日瞧着冯先生的言行举止,实难相信嵩山派竟然会乘人之危,做出这等小人行径。” 冯涛嘿嘿一笑,道:“你这小道姑倒算得上伶牙俐齿。好罢,就算你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不妨把你师父的名号说来听听。若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倒可以手下留情,不与你们两个小辈为难。” 他话音未落,却听那女子呸了一口,口中说道:“就凭你想知道我师父的名号,岂不是过于狂妄?即便你师父林义郎亲至,见到我师父也只有退避的份儿,岂能在此为非作歹,耀武扬威?!” 厉秋风心下却想:“冯涛打听这两名无极观弟子的师执辈,是要试探这两人的出身。若这两人的师父是无极观十二仙姑中的某一位,他出手之际便会有所顾忌。若这两人出身平平,他便要痛下杀手,将两人除去。此人之阴险毒辣,竟然不在其师父林义郎之下。这两名无极观落到他的手中,若无人援助,想要脱身,只怕势比登天还难。”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既然这位嵩山派的朋友想要知道你师父的名号,你尽可以说给他听。” 厉秋风大惊失色。这声音突然出现,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所到之人必然是一位武功精湛的高手。他正惊骇之间,只听得冯涛高声说道:“是哪一位江湖朋友到了,不妨现身一见?” 只听一名无极观的弟子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师父是谁么?现在我师父已经到了,你还不快快拜见她老人家。” 她话音方落,只听得院子中传来一阵惊叹之声。紧接着只听脚步声响,却又有不少人走进了院子中。片刻之后,只听冯涛说道:“请问阁下是无极观十二仙姑中的哪一位?” 他虽然故作镇静,声音已自微微有些颤抖。只听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问道:“你们都受了伤,不碍事罢?” 只听一名女子朗声说道:“弟子没事,师父不须挂念。” 那老妇哼了一声,片刻之后,却对冯涛说道:“你是嵩山派的?” 冯涛道:“在下冯涛,家师乃是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 他话音未落,那老妇冷冷地说道:“我这两名弟子是你打伤的?” 冯涛尚未回答,他的一名弟子高声喝道:“你这老道姑好没道理,见了我师父竟然还敢如此无礼……”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住口不说,紧接着院子中又是一阵惊呼声。却听那老妇说道:“你手中扣着暗器,想要暗算贫道,以为我不知道么?嵩山派门规极严,严禁用暗器伤人。我替林掌门清理门户,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老妇好生凶狠,举手之间便杀了一名嵩山派弟子。既然那两名无极观的女子称这老妇为师父,想来她定然是无极观的前辈。看来无极观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观中高手确实难惹。 只听冯涛怒喝道:“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死嵩山派弟子,不怕咱们嵩山派找你们无极观理论么?” 那老妇冷笑一声,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伤无极观的弟子,这笔账又怎么算?” 冯涛道:“是你这两个徒弟先动的手,我只是出手惩戒,又没杀人。” 老妇冷笑道:“你没杀人?哼,你只不过想逼问她们东西在哪里,然后便要杀人灭口。你真以为咱们无极观每日烧香,便不晓得你们这些恶贼的伎俩了么?今日算你倒霉,落在贫道手中。你方才说什么要替我来教训教训这两名弟子,那我就要替你们林掌门送你上西天!今天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死!” 她话音一落,不只殿外的冯涛等人大惊失色,便是殿内的厉秋风等人也是悚然一惊。厉秋风心下暗想,这老妇杀气好重,嵩山派虽只到了冯涛等三人,雷拳门的弟子可有五六十人。这老妇竟然想将这些人全都杀了,岂不是有些过于残忍? 只听得冯涛怒喝道:“老道姑,你口气好大!方才我给你们无极观面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在这里胡吹大气。即便是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亲至,却也不敢对咱们嵩山派弟子说杀便杀。你在这里耀武扬威,不怕咱们林掌门带人找上无极观,去和云轩真人说理么?“ 冯涛这话虽然说得仍然颇为蛮横,却已露出了外强中干之意,再不提武力相搏,而是要与无极观“说理”。却听那老妇嘿嘿一笑,道:“你现在想要说理,只怕已经晚了。至于林掌门嘛,只怕他到不了云台山了。或许林掌门现在正与阎王爷把酒言欢,身边缺人服侍。你既然是林掌门的弟子,贫道便做个顺水人情,送你去见你师父罢!” 厉秋风听那老妇如此一说,暗想这老妇知道的倒真是不少。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死在虎头岩之后,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和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等人商议,认为嵩山派仇家不少,若是知道林义郎已死,只怕随同林义郎同到虎头岩的嵩山派弟子会尽数被人杀死,嵩山派有灭门之危。是以他们只是暗地里和嵩山派弟子打了招呼,要他们立即赶回嵩山,请嵩山派的高手名宿主持,选出新的掌门人,才好齐心合力,共抗强敌。距离虎头岩一战不过一个月,无极观竟然知道了林义郎已死的消息,消息之灵敏,实在令人佩服。 只听冯涛颤声说道:“你、你是如何知道……” 他话未说完,便即住口不说,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萧大爷,这两个道姑盗走的东西,可是你们雷拳门的宝物。这位前辈强自出头护短,萧大爷以为此事应如何处置?” 那萧大爷道:“冯师兄,咱们雷拳门佩服无极观十二位仙姑,自敝派杨掌门以下对无极观一向礼敬有加。方才冯师兄与这两位仙姑为难,在下苦苦相劝,只是冯师兄不但不听在下的劝说,反倒出手打伤了两位仙姑,这事情做得可不对。冯师兄,我劝你还是向前辈赔罪,求得前辈的谅解为好。” 厉秋风等人听了这人说话,心中都骂此人无耻之极。却听冯涛怒道:“姓萧的,咱们嵩山派是为了你们雷拳门出头,你却说出这样一番话,还要不要脸?” 那萧大爷哈哈一笑,道:“冯师兄,不要恼羞成怒嘛。不错,是你主动要随着在下同行,不过你可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奉先寺失了宝物,被你无意中听到这消息,便起了贪婪之心。听说敝派掌门人要在下追查此事,便自告奋勇,出手相助,其实是想借机将这宝物据为已有。方才那位仙姑说得不错,若是你拿到了宝物,不只要杀了两位仙姑,只怕你要杀人灭口,连在下也不会放过。” 冯涛被他气得呼呼喘着粗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听那萧大爷说道:“前辈,在下不知道这两位仙姑是无极观的门人,这才多有得罪。若是知道东西落在无极观手中,那是最为稳妥的所在,在下早就带着雷拳门的弟子回转龙门了。既然前辈到了,一切由前辈主持,在下这就告辞。” 厉秋风心想这姓萧的确实是个厉害角色,知道自己不是这老妇的对手,便即当机立断,先离开此处再说。至于他说什么东西落在无极观手中是最稳妥的所在,纯属骗人。只怕他离开此处之后,便要邀集雷拳门的高手向无极观发难。 却听那老妇一声冷笑,道:“你这人倒是识相。你姓萧,想来便是杨子乔的大徒弟萧同罢?” 那萧大爷一怔,片刻之后才笑道:“前辈果然厉害,在下正是萧同。” 那老妇道:“听说你在江湖中有一个绰号,叫作‘无风三尺浪’,那是什么意思?” 萧同颇为尴尬,讪笑道:“这是江湖朋友随便起个浑号,没有什么实在意思,是拿在下开玩笑罢了。” 那老妇“哼”了一声,道:“无风三尺浪,是说别人不得罪你,你都要想着法子害人。若是别人得罪了你,你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人害死。萧同,你比冯涛更加可恶,也更加可怕。贫道若是放你走了,只怕你颠倒黑白,到处煽风点火,不免给咱们无极观惹下更大的麻烦。所以斩草须要除根,谁让你自己撞到这里来了?” 萧同见自己的目的被老妇揭穿,便即横下了心,对冯涛说道:“冯师兄,这老婆子存心想将咱们两派灭了。只不过你我联手,又何必怕她?咱们并肩子齐上,将这老婆子和这些道姑尽数杀掉,再将奉先寺的宝物取回来,敝派杨掌门定然会全力支持冯师兄做嵩山派的掌门人。” 却听冯涛冷笑道:“萧大爷,你这话可就错了。咱们嵩山派是名门正派,与无极观同属侠义道。你们雷拳门不过是江湖中的小帮派,竟然敢冒犯无极观的前辈,还想拉拢咱们嵩山派助拳,那是想也休想。” 他说完之后,又对那老妇说道:“方才冯某得罪了前辈的弟子,确是罪该万死。只不过冯某是受了这姓萧的欺骗,才做了错事。还望前辈不要怪罪冯某,至于冯某这名弟子之死,也算是为伤了前辈两名弟子抵罪……” 他话未说完,却听那老妇冷笑道:“林义郎这人假仁假义,一副小人面孔。想不到他收的弟子更加不成器,比之那些邪魔外道,更加无耻!” 她话音方落,忽听得一声惨叫,想来又有人被她杀死。只听冯涛颤声说道:“前辈,你已将冯某的两名弟子尽数杀死,这口气也算出了罢?” 那老妇冷笑道:“你还没死,这口气可还没出干净!” 冯涛又惊又怒,口中说道:“你是存心与咱们嵩山派为难罢。好,好,我就与你拼一个鱼死网破!” 那老妇嘿嘿一笑,道:“萧同,你不是说对咱们无极观一向礼敬有加么?这姓冯的要与咱们无极观为难,你萧大爷以为如何?” 萧同道:“咱们雷拳门自然以无极观马首是瞻,谁若想得罪无极观,便是与雷拳门为难。不劳前辈动手,这姓冯的就交给在下罢。” 他话音方落,却听冯涛怒道:“萧同,你好生无耻!竟然趁人之危,卖友求荣!你便是杀了我,这老婆子也不会放过你。倒不如你我两人联手,将这老婆子除掉……” 冯涛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得一声厉响,紧接着刀剑撞击声不断。却听萧同喝道:“大家齐上,把姓冯的乱刃分尸,给仙姑出气!” 只听得雷拳门弟子齐声呼喝,院子之中打斗之声大起。想来雷拳门众弟子已将冯涛围在中间,正自全力搏杀。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姓冯的既然是林义郎的嫡传弟子,武功想来不弱。只不过雷拳门却有五十多人,此时蜂拥而上,只怕姓冯的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非得死在萧同手下不可。 只听院子中刀剑撞击之声、惨叫声、拳脚风声连绵不绝,冯涛虽只孤身一人,此时犹如陷入重围之中的猛兽,比平日更要凶猛三分。这些雷拳门的弟子武功远逊于他,瞬间便有五六人死在他的剑下。只不过雷拳门毕竟人多势众,虽然丢了五六条人命,冯涛身上却也挨了两剑,中了四拳,受伤颇重。 双方斗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听着雷拳门弟子惨叫声不断,算来已有二十多人伤亡。便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响,紧接着萧同哈哈大笑道:“姓冯的,我劝你还是自杀罢!” 只听冯涛颤声说道:“呸!我便是死了,也要在你身上捅一个透明窟窿!”说完之后,只听得酣斗之声又起。想来冯涛方才被萧同打了一掌,仍自苦苦支撑。片刻之后,忽听得冯涛一声惨叫,夹杂着萧同得意的狂笑声。打斗之声倏然消失,只听萧同说道:“前辈,姓冯的已经死在我的掌下了。” 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凛,想到嵩山派位列武林十大门派,可是林义郎一死,嵩山派便四分五裂,像冯涛这样的高手,却丧身在这荒山破庙之中,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第五百八十七章 却听那老妇沉声说道:“果然不愧是杨子乔的大弟子,当机立断,处乱不静,无风三尺浪,当真是名不虚传。可是萧大爷,你以为我能放过你么?” 这句话说得阴森恐怖,萧同却是哈哈一笑,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下小心巴结,前辈是面冷心热之人,无极观又是侠义道,总不能像这姓冯的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在下罢?” 那老妇“哼”了一声,道:“这姓冯的虽然已经死了,不过也杀了你们二十多人。看在这二十多条人命的份上,今日就饶你一条性命罢。” 萧同道:“多谢前辈。在下回转龙门之后,定当将此事禀明敝门杨掌门,日后若有机缘,再到无极观向前辈谢罪。” 那老妇道:“我还没有答应放你离开这里,你也不用着忙。我来问你,你们雷拳门到底丢了什么重要东西,要对我这两名徒弟苦苦相逼?” 萧同道:“实不相瞒,所丢之物并非是敝派的东西,而是奉先寺世代相传的宝物。” 那老妇“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奉先寺的东西还不是你们雷拳门的囊中之物,任你们雷拳门随意取用罢了。” 萧同讪笑了一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敝派世居龙门,奉先寺住持害怕有人捣乱,便请求敝派庇护。其实这事情是出力不讨好,只是洛阳知府衙门也有公文,要敝派维持龙门左近的平安。是以敝派才派了弟子在奉先寺当值,对于奉先寺有什么宝物,其实是一无所知……” 那老妇道:“一无所知?既然是一无所知,你们又为何知道奉先寺的宝物被人盗走?” 萧同道:“这事情确是极为凑巧。数日之前,有一对男女到了龙门,只说是到奉先寺进香,天晚之后便要在寺中留宿。那奉先寺规模极小,只有两间厢房,住了十几名僧人,何况这两名香客中还有一名女子,留宿寺院之中,那成什么话?是以住持实言相告,那对男女便即愤然离去。寺中一名僧人觉得此事蹊跷,便将此事偷偷告诉给了咱们雷拳门派在奉先寺中值守的弟子……” 那老妇听到这里,冷笑道:“这事情可就奇了。按理说就算奉先寺想向你们雷拳门求援,也当由住持开口,怎么一名寺中的僧人却抢先将此事说给你们雷拳门?想来这名僧人,是你们雷拳门派到奉先寺中卧底的罢?” 萧同道:“这事情在下就不知道了,总之敝派杨掌门知道此事之后,便派了在下前去奉先寺查看。谁知道在下到了奉先寺之后,住持突然失踪。有僧人说住持昨晚偷偷爬到奉先寺后面的佛窟之中,从卢舍那大佛头顶上拿走了一个锦匣,然后便不见了。” 萧同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瞒前辈说,故老相传,奉先寺是唐朝时高宗李治下令修建,不过背后却是武则天推动。她建造奉先寺的目的,便是要将一批重宝藏在奉先寺中。这批重宝是她用来收买朝廷重臣篡夺李唐江山所用,价值连城。敝派到了龙门之后,倒也曾在奉先寺中查看过,压根没有什么宝贝。此时听得寺中僧人说住持拿了锦匣逃走,便怀疑这锦匣中藏有武则天的藏宝图。敝派杨掌门担心这住持将藏宝图泄露出去,不免引出一场腥风血雨,这才派了在下带人追查此事。嵩山派的冯涛恰好在敝派作客,听了此事之后,便要与在下同行,助敝派夺回宝物。方才前辈的高足出言提醒,在下才知道姓冯的另有意图,竟然想杀人灭口,独吞宝物。所幸前辈和贵高足相助,这姓冯的才没有阴谋得逞,在下感激不尽。” 那老妇听萧同说完,冷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雷拳门这么多年来与史家刀纠缠不休,却死守龙门不肯离开,原来一直觊觎奉先寺中的宝物。既然这宝物如此贵重,落到了无极观的手中,萧同,你焉能与本派干休?” 萧同笑道:“宝物虽重,却应由有德者据之。放眼天下,除了少林、武当执武林之牛耳,便要属泰山、华山和贵派为尊。泰山、华山两派并非咱们河南境内的武林帮派,只有贵派是名门正派,贵派十二仙姑更是侠义道人所共仰的前辈。这宝物落在贵派手中,正是天遂人愿,咱们雷拳门心服口服,绝对半点异议。”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寒,暗想这姓萧的口蜜腹剑,定然另有所图。这老妇若是将他放走,只怕后患无穷。 却听那老妇说道:“清虚,这位萧大爷说的可是真的?” 只听最先逃到洗心殿外的那个师姐说道:“徒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不过那锦匣确是徒弟从一名僧人手中得来。” 那老妇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给我听听。” 却听清虚说道:“是。当日弟和清文师妹奉掌门师伯和师父之命前往武当山,拜见武当派各位前辈,将掌门师伯的亲笔信交给各位道长,随后便返回河南。那一日途经白马寺外,天色已黑,突然看到一名老僧躺在路边一株树下,口吐鲜血,眼看便要身亡。弟子和师妹想要救他,那老僧却说自己伤势颇重,活不了多长时间,只是有一件东西,须得交到白马寺住持手中。只不过有盗贼正在追杀他,自己受了重伤,无法前往白马寺,要弟子和师妹将这东西转交给白马寺住持。弟子见那老僧可怜,便答应了下来。老僧将锦匣交给弟子之后,便即溘然长逝。弟子和师妹将老僧的遗体埋葬之后,便即赶往白马寺。谁知眼看就要到了白马寺,却突然出现一个女子,二话不说便要抢夺锦匣。弟子和师妹与此人交手,她的武功极为怪异,咱们不是她的对手,只好趁机逃走。弟子与师妹商议,敌人一定在白马寺周边设了埋伏,咱们若是一心想着进寺,只怕被敌人所乘。倒不如将这锦匣带回无极观,由师父和掌门师伯及各位师叔商议如何处置。是以弟子和师妹一路北行,可是刚过了黄河渡口,便发现雷拳门和嵩山派跟了上来。咱们在渡口与雷拳门打了一架,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边打边退,一直到了这里。雷拳门派人抢在咱们前面,堵住了前往云台山的道路。弟子和师妹不敌嵩山派剑客,无法回到无极观,只好向来路逃走。经过山下时,想到文王庙闹鬼,外人不敢进入,便逃到这里来了。若不是师父和各位师姐、师妹及时赶到,定然被这些贼人害死。” 萧同在一边陪笑道:“清虚道长说笑了,咱们只不过是怕这锦匣落在坏人手中,若是被贵派拿走,咱们屁都不会放一个,怎么敢与各位仙姑为难?” 却听另一名无极观弟子清文怒道:“咱们在黄口渡口便已说明身份,那时你萧大爷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同颇为尴尬,讪笑道:“是在下莽撞了,还以为两位道长是恶贼假冒,这才多有得罪,还请道长原谅则个。” 却听那老妇说道:“既然如此,你回去禀告杨掌门,东西暂时存放在无极观,待咱们查清事情真伪之后,若真是有人将这东西自奉先寺中盗走,无极观自会将东西送回无极观。不过杨掌门若是不忿,自然可以随时来无极观将东西取回。” 萧同听这老妇要放自己离开,如蒙大赦,连声道谢。那老妇说道:“这些尸体你们也带走罢,不要留在这里,免得让人以为这里又闹鬼了。” 厉秋风心想,连这位无极观的前辈也说这里闹鬼,看样子此事倒不是假的。 却听萧同连声称是,随即下令雷拳门众弟子收拾院子中的尸体。过了一会儿,雷拳门众人正要离开之时,忽听那老妇喝道:“你听得也够久了,何不现身出来,让贫道瞧瞧是哪一位英雄?!” 厉秋风等人心下一惊,还以为被那老妇察觉众人躲在殿内。只不过听得殿外一声长笑,接着有人说道:“老婆子,真有你的,老子藏得这么小心,还是被你发现了!” 厉秋风等人这才知道另外有人藏在左近,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却听萧同说道:“老四,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师父到处找你,你怎么一直不回霹雳堂拜见师父?” 厉秋风心想萧同称来人为老四,自然是杨子乔的四弟子卫乾到了。那日在关帝圣君庙外,便是这卫乾截住了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的儿子史天宝,因此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想不到这人消失了数日之后,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只听得殿外一声呼哨,紧接着听到卫乾冷笑道:“师父?我呸,杨子乔算什么狗屁师父!这些年咱们小心办事,为雷拳门出了大力,可是杨子乔却一心推杨霄这个草包上位。老大,我知道你眼巴巴地盯着掌门人的位子。可是你精打细算,只怕最后也得落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老妇沉声说道:“好啊,原来你便是卫乾。这几年你卫老四的名头可是响得很,贫道早就想看看你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只不过你露了这手轻功,可不是雷拳门的功夫。” 卫乾嘿嘿一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杨子乔算什么狗屁师父?他那点三脚猫的武功,连洛阳城都混不下去了,只能龟缩于龙门。我卫乾是什么人,岂能任这小人驱使?!” 第五百八十八章 萧同听卫乾大骂杨子乔,心下震骇之极。他与卫乾同门多年,虽然知道卫乾桀骜不驯,只不过对于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却一向曲意奉迎,极得杨子乔的欢心。在杨子乔的十五名嫡传弟子中,除了杨子乔的独子杨霄之外,卫乾最得杨子乔看重,私下里杨子乔对卫乾的占拨最多。是以卫乾虽在十五名弟子中只排名第四,武功却是最高。萧同知道师父杨子乔有意将雷拳门掌门的位子传给杨霄,只不过卫乾向来紧跟杨子乔,在雷拳门中对杨霄极为推重。杨霄骄横无礼,固然有杨子乔过于宠爱的原因,可是推本溯源,卫乾事事奉迎甚至煽动杨霄作恶,却是杨霄成为雷拳门第一恶汉的首要原因。此刻见卫乾大骂杨子乔,萧同如同看到了恶鬼,一股寒意自脚底直涌上头顶。 厉秋风原本以为卫乾只不过是气愤杨子乔不将掌门位子传给他,这才如此失态。只不过听那老妇直指卫乾使出的武功并非杨子乔所传,心下倒是一凛。却听那老妇说道:“你们师兄弟之间的纠葛,别在这里啰嗦。卫老四,你偷偷到了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卫乾嘿嘿一笑,道:“老婆子,方才你是人多势众,逼得雷拳门和嵩山派自相残杀,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眼下形势逆转,你已陷入重围,还在这里故作镇静,指手划脚,你羞也不羞?” 那老妇沉声说道:“陷入重围?哈哈,就凭你们这三四十人,想与贫道为难,莫非你吃错了药,在这里发疯不成?” 卫乾“哼”了一声,道:“不见棺材不死心,老子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他说到这里,突然阴森森一声冷笑,紧接着只听异声大起,似乎有无数暗器,正从四面八方直向院子中袭了过去。 厉秋风和司徒桥心下大惊,这声音他们熟悉无比,正是扶桑杀手发射十字形暗器时的破空之声。只听那暗器发出的厉响在院子中纵横交错,夹杂着数声女子的惨叫声。片刻之后,暗器破空之声忽止,只听那老妇怒道:“卫老四,你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卫乾冷笑道:“老婆子,你方才仗着人多势众,逼得雷拳门与嵩山派自相残杀,难道就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么?我杀了你五名弟子,可还抵不了三名嵩山派弟子和二十多名雷拳门弟子的性命。嘿嘿,老婆子,你武功不错,只不过太过狂妄,自以为在云台山没有人敢惹你们无极观。哈哈,可是你不知道,武功这东西,若是不时常拿出来晒晒,便会打折扣。无极观名声虽大,不过是井底之蛙,灭门之祸,就在眼前。老婆子,你服还是不服?!” 那老妇沉默片刻,突然喝道:“藏在大殿中的混蛋,趁早滚出来罢!你们并肩齐上,贫道却也不怕,何必畏首畏尾,只会暗箭伤人?!” 厉秋风知道自己虽然屏息静气,只不过苦乐庵的一众女尼和黄旭武功太过低微,定然瞒不过这老妇。听这老妇的语气,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卫乾的同伙。他转头对圆觉说道:“大师,你和各位师父不要出去,由晚辈出去应付!” 厉秋风说完之后,也不待圆觉回答,便即推开殿门走了出去。他出了殿门之后,便即反手将将殿门关上,这才他缓步走到大殿门前的石阶尽头。只见院子中点起了数十支火把,倒是一片光明。右首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姑,面容严峻,身后背着一柄乌鞘长剑,正自冷冷地看着他。老道姑身后还站着十几位头梳发髻的女道士,或老或少,长剑都已出鞘。地上还躺着五位女道士,只不过火把光照之下,五人面色乌黑,显然已死在扶桑杀手的十字形暗器之下。 院子左首却站着二三十名黑衣大汉,正是厉秋风曾在路上遇到过的那些黑衣骑士,为首那人面容粗豪,厉秋风识得他是黑衣骑士的首领,想来便是雷拳门大弟子萧同。卫乾则站在雷拳门众人与那群道姑圈子之外,双手负在背后,倒是颇为潇洒自在。 再看雷拳门众弟子身后,还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多具尸体,想来便是嵩山派冯涛师徒和被冯涛杀死的雷拳门弟子。至于方才出手偷袭无极观众人的扶桑杀手,却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 那老道姑见厉秋风现身,一声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几个三脚猫,还想与无极观为难,当真是不自量力!” 她话音甫落,也未见她如何用力,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老道姑已到了卫乾面前。右手长剑铮然出鞘,直刺向卫乾咽喉要害。 她这一剑全无预兆,说打便打,实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功夫。只不过卫乾在孝子殿屋顶窥伺良久,见到这老道姑出手袭杀嵩山派弟子之时,身形快若闪电,早就有所防备。是以老道姑身子一动,他已然拔出腰间的长刀。待老道姑长剑递到他咽喉之际,卫乾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绕到老道姑左侧,不只避开了老道姑的袭杀,右手长刀自右向左,斜着劈向老道姑的左肋。 厉秋风见卫乾这一招极是精妙,心下暗自赞叹。只不过看到卫乾手中的长刀,却是悚然一惊。只见这刀与中原武林人物所常用的环首刀全然不同。刀柄奇长,刀身极狭,弧度不大,倒与长剑相仿,只不过刀的顶端呈斜口形。这种长刀厉秋风却也见过,在苦乐庵后山,围攻于帆和于承嗣的扶桑武士使用的便是这种长刀。 萧同心中的震骇却又远在厉秋风之上。雷拳门的正宗武功自然是雷拳。这种拳法脱胎自少林罗汉拳,属外家功夫,走得是刚猛的路子。至于兵器,雷拳门自身倒并无成名的功夫。前任掌门学了少林派的罗汉伏魔刀法,便传给了弟子修习。只不过杨子乔继承掌门人之后,独创了一套清风拂柳剑法。这套剑法分为三十六路,自然不能与武当、华山、昆仑、青城、嵩山等以剑术驰名江湖的名门正派相比,只不过像雷拳门这等小门派,也算是有了一门独门武功。是以雷拳门弟子人人携带长剑,颇有些江湖剑客的模样。只不过萧同却知道,雷拳门最拿得出手的武功仍然是雷拳,至于剑术,只能说聊胜于无罢了。此时他看到卫乾弃剑用刀,而且招数精妙,心下大骇,暗想:“老四什么时候学会了如此厉害的刀法,竟然不在师父之下?” 那老道姑出剑之前,已自算定了即便不能一剑杀了卫乾,猝不及防之下,卫乾定然会向后疾退。却不料卫乾不只避过了自己这一剑,而且脚下丝毫不乱,竟然拔刀还击,却也大出她意料之外。眼见冷森森的刀锋自自己左侧劈了下来,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身子倏然向左一翻,便如陀螺一般急速旋转,手中长剑势挟劲风,直袭向卫乾的胸口。 卫乾见老道姑的长剑后发先至,来势劲急,只怕自已的长刀没有砍到她的身上,她手中的长剑先要在自己胸口刺一个透明窟窿。是以他向后疾退,手中长刀收回,在胸前一竖。只听“当”的一声大响,两人刀剑相撞,卫乾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老道姑手中的长剑上涌了过来,震得他右臂一阵酸麻,长刀险些脱手飞了出去。 须知这老道姑已有六十多岁,她自幼便修习武功,身负五十余年功力,自然远在卫乾之上。若是以招数机巧而论,或许卫乾尚能支撑数十招,但是要以内力相拼,卫乾远不是这老道姑的对手。是以双方刀剑相撞,老道姑的内力从长剑上撞了过来,险些将卫乾手中的长刀震飞。好在他并非正撄其锋,否则非得当场吐血不可。 饶是如此,卫乾一时之间只觉得全身乏力,胸口气血翻滚,着实有些难受。他又惊又怒,眼看着老道姑又向自己逼了过来,左手从腰带中掏出一物,用力向地上一掷。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光闪过,刹那间烟雾弥漫,登时将老道姑和他自己裹在了烟雾之中。 这一下情势突变,萧同和一众雷拳门弟子,以及十几名女道士都是心下大骇。即便是站在大殿门前的厉秋风,却也是心下一凛。眼前那团烟雾急速扩大,瞬间弥散开来,却看不到卫乾和那老道姑的身影。他心下暗想:“这姓卫的招数古怪,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倒有些相似。只不过这人是雷拳门的弟子,远在中原腹地,怎么会与扶桑武士勾结到一样,此事好生奇怪。” 他正思忖之间,蓦然间看到烟雾中剑光闪动,紧接着只听一声惨呼,一道人影自烟雾中跌跌撞撞退了出来。火把光照之下,众人发现此人正是卫乾。只见他脸色苍白,右手提刀,左手捂着小腹,接连退了五六步,这才以长刀拄地,稳住了身形。片刻之后,烟雾中又是人影一闪,却是那老道姑跃了出来。只见她长剑横在身前,左肩头的道袍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白布衬里已变成暗黑色,想来是中了卫乾一刀。只不过瞧两人的模样,卫乾的伤势却要比这老道姑重得多了。 那老道姑冷笑道:“卫老四,怪不得近年来你名头响亮,原来学了这么多旁门左道的武功。若不是贫道机警,只怕早中了你的暗算。你如此阴毒,今日须放你不过,免得给你逃了性命,为害江湖!” 第五百八十九章 卫乾右手长刀拄地,鲜血不住从他捂住腹部的手指缝间溢了出来。只听他一声冷笑,道:“老婆子,你也不要强撑着了。中了老子一刀,剧毒已经渗进你的血中。你一边以内力压制毒液侵入内脏,一边装着没事的样子虚言恫吓,嘿嘿,嘿嘿,老子倒要瞧瞧咱们谁先倒下!” 那老道姑面色大变,双眼盯着卫乾,如同要喷出火焰一般。卫乾哈哈大笑,道:“老婆子,有种你过来杀我,我倒要瞧瞧你还能走上几步!” 众人齐齐向那老道姑望去,却见她站在当地,却是一步也未迈出。站在院子右侧的一众女道士正要冲上前去,却见那老道姑头也不回地将左手向后一摆,沉声说道:“你们不要过来!” 这老道姑驭下极严,是以这些女道士虽然护师心切,只是在老道姑积威之下,却立时停下了脚步。 卫乾虽然身负重伤,此时却是一脸得意,对老道姑说道:“老子可以饶你一命,不过你要拿一件东西交换才行。” 那老道姑此时脸上隐隐罩了一层黑气,显然已中了剧毒。只不过她神色不变,沉声说道:“咱们无极观数百年来,从来不在威胁之下与人谈条件。” 卫乾哈哈一笑,道:“凡事都有个开始,惯例总要有人打破。老婆子,你不妨开无极观风气之先,在老子的威胁之下和老子谈谈条件,以后你的徒子徒孙便很容易做人了。何苦委曲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老道姑却不答话,脸色阴晴不定。厉秋风目光如电,见老道姑道袍微微动了几下,知道她体内剧毒正在蔓延,是以此时她正自运转内力与侵入体内的毒气相抗,哪有余暇说话?只不过若是没有解药,越是以内力相抗,这毒气发作起来便越发厉害。 厉秋风虽有意相助这老道姑,只不过隐藏在四周的扶桑武士始终没有现身,他便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贸然出手,不只救不出无极观众人,只怕自己和苦乐庵众尼也非得陷入困境不可。是以虽然看到眼前情势万分紧急,却也不能出手相助,心下颇为焦急。 卫乾见老道姑并不答话,知道她正以内力抵挡体内的剧毒,不但无法攻击自己,只怕连话都不敢说,是以越发得意。只听他笑道:“老婆子,我知道你现在不敢开口说话,我若要杀你,自然是易如反掌。只不过老子今天心情好,不想大开杀戒。何况你都五六十岁了,即便老子不杀你,你又有几天好活?老子便和你的徒弟谈谈条件,哈哈,你就好好听着罢。” 厉秋风和萧同却知道卫乾这话说得有些大了。老道姑此时固然杀不了他,只不过他要杀掉老道姑,却也绝对不是容易之事。卫乾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诡异武功,只不过与这老道姑的武功相比,差得实在太远。即便老道姑身中剧毒,卫乾受伤却也不轻。他若走过去要杀了老道姑,若是老道姑拼了性命,濒死之时猝然反击,拼一个同归于尽,卫乾却也非死不可。是以厉秋风和萧同心下均想:“卫老四明知道老道姑不会上当,说这些废话又有什么用?” 却听卫乾冲着老道姑身后的一众女道士说道:“喂,你们听见没有?既然你们师父如此倔强,老子只好和你们谈谈条件。只要你们把在奉先寺得到的东西交给老子,老子便将解药给了你们,你们师父这条性命便算保住了。若是再拖上半个时辰,即便老子善心大发,将解药赏了你们,就算能救了你们师父一条性命,只怕她也得武功尽失,成为废人。到了那时,你们即便后悔,却也没有办法了。” 一众女道士脸色大变。那清虚道人是老道姑的得意弟子,护师心切,听卫乾如此一说,心下大骇,忍不住对老道姑说道:“师父,您看……” 那老道姑却没有说话,只不过脑袋轻轻摇了两下。清虚道人只得垂首说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卫乾笑道:“你们的师父为人刚硬,自然不肯低头。只不过她现在受了重伤,一动都不敢动,却也管不了你们。若是你们将东西交给了老子,只不过是从权之举,算不上违抗师命。你们用这东西换了解药,救了你们师父的一条性命,那是做了天大的善事。否则老婆子即便不死,却也成为废人。你们没了师父,只怕在无极观中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嘿嘿,各位可要好好思量一番。” 厉秋风瞧着一众女道士脸露惊慌之色,心下登时雪亮,明白了卫乾方才为何会对那老道姑说了一番大话。原来他之所以出言恫吓,却不是要吓唬那老道姑,而是想借老道姑以内力全力抵御体内剧毒之时,将这些女道士吓得六神五主,只好将东西乖乖交给他。这人心思乖巧,实在是一个难缠的人物。 却听一名女道士对清虚说道:“师姐,师父正在危急之时,这东西本来便不属于咱们无极观,不妨给了他,换来解药,救师父于危难之中,岂不甚好?” 一众女道士原本就有此意,一见有人带头,登时纷纷出言赞同。清虚道人见同门师姐妹纷纷要自己将东西交给卫乾,有几名女道士看着自己的目光中还颇有怨念,知道她们是责怪自己节外生枝,拿了奉先寺的东西,这才引来大祸。是以将牙一咬,对那老道姑说道:“师父,眼下情势紧急,弟子不得不暂时从权。若是违抗了师父的命令,日后任凭师父责罚。” 她说完之后,伸手自背后解下了一个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尺许大小的锦盒,对卫乾说道:“东西在这里了,你拿解药来换罢。” 卫乾见了那锦盒,登时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只见他眼珠转了几转,哈哈一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这盒子中有没有东西?你将盒盖打开,我要瞧瞧里面是不是空的。” 清虚道人正色说道:“咱们从那老僧手中接过这锦盒,并未打开过,不知道里面装着是什么东西。这盒子可以给你,你又何必横生枝节?” 卫乾狞笑道:“现在是你们求着老子给解药,还敢跟老子讲什么条件?老子让你打开盒子,你便乖乖打开盒子。再说些什么废话,你师父变成废人,这罪过可全在你身上!” 清虚道人一直在无极观中修行,并不晓得江湖险恶,人心狠毒。此时只盼着能救那老道姑的性命,是以无奈之下,只得右手一掀那锦盒的盖子。只听“嗒”的一声轻响,盒盖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更小的金色盒子。 卫乾见了那金色盒子,登时一脸欣喜,对清虚道人说道:“将盒子给我送过来,我便将解药给你。” 清虚道人双手捧着锦盒,快步走向卫乾。待她走过那老道姑身边之时,却不敢看她的脸色,低眉耷眼地疾行而过。待到了卫乾面前,却见卫乾将长剑插入土中,伸手便将锦盒接了过去。 厉秋风心下一声长叹,暗想清虚道人全无江湖经验,竟然如此轻易的将盒子给了卫乾。若是卫乾此时翻脸,耍赖不给解药,或是给一份假解药,那老道姑非倒大霉不可。 卫乾将锦盒拿在手中,左手托住盒底,右手打开锦盒盖子,将放在锦盒内的金色小盒取了出来,随手便将锦盒丢在地上。只听他得意的哈哈大笑,将金色小盒放入怀中,对清虚道人说道:“算你识相,老子很领你的情。” 清虚道人道:“盒子已经给你了,将解药拿出来罢。” 卫乾故作惊讶,道:“解药,什么解约?” 清虚道人怒道:“你、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耻,难道想抵赖不成?!” 卫乾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老子告诉你一个乖!这刀上喂的剧毒,来自万里海外,根本无药可解。你们这就将老婆子带回无极观,或许还来得及交待后事。否则她毒发之时,自己会将身上的肉一片一片撕下来,到了那时,嘿嘿,只怕你们这些娘们会吓得晕死过去!” 清虚道人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心下又气又急,嘶声叫道:“你这无耻小人,我跟你拼了!” 她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便向卫乾刺了过去。哪知她长剑刚刚刺出,只听“呜”的一声厉响,一道黑光自左侧墙外飞了过来,直袭向清虚道人的咽喉要害。清虚道人方才见过这暗器,有数名无极观的女道人便是死在这暗器之下。是以她不敢硬接,只得收回长剑,身子向旁边一闪,那黑光堪堪从她身边掠过,“噗”的一声打在地上。 便在此时,只见人影闪动,文王庙四周的墙顶上突然出现了数十条汉子。这些人几个起落便到了院子中间,将无极观众道士围在当中。 这些人身穿青衣,手中拿着与卫乾同样的长刀,一个个面无表情,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厉秋风见扶桑杀手终于现身,心下倒是长出了一口气。眼见那老道姑中毒,清虚道人又受了卫乾欺骗,无极观这些女道士陷入困境,他不想再等,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冲入院子中之时,忽听那老道姑一声怒吼,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右手长剑一挥,挡在她面前的两名青衣人猝不及防,尚未来得及出手招架,两颗人头已然飞上半空。 那老道姑森然说道:“要逼迫无极观束手待毙,你想也休想!” 第五百九十章 卫乾原本以为这老道姑中毒已深,为了保住一条性命,绝对不敢动手,否则失了内力护持,剧毒攻入脏腑,即便是大罗金仙,也非得当场毙命不可。只是眼看着老道姑突然挥剑斩杀了两名青衣人,心下大惊,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口中喝道:“杀了她!” 厉秋风见老道姑突然暴起杀人,心下却是一沉。他武功见识远在卫乾之上,见老道姑口吐鲜血,知道她见门下弟子受辱,再也忍耐不住,竟然以深厚内力将体内剧毒逼入心脉,融入鲜血之后,再以内力激动内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化解了体内部分剧毒,这才能挥剑杀人。只不过如此一来,她心脉已然受损,而且余毒侵入心脉,更难驱除。 那老道姑却也知道自己虽然强行驱除了体内部分剧毒,只不过撑持的时间不长。是以她下手再不容情。只见剑光闪动,血光四溅,转眼之间,又有三名青衣杀手死在她的剑下。 卫乾见老道姑瞬间杀了五名青衣人,心下大骇,转身便要逃走。只不过他方才在烟雾之中偷袭老道姑,虽然在老道姑肩上砍了一刀,只不过自己小腹中剑,受伤极重。猝然转身之时,牵动了小腹的伤口,登时一阵剧痛,忍不住“哎呀”叫了一声,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眼前金星乱冒,全身劲力尽失,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 从老道姑暴起出剑,到五名青衣人尸横当地,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无极观一众女道士见师父连杀五名敌人,只道她以深厚内力化解了体内剧毒,心下又惊又喜,纷纷拔出长剑,便即冲上去与这数十名青衣人打在一处。那老道姑却知道自己心脉受了重伤,体内余毒正自侵入脏腑,撑不了多长时间。若是自己倒了下去,这十几名弟子非得受到敌人的虐杀不可。是以她不顾自己身受重伤,长剑挥舞,又杀了两名青衣人。 这些青衣人刀法诡异,只不过内力极差,在老道姑势若疯狂的攻击之下,吓得不住后退。卫乾右手握住刀柄,强撑着站起身来,见这些青衣人拦不住老道姑的攻击,心下又惊又怒,连连发号施令。只不过这些青衣人却并不理他,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大,到得后来,老道姑已逼近到卫乾身前不远处。 只不过这些青衣人虽然不断后退,却已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了过来。只见刀光闪闪,七名青衣人前趋后退,隐隐布成阵势,围着老道姑或攻或守。老道姑若是攻向其中一人,其余六人便从左右两侧和后方出刀牵制。老道姑想再施奇招斩杀对手,却已是极不容易。 无极观一众女道士挥舞长剑与其余数十名青衣人打在一处。若以武功而论,这些女道士远胜过这些青衣人。只不过女道士的实战阅历太少,交手之际仍是一板一眼的将无极观的剑术使了出来。而这些青衣人刀法灵动之极,一击不中,便即后退,并不与对手缠斗。而且出刀阴狠毒辣,刀上又涂有剧毒,迫得这些女道士不敢贸然追击。是以双方缠斗在一处,青衣人渐渐占了上风。 厉秋风见那老道姑被七名青衣人围在中间,虽然大占上风,只是身形已不如初时那般灵动。他知道这老道姑体内的剧毒正自侵入心脉,不得不一边挥剑力战,一边以内力抵御体内的剧毒侵袭。是以再不犹豫,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那老道姑身后一名正出刀偷袭的青衣人扑了过去。 哪知他堪堪跃到院中,蓦然间只听那老道姑一声厉喝,却见她身子一扭,竟然纵跃而起,右手长剑剑光霍霍,直刺厉秋风胸口。 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尚未下坠,老道姑手中的长剑已到了他的胸口。百忙之下他无处躲避,只得双掌一合,将刺过来的长剑夹在双掌之间。那老道姑这一剑已出了全力,厉秋风虽倾尽全力想将长剑合在掌中,只不过内力不及老道姑精纯。那长剑之上一股大力涌了过来,推动着厉秋风直向后飞了出去。 只见那老道姑双目之中如同喷出火焰一般,左手搭于右手手背之上,竟然以双手之力推动手中长剑,势要将厉秋风一剑刺死。 这一下情势突变,院中诸人纷纷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那老道姑双手握剑,直刺向厉秋风。而厉秋风虽然双掌将长剑合在掌中,却无法阻挡老道姑冲击的势头,身子自空中向后疾飞,情势万分紧急。 方才老道姑虽与七名青衣人缠斗,只不过她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厉秋风的提防。这老道姑身负数十年的功力,武功实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自她带着门人走入这院子之后,便即察觉大殿中藏有不少人。只是她全神应对嵩山派、雷拳门和卫乾等人,一时之间顾不上理会藏在大殿中的是什么人。只不过卫乾的帮手以暗器突袭,瞬间便杀了五名无极观弟子。这老道姑惊怒之下,自然以为藏在洗心殿中的诸人也是卫乾的同伙,便即出声邀战。待得厉秋风现身之后,老道姑却是心下震惊。她见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如岳临渊,身形极稳,且自己竟然听不到此人的呼吸之声,她才知道自己方才听到的动静定然不是这人所发。院子中这些敌人加在一起,只怕也没有这灰衣人可怕。是以她破釜沉舟之际,不惜自伤心脉以退敌人,虽是与青衣人缠斗,却仍然时刻提防厉秋风出手。厉秋风身形甫动,她只道这人终于要出手攻击自已,便即使出了早就想好的一招,要趁厉秋风身在半空之时,猝然一击,将这最可怕的对手毙于剑下。 她这一剑已出了全力,出剑之际不留丝毫力气,甚至连心脉都顾不上以内力防护。只不过她这一剑虽快如闪电,却还是被厉秋风双掌封住。老道姑心中暗想:“我虽死也不足惜,只不过这十多名女弟子若是落在敌人手中,只怕死状凄惨。拼了我这条性命,也要将最厉害的敌人杀掉,使得她们有逃生之机。” 念及此处,她一声怒吼,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借着这股气力,她剑上的内力陡增了三分。厉秋风只觉得双掌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双掌再也挡不住老道姑的长剑。只见长剑如一泓秋水般从他双掌之间穿了过来,直刺向他的左胸口处。 厉秋风大惊,只觉胸口一疼,剑尖已刺入他胸口。厉秋风见机甚快,双掌一松,放开了长剑,身子却向后一仰,腰间用力,上半身向后倒去,下半身却借力向上弹起,平空倒翻了一个跟头,右脚倏然踢出,正踢中了老道姑右手虎口。 那老道姑一剑得手,心下惊喜。哪知道剑尖堪堪刺入厉秋风胸口,她正要双手向前一推,取了厉秋风的性命。哪知道对手身子突然向后倒去,长剑虽然沿着厉秋风胸口一直划到了小腹,却只是割破了这人的衣衫,并未重创对手。她心下大惊,虽然知道对手武功极高,却没想到此人不只武功厉害,心思更是机巧。正自震骇之时,冷不防厉秋风右脚自下而上踢了过来。她全然没有防备,只觉右手虎口剧痛,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呼”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正插在洗心殿的门楣之上。 生死存亡之际,厉秋风这一脚力道好大,那老道姑内力更强,长剑带着两人的力道脱手飞出,便如一条矫龙般飞向殿门,“噗”的一声刺入门楣,大半剑身已陷入门楣之内。剑柄颤动不已,嘶嘶作响。 老道姑失了长剑,身子收势不住,直向大殿飞了过去。而厉秋风平空倒翻了一个跟头,此时正好位于老道姑身下。老道姑胸前门户洞开,厉秋风只需一拳一脚,便可取了老道姑的性命。她心下一寒,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心下暗想:“我自出道以来,连败强敌,这三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中行走,只在无极观中苦练剑术,自以为天下无敌,要找到那人报仇雪恨。想不到今日竟然丧身在此,唉。” 老道姑心中一声长叹,只得闭目待死。她却不知这三十年间她苦练内功剑术,虽然武功大进,只不过这数十年间只在无极观中与同门演练武功,再未与武林高手过招。同门演练武功,点到即止,何况所用的武功招式,也净是无极观的武功,她早烂熟于胸。是以她武功虽然大进,动手过招的阅历反倒越来越少。正如卫乾所说,武功若是不用,便要打了折扣。若论起内力修为,厉秋风远不及这老道姑精纯,只不过若论起生死相搏,杀敌逃生,厉秋风强过这老道姑何止十倍。是以这老道姑虽是拼死一击,只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却使出险招,死中求生,不止逃了一条性命,更是扭转了局势。此时老道姑要害尽在他掌控之下,只须一掌拍出,便能取了这老道姑的性命。 那老道姑闭目待死之际,孰料厉秋风并未出手。她心下惊疑,身子却已飞到了洗心殿前。她看到自己的长剑插入门楣,剑身兀自颤动不已,急忙右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剑已被她抽了出来。老道姑身子随即下落,正落在殿门前的石阶之上。只不过胸中气血翻滚,再也忍耐不住,身子晃了几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第五百九十一章 老道姑这口鲜血吐出,胸口反倒舒畅了不少。只不过她全身酸软,再也立足不住,便即向前扑倒。只是她性子刚强,扑倒之时右手长剑向地上一拄,左膝跪倒在地,身子虽然颤抖不已,却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此时她眼前一片朦胧,却见那灰衣人冲入青衣人中间,似乎拳脚翻飞,竟然与一众青衣人打在一处。她心下惊疑,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和青衣人动手。只不过脑袋中一阵昏沉,眼前人影晃动,模糊之间看到无极观的女道士们正向大殿门口冲了过来。她一阵眩晕,身子便向后倒了下去。 待这老道姑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被几名无极观的女道士扶住,坐在大殿的石阶之上。四周竟然还站了十几名女尼,还有一个身子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边。她见清虚蹲在自己身前,一脸焦急之色,便即喃喃说道:“你们、你们都没事罢?” 一众女道士见老道姑睁开了眼睛,又能开口说话,当真是又惊又喜。清虚道人喜极而泣,颤声说道:“师父,您老人家放心,咱们都平安无事。” 老道姑兀自惊疑,只记得自己伤势发作,向后摔倒,后面的事情便不记得了。此时肩头剧痛,身子酸软,只不过原本中毒后如遭蚁噬的酥麻之感却减弱了不少。这老道姑一向性子刚强,虽然重伤未愈,却也不愿在众门人面前如此狼狈。她强撑着从石阶上站起身子,几名扶着她的弟子虽然想出言劝说,只不过素知师父性如烈火,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道姑站直了身子,却见院子中躺了二十多具青衣人的尸体。萧同带着雷拳门弟子正在搬动尸体,要将尸体聚拢到一处。而院子左侧墙下已经堆起了一大堆树枝,上面却已摞了五六具青衣人的尸体。 石阶下还跪着一个人,上身赤裸,下身只穿着一条白麻布单裤,身子不住颤抖,正是卫乾。 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卫乾脸色惨白,双手捂着小腹处的伤口,模样狼狈之极。 老道姑心下惊疑,不知道方才自己昏倒之际,这院子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转眼望去,却见卫乾右首站着一人,双手负在背后,正是与自己交手的那个灰衣人。 老道姑对清虚道人说道:“清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 清虚道人道:“好教师父知道,多亏了这位大侠出手相助,抓住了姓卫的恶贼。” 原来老道姑体内剧毒发作,加上心脉受伤,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石阶之上。无极观门人大惊失色,顾不上再与青衣人缠斗,便即纷纷抢到大殿之前。几名女道士将老道姑扶在怀中,有人取出无极观的解毒药,也不管是否有效,权当死马当着活马医,将药丸喂入老道姑口中。其余的女道士团团围在老道姑身边,以防青衣人追杀过来。 众道士原本以为厉秋风与青衣人是同伙,只不过看到厉秋风闯入青衣人中间,右手一挥,十余枚铜钱激射而出。只听一片惨叫之声,已有五六名青衣人脑袋被铜钱打中,纷纷倒在地上。其余的青衣人挥刀便向厉秋风围攻过来。厉秋风右脚在地上一挑,一名被老道姑斩杀的青衣人丢在地上的长刀登时飞了起来。厉秋风右手握住刀柄,顺手一刀挥出,登时将扑过来的一名青衣人斩成两截。那青衣人上半身摔落到地上,下半截身体兀自向前跑了几步,这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其余的青衣人见此惨状,登时吓得停下了脚步。厉秋风的武功虽远较这些青衣人高明,只不过要想一刀将敌人斩杀,却也绝非容易之事。只不过他与这些青衣人已多次朝面,冷眼旁观,发觉这些青衣人的刀法与柳生一族的剑术颇有相同之处,只求出刀凌厉,却极少取守势。一刀挥出,只求将对手格毙于刀下。若是对方出招更快,这些人便失了后招,非得大败亏输不可。厉秋风猜想这些人受过柳生宗岩的指点,修习过柳生一族的剑术。只不过柳生宗岩传功之时,定然是藏了后手,只是将剑术化为刀法教授给这些人。是以这些人虽然刀法诡异,与柳生一族的杀手相比,却是颇有不及。厉秋风为了尽杀柳生一族的高手,早已精研过他们的剑术。知道要对付这些阴险毒辣的扶桑武士,须得避实就虚。是以他以玄虚刀法对敌,正是柳生一族杀手的克星。用来对付这些青衣人,虽然手中的长刀远不如绣春刀称手,却也是绰绰有余。只见他形如鬼魅,在青衣人之间倏然来去,片刻之间,便已斩杀了十一名青衣杀手。 这些扶桑人虽然受过严酷的杀人训练,不过本性却是畏强欺弱。眼见对手杀人之际,直如恶鬼一般。有时本可以一刀杀人,他偏偏先断手足,再斩头颅,要先行折磨对手一番再取性命。这些青衣人来自东南沿海,有时攻破村庄堡垒,便要将汉人百姓施以酷刑之后再杀死。此时见厉秋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人之时比这些扶桑人更加残忍。甚至有几名青衣人被他挖出双眼、切掉舌头后再将脑袋砍了下来。剩下的青衣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抵挡,发一声喊,便即四散逃走。 卫乾见青衣人四散奔逃,心下大惊,连声叫骂,想要这些青衣人继续围攻厉秋风。只不过这些青衣人一向瞧他不起,只当他是一个傀儡罢了。此时只想着从厉秋风手中的屠刀下逃得性命,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汉人败类?是以眨眼之间便逃得干干净净。 厉秋风长刀挥舞,将两名被他斩断了双臂躺倒在地不住呻吟的扶桑武士的人头砍了下来,这才狞笑着转过身去,对卫乾说道:“卫老四,你还有什么话说?” 卫乾身子抖成一团,颤声说道:“你、你不要过来……”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厉秋风已到了他面前。卫乾大惊失色,正想躺避之时。却见刀光闪动,“嘶啦”之声不断。卫乾身上一凉,这才发觉上身衣衫已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尽数切落,下身裤子腰带被斩断,外裤登时坠落,只留下一条白麻布单裤遮羞。 卫乾心下惊恐之极,还未等他说话,厉秋风一脚踹在他左腿膝盖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卫乾膝盖骨断裂,一声惨叫,登时摔倒在地。厉秋风右手拎刀,左手握住卫乾左脚脚踝,拖着他走到台阶之下。卫乾左腿膝盖骨断裂,被厉秋风这一扯动,剧痛可想而知。只听得卫乾长声惨叫,凄厉之极。萧同带着雷拳门弟子畏缩在一边,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即便是无极观门下一众女道士,虽然与卫乾是死敌,此时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厉秋风将卫乾拖到石阶之下,这才松开他的左脚,口中喝道:“跪下!” 卫乾此时疼得几欲晕倒,哪里还敢倔强,只得强撑着跪倒在地上。只是他左膝骨头尽碎,一与地面相接,登时疼痛入骨。虽然在寒风中赤裸着上身,却是满头大汗,身子颤抖不已。 厉秋风转头对萧同说道:“你们将这些青衣人的尸体抬到一边,再到墙外弄些树枝来,将他们的尸体尽数烧掉!” 萧同哪敢违拗,急忙带领雷拳门弟子搬运尸体,又到墙外砍倒树木,将树干树木掷入院中。 便在此时,那老道姑却已醒了过来。眼见院子中情势大变,自然惊疑不已。此时听得清虚道人讲述了方才的情形,这才知道方才自己错将厉秋风当作了敌人。此时见厉秋风胸口至小腹处的衣衫裂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自己再有半分力气,厉秋风便是开膛破肚的大祸。老道姑心下抱歉,道:“是贫道唐突了,好在没有伤到大侠。” 却听那身子削瘦的男子冷笑道:“厉兄弟胸口中了你一剑,你还说没有伤到他?” 这老道姑性如烈火,又一向自负,方才向厉秋风道歉,已是极难得之事。此时听这男子出言讥讽,心下大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贫道已经道歉了,若是你们仍不满意,尽可以在贫道胸口也刺上一剑!” 她说话之时,无意中瞥见了站在那瘦子身旁的一名年老女尼,心下不由一凛。仔细端详了片刻,老道姑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你不是、不是……”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不由得转头向四周望了望,这才惊魂稍定。只见她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对那老尼一字一句的说道:“好,好,我找了你们三十多年,总算活着见到了你。姓鲁的藏在哪里,让她出来见我!” 那老尼正是苦乐庵住持圆觉。方才厉秋风出了大殿之后,圆觉便带着黄旭和众女尼藏在门后,偷偷观看院子中的情形。待得那老道姑在大殿门前摔倒,无极观门人纷纷抢到大殿门前,将老道姑扶了起来。圆觉见老道姑受了重伤,急忙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无极观诸人见大殿中突然走出一名老尼,虽然心下一惊,只不过见她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女尼,并无敌意,而且老道姑受伤颇重,众人也未理会圆觉等人。 圆觉见老道姑疾言厉色,虽然已事过多年,但是在老道姑积威之下,心中还是一凛,身子微微颤抖,颤声说道:“云真师妹已然仙逝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那老道姑听圆觉说云真已死,原本狰狞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只不过这茫然的神情一闪即逝,只见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死了?她就这么死了?天可怜见,为什么让她就这样平平安安的死了?!” 老道姑被卫乾砍了一刀,剧毒侵入体内。她虽以深厚内力与体内的剧毒相抗,怎奈扶桑武士炼制的毒药与中土武林全然不同。加上后来她为解无极观众弟子之厄,自伤心脉,使得剧毒侵入五脏六腑。其后无极观弟子虽然给她服下了无极观秘制的解毒药,只不过药不对症,只能稍微缓解剧毒发作而已。此时老道姑心下激荡,剧毒在体内运转更快。只见她脸上黑气大盛,忍不住张嘴吐了一口血。只不过这口血与此前不同,竟然是一口黑血。 无极观众弟子看到师父吐了黑血,知道老道姑中毒已深,人人脸色大变,心下震骇不已。有几名年轻的女道士惊惧之下,不禁暗自垂泪。 那老道姑性子刚硬,见门人流泪,心下恼火,喝道:“你们不只是出家的道人,更是无极观的弟子。咱们无极观数百年来迭遇大变,不知与多少邪魔外道拼死相抗。本门前辈即便战至最后一人,却也是只流血不流泪。你们做出这副小儿女态,难道不羞愧么?!” 那几名女道士被老道姑喝止,登时吓得心惊胆颤,急忙用衣袖擦拭眼泪,垂头站在一旁。 那老道姑对圆觉冷冷地说道:“她是怎么死的?” 圆觉颤声说道:“云真师妹……” 她刚说出四个字,却见老道姑双眉一挑,怒道:“她三十多年前便因破门出教,名字已从无极观名箓中剔除,你不要再提‘云真’二字!” 老道姑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圆觉,道:“一别三十多年,你居然出家为尼,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受云……你受她连累,还称她师妹,看样子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啊!”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云玄道长,云真……鲁师妹也是一个苦命人。当年她虽然有错,却是被人欺骗,并非有意坑害无极观。此事已过了三十多年,何况鲁师妹已然惨死,便是有天大的仇怨,这份怨恨也该消解了。道长位列无极观十二仙姑,道法修为深厚,原本不该如此执念才是。” 老道姑听圆觉侃侃而谈,说得确是在理,心下倒是一动。只不过她在无极观中一向说一不二,即便是观主云轩道人对她也多有容让。何况三十多年前,云真之事使得无极观遭受重创,险些倾覆,是以她对云真怨念极深。此刻听圆觉为云真辩白,心下大怒。只见她双目圆睁,对圆觉吼道:“你做了尼姑,便敢对着无极观指手划脚么?!” 圆觉见老道姑发怒,身子一颤,道:“道长说得过了。贫僧已是方外之人,怎敢对道长说三道四?只不过佛道拜的菩萨和神仙虽然不同,却都是引人向善。无极观一向待人慈悲,事情已然过去,道长又何必揪住不放?” 那老道姑冷笑道:“果然拜了菩萨,便与往日不同。想来当年在无极观中,只让你做一个火工道人,你心下颇为不满,此刻做了尼姑头儿,便要对着无极观大放厥词罢?!” 慧净见师父步步退让,这老道姑却咄咄逼人,心下不忿,道:“你这道士好没道理,我师父什么时候说过对无极观无礼的话?倒是你这道士嚣张无礼……” 她话未说完,几名无极观的女道士纷纷出言喝止。这些道士虽然并未骂人,不过说出话来也极是难听。慧明等人见慧净受辱,便也出言为她帮腔。只见十几名年轻女尼和女道士吵成一团,有人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圆觉见慧净等与无极观门人吵架,急忙喝止。慧净等人心下虽然不服,却也不敢违拗师父之命,只得闭口不说。几名无极观的女道士兀自喋喋不休,云玄双眉一挑,瞪了那几名弟子一眼。这几名女道士吓了一跳,急忙垂头退到一边,再也不敢罗唣。 云玄转头对圆觉说道:“我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我只问你,她是怎么死的?” 圆觉凄然说道:“鲁师妹为了救一名女子,被敌人追杀,最后不幸身亡。” 云玄道:“是哪一派高手下的手?” 圆觉道:“听说是五台山万仁寺住持多吉喇嘛。” 云玄长眉掀动,道:“多吉喇嘛?凭他的武功,怎么能害死云……怎么能杀死她?” 圆觉道:“鲁师妹去世的情形,贫僧也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说她与那喇嘛动手之际,并未使出无极观的武功。” 云玄心下一痛,脸色瞬间变得黯然。片刻之后,只听她沉声说道:“这是她自己作的孽,却也怪不得别人……” 她话音未落,却听圆觉身后一个女子说道:“道长,你口口声声说别人作孽,那么请问道长,你真的问心无愧么?!” 云玄原本神色黯然,听得这女子质问自己,怒意又生,脸色变得铁青。她定睛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姿容秀丽,俏生生地站在圆觉身后,正自盯着自己。云玄冷笑道:“听你说话,与她似乎颇有关系,难道你是她的私生女儿不成?” 说话之人正是黄旭。她一向视云真为母亲,听云玄说话无礼,忍不住出言质问。此时听云玄讥讽自己是云真的私生女,她却凛然不惧,口中说道:“小女子视云真前辈为师为母,若说小女子是她老人家的女儿,那是小女子的福份。只不过这个‘私’字,原封奉还给道长。” 云玄见这女子凛然不惧,而且反唇相讥,对她倒有几分佩服,口中说道:“你一力维护她,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旭说道:“小女子便是云真前辈所救的那人。若无她老人家相救,只怕小女子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云玄“哼”了一声,道:“小恩小惠,竟然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可笑,可笑!” 她话音方落,只觉得胸口处一股气息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只听一人尖声笑道:“哈哈,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在你这老道姑的眼中,世间诸人都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不成?嚣张无礼,可笑之极!” 云玄大怒,见说话的正是那身子削瘦的中年男了,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几次三番讥讽无极观,不想要命了么?” 那人正是司徒桥。他一向狂傲,性子乖张,见云玄嚣张跋扈,早就心下恼火。此时见云玄重伤之下,兀自横行霸道,当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子复姓司徒,单名一个桥字,你听说过么?” 云玄长眉一挑,看了司徒桥一眼,道:“怪不得你如此嚣张,原来是京城花家的人。我听说你是一个赘婿,仗着花家的势力横行无忌,不知是也不是?” 云玄这话暗含讥讽之意,司徒桥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他对此事倒向来不放在心上,是以只是一声冷笑,道:“老道姑,方才这小姑娘只不过是指斥你罢了,你却口口声声说她诋毁无极观。自从你到了这里,口中不离‘无极观’三字,拿这大帽子来压人。可是你做的这些事情,又有哪一件是为了无极观?你嘲笑我是赘婿,仰仗花家的势力。可是你这老道姑张嘴闭嘴无极观,不也是仗着无极观来行事么?哈哈,你我半斤八两,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司徒桥说话尖酸刻薄,掉书袋的本事更是厉害。云玄只是性子刚硬,若论起在话语中暗藏机锋,讥讽对方,她如何是司徒桥的对手?此时被司徒桥连损带讽,她虽想反驳,却又无从辩白,恼怒之下,又吐了一口黑血,身子晃了几晃,便向后倒了下去。清虚道人等急忙抢上前去,扶着她坐到了石阶之上。 厉秋风一直在院子中冷眼旁观,心下对云玄也颇为不满。只是见她如此模样,知道她中毒已深,加之心脉受伤,若还是拖延施救,便是大罗金仙到了,也救不了她的性命。是以他看了一眼司徒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这才对云玄说道:“云玄前辈,既然云真前辈已然去世,你与她的恩怨也该随风消散了。前辈所中的剧毒并非中土武林所有,而是来自万里海外,若是再不用解药,只怕极是不妥。” 云玄盘膝坐在石阶之上,潜运内力,将体内的毒气勉强压制,只觉得胸口稍稍舒畅了一些,这才对厉秋风道:“这位大侠的武功好生厉害,今日咱们无极观得以相助,感激不尽。请问大侠姓甚名谁,尊师又是哪一位?” 厉秋风道:“晚辈姓厉,只不过是江湖中一个浪子而已。至于家师,只是一名隐士,向来不在江湖中行走,便是说了他的名字,前辈也不会知道。方才我瞧着贵派的几位道长已然搜遍了这些青衣杀手的尸体和卫老四的衣衫,并没有找到解药,这解药还要着落在卫老四的身上。只不过晚辈有一句话要说。这剧毒已然侵入前辈脏腑,若是前辈动怒,毒伤便发作的越快。是以前辈须得心平静心……”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云玄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救了咱们的性命,便能在贫道面前指手划脚,发号施令不成?!” 第五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知道云玄性子倔强,刚愎自用,此时只道自己想借着有恩于无极观,便要对她发号施令。是以厉秋风心下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只不过想到黄旭之事还要有求于无极观,却也不想得罪云玄,只得笑道:“前辈说得哪里话来,晚辈只不过是想请前辈不要动气,暂时阻止毒气侵袭。待晚辈逼卫老四拿了解药,再听凭前辈处置。” 云玄“哼”了一声,不过却也知道厉秋风是一番好意,便也不再与他争辩。只见她盘膝坐在石阶之上,双目微闭,右手手背搭于左手手心之上,双手置于小腹之前,默运内力,要将侵入脏腑的剧毒逼出来。 厉秋风见云玄不再暴怒,这才转头对卫乾说道:“卫老四,识相点就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只怕你活不到明天。” 卫乾被厉秋风折磨得狠了,哪里还敢倔强?听他询问自己,急忙颤声说道:“小人身上并无解药,还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冷笑道:“你这是这些青衣人的首领,怎么会没有解药?想来是早有防备,将解药藏在了别处。” 卫乾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儿一般,口中说道:“大侠,小人哪里是他们的首领?这些人只不过将小人当作奴仆,呼来唤去供其驱使罢了。若是小人真是他们的首领,方才下令他们围攻大侠,他们又有哪一个听从了小人的号令?” 厉秋风方才与一众青衣人动手之际,确曾瞧见卫乾呼喝青衣人不得逃走,只不过这些青衣人却视他为无物,自顾自的一哄而散,显然并未将他放在眼中。厉秋风道:“那些青衣人的首领是哪一个?” 卫乾颤声道:“那人狡猾的很,方才第一个逃走的便是他。” 厉秋风道:“你知道这些青衣人是什么人么?” 卫乾身子一颤,似乎有些犹豫。厉秋风右手长刀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冷笑道:“说!” 卫乾颤声说道:“是是,小人一定实言相告。这些青衣人都是倭人,来自、来自福建……” 厉秋风道:“你明知道这些人是倭寇,竟然还和他们勾结,心甘情愿做汉奸,做下这些欺师灭祖的坏事,难道不怕辱没了祖宗吗?!” 厉秋风每说一句话,卫乾便答一声“是”,待厉秋风说完之后,卫乾停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大侠有所不知,小人在雷拳门中,这些年兢兢业业,小心侍奉掌门人。雷拳门与别派纷争之际,小人一向是身先士卒,为雷拳门立下了汗马功劳。只不过掌门人偏心,一心要扶他儿子杨霄这个草包上位,对小人百般打压……” 他说到这里,见厉秋风脸色木然,只道他不信自己的话,急忙说道:“大侠若是不信,可问一问萧师兄。” 萧同带了二三十名雷拳门弟子,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尽数摞到了树枝之上,最后连同嵩山派冯涛等三人的尸身,以及死在冯涛剑下的二十余名雷拳门弟子,都被萧同等人堆到了两大堆树枝之上。只不过厉秋风未下号令,萧同便不敢举火焚尸。此时听卫乾提到自己的名字,萧同身子一抖,颤声说道:“老四,这些事我可不知道,你就不要让这位大侠来问我了。” 卫乾见萧同只想脱身,不为自己作证,心下大急,颤声说道:“大师兄,你可不能置同门师兄弟情义于不顾,只想着自己活命!” 萧同道:“老四,你在雷拳门得意之时,怎么不想着帮衬我这大师兄呢?” 厉秋风不想听这两人纠缠旧事,对卫乾沉声说道:“你师父要让他儿子继承掌门之位,你便起了反心,投靠了倭寇,是也不是?” 卫乾颤声说道:“小人是受了倭寇的挟制,不得不听他们的话。只不过小人一丝良心未泯,其实一直想反戈一击,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厉秋风喝道:“你就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这些倭寇是如何威胁你的?” 卫乾脸露为难之色,不由得看了萧同一眼。厉秋风知道他的意思,转头对萧同说道:“萧老大,你为恶不多,今晚我就放你一条生路。趁早给我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到这里来生事!” 萧同如蒙大赦,口中连连称谢,带着二三十名雷拳门弟子快步离开了院子。 待萧同等人离开之后,卫乾才颤声说道:“三年前的上元节,小人到洛阳城内闲逛,在桃花巷遇到了一位艳妇。那艳妇勾引小人,小人一时按捺不住,但去了她的家中。谁知云雨过后,突然冲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蒙面人,武功极高。这些人将小人、将小人绳捆索绑,说是小人勾引良家妇女,要将小人送官。小人虽然是武林中人,只不过雷拳门一向奉公守法,若是见了官,小人不只要身败名裂,而且掌门人定然会废了小人的武功,逐出雷拳门。小人这些年在江湖上结了不少仇家,若是武功尽失,这些仇家非得将小人灭门不可。是以小人当时吓破了胆,苦苦哀求。为首的那人说不见官也行,不过须得帮助他们做事。小人无路可走,只得答应了下来。 “小人回到龙门之后,这伙人也一直没找小人做事。只不过几个月前,突然有人找到小人,说是史家刀蠢蠢欲动,要与雷拳门火拼。那人要小人寻找机会先下手,最好杀掉史家刀或雷拳门中的重要人物,使得双方大打出手。小人心想雷拳门原本就与史家刀有仇,只不过自从樱桃沟一战之后,双方都是元气大伤,这几年虽然暗地里各自防备,却都不敢先行下手寻衅。史家刀的弟子极少跨入龙门地界,雷拳门的门人更不会靠近洛阳城,要找到借口让双方火拼,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只不过机缘巧合,那一日史家刀掌门人的独子史天宝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带人到关帝圣君庙闹事。杨子乔要小人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只是不要动手,待他到了之后再做处置。小人在关帝圣君庙外的一个林子中截住了史天宝,原本想杀死几名史家刀弟子,使得双方火拼。想不到史家刀的援兵到了,小人只好先行退走。可是后来听说史天宝死在关帝圣君庙外,史家刀大管家史念阳等人一口咬定是小人下的手。小人知道杨子乔一直在找小人的把柄,想要将小人除了,好让他那个草包儿子上位,是以这事情正是一个杀掉小人的绝好借口。小人不敢在雷拳门露面,便躲到了茶山的一处破庙中,想瞧瞧情势再说。却不料有一天晚上,在洛阳城捉拿小人的那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破庙中,要小人和他们一起追查龙门奉先寺中丢失的宝物。小人不敢违拗,便随他们一路追了下来,一直到了这个古庙之中……”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你虽然被人捉奸在床,只不过以你的狡诈,过后自然不肯认账,又怎么会甘心受这些人的挟制?” 卫乾苦笑了一声,道:“大侠有所不知,当日那些人虽将小人放了,却逼着小人服下了毒药。为首的那人说了,这毒药三年后必然发作,若是没有解药,毒发之时如万蚁咬噬,痛苦无比。小人迫于无奈,这才不得不听从这些人的命令。” 厉秋风道:“你今晚所用的武功,并非雷拳门所传,难道是倭寇传授给你的不成?” 卫乾道:“是。那日在破庙之中,那蒙面人人送了小人一柄长刀,又教了小人一套刀法。他还送了小人三枚奇形暗器,并且教授了暗器使用之法。那人说这刀上喂有剧毒,要小人小心从事。小人也是猪油蒙了心,便和这些青衣人一起追到了此地。” 厉秋风道:“你真的不知道解药在哪里么?” 卫乾颤声说道:“小人确是不知,若是有半句谎言,教小人不得好死!” 厉秋风冷笑道:“我也不要你好死坏死,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刀闪动,只听得卫乾一声惨呼,胸口处已被厉秋风用长刀划出了一个“十”字,鲜血登时流了下来。厉秋风道:“现在你也中了毒,若是不服下解药,你自己便要尝到这毒药的厉害了。” 卫乾吓得面色惨白,颤声说道:“大侠,小人确是不知道啊!” 厉秋风却不理他,右手拎着长刀,在石阶下踱来踱去。他每走一步,卫乾心中便是一颤,到得后来,他已然吓得抖如筛糠,委顿在地。 此时云玄已睁开了双眼,见厉秋风胁迫卫乾,饶是她多经风浪,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暗想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却如此心狠手辣,实是让人难以相信。只不过转念一想,卫乾甘心为倭寇效力,自然是汉奸无疑,受此折磨,却也不必同情。 片刻之后,卫乾身子突然抽搐起来,嘴角流下口水,面目扭曲,显然已经毒发。厉秋风道:“卫老四,你再不将解药拿出来,只怕眨眼之间便要见了阎王。” 卫乾全身颤抖,哆嗦着说道:“大、大侠,小人、小人确实、确实没有、没……” 他说到这里,牙齿上下撞击,咽喉间嗬嗬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才云玄虽也中毒,只不过她内力深厚,以内力护住心脉,阻止剧毒侵入脏腑,是以虽然无法说话活动,一时之间却不会毒发到如此地步。卫乾内力远不及云玄,是以被厉秋风用长刀划伤之后,片刻之间便已毒发。厉秋风瞧着卫乾如此模样,知道他并未说谎,心下倒有些焦急,暗想:“若是卫乾没有解药,云玄非死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第五百九十四章 云玄自出道以来,虽然屡遇危难,却从未像今日这般陷入绝境。何况无极观十二仙姑齐名当世,一向是并肩作战,极少落单。今日所遇之事,与此前的江湖风波相比,并不算得上有多严重。只是偏偏阴沟里翻船,云玄竟然折在卫乾这个江湖三流人物的手中。眼见厉秋风逼迫卫乾拿出解药无果,饶是云玄性子刚硬,心下也有些惊慌。 无极观众弟子更是心惊,眼见师父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知道她中毒已深,若是卫乾拿不出解药,师父必死无疑。这些弟子大半都是自幼投入无极观中,一向得到师长庇护,从来没有吃过大亏。只是今日一战,先有数名同门死于青衣杀手的暗器之下,后来师父又被卫乾暗算,众人受卫乾挟制,这才知道江湖风波诡谲,并不似原来以为的那样,只要无极观一出手,江湖宵小便要落荒而逃。何况无极观虽然一团和气,但是各房之间却也有些纷争。云玄若是遭遇不测,她这一脉的弟子在无极观中失了倚靠,必然失了原来的地位。况且云玄性子刚硬,在无极观中说一不二,其他各房的师长和弟子虽然表面上对她甚是恭敬,背地里却有不少怨恨。若是云玄身亡,她的这些弟子只怕会遭受同门的排挤。念及此处,无极观众人更是面露惊恐之色。 厉秋风见卫乾躺倒在地,身子蜷缩成一团,初时尚剧烈抽搐,到得后来,却见卫乾口中嗬嗬作响,伸手在身上到处抓挠,片刻之间,他赤裸的上身已是遍布血痕。卫乾腹部原本被云玄刺了一剑,虽然创口并未深入腹内,受伤却也不轻。卫乾此时神智已失,乱抓乱挠之下,竟然又将这伤口抓破。厉秋风急忙点了他六处穴道,卫乾虽然手足无法再动,双眼却睁得越来越大,连眼眶都渗出血来。 云玄见卫乾如此模样,想到自己毒发之际,只怕也是这等惨状。念及此处,她胸口气血翻涌,登时乱了内息。只听她“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黑血,身子颤抖不已。清虚道人等围在她身边,只不过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便在此时,忽见孝子殿一侧火光大起,眨眼之间,南侧大半个天空现出奇异的红光。紧接着一个巨大的人影慢慢从孝子殿的院子中现显出来,正自俯视着洗心殿前的众人。 厉秋风和司徒桥见这人影出现,心下虽然一怔,却也并不害怕。其余诸人却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大惊失色。只见那人影慢慢化为一个白衣白帽的巨人,面目可憎,右手提着哭丧棒,竟然是庙宇中白无常的模样。 片刻之后,这白无常身后又出现了一个黑色巨人,赫然便是黑无常。这黑白无常一左一右,面露诡异狞笑,似乎随时都会从前院扑了上来。 司徒桥嘿嘿笑道:“相好的,咱们又见面了。既然已经朝过了面,又何必如此装神弄鬼?” 那白无常阴恻恻地一笑,道:“老小子,真有你的,嘴这样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司徒桥嘿嘿笑道:“你小子也算有种,被我兄弟打得如此狼狈,竟然还能留一条性命,也真是命大。不过你巴巴的又赶来送死,可是你前世不修了。” 那白无常道:“你再多说几句,两个中毒的家伙就要毒发身死了。到了那时,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厉秋风见黑白无常现身,便即猜到了是在小镇上曾经交过手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到了。此时听这白无常提到“中毒”二字,心下一凛,大声说道:“请问尊驾可有法子解了此毒?” 那白无常嘿嘿笑道:“还是这位先生有见识。解药就在我的手中,不过你想要,须得拿东西来换。” 厉秋风道:“我怎么知道你的解药是真是假?!” 白无常哈哈大笑,笑声甫歇,身子突然向后倒去,瞬间便在众人眼前消失。那黑无常随即向下一蹲,眨眼间也不见了踪影。 司徒桥跃下台阶,站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这两人跑了,解药还要着落到他们身上,咱们还是追过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他们巴巴地找上门来,怎么会就此离开?”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南侧院子中的火光倏然间消失不见,随后从孝子殿中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人一高一矮,一直走入洗心殿的院子中。 只见这两人俱都穿着黑衣,脑袋也用黑布包住,只露出两个眼睛,赫然便是在小镇中伏击厉秋风的那两人。 那高个子走到厉秋风身前三丈之地,便即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废话咱们也不必说了,将我要的东西交给我,我给你解药。” 厉秋风道:“你从何处得了解药?” 那人冷笑道:“我在前殿杀了七名青衣人,擒住了一人,逼他交出解药后,一剑斩了他的脑袋。” 厉秋风道:“原来你一直跟着咱们,居然没有露出行迹,佩服,佩服。” 那人道:“你武功很好,又颇有智计,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只不过东西在你身上,我不得不跟着你们。只要你将东西交出来,我自然将解药奉上。” 厉秋风道:“方才我已问过一遍,怎样才能知道你的解药是真是假?” 那人道:“这个简单。”他说完之后,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从中倒出一个白色药丸,对厉秋风道:“你们都退到石阶上,我来让你看看这解药是真是假。” 厉秋风和司徒桥没有法子,只得退到石阶之上。却见那人走到卫乾身边,左手捏住卫乾的脸颊微一用力,卫乾的嘴巴登时张开。那人将白色药丸放入卫乾口中,又在他喉头轻轻一按,只听卫乾咽喉发出“咕噜”一声,已自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那人向后退出数步,对厉秋风道:“咱们便拿这人试药,解药真伪,一看便知。” 厉秋风等人站在石阶之上,紧紧盯着卫乾,只见他初时仍然睁大了双眼,片刻之后,却见他的脸上慢慢有了一丝血色,眼睛也渐渐闭合。过不多时,只听得他腹中一阵鸣叫,紧接着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眼珠已然能够转动。厉秋风跃下石阶,伸手解开了卫乾的穴道。只见卫乾口中虽然呻吟不断,脸上的黑气却已散去了不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只是断腿疼得厉害,刚刚支起上半身,复又跌倒在地上。 厉秋风快步走到堆着数十具尸体的木堆前,选了两条笔直的木棍,又从几具尸体身上解下了数条腰带,这才回到卫乾身边,用木棍和腰带将卫乾的断腿绑好,沉声说道:“你已废了一条腿,我也不与你这废人为难。不过虽然饶你一条性命,却也有一句话要说与你听。人在世间做事,须要对得起良心。若你还是助倭为恶,今日我不杀你,天也要收了你,你好自为知罢。” 卫乾挣扎着爬了起来,先是向厉秋风颤声道谢,随后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衣衫穿好,又在木堆上挑了一根合适的木棒做了拐杖,慢慢走出了院子。 那人嘿嘿笑道:“怎么样,这解药是真的罢!” 厉秋风道:“你果然用心巧妙,知道咱们要救的是无极观的前辈,便用这个汉奸来试药。好罢,咱们就做一个交易。你将解药给我,我给你关羽的头颅。”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要关老二的脑袋。” 厉秋风一怔,道:“你一路追踪,难道不是为了关羽的头颅么?” 那人冷笑道:“初时我是想要关羽的头颅,不过现在我要的另外一件东西。” 厉秋风沉吟片刻,这才沉声说道:“原来打奉先寺主意的便是你们两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算你聪明。将东西交出来罢。” 厉秋风自怀中掏出从卫乾身上夺来的金色盒子,对那人说道:“你将解药给我,我便将这盒子给你。” 那人道:“你武功如此厉害,我若给了你解药,你却不将盒子给我,我又要找谁要去?” 厉秋风道:“若依尊驾的打算,咱们应如何交换才好?” 那人说道:“你将盒子扔到你左首两丈处,我将解药扔到我左首两丈处,这样咱们各取所需,岂不甚好?” 厉秋风道:“好,就这么办!” 只见两人各自将盒子和瓷瓶掷出,随后慢慢走了过去,分别将盒子和瓷瓶拿在了手中。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咱们这就两清了。这盒子与你没有半分用处,对我来说却是极为重要之物。咱们就此别过,但愿永不相见。” 他说完之后,右足一点,便如一头大鸟般倒飞了出去。矮个子也随即跃起,也向孝子殿飞了过去。只见两人几个起落,便即越过孝子殿屋顶,瞬间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拿着瓷瓶快步走回到石阶之上,倒出一枚药丸递给云玄,口中说道:“前辈快将解药服下,便可解了体内剧毒。” 云玄看着厉秋风手中的解药,却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抬头看了看厉秋风,沉声说道:“你给我解药,可有什么条件?” 厉秋风一怔,见云玄目光如刀,急忙摇了摇头,道:“前辈不必过虑,晚辈并无其他意图。” 云玄这才放下心来,正想伸手接过药丸,忽听司徒桥在一边说道:“且慢,我有话说。” 第五百九十五章 厉秋风听司徒桥突然说话,心下却是一怔。只听司徒桥说道:“云玄真人的名头,我倒是听说过。你老人家在无极观十二仙姑中排名第二,不过说话办事,比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更要干净利落。” 云玄“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如说我是嚣张跋扈,岂不更好?” 司徒桥笑道:“真人自己说出来,却要比我说更加妥当。实不相瞒,咱们此行便是要前往无极观办事。今日瞧着真人说话办事,只怕咱们到了无极观中,会与真人生了龌龊。是以有些话嘛,还是提前说了为好。” 云玄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心下倒是一怔,道:“你们一定要去无极观么?” 她说完之后,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圆觉,心下疑云大起。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鲁师妹去世之前,曾经留下话来,要将黄大小姐送到无极观,拜见云轩真人,恳请云轩真人大发慈悲,容留黄大小姐在无极观中暂时栖身。” 云玄道:“黄大小姐,谁是黄大小姐?” 黄旭越众而出,低声说道:“小女子姓黄名旭,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云玄见是方才顶撞自己的女子,冷笑一声,道:“好啊,她这是托孤罢?” 厉秋风见情势不对,急忙对云玄说道:“前辈,还请尽快服下解药。若是拖延下去,只怕就算服了解药,也要大损身体……” 他话未说完,却见云玄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方才已经问过了,你给我解药,是否还附有条件。贫道虽然命在旦夕,却也绝对不受威胁!” 她说到这里,强撑着站起身子,对清虚等人说道:“咱们走,尽快赶回无极观!” 厉秋风急忙抱拳说道:“前辈误会了。晚辈将解药送给前辈,并没有任何条件。当日云真前辈去世之时,晚辈恰好就在云真前辈身边。云真前辈担心她去世之后,黄姑娘会落入山西蔡家手中,受蔡家折磨,便要晚辈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希望能够逃脱蔡家的追踪。晚辈见识浅薄,不晓得云真前辈当年有了什么过错。只不过云真前辈惨死于多吉喇嘛之手,实是她不用无极观武功之故。听圆觉大师和前辈说话,晚辈才知道云真前辈当年破门出教,发誓不用无极观武功。云真前辈宁死也要遵守誓言,可见她绝非恶人。何况黄姑娘素来不晓得云真前辈的身份,即便云真前辈有过错,却也与黄姑娘无关。修道之人,应以慈悲为怀。还望前辈海涵,能允许晚辈等前往云台山无极观,拜见云轩真人。” 云玄见厉秋风恭谨有礼,却也无言反驳,只得冷笑一声,道:“你们要拜见的是掌门师姐,何必苦苦哀求我?江湖传言我是什么无极观的二当家,纯属放屁!你们要去无极观便去,贫道自然不会阻拦!” 厉秋风听云玄如此一说,心下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却听云玄接着说道:“只不过你们到了无极观后,掌门师姐是否会答允见你们,或是最后她能否答应这位黄姑娘留在无极观,却尚是未知之数。到了那时,若是进不了无极观,或是掌门师姐不答允她留在无极观,到时可不要怪在贫道身上。”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是,晚辈理会得。请前辈服药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将手中的药丸又递了过去。云玄这次没有推辞,伸手接过药丸放入口中,随即盘膝坐在石阶之上,潜运内力,将解药送入脏腑。她内力远胜卫乾,片刻之后,脸上黑气便已消散,体内大半毒气已然消解。只不过她除了中毒之外,还受了极厉害的内伤。心下暗想:“今日遭此重创,若想伤势痊愈,功力尽复,至少得花上半年才可以。这里危机四伏,还是速速赶回无极观为好。” 念及此处,云玄转头对众弟说沉声说道:“咱们走罢。” 厉秋风道:“前辈重伤未愈,不如和咱们一同前往云台山,路上也好有一个照应。” 云玄冷笑一声,道:“你是担心贫道抢先回到无极观,会在中间搬弄是非,使得掌门师姐不答应黄姑娘进观罢?你尽可以放心,贫道虽然见识浅薄,却也不是小人。黄姑娘能不能进入无极观,全凭掌门师姐决断,贫道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厉秋风见云玄如此倔强,会错了自己的好意,正想出言解释,云玄却不理他,转头对清虚说道:“清虚,你方才为何不听我的吩咐,将东西交给那个汉奸?!” 清虚身子一颤,登时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弟子见师父受奸人所害,一时糊涂,犯了大错,还请师父责罚。” 云玄负着双手,站在石阶之上,看都不看清虚一眼,沉声说道:“元至正二年,魔教大举围攻无极观。时任观主力战不屈,重伤之下为魔教围困于大瀑布下的碧玉谷中。魔教在碧玉谷中堆积引火之物,以观主和同时被困在谷中的无极观门人的性命要胁无极观弟子投降。清虚,你可知道后来怎样?” 清虚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颤声说道:“观主及各位门人拔剑自刎而死。我无极观弟子在及时赶到的永泰寺和少林寺等武林同道帮助之下,尽杀魔教妖人,解了无极观之危。” 云玄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字一句的说道:“当日我无极观弟子若是为形势所迫,投降了魔教,就算救得观主的性命,无极观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从此无法在武林之中立足,哪还能延续至今?!” 清虚伏在地上,全身颤抖,口中颤声说道:“师父、师父教训得是。” 云玄道:“你们都记住了。我无极观屹立江湖数百年而不倒,便是因为前辈们行事公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这份基业留给了咱们。今日你们不顾本门清誉,竟向汉奸倭寇屈服,传了出去,我无极观还有何脸面再见江湖同道?若是无极观再遇危难,别说是永泰寺和少林寺,就算是江湖上的三流帮派,却也不会伸手相助。以我一条性命,使得无极观遭遇大难,你们说这值得么?” 清虚不敢再说话,只是伏在石阶之上,身子颤抖不已。 云玄叹了一口气,道:“师父已经老了,能带着你们行走江湖的日子不会太多。无极观的安危存亡,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云玄说这句话时,声音萧索,竟然露出了几分灰心之意。她一向性子坚韧,在众门人面前更是向来不假以辞色。是以一众弟子见师父突然心灰意冷,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清虚道人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师父,是弟子思虑不周,险些陷师父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弟子罪孽深重,无颜再见师父和各位同门。请师父保重,弟子去了!” 她说完之后,右手已然拔出长剑,横于颈上,脖子一扭,只见血光四溅,清虚道人一头扑倒在地,竟然自刎身亡。 云玄听到清虚拔剑之声,已自转过身去,见清虚有自裁之意,急忙伸手要抢夺她手中的长剑。只不过清虚自裁之心已决,出手极快。云玄虽然出手如电,却是抓了一个空。她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手上一热,却是清虚脖颈喷出的鲜血溅在她手上。再看清虚道人,已然扑倒在血泊之中。 无极观众弟子见清虚自杀身亡,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纷纷扑了上来。只是见到清虚身下尽是鲜血,已然气绝身亡,登时哀哀痛哭起来。 云玄责怪清虚,有意对她责罚,却并不想取了她的性命。此时眼见清虚自杀身亡,心下一痛,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险些跌倒在地。慧文等几名弟子急忙抢上前来,将她扶住,想要出言安慰,一时之间却也不敢说话。 云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稳住心神,看了看清虚的尸身,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她推开扶着自己的几名弟子,沉声说道:“带上清虚和其他几人的遗体,随我回转云台山。” 无极观众人垂手答道:“是,谨遵师父之命。” 只见众人将清虚等人的遗体或背或抬,便向孝子殿走去。云玄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厉秋风等人说道:“此去云台山,不过两日路程。你们若是要去,还需尽早才好。掌门师姐数日之后便要闭关,若是延误了日子,只怕你们见不到她。”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感激不尽。” 众人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无极观众人慢慢走出了院子。却见云玄高大的背影独自走在一边,竟然显得有些凄凉。司徒桥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道:“这个老婆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今日遭此大败,却也是给她一个教训。看她今后还有什么脸面指手划脚,耀武扬威。哈哈,哈哈。” 圆觉双手合什,道:“其实云玄师姐性子虽然倔强,心地却是极好。当年在同门之中,她与云真师妹感情最好,可以说是情同姐妹。唉,只是造化弄人,谁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一个结果。” 第五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一直想知道无极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云真破门出教,而云玄又视云真如仇敌。此时听圆觉说话,回想云玄的言行举止,更加觉得其中有极大的隐情。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圆觉神情凄然,又想起黄旭也曾问过圆觉此事,圆觉却没有回答,只说到了无极观后,若是有机缘,自然会有无极观的前辈说与她听。念及此处,他只得住口不说,从慧净手中接过火把,将堆放着尸体的两个木堆点燃。片刻之后,只见火光冲天,夹杂着尸体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噼啪声,声势颇为惊人。 厉秋风知道青衣人的刀上喂有剧毒,若是随意扔在地上,被不知情的人拿到,便有极大的后患。是以厉秋风将地上的刀剑捡拾了起来,尽数扔到了火堆之中。 待两堆木头烧尽之时,数十具尸体也化作了灰烬。此时已是丑时将交寅时,寒风愈发凛冽。厉秋风对圆觉道:“这一夜风波不断,眼下总算能稍得安静,还请大师和各位师父进殿稍歇,咱们天明再走。” 圆觉点了点头。自从云玄带着无极观众人离开之后,她便脸色黯然,似乎满腹心事。慧净、慧明、慧文等人少女心性,这一夜过得惊心动魄,原本想向圆觉打听清楚,只是见圆觉脸色阴沉,便不敢再问。 厉秋风却和司徒桥一起留在院子中,将火堆中的刀剑捡拾了出来。这些刀剑有的已被大火熔化,有的虽未熔化,却也被烧炙得不成模样。两人就在院子中挖了一个大坑,将这些刀剑尽数埋了起来。 众人回到洗心殿中之后,又将两堆火重新点燃,围坐在火堆旁边。圆觉和慧清等人盘膝坐在地上,闭目默诵经文。慧净、慧明等人相互倚靠在一起,片刻之后便即沉沉睡去。司徒桥见厉秋风闭目养神,小声说道:“厉兄弟,我这肚子可有点不舒服,要去出恭。” 厉秋风仍是闭着双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司徒桥站起身子,转头看了看苦乐庵众人,却见众人垂眉低目,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殿门之前,轻轻推开殿门之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司徒桥离开之后,厉秋风只听得衣衫簌簌声响,有人正向自己身边挪了过来。厉秋风睁开眼睛,却见黄旭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微微一怔,正想说话,却见黄旭轻轻摇了摇头,右手指了指殿门方向。厉秋风立时会意,小声说道:“司徒先生出门方便去了,黄姑娘有事情么?” 黄旭这才走到厉秋风身边,坐在火堆旁,随手拾起了一根木棍,拨动了火堆中的几根粗大的树枝,火势立时大了起来。 厉秋风不知道黄旭为何会坐到自己身边,正自不解之时,却听黄旭小声说道:“厉大侠,您与这位司徒先生很熟悉么?” 厉秋风一怔,略一沉吟,这才小声说道:“我与这位司徒先生之间可谓一言难尽。实不相瞒,我与他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我和他之间倒没有什么龌龊,只不过彼此更多的是相互提防。” 黄旭点了点头,用手中的木棍不时拨弄树枝,小声说道:“方才无极观那些道士离开之后,咱们退回大殿之前,厉大侠忙着焚烧那些恶人的尸体。我瞧着司徒先生借着收拾地上那些刀剑的机会,趁着大伙儿不注意,将那个锦盒拿在手中,似乎从盒子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我瞧着似乎是一张纸……” 厉秋风心下一凛。清虚道人受卫乾所迫,将锦盒交给了他。卫乾将锦盒拿到手之后,只是取出了盒子中的小金盒,而将锦盒随手扔到地上。随后青衣人现身,玄云为解众弟子之厄,不顾自己身中剧毒,自伤心脉,逼出体内剧毒,攻击卫乾。厉秋风为救无极观众人,却也加入战团。最后他制住卫乾,将小金盒从卫乾身上抢了过来。只不过为了交换解药,他将小金盒给了那两名黑衣人。自始至终,厉秋风再也未留意那个锦盒丢到了何处。此时听黄旭一说,心下不禁疑云大起。 黄旭见厉秋风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道:“我瞧着这位司徒先生行事,处处透着诡异,不大像人,倒有些……倒有些……” 她说到这里,却不敢再说下去。厉秋风微微一笑,心想你想说的定然是“倒有些像鬼”。你若是瞧见司徒桥在虎头岩下山腹中的手段,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此人精通机关消息、奇门无行,可以说游走于阴阳两界之间,是人是鬼,一时之间倒真是说不清楚。只不过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说与黄旭。他正思忖应如何回应黄旭之时,忽听得殿外脚步声响起。黄旭急忙冲着厉秋风摆了摆手,便即快步走回到苦乐庵众尼围坐的火堆旁边。 厉秋风瞧着黄旭的背影,只见她走回到火堆旁边时,几名年轻女尼紧闭着的眼睛都略动了动,嘴角边暗露笑意。厉秋风心下尴尬,知道这些女尼只道自己与黄旭有了情愫,趁着众人睡着之际与自己聊些情话。这几名年轻女尼既然发觉黄旭与自己说话,圆觉和慧清等人自然知道。自己只是江湖中一名浪子,黄旭却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万万不可玷污了她的名节。只不过这事情如何解释,却极是难办。 厉秋风正在思忖之时,殿门已悄无声息地开了,司徒桥蹑手蹑脚地走进殿中,又将殿门轻轻关上。他见苦乐庵众尼、黄旭都闭着双眼,似乎均已沉沉睡去。厉秋风背靠着一根大柱子闭目养神,便如同他离开时一般。司徒桥知道以厉秋风的武功,自己在殿外数丈之外,他便已经察觉,只不过已判断出是自己,这才没有任何异动。他悄悄走回原处,坐到火堆旁边,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在胸口处轻轻触了一下,这才踏实了下来。这件大事办得人不知鬼不觉,可以说是志得意满,便即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便即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之后,众人这才起身。待收拾停当之后,圆觉道:“厉大侠,咱们这就去云台山罢。” 厉秋风道:“但凭大师吩咐。” 众人离了洗心殿,穿过院子,直向孝子殿走去。厉秋风在院子中左右望了望,却见那个锦盒仍然孤零零地留在地上。两堆木头连同数十具尸体已化作一片黑灰,刀枪兵器也被厉秋风和司徒桥埋在了地下,是以这锦盒更显得孤单。厉秋风心想:“司徒桥生怕我起了疑心,取了锦盒中藏着的东西之后,这才没有将这锦盒丢掉。只不过他这个‘买椟还珠’之举却是画蛇添足了。若无黄姑娘提醒,他只须将这锦盒扔入火堆,或是丢到院墙之后,我便不会疑他。只是院中其它东西都已或埋或烧,偏偏将这盒子留在这里,却是欲盖弥张,此地无银三百两。司徒桥虽然狡猾,终是一些小伎俩,成不了大事。别说与柳生宗岩这等老狐狸相比,便是唐赫之狡诈,却也在他之上。” 众人离了文王庙之后,便即一路北行,过了清涧河之后,又折向西北。这一日走得倒甚是顺畅,到了傍晚时分,恰好在路边看到几处废弃了的破窑洞,众人当晚便宿在窑洞之中。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又急着赶路,到了中午时分,已自进入到了云台山地界。 河南地势平坦,这云台山突起于河南山西两省交界之处,更显得巍峨雄伟。圆觉看着四处的山野,脸上露了欣喜的神情。只不过片刻之后,这份欣喜便即隐去,神情中又有了淡淡的忧伤。慧清等人知道师父想起了三十多年的往事,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说话。 圆觉带着众人一路向无极观走去。进山之后不久,转过两处山坡,眼前突然出现了好大一处水潭。潭水碧绿之极,便如同一块巨大的碧玉,横亘于众人面前。水潭两侧却是两处陡峭之极的悬崖绝壁,如同刀削斧凿一般。这两处悬崖绝壁高达数十丈,即便身负绝顶轻功,却也无法攀爬而上。 圆觉站在岸边,看着静寂的潭水默然出神。过了半晌,她叹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这水潭是进入无极观的第一道门户。据说当年这里有两艘渡船,若有人前往无极观,须得乘坐渡船过了这水潭,否则便无路可走。无极观有了这水潭做屏障,外敌来攻之时,极难越过这处天险,无极观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做好防御的准备,并可飞鸽传书,向武林同道救救。只是百余年前,魔教妄图一统武林。不过魔教要独霸天下,须得灭了中原武林的两大支柱,那便是少林派和武当派。只是这两派势力雄厚,即便以魔教的势力,若是先攻少林、武当,一时之间也决计难以取胜。而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与少林、武当一向同气连枝,知道两派遭遇围攻,必然大举来援。到了那时,魔教不只灭不了这两大门派,反倒会被两面夹击,非得一败涂地不可。是以魔教便定下了计谋,要先行剪除与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互通声气的各大帮派,使得少林、武当孤立无援,然后再大举进攻!” 第五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道:“当年魔教纵横天下,教中高手如云,又在各处招兵买马,与元兵对抗。以其行径而论,倒也并非专做恶事。只不过魔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以仁义为本,只图谋利为先,又与江湖各大帮派不睦。是以魔教虽然力抗元兵,却因行事诡异,屠戮百姓,最终成不了什么大事。” 圆觉点了点头,道:“这些天下大事,贫僧却也不懂。只是当日在无极观中做一名火工道人,倒常听观中的前辈讲起当年的往事。当年魔教定下大计之后,先对河北、山西、河南三地的各大帮派下手。魔教灭了易县的狼牙门之后,又大举围攻恒山派。恒山派势力极大,却也不是魔教之敌。苦战十二日之后,死了四五百人,连恒山派掌门人也死在悬空寺中。少林、武当和其他名门正派听到消息之后,虽然星夜来援,只是恒山险要,援兵被阻于山下。眼看残余的数十名恒山派弟子便要全军覆没,恒山一派就此消失。也是天不灭恒山派,突然天降大雨,数尺之内不可视物。这些恒山派弟子借着大雨之机,抓着藤样冒险沿着悬崖攀援而下,这才逃了一条性命。只不过经此一役之后,恒山派元气大伤,高手名宿死伤殆尽,派中一些厉害武功就此失传。时至今日,恒山派虽然仍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只是与当年相比,却已势微。须知当年武林之中,除了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执武林之牛耳,不相伯仲,其下便是华山、泰山、嵩山、恒山、峨嵋、昆仑等派。只是眼下恒山派不只无法再与华山、泰山等比肩,便是青城等帮派的声势也在恒山派之上。唉,往事如烟,令人感叹。” 慧净道:“师父,弟子瞧着无极观也没什么了不起。若是咱们苦乐庵也有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师父便做了苦乐派的祖师,咱们个个都成了武林前辈。到时候咱们也大开山门,广收门徒,百年之后,苦乐派名震江湖,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慧明、慧文等年轻女尼也在一边叽叽喳喳随声附和。圆觉不禁莞尔一笑,道:“小孩子家家懂些什么?江湖中各大帮派,哪有一帮一派是突然崛起的?若帮派中没有杰出人物,不经历数十年上百年的苦心经营,哪里能够功成名就。这苦心经营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慧净吐了吐舌头,笑道:“哎呀,那弟子还是规规矩矩地做一个小尼姑,也可保全首领,一世平安。” 圆觉道:“你们虽然身在佛门,可是对于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句话,还远未领悟。须得多经磨难,勘破了经尘,才能顿悟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什么名门正派、名动江湖,不过是水花、镜中月罢了。” 她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无极观久居云台山,可不是白白住在这里。每年要向官府缴纳的租税,便是一大笔银子。就说眼前这座水潭,我记得当年每年的租税便是八十两银子。” 慧清等人心下一凛,暗想八十两银子足以盖上两座苦乐庵,无极观当真是实力雄厚。 却听圆觉说道:“大伙儿须要记住,身外之物,终是虚幻,强求只能伤体伤心,最终只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拜的是佛祖和菩萨,至于什么名门正派、帮主掌门,却与咱们无关。” 司徒桥听圆觉叙说往事,又大谈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心下老大不耐烦。趁她略停的片刻,便即抢着说道:“大师说这里有两只渡船,可是现在却是踪影全无,咱们又怎样才能过了这水潭,总不成大伙儿都从这水潭游过去罢?” 圆觉道:“司徒先生比我这些弟子们要机智的多,一句话便说到要紧处,全不似她们插科打诨。当年魔教围攻无极观之前,竟然派出了七千多名民夫,在水潭左侧的悬崖上挖出了一条石洞,直通往崖顶,这水潭便没了屏障的作用。魔教便是从石洞中避开了无极观派在水潭对面岸边的高手,登上崖顶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扑无极观,一路则从背后突袭守在水潭边的无极观守卫高手。无极观压根没想到魔教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竟然能一举出动七千民夫,两天一夜之间挖出一条五十余丈的石洞。而且魔教为了迷惑无极观,佯装在水潭边打造船只。是以无极观只道魔教会全力从正面攻击,观中高手尽数守在水潭岸边。魔教突然从背后出现,这些高手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只能勉力支撑,无力支援无极观。而无极观中高手倾巢而出,留守观中的除了观主之外,再无什么高手。是以魔教突然攻入观中,观主虽连斩魔教数名高手,却挡不住魔教的攻击。最后不得不放弃无极观,退入山谷之中,最后被魔教所困。”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前晚云玄真人也曾经说过,这位观主为了保全无极观的声誉,不要门人为了救她而为难,便即挥剑自刎而死。随在她身边的十几名无极观弟子也不屈服,纷纷自杀身亡。魔教见观主已死,便全力围攻守在水潭边的无极观弟子。便在这万分紧急之时,前来赴援的永泰寺高手终于到了,随后少林派、嵩山派、赵家枪等帮派的高手不断赶来,魔教反倒被困在云台山,最后被驱入碧玉谷中。魔教在碧玉谷中堆满了引火之物,原想着要威胁无极观观主投降,否则便要将她活活烧死。想不到作茧自缚,报应不爽。魔教教主连同教中长老、堂主、大小头目并教众一千余人被各帮派围杀,退入碧玉谷之后,死守了九天九夜。最后干粮食尽,又被断了水源,饿毙渴死之教徒便有六七百人。只是魔教教众确是彪悍之极,虽临绝境,却无一人投降。最后魔教教主点燃引火之物,碧玉谷燃起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魔教全军覆没,就此一蹶不振……” 慧净、慧明、慧文等听圆觉说到此处,个个心惊,忍不住惊出声来。厉秋风沉默不语,司徒桥却是越听越不耐烦,道:“大师给咱们说起这些往事,确是受益颇多。只不过眼下咱们要急着赶往无极观,大师能否指一条明路,好让咱们绕过这水潭?” 圆觉微微一笑,道:“是贫僧说话啰嗦了,司徒先生切莫见怪。魔教攻打无极观失利之后,江湖之中再无宵小之徒敢打无极观的主意,是以这水潭便没了屏障的用处。倒是魔教挖开的那条石洞,对于前往无极观来说,倒是极为便利。后任观主便毁了水潭上的两条渡船,将那条石洞又略作修葺,充当前往无极观的通道。这石洞比之水潭更加险要,只须在崖顶出口处派人守卫,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以百余年来,有人若是想前往无极观,都须要经过这石洞才行。” 司徒桥道:“如此甚好,咱们便直接从石洞上山。这水潭我总瞧着有些邪门,别看表面水波不兴,只怕下面有极厉害的暗流。” 圆觉神色大变,盯着司徒桥,半晌之后才颤声说道:“司徒先生果然了得。实不相瞒,当年魔教攻打无极观之后,这水潭、这水潭便出了怪事……” 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江湖各大帮派相助无极观歼灭魔教之后,无极观也是无气大伤,不只观主去世,观中高手名宿,十不存一。为了重振无极观声势,更怕魔教余孽报复无极观,少林派与其后赶来的武当派商议,由各派首脑人物做公证,推举无极观新任掌门人。各帮派赴援高手暂不离开云台山,分守各处要隘,以防魔教余孽报复和邪魔外道趁机混水摸鱼。直到一个月后,各地纷纷传来消息,说是魔教首脑人物尽数死于云台山,魔教总舵和各地分舵、堂口已尽数被毁,教众一哄而散。自北宋末年崛起于江南,后纵横天下、无人敢正撄其锋的魔教就此覆灭。各大帮派这才放下了心,除了永泰寺是尼寺,留了一些高手在无极观中帮助御敌以防万一之外,其余各帮派便相约下山。” 圆觉边说边看了一眼碧绿的潭水,眼中露出了恐惧的目光,接着说道:“依着无极观当时的打算,要将那条石洞封死,仍是将水潭视为天险。是以准备好了两艘渡船,要将群豪送出山外。其时雁荡派最先离开无极观,五十多人分乘两艘渡船,走到这水潭中央之时,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洞,竟然将两艘渡船吞了进去……” 慧净等人“啊”了一声,忍不住齐齐向水潭中央望去。只见潭面如镜,水波不兴,看上去平静之极。先前众人只觉得这水潭安静异常,四周景致颇好。只是听了圆觉的话后,这才发觉这水潭连同四周悬崖、山野太过寂静,静到了连众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到。而且四周虫鸟踪迹皆无,竟然是全无生气。水潭、崖岸、天空、树林虽然静寂无声,却如同一个个异兽一般,正自伺机而动,似乎随时都会将众人吞没。 第五百九十八章 圆觉的十几名弟子之中,若论武论,自然是慧清最高,而以聪明机灵论,则首推慧净。只不过若说谁最胆小,必然是慧文第一。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原本是王庙村一个农户家的女儿。九岁那年山洪爆发,除了慧文一人之外,全家都被洪水冲走。圆觉见她可怜,便将她收到苦乐庵中。当年大水汹涌,慧文的父亲拼了一条性命,将她推到屋顶,自己却被大水卷走,是以慧文最怕的便是水。她听了圆觉的话,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几步。只不过虽然离得水潭远了,却越发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那水潭绿得让人心慌,而水下仿佛藏着一只大手,随时都会伸出来将人拖了下去。 慧文看着碧绿的潭水,越看越是害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颤声说道:“师父、这、这里好冷啊!”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这不是冷,是阴气。若是我猜的不错,这水潭中可死了不少人。” 圆觉双手合什,颤声说道:“阿弥佗佛。贫僧听无极观的前辈说,雁荡派所乘坐的两艘渡船被水潭吞没之后,纵横长江的仙岩帮十几名好手便跃入水潭,想潜入水底救人。仙岩帮世居长江岸边,帮众人人精通水性,有他们下水救人,自然是万无一失。只不过这十几位好手进入水潭之后,便即寂然无声。初时仙岩帮帮主尚不在意,还对在场的各帮派首脑人物称,仙岩帮的帮众精通水性,有的能在水下闭气一个多时辰。雁荡派数十人落水,这些仙岩帮帮众必然要在水下忙活一阵子,是以一时之间没有返回,却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各帮派的好手在岸上等了两个时辰,却并无一人返回岸上。 “仙岩帮下水救人的帮众之中,有一人还是帮主的独子。这帮主见众人过了两个时辰还没出水,知道水下一定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他爱子心切,不顾其他帮派首脑人物的劝阻,自己又带了五六位仙岩帮中水性最厉害的帮众跃入水中。只不过他们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各帮派的武林人士见仙岩帮帮主都陷在这水潭之中,哪个还敢下水。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商议了一番,便即下令撤离水潭,沿着悬崖绝壁中的石洞离开。” 圆觉说到此处,一声长叹,接着说道:“参与无极观一战的江湖帮派共有一百数十个,几乎囊括了大江南北所有成名的武林人物。是以这水潭吞噬了雁荡派和仙岩帮之事闹得江湖人人皆知,自此一战之后,再也没有江湖人物敢渡过这水潭前往无极观。是以无极观也没有重新打造渡船,而是将魔教开凿的石洞作为前往无极观的唯一通道。是以咱们要前往无极观,便不须再从这水潭经过。” 司徒桥忽道:“听大师所说,死在这水潭中的雁荡派和仙岩帮的武林中人,最多不过六七十人。只不过依我来看,这水潭中的冤魂可不只这么少。” 慧净奇道:“司徒先生,你难道能掐会算,不须看到尸体,便能算出这潭中死了多少人么?” 司徒桥嘿嘿笑道:“世间有没有鬼,谁都没有亲眼见过,自然不能妄言。只不过人死之后,灵气消失,留下的便是阴寒之体。小尼姑,想来你也见过尸体,不妨仔细回想,站在尸体之旁,是不是会感觉阴冷?” 慧净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大半是自己吓自己,却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是拜佛祖和菩萨的,有佛祖保佑,便是有恶鬼,咱们也不害怕。阿弥佗佛。” 厉秋风听慧净杂七杂八说得莫名其妙,心下倒有些好笑。慧清有些嗔怪慧净信口开河,瞪了她一眼,随即对圆觉说道:“师父,咱们带的水所剩无几,能否在这水潭中打一些水……” 她话还未说完,慧明惊道:“师兄,这潭里死了那么多人,咱们怎么能喝这潭里的水?” 慧清道:“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咱们有佛祖和观音菩萨保佑,自然逢凶化吉。前面的路还不知道好不好走,若是没了干粮,还可以支撑几日。但是没了水,咱们非得遇上大麻烦不可。” 慧明不敢再说,只是心下不服,和慧净小声说了几句。慧净抿嘴一笑,对着慧明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与慧清争论。她闲着无事,见脚边有一根两尺多长的木棍,便捡了起来,蹲在岸边用木棍轻轻在水潭中搅动。看着水波一层一层地荡漾开去,倒是颇为有趣。 却听圆觉说道:“咱们虽然是释门弟子,不讲那些神鬼顾忌。只不过佛祖也说过不要吞食污垢之物。咱们登上悬崖之后,再走不远,便有一处大瀑布,是以不必担心缺水。咱们还是尽快赶路,须得在天晚之前赶到无极观……” 她话未说完,忽听慧净一声惊叫,身子便向水潭中扑了过去。厉秋风见势不妙,右足一点,已自到了岸边。只是慧净身子已然飞起,倒似有一只大手将她握住,直向水潭中拖了下去。厉秋风左手抓住慧净右足脚踝处,用力向后拉扯。只不过慧净扑击之势极猛,厉秋风又生怕自己强力拉拽会伤了慧净,是以只使了一成力气。不过如此一来,他便无法与拉扯慧净的那股大力相抗。不只没有将慧净拉回岸上,自己反被那股大力扯得向水潭迈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圆觉等人全无反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慧净和厉秋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向了水潭。 眼见着慧净的身子已经飞到了水面之上,就要坠入水中。而厉秋风不敢用尽全力,却也被拖到了岸边。值此危难之际,却见厉秋风右手一甩,一枚铜钱激射而出,正打在慧净手中木棍之上。只听“喀嚓”一声,那木棍登时断为两截。厉秋风只觉得拖动慧净的那股大力突然消失,手上一轻。他见机甚快,左手全力回拉,立时将已经下坠到距离水面一尺的慧净拽了回来。 圆觉等人这才如梦初醒,见慧净的身子离开了水面,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慧净的身子刚刚腾空而起,只听“哗啦”一声,水面突然翻腾了起来,一道黑影从水中直跃而出,便向慧净追了过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没有想到这水下竟然藏有敌人。此时他双脚站在岸边,整个身子向前倾出,左手正自向后拉动慧净。眼见情势危急,右手一抖,又是两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那黑影打了过去。同时身子向后退去,要将慧净从水面上拉回到岸上。 只听“喀嚓”一声,慧净只觉得头顶一疼,忍不住尖叫起来。只不过厉秋风全力相救,她只觉得身子腾空驾雾般地被拖了回去。待她清醒过来之时,却已站到了岸边丈许之处。 只听“哗啦”一声,那黑影已跌回到水潭中。只见水面上水花翻涌,那黑影已消失在水中。过了片刻,水面平复如常,再也没有半分涟漪,便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只是水下慢慢升起了一物,却是被厉秋风打断的那半截木棍自水底浮了上来。 慧净惊魂稍定,见圆觉、慧清、慧明等围了上来,这才想起了方才的情形。她身子一阵颤抖,忍不住扑在圆觉怀中,只是叫了一声“师父”,便即哭出声来,呜咽着说道:“师父、师父,我、我怕、我害怕!” 司徒桥走到厉秋风的身边,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碧绿水潭,却也有些惊恐,颤声说道:“厉兄弟,你看清是什么人了么?” 厉秋风却没有答话,只是盯着水潭中那截木棍。片刻之后,他转头四处张望,见不远处的地上横着一根枯枝,便即快步走过去将枯枝捡了起来,又走回岸边,用枯枝将那半截木棍挑到了岸上。 厉秋风右手拿起木棍,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却见那木棍一端遍布咬痕,竟似被利齿咬噬过一般。 厉秋风这才转头对司徒桥说道:“那不是人!” 司徒桥一怔,道:“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那不是人,更不是鬼,而是鱼!” 司徒桥吓了一跳,回想方才的情形,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我虽没有看清那黑影,不过瞧着足有一丈多长。这水潭虽然不小,却也并非大湖大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更何况世间又哪有黑色的鱼?” 厉秋风道:“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这么大的黑鱼,不过方才我就在岸边,距离要比司徒先生近得多,是以电光火石之间,看到的确是一条黑鱼。” 他说到这里,听得慧净呜咽哭泣,转头望去。却见慧净头顶鲜血淋漓,竟然不知何时受了伤。慧清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要给慧净处置伤口。厉秋风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慧清取出一个干净布帕,将慧净头顶的鲜血轻轻擦拭掉。慧净此时惊魂稍定,虽然慧清极为小心,每擦一下,却也是疼痛惊心。只是慧净生怕师父和同门担心,强忍着一声不出。 厉秋风看着慧净头顶的伤口,只见两道血痕从她天灵盖正中直伸到额头,虽然伤口不深,只不过她是落发的女尼,这伤口看上去便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厉秋风转头对司徒桥说道:“我现在可以断定水潭中这怪物一定是鱼,吃人的鱼!” 第五百九十九章 司徒桥尚未说话,圆觉倒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吃人的鱼?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道:“大师在无极观之时,可曾听说过这水潭有什么怪事发生么?” 圆觉皱着眉头回想了半晌,这才说道:“怪事倒没听说过。因为百余年前那场大战,不只江湖各大帮派都知道这水潭有着古怪,便是无极观的门人也对这水潭敬而远之。因为没有人敢接近水潭,是以就算有怪事发生,咱们也不知道。” 厉秋风点了点头,圆觉接着说道:“那场大战之后,无极观虽然元气大伤,高手名宿为之一空。只不过经此一役,少林、武当联合华山、泰山等名门正派向武林各帮派打了招呼。武林正道能够一举倾覆魔教,无极观出了大力,牺牲颇大。是以日后若有人想对无极观不利,便是武林公敌,各大门派都要全力赴援,不得延误。有了少林、武当两派的支持,再也没有人敢公然冒犯无极观。无极观若不是坤道修行的所在,只怕早就位列武林十大门派了。便如永泰寺一般,若非是尼寺,在武林中的排名绝对不会低于泰山派。” 司徒桥嘿嘿笑道:“这样说来,无极观虽然伤亡惨重,却是得大于失啊。” 圆觉合什说道:“名利乃是身外之物,无极观历任观主都是大智慧的道家真人,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俗不可耐的劳什子。咱们还是尽快前往无极观,不要耽误了大事。厉大侠,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虽然对这水潭仍有疑虑,不过转念一想,这水潭中的怪鱼与已无关,还是尽快将黄旭送到无极观,自己才能回到洛阳。念及此处,便不再犹豫,对圆觉说道:“但凭大师吩咐。” 圆觉带着众人离开水潭,直向左侧的悬崖走了过去。远远望去,这悬崖如同一架巨大的屏风,初时尚能看到崖顶上所露出的崖后的山峰。只不过越走越近,眼前便只剩下这悬崖峭壁,再也看不到后面逶迤的山岭了。 待得众人到了崖下,却见岩壁上有一处丈许宽的洞口,洞口右侧搭了一个草棚,里面坐着两名四十多岁的女道士,正在小声说话。见众人走了过来,两人急忙出了草棚,拦在众人面前。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来自苦乐庵,求见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烦请两位道长代为禀报,贫僧感激不尽。” 左首那道士点了点头,道:“敝观云玄师伯已然吩咐过了,若是有苦乐庵圆觉大师前来,便请大师前往无极观。请大师和各位在此稍候,贫道去通报一下崖顶的同门。” 圆觉道了声谢,却见那道士走到洞口旁的一株大树下,握住树上垂下的一根绳子轻轻拽了几下。片刻之后,她放开绳子走了回来,对圆觉说道:“贫道已通知了崖顶的同门,请大师沿着这石洞上去即可。” 此时另外一名道士已自抱来了五支火把,慧清等女尼谢过之后,便将火把接在手中。先前那名道士将圆觉等人带到洞口,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圆觉双手合什,道了声谢,便从慧清手中接过一支点燃的火把,带着众人走入石洞之中。 这石洞宽、高均有丈许,洞壁修整的甚是平整。石洞左右曲折,蜿蜒向上,每一段都有十七八级石阶,然后便是一处小小的平台,再斜斜地折向另一方向。众人一路向上,走了三四十丈,却听司徒桥说道:“这石洞修整得如此整齐,魔教能在两日一夜之间挖出这样一条通道,实力当真了得。” 圆觉沉声说道:“倒也并不尽然。魔教当年开凿出这样一条石洞,确是极了不起之事。只不过当年可没这般平整,这一二百年之间,无极观却也耗费了不少银两,对这石洞不断修缮。” 她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年贫僧在无极观之时,每年观中都要请石匠来修整这石洞。有时朝廷官员到云台山游玩,却也会从这石洞经过,便会派人帮助修整一番。无极观虽然是名门正派,对于官府却也是不敢得罪的。” 这处悬崖虽然高不过百丈,不过石洞修在石壁之内,曲折向上,以路途计算,要比直上直下的路途多出数倍。是以站在悬崖之下,看上去到崖顶不过百丈,只是一路走来,却走了足有两里多地。待到众人看到洞口处透进来的光亮之时,人人都是一身大汗。 眼看着众人便要出洞,却见洞口人影闪动,接着有人说道:“是苦乐庵住持圆觉大师到了么?” 圆觉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说道:“贫僧圆觉,前来无极观拜见观主云轩真人,烦请道长代为禀报。” 那人高声说道:“咱们已经接到观中的消息,请大师出了山洞之后,直接前往无极观即可。” 圆觉带着众人走出洞口,只见洞口处高高矮矮站了十几名女道士。此外洞口四周堆着几个石堆,放着百十块大石。厉秋风心下暗想:“这石洞内曲折蜿蜒,虽然宽达丈许,却也并不算宽阔。若是这些道士守住了洞口,将石头从洞口掷将下去,走在石洞中的众人却也极难闪避,非得被砸成肉酱不可。无极观不在水潭设置防线,而是守住了这处石洞口,却也并没有什么破绽。” 这崖顶倒是极为宽阔,离着洞口五六丈远,却也搭着一座草棚,只是这草棚比崖下那处草棚要大出数倍。草棚的棚柱油光铮亮,显然已不知道被多少人摩挲过了。为首的那名女道士将圆觉等人带到草棚后,便对圆觉说道:“无极观是大师旧游之地,想来识得去路。贫道就不送大师了,请大师自行前往便是。” 她说到此处,看了看厉秋风和司徒桥,略一皱眉,道:“大师既然在敝观住过,却也知道敝观是坤道修行之所,向来不许男子进入。这两位先生若是要前往无极观,只怕会有些不便。” 圆觉说道:“这两位施主只是护送咱们到了此地。不只这两位先生,便是贫僧并这些弟子,到了观门之后便即止步,不会踏入观内。是以还请道长准许两位先生随贫僧一起前往无极观。” 那道人却也没有再说,只是点了点头。圆觉双手合什,微微躬了躬身,让慧清等人将火把交给众道士之后,便即带着众人一路向北而行。走了数十丈后,便越过了这处崖顶,沿着一道石阶下行了十余丈,眼前出现了一道深涧。圆觉虽然数十年没有踏入云台山,对这里却是熟悉无比。她带着众人沿着石径转向西北,那深涧始终在石径右侧蜿蜒流动。耳听得山溪流动之际叮咚作响,这一路走得倒甚是畅快。 走了半个时辰,隐隐听到沉闷的轰鸣之声。慧净性子最是活络,只不过在水潭岸边遭遇奇险,头顶又被潭中怪物抓伤,疼痛难忍,是以一路无话。待走到此处,伤口已不甚疼痛,心中却也不像初时那般惊恐。听得这轰鸣之声,忍不住对圆觉说道:“师父,这是什么声音?” 圆觉微微一笑,道:“师父先不告诉你,再走上一会儿,你自然便会明白。” 慧净心下暗想:“师父性子随和,不像慧清师兄那般脾气大。不过她向来不与咱们开玩笑,怎么此时眼中倒有了几分戏谑?想来她对这声音颇为熟悉,有心和咱们开个玩笑,这倒真是极难得之事。” 众人又走了数十丈,那声音越来越响,到得后来,已是“轰轰”巨响。众人心下惊疑,正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忽然听到“哎呀”一声,却是慧文脚下一滑,竟然摔倒在地。好在身子落地之时,她右手在地上撑了一下,这才没有摔得狼狈不堪。 众人这才发觉脚下的石径竟然遍布水珠,是以湿滑无比。慧文年纪最小,武功也是最弱,脚下不稳,这才摔了一跤。却听慧清惊道:“呀,真是奇怪,怎么四周这么多水气?!”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山中阳光稀薄,四周竟然弥漫着不少水气。厉秋风伸出手去,在身前停了片刻,再将手收回之时,却觉得掌心湿漉漉的颇不好受。司徒桥在他身后嘟囔道:“他妈的,再走上几十步,咱们的衣服非得湿透不可。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岂不是要将咱们尽数冻死在这里?!” 众人都知道司徒桥的嘴里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倒也并不见怪,听着他骂骂咧咧,却也无人理他。 待众人转过一处山岩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瀑布。这瀑布自对面一处高峰上飞流直下,足有百余丈高。水流下坠扑击之势猛烈无比,激荡得崖底水潭水气弥漫,直向四周扩散开来。众人虽然离着瀑布足有二三百丈,水气已自飘散了过来。 众人见这瀑布如此壮观,都惊得呆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看着瀑布默然不语。恰在此时,一缕阳光自左首的山峰间隙照射了下来,将瀑布中间一段和崖底的水潭笼在了阳光之中。片刻之后,众人眼前升起了一道彩虹,更映得这瀑布神奇变幻,壮丽迷人。 圆觉合什说道:“阿弥佗佛。这便是云台山大瀑布。贫僧三十余年前离开云台山,便是在这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瀑布。只不过眼前这瀑布仍在,却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第六百章 众人遥看瀑布,心下各有所思。便在此时,却见瀑布右侧的山坡上出现了五个人影。这五人身着灰袍,大袖飘飘,转眼之间便到了众人面前。 只见这五人头梳髻子,身穿灰色道袍,斜背长剑,却是五名女道士。为首那女道士四十多岁年纪,走到圆觉面前,单掌竖在身前,对着圆觉略一躬身,口中说道:“贫道清云,奉敝观观主之命,前来迎接圆觉大师。”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圆觉,只不过是野寺小僧,‘大师’两字,愧不敢当。” 厉秋风听这道士自述道号为清云,那是与在文王庙中见到的清虚同辈,都是无极观第二代大弟子。他心中暗想,方才见她与其他四名道士从山坡上飘然而下,地上虽然仍有积雪残冰,可是这五人不只走得飞快,且步履极稳,这份轻功可是很了不起。尤其是这位清云道长,轻功又远在同门之上,与云玄的大弟子清虚相比,只怕要高出数倍。 清云微微一笑,道:“大师何必客气。实不相瞒,当年大师在无极观之时,贫道多承大师关照,一别经年,再见大师清颜,贫道心下颇为欣喜。” 圆觉一怔,仔细端详着清云。却见这位女道士相貌端庄,颇有雍容华贵之态。只不过回想当日在无极观中的情形,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位女道士。 清云见圆觉皱眉不语,于是微笑道:“贫道初入无极观时,只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女娃娃。那一年冬天很冷,我身上所穿的衣衫破烂不堪,难抵寒气。观中又没有我能穿的衣衫,还是一位师叔祖将自己的道袍改得小了,送与我穿。只不过这袍子对一个九岁的娃娃来说,仍是略有些大,时不时的自己踩到袍角儿,便要摔上一跤。一天下来,我的脑袋上被摔出了几个大包。大师其时在伙房帮忙,见我鼻青脸肿的模样,便给我敷上草药,又替我改了衣衫。大师心地慈悲,当年在无极观中不知道帮过多少人,自然不记得这些小事情。只是我入观之后不久,大师便离观远游。匆匆一别,已是三十余年未见。今日大师重回云台山,也是上天眷顾。” 圆觉虽然模模糊糊地记着似乎有这件事情,只不过往事如烟,却已想不起来当年那个小女娃儿是什么模样。正有些尴尬之时,却听清云说道:“我师父再过几日便要闭关,大师若是有事要与她说,还是尽快前往无极观为好。” 圆觉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道长带路了。” 清云连声说道:“不敢,不敢。请各位随我来。” 她说完之后,便和其他四名女道士当先带路,直向来路走了回去。圆觉自然识得前往无极观的道路,只不过无极观如此郑重,派了五名弟子前来迎接。听这清云方才所说,她竟然是无极观观主云轩的亲传弟子。自己虽然是苦乐庵住持,只不过身份地位与无极观相比,那是天上地下之分。云轩如此行事,那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是以客随主便,自己决计不能贸然抢行。是以她带了苦乐庵众尼和黄旭跟在五名道士身后,丝毫不敢抢行。 司徒桥和厉秋风走在最后,心下不忿,低声说道:“他妈的,看这些女道士的言行举止,哪有丝毫出家人的模样?倒有些像当官的,还搞起仪仗来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无极观在武林中势力不小,得到了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鼎力支持。若不是观中尽是坤道,只怕今日之地位,仅在少林、武当之下,而凌驾于华山、泰山等名门正派之上。无极观观主能派出五名大弟子前来迎接圆觉大师,那是给足了面子。只不过此事倒有些蹊跷……” 他说到此处,却停住不说,神情若有所思。司徒桥道:“厉兄弟想来是有所怀疑,苦乐庵只不过是一处极小的尼庵,并非是出名的寺院。圆觉虽然懂些武艺,只是道行低微,撑死了不过是江湖中三四流的人物。无极观拿出这个排场来迎接圆觉,这可透着些诡异。” 厉秋风道:“不错。就算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待人和蔼,可是她背后是整个无极观。身为一派宗主,须得自重身份,绝对不会如此折节。”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只怕无极观如此看重苦乐庵,倒是托了你厉兄弟的福气。” 厉秋风一怔,道:“司徒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道:“厉兄弟在文王庙中斩杀倭贼,擒拿卫乾,救了无极观一群废物的性命,在云玄那个老婆子面前大显身手。这老婆子虽然蛮横无礼,不过也是一个识货之人。她先行回到无极观,定然将此事向什么十二仙姑说了。这些道士听说厉兄弟如此厉害,又救了无极观的人,自然要恭谨有礼,大摆仪仗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卫乾虽然伤了云玄,不过用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依着云玄道长的性子,却也不会将他放在眼中。她折在卫乾手中,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无极观一向不在江湖中走动,不晓得这些邪魔外道的鬼域伎俩。是以云玄道长见了我捕拿卫乾的手段,心下定然瞧我不起。无极观如此行为,定然不是为了我。” 司徒桥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才说道:“他娘的,自从看到那水潭之后,老子……我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无极观是名门正派,行事应当光明正大。只是瞧这些道姑的模样,颇有些阴森之气。莫不是当年与魔教火拼,双方死人太多,弄得这雄伟壮丽的云台山也沾上了几丝鬼气不成?” 厉秋风听他大谈鬼神,心中暗自鄙夷,便也不想再说,快走了几步,紧跟在苦乐庵众尼身后。一行人走在山脊之上,左侧是水气弥漫的大瀑布,右侧是深达百丈的悬崖绝壁。众人不敢向左右张望,只得目不斜视,直向北走去。 直走了半个多时辰,天色渐晚,四周暗了下来。待转过一处山坡之后,已经绕到了大瀑布所在山峰的背面。只见迎面突现一处高达五六十丈的峭壁,峭壁顶端云雾弥漫,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峭壁下却是好大一片平地,紧贴着崖壁处却建了一片雄伟的道观,远远望去,这道观白墙黑瓦,极是壮观。 圆觉看到无极观出现在眼前,饶是她修了数十年枯禅,此时却也是心下剧震。数十年前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眼中一热,泪水险些流了下来。 众人看到这座道观之时,觉得走过去不过一百余丈,似乎并不太远。只不过道观前深谷纵横交错,不可直行,只能沿着一条宽仅数尺的石径曲折前行。那石径沿着山脊铺就,有时不仅不能直行,反倒要向后绕行,是以这一路走来,竟然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无极观山门之前。 从远处看时,隐隐可以见到无极观有三进院子,外面围着一圈围墙。只是到了山门之前,却发现无极观的山门耸立于九级石阶之上,石阶上又建有围墙,高一丈有余。是以站在石阶之下,反倒看不到山门之内是什么模样。 只见无极观前有好大一块平地,此时却站了五六十名女道士。其中一名白发道姑站在众人之前。这老道姑头梳高髻,白眉低垂。若是从头发和眉毛来看,这老道姑足有六七十岁。只不过脸色却如婴儿般红润,竟然没有一丝皱纹。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位道长的内功显然已臻化境。常听师父说道家内功若是练到了极深的境界,便会返璞归真,有如婴儿一般。看这位道长的模样,隐然有仙人之气,即便是玉清子和广智这等大高手,却也未必有这位道长的修为。 这老道姑的身后并排站了六名女道士,大半都已白了头发,年纪也都在五十岁以上。六名女道士身后却又高高矮矮站了数十人,俱都身穿道袍,斜背长剑。只见群道大袖飘飘,颇有仙风道骨之神气。 圆觉见了那位为首的老道姑,心下剧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慧清等人见师父停下脚步,便也纷纷停了下来。厉秋风站在众女尼身后,心下暗想:“瞧这模样,那老道姑自然便是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站在她身后那六名女道士大概是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中的六位。只是在文王庙中见过的云玄道长却不在其中,想来重伤未愈,留在观中养伤。” 清云道士带着四名女道士快步走到那老道姑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那老道姑点了点头,清云深施一礼,便即和其他四名女道士一起快步走到那六名女道士身后,归入群道之中。 只听为首那老道姑缓缓说道:“一别三十余年,今日又见故人,幸何如之。” 圆觉快走几步,走到那老道姑身前丈许之处,这才停下了脚步,双手合什,颤声说道:“贫僧圆觉,参见无极观观主云轩真人。” 云轩微微一笑,道:“自你离开无极观,师父她老人家好生惦念。大师今日为一寺之主,她老人家若是在天之灵知道此事,定然欣喜无比。” 圆觉嘴角颤了几颤,颤声说道:“阿弥佗佛,我……贫僧……师父……” 她说了几句话,却不成句子,只觉得眼角一热,两行眼泪已然流了下来。 云轩微微点了点头,道:“昨日云玄师妹回到无极观,说起遇到大师之事,咱们都是既惊且喜。听说大师要到无极观来,各位故人便早早做好了准备。大师,就请进观去罢。” 第六百零一章 云轩说完之后,便即侧了侧身,右手微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不料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真人好意,贫僧感激不尽。只是当年贫僧破门出教之时,便已立下誓愿。贫僧有愧于无极观,为赎罪孽,终生不敢再踏入贵观一步。今日受人所托,前来拜见真人。贫僧只求在观外禀明事由,便即离开,绝不敢叨扰贵观,以增罪孽,还望真人海涵。阿弥佗佛。” 云轩没料到圆觉竟然拒绝进观,却也是微微一怔,口中说道:“大师这话说得重了。当年大师自行离开无极观,并非是受无极观驱逐,是以算不上什么破门出教。师父在时,每提起此事,却也从来没有怪过大师和云……和那个人。是以大师不必有什么顾虑,还是随贫道进观说话罢。” 圆觉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贫僧已在观音菩萨座前发下誓言,一生苦修,便是要赎了自己的罪孽。还望真人怜惜,不至于让贫僧破了誓言,徒增罪过。” 她话音方落,云轩尚未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冷笑道:“既然人家不屑于到咱们观中,掌门师姐又何必苦苦相劝?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当年她离开本观之时,却也没与咱们打过招呼。佛道拜的神仙不同,咱们就不必勉为其难了。”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云轩身后六名道姑中的一个。这道姑看相貌不过中年,头发乌黑,双眉斜挑,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她身穿灰色道袍,甚是整洁,斜背长剑,血红的剑穗无意之间搭在了肩上,更增几分风流。 此时天色已晚,从观中走出了十余名粗手大脚的仆妇,手中举着火把,站在这六名女道士不远处。借着这些仆妇手中的火把,圆觉已自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模样。她双手合什,道:“原来是云逸真人。多年不见,真人风采依旧。贫僧与各位真人相比,直如米粒与日月争光,怎么敢有丝毫不敬?只不过贫僧当年离开无极观之前,确曾在女娲娘娘圣像之前向月空老观主发过毒誓,此生要云游四方,吃尽千辛万苦,以赎自己的罪过。后来机缘巧合,投入释门。每当想起当年之事,便即汗流浃背,几乎不能自持。这些年青灯古佛,刺血写经,能赎昔年罪过之万一,便已属幸事。还望各位真人体谅贫僧这点心愿……” 她说到此处,双手合什,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云轩等人面露不忍之色,正自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之时,却听云逸冷笑一声,道:“你还有脸提到我师父?!若不是你和那个不要脸的妖精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她老人家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云逸说到此处,右手大袖一甩,对云轩及众道姑说道:“你们愿意陪着这个人,尽管陪着便是,我就不在这里碍着各位的眼了。” 她说完之后,也不待云轩说话,“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身后那五六十名女道士急忙让出一条通道,紧接着有七八名女道士跟在云逸身后,一路走回到无极观中去了。 司徒桥低声对厉秋风说道:“看见没有,这个叫云逸的老家伙比那个云玄还刺头儿。黄大小姐若是进了无极观,只怕有苦头吃了。” 厉秋风心下正自担忧,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忍不住向黄旭望去。哪知道此时黄旭恰好偷偷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碰,急忙又各自将视线挪开。黄旭心中怦怦真跳,心中暗想:“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这、这……”一时间柔肠百转,心中既喜且惊。厉秋风更是心中一动,暗想这下糟了,自己本来不是有意去偷看黄姑娘,只是司徒桥提到此事,自已心下忧虑,无意中看了一眼。只怕黄姑娘以为自己轻薄浮滑,这可如何是好? 却听云轩咳嗽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说道:“云逸师妹就是这个脾气,大师不要见怪。” 圆觉急忙说道:“贫僧不敢。真人若是怜惜贫僧,千万别再提‘大师’二字,贫僧听了这两个字,便觉汗颜之极,恨不能遮面而走,没有面目再见各位真人。” 云轩略一沉吟,道:“唉,你入了佛门,守得规矩多了,只怕不如咱们无极观那般随意。既然如此,也就由了你了。” 她说完之后,转头对身后五名女道士说道:“我与钟大姊说几句话,你们回观中去罢。” 那五名女道士俱都点了点头,有两名女道士走上前来,与圆觉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另外三人却面露不豫之色,并没有再看圆觉一眼,便即转头离去。片刻之后,偌大的无极观前,只剩下清云道士等十几名云轩的嫡传弟子。 这时有两名仆妇搬过来两把藤木编成的椅子,请云轩和圆觉坐下。圆觉告了座,不敢与云轩对面而坐,又将藤椅向旁边挪了挪,这才拿捏着坐下。云轩笑道:“钟大姊,现在只剩下咱们了,就不必拘礼了罢?” 圆觉双手合什道:“真人客气了。一别经年,真人风采如昔,贫僧不尽欣喜。” 云轩叹了一口气,道:“云玄师妹回来之后,说起与钟大姊相见,贫道却也是既惊又喜。这许多年来,每当想起当年之事,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说到此处,神色登时黯淡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往事,却没有接着说话。圆觉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也不敢搭话。此时两人身边围了二三十人,只是生怕惊扰了二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片刻,云轩沉声说道:“云真师妹走得辛苦么?” 圆觉身子一颤,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云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说道:“真人,您、您还叫她师妹……” 云轩点了点头,道:“便是过了千年万年,她仍然是师父的徒弟,是贫道的小师妹。” 她话音方落,圆觉身子一晃,挣扎着站起了身子,双手合什道:“贫僧代云真师妹谢过真人。她若在天有灵,听得真人如此一说,定然百业尽消,往生极乐世界。阿弥佗佛。” 火把光照之下,却见两行泪水,已自从圆觉眼眶中流了下来。 过了片刻,圆觉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才缓缓坐下,对云轩说道:“云真师妹离开无极观后,踏遍大江南北,想找到那人的踪迹。只不过那人却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竟然就此销声匿迹。直到十余年前,云真师妹才断了寻找那人的念头,在修武县知县家中做了一名仆妇……” 云轩双眉一挑,道:“她、她做了一名仆妇?” 圆觉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几年前偶然遇到了云真师妹,初时简直不敢相信是她。云真师妹说了,她罪孽深重,累及师门,虽百死莫赎。自己吃的苦越多,受的折磨越残忍,身上所负的罪过便会减少几分……” 云轩面露不忍之色,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小师妹最是心高气傲,她又生**美,便是观里分发的道袍,她也要细细改过才穿。以她的性子,谁会想到竟然甘心做一个仆妇,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圆觉垂首说道:“贫僧瞧着云真师妹虽然饱经风霜,性子却已变了不少。而且其后与她又见了几次,她倒不似当年那般凄苦,有时还能说笑几句。原来这几年她在县衙中做仆妇,帮着知县夫人照看一个家中的女娃儿。知县夫人为人善良,修武县城内很多人受了她的好处。云真师妹随着这位夫人多行善事,原本一心求死的凄苦之心,却也变成了救世人于危难的菩萨心肠。这几年她重读道书,虽不在道门,行的却是道家扶危济困之事。” 云轩点头称赞,道:“小师妹原本就是天性聪明之人,师父在时,常自说道她的衣钵,将来必定由小师妹承接。当年贫道等随师父学习道德经,小师妹最先体会到这部经书的奥义。想想当年同门的情形,唉,真是恍如隔世。” 圆觉听云轩提起往事,却也颇为感慨。只不过云轩这番话对云真称许过重,对于其他师姐妹略有贬抑,圆觉便不敢点头称是。却听云轩叹了一口气,道:“贫道听云玄师妹说,害了云真师妹的是山西五台山万仁寺的多吉喇嘛。云真师妹在修武县衙隐性埋名,怎么会与多吉喇嘛结了怨仇?” 圆觉便将黄家与蔡家结亲,云真不欲黄旭落入蔡京手中而带着黄旭离家出走,结果被多吉喇嘛追踪,她为了让黄旭脱身,自己将多吉喇嘛引开,最后两人交手,云真不敌身亡之事说了。云轩听到后来,却也是眼含热泪,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当年贫道等十二人拜在先师门下,若论天份,小师妹当属第一。她年纪虽幼,却是最先拜师,多得师父教诲,用功又勤。虽然她离开了无极观,只是先师一身了不起的本事早已尽数传给了她。若是她勤习不缀,或是对敌之时能使出无极观的武功,便是有十个多吉喇嘛,又怎么能伤得了她?!” 她说到此处,一声长叹,眼中的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只听她喟然说道:“小师妹,你原本就是一个痴人!痴于生,又痴于死。愿你解脱之后,将万事万物看开。也愿师父在天之灵,能化解小师妹这份痴意,带她同登仙界。” 第六百零二章 众人见云轩伤痛欲绝,却也是心下凄凉。黄旭虽然知道云真身有武功,却从来没有想到她如此了得,竟然得到无极观十二仙姑之首的云轩如此推崇,心下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过了片刻,云轩自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将眼泪擦拭干净,这才对圆觉说道:“小师妹临终之时,可曾留下什么话么?” 圆觉道:“贫僧正是为此而来。云真师妹临终之际,兀自对她从县衙中带出的黄家姑娘放心不下。她将敌人引开之前,要黄家姑娘逃到苦乐庵暂避。只不过云真师妹知道贫僧武功低微,见识更是浅薄,以苦乐庵的力量,不足以护得黄家姑娘周全。是以她临终之时,托人给贫僧带话,吩咐贫僧将黄家姑娘送到无极观,恳请观主并各位真人能够秉持道家扶危济困之大义,将黄家姑娘暂时收留,使得她不至于落入火坑,受恶人所害。” 云轩点了点头,目光在圆觉身后众女尼脸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黄旭身上。她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黄姑娘罢?” 黄旭急忙越众而出,跪倒在云轩面前,颤声说道:“晚辈黄旭,拜见观主前辈。” 云轩站起身来,双手搀扶,将她扶了起来,端详了片刻,这才说道:“若是依着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师伯才对。” 黄旭原本对无极观颇为厌恶,只觉得云真半生漂零,最终遇难,大半倒是因为被无极观驱离所致。她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只道云真是被同门所害,不得不破门出教,在江湖上到处流浪。可是这几日听圆觉所说,以及云玄和云轩等人对云真的态度,她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只怕并非自己所想。待见到云轩对云真如此推重,心下更是既难过又高兴,不知不觉之间,与这位童颜鹤发的老道姑倒是亲近了许多。此时听云轩如此一说,那是默认了云真仍是无极观的门人。虽然云真从来没有向她提到过无极观三字,只是能够重回无极观,必定是云真比重之所愿。是以黄旭听得云轩如此一说,急忙又跪倒在地,颤声说道:“晚辈代师父谢过观主前辈。只不过晚辈缘浅,随在师父身边虽有多年,她老人家却从来没有提到师门来历,所教授的武功也只是江湖中寻常不过的燕青拳。晚辈武功低微,更是全无江湖阅历,若是列入无极观门下,只能让师父和贵观蒙羞。是以晚辈愚钝,不敢奢望继承她老人家的衣钵。观主前辈仍然承认她老人家是无极观的弟子,晚辈已是感激不尽。” 方才云轩一扶之际,已自探查了黄旭的内力,确如她所说,这姑娘身上并无无极观的功夫。她心中感叹,又将黄旭扶了起来,对她说道:“你是官宦之家的女子,大家闺秀,不在江湖上走动也好。既然小师妹临终之时,要你在敝观住上一段日子,贫道自然不会拒绝。无极观虽然不是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可是也绝对不会怕事。若是有人想到无极观来拿人,只怕也要好生思量一番。” 她这话说得神采飞扬,虽然是一位白发道姑,豪气却也丝毫不逊须眉男子。厉秋风心中暗赞:“这位云轩观主外表冲和,不似云玄那般冷峻严苛,只不过若论起风骨,只怕云玄亦远远不及。” 圆觉听得云轩答允收留黄旭,心下登时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道:“真人乃是慈悲之人,贫僧感激不尽。只愿真人寿比南山,无极观光耀万代,永为后世楷模。阿弥佗佛。” 厉秋风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他暗自思忖,此地距离洛阳也有数百里,若是单靠步行,只怕已来不及与那人相见。下山之后,须得找一匹快马,连夜赶路,方才不至于误了时辰。 哪知道黄旭突然说道:“观主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只不过晚辈此行,原本也并非是为了求得贵观庇护。实不相瞒,就在数日之前,晚辈对贵观尚心生怨念,只道家师一生坎坷,四处漂零,全是因为贵观……贵观陷害所致。只是眼下晚辈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生了什么变故,只怕是师父有负于无极观。她老人家自负罪孽,只愿多历辛苦,能赎罪过之万一。只是想不到横遭大祸,她老人家不幸早逝。晚辈愿承继她老人家之遗愿,多行善事,使得她老人家旧业尽消,早登仙界。” 圆觉心下大惊,厉秋风也是满脸愕然,倒是云轩神色不变,静静地看着黄旭。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道:“黄姑娘,贫道现在知道小师妹为何会如此喜欢你,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了。你虽外表柔弱,可还是有着一片痴心。这份痴心,与小师妹当年倒颇有些相似。只是……” 她说到这里,却停下不说,似乎正在思忖如何措词才好。片刻之后,她叹了一口气,道:“黄姑娘,道家以道法自然为宗旨,万事万情,须得顺应形势,不可逆天而行。姑娘有这份执意,是小师妹的福份,贫道自然不能勉强。只不过前人所行之事,后人观之,若能有一二借鉴,便能造福颇多。贫道与姑娘能在此相遇,却也是上天造就的一段缘分。或许是小师妹在天之灵,生怕黄姑娘此后多遇艰辛,要贫道多说几句,或许能对黄姑娘有所裨益。” 圆觉合什说道:“观主慈悲,贫僧等愿听观主教诲。” 黄旭低声说道:“晚辈恭聆观主教训。” 云轩点了点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无极观外观溪台侧,建有几处茅屋,是供外来信众暂歇之处。此地寒风凛冽,便是咱们几个老骨头能受得了,这些女娃儿身子骨儿弱,只怕抵受不住。何况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各位今晚就在那茅屋歇息,明早再离开云台山,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圆觉看了看黄旭,见她并未反对,这才说道:“谨尊观主吩咐。” 云轩站起身来,对圆觉等人说道:“请各位随贫道前往观溪台。” 她转身欲走,忽听有人说道:“各位前辈,晚辈另有要事,就不在此多做叨扰了。” 云轩一怔,转头望去,说话的却是一个灰衣人。这人二十多岁年纪,相貌平常,身边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削瘦汉子。她心思急转,想起云玄曾对她说过的一个人,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擒住雷拳门卫乾,救出敝观弟子的那位大侠罢?” 说话的正是厉秋风。他拱手说道:“云玄前辈为小人暗算,晚辈适逢其会,谈不上是救出了云玄及贵派各位道长,‘大侠’二字,更是愧不敢当。” 云轩见厉秋风不亢不卑,心下暗想:“听云玄师妹谈及此人。她一向自负,从来不向别人低头。只不过说到这人,却颇有些惊惧,再三谈及祸起萧墙之变。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这样一位难缠的人物突然现身云台山,倒要小心在意才是。” 念及此处,云轩双眉一挑,道:“请问大侠高姓大名?”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姓厉,名秋风。” 云轩悚然一惊,直盯着厉秋风的眼睛,片刻之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贫道听说近日京城左近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有一位少年英雄击败兴远镖局总镖头唐赫,杀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助江湖豪杰从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全身而退。这位少年英雄却也是姓厉,难不成大侠便是那位少年英雄?” 厉秋风一怔,暗想这位无极观观主耳目好灵。当下拱手说道:“江湖传言,岂可尽信?晚辈确曾与唐赫交手,只不过其时唐赫阴谋败露,江湖群豪群起而攻之。唐赫心惊胆颤之下,锐气尽失。加之深陷重围,早没了斗志,十成武功,倒去了五成,晚辈能够取胜,倒是借着江湖群豪的威势。至于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此人武功智计,均远在晚辈之上。晚辈能杀了些人,大半倒是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至于永安城和沙家堡之事,其中曲折颇多,并非是晚辈一人之力所致。” 云轩听厉秋风说话滴水不漏,心下愈发惊疑,看着厉秋风,心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厉秋风见她目光游移,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只道她是武林前辈,对江湖纷争自然十分关心,想要从自己口中打听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三场大战的详细经过。只不过这些事情涉及朝廷党争,自己却也不能多说。眼下已将黄旭送到了无极观,虽然她拒绝进观,想来会随圆觉同往山西。自己已尽了全力,后面的事情不便再行插手。自己与无极观向来没有什么关联,不须再此多耽搁工夫。是以他拱手说道:“今日得见无极观各位前辈风范,晚辈心愿已足。因晚辈另有要事,不能在此多做耽搁,就此与观主前辈及圆觉大师别过……” 他话尚未说完,云轩却摇了摇头,道:“厉大侠,贫道所说之事,只怕与厉大侠多少也有些关系。厉大侠虽说身有要事,却也并不急于一晚。眼下天寒地冻,入夜之后,山道曲折湿滑,极难行走,一个不慎便会坠入深谷。若是厉大侠不弃,不妨在敝观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下山,却也耽搁不了厉大侠的事情。” 第六百零三章 厉秋风见云轩极力挽留,却也不好驳了这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的面子。何况事情确如云轩所说,大瀑布水气弥漫,将山道变得湿滑无比。入夜之后,寒风凛冽,山道上的湿气结冰之后更加难行。自己随同圆觉上山之时,便已走得极是艰难,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无极观前。若是此时下山,即便自己轻功了得,只怕也得走上六七个时辰,才能出得了云台山。若是在无极观歇息一晚,明日一早离开,确是耽搁不了多少工夫。念及此处,他只得拱手说道:“既然前辈吩咐,晚辈便打扰贵观了。” 云轩见厉秋风答允留下,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各位要在敝观歇息一晚,贫道还有些事情要向观中弟子交待。请各位先行前往观溪台,贫道随后就到。” 圆觉双手合什道谢。云轩叫过两名弟子,吩咐二人带着圆觉等人前往观溪台。等那两名弟子带着众人离开之后,云轩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她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厉秋风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将清云唤到面前,沉声说道:“你速去无极洞,请月字辈的师伯祖和师叔祖同到无极殿,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清云吓了一跳,道:“师父,有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正在闭关修行,已经吩咐过了不得打扰。只怕……” 她话还未说完,云轩双眉一挑,道:“本观面临百年不遇之大劫,只怕一场大祸就在眼前。其他事情也顾不得了,请各位师祖一定要到无极殿共商大事。” 清云不敢再说,低头答应了一声,便即快步走回无极观。云轩见清云去了,又叫过一名弟子,道:“你速去拜见云玄师叔等各房,要各位云字辈的师叔到无极殿中议事。你云玄师叔重伤未愈,体内余毒未清,可由她自带两名弟子,扶持她同到无极殿。” 那名弟子去了之后,云轩负着双手,看着悬崖峭壁下的黑沉沉的无极观诸殿,似乎有极难决断之事,一时之间默然不语。几名嫡传弟子站在她身边,方才听她吩咐清云去请动无极观月字辈的师祖议事,那是数十年来未有之事,心下均是惊恐万分。此时又见云轩如此模样,不知道无极观中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片刻之后,却听云轩沉声说道:“今晚可能是无极观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时。你们是我的嫡传弟子,若是有大事发生,须得有进无退,拼死护观,不能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 几名弟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这才躬身说道:“谨遵师父之命。” 云轩点了点头,这才带着几名弟子一路走回无极观中去了。 那观溪台在无极观左侧一处山崖边缘,东侧距离深谷不过数丈,谷中便是一条极湍急的溪流,自北向南奔流而去。圆觉和厉秋风等人随那两名无极观弟子到达之时,已是戌时将交亥时,四周一团漆黑,溪流之声却隐隐从山谷下传了上来。观溪台西侧盖了五六间茅屋,两名无极观弟子取出钥匙打开三间屋门,先是将圆觉和黄旭、苦乐庵众尼分别引入两间茅屋,又将厉秋风和司徒桥带到最右侧的一间茅屋中歇息。 圆觉和黄旭、慧清等几名年长女尼同居一屋。众人坐定之后,那两名无极观弟子便即离开。圆觉道:“当年贫僧在无极观之时,这观溪台上却没有什么房屋。想来近年来无极观越发兴旺,前来观中的信众多了,便建了这几间茅屋来供人歇息。” 慧清道:“弟子以前也曾听说过云轩真人的名头,今日一见,这位观主确是仙风道骨,有神仙之气。无极观如此兴旺,想来实非侥幸。” 圆觉点了点头,道:“这数百年来,无极观不知道遭遇过多少狂风巨浪,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绝非侥幸之事。观中所传的武功极为厉害,又仗着地势之利,更有少林、武当、华山等门派的全力支持,无极观已然成为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一大门派。一别三十余年,云轩真人越发沉稳,瞧她的行为举止,武功修为似已不在当年老观主之下。”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黄旭说道:“旭儿,你为何不听从云真师妹的遗嘱,不肯留在无极观?” 黄旭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好教大师得知。晚辈初时只道是无极观陷害师父,是以心怀怨念。可是这几日听从大师教导,又看云玄和云轩两位前辈的举止,绝非宵小之辈。晚辈不敢言师父之过,只是想继承师父的遗志,今后多行善事,这才不想留在无极观中托人庇护。” 圆觉点了点头,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你不想留在无极观,今后却又有何打算?” 圆觉只道黄旭既然不想留在无极观,只怕是因为云轩虽承认云真仍是无极观弟子,但是瞧云玄和云逸等人的态度,对云真恨意极深,黄旭到了无极观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而自己与云真素来交好,黄旭便舍弃了无极观,要随自己同往山西。她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若是黄旭坚持不入无极观,自己便要将她带到山西,待黄家退了这门亲事之后,再将黄旭送回修武县。 却听黄旭说道:“晚辈打算先到江湖上行走一番,学着师父当年的样子行侠仗义,扶危济困。” 圆觉心下一怔,没想到黄旭虽然拒绝进入无极观,却也不想随同自己一起前往山西,这倒大出她意料之外。她看了黄旭一眼,道:“旭儿,行走江湖可不是容易之事。你师父如此武功,最后……最后却也遭遇灾祸。何况你师父当年四处漂泊,也不全是为了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她是想找到坑害她的那个人问个清楚,以赎她的罪过。” 黄旭道:“大师,我师父到底为什么会离开无极观,坑害她的那个人又是谁?为何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没有对我提起无极观三个字,难道当年真是因为她犯了过失,才使得无极观遭遇奇险么?” 圆觉叹了一口气,道:“旭儿,不是我卖关子不说。这件事错综复杂,牵涉到许多成名人物。我虽知道一二,只不过这事情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情形,我却并不知道。你师父既然不说,我若向你讲述此事,只怕与真相又有偏离,不仅不能使你疑团尽解,反倒又生误会。我猜想云真师妹不将此事告诉你,一是因为这事情牵涉到无极观,甚至还有其他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流传出去与无极观不利。二是她不想让你卷入江湖风波,惹上杀身之祸。她既然有此苦心,我自然不能违背了她的意愿。” 圆觉说到此处,见黄旭一脸失望,接着说道:“不过方才听云轩真人的意思,她或许会将此事的经过说与你听。若真的如此,倒是你的造化。” 黄旭点了点头,道:“不管我师父是因为什么离开无极观,我都不想留在这里。虽说云轩真人和蔼可亲,我也不想寄人篱下。何况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总是感觉有几丝怪异,倒与修武县衙门有些像。好像人人都藏着掖着一些东西,不想让别人知道。大师,我已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下山之后,我便要闯荡江湖,不再回修武县了。” 圆觉正想劝说她与自己同往山西,却听慧清“噗嗤”一笑,道:“黄姑娘,你孤身一人在江湖中乱闯,那可是危险万分。不过我听那位厉大侠说他明日一早也要下山,倒不如你和他结伴而行,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黄旭脸上一红,待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垂头不语。圆觉这才明白过来,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情形,心中暗想:“唉,是我不通世故,全然没想到男女之情。那位厉大侠武功高强,屡次救咱们于危难之中。旭儿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见了这等英雄侠士,一缕情丝已然牢牢粘在这位厉大侠身上。她既不肯留在无极观,又不想与咱们去山西,心中自然惦记着厉大侠。瞧那位厉大侠的模样,绝非邪魔外道。旭儿终身有托,云真师妹若是地下有知,也当欣喜不已。” 须知圆觉自幼家境贫寒,父母为使她有一口饭吃,便将她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使唤丫头。只是不久这大户人家败落,她又被转卖给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夫人做仆妇。因为忍受不了那夫人的毒打,她冒险逃出,被路过的无极观老观主所救,带回无极观做了一名火工道人。其后无极观中生了变故,她又离开云台山,最终落脚在苦乐庵,出家做了女尼。她这一生多经苦难,几乎每日里都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忧虑无比,从来没有尝过情爱滋味,自然不懂得黄旭这等少女心性。慧清虽是出家的女尼,只不过剃度之前,却也曾经嫁人成亲。只是丈夫早亡,婆家骂她克夫,将她赶了出来,她才到苦乐庵出家,是以懂得一些男女之情。这一路之上,黄旭对厉秋风关怀备至,慧清自然看在眼中。若论起人情事故,她远在圆觉之上,也一直想玉成这段姻缘。是以见黄旭一心想要与厉秋风同行,而圆觉却不懂这份情意,便即在旁边巧言打趣,要揭了这层窗户纸儿。也幸亏她提醒,圆觉才没有继续追问黄旭打算前往何处。 几人正自各想心事之时,却听得有人敲门。一名女尼将门打开,只见几名女道士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为首那位女道士说道:“敝观观主吩咐咱们给大师和各位师父送来素餐,请各位用饭。” 第六百零四章 圆觉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口中连声道谢。那几名无极观的女道士从食盒中拿出几盘馒头,又端出一罐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并几盘青菜,齐齐地摆在了桌上。圆觉对慧清说道:“你带上一盘馒头和两碗粥、两盘青菜,送去给厉大侠和司徒先生。” 慧清答应了一声,正要起身之时,为首的那名女道士急忙说道:“不劳大师费心,那两位先生的饭食已然有人送过去了。因为大师是出家人,是以咱们送来的都是素餐。送给那两位先生的食盒中,还多加了两盘馍馍。” 圆觉暗想无极观做事倒是周到,比之自己当年在观中之时更显大气。想来云轩主事之后,无极观威名日盛,势力大张,接待外来信众之时,也是更有底气了。 那几名女道士离开之后,圆觉先是带着众尼默念了一遍供养偈,这才拿起筷子吃饭。慧清等人见师父动筷,这才敢拿起碗筷来吃饭。 众人自从逃出苦乐庵,一路奔波,只吃了些干粮,这是数日来第一顿有饭有菜的热餐。虽然只不过是馒头青菜,却也吃得甚是香甜。待到吃完之后,众尼双手合什,默诵了一遍结斋偈。待得诵完之后,慧清带了几名女尼将碗盘和筷子收拾整齐,放回到食盒之中。 此时已是亥时,只听得屋外寒风呜咽,吹得茅屋的板壁噼啪作响。慧净对圆觉说道:“师父,当年你也曾在这里住过么?” 圆觉道:“三十多年前,无极观可没这般风光。那时除了偶尔有武林同道前来拜访之外,山下信众是进不了无极观的。前任老观主性子淡泊,不喜与人交往,每日里常在观溪台打坐练剑。是以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屋宅,而是老观主修练武艺的所在,我又怎么会在这里住过?方才我瞧无极观的规模比三十年前大了不少,云轩真人老成持重,又不失灵活,才使得无极观如此兴旺。” 慧净笑道:“看云轩真人的模样,确实像神仙一般。只不过这里既然是老观主生前修练武功的所在,更应珍而重之,怎么在这里建起茅屋,用来招待客人,倒显得对前辈不敬了。” 圆觉一怔,随即笑道:“道家讲究清净无为、率性自由,无极观西侧和背后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东侧这观溪台还算宽阔些,在这里建起屋宅来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慧明在一边说道:“无极观前那片空地好大,依弟子看足能站上数千人,为何不在那块空地上建了屋宅?” 圆觉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那里正对着无极观的山门,若是建了些不三不四的茅屋,岂不是太过儿戏?无极观是坤道修行的道观,又不是开门纳客的客栈,若是在观前建了屋子,只怕官府也不答允。” 慧文道:“师父,您当年在无极观中修行,可是后来却投入释门。是不是您发觉咱们佛家才是……” 她话未说完,圆觉立时冲她摆了摆手,道:“慧文,万万不可说出这等亵渎仙家的话来。佛家也好,道家也罢,都是引人一心向善,原无高低之分。为师愿意侍奉菩萨,是因为自感罪孽深重,一心要长伴青灯古佛来赎罪。这些年来,我诵读的最多的便是《地藏经》,便是要赎我的罪过。道家讲究的却是清净无为,为师身负重罪,这一生哪敢去求清净无为?” 她话音方落,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说道:“钟大姊用过饭了么?” 圆觉听出是云轩的声音,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亲自将门打开。却见云轩笑盈盈地站在门外,身后只跟着清云等两名弟子。圆觉将云轩请进屋内,口中说道:“多谢真人款待,贫僧感激不尽。” 双方落座之后,云轩笑道:“钟大姊当年在观中之时,贫道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大姊亲手做的饭菜。今日只不过是一些粗茶淡饭,倒教各位见笑了。” 圆觉谦让了几句,却听云轩说道:“贫道有些话想和钟大姊说,不知道是否方便?” 圆觉立时会意,对慧清说道:“你带着师妹们到旁边的屋子歇息去罢。” 慧清答应了一声,先是向云轩告辞,又向圆觉行礼,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云轩见黄旭跟在众尼身后也要离开,急忙说道:“黄大小姐请留步。你既然是小师妹的弟子,不妨留下来听听。” 黄旭一怔,不由自主地向圆觉望去。圆觉笑道:“既然真人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听听罢。” 黄旭答应了一声,寻了圆觉身后墙边一个椅子,拿捏着坐了下来。 慧清等众尼离开之后,屋子中便只剩下云轩、圆觉、黄旭和两名无极观的女道士。云轩对清云说道:“你们去将厉大侠请过来罢。” 清云答应了一声,便和另外一名女道士走了出去。圆觉心下略有些奇怪,暗想云轩真人深夜到此,想来是要说云真师妹之事。厉大侠虽然救过咱们和云玄真人等无极观的弟子,可是他毕竟是外人,与此事没有什么关联。当年那场风波,不只牵涉到无极观,只怕背后另有武林名宿参与此事。多一个人知道,便有将此事泄漏出去的风险。云轩真人此举,倒是颇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儿,屋门被人推开,只听清云在门外说道:“厉大侠请进。”紧接着脚步声响,厉秋风走了进来。清云等人却没有跟进来,而是留在屋外,将房门轻轻关上。 厉秋风走进屋中之后,向着云轩、圆觉拱了拱手,瞥见黄旭坐在角落中,倒是微微一怔。 云轩道:“厉大侠请坐。” 厉秋风告了座,便挑了圆觉下首一张凳子坐下。云轩道:“今日得见厉大侠,才知道江湖传言非虚。厉大侠龙行虎步,睥睨天下,确是近年来江湖中少见的英雄好汉。日后自会威震江湖,前途不可限量。” 厉秋风听她突然大赞自己,心下微感奇怪,只得谦逊了几句。云轩看着厉秋风,道:“永安城大战和虎头岩沙家堡一役,江湖传言甚多。听说厉大侠扬威于千军万马之中,力抗江湖邪魔外道,就连华山、泰山、青城、昆仑、峨嵋、嵩山等名门正派,也都被厉大侠所折服。只是可惜无极观是方外之地,向来不参与这些江湖之事,没有亲眼看到厉大侠之风采,实是遗憾之极。只是云玄师妹却见过厉大侠擒拿卫乾、斩杀其手下的手段,端得是厉害无比。我无极观虽然不敢说见多识广,对于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却也有些熟悉。厉大侠如此了得,想来定然是师出名门。贫道有件事情想讨教一下,不知道厉大侠是否能够告知一二?”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真人尽管说便是,晚辈知无不言。” 云轩点了点头,道:“敢问厉大侠一句,尊师是哪一位前辈?” 厉秋风一怔,沉吟了片刻,道:“好教真人得知,家师不是江湖人物,只不过是乡下一个草民,从来不在江湖之中行走。即便晚辈说了他的姓名,真人想来也不会知道。” 云轩“哦”了一声,看着厉秋风道:“乡野之中,本来就是藏龙卧虎。贫道不才,当年也曾在江湖中行走过,与一些隐士颇有交往。或许尊师也曾与贫道有过一面之缘,还请厉大侠见教。” 厉秋风见云轩越发执着,心下倒有些不快。暗想我到了无极观,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即便不提此前救助云玄之事,却也不该如此为难自己。只是他心下虽然不快,脸上却是神情如常,道:“真人是道家真人,自然知道顺其自然、不强人所难的道理。家师若是有心在江湖扬名,却也不会在乡下作一个草民。他老人家生性洒脱,最爱游山玩水,绝非武林中人。”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他老人家一生未与人结下怨仇,即便有人要与无极观为难,却也绝对不会是他。” 厉秋风心思何等机敏,见云轩一再追问自己的师承来历,登时察知了她的心思。他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却也是明明白白告知云轩,自己绝对不是受人驱使,来与无极观为难。 圆觉初时尚不知道云轩为何一再追问厉秋风的师承来历,直到厉秋风说出这句话来,就算她再不通世故,却也明白了过来。她心下一凛,暗想云轩真人竟然担心厉大侠是要找无极观的麻烦,这才再三逼问。可笑我还没看出来她的真意,真是见识浅陋。只不过厉大侠是为了护送我和旭儿才到了无极观,云轩真人此举颇为无礼,若是双方起了龌龊,倒是我连累了厉大侠,这可如何是好? 她正思忖之间,厉秋风已站起身来,对云轩拱手说道:“晚辈受了云真前辈临终前的嘱咐,送黄姑娘到无极观暂避。眼下黄姑娘已到了无极观,晚辈要办之事已了,不便再行叨扰。多谢真人赐饭,晚辈另有要事处置,这就下山去了。” 云轩见厉秋风看破了自己的意图,此时要拂袖离开,却也并不尴尬,口中说道:“既然厉大侠不肯吐露尊师的姓名,贫道也不能勉强。不过今日贫道要与圆觉大师和黄大小姐参详之事,或许与厉大侠有关。是以厉大侠不妨听听,又何必急着离开?” 厉秋风面色一变,向房门看了一眼,突然嘿嘿一笑,缓缓坐下,口中道:“无极观观主果然了得,心思缜密,杀伐决断,不容他人置疑。好,厉某便多留片刻,恭聆观主教训。” 第六百零五章 圆觉见厉秋风态度突变,对云轩改了称呼。虽然“观主”比“前辈”二字听上去更为郑重,却透出几分冷淡。而且厉秋风方才进到这屋中之后,一直对云轩恭谨有礼,即便落座之时,却也是微侧着身子,不敢正对着云轩。只不过此时却箕坐于云轩之前,再无方才那般恭敬。圆觉心下暗想:“这位厉大侠武功了得,却一向不亢不卑。他对云轩真人一直极是恭敬,为何此时会态度大变,竟然有些挑衅的意图?” 云轩见厉秋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心下却也是一凛,暗想:“无怪乎云玄说此人出手狠辣,做事果断。他既看破了我的心思,便不再虚于委蛇,竟然存心向我挑衅。幸好我早有布置,倒也不怕他暴起发难。” 念及此处,云轩点了点头,道:“小师妹临终之际,向厉大侠托付事情,想来对厉大侠颇为信任,贫道在此谢过了。”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好说,好说。” 云轩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沉声说道:“我这位小师妹是汤阴人氏,与宋朝大忠臣岳飞岳元帅倒是同乡。她自幼父母双亡,由舅舅收养。只不过她这位舅舅可没安什么好心,要将她卖了换钱。就在她要落入虎口之时,家师月空真人恰好路过,便即出手惩戒恶人,将小师妹救了出来。” 云轩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那时小师妹只有5岁,随着家师到了云台山无极观,并且拜在师父门下。是以她在我们师姐妹之中年纪最幼,入门却是最早。小师妹天性聪明,又是苦出身,极能吃苦。到了无极观之后,她苦练家师所传授的武功,与无极观中的同门关系也是极好。 “贫道比小师妹年长十三岁,那时大家同门学道,相处得甚是融洽,每日里功课虽多,练功也苦,衣着朴素,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可是每日里都很快乐,没有争斗,没有忧愁,更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小师妹天真烂漫,没有什么机心,是以大家都和她相处甚好。直到那一年秋天……” 她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神情略有些黯然。圆觉双手合什,嘴角微微颤动,不知道在默诵什么经文。厉秋风却是面沉似水,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过了半晌,云轩才接着说道:“那年秋天格外寒冷,贫道记得十月初便要穿上棉衣御寒。其时贫道和其他十一位师妹仗着家师的教导,在江湖上也闯出了小小的名头。承蒙江湖朋友和各派前辈抬爱,将咱们称为‘无极观十二仙姑’。其实家师对这个绰号不以为然,咱们更是不敢以仙姑自居。只是江湖这么大,咱们也管不了别人的嘴,便也由他们胡说八道。只不过家师对此却是颇为忧虑。她老人家曾经说道,德才不能相配,便是惹祸的根源。凭咱们十二个人的武功见识,哪里称得上仙姑二字?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心胸狭窄之辈不知几许,若是知道咱们的名头,自然要前来寻事,只怕无极观自此难有安宁之日。是以她老人家召集门人,斥责了咱们一通,又严令她门下的弟子,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得离开无极观半步。” 云轩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圆觉道:“钟大姊,这事情你也知道,贫道所说的没有错罢?” 圆觉道:“真人所说之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贫僧仍然记得月空真人召集门人讲述此事时的情形。唉,那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厉秋风却是冷笑一声,道:“依厉某看来,月空大师还有一层意思未说罢?” 圆觉和云轩正自黯然神伤之时,忽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都是一怔。圆觉道:“厉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道:“月空大师虽然担心江湖人物与无极观十二仙姑为难,可是遥想百余年前,无极观便已威震江湖,观中高手如云,又有少林、武当、华山、嵩山等名门正派为外援。敢向无极观公然挑战的江湖人物,只怕是少之又少。门人在江湖上闯下名头,作为师父来说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月空大师却如临大敌,竟然不许弟子扬名于江湖,岂不是奇怪之极?依厉某来看,月空大师担心的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同门相争,祸起萧墙。” 圆觉心下一凛,暗想:“厉大侠说得不错,怎么我就没有想到此节?无极观虽然是坤道修道之地,却也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一大门派。月空大师当年在江湖中有‘素女神剑’的名头,端得是威名赫赫,又怎么会压制门下弟子出头?她召集弟子大加斥责,我却也在旁边见过,这可透着古怪。” 云轩双眉掀动,盯着厉秋风的眼睛,见他浑然不惧,目光如刀,心下倒有几分悸动,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挪到了一边。只听云轩说道:“家师做何打算,咱们自然不敢多问。只不过自此之后,咱们便极少踏足江湖,每日里只在无极观中苦读道藏,闲时便练习武艺,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那年秋天,突然有一个无名剑客到了河南,公然向河南武林挑战,连败数位河南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在伊阙一战中更是断了青阳观妙一真人的一条右臂,废了她的武功。青阳观与无极观一向交好,妙一真人原本也出身于无极观。她遇此惨祸,无极观自然不能坐视。妙一真人武功极高,她与那位剑客交手,并非是受了暗算,而是在一场公平的比武中落败,可见那剑客武功定然极是了得。家师收到青云观的求救书信之后,却也不敢托大,亲自下了云台山,要向那无名剑客挑战。 “听到师父要下山的消息,咱们这些做弟子的自然不肯落后,都争着要随师父同去。师父考虑再三,从她门下三十七名弟子之中选了七人,随她一同前往龙门。家师知道此行所要面对的是一个极为棘手的人物,是以挑选的七人都是她最为得意的弟子。其中包括二师妹云玄、七师妹云逸、小师妹云真。另外四名师妹也都是武功极高之辈,均名列所谓的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中。” 云轩说到这里,黄旭忍不住问道:“观主是月空真人的大弟子,为何没有参与此事?” 云轩微微一笑,道:“贫道只是年纪最大,这才做了家师的首徒。若以武功而论,很多师妹都在贫道之上。” 黄旭“嗯”了一声,便没有再问。厉秋风心下却想:“黄姑娘只道云轩说得是真话。却不知道月空身为无极观观主,此番亲自下山,自然不能丢了老巢,这才留了云轩在无极观中以防有变。云轩方才说的话只不过是谦逊几句罢了。只不过月空在武林中地位极高,竟然亲自下山,还带了七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同行,可以说是如临大敌。为何无极观会如此看重这个无名剑客,倒是让人颇为疑惑。” 却听云轩接着说道:“师父下山之后,贫道带着剩下的师妹和其他各房的师姐师妹们守在无极观中。直到半个月后,师父才带着云玄、云逸和小师妹回转云台山,而且还带回了一名男子……” 她说到此处,圆觉嘴角抽动了几下,面露不忍之色。云轩却也是神色黯然,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贫道听到守在山下的无极观弟子飞鸽传回的消息,急忙带着师妹们迎了出去。却见师父神情委顿,面色惨白,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云玄等三人也是人人身上带伤,搀扶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这男子身子高大,面目俊朗,只不过身上受了好几处重伤,鲜血将他身上的白袍染成了黑色。咱们素知师父武功了得,云玄师妹等人武功也不弱。此时见了师父和云玄等人的模样,还有四位师妹不见踪影,自然是大惊失色。 “家师要几名弟子将那男子也扶进无极观,却让咱们好生犯难。无极观立观以来,便是坤道修行的道场,向来不许男子入内。其后数百年间,虽然有时因官府中人到观中办事,不得不时有破例,可是入观的男子也仅限官员和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的前辈名宿,寻常的江湖人物和信众,只要身为男子,便不得入观。此时家师要坏了这个规矩,自然有其他房的门人不服。师父急了,这才说出了那男子的身份。原来那男子姓任名伍,山东琅琊人氏。自幼拜在横行山东的剑客单青云门下,学了一身好武功。单青云去世之后,任伍为单青云守孝三年,待得守孝期满之后,便即离开琅琊闯荡江湖,向各派武林高手挑战。任伍此举,倒并非是想争得什么天下武功第一或是江湖第一剑客的名头,纯是练剑练到了剑痴的地步,只想与剑术高手过招,以求与自己学过的剑术印证高下。 “无极观中的长辈和师姐师妹们听师父如此一说,却并未打消心中的疑团。师父说任伍受伤极重,不能耽搁了救治,便下令咱们将他和云玄等三人一同送入无极洞中,由本派精通医理的前辈救治。只不过咱们见师父神情委顿,担心她受了内伤,便请她一同去往无极观疗伤。师父却摇了摇头,说自己的伤不碍事。她说自己这次下山,虽然击败了任伍,不过没有取他的性命,而且又折了四位门人,这些事情须得向全观弟子交待,否则只怕各房弟子会心生怨念。也是师父一念之仁,才铸成大错,不只她老人家最后郁郁而终,小师妹也因此离开无极观,半生漂泊,遭遇凄惨。唉。” 第六百零六章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默诵佛号,片刻之后才颤声说道:“呀,贫僧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月空真人一向稳重,只不过那日回到无极观中之时,却是脸色惨白,竟然露出了些许惊恐之色。” 云轩点了点头,道:“师父不是害怕敌人,而是伤心四位弟子被敌人所害。当时咱们听说四位师妹遇害,登时群情激奋,都要与敌人拼一个你死我活。师父却说,你们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又找谁拼命去?大伙儿这才冷静了下来。师父不顾自己受了内伤,命弟子请了本门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名宿,以及月字辈的各房长辈到无极殿议事。贫道忝居长房大弟子,却也有幸参与这次事关本门存亡的密会。 “自从百余年前魔教攻打云台山之后,无极观从未遭此挫折,观主受伤不说,门下四名弟子遇难,当真是前所未有之事。何况自从咱们十二人闯出了‘无极观十二仙姑’的名号,江湖名门正派自然对咱们礼敬有加。便是那些邪魔外道,却也不敢在咱们身上打主意。可是偏偏就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竟然杀害四名无极观弟子,打伤了无极观观主。本观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名宿大都是当年名动江湖的武林前辈,自月字辈挑起大梁之后,这些前辈便大多隐居于无极洞中,有的精研道藏,更多的人却是修习武功,以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听说观主受伤,四位弟子遇害,这些前辈也是极为震惊,得到消息之后,便即赶到了无极殿。 “师父见各位前辈和月字辈的各房师姐妹都已到齐,便讲述了此次下山的经过。她带着云玄等人到了龙门左近的青云观之后,与妙一真人商议了一番,便即放出消息,声言代青云观出头,要激那无名剑客再赴青云观。果不其然,到了第三日,天刚刚亮起,便有道童禀报,说前日伤了观主的那人已到了门外,求见无极观观主。我师父便让人将他带入青云观中,这才发现这人竟然只有三十多岁。师父问他的师承来历,这人虽然在向其他武林高手挑战之时,并未吐露自己的来历,但是我师父毕竟是威名赫赫的无极观观主,是以这人也并不隐瞒,自称是山东剑客单青云的徒弟,名叫任伍。他艺成之后,便想着向江湖中成名的剑客求教,这才四处挑战。我师父也听说过单青云的名头,这人虽然行踪诡异,却从来没听说他做过什么恶事。任伍当即拔出长剑,口头上倒颇为客气,要我师父指点一二。我师父责备他比武较技之时应点到即止,不应下此毒手,废了妙一真人一条胳膊。任伍却大叫冤枉,倒是说出了一番道理来。 “原来任伍这人自幼父母双亡,被单青云收在门下,心中实是将单青云视为父亲一般。他此番闯荡江湖,从山东打到河南,与各地武林名宿交手,均未致人重伤。只是到了洛阳地界之后,听说青云观妙一真人剑法精妙,号称洛阳以南第一剑客。任伍爱剑成痴,知道有这样一位高手,自然要登门比试。只不过到了青云观,却想起这观名与他师父的名字犯了忌讳。他这人虽然武功高强,却不通世务,便即要观中的道士将匾额取下来。那些道士如何肯答应?任伍一怒之下,竟然打倒了十几名道士,摘了青云观的匾额。依着江湖中的规矩,摘了青云观的匾额,无异于下了生死决战的挑战书。妙一真人其时出外访友,并不在观中,听了此事之后大惊失色,便即赶回青云观。双方一言不合,便即拔剑动手。妙一真人只道任伍是要挑了青云观,是以出剑之际毫不留情,恨不能一剑在任伍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两人名为比试剑术,其实已是性命相搏。两人斗了七十多招之后,妙一真人手上略慢了慢,被任伍瞧出了破绽,一剑削断了妙一真人的右臂。 “剑客若是失了右臂,自然与废人无异。妙一真人又惊又怒,气血攻心,竟然晕了过去。待她悠悠醒转,却见青云观的道士们正围着她痛哭。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变了鬼,正自惊惧之时,却听弟子说那无名剑客斩断了她的一条胳膊之后,并非乘胜追击,而是收剑后退。待他见到妙一真人昏倒在地,只是摇了摇头,便即扬长而去。青云观众道士见师父都折在这人手里,自然无人敢上前阻挡,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离开了青云观。 “妙一真人只道自己失了右臂之后,必然会死在这无名剑客之下,而且看这人摘了青云观匾额的举动,只怕阖观上下三四十名道士无一幸免。待她醒过神来之后,发现除了自己丢了一条右臂之外,青云观众弟子却是毫发无伤,心下惊疑不定。青云观历代观主均由无极观派出,妙一真人若论起辈份,与贫道倒是同辈,须得叫我师父一声师伯。她生怕这人另有图谋,便即飞鸽传书,向无极观求援。 “我师父听了妙一真人和任伍说话,对照参详,发觉两人说的都是实话。那任伍说道,当日绝无伤害妙一真人之意,只是高手过招,生死悬于一发。而且妙一真人认准了任伍居心叵测,想一举将青云观挑了,是以出剑之时招招狠辣。即便任伍不想伤她,却也是身不由已。到得后来,妙一真人使出了一招‘明灯引路’之时,任伍以单青云所授的青云剑法中的‘快剑十三式’破解,并伺机反攻,直取妙一真人的咽喉。妙一真人无招可解,只得闭目待死。任伍这一招使得十分畅快,只不过待他发觉妙一真人破解不了这一招时,剑尖却已递到了妙一真人的咽喉。电光火石之间,他剑招已铺展开来,若是强行收剑,内力倒卷上来,他非得身受重伤不可。是以百忙之中,他手中的长剑只得变刺为削,划了半个圆圈,将妙一真人的右臂砍了下来。不过若非如此,妙一真人早已死在他的剑下了。 “我师父细想妙一真人和任伍过招时的情形,推测两人攻防的招数,确如任伍所说,若是他不变招削向妙一真人的右臂,要么一剑在妙一真人咽喉上刺一个透明窟窿,要么强行收剑使得他自己身受重伤。以当时的情形而论,任伍削断妙一真人的右臂,确是不得已之举。 “我师父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对任伍的恶感倒消散了大半。只觉得此人虽然行事乖张,多半是因为自幼便随着单青云在琅琊隐居练剑,不通世故,更不知道江湖中的规矩。若是有人指点,使得他增加江湖阅历,只怕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我师父是爱才之人,便即出言相劝,想要化解妙一真人与任伍的恩怨。妙一真人是修道之人,心胸开阔,听了我师父的劝解,虽说心下仍然未能尽释前嫌,却也并未有什么怨言,只说任伍若能将被他抢走的青云观匾额重新挂到山门之上,此事便算有了一个了结。 “哪知道任伍却不愿意,说青云观犯了他师父单青云的名讳,须得更改观名。若是他将匾额交还给青云观,便是对师父大大的不敬,自己再也没有脸面去见师父于地下。我师父见他如此不通世故,却是又好气又好笑,说自己有一个徒孙的道号叫做清云,难道因为你师父叫做单青云,连我这徒孙的道号也要改么?那任伍却说道,只要这位清云道长能够改了道号,让他磕十个响头却也愿意。其时师父带着的七名弟子之中,小师妹年纪最小,看上去不像师父的徒弟,倒像是她的徒孙辈。这任伍突然抢前了几步,跪在小师妹面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竟然真的给小师妹磕了十个响头。 “这一下事出仓促,小师妹清醒过来之时,任伍已经磕完了头。她满脸通红,啐了任伍一口,口中说道,你这人好没来由,也不问个清楚,便胡乱磕头,也不怕闯下祸事。” 云轩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任伍虽然年近三十,不过武功修为极高,看上去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又生得身子高大,面目俊朗。而小师妹自幼进入无极观,其时只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之时。只怕在那一刻,小师妹已然动了心。唉,孽缘,孽缘。” 圆觉脸上露了一丝不忍之色,嘴角微微动了两下,却没有说话。厉秋风坐在凳子上,神情漠然,似乎若有所思。 却听云轩接着说道:“我师父见任伍性子倔强,只是不肯交还青云观的匾额。妙一真人已然做出极大的让步,但是青云观毕竟还有其他道士,这些道士绝对不会容忍被别人欺负到如此地步。若妙一真人再行让步,她这观主之位便坐不稳了。更何况青云观若要更名,还要将此事报告给洛阳知府衙门。官府是否答应,却还是未知之数。也就是说,任伍想要青云观更名,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师父本来不想与任伍动手,最后没有法子,只得与任伍约定,两人比试剑术,若我师父胜了,任伍便要将青云观的匾额交还。若任伍胜了,不只青云观要改名字,便是我徒弟清云也要将法号改了。” 云轩说到这里,嘴角微有笑意,道:“幸亏我师父最后胜了,否则我那个徒弟清云的法号,还不知道要改成什么。” 第六百零七章 圆觉道:“贫僧虽是初识清云道长,却知道她淡泊冲和,得云轩真人传授道术和武功,将来必然能够大放光彩。” 云轩道:“钟大姊如此赞她,贫道替她谢过了。清云性子沉稳倒是不假,只不过有些迟暮之气,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她说到此处,略皱了皱眉,瞥了厉秋风一眼。却见厉秋风双手抱在身前,双目微睁,竟然有些困倦的模样。云轩心下略略轻松了些,接着说道:“我师父与任伍约定比试武功之后,两人便即拔出长剑,在青云观的院子中动起手来。那任伍的剑术果然了得,出招快到了极处,内力却也不弱。我师父最初三十招内,只是全力防御,竟然无暇反击。直到三十招过后,两人攻守之势才慢慢变得平衡。到了九十招之后,我师父渐渐占了上风。而到了一百五十招后,她老人家才将任伍的剑招全面压制。敝观的剑术讲究以静制动,以慢打快。那任伍虽然剑招快若闪电,只是遇上了我师父的剑网,便如河流汇入大海,消逝得无影无踪。待两人斗到二百三十一招,任伍知道自己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便即弃剑认输。 “其时我师父虽然接任无极观观主时日未久,但是在江湖上却也可以称得上是威名赫赫。任伍年纪不过三十岁,却能与我师父战至二百招以上才认输,也可以说得上是极为了得的人物。当时江湖之中以剑术驰名的高手之中,要数慕容秋水和柳宗岩二人最为了得。慕容秋水世居江南,半官半民,寻常人等自然不敢到慕容山庄造次。柳宗岩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甚至连此人年纪相貌如何,也无人知晓。我师父见任伍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造诣。若是勤学苦练,日后只怕武功地位不在慕容秋水和柳宗岩之下。她起了爱才之心,见任伍认输之后一脸沮丧,呆若木鸡,便安慰了他几句。 “任伍初时一言不发,后来突然跪到了地上,竟然恳求我师父收他为徒。我师父哭笑不得,只得说无极观是坤道修行的所在,向来不收男弟子。那任伍听了之后,脸色一变,突然从地上拾起了长剑,倒转剑尖,便向自己胸口刺去……” 云轩说到此处,却听黄旭“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圆觉当年是无极观中的火工道人,其后又卷入到一场大风波中,自然知道此事,是以听云轩讲述当时的情形,并未有太多惊诧。只不过云轩向厉秋风望去,却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只是眼睛似乎都要闭上了。 云轩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师父只顾着劝说任伍,却没想到他会突然举剑自裁,待得惊觉,任伍的长剑剑尖已自刺入他的胸口,想要出手相救已来不及了。我师父惊讶之极,只道任伍必死无疑。想不到站在任伍身边一人却突然伸出手来,正握在任伍的长剑之上,任伍这一剑便刺不下去了。 “我师父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师妹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握住了任伍手中长剑的剑身。她能抢在师父之前握住剑身,自然不是她的轻功比我师父更强。那是因为任伍恳求我师父收她为徒之时,恰好跪在小师妹身前。是以小师妹见任伍自裁,情急之下不及多想,抢上一步便抓住了任伍手中的长剑。只不过这任伍当真决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取得我师父的信任,这一剑已用了全力。是以小师妹虽然握住了长剑,剑锋却将她右手掌心割得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任伍见伤到了小师妹,却也是悚然一惊,这一剑便刺不下去了。此时我师父已抢上前来,先是点了任伍的穴道,使得他全身酸软,委顿在地,无法再自残。随后师父握住了小师妹的手,见她伤得颇重,心下痛惜。急忙取出无极观的治疗灵药给她包扎伤口。 “那任伍虽然没有死成,不过剑尖也刺入他胸口寸许,血如泉涌,转眼之间便已是面色惨白,受伤着实不轻。师父给小师妹包扎好伤口之后,又为任伍敷上了伤药。师父熬药之时,已自看清了任伍的伤口,知道他这一剑绝非故意做作。若不是小师妹出手相救,他这一剑定然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师父再没有怀疑他另有所图,只道他练剑成痴,生怕自己走了之后,这人又寻短见,便对任伍说道,武当派掌门人玄松子道长不日将赴云台山。玄松子道长是剑术大师,武功通神,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任伍的剑术定然能够大有进步。若是任伍没有什么事情,不妨随她同往云台山,她可以为任伍引见玄松子道长。 “任伍听我师父说允许他去云台山,登时大喜,便又给我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其时我师父并不在意,只道是因为能够拜见当世剑道第一高手,任伍才会如此失态。后来我师父每念及此事,都是后悔不迭。因为这任伍心思缜密,只有此时稍有失态,露出了些许破绽。偏偏我师父没有看出来,否则后来的祸事也不会发生。” 云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任伍这个人虽然狡猾狠毒,不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份决心毅力却让人不得不佩服。他先是谢过了我师父,又向小师妹道谢。小师妹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快把青云观的匾额还给妙一真人罢,也不枉我救你一命。任伍连声称是,请我师父和妙一真人稍候,他径直离开青云观,不多工夫,便提了那块匾额转了回来,亲自将匾额放回到山门之上,又向妙一真人郑重谢罪。 “妙一真人虽是坤道,却颇有男子的气概,对于任伍斩落自己一条右臂,使得自己成了废人一事并没有怨恨。她先是安慰任伍不必多想,接着对我师父说道,她失了右臂,已成废人,再在青云观做观主,只怕会有很多麻烦。她想随我师父回转无极观,安心在观中修行,请我师父挑选合适的弟子来接替青云观观主一职。 “青云观与无极观极有渊源之事,几乎在江湖中人所共知。有些邪魔外道不敢打无极观的主意,却会暗地里到青云观捣乱。所幸无极观派到青云观中做观主的弟子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所以一直没出什么乱子。只不过妙一真人成为废人,若是被那些邪派人物知道,趁机前来生事,只怕青云观中的道士们招架不住。是以我师父便答允了妙一真人的请求,要带着她一同回转无极观。 “因为小师妹和任伍都受了伤,所以我师父没有急着上路,而是等了两天,见两人伤势好转,这才和妙一真人一起离了青云观,一路向北,直奔云台山。哪知道刚刚过了黄河渡口,却突然遭遇敌人偷袭。其时正当傍晚,我师父一行人刚刚走到一处山脚下,从道路两旁的树林中便飞出了无数羽箭。因为当时距离极近,羽箭又多,我师父等人虽然武功不弱,猝不及防之下,却也是手忙脚乱。妙一真人失了右臂,虽然以左手挡开了十几支羽箭,终是不如双手灵活,转眼之间身上中了二十余支箭,竟然活生生被射死在当地。 “我师父见妙一真人惨死,心下大怒,拔出长剑,迎着激飞而至的箭雨,直向树林中冲了过去。她武功高强,羽箭虽然如飞蝗一般来势劲急,却被她手中的长剑尽数拨打开去。待她冲进树林中,却见林中到处都是黑衣人,正自弯弓搭箭,想要拦住我师父。她老人家冲到这些黑衣人近前,羽箭便没了用处。这些黑衣人却也不惧,将弓箭扔到地上,纷纷拔出刀剑扑了上来。我师父大展神威,连杀十余人。这些黑衣人见我师父势若疯虚,武功又高,虽然剽悍异常,却也生了畏惧之心。只听他们发一声喊,便即转身逃走。我师父正要追赶,忽听得树林之外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师父听出这是一位无极观弟子的声音,心下大惊,顾不得再追赶那些黑衣人,转身出了树林。却见云玄师妹等人已被二十余名黑衣人团团围住,正自打成一团。地上除了妙一真人的遗体之外,本门两位弟子也已到在地上。师父见那两名弟子身上都有几处创口,鲜血汩汩涌出,已是遭遇不幸。她心下又惊又怒,便即挥剑向那些黑衣人冲了过去。 “只不过甫一交手,师父却是大惊失色。这二十多名黑衣人的武功要比树林中的弓箭手不知高出多少倍。我师父武功虽高,与这些人打在一处,却也只能勉力支撑。她越打越是心惊,自报家门之后,又追问对方是哪个门派的高手,为何要与无极观为难。只不过这些人如同哑巴一般,只是默不作声地以死相拼,对于我师父的问话却是充耳不闻。 “双方斗了一柱香工夫,我师父虽然杀了四名黑衣人,自己后背也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受伤不重。只不过又有两位师妹倒在血泊之中,云玄和云逸两人身上也带了伤。我师父越打越是心惊,正自思忖如何脱身之时,却听到小师妹一声惊呼。原来小师妹右手受伤,不能用剑。是以敌人围攻之时,她只能仗着拳脚功夫苦苦支撑。好在任伍虽然受伤颇重,不过他拼了全力,与小师妹并肩作战。仗着手中长剑招数凌厉,先后杀了三名黑衣人,又屡次解了小师妹之危。只不过敌人太多,虽然任伍拼尽全力死战,却还是露出了破绽。一名黑衣人趁任伍抵挡两名黑衣人攻击之时,猝然欺近,手中的铁拐正打在小师妹右肩之上。小师妹被打得踉跄着抢出几步,口中惊叫一声,险些摔倒在地上。” 第六百零八章 云轩说到这里,黄旭低呼了一声,颤声说道:“我记得师父右肩有一处伤痕,原来、原来就是那时留下的……” 云轩点了点头,道:“小师妹中了一拐之后,半身酸麻,已无力再战。几名黑衣人瞧出便宜,便即冲上去想害她。任伍见势不妙,弃了他面前的两名黑衣人,抢到小师妹身边,替她挡开了敌人刺过来的刀剑。只不过如此一来,原先与他对敌的两名黑衣人却伺机而上,在他背上砍了两刀。 “此时云玄和云逸两位师妹身上也受了伤,只能勉力支撑。我师父被几名高手围住,虽拼死力战,又杀了两名敌人,可是敌人势大,死战不退,到了后来,连我师父也中了敌人一掌。好在她内力深厚,虽然受了内伤,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出手力战之时,便不似初时那般进退自如。 “我师父带着小师妹等人和这些黑衣人打了一个多时辰,夜色终于降下。我师父瞧出机会,趁着四周一团漆黑之际,突施辣手,杀了一名黑衣人,解了云玄之危。两人聚在一起,并肩攻击,威力大增,又杀了两名敌人,将云逸也救了出来。三人并作一处,黑衣人已拦她们不住。片刻之后,便被她们冲到了任伍和小师妹身边。此时任伍受了五六处伤,身上到处都是鲜血。不过这人强悍之极,仍然拼死反击。我师父和小师妹、云玄、云逸亲眼见他杀掉数名黑衣人,自然不会疑他另有图谋。唉,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这样决绝之人,为达目的,不只要杀敌人,杀起自己人来,却也是毫不手软。” 黄旭听云轩如此感叹,心中一凛,暗想依云轩这话的意思,这些黑衣人竟然与任伍早有勾结,双方似乎是故意设了圈套,佯装围攻云轩等无极观诸人,再由任伍装做与云轩等人并肩御敌,以取得云轩的信任。只不过这些黑衣人若是存心与无极观为难,当时大占上风,已将无极观掌门人困住,只须全力将云轩杀掉,无极观失了掌门人,必然是群龙无首。到了那时,这些人再突袭云台山,自可将无极观挑了。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让任伍接近无极观众人,甚至不惜杀戮同伴以取得云轩信任? 她正思忖之间,却听云轩接着说道:“那些黑衣人又与我师父等人斗了一柱香工夫,结果仍然不能得手。我师父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四人冲出了重围,直向云台山而来。那些黑衣人穷追不舍,数次险些将师父等人困住,只是进了云台山地界之后,这些黑衣人便即停步不追。我师父当时只以为这些黑衣人畏惧无极观的威名,不敢深入云台山,却也并未起疑。 “师父讲完此事的经过之后,无极殿上登时群情汹涌。咱们这些云字辈的弟子都是晚辈,虽然心下愤怒,却不敢在各位前辈面前贸然置喙。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前辈老成持重,懂得礼数,虽然是家师的长辈,只不过是在心下思忖良策,却都没有说话。倒是与家师同辈的月字辈诸人坐不住了,纷纷叫嚷着要为妙一真人和遇难的四位师侄报仇。” 云轩说到此处,看了圆觉一眼,道:“钟大姊当时虽然也在无极观中,只不过无极殿大会却没有参与,不知道当时殿内的情势确是剑拔弩张,紧张之极。” 圆觉道:“确如真人所说。贫僧也是后来听观中弟子传说,才知道当时无极殿内之事。” 黄旭犹疑地说道:“晚辈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是否能向真人请教。” 云轩道:“黄大小姐有事尽管说,不必拘礼。” 黄旭道:“各位月字辈的前辈要为遇难的几位道长报仇,出于同门之义,实属平常之事。可是真人却说殿内的情势剑拔弩张,紧张之极。这倒让晚辈殊为不解……” 她话未说完,便即住口不说。云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了一声,道:“唉,这倒是贫道一时不慎,露了口风。实不相瞒,我师父能够成为无极观观主,是因为师祖她老人家武功了得,又为本观立下了七大功劳。是以她去世之后,虽然家师的武功在月字辈中并非排名第一,本观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前辈却全力支持我师父接任观主之位。只不过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盯着观主之位的人着实不少。有些人心下不忿,只不过碍着各位长辈的面子,不敢有所表示。自我师父接任观主之后,无极观好生兴旺,这些人虽然夺位之心不死,却也没有什么机会生事。只是此次师父下山,途中遇袭,自己受伤不算,更有四名门人遇难,说实话不止师父折了面子,于无极观来说,也是闹了一个灰头土脸。是以无极殿大会,有些人便趁机发难,指责我师父处事不力,竟然被无名小卒打得大败而逃,若是传扬了出去,定然有损无极观的面子,被武林同道耻笑……” 黄旭一脸惊愕,颤声说道:“想不到贵观之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 云轩道:“黄大小姐,你处世不深,阅历尚浅,不知道人心险恶。江湖之中,英雄豪杰固然是层出不穷,可是奸诈小人却也是处处都有。敝观虽然讲求仁义礼智信,收徒之时不只要看天资,更要看人品。只不过百密一疏,总不能尽善尽美,事事如意。是以偶有小人,却也不足为奇。” 云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侠以为如何?” 厉秋风双目似睁似闭,听了云轩一问,只是“嗯”了一声,却并未说话。圆觉和黄旭心下都是一怔,均想厉大侠怎么在云轩真人面前如此无礼,对于前辈问话只是支支吾吾?只不过两人知道厉秋风心思缜密,他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是以也没有劝戒。 云轩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小人在无极殿上鼓噪起来,要我师父自行隐退,以担罪责。更有人拔出剑来,要与我师父比剑。甚至有人阴阳怪气,讽刺挖苦,明里暗里要我师父自杀谢罪。贫道站在一旁,见师父被这些人折辱,心中愤愤不平。只不过师父没有发话,贫道也不敢仗义执言。 “其实我师父的处境十分艰难。此行她带了七名得意弟子,已是计划缜密。却没想到意外频生,确有失算之处。只不过事发突然,而且敌人为了倾覆无极观,已在暗中谋划了多年。换作别人,只怕已回不了云台山。只是虽然实情如此,处在我师父的地位,却又无法为自己辩白。到得后来,师父见那几个跳梁小丑闹得太不成话,气愤之下,便向各位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前辈请求,革去自己观主之职,允许自己到无极洞中面壁思过。 “那几个跳梁小丑见师父要辞去掌门人之位,正中下怀,便不再理会师父,竟然争着要做观主。这几人都是月字辈的弟子,各自又有空字辈的师父和英字辈的师祖在后面撑腰。此时撕破了脸面,几人各成一派,竟然在无极殿中相互对骂侮辱,甚至拔剑相争。原本是本观至尊之地的无极殿,却变成了闹市一般喧哗无比。 “到得后来,终于有两人忍耐不住,竟然出剑邀斗,便在无极殿中动起手来。两人的师父和师祖也拔剑斗在一处,六人捉对儿厮杀在一处,结果四死两重伤。直到此时,众人才明白过来,同门相斗,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其余三名想要争夺观主之位的月字辈弟子见此惨状,知道自己若是仍然要争夺观主之位,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只怕下场比那两位死去的同门还要悲惨。是以三人纷纷声言无意争夺观主,就此缩了回去。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前辈见祸起萧墙,也知道此时万万不能内讧,便压制各自的门人,仍然力推我师父担任观主,总算将这场大祸消弥于无形。” 云轩说到这里,看了黄旭一眼,道:“这件事虽然没有酿成大祸,只不过已在无极观中造成了极大的裂痕,日后无极观遭遇大变,险些倾覆,却也有此事埋下的祸根。当晚贫道随师父走出无极观时,只觉得两股颤颤,汗流浃背,便如经过一场大战一般。我师父倒是面色如常,回到居处之后,召集了门下嫡传弟子,下令由贫道带领三十名弟子,会同另外几位师伯师叔的门人,共聚齐一百二十人,前往当日遇袭之处,收敛妙一真人和四位师妹的遗体。按理说只是收敛同门遗体,原本不需要动用这么多人手。只不过师父深怕那些黑衣人在途中埋伏,所以才派了这么多弟子同往。而且师父考虑周全,还要咱们随身带了几笼鸽子,若是途中突发异变,便要将鸽子放出,无极观便会派人接应。” 黄旭道:“无极观威震天下,派了这么多道长下山,自然是有备无患。何况真人武功高强,处事谨慎,即便那些黑衣人在途中设伏,遇到真人及各位道长,只怕也只能落荒而逃,大喊救命的份儿。” 第六百零九章 云轩摇了摇头,道:“黄大小姐这是高看贫道了。正如贫道方才对清云的评价,贫道其实愚钝,自然不敢与家师相比。即便与同门各位师妹相较,却也颇有不足之处。是以多半也只能守成,不能带领无极观更进一步。” 圆觉和黄旭知道云轩谦逊,便跟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却听云轩接着说道:“贫道奉了师父之命,带了一众同门急忙下了云台山,赶到了当日师父等人遇袭之处。其时妙一真人和四位师妹的遗体已被附近路过的村民安葬,贫道自然不能再将五人的遗体挖掘出来,只得将坟墓修葺整齐,这才洒泪而别。待贫道重回无极观,却已是四日之后。其时武当派玄松子道长,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晓风禅师,华山派长老乌立秋,还有嵩山派薛掌门等都到了无极观。贫道听云玄说,这些前辈听说师父遇袭,都十分震惊,询问是什么人下的手。师父说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家数各不相同,不似同一门派的弟子,倒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一伙人。师父说完之后,华山派长老乌立秋登时站了起来,颤声说道:‘莫非是魔教余孽重出江湖,要报百年前魔教覆灭的大仇不成?!’ “魔教当年妄图独霸江湖,灭了十几个帮派之后,便将矛头对准了无极观。所幸太上老君保佑,又有少林、武当、华山、泰山、青城、峨嵋等各大门派支持,魔教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连同教主在内,教中高手名宿,尽数死在云台山。肆虐武林数百年的魔教就此烟消云散,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只不过居安思危,当年魔教之中高手如云,若论起单打独斗,要想杀掉魔教教主,只怕势比登天还难。不只咱们无极观历代观主,便是少林、武当、华山等各派掌门人,每当想起当年之战,却也是心中惊惧。虽说当年魔教教主及各长老、堂主均死于云台山一战,可是若有一二漏网之鱼潜伏了下来,伺机反扑。以魔教的武功和手段,报复起来定然是狠毒无比。是以这数百年来,以少林、武当为首,各大门派早有约定,若是有魔教来攻,须得同气连技,携手对敌。魔教中的高手来自不同的帮派,所用的武功各不相同,是以乌长老才会猜想是魔教所为。听他提到‘魔教’二字,在场的诸位前辈都是悚然一惊。 “我师父心中早就怀疑是魔教趁机偷袭,只不过没有证据,不便说出口罢了。此时听乌长老猜测是魔教下手,便也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少林、武当等各派前辈纷纷点头,都认为极有可能是魔教余孽兴风作浪。既然魔教重现江湖,各派便要依照约定,调集人手,前来云台山助拳。各位前辈商议已定,便即告辞离开,各归本门,召集各自门下的高手前来赴援。最后留在无极观的只有武当派的玄松子道长和十几名武当派弟子。” 云轩说到这里,看了看厉秋风,却见他缩在凳子上,双眼几乎全部合上,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云轩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各派前辈离开之后,无极观自然加紧了防备,在山下设置了三道防线,以防魔教来攻。如此过了十日,各派赴援的高手已来了不少。因敝观是坤道修行的所在,不便请这些江湖人物都在观中居住。是以便在观前搭起了芦棚,请各门派的英雄安身。 “其时距魔教覆亡已过了将一百多年,咱们都没有见过这些人的手段。只不过当年云台山大战之事却流传了下来,知道几乎集整个武林之力,才将魔教连根拔除。是以听说魔教要再攻云台山,咱们心下都有些惊惧。只是看到赶到云台山赴援的各派高手络绎不绝,到得后来足有三千余人,其中不乏一些名震江湖的前辈名宿。是以咱们也渐渐地放下心来,静等魔教高手前来送死。 “哪知道过了一月有余,竟然没有一人到无极观来闹事。其时各派高手云集于云台山,每日里派出数十名轻功高手在云台山左近打探消息,却压根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到得后来,每日里打探的圈子不断扩大,北至邯郸、东到修武、南抵黄河渡口、西止山西泽州,方圆足有二三百里。另有游骑无数,与各地帮派互通声气。只不过布下了如此大的一张网,其中又反复梳理了不知多少遍,却仍然没有魔教的半点消息。 “如此过了两个月,大伙儿便松懈了下来。有些帮派因为另有要事,便即告辞离开。几天之内,赴援的各门派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各派前辈商议了一下,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议定由河南境内的少林、嵩山两派为主,留下数十名高手守在无极观,其余各派英雄先行回归本门,若是有魔教来攻的消息,便要立时来援。 “其时已近深秋,贫道兀自记得群豪离开之时,正是满山红叶的时节。师父和云玄、云逸伤势已然大好,便是小师妹和任伍二人,所受伤势虽远较他人为重,却也是近于痊愈。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二人每日里在一起疗伤,竟然暗生情愫,已自山盟海誓,要相守终身。” 黄旭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厉秋风一眼,心下暗想:“想不到师父当年却也是一个如此痴情的女子。为了情郎,不惜触犯无极观的门规。若是易地而处,我能像师父一般,不顾一切的随他而去么?” 各大门派离开之后,匆匆又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深夜,观中突然火起,待咱们惊觉之时,玄极殿右侧的一间偏殿已然烧成了白地。所幸发现得早,及时阻断了火势,才将玄极殿保了下来。只不过师父赶到后院,见偏殿已毁,登时面如白纸,竟然坐倒在地上。 “咱们见到师父如此模样,自然是大惊失色。无极观共有三进院子,是以大殿也有三座。其中第二时院子中的无极殿是主殿,殿内供奉的是太上老君,规制最为宏大。玄极殿位于最后一进院子,被烧毁的偏殿平日里总是上着锁,便是贫道入观多年,却也从来没有进去过,只听说这座偏殿供奉的是当年建造无极观时捐献钱物的一些信众的灵位。无极殿和玄极殿安然无恙,只是烧塌了一座偏殿,对于无极观来说,已是十分幸运之事。只不过不明白师父为何会如此沮丧,只怕就算无极殿烧毁,她也不会如此模样。 “正在惊疑之时,英字辈和空字辈的一些师伯祖和师叔祖也赶了过来,见这偏殿烧塌,有几位前辈却也是大惊失色。我师父这时才强撑着站起身来,竟然向着各位前辈跪了下去。只说自己罪孽深重,使得上天降罚,烧毁了偏殿,铸成大错。因此已无颜面再做无极观观主,恳请各位前辈准许她辞去观主之位,或者驱逐出无极观,或者到无极观后的无极洞中面壁思过。” 黄旭听她说到此处,心下疑云大起,暗想无极观规模如此宏大,平日里发生一次火灾,却也并非什么大事。何况烧毁的只是一处偏殿,身为一观之主,竟然因此而失态,确属不应该。 云轩接着说道:“贫道和师妹们都没想到师父会如此自责,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几位师伯祖和师祖师也是面色严峻,辈份最高的师祖说道,先看看情形,再做决断。她说完之后,便下令月字辈以下的弟子尽数退出后院,只留下英字辈和空字辈几位前辈,再就是我师父月空真人。 “咱们退出后院之后,便即聚集在第二进院子中,因为担心师父,都不敢离开。直到过了半个多时辰,师父才一脸沮丧地走了出来。贫道和云玄等人迎上前去,她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回去歇息,她一个人慢慢走回居住去了。” 云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贫道常常回想那日师父踽踽独行的背影,午夜梦回,也曾想当日为何不多陪她片刻。直到贫道接了观主之位后,才知道坐上这个位子,注定一生孤独。唉。”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自圆觉、黄旭脸上扫了过去,最后却落在厉秋风身上。只见厉秋风双目紧闭,虽然仍坐在凳子上,但是却已仿佛已沉沉睡去。云轩接着说道:“师父离开之后,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也走出院子,一个个面色铁青,有的看见咱们,还狠狠瞪上一眼。那时咱们辈份低微,见这些长辈如此愤怒,登时吓得退到了一边。等她们都离开之后,贫道和各位师妹自觉无趣,便也回到各自的住处歇息去了。 “哪知道天还没亮,竟然又出了事情。只听得院中有人大声叫喊,紧接着脚步声大起,似乎有无数人正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其时家师门下的弟子都聚居在一个院落之中,听到脚步声响,俱都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穿上衣衫,跑到院子中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话音未落,圆觉双掌合什,念了一句“阿弥佗佛”,脸上现出了不忍之色。 云轩看了圆觉一眼,接着说道:“待贫道赶到院子中时,却见院外冲进来二十多位其他各房的师姐师妹。这些人手执宝剑,如临大敌。见贫道出来,便有几个人围了上来,怒气冲冲地让贫道将奸细交出来。贫道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平日里颇为熟识的同门为何会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正不知道如何回答之时,只听得‘喀喇’一声响,身后厢房的屋顶上碎瓦乱飞,一个人影撞破了屋顶,跃上了屋脊,向院中看了看,便即跃到了屋后,瞬间便不见了。” 第六百一十章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连宣佛号。云轩叹了一口气,道:“江湖各派虽然已撤离了无极观,可是咱们丝毫也没放松戒备。除了在无极观至碧水潭之间设了三道防线之外,观中巡夜的当值弟子也增加了一倍。如此戒备森严,实难相信敌人竟然潜入了无极观中,而且就躲藏在本房弟子的居室之中。 “那些追进院子的同门师姐妹见那人跃到了另一处院落之中,便即大呼小叫起来,有的转身冲出了院子,有的则跃上屋顶,循踪追了过去。咱们是掌门人一房的弟子,自然不肯落后,便也各自回屋中取了兵器,紧跟着追了下去。 “贫道见师妹们争先恐后地追了出去,便取了长剑,和云玄师妹一起,想要跃上屋顶,追上那人。想不到刚跃上屋顶,却见师父匆匆走进了院子,冲着贫道和云玄摇了摇头。贫道见师父不许咱们追赶那人,便停了下来。师父走到贫道面前,低声问道,云真去了哪里?贫道和云玄一怔,这才想起方才一片混乱之时,师妹们大都从各自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可是此时回想,却没见到云真的影子。师父这一问起,贫道和云玄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师父脸色铁青,便即向屋顶被那人撞破的屋子冲了过去。贫道这才发觉那屋子正是小师妹的居住。贫道自入观之后,师父一直和蔼可亲,即便是青云观之行遭遇前所未有之挫折,师父也只是伤心四位师妹遇难,绝对没有半分沮丧,更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方才借着院子中的火把光亮,看到师父脸色铁青,显然是愤怒之极,心下不由得忐忑起来。眼看着她冲进了那间屋子,贫道和云玄也急忙跟了过去。 “待贫道和云玄冲进屋中之后,却见师父呆立在小师妹的床前。这屋子中住着小师妹、云逸和另外两位师妹,此时其它三张床上的被褥都是一片散乱,只有小师妹床上的被褥却甚是整齐,一望可知这被褥只是铺开,并未有人在被子中睡过。而这张床正上方的屋顶,却破了一个大洞,正是方才那人影撞破之处。 “贫道心中疑云大起,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只不过这事情太过震撼,是以这念头闪过之后,贫道自己先吓得全身一抖,强行将这念头压了下去。师父看了看小师妹的床,又抬头扫了一眼屋顶的破洞,这才转过身来。贫道看到师父的神情,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她脸上的愤怒之色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却尽是伤心绝望。 “贫道和云玄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沮丧,心下慌张,手足无措。师父看了我和云玄一眼,道,云玄,你和云真私下最为交好。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对么?云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看着师父的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颤声说道,小师妹自从回到无极观之后,一直在养伤,并没有什么异状……。云玄话未说完,师父便哼了一声,吓得云玄身子一抖,不敢再说,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师父思忖了片刻,对贫道说道,你带了云玄去找云真,找到她后,就说为师说了,若是那东西在她身上,只要将东西交给你们带回无极观,便随她去罢。 “贫道当时吓了一跳。师父这样说,与贫道最初的推想完全不同,似乎小师妹拿了什么东西后逃走了。贫道与小师妹相识十余年,知道她天性聪颖,为人洒脱,绝对不是贪图身外之物之人。可是师父也绝对不会强行将罪名加在她最喜爱的弟子身上。此事太过突然,贫道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师父见贫道犹豫不决,接着说道,云真极为聪明,只不过始终勘不破一个痴字。这些年为师一直对她看护极严,只是这两三个月无极观大敌当前,为师顾不上她。唉,想不到一时疏忽,酿成大祸。这事情的原委,日后你们自然知道。眼下要紧的是将东西从她手中取回来,免得她越陷越深,甚至陷入魔道,成为无极观乃至整个武林的公敌。到了那时,才真是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咱们便是想救她出来,只怕也不能够。 “贫道见师父说得郑重,知道这场风波定然不小,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小师妹,将东西取回来,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是以贫道当即与师父告辞,与云玄跃上屋顶,一直追了下去。 “那一晚整个无极观都无人入睡,因为数十人都看到了那人影是从咱们住的院子中逃了出去,是以其他各房的弟子也沿着那人影消失之处追了下去。这些门人虽然与贫道和小师妹都是无极观的弟子,算得上是同门师姐妹。只不过拜的师父不同,彼此之间虽说亲密,有的却有隔阂。尤其是一些师伯师叔对我师父继承观主之位一向不满,挖空了心思想找出师父的错处,以图夺取观主之位。这些人虽然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逃走的人是谁。只不过这人毕竟是从咱们居住的院子中逃出去的,师父自然逃不了干系,是以追踪之际便格外卖力。 “贫道和云玄师妹追出之时,却都抱着一般心思,要抢先找到小师妹,将她带回到师父面前。即便是她闯了天大的祸事,咱们师徒一体,总能想出法子度过难关。是以贫道和云玄用了十分力气,仔细勘察行迹。那些同门只道这人既然逃了出去,自然不敢在无极观左近停留,只能一路逃往山下。是以她们跃出围墙之后,并未仔细搜索,便即向山下追了过去。 “贫道和小师妹同门多年,对她的一些手段颇为熟谙,是以循着她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追出围墙之后,却发现她并未下山,而是兜了一个圈子,竟然绕向了无极观后悬崖绝壁上的无极洞。 “那无极洞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岩洞,洞内分支四通八达,幽暗深邃,遍布石室。自本门在此建观之后,这无极洞便有了两个用处。一是本门前辈名宿隐退之后,往往便在无极洞中挑选一处石室,作为修行之所在。无极洞内极为清静,在洞内修行,无论是道法,还是武功,进步都要比在浮华俗世中快上数倍。另有一个用处,便是本门弟子犯了门规之后,往往便要被押入无极洞,囚禁于石室之内,若不能翻然悔悟,便要一直在石室中面壁思过。当然,也有一些门人犯错之后,自觉罪孽深重,主动向师长请求前往无极洞思过,这样的人却也不少。 “贫道和云玄循着踪迹一直追到了无极洞洞口。因夜间观内先是起火,随后又有敌人现身,观内一片混乱。是以在无极洞中修行的本门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前辈已尽数赶回到无极观中,帮助月字辈以下的弟子守卫无极观,以防敌人攻击。正因为如此,贫道和云玄进入无极洞之时,除了几名帮助各位前辈收拾住处的火工道人之外,再没有人留在无极洞中了。” 云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圆觉说道:“钟大姊,当日您便是在无极洞中罢?” 圆觉双手合什道:“真人说的是。那日一早,贫僧便和另外两位道友一起,将粥菜抬到无极洞中,请各位真人用早餐。只不过进了无极洞之后,才发现洞中除了几名仆妇正在收拾之外,竟然再无一人。正自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便看到真人带着云玄道长冲进了无极洞。” 云轩叹了一口气,道:“无极洞中分支极多,越往深处去,便愈发寒冷。本观虽在云台山居住了数百年,可是对这无极洞也只是用了百十丈长的一段,至于再往深处是什么模样,却也无人知晓。听说本观最初在此安居之时,曾有人想到岩洞深处一探究竟,结果一去不复返,想来是在洞内迷路。是以本观便立了规矩,门下弟子不得擅自进入无极洞深处,并且在洞内设置了铁栅栏,以防门人误入,造成无谓伤亡。 “贫道和云玄师妹一路向洞内深处走去,待到了那铁栅栏处,发现铁栅栏上挂着的铁锁有打开过的痕迹。贫道知道小师妹定然到过这里,便小声提醒,要她现身一见。过了片刻,小师妹一脸惊惧地从铁栅栏内现身。待看到除了贫道和云玄之外,并无外人在场,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贫道将师父的话转述给她,小师妹愣愣地站在当地,一句话也不说,片刻之后,突然流下泪来。云玄性子最急,对她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这场风波肯定是逃不过去。只是眼下还没有人知道逃出无极观的那个人影是小师妹,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既然我和她能找到这里,本门其它各房的弟子定然也能找过来。不如趁着这些人尚未追到此处,先行和我们一同回到无极观,找到师父想个法子,说不定能逃过此劫。 “小师妹初时尚在犹豫,贫道和云玄一再相劝,最后她终于动了心,走出了铁栅栏,随贫道和云玄悄悄溜回无极观。其时无极观中已不似昨夜那般混乱,各房弟子各守其位,守卫的极是森严。只不过咱们三人佯装是到观外搜寻敌人,一无所获之后返回,这些同门倒也并未起疑。贫道和云玄带着小师妹进入无极观之后,便一路到了师父的居处。小师妹看到师父,便即跪倒在地。师父见小师妹回来,脸上有些恼火,可是大半却是欣喜。唉,她老人家始终最心疼小师妹,即便她闯了天大的祸事,却仍然不舍得责罚。” 第六百一十一章 云轩说到此处,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师父拉着小师妹进了屋子,竟然没有理会贫道和云玄。咱们知道师父有事情和小师妹商议,虽然略觉尴尬,却也只得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居住。 “那一日过得甚是漫长,贫道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直到下午时分,听到院子中脚步声响,贫道急忙冲到窗口,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却见小师妹悄悄走进院子,四顾无人,便即走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 “贫道见小师妹回来,倒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师父让她回来,想来定是找到了解决此事的法子。与贫道同住一屋的云玄也是一般心思,咱们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是颇为欣慰。 “只是想不到傍晚时分,咱们正等着吃过晚饭之后做晚课,忽听得院外人声喧哗,紧接着一大群人冲进了院子。贫道心下一惊,急忙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见为首的是当时本观辈份最高的一位英字辈的师祖。其时她已七十多岁,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宝剑,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子中。她身后还跟着三四十人,即有辈份甚高的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师祖、师伯祖、师叔祖,也有其月字辈的师伯、师叔,以及各房的弟子。这些人手中都提着长剑,脸上杀气腾腾。随后屋顶上也出现了不少本门弟子,个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 “贫道见本门弟子将这院子围得铁桶一般,心下大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到那位师祖亲至,急忙跪倒在地。那师祖脸色铁青,口中吼道,云真这个叛徒在哪里? “贫道听她提到小师妹,并且用了叛徒两字,登时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位师祖见贫道一脸惊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是恼怒,便不再理我,冲着左右的弟子们喝道,将云真那个叛徒给我找出来!这些弟子答应一声,便即冲到院中各个屋子搜寻,片刻之后,便将小师妹绑了出来。 “贫道见小师妹一脸惊恐,被四五名弟子从屋内拖了出来,急忙站起身来,向师祖求情。师祖却是愤怒欲狂,将贫道推到一边,冲到小师妹身前,挥手便打了她两记耳光。师祖下手好重,小师妹的两边脸上各自留下了一个手印,嘴角也流出血来。师祖恶狠狠地说道,若不是要查清此事的根由,我早就一剑取了你的人头。 “她骂完之后,便即喝令众人将小师妹拖出院子。贫道和云玄正要上去阻拦,师祖却冷冷地看了贫道一眼,阴森森地说道,住在这个院子中的人都有私通魔教的嫌疑,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走出这院子! “那些同门弟子答应一声,先是冲入各个屋子,将咱们的长剑都收缴了,随后将咱们三十多人都赶到院子中,屋顶上和院子中都是其他各房的弟子,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剑,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们。 “云玄性子暴躁,与小师妹又最为交好,方才见小师妹挨了两记耳光,又被拖出了院子,她心下不忍,便要强行阻拦。是贫道以目光示意,要她不得妄动,她才强自按捺住脾气。此刻随身宝剑被收走,又被同门弟子像看押犯人一般困在院子中,她便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便要去找师父。这些奉命看守咱们的弟子自然不答允,双方争吵起来。贫道和其他几位师妹虽然苦苦相劝,只是双方不肯罢休,最后竟然动起手来。 “云玄师妹的武功在云字辈弟子之中数一数二,虽然赤手空拳,与她动手的那几名弟子却也不是她的对手。只不过毕竟身属同门,云玄出手之际,处处手下留情,否则早有人伤在她手中了。 “正在一片混乱之时,忽听有人喝道‘云玄还不住手’。云玄一愣,却见师父和几位长辈走进了院子。云玄见师父到了,只得停下手来。众弟子一拥而上,又将云玄绑了起来。咱们见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云玄绑了,全不念同门之情,更不顾云玄方才手下留情的好意,登时急了,纷纷抢上前去,要将云玄抢回来。 “师父见咱们围殴那些绑住云玄的本门弟子,便即出口喝止。其他几位同来的前辈也帮着解劝,这才将双方劝开。贫道将云玄身上的绳索解开,便即齐齐跪在师父面前。师父看了看她亲传的三十多名弟子,沉声说道,云真勾结魔教妖人,盗走本观至宝,意图倾覆无极观。她已承认了罪责,与其他弟子无关。只不过事情尚未查清楚,住在这院子中的本门弟子不得外出,静等本门尊长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咱们听了这消息之后,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院子中登时安静了下来,便是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片刻之后,云玄师妹猛然站起身来,嘶声叫道,这怎么可能?!云真师妹怎么会勾结魔教祸害本门?!一定是有人诬陷! “云玄开口喊冤之后,咱们这才清醒过来,纷纷出言附和,都不相信小师妹会勾结魔教妖人。师父此时却镇静的可怕,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云真已然自承其事,你们就不要包庇她了。若是还有人参与了此事,要尽早自首,自会从轻发落。 “云玄仍然不服,口中说道,若是硬说小师妹勾结魔教,那也算我一个。要杀要剐,将我和小师妹一起处置便可。云玄说完之后,又有几位师妹出声附和,院子中又是一片混乱。师父一脸无奈,想要说话,却也没有说出口来。此时一位空字辈的师伯祖说道,这事情还没有查明白,只是云真确已承认与人勾结,盗走了藏于本观数百年的佛泪宝剑。你们这些人不晓得此事的内幕,只是仗着一时的血气之勇,抢着承认与云真一样与魔教勾结。可是如此一来,将陷你们师父于什么境地,可曾想过没有?! “这位师伯祖如此一说,咱们才突然醒悟过来。出了小师妹一个叛徒,师父处境已是极为困难,若咱们全都自承与小师妹一般与魔教勾结,岂不是师父她老人家教导出了三十多个叛徒?! “云玄面色惨白,又跪倒在师父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泣。师父将她扶了起来,既不惊慌,亦不恼火,只是淡然说道,此事疑点颇多,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眼下本门长辈正在商议此事,大家只须静等消息便是。 “她说完之后,又吩咐贫道要约束各位师妹,不要擅自行事。那位师伯祖也叮嘱看管咱们的其它各房弟子,不得对同门大加折辱,要咱们各自回房等候,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自然会有法子处置。 “那些看管咱们的各房弟子虽然不服,只不过师伯祖既然发话,她们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怏怏地退出了院子。只是咱们都知道,这院子的四周定然是戒备森严,以防咱们逃了出去。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又吩咐了咱们几句,便即转身离去。师父看了咱们一眼,点了点头,便也转身走出了院子。贫道跪在地上,眼看着师父一步一步向院外走去,心中既难过又惊恐,百般滋味,一时尽上心头。 “咱们被软禁在这院子中之后,一连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却有一位师伯进了院子,说是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此事是小师妹一人所为,与咱们没有关系,可以出门走动,但最好不要出无极观大门。贫道听了这消息之后,便和云玄等人一起,匆匆赶往师父的居处,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云轩说到这里,黄旭站起来道:“云轩真人,我师父绝对不是贪图宝物之人。想来贵观定然是冤枉了她,才有如此误会。” 云轩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右手轻轻摆了摆,示意她坐下,这才接着说道:“其时咱们所想的也与黄大小姐一般无二,这才要去师父那里为小师妹喊冤。只不过到了师父的居处,只见她正自站在院子中,似乎早就算定咱们会去找到,正自等着咱们。是以见到咱们这二三十人一涌而入,她倒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示意大伙儿在院子中坐好,这才将这场风波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当日她带着云玄、云逸、小师妹和任伍逃回无极观之后,便即与无极观的各位长辈筹划与魔教对抗之事,其后各大门派首脑人物络绎不绝赶到无极观赴援,她身为观主,更无暇顾及小师妹。只是万万没有料到,在这数月之间,小师妹与那任伍每日相处,竟然情愫暗生。两人山盟海誓,要终身相伴。初时两人打算私奔,只不过任伍说了,无极观门规森严,若是小师妹逃走,无极观向普天下的各门各派发下拜贴,一体擒拿二人。只怕两人逃到天涯海角,也非得被无极观抓回去不可。何况他离开琅琊之后,向各地的成名剑客挑战,着实结下了不少冤家。若是两人就这样逃走,仇家定然如附骨之蛆,时刻都有杀身之祸。 “其时小师妹被任伍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已昏了头脑,只想着与此人一生相随,便问他如何才能长相厮守。那任伍皱着眉头说道,若想一生相随,须得有防身之术。两人武功虽然不弱,只不过要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尚需不少时日。只怕敌人在两人武功大成之前找上门来,到时只能任人宰割,还提什么相守一生?” 第六百一十二章 黄旭颤声说道:“这、这实难让人相信……” 云轩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若非是我师父所说,贫道也是决计不信。只是仔细想想,其实小师妹正当妙龄,初尝男女情爱的滋味,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却也是平常之事。小师妹虽然天性聪明,毕竟江湖阅历不足。那任伍却是大奸巨恶,为了倾覆无极观,不知道暗中谋划了多少年,小师妹如何是他的对手?他早就算定了小师妹的心思,装作一心为两人长相厮守着想,一步一步的将小师妹诱入毂中。 “小师妹见情郎愁眉不展,却也担心起来,便问任伍有何良策。任伍说道,咱们二人都以剑为兵刃,若是遇上了敌人,自然也要以长剑迎敌。若是能弄到一柄利器,临敌之际便可威力大增,武功凭空高出十倍。即便有高手追杀咱们,却也不必惊慌。等过了十年二十年,咱们武功大成,便不须再怕仇家。到了那时,咱们二人携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做一对世人羡慕的江湖侠侣,真可以说得上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小师妹听了之后,想像与情郎并肩闯荡江湖的情景,当真是心花怒发。那任伍又说道,若论起江湖中的名剑,江南慕容山庄所藏最多。不如两人逃出无极观之后,便直奔慕容山庄,盗取两柄名剑,再寻个稳妥之处隐居。这样以名剑防身,自然不怕仇家追杀。 “小师妹听任伍打算去慕容山庄盗剑,登时吓了一跳。慕容山庄是武林世家,每一代都是高手辈出。时任庄主的慕容秋水更是少年英雄,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便是少林、武当这等名门大派,对慕容山庄也是礼敬有加。而且慕容秋水与官府交往甚密,已是半官半民的身份。若是得罪了慕容山庄,不只在江湖之中无法立足,慕容秋水一个帖子送到刑部,普天下的捕快都会追拿两人。平白无故得罪了慕容山庄,日后就算武功大成,重出江湖,只怕也不得安生。 “小师妹说了自己的担忧,劝说任伍不要打慕容山庄的主意。任伍竟然流下泪来,说只要能与小师妹一生相守,便是丢了这条性命,却也并不足惜。小师妹被他一片痴心和爱意打动,便对任伍说道,无极观中便藏着一柄利剑,若是能将这柄宝剑盗了出来,定可保得两人平安。 “任伍却故意做作,对小师妹说道,你不要宽慰我了。无极观虽然在武林之中威名赫赫,地位极高,不过从来没听说观中藏有什么宝剑。更何况就算藏有宝剑,只是小师妹出身无极观,背离师门与自己私奔,对无极观来说已是大逆不道之事。若是盗走宝剑,小师妹势必遭人唾骂,一生也抬不起头来,这事情万万不能做。 “小师妹对任伍说道,无极观藏有宝剑之事,乃是无极馆中至高无上的大秘密,只有历任观主和观中一两位地位超然的前辈才知道。听说这柄宝剑是唐代铸剑大师谢万春所铸造的四柄宝剑之一,后来不知道为何会落到魔教教主的手中。这柄宝剑锋利无比,剑上不知道饮了多少武林高手的鲜血。昔年魔教教主便是凭借着这柄宝剑纵横天下,闻者丧胆。后来魔教妄图一统武林,大举围攻无极观。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各大帮派同仇敌忾,与无极观并肩御敌,反倒将魔教困在了云台山。最后魔教教主见无法脱身,便即用手中的佛泪宝剑自杀身亡,这柄宝剑便为无极观所得。无极观一向以剑术称雄武林,得了这柄宝剑之后,观中的各位高手自然欣喜不尽。 “只不过欣喜之余,无极观中的前辈却都有些担心。俗话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柄宝剑名震天下,若是被一些邪魔外道知晓被无极观所得,必然会想尽法子夺了去。到了那时,只怕无极观再无宁日。是以各位前辈商议之后,便决定这消息绝对不能泄漏出去。他们选了无极观第三进院子中的一处偏殿,将佛泪宝剑藏在殿中。这处偏殿内供奉的是建造无极观时捐助钱物的诸位信众的灵位,自建成之后,除了那些信众的后人前来祭拜之外,便极少打开。到了无极观获得佛泪宝剑之时,距离无极观建造之时已过了数百年,偏殿中供奉着灵位的信众后人早没了影踪。是以百余年来,这偏殿从来没有打开过。 “各位前辈商议之后,便将宝剑置于盒中,藏到了偏殿之内一个隐秘的所在。各位前辈还议定此事只有观主和一、二位重要人物才能知晓,除非无极观遭遇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才可以将这柄宝剑请了出来,由观主持宝剑御敌,其他弟子绝对不许染指。自从宝剑藏于偏殿之后,虽然偶有邪魔外道向无极观生事,却连山门都未靠近便被打发了,是以这柄宝剑竟然从来没有用过。 “小师妹入门之时,我师父尚未接任观主。她入门第二年,师父才正式接任观主。前任观主因生了重病,不得不隐退养病。交接观主之位时,小师妹只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前任观主将我师父请到病榻之前,屏退了床前的弟子,将佛泪宝剑之事说给我师父听了。 “那时小师妹只是一个女娃儿,无论我师父走到哪里,她都会紧紧跟随。因为她年纪太小,是以师父带了她同往老观主的居处,却也无人起疑。待师父与老观主在屋中密谈之时,守在门外的众弟子见小师妹只是一个女童,却也没有在意她。小师妹闲着无事,便在屋外逗猫撵狗。她追逐一只小猫时,无意中进到了屋内。师父和老观主只当她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却也并未将她赶出去。是以小师妹外屋和猫儿嬉戏,倒将内室两人所说之事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时她还年幼,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待得懂事之后,却知道这事情极为重大,便即藏在心中,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起。 “任伍听小师妹叙述此事,却摇了摇头道,这把宝剑是无极观自魔教手中所得,想来是观中至宝。若是咱们偷偷拿了去,不只是咱们背上恶名,最要紧的是陷月空师父于不仁不义之境地,此事万万做不得。小师妹见任伍极力反对偷剑,对此人的信任又深了几分,竟然想出了一个可怕而荒谬的主意。那便是盗剑之后,便放火烧了偏殿。这样一来,知道那偏殿藏有宝剑的只有师父和一两位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师祖。到时这几位前辈只道是宝剑已在大火中被毁,自然不会怪罪师父。待两人武功大成之后,便将宝剑送还给无极观。任伍听了之后,沉吟了片刻,便同意了小师妹的主意。 “玄极殿的偏殿中藏有宝剑之事,无极观中向来极少有人知道。况且无极观的绝大多数弟子都是修道之士,对本门更是忠心耿耿,即便有人知道,却也不会去打宝剑的主意。一直以来,无极观都是外松内紧,守卫极是严密。是以历代观主担心欲盖弥张,都没有因为这偏殿之中藏有宝剑而加派人手守卫玄极殿。小师妹自幼在无极观中长大,很轻易地绕开了守卫,与任伍一起潜入偏殿之中,自殿内柱子中的暗格中取出了宝剑,然后放了一把火,想趁机逃走。 “哪知道火势一起,便被巡夜的弟子发觉。众人齐心合力扑灭大火,同时无极观的弟子和武当派的高手立即将各处出口封闭。小师妹和任伍在观内绕来绕去,却没有机会逃出观外。任伍便对小师妹说道,我去引开守卫,你带着宝剑先下山。待我甩脱了守卫之后,再下山与你会合。 “小师妹却对任伍说道,我自幼在观中长大,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出观去。还是我引开师姐师妹们,你带着宝剑先行下山,然后我再混出观去,下山与你会合。任伍不答允小师妹为他犯险,小师妹见他关心自己,心下感动,当时只怕任伍要她立刻去死,她也会眼睛不眨地抹了脖子。是以她不由分说便将宝剑塞给任伍,撕下道袍一角蒙住脸面,便从藏身处冲了出来。 “其时无极观内戒备森严,她甫一现身,立时被巡夜的无极观弟子发觉。小师妹原本就是打算将这些巡夜的弟子引开,使得任伍能带着宝剑逃下山去。是以她不仅不隐藏行迹,反倒大喊大叫,引得各处巡查的弟子纷纷围了过来。小师妹引着这些巡查的无极观弟子大兜圈子,最后跑到了无极殿右侧的院落中,听得整个无极观人声鼎沸,正向她所站之处围了过来。小师妹寻机将蒙在脸上的道袍布片摘下来藏在怀中,混入追赶而来的无极观弟子之中。她与无极观的弟子都很熟悉,众人自然不会怀疑到她。是以她随着人群转了几圈,趁人不备,便逃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只不过她刚刚回到屋子,便发觉后面有人跟随她进了院子。她知道情形不妙,又将道袍一角遮在脸上,施展轻功在屋顶上撞破了一个大洞,逃出了院子……” 第六百一十三章 云轩说到这里,黄旭突然说道:“晚辈有一事不解,不知道真人是否能够指点一二?” 云轩道:“黄大小姐尽管说便是。” 黄旭道:“与我师父同住一室的三位真人想来武功也是极为了得,可是我师父整夜不归,这几位真人为何不闻不问?而您方才说我师父是大火之后才逃回屋内,以三位真人的武功,又怎么会没有惊醒?难道她们看着我师父神秘外出,整夜不归,回来之后又飞身撞破了屋顶,扬长而去,就这样任由她胡闹不成?” 云轩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毫不迟疑地说道:“黄大小姐有所不知,小师妹自从随师父回转无极观之后,因为受伤颇重,每日都要去后殿专门医治观中道士伤病的‘积德殿’,或者敷药,或者推拿。虽然事发之前,她的伤势已然大好,但是为了能够与任伍见面,她仍然每日都要前往积德殿,有时很晚才会回到居处。如此过了两三个月,云逸等三位师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是以她虽然当日很晚都没有回来,却也无人生疑。至于后来她撞破屋顶逃了出去,当时云逸等三位师妹都在无极殿左近当值,是以屋子中空无一人。” 黄旭这才释疑,低声说道:“多谢真人为晚辈解开疑团。” 云轩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当晚听说玄极殿偏殿火起,师父便心知有异,赶到火场之时,见偏殿烧成了白地,师父大为震惊,才会惊骇得坐倒在地。随后知道藏剑之事的师祖将一众门人赶了出去,只带着我师父和另外两位前辈在火场中细细搜寻。想那佛泪宝剑若是遭遇大火,就算被烧得熔成铁水,却也应该留下遗迹。只不过四人在火场之中细细翻检了三遍,却仍然没有发现宝剑的痕迹。四人商议之下,认定是有人盗走了宝剑,然后又放了一把火,以图掩盖罪证。四位前辈既惊讶于宝剑被盗,更加惊骇的却是无极观防卫如此之严密,竟然会有人堂而皇之的潜入第三进院子,盗走宝剑,又纵火行凶。四位前辈都以为此事必然是无极观内的内奸所为,就算有观外的敌人参与此事,也必然有内奸呼应。眼下先不要声张,暗地里对各房弟子进行甄别,先将内奸挖出来再说。 “四位前辈计议已定,便即离开了玄极殿。其时其他各房的师姐师妹们已自先行离开,只有本房的弟子们担心师父的安危,全都聚在门口。那几位师祖、师伯祖心中有气,见了咱们聚在门前,便即怒气冲冲地走了。师父知道此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是在自己担任观主之时发生,总归脱不了干系,是以颇为沮丧,也没有和咱们细说原由,便即独自回到了居处。 “夜深人静之时,师父仔细回想此前的情形,突然想起当年自己接任观主之前,老观主向自己交待偏殿中藏有佛泪宝剑之时,小师妹在外屋玩耍。念及此处,她心下一凛,想起今天晚上出了这么大事情,却没有看到小师妹的人影。她登时坐不住了,正想出门去找小师妹时,却听得外面一阵大乱,到处都有人跑来跑去。师父知道情势不妙,顾不得其它事情,直奔咱们聚居的院子。其时小师妹已然撞破屋顶逃走,贫道和云玄正要跟着追出去。师父拦住了我们,要我们查看小师妹去了哪里。 “后来贫道和云玄在无极洞中找到了小师妹,将她带回无极观,送去见师父。师父将她带到屋内,便问她是否盗走了佛泪宝剑。小师妹抵死不认,只说自己压根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师父拿她也没有办法,便让她回房休息。后来的事情我此前已经说过了。这些事情都是小师妹被师祖绑回无极殿后,向师父和各位前辈供述的……” 云轩说到这里,黄旭忍不住说道:“我师父并不是什么罪犯,真人用了‘供述’二字,晚辈以为不妥。” 云轩叹了一口气,道:“黄大小姐只怕不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师妹被师祖带走之后,直接送到了无极殿中。本观一些德高望众的前辈,以及我师父,还有月字辈的几位管事的师伯和师叔都已到了无极殿。那位师祖辈份最高,众人请她坐到了大殿正中的主位。若是平时,即使众人请她坐,想来她也不会坐到主位,而是要请我师父坐这个位子。只是那日众人一让,师祖便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我师父身为观主,反倒站在了一边。 “师祖逼问小师妹,到底在偏殿中拿走了什么。小师妹初时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拿走了东西,只说自己随着大伙儿一起救火,随后又回房休息。哪知道那位师祖却对小师妹的行踪了如指掌,一句一句地将小师妹逼问得哑口无言。其时贫道作为师父的大弟子,获准进入无极殿。听师祖和小师妹对话,似乎师祖当晚就随在小师妹的身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小师妹到过无极洞之事都知道。 “小师妹越是解释,话中的漏洞就越多,到得后来,已然无法自圆其说,只得哀哀痛哭,不再说话。师祖再三逼问,她却一句话都不说来。到得后来,师祖勃然大怒,竟然拔出长剑要当场斩杀小师妹。众人急忙涌上前去,拼命将师祖拦住。这时一位师伯突然对小师妹说道,云真,你即便不顾自己的生死,难道还要害了你的师父和师姐不成?你师父自小将你带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的几位师姐待你如亲生妹妹一般,事事照顾。难道你忍心因为你的缘故,使得她们被驱逐出无极观,被江湖英雄唾骂,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不成? “小师妹听了这位师伯的话后,便即止住了哭声,脸色惨白,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贫道。片刻之后,她软软地委顿在地,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只不过其间她藏到了无极洞,被我和云玄找到后带回到师父的居住之事,却隐去了未说。她这番心思,自然是不想连累到师父和贫道。只是各位前辈听她讲述之后,登时群情激奋,纷纷斥骂小师妹丧尽天良,无耻恶毒,身为坤道,却与男子私通,更盗走本观至宝,实是无极观第一罪人。 “小师妹说完之后,已是疲惫不堪,任由众人斥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几位老成持重的前辈劝说大家先不要斥骂小师妹,须得尽快安排人手,守住通往山下的要道,截住任伍,将佛泪宝剑抢回来。师祖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下令门下弟子飞鸽传书,通知守在山外的弟子们严加戒备,若是见到任伍,格杀勿论。师祖吩咐完之后,对我师父冷笑一声道,看看你教出的好徒弟,害得咱们无极观如此狼狈,你还有何面目做无极观的观主?师父脸色惨白,当场便要辞去观主之位。只不过有几位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师伯祖和师叔祖却站出来为师父说话,说此事是小师妹一人所为,并非是师父指使。放眼整个无极观,又有哪一房像师父这一支出了这么多高手? “几位前辈原本好端端的议事,只是争论到后来,竟然面红耳赤,互揭短处。那位辈份最高的师祖当年曾经想做观主,只不过本领有限,最终功败垂成。当日她带人绑走了小师妹,确是想为无极观消除隐患,可是未必没有想过借此机会逼师父退位,从而扶植她门下弟子出任观主。其他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知道这位师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若是她的门人上位,只怕各房都没有好日子过。是以这几位前辈仍然力挺师父,不许她辞去观主之位。到得后来,那位师祖见难以说服众人,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只得拿小师妹出气。声言即便不夺了我师父的观主之位,也要将小师妹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师父听师祖说要公开处死小师妹,登时摇头不许。几位师伯祖、师叔祖劝说师父,小师妹确是犯了门规,且后果极为严重。犯了这等大错还不处罚,日后若是有人效仿,无极观势必遭逢大难。我师父却说小师妹年纪尚幼,只是受人欺骗,才会犯下如此大错。可以让她到无极洞面壁思过十年,定能痛改前非,又何必将这样一个不通世故的女娃处死? “师祖听了却是一阵冷笑,口中说道,无极洞是本门前辈闭关修炼的所在,你不处死这个孽徒,反将她送进无极洞,这哪是处罚,分明是奖赏! “其他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也觉得师父此举对小师妹太过宽大,颇为不妥,正自议论纷纷之时,师父对小师妹说道,既然你与任伍私定终身,为师也不怪你。只不过佛泪宝剑是本门至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你可带着咱们下山,诱使任伍现身,咱们将宝剑抢回,你再亲手杀了此贼,各位长辈定会免了你的罪过,为师仍然认你为门下弟子。 “各位前辈听了师父这一提议,倒无人反对。贫道站在一边,心想师父对小师妹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想尽法子为她开脱。想不到小师妹听师父说要让她诱使任伍现身,突然将头抬了起来,对师父说道,他不会骗弟子,弟子也绝不能负他。你们若是想杀他,便将弟子也一并杀了。若想要弟子去骗他现身,那是万万不能!” 第六百一十四章 圆觉双手合什,口宣佛号,神情黯然。 黄旭心下暗想:“这些年来,师父在修武县衙门中一向隐忍恬淡,人人均以为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乡下妇人。想不到当年痴心如此,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护得情郎平安。只可惜遇人不淑,唉。” 她思忖之时,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却见厉秋风坐在凳子上睡得正酣,对周遭的一切直如充耳不闻。 云轩道:“小师妹此言一出,不只师父大惊失色,就连有意回护她的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也大为恼火,便不再为她说话。原本就想重罚她的那位师祖登时得意起来,趁着众人不再为小师妹说话,下令将小师妹关入无极洞中一处隐密石室,暂时看管起来。待擒住任伍之后,再一起处置。 “其时各大门派的高手已然离开云台山,只有武当派还留了十几位道长帮助无极观御敌。只不过小师妹与任伍联手盗走佛泪宝剑一事,是本门的奇耻大辱,若是传扬出去,无极观势必成为武林笑柄。因此无极殿会议之时,各位前辈一再叮嘱诸人绝对不可将此事泄漏出去。是以小师妹盗剑之事,只有当日在无极殿中的诸位同门知晓,其他门人弟子压根不知道此事。这些年来,承蒙江湖英雄给面子,咱们无极观在江湖上的名声丝毫不坠,却无人知道当年无极观中曾有过这样一场风波。 “贫道眼看着小师妹被拖出了大殿,虽然心下不忍,却也不敢说话。诸位前辈离开之后,师父一脸沮丧,要贫道回去歇息。贫道虽然想为小师妹求情,可是见到师父如此模样,知道她的处境极为困难,却也不忍心再让她为难,只得告辞离开。 “此后的半个月间,无极观派人四处寻找任伍的下落,却一直找不到此人的踪迹。只是贫道听看守无极洞的其他房的师姐师妹说,小师妹被关以无极洞中之后,初时还好,一心以为任伍会回来救她。只不过半个多月过去了,任伍却是踪影不见,压根没有现身。小师妹越来越是焦躁,每日里在石室中自言自语,狂乱不安。到得后来,她竟然以头撞墙,若不是看守她的几位同门及时阻止,只怕小师妹非受重伤不可。 “贫道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心下沉重,与云玄等几位师妹商议了一下,便一起去找师父,想求师父出面,将小师妹从无极洞中放出来,交由咱们看管。只不过师父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说她已经和观中的几位前辈商议过了。这些前辈答允,只要小师妹承认过错,想法子引任伍现身,夺回佛泪宝剑,便不会再追究她的责任。只不过小师妹性子倔强,扬言认错可以,但是绝对不会欺骗任伍。而且她当着师父和几位师伯祖和师叔祖说任伍一定不会负她,定然会回来救她出去。 “贫道和云玄等人见师父说到此处,眼中已是含泪欲滴,知道她伤心欲绝,不忍再让师父难过,便即退了出去。那几日对咱们来说,可以说是如坐针毡,都想着如何才能将小师妹救出来。云玄甚至想夜入无极洞,将小师妹抢出来之后藏在观外的山谷中,等这场风波平息之后,再将小师妹带回观内,在师父和各位前辈面前苦苦哀求,给小师妹一个活路。不过贫道知道这法子迹近胡闹,只得极力阻止。 “想不到没过几天,有一天晚上,无极观中又乱了起来。咱们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几位师伯和师叔带了门人赶到了咱们居住的院子,说是小师妹逃了出去,她们要搜查咱们的屋子。贫道听说了此事,又惊又喜,便任由她们一番搜检。这些人闹得鸡飞狗跳,却是一无所获,便即愤愤离开。待这些人走了之后,贫道和众师妹便想去找师父问一个究竟。哪知道刚走出院门便被人拦住了。只见院门外站了十几个人,个个长剑出鞘,拦在咱们面前,说是奉无极观各位师长之命,要咱们不得外出,静候处置。咱们自然不服,便与这些人吵了起来。后来师父赶了过来,将咱们带回院子中。她老人家说道,昨天晚上,小师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石室的铁门打开,打倒了六名看守,从无极洞中逃了出去。 “咱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真是又惊又喜,几位年轻师妹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师父却要咱们这几日不要出门,免得让别人以为是咱们救了小师妹。贫道兀自记得当时师父说的那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罢。只盼事事如她所愿,不受恶人欺骗,也算是不枉了同门一场。云玄听了师父的话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叫了一声师父,便即泪如雨下。咱们纷纷跪倒在地,一时之间哭声震天。其实到了那个时候,咱们才发现被这件事伤害最深的便是师父。在此之前,咱们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要救出小师妹,也只有在那时,大家才翻然醒悟,小师妹不顾师门之义,一心助任伍盗剑,给了师父致命一击。而咱们只想着要救小师妹脱险,却全然没有顾及到师父的处境有多难。” 云轩说到这里,看了圆觉一眼,道:“钟大姊,小师妹能从无极洞中逃走,倒是多亏了你援手。” 圆觉神色黯然,道:“贫僧当时若是知道事情的原由,只怕也不会将云真师妹从石室中放了出来。自从贫僧到了无极观之后,与云真师妹便甚是交好。她性子随和,人又聪明,观中上下,几乎无人不喜爱这个女娃娃。那时贫僧只不过是一名火工道人,虽然那几个月观中风波不断,咱们这些人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又不敢打听。后来听给无极洞送饭的人说,云真师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被五花大绑押进了无极洞,关进了一处石室之中。 “贫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惊失色。当天晚上,便借着给无极洞中各位长辈送饭之机,找到了那处石室。石室外有六位道长守卫,只是对贫僧这样一个火工道人,这些道长却并未在意。贫僧借着那六位道长吃饭的空儿,悄悄与云真师妹说了几句话。云真师妹说她被人陷害,求我将她放出去,想法子洗清罪名。 “贫僧素知云真师妹待人和蔼,心肠最好,是以并未怀疑其中另有隐情。便趁着收拾食盘之机,偷走了一名守卫道长身上的钥匙,然后趁她们不备,将石室的铁门打开。那几名守卫道长猝不及防,先后被云真师妹点了穴道。云真师妹对贫僧说道,她受人欺骗,闯下了大祸。那人不守承诺,她要去找那人问个明白。云真师妹要贫僧赶紧离开无极洞,否则她逃了出去,一定会牵连到贫僧。说完之后,她便匆匆走了。贫僧隐隐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心下害怕,便也离开了无极洞。 “待到第二日一早,观中又是一阵大乱。贫僧到无极洞送饭之时,见洞内戒备森严,几位前辈道长正带着门人在洞内到处搜寻云真师妹的踪迹。贫僧吓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觉得全身冰凉,如坠冰窟。回到居处之后,思虑再三,大着胆子去找观主月空真人,想自承其过,请真人责罚。 “月空真人听贫僧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倒也并不惊讶,只是问贫僧有何打算。其时贫僧虽然不晓得云真师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瞧着观中一片混乱,知道这场风波定然不小。阿弥佗佛,贫僧当时却也留有私心,隐隐觉得放走云真师妹,只怕大大的不妥。若是留在无极观,想来要遭受极严酷的处罚,是以一心想要离开无极观。唉,一时不慎,还是铸成了大错。” 云轩点了点头,道:“钟大姊去见家师之事,贫道此时方才知晓。不过大姊后来突然离开无极观,贫道倒也猜出了原因。小师妹逃走之后,无极观中又乱了几天。派出去的弟子们先后回到观中,都说没有发现小师妹的踪迹。几位前辈和我师父商议了一下,想来小师妹已与任伍会合,找地方隐居去了。若小师妹所言不虚,这两人只想着躲避追杀,倒不会与无极观为难。而且两人武功大成之后,说不定会将佛泪宝剑送还给无极观。 “我师父听几位前辈如此议论,心下却颇为忧虑。她觉得任伍行事诡异,武功高强,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混入无极观,只怕不会只为了一柄佛泪宝剑和一名女子。只是她心中虽如此想,却也无法直说。待得商议之后,她便将咱们召集到一起,叮嘱咱们须得小心在意,绝对不能松懈。 “师父她老人家担心的果然不错。十几天后,突然接到山下的弟子飞鸽传书,说是有人闯山,已经沿着水潭边的石洞攻了上来。师父大惊失色,一边分派人手迎敌,一边派人请了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前辈前来商议。可是敌人来得好快,不过一个时辰,已经闯到了无极观前。 “咱们接到消息之后,便即冲出了无极观。却见山门前黑压压地挤了数百名黑衣人。为首那人却是一身白衣,赫然便是消失多日的任伍。咱们见到这个恶贼,便即纷纷出言斥责。那任伍却是一脸漠然,并不理会咱们的斥责,而是公然向我师父挑战。” 第六百一十五章 圆觉道:“贫僧离开无极观之后,自感罪孽深重,便即四处漂泊,再也没有脸面回到无极观。只是这些年来,却从来没有听说任伍攻打无极观之事。” 云轩道:“此事除了武当派略知一二之外,其他各门各派都不晓得此事。是以钟大姊没有听说,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当日任伍狂妄之极,点名要向我师父挑战。贫道心想自己是师父的大弟子,此时正是为师父出力之时。这任伍虽然武功高强,不过以江湖地位而论,师父高出他太多。就算胜了此人,传扬出去只能说我师父不顾身份欺负江湖小辈。是以不待师父说话,贫道便自告奋勇,要替师父出战。 “师父却摇了摇头,对贫道说这任伍极是狠毒,只有她出面迎战,才能将这场大祸消弥于无形。说完之后,师父便即越众而出,缓缓走到任伍面前。两人说了几句话,只不过咱们站在无极观前,离两人稍远了些,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只见任伍和我师父各自拔出了长剑,便在无极观前动起手来。呀,虽然已过去了数十年,但是当年两人的一招一式,贫道仍然记得非常清楚,便如同昨日刚刚发生的一样。师父从青云观回到无极观之后,贫道便曾听云玄和云逸两位师妹说过师父与任伍在青云观交过手。只不过当日只是听说,对两人动手时的情形只能猜测而已。听说任伍与师父能斗上二百招而不败,心下却有些不信。只是当贫道亲眼看到两人在无极观前这场比试,才知道云玄和云逸并没有说谎。 “两人交手之时,只见任武身形如电,剑如矫龙,围着我师父左右盘旋,如一条巨蟒,将我师父紧紧围在中间。到得后来,已看不清任伍的身形变化,只见一道白影,在我师父身边迅疾无伦地前趋后退,剑光霍霍,不住刺向我师父的周身大穴。 “我师父却踩着八卦方位,手中长剑指东打西,一招一式使得清清楚楚。无极观的剑术讲究以静制动,以慢打快。师父这些剑招使将出来,正是深得无极观剑法的精髓。平日里她传授咱们剑术之时,虽然悉心指点,只不过贫道和各位师妹生性愚钝,于一些细微之处总是难以领悟。直到当日看到师父与任伍斗剑,这才突然明白了无极观剑法中的精妙所在。不只本房弟子如此,其它各房的师姐师妹们也是看得如痴如醉。这些年来,原本有些师伯和师叔对我师父执掌无极观心下不服,可是看到她与任伍斗剑之时的身手,脸上却也露出了敬佩的神情。 “众人看着我师父与任伍斗剑,正自看得心摇神驰之际,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斗了二百余招。当日在青云观中,两人斗到二百招时,任伍不敌,最终弃剑认输。只不过此时两人激斗正酣,任伍闪转趋退之时虽不如初时敏捷,却仍是攻多守少,并未露出败像。贫道和云玄等人在山门前观战,心下都有些不安。 眼见两人又斗了五十余招,任伍出剑之际,不似先前那般迅疾。师父出剑却仍与先前一般举重若轻,脚下踩着八卦方位,十招中已有三四招反击。咱们见师父愈来愈占上风,这才放下心下。眼看着师父长剑使动的圈子越来越大,任伍的剑招却渐渐变得滞涩起来。师父手中的长剑幻化出一片剑网,慢慢地将任伍的长剑裹在其中。 “又过了半柱香工夫,两人已斗了三百余招。任伍手中的长剑已全面被我师父压制,便似一头被巨网困住的大鸟,虽然兀自东躲西撞,能够腾挪的圈子却是越来越小。眼看着任伍败像已露,咱们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任伍眼见不敌,忽听他一声长啸,聚在无极观前的数百名黑衣人中,有一人抢上前来。咱们只道是任伍不敌我师父,竟然呼唤同伙前来助拳,是以纷纷拔出长剑,便要上前相助。只不过那人抢到任伍身后,只是将手中的一柄长剑递给了任伍,便即退了回去。任伍左手接过那柄长剑,同时将右手的长剑掷在地上,随即听到‘铮’的一声厉响,已自将那柄长剑自鞘中拔了出来。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任伍长剑在手,顺手一挥,正迎向我师父的长剑。双剑相交,只听‘嚓’的一声轻响,师父手中的长剑已然断成两截。任伍得势不饶人,右手长剑一抖,便向我师父咽喉刺了过来。 “这一切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在任伍从那黑衣人手中接过长剑之时,便有一位师伯祖大声叫道,月空小心,他用的是佛泪宝剑!只不过任伍出手太快,师伯祖的话音未落,我师父手中的长剑已然被任伍削断。 “众人眼看着任伍手中的长剑刺向我师父的咽喉,而我师父手中的长剑已然折断,只得向后疾退。任伍右足一点,身形如电,紧紧逼了上来。那柄佛泪宝剑透着寒光,距离师父的咽喉已不足三寸。眼见师父就要伤在任伍剑下,忽见她左手自背后一抓,已自将剑鞘抓在手中,随即用力一扯,那剑鞘的挂绳立时断裂。师父将剑鞘握在手中,鞘口对准了任伍手中的佛泪宝剑,轻轻向前一送。只听一声轻响,佛泪宝剑已然插入到剑鞘之中。 “这一下大出任伍意料之外,佛泪宝剑虽然锋利无比,只不过插入剑鞘之后,便如一团火落入大海,再也没有半分用处。任伍大惊失色,正想将宝剑撤回之时,我身父已然猱身直上,右手断剑直刺向任伍的左胸。只听‘噗’的一声,任伍胸口中剑。好在他发觉情势不妙,已然向后疾退。这一剑虽然刺伤了任伍,却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咱们眼看着师父败中求胜,以险招重创任伍,心下都是又惊又喜。任伍踉跄着退出十余步,哪里还敢再与师父缠斗,转身带着黑衣人便向山下逃走。师父一声令下,无极观的弟子们纷纷追了上去。那些黑衣人慌乱之下,斗志全无,没有逃出多远,便被咱们围住。只是这些黑衣人当真凶悍,虽然陷入重围,却是拼尽全力死战,要挡住咱们,使得任伍逃走。无极观虽然大占上风,只不过一时之间也无法杀散这些黑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伍越逃越远。 “那些黑衣人虽然凶悍,毕竟不如无极观人多势众。是以半个时辰之后,便大半死在无极观弟子的剑下。师父不忍心多行杀戮,喝令这些黑衣人只要跪下投降,便可饶了他们的性命。哪知道剩下的数十名黑衣人竟然趁着师父说话之机,转身冲到了悬崖边缘,纷纷跳下悬崖。那悬崖高达百余丈,岩下更是遍布怪石,跳将下去自然无幸。只不过咱们瞧着这些黑衣人如此决绝,却也是大惊失色。 “待得将这些黑衣人尽数消灭之后,师父便带着咱们追赶任伍。只是追到下山的石洞时,守在洞口处的无极观弟子却说并未看到有人下山。那石洞是下山的唯一通道,任伍若想逃出云台山,须得经过此处。既然他没有到了这里,定然还藏在山上。师父和诸位前辈回到无极观后,便即分派人手,在无极观左近到处搜寻,要将任伍擒住,夺回佛泪宝剑。只不过一连搜寻了七天,却是一无所获。 “到了第八天,师父突然口吐鲜血,卧床不起。积德殿的几位空字辈的师伯祖赶来为师父诊治,这才知道师父当日带着云玄、云逸、小师妹和任伍逃回无极观之时,便受了极重的内伤。此后无极观风波不断,师父无暇到积德殿疗伤。无奈之下,她只能以自己深厚的内力暂时压制伤势。而与任伍一场大战,她虽败中取胜,重创任伍,自已也是耗尽了内力,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原本被她以内力压制的内伤在体内反噬,较以往厉害了数倍。师父强撑了七日,到了第八天却再也撑不下去了,口中鲜血狂喷,就此一病不起。 “眼看着师父伤成如此模样,各位师妹既伤心又愤怒。若不是小师妹与任伍勾结,此人绝对不可能盗走佛泪宝剑,将师父害成如此模样。是以一腔怒火,俱都发泄在小师妹身上。人人痛骂小师妹卑鄙无耻,害得师父受此折磨。云玄师妹昔日与小师妹最为交好,其时也是愤怒欲狂,对小师妹态度大变。她在太上老君神像之前发下了重誓,一定要找到小师妹和任伍二人,将二人擒住,送到师父面前谢罪。 “一年之后,师父因为内伤太重而溘然长逝。经过与任伍一场大战,英字辈和空字辈、月字辈的各位前辈都知道我师父不只武功修为极高,对无极观更是忠心耿耿。是以她老人家虽然仙逝,各位师长认为观主之位仍应由我师父的弟子来继承。贫道不才,仗着是月空师父的大弟子,这才侥幸接掌了无极观。这些年来,贫道无一日不战战兢兢,生怕折了无极观的名头。好在师父在天之灵保佑,这些年也没有什么祸事发生。那任伍连同佛泪宝剑一同销声匿迹,再未出现。各位长辈因此事商议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猜想此人定是被我师父重创之后,慌不择路坠入山谷摔死。否则以他的狠毒,加上有佛泪宝剑加持,若是仍然活在世上,又怎么会不来报仇?!” 第六百一十六章 黄旭听云轩讲述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实不敢相信一直对自己慈爱有加的师父当年竟然犯下如此大错,而且出事之后又巧言令色,骗圆觉助她逃出石室,随后自行离开了无极观,不仅陷月空师徒于极尴尬之境地,更使得无极观险些倾覆。若论起这些风波的根源,云真实是难辞其咎。黄旭最初听云轩称云真为小师妹,只道是师父一片痴心,虽有过错,却是无心之失,是以同门师姐仍然不忍将她驱逐出门墙。只不过听云轩方才所述,云真对无极观实是太过绝情,人品极为卑劣。 圆觉虽然听云真隐约说过一些往事,只不过云真讲述之时,支支吾吾,多有掩饰。圆觉内心之中,一向以为云真天性善良,自然先入为主,认为云真虽有过错,却并非有意害人。是以听了云轩讲述之事,她心下也是震撼之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双手合什,口中暗诵佛号。 云轩见圆觉和黄旭哑口无言,这才接着说道:“往事已了,故人已逝,再说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意思。黄大小姐若是想留在本观,尽可以放心住下。蔡家在山西虽然颇有势力,却也不能到河南来耀武扬威。至于万仁寺的多吉喇嘛,他害死本门弟子这笔账,迟早是要和他算的。” 黄旭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多谢真人好意。晚辈如今心乱如麻,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家师待晚辈如同亲生母亲一般,实难相信当年她会做出这些事情。晚辈无颜留在贵观,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此地。今后多行善事,以赎家师之过。” 云轩点了点头,却也并不勉强,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道:“钟大姊,黄姑娘,你们与这位厉大侠很熟么?” 圆觉和黄旭都是一怔,不知道云轩为何会有此一问,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云轩略一沉吟,这才沉声说道:“实不相瞒,贫道怀疑这位厉大侠与当年的任伍颇有关联。是以要请他在无极观盘桓几日,待事情查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圆觉大惊,颤声说道:“贫僧与厉大侠相识虽不过数日,不过他急公好义,确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贵观是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名门正派,还是不要为难厉大侠罢。” 黄旭面色惨白,对云轩说道:“圆觉大师说的不错。厉大侠救过我师父,后来在苦乐庵、文王庙等地又出手救助晚辈和圆觉大师。若他是坏人,那世间更无好人了。” 云轩摇了摇头,道:“须知越是大奸大恶之辈,便越会骗人。当年任伍妄图消灭无极观,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黄河渡口为取得家师的信任,更不惜杀戮同伙。所用的手段,与你们口中的这位厉大侠倒有几分相似。他假称出手相助小师妹,然后找上了苦乐庵,故意出手相救,取得了钟大姊和黄大小姐的信任。然后以两位和苦乐庵各位师父为掩护,混入无极观,妄图倾覆本观,为任伍报仇……” 云轩说到这里,黄旭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了起来,对云轩说道:“真人此言差矣。您所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推断,并无半分证据。我师父若不是相信厉大侠,绝对不会将信物交给他……” 云轩不待黄旭说完,便即冷笑一声,道:“若是你师父与这位厉大侠原本就是同谋,那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黄旭心下一凛,盯着云轩的双眼,颤声说道:“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轩沉声说道:“黄大小姐,你难道不认为这些事情太过凑巧了么?从蔡家公子到修武县城,到这姓厉的突然现身,还有无极观中莫名其妙出现一群所谓的倭寇,似乎每一件事都指向了无极观。这姓厉的若想自己闯入无极观,只怕比登天还难。只不过你们这一路走来,倒似有人已算好了每一步,直到将你们送进了无极观……” 黄旭越听越是恼火,双眼紧紧盯着云轩,像是要喷出火来。只不过云轩毕竟是前辈,她强行忍住才没有发作。不过口中呼呼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涨得通红。 圆觉生怕黄旭与云轩翻脸,急忙开口说道:“真人担忧无极观的安危,确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依贫僧看来,这位厉大侠言行举止,虽然有些邪气,只不过本性光明磊落,不会有如此险恶机心。贫僧可以为厉大侠打包票,若是他有不利于贵观的举动,贫僧愿将这条性命留在这里。” 云轩笑道:“钟大姊,你当年被小师妹利用,遭遇坎坷,怎么过了三十多年,还是没有丝毫长进?你难道没有发觉,这事情处处透着古怪么?” 圆觉被云轩说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云轩道:“大姊不妨仔细想想,你遇到小师妹,到底是不是偶然遇到?遇到她之后,是不是她又刻意说些往事?人海茫茫,为何如此凑巧,你偏偏又遇到了她?若真如她所说,这些年来她四处寻找任伍的下落,可是为何又在距离云台山如此之近的修武县衙门落脚?她到底是为了‘大隐隐于市’,还是一直窥伺着无极观,潜伏隐忍,时刻算计着报仇?” 圆觉这才明白云轩到底想说些什么,登时站起身来,双手合什道:“阿弥佗佛。真人这话贫僧可不敢苟同。虽说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但以这等小人之心揣测云真师妹,她在天之灵也必然不安。” 云轩见已将话说得开了,便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她冷笑了一声,道:“在天之灵?哈哈,真是可笑。钟大姊,只怕云真这个叛徒,此刻就躲在无极观外,伺机便要冲进无极观大开杀戒,为她那个奸夫任伍报仇罢!” 黄旭再也忍耐不住,指着云轩怒道:“你把嘴巴放干净些!” 她话音未落,云轩冷笑一声,右手大袖一拂,一股劲风登时扑了过去。黄旭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登时全身酸麻,险些摔倒在地上。 圆觉见云轩撕破了面皮,心下又惊又怒,颤声说道:“云轩真人,你这是为何?” 云轩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本观已接到密报,云真派了这姓厉的潜入无极观,想要里应外合,倾覆本观。钟大姊,你若还念着当年一点香火之情,与咱们一起并肩御敌,还算得上是无极观的朋友。若是执迷不悟,一力回护这奸贼,那贫道只好得罪苦乐庵各位师父了。” 圆觉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双手已自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云轩真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轩笑道:“贫道现在也没打定主意,只好请钟大姊、黄大小姐和苦乐庵各位师父在无极观小住一段。” 她说到这里,看到圆觉向厉秋风瞟了两眼,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笑道:“钟大姊,贫道劝你就不要指望这个小贼了。咱们给他的饭菜之中加了点佐料,只怕他这一觉要睡到明日中午才能醒来。贫道原本不想给他加料,只不过听云玄说此人武功了得,又极是狡猾,咱们只好给他加了三倍的药量。嘿嘿,嘿嘿。” 黄旭此时身上的酸痛略好了一些,立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指着云轩怒道:“怪不得你啰啰嗦嗦说了大半夜,原来是担心厉大侠没有被你们算计,故意说这些陈年旧事,明面上是说给我和圆觉大事听,背地里却是害怕厉大侠没有上当,这才要拖延时间,等着他被迷倒。” 云轩冷笑道:“算你猜的不错。不过你现在才知道上了当,嘿嘿,只怕已经晚了。” 圆觉此时倒镇静了下来,双手合什道:“云轩真人是世外高人,却用这些手段来坑害厉大侠,难道不怕太上老君降罪么?” 云轩道:“对这些魔教妖人,用任何手段都不过分!贫道若是饶过了他,若是他与云真得手,只怕不过放过咱们。” 黄旭看着云轩咬牙切齿说话的模样,原本如婴儿般红润的面孔,此时竟然笼罩上了一层邪恶之气。黄旭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实难相信几个时辰前还是仙风道骨般的一位世外高人,此刻却变得一脸邪恶。 她正思忖之间,却听云轩说道:“不过两位放心,贫道瞧着你们只不过是被云真和这个小贼利用,倒并非有心助魔教来与无极观过不去。待这事情了结之后,咱们自会送你们离开云台山……” 她话音未落,只听黄旭一声冷笑,道:“你这个假仁假义的老妖怪,还想拿这些假话来骗我们么?今晚你说了这么多话,很多都见不得光,岂能容得咱们离开云台山?最好的一个结果无非是将咱们在什么无极洞中关上一辈子,不过我猜想你多半会将咱们赶到悬崖之上,逼着咱们跳下去,这样一了百了,你才能睡得着觉!” 云轩脸色一变,原本戏谑的神情瞬间消逝不见,脸上如同蒙了一层严霜。只听她冷冰冰地说道:“你果然聪明。不过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小丫头,贫道本来想留你一条性命。不过现在贫道改了主意,先取了你的性命再说,免得你碍手碍脚,坏了贫道的大事!” 第六百一十七章 黄旭见云轩神情狰狞,心下惊慌,知道自己的武功与这老道姑相差太远,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口中颤声说道:“你、你别过来……” 圆觉虽然心下震骇,不过她毕竟是修禅之人,早年又经历大变,生死早已看淡。是以双手合什,挡在黄旭身前,口中说道:“云轩真人,你真要犯下这十恶不赦之罪么?” 云轩冷笑道:“自唐朝中叶,魔教便为害天下,千百年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贫道铲除魔教妖人,正是除魔护教,何罪之有?你是释门弟子,却如此不辩是非,又如何能早日成佛?” 她说完之后,大袖一拂,森然说道:“贫道也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就请两位在敝观盘桓几日,咱们再从长计议。” 云轩话音甫落,也未见她如何用力,圆觉和黄旭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心知不妙,正要躲闪之时,却见云轩一张婴儿般的面孔已自逼到了两人面前。 黄旭大惊失色,不由的惊叫了一声,云轩左手已自抓到她面前。黄旭避无可避,只得双掌一翻,想要将云轩这一抓挡开。云轩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眼见黄旭的双掌就要迎上云轩这一抓。云轩心下得意,心想你这小丫头胆大包天,竟然敢硬接我这一抓。只是你内力低微,我只须使出三成力气,便能震断你的双手。她存心要给黄旭一个下马威,是以下手再不容情,这一抓竟然用上了五成力气。 眼见黄旭就要伤在云轩手中。便在此时,圆觉已自抢到了黄旭身边,右肩一撞,登时将黄旭挤到了一边。只见圆觉左掌推出,右掌在左掌下划了一个圈,直拍向云轩的胸口。 云轩见圆觉舍命救下了黄旭,用的正是无极观世代相传的无极掌法。只不过无论是掌法还是内力,与无极观第三代弟子相比,也是差得远了。只听云轩冷笑一声,左手变抓为掌,正迎向了圆觉的左掌。双掌相交,却听“啪”的一声轻响,圆觉闷哼了一声,一连退出四五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已然惨白如纸。 黄旭惊叫一声,急忙跑过去扶住了圆觉。圆觉身子晃了几晃,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云轩双手负在身后,冷笑道:“钟大姊,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贫道面前卖弄不成?” 圆觉颤声说道:“云轩,你做下这等恶事,对得起你师父月空真人么?” 云轩森然说道:“易地而处,家师只怕也不得不这样做!一人之荣辱,怎么比得上无极观数百年的清誉,还有观中五六百位同门的性命?!” 圆觉看着云轩,叹了一口气,又转头看了看黄旭,目光变得柔和,缓缓说道:“旭儿,你怕么?” 黄旭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一晚迭遭大变,内心实是惊惧之极。只是看着圆觉的眼睛,突然想起了云真,登时胸中涌起一股豪气,大声说道:“晚辈不怕这恶人!” 圆觉微微一笑,口中诵道:“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旭儿,人生如大梦一场,只须将色相看成一场空,便会无忧无怖。” 黄旭虽然不大明白圆觉所诵的偈子,却也觉得心中一阵平静,竟然也是微微一笑,道:“大师教诲的是。” 云轩“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在装模作样!” 她话音方落,忽见圆觉和黄旭看着自己的目光大变,有七分惊愕,又有三分惊喜。 云轩一怔,察觉两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她方才攻击黄旭,随后与圆觉对了一掌,将她逼出四五步之后,自己也向前走了两步。此时她已越过了坐在凳子上酣睡的厉秋风,见圆觉和黄旭向自己身后望去,她虽然也是略有惊疑,不过心下暗想:“我原本对这姓厉的颇为忌惮,只不过瞧他这副样子,确是吃下了混在饭菜中的‘沉香’迷药无疑。我将那个小丫头摔出去之时,便是要试探这小子是否真吃了迷药。就算那时他忍住了不动手,方才我将圆觉打得口吐鲜血,这小子若是假装被迷倒,定然会出手相救。”念及此处,她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连你钟大姊也学会装神弄鬼了。” 她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按上了她的后心,紧接着有人冷冷地说道:“你装神弄鬼数十年,今日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云轩,你还有什么话说?!” 云轩心下震骇之极。以她的武功,若是堂堂正正与人对战,即便是慕容秋水、柳生宗岩等绝顶高手亲至,也绝对不能如此轻易地将她制服。只不过她认定了厉秋风已然被迷倒,圆觉和黄旭又是武功低微,局势已尽被她掌控,得意之下,不免疏忽。其实方才圆觉和黄旭突然看到厉秋风悄无声息地自凳子上站了起来,震骇之下神情大变。两人都非善能作伪之辈,按理说云轩应该有所警觉。只不过她太过得意,这才被厉秋风所乘。 电光火石之间,云轩心中已想了十几条脱身的计谋。只不过她后心要害尽被厉秋风所制,即便自己轻功再高出十倍,身形甫动之际,厉秋风只须掌力一吐,自己不死也要重伤。云轩虽然表面上沉静恬淡,其实最是精于算计。到了她这个年纪,又身为无极观观主,心中所想的可不只是个人的生死荣辱。她知道观中觊觎观主之位的各房门人着实不少,若是自己没有指定下一任观主便即亡故,自己的弟子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到了那时,自己这一脉非得死伤殆尽不可。更可怕的是自己闪避之时,若是厉秋风这一掌打不死自己,将自己心脉震断,自己势必成为废人,那更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云轩心中转了数十个念头,却无一条法子可用,只得一动不动。听厉秋风出言讥讽,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只得沉声说道:“你想怎么样?” 厉秋风嘿嘿笑道:“云轩,你武功高强,心思更是狡猾,我若是稍有大意,只怕现在已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原本不想怎么样,但是现在嘛……” 他说到此处,故意略停了停。厉秋风初时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虽然不似北镇抚司那般每日里开堂审案,不过职责所在,也曾到刑部和锦衣卫诏狱监审。知道有时故意不说话,反倒会给犯人增加极大的压力,比之疾言厉色、大加斥责更加好用。 果不其然,云轩见厉秋风停下不说,心下更是惊慌,身子竟然微微颤动了几下。 厉秋风立时察知,心下暗想,只要你这老道姑知道害怕,这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念及此处,他右掌仍然贴在云轩后心之上,左手食指中指并在一处,运指如风,自上而下,连点云轩肩井、大椎、风门、肺俞、神道等十二处大穴。云轩登时全身酸麻,再也立足不住,便即向地上倒去。只不过此人内力当真深厚,虽然全身血脉都被厉秋风封闭,可是仍然仗着些许残余内力,将身子略略支撑,这才没有躺倒在地上,而是缓缓地坐了下去。 厉秋风见云轩内力如此了得,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口中赞道:“老家伙,真有你的!” 黄旭不知道云轩这般缓缓坐下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圆觉虽然武功不高,却也看出来云轩的厉害之处。心想三十多年不见,云轩的武功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即便她师父月空重生,只怕也已不是云轩的敌手。 她正赞叹之间,想不到厉秋风右脚脚尖斗然踢出,正踹在云轩后背腰间“气海俞穴”之上。这气海俞穴属足太阳膀胱经,是人体要穴之一。若是被人点中,轻者下肢失控,无法站立,重者全身瘫痪,成为废人。云轩只觉得腰间一阵刺痛,再也忍耐不住,呻吟了一声,便即横着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阴森森地说道:“老家伙,我看你还能不能坐着和咱们说话!” 圆觉和黄旭见云轩摔倒在地,右颊蹭在地上,登时擦出血来,模样甚是狼狈。只不过想到此人心计如此可怕,此时被厉秋风所制,却又松了一口气。两人只道厉秋风故意折辱云轩,是为了替两人出气。却不知道厉秋风用的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逼迫官员招供的法了。锦衣卫捉拿官员之后,往往先要大加折辱,使得官员颜面尽失,气势尽去,再行审问,便能从犯人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云轩心中悔恨不已,她原本怀着十分小心,多次试探厉秋风,想不到最后还是被此人所制。早知如此,倒不如邀集同门,群起而攻之,即便败了,也不至于陷此绝境。她曾听云玄说过厉秋风擒拿和逼迫卫乾就范的手段,方才厉秋风已点了她十二处大穴,可以说自己的生死已尽在厉秋风手中。想不到此人狠毒如此,只因为自己没有摔倒在地,他竟然补了一脚。这一脚力透脚尖,力道拿捏的甚是巧妙,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却使她下肢受了重创。即便穴道解开,也要等上十天半月,方可行走如常。这人为了不留隐患,竟然下此毒手,若是自己稍有异动,只怕他会立时杀了自己,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念及此处,云轩肝胆俱裂,不可自持,眼前金星乱冒,险些晕了过去。 第六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见云轩威风尽失,这才嘿嘿笑道:“老家伙,你方才给咱们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不过嘛,你很不老实,在故事中夹带了不少私货。这些年来,想来你不止一次回想当年的往事,只不过有些事情明明发生过,但是你却不希望它发生,有些事情虽然没有发生,可是你却一心盼着它发生。这几十年间,经过千次万次的回想,事情便慢慢地变成了你想的那样。最后连你自己都相信只有你想像的情形才是事情的真相。所以你讲起往事,才会如此娴熟而极少露出破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谎话毕竟是谎话,而且你说了一个谎话,便要用更多的谎话去遮掩,到了后来,自然难圆其说。嘿嘿,老家伙,我说得没错罢?” 云轩躺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没有说话。 厉秋风道:“既然你给咱们说了一个故事,那我不妨也给你说一个故事。你说的故事从青云观之战开始,那我的故事,不妨也从青云观讲起。不过我这个故事的起源,却又要比青云观之战早得多了,待咱们讲完你和云真前辈的故事之后,再说说这个故事的起源。 “当日月空在青云观击败任伍,随后带着七名弟子和任伍、妙一同返云台山。在黄河渡口遇袭,四名无极观弟子被杀,这些想来都不是假的。只是他们到了无极观之后,有些事情,可就不像你说得那样了。 “任伍诱惑云真前辈,想要盗取无极观中密藏的佛泪宝剑,这件事便大有可疑之处。我与云真前辈素不相识,她被多吉喇嘛追杀之际,我救援不及,对云真前辈实是颇为抱歉。只不过我看云真前辈的为人,绝非如你这个老家伙所说,会因情爱而昏了头脑,犯下大错。而且任伍这人虽然心思缜密,一心要利用云真前辈,可是他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卑鄙小人。你所说的那些卑劣手段,只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罢了。 “任伍与云真前辈同在积德殿疗伤,两人之间生了情愫,确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至于两人说话之际,云真前辈无意中说出有一柄宝剑藏在玄极殿的偏殿之中,想来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依云真前辈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因情爱而背叛月空和无极观,出什么放火盗剑的主意。真正去玄极殿偏殿放火盗剑的只有任伍一人,云真前辈压根就没有参与其中。老家伙,我说的不错罢?” 厉秋风边说边在云轩肩上轻轻踢了一脚,云轩此时气势尽失,哪里还敢倔强,却又动弹不得,目光中已露出了绝望之色。厉秋风接着说道:“你说什么云真前辈主动提出纵火盗剑,只不过是想嫁祸给云真前辈罢了。事实上后来你确实是这样对你师父月空说的,这也是云真前辈最后不得不离开无极观的原因之一。任伍盗剑之后,放了一把火将那偏殿烧了。月空真人确实怀疑到云真前辈身上,便即将她叫去询问。云真前辈或许是为了保护任伍,当时没有对月空真人说实话。不过以她的性子,离开之后一定会去找任伍,但是任伍却不见了。云真前辈见任伍失踪,知道盗剑的定然是任伍,便即在观中四处寻找此人。可是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云真前辈,云真前辈查找任伍,正中此人下怀……” 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对了,不是一个人,至少是两个人一直在暗中窥伺。她们那时还不知道任伍盗剑之事,暗中盯着云真前辈,无非是因为嫉妒罢了。” 黄旭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侠,这两人是谁,为何又要嫉妒我师父?”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黄姑娘,我说的是至少有两个人在盯着云真前辈,可不是只有两人。若是我猜的不错,其中一人便是眼前这位云轩观主。她嫉妒云真前辈,是因为云真前辈入门比她早,尽得月空真人的武功真传,而且月空真人喜爱云真前辈,十有八九还想将观主之位传给她。” 圆觉在一边点了点头,道:“厉大侠说的不错。当年贫僧在无极观中之时,确实听很多道长说过,月空真人早已下了决心,待她卸任之后,便要将观主之位交给云真师妹。” 厉秋风道:“今晚这位云轩观主的所作所为咱们都是亲眼所见,她装出一副恬淡安静的模样,其实事事计较,心胸狭窄。当年她因年纪的原因做了月空真人的首徒,若是观主之位被云真前辈这样一个小弟子得去,她这个大弟子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放?何况云真前辈在月空的众多弟子之中人缘最好,否则脾气暴躁的云玄也不会与云真前辈情同亲姐妹了。是以于公于私,云轩都要将云真前辈除掉。” 黄旭又惊又喜,道:“我就知道师父不是像这老贼婆说的那种恶人……另外一人又是哪一个?” 厉秋风笑道:“另外盯着云真前辈的只怕是一群人。这些人除了嫉妒云真前辈深得月空真人的喜爱之外,可能还有另外一点私心。那点私心便是任伍。” 黄旭一怔,道:“任伍?” 厉秋风道:“不错。任伍相貌堂堂,武功又高,更懂得风情,只怕无极观中对他动心的绝对不只云真前辈一人。那任伍为了盗取宝剑,除了利用云真前辈之外,若是有了机缘,又怎么会不利用别人?可是依厉某看来,任伍还是最看重的还是云真前辈,是以其他人不免怒火中烧,便要寻机报复。” 圆觉双掌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厉大侠虽然晚生了二十年,可是当日的情形,却仿佛亲眼看到一般。事到如今,贫僧却也不须隐瞒。当年任伍到了无极观之后,确是有不少女道长对他生了情愫。有几位还受到了各自师长的处罚,甚至还有人被关到无极洞面壁思过。情之所毒,害人极深。”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个老家伙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不过有些事情她倒是没有说谎。比如说那位无极观辈份最高的师祖,为何会突然带人将云真前辈绑走,在无极殿众人商议此事之时,又为何会对云真前辈的行踪了如指掌,便如她跟在云真前辈身边一样?” 黄旭越听越是心惊,颤声说道:“难道她早就怀疑我师父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是她怀疑你师父。而是有人一直暗中跟踪云真前辈。云真前辈自无极洞返回观中之后,月空真人便将云真前辈叫到房中问话。暗中盯着云真前辈的那个人偷听到了两人的只言片语,怀疑云真前辈与纵火盗剑之事有关,更怨恨月空真人有意包庇。此人恼怒之下,便越过月空真人,向无极观中辈份最高的师祖密报,称云真前辈纵火盗剑,由这位师祖出面擒拿云真前辈,月空真人即便想要徇私,却也护不了云真前辈。 “在无极殿中,云真前辈被那位师祖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任伍勾结,盗取宝剑。只不过云轩也说过,当时云真前辈口不择言,不能自圆其说。圆觉大师,黄姑娘,你们不妨想想,若这事情真是云真前辈做的,她就算心下害怕,说起事情来又怎么会口不择言?” 黄旭和圆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厉秋风道:“云真前辈之所以在无极观众位前辈面前承担罪责,首先是不想牵连月空真人。因为当时那些人虽然表面上是对云真前辈发难,实际上是要夺了月空真人的观主之位。云真前辈若是将罪过尽数揽到自己身上,月空真人就要好过许多。另外云真前辈对任伍确是暗生情愫,当时不知道任伍盗剑的意图,也想着替他承担一些过失。只不过云真前辈毕竟涉世不深,只是顺着那些人的逼问来回答,到得后来,反倒将自己绕了进去,使得众人以为她恋奸情热,勾结任伍祸害无极观。其实若是云真前辈能像云轩这个老家伙一样有几分心机,要想脱困绝非难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黄旭一眼,道:“无极观这些道士的武功确是不错。就拿这个老家伙来说,”厉秋风一边说一边又轻轻踢了云轩一脚,这才接着说道:“以内力而论,江湖上能比得上她的倒真没有几人。无极观的无极剑法也是武林一绝,无人敢小觑。只不过无极观数百年前做了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生怕遭人报复,便即约束门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须知江湖也好,庙堂也罢,最厉害的并不是武功,而是计谋。任你武功再高,若是落入他人的阴谋诡计之中,仍然不免一败涂地。这些道士每日里在观中苦练剑术拳脚,还有的在无极洞中一坐就是数年,自以为参透了上乘武功的妙处所在。却不知道山外的江湖每日都在变化。要想以不变应万变,那是何等困难之事?云轩等人的害人手段,也只能对付一下无极观中的同门,若是她到了江湖之上,这些雕虫小技立时便会被人揭穿。” 他说到这里,对圆觉说道:“大师后来遇到的云真前辈,与无极观中的那位不通世事的小师妹相比,是不是有了极大的变化?” 圆觉双手合什,道:“不错。当年云真师妹天真烂漫,待人极好。只不过后来贫僧在修武县城偶然遇到她之时,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唉,想来是这些年她在江湖之中四处漂泊,吃了不少苦头,这才懂得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话说得远了,咱们还是说说无极观中的那些龌龊事。那位师祖曾经说过,云真前辈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她虽然是修道之人,却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她敢这么说话,是因为有人一直在暗中向她透露云真前辈的行踪。云真前辈撞破屋顶逃走,不是为了让任伍逃走,故意引开无极观弟子。而是偏殿火起之后,她便猜到是任伍下的手。是以她去找任伍质问,任伍却影踪不见。她只得在无极观中四处寻找任伍,恰好落入了暗中监视她的那人的圈套。那人出声叫喊,逼得云真前辈不得不逃出了无极观,藏到了无极洞中。以云真前辈的轻功,逃走之时定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咱们这位云轩真人,却偏偏能找到无极洞去,将云真前辈带了回来。嘿嘿,那不是因为她心细如发,发现了云真前辈的踪迹。而是因为有人一直盯着云真前辈,自然将她的行踪告知了这个老家伙!” 厉秋风说到这里,箕坐于云轩身边,右脚抬起,踩在云轩脖颈之上。他虽未用力,云轩却心下一寒,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如此狼狈,会被一个后生小子踏在脚下。 黄旭虽然痛恨云轩陷害云真,只不过看到她如此模样,以下却也是有些难过。圆觉更是不忍,道:“厉大侠,她已作不了恶,就不要折辱于她罢。” 厉秋风冷笑道:“大师,你慈悲为怀,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个老家伙若是翻过身来,咱们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她既然敢独自到了这里,想来外面早就安排好了人手。若是晚辈猜得不错,在旁边房间中的苦乐庵各位师父,已经落到了无极观的手中。” 圆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便向门口走去,想到旁边的屋子去看看慧清等人是否平安。厉秋风急忙说道:“大师且慢。眼下咱们身处龙潭虎穴之中,外面定然埋伏着不少这老家伙的同伙。所幸这老家伙在咱们手中,还是暂时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为好。” 圆觉虽然身为苦乐庵住持,只不过若论起江湖阅历,武功见识,远远比不上厉秋风。此时她心中方寸大乱,早已将厉秋风视为主心骨。听他如此一说,便即停下了脚步。心乱如麻之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点了点头。 黄旭道:“厉大侠,你是怎样瞧出无极观想害咱们的?” 厉秋风道:“说起来倒有些惭愧。厉某原本以为无极观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不会做这些肮脏龌龊之事。只不过这个老家伙对厉某和司徒桥再三挽留,却让厉某心下有些怀疑。待到了这观溪台之后,有人送来了饭菜。厉某对这饭菜倒没有在意,可是无极观不知道,司徒桥不只是精通机关消息的大行家,对于用毒也甚是精通。方才厉某说了,无极观中的高手甚少在江湖之中走动,只与少林、武当、华山等几个门派来往。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这点微末的下毒手段,数百年间都没什么变化,岂能瞒得过司徒桥?司徒桥掰开了一个馒头,立时发觉有人动了手脚。他试了试馒头和饭菜中的毒药,判断这并非是夺人性命的剧毒,而是让人昏睡的迷药,无极观的阴谋因此被厉某知晓。是以方才这老家伙派人将厉某叫过来之时,厉某已经有了防备。 “其后厉某装作中了迷药,慢慢睡了过去,便是想瞧瞧这老家伙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只不过这个老家伙倒也真能忍得住,一直离厉某远远的,并且暗地里全神戒备,厉某也没有把握一举将她擒住。这个老家伙屡次试探厉某是否真的中了迷药,先是将黄姑娘摔了出去,后来又一掌将圆觉大师震伤。厉某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隐忍不发。这个老家伙打伤圆觉大师之后,这才放下了心,终于露出了破绽,这才会被厉某一击得手。否则若想制服此人,只怕要大费周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对云轩说道:“老家伙,你折在厉某手中,服还是不服?!” 云轩心中悔恨不已,又怕被厉秋风折辱,虽然心下痛恨,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厉秋风虽然出手果断,却并非残忍之人。他之所以对云轩大加羞辱,是因为云轩是一派宗师,自出道以来几乎未尝败绩,是以极为高傲。越是这等武功高强,性子倨傲之人,便越受不得挫折。若是顺风顺水,倒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旦受到挫折,若是无人排解,极易就此一蹶不振。厉秋风在锦衣卫中受过审问犯人的训练,是以便用在了云轩身上。他知道此时自己和圆觉等人身处龙潭虎穴,杀了云轩,自然是最稳妥的法子。只不过这个老道姑虽然用心狠毒,毕竟恶行未显,杀之无益,是以只封了她周身大穴,又大加折辱,便是要云轩折了锐气,不敢捣鬼,这样才能保得自己和圆觉等人周全。 圆觉道:“厉大侠,云轩真人……云轩等人陷害云真师妹,你又是怎样推想出来的?” 厉秋风道:“好教大师得知,也是机缘巧合,我见过被任伍盗走的那柄佛泪宝剑,知道这柄宝剑落在何人手中。以那人的心胸气度,绝对不是卑鄙小人。云轩却将脏水全都泼在了他的身上,她说的自然都是假话。既然她在纵火盗剑一事上说假话,那么她所讲的云真前辈与任伍勾结自然便不可信。” 云轩听厉秋风提到佛泪宝剑,心下悚然一惊,忍不住颤声说道:“你、你说的是任伍……” 厉秋风冷笑道:“这个你就不必关心了。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你难道不想听下去么?” 云轩一脸沮丧,并未答话。厉秋风道:“云真前辈在无极殿中为形势所迫,不得不自承罪责。只是无极观诸人逼她将任伍引出来,重新夺回佛泪宝剑。云真前辈却知道以任伍的性子,既然盗走了宝剑,绝对不会因为她而现身,是以云真前辈才会向无极观诸人细说究竟……” 黄旭心下一怔,心下疑云大起,忍不住说道:“厉大侠,云轩前辈……云轩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厉秋风道:“黄姑娘,这个老家伙的话你还信么?” 黄旭这才醒过神来,心下暗骂自己该死。到了这个关头,自己居然还相信云轩的鬼话,难道是被这人灌了迷魂汤不成。却听厉秋风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当年在无极殿中逼迫云真前辈的那些无极观高手,已经死了一个干干净净。这些人或许不是这个老家伙亲自下手,不过厉某可以断定,这个老家伙与那些人之死定然脱不了干系。” 云轩脸色惨白,生怕厉秋风又逼问自己,正自思忖如何应答之时,却听厉秋风道:“我猜当年云真前辈绝对不会当着无极观各位前辈的面,说什么不会欺骗任伍之类的鬼话。” 他说到此处,又在云轩后背上踢了一脚,道:“老家伙,云真前辈当年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学来听听!” 云轩呻吟了一声,心想既然厉秋风已然猜到了自己在说假话,若是抵赖不说,这人十有八九会对自己动粗。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这屋中只有四个人。只要自己能够脱困,这三人绝对不能活着走下云台山。是以她思忖了片刻,便即点了点头,道:“那个叛……小师妹确实不是那样说的。” 黄旭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师父自然不会这么无耻,说出那样不要脸的话。” 厉秋风沉声说道:“云真前辈到底说了些什么?” 云轩颤声说道:“她说、她说任伍既然费了这么多心血,从无极观中将宝剑盗走,又怎么会因为她而现身?想来任伍定然是逃得远远的,躲在隐秘之处苦练剑术。日后若是有一名手执佛泪宝剑的高手现身,定然是任伍无疑。” 厉秋风冷笑道:“说,接着说下去。” 云轩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师祖见云真不肯去引任伍现身,心下大怒,便下令将云真师妹押入无极洞,待擒住任伍之后一并处置。师父虽然有心为云真师妹求情,只不过师祖和其他几位师伯祖、师叔祖都不答允,师父也只得作罢。后来钟大姊将云真放了出来,云真并未逃走,而是去找师父,至于两人说了些什么,贫道确实不知道……” 厉秋风冷笑道:“你总算说了实话。不过云真前辈和月空真人说了些什么,我倒能猜出来一些。任伍盗剑之事,云真前辈要负很大责任。是以她为了赎罪,定然会想去将宝剑取回来。她去找月空真人,便是告诉真人,她离开无极观,并非是害怕受到责罚,更不是要和任伍双宿双飞,而是要去找到任伍,取回无极观的佛泪宝剑。 “月空真人虽然担心她独自闯荡江湖,只不过没有法子,只好答允她离开无极观。云真离开之后不久,任伍确实找上门来,不过他并非是向无极观观主挑战,至于他的目的嘛,云轩大观主,你还是说句实话罢。” 屋内油灯昏暗无比,却也能看到云轩脸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云轩将牙一咬,一字一句地说道:“任伍以交还佛泪宝剑为条件,要无极观释放云真,不再与云真为难。” 第六百二十章 黄旭听云轩如此一说,长出了一口气,竟然双手合什,也念了一句“阿弥佗佛”。 厉秋风转头对圆觉说道:“大师,任伍重返无极观,向月空真人挑战之时,您是否还在无极观中?” 圆觉面露愧色,道:“云真师妹离开之后,贫僧自觉犯了大错,便向月空真人告罪,第二日便离开了无极观。是以后来的事情,贫僧均不知情。只不过数年前在修武县城偶遇云真师妹之后,也曾谈起离开无极观后的情形。她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过提到任伍时,却有些痛心疾首。只说这事情的过错都在她身上,怪不得任伍,也怨不得月空真人。”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云轩观主,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说真话?” 云轩身子一颤,道:“贫道说的确是真话。”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任伍是谁,想来你不知道。但是以他的武功,若是没有死在云台山,你们无极观只怕不得安宁。这些年来,无极观声势日盛,固然有江湖各大门派全力支持的缘故。只不过得罪了这样一位大高手,若是不将他除掉,作为一观之主,你能如此肆无忌惮么?” 云轩越听越是心惊,颤声说道:“你、你莫非便是任伍的传人?”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和你说过,我师父只不过是一位隐士,从来不参与江湖中的是是非非。任伍这人我没有见过,以前也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头。不过经历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夜晚,我已经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了。正因为我知道他是谁,才会晓得你说的这件事情之中,有很多都是假话。任伍确是魔教教主的后人,他重回云台山,也是为了报当年魔教教主败亡之仇。只不过他遇到了云真前辈,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情愫暗生,使得他不再想找无极观的麻烦,也可能是他本就是一个天性豁达之人,到了无极观,只不过是为了让无极观知道,魔教当年之败,非战之罪,而是中了武林各大门派的阴谋诡计。以他的武功和智谋,即便将你们无极观上上下下数百名弟子尽数屠了,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最后没有下手,只是盗走了佛泪宝剑……” 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脸色一沉,似乎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才接着说道:“我不应该用这个‘盗’字,因为这柄佛泪宝剑,原本就是他的。” 他话音方落,忽听门外有人说道:“圆觉大师,你们苦乐庵的几位师父都在咱们手里。请你将掌门师姐送出来,咱们保证送各位平安离开云台山。” 虽然此前厉秋风曾说过慧清等人定然已被无极观擒住,圆觉听了这人说话,还是心下一凛,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她转过头去,看着厉秋风,目光中露出了乞求之意。厉秋风道:“大师不必担忧,该来的始终会来。她们一直在屋外等着云轩将咱们带出去,只不过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云轩出去,自然明白屋子中生了变故,便想拿苦乐庵各位师父做人质,逼迫咱们就范。只是无极观观主在咱们手中,这些道士一时之间还不敢造次,大师不必过于忧虑。” 圆觉这才惊魂稍定,双手合什道:“但凭厉大侠做主便是。” 厉秋风嘿嘿一笑,右手抓住云轩的腰带,将她提在手中,口中说道:“我这故事还没有讲完,你的帮手就到了。有些话咱们以后再说。我这就带你出去,瞧瞧无极观十二仙姑的手段。” 他说完之后,提着云轩便向门外走去。待他推开屋门,却见屋外点着无数松油火把,将观溪台左近照得亮如白昼。 圆觉和黄旭紧随着厉秋风走出屋子。只是屋中油灯昏暗,两人乍一看到这许多火把,登时被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睛。厉秋风却是早有防备,出门之时眼睛微闭,脑袋左右一转,已将屋外的情形看了一个大概。只见距离屋门三四丈外,黑压压地站了七八十人。这些人大都穿着灰色道袍,手提长剑,将这几间茅屋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慧清、慧净、慧明等苦乐庵众尼被缚了双手站在一众女道士之前,每人身后都站了一人,以手中的长剑横在众尼的脖颈之上。 厉秋风见司徒桥并未被擒,不知道去了哪里,心下倒有些奇怪。只不过他走出屋门之后,却听对面众道士之中传出了一片惊呼之声。 厉秋风知道这些女道士是看到云轩被自己所擒,这才会如此惊惧。他原本就想威慑无极观弟子,使得她们不敢妄动。是以听到这些惊呼之声,心下倒是颇为满意。他冷笑一声,右手一松,只听“扑通”一声,云轩脸面朝下摔倒了地上,额头正撞上了一块石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火把光照之下,鲜血已自从她额头上流了下来,瞬间便已是血流满面。 厉秋风右脚踩在云轩背心,只需稍一用力,立时便会将云轩毙于脚下。无极观中的十几位高手本来打算抢上前将云轩夺回,只不过看到如此情形,便不敢妄动。 三十余年前,无极观遭遇大变,观主月空郁郁而终。依着无极观的规矩,若是观主生前指定了继承人,经观中前辈公认之后,便可继任观主之位。月空虽然指定云轩接任观主,不过无极观中却有不少人不服,纷纷闹将起来。是以月空去世之后,无极观观主之位竟然空悬了半年之久。这半年之间,无极观内明争暗斗,虽然没有伤亡,却有十几位无极观的高手因争夺观主之位失败,被废了武功,关入无极洞面壁思过。有一位辈份最高的师祖和两位英字辈和空字辈的名宿被开革出无极观。三人性子刚烈,竟然在无极观山门之前拔剑自刎。最后在少林、武当、华山、泰山等门派的掌门人的力推之下,云轩得以接掌无极观。可以说自无极观创立数百年以来,以云轩得位最为曲折艰难。 云轩出任观主之后,励精图治,使得无极观威名日盛。三十余年间,无极观英字辈和空字辈的高手名宿大都去世,所剩下的几人也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威胁不了云轩的观主之位。而月字辈的名宿之中,原来与月空一系不和的几房早已势微,其它月字辈各房都全力支持云轩。是以云轩威名日盛,无极观月字辈以下的弟子均视她为神仙一般。 正因为如此,无极观众弟子见云轩如此狼狈,心下震骇之极。原本有人想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将厉秋风乱剑刺死。只不过瞧着云轩落在厉秋风手中,直如婴儿一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心下又惊又怕,惧意暗生。有的女道士便悄悄向同门身后挪动,若是情势不妙,便要转身逃走。 厉秋风瞧着无极观众弟子面露惧色,知道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这才将踩在云轩后心上的右脚收了回来,傲然说道:“你们谁能替云轩拿主意,站出来给我瞧瞧!” 却见有六名女道士并肩站在众人之前。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一名白衣道士越众而出,沉声说道:“你这小贼好生大胆,还不将掌门师姐放了,再向她赔罪?!若是再惩强横,咱们便将你乱刃分尸!” 厉秋风定晴望去,认出这女道士正是日间在无极观山门之前先行离开的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一的云逸。 她话音方落,却听站在左首第一位的一名白发道姑冷笑道:“七师妹,你忒性急了些罢。这里还有你好几位师姐,便是要说话,却也轮不到你自作主张。” 站在她右侧的一名五十多岁的老道姑沉声说道:“七师妹,掌门师姐中了敌人的圈套,被敌人所困。你这般虚言恫吓,难道是要激得这小贼动手,害了掌门师姐的性命不成?!” 那白发道姑嘿嘿一笑,道:“七师妹,就算掌门师姐被害,还有云玄师姐深得众望,这观主之位,还轮不到你来坐。” 云逸听这两名道姑冷嘲热讽,早已按捺不住,反唇相讥道:“四师姐五师姐,你们这般指桑骂槐,师妹我可承受不起。若是不提起云玄师姐还好,既然两位提到云玄师姐,我倒要说道说道。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在背后说云玄师姐的坏话,说她脾气暴躁,做不了观主!” 那白发道姑面色一变,道:“这些都是小人造的谣言,师父当年已经出面为我澄清,你此刻旧事重提,难道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么?!” 云逸冷笑道:“师父当日是没有办法。观中盯着她的人太多,若是她自曝本房丑事,只怕连她自己都不能自保。她老人家是被人架到火炉上炙烤,不得不出面维护。当年造谣生事之人的亲传弟子都站出来揭发,这事还错得了么?嘿嘿,那个叛徒逃出本门之后,咱们三十二人之中,以云玄师姐的武功最高,师父也有意将观主之位传给她。有人觊觎这个位子,便在背后造谣生事,被揭穿之后,师父原本是要将她赶出无极观,只不过此人苦苦哀求,师父迫于形势,不得不手下留情。当然,还有人助了那造谣之人一臂之力,她才能侥幸得脱大难。只不过经过此事,她便断了做观主的心思,站到了救她的那人一边,结成朋党,欺瞒师父,打压二师姐,最后助那人做了观主。师姐,我这话说得可有错么?!” 第六百二十一章 那白发道姑脸色铁青,恶狠狠地说道:“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她说完之后,转身对人群中的一名女道士喝道:“若镜,你站出来,说说当年是哪一个小人造谣生事!” 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女道士走了出来,大声说道:“是七师叔当年要弟子说二师伯的坏话,弟子激于义愤,便将此事向掌门师祖禀报。七师叔见阴谋败露,竟想将弟子划为叛徒云真一党,要杀人灭口。是掌门师祖和大师伯、四师伯、五师伯力保,弟子才能留在无极观。只不过经过了此事之后,弟子知道七师叔为人狠毒,若是还做她的徒弟,只怕迟早为她所害。是以弟子才请求掌门师祖,转入了四师伯的门下。” 若镜说完之后,云逸脸色大变,指着若镜怒道:“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当年你投在我的门下,却被人收卖,背叛师门,受本门一些卑鄙小人煽动指使,构陷于我。我这才将你除名,要将你赶出无极观。也怪我一时心软,没有废了你的武功,才使得你投到了真正造谣生事的恶人门下。好,今日既然你也跳了出来,咱们旧账老账一起算!” 云逸说完之后,右手反手拔出长剑,便向若镜冲了过去。她含怒出手,这一剑已是倾心了全力。只见人影一闪,她已到了若镜身前。手中长剑如毒蛇一般,直刺向若镜的咽喉。 若镜的武功在无极观若字辈中虽然算得上出类拔萃,只是与名列无极观十二仙姑的云逸一比,相差何止十倍。她以为众目睽睽之下,云逸绝对不敢出手杀人。想不到云逸说杀便杀,眨眼之眼,云逸手中的长剑已到了她面前。 眼见若镜要死在云逸手中,那白发道姑也已出手。只听“铮”的一声,白发道姑手中的长剑已然将云逸的长剑封了出去。云逸内力不及这白发道姑精纯,双剑相交,她后退了一步,口中怒道:“云生师姐,你是一定要为这个叛徒出头不成?!” 那白发道姑云生是月空第四个徒弟,也是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一。黄河渡口一战,月生门下的三弟子云祥以及六弟子、八弟子、九弟子战死,是以云生实际上成了月空的第三位弟子。她素来与云逸不和,而与云轩交好。方才见云逸要出手杀人,她便拔剑挡开了云逸的全力一击。 云生将若镜护在身后,长剑横于胸前,冷笑道:“七师妹,若镜在三十多年前,便已不再是你的弟子,而是投入我的门下。你今日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便要出手杀人,难道是想杀人灭口不成?!” 云逸怒道:“四师姐,你好生狠毒。当日你的五弟子若虚出面揭发你造二师姐的谣言,使得你狼狈不堪。只是你为人狡猾,见势不妙,便投入比你更加阴险狡诈之人的门下。仗着那人的庇护和周旋,又因为当时师父遭遇困境,你才没有受到责罚。只是自此之后,你断了做观主的念头,便全力支持庇护你的那个人上位。换来的回报,便是以叛徒的罪名废了若虚的武功,将她驱逐出无极观。若虚成为废人,又被赶出无极观,无异于让她自生自灭。她还没走出云台山,便即失足跌落到深涧之中,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四师姐,你这杀人灭口的手段,可要比师妹我厉害得多罢?!” 云轩趴在地上,耳听得云逸和云生内讧,相互揭短,心下又惊又怒。只不过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又被厉秋风摔在地上,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此时若是拿出观主的威严说话,不只制止不了两人内讧,反倒显得滑稽。她心中后悔不迭,以真实武功而论,她自忖内力远在厉秋风之上,若是公然动手,即便不能得胜,却也不会败得如此凄惨。只不过她已接到密报,知道厉秋风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连败各路高手,实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而且此人来历诡异,突然出现在无极观,大有可疑之处。云轩做事一向谨慎,这才没有翻脸群殴,只想着小心试探,以迷药迷倒此人,再行逼问。想不到厉秋风狡猾之极,反倒趁机将她制住。此时听得云逸和云生内讧,无极观颜面尽失,云轩心中惊怒交加,实是后悔到了极处。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云生和云逸不顾观主云轩被擒,在众门人面前大打出手,自然是各怀鬼胎。他虽然年轻,只是自幼便跟随在师父身边,听师父讲过很多江湖帮派为争夺帮主、掌门人而勾心斗角、屠戮同门的旧事。而到锦衣卫当差之后,他留了一份心思,时常到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档案库阅读案卷。五年之间,读了不下七万份案卷,其中多有江湖帮派夺位的案子。而在京城之中,又看到官场之中的明争暗斗,才知道与官场相比,江湖门派争夺权势如同儿戏。是以再看无极观内讧,从云逸、云生等人的只言片语之中,便即洞察到了各人的心思。 三十余年前,云真最得月空喜爱,已被认定为月空的衣钵传人。只不过任伍纵火盗剑,云真受到牵连,不得不离开无极观。云真一去,月空重病缠身,下任观主人选悬而未决,月空的一众弟子便起了觊觎之心。在月空的三十多名弟子之中,其时以云玄武功最高,接任无极观观主的希望最大。是以便有人造谣生事,直指云玄脾气暴躁,不是下任观主的合适人选。依着云生和云逸两人方才相互攻讦来看,此事的始作俑者当是云生。只不过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挑拨唆使,云生的五弟子竟然反戈一击,揭发云生诬陷云玄,使得云生处境尴尬。只不过任伍盗剑之事发生不久,云真闯下大祸,无极观内想要趁机将月空赶下观主之位的名宿着实不少。若是云生陷害云玄之事传扬出去,月空的观主之位更加不稳。此时云轩为云生求情,陈明厉害,月空不得不放过了云生,只当此事没有发生。 因为犯了诬陷同门的过错,云生便断了做观主的心思,转而全力支持云轩上位。七弟子云逸却一向心高气傲,自以为武功智计都不在云真之下,也甚得月空的喜爱。既然云真被驱离无极观,自然要由她来继承月空的衣钵。想不到云轩却在云生等人的全力支持之下,接了月空的观主之位。云逸迫于形势,只得隐忍了下来。只不过数十年来,她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今日见云轩落在厉秋风手中,便想趁此良机夺得观主之位。这才站出来对厉秋风大加申斥,只盼着这个毛头小子一时受激不过,出手杀了云轩,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带领一众门人将厉秋风斩杀,观主之位自然落在她的手中。 云生与云逸结怨极深,知道若是云逸了观主,自己和一众弟子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是以虽然她也想做观主,但是却也知道此时若是云轩被杀,得利最大的只能是云逸。是以便站了出来,与云逸对抗,要保住云轩的性命,联手对付云逸。 厉秋风洞若观火,将云逸、云生的阴谋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见两人生了内讧,正中下怀。冷笑一声,对趴在他脚下的云轩说道:“老观主,看看你这两位师妹,都是盼着你早点死去。你这观主混到了这个境地,可有些不大妙啊!” 云轩心下气恼之极。她自然知道云逸一直对观主之位虎视眈眈,云生却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这些年全仗着自己巧妙周旋,恩威并施,又在月空死后,取得了无极剑法的剑谱和无极玄功的心法,十几年间武功大进,无极观中已无人是她的对手。是以无极观中原本对她不服的各房也只得纷纷低头,这才将局面维持了下来。此时她听到云逸和云生说话,知道自己受制于人,这些同门却不识大体,竟然在危急关头不顾无极观的荣辱存亡,又要蠢蠢欲动。她心中又惊又怒,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会。 云生听云逸揭她的老底,心下大怒,便即挥舞长剑,要将云逸刺死。云逸自然不肯示弱,便即拔剑相迎。月空的五弟子云遥及其他几位月字辈的前辈急忙拦在两人中间,苦苦相劝。两人兀自不肯干休,互相怒目而视,戟指叫骂。两人的弟子自然站在各自师父一边,若不是有其他各房弟子隔开,早就挥剑出拳互殴了。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忽听有人喝道:“你们如此闹内讧,丢尽了无极观的脸面,还有什么脸自称是无极观的弟子!” 云逸和云生脸色大变,便即停止了争吵,纷纷退到了一边。两人这一退后,手下的弟子们自然也不再争吵,原本乱成一团的观溪台上登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行人举着火把自圈外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背长剑,赫然便是无极观十二仙姑中排名第二的云玄。她在文王庙中受了卫乾的暗算,所中剧毒虽然解了,只不过体内余毒未清,回到无极观后便一直静养。云轩要擒拿厉秋风,只是带了月空一系的门人。因为云玄正在静养,便没有将此事让她知晓。只不过云玄门下的弟子有不少与云轩、云生、云遥、云逸等人的弟子交好,这事情还是传到了云玄的耳中,她知道云轩要擒拿厉秋风,心下大惊,不顾自己体内余毒未消,便即带着十几名弟子赶了过来。远远听到云逸和云生两人的弟子大声叫骂,互相揭短,她心下大怒,便即出言喝止。 第六百二十二章 云玄在月空门下诸弟子中,性子最为严峻,是以不只她的嫡传弟子对她恭敬有加,便是其它各房弟子在她面前也不敢有丝毫违拗。此时云玄一声怒吼,六七十名无极观弟子再也不敢鼓噪,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云逸和云生见云玄到了,知道这位二师姐脾气火爆,两人这般争吵实是大违门规,一顿责骂只怕是逃不过的。是以二人虽然兀自怒目而视,却再也不敢像方才那样互相指斥叫骂了。 云玄走到场中,见云轩如此狼狈,心下震骇之极。她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冷笑道:“你可以问问你的这几位师妹,她们都做了些什么。” 云玄转头对云生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生嗫嚅着说道:“掌门师姐怀疑这个小贼……这个小子是魔教余孽,想将他拿住之后逼问来历。想不到这个小……小子十分狡猾,用卑鄙手段将掌门师姐抓住……” 云玄在文王庙中得厉秋风出手相助,这才得脱大难,实难相信厉秋风是魔教派来的高手。听云生如此一说,她双眉一挑,厉声说道:“胡闹!厉大侠怎么会是魔教余孽?是谁给掌门师姐出了这个馊主意?!” 她说完之后,眼睛直盯着云生。云生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二师姐,是、是掌门师姐自己决定要抓住此人,与我等无关……” 云玄哼了一声,道:“掌门师姐一时想不开,你们难道不会劝劝?难道还嫌咱们无极观的脸丢得不够么?!” 她说完之后,转过头来,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只怕此事有极大的误会。还请你放了掌门师姐,咱们可从长计议。” 厉秋风冷笑道:“从长计议?厉某倒是想从长计议,可是你们这位云轩观主,表面上仙风道骨,背地里却暗下毒手,若不是厉某小心谨慎,只怕现在已经做了阶下囚,此刻正被她严刑拷打,生不如死了。若是不信,你不妨瞧瞧,苦乐庵的各位师父都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还不是被你们无极观的弟子刀剑加于颈上,当作人质?!” 云玄这才发现慧清等人被无极观弟子制住,一个个极为狼狈。她脸色一沉,右手大袖一拂,一股劲风扑出。挟持慧清和慧净的两名无极观弟子只觉得劲风扑面,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两步。慧清和慧净得脱敌手,惊魂未定,便即拔脚奔向茅屋,扑到圆觉身前。慧清颤声说道:“师父……”话未说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慧净惊惧之下,尚未开口,便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云玄对其余几名无极观弟子喝道:“还不快放了这几位师父?!” 那几名无极观弟子是云生和云遥的嫡传弟子,是以虽然对云玄十分畏惧,但是本师没有发话,却也不敢将苦乐庵众尼放开,只是一齐向云生和云遥望了过去。 云玄见这几名无极观弟子不听自己的号令,心下大怒,冷笑道:“你们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好,好,贫道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无极观的规矩!” 她说完之后,右手反手拔出背上的宝剑。这几名无极观弟子知道云玄性子严峻,她若说要动手,便一定会出手。而且这位师伯武功极高,若是剑招使出,自己非死即伤。是以这几名弟子不敢倔强,急忙撤剑后退。慧文等惊魂稍定,便也向圆觉跑了过去。 云玄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咱们无极观是名门正派,断然不会用卑鄙手段害人。只是数百年前,魔教险些倾覆无极观,是以掌门师姐担心魔教余孽卷土重来,做事忒急了些,还请厉大侠原谅则个。” 厉秋风道:“哈哈,你是没有看到方才你们无极观这些道士的丑恶模样,若说她们不会用卑鄙手段害人,那世间岂不是再也没有坏人了?!” 云玄见厉秋风语气张狂,心下颇为不喜,只不过云轩落在此人的手中,而且看样子确实是无极观先行下手。此时情势未明,她一时之间倒也不能发作。是以她强压下心中怒气,道:“厉大侠,不管你与无极观之间生了什么龌龊,好在双方眼下都没有伤亡。只要你放了敝观观主,贫道可以亲自送各位离开云台山,绝对不会容许本观弟子伤害各位,日后无极观也断然不会派人报复各位。”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若是我信了你的话,岂不是太可笑了?实话告诉你,现在你们无极观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敢信,也不能信。” 云玄双眉一挑,森然说道:“既然如此,你想怎样?” 厉秋风嘿嘿笑道:“厉某若是想要离开,凭你们这些道士,想来拦不住我罢。只是我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所以暂时还不想离开。” 云玄悚然一惊,道:“莫非你真是魔教余孽?” 厉秋风哈哈大笑,道:“我若是魔教后人,只怕你这老道姑的人头,已经高悬在文王庙前,哪还会在这里指手划脚?!” 他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三十余年前,无极观中生了大变,云真前辈受人欺骗,铸成大错。她为了找到骗她的那个人,在无极观中四处搜寻。只不过有人早就盯着她,借机诬陷云真前辈纵火盗剑。云真前辈没有法子,只得逃到无极洞中。是前辈和云轩一起将云真前辈从无极洞中带回无极观……” 他话音未落,云玄脸色一沉,厉声说道:“胡说八道!当日无极观中一片混乱,贫道奉了师父月空真人之命,守在无极殿前,哪里去过无极洞?!” 厉秋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云玄不知道他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瞪着双眼说道:“你问这些陈年旧事是何用意?” 厉秋风笑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三十余年前,一直在暗中盯着云真前辈,设下陷阱来坑害她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如此看来,害她的人确实不只一个。” 云玄脸色大变,道:“云真当年与外敌勾结,纵火烧殿,盗走本观所藏的宝剑,使得无极观险遭倾覆之危。你却说有人害她,当真可笑。” 厉秋风道:“此中原委,日后你问问云轩便会知道。” 他说到此处,转头对着站在众道士之前的云逸道:“原来一直盯着云真前辈的那个人,便是你云逸道长!” 云逸脸色一变,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冷笑道:“你这个无名小辈,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云真背叛无极观,人人得而诛之。你却说是贫道诬陷,当真是可笑之极。” 厉秋风右脚轻轻踢了趴在地上的云轩一下,口中说道:“你这位大师姐方才在茅屋之中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当然,在这个故事中,她说了很多谎话。不过为了使这个故事能够自圆其说,里面也有不少真话。云玄道长虽然脾气暴躁,不过在所谓的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中,算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是以云轩在讲述这个故事之时,不知不觉之间,时时提到云玄道长和她在一起做事,以证明她所说之事是真实可靠的。方才我问了云玄道长一句,她否认与云轩同往无极洞将云真前辈带回无极观。所以我便知道云轩有意在这件事上说了谎话。当年她与另一个小人嫉妒云真前辈,便在暗地里联起手来,想找机会坑害云真前辈,各取所需……” 云逸不待他说完,便冷笑了一声,道:“笑话!就算你说的不错,云真若是失势,掌门师姐可以做观主,可是对贫道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厉秋风笑道:“云轩要的是权势,你要的是情爱!” 云逸瞬间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恶鬼一般,身子微微一颤,双眼盯着厉秋风,右手紧握剑柄,颤声说道:“你、你胡说……” 厉秋风嘿嘿笑道:“当日你随月空真人前往青云观,见到了向妙一真人挑战的任伍。随后又与任伍一起,随同月空真人、云玄、云真等人一路前往云台山无极观,在黄河渡口遇伏,一路上多经艰难。任伍武功高强,对他暗生情愫之人,可不只云真前辈一个。只是任伍只对云真前辈颇有好感,对你却丝毫没有在意。你由爱生恨,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何况云真前辈受月空真人喜爱,你早就妒火中烧。此时自己所中意的情郎又被云真前辈夺走,这份嫉妒化作了仇恨,你便下了决心要坑害云真前辈。自从回到无极观中,便时时暗中盯着云真前辈,想找机会下手害她。只是无意之中,你听到了云真前辈和任伍提到玄极殿偏殿中藏剑之事,随后那偏殿便被大火烧毁。你以为这是一个一偿所愿的良机,便暗中向无极观辈份最高的那位师祖报信,诬陷云真前辈纵火盗剑。与云轩一起前往无极洞的并不是云玄,而是你云逸。你们二人将云真前辈从无极洞中骗回无极观,原想着月空真人定会惩罚她。想不到月空真人没有上当,而是仔细问了此事的经过。云真前辈据实说了,月空真人便没有惩罚她。你和云轩大失所望,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此事又透露给那位师祖和其他几位无极观的前辈,迫得月空真人不得不将云真前辈带到无极殿,受众人的审问。云逸,我没有说错罢?!”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云逸听厉秋风叙述往事,便如亲眼所见一般。她性子虽然不如云玄那般顽固,却更为偏执。当年她对云真恨之入骨,这份仇恨经过了三十多年,却比当年更加强烈。此次得知云真已死,她心下虽然大感欣慰,只不过没有亲眼瞧见这个生平大敌死去,却是极为遗憾之事。此时听得厉秋风讲述往事,她胸中的怒火已然重新燃起。索性不再抵赖,而是一声狂笑,道:“谁教她自作多情,勾结任伍,铸成大错?!若不是她泄漏了玄极殿偏殿中藏剑之事,无极观也不会有后来那些风波。贫道揭发这个叛徒,只是想保得无极观平安,这难道也有错么?” 她话音甫落,云玄、云生、云遥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几人对于当年云真叛变一事深信不疑,将无极观其后的大变和师父月空之死都算到了云真的头上。是以这三十多年来,无时无刻不痛恨云真,将她视为生平大敌。此刻听云逸自己承认当年陷害了云真,心下实是震骇之极。 厉秋风道:“你和云轩联手陷害云真前辈,只不过得手之后,云真前辈被迫离开了无极观,云轩得偿所愿,做了无极观的观主。而你云逸道长,因为任伍始终只在意云真前辈,盗剑之后又不知所踪。是以你虽然一番算计,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为云轩做了嫁衣,自己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或许你心下不忿,也想过找云轩理论。只不过你和云轩联手做了对不起良心之事,以云轩的阴险狡猾,自然抓住了你的把柄,而你却没有取得她做恶的证据。是以这么多年来,你只能忍气吞声,看着云轩独据观主之位,心中恨她入骨。直到今天晚上,云轩落在我的手中,你便想借刀杀人,出言相激,让我杀了此人,你便有做观主的机会。嘿嘿,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只不过你过于愚蠢,这些小孩子家的手段,竟然想用在我的身上,可笑,可笑之极!” 云逸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云玄见如此唇枪舌剑争辩下去,只怕还要翻出不少丑事。眼下月空一系的弟子大多聚在观溪台上,几位月字辈的同门如此同室操戈,在众弟子面前颜面尽失,若是传到其它各房的长辈和弟子耳中,只怕月空一系在无极观中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念及此处,她脸色一沉,对云生、云遥等人沉声说道:“今晚之事分明是一场误会。各位师妹还不快让门下弟子回观中休息么?” 云生等人自然知道云玄的用意,急忙下令门下弟子先行回观。到场的无极观弟子之中,有些有见识的弟子见这些事情牵涉到自己的师长,知道的越少越好,巴不得早一点离开。是以听到号令之后,便即快步离开,一心只盼着师父没有看到自己。另有一些年轻弟子却觉得今晚之事古怪之极,好奇之心大起,只想多留片刻。虽然师父下令离开,心下却有些不愿意,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磨磨蹭蹭地只想多留片刻。 待无极观众弟子离开之后,观溪台上只剩下云玄等七名云字辈的女道士。云玄带来的十几名弟子则站在十几步外,手中举着火把,不许外人靠近观溪台。 云玄道:“厉大侠,敝观已经将苦乐庵各位师父放了,众弟子也都已散开。还请厉大侠放了掌门师姐,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岂不甚好?” 厉秋风心想自己原本也不想与无极观大打出手,既然云玄出面,斥退了众人,倒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虽然无极观之事并非未结,背后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解开,不过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却也不须理它。还是尽早下山,赶回洛阳为好。念及此处,他嘿嘿一笑,道:“好罢。云玄道长算是一位英雄,厉某就信了你这一次。” 他说到此处,转头向着右侧的那间茅屋说道:“司徒先生,咱们这就下山了,你快出来罢。” 只是他说完之后,那间屋子中却无人应答。窗口兀自透出油灯的光亮,只是听不到屋子中有任何声音。 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对无极观一众女道士道:“你们将我的同伴弄到哪里去了?” 云遥道:“方才咱们到了这里之时,先去了那间茅屋,里面并没有人,咱们这才将苦乐庵众位师父请了出来。” 厉秋风和司徒桥发觉无极观在饭食之中做了手脚,知道无极观另有所图,便存了十分小心。待无极观弟子过来请厉秋风到圆觉的房间说话之时,厉秋风以目示意,要司徒桥随机应变。司徒桥武功虽然并不甚高,但是精通机关消息之术,即便受了无极观弟子的围攻,想来也能支撑一时。厉秋风挟持云轩走出屋子之后,没有看到司徒桥被无极观弟子控制,还以为他躲在屋内,无极观弟子奈何不了他。想不到此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厉秋风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云玄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对云遥的话心下存疑。当下云玄大步走到那间茅屋门前,伸手推开屋门,走进屋子之后转了一圈,便又走了出来,对厉秋风道:“那位司徒先生确实不在屋中,想来已先行离开了。” 厉秋风虽然与司徒桥这几日一直同行,但心下对此人始终有所提防。他知道司徒桥一心要取走自己身上带着的关羽头颅,更是加了十二分小心。只是想不到这人却在这个关头,突然消失不见。厉秋风心下暗想:“黄姑娘曾说起过一件事,那便是司徒桥在文王庙的院子里,自卢舍那大佛头顶取出的锦匣中拿到了一件物事。难道那件物事比关羽的头颅更加了得,他得到那东西之后,便连关羽的头颅都不要了,趁我与云轩、圆觉等人说话之机,在无极观众弟子尚未合围之时,先行走了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圆觉说道:“厉大侠,咱们是否现在离开?”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想:“司徒桥一心想用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发动军阵,此事荒谬之极,却也不必管他。好在关羽的头颅已被自己夺回,正好送回到洛阳城南的关帝圣君庙中重新安放。无极观也好,诸葛武侯的阵图也罢,与自己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司徒桥想要折腾,便由着他折腾罢了。此人虽然颇有本事,但是性子太过狂傲,日后非吃大亏不可。这人不在自己身边,倒少了许多麻烦。” 他想到此处,点了点头,右脚伸入云轩身下,轻轻一挑。只听“呼”的一声,云轩的身体已然飞了起来,直向云玄飞了过去。 云玄见云轩被厉秋风挑飞了过来,不敢怠慢,双手伸出,左手在云轩腰间轻轻一托,云轩飞来之势立止。云玄右手早已抓住云轩左臂,向右轻轻一拉,两手的力量使得恰到好处,云轩已自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云玄出指如风,瞬间便解开了云轩被封的穴道。只不过穴道被封了一个多时辰,云轩身子酸麻,五脏六腑仿佛颠倒过来一番,胸口气血翻滚,甚是难受。她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右手拔出长剑拄在地上,这才没有因为腿脚酸软而坐到地上。 云玄见云轩脸色惨白,虽然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却没有说话。知道她穴道初解,全身气脉和血脉仍未畅通,此时若要强行开口说话,只怕非受内伤不可。是以云玄抢先说道:“厉大侠,咱们无极观说话算数。各位若是想天明再走,尽可以在茅屋之中休息。贫道亲自在这观溪台上陪同,想来没有人敢来骚扰各位。若是各位急着离开,贫道可亲自将各位送下山去。” 厉秋风估计此时已是二更时分,再过上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只不过无极观是龙潭虎穴,多留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他之所以能抓住云轩,是因为算准了云轩对自己全无防备,这才一击得手。若是两人堂堂正正地交手,自己绣春刀已失,只怕不是这个老道姑的对手。何况此时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中,除了在黄河渡口战死的四人之外,其余八位俱已到齐。若是这八人联手,自己绝非其敌。是以越早离开这个诡异之地越好。 厉秋风念及此处,转头看了看圆觉,圆觉双掌合什,口中说道:“咱们还是尽快下山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云玄说道:“那就有劳云玄道长了。” 云玄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对云轩说道:“掌门师姐,贫道送圆觉大师和厉大侠等人下山,去去便回。若掌门师姐有什么吩咐,待贫道回来后再说。” 云轩正自运转内力在四肢百骸间行走,微闭着双目,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云玄这才当先引路,带着厉秋风和圆觉等人,沿着来路向山下走去。此时正是黎明最冷的时刻,山路上的水气已凝结成冰,走上去湿滑无比。厉秋风等人出发之时,已从云玄的弟子手中借了火把照亮。饶是如此,每一步走得也是万分小心。只不过众人都知道在无极观多留一刻,便极有可能将性命丢在这里。是以个个打起精神,走得倒是不慢。 到了那条石洞的顶端之时,十几名守在洞口的无极观弟子见云玄带路,急忙将洞口让开。云玄当先走下石洞,圆觉等人随后紧随,厉秋风留在最后。他怕这十几名无极观弟子捣鬼,从洞口向洞内丢大石头砸人,便趁这些人不备之际,突然出手,将这些无极观弟子尽数点倒,这才走下了石洞。 第六百二十四章 待得众人走出石洞,山风愈加猛烈,真吹得众人衣衫飞舞,猎猎作响。慧净等年轻女尼武功低微,僧袍又略显单薄,抵挡不住如此寒冷的山风,不由得全身颤抖,牙齿相击,格格作响。 守在洞口的几名无极观的女道士见云玄到了,急忙躬身行礼。云玄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径直到了那水潭岸边,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圆觉说道:“贫道送大师到此,前面便是下山的大路。大师此番到了无极观,受了不少委屈,还望大师不要挂怀。” 圆觉双掌合什道:“阿弥佗佛,多谢云玄真人引路。”她知道此去再也不会回到无极观,是以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也不必多说。云玄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转头对厉秋风道:“听说云真师妹去世之时,厉大侠就在她身边。还请厉大侠告知云真师妹葬在何处,敝观将派人将她的遗体运回无极观安葬。” 圆觉听云玄改了称呼,称云真为师妹,知道她已原谅了云真的过失,心下颇为欣慰。黄旭更是眼眶一热,两行热泪已然流了下来。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我原本想着要将云真前辈安息的所在告知无极观。只不过这一夜之间,却看清了无极观的真面目。这样一个肮脏龌龊之地,想来云真前辈也不屑回到此处。道长尽可以放心,厉某自会保得云真前辈遗体周全。” 云玄面露凄然之色,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好勉强。厉大侠年少有为,将来必能在武林之中大放光彩。敝观此次多有得罪,还请厉大侠不要记恨。” 厉秋风嘿嘿笑道:“我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贵观不找我的麻烦,已是烧了高香了。道长虽将咱们送到此处,只不过咱们是否能够活着离开云台山,尚属未知之数。” 他此言一出,云玄和圆觉都是悚然一惊。慧清等人更是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刚刚下山的石壁望去。只不过此时正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刻,手中的火把光照有限,看不清是否有人跟了上来。不过越是如此,众人愈发觉得黑暗中藏有敌人。慧净等人惊慌之下,已然将长剑拔了出来。 云玄心下惊讶,只不过她虽然与厉秋风相识不过数日,却知道此人武功诡异,心思缜密,颇有智计。他既然这样说话,定然发觉有什么不对之处。是以云玄略一沉吟,便即开口说道:“厉大侠,贫道虽然不是无极观观主,不过既然答允了送各位平安下山,想来也不会有人从中作梗。是以厉大侠不必过虑,若还是担心有什么麻烦,贫道可以再送各位一程。” 厉秋风道:“云玄道长性如烈火,不过确是无极观中难得的胸襟坦荡之人。实不相瞒,咱们离开无极观外观溪台之时,无极观中早已放出信鸽。这一路之上,我以铜钱杀掉了五只鸽子,只不过山风太强,有几只还是从咱们头顶飞了过去。这分明是无极观中有人以飞鸽传书,向山下传递消息。我不知道无极观在这云台山左近还埋伏了什么高手,只是即便云玄道长不想除掉咱们,无极观中还是有人不想咱们活着下山。” 云玄悚然一惊,随即说道:“无极观在云台山的防线到了这石壁下的洞口处为止,此外再也没有无极观的弟子据守。或许是夜晚之间,有些山鸟从咱们头顶飞过,厉大侠误以为是飞鸽传书也是有的……” 她话未说完,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在京城之时便养过鸽子,它自空中掠过之时的声音,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只不过方才咱们一直在山路上曲折前行,那些鸽子被我打落之后,坠于山谷之中,无法找到尸体。若是掉在山路之上,咱们便可以找到鸽子身上藏着的书信了。” 他说到此处,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云玄道长,我有一句话,说了你可能不信。你今日送咱们下山,已是犯了无极观的大忌,只怕不能容于云轩等人。是以你回观之后,千万小心在意,不要像云真前辈一般,被这些奸诈之辈毁了。” 云玄听他说得郑重,却也并不相信同门会对自己下手。当即沉声说道:“贫道行事,从不徇私,掌门师姐又怎么会与贫道为难?” 厉秋风见她不信自己的话,叹了一口气,道:“云真前辈当年虽然有错,不过并非有心为恶,最后还不是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云玄道长行事光明磊落,却不知道你们无极观还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若是传扬开去,只怕无极观将会大难临头。你今日执意送咱们下山,已是惹人猜疑。云轩不想让咱们活着走出云台山,道长执意相送,云轩必然猜忌道长与她不利,只怕会对道长下手。” 云玄听他越说越是离奇,心下更加不信,只道他是危言耸听,便即笑道:“无极观竟然还藏着什么秘密么?不是贫道夸口,无极观中只怕还没有贫道不知道的事情。”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玄极殿偏殿中藏有佛泪宝剑之事,道长想来就不知道罢?” 云玄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一怔,脸上不禁红了。好在此时一片漆黑,虽有火把照亮,众人却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云玄咳嗽了一声,强自辩解道:“藏剑之事只能由上任观主告知下一任观主。若不是当年云真师妹出事,就连这个规矩咱们都不知道。贫道愚钝,不是做观主的材料,是以不知道藏剑之事,却也实属平常。” 厉秋风看着云玄,一字一句地说道:“无极观中藏着的那个大秘密,比佛泪宝剑更加重大,也更加可怕。此事若是泄漏出去,不止无极观在武林之中再无立足之地,只怕藏在无极观背后的那些更加厉害的人物,也要颜面尽失。道长不妨想想,若是有此风险,那些大人物能让此事轻易泄漏出去么?” 云玄越听越是糊涂,正自惊疑之间,却听厉秋风道:“眼下咱们尚未走出云台山,道长仍在无极观监视之下。若是道长此时赶回观中,或许他们不会疑你。只不过此事究竟结局如何,咱们谁都不知道。” 云玄一怔,道:“他们?厉大侠,你说的他们是谁?是掌门师姐和云生、云遥、云逸等人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云轩或许算得上一个,其他几个只不过是棋子罢了。” 云玄满腹疑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厉秋风道:“咱们离那石壁不过数十丈,跟踪咱们的无极观高手想来离此不远。云玄道长现在回去,她们想来不会起疑。只不过云轩心狠手辣,道长还是多加小心。我有两句话送给道长,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道长不妨仔细推敲。”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圆觉说道:“大师,咱们这就下山罢。若是遇到了敌人,大师只须护着黄姑娘和各位师父便可,其余的事情,交给晚辈来办。” 圆觉虽然觉得厉秋风所说之事过于离奇,不过这几日中屡次并肩御敌,知道这个年轻人办事稳重,不是轻浮之辈。他既然如此小心,自然有他的道理。是以圆觉点了点头,道:“但凭厉大侠吩咐便是。” 她话音方落,厉秋风却是面色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已经来了!” 圆觉吓了一跳,不由得转头四处观望,只不过慧清等人手中的火把只能照出左近丈许之处,看不清远处是否有人。此时众人左侧数丈之处便是水潭,右侧不远处是一片树林,脚下却是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直向山下延伸。圆觉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状,正想说话之时,却听云玄说道:“无极观云玄在此,是哪一位前辈到了?” 她说话之时运起无有玄功,虽然山风凛冽,声音却远远地送了出去。片刻之后,只听山下有人说道:“阿弥佗佛。老衲德赫,拜见无极观云玄真人。” 这声音略显苍老,却甚是平和,在山风呼啸之中,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老僧的内力好生了得,竟然还在无极观观主云轩之上。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得右侧树林中又有一人说道:“贫道晓风,参见无极观云玄道友。” 厉秋风悚然一惊,他虽听出了那老僧德赫正自从山下走了上来,只不过却没听发觉右侧树林中竟然还藏着一名道士。这倒不是说这道士的武功在那老僧德赫之上,只是他藏在树林之中,山风卷过,树枝喀嚓作响,便隐藏了这道士的行迹。是以厉秋风虽然听到了那老僧的动静,却无法发觉这道士的行踪。 厉秋风听这一僧一道说话,知道这两人内力极高,尚在无极观一众高手之上,倒与在虎头岩沙家堡中见过的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不相上下。他心下惊疑,心中暗想:“我虽然猜到无极观背后隐藏着极大的势力,只不过他们便是要赶来助拳,却也要三四天工夫,怎么无极观的信鸽刚刚放出,这些人就赶到了山下?难不成这些人早就到了云台山,静待我自投罗网不成?” 第六百二十五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已是后悔不迭。在无极观外的观溪台上,他之所以有恃无恐,便是算定了单凭无极观一众弟子,定然拦自己不住。虽然无极观定会向各大门派求援,但是待各派高手赶到无极观之时,自己带着圆觉等人早已远走高飞。只是他没想到无极观早就有所防备,事先已经邀请武林同道赶来助拳。厉秋风越想越是惊惧,心中暗想:“我方才还嘲讽云轩托大,想不到自己一时不慎,竟然陷入如此困境。若是师父知道了此事,定然十分生气!”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微有些光亮,只见山下大路上慢慢现出十几个人影。这十几人走得似乎并不快,但是眨眼之间,便已到了众人面前。火把映照之下,只见为首的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僧。这老僧身材高大,面目庄严,不怒自威。虽然身上穿的只是麻布僧袍,却隐隐然有富贵之气。不似山野之中的一名老僧,倒似庙堂上的一位高官。 云玄单掌竖在身前,沉声说道:“原来是空明寺住持德赫大师到了,贫道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德赫微微一笑,道:“此处距离无极观尚有二十余里,云玄真人在此处等候,怎么能说‘有失远迎’?当年莲花峰大会,贫僧得睹真人风采,实是佩服不已。只是时光如流水,十五年忽忽即过,真人清健更胜往昔,贫僧欣喜不已。” 他说完之后,又是口诵佛号。云玄微微躬身,算是还礼。只是她心中惊疑不定,暗自想道:“空明寺是云台山大寺之一,只不过佛道不是一家,虽然久闻空明寺之名,却向来与咱们无极观没什么交往。空明寺是禅宗寺院,但是没听说寺中有什么武功高手。十五年前,朝廷一位内阁大学士到云台山游玩,召集了云台山左近致仕的官员和云台山中各大道观、寺院的观主、住持和名宿,在莲花峰办了一场诗文大会。其时我随掌门师姐参与了这次大会,恍惚记得这位德赫大师也列席其中。只不过当时在场的高僧雅士甚多,却没有留意到这位大师。想不到他内功如此深厚,竟然还在云轩师姐之上。” 云玄正自思忖之间,却听得右侧有人一声长笑。紧接着只听脚步声响,却是有人从右侧树林中走了过来。人还未到,那人的声音已传了过来:“德赫大师来得好快。贫道比你近了五六里,却还是让大师抢在了前头。” 话音方落,只见一位灰衣道士已自到了众人面前。这道士身子并不高大,只不过面目白净,双眉斜飞入鬓,三绺长髯飘洒胸前,说不出的潇洒自在,倒衬托得他一派仙风道骨。片刻之后,他身后又走出十几个人来,俱都是灰衣道士。 德赫见了这道士,双手合什道:“晓风观主说得哪里话来?敝寺虽然距离此处比贵观近了些,只不过从空明寺到这里是一条平坦大路,要好走得多。贵观到这里却要翻过两处山岭,又尽是些崎岖山路,老僧先到了此处,又何足为奇?” 那道士与德赫又说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单掌竖在胸前,对云玄笑道:“久闻云玄真人的大名,今日得见尊颜,幸何如之?” 云玄见晓风道人到了之后,先与德赫说话,将自己晾在一边,摆明了对空明寺的尊重更要在无极观之上。云玄在无极观诸人之中性子最为倔强,宁折不弯,又对无极观的名声极为看重。此时见晓风道人轻视无极观,心下有气,是以冷笑了一声,道:“好说,好说。逍遥观与无极观同属老君门下,这数十年来,贵观观主首次光临咱们无极观,咱们无极观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晓风道人自然听出云玄的不满,却也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道:“贵观云轩观主还没到么?” 云玄一怔,道:“掌门师姐坐镇无极观,怎么会到了这里?” 晓风道人笑道:“原来如此。想来云玄真人并不晓得此事背后另有文章。这倒是最好不过,免得咱们还要多费一番力气。” 他说完之后,转头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圆觉等人见他目光如电,目光一碰,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只有厉秋风凛然不惧,一双眸子精光四射,与晓风道人目光相触,便即碰撞出一串火花。 晓风道人微微一怔,略有些惊讶。只不过这份惊讶一闪即过,却见他微笑道:“这位英雄想来就是厉少侠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阁下是武当派哪一位道长的门下?” 晓风道人自露面以来,一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是听到厉秋风提到“武当派”三字,却是面色大变。他紧盯着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怎么知道贫道出身武当派?” 厉秋风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厉某到过虎头岩沙家堡,难道不知道厉某曾在虎头岩与一位叫作玉清子的武当派高手交过手么?” 晓风道人听到“玉清子”三字,脸色更是阴沉。他沉吟了片刻,道:“你与玉清子交手,谁胜谁败?” 厉秋风道:“厉某没胜,玉清子也没败。因为厉某与他交手之际,旁边还有一位广智和尚虎视眈眈。厉某使了一点小手段,引得玉清子和广智和尚对了一掌,厉某趁机扬长而去。” 厉秋风提到广智和尚时,德赫的脸色却也变了。待厉秋风说完之后,德赫勉强笑了一声,道:“原来江湖传言都是真的。厉少侠败唐赫,杀云飞扬,果然是英雄出于少年。今日得见江湖中最为杰出的后起之秀,贫僧真是幸运。” 厉秋风道:“厉某遇上两位,却真是不幸。” 晓风道人此时已恢复了镇静,他缓缓说道:“幸与不幸,原本没什么区别。便如庄生梦蝶,是梦非梦,要看厉少侠如何领悟了。” 厉秋风道:“与厉某随行的这位圆觉大师、黄旭姑娘,以及苦乐庵中的各位师父,与此事没有半分关系,她们只不过是途经云台山罢了。还请两位容许他们离开云台山,不要与她们为难。” 德赫微微一笑,双掌合什,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贫僧与晓风道长都是出家之人,哪里敢拦挡别人的去路?何况这位大师与贫僧同为释门弟子,更加不会与她为难了。” 晓风道人双手负在身后,看了圆觉等人一眼,便即盯着厉秋风,竟似丝毫没有将圆觉等人放在眼中。 厉秋风见德赫答允放圆觉等人离开,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当即转头对圆觉说道:“大师带着黄姑娘和各位师父先走罢,厉某还有些事情,要与这位大师和道长说说。” 圆觉见德赫和晓风道人分站在厉秋风左右,隐隐已成合围之势。她武功见识虽然并没什么出彩之处,却也知道此刻杀机四伏,厉秋风处境实是危险万分。当此关头,她如何肯带着众尼先行逃走?是以圆觉双掌合什,口中说道:“厉大侠,这几日多承照顾。咱们要走一起走,绝对不能将厉大侠留在这里。” 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圆觉好生迂腐。这一僧一道武功极高,虽说与广智和尚和玉清子相比还颇有不如,可是自己绣春刀已失,要应付这两人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圆觉等人若是离开,自己即便打不过这一僧一道,到时也可寻个机会扬长而去。若是圆觉等人留在这里,自己要护得他们周全,可是千难万难之事。 云玄见厉秋风竟然有“托孤”之意,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德赫和晓风道人好生大胆,竟然敢到无极观来生事。她见识过厉秋风的手段,在文王庙中面对卫乾等人的围攻,兀自面不改色,举手投足之间,便擒住卫乾,又将众人杀散。可是此时面对着这一僧一道,厉秋风竟然想让圆觉等人先行离开,摆明了是对击败德赫和晓风道人没有半分把握。她与厉秋风虽然没有交情,只不过德赫和晓风道人到了之后,两人趾高气扬,竟然丝毫没有将云玄放在眼中。是以云玄看到厉秋风陷入窘境,倒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云玄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贫道答应过厉大侠和圆觉大师,要护送他们平安离开云台山。德赫大师,晓风道长,你们难道想在无极观拿人不成?” 德赫听了云玄这番疾言厉色的话语之后,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沉声说道:“云玄真人,此事关系重大,须得贵观观主云轩真人到场,才能解决此事。你须要明白,此事不只关系到无极观的生死安危,还与武林各大门派的兴衰存亡有极大的关系。有些话,有些事情,真人还是不知道为好。” 云玄听德赫说话,与厉秋风此前说的那番云山雾罩的话语倒有几分相像。想到厉秋风所说的无极观中隐藏的大秘密,自己偏偏不知道,心下更为着恼。她看着德赫和晓风道人,厉声说道:“贫道既然答允了厉大侠和圆觉大师,就一定要保护他们平安离开云台山。德赫大师,晓风道长,两位与无极观素无仇怨,还请不要与贫道为难。” 她说完之后,不待德赫和晓风道人说话,便转头对厉秋风和圆觉说道:“厉大侠,圆觉大师,请两位随我来。” 便在此时,忽听石壁一侧有人高声说道:“他们一个都不能离开!” 第六百二十六章 厉秋风听出这是云轩的声音。他早就料到云轩不会放过自己,是以听到云轩的声音倒也并不惊讶。 圆觉见德赫和晓风道人现身,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头,只是见这两人的举止气派,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她心下暗想,云玄真人虽然性子急躁,不过急公好义,不似云轩、云逸等人那般笑里藏刀。她与厉秋风联手,想来德赫和晓风道人拦挡不住。只是德赫和晓风道人各自又带了十几名弟子,武功自然不弱。自己带着黄旭和慧清等人,定然不是这二十多个和尚和道士的对手。只盼能苦苦支撑一时半刻,待厉秋风和云玄击败德赫和晓风道人之后,再来对付这二十多名和尚和道士。 只不过听到云轩的声音,圆觉却是心下一凛。若是云轩加入战团,只怕厉秋风和云玄抵挡不住三人的围攻。何况云玄也是无极观的弟子,必然要听云轩号令。如此一来,只剩下厉秋风和自己带着的这些女尼,只怕非败不可。 圆觉正自焦急之间,却见人影闪动,从石壁一侧竟然有一大群人赶了过来。待这些人到了近前,赫然便是云轩、云生、云遥、云逸等无极观七名云字辈的高手。七人身后还跟着六七十名无极观的女道士。 水潭岸边这片空地原本就不算太大,无极观众道士赶到之后,更显得拥挤不堪。而且无极观弟子在北,逍遥观群道在西,空明寺众僧在南,已将厉秋风和圆觉等人围在了中间。 云轩走到近前,对着德赫和晓风道人打了一个稽首,口中说道:“德赫大师,晓风道长,辛苦两位了。” 德赫双掌合什,念了一句“阿弥佗佛”,算是回礼。晓风道人却是哈哈一笑,单掌竖在胸前,微微躬身,道:“咱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能与无极观各位真人并肩御敌,是咱们逍遥观的荣幸。十余年不见,云轩真人风采如昔,贫道佩服。” 云轩道:“晓风道长谬赞了。十余年前贫道有幸见过晓风道长大显身手,扫荡群丑,心下便十分佩服。这十几年来道长武功必然大进,贫道能再睹道长的绝世武功,幸何如之。”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云轩好生狡猾,她如此吹捧晓风道人,无非是想鼓动晓风道人与自己动手,她好坐收渔翁之利。这老道姑修习无极观武功,看上去仙风道骨,想不到却如此卑鄙。” 晓风道人打了一个哈哈,道:“云轩真人这是给贫道脸上贴金了。云台山七寺十三观,大家拜的神仙和菩萨虽然不同,不过若论起在江湖中的名头,自然要以无极观为首。云轩真人威震武林,足以与华山、泰山、嵩山等名门正派掌门人比肩。敝观只是一处小庙,贫道更是见识浅陋,哪能与云轩真人相提并论?” 厉秋风听两人互相吹捧,各怀心思,暗想这两人都是诡计多端之辈,倒要小心应付。 云轩又与晓风道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对圆觉说道:“钟大姊,贫道已经说过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钟大姊并各位苦乐庵的师父、黄大小姐在敝观盘桓数日。待此事查清之后,贫道一定恭送各位离开无极观。” 圆觉知道她说的净是骗人的鬼话,不过出家人讲究不出恶语,是以她虽然心下不以为然,仍然双手合什,道:“多谢云轩真人的好意。只不过贫僧是方外之人,不欲牵涉到此事之中,还请真人原谅则个。” 云轩笑道:“钟大姊,正是因为各位是方外之人,不能牵涉到此事之中,所以才要留在敝观,这样才不至于到山外又生是非。” 慧清见云轩咄咄逼人,心下恼怒,大声说道:“云轩真人,咱们敬你是一位道家真人。可是你强人所难,难道对得起‘方外之人’四字么?” 云轩尚未说话,她身后十几名嫡传弟子纷纷喝斥慧清。慧净等人见师姐受辱,便也纷纷帮腔。一时间二十多名女道士和女尼吵吵嚷嚷,情形颇为古怪。 云玄见场面难堪,当即沉声说道:“掌门师姐,圆觉大师和厉大侠对咱们无极观确无恶意,他们前来无极观,只不过是受了云真师妹的托付,将黄大小姐送到无极观。不过黄大小姐既然不愿意留下来,咱们也不能勉强。我已答允将她们送出云台山,还请掌门师姐不要与他们为难……” 她话音未落,云轩双眉一挑,冷冷地说道:“你说让她们离开,咱们便要奉你的号令让她们离开不成?” 云玄道:“师妹不敢。观中大事,自然要由掌门师姐决定。只不过咱们是修道之人,不是官府,又怎么能强行将人留于观中?!” 便在这时,忽听德赫说道:“云玄真人此言差矣。贵观自然不能将人强留于观中,但是对方若是妖魔,将其放出云台山,非将天下搅得大乱不可。云轩真人要将这些人留在无极观,正是要为天下做一件大好事,这是至高无上的大慈悲。阿弥佗佛。” 厉秋风冷笑道:“大和尚,你将如此卑鄙无耻之事,说得这样堂堂正正,厉某倒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德赫微微一笑,道:“事已至此,咱们也不必做口舌之争。这云台山乃天下名胜,是修心养性的好所在。厉大侠和圆觉大师留在无极观中,每日欣赏山色美景,清心寡欲,少了许多名利之争,修为自然一日千里,终成正果。阿弥佗佛。” 厉秋风看着德赫,突然哈哈大笑。这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在水潭和石壁之间回旋震荡。德赫、晓风道人没有见识过他的手段,只不过听他以内力将笑声传了出去,心下俱都是一凛,暗想无怪乎此人能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连败各路高手,单凭这份内力修为便不可小觑。两人收起了轻视之心,心下暗自戒备。 厉秋风笑声甫歇,这才对德赫说道:“大和尚,你和这些男道士女道士在这云台山的寺观之中,明面上是拜菩萨和太上老君,实际上是在这里看守着一个大秘密。是以你们表面上是高僧真人,实际上与狱卒无异。你们自己在这里坐牢,还想着将咱们也送入牢狱之中。佛家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一片慈悲心肠。你自己下了地狱,却想将咱们也拖了进去,与佛祖的教诲背道而驰。你修的是什么道,坐的是什么禅?!可笑,可笑之至!” 厉秋风此言一出,不只德赫脸色大变,晓风道人和云轩也是一脸惊愕。过了片刻,晓风道人转头对云轩说道:“真人说的果然不错,这人确是魔教余孽无疑!” 德赫被厉秋风一通抢白,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不过厉秋风这番话正说中了他的痛处,一时间也无法反驳。听得晓风道人指斥厉秋风是魔教余孽,正中下怀,当即口中说道:“阿弥佗佛,与这魔教妖人不须多费口舌。咱们并肩齐上,先将这妖人拿下再说。” 晓风道人却摇了摇头,道:“大师此言差矣。咱们既然是来无极观助拳,自然要听从云轩真人的吩咐。无极观是正主儿,咱们是客卿。无极观威震武林,十二仙姑更是武林宗师。要捉拿这个妖人,自然由各位仙姑出手。咱们岂能反客为主,冒犯无极观各位仙姑的威严?” 德赫心下雪亮,知道晓风道人打算让无极观高手先行出手,他们才可以以逸待劳。当下点头说道:“晓风道长说得不错。是贫僧唐突了,还请云轩真人不要见怪。” 云轩心下暗骂这一僧一道厚颜无耻,只不过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倒也不错。今日之事,无极观是正主儿,确是没有让空明寺和逍遥观先行出手的道理。何况云轩自忖若不是中了厉秋风的诡计,也不会被他所擒。只要自己与几位师妹联手,将厉秋风或擒或杀,倒也并非难事。 念及此处,云轩右手拔出长剑,对德赫和晓风道人说道:“请大师和道长稍候,看咱们无极观将这妖人拿下!” 德赫双掌合什,悄无声息地带着十几名和尚退出到五丈之外。晓风道人见空明寺群僧后退,便也带着逍遥观的道士向西侧退出数丈。云轩右手紧握长剑,剑尖斜斜指着地面,厉声说道:“无极观弟子听令!大家齐上,将这魔教妖人拿下!” 云生、云遥、云逸等六人齐齐拔出长剑,各自踏上一步,与云轩并肩而立。火把映照之下,七柄长剑闪烁着寒光,声势极为惊人。 云轩见云玄仍然站在厉秋风身边,厉声喝道:“云玄,你难道要背叛无极观,与云真那叛徒一般,受魔教妖人的欺骗,被天下英雄唾骂不成?!” 云玄见同门拔剑相向,心下好生为难。她已瞧出云轩要擒杀厉秋风另有所图,只不过身为无极观弟子,自入门之日起,便知道魔教是武林公敌,更是无极观的死对头。这些年来,云玄苦练武功,便是准备有朝一日魔教再兴风浪之时,要凭着一身本领杀敌护道。眼下云轩以除魔护道的名义要擒杀厉秋风,云玄确是无法反驳。她正为难之时,却听圆觉说道:“阿弥佗佛。你们口口声称别人是魔,如此执着,实是入了魔道。贫僧奉劝各位放下执念,消去戾气,方能得脱苦海,回头是岸。阿弥佗佛。” 第六百二十七章 云玄听得圆觉说话,胸口如同遭了大铁锤重重一击。她心下暗想:“这位圆觉大师当年不过是无极观中一位再平常不过的火工道人,竟然也有如此心胸。我身为无极观月空真人的二弟子,受了师父多年教诲,每日多读道藏,难道还不如圆觉大师明白道理不成?她能在此危急时刻,不受强权压迫,我岂能忍气吞声,颠倒黑白,铸成大错?” 念及此处,云玄大声说道:“掌门师姐,此事定有误会。还请掌门师姐三思,不要犯下三十余年前的那般大错。” 云轩听云玄提到三十余年前的大错,自然是信了厉秋风的话,以为是自己设下陷阱,诬陷云真勾结任伍纵火盗剑。此事是她心中最不愿意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几十年来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此时听云玄公然指责自己,她心下恼羞成怒,当下双眉一挑,阴恻恻地说道:“好,好,你一心想当观主,今日更是不惜与魔教妖人勾结。贫道今日要代师父清理门户,维护无极观的清誉!” 她说完之后,转身对云生、云遥、云逸等人说道:“各位师妹都看见了,贫道对云玄已是仁至义尽。是她自己入了魔道,背弃了师父的教诲。今日咱们要除魔护道,各位师妹有何见解?” 云生、云遥、云逸等人原本就对云玄颇为畏惧,见云轩要将云玄开革出教,正中下怀,是以纷纷点头,出言附和。另外几名云字辈的高手虽然对云玄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见掌门人和云生等人都要与云玄为难,自己若是仗义执言,只怕也落得和云玄一般下场。是以虽然不像云生等人那般出言附和,却也勉强点了点头。 云轩的嫡传弟子早就知道师父的心意,见几位师叔也纷纷附和师父,登时大声叫嚷,要云玄弃剑投降,不要做无极观的罪人。 云玄见一众同门如此黑白不分,心下气苦,右手紧握剑柄,目光自无极观诸人面目上扫了过去。有几名云字辈的高手心下有愧,与她目光一碰,便即低下头去。 云玄最后将目光定在云轩脸上,只觉得与自己相处了四十余年的这位大师姐面目分外狰狞。她冷笑一声,道:“掌门师姐,你连贫道也要除掉不成?” 云轩“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除魔卫道,是咱们修道之人的本份。你不听善言,背弃无极观,人人得而诛之!” 云玄知道云轩是想杀人灭口,当下也不再犹豫,口中说道:“好,好,直到今日,贫道方才体会到云真师妹当年的心境。” 她这话说得无比凄凉,无极观众人之中,倒有十几人低头不语。云轩双眉一挑,右手长剑一挥,便要上前动手。厉秋风忽道:“且慢!” 云轩沉声说道:“你若现在投降,贫道可保证不伤了你的性命。”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你想错了,我怎么会向你救饶?厉某只是想说云玄道长也好,圆觉大师也罢,与这件事都没有关系,他们并不知道当年魔教与无极观和武林各大门派的纠葛。是以厉某奉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做绝,否则只怕报应不爽。” 云轩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胡说大气。你这魔教余孽终归是要死的,就不必为他人担心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云玄、圆觉等人说道:“云玄道长,圆觉大师,厉某要与这几位高僧和真人切磋一下武功,还请两位及黄姑娘、各位师父退到一边,免得动起手来,厉某畏手畏尾,施展不开。” 黄旭、慧净、慧文等人见云轩咄咄逼人,早就恼怒不已。此时虽然身陷重围,却也不再害怕。黄旭大声说道:“厉大侠,我虽武功低弱,又是弱质女流,却也绝不会向这些无耻之徒屈服!” 她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沉声说道:“我愿与厉大侠并肩御敌,同生共死!” 黄旭说到“同生共死”,脸上微微一红,心下暗想,若能与他同死,也算是我的幸运。 慧净也拔出长剑,对云轩说道:“你想让咱们束手就擒,那是想也休想。咱们和厉大侠并肩作战,就不信你能将咱们全都杀了!” 慧文、慧明等人也纷纷拔剑附和。慧清对这些年轻师妹虽然一向严厉,此时却颇为感动,走到慧净等人身前,将师妹们护在身后,手中长剑横在身前,凝神对敌。 圆觉却知道厉秋风这话的真意。云轩身为无极观观主,算得上是一派宗师,武功极是了得。云生、云遥、云逸等武功却也不弱。七人联手,厉秋风没有半点胜算。他要全力应付这七名高手,便无暇回护圆觉等人。是以他出言提醒,是要圆觉带着苦乐庵众尼避到一边,免得动起手来分心。何况云轩等人虽然无耻,但是毕竟不是邪魔外道,有些脸面上的文章不能不做。只要苦乐庵众尼不先动手,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也不会先下手与苦乐庵为难。 云玄的见解却又要比圆觉高出一筹。她看出厉秋风要圆觉等人避在一边,确是不要苦乐庵众尼与无极观的高手动手。只盼着自己牵制住云轩等人,苦乐庵众尼便可以趁机逃走。只不过这固然是因为厉秋风有铁肩担道义的胸怀,却也是他知道与无极观七大高手动手,自己没有半分把握,这才事先做了安排。 圆觉和云玄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便向圈外退去。慧清等人见圆觉和云玄退开,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随着圆觉退后。只不过圆觉和云玄心下均想:“若是厉大侠受困,我绝对不能坐视!” 云轩如何不知道厉秋风的用意?她冷笑一声,道:“眼下托孤,却已晚了!” 云轩说完之后,长剑一挥,只见人影闪动,她已到了厉秋风面前。手中长剑抖出三朵剑花,直刺向厉秋风咽喉。 云轩身子一动,云生、云遥、云逸等人便也挥剑上前,将厉秋风围在中间。只见七柄长剑剑光霍霍,分指厉秋风周身要害。 厉秋风避开云轩刺向自己咽喉的一剑,身后云逸的长剑已递到他的后心。厉秋风身子疾向右转,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恰好躲开了云逸这一剑。同时他右掌拍出,逼得一位挥剑斩向他左肩的无极观高手退后两步,左腿侧踢,躲开了云遥削向他下盘的一剑,同时又逼得云生不得不后退一步。 七位无极观高手虽然各自只出一剑,厉秋风已是迭遇危险。所幸他见机甚快,避开五剑的同时,还抢攻一拳一脚,逼退了两名无极观高手。 云轩连声呼喝,七人长剑挥舞,又向厉秋风扑去。 云轩带来的数十名无极观弟子手中都举着火把,将水潭岸边照得一片通明。只见七柄长剑上下翻飞,七名道士大袖飞舞,前趋后退,将厉秋风笼罩在一片剑光之中。五招过后,只听“嘶啦”一声,厉秋风后心衣衫被云遥一剑划破,好在没有伤到皮肉。又斗了两招,云轩、云生双剑合璧,一前一后刺向厉秋风。厉秋风左掌凌空拍出,震开云遥刺向自己左侧太阳穴的一剑,右手成爪,直抓向云逸右手手腕,迫得云逸收剑回防。只是如此一来,云轩和云生这两剑便避不过去了。 圆觉、黄旭及苦乐庵众尼武功不高,只见无极观七位高手将厉秋风围在中间,剑光霍霍,声势惊人。只不过厉秋风和云轩等人身法极快,圆觉等人看不出无极观诸人的剑法精妙之处。云玄却将诸人过招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见到云轩和云生两柄长剑恍如矫龙,一前一后直刺厉秋风胸口和后心。厉秋风勉力解了左右两剑之厄,但是已是强弩之末,前后这两剑他是万万避不开了。 云玄退到一边之时,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此时见厉秋风遇险,正要拔剑相救。却见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身子突然矮了一截,同时身子向右侧略偏了偏。云轩和云生的两柄长剑堪堪刺破了厉秋风左肩的衣衫,紧贴着他的皮肉刺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云轩和云生两人意料之外。两人出剑之时,已算准了厉秋风要对付云遥和云逸的攻击,对于前后攻来的两剑既无法遮挡,更无力闪避。是以两人一般心思,都是要倾尽全力将厉秋风格杀当场。是以出剑之际,已出了全力。哪知道眼看便要得手,厉秋风竟然使出险招,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两柄长剑。此时云轩和云生剑招已然用老,无法收住剑势。只见两柄长剑紧贴着厉秋风的左肩仍然各自向前送出,原本是刺向厉秋风前胸和后背的两柄长剑,却变成了云轩和云生两人互相攒刺。 云轩和云生大惊失色,想要收剑却已来不及了。云轩见势不妙,知道若是这样下去,自己和云生势必在对方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百忙之中她灵机一动,右手剑势未消,左掌已然拍出,同时大声喝道:“出掌!” 云生见机甚快,见云轩左掌拍出,立时会意,左掌也跟着拍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响,云轩和云生双掌相交,借着这股力道,两人身子同时向后飘去,这才解了相互攒刺之危。只不过厉秋风却趁机站起身来,身子一纵,便向云轩逼了过去,要趁着她退后之际,全力将她打倒,使得无极观七位高手再也无法分进合击。 第六百二十八章 云遥、云逸等见云轩被迫后退,厉秋风趁势追杀,便即纷纷挥舞长剑,向厉秋风截杀过去。 厉秋风知道此时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若是被七人再次合围,只怕自己撑不上三招便得死在对手剑下。是以他顾不得身后六人的追杀,全力向云轩扑了过去。 自厉秋风随燕独飞逃出京城,先后在皇陵地宫中与唐赫等人激战,顾家老店杀死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永安城外大战柳生宗岩,在虎头岩更是与广智和尚和玉清子这等绝顶高手对战。以武功而论,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这五人的武功均远在云轩等人之上。可是厉秋风与这几人搏杀之际,却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这是因为其时厉秋风绣春刀在手,仗着玄虚刀法千变万化、凌厉无匹的招数,虽然内力不及对手精纯,刀法却在对手之上。加上他初出江湖,唐赫等人都未将他放在眼中。是以交手之际,这些人常常还未用全力,便已吃了大亏。另外厉秋风向来不与敌人死战,一旦情势不对,便即转身逃走,再找机会击杀对方。是以他来去自由,然后不会缚手缚脚。 只是今日之战,却与此前不同。厉秋风绣春刀已失,武功大打折扣,面对无极观七位高手的联手搏杀,他只有招架的份儿。而且云轩此前已接到密报,称有一位年轻高手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屡破强敌,是以她便留上了心。待云玄赶回无极观,叙说在文王庙中遇到一位神秘的武林高手,云轩便猜到这人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年轻高手。是以她早做好了准备,静待厉秋风自投罗网。这与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与厉秋风交手之时全无防备完全不同。再有就是厉秋风此行要保护圆觉、黄旭及苦乐庵众尼,自然不能一走了之。是以他明知情势于已不利,兀自死战不退。 此时他冲破了无极观七位高手的围攻,趁着云轩后退之机,便即甩开其余六人,直奔云轩而去。要趁七人尚未再次合围之机,先将云轩打倒。云轩却也猜到了他的心思,身子向后疾退,右手便想将长剑收回到胸前,反刺厉秋风。只是厉秋风来得好快,她右手长剑斜指身后,竟然无暇收回。两人一进一退,都是快如闪电 云轩边退边苦思脱困之计,忽听得数十名无极观弟子大声叫喊:“观主小心!” 云轩一怔,猛然想起一事,心下大惊,右脚猝然在地上用力一踩,左脚在地上一划,登时稳稳地站住了身子。便在此时,厉秋风已扑到了她面前,一掌便向她咽喉切了下来。 云轩左掌相迎,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两人双掌相交。厉秋风后退了一步,云轩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后退半步。 她若再退半步,便要跌下水潭。 原来云轩后退之时,背心正对着水潭。只不过与厉秋风激斗正酣,后退之时全然忘记了身后便是水潭。待得无极观众弟子瞧出情势不对,齐声示警,云轩这才惊觉,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退无可退之际,硬接了厉秋风一掌。她内力远比厉秋风精纯,只不过以左掌迎敌,吃了一个小亏,堪堪将厉秋风震退。饶是如此,云轩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胸腹之间着实难受。 厉秋风知道若是给云轩腾出手来,以长剑反攻,云生等人再从后面追杀上来,自己非败不可。是以他堪堪退出一步,身子立时弹起,复又向云轩扑了过去。双手或拳或掌,如狂风暴雨般向云轩打了过去。 云轩想不到厉秋风来得如此之快,想要以长剑击刺,只不过厉秋风已逼至她身前,长剑挥舞不开。云轩无奈之下,只得单掌翻飞,将厉秋风的拳脚掌力尽数遮挡了出去。 片刻之间,云生、云遥等六人已到了厉秋风身后,六柄长剑闪耀着寒光,齐向厉秋风后心刺到。 厉秋风此时已是避无可避,六柄长剑中的四柄已刺进他的衣衫,阴冷的剑尖激得他后背肌肤一阵刺痛,冷冰冰的极是难受。 厉秋风知道自己已然无幸,生死存亡之际,他突然发起狠来,心中暗想:“我便是要死,也绝不让云轩独活!”念及此处,他右脚一蹬,和身便向云轩扑了过去。 云轩见六位师妹齐齐杀到,六柄长剑闪着寒光,直向厉秋风后心刺了过去。她心下大喜,暗想这小子定然会死在乱剑之下,待将云玄和圆觉等人除掉,这事情便算了结了。却不想厉秋风突然和身扑了过来,她心下一凛,待想要招架之时,厉秋风已然扑到她的身前,脑袋正撞在云轩左肩。这一撞力道好大,云轩再也立足不住,身子便向后摔倒。只听“扑通”一声,两人一起坠落到水潭中去了。 便在此时,云生、云遥等六人的长剑堪堪刺到了厉秋风原来所站之处,只不过这六柄长剑都刺了一个空。待六人惊觉之时,厉秋风和云轩已然坠入水潭之中。 无极观众弟子一声惊呼,齐向水潭岸边冲了过去。就连站在圈外的德赫和晓风道人也带着门下弟子快步跑到了水潭岸边,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云玄见机会难得,低声对圆觉说道:“大师,快带着她们离开,贫道在这里抵挡一阵。” 圆觉见厉秋风拼了性命,与云轩同时坠入水潭之中,心下一疼,正自惊愕之时,听云玄如此一说,便即摇头拒绝。云玄面露焦急之色,道:“大师即便不顾自己死活,难道还要让这些女娃子陪葬不成?” 这一句话登时点醒了圆觉。她知道厉秋风之所以拼死将云轩撞入水潭,便是要自己和黄旭、苦乐庵众尼能够有一条生路。若是自己执拗留下,不只报不了仇,连同黄旭和慧清等人都要命丧于此。是以她将心一横,向着云玄拱了拱手,便即低声招呼慧清等人逃走。 黄旭见厉秋风坠入水中,刹那之间脑袋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一时之间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待她清醒过来之时,才发现慧净和慧文一人抱住她一只手臂,正拖着她向山下奔去。她挣扎着想要停下来,慧净低声说道:“咱们先逃出去,再想法子给厉大侠报仇,否则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云生等人奔到水潭岸边,举着火把向水潭中照去。只见水面略有涟漪,却哪有厉秋风和云轩的影子。 德赫和晓风道人也奔到了岸边,伸长了脖子向水潭中望去。便在此时,只见水面突然波动起来,紧接着两条人影破开水面,直飞了出来。 岸上众人悚然一惊。那两条人影从众人头顶掠过,堪堪落在距离水岸三四丈远的空地上。众人转身望去,却见这两人正是云轩和厉秋风。云轩站在左首,右手长剑斜指地面,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中了贫道一剑,想来不大好受罢?” 厉秋风傲然站立,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挨了我一掌一脚,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恶狠狠地瞪视片刻,突然同时发出一声吼叫,猛然扑近,又打在了一处。云生等人挥剑围了上去,正想将厉秋风困在中间之时。忽见人影闪动,一道剑光如矫龙出水,直袭向云生、云遥、云逸三人。 这一剑不只快若闪电,更是势大力沉,剑一出手,剑风便已发出厉响。云生等心下一凛,不敢正撄其锋,只得齐齐向后退了两步。 出手之人正是云玄,她一剑逼退三人,口中怒道:“你们还要助纣为虐么?!” 云生等人向来对云玄十分畏惧,见她出剑解了厉秋风之厄,心下震惊。想要上前动手,心下都有些不敢。只不过被她一句话喝退,却又心有不甘。几人正在犹豫之时,却听云轩说道:“都到了这个关头,你们还不快将这叛徒拿下?!” 云生将牙一咬,对云玄说道:“二师姐,师妹得罪了!” 她嘴上虽然客气,只是话音一落,右手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刺向云玄小腹。云遥见云生动手,自然不肯落后,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划出半个圆圈,刺向云玄胸口。云逸一向与云玄不和,听云轩要三人围攻云玄,正中下怀。只见她使出一招“借花献佛”,长剑直奔云玄眉心刺去。 其余三名云字辈的女道士对视了一眼,却不想与云玄交手,不约而同地转身奔向右侧,与云轩一起夹攻厉秋风。 德赫和晓风道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缓缓点了点头,带着各自的弟子站在一边,紧盯着打成一团的两伙人。无极观众弟子方才奔到水潭岸边,想要将云轩救出来。只是众人尚未想出法子,云轩却和厉秋风一起从水中跃了出来,从众人头顶飞过之后,落回到距离岸边三四丈远的空地上,随即便打成一团。这些无极观弟子便站在岸边,背对着水潭,紧张地观看场中的情形。不少人已将长剑拔了出来,若是自己的师父遇险,便要上前助拳。 方才落水之后,厉秋风与云轩在水底纠缠在一起。云轩手握长剑,在厉秋风左肋下划了一道口子。好在两人都在水中,云轩这一剑慢了许多,这伤口虽长,却不致命。厉秋风中剑之后,反手一掌打在云轩左肩,跃出水面之前又在云轩腰眼上踹了一脚。同样因为两人身在水中,厉秋风这一掌一脚打出之时,力道只不过是在岸上时的三成。而这三成力道又被潭水消解了大半,是以云轩虽然中招之后肩膀酸麻,腰间剧痛,却并没有受重伤。此时她与三位师妹合攻厉秋风,登时大占上风。她心中得意,暗想先将厉秋风杀掉,再除了云玄和圆觉等人,便已是大功告成。 云轩正在得意之时,忽听得一声惊叫,紧接着“扑通”一声,一名站在岸边的无极观弟子已然掉入水中。只听有人惨叫道:“水里、水里有怪物!” 第六百二十九章 这一下情势忽变,挤在岸边的无极观一众女道士登时大乱。这些道士虽然是修道之士,而且个个身有武功,即便是猝然遭遇敌人偷袭,却也不会如此慌乱。只不过她们毕竟是女子,一听有人叫喊水潭中有怪物,却要比遇到武林高手的袭击更加可怕。一片慌乱之中,只听得“扑通”之声不断,眨眼之间又有三名无极观弟子跌入水潭之中。 云轩与三位师妹联手围攻厉秋风,四柄长剑如狂风暴雨一般,逼得厉秋风只能闪转腾挪,毫无还手之力。四人正是大占上风之时,云轩心下大为得意。忽然听到水潭岸边一片混乱,蓦然间想起一事,她心下悚然一惊,转头对水潭边的无极观弟子吼道:“大家快离开水潭!” 此时不须她叫喊,数十名女道士早已争先恐后地逃离水潭,拼命向向西侧逃去。片刻工夫,水潭岸边已是空空荡荡,连鬼影儿都没有一个。 云轩这才放下心来,出剑越发狠毒,恨不能一剑在厉秋风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厉秋风赤手空拳,要应付云轩的长剑已然不易,其余三名无极观的高手却瞧出便宜,围着厉秋风前趋后退,三柄长剑不断向厉秋风周身要害攒刺。 云玄独斗云生、云遥和云逸,初时大占上风,只不过数十招一过,她以一敌三,气力便有些不继,只能勉强与三人打成平手。待四十招一过,云玄却落了下风,被云生等三人迫得不住后退。这固然是因为云生等三人武功不弱,不过她斗得如此吃力,却也是因为在文王庙中受了卫乾的暗算,体内余毒并未尽数清除,伤势未愈,这才会遭遇如此困境。 两伙人又斗了十余招,云玄和厉秋风被云轩、云生等人逼得不住后退,竟然慢慢退到了水潭岸边。如此一来,九人打到了一处,不似方才那般各自为战。 斗到分际,云轩一招“釜底抽薪”,长剑直削向厉秋风右腿。厉秋风右腿侧踢,既避开了云轩这一记杀招,又逼退了一名无极观高手。只不过云生瞧出了便宜,趁厉秋风全力应付云轩之机,右手长剑斜刺厉秋风后颈。 这一剑来得好快,待得厉秋风惊觉,那长剑已距离他后颈不足三寸。百忙之中,只见厉秋风身子突然向左侧挪动了半分,云生这一剑没有刺中他后颈,却扫到了他背后的包袱上。只听“哗啦”一声,包袱已然被云生这一剑削开了一道口子。 厉秋风心下一惊,只觉肩上一轻,却是那包袱被削破之后,包在里面的关羽头颅登时滚落了出来。此时天已朦朦亮起,四周又点着数十支火把,是以周遭情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云生这一剑虽然并未刺中厉秋风,却也迫得他躲得十分狼狈。云生正自心下得意,蓦然间看到厉秋风肩上所背的包袱中滚出一个骷髅头,一双黑色的眼洞正自冷冷地看着她。云生虽然是武林高手,见此情形却也是悚然一惊,刹那间竟然怔住了。 高手对敌,哪容她如此分神?云玄一剑逼退云逸,见云生呆立在一边,左掌登时拍出,正打在云生左肩胛骨处。云生全无防备,被这一掌打得飞了出去,直摔向了水潭一侧。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云玄这一掌拍出,原本也没有指望能将云生打倒,只是想着能将她逼退几步,暂时缓解对手如狂风暴雨般的分进合击。想不到云生失魂落魄一般,自己竟然一击得手,心中却也是大吃一惊。 众人眼看着云生的身子飞到了水面上,便在此时,却见水面水花翻动,一道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正迎向了云生。只听“喀喇”一声响,那黑影竟然在半空中将云生活生生咬成了两截。云生长声惨叫,两段身子齐齐向水中坠落。便在此时,水中又有几道黑影跃出,纷纷抢向了半空中的云生的两段身子。只见血花四溅,云生的身子被这几道黑影在空中一阵撕咬,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只听“扑通”之声不断,这几道黑影重新跌入到水潭中,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云轩等人也停下了攻击,向后退了几步,手中长剑横在身前,一脸惊恐地向水潭中望了过去。 厉秋风和云玄并肩而立,背对着水潭。两人看到了方才的情形,知道水潭中大有古怪之处,是以不敢后退,凝神望着云轩等人。 无极观一直有一个规矩,便是门下弟子绝对不得靠近水潭。此时无极观众道士看到云生惨死,而此前已有四名无极观弟子跌入水潭,再也没有出现。是以人人都知道这水潭中有极可怕的东西隐藏,吓得不住后退。云轩身为无极观观主,继任观主之时,从上任观主月空口中知道了这水潭中的秘密。但是云遥、云逸等人却都不知道。眼见云生惨死,云遥等人脸上也露出了惊惧之色。 自从当年云生因争夺观主失势,便转而支持云轩,是云轩在无极观中最为得力的帮手。此时见云生惨死,云轩心下颇为慌乱,暗想:“我只顾着与这小贼动手,却忘了这水潭中的吃人怪兽。云生一死,要对付云逸便有些麻烦。今日须得想个法子,杀了这小贼和云玄,顺手也要将云逸除掉。否则云生死了,留着这个云逸捣乱,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 念及此处,云轩长剑一挥,对云遥等人喝道:“大伙儿齐上,将这个小贼和云玄这个叛徒除掉!” 云遥等人虽然害怕水潭中的怪物,只不过一向畏惧云轩,只得挥剑又向厉秋风和云玄围攻了过来。 方才云生惨死,众人惊惧之下便即停手不攻。是以厉秋风和云玄得到了喘息之机。云轩带着云遥等人重新围攻之时,厉秋风和云玄元气稍有恢复,再与云轩等人动手,便不似方才那般狼狈。双方眨眼之间又斗了二十余招,心下对水潭都是颇为忌惮,动手之际,总是有意无意地尽量远离水潭。如此一来,云轩等人不免有些畏手畏脚,不似方才那般全无顾忌。厉秋风和云玄瞧出便宜,倒是与云轩等人斗得难分难解。 双方又斗了十余招,忽听有人大声说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云轩听出是德赫说话。她带着云遥和云逸等人围攻厉秋风和云玄,正自斗得难解难分。此时听德赫说话,以为德赫要加入战团,心下倒是一喜,便即使了一个虚招,引得云玄收剑防御,自己趁机退出了圈子。云遥等人见云轩后退,便也跟着退出了几步。只不过一个个兀自挺着长剑,狠狠地盯着厉秋风和云玄。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太阳虽然尚未升起,四周山野却看得清清楚楚。水潭上升起了丝丝白气,悬在水面之上,显得颇为诡异。 只见德赫站在圈外,一脸得意地望着厉秋风和云玄。他身后十几名僧人围成一圈,中间坐着圆觉、黄旭等人。 厉秋风见圆觉、黄旭、慧清等人一个个神情委顿,显然是被点中了穴道。猜想她们逃走之时,被德赫手下这十几名僧人追了上去,一个个点中穴道,又抓了回来。厉秋风对德赫说道:“大和尚,圆觉大师与你一样拜佛祖,你连释门弟子都不放过,不怕佛祖怪罪么?” 德赫双手合什道:“施主此言差矣。这些人虽然拜佛祖,只不过已坠入魔道。贫僧将她们擒住,正是要搭救她们,免得她们坠入魔道,死后不能往生极乐。” 云玄怒道:“想不到你这老和尚竟然如此巧言令色,好生无耻!” 德赫却也并不生气,嘿嘿一笑,对厉秋风和云玄说道:“只要两位施主放下屠刀,贫僧立即放了这几位比丘尼。”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你想让厉某束手就缚,那是想也休想。你是出家人,厉某不信你敢大开杀戒。” 德赫皱了皱眉头,道:“施主,佛祖虽教咱们慈悲为怀,可也说过除魔卫教,乃释门弟子之本分。若两位施主仍是一意孤行,说不得只好得罪这几位了。” 他说到此处,倒是一脸慈悲的模样,转头对一名僧人说道:“来呀,将圆觉大师扔到水潭中去。” 厉秋风和云玄大吃一惊,只见那僧人答应了一声,便即将圆觉从地上拎了起来,双手用力,将圆觉举在头顶。此时他距离水潭足有三四丈远,只不过这僧人身材高大,举起圆觉之时,僧袍褪至肩头,露出了肌肉虬结的手臂,看上去孔武有力,要将圆觉隔着三四丈远掷到水潭中,想来也并非难事。 德赫沉声说道:“这水潭中的怪鱼最喜欢吃人肉,方才的情形两位施主想来也看得清清楚楚。若两位还是一意孤行,那圆觉大师只好做了这水潭中怪鱼的果腹之物。”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大和尚,原来你早就知道这水潭中有吃人怪鱼。” 德赫这才知道自己得意之下出言不慎,无意之中露出了口风。这是一件极大的秘密,若是泄漏出去,只怕大大不妙。德赫心下一凛,便即闭口不说。厉秋风转头看了一眼晓风道人,道:“晓风道长想来也知道此事罢?” 晓风道人脸色阴沉,看了德赫一眼,目光中尽是责怪之意。德赫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时之间不敢再说话,只是心下暗想:“糟糕,须得想法子让晓风这牛鼻子闭嘴。否则这事情传了出去,只怕空明寺住持这个位子我再也坐不下去了。这条性命能否保住,却也是未知之数。” 第六百三十章 此时东方天空已慢慢透出一片光亮,水潭自东向西,渐渐地由明变暗,如同八卦图中的阴阳鱼一般。只不过光明不断吞噬黑暗,略带诡异的光亮自东向西,直向水潭岸边逼了过来。 德赫方才失言,知道自己这祸事闯得不小。他与晓风道人虽然身负相同使命,但彼此之间一直心存忌惮。若是晓风道人将此事说了出去,自己必然大大的不妙。是以他心下思忖应对之策,一时之间沉吟不语。将圆觉举在头顶的那名僧人没有德赫的号令,却也不敢将圆觉掷入水潭。只见他将圆觉高高举在头顶,扔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当真是尴尬无比。 厉秋风全身蓄力,想趁其不备将圆觉抢了回来。只不过他距离这僧人还有两三丈远,自己若是扑将上去,德赫和晓风道人就在那僧人身边,必然上前拦截。到时不只救不了圆觉,只怕自己也要陷入重围。饶是他智计百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场中诸人各有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四周山野、水潭一片静寂。万籁俱寂之中,却又有一丝令人心悸的若有若无的颤抖之声时隐时现。 便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忽听一名女道士惊叫一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她一脸惊恐,右手指着水潭的方向,手臂颤抖不已,嘴角抽搐,面目扭曲,竟似看到了极为恐怖的情景。 云轩见无极观门下的弟子如此失态,在空明寺和逍遥观众人面前大丢面子,心下着恼,正想出声喝斥之时,却见德赫和晓风道人也是神色大变,直愣愣地向东方望去。她心知有异,便也转头向水潭方向望去。这一望之下,她如遭电击,登时目瞪口呆,手中长剑险些掉到了地上。 厉秋风和云玄背对着水潭,突然见到面前众人一个个仿佛见了鬼一般,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身后。厉秋风初时以为云轩等故弄玄虚,想骗自己和云玄分神,趁机出手偷袭。只不过见到被十几名僧人围着的黄旭、慧清、慧净等人也都是面露惊恐之色,知道身后定然出了变故。他为人谨慎,先是悄悄后退了半步,这才转头向后望了一眼。 只不过虽然只望了一眼,厉秋风却也是心下大惊。 只见水潭中央,正有一个巨人自水潭中慢慢站了起来。这巨人面目狰狞,头生两角,上身赤裸,腰间只系着一块斑斓虎皮。他自水潭中站起之时,左手持一条人腿,右手握一柄钢刀,一脸狞笑,自空中望向众人。待他完全站起之时,便将左手握着的人腿放在口中撕咬,随即张口大嚼。鲜血自他口中溢出,溅得他赤裸着的上身尽是血痕。 一众女道士初时吓得目瞪口呆,此时清醒了过来,发一声喊,转身便向石壁一侧逃了过去。云轩、云遥、云逸等人虽然大声喝止,这些女道士魂飞魄散之下,哪还去理会什么师父师伯的号令?眨眼之间,无极观众人已逃了一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云轩、云遥等六名云字辈高手还留在当地。 那巨人大口咀嚼,转眼之间便将那条人腿吃了下去。只见他伸出左手抹了抹嘴,一脸得意地拍了拍肚子,将目光转向了厉秋风,怪笑着说道:“刀,给你!” 巨人说完之后,右手一挥,手中的钢刀“呼”的一声,直飞向厉秋风。只是钢刀出手的瞬间,那巨人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却是一道阳光自东侧一座山峰后射了过来。如同一柄利剑,正刺在那巨人身上。那巨人瞬间变得四分五裂,眨眼之间便在众人眼前消失了。阳光洒在水面之上,反射出万道金光。刹那之间,山野间变得明亮无比,四周笼罩的寒意瞬间弱了不少。 这一切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因为阳光自东向西射来,云轩、德赫、晓风道人等面朝东方站立,是以被阳光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刹那之间什么都看不清了。云轩、德赫、晓风道人都是武功高手,急忙闭上眼睛,同时疾向后退,生怕厉秋风和云玄趁机偷袭。待他们睁开眼睛之时,四周已是一片光明。 众人定睛望去,却见云玄和厉秋风仍然站在岸边,只不过厉秋风右手已多了一柄长刀。 这柄长刀与江湖武人常用的环首刀大为不同。刀柄奇长,几可双手握持。护手呈方形,与常见的钢刀刀柄处的圆形护手全然不同。刀身长约三尺,自护手至刀尖均是极为狭长。 云轩、德赫、晓风道人见厉秋风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长刀,心下俱是悚然一惊。再看水潭中哪还有什么巨人的影子,众人眼前只是一潭碧绿的湖水。水面平静无波,实难相信方才竟然有一个巨大的饿鬼在水潭中出现。 厉秋风长刀在手,登时精神百倍。他见举着圆觉的那名僧人兀自傻傻地站在当地,当下右足一点,便向那僧人扑了过去。 德赫见厉秋风身形闪动,只道他要将圆觉救出。心想你若是站在岸边,咱们忌惮潭中的食人怪鱼,不敢过于逼近。你若离了岸边,咱们正好将你合围。你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弄了一把刀来,只是被这几大高手围攻,定然难以招架。 念及此处,德赫大袖一拂,便即抢上前两步,挡在那僧人面前。只见他双足不丁不八,左掌悬于小腹之前,右掌虚按于身侧,竟然是少林派般若掌的起手姿势。 德赫眼瞧着厉秋风抢到身前,正要使出般若掌中的一招“礼敬如来”,给厉秋风来一个当头一击。想不到厉秋风抢到他身前三尺之处,身子却倏然一停,竟然绕过了德赫与那名举着圆觉的僧人,径直扑向了站在右侧的晓风道人。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晓风道人狡诈之极,原本瞧着厉秋风扑向光明寺那名僧人,德赫抢上前去迎击厉秋风。他倒是幸灾乐祸,乐得作壁上观。却不料厉秋风竟然绕过了德赫和那名僧人,竟然扑到了自己面前。 厉秋风这一扑快若闪电,眨眼之间已到了晓风道人面前。若是换作别人,此时定然已是惊慌失措,为对手所乘。可是晓风道人毕竟是武功高手,虽惊不乱。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拔出长剑,竟然先行向厉秋风咽喉刺出一剑,同时身子疾向后退,以防厉秋风趁势追杀。 他这一刺一退几乎同时发出,可攻可守,全无破绽,可以说是精妙之极。德赫、云轩、云玄、云遥、云逸等人都是武功高手,见晓风道人使出了如此精妙的招数,心下俱都赞叹不已。德赫心下更是暗想:“这牛鼻子与我一向面和心不和,背地里没少告我的黑状。只不过这牛鼻子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若是这小贼偷袭于我,我虽然能勉力挡开,但要像他这般将后退藏于进攻之中,我却做不到。” 德赫、云轩等人都以为晓风道人定可破解厉秋风的偷袭,心想这小贼武功不弱,若论单打独斗,众人都制他不住。恰好此人离开水潭岸边,便不须忌惮水潭中的食人怪鱼,正好将此人合围,乱刃分尸。是以云轩拔出长剑,便要招呼云遥等人和德赫一同上前,将厉秋风围住。哪知她刚要说话,却见眼前血花四贼,夹杂着晓风道人的长声惨叫。云轩大惊,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晓风道人已然坐倒在地,右臂已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齐肩砍断,掉落在他身子不远处。那断臂虽然落在手上,兀自抖动不已。晓风道人面色惨白,左手支撑着身子坐在地上,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指在他的面门之前,距离他的眼睛不过数寸。鲜血自刀尖上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每一滴鲜血坠落,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一片静寂之中,这一声一声的轻响便如同敲击在众人的心上一般,听起来令人心悸不已。 云轩原本想呼叫众人一同围攻厉秋风,只是见到晓风道人被砍断了右臂,已成废人,而且厉秋风长刀点在晓风道人的面门,只需轻轻一送,便可要了晓风道人的性命。云轩心下震骇,自忖自己的武功与晓风道人只在伯仲之间。厉秋风能够一刀砍断晓风道人的一条右臂,自己自然也不是他的对手。念及此处,云轩心头大震。她昨夜曾被厉秋风所擒,那时还可以说是中了厉秋风之计,一时疏忽才失手被擒。此时来看,若是两人堂堂正正的交手,只怕自己也不是这小贼的对手。 德赫和尚更是心中连呼侥幸,却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只不过表面上却是一脸关切,对晓风道人说道:“道长,你没有事罢?” 晓风道人看到德赫一脸假惺惺地望向自己,心中大骂他无耻,暗想自己右臂已失,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自己吃了大亏。这和尚却一脸假仁假义,竟然问自己有没有事,那要比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更为难受。只不过此时被厉秋风所制,若想活命还要靠着德赫和云轩相救,是以晓风道人却也不敢倔强。 那十几名逍遥观的道士见师父被厉秋风制住,纷纷拔出长剑。只不过眼看着厉秋风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指着晓风道人的面门,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做才好。 第六百三十一章 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又向前略伸了伸,刀尖已触到了晓风道人的眉心。晓风道人闻到刀锋上的血腥之气,脸上已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向后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只不过他刚刚后退了数寸,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却又紧跟了上来,仍然点在他的眉心处。晓风道人大骇,不敢再动,便如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僵坐在地上。 厉秋风盯着晓风道人,冷冷地说道:“放了圆觉大师和苦乐庵的各位师父。” 晓风道人不敢说话,只是看着德赫和云轩,目光中已经露出了乞求之意。 德赫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施主,你下此毒手,伤了晓风道长,又犯下一大罪孽。若是现在放下屠刀,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 云轩见晓风道人右臂已断,与废人无异,即便将他救回来,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此时就算厉秋风杀掉晓风道人,无极观与空明寺联手,实力上仍然大占上风。何况晓风道人一向狡猾,对无极观多有不敬。念及此处,云轩心下已有了主意。只不过晓风道人背后毕竟还有另外一个武林之中举足轻重的门派支持,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是以她虽然有心不救晓风道人,这话可绝对不能出口。云轩想了片刻,转头对德赫说道:“大师,您看此事应如何处置?” 德赫双手合什,沉声说道:“放虎容易缚虎难。除魔卫道,原本便是咱们的本份。这魔教妖人歹毒无比,若是给他逃了,再想将他擒住,势比登天还难。晓风道长是武林正派人士,若是能为消灭魔教牺牲,他心下定然欣喜不尽。阿弥佗佛。” 晓风道人听德赫这般侃侃而谈,心下直将这和尚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他转头对德赫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好,德赫,你是想借刀杀人,送老子上西天,是也不是?!” 德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晓风道长,你这话可说得忒重了些。咱们在云台山住了十几年,原本就是要对付魔教。你到逍遥观做观主之前,难道你师父没有吩咐过你么?你到了这里,原本就应该抱有牺牲之心。岂可因为被这妖人挟持,便要摇尾乞怜?!” 晓风道人越听越怒,断臂的创口处鲜血狂喷,惊怒交加之下,他双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厉秋风见这位堂堂的逍遥观观主竟然晕倒在地,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将长刀收了回来,转头对十几名逍遥观的道士说道:“将你们的师父抬回去罢。” 众道士如蒙大赦,急忙抢上前来,将晓风道人抬到了一边。有的取出伤药,撕下衣衫给晓风道人包扎伤口。有的去寻找树枝木棍做担架。还有一名道士将晓风道人的断臂拾了回去,只见那断臂的手上兀自紧紧握着长剑,只不过长剑已断成了两截。 方才厉秋风斩断晓风道人右臂之时,出手快若闪电,云轩和德赫只见到血花四溅,然后晓风道人便坐在地上,右臂已与身体分离。此时见了那柄断剑,只道方才厉秋风与晓风道人交手之际,先行砍断了晓风道人的长剑,使他手中再无兵刃遮挡,这才斩断了晓风道人的右臂。 只不过云轩和德赫却想错了。厉秋风追击晓风道人,眼见他长剑刺向自己咽喉,只是略作闪避,右手长刀直劈向晓风道人的面门。晓风道人长剑刺空,见厉秋风的长刀如闪电般劈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得挥剑遮挡。 他此前冷眼旁观,窥伺厉秋风与云轩等无极观众人动手,知道这人拳脚功夫不弱,只不过内力却不及自己精纯。他以长剑硬接厉秋风这一刀,便是要以内力相搏,将厉秋风手中的长刀震飞。厉秋风失了长刀,定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晓风道人打定了主意,这一挡已用了全力。只是没想到刀剑相交之际,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他手上一轻,却是长剑已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悄无声息地斩成了两截。晓风道人大骇,只见刀光闪动,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斩断长剑之后,刀势未收,直向他面门斩了过来。 晓风道人惊慌之下,只得身子向左一闪,想要避开这一刀。只不过厉秋风这一刀快若闪电,晓风道人虽然躲过了脑袋,右臂却正迎上了刀锋。厉秋风手中的长刀锋利无比,立时将晓风道人的右臂齐肩斩断。晓风道人失了右臂,惊惧交加,全身气力瞬间消失,一下子便坐到了地上。 众道士手忙脚乱地将晓风道人的伤口包扎好,又将他抬上了担架。一名道士脱下道袍,盖在晓风道人的身上。另一名年长的道士对云轩拱了拱手,道:“敝观观主身受重伤,已无力再助无极观御敌。贫道这就送观主返回逍遥观,还请云轩真人原谅则个。” 那道士说完之后,也不待云轩回答,便即冲着逍遥观众道士挥了挥手。几名道士抬起担架,便即向山下走去。那年长的道士冷冷地看了一眼德赫,随着众道士下山去了。 德赫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放晓风道人离开,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中不由有些后悔,知道与逍遥观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晓风道人虽然已成为废人,但是他的师父长辈定然会怪罪自己救援不力。瞧方才那名逍遥观道士的模样,对自己定然是恨之入骨,回到逍遥观之后不免搬弄是非,大说自己的坏话。自己须得想好说辞,更要与云轩等人预做准备,才能了结此事。 念及此处,德赫对云轩说道:“逍遥观临阵脱逃,云轩真人是主人,贫僧听从云轩真人吩咐便是。” 云轩心中暗想:“你这和尚果然奸滑。晓风道人大败而逃,你瞧着情势不妙,便推出我来背锅。”她想到此处,沉声说道:“大师此言差矣。空明寺是云台山第一大寺,德赫大师又是师出名门。咱们无极观与空明寺相比,无论武功地位都相差甚远。咱们还是以德赫大师为主,一切但凭大师吩咐。” 厉秋风见两人虚情假意,相互推让,自然知道两人的心思。他冷笑一声,道:“你们一齐上罢。” 德赫和云轩都是一惊,齐齐转头向厉秋风望了过去。只见他长刀上的鲜血已然尽数滴落,刀锋雪亮,再无半点血痕。知道这柄长刀实是世间罕见的利器,对厉秋风的忌惮又多了三分。德赫咳嗽了一声,道:“施主,贫僧劝你还是放下屠刀……” 他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刀光一闪,厉秋风已然出手。德赫想不到他说打便打,更无一丝预兆。大惊之下哪敢正撄其锋,双掌向前一推,用的却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排山倒海”。同时身子向后疾退,要避开厉秋风这倏然一击。 只听一声厉响,声如裂帛。再看德赫双臂僧袍的袖子已被厉秋风自肘弯处斩断,露出了他干瘦的胳膊。只不过幸亏他见机甚快,这才只是被斩断了袖子,不似晓风道人那般被砍断了胳膊。 云轩右手握紧了剑柄,只见厉秋风长刀飞舞,已与德赫打在一处。只不过他一出手便断了德赫的僧袍大袖,使得德赫的气势未战先衰,动起手来便有些畏手畏脚。眼看着厉秋风刀势凌厉,将德赫逼得不住后退,云轩知道如此下去,德赫非败不可,当即对那十几名空明寺的僧人喝道:“对付这魔教妖人,不必讲究什么单打独斗。各位大师还不上前除魔卫道,助德赫大师一臂之力?!” 那十几名僧人听了云轩的吩咐,便即一声呼喝,纷纷围了上去。有几名僧人手中握有戒刀、禅杖,一齐向厉秋风身上招呼了下去。德赫趁机退到了一边,喘了几口粗气,冲着云轩大声说道:“云轩真人,咱们并肩齐上,斩了这个魔教妖人!”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一阵“噼啪”乱响,却是厉秋风长刀挥舞,竟然将几名僧人手中的戒刀、禅杖尽数砍成两截。众僧人大惊失色,便即纷纷向后退去。厉秋风右手长刀斜斜指着地面,缓缓转过身子,对德赫说道:“大和尚,何必让别人替你送死?你若真是英雄好汉,便堂堂正正与我打一架。否则你枉称是少林派的弟子,连那少林寺的叛徒广智和尚都不如!” 若以真实武功而论,德赫内力尚在厉秋风之上,只不过厉秋风长刀在手,使出玄虚刀法,德赫便不是厉秋风的对手。而且厉秋风手中这柄长刀锋利无比,武功徒然高了三成。如此一来,德赫要与厉秋风全力相拼,非得死在他手中不可。是以厉秋风虽然公然挑战,德赫又哪敢迎战?只见他躲在十几名僧人身后,冲着云轩、云遥等人大声说道:“各位真人,咱们空明寺是为无极观出头。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还请各位真人大显神威,将这魔教妖人拿下。咱们空明寺定然全力相助,绝不坐视不理。” 云轩见德赫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只不过却将斩杀厉秋风的责任全都推到了无极观身上,摆明了想趁乱逃走。只不过云轩却也知道,坑陷厉秋风和圆觉等人的正是无极观,厉秋风最恨的也是无极观。空明寺、逍遥观、无极观守在云台山,是要守住一个数百年来的大秘密,无极观一直隐然是三家的首领,德赫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是以云轩将牙一咬,对云遥、云逸等人喝道:“大伙儿齐上,将这魔教妖人斩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云玄见云轩气急败坏,想要无极观众人一拥而上围攻厉秋风。她急忙抢上几步,与厉秋风并肩而立,对云轩说道:“掌门师姐,你一错再错,难道真想做无极观的罪人不成?” 她说完之后,又对云遥等人说道:“各位师妹,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这位厉大侠和圆觉大师并非有意为难咱们无极观,是咱们一再拦截他们。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咱们无极观还有何颜面在武林立足?” 云遥和云逸等人面面相觑,心下惊疑不定,谁都没有出手。云轩大怒,喝道:“你们难道想抗命不成?” 云逸冷笑了一声,道:“观主,云生师姐已然惨死,咱们的弟子们又逃了一个干干净净。观主仍然坚持要与这小子为难,倒是令人好生不解。云玄师姐说得不错,这小子虽然受云真这叛徒所托,送黄大小姐到无极观来。可是瞧他的样子,不像有意与咱们无极观为难。观主却一力要将他斩杀,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曲折,还请观主示下。” 云轩尚未答话,厉秋风冷笑道:“她要杀我,是因为怕我将你们无极观数百年来隐藏的一个秘密泄露出去。” 云逸冷眼旁观,知道云轩定然有事情瞒着自己和云遥等人。这一晚发生了许多事情,尤其是厉秋风揭发她当年陷害云真之事,众多无极观弟子都亲耳听到。虽然云轩也参与了此事,不过她是观主,在无极观中势力最大。两人多年前勾结在一起陷害云真,迫得她离开无极观。其后云轩便处处打压云逸。虽然两人没有公开翻脸,不过云逸却也知道云轩一直对自己极为忌惮。眼下云真之事已然败露,云轩若想保住观主的位子,自然要将这事情全都推到自己身上。是以云逸心下苦思良策,恰好云轩又逼着众人围攻厉秋风,她倒是心下一动。方才看到厉秋风一刀便重创晓风道人,武功极是了得。倒可以趁此机会,挑拨厉秋风与云轩动手,最好当场将云轩杀掉。这样一来,自已便有望继承观主之位。即便做不了观主,却也去了云轩这样一个大敌,日后自己在无极观中也要安全许多。是以她公然反驳云轩,便是要挑拨厉秋风与云轩反目,使得两人动手拼命,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听得厉秋风如此一说,云逸转头对云轩说道:“观主,都到了这个关头,若是咱们无极观真有什么秘密,你也不妨说给咱们听听……” 她话音未落,只听云轩冷笑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这件事情只有观主才能知道,你不过是无极观一个寻常弟子,哪里配得上参与这等大事?!” 云逸听云轩如此斥责,她一向心高气傲,登时大怒,冲着云轩怒道:“今日无极观一败涂地,你还在这里摆什么观主的臭架子!要想杀这小子,你自己动手便是,休想要咱们再替你卖命!” 她说完之后,大袖一拂,转身便要离开。云轩身子一动,已自拦在她身前,右手长剑指向云逸,森然说道:“云逸,你想临阵脱逃不成?!” 云逸却也丝毫不惧,右手长剑也指向云轩,冷笑道:“你戗害同门,还想做咱们无极观的观主么?我这就去无极洞请出本门各位前辈名宿,废了你观主之位!” 云轩大怒,右手长剑倏然刺出,直取云逸咽喉。云逸挥剑挡开了云轩这一剑,反手抢攻一招,却是斜刺云轩小腹。两人出手都是极快,转眼之间已过了五招。 云玄见云轩和云逸大打出手,心下暗想:“无极观今日一败涂地,同门又生了龌龊,若是看着这两人胡闹下去,只怕无极观数百年的清誉就此败坏得一干二净。”念及此处,她抢上前去,挥剑挡开了云轩刺向云逸胸口的一剑,又斜劈一掌,将云逸逼退了两步,这才将两人分开。云玄双手一分,对两人说道:“掌门师姐,云逸师妹,难道你们真要闹得无极观分崩离析,才遂了你们的愿不成?” 云轩怒道:“云逸目无尊长,公然不听观主号令,触犯本门门规,身为观主岂能坐视不理?贫道今日要将她开革出教,以警效尤。” 云逸冷笑道:“当年你便是用这手段,逼得师父将小师妹赶出了无极观。今日又想故技重施,加害于我。不过我可不是小师妹,没那么傻,让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她说到此处,转头对云遥等人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必再为大师姐遮丑。当年师父有意让小师妹继承衣钵,这是咱们都知道的事情。大师姐嫉妒小师妹,暗地里对我威胁利诱,要我盯紧小师妹。那时我毕竟年轻,受了她的威胁蛊惑,不得不听命于她。师父带着咱们从青云观返回之后,小师妹与那任伍确是情愫暗生,只不过并未有逾越门规之处。我将此事说与大师姐听,她便添油加醋,捏造事实,然后逼着我将此事密报给无极观的一位师祖,小师妹这才背了黑锅。师父没有法子,原本并不想将小师妹驱逐出无极观。是大师姐在背后煽风点火,上蹿下跳,不只在师父面前大说小师妹的坏话,还将此事散播出去,让其他各房都知晓此事,在无极观内闹得沸沸扬扬。师父不只维护不了小师妹,其他各房还联合起来,想将师父的观主之位夺了。小师妹自觉有愧于无极观,又不忍让师父为难,这才自己离开了无极观,最终惨死在外。这一切惨事的始作俑者便是大师姐。她做了观主之后,因为我知道她的丑事,这些年来她对我处处打压,便是担心我泄漏了这些事情,对她自然不利。今日她又想逼咱们与二师姐反目,让咱们自相残杀……” 她话未说完,却听云轩怒道:“不要脸的贱货!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年你看中了任伍,只不过人家却不愿意理你,一心爱着小师妹。是你心生嫉妒,到我这里来说小师妹的坏话,又不惜捏造谎言,陷害小师妹。你不只想除掉情敌,还想接了师父的衣钵,做无极观的观主。只不过师父看出了你的狼子野心,没有将观主之位传给你。这些年来你在无极观中上蹿下跳,与其他房那些素有野心之辈暗中勾结,想要图谋观主之位。你做的这些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云玄听两人互相揭短,想到空明寺一众僧人、苦乐庵一众女尼都在一边,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无极观这面子可丢得大了。她厉声喝道:“都不要说了,还嫌脸丢得不够么?!” 其余几位云字辈的无极观高手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帮谁说话才好。 云玄大声说道:“这些事情咱们回到无极观后再说。今日得罪了厉大侠和圆觉大师等人,是咱们无极观的大错。咱们这就向各位谢罪,然后尽快赶回无极观。” 她说完之后,大步走向被空明寺众僧围住的圆觉、黄旭及苦乐庵众尼。此时圆觉早已被那名僧人放回到地上。两名僧人见云玄走近,伸手便要阻拦。云玄低声喝道:“让开!” 她话音未落,右手大袖一拂,那两名僧人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着退出几步。云玄抢上前去,左手疾点,已将圆觉被封的穴道解开。随后她依法施为,将黄旭、慧清等人的穴道尽数解了。围在四周的十几名空明寺的僧人不敢阻拦,只得齐齐向德赫望去。 德赫见云玄解了圆觉等人的穴道,又将众人带到厉秋风身边,当即冷笑一声,对云轩说道:“云轩真人,看样子你们无极观的各位道长好像各有各的主意啊!” 云轩虽然对云玄擅作主张颇为不满,但是知道自己要压服云逸,须得寻求云玄帮助,眼下还不能得罪了云玄。是以她双眉一挑,对德赫说道:“贵寺和逍遥观奉命协助无极观御敌,可是今日大师与晓风道长却作壁上观,日后如何向武林同道交待?” 德赫双手合什道:“这个好说。只要无极观各位仙姑出手对付这个魔教妖人,咱们空明寺自然不肯落后。云轩真人,明人不说暗话。晓风道长虽然已经退走,但是凭着咱们这些人,拿下这妖人却也不在话下。要紧的是无极观和敝寺须得同心合力,不能再生龌龊!” 云轩道:“只要大师不弃无极观,无极观也绝对不会负了空明寺。” 德赫双臂一振,沉声说道:“好,咱们便联手拿下这魔教妖人,交给少……交给武林同道发落!” 云轩转身对云遥、云逸等人说道:“贫道知道各位师妹心下存疑,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将这妖人拿下。其中的曲折关节,不只事关咱们无极观的生死存亡,还关系到武林各大门派的兴衰荣辱。若是被这妖人逃了出去,江湖中不免会有一场大风波。到了那时,邪魔外道趁机兴风作浪,江湖将永无宁日。还望各位师妹捐弃前嫌,并肩御敌。此事不是我云轩一人的荣辱,而是关系到无极观的存亡。各位师妹就算看不起贫道,总要念着师父的好处,为无极观出一把力罢?” 她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就连云逸也颇为动容。云轩又转身对云玄说道:“二师姐,师父传下的这些弟子之中,以你性子最为刚烈,处事也最为公道。贫道知道你现在心中瞧我不起,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师妹能以大局为重,助贫道将这妖人拿下。此事了结之后,贫道甘愿让出观主之位,任凭各位师妹发落便是。”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这一夜风波诡谲,云遥等人对云轩都是颇有怀疑,只不过云轩此时抬出了先师月空,又以无极观之荣辱相劝,是以心下都为之一动。云逸与云轩已势同水火,不过却也知道若是无极观倾覆,自己也决计讨不到好去。眼下云轩大失众望,只要无极观度过了这一劫难,自己大可以利用无极观众弟子的同仇敌忾之心,将云轩挤下观主的空座。念及此处,她倒并未反唇相讥。 云玄双眉一挑,对云轩说道:“即便是为了无极观的荣辱,却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害了别人。何况厉大侠急公好义,算得上是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咱们又岂能以无极观之名,害了他的性命?掌门师姐之请,请恕贫道不能从命。” 云轩见她如此倔强,心下着恼,正想再说,却听厉秋风冷笑了一声,接着对云玄说道:“云玄道长,此事关系确是十分重大,只怕道长听了之后,也不会再想放厉某和圆觉大师等人下山。” 云玄一怔,正想说话,厉秋风已接着说道:“此事的背后,隐藏着数百年前的一段往事,也是无极观、空明寺、逍遥观坚守云台山所要保护的一个大秘密。云玄道长若是想知道这件事,还是由我来说罢。否则从这位云轩真人口中说出来,只怕其中有些事情,她要大加篡改,搬弄是非。” 云轩“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妖人,死到临头还想着谣言惑众。好,今日你已是插翅难飞,咱们也不怕你故意拖延,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说。” 厉秋风看着云轩,蓦然间哈哈大笑。这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山壁、水潭之间四处回荡。待他收住笑声,便即沉声说道:“你不是怕我故意拖延,而是想判断我是否真的知道那个秘密,这才不急着杀我。否则若是你如此好心,只怕也做不了无极观观主。” 云轩被他说中心思,只是冷笑了一声,却也并不出言辩解。厉秋风不再理她,对云玄说道:“这事情的起源还在百余年前。那时正逢蒙元占据中原,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平民百姓活不下去,便纷纷揭竿而起。其中势力最大的三支反元义军,便是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三人统帅的军马。而这三人的背后,却又与昔年纵横天下的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魔教虽然行事诡异,与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都有嫌隙,但是却铁了心与蒙元朝廷对抗。据说魔教拜的也是佛祖,只不过教义与蒙元皇帝所崇信的喇嘛教大相径庭。初时双方还只是言语上争锋,到得后来,双方生了龌龊,在西域打了几场大架,双方死伤无数。喇嘛教中虽然也有不少武功好手,但是打起架来不像魔教教徒那般不要性命,是以吃了大亏。待得蒙元灭了南宋,占据中原,崇信喇嘛教。喇嘛教的首脑人物便趁机向蒙元皇帝进了谗言,说魔教唆使教徒作恶,乃是最可怕的邪教,须得连根拔除,否则必将养虎贻患。 “蒙元皇帝听信了喇嘛的谗言,便下令各地官府取缔魔教,逼得魔教教众群起反抗。这些魔教教徒中有不少读书人,比寻常百姓组织的义军更加厉害,慢慢地吞并了各地的义军,形成了几支庞大的势力。蒙元皇帝这才发觉情形不妙,便调动军队,围剿这些义军。 “当时各地的义军以红巾军统帅刘福通拥立的小明王势力最大。世人都说小明王靠白莲教起家,其实他左右不少谋士和大将都是出身魔教。是以小明王做了义军的首领,手下群臣听的却是魔教教主的号令。当时朱元璋便是小明王麾下的猛将,只不过他长期领兵在外征战,与红巾军主力若即若离。 “朱元璋素有大志,早就想自立为王。当时张士诚和徐寿辉等义军首领都已称王,朱元璋也动了心思。其时他手下有一位了不起的谋士,名叫朱升。这位谋士给朱元璋出了一个主意,叫作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因为当时元军势力极强,各地不少称王的义军首领都被元军扑灭。朱升根据当时的形势,认为朱元璋在各路义军之中,无论名望还是实力都不占优势。倒不如暂时臣服于刘福通和小明王麾下,暗地里积蓄军粮,召集将士,以待时机。 “朱元璋听了朱升的计谋,便打出了小明王的旗号,奉小明王为主。如此一来,由刘福通统帅的红巾军挡住了北方元军,徐寿辉和陈友谅挡住了长江上游的元军,朱元璋便在金陵发展自己的势力。他不只不去打元军,暗地里还与元军统帅察罕多有书信来往,以迷惑元军,使之不向自己进攻。 “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朱元璋势力大增,已不在占据江浙的张士诚之下。其时刘福通已经败亡,不过元军在与红巾军多年征战中也是实力大损,久经战阵的宿将也已死伤殆尽。加上蒙元朝廷内部党争不断,甚至连皇帝和太子也生了龌龊,互相攻伐。朱元璋见时机已到,便即打算露出獠牙,剿灭群雄,推翻蒙元,自己做皇帝。 “朱元璋定下大计之后,先是派大将廖永忠前去迎接小明王韩林儿,要效仿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计。因为当时天下大乱,却是小明王之父韩山童最先打出了反元的旗号,是以各路义军表面上都遥拜韩山童为主。韩山童被元军杀死之后,刘福通推举韩林儿为主公,继续与元军对抗。其后陈友谅杀掉徐寿辉自立为汉王,张士城自称周王,但是表面上对小明王仍然极为恭敬。 “刘福通战死之后,小明王带了一支残兵四处逃窜。朱元璋派廖永忠去迎接小明王,便是要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使得自己成为各路义军的首领。他手下的大谋士刘伯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大惊失色,便即找到朱元璋,痛陈利害。因为小明王树起义旗之后,甚得民心,并且得到魔教教主的支持,而各路义军之中,魔教教众着实不少。在朱元璋的名臣大将和麾下兵马之中,到处都有魔教教众。若是将小明王迎到军中,这些人便会向小明王尽忠,哪里还会理会朱元璋?到了那时,小明王便会夺了朱元璋的**,只怕朱元璋会为其所害。 “朱元璋听了刘伯温的谏言,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派心腹给廖永忠送去一封密信。其时廖永忠已护着小明王乘船到了瓜洲,接到朱元璋的密信之后,廖永忠便下令手下亲信凿穿了小明王座船的船底,将小明王淹死在水中。 “小明王遇难的消息传到朱元璋军中之后,身为魔教教众的一些大将和军士纷纷披麻戴孝,遥望瓜洲方向哭祭小明王。朱元璋见此情形心下大惊,虽然心下恼火,却也不敢公然得罪这些将士。他先是痛骂廖永忠办事不力,甚至在军帐之中拨出宝剑,要当众亲手斩了廖永忠。诸将纷纷苦劝,他这才饶了廖永忠的性命,只是降了他的官职。随后朱元璋下令全军缟素,遵小明王为宋王,以收买军中魔教教众之心。 “经过此事之后,朱元璋发觉魔教势力太大。即便自己夺了天下,若是魔教教主起了异心,只怕遍布军中的魔教教众便要拥戴魔教教主为帝。到了那时,他朱元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徒然为他人做了嫁衣? “朱元璋越想越怕,便找来刘伯温等谋士商议此事。其时魔教教主正与武林各大门派互相争斗,仗着魔教教众在各地义军之中的势力,武林各大门派被魔教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喘不过气来。若不是魔教忌惮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在武林之中势力极大,早就一举将这执武林之牛耳的两大门派挑了。为了消灭少林寺和武当派,魔教定下了‘先除羽翼,再取中枢’的大计,要先行消灭嵩山、泰山、华山等门派。待将这些门派歼灭之后,少林寺和武当派失了外援,必然陷于孤立。到时候魔教再大举进攻,便可一举将这两大门派消灭。 “魔教定下大计之后,先是将泰山派和嵩山派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又北上围攻恒山派,想要将恒山派挑了。其时武林各大门派也明白了魔教的意图,知道单凭任何一个门派的力量,都不足以与魔教对抗,须得联手对敌,方有一线生机。魔教攻打恒山派之时,武林各大门派也聚集在嵩山少林寺,商议如何与魔教对抗。 “就在群雄商议之时,突然有一名青衣秀士到了少林寺,要拜见少林寺方丈和当时正在寺内盘桓的武当山真武观观主。想那少林寺方丈大师和真武观观主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岂是想见便能见到的?只不过这青衣秀士要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廖廖数字,然后请知客僧送与方丈大师。方丈看到这张纸后,立时将这青衣秀士请到了方丈居室之中,与真武观观主一起密谈了大半天。”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云玄说道:“道长,您可知道这位青衣秀士是什么人?” 云玄武功虽高,对于百余年前无极观与魔教那场大战也甚为熟悉。只不过大战之前的事情却是一无所知。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问,她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道:“贫道不知。” 厉秋风似乎早就知道云玄会如此回答,倒也并不惊讶,转头对站在另一边的云轩和德赫说道:“想必两位知道这青衣秀士是什么人罢?” 德赫一脸尴尬,云轩却是面沉似水,俱都沉默不语。厉秋风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青衣秀士不是别人,正是被民间称为‘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刘基刘青田。” 第六百三十四章 众人听到“刘伯温”三字,心下都是一惊,更有几名苦乐庵的女尼叫出声来。德赫与云轩却是面沉似水,似乎若有所思。只听慧净说道:“刘伯温刘神仙的大名咱们都听说过了,想不到这样一个活神仙,竟然也是武林中人。” 厉秋风道:“这位刘大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又擅能用兵,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武功却也不弱,又精通阴阳八卦,奇门五行。若是不出仕作官,说不定天下又多了一位武学大宗师。” 慧明道:“厉大侠,这些事情你是怎样知道的?”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厉某在锦衣卫当差多年。锦衣卫南镇抚司建有档案库,收集天下官员、士绅的言论、事迹。其中便有刘大人当年的行事记录。陪同刘大人同赴少林寺的三人之中,有一人叫作毛骧。此人当时籍籍无名,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只不过大明朝立国之后,这位毛骧毛大人做了锦衣卫首任指挥使。慧明师父,你说他厉不厉害?” 德赫与云轩听厉秋风自承在锦衣卫当差,两人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慧明吐了吐舌头,道:“呀,原来是锦衣卫跟着刘神仙同赴少林,想来是太祖爷担心刘神仙被武林高手所害,派了锦衣卫的高手保护他罢。” 厉秋风道:“刘大人武功极高,为人又极是精明,便是孤身闯上少林寺,想来江湖中也无人能够伤得了他。毛骧是太祖皇帝的亲信,随刘大人同行,固然是太祖皇帝看重此行的目的,要毛骧协助刘大人办事。另有一层意思,便是要毛骧监视刘大人,以防其中有什么变故。也幸好如此,锦衣卫的密档之中,才会留下当年的蛛丝马迹。我所看到的记录之中,并未详细说明刘大人到少林寺去做什么。只不过经过这几天的事情,我却猜出当年太祖皇帝为何要派刘大人这等重要人物亲赴少林寺,与少林派和武当派的首脑人物磋商要事。 “刘大人到了少林寺之后,便即告诉少林派和武当派掌门人,魔教妄图一统江湖,铲除各大门派。眼下恒山派被魔教围困,几有倾覆之危。待魔教将恒山、华山等门派尽数消灭之后,便会对付少林派和武当派。到了那时,两派孤立无援,自然不是魔教的对手。何况魔教不少教众在各地义军之中任职,到时魔教教主振臂一呼,调集大军围攻少林寺和武当山,即便这两大门派武功高手如云,却也绝对不是野战大军的对手。 “少林寺住持和真武观观主听了刘大人的话,都是深感忧虑。刘大人便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一是恒山派虽然势微,但是各大门派一定要做出全力救援的样子,使得魔教以为各派高手尽出,中了魔教之计。待他们消灭恒山派之后,必然大举南下。不过各大门派救援恒山派,只不过是一个幌子。魔教在恒山与各派高手缠斗之时,各大门派须得找一个地方设好埋伏,将魔教引入此地,一鼓俱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刘大人精通兵法,自他出山辅佐朱元璋之后,几可说得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将兵法用到武林争霸之中,魔教教主虽然也是一个不世出的武林奇人,可是又如何是刘大人的对手?少林、武当两派的首脑听了刘大人的计策,都是佩服不已,便请刘大人代为详细筹划。 “刘大人的计谋极为缜密,先是从少林、武当、华山、嵩山等各门派中挑选数百位武功高手北上恒山,打着救援恒山派的旗号,其实是要将魔教暂时拖住,为各派预设埋伏之地争取时间。而从恒山至少林寺,中间有一座云台山,山势险要,峡谷幽深,是设下埋伏的最好之处。各大门派齐赴云台山,埋伏好之后,便即密令在恒山与魔教纠缠的那数百位各派高手装作不敌魔教,仓皇南退。魔教大胜之下,必然想乘胜追击,将这数百位各派精英尽数杀死。待魔教追至云台山之后,便由云台山无极观拦截魔教。魔教对于无极观中这些女道士自然不会放在心下,不免有些托大,托大之下便会忘乎所以,露出破绽。无极观的高手趁魔教教主志得意满之际,将魔教引入埋伏圈。然后各派高手尽出,将纵横天下数百年的魔教一鼓俱歼。 “刘大人这计谋可以说是狠到了极处,环环相扣,使得魔教一步一步踏入陷阱。事实上后来的情形也和他设想的相差不多。魔教将恒山派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又与来援的数百位武林高手在恒山苦战。待这些高手仓皇退走之时,魔教教主认为这些高手都是各派的精英人物,若是能将其尽数杀死,待对少林寺和武当派发起总攻之时,便少了许多麻烦。是以魔教教主召集了魔教在山西的分舵,以及河北、山西、河南数支义军中的魔教教众,总计近万人,跟着这些武林高手一直追了下来。 “魔教追到云台山时,无极观依着刘大人的计谋,装做救援被魔教追杀的各派高手,在云台山下拦截魔教。双方大战一场,无极观自然不是魔教的对手,便向山上退走。魔教寻踪而至,被这水潭所阻。魔教教主便下令教众在石壁上开凿了一条石洞,攻上了悬崖,结果却落入陷阱之中,落得一个倾覆的下场……” 厉秋风说到这里,云玄在一边说道:“厉大侠,魔教为祸武林,多有杀戳,各大门派设了计谋,将魔教消灭,却也并没有错。我无极观各位前辈为武林出力,当年与魔教一场死战,观中名宿高手,几乎为之一空。贫道以为无极观这事做得并没有错,不知道厉大侠为何对无极观拦截魔教一事,似乎颇不以为然?” 厉秋风道:“云玄道长说的不错。若是武林争雄,即便使出些阴谋手段,却也事属平常,怨不得别人。只不过刘大人设这计谋之时,原本有一个极大的破绽。那便是其时魔教的势力已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魔教不只能驱动教中的武功高手,更能调动各地义军的兵马。武林各大门派虽然高手如云,但是想要与军队交锋,却也是非败不可。依厉某推测,当时少林、武当两派的首脑定然也向刘大人说过此事,说不定还想请刘大人禀报朱元璋,让他派出人马来协助各大门派抵挡魔教的军队。只不过以刘大人的智谋,自然是想做一个无本买卖。其时朱元璋的兵马集中于金陵周边,距离河南极远。刘大人便以此为借口,说明朱元璋有心相助,怎奈鞭长莫及。只不过这等天赐良机绝对不可失去,要想将魔教一举挑了,便要借助元兵的力量……” 厉秋风话音未落,周围众人脸色大变。其时距离蒙元覆亡已有一百多年,但是中原汉人仍然视蒙元为大敌。当年蒙元占据中原,残忍暴虐,视汉人为蝼蚁,杀戮极是惨烈。是以江湖黑白两道虽然行事不同,但是若是哪一方与蒙元勾结,便是武林公敌,受天下鄙视,不可在江湖之中立足。魔教当年之所以势大,便是与蒙元朝廷作对,是以很多与元军对抗的江湖豪杰便加入到魔教的队伍之中。武林各大门派与魔教虽然势同水火,但是在与蒙元官兵抗争方面却是殊途同归。是以厉秋风说刘伯温鼓动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与元军勾结,共同对付魔教,此事太过离奇,人人心下都是震骇不已。 云玄性子最为耿直,她虽然与厉秋风联手御敌,可是听他说起少林、武当等正道门派要与元兵联手对付魔教,心中实难相信。是以她一脸惊愕,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此事又不是你亲见,可不能随意猜测。”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方才晚辈便曾对道长说过,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怕道长也不会让晚辈活着离开云台山了。” 云玄听罢,默然不语。厉秋风接着说道:“其实刘大人这条计策,真可以说得上是一石三鸟。第一只鸟,便是魔教教主。他麾下高手如云,又能驱动天下各地义军中的魔教教众,若是想当皇帝,只须振臂一呼,朱元璋等人便有性命之忧。除掉了魔教教主及其亲信高手,朱元璋才能去除心腹大患,安心北伐,推翻蒙元朝廷,自己做皇帝。这第二只鸟嘛,却是蒙元朝廷。须知各地义军蜂起,与元军大战,却始终不能将蒙元推翻,便是因为元军中有几位极厉害的统帅,擅能用兵。其中最厉害的有两员大将,一为察罕帖木儿,一为扩廓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取了个汉人名字叫作王罕,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王罕是王保保的舅舅,出身之地便是河南。 “元末各地义军蜂起,朝廷四处镇压,弄得焦头烂额,深感兵力不足,但下令各地士绅兴办团练,配合官兵剿杀义军。王罕趁机在河南起兵,先后消灭了数十股义军,势力越来越大,很快便控制了河南、山东两地。所以河南是王罕的大本营,又是北京以南的屏障。王罕战死之后,王保保继承了他的官职,对各地义军攻击更加厉害,无人敢正撄其锋。朱元璋要想北伐中原,必然要过河南王保保这一关。可是要击败王保保,又谈何容易?” 第六百三十五章 圆觉双掌合什,道:“贫僧老家在固始县,距离当年王罕和王保保出身之地却也不远。当地仍然流传着这两人的传说,确是两位了不起的名将。”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王保保极能用兵,若不是蒙元皇帝与太子不和,双方党争不断,互相攻伐,使得王保保不能放心南下,只怕天下归于谁手,尚未可知。我大明开国诸将之中,以中山王徐达最能用兵,最后却在漠北被王保保打得大败。太祖皇帝曾经问过群臣,天下有谁能称得上是奇男子,群臣都说常遇春骁勇善战,所向无敌,以不足万人的兵马横行天下,无人可敌,可以称得上是奇男子。朱元璋却摇头说道,常遇春固然算得上是人杰,不过却是我的臣子。我得了天下,却不能使王保保屈服,此人才可称得上是奇男子。” 厉秋风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云台山位于河南,自然是王保保的控制范围。若是知道一向与蒙元朝廷作对的魔教在云台山大动干戈,王保保必然会调集兵马,围剿魔教。而魔教之中武功高手众多,又能调动各地义军相助,元军即便得胜,却也只能是惨胜,损折必然极重。到时朱元璋大举北伐之际,王保保的军马便要弱了许多。 “第三只鸟,却是武林各大门派。刘大人深知若要有一个太平盛世,绝对不能容许各大门派坐大。正如太史公所说的那样,侠以武犯禁。官府治理百姓,绝对不容许百姓以武力相抗。是以各大门派与魔教死战,势力必定大衰。待朱元璋做了皇帝,民间与官府作对的力量便要小了许多。 “魔教追击无极观高手,一直攻到了观内,却又被透入到深谷之中。早已埋伏好的各派高手尽出,齐向魔教杀去。魔教教主这才发现上了大当,便即全力反扑,想要冲出重围。各派高手拦截不住,竟然被魔教冲破了包围圈……” 云玄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侠此言差矣。贫道自幼便在无极观中长大,曾听师长前辈说起过当年的大战。魔教原本打算在碧玉谷中放火烧死本观观主,却不料各大门派及时来援,反倒将魔教逼入谷中。那魔教教主凶悍无比,最后举火自焚,又怎么会冲破包围圈?” 厉秋风道:“那是因为有人故意要隐瞒真相。武林各大门派按照刘大人的计谋,在伏击魔教教众之时,虽然杀伤了大量敌人。只不过魔教出动了近万人,虽然猝然遇袭,死伤惨重,可是魔教拼命冲杀,各大门派仍然拦截不住。事实上各大门派压根就没有使出全力。” 云玄越听越是心惊,颤声说道:“厉大侠,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云玄道长,你自幼便在无极观中长大,北侧这悬崖峭壁中的石洞想来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罢?” 云玄一怔,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询问之时,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云玄道长自这石洞之中上下来去之时,可曾留意到石壁上有些什么?” 云玄越发茫然不解,不由自主地转头向石壁上望了过去。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四周一片光明。此处距离石壁尚有五六十丈远,却也可以看到石壁上寸草不升,极为陡峭。岩石表面有些坑洼之处,倒似一张人脸上长了许多麻子。 圆觉等人也转头看了看石壁,却见石壁顶端影影绰绰站了不少人,想来便是那些被巨人惊走的无极观弟子逃上石壁之后,正自站在岩顶观望。 厉秋风道:“昨日我到了这石壁之下,看到石壁上那些坑洼,便有些奇怪。我在京城之时,曾经见过边军在西山演练。当时大同驻军在演练中使用过一种抛石车,名为回回炮,可抛掷大石,用来攻击城墙上的守军,最是厉害不过。这回回炮便是当年元军攻城的利器,大明立国之后,便将这种器械收归军中。当时边军以回回炮射击城墙,有的石头打偏了,击中了山壁,所留下的痕迹与这山壁上的坑洼一般无二。我看到石壁上竟然留下了回回炮击打的痕迹,心下十分惊讶。这云台山又没有什么城池,为何会有人在此地使用了回回炮?后来到了崖顶,看到崖顶堆了很多圆形石头。若是未见过回回炮之人,定然以为这是无极观弟子寻来用作防御的石头。只不过我一见到这石头,便知道这是回回炮所发射的石弹。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折腾,我终于知道这些坑洼和石弹是怎么一回事了。当年刘大人定下计谋之时,便曾吩咐过少林、武当两派的首脑,在云台山虽然设了埋伏,可是要将魔教一举挑了,却也绝非易事。须得借助元军的力量,这才能万无一失。是以武林各大门派在云台山设置埋伏之时,暗地里却向王保保报信,言说魔教教主带着大批教众在云台山出现。王保保屡次寻找魔教总舵决战,却始终没有找到,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他调集兵马,连回回炮这等厉害武器都带到了云台山下。魔教落入埋伏之后,便即拼死反攻。各大门派佯装抵挡不住,放开一条道路,使得魔教逃到了此处。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元军便以回回炮突然袭击。各位不妨想想,这山壁之下的空地能有多大?数千名魔教教众猬集于此,遭到回回炮突袭,只怕转眼便是尸横编野,死伤无数。而且这片空地极为平坦,正是鞑子骑兵大显身手之处。魔教教众在此地与元军对抗自然是非败不可,只怕十不存一。残余的武功高手退回到崖顶,却又陷入到各大门派的围攻之中,只能且战且退,最后逃到了碧玉谷。其时魔教中的高手定然已死伤殆尽,魔教教主不肯投降,只能自焚而死。” 厉秋风说到此处,看了云玄一眼,道:“魔教自此一战,教主、长老、各堂堂主等尽数战死,各地的分舵群龙无首,随即被元军和朱元璋等人瓦解,威震天下数百年的魔教此被彻底消灭。只不过魔教倾覆,并非是各大门派单独之力所致。而是与元军勾结,构陷魔教,这才灭了心腹大患。道长不妨想一想,若是天下人知道少林、武当这些名门正派居然与元军联手,攻灭魔教,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在武林中还有立足之地么?是以此战之后,这个大秘密绝对不能泄漏出去。当日刘大人设下这一计策之时,也只有少林、武当、华山等廖廖数位首脑知晓。各大门派的高手只是聚集在碧玉谷周边,元军到了山下之事,极少有人知道。这便是无极观世代保守的一个大秘密。只不过魔教虽然覆灭,少林、武当却仍然担心会有漏网之鱼,便派了各自门中的高手,隐藏在空明寺和逍遥观中,与无极观互为犄角。若是发现有可疑人物到了云台山,便要全力擒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对德赫、云轩说道:“两位大师、真人,我说得没错罢?” 德赫双手合什,微闭着双眼,并没有答话。云轩冷笑一声,道:“随便你怎么说。只不过你说的越多,罪孽越大。” 厉秋风却不理她,接着说道:“云台山一战,魔教固然就此覆灭,可是武林各大门派损折也极是惨重,元军虽然仗着回回炮厉害,偷袭之时杀了不少魔教教众。只不过魔教教众打起仗来不怕死,成千上万人一起冲锋,元军也决计讨不到好去。是以这场大战之中,三方死者甚众,总数只怕不下一万余人。云玄道长,你可知道这一万多具尸体去了哪里?” 此时云玄心下震骇不已,只觉得自幼在无极观中所听到一切事情都变得不可相信。正在头脑一片混乱之时,听厉秋风如此一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厉秋风转头看了一眼水潭,道:“那一万多具尸体,便被抛在这水潭之中。方才咱们看到的那些黑色怪物,便是水潭中的鱼。这些鱼原本是不吃人的,想来也没这样大。只不过吃了一万多具尸体,本来不吃人的鱼,却也变得喜欢吃人肉了。而且吃了人肉之后,这些鱼的身子竟然变得奇大无比,成了食人怪鱼。后来无极观发现这水潭中有这种怪鱼,外来之人不知道此事,若是想游过水潭,必然被这怪鱼所食。是以索性将渡船尽数毁了,这水潭便成了一处极为可怕的杀人机关。只怕这百余年来,丧身于潭中鱼腹中武林高手着实不少。无极观只须守住石壁中的那条石洞,便可保得无极观平安无事。崖顶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正是当年元军发射的回回炮的石弹。无极观将这些石弹收拢起来,放在崖顶,充当防御的武器。” 厉秋风边说边看了看水潭。慧净颤声说道:“难道鱼吃了人肉之后,便会变成食人的怪物?那我若是喂了猫儿狗儿吃人肉,它们岂不是会变成吃人的猛虎和恶狼?”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发生过。当年曹操之父被徐州牧陶谦部下所杀,曹操兴兵报仇,攻打徐州。大军所过之处,无论城池村庄,遇人便杀。此战过后数年,徐州左近数百里仍然没有人烟。百姓当年喂养的狗吃尸体充饥,结果变得比饿狼更加凶狠,四处攻击活人。”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人,何尝不是一样?杀第一个人时,心里还会感觉害怕、后悔,但是杀第二个人时,只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第六百三十六章 众人听厉秋风叙说往事,人人都是若有所思,云玄心中更是震骇不已。她自幼便在无极观出家为道,视无极观清誉比性命更加重要。这四五十年来,无极观好生兴旺,隐然已与华山、泰山等名门正派比肩。想不到这数日之中,却是风云忽变。原本自己无比尊敬的师长同门,竟然个个都另有秘密,怎能不让她惊愕沮丧? 厉秋风见德赫和云轩两人一个双手合什,装腔作势,另一个却是一脸冷笑,目光阴毒。他知道两人正自盘算如何杀掉自己,却也浑然不惧,接着说道:“无极观大战之后,魔教覆灭,武林各大门派也是惨胜。至于王保保派来围剿魔教的精锐兵马,却也是死伤惨重。在这场大战之中,得利最多的自然是朱元璋。他只是派出一位刘基刘大人,凭着一条毒计和三寸不烂之舌,便使得魔教、武林各大门派、元军三败俱伤,这份心计,可以说是天下无双。 “只不过武林正道与元军联手,消灭与蒙元朝廷为敌的魔教,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将引发一场极大的风波。只怕魔教余孽死灰复燃,趁机报复,武林正道不免有倾覆之危。是以在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主持之下,先是将云台山上漫山遍野的尸体尽数运至这水潭边上,扔到水中以毁尸灭迹。随后将看到元军攻击魔教情形的江湖人士暗地里除掉。最后在空明寺和逍遥观中安插了高手,一方面是与无极观成犄角之势,若是有魔教余孽或是江湖人士到云台山来有所异动,便要将其除掉,以掩盖这个大秘密。不过空明寺和逍遥观除了帮助无极观御敌之外,只怕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监视无极观。若是无极观不能保守这个秘密,空明寺和逍遥观便要将无极观一并除掉。这百余年来,无极观、空明寺、逍遥观表面上没有来往,暗地里却是勾结紧密,不知道放了多少只飞鸽。咱们昨日到了无极观,只怕空明寺和逍遥观立时便知晓了此事,所以德赫大师和晓风道长才能在接到飞鸽传书之后,立时便到了这里。” 云轩听到这里,森然一笑,道:“小贼,你知道这么多事情,还说自己不是魔教余孽?!” 厉秋风道:“魔教当年纵横天下,教中英雄好汉着实不少。魔教虽然与武林各大门派为敌,彼此互相攻伐,阴谋手段也用了不少,不过从来不与蒙元妥协。单凭着这份志气,便可以称得上是英雄豪杰。可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自诩为侠义道,却与元军勾结,屠杀同胞,这份卑鄙手段,比起魔教来,只怕称不上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罢?厉某虽然没有入教,不过对魔教的这份骨气,还是佩服得很。对你云轩真人,厉某就非常不佩服!” 云轩冷笑道:“这些事情都是你在胡说八道!明明是魔教勾结元兵攻打无极观,岂容你在这里颠倒黑白?!”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德赫说道:“德赫大师,你怎么看?” 德赫双目睁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这位施主居心叵测,妄图嫁祸给少林寺和武当派。咱们都是武林同道,岂能容这位施主如此猖狂?咱们空明寺惟无极观马首是瞻,绝不容这位施主到江湖中去播弄是非!” 云轩点了点头,见云玄站在厉秋风身后,神情木然,恍然若失,便即对云玄说道:“云玄师妹,你对贫道心下怀疑,贫道也不怪你。这小贼方才这番胡说八道你也都听到了。若是容他离开云台山,只怕江湖之上风波又起,到时侯不只是咱们这些修道之人身败名裂,咱们身后这座历经数百年而不衰的无极观只怕也要就此覆亡。你我都是月空真人亲手调教的弟子,这数十年来,一直将无极观视为家室。云玄师妹,你难道忍心坐视月空真人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么?” 云玄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云轩一眼,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侠,你说的这些话,可有实证不成?” 厉秋风道:“这石壁上的坑洼,水潭中的怪鱼,还有你这位大师姐的种种举动,无一不是实证。” 云玄尚未答话,云轩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这些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云玄师妹万万不可相信!” 云玄低头不语,脸色阴晴不定。云轩自以为已将云玄说动,心下暗想:“此时只要云玄不插手,我无极观与空明寺联手,这小贼非败不可。待除掉了这小贼,云玄便落了单,尽可以将她在这里处死,然后将尸体也扔入水潭。她门下那些弟子便没了依靠,到时尽数驱逐出无极观,便没有什么隐患。倒是云逸知道的事情太多,须得尽快将她除掉才是。” 念及此处,她手中长剑一举,对云遥、云逸等人喝道:“无极观弟子听令!这小贼搬弄是非,侮辱无极观历代前辈,咱们绝不容他如此作恶!大伙儿齐上,将他擒住,为武林除害!” 云轩说完之后,云遥等五名无极观云字辈的高手立时围了上来,六柄长剑寒光闪烁,齐齐指向厉秋风周身要害。 德赫对十几名空明寺的僧人说道:“除魔卫道,乃是释门弟子的本份。咱们须得与无极观各位真人联手,将这恶贼拿下。” 众僧答应一声,立时围了上来,在无极观众道士之外又围了一个圈子,一个个虎视眈眈,静等德赫下令。 厉秋风右手长刀斜指地面,虽然身陷重围,却也浑然不惧。他冷笑一声,对云轩说道:“厉某想说的事情已尽数说了,你要杀我,尽管动手便是!” 他话音甫落,身形忽动,直抢向云轩身前,手中长刀如雪,直劈向云轩面门。 云轩早有防备,见厉秋风突袭自己,急忙向后退出两步,堪堪避开了厉秋风这闪电般的一刀。站在她左右的云遥和另一名无极观的女道士双剑齐出,自左右两侧刺向厉秋风肋下要害。厉秋风无法再行追击云轩,只得变劈为削,手中长刀直向两柄长剑上砍了过去。 云遥等人见过厉秋风重创晓风道人的手段,知道他手中这柄长刀锋利无比,不敢正撄其锋,便即收剑后退。只不过两人退后的同时,站在两人身边的云逸和另一位无极观的道士已然出剑,一刺厉秋风左颈,一刺厉秋风小腹。 这几名道士都是武功高手,彼此又是同门,在一起习武多年,几可以说得上是心意相通。是以分进合击,相互照应。厉秋风虽然仗着手中长刀锋利无比,刀刀抢攻,只不过无极观这些女道士却不硬接他的招数,每人刺出一剑之后便即退开,由同门出剑抢攻,迫得厉秋风无法追杀。如此一来,明面上厉秋风刀刀凌厉,大占上风,实际上却是无极观一众女道士以逸待劳,直如群猫戏鼠一般。 圆觉、黄旭及苦乐庵众尼武功低微,不知道云轩等人的厉害。只是见到厉秋风刀光如雪,在人群之中纵横来去,出刀如电,而无极观一众女道士却不敢硬接厉秋风的长刀,刺出一剑之后便即躲避,只道厉秋风大占上风,心下都是极为欣喜。德赫和云玄却是武功高强之辈,已然看出厉秋风虽然着着抢攻,却已陷入到无极观众道士的剑阵之中。他这般强攻硬打,所耗气力极大。云轩等人却是好整以暇,都未出全力。如此斗将下去,厉秋风必然不能持久,最后非败不可。 只见场中七人越打越快,初时尚能看清刀来剑往,到得后来,只见厉秋风的身形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一个影子纵横来去。而云轩等人却是各自守住方位,便如同七根石柱,将厉秋风的身影牢牢地困在中间。 德赫见厉秋风前趋后退的空间越来越小,知道他已经深陷无极观众道士的剑网之中。他心下暗想:“今日晓风这牛鼻子吃了大亏,可以说是铩羽而归。眼下这小贼被云轩等人所困,已是强弩之末,无法脱身。百余年来,无极观、空明寺、逍遥观固守云台山,自是以无极观为首。这些年无极观名声越来越大,与华山派、泰山派并驾齐驱,已成了武林之中的一大势力。这小贼若是被云轩等人所擒,无极观气焰必然要更加嚣张。若我能拿下这个小贼,不只让无极观大丢面子,而且少林寺和武当派也必将对空明寺刮目相看。日后空明寺取代无极观,在武林之中大放异彩,我也成了一派宗师,虽不敢奢望凌驾于少林寺住持、武当派掌门人之上,却也能与华山派、泰山派这些名门正派掌门人比肩。如此良机,岂能错失?” 念及此处,德赫悄然走到八人缠斗的圈子旁边,双眼紧盯着厉秋风,手上暗蓄内力,伺机便要动手。 厉秋风与云轩等人激斗正酣。只不过五十招之后,他的身形便不似初时那般灵动。这固然是因为云轩等人多年同门,相互之间颇为熟悉,而且无极观虽然没有像武当派、恒山派中世代相传的剑阵,相互之间却是配合的极为紧密,使得厉秋风没有伤敌的良机。更加要紧的却是厉秋风手中长刀虽然锋利,较他常用的绣春刀却要轻盈不少。是以招数使出之后,便没有厚重之力。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高手过招,岂容半点差池?是以厉秋风招数虽然凌厉,却是越打越是心惊,慢慢陷入到云轩等人的剑网之中。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云轩见厉秋风出刀不似初时那般迅捷,知道他气力已衰,心下暗想,饶是你小子奸诈似鬼,还是难逃咱们无极观的围攻。只不过听他自承是锦衣卫,这事情倒有些麻烦。杀了他之后,尸体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才行。圆觉等人自然也不能活着离开云台山。只要将在场的众人俱都杀掉,即便锦衣卫派人追查,却也不必担心了。 转眼之间双方又打了二十多招,厉秋风慢慢弃攻为守。自他出道以来,这却是极罕见的事情。厉秋风心知不妙,只不过若要抢攻,已是力不从心。正自焦急之间,忽听得刀风剑气之外,却隐隐传来一人极重的吸气之声。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有武功高手要发出劈空掌之类的武功。这类武功纯以内力伤人,端得是厉害无比。只不过出招之前,须得调动全身的内力,招数发出之时,决计不能呼吸。否则岔了内息,不只伤不了敌人,反倒会使自己身受重伤。眼下云轩等六名无极观高手正自全力与自己对战,自然无暇使出这等功夫伤人。何况无极观的武功以剑术见长,也没听说过有这类武功。云玄武功虽然不弱,只是一直站在圈外,并未参与围攻,这声音自然也不是她所发。剩下的只有一个德赫和尚。此人虽然是空明寺住持,却与少林派有莫大的关联。少林派武功走得是阳刚的路子,像罗汉拳、般若掌、千叶手等都是刚猛无俦的厉害武功。是以发出声音之人必然是德赫。他见到自己落了下风,正是偷袭自己的大好时机。此时若是将自己打倒,这份大功自然要算在空明寺的头上。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闪避,想不到一位无极观的高手突然迎面刺出一剑,直袭向他咽喉。同时云遥自左、云逸自右,两柄长剑剑光霍霍,分刺厉秋风左右太阳穴。三柄长剑势挟劲风,已将厉秋风闪避之路尽数封死。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将牙一咬,心下已然有了主意。只见他左手一甩,早已扣在手中的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打向云遥的面门。右手长刀在手中旋转如风,化成一个无形的盾牌,迎向了云逸刺过来的长剑。只是正面刺来的那柄长剑,厉秋风却是恍若未见,竟然并不闪避。 云遥没有防备厉秋风竟然会发射暗器。此时两人相距不足一丈,三枚铜钱来势劲急,云遥大惊失色。不过她毕竟是武功高手,百忙之中长剑一抖,立时舞出数朵剑花,正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叮叮”两声厉响,两枚铜钱已被她长剑磕飞,剩下的一枚铜钱却穿过了她手中长剑的防御,直飞向她的面门。云遥急忙将身子向右一偏,那铜钱堪堪从她鼻尖处掠了过去。一名站在云遥身后不远处的空明寺僧人全无防备,“噗”的一声响,那铜钱已打入他的左肩胛处。那僧人疼得一声惨叫,捂着左肩竟然跳了起来。 云逸见厉秋风手中长刀旋转如飞,眼前一片刀影,竟看不清厉秋风的身形所在。自己的长剑若是强行刺将过去,势必会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削断。她只得收回长剑,后退了两步。便在此时,刺向厉秋风面门的那一剑已到了厉秋风眼前。剑未刺到,剑气已激得厉秋风肌肤上一阵寒意。 云轩等人见厉秋风虽然以暗器和长刀逼退了云遥和云逸,只不过对于刺到他面门这一剑却是避无可避,心下登时大喜。只不过眼看着那名无极观的女道士要将厉秋风立毙剑下,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将头向上一抬,“喀”的一声,竟然张口将剑尖咬住。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那女道士一心以为自己这一剑定能刺死厉秋风,想不到厉秋风突然使出这样一记怪招。那长剑被厉秋风咬住,登时如刺入大石之中,竟然纹丝不动。那女道士震骇之下,想要将手中长剑用力前刺,将厉秋风嘴巴刺穿。 只不过她这一剑原本就使出了全力,剑尖被厉秋风咬住之时,力道已然用尽。她若要再行穿刺,须得重新使出力气。此时正是旧力尽去,新力未生之时。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却突然松开了牙齿,身子向左疾闪。那女道士一怔,忽觉一股大力涌了过来,正撞在她胸腹之间。只听“喀喇”一声响,这股大力排山倒海一般,将这女道士的肋骨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那女道士长声惨叫,身子已飞了出去,摔向了两三丈外的水潭。 这一下突生变故,云轩等人都是大惊失色。只不过事发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那女道士飞到了水潭上空。只见潭水表面水波大起,几道黑影跃出了水面,正迎向了半空中的那名女道士。此时已是上午时分,阳光普照,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几道黑影正是潭中的黑色食人怪鱼,每条怪鱼都长约数尺,张开大口,露出森森白牙。那女道士的身子在半空中被这几条食人怪鱼咬中,登时四分五裂。那几条食人怪鱼各自咬住一段躯体,“扑通扑通”地坠入到水潭之中。只见水面上水花翻滚,原本碧绿的潭水涌上了一团一团的鲜血,情形可怕之极。 原来厉秋风咬住那柄长剑之时,便已算计好了后招。果不其然,他堪堪咬住长剑剑尖,身后风声大起,却是德赫瞧出便宜,趁他全力应付正面敌人攻击之时,自背后出招偷袭。厉秋风早有算计,才敢行此险招。待那股大力涌到自己后心之时,这才突然闪开。德赫这一推已出了全力,是以无法变招。待厉秋风闪开之后,那女道士却是闪避不及,这一推之力尽数打到了她的身上,登时将她打飞了出去。 云轩见自己的一名师妹惨死,心下又惊又怒,定睛望去,却见出手偷袭厉秋风的正是德赫。她长剑一摆,怒道:“德赫,谁叫你来插手?!” 德赫满拟要一掌将厉秋风打死,夺了无极观的功劳。想不到棋差一着,不只没能打死厉秋风,反倒累得一名无极观云字辈的女道士惨死。他颇为尴尬,右手搔了搔光头,道:“这个……这个只是误伤,还请真人不要怪罪。” 云轩见德赫此时突然出手,自然是想趁无极观众道士大占上风之时,借力打力,出手将厉秋风打死,占一个大便宜。她心中愤怒之极,正想发作,只不过转念一想,无极观又有一名高手丧生,若想擒杀厉秋风,只怕更加不容易。此时绝对不能与德赫翻脸,待联手将厉秋风擒杀之后,再与这秃驴算账。 念及此处,云轩强压怒气,对德赫道:“十师妹虽然惨死,大师却也是无心之失,咱们不可伤了和气。” 德赫听了云轩如此一说,正中下怀,口中连声称声。饶是他脸皮极厚,此时却也不能再让无极观打头阵。只见他僧袍大袖一摆,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施主,你还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厉秋风施险招冲破了无极观众道士的包围,这才得了喘息之机。此时他以长刀拄地,冷笑着说道:“老和尚,你刚刚杀了一名无极观的道士,还在这里和我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你不脸红么?” 德赫道:“这位真人虽然是中了贫僧一掌,却是你设下毒计所致。今日贫僧要大开杀戒,以祭被你害死的诸多生灵。” 厉秋风尚未答话,站在一边的黄旭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这和尚好生厚颜无耻!那位道长明明是你打死的,竟然想推到厉大侠身上,你羞也不羞?何况你身为空明寺住持,竟然暗算伤人,算什么佛门弟子?!” 德赫被黄旭问得极是尴尬,正自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之时,却见中了厉秋风暗器的那名僧人兀自在一边咬牙切齿,正试着要将打入他肩头的那枚铜钱取出来。德赫立时有了主意,他嘿嘿一笑,指着那僧人说道:“贫僧的这位弟子便是被这小贼用暗器所伤,于公于私,贫僧要擒杀这小贼又有什么错么?” 德赫虽然是佛门弟子,却是伶牙俐齿、长袖善舞之辈。正因为如此,才会被选中做了空明寺的住持。自他掌控空明寺之后,不只与云台山各处的僧寺道观交往甚好,与当地官府、士绅也多有来往,每年所得的布施较其它寺院多出数十倍。黄旭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却生长于深宅大院之中,若论起口齿灵活,又如何是这位见惯了世情的老和尚的对手?是以被德赫抢白了几句,黄旭无言以对,只得恨恨地看着德赫,一时之间却无法反驳。 德赫见自己几句话便将黄旭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得意,便不去理她。只见他双臂一振,僧袍大袖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鼓了起来。厉秋风见这老僧眼中精光四射,沉肩拿肘,双脚站得极稳,隐然有一派宗师的风范,是以也不敢小觑这老。他将右手长刀提了起来,刀尖斜指地面,深吸了一口气,只待德赫出手。 云轩见德赫终于肯打头阵,心下暗想:“这老和尚奸滑之极,总算站了出来。十师妹这条性命丢得倒也甚是值得。只不过这笔账终归是要算的,待他杀了这小贼之后,却也绝对不能容许空明寺这些和尚活着离开此地!”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圆觉、黄旭等人初时以为厉秋风大占上风,心下并不慌张。想不到情势突变,厉秋风险些被那名女道士一剑刺中面门。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以险招脱困,众人这才知道厉秋风方才几乎陷入绝境。此时见德赫又要动手,正想冲上去助拳。忽见眼前人影闪动,却是云玄抢到了厉秋风与德赫中间。 方才云轩以无极观的荣辱劝说云玄,使得她一直隐忍未发。圆觉等人知道无极观十二仙姑都是无极观前任观主月空真人精心调教的武功高手,对于月空都是尊敬有加。是以云玄虽然知道云轩一心要将众人除掉,可是为了维持无极观的声望,却也并没有阻止云轩等人围攻厉秋风。此时见云玄抢到厉秋风面前,十有八九是要与德赫联手擒杀厉秋风。是以圆觉等人纷纷拔出长剑,聚到了厉秋风身边,要与他并肩作战。 厉秋风心下感动,正想出言劝说圆觉等人避开。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揭穿了无极观隐藏百余年的秘密,云轩绝对不会坐视自己和圆觉等人离开此地。此时只有拼死一战,或许有一线生机。若是让圆觉等人离开,自己不在她们身边,云轩定然会派人截杀,只怕她们被被尽数害死。是以厉秋风嘿嘿一笑,对圆觉说道:“晚辈连累了大师和各位师父,心下好生过意不去。只不过拼了晚辈这条性命,也绝不容这些宵小之辈伤害各位。” 圆觉沉声说道:“厉大侠,除魔卫道,是释门弟子的本份。这几位施主已入了魔道,贫僧即使肝脑涂地,也绝不容他们作恶。” 便在此时,却听云玄说道:“大师,厉大侠,此事关系重大,事关无极观数百年的清誉。贫道斗胆,想请几位在无极观盘桓数日。待贫道询问过少林、武当两派的前辈高人,若厉大侠所言俱是事实,贫道将亲自护送各位下山,绝对不会与各位为难。” 云轩听她如此一说,登时放下了心。她知道在月空的这些弟子之中,云真入门最早,又甚得月空的欢心,尽得月空真传,是以武功最高。云玄入门之后,虽然天资不如云真,但是在月空的嫡传弟子之中却是用功最勤,武功仅次于云真。其后无极观中生了大变,云真破门出教,云轩得了月空的衣钵,修习了数门只有观主才能拿到的无极观武功秘笈,武功大进,冠绝同门。只不过云玄的武功底子极是踏实,虽然所修习的武功绝技不如云轩多,却极是精纯。是以云玄武功造诣虽然略低于云轩,却又远在其它同门师妹之上。此时见云玄也要将厉秋风、圆觉等人留下,云轩自然心中大喜,暗想:“若是云玄与德赫联手,擒住这小贼的把握又多了几分。最好这三人打得两败俱伤,我便可以从容收拾残局了。” 德赫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向厉秋风挑战。可是他也知道这神秘刀客武功诡异,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此时见云玄突然站出来要将厉秋风等人拦住,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心下暗想,这小贼武功再高,却也决计不是自己和云玄两人联手之敌。倒是他手中那柄锋利无比的长刀,须得抢了过来,绝对不能落入无极观的手中。 圆觉、黄旭等人见云玄站到了云轩一边,却也并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只听圆觉说道:“黑白善恶,原本已清清楚楚,只不过云玄真人不想去辨识罢了。贫僧既然踏入释门,便已不在意这个臭皮囊。只不过邪门外道,一心害人,贫僧却也不能遂了这些恶徒之愿。真人若想强留,尽可以大展神威。不过若是想让贫僧等束手就擒,那是绝无可能。” 云玄点了点头,转身对德赫说道:“德赫大师意下如何?” 德赫微微一笑,道:“既然这些人一意孤行,咱们也只好以武力将他们留在云台山。否则让他们离开了此地,在江湖上到处播弄是非,魔教作孽趁机兴风作浪,武林各大门派便有倾覆之危。” 云轩在一边大声说道:“二师妹不必犹豫。咱们与德赫大师联手,将这魔教妖人擒住,方不负师父当年教诲之恩。” 云玄缓缓拔出长剑,对厉秋风道:“既然厉大侠不愿意留在无极观,那贫道只好得罪了。” 厉秋风双眉一挑,道:“好说,好说。云玄道长是无极观的一份子,想要将咱们扣了下来,却也是人之常情。” 只见云玄拔出长剑,左手捏了一个剑诀举在身前,右手长剑缓缓抬起,手肘向后,待抬至与双眉同高的位置,这才停了下来。只见她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紧紧盯着厉秋风。 厉秋风上前两步,拦在圆觉等人身前,右手长刀斜指地面,双足不丁不八,凝视着云玄手中的长剑。 一片寂静之中,却听云玄一声轻呼,右肩一耸,作势便要向厉秋风扑去。 云轩心下窃喜,右手紧握长剑,只待厉秋风与云玄交上手,她便要带领云遥、云逸等人上前夹攻。 德赫巴不得云玄先行出手攻击,此时见云玄出手,他心下暗想:“先让无极观这些道士和这小子斗上几十招,我再以逸待劳,上前围攻,定能大获全胜,一鼓作气将这小子或擒或杀!” 他打定了主意,便没有立即动手的打算。既然云玄出手,德赫原本贯注全身的真气立时收归丹田。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云玄右肘斗然向后一撞,正戳中了德赫胸口的膻中穴。此时德赫正等着云玄和厉秋风拼个你死我活,是以没有半分防备。着了云玄这一记重手,只听他闷哼一声,一脸惊愕,缓缓向地上坐去。 云玄倏然转过了身子,紧盯着德赫。方才手肘一撞,她已用上了十分力气。想不到德赫的内功当真深厚,着了自己这一记重击,体内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反击之力,竟然并未立时躺倒在地,而是以体内深厚内力相抗,只是缓缓坐下。 云玄见德赫并未摔倒,倏然间抢上一步,右手长剑倒转,用剑柄在德赫膻中穴上又是一戳。 这一戳比方才手肘撞击之力要重了许多。德赫正自潜运内力想将云玄注入他体内的内力驱除出去,却不料云玄第二击已然攻到。这一下他再也抵挡不住,只觉得胸口气息一滞,眼前一黑,登时一头栽倒在地。云玄左手食指中指并在一处,运指如风,瞬间连点了德赫后背十二处大穴,使得他全身酸软,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从云玄肘击德赫,到她封了德赫十二处大穴,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待众人回过神来,德赫已然受制。空明寺十几名僧人见住持被云玄打倒,心下又惊又怒。他们本来围住了厉秋风和圆觉等人,此时一声呼喝,便即围到了云玄和德赫身边。只不过碍着云玄武功了得,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围攻。一名年长僧人手执戒刀,转头对云轩怒道:“云轩真人,怎么你们无极观的弟子会偷袭咱们空明寺的住持?” 云轩心下又惊又怒,盯着云玄说道:“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玄沉声说道:“师姐,咱们不能一错再错。无极观与武林各大门派联手剿杀魔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与元军勾结,却是铸下了大错。师姐虽然不承认此事,但是依贫道所见,厉大侠不是虚言诳人之辈。师姐和德赫、晓风道长一力拦阻他和圆觉大师下山,背后定有隐情。若是咱们无极观百余年前确是做了错事,却也无须隐瞒。若是为了遮掩过失,做下更多错事,只能徒增罪孽。” 云轩冷笑一声,道:“你说得轻松!若是天下皆知当年咱们是借助元军之力,才将魔教消灭。一些邪魔外道趁机翻起旧事,围攻各大门派,只怕江湖正道有覆灭之危。咱们无极观孤悬于云台山,自然是这些邪魔外道围攻的目标。到了那时,延续数百年的无极观就此覆灭,咱们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师及历代祖师于地下?” 云玄正色说道:“若是为了这虚名便要杀更多的人,难道咱们就有面目去见师父她老人家么?” 她说到这里,左手指着水潭,接着说道:“死在这水潭之中的冤魂,只怕不下两三万人。他们也有家人子女,却落了一个尸骨无存、葬身鱼腹的下场。方才云生师妹等两人惨死在水中,咱们都是亲眼所见。若师姐还不收手,只能造下更多的冤孽。咱们都是修道之人,难道还要祸害人命不成?” 云轩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云玄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师姐,咱们虽然是修道之人,每日多读道藏,不过师父当年也曾教咱们读过论语。论语中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无极观也好,少林派、武当派也罢,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自然以君子自居。既然是君子,若有过失,便应虚心改过,天下人只能说咱们虚怀若谷,又怎么会落井下石?” 云轩面色一沉,厉声说道:“师妹,你忒也天真了!你可知道,此事不只是我无极观和少林派、武当派的秘密,更是朝廷的秘密。即便不怕那些江湖帮派的围攻,若是官府知晓了此事,以为是咱们无极观将这秘密泄漏出去,到时只怕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第六百三十九章 云轩说出“朝廷”二字,云玄却也是悚然一惊,不由地转头向厉秋风望去。 厉秋风沉声说道:“当年刘大人说动少林、武当两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向元军统帅王保保透露消息,使得元军突袭至云台山,与魔教在此地大战。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自然对朝廷也是极为不利。是以无极观固守云台山,保守的秘密不只涉及到武林各大门派,还与朝廷有关。” 云轩道:“放眼天下各门各派,除了黑道人物和绿林山寨,有哪一帮哪一派敢与朝廷公然对抗?咱们无极观占据云台山上这块宝地,却也是从官府拿到了地契,否则早就被赶下山了。如果咱们放了这些人离开云台山,被官府知道了消息,只怕朝廷派来大军,到时玉石俱焚,扔进这水潭中的尸体,便是咱们的同门师姐妹和门下弟子了。” 云玄思忖片刻,道:“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害了厉大侠和圆觉大师。”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和圆觉大师离开此地之后,是否能保守这个秘密?”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云玄道长,你若是以为晚辈发誓不向他人述说此事,云轩便能放过咱们,那未免太过天真了罢?其实数十年前,便已经有人知晓了此事,并且也发誓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最后还不是着了无极观的毒手?” 云玄心下一凛,对厉秋风说道:“你说的那人,莫非便是任伍不成?” 厉秋风道:“不错。其实晚辈听说无极观中藏着那柄佛泪宝剑,便已经猜到了任伍是什么人。他确是魔教教主的后代,化名任伍混入无极观,便是要将宝剑夺走。至于他是否想过要倾覆无极观,晚辈也不敢妄加猜测。只不过从他后来的行径看来,若是他想要将观中道人尽数杀死,以他的武功智计,只怕无极观无人可以幸免。是以晚辈以为,任伍只不过是想夺回其先祖的宝剑,这才混入无极观。或许他也想过替先祖报仇,只不过他与云真前辈情愫暗生,只求夺剑之后,带了云真前辈离开无极观,便没有在观中伤人。但是他没有想到云真前辈不肯做出有损无极观声名之事,竟然没有随他同行。想来云真前辈离开无极观之后,任伍为了找她,又回到无极观,他甘愿将佛泪宝剑还给无极观,或许还发誓不会泄露此事。可是最后他仍然落入陷阱,只是仗着武功绝顶,这才侥幸逃走。” 他说到此处,皱了皱眉头,转头对云轩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必瞒我。当日任伍重回无极观,以他的武功,想来无极观困不住他,但是任伍却在无极观中吃了大亏。我倒想知道无极观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将他逼退?” 云轩冷笑了一声,道:“任伍武功确是了得。只不过他盗走宝剑之后,咱们便飞鸽传书,邀集江湖同道前来助拳。任伍想回到无极观接走云真,咱们便将计就计,请了一位武林前辈假扮云真,这才趁任伍全无提防之时,打了他一掌。这任伍确是了得,断了数根肋骨,受了极重的内伤,仍然能在少林、武当、华山、嵩山四大门派绝顶高手的围攻下扬长而去。只不过从此之后,他也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想来逃出无极观之后,便即伤重而死。否则即便他逃过了武林各大门派的追杀,也避不开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锦衣卫果然也参与了此事。” 云轩道:“锦衣卫当年在云台山也有眼线,咱们无极观的一举一动,尽在朝廷的监视之中。任伍逃出无极观之后,窥伺在旁的锦衣卫便跟了上去。你既然出身于锦衣卫,自然知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若是要办什么案子,普天下的官府都要听其号令,只怕他逃到了天涯海角,却也逃不出锦衣卫的追踪。”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那也未必。任伍武功绝顶,智计超群,锦衣卫虽然厉害,却也决非他的敌手。只不过你们以卑鄙的手段陷害于他,使得他对所谓的武林正道失望透顶,这才隐退于江湖罢了。” 云轩道:“或许你说的不错。只是以任伍如此厉害的武功,最后仍然不得不远遁江湖。你虽然武功了得,与当年的任伍相比,只怕差之甚远。是以贫道劝你不要自不量力,妄图螳臂挡车。若你能翻然悔悟,弃刀投降。贫道可发下重誓,绝不害了你等的性命。这云台山风光秀丽,最是修身养性的好所在。各位在此安居,不去理会江湖中的纷争,又何乐而不为呢?” 厉秋风道:“到了此时,你还说这些花言巧语诓骗我等,岂不是太过可笑了么?那位任伍前辈虽然上了你们的大当,却仍然逃了出去。事后他若是想回来报仇,只怕无极观早就全军覆没了。只是他是一个率性而为之人,又受了你们的欺骗,只道云真前辈是因为他而流落江湖,他也不忍伤了云真前辈的同门和师长,这才没有回来找你们算账罢了。至于我与圆觉大师,却绝对不会受你这谎言所欺骗。你若是想杀我,尽管动手便是。若要厉某自行弃刀投降,那是想也休想!” 云轩见云玄偷袭打倒了德赫,自己一方虽然仍是人多势众,但要将厉秋风和云玄两人尽数擒杀,却也没有半点把握。只是要将众人放下山去,自然心有不甘。正自犹豫之时,忽听得脚步声响,她转头望去,却见大群无极观的女道士已然自石壁一侧奔了过来。 原来这些女道士被水潭中突然出现的巨鬼惊走,待逃到石壁顶端之时,想到背离各自师长自行逃走,大违无极观的门规,不由心下惴惴,便不敢再逃,聚在石壁顶端眺望水潭边的情形。待得天光大亮之后,四周已是一片光明,水潭之中再无异样。这些女道士只道是夜色之中自己眼花,哪里有什么妖怪巨鬼。是以在几名年长弟子的带领之下,又从石洞中奔了下来。 云轩、云遥、云逸等见自己门下的弟子去而复回,胆气登时壮了起来。几人连声下令,无极观一众弟子手执长剑,登时将厉秋风一干人围在了中央。 云轩见众弟子并无一人敢以长剑指向云玄,心下着恼,厉声说道:“云玄背叛师门,已不是无极观的门人,咱们要将她一并擒拿。若是她敢反抗,格杀勿论!” 众道士齐声答应,立时有十几柄长剑对准了云玄周身要害。云玄心中一凛,沉声说道:“师姐,你连贫道也想杀么?” 云轩冷笑一声,道:“你背叛师门,与这些魔教妖人相互勾结,妄想倾覆无极观,为害武林,贫道容你不得。若是你弃剑投降,自行废去无极观的武功,贫道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下山。” 慧净不知道废去无极观的武功是什么意思,低声对慧清说道:“师姐,练会的武功,又如何能够废去?难道要尽数忘掉不成?” 慧清摇了摇头,道:“武功自然是忘不掉的。所谓废去武功,无非是毁坏肢体,使得武功使不出来。比如无极观以剑术见长,废去武功,或许便要将右臂斩掉。” 慧净“啊”了一声,颤声说道:“怎么会如此残忍?” 慧清不去理她,自顾自地盯着无极观众道士手中的长剑。她暗下决心,若是无极观痛下杀手,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回护师父和一众师妹平安。 厉秋风对云玄说道:“道长现在还不明白么?她是铁了心要除掉咱们,绝不会给咱们留下任何逃生的机会!” 云轩生怕拖延下去另生枝节,是以长剑一挥,口中喝道:“这小贼的手中是一柄宝刀,大伙儿须得小心在意。先将云玄这叛徒和这些尼姑擒住,不怕他不就范!” 无极观众弟子齐声答应,只见剑光闪闪,数十柄长剑便向厉秋风等人身上招呼了下去。厉秋风见这些道士虽然将长剑刺向了自己,却都是虚招,想来是怕自己手中长刀锋利无比,不欲与自己硬碰硬过招。但是他也知道云轩的打算,先要将圆觉、黄旭等人擒住,然后逼自己投降。是以他大喝一身,抢在圆觉等人身前,长刀一挥,便向攒刺而至的长剑上砍了下去。 那些女道士早有防备,见厉秋风长刀掠至,便即纷纷收剑后退。可是另一侧的道士们却围了上来,不断向圆觉、黄旭和苦乐庵众尼攻击。圆觉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过是三四流的招数,即便与无极观第三代弟子相比也是远远不如。而黄旭和慧清等人的武功更是不值一提。是以在无极观第三代弟子的攻击之下,交手不过一招,已有两名女尼受伤。好在无极观这些女道士却也是修道之人,并不凶狠,手下已留了情面。否则圆觉、慧清等几人或许安然无恙,但是黄旭、慧净等人只怕早已尸横就地了。 厉秋风见苦乐庵众尼受挫,急忙挥舞长刀,逼退了十几名攻到近前的女道士,解了众尼之危。只不过他刚刚挡住了一侧的女道士,另一侧又有敌人攻到。厉秋风在人群之中穿行来去,全力周旋。但是无极观的弟子足有六七十人,他哪里遮挡得住?片刻之后,又有三名女尼身上中剑,无力再战。 厉秋风心下焦急。他出手之时,知道这些女道士并非恶人,只是受了云轩等人的驱使,是以出刀之际留了三分情面。此时眼见情势危急,他心下恶念忽生,手中长刀闪动,下手已不容情。只听一声惨叫,却是一名女道士退得稍慢,被厉秋风追了上去,一刀削断了她手中的长剑,跟上一掌,立时将她右臂硬生生震断。 第六百四十章 女道士惨叫一声,手中长剑坠地,忙不迭地向后退去。两名女道士从左右两侧掩杀过来,想要护着那受伤的女道士逃出厉秋风的追杀。厉秋风冷笑一声,右脚脚尖在地上那柄长剑剑柄上轻轻一挑,那柄长剑登时从地上弹了起来。厉秋风左脚踢出,正点在剑柄末端。只听“呼”的一声,那柄长剑势挟劲风,直向从右侧扑过来的一名女道士激射过去。 那名女道士没有防备厉秋风有此一招,两人距离不过丈许,她一怔之间,那长剑已自到了小腹。这道士心下大骇,百忙之中身子略向右挪动了几分。只听“噗”的一声响,那柄长剑斜斜的插入她左肋。女道士惨叫一声,剧痛难忍,踉跄着退了下去。 其时左侧截击厉秋风的那名女道士见同门受伤,急忙向后退去。只不过厉秋风踢出长剑之时,身子已然左转,手中长刀划了个圆圈,直向那女道士天灵盖劈了下来。 这一刀快若闪电,那女道士虽然武功不弱,又如何是厉秋风的敌手。眼见厉秋风这一刀要劈中她的天灵盖。却见剑光闪动,却是又有三名女道士扑了过来。这三人虽然听过云轩的吩咐,知道厉秋风手中的长刀锋利无比,原本不敢硬接他这一刀。只不过为了解救同门,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只盼着手中长剑能将厉秋风的长刀阻上一阻,同门便有逃生之机。 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三名女道士手中的长剑已然被厉秋风的长刀削断。厉秋风刀势未停,仍向那女道士的天灵盖劈了下去。只不过三柄长剑这一拦截,厉秋风的长刀去势略有滞涩。那女道士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后急退,只觉得自额头至下颏如针刺一般疼痛。直到她退出了四五步远,这才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待将手掌放在眼前一看,却见手上净是鲜血。 原来她退得虽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还是劈到了她的面门。刀尖恰好自她额头正中央处向下划去,沿着双眉中间、鼻尖、嘴唇一直划到了下颏,在她脸上切了一道极细的口子。这一刀虽然没有重伤这女道士,却将她肌肤划破,鲜血已然流了出来。 无极观众道士见她满脸鲜血,形容可怖,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厉秋风得手之后,手中长刀使得越发狠毒,眨眼之间又有四名女道士伤在他的刀下。只不过无极观的独门剑法确是厉害,众道士又拼死力战,一人受伤,其他人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出手相救。是以厉秋风虽然打伤了数人,却没有伤及这些道士的性命。 云轩和云遥、云逸等几名云字辈的高手围住了云玄,这些人师出同门,彼此之间甚为熟悉,是以剑光霍霍,斗得甚是激烈。云玄初时一边打一边出言相劝,云轩和云逸却是充耳不闻,出招愈发狠毒。云玄心下着恼,出剑之际便也不再留情。一时之间场中呼喝之声大起,只见剑光闪动,人影纵横来去,端得是激烈无比。 圆觉带着黄旭和苦乐庵众尼与无极观一众女道士相抗,只不过武功相差太远,若不是这些女道士手下留情,众尼早已非死即伤。饶是如此,除了圆觉之外,众尼几乎人人身上带伤。黄旭左肩中了一剑,鲜血渗透了衣衫,受伤着实不轻。 厉秋风连伤无极观数名女道士,又削断了十几柄长剑。只不过眼看着圆觉得人情势危急,云玄又陷入云轩等人的合围。他越打越是焦躁,出手也越来越是凶狠。众道士见厉秋风目露凶光,手中长刀似雪,招数凌厉之极,心下俱都惊惧不已,不敢正撄其锋。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一人遇险,便有数人持剑从厉秋风左右和背后出招偷袭,迫得他回刀自救。 混战之中,厉秋风一刀削断了面前一名女道士手中的长剑。那女道士大惊失色,见厉秋风瞪着血红的眼睛,便要向自己扑了过来。她心下大骇,转身便逃。厉秋风正要追击,忽听得身后兵刃破空之声大起,竟然有人出手偷袭。厉秋风却似浑然不知,仍然向前抢了过去。背后那人一招落后,正想再行追击之时,却不料厉秋风突然向后疾退,竟然直向他撞了过来。 那人的兵刃砍了个空,见厉秋风仍然追杀逃走的女道士,正想跟上去对厉秋风再行攻击,冷不防却见厉秋风撞向了自己。此时他手中的兵刃尚未收回,身前要害洞开。眼见厉秋风这一撞来势劲急,若是被他撞中,只怕自己不死即伤。百忙之中,他一声大吼,左掌直向厉秋风后心拍了过去。 眼见他这一掌要打中厉秋风后心要害,突然只觉得小腹中一阵冰凉,却是厉秋风右手手腕一翻,已是倒握刀柄,闪电般向后刺去,正中那人小腹。那人中刀之后,全身劲力忽消,左掌虽然已经拍到了厉秋风后心,却已是绵软无力。 厉秋风撞入那人怀中,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到了那人身后,右手顺势自他小腹中拔出长刀,左手抓住那人后心,挡在自己身前,做了自己的盾牌。只听“噗噗”数声,却是有几名追击过来的无极观道士出剑攻击厉秋风,只不过厉秋风躲到了那人身后,这几名道士收剑不住,手中长剑尽数刺到了那人身上。 此时厉秋风才发现被他抓在手中的那人并非是无极观的女道士,而是空明寺的一名僧人。 原来厉秋风、云玄、圆觉等人与无极观众道士混战之时,几名空明寺的僧人趁机将躺在地上的德赫抢了过去。只不过德赫中了云玄重重一击,受伤着实不轻。后背又有十二处大穴被云玄点中,这些僧人虽然武功不弱,却解不开德赫被封的穴道。众僧没有法子,只得将德赫护在一边,眼看着双方打得甚是激烈。 一名年长僧人是德赫的师弟,见厉秋风独斗无极观一众女道士,出手凶狠,刀法凌厉,正是大占上风之时。他知道空明寺与无极观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无极观众道士拦不住这人,日后空明寺也势必没有好果子吃。是以他提了戒刀站在圈外,打算趁厉秋风不备出刀偷袭。其后厉秋风削断一名无极观女道士手中的长剑,随后便要追击。这僧人瞧出便宜,便即出刀偷袭。想不到厉秋风迭出怪招,自己偷袭不成,反倒被厉秋风一刀刺中小腹。 其时这僧人受伤虽重,一时却未死去。只不过无极观这几名女道士出剑攻击厉秋风之时,各自都出了全力。却不料厉秋风藏到了那僧人的背后,这几剑尽数刺入了那僧人的胸口要害。那僧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当场毙命。只不过后心被厉秋风抓在手中,身子虽然绵软无力,一时之间却并未倒下。 一名女道士将长剑从那僧人胸口处抽了出来,指着厉秋风喝道:“你这恶贼不知悔改,竟然又害死一人!”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我刺了他一刀,他可并没有死去。是你们几人刺中了他的要害,这才要了他的性命,如何怪罪到我的身上?!” 那名女道士厉声说道:“若不是你作恶在先,咱们又怎么会伤到这位大师?归根结底,还是你这魔教余孽害了这位大师的性命!” 厉秋风听她强词夺理,心中恼火,冷笑道:“好,好,既然你说我作恶,那我就作恶给你看看!” 他说完之后,内力自左掌掌心吐出。只听“呼”的一声响,那僧人的尸体被他掌力推动,直向那女道士撞了过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那女道士心下一怔,僧人的尸体已到了他面前。百忙之中她不及多想,右手长剑刺出,“噗”的一声已将这尸体刺穿。那尸体被她手中的长剑挡住,登时悬在了半空。女道士松了一口气,正想挥剑将尸体甩落之时,忽听左右数名道士大呼小心。她心下一怔,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剑上一轻,那僧人的尸体竟然已被人从她的长剑上扯了下来,远远的甩了出去。随后厉秋风已抢到了她的身前,左手一点,正戳中了她的膻中穴。这女道士一脸惊愕,便即软软地摔倒在地。 厉秋风手中长刀虚点在女道士的脖颈之上,对众道士说道:“快快住手,否则我砍下她的脑袋!” 众道士见同门受制,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圆觉等人这才有了喘息之机,只不过人人身上带伤,有的伤势颇重。圆觉搀扶着慧明,慧清等人也是相互扶持,挣扎着走到了厉秋风身边。无极观众道士亦步亦趋,在厉秋风、圆觉等人身边围了一个圈子,手中长剑寒光闪烁,指向了厉秋风等人。 云轩和云遥等人却没有停手,仍然围着云玄狠斗。那名被厉秋风制住的无极观道士名唤若清,是云逸的弟子。云轩见众弟子不敢上前,一边与云玄斗剑,一边转头怒吼道:“愣着作什么?还不将这些魔教妖人擒住?!” 众道士见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点在若清的咽喉处,刀身上沾染着那僧人的鲜血,此时沿着刀身慢慢滴到了若清脖颈处,情形甚是恐怖。众人若是上前围攻,厉秋风右手只须轻轻一送,便能要了若清的性命。是以云轩虽然连声催促,这些女道士却是心下踌躇,谁也不敢上前围攻。 第六百四十一章 云轩见众弟子畏缩不前,心下又惊又怒。她虚晃一剑,趁云玄后退之机,右足一点,已自抢到了厉秋风身前,手中长剑直刺厉秋风咽喉。 厉秋风挟持若清为人质,原本并未想伤她性命。只是见云轩如此狠毒,竟然连门下弟子的性命都不顾,一心只想除掉自己。厉秋风虽然不似阳震中、云飞扬、许鹰扬等锦衣卫首领那般心狠手辣,只不过此时正当性命攸关之时。他知道若是一时心软,放了若清一条生路,无极观众道士便会更加有恃无恐。到了那时,只怕自己和圆觉等人非得葬身鱼腹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将牙一咬,右手长刀直向若清咽喉刺了下去。 眼见若清就要死在厉秋风刀下,不少无极观的女道士已然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哪知便在此时,突然有人扯住了若清右脚向外一拖,厉秋风这一刀登时刺了一个空,紧贴着若清左侧脸颊刺了下去。只听“铮”一声,他这一刀已刺中了地上一块岩石,刀尖与岩石相撞击,立时火星四溅。 无极观众人俱都心下一惊,知道厉秋风这一刀毫不容情,确非恫吓众人,心下对他更是畏惧。只是众人却没有看出厉秋风虽然出刀刺向若清,只不过心下略有犹豫。否则以他的武功,即便有人想救出若清,却也决对不会比他手中的长刀更快。 厉秋风一刀刺空,虽然微微一怔,只是手腕一翻,只见刀光一闪,手中长刀直削向云轩刺过来的长剑。云轩不敢硬接这一刀,只得收回长剑,向后连退三步。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拖走若清的正是黄旭。她肩头原本已经中剑受伤,方才用力扯动若清,肩头伤口迸裂,鲜血又流了出来。 厉秋风对黄旭说道:“黄姑娘,咱们身在险地,不能有妇人之仁。” 黄旭肩头剧痛,咬紧了牙关,这才没有叫出声来。此时她面色惨白,无力大声说话,只得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她、她不是坏人,厉大侠不可多伤人命……” 云轩长剑横在胸前,对围在四周的无极观众弟子说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有擒杀此恶贼者,便是我无极观的大功臣!贫道在此立下誓言,若有立此大功者,可入无极洞精研本门武功,日后接了贫道的衣钵,却也并非难事。” 她话音方落,忽听有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大师姐,你想让若清做牺牲,来达到你的目的不成?” 云轩转头望去,却见云玄与云遥、云逸等已停手不斗,说话的正是云逸。只见云逸右手提着长剑,一脸冷笑,正自盯着云轩。云轩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除魔卫道,牺牲在所难免。昔年我无极观各位祖师,为了剿灭魔教,不惜甘冒奇险,这才为咱们这些晚辈留下了如此一座名震江湖的无极观。若清即便死在这个魔教妖人手中,却也是为本观牺牲。死后必得老君接引,到天上去做神仙。” 云逸听云轩大言不惭,越说越是离奇,心下恼火,当下冷笑一声,道:“大师姐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为何不让你的弟子去替回若清,以全大师姐御下极严之名,岂不甚好?!” 云轩见云逸出言讥讽,步步紧逼,全然不顾眼前还站着别派人士。当下瞪了云逸一眼,厉声说道:“你不听观主号令,难道不怕受责罚么?” 云逸说道:“你这号令乃是乱命,咱们自然不必遵守!”她说到此处,对黄旭说道:“黄大小姐,多谢你救了贫道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就请你放了她,贫道保证门下弟子不会再与你们为难。” 黄旭听了之后,却不敢擅自做主,便将头转向了厉秋风。厉秋风笑道:“既然如此,黄姑娘便放了她罢。” 黄旭将若清从地上扶了起来,厉秋风倒退一步,正站在若清身边。只见他右手倒转长刀,刀柄突出,轻轻一推,正撞在若清胸口,解开了她被封闭的膻中穴。 若清虽然穴道被封,厉秋风、云逸等人说的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是以穴道方解,她便已转身要奔向云逸。只不过厉秋风封闭她穴道之时,下手极重,是以若清跑了两步,只觉得脚下一软,一头栽向地上。云逸抢前几步,左手在若清腰间一托,使得她稳住了身形,随后拉着她退到了一边。十几名云逸的亲传弟子纷纷聚到云逸身后。只见云逸瞥了云轩一眼,冷笑一声,又转头对云玄说道:“二师姐,方才多有得罪,师妹这就回转无极观,再也不想淌这浑水。不过昨晚二师姐送这些人离开无极观之时,大师姐已下令将你门下的三十多位师侄尽数关入了无极洞。眼下大家已撕破了面皮,二师姐须要小心在意。” 云逸说完之后,大袖一拂,便即带着一众弟子转身离去。 云玄脸色铁青,对云轩说道:“大师姐,你为何要为难贫道的徒弟?!” 云轩见云逸带人离去,自己的帮手又少了许多,心下略有些惊慌。只不过表面上却强自镇静,对云玄说道:“你助这些魔教余孽逃出无极观,便是要背叛师门,破门出教。你那些弟子自然要仔细甄别,以防有奸细混在里面。” 云玄想到自己的弟子被困,心急如焚,却也不想再与云轩争辩,只是冷笑一声,道:“是非公道,却也不是你一人说了便算。咱们无极观中还有月字辈的师伯师叔们。我就不信她们尽是些不辩是非之人。” 云玄说完之后,转身便要向无极观奔去。云轩面色一沉,身形一闪,已自拦在云玄身前,厉声喝道:“你这叛徒,还想回到无极观去搬弄是非不成?!” 云轩话音方落,她门下的十余名弟子立时手执长剑,将云玄围在中间。云玄凛然不惧,对云轩说道:“大师姐,你真的不念同门之情,要一错到底么?” 云轩原本一团和气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只听她冷笑道:“无极观数百年的清誉,绝对不能毁在贫道的手上。你既然一心要助这些魔教余孽倾覆无极观,贫道便绝不能容你!” 她说完之后,转头对云遥等几位云字辈的女道士说道:“几位师妹,云玄已背叛月空师父,做了魔教妖人的同党。咱们须得齐心合力,将这叛徒拿下,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云遥与云生是云轩在无极观中的死党,此时云生已死在水潭之中,云遥听了云轩的吩咐,立时上前两步,与云轩并肩而立,手中长剑平举在身前,剑尖对准云玄,口中说道:“二师姐,师妹得罪了。” 云轩怒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她二师姐?” 云遥脸上一红,颤声说道:“掌门师姐斥责得对,是贫道大意了。” 只是其余几名云字辈的女道士却是面面相觑,并未上前围攻。云轩正想说话,却听一名云字辈的女道士说道:“启禀观主,此事多有可疑之处,二师姐古道热肠,不像是背叛师门之人。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与二师姐一同回转无极观,再请出在无极洞中修行的本门前辈,共同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云轩不待她说完,便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想将无极洞中的前辈全都请出来,然后召集无极观各房弟子,废了贫道的观主之位,是也不是?!” 那女道士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掌门师姐,贫道不是这个意思……” 云轩却是咄咄逼人,厉声说道:“今日若有人回护这个叛徒,便是助纣为虐!须得驱离无极观,与这叛徒一般下场。” 那几名云字辈的女道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冲着云轩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转身便向石壁方向走了过去。她这一走,门下八九名弟子立时跟了过去。其他几名女道士见了之后,便也转身跟了过去。 云玄一声冷笑,转身也随着众人去了。 片刻之后,场中只剩下了云轩、云遥和两人嫡传的二三十名女道士。 云轩见本门弟子竟然不听自己号令,自顾自地离开此地,在空明寺群僧和厉秋风等人面前可以说是大失颜面。她心下愤怒欲狂,只不过却也知道此时若是惹了众怒,凭她和云遥两人,绝对讨不到好去。想到这些人回到无极观中,只怕立刻便会到无极洞中去找那些月字辈的前辈,对自己极为不利。虽然不甘心就此放厉秋风等人离开云台山,但是转念一想,无极观和空明寺、逍遥观互为犄角,固守在云台山,却是为背后武林各大门派出力。为了拦截厉秋风等人,逍遥观观主晓风道人已成了废人,空明寺的德赫和尚被云玄偷袭,受了重伤。无极观虽然生了内讧,只不过大局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只要自己及时赶回无极观,压制住云逸和云玄等人,然后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那些名门正派。到时这些门派自然会派遣高手追杀厉秋风等人,与自己再没有什么关联。 念及此处,她“哼”了一声,对云遥说道:“咱们须得尽快赶回无极观,免得这些叛徒在观中兴风作浪。” 云遥自然知道她的心意,躬身说道:“但凭掌门师姐吩咐。” 云轩再也不看厉秋风等人一眼,转身带着云遥等人回转无极观。那十几名空明寺的僧人眼见师父被云玄施诡计打倒,一名师兄弟又死在厉秋风的刀下。想要找厉秋风报仇,却知道不是他的对手。贸然攻了上去,只怕非得全军覆没不可。这些僧人心下均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各位先离开此地,待师父伤好之后,再来找无极观和这些魔教妖人算账!” 只见众僧抬着德赫,又背起那僧人的尸体,快步下山去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圆觉见无极观和空明寺众人均已退走,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黄旭和苦乐庵众尼几乎人人身上带伤,有的伤势还颇为严重。圆觉、慧清等人随身带着伤药,忙着给众人治伤。是以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后,才将一众伤者的伤口处置妥当。 众人治伤之时,厉秋风一直拎着长刀,在水潭岸边走来走去。圆觉见黄旭和众尼暂时并无大碍,这才走到厉秋风身边,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厉大侠,下一步咱们应该往何处去?” 厉秋风略一沉吟,道:“自然是尽快离开云台山为好。只不过离开之前,晚辈须得将这柄刀还给人家。” 圆觉一怔,不由地向厉秋风手上的长刀望去。回想当时的情形,心下不由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厉大侠,这柄刀、这柄刀难道真是鬼神所赐……”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大师是佛门中人,或许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只不过晚辈见识虽然浅陋,却从未见鬼神。这刀确是一件利器,却并非是晚辈所持之物,自然要还给它的主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那个巨鬼,圆觉大师却也见过。” 圆觉一怔,蓦然间想起一事,这才恍然大悟,颤声说道:“难道又是那个人在捣鬼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自然是他。这些障眼法的把戏,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圆觉瞠目结舌,片刻之后才道:“可是那人不是一向与厉大侠为难么?为何会在咱们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厉秋风道:“那是因为他以为他要找的东西还在咱们身上。” 厉秋风说到这里,将手中的长刀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只见这柄长刀刀身上一尘不染,血槽内隐隐还有一道极细的血线蜿蜒曲折。他左手食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长刀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圆觉虽然武功低微,对于兵刃的好坏并不晓得太多,此时却也知道这柄刀绝对是一柄神兵利器,忍不住道:“好刀,好刀!” 厉秋风道:“那人连这样一柄利器都能借给晚辈,可见他要的那件东西对他有多重要。” 圆觉道:“他若是有求于厉大侠,为何不现身来见?” 厉秋风道:“因为他害怕晚辈不答应他,所以要将这戏演得足了,迫得晚辈无法拒绝。”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看黄旭和苦乐庵众尼,接着对圆觉说道:“此处非久留之地,既然各位都已收拾停当,咱们还是尽快下山去罢。” 圆觉点头称是,转身叫上黄旭和一众女尼,便随着厉秋风向山下走去。此时已近午时,山野间洒满阳光,早已没了昨日众人上山之时的阴郁之气。圆觉等人回想这一夜之间的离奇遭遇,竟然已是恍如隔世。 众人沿着崎岖小路曲折下山,经过大瀑布之时,却见水汽仍然弥漫于天地之间,一道彩虹自大瀑布脚下的水潭中升起,幻化万千,极是壮观。众人感叹不已,竟然停下了脚步,观看这一世间奇景,直到彩虹消散之后,这才迤逦着向山下走去。 离开大瀑布之后,脚下的道路变得宽阔平坦起来。厉秋风与圆觉并肩而行。圆觉说道:“厉大侠,下山之后你有何打算?” 厉秋风道:“晚辈身有要事,须得尽早赶回洛阳。晚辈原本打算将黄姑娘送到无极观之后,将云真前辈的遗体安葬之处告知无极观,由她们请回云真前辈的遗体,妥善安葬。不过经过这一日一夜,咱们看清了这些所谓仙姑的嘴脸。晚辈以为若是云真前辈地下有知,却也不想再与这些人相见。是以晚辈想找一个妥当之处,使得云真前辈能有一个安稳的栖身所在。” 圆觉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贫僧也随厉大侠同去,送云真师妹最后一程。” 她说到这里,似乎心有所思,略停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真是想不到,云轩真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当年贫僧在无极观中,她侍奉月空真人极是恭谨,对同门这些师妹也是甚好。唉,想不到……想不到竟然闹成了这个结果。” 厉秋风道:“世人皆有私心,云轩自然也不能例外。依晚辈的猜测,这人当年倒也并非是穷凶极恶之辈。只不过她是月空的大弟子,不甘心落在云真前辈之后,使些小小花招,倒也不足为奇。最要紧的却是无极观保守了这个百余年的大秘密,若是泄漏出去,不只武林中一些大门派不能放过无极观,只怕官府也会动手。云轩以卑鄙手段做了观主,一心要将无极观发扬光大,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使得观中的前辈和后辈不敢小觑于她。是以这数十年下来,无极观的声誉地位,便成了她身上背着的一个极大的包袱。云轩已经和无极观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维护无极观的声望,便是维护她自己的名声地位。是以云轩为了此事不择手段,别说咱们这些人,即便是武林中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若是对无极观不利,她也会照杀不误。” 圆觉越听越是心惊,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若是依着厉大侠的意思,云轩真人这不是入了魔道了么?” 厉秋风道:“无极观中那些道士,哪一个不是入了魔道?”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不过无极观由盛转衰,只怕已不可避免。” 圆觉一怔,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四处张望了一下,道:“云轩和云逸已然翻脸成仇,云玄道长也看清了云轩的真面目。无极观十二仙姑已去了大半,彼此之间又生了龌龊,观中必然会有大变。此次逍遥观晓风道人已成废人,空明寺住持德赫伤势却也不清。三方背后都有武林中极大的势力支持,再加上官府一直在暗中监视无极观。无极观能否度过此次的危局,尚是未知之数。” 两人谈谈讲讲,不久便已到了一处山坡,远远望去,已能看到山外人家的炊烟。慧净等人眼见就要离开云台山,禁不住欢呼起来。 便在此时,厉秋风倏然停下脚步,双眉一挑,沉声说道:“你跟了咱们这么久,何不现身一见?!” 圆觉等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出长剑四处张望。只见这处山坡两侧零零散散地长着十几棵枯树,此外便是衰草,哪有什么人影?黄旭忍不住说道:“厉大侠,这里没有人……” 她话音未落,厉秋风面色一变,道:“这里当然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个!” 他话音方落,右手倏然一挥,只听“呼”一声,长刀已然脱手,直向山坡右侧一棵枯树飞了过去。 长刀去势并不迅猛,便如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一般,平平地向那棵枯树飞了过去。 眼见长刀就要刺中那棵枯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棵枯树的树干突然一分为二,竟然动了起来。 圆觉等人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厉秋风却似早就料到有此结果,并无丝毫慌张,只是冷笑着站在一边观看。 只见那棵枯树的树干一分为二之后,左侧的“树干”竟然是一个灰衣人。原来这人一身灰衣,头上也蒙了一块灰布,与枯树的颜色一般无二。是以他紧紧贴在树干之上,与树干合为一体,外人万难察觉。 只见厉秋风掷出的长刀飞到灰衣人身前两尺之处,那灰衣人正要伸手去接,只是没料到长刀突然坠地,直直地插入土中。刀柄兀自颤动不已,发出“嗡翁”之声。 那灰衣人右手伸出,却没有抓住长刀,却也身形略微一滞。他头上蒙着一块灰布,将脸面牢牢包裹住,只在双眼的位置各挖了一个洞。只见灰衣人伸出右手,将长刀自土中拔了出来。左手从身后摸出刀鞘,将长刀收入鞘中。 圆觉见这灰衣人突然现身,也是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见这人的身形与那日在文王庙中见到的幻化出鬼影的黑衣人颇为相似。圆觉方才已听厉秋风提过此人,是以不似黄旭、慧清等人那般惊愕。只见灰衣人收刀入鞘之后,便即缓缓走了过来。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剑柄末端系着红色丝绦,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人走到厉秋风等人身前两丈之处,便即停下了脚步。他将那柄长刀举在身前,对厉秋风道:“你可知道这柄宝刀的来历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人道:“昔年杨玉环之父杨玄琰,出身弘农杨氏,为隋唐之时的世家大族,其家族富甲一方。杨玄琰少年之时便喜好刀剑,有时为了寻得一柄利器,往往一掷千金。 “一日有怪僧闯入杨府,呼酒要菜,甚是狂傲。杨玄琰最喜结交江湖异人,见这怪僧姿容古怪,却也不敢小觑,便即吩咐家人拿出好酒,摆上佳肴,款待这怪僧。这怪僧也不客气,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转眼之间,便将一桌酒菜风卷残云般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这怪僧吃完之后,抹了抹嘴巴,志得意满地拍着肚皮对杨玄琰说道,你很好,不愧是一方豪杰。只可惜福分都应在了贵千金身上,你只能做了一柄好刀鞘,护得她周全。怪僧说完之后,突然从大袖中拽出一柄带鞘长刀,掷在杨炎琰脚下,便即大笑着扬长而去。” 灰衣人说到这里,看了看手中的长刀,接着说道:“这柄长刀,便是当年那怪僧送给杨玄琰的宝刀。正所谓宝刀赠英雄,除了厉大侠之外,天下又有何人配得上这柄警恶刀?!” 第六百四十三章 厉秋风听他吹捧自己,只是微微一笑,道:“阁下虽有求于我,却也不必如此推举厉某。厉某见识浅薄,却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若不是阁下借刀却敌,只怕厉某已丧身在水潭之中。只不过阁下想要的东西,确实不在厉某身上。” 灰衣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颤,一双眼睛自灰布之后紧盯着厉秋风,过了片刻才说道:“厉大侠一诺千金,在皇陵地下、永安城头、虎头岩下大显神威,自然不是打诳语之人。既然厉大侠说那东西不在身上,自然不会蒙骗于我。敢问厉大侠,可知那东西在何人身上,眼下那人又到了何处?” 厉秋风道:“那东西被人从云台山带走,想来不日就会在高平古战场出现。” 灰衣人略一沉吟,道:“是被司徒桥带走的罢?” 厉秋风道:“不错。想不到你连他的名字都知道,只怕在厉某身边窥伺已久。阁下武功了得,心思缜密,厉某佩服。” 灰衣人道:“厉大侠说笑了。若是换了别人,我早就没什么忌惮,只怕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已经与厉大侠动手了。只不过厉大侠武功太过惊人,又极是机警。我已经足够小心,还是数次险些被你发现。后来我知道厉大侠与我要办的事情没有丝毫关联,这才安心离开虎头岩,想不到在洛阳竟然又与厉大侠撞到了一处。实不相瞒,我对厉大侠十分忌惮,一心盼望你不要插手此事。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这一路上竟然处处与厉大侠纠缠在一起,实非我之所愿。” 圆觉等人见此人自承忌惮厉秋风,倒甚是光棍,心下暗自称奇。 厉秋风道:“阁下精通机关消息之术,本领只怕不在司徒桥之下。只不过你费尽心思,到底要找什么,可否告知厉某?” 那灰衣人道:“那日在文王庙中,我犯下买椟还珠的大错,待得惊觉不对,急忙赶了回去。只不过各位早已走了,徒留空山古庙。我只得一路追了下来,终于在无极观外与厉大侠相遇。厉大侠武功绝顶,即便不用兵刃,对付那些女道士却也不在话下。只不过厉大侠以刀成名,我手中恰好有这样一柄宝刀,便想赠与厉大侠,倒也并非是要用这柄宝刀来与厉大侠交换那件东西。” 厉秋风听他东拉西扯,将话头绕了过去,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在找些什么。是以微微一笑,道:“阁下这柄宝刀,是叫做警恶刀么?” 那人沉声说道:“不错。当年杨玄琰得了这柄宝刀之后,便即在花园之中试刀。一刀挥去,连断六柄长剑,确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刀。杨玄琰大喜若狂,视这柄宝刀为至宝,须臾不可离于身边。只不过这柄刀还有更加厉害的异状,当时杨玄琰却不知道。 “数年之后,杨玄琰娶了妻子,又生下一子三女,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因杨氏一族是弘农世家,朝廷对杨氏甚是尊重,杨家子弟都被授予官职。杨玄琰家财万贯,本来无意为官,只不过杨氏先祖乃是汉太尉杨震,世代公卿。传到杨玄琰曾祖父杨汪之时,被隋朝皇帝封为上柱国、吏部尚书,端得是位高权重。杨汪感念皇帝重恩,对隋帝忠心耿耿,虽死不弃。只是隋炀帝失德,天下大乱。唐军打进了长安。杨汪宁死不降,逃到东都,依附于王世充麾下,想要借助王世充的力量打回长安,杀掉李渊和李世民,为隋炀帝报仇。怎奈王世充为李世民所败,杨汪再次落到唐军手中。李世民认为杨汪是王世充死党,留之无益,便将他斩杀于洛阳。 “唐朝立国之后,虽然对杨氏极为尊重,暗地里却也有所防备。杨氏家族也知道皇帝对杨氏的后人并不放心,丝毫不敢违拗朝廷的意思。是以接到官府的征召之后,杨玄琰心下虽然并不愿意,还是到蜀郡就任,做了蜀州司户。这个官职只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是刺史衙门的小吏,未免有些配不上杨玄琰的身份。好在这职位极是清闲,杨玄琰乐得逍遥自在,倒也不以为忤。他到了任上,每日里只在蜀郡四处游玩,那柄宝刀自然是随身携带,片刻也不离身。 “那一年杨玄琰最小的女儿杨玉环出生,生得甚是俊俏,最得杨玄琰的喜爱。待得满月那天,杨玄琰大摆酒宴,他心下得意,不免多喝了几杯,便要婆子将女儿抱出来,要在来客面前炫耀一番。 “他吩咐了婆子之后,腰间悬着的宝刀突然发出‘铮’的一声厉响。只不过人多嘈杂,杨玄琰又多喝了几杯,并未在意。待那婆子将杨玉环抱到厅中,腰间的宝刀竟然不住颤抖。杨玄琰蓦然惊觉,酒已吓醒大半。那婆子抱着杨玉环越走越近,腰间的宝刀抖得便越发厉害。到得后来宝刀在鞘中铿然有声,似乎正在警告些什么。杨玄琰心下大惊,知道事情有异,便即站起身来,要将杨玉环接到手中。 “便在此时,藏在宾客之中的两名刺客越众而出,挥舞着匕首便向杨玄琰扑了过来。杨玄琰生怕伤到了幼女,拔出宝刀挡在那婆子身前,一刀挥出,便即削断了两柄匕首,顺势砍下了两名刺客的人头。从此过后,杨玄琰更加爱惜这柄宝刀。 “说来也怪,若是杨玉环不在身边,这柄宝刀便没有什么异状。不过若是带着杨玉环,如有什么意外发生,或是前有恶兽、盗贼,这柄宝刀便会在鞘中或者震动,或者铿然有声,似在向杨玄琰示警。杨玄琰对这柄宝刀爱逾性命,称之为警恶刀。” 灰衣人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杨玉环十岁之时,杨玄琰与朋友同游青城山,不慎将宝刀坠于深谷之中。杨玄琰大惊失色,悬赏千金以求寻回警恶刀,最终失望而归。不久他被人构陷下狱,最后死在狱中。后来杨玉环到了京城,嫁给了寿王为妻,最后被唐玄宗纳为贵妃,便是名闻天下的杨贵妃。 “自杨玄琰死后,这柄警恶刀也是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直到宋朝初年,宋太祖遣王全斌、曹彬等大将率领宋军攻蜀,有一老人将此刀献于曹彬。曹彬得了警恶刀之后,却也极为喜爱,后来将此刀赠予北汉降将杨业。其后世事变幻,这柄宝刀流落于俗世之间。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山西偶然得了这柄宝刀,便即带在身上。只不过我素来不习刀法,留之无用。倒是厉大侠刀法天下无双,败唐赫,斩云飞扬,扬威于千军万马之中。此刀厉大侠不用,又有谁人敢用?”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多谢阁下好意。只是此刀虽然锋利无比,厉某用来并不顺手,还请阁下收回,妥善保管,或者赠与其他江湖英雄,方才不至于辱没了这柄宝刀。” 灰衣人见厉秋风一力推辞,心下惊诧。武林中人见到神兵利器,往往爱不释手,甚至不惜杀人害命,也要将兵刃弄到手。偏偏厉秋风却反其道而行之,对于这柄天下无双的宝刀竟然弃之如敝履。他转念一想,道:“厉大侠,我将这刀赠予阁下,只是敬佩厉大侠的武功和为人,并非有意与厉大侠交换什么东西,还望厉大侠不必推辞。” 厉秋风道:“阁下想得忒多了些。厉某辞谢此刀,却也不是担心阁下另有所图。阁下要办的事情,与厉某没有半分关系,也不必担心厉某坏了阁下的事情。咱们今日别过,还是相忘于江湖,不必再有纠缠为好。” 他说完之后,对那灰衣人拱了拱手,接着说道:“若是阁下没有什么事情,厉某就此告辞。” 灰衣人见他拒绝收下警恶刀,倒是颇为为难。见厉秋风转身要走,急忙说道:“厉大侠,你不肯收下这柄警恶刀,我也不再多说。只不过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要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厉秋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此事与厉某无关,即便是皇帝的玉玺,厉某却也不去管它。” 圆觉等人见厉秋风转身下山,便也紧紧跟了上去。只是众人刚刚走出十几步,却听那灰衣人大声说道:“慕容姑娘是生是死,厉大侠难道也不想知道么?” 厉秋风心下大震,立时停下了脚步。圆觉等人见他身子竟然颤抖了几下,心下都是大为惊讶。黄旭心中更是如同被人用铁锤重重一击,脑袋里“轰”的一声,心下暗想:“这位慕容姑娘又是哪位?为何厉大侠听了她的名字,竟然会如此紧张?” 只见厉秋风缓缓转过身子,看着那灰衣人,颤声说道:“慕容姑娘……她、她还好么?” 那灰衣人跟了上来,走到厉秋风身前,将手中的警恶刀递向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侠若是想知道慕容姑娘的消息,便请收下这柄警恶刀。” 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伸出右手将警恶刀连鞘接了过来,口中说道:“多谢阁下赠刀。还望阁下告知慕容姑娘眼下是否平安。” 那人嘿嘿一笑,道:“厉大侠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去。慕容姑娘虽然受了重伤,只不过性命总算是保住了。慕容秋水为了救爱女的性命,也算是下了血本。他送给江南神医兰大夫七柄宝剑,才将这位神医请出来给慕容姑娘疗伤。” 第六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心下惊疑,正要说话,却听圆觉在一边说道:“阿弥佗佛。施主所说的那位‘兰大夫’,可是江南第一神医兰七星兰大夫么?” 灰衣人笑道:“不错,正是这位兰神医。”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对圆觉说道:“想不到大师久居河南,竟然也知道兰七星的名头。” 圆觉道:“贫僧虽然见识浅薄,只不过却也听香客说起过这位兰神医的大名。都说他有起死回生之能,即便是被牛头马面带走了魂魄之人,只要兰神医出手,一定能将性命救回来。听说兰神医最厉害的手段是得了华佗遗下的灵药,能白骨生肌,端得是厉害无比。” 圆觉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道:“厉大侠,贫僧虽然不知道你和这位施主所说的那位慕容姑娘是哪一位,也不晓得她受了多重的伤。只不过既然是这位兰神医出手救治,想来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那灰衣人微微一怔,道:“这位大师难道不晓得这位慕容姑娘的来历么?” 圆觉摇了摇头,道:“贫僧孤陋寡闻,不知道慕容姑娘是谁。” 灰衣人道:“我方才已经说过‘慕容秋水为了救爱女的性命’,难道大师没有听到?” 圆觉一怔,道:“贫僧听到了。只不过不知道这位慕容秋水,又是哪一方神圣?” 她此言一出,不只灰衣人心下惊愕,厉秋风也是面露不解之色。慕容秋水名震天下,江湖黑白两道无不宾服。虽然柳宗岩与慕容秋水一向齐名当世,只是柳宗岩行踪诡异,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大多不识得此人。慕容秋水年轻之时却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得到他好处的武林中人着实不少。是以江湖中人都以为慕容秋水的武功和地位在柳宗岩之上,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自然也落在了慕容秋水的头上。圆觉知道兰七星的名头,却不晓得慕容秋水是什么人,着实令人惊愕不解。 不过厉秋风转念一想,圆觉离开无极观,是在三十多年前。其时慕容秋水在江湖之中只怕远不如后来出名,而圆觉当时只不过是一名火工道人,不晓得慕容秋水的名头却也并不稀奇。后来因为受云真牵累,圆觉离开无极观,到苦乐庵这样一个小小尼庵出家。苦乐庵并非武林中的帮派,又处在穷乡僻壤的荒山之中,来往香客不过是一些乡村草民。是以这三十多年间,慕容秋水虽然名扬天下,圆觉长伴青灯古佛,没有听说过慕容秋水的名字,倒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知道圆觉称赞兰七星,是安慰自己,当下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了感激之意。只不过无意中恰好与黄旭目光一碰,却见她面露凄然之色,心下倒是微微一怔,不知道黄旭为何神情如此凄苦。他心中此刻全是慕容丹砚的影子,虽然灰衣人说慕容丹砚性命无碍,他悬着多日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只不过对这灰衣人仍有怀疑,对他所说的话也不敢尽信。 灰衣人察颜观色,知道厉秋风心中仍然惊疑不定,接着说道:“我知道厉大侠与这位慕容姑娘交情非浅,既然有兰七星出手救治,性命必然无碍。倒是眼下有一件大事,不知道厉大侠有没有兴趣听听?” 灰衣人送了这样一个大人情,厉秋风却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于是点了点头,对灰衣人说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处,咱们还是边走边说罢。” 灰衣人点了点头,与厉秋风联袂下山,圆觉带着黄旭和苦乐庵众尼跟在两人身后。 厉秋风边走边道:“阁下还有一位同伴,不知道哪里去了?” 灰衣人道:“我要她到山下备好马匹,待咱们下山之后,便少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一怔,忍不住转头看了灰衣人一眼,道:“看样子阁下早就胸有成竹,吃定了厉某一定会听你的主意。” 那灰衣人嘿嘿一笑,突然伸手摘下了蒙在头上的灰布。只见这人年纪在三十多岁左右,方脸大耳,鼻直口阔,相貌甚是俊秀。只不过面色过于苍白,倒似刚刚大病初愈一般。 灰衣人道:“我原本不想与厉大侠有什么纠葛,不过眼下看来,我要办的事情,还要仰仗厉大侠出手相助,就不必遮遮掩掩了。我姓孙,草字光明。河南洛阳人氏。” 厉秋风见这人坦承姓氏,心下却也是微微一怔。不过“孙光明”这三个字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倒略有些惊讶。他思忖了片刻,对孙光明说道:“原来是孙先生。不知道孙先生是武林中哪一位前辈的门下?”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果然爽快,不似寻常江湖豪客,一见面便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屁话。孙某只是江湖野人,无门无派,乐得一个逍遥自在。” 厉秋风与孙光明交过手,只不过两人猝然相遇,只过了数招,不晓得他的武功家数。此时见他不愿说出师承来历,却也不好勉强。两人聊了几句,孙光明这才说道:“厉大侠难道不想知道孙某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吗?” 厉秋风道:“这是孙先生的私事,厉某怎么好过问?” 孙光明道:“孙某既然有心与厉大侠结交,此事却也不须隐瞒。孙某虽然不是武林中人,自幼却最喜机关消息之术。仗着家中还有些积蓄,四处搜罗了不少前代留下的秘笈,借以钻研机关消息秘术。只不过越是研习,就越发觉得自己见识太过浅薄,实难窥探这门学问之万一。是以孙某在十八岁那年,立志要成为能够比肩公输般的机关大师,便离开洛阳,云游天下,四处寻访高人隐士,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厉秋风听他侃侃而谈,心下暗想:“怎么此人的口气,与司徒桥如此相像?想来这些人修习机关消息秘术,过于沉迷,都成了痴人,变得疯疯癫癫。其实这些机关消息之术,无非是障眼法罢了。若是遇到武功高手,实是不堪一击。穷毕生之力,钻研这些雕虫小技,耗费大好光阴,真是可悲亦可笑。” 厉秋风心下虽然对机关消息之术不屑一顾,脸上却没有半分鄙夷之色。只听孙光明接着说道:“那一年孙从江南回转洛阳,途经郑州,夜宿紫荆山小蓬莱寺。其时正逢十五,月光似水。孙某想起漂泊江湖多年,却是一无所成,心下不免惶恐。忽听得屋后有人小声说话,似乎提到了‘曹彬墓’三字,便即留上了心。 “那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悄悄走出了院子。孙某知道曹彬是宋朝大将,有北宋第一良将之称。此人虽然不似关羽、张飞那般能够冲锋陷阵、扬威于千军万马之前的猛将,却是一员极有智计的儒将。孙某自幼在洛阳长大,离着郑州不远,知道这位北宋第一良将去世之后,便葬在郑州沙窝曹家坡。这两人深夜之中暗中商议,又提到了曹彬陵墓,难道想去盗墓不成?”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侠,你可知道最厉害的机关消息,都设置在什么地方?” 厉秋风听孙光明提到曹彬陵墓,早就猜到他想做什么。是以沉声说道:“自然是在帝王将相的陵墓之中。”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厉大侠所说不错。自孙某修习机关秘术之时起,却也到过几处古墓,研习墓中的机关消息……” 厉秋风心想:“什么‘却也到过几外古墓’,只怕是‘却也盗过几处古墓’才是。” 却听孙光明说道:“洛阳是十三朝古都,出过不少帝王将相,这些人死后大多葬在洛阳城北的邙山。”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当日在邙山翠云峰,孙某曾经见过厉大侠出手救人。” 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自称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就曾见过我,想来在我身边窥伺已久。当日在翠云峰上,自己与于帆出手救助曲纳吉,孙光明自然也藏在人群之中。当时我只道于帆主仆行踪诡异,似乎不利于我,想不到另有所图的却是眼前这人。” 孙光明接着说道:“邙山位于黄河南岸,西接秦岭,与崤山一脉相承。起自洛阳城北,沿黄河南岸一直绵延至郑州。洛阳城四面平坦,这邙山倒成了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另外邙山风水极佳,素有生在苏杭,葬在北邙之说,山中的大墓不知道有多少座。只不过千百年来,这些陵墓大多被盗。是以孙某到了邙山之时,几乎已找不到一处完整无缺的陵墓了。” 厉秋风听他自承在邙山盗墓,心下暗想:“当日司徒桥也曾经打着研习机关秘术的旗号在邙山大肆盗掘陵墓。这些人不顾天理人伦,做下此等恶事,却又洋洋自得,毫无愧色,比之绿林盗伙,更加可恶。此人一心要与我结纳,定然是另有图谋。我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上了此人的大当。”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孙光明说道:“孙某在邙山没有什么收获,这才云游天下,四处寻访古墓。只不过天下能人异士不计其数,我找到的陵墓大半都已被盗,墓中的机关也尽数被人破坏。其时听这两人提到曹彬墓,心下倒是大为心动。” 孙光明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你可知道孙某为何会对曹彬陵墓如此好奇么?” 第六百四十五章 此时众人已走下了山坡,脚下是一条石板路,蜿蜒曲折着伸向数十丈外的一处山谷。众人前一日便是经由此处走上了云台山,是以知道出了这处山谷之后,便已算是走出了云台山。 慧清、慧净等人见无极观门人并未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只是想着孙光明所说之事,心下费解,道:“这个厉某倒不知道,还请孙先生细说缘由。” 孙光明抬头看了看天空,悠然说道:“曹彬力压潘美等名将,号称北宋第一良将,实有他的独到之处。此人擅能用兵,却又懂得自保之术。当年宋太祖死得不明不白,太宗赵光义做了皇帝,生怕别人说他得位不正,便想夺回幽云十六州,又钳制众人之口。是以于雍熙三年,下令宋军分三路北击辽国,这便是有名的雍熙北伐。其时曹彬为东路军主帅,节制崔彦进、米信、杜彦圭等大将,兵锋直指幽州,实际上是三路北伐大军的主力。以大将田重进为中路军主将,带兵出飞狐口,要夺取蔚州等地,使辽军无法从西面进入太行山,从而威胁到曹彬统帅的东路军的后方。西路军以大将潘美为主将、杨业为副将,带兵出雁门,先夺取云州等山后地区,随后与中路军一起协助东路军围攻幽州。 “宋军进攻之初,势如破竹,将辽军逼得不住后退,眼看着就要攻到幽云城下,一雪当年石敬塘甘作儿皇帝之辱。谁料宋军先胜后败,尤其是曹彬所部在歧沟关被辽国大将耶律休哥击败,死伤惨重,不得不逃回宋国境内。中路军和西路军得知东路宋军主力溃败,不敢孤军悬于敌境,只得先后撤退,大将杨业便死在此役之中。”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侠在锦衣卫当差,自然是极通文墨之人,对于雍熙北伐想来也略知一二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对于这场战事,厉某却也知道一些。我记得宋军北伐之初,确是势如破竹。只是出兵之前,赵光义便吩咐过曹彬,一路上须要做出声势浩大、强攻幽州的态势,但是出兵之后,行军需持重缓行,不得贪功。东路军的目的是要牵制辽国在幽州附近的军队,为中路军和西路军进攻争取时间。待肃清山西地区以及幽州北方各州的辽军之后,三路大军齐聚幽州,可取全胜。我朝名将徐达曾经说过,雍熙北伐的战法是正面牵制、背后迂回包抄,三军主将须得由一流的武将主持,才能审时度势,灵活对敌。否则各路大军相隔甚远,若是墨守成规,不能依据战场的态势应战,一路溃败,其它两路便如雪崩一般非败不可。曹彬便是被初战的胜利冲昏了头,以为辽军兵力不足,竟然忘了赵光义的吩咐,贪功冒进,攻下涿州之时,中路和西路两路宋军没有跟上,曹彬只能在涿州停滞不前,前后共达十余日。结果军粮不继,辽军大将耶律休哥又统兵逼近。曹彬惊慌失措,只好率领宋军退出涿州,想要到雄州取粮。 “赵光义接到曹彬的急报之后,气得直跺脚,对左右说道,哪有敌军在前,反而退军取粮的道理?曹彬失策,必为辽军所乘。他急令曹彬不得前往雄州,而是沿着白沟河去与米信所部会合,等潘美的西路军扫清辽军之后,再一起合围幽州。 “但是曹彬手下诸将听说中、西两路宋军捷报频传,而东路军作为主攻大军却徘徊不进,担心无法立功,便纷纷劝说主帅曹彬,不必等待潘美的西路军,单只东路军便能拿下幽州。曹彬身为主将,竟然无法说服部下,或许他本人也想独领攻占幽州的大功。是以没有听从赵光义的命令,而是与米信会合之后,便统领大军再攻涿州。 辽军统帅耶律休哥听到东路宋军轻敌冒进,心下大喜,集结各路辽军,准备围歼东路宋军。同时派出小股骑兵不断骚扰东路军,专打落单的宋军兵士。宋军自救不暇,只能结成方阵,一边缓慢前进,一边在道路两旁挖掘壕沟,以防辽军骑兵偷袭。 “其时天气炎热,宋军一路缺乏饮水,只能找些泥水来喝。是以行军缓慢,用了二十多天才再次到达涿州城下。此时宋军已是人困马乏,所携带的存粮又即将耗尽。而辽军的救援部队已经就快抵达涿州,宋军不只无力攻城,而且还面对着养精蓄锐多日的辽军主力的大举攻击。无奈之下,曹彬只能再从涿州撤兵。耶律休哥果断出兵追击宋军,大败宋军于歧沟关。宋军败兵拼命逃跑,不得不夜渡拒马河,耶律休哥派精兵乘胜追击至拒马河,宋军大溃,溺死者不计其数。曹彬、米信率残军逃往易州,在沙河附近埋锅造饭之时,军中突然有人大喊辽兵到了。宋军全军崩溃,不战自乱,死伤、溺亡者过半,弃甲如山,据说尸体将沙河都截断了。 “赵光义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曹彬、米信带领残部退回宋境。随后田重进屯定州,潘美撤回代州,雍熙北伐以惨败而告终。自此之后,宋军无力北进,终北宋一朝,再也没有了夺回幽云十六州的雄心壮志。”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曹彬号称北宋第一良将,只不过此战大失水准,进退之际毫无章法可言。据说宋太祖认为曹彬持重,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将之风,即便遭遇突袭,却也不至大败。只不过乍一遇到耶律休哥统帅的辽军精锐,几乎是一触即溃,如此慌张失措,实难称得上是一员良将。何况赵光义定下北伐大计之时,便是要以东路军吸引辽军主力,为中路宋军和西路宋军扫清山后辽军创造机会。只是曹彬统帅的东路军惨败,中西两路宋军虽然取胜,却已变得毫无意义,反倒极易被辽军切断退路,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潘美和田重进也只得率军后撤。西路宋军先锋、大将杨业败亡,其根源便是曹彬之败。” 此时众人已走入谷口。正当下午时分,日头西斜,阳光被西侧的山坡阻挡,使得这山谷变得幽深无比。寒风卷过谷顶的衰草和枯树,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嘶鸣。 孙光明听厉秋风指斥曹彬在雍熙北伐中举止失措,却是不以为然,笑道:“厉大侠是看了皇宫中的藏书,才有了这番见解罢。不过依孙某来看,只怕曹彬是替人背了黑锅。” 厉秋风一怔,转头看了孙光明一眼,道:“愿闻其详。” 孙光明道:“曹彬这人最为持重,在大宋开国诸将之中,以谨慎小心出名,颇有当年诸葛武侯之遗风。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手下悍将为数不少。只不过他感叹武将跋扈,尾大不掉,往往酿成惨祸,便对那些骄兵悍将起了防备之心。征蜀之战,宋太祖尚以悍将王全斌为主帅,部下多为旧时将领,个个残忍好杀。而以曹彬为都监,辅佐刘光毅另为一路。待成都城破之后,王全斌等诸将昼夜宴饮,不体恤军士,部下渔夺百姓不停,蜀人深感痛苦。曹彬约束部将,不得渔猎百姓,且多次请求班师,王全斌等人不听从。不久全师雄等人作乱,聚集军队十万人,几乎使得宋军攻蜀之功,毁于一旦。曹彬又与刘光毅在新繁大败叛军,最终平定蜀乱。当时诸将多取子女玉帛,曹彬行装中只有图书、衣服而已。回朝后,宋太祖将王全斌等人交给官吏治罪。认为曹彬清介廉谨,授任为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曹彬入宫朝见宋太祖,谢绝封赏,称征西将士都被治罪,我单独受到赏赐,恐怕不能以示劝勉。宋太祖说,你立有大功,又不自我夸耀功劳,即便有小过,王全斌等哪里值得提呢?执行劝勉大臣效忠国家的常典,不必辞让。 “其后宋太祖征伐北汉,以曹彬为前军都监,便是看中了他沉稳持重的性子。待到了灭南唐之时,更是以曹彬为主帅,统率宋军稳扎稳打,绝不冒进,最后灭南唐,擒李煜。破金陵城而不杀降卒和百姓,古来名将有几人能有这般胸怀?” 孙光明说起旧事,原本苍白的面孔有了几丝血色,显然心中颇为激动。厉秋风心下暗自诧异,却听孙光明接着说道:“厉大侠不妨想一想,以曹彬的性子,雍熙北伐之时,怎么会犯下如此多的大错?先是纵兵冒进,结果竟然放弃费尽力气攻占的要地涿州,退回雄州取粮。随后又忽进忽退,徒劳军力,行军之际,全无章法,最终酿成大败。厉大侠,即便是一名全然不懂兵法的莽汉,只怕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更何况是征后蜀、伐北汉、灭南唐的名将曹彬?曹彬灭南唐之战,想来厉大侠也是烂熟于胸。开宝七年九月,曹彬奉旨讨伐南唐。他调动兵马,极为谨慎,至十月方才率领大军出发。宋军绝不冒进,以稳妥为先,直到包围金陵,曹彬也绝不冒险。试想对付弱敌南唐,他都如此小心。可是进攻比南唐厉害十倍的辽国,难道他反而变得轻浮急躁了不成?” 第六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虽然好读兵书,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听孙光明如此一说,心下却也是颇为所动。 孙光明道:“更奇的是雍熙北伐之后,各路兵马死伤惨重。赵光义怒火中烧,下诏斥责大将潘美,降了他的官职。其时潘美为宋军名将,若论起冲锋陷阵,野战争锋,其功劳尚在曹彬之上。自此之后,潘美便再也没有惊艳之举。而北伐诸将,大多获罪。可是作为东路军主帅的曹彬,虽然被贬为右骁卫上将军,但仅仅半年之后,便复起为侍中、武宁军节度使。淳化五年,又迁任平卢军节度。至道三年,宋真宗赵恒即位,恢复曹彬检校太师、同平章事之职。几个月后,更是召回朝廷授任枢密使,成为皇帝之下的宋军最高统帅。” 孙光明说到这里,脸上突然现出了诡异的笑容,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侠,你难道不以为这很奇怪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厉某见识浅薄,对曹彬当年带兵打仗,只是略知一二。至于雍熙北伐之后的事情,更是所知不多。今日听孙先生这一番话,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孙光明道:“厉大侠过谦了。曹彬作为宋军主帅,没有因为兵败而被彻底打压,那是因为他为一个人背了黑锅。而这个人,就是宋太宗赵光义。” 厉秋风道:“厉某在大内之中看过元人编纂的宋史,处处都是赵光义高瞻远瞩、指挥若定的记载。雍熙北伐之时,赵光义虽然坐镇京城,对于宋辽两军交锋的情形却如同亲见,筹划甚是得当。若曹彬听从赵光义的指挥,当不至于有歧沟关之败。”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鞑子连字儿都认不全,能编出什么好史书来?宋朝自太祖开国,一向尊重文人士大夫。至崖山一战,大宋覆灭,学富五车的仁人志士几乎尽数殉于国难,留下来的文人大多只是一些学识浅陋的软骨头。这些人被元人召去编纂宋史,只会按着元人的意思胡编乱造,不只称不上信史,连词可达意都做不到。他们倒是弄到了一些赵光义当政时的起居注,便依着起居注来编纂史书。可是自唐太宗之后,皇帝篡改起居注已成了公开的秘密。元人以起居注为依居,自然是要对赵光义大吹法螺了。” 孙光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赵光义得位不正,原本就对起居注十分忌惮。他不只改了自己的起居注,连他哥哥宋太祖赵匡胤的起居注也一并改了,看上去像是赵匡胤早就有意将皇位传给他一般。事实上赵匡胤一直想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只不过被赵光义所害,烛光斧影,留下了千古疑案。这些事情说得远了,咱们也不必细究。只是雍熙北伐,曹彬之败,却与我要找的那件东西,有极大的关联。”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总算说到正题了。当即沉声说道:“愿闻其详。” 孙光明道:“赵光义害死赵匡胤,做了大宋皇帝之后,那些大臣却也不是傻子,不少人瞧出他得位不正。如宰相赵普等人,暗地里对赵光义并不服气。统兵的武将也大多是赵匡胤使出来的,对于赵光义这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皇帝都有些瞧不起。赵光义为了压服文臣武将,便想着与辽国开战,若是能够取胜,这些人自然不敢再有异心。 “可是厉大侠不妨想一想,赵匡胤是马上皇帝,先是随着周世宗柴荣东征西讨,身经百战。陈桥兵变后黄袍加身,虽然没有御驾亲征,但是攻后蜀,伐北汉、灭南唐,无一不是他居中筹划,再交由王全斌、曹彬、潘美等人执行。赵光义一直都是文臣,从来没有带兵打过仗,他也不是莽撞之人。怎么敢初登帝位就甘冒奇险,亲征北汉不算,竟然主动向辽国挑战?” 厉秋风道:“赵匡胤在世之时,北汉已经只剩下晋阳一座孤城,能征惯战之将也只有杨家父子。便如同一间破房子,只要踹上一脚,整栋房子都要垮掉。赵匡胤未能将北汉降服,只是忌惮占据幽云十六州的辽国。因为北汉与辽国结盟,若是宋军围攻晋阳,辽军趁机南下,宋军不免陷于被动。只是赵匡胤死后,辽国内部也发生内乱。想来赵光义攻破晋阳,收服了杨家父子,便想着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幽云十六州夺了过来。虽然高梁河一役宋军惨败,但筋骨未伤,这才有了后来的雍熙北伐。” 孙光明道:“厉大侠说的自然是不无道理,可是其中还有一个关键所在,只怕厉大侠并不知道。” 厉秋风心下一怔,不知道孙光明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听孙光明接着说道:“赵匡胤随周世宗柴荣征讨四方,虽然多有战功,却一向只充当柴荣的中军统帅,护卫皇帝安全。在他黄袍加身之前,几乎没有独自指挥一场大战的先例。周世宗身为皇帝,也是一位不世出的名将,赵匡胤在周世宗麾下,一向没有什么大显身手的机会。直到他做了皇帝,方显露出名将风采。宋军消灭后蜀、南唐两场大战虽然是王全斌、曹彬、潘美等大将带兵打的,但是战前制定方略的却是赵匡胤。也就是说,这几场大战还没有开打,赵匡胤已经有了必胜之算。世人都以为赵匡胤这份本事是老天爷赏给他的,只不过作为他弟弟的赵光义却另有一番心思。” “这件事的起源还是在宋军征讨后蜀之时。曹彬入川,从一个老人手中取得了一份阵图……” 孙光明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凛,蓦然间想起一件事情,脱口说道:“武侯遗阵?!” 孙光明听厉秋风突然说话,却也是悚然一惊,转头看着厉秋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他才沉声说道:“我原本以为厉大侠不晓得此事,看来是我过于自负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惭愧。厉某只是曾经听司徒桥说过,诸葛武侯当年留下一份阵图,据说这阵图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能驱动鬼神,甚至使人起死回生……” 他说到这里,心下凛然一惊,暗骂自己该死。原来他想起当日司徒桥细说这份阵图的来历之时,便说过曹彬征蜀,偶然得到了这份阵图。虽然司徒桥所说的曹彬得图经历与孙光明所言颇有不同,但这阵图落在了曹彬的手中是确定无疑的。 孙光明听到此事是司徒桥所说,并非是厉秋风一直在寻觅阵图,这才释然,道:“司徒桥精通机关消息,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找这份阵图。实不相瞒,当日我到了虎头岩,便是因为发现京城花家的子弟潜伏在群豪之中,这才知道司徒桥另有打算。” 厉秋风心下雪亮,暗想:“你和司徒桥都想将这阵图弄到自己手中,只怕这些年来,相互之间早已窥伺多时。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凑巧,竟然齐聚虎头岩沙家堡中?” 孙光明接着说道:“既然司徒桥与厉大侠说过此事,此图的来历我也不必多说。曹彬得了阵图之后,如获至宝。待大军返回汴梁,他便将这阵图献给了赵匡胤。据说两人又找来赵普密议,合三人之力,依着武侯军阵,另加变化,推演出一套阵法。这阵法在征北汉和灭南唐之役中都曾用过,将北汉和南唐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端得是厉害无比。” 厉秋风听到这里,却是摇了摇头,道:“只怕这话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了。厉某虽然并未从军,更加没有在阵前与敌军交战的经历。只不过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多次见过各军卫操练。曾听一些统兵将领说过,阵法只用于守势。若是进攻之时还要布设军阵,无疑是作茧自缚。宋军征北汉、灭南唐,都是主动攻击,又怎么会摆什么阵法?以厉某来看,这只是传说罢了,不足为信。”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赵匡胤做了皇帝之后,虽然封赵光义为晋阳令,却从来没有让他带过兵,出征时也从来没有将赵光义带在身边。是以赵光义玩弄阴谋诡计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若要带兵打仗,只怕还不如一个大头兵厉害。可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竟然敢向辽国主动攻击,便是他从赵匡胤的遗物之中,得到了武侯遗阵的阵图。”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依孙先生的意思,赵光义两次主动攻击辽国,便是因为他得了阵图之后,自以为可以战无不胜,天下无敌,这才贸然进攻辽国不成?” 孙光明笑道:“厉大侠说的不错。赵光义得了阵图之后,如获至宝,以为赵匡胤当年征后蜀、伐北汉、灭南唐,都是因为有了这阵图才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今这阵图落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依照阵图指挥宋军,自然也能像赵匡胤那般天下无敌。高梁河之战发生时,他还没有细细研读阵图。而在雍熙北伐之前,他已经将阵图烂熟于胸,而且要宋军将士按照阵图演练纯熟。他以为有了这阵图,便能像诸葛武侯攻击曹魏一般,打得辽军闭门不出。” 孙光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赵光义见宋军将士将这阵图演练的极为纯熟,心下颇为自负,自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打算挥师北上,再伐辽国。他还给这个阵图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平戎万全阵图。结果这阵图不只坑了曹彬、潘美等大宋名将,更害了宋太宗之后的历代宋朝皇帝,北宋之亡,与这阵图也有极大的关联。” 第六百四十七章 厉秋风听孙光明说的郑重,心下惊疑不定。却听孙光明接着说道:“雍熙北伐之前,赵光义特意召见了曹彬、田重进和潘美,将他亲手绘制的平戎万全阵图交给三人。由于这阵图是皇帝所制,便在名字前加了‘御制’二字,称为‘御制平戎万全阵图’。赵光义叮嘱三员大将,军队移动之时,须得按照阵图前进或后退,必能保证万无一失。曹彬等三人都是百战名将,知道军情瞬息万变,若是按照阵图行军打仗,非败不可。只不过赵光义正在志得意满之时,三人哪敢逆龙鳞?只得唯唯诺诺,怅然而退。 “其后曹彬指挥东路宋军直逼幽州,严格按照赵光义事先绘制的阵图行进。宋史中所记录的东路宋军行进之际遭遇辽军骑兵袭扰,只能结成方阵前行,且在道路两侧挖掘壕沟,以阻拦辽军骑兵。这分明是假话,实际上这是为了掩饰曹彬所部北进之时,是按照赵光义的吩咐结成了方阵前进。大军移营,哪有布阵前行的道理?其后果就是东路军推进极其缓慢。即便如此,曹彬仍然指挥东路军攻占了辽军重镇涿州。只不过因为行军缓慢,军粮确实已然不继。不过曹彬向来持重,稳扎稳打,即便军粮不足,却也不会做出退回雄州取粮这般愚蠢的决定。 “曹彬弃涿州,其实是赵光义的命令。这是因为东路宋军坐守城池,他的万全阵图便没有半分作用。这大阵所用将士共十四万人,自然需要一片极开阔的地形,方能布设军阵。赵光义一心要凭借这军阵将辽军主力一鼓聚歼,便下令曹彬退出涿州,佯装粮草不继,回师雄州就粮,以此吸引辽军主力南下,陷入宋军军阵之中。 “曹彬无奈之下,只得率领东路军放弃涿州向南退却。辽军统帅耶律休哥也是百战名将,见宋军大占上风之时突然撤军,自然不会上当。曹彬退兵之后,见辽军并未追击,只得在涿州和雄州之间徘徊,既不敢进兵,亦不敢后退。赵光义接到曹彬急报,见辽军并未上当,只道辽军兵弱,以为不用军阵也能大获全胜,便下令东路宋军重新进攻涿州。 “只不过这时曹彬的大军军粮确实已将耗尽,但是皇帝的命令又不能不听。是以曹彬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一边向涿州进兵,一边要米信将军粮送到涿州附近。只不过此时辽军主力已抵达涿州,养精蓄锐,只等着宋军疲惫之师再攻涿州。曹彬重回涿州城下,发觉辽军主力藏在涿州以北,随时都会全面进攻。他知道情势不妙,便即下令退兵。东路宋军受了赵光义的指挥,在涿州和雄州之间忽进忽退,又适逢大雨,衣甲尽湿,早已疲惫不堪,结果在歧沟关被辽军骑兵追上,甫一交战,宋军便全面崩溃,曹彬已无法控制全军,只能向南突围。轰轰烈烈的雍熙北伐,最后变成了丧师辱国的笑柄。 “各路败兵撤回宋国境内,损兵折将,怨声载道。若论起罪魁祸首,赵光义首当其冲。只不过他若是下了罪已诏,早就对他心怀不满的朝中大臣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从皇帝宝座上赶了下来,拥戴赵匡胤的子孙为帝。是以他须得找一个替罪羊来背黑锅,代替他承受过失。而作为宋军统帅的曹彬,自然就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只不过曹彬为人持重,逆来顺受,甘心将罪责承担过去。赵光义深感曹彬忠心于自己,日后此人还有大用,因此没有杀他灭口,只是降职了事。不久便又重新起用曹彬,让他为自己卖命。 “只不过雍熙北伐惨败,却仍然没有动摇赵光义用这阵图克敌制胜的信心。他以为是曹彬等指挥不力,没有听从自己的叮嘱,这才酿成大败。是以他不仅没有抛弃阵图,反倒更加相信一定要依照阵图行军打仗,才能大获全胜。是以此后宋军出征之际,他往往要派出监军,便是要监督将领是否按照‘御制平戎万全阵图’行军打仗。如太平兴国四年,十万辽军大举南下,使得宋国朝野震动,一夕数惊。赵光义召集诸将,在皇宫中亲自制定方略,要诸将迎敌之际,须得依照‘御制平戎万全阵图’的阵形,结成八阵御敌。 “这些将领看着皇帝亲手绘制的阵图,知道若是在野战中摆开这些花里胡哨的阵势迎敌,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人人心下恐惧。但是这些将领都知道赵光义可不像他哥哥赵匡胤那般宅心仁厚,是一个十足的恶毒小人。若是不遵从他的号令,不依照这张脱离实际的阵图迎敌,被军中的监军报了上去,自己项上人头不保,还得牵连到家人。倒不如按照阵图布阵迎敌,就算军败身死,家人还可以得到抚恤。是以各部主将无人敢提出异议,回到军中之后,便按照阵图布设阵势,静候辽军到来。 “不过这些主将虽然不敢违拗赵光义的命令,那些俾将却没有这么多顾忌。这是因为主将只须坐镇中军即可,而俾将却要冲锋陷阵,知道若是如此胡来,自己不免先死。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刀,还管什么圣旨不圣旨,先活下去是正经。是以俾将赵延进等人私下商议,明面上仍然按照‘御制平戎万全阵图’布阵,实际上将所谓的‘八阵’改为‘前后二阵’,前阵防御,后阵进攻。反正那些担任监军的文官不懂用兵,手里拿着皇帝御制的阵图,只要看到军队的阵形与这阵图相似,便以为将领听从皇帝的命令,不至于与将士为难。等到打起来之时,这些监军早就躲得远远的,哪还顾得上观察将士们是否按照阵图打仗? “这些俾将使了这些手段,竟然将一众监军瞒了过去,又派死士前往辽军营中诈降诱敌。辽军大举来袭之时,宋军突施反击,竟然将辽军打得大败。赵光义从监军那里听到捷报,心下大喜,以为靠着阵图才能取胜,心中对这阵图更是相信无比。 “其后宋朝历代皇帝,都将这阵图奉为至宝。宋真宗时更是将这阵图发扬光大,在定州屯积十五万精兵,按照赵光义留下的‘御制平戎万全阵图’布营,以待辽军来袭之时,将士不须离营,便能以军阵之势迎敌。可笑的是后来萧太后率领辽军南征,绕过了定州直扑汴梁,这十五万精锐组成的定州大阵,却没有半分作用。” 孙光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澶渊之盟过后,宋辽再无战事。宋真宗虽然隐隐猜到这阵图没半分鸟用,却也不敢公然承认。是以他虽然撤了定州大阵,只不过勒令诸将,平日里仍要以阵图演练将士。只不过辽军再未南下,宋军也渐渐不再使用这军阵来练习。西夏虽然不时侵扰宋境,但是西线宋军极为剽悍,与西夏军各施诡计,很少堂堂正正迎战。只有书呆子韩琦主持西线之时,倒是把这阵图当成了宝贝,结果好水川一战被西夏军打得大败,阵亡六千余人,任福等将校军官数百人亦死于难。韩琦闻讯后,立即下令退军,在退兵途中,阵亡将士的父兄妻子数千人,号泣于韩琦马首前,持旧衣、纸钱招魂而哭道: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当时哀恸之声震天地,书呆子韩琦掩泣驻马,不能行进。 “好水川之战,李元昊用的是陕西落第举子张元之计。大败韩琦后,张元乃作诗一首投掷宋境,讽刺道:‘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这是对宋军极大的讽刺。宋军兵败好水川,虽不是韩琦亲自指挥,但是他墨守成规,贸然出兵,用人不当,也难辞其咎。 “到了北宋末年,金国崛起,先灭辽国,再攻北宋。宋徽宗赵佶慌了手脚,将皇位传给儿子。父子二人手足无措之时,有内监称当年太宗皇帝留下了百战百胜的阵图,值此危难之时,倒是可以摆出军阵迎敌。两位皇帝大喜,便下令内监将阵图找了出来。只不过其时京城防守空虚,兵力不足,到哪里去找十几万人来布阵?是以皇帝发下榜文,想要请能人出来主持军阵。一个叫郭京的无赖大着胆子揭了皇榜,从大内骗了几万两银子,召集京城地痞流氓数千人,假称万人,每日里在城外装模作样的演练军阵。徽、钦二帝以为凭着太宗皇帝的阵图,定能大获全胜,便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中了。 “待金兵逼近之时,郭京等人一哄而散,所谓的天下无敌的军阵烟消云散。结果二帝被掳,北宋就此灭亡。赵光义杀兄逼嫂,害死了自己的两个侄子,后世子孙被金兵掠至极北苦寒之地,饱受屈辱,遭遇奇惨,也算是报应不爽。” 厉秋风听孙光明讲述往事,与当日司徒桥所述一一对照,已自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却听孙光明道:“可笑赵光义信了妄人之语,以为诸葛军阵是用于战阵上的阵图。却不知这图绘的乃是极厉害的奇门五行秘术,与民间所谓驱鬼降妖之法术,倒有几分相像。将这图用于战阵之上,实无半分作用。当年曹彬应该知道此图的用处,只不过赵光义太过热心,曹彬若是直谏,只能让赵光义以为他另有所图。只好隐忍不语,保得曹氏一族平安。只是可惜了数十万宋军将士,就此做了战场之上的孤魂野鬼,岂不是令人叹息不已?!” 第六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道:“这些事情,孙先生又是从何处得知?” 孙光明道:“当日我在紫荆山小蓬莱寺中遇到的那两个人,是河北黄家和江西朱家的高手。黄家和朱家乃是黑道世家,一直靠盗掘陵墓发财。两家一南一北,互通声气。朱家在盗掘一座南宋姓冯的武功大夫的陵墓之时,从墓中找到了一个石匣,匣内留着墓主人所写的一部笔记。里面详细记述了诸葛遗阵的传说。 “据这部笔记所记述,金国灭掉北宋之后,曹彬献给宋太祖的诸葛遗阵阵图在乱军之中消失不见了。其后赵构南渡,重建南宋,偏安于临安一隅,屡次遭受金国欺凌,虽有岳飞、韩世宗等名将克敌,却仍然处于劣势。后来有人说契丹亦藏有一份阵图,极有可能埋在辽东一处契丹贵人的陵墓之中。南宋皇帝和大臣以为若是寻到了阵图,便能扭转战局,打败金兵,便派人悄悄到辽东去寻找那处陵墓。只不过奉命寻找阵图之人在辽东到处寻觅,最终却是空手而归。只不过经过一番折腾,那人做官的心思也淡了,回到临安复命之后,便即辞官归隐,不问世事。 “这陵墓的主人便是寻找阵图的那名使者的弟弟,听说过诸葛遗阵的来历,便写到了笔记之中。朱家拿到这笔记之后,知道世间有这样一种厉害的阵法,自然要将它弄到手中,便联合了河北黄家,一心要得到阵图。到了小蓬莱寺中那两人是朱家和黄家最厉害的盗墓高手,因为此事与曹彬有极大的关联,便想盗掘曹彬的陵墓,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跟着这两人到了曹彬陵墓,眼看着两人打开机关,进入陵墓之内。后来趁两人在墓中专心寻找线索之时,我出手将两人擒住,逼着他们将事情尽数说了出来。我知道世间有如此厉害的阵图,却也是好奇心大起,这些年来到处寻找,可惜都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后来偶然发觉司徒桥也在找这件东西,便留了心眼,暗地里追查他的行踪。天可怜见,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终于找到了线索……”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突然沉声说道:“司徒桥寻找诸葛遗阵,自称是为了钻研机关消息之术,厉某猜想他没说实话,定然是另有所图。可是孙先生对这阵图如此热心,又是为了什么?” 孙光明苦笑了一声,道:“我若是也像司徒桥那般,说是为了钻研机关消息之术,厉大侠定然不信。只是我实在是身不由已,另有苦衷。厉大侠只须知道,我要办之事,与厉大侠并无半分关联,定然不会坑害于你。”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出了山谷。数十丈外便是官道,只是与山路不同,官道上覆盖着的白雪坚冰却要少了许多。远远看到官道旁站了一人,身后的几棵枯树上拴着五六匹高头大马。那人见众人现身,急忙迎了上来。只见这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纱帽,身子瘦小,面色蜡黄,竟然有几分病态。 孙光明对厉秋风道:“这位是我的同伴,姓苏名岩,两位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哈哈。” 当日在那小镇之中,厉秋风曾偷袭苏岩,却不料孙光明窥伺在侧,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顾着抵挡孙光明,却被苏岩趁机打了一掌。好在厉秋风见机甚快,这才没有受伤。厉秋风仔细端详苏岩,立时察知苏岩是一个女子,只是做了男子打扮。因为圆觉等人还在身边,厉秋风自然不会说破,是以拱了拱手道:“见过苏先生。” 苏岩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 她略拱了拱手,便不再理会厉秋风,转头对孙光明说道:“这左近没有人烟,幸好遇到一处屯田的老兵油子从修武县送粮回来,我将这些人吓跑了,抢了几匹带着鞍辔的马。” 孙光明淡然说道:“辛苦你了。”说罢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去选一匹马罢。” 厉秋风一怔,道:“这马匹还是二位用罢,厉某这就回转洛阳,用不上马匹。”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我劝你还是与咱们同去高平,一探究竟,岂不甚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此事与厉某无关,何况厉某在洛阳另有要事,就此与两位别过,大家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孙光明道:“厉大侠,咱们的话可还没有说完。诸葛遗阵的背后,还藏着很多秘密,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到天下的气运。厉大侠破皇陵,战永安,大战沙家堡,就算面对着千军万马,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以这份英雄气概,岂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厉秋风一怔,道:“实不相瞒,厉某对这份秘图并无半分兴趣。阁下精研机关消息之术,相信这阵图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只不过厉某却觉得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妄人痴语罢了。这阵图如果真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为何诸葛武侯没能复兴汉室、终曹彬一生也没有消灭辽国?孙先生颇有智计,何苦为了这些虚妄之事耗费心力?”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天道循环,自有定数。诸葛武侯虽然没有复兴汉室,可是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千百年来,为世人所敬仰。曹彬一生谨慎,身有大功而不为人猜忌,虽未平灭辽国,却也没让辽军南下,这份大功,终两宋一朝,又有何人能及?两人有此成就,未必不是从这阵图中得到了好处。武侯和曹彬都是有大智慧之人,如此了不起的两位大人物如此看重这阵图,其中必有古怪。司徒桥是什么人,我想厉大侠比我更清楚。眼下他拿到了东西,必然直奔高平。若真给他解开了军阵的秘密,只怕到时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厉大侠,你难道真能坐视不理么?” 厉秋风心下一凛,司徒桥的一言一行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知道司徒桥的先祖与建文帝有极大关联。虽然他声称早已不将当年的仇恨放在心上,但是当年朱棣残害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建文忠臣及其家人,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司徒桥性子古怪,行事出人意料。他在虎头岩下山腹之中,破解姚广孝机关秘术的手段极是厉害。若诸葛遗阵真像传说中那般厉害,司徒桥发起疯来,只怕非得酿成一场大祸不可。 孙光明见厉秋风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下惊疑,接着说道:“此事背后极为复杂,参与其中的不只有司徒桥,还有河北黄家和江西朱家,甚至为祸东南沿海的倭寇也在虎视眈眈……” 厉秋风听到“倭寇”二字,心下悚然一惊,盯着孙光明道:“倭寇怎么会知晓此事?” 孙光明道:“这个我也不晓得。只不过当日我在曹彬墓中擒住河北黄家和江西朱家的那两位高手,逼他们说出实情之后,便带着两人出了陵墓。想不到墓外竟然藏有四名武功高手,突然出手偷袭。我一时不慎,被他们砍了一刀。黄家和朱家的两人被我点中了穴道,无法施展武功,竟然死在对方刀下。我见情势不妙,便退入曹彬陵墓之中。这四名高手不知道墓中机关的厉害,竟然跟了进来,结果尽数死在墓中的机关暗器之下,我这才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事后我查验这四人的尸体,从他们使用的武功招数、武器上判断,这些人不是中土武林人物,而是来自东南沿海的倭寇。厉大侠,不论诸葛遗阵是否像传说中那般厉害,先贤遗下的东西,总不能落到倭寇手中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只是眉头紧锁,心下仍是犹豫不决。孙光明道:“关于此事,还有许多未解之处,厉大侠若是愿意与咱们同赴高平,这一路之上,我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数说给厉大侠知道。咱们联起手来,定能挫败司徒桥和倭寇的阴谋,诸葛武侯若是在天有灵,也当欣慰不已。”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道:“好,厉某便随阁下同赴高平,瞧瞧这些人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孙光明见厉秋风答应了下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厉大侠急公好义,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厉秋风道:“厉某还有几句话与圆觉大师交待,请两位稍候片刻。” 孙光明点了点头,自与苏岩走到一边小声说话。厉秋风走到圆觉面前,沉声说道:“圆觉大师,晚辈要与这位孙先生去办一些事情,不能陪各位同往山西,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圆觉双手合什,道:“厉大侠太客气了。这几日多亏了厉大侠出手相助,否则咱们早已成了那些恶人的刀下之鬼。只是……” 她说到这里,不由地转头看了看站在五六丈外的孙光明和苏岩,见两人背对着众人,正自窃窃私语,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这位孙先生来历不明,颇有可疑之处,手段又极是厉害。厉大侠若是与他同行,千万要小心在意才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个我自理会得,多谢大师提醒。从云台山到太原尚有六七百里,这一路之上恐怕并不太平,大师和黄姑娘、各位师父还请多加小心。” 圆觉摇了摇头,道:“贫僧已与旭儿和徒弟们商议过了,咱们不去太原了。” 厉秋风一怔,正想询问之时,却听圆觉说道:“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朗朗乾坤,岂容宵小作恶?蔡家和天龙门再嚣张,毕竟还是大明的天下,总不能行凶杀人罢?贫僧已决意重回苦乐庵,为云真师妹做个道场,超度她早登极乐,不堕轮回。” 第六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想到云真一生坎坷,为情所困,又受同门构陷,破门出教,身败名裂,最后惨死敌手,可以说遭遇奇惨,心下却也是颇为难过。圆觉接着说道:“当日承蒙厉大侠出手相助,又将云真师妹遗体妥当安葬。贫僧打算将她的遗体带回到苦乐庵,还请厉大侠将云真师妹安息之处告知一二,贫僧这就带着弟子们前去将她遗体请回去。” 厉秋风将云真安葬之处详细说给圆觉听了,生怕她找不到位置,又在地上详细画了路线。圆觉嘱咐慧清等人也要将这路线记得清清楚楚,若是路上有什么不测,即便只剩一人,也要将云真的遗体带回到苦乐庵。 众尼听她话语之中竟然有托孤之意,人人心下恻然,慧明等几名女尼更是流下泪来。 厉秋风知道圆觉担心无极观、空明寺、逍遥观等不肯甘休,心中暗想:“若是圆觉大师知道无极观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只怕更加担忧。”只不过心下虽然这样想,自然不能说与圆觉知道。他沉声说道:“大师不必过虑。逍遥观观主晓风道人成了废人,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空明寺的德赫和尚受伤不轻,而且这事情他做不了主,即便想要报复,却也是有心无力。至于无极观那几个女道士,只怕自此之后陷入纷争,也很难作恶。倒是山西蔡家那些恶徒卑鄙无耻,大师和黄姑娘须得小心在意。”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黄旭一眼。恰好此时黄旭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碰,黄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厉秋风。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多谢厉大侠关照。若是日后厉大侠经过王庙村,还请大驾光临苦乐庵。” 厉秋风道:“这个自然,晚辈定会前去叨扰。” 圆觉微一躬身,便即带着黄旭和众尼向东而行。慧清和几名年长女尼向厉秋风合什行礼,厉秋风一一回礼。慧净、慧明等几人少女心性,这几日与厉秋风一起多经风波,早将他当作了心中的依靠。此时分离,倒有些恋恋不舍。黄旭说了句“厉大侠多多保重”,眼眶已自红了,便即跟着众尼匆匆而去。孙光明本想分给圆觉等人几匹马,圆觉却坚辞不受。孙光明没有办法,只得摇头苦笑。 厉秋风看着圆觉一行人渐行渐远,心下虽然有些担忧,只不过想到倭寇竟然也在打诸葛遗阵的主意,心下又有些焦急。待圆觉等人转过远处一处山坡,身影就此消失之后,厉秋风转头对孙光明道:“咱们这就出发罢?” 三人翻身上马,便沿着官道向西而行。三人除了胯下坐骑之外,每人又牵了一匹马,途中倒可以更换马匹,以节省脚力。只不过这官道上仍有积雪残冰,却也不能纵马疾行。是以三人只能端坐马上,缓辔徐行。 厉秋风看着官道一直向前延伸,转头对身边的孙光明道:“厉某未曾去往高平,还要劳烦两位带路。” 孙光明道:“此地距离高平不算太远,大约在三百里左右。只不过刚刚下过大雪,道路难行,至少要走上两三天才能到达高平。不过也幸亏如此,司徒桥在路上却也不能走得太快,咱们不会离他太远。” 厉秋风点了点头,骑在马上转头回望,却见云台山巍峨挺拔,已慢慢落到了身后。他对孙光明道:“孙先生去过曹彬的陵墓,难道在墓中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么?” 孙光明听他提到曹彬陵墓,脸色一变,苦笑了一声,道:“厉大侠有所不知,我只是进入墓道,连第一道墓门都没有打开,机关便已启动。我这条性命险些送在墓道之中,只得落荒而逃。说来惭愧,这些年来我盗掘的陵墓不在少数,可是曹彬的陵墓却是最可怕的一座。” 厉秋风一怔,道:“以孙先生的手段,难道连墓门都进不去么?” 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当日我跟踪黄家和朱家的两名高手到了曹彬陵墓之外,两人在墓碑后找到了打开墓道的机关。我知道这两人武功不弱,而且精通机关消息之术,只怕本领不在我之下。是以不敢跟得太近,待两人进入墓道之后,我又等了半柱香工夫,这才打开机关,悄悄进入了墓道。 “一般来说,陵墓在建造之时,墓道都是笔直通向第一道墓门。但是曹彬陵墓的墓道却极为古怪,竟然按照太极图的形状建造,当真是曲折之极。所幸我对太极图略知一二,这才没有陷入死门。只不过在墓道中折腾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找到了第一道墓门。黄家和朱家的两名高手走在我的前面,一路上将墓道中的机关尽数破解,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我倒是坐享其成,否则要想走到第一道墓门,只怕非得耗上几个时辰不可。 “我见这两人的本领如此厉害,心下颇为惊惧,不敢过分逼近。只是两人到了第一道墓门之后,用了各种手段,却打不开墓门,最后蹲在墓门之前,抱头苦思。我趁机偷袭,点了两人的穴道,逼着两人说出此行目的。听说这陵墓中很可能藏着诸葛亮留下的一张阵图,心下大喜,便想着将它据为已有。只是我穷尽所学,那墓门仍然无法打开,后来、后来……” 孙光明说到此处,脸上肌肉扭曲,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往事,神情可怕之极。过了片刻之后,孙光明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道:“不怕厉大侠笑话,后面发生的事情,今天想来,我仍然是惊恐之极。其时我打不开墓门,心中十分焦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也和黄家和朱家那两名高手此前一般,蹲在墓门之前,双手抱头,苦思不解。就在我神游物外之时,墓道中突然现出了几点极细微的火星。 “黄家和朱家那两名高手进入墓道之时,各自拿了一支火把。只是这几点火星并非来自火把,而是从墓门对面一侧的墓道中飘了进来。最初只有两三点火星,但是片刻之后,无数火星便从墓道中涌了进来。 “我见这火星来得诡异,知道情势不对,从地上跳了起来,正想仔细观看这火星的来路之时,墓道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初时离得较远,听起来颇为沉闷,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竟然如天边的雷声,在墓道之中一波一波涌了过来。朱家那人突然脸色大变,颤声说道:‘阴兵!过阴兵了!’” 孙光明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了,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修习机关秘术之时,在不少秘笈之中都看到过阴兵的记载。据说有些皇帝和武将死了之后,为防有人掘墓辱尸,便在陵墓左近和墓中埋葬军兵尸体。这些军兵大都是被活埋而死,怨气极大,死后化为幽灵,称为阴兵。这些阴兵如行尸走肉一般,只知道保护陵墓不受人损毁,可以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天下最厉害的阴兵,据说埋在骊山脚下始皇陵中。只不过我虽然盗过不少陵墓,却从来没有见过阴兵。 “朱家那人穴道被我封闭,只能呆坐在地上。其时他面目扭曲,哀求我解开他的穴道,尽早逃生。否则阴兵到了,我们三人非得被这些阴兵撕成碎片不可。我自忖只解开两人腿上的穴道,使得两人能够活动,却也不足为虑,便解开了两人腿上的穴道。只是正想着逃走之时,却见墓道中已经钻出四列顶盔贯甲的军兵。这些军兵手中持刀握枪,与寻常兵士无异,只不过脸上皮肉尽去,只是一个骷髅。我们三人吓坏了,急忙躲到了墓门两侧的凹处。却见这些军兵脚步整齐,身上盔甲铿锵作响,竟然一直走进墓门中去了。 “我们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些阴兵才尽数走入墓门之中。待阴兵消失之后,我才大着胆子走到墓门前,伸手在墓门上抚摸半天,墓门仍然纹丝不动,这些阴兵竟然如幽灵一般消失在墓门中。 “我不敢多留片刻,便带着黄那两人沿着墓道走回到地面。哪知道刚到了地面上,便遭到埋伏在四周的四名高手的袭击。朱、黄二人被我封了上身穴道,猝然遇袭,哼都没哼一声便死在这四人的刀下。我力敌四人,自知不敌,便将他们引入墓道之中。这四人不知道墓道之中的机关暗器的厉害,尽数死在了墓中。我仔细验过他们手中的长刀,确是倭人用的钢刀,便判断这些人是来自东南沿海的倭寇。此事虽过了多年,只不过每当想起当年的情形,心下都是恐惧之极。” 厉秋风听孙光明讲述往事,却也不敢尽信。他对于孙光明和苏岩一直暗自提防,只是表面上却是面色平静。待孙光明讲完之后,厉秋风道:“原来如此。只是后来孙先生为何没有再去曹彬墓?” 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曹彬陵墓中的阴兵厉害无比,而且单只墓道中的机关消息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巧匠才能想得出来。若是打开了墓门,只怕里面的机关更要厉害千百倍。单凭我的本领,即便有心想再进陵墓一探究竟,却也自知非死在里面不可。是以我打算再学些本事,再到曹彬陵墓中试试身手。或许我一片痴心感动了上天,无意中得到了消息,说是若收集到三件神器,便可召集鬼神,练成诸葛遗阵。我仔细打探,确认无误,便即四处寻访。总算是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山西五台山清凉寺中,盗得了第一件神器。” 第六百五十章 厉秋风心中一凛。虽然此前他听司徒桥说过清凉寺神器被盗之事,已猜到这案子是孙光明所为。此时听他亲口承认,心下倒松了一口气。 孙光明嘿嘿一笑,道:“清凉寺住持拈花上人武功了得,寺中武功高手着实不少。我在清凉寺内外窥探数日,险些被这些和尚瞧出端倪。那晚我潜入清凉寺宝塔之中,在地宫中找到了神器。只是刚刚出了宝塔,便被寺中僧人发觉。所幸当时突然狂风大作,将枯枝落叶搅得冲天而起,相距数尺也不可见物。我趁机逃出众僧的包围,连夜离开五台山……”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道:“孙先生盗的这件神器,不知道是佛祖舍利,还是玄奘法师的指骨舍利?” 孙光明一怔,随即笑道:“厉大侠果然了得,居然连清凉寺秘藏了千百年的宝物也了然于胸。”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厉某原本不知,只是听司徒桥提起,这才略知一二罢了。” 孙光明嘿嘿笑道:“想来司徒桥觊觎清凉寺中的神器也有许多年了,只不过他武功不高,闯不进清凉寺罢了。我拿走的神器既非佛祖舍利,亦非玄奘法师的指骨舍利,而是他当年披过的一件袈裟。”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个厉某也听司徒桥说过。据说这袈裟乃是当年玄奘法师离开长安前往天竺时,唐太宗李世民亲自披在他的身上,具有极大的法力。民间更有传说,这袈裟是南海观世音菩萨送给李世民,又经李世民之手披到了玄奘法师身上。只不过这些都是街谈巷议的传说罢了,到底这件袈裟有什么神奇之处,却也无人知晓。”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说的不错,这些传说本来就是一些妄人胡说八道,编造出来的罢了。须知玄奘法师当年离开长安前往天竺,可以说冒着极大的危险。大唐初建之时,突厥在西方和北方对于大唐的压力极大。李氏父子没有办法,只能对突厥采取守势。为了提防突厥攻入长安,大唐在西部边境守卫极严,而且严禁中土百姓越境西行。若是有人敢偷越国境,被守军拿住,立时便会被当场斩首。 “唐高祖武德年间,玄奘法师虽然年轻,但是已名扬天下,是精通佛学的大德高僧。大唐是李渊父子所建,李氏自称为道家始祖李耳的后人,是以大唐建立之后,对道教极为推崇。不过玄奘法师精研佛教义理,名头越来越大。各地官府对他也极为尊敬。其时中土佛教摄论、地论两家关于法相之说各异,虽然多次辩论,都无法说服对方。玄奘法师虽然佛学精湛,却也难以将二者融汇贯通。 “武德九年,天竺僧人波颇抵达长安,开坛讲法。玄奘法师亲临讲法大会,听波颇说起天竺有一位著名的僧人戒贤,曾在那烂陀寺讲授瑜加论,总摄三乘之说,于是发愿西行求法,直探原典,以求解除心中疑惑。他发下弘愿之后,便向朝廷具表陈奏,请求朝廷允许他前往天竺,并赐下通关文牒。其时正是贞观元年,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掉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李渊被迫退位为太上皇。只是李世民初登帝位,太子和齐王余党并不死心,暗地里蠢蠢欲动。突厥颉利可汗见大唐内乱,以为有机可乘,亲自统帅十万大军,连克泾州、武功等要地,直抵长安外围。兵锋所向,唐军纷纷败退。幸得尉迟敬德率军死战,才威慑突厥骑兵不敢大举进攻。李世民调动京城左近的兵马守城,同时在京城实行戒严,以防突厥奸细和太子、齐王余党趁机作乱。此时可以说李世民面临前所未有之危局,一招不慎,大唐便有覆灭之危。一个和尚上表请求西去求经,李世民哪有心情去理他?不将他打一顿板子甚至斩首,已经算是极为宽宏大量了。 “玄奘法师是一名僧人,虽然看到长安城内气氛紧张,却也不知道局势已然极为危险。是以表文被朝廷驳回,他仍留在长安大慈恩寺中苦苦等待。李世民虽然将京城内外的兵马尽数聚齐,兵员仍不满万,而且大半为老弱残兵。此时要从关东地区调兵回援已然不及。只不过李世民不愧为不世出的马上皇帝,竟然带着万余弱兵出了长安城,列军阵于渭水桥东,严阵以待。 “尉迟敬德率领唐军与突厥前锋数次接战,边打边退,以延迟突厥骑兵进军速度。此时尉迟敬德所部已退至渭水桥西,见唐太宗亲至,他便不再后退,背水结阵,要与突厥死战。其时一直伤病在家休养的另一员猛将秦琼也赶到战场,向唐太宗请命,要去助尉迟敬德一臂之力。 “秦琼与尉迟敬德是唐太宗麾下最为勇猛的两员大将。若以勇猛论,二者不分伯仲,但是如果加上智谋,秦琼更在尉迟敬德之上。当初尉迟敬德是宋金刚的部将,勇猛无比,在夏县大败大唐永安王李孝基,生擒唐俭、于筠等唐将。李世民听到消息之后大惊失色,以为帐下诸将之中,只有秦琼堪与尉迟敬德匹敌。是以他下令由秦琼、殷开山二人迎战尉迟敬德。其时尉迟敬德大胜之下,引军返回浍州,途中与秦琼所部猝然相遇。两员大将阵前交战,尉迟敬德不敌秦琼,大败逃走,部下两千余人被斩首。经此一役,尉迟敬德锐气尽失,最后也投降了李世民……” 厉秋风骑在马上,听孙光明讲述这些往事,心下暗想:“这人说起话来,与司徒桥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啰啰嗦嗦,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好在长路漫漫,听他说话倒也并不寂寞。” 却听孙光明说道:“秦琼原本是瓦岗寨李密的部将。李密败于王世充之手,秦琼随众人投降了王世充。只是他察觉王世充假仁假义,不是可托付之主,便有心离开。李世民东征洛阳,秦琼与程知节趁李世民与王世充两军于九曲对阵之时投奔了唐军。此战之后,唐高祖李渊下令秦琼归属秦王李世民府上任职。李世民对秦琼的英勇早有耳闻,对他十分礼遇,授予了他马军总管的职位,随自己一同镇守长春宫。李渊待秦琼甚好,数次在朝堂之上走到秦琼身边与他说话。大唐开国众多武将之中,也只有秦琼受到李渊如此看重。李世民对于秦琼更是极尽拉拢之能事,秦琼对李世民也是忠心耿耿。我曾看过新旧两部唐书,书中都说秦琼每次随李世民征伐,敌阵中常有炫耀自己兵强马壮的武将,李世民便让秦琼前去挑战,每次都能单枪匹马将敌将斩杀于万众之中,敌军为之胆寒,往往不战自溃。” 孙光明说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岩突然笑道:“大哥,你一说起这些旧事便滔滔不绝。如此说下去,只怕咱们到了高平,厉大侠还是不知道你在清凉寺中拿到的袈裟到底有什么用处。” 孙光明一怔,须臾之后哈哈大笑,道:“你说得是,我一说起这些事情便有些收不住了。咱们闲言少叙,却说当日秦琼越过渭河桥,与尉迟敬德并马立于千余名唐军阵前。此时突厥前锋兵马已然杀到,秦琼单骑抢出,趁突厥军马立足未稳,将其统兵大将斩杀于阵前。突厥前锋见秦琼勇猛无比,竟然纷纷调转马头逃走。待颉利可汗引突厥全军进入战场,反倒被败兵冲散了队列。 “颉利可汗听败兵叙说方才之事,大惊失色。他早就听说过秦琼的威名,这一路东来,数次与尉迟敬德交手,亲眼看到尉迟敬德勇猛无敌,虽将兵只有千余,却迫得数万突厥骑兵不敢逼近。秦琼的武力尚在尉迟敬德之上,两员大将守在渭河以西,颉利可汗心下惊疑,便不敢纵兵大进。 “只不过秦琼和尉迟敬德虽然勇猛,若是这十万突厥军马一拥而上,唐军却也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但是李世民在出城之前,先是扣押了突厥的使者,只放回了使者的奴仆。颉利可汗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心下狐疑,以为李世民如此强硬,是唐军已有准备,关东地区的唐军说不定已经回援长安。待他到了战场之后,只见唐军已在渭河以东严阵以待,军旗招展,军容整齐。唐太宗李世民亲率房玄龄等六位重臣勒马于唐军阵前,已做好的厮杀的准备。 “颉利可汗不知道对面的唐军只有最前面一排是真人,后面的尽是草人。而每名唐军士卒均持有两面大旗,看上去便有数十万兵马一般。颉利可汗虽然是突厥首领,但是突厥内部也并不太平,他的兄弟之中便有人一直想夺了可汗之位。此次攻击大唐,他本来想趁着大唐刚刚经过玄武门之变,朝廷内讧之际,带兵杀入唐境抢掠财物。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炫耀武功,压服突厥内部的其他势力,使之不敢妄动。此时见唐军已有所准备,而且兵强马壮,若是强打硬攻,自己并无胜算。到时不只抢不到金银财物,自己那些早怀异心的兄弟联起手来,夺了可汗之位,自己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孙光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常言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中原上国,千百年来因为父子兄弟内讧,亡族灭国之教训不知道有多少。而匈奴、突厥、契丹、女真等也时有内乱发生。是以若要击败这些如狼似虎的恶贼,不妨派了厉害人物挑拨离间,使得他们生了内乱,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胜过出动大军,耗费钱粮性命。” 第六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听孙光明侃侃而谈,心下不由一动,暗想孙光明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有这番见解,却也算是颇为了不起。这些陈年旧事,自己虽然也略有耳闻,却没有想得像他这般深远。眼下大明立国已有百余年,虽然曾有过土木堡之变的惨败,但是鞑子各部也是内乱不断,近年来对九边的威胁已不似先前那般严重。倒是东南沿海的倭寇越来越是猖獗,不只骚扰福建、江浙沿海,近年来更是逐渐北进,在山东近海也时有倭寇的踪迹。此前厉秋风从来没有想过威震江湖数十年的柳宗岩竟然是扶桑人假冒,而柳生宗岩带着这些扶桑武士潜入中土,便是在辽东登岸。如此看来,只怕辽东倭寇之患,也并不比福建、江浙要好多少。倭寇之乱,从辽东一直到福建愈演愈烈,已成大明心腹大患,只怕比鞑子更为致命。不过柳生宗岩一伙人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虽然有所勾结,双方却是各怀鬼胎。即便是柳生宗岩所统领的扶桑武士内部,却也有不同的势力。锦衣卫安插在东南沿海的眼线也曾具文呈报锦衣卫正副指挥使和兵部,称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内部也时有纷争。若是依着孙光明的法子,挑动倭寇内乱,倒不失是一个好法子。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天色却已渐渐暗了下来。三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云台山主峰,却尚未走出云台山余脉。此时天色已晚,山风愈加猛烈起来。厉秋风和孙光明、苏岩虽然身负武功,却也觉得寒风刺骨,甚是难熬。恰好不远处路边有一处废弃的土屋,孙光明说道:“厉大侠,你昨日到了无极观之后,与无极观那些婆娘斗了一日一夜,粒米未进,只怕此时已疲惫不堪。咱们不妨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赶往高平,却也不晚。” 厉秋风笑道:“全凭孙先生吩咐便是,何须再问厉某?” 三人到了那破屋之外,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路边几棵枯树上,任由它们在路边啃食枯草。三人走进破屋之后,只见屋中破烂不堪,窗户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破洞。所幸屋顶和墙壁还算得上完整,倒可以遮挡些许寒风。三人搬开地上的碎木乱石,在空地上生起火来。苏岩又从包袱中取出几张面饼,分给孙光明和厉秋风。厉秋风早已饿了,此时却也并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将两张面饼吃了个干干净净。又接过苏岩递过来的水囊,一口气喝了大半袋水,这才拍了拍肚皮,对孙光明和苏岩说道:“多谢二位,让厉某不至于饥渴而死。” 孙光明哈哈大笑,道:“厉大侠说笑了。你就不怕我们在这面饼和水中下毒么?” 厉秋风道:“你们即便想杀我,也不会在此时下手,我又有什么担心的?” 孙光明笑声忽止,紧盯着厉秋风,片刻之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厉大侠,希望咱们永远都不是敌人。” 厉秋风道:“做朋友,还是做敌人,要看孙先生的意思了。” 孙光明右手拾起一根木棍,在火堆中挑动了几下,火焰“呼”地一声升了起来,在火堆上空不住跳动。三个人的影子被火焰映在墙上,却也是晃动不已。 孙光明看着火堆,口中说道:“咱们下午的事情还没有说完。颉利可汗见唐军严阵以待,却也不敢擅自进攻。李世民见突厥大军并没有立即进攻,知道颉利可汗已经中计,竟然不顾危险,亲自骑马过了渭河桥,穿过背水列阵的尉迟敬德率领的唐军队列,一直到了突厥军队阵前,呼叫颉利可汗站出来说话。 “颉利可汗知道李世民南征北战,每战必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而且李世民擅长射箭,有百步穿杨之能,可以说是箭不虚发。颉利可汗虽然也是颇为勇武,不过出阵之时,还是命令七十二名全身裹着铁甲的突厥勇士手执盾牌,环绕在自己四周,以防李世民突施冷箭。 “突厥人虽然凶狠贪婪,却素来敬服英雄好汉。此时看到大唐皇帝孤身一人到了阵前,而自己的可汗竟然让众多勇士保护着才敢与大唐皇帝说话,原本嚣张的气势登时被打掉了不少。 “李世民见颉利可汗现身,便责他不讲信义,偷袭大唐。颉利可汗却说当年李渊起兵之时,向突厥借兵借粮,并且许诺大唐得天下,而子女财帛任突厥自取。自己带兵东来,并非要与大唐开战,只不过想索取当年唐高祖李渊许下的金银财宝。李世民听颉利可汗如此一说,立时知道此人胸无大志,只不过是贪图小利,便放下心来。他许诺即日便送给突厥金银财物,大唐与突厥永结同好。颉利可汗见唐军已有准备,双方开战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既然李世民已经答允给银子,正好就坡下驴。李世民与颉利可汗在渭河桥边斩杀白马立盟,相互约定永不相负,这便是有名的渭水之盟。 “李世民与颉利可汗立下盟约之后,便下令将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珠宝送到突厥大营之中。颉利可汗见钱眼开,心下大喜,当天便率领突厥大军向西退兵。一场大战消弥于无形。只不过李世民不敢疏忽,长安城仍然处于戒严之中。 “突厥大军撤退之后,李世民知道大唐与突厥终有一战,是以励精图治,欲一雪突厥逼宫之奇耻大辱。是以突厥虽然退出大唐西部边境,朝廷防卫却更加严密。玄奘法师在长安苦等了两年,其间多次上表,请求朝廷允许他西去天竺求取佛经,却都被朝廷拒绝。玄奘法师心如火焚,实在等不下去了,便于贞观二年悄悄离开长安,一路西行,欲私自前往天竺。一路之上他数次被唐军擒住,只不过带兵的将领见玄奘法师一心向佛,对他心生敬佩,并未为难于他,反倒送给他水和干粮,使得他平安进入西域。” 孙光明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其时大唐严控边境,就与今日大明的海禁一般,守卫的极是严密。若是没有朝廷的批文,一旦被边军擒住,便是通敌大罪。玄奘法师前往天竺,冒着极大的风险,又哪里有什么唐太宗亲自给他披上袈裟之事?” 厉秋风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先生见识广博,在下佩服。” 孙光明道:“我这也是掉掉书袋罢了,谈不上是什么大学问。玄奘法师一路西行,途经数十国,多历艰辛困苦,数次险些丢掉性命。他在路上足足走了三年,行程十三万余里,终于到了天竺。此后他在天竺十年,精研佛法,轰动了整个天竺。贞观十七年,玄奘法师启程返回大唐,两年后回到长安。其时与十七年前他离开长安之时已完全不同。大唐击败突厥,西域各国臣服于大唐,尊唐太宗李世民为天可汗。玄奘法师回到西域之时,消息便传到了长安。各地官员百姓都等着一睹这位大唐高僧的风采。李世民也不再追究玄奘法师偷越国境之罪,反倒派了使者去西域迎接玄奘法师返回长安。 “贞观十九年,玄奘法师终于回到了长安。其时唐太宗李世民正在筹划对辽东用兵,御驾到了洛阳。听说玄奘法师到了长安,便请他到洛阳相见。玄奘法师到了洛阳之后,李世民在洛阳紫微城仪鸾殿亲自接见了他。李世民请玄奘与他并坐,并且问道:‘法师当年西去取经,为何不报知朝廷知晓?’玄奘法师答道:‘贫僧西去之时,虽已再三表奏,适逢多事之秋,陛下殚精竭虑,以御外侮。此等释门之事,只怕陛下并未得知。贫僧诚愿微浅,朝廷不蒙允许。是以贫僧乃辄私行,专擅之罪唯深惭惧。’唐太宗叹道:‘法师出家之后,与世俗了断,所以能委命求法,以惠利苍生。此等坚韧勇决,世人不可比矣。’” 孙光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玄奘法师只是一名僧人,却能不惧艰辛,远涉万里异域,这份志气,当真是天下惟一人耳。李世民见他谈吐文雅,更兼见识广博,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便起了爱才之心,一心要他弃缁还俗,是以派了他最得力的大臣长孙无忌前去说服玄奘法师。长孙无忌转述李世民之言,称‘法师堪公辅之寄,因劝罢道,助秉俗务’。 “玄奘法师与长孙无忌坐而论道,称‘小僧少践缁门,伏膺佛道,玄宗是习,孔教未闻。今遣从俗,无异乘流之舟使弃水而就陆,不唯无功,亦徒令腐败也。愿得毕身行道,以报国恩,小僧之幸甚’。那长孙无忌最有见识,是李世民驾下最得力的大臣,为大唐立国出谋划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实是大唐开国第一功臣。李世民建凌烟阁,绘二十四功臣图,排名居首的便是长孙无忌。后来李世民病重之时,也是托孤于长孙无忌。若是没有长孙无忌一力维护,李治这小子哪能做皇帝?只恨这个小子不成气,受武后挟制,害死了长孙无忌。结果武后大权独揽,牝鸡司晨,祸乱宫廷,屠杀李世民的子孙,最后以周代唐,险些使大唐覆灭。推本溯源,便是李治受了武后的挑唆,害死长孙无忌所致。” 第六百五十二章 厉秋风见孙光明说到这里,脸色十分难看,心下微感诧异。此时只听得火堆之中枯枝烧得噼啪作响,火焰如金蛇乱舞,映得孙光明的面容忽明忽暗。 厉秋风接着说道:“长孙无忌确是大唐开国众臣之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厉某听说他扶持李治上位,却也有些私心……” 厉秋风说到这里,孙光明倏然抬头,看着厉秋风,嘴角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略带讥讽地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一心图谋总揽朝政,生怕李泰、李恪等人做了皇帝,这才力主生性懦弱的李治上位?厉大侠必然以为魏王李泰、吴王李恪都是极为精明之辈,这两人任何一人做了皇帝,长孙无忌必然失势。是以他才使了阴谋诡计,挑唆李世民贬斥李泰,又捏造李恪谋反将他害死。厉大侠,我说的不错罢?!” 厉秋风没有想到孙光明竟然如此恼羞成怒,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自己只不过随意说了一句话,孙光明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他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厉某也是听人所说,或许过于浅薄,还望阁下不必在意。据说当时李世民诸子之中,太子李承乾性子暴虐,言行无状,且腿有恶疾,最后被废,却也并不奇怪。长孙皇后共生有三子,除太子李承乾外,魏王李泰聪敏绝伦,宠冠诸王。只不过此人聪明过了头,一心想当太子,最后阴谋败露,虽然李世民有心回护,奈何群臣皆言魏王大奸似忠,断无做人君的道理,李世民这才作罢。幼子李治,虽然颇为聪明,但是与李泰相比,不及他英武,略显懦弱。李承乾被废和李泰遭到贬斥之后,吴王李恪最为杰出。李世民曾对诸臣说过,李恪与他最为相像,有意以大位相授。只不过李恪是隋炀帝之女杨妃所生,非长孙皇后嫡子。而且此人天资聪颖,坚毅勇决,若是继承大位,绝不容有权臣擅权。世人传说……” 厉秋风说到这里,不由看了孙光明一眼。只见孙光明坐在火堆旁边,如石像般动也不动一下。火焰跳动,使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神情阴晴不定。厉秋风沉吟之际,这话便说不下去了。 孙光明缓缓抬起头来,对厉秋风道:“千百年来,这些话早就被那些无知世人说得烂了。只可惜长孙无忌一心扶助李世民的子孙,其心可对日月,却落得一个被逼自尽,身败名裂的下场。” 厉秋风略有些尴尬,便即住口不说。孙光明又向火堆中放进几根枯枝,这才接着说道:“长孙无忌既是功臣,又是外戚。外人看来,他位高权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高祖李渊当政之时,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联手,与秦王李世民相抗。其时李渊对李世民也颇为忌惮,虽然给了他天策上将军的封号,并准许天策府开府建牙,背地里却下令监视秦王府的一举一动。李世民对帝位早就虎视眈眈,而且知道自己与太子、齐王已势同水火。若是太子登基,自己非死不可。是以他在暗中也加紧准备,要图谋帝位。世人皆知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以房玄龄、杜如晦为谋主,尉迟敬德为爪牙,却不知力劝李世民先下手为强的正是长孙无忌。若无长孙无忌推动,只怕李世民仍然下不了杀掉太子和齐王的决心。况且李世民带人在玄武门伏击太子和齐王之时,所带诸人之中,便有长孙无忌在内。”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玄武门之变,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死于李世民和尉迟敬德手中。李世民又派尉迟敬德逼宫,迫使李渊退位为太上皇,将皇位传给了自己。以规模而论,玄武门之变不过数千人参与,与李世民带兵东征西讨的各场大战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此事确关系到李世民的生死存亡,是以他登上帝位之后,对于功臣宿将的封赏,并非是看这些人在大唐争夺天下之时有什么功劳,而是要看在玄武门之变中,谁对他忠心耿耿,谁为他拼死力战。 “最好的例子便是我方才说过的那位秦琼秦大将军。大唐争夺天下之时,秦琼多有战功。只不过天下初定,秦琼已然瞧出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势同水火,双方火拼已不可避免。秦琼虽被高祖李渊拨在秦王帐下听用,不过他尽忠的一向是大唐王朝,而非秦王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府。是以大唐立国之后,秦琼便托病不出。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时,秦琼并未参与。这倒不是因为他想明哲保身,而是他一向认为李建成也好,李世民也罢,都是高祖的子孙。皇位继承是李氏父子之间的事情,大臣不宜参与其中。另外两位名将李靖和李绩也是同样的心思。结果秦琼以大唐开国百战之功,在玄武门之变后没有半点封赏。待李世民建了凌烟阁之后,秦琼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也只能忝居末座。 “长孙无忌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居首,既非因为他是李世民少年时的好友,更不是缘于他是长孙皇后的亲哥哥,而是因为长孙无忌对李世民忠心耿耿。他参加了大唐开国各场大战,在玄武门之变前后更是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甘冒灭门之险,助李世民杀掉太子和吴王。旁人看来长孙无忌建此大功实属侥幸,却不知道他每走一步都事关家族安危。即便如此,李世民登基之后,感念长孙无忌的功劳,加之长孙皇后娴良淑德,对长孙家族常常恩遇逾制。 “长孙皇后深明大义,深以盈满为诫,知道外戚权重,非大唐之福。是以苦劝胞兄让位。其实长孙无忌的官位完全是他自己提着脑袋换来的,并不是仗着外戚的身份所得。只不过他也知道长孙皇后心中忧虑,毅然上表谢恩,请求辞去实职。李世民知道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心思,感叹两人知道进退,是以特意恩准长孙无忌之请。终太宗一朝,长孙无忌虽然历任左武侯大将军,领吏部尚书,拜尚书右仆射,迁司空、司徒兼侍中、检校中书令,封赵国公,看起来官位显赫,不过这些都是闲职,并没有实权。直到李世民重病托孤,长孙无忌扶助李治登基,他才得掌实权。而且若不是李世民驾崩之前对他有所重托,以他的智谋,怎么会不知道自古以来摄政大臣都无好下场的道理?他是为国尽忠,为君尽力,为友尽义。如此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最后却陷于妖妇之手,下场凄惨。那妖妇又散播谣言,篡改皇帝起居注,给长孙无忌安上了种种罪名。可笑世人愚蠢,更恨文人无耻,对长孙无忌落井下石,使得这位名臣蒙冤千古,属实可悲可叹。” 厉秋风听孙光明为长孙无忌辩白,虽然心下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再因为此事而与孙光明生了龌龊。是以趁着孙光明从苏岩手中接过水囊喝水之机,急忙打断了孙光明的话头,道:“不知道阁下在清凉寺秘藏的三件神器之中,为何只取了袈裟,而置佛祖舍利和玄奘法师的指骨舍利而不顾?” 孙光明将水囊递还给苏岩,自顾自地微微一笑,道:“方才我说得远了,倒叫厉大侠见笑了。我自一部前人留下的笔记之中,知道曹彬所获阵图,确是诸葛遗阵不假。只不过若无阵胆,即便有了阵图,也只是一座死阵,全无半分作用。只有得了阵胆,方能驱动军阵中的幽灵。这阵胆有两件物事,一为玄奘法师当年身披的一件袈裟,一为他当年手书的一部佛经。” 孙光明说到这里,厉秋风不由笑出声来,道:“孙先生请恕厉某无礼。这传说太过荒谬,以孙先生的见识,岂可相信这些痴人妄语?!”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敢问厉大侠,这传说痴在何处,妄又在何处?” 厉秋风道:“孙先生和司徒桥都曾提到阵胆,只不过两位所说的阵胆却全然不同。不过你们二人都说这阵图为三国时诸葛武侯所留,距大唐已近千年。即便武侯神机妙算,却也无法知道千年之后世间会有一位玄奘法师,又怎么会用玄奘法师的袈裟和手书佛经来做阵胆?更何况玄奘法师慈悲为怀,是一位大德高僧。就算诸葛武侯真的算定千年后有这样一位高僧,玄奘法师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袈裟用作杀人战阵的阵胆?荒谬,荒谬至极。” 孙光明道:“厉大侠果然机智,要骗过你,确是极难之事。实不相瞒,我最初在那笔记中见到这些记载之时,也是以为这都是些虚妄之语,作不得数。只不过看到后来,却知道这记载并非妄语,而是事出有因。”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道:“愿闻其详。” 孙光明接着说道:“其实自诸葛武侯留下这份阵图之日起,这张图在历朝历代多有出现,只不过想要得图之人,都是些野心勃勃之辈,一心要用这阵图图谋大事,操之过急,反倒铸成大错。大唐立国之后,这份阵图突然在洛阳出现,当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经过数十年的争夺,害了千余条性命,知道此事的人大半惨死。而这张阵图最后却落在一位法名叫做怀义的和尚手中……” 孙光明说到此处,厉秋风悚然一惊,不由的“噫”了一声。孙光明微微一笑,道:“以厉大侠的见识,自然知道这怀义和尚是什么人了罢?” 第六百五十三章 怀义和尚俗家姓名为薛怀义,只不过这名字只是他的假名。此人真名叫做冯小宝,本来是在洛阳市井之中靠卖假药为生的地痞。据说冯小宝身材魁梧,又能说会道,被一家豪宅的侍女看上了,便与这侍女勾搭成奸。只是这侍女的主人大大有名,乃是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妹千金公主。 这位千金公主身份地位极高,但是她还有另一个封号,名为安定公主。只不过后世提到安定公主,却只当她是一个笑柄。 原来高宗李治登基之后,武后渐渐掌握了朝廷大权,阴谋篡夺大唐的天下。待高宗驾崩之后,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先后做了皇帝,只不过这两位皇帝只不过是武后手中的傀儡,任她随意废立。 武后要以武氏取代李氏,自然引起李唐宗氏和忠于李唐的朝臣的反抗。武后任用酷吏,构陷李氏诸王谋反,大杀李唐宗室,株连朝中大臣。一时之间李唐宗室子弟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千金公主是唐太宗的妹妹,若以辈分而论,她还是高宗李治的姑姑。但是眼看着武后屠戮李唐宗室,她心中害怕之极。为保阖府上下数百条性命,千金公主对武后大加巴结,以讨武后欢心。最后她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要做武后的干女儿。 其时武后杀掉了不少李姓王公,只不过兀自有不少李唐宗室弟子不服,暗地里联合朝廷大臣,时刻准备反扑。此时千金公主以高祖女儿的身份屈尊认母,对那些背地里不服气的李唐宗室子弟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是以武后大喜,便认了千金公主为女儿,并且赐姓武氏。 武后为人恶毒。当年她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却与李治勾搭成奸。其后李世民驾崩,武后被送入感业寺出家。李治继位之后,便将她接回宫中,封为昭仪。只不过武后野心极大,这小小的昭仪自然不能让她满意。为了能做皇后,她不惜掐死了刚刚出生百日的亲生女儿,嫁祸给王皇后,挑唆高宗李治废了王皇后,她得以登上皇后的宝座。只不过武后虽然狠毒,不过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却使得她心中也极为难过。见千金公主对自己一片忠心,想起死在自己手中的女儿,心下更是伤感。她为了弥补自己的罪过,便以被她掐死的女儿之封号,改封千金公主为安定公主。并且由她作主,将自己的侄子武承嗣的女儿嫁给了千金公主的儿子。 千金公主以姑姑的身份做了武后的女儿,一时之间传为笑柄。千金公主只求活命,这些脸面上的事情也顾不得了。她每日里只想着如何讨好武后,每当入宫之时,必敬献厚礼,以取悦武后。而且千金公主也是一个水性杨花之人,先后嫁了两位丈夫,暗地里也有不少不检点之处。 那侍女与冯小宝勾搭成奸,初时尚怕家主知晓,只是在府外偷偷幽会。后来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竟然数次将冯小宝带入公主府中寻欢。却不料乐极生悲,竟然被千金公主撞破。千金公主初时自然是勃然大怒,派人将两人绑了起来,想要乱棍打死。但是看到跪在地上的冯小宝身材魁梧,一表人才,千金公主也动了歪心思。只是下令将那侍女乱棍打死,毁尸灭迹。但是却将冯小宝留了下来,不只没有惩罚,反倒要他侍寝。 一试之下,冯小宝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千金公主大为高兴,转念一想,自己正在想尽法子讨好武则天。而武后最爱男宠,这冯小宝手段如此厉害,若是献给武后,于自己有极大的好处。是以千金公主将冯小宝在府中留了数日,遍尝滋味之后,千金公主不惜以公主之尊,亲自为冯小宝沐浴更衣,然后将他装入马车之中送入宫中,献给寡居多年却养了不少面首的武后。 武后在宫中召见千金公主和冯小宝,见冯小宝身强力壮,体貌魁伟,心下大喜,当即便要冯小宝侍寝。一试之下,果然如千金公主所说,滋味端得是美妙无比。武后便将冯小宝留于宫中,做了自己的面首。 其时武后尚未篡唐,仍是寡居的大唐太后,行事尚有所顾忌。为了不被外人察知冯小宝上了龙床,方便他出入宫禁与自己私会,武后便下令让冯小宝削发为僧。又令他改姓薛氏,取名怀义,并以怀义为法号。武后假称薛怀义与太平公主丈夫薛绍为一族,命薛绍认薛怀义为季父。自此之后,怀义和尚带着僧人法明、处一等数人,借着在紫微城内为武后诵经祈福为名,每日里堂而皇之出入宫禁,丝毫不再避讳诸臣,以中官侍从的身份陪于武后左右。一时之间权势煊天,就连趾高气昂的武氏诸王及朝廷高官见了怀义和尚,也要以礼相让,称其为薛师而不名之。 厉秋风读过史书,民间传说也听过不少,自然知道怀义和尚当年的事迹。只不过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做过武则天面首的和尚,竟然也与这阵图有关。 孙光明见厉秋风面露惊疑之色,知道他心中尚有疑问,便接着说道:“怀义和尚是武则天这妖后的面首,那是天下皆知的丑事。不过这怀义和尚却也有几分本事,在妖妇以周代唐之时,出了不少力气。此人不只身强力壮,体貌魁伟,还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其时妖妇屠戮李唐宗室子弟,又将忠于大唐的朝臣杀得杀,贬得贬,只不过天下百姓念着唐太宗李世民贞观之治的好处,对于嚣张跋扈的武氏一族向来没什么好感。妖妇若是强行以周代唐,天下非得大乱不可。 “这怀义和尚既然上了龙床,自然知道妖妇的心思。他知道妖妇一心要当女皇帝,便给她出了个主意。怀义和尚说,天下百姓尽是些愚昧之人,虽然念着唐太宗的好处,但是若天意要武氏兴起,百姓自然宾服。李氏既然以道家祖师李耳为先祖,武氏不妨化身为佛,以争取民心,压制李氏一族。 “其时玄奘法师已然圆寂,不过他自天竺取回的经书已由他及其弟子大半译出,由高僧开坛说法,信佛的中土百姓越来越多。妖妇听了怀义和尚的主意,心下大喜,便下令在各地广修佛寺,推崇佛教。怀义和尚又请各地高僧齐聚白马寺,从他派人到处搜集来的成千上万卷佛经之中,找出了一部‘大云经’。不过也有人说这部大云经是怀义和尚指使僧人伪造,至于真相到底如何,现在已无人知晓。怀义和尚拿到这部大云经之后,如获至宝,便亲自写了一部‘大云经疏’,宣扬武后这妖妇是弥勒菩萨转世,要成为女皇,天下之人都将崇拜归顺。 “怀义和尚造出这一套歪理邪说,对妖妇篡夺大唐天下起了极大的作用。而且怀义和尚在翻阅这些搜刮来的经书之中,他竟然发现了一部无字真经,里面夹着几页纸,上面写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咒语,还绘着种种奇怪的图形。怀义和尚心知有异,因图中绘有太极图,他猜想这图多半与道家有关,便花费重金请了终南山的一位道士前来,为他解说这几页怪文。那道士见了此图之后,登时大惊失色,告诉怀义和尚说,这几页纸上的文字和图形是道家驱鬼降魔的咒语和阵图,据说来自上古,后传至三国,为汉丞相诸葛亮所得。诸葛武侯以大智慧将阵图化为军阵,删去了驱动鬼神的咒语,以免被邪恶之徒拿到,惹下惊天大祸。 “怀义和尚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东西,心下大喜。这怀义和尚虽然对武后这妖妇甚是恭敬,只不过他内心之中,实是视自己被妖妇当作面首为奇耻大辱。试想他一个堂堂男儿,竟然要夜夜伺候一个老妇,还要忍受天下人的嘲笑,这份怨恨藏在胸中,可以说是狠毒之极。何况妖妇的面首可不只怀义和尚一个,怀义和尚终有力不从心那一日。到时只怕妖妇对他弃之如敝履,他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怀义和尚得了诸葛遗阵的阵图之后,先杀了那位终南山的道士,随后暗地里纠集豪强,以图大事。武后得了武氏诸王和怀义和尚之助,废除了李旦的帝位,自己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周,号则天大帝。武则天做了皇帝,志得意满,做事更加肆无忌惮。她也设了三宫六院,只不过里面养的却是男子,渐渐疏远了怀义和尚。而对于心有异志的李唐宗室,以及心向李唐的朝中大臣,武则天更是下手不留情,杀戮甚众。 “怀义和尚见机会来了,便准备下手除掉武则天,自己来做皇帝。他先是花言巧语,说是要为武则天建造一座明堂,以庆祝大周革命,代唐自立。这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气势恢弘、壮观华丽、巍峨参天,有吞天吐地、包罗万象之气。武则天虽然已经疏远了怀义和尚,但是见老情人给自己倾心打造如此雄伟巍峨的一座大殿,心下倒也有几分感动。是以赏赐怀义和尚万金,还给明堂起了一个庄严的名字,名为万象神宫。”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冷笑一声,道:“只不过武则天这妖妇没有想到,怀义和尚建造这座明堂,可不是只为了给大周祈福。他是要借建造明堂之时,将各地的爪牙召集到洛阳,然后借武则天带着武氏诸王及其在朝廷中的死党到明堂祭天之时,伏兵尽出,将这些人尽数杀死,他便可以取代武则天而自立,做了天下共主。这份雄心壮志,可教人佩服得很啊。” 第六百五十四章 厉秋风只是在书中读过怀义和尚当年的事迹,只不过详情却所知不多。此时听孙光明侃侃而谈,虽然解了不少疑惑,心中却又是疑云大起。暗想孙光明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却又从何处知道这么多大唐的秘闻?总不成也和自己一样,在高梁桥听人说书,便将书中之事当作真事,在自己面前卖弄罢? 孙光明用手中的木棍拨弄着火堆中燃烧的枯枝,接着说道:“唐书上说,万象神宫雄伟壮丽,冠绝中外,花费金银何止千万?所幸李世民登基之后休养生息,大唐国力强盛,府库充盈,武则天这妖妇才能如此折腾。” 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样,道:“厉大侠可晓得这万象神宫最后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么?” 厉秋风道:“说来惭愧,唐书我并未读过。不过民间传闻倒是听过不少。据说怀义和尚建成明堂之后,请武则天到明堂祭天。怀义和尚为了这次祭天大典,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其时正当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朝廷取消宵禁,百姓家里也是张灯结彩,天下狂欢。怀义和尚指挥众僧在明堂的地上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大坑,在大坑里面预先埋上佛像,四周设置机关。随后用锦缎在坑上搭了一座宫殿。待武则天率领武氏诸王和朝廷大臣来到明堂之后,怀义和尚暗令手下启动机关,佛像被机关驱动,从坑底徐徐升起,一直升至锦缎搭建的宫殿之中。武氏诸王和朝廷大臣不知道怀义和尚预先设置了机关,看上去倒似这佛像是从地下跃出一般。而怀义和尚下令能工巧匠建造这尊大佛之时,便是依照武则天的面容雕刻而成。武氏诸王和朝廷大臣见到大佛之后,当真是惊骇之极,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即便对武则天一向不满的忠于李唐的大臣,也以为是佛祖显灵,武氏当兴。 “据说怀义和尚除了在万象神宫中故弄玄虚之外,还提前数日杀了一头牛,用牛血画了二百尺高的一个大佛,然后派人将这幅佛像悬于天津桥上,让洛阳城百姓顶礼膜拜。怀义和尚对武则天说道,这尊佛像是小僧割破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以此祈愿大周代唐,千秋万载,武氏为皇。 “怀义和尚以为自己如此竭尽全力,定能得到武则天的欢心。却不料武则天自到了明堂之后,虽对怀义和尚等人多有褒奖,但是较之从前,对怀义和尚的态度已冷淡了许多。待怀义和尚扬言刺血绘佛,又公然支持武则天篡唐,自以为武周革命,自己便是开元功臣,自然会在武氏诸王和朝廷大臣面前受到武则天的封赏。想不到武则天听了之后,只是淡淡一笑,竟然没有理会怀义和尚,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即起驾回宫。 “怀义和尚受了冷遇,心怀怨恨。待武则天离开之后,他便箕坐于明堂之中,先是大骂众僧,甚至杖责亲信,当场打死数人。众僧见此情形,登时作鸟兽散。怀义和尚跃入院子中,指天骂地,状若疯狂。又让手下送来美酒佳肴,便在明堂之中喝酒吃肉,亵渎神佛。 “当晚怀义和尚喝得酩酊大醉,一直到次日傍晚才醒了过来。其时洛阳城内城外各大寺院的住持、长老齐聚明堂,前来拜见怀义和尚。这是因为武则天当初崇信怀义和尚之时,曾封他为国师,总管天下寺院。洛阳周边各大寺院,除了大慈恩寺是李唐皇家寺院,玄奘法师又有恩于武则天,不受怀义和尚控制之外,其余各寺院的住持都被怀义和尚换上了他的亲信。是以正月十六,这些和尚便都到明堂来拜见怀义和尚,送上金银财宝,以感谢怀义和尚的提拔举荐。 “怀义和尚见到众僧敬献的宝物,却也并不开心,又摆上酒宴,逼这些僧人陪他喝酒。虽然这些僧人都是怀义和尚的亲信,不过其中亦有不少僧人精研佛学,不食荤腥。怀义和尚见这几名僧人婉拒酒食,心下大怒,竟然喝令手下亲信将这几名僧人活生生打死在酒席之前。 “这些住持、长老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大惊失色,便要告辞离去。怀义和尚此时已喝得大醉,状若疯狂。见众僧要走,他挥拳便打,前后打死十余名僧人。众僧抱头鼠窜,最后大堂中只剩下怀义和尚一人。他指天骂地,嚣张之极,竟然以烛火引燃用锦缎搭建的宫殿,火烧明堂。当晚洛阳大风,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很快明堂就成了一片火海。当初建造明堂之时,耗费金银巨万,府藏为之枯竭,最终却化为一片锦灰残骸。明堂燃烧之时,烈火熊熊,将神都洛阳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武则天听到明堂焚毁的消息,心下大怒,便下令彻查此事。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早就对怀义和尚权势煊天极为忌惮,趁机添油加醋,大讲怀义和尚的坏话。其时武则天已有了新宠,对怀义和尚这等粗汉已是心生厌恶。听了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的谗言之后,便起了杀心。数日之后,武则天派人去请怀义和尚,要他到紫微城内的瑶光殿来见自己。怀义和尚以为武则天回心转意,心下大喜,便即洋洋得意地前往瑶光殿。瑶光殿四面环水,景色清幽。只不过若是殿内生变,极难逃脱。怀义和尚到了遥光殿后,等候他的并不是武则天,而是武则天的侄子武攸宁。武攸宁见怀义和尚到了,便以摔杯为号,伏兵四起,将怀义和尚及其亲信剁成了肉泥……” 厉秋风说到这里,只觉得口干舌燥,咽喉生疼,便即住口不说。苏岩急忙递过水囊,厉秋风也不推辞,接过水囊之后,便即拔下盖子,喝了一大口水,道了声谢,将水囊递还给苏岩。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还说自己不读书,你若不是读过新旧唐书,对此事绝对不会如此了然于胸。只不过这书上的东西嘛,却也不可全信。” 厉秋风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即说道:“愿听孙先生的高见。”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我哪里有什么高见,只不过机缘巧合,知道一些内幕罢了。” 厉秋风一怔,道:“机缘巧合?从大唐至今,已过了千年。孙先生再有机缘,却也不能回到大唐,去亲眼看到怀义和尚是怎样烧掉明堂的罢?” 孙光明笑道:“这是自然。孙某虽然能玩些障眼法之类的小把戏,可是毕竟不是神佛,又怎么能亲眼看见当日的情形?只不过世上没有透风的墙,武则天这妖妇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得罪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官员和百姓。是以当年她做恶之时,虽然计划缜密,却仍然被人知晓。我说的机缘巧合,是说我偶然知道了此事的真相而已。” 厉秋风心想,孙光明来历可疑,只怕他所说的真相,也只是他想让我知道的真相罢了。只不过心下虽作此想,却没有说话。却听孙光明说道:“当日怀义和尚建造明堂,一心想诓骗武则天和武氏诸王及其亲信,要将武氏一伙一鼓聚歼。须知武则天这妖妇经营多年,朝廷上下、各地官员之中,她的爪牙亲信不知道有多少人。怀义和尚欲代妖妇自立,杀一个武则天是不够的。就算将武三思、武承嗣等武氏诸王也尽数杀掉,也难保朝中不会有深藏不露的武氏余孽。是以他便要借着在明堂祭天之机,将武则开和武氏诸王,连同朝廷大臣,尽数骗到明堂之中,然后放一把火,要将这些人尽数烧死。这样一方面可以将武氏一党连根拔除,不至于有漏网之鱼。另一方面可以假借火灾之名,摆脱了自己杀人的嫌疑,这样自己将来篡夺皇权,便不会有人跳出来责骂自己杀戮太多。 “怀义和尚建造明堂之时,在明堂之内便是依照诸葛遗阵的阵图设了机关。待武则天等人到了明堂之后,便即陷入到幻境之中……” 厉秋风听到这里,不由地“噫”了一声,道:“幻境?”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幻境。幻术一道,我倒也略知一二。只是我才疏学浅,虽修习多年,却也未窥门径,只能玩一些障眼法,骗骗一些江湖莽汉。但是遇到厉大侠这等武功高手,便被一眼识破,没有半点用处。唉。” 厉秋风想起在虎头岩下山腹之中,便曾陷入过姚广孝布下的幻境之中。其时身边突然出现了皇城,城内遍布骷髅大军。自己和华山、昆仑、青城等各派高手,竟然都没有觉察被幻境迷惑。若不是司徒桥看破了姚广孝的机关,只怕众人早就死在石室之中了。即便如此,也有数位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死在山腹之中。这幻术的厉害,可绝对不是什么雕虫小技。 孙光明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只不过武则天亲赴明堂之前,却也听了太平公主的提醒,预先有了防备。除了身边侍卫尽数换上了武林高手之外,还出动了少林寺九大神僧。” 孙光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可曾听说过少林寺九大神僧的名头么?” 厉秋风一怔,摇了摇头,道:“这个厉某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还请孙先生为厉某释疑。” 第六百五十五章 孙光明道:“若说起少林寺九大神僧,却要从大唐立国之初说起。只是说得远了,不免又要横生枝节,只怕厉大侠更要笑话我说话啰嗦。咱们就长话短说罢。当年高祖李渊太原起兵,趁隋军与瓦岗军等各地反王激战之时,乘虚而入,从山西直扑长安,立国号为唐。只不过山东地区仍在各地反王手中,尤其以占据洛阳的郑王王世充最为厉害。 “为解除王世充对关中的威胁,李世民奉了李渊的命令,率军东征洛阳。只不过他也知道王世充极为狡诈,手下又有单雄信等勇将。而且此前王世充击败瓦岗军,又将秦琼、程知节等猛将收归帐下,若以实力而论,还在自己之上。若是擅自进兵,只怕不是王世充的对手。是以大军出了潼关之后,李世民并未轻举妄动,远远扎下大营,自己亲自带了几名侍卫,乔装打扮,前往洛阳探查王世充的军情。 “唐军东征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王世充下令严加防备,洛阳周边已经戒严。李世民到了洛阳城外,尚未进城,便被郑军发现。王世充听说有唐军大将窥营,虽然不知道是秦王李世民亲至,但是猜想来人必定是唐军中的重要人物。是以他下令务必要生擒敌将。李世民仗着百步穿杨的弓箭边打边退,一直逃到了嵩山脚下。他手下侍卫尽数战死,自己也被追兵团团围住。 “适逢少林寺僧人昙宗率十二名僧人下山办事,见李世民被困,这些少林寺僧人便与追敌激战一场,尽诛王世充麾下高手,救出了秦王李世民。昙宗等人见李世民相貌不俗,虽然不晓得姓名,却也知道他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不敢怠慢,护送着他一路西行,直到遇上了前来接应的唐军,这才告辞李世民,自回嵩山去了。 “李世民身经百战,却以嵩山一战最为凶险。若无十三位少林僧出手相救,李世民必然遇害,自然便没有了后来的太宗皇帝。是以李世民登基之后,御驾亲到嵩山,对少林寺大加封赏,授予救他的十三位僧人官职。只不过众僧坚辞不受,最后每人只领了一袭袈裟。十三位少林僧的首领昙宗和尚虽然被朝廷封为大将军,却只是一个虚职,他也从来不以此炫耀。 “李世民见识过这些少林僧人的武功,确是惊世骇俗。他向少林寺方丈请求,派出寺中高僧到皇宫之中,一面每日诵经,为皇族祈福。另外还有一项重任,便是保护皇帝,免遭刺客伤害。少林寺方丈虽然不愿意参与这些红尘俗事,但是皇帝吩咐下来,他也不敢违拗,便选了寺中九名高僧,前往长安皇宫伴驾。只是方丈与李世民明言,这九名高僧只是保护皇帝安全,绝对不能参与皇族和朝廷争斗。李世民满口答允,这九名少林僧便随着李世民同回长安。 “其后数十年音,皇宫中一直有少林僧伴在皇帝左右。只不过这些少林僧从来不公然露面,即便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极少知晓,更别提朝廷大臣和民间百姓了。这九名僧人时有更替,但是一直保持着九人的定制,是以皇帝及知晓此事的人都将这九名少林僧称为九大神僧。 “自从有九名少林僧坐镇皇宫保护皇帝之后,确曾破坏过一些人想要暗杀大唐皇帝的谋划。如贞观初年,便有当年窦建德的手下纠集武林高手夜入皇宫行刺皇帝。这些人武功高强,大内高手抵挡不住。幸得九大神僧出手,才将这些人逐退,保护李世民平安。其后侯君集谋反,带兵逼宫,想要杀掉李世民。又是少林僧护着李世民退入密室,使侯君集无法得手。高宗李治做了皇帝之后,武则天初时也想过害死高宗,却数次被少林僧识破,最后只得作罢。 “武则天篡唐之时,九大神僧离开长安。后来中宗复位,便循着惯例又将这九位僧人请了回来。直到唐武宗会昌年间,朝廷灭佛,这九名少林僧才离开皇宫,重返嵩山少林寺。至此九大神僧卫护皇宫的惯例才被取消。 “当日在明堂之中,怀义和尚发动阵图,陷武则天等人于其中。九名少林僧虽然没有见过诸葛遗阵,只不过对于幻境中的种种幻像,这些天天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少林僧自然不会相信。幻术一道,若是想将人困住,须得让人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些少林僧虽然不懂得机关,只不过一开始便视眼前的种种幻像为虚妄,是以这阵图对九名僧人全无作用,竟然被众僧破解。 “怀义和尚没有想到这九名少林僧如此厉害,只是不甘心就此失败,便即招呼手下爪牙围攻少林僧,想要先除掉九名僧人,再杀武则天及武氏诸王、朝廷大臣。双方一场混战,怀义和尚的手下虽然有不少武功好手,如何是少林寺高僧的敌手?最后怀义和尚全军覆没,连他自己的脑袋也被砍了下来。只是混战之中,打翻的烛火引着了锦缎,最后将整座明堂都烧成了一片白地。 “武则天对怀义和尚恨到了极处,砍了他的脑袋还不解恨,又将他的尸体运至白马寺,焚尸灭迹之后,骨灰封坛,埋于守护山门的韦陀神像脚下。这是要将他的鬼魂禁锢在十八层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孙光明说到这里,道:“怀义和尚虽然死了,不过他藏着的诸葛遗阵的阵图却在白马寺中被搜了出来。武则天见到这阵图,却也是如获至宝。她也请了道家高人来为他解说这几张图,知道阵图有驱动鬼神之功,心下大喜,便也想用这阵图来害人。借着重建明堂之机,她密令负责此事的作监大匠,要依照阵图来建造明堂。 “有了武则天的诏令,作监大匠如何敢违拗?只用了一年工夫,比怀义和尚所建造的万象神宫更加雄伟的一座明堂重新屹立在紫微宫前。武则天极为高兴,赏赐了作监大匠等人,又将这座全新的明堂命名为通天宫。 “其时武则天已篡唐为周,天下初定。她又不是武将,对军阵之类也没什么兴趣。依我来看,她耗费金银巨万建造通天宫,是想效仿诸葛武侯,靠着阵图长生不老,千秋万世一直活下去。” 孙光明说到这里,厉秋风忍不住说道:“痴人说梦罢了,世上哪会有这等奇事?” 孙光明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人穷困之时,常常想能果腹蔽体,便是人间之幸事。待三餐不愁,却又念着妻妾成妻,子孙享福。后来有了一官半职,便想着高头大马,一呼百应。直到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大臣,便想坐到龙椅上试上一试。一旦黄袍加身,威加四海,便想着要将这份威势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自然便是要做神仙,求得长生不老。历观各朝各代,又有哪一位帝王不是如此?便是当今的嘉靖皇帝,听说每日里在皇宫中与道士厮混在一起,炼丹求药,以图长生。厉大侠在皇宫多年,此事想来不是民间传说罢?” 厉秋风道:“不错。皇帝确是信奉道教,与道士论道炼丹。只不过嘉靖皇帝虽然沉迷道教,政事却也并未落下多少。朝廷大权,仍然牢牢掌控在他手中。与先帝正德皇帝相比,当今皇帝乾纲独断,心思更为缜密一些。” 孙光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武则天建了通天宫,便是打算自己年老之时,要在通天宫中禳星,以图延续性命。这妖妇生怕阵图被人盗走,但将阵图藏了起来。又将藏图之处绘于另外一张图上,与阵图阵胆分别放置于山西五台山清凉寺,洛阳龙门奉先寺,陕西扶风郡法门寺三地。” 厉秋风听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孙光明啰嗦了半天,总算说到了正题。只不过长夜漫漫,听孙光明叙说往事,倒也颇为有趣。他伸了个懒腰,道:“想来阁下收集到线索之后,便即到清凉寺中盗走了袈裟。随后又赶赴龙门,在卢舍那大佛头顶拿走了锦匣。当时阁下虽然没有将锦匣弄到手,只是知道在司徒桥手中,自然要将东西寻回。如今还剩一件神器,便是藏在法门寺中。不知道阁下打算何时前往法门寺?”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有所不知,我得到线索之后,首先便到了法门寺,自佛塔地宫中拿到了神器。随后才去到五台山清凉寺取走了袈裟。” 成秋风心下一凛,道:“原来阁下已经聚齐了两件神器,厉某佩服。”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大江大河都如履平地,却想不到在阴沟里翻了船。那日在文王庙中,我用解药换了你手中的珠子。只不过走出不远,取出珠子一看,便知道这珠子虽然是世间难得的夜明珠,却并非我要的神器。既然珠子不是神器,那么神器定然还在盒子之中。我只盼着你们不晓得此事的内幕,见珠子被我取走,以为装珠子的匣子没什么用,随意丢弃于文王庙中。只是我返回文王庙之后,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只不是在院子中的火堆灰烬之中,找到了被烧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匣子的一角。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否发觉这匣子中另有古怪,但是想着死马当着活马医,便一路追了下来,天可怜见,总算没误了大事。” 厉秋风道:“好在那东西被司徒桥取走了,否则阁下在无极观前,只怕也不会赠刀助我,说不定反倒会助无极观一臂之力,将我等杀掉之后,再将那东西取走。” 孙光明神情甚是尴尬,咳嗽了两声,道:“厉大侠说笑了。以厉大侠的武功,我如何害得了你?” 第六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世间最厉害的杀人手段原本就不是武功。像司徒桥、孙光明等人,以武功而论,在江湖上只不过是二流角色。但是害人之术却是花样百出,一个不慎便会为其所乘。是以此去高平,须得小心在意在是。 孙光明见厉秋风脸色有些阴郁,还以为他因为自己屡次装神弄鬼,心下不快,便想岔开话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不想知道武则天将阵图藏起来之后,留下的藏宝地图和阵胆都是什么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些东西与厉某无关,是以并不想知道。厉某此次与二位同往高平,一是想看看司徒桥到底在搞什么鬼,二来是想知道倭寇是否参与了此事。至于其它的事情,厉某均不放在心上。” 孙光明心中暗想:“你说是想看看司徒桥到底在搞什么鬼,其实是想看看我和司徒桥在搞什么鬼。此事与你无关最好,只不过前途险恶,还要仗着你出力来打鬼驱邪,咱们是否翻脸,却还是未知之数。” 两人各怀心思,都没有再说话。过了良久,苏岩忽然说道:“厉大侠,我们二人虽然在途中屡次冒犯虎威,都不是要以厉大侠为敌,还请厉大侠不要见怪才是。”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厉某已经说过并未放在心上,两位不必多想。” 他说完之后,背倚着墙壁,便即闭目不语。这两日两夜之间,遭遇之奇,实属罕见。一番奔波剧斗,早已使他疲惫不堪。阵阵倦意袭来,片刻之后,厉秋风已是沉沉睡去。 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大江之上。江水湍急,使得大船在浪头上漂泊不定。雨点打在船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大江两侧都是高可入云的山峰,云雾环绕,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厉秋风并不是一个人站在船上。船头处盘膝坐着一人,背对着厉秋风。这人头戴深笠,身披蓑衣,双手笼在大袖之中,正自看着翻腾的江水,默然不语。 厉秋风走前几步,正想说话之时,那人突然回过头来,赫然竟是柳生宗岩。 厉秋风大惊,伸手便要拔刀,只不过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绣春刀已失。 他向后急退,只是刚刚退出两步,便察觉身后传来极细微的呼吸之声。 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猛然向右侧一滑,避开了身后那人。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绕到船舷边缘。 只见乌蓬舱口,却又站了一个人。这人头戴纱帽,身穿绛红色官袍,右手提着一柄长剑,竟然是被厉秋风杀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只见他一脸诡异的笑容,正自阴森森地盯着厉秋风。 厉秋风心下震骇。这两人实是他生平之大敌,武功均在他之上。当日他杀死云飞扬,实是因为云飞扬过于轻敌,这才被厉秋风所乘。至于柳生宗岩,不只武功了得,心思更是缜密。这两人只要有一人出手,厉秋风便不是对手。何况两人聚于此地,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隐隐已成合围之势。 厉秋风绣春刀已失,赤手空拳,局势更加危急万分。 他左脚在前,右脚脚跟抵在船舷上,心中暗想:“就算跳入大江之中,也绝对不能落在这两人手中。” 厉秋风全身蓄力。只见柳生宗岩自船头缓缓站起,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云飞扬将长剑交由左手,右手握住剑柄,似乎随时都会拔剑攻击。 厉秋风紧张之极,只觉得后背冷汗直流。江上寒风凛冽,汗水湿透衣衫,被寒风一吹,立时凝结成冰。片刻之后,厉秋风只觉得后背阴冷刺骨,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相击,格格作响。 便在此时,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云飞扬已然拔出长剑,直向厉秋风眉心刺了过来。 厉秋风后心难受之极,正想闪身躲开,可是身子仿佛被寒冰冻结,竟然无法活动。眼看着剑光闪烁,直向面门袭来。他心下一寒,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忽觉有人在他左肩上轻轻一拍。厉秋风悚然一惊,便即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火光闪耀,不过处站着一人,正自低头看着他。 厉秋风有些茫然,待看清那人正是苏岩,心下却是一怔。再看眼前的火光,却是来自三人点起的火堆之中。只不过枯枝已大半烧尽,火势已将近熄灭。 厉秋风这才醒悟过来,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恶梦。转头看到孙光明站在他左侧,嘴角边微露笑意,正自低头看着自己。厉秋风有些尴尬,急忙站起身来。谁知他甫一用力,却觉得后背仿佛被人抓住一般。只听“嘶啦”一声,他虽然站直了身子,衣衫后心处竟然被撕掉了一块,牢牢地粘在墙壁之上。 孙光明笑道:“厉大侠原本不应该靠着这墙壁睡去。外面寒风刺骨,这墙壁又是用泥土垒成,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早已抵不住寒气。昨晚厉大侠睡去之时,屋外的寒气透过土墙,竟将厉大侠的衣衫冻结在土墙之上。方才我听得厉大侠在睡梦中低呼了一声,生怕寒气侵袭,使得厉大侠生了重病,这才在厉大侠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望厉大侠不要怪罪。” 厉秋风赧然一笑,道:“哪里哪里,多谢孙先生将厉某叫醒。” 他说完之后,瞥见阳光自窗户的破洞射了进来,这才发觉已是天光大亮。苏岩自包袱中取出一件灰布长衫,递给厉秋风道:“厉大侠,这是孙先生的一件袍子。你们两人身形大致相当,先换上这件衣衫暂抵风寒。待咱们到了村镇之后,再找成衣铺置办新衣。” 厉秋风道了一声谢,换上了衣衫,倒甚是合身。只是换衣衫之时,厉秋风将包袱取了下来,放在身边。孙光明看着那包袱,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这包袱里便是关羽关云长的头颅罢?” 前晚厉秋风和无极观众人在水潭边激斗,包袱被无极观道士划破,关羽的头颅滚落到地上。待无极观众人离开之后,厉秋风便将头颅重新放在包袱中包好。此时听孙光明问起,便点了点头,道:“阁下当时不也想将这头颅夺去么?” 孙光明脸色颇为尴尬,道:“当日多有得罪,还请厉大侠不要见怪。” 厉秋风将包袱背好,对孙光明道:“关羽虽然已死去千百年,只不过他确是一位大英雄,大豪杰,咱们也不能亵渎了他的遗骸。何况所谓阵胆等传闻,厉某实在不敢相信。是以厉某不忍关云长的遗骸再遭屈辱,还请孙先生恕罪则个。” 孙光明道:“此事说来话长,确是我唐突了前人。此事了结之后,我一定亲自将关羽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待厉秋风收拾停当之后,三人将屋中的火堆熄灭,这才离了破屋。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厉秋风看着遍布阳光的山野,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三人上马之后,便即缓辔西行。孙光明道:“厉大侠,虽然你不想参与此事,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详细说与你知晓,免得厉大侠再生误会。当年武则天这妖妇得了诸葛遗阵的阵图之后,便打算有朝一日,学着诸葛武侯,用这阵图来禳星,以图长生。其时她虽已是一个老妇,不过每日里锦衣玉食,皇宫中的珍贵药材又不知道有多少。太医院中的御医更是个个了得。是以暂时还用不上这阵图。这妖妇生怕阵图遗失,便将它放在了一个妥当的所在。她担心若是自己忽患急病,口不能语,他人不晓得这阵图的所在,便布不成禳星大阵,便又亲手绘了一张藏宝图,连同作为阵胆的三件神器,分藏在陕西扶风郡法门寺、洛阳龙门奉先寺、山西五台山清凉寺之中。” 孙光明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厉秋风,道:“厉大侠,你可知道这老妖妇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三座寺院中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厉某对于佛门僧寺,所知不多,倒教孙先生见笑了。”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说得哪里话来?若不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诸葛遗阵的阵图,只怕对这些丛林之事,也是一窍不通。法门寺、奉先寺、清凉寺三座寺院分属三地,彼此之间差着千万里,老妖妇将神器置于这三座寺院,却也有她的道理。清凉寺位于山西五台山,而李渊在太原起兵,是以李唐王朝视山西为龙兴之地。据说李渊当年在太原为官之时,曾到清凉寺中进香,其时李世民陪他同去。待两人进寺之后,住持大师亲自迎了出来,说‘二龙同至,清凉寺蓬荜增辉’。待李渊做了皇帝之后,便将清凉寺定为皇家寺院……” 厉秋风听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大凡王朝更替,总有人要说些神奇之事。以厉某来看,这些都做不得数。有些是后人牵强附会,有些则是故意造出来的谶语谣言,另有所图。比如****皇帝未发迹之前,只不过是皇觉寺中一名僧人。其时天下大旱,皇觉寺中的僧人也只得离开寺院,到各地乞食。太祖皇帝离了皇觉寺之后,饥饿无食,奄奄一息。其时乡民劝他投奔红巾军,太祖皇帝初时不想背上叛贼之名,便在一座破庙中向神佛求问前程,连掷三次铜钱,落下之后都是字面,他便下了决心,投奔红巾军,这才做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不过此事压根就是假的。当年太祖皇帝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纠集乡人造反,哪会问什么前程?只不过他做了皇帝,有人故意造此神迹罢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孙光明知道厉秋风不信鬼神,却也不想争辩,接着说道:“扶风郡法门寺,素有关中塔庙始祖之称。这座寺院最初称为阿育王寺,隋文帝杨坚称帝之后,改其寺名为成实道场,曾多次到法门寺进香。唐高祖李渊夺了隋朝天下,虽然崇信道教,不过对于法门寺也屡有赏赐。并且将成实道场改称为法门寺,视为大唐的又一座皇家寺院。 “玄奘法师自天竺归来,带回来了佛祖指骨舍利。李世民将其中一份舍利送到法门寺宝塔地宫中存放。李治这小子做了皇帝之后,自以为得位艰辛,实属上天眷顾,对神佛极为感激,是以对法门寺封赏甚多。待他将武则天这妖妇从皇觉寺迎回皇宫之后,更是志得意满,在妖妇的劝诱之下,曾将佛骨迎至皇宫供养。武则天选了法门寺来藏匿神器,却也并不奇怪。 “至于龙门奉先寺,最初只是一个石窟,原名大卢舍那像龛。武则天野心勃勃,自比仙佛。她听了佞臣煽动,花费万金,在石窟中雕刻大佛,其面容便仿照她自己的容颜刻画而成。待她想要藏匿阵图之时,自然想到了奉先寺卢舍那大佛。”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侠虽然不想知道妖妇留下的神器都是什么,但是我仍然要说与厉大侠知道。神器共有三件,藏在法门寺宝塔地宫中的是一柄九环锡杖,是当年玄奘法师手持之物,据说用自昆仑山降龙木制成,能辟百毒。当日我从地宫中将这柄禅杖取了出来,确是闻到淡淡的异香,说它克制百毒,或许真有几番道理。 “被清凉寺视为至宝的神器是一领袈裟,也是当年玄奘法师披过之物,据说披上之后,入火不燃,踏水不沉。只不过我没有披上它赴汤蹈火,是否有此神通,却尚未可知。至于第三件神器,乃是玄奘法师手书的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连同藏宝地图一起,藏在卢舍那大佛头顶的一处石洞中。禅杖和袈裟已被我带到高平,藏在一个稳妥的所在。只不过在取那部装有心经和藏宝图的锦匣之时,却意外失手,使得锦匣落到了无极观那些道婆的手中。后来在文王庙中,这锦匣中藏着的心经和藏宝图被司徒桥得去。若是拿到这三件神器,又有藏宝图指引,便能找到诸葛遗阵的阵图。” 厉秋风骑在马上,听孙光明讲述神器由来,心下却颇不以为然。孙光明知道他不信,只是微微一笑,道:“至于阵胆,想来厉大侠也听司徒桥说过。须得有一极为凶悍之人的鬼魂,才能够压服众多冤魂,任其驱使。否则弄一个白面书生的鬼魂来做阵胆,只怕群鬼不服,到时反噬起来,只怕布阵之人非得被群鬼撕成碎片不可。 “我最初想到的阵胆是白起的魂魄。此人号称‘人屠’,杀人何止百万?他为秦国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最后却被秦王逼死,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这份怨气,只怕天下再没有第二人……”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笑着说道:“孙先生此言差异,应称他为‘第二鬼’才是。” 厉秋风话音方落,苏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孙光明也不禁莞尔,道:“第二鬼便第二鬼。只不过我多方考证,都没有找到白起埋骨之处。后来我又想到秦始皇手下的大将蒙恬。此人战功赫赫,以功劳而论,却也并不比白起差多少。只是他北击匈奴,打得匈奴不敢南下,又筑起长城,使得大秦有了屏障。如此一位忠心耿耿的名将,却被赵高矫诏杀死,自然也是一腔愤怒。虽然世间没有史书记载他死后埋骨何处,不过据我推算,他虽然死在秦二世胡亥和赵高之手,但是他生前是秦始皇最得意的大将军,秦始皇生前定然会要他陪葬在自己陵墓左近,死后仍要统领虎狼之士,拱卫秦始皇陵。胡亥虽然混蛋,对于秦始皇的心思还是不敢违拗的。更何况他要装出一副孝子的模样,为秦始皇建造陵墓之时,自然要用秦始皇生前最信任的大将蒙恬来守陵。我以为找到骊山始皇陵墓,自然便能找到蒙恬的坟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孙光明说到这里,面目突然扭曲,瞬间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情。只不过这神情转瞬即逝,只听他嘿然一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人颇有些自负,自以为论起奇门五行,机关消息之术,天下罕有敌手。只不过在骊山北麓,尚未进入始皇陵墓,便陷入到当年建造始皇陵时术师设下的幽冥鬼阵之中,我用尽本领,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平门都走不出去。最后眼看着要累死在鬼阵之中,或许是天不亡我,竟然突降大雨。仗着雷电之威,我才逃了出来。不怕厉大侠笑话,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什么蒙恬的人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一口气逃出百余里,才敢停下来歇息片刻。唉。” 厉秋风听他说到此处,心下不由一动。记得当日司徒桥也曾提到过始皇陵,同样也是一脸惊恐。看来孙光明和司徒桥都在骊山吃了大亏。常言说的好,总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这两人最喜欢装神弄鬼,却被更能弄鬼的人戏弄于股掌之上,想想当真好笑。 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后来我又去掘楚霸王项羽、淮阴侯韩信、新朝皇帝王莽等人的陵墓,可是这些人死后不是只留下衣冠冢,便是不见了头颅。找来找去,只剩下岳武穆和关老二的陵墓……”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心下一凛,道:“你、你莫非去盗掘了岳武穆的陵墓?”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当日我到了西湖栖霞岭南麓的岳王庙中,逡巡再三,最后还是怆然离去。岳飞精忠报国,为万世所敬仰。我虽不肖,却也不能动他的陵墓。何况他虽然被赵构和秦桧这两个王八蛋害死在风波亭,不过以他的性子,只怕死去之后,仍然忠于大宋。他胸中没有怨气,只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气。我若取了他的头颅,得罪于苍天大地,万千生灵,只怕死后永坠阿鼻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就算能将他的头颅带到高平古战场,恐怕将他的魂魄招来之后,这位岳元帅先将我杀了。”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下暗想:“这些术士虽然行事诡异,不过也幸好他们相信世间那些荒诞不经的鬼神之说,害怕因鬼报应,这才不敢对岳飞下手。” 孙光明道:“我既然不敢擅动岳武穆的陵墓,只好找上了关老二。只不过那时我还没有拿到神器,便没有前往洛阳,而是先去了法门寺。后来的事情厉大侠也都知道了,司徒桥也要取走关羽的头颅,咱们就这样纠缠到了一起。” 厉秋风听到此处,心下微微一动,暗想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司徒桥说他在虎头岩下的洞穴中拿到了诸葛遗阵的阵图,随后便一路南下,先是到了高平,结果被人惊走,然后到洛阳盗取关羽头颅。而孙光明和苏岩二人也是在虎头岩发觉了蛛丝马迹,然后在法门寺、清凉寺盗走禅杖和袈裟,又到奉先寺去盗锦匣。司徒桥对自己向来提防,说话多有不尽不实之处。而孙光明虽然貌似颇为诚恳,只不过十句话中能有五句是真的,便算得上极为难得了。这些人尔虞我诈,个个心怀鬼胎,明面上都说只是对诸葛遗阵是真是假极为好奇,可是背地里却好像人人心中都藏着秘密。好像他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绳子,将这些人紧紧连在一起。但是仔细推测,却又是一团乱麻,越想越是糊涂。 厉秋风仔细回想自己到了洛阳之后的一连串奇遇,无论是司徒桥、于帆主仆,还是史家刀帮众、雷拳门门人、无极观众道士、孙光明和苏岩,这些人似乎都在隐瞒什么事情,又都在找什么东西。甚至就连洛阳知府韩去思、知府师爷纪定中,行事说话都透着万分的诡异。而倭寇的影子又时隐时现,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中原腹地。 厉秋风越想越是头疼,正自沉吟之时,只听孙光明说道:“厉大侠武功通神,咱们此去高平,还要借助厉大侠之力。这柄警恶刀为天下利器,除了厉大侠之外,又有谁配得上这柄宝刀?” 厉秋风道:“孙先生赠刀之德,厉某感激不尽。只不过实话实说,这柄宝刀虽然锋利无比,厉某用起来却并不称手。待此事了结之后,这柄宝刀还是请孙先生收回,赠给有德者用之,方不至于辱没了这柄宝刀。” 孙光明一怔,道:“厉大侠,我不擅用刀,不知道刀法之奥妙。只不过厉大侠以刀成名,这柄长刀初时或许不甚熟悉,只要勤加练习,自能运转如常。” 第六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孙先生说的有理,只不过刀法与剑术不同。剑走轻灵,是以剑招如灵蛇,除非避无可避的生死存亡关头,绝对不会硬挡硬接。是以练剑之人,即便失了称手的长剑,只要稍加练习,换了一柄长剑却也没什么大碍。而刀法讲究砍、削、劈、撩、封,刀的重量不同,这五种招式出手之际便差得极远。厉某到锦衣卫当差之时,所佩腰刀便是依照厉某此前常用长刀的重量打造而成,是以出刀之时,即便闭上了眼睛,却也能将长刀运转如飞。孙先生所赠的这柄宝刀锋利之极,确为天下难得之利器。只不过较厉某所佩之刀,却是略重了一些。应付寻常的武林高手,或许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若与顶尖高手过招,或是猝然遭遇偷袭,使动这柄宝刀便略有滞涩。到了那时,即便只差上毫厘,只怕厉某早就尸横就地了。” 孙光明和苏岩武功不弱,不过毕竟不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更加不懂得刀法之精要所在。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只道他不想受了孙光明的好处,却要找出种种借口来婉拒这柄宝刀。两人却不知道厉秋风无意中所说的这番话正是刀法中的至理名言。江湖中的绝顶刀客,所用长刀的重量极为讲究,哪怕差上毫厘,出刀之际的力度、方位、速度都要差上许多。虽然剑术高手使动长剑之时,与刀法也有共同之处,却不似长刀这般讲究。若是寻常刀客,听了厉秋风这番言语,细细琢磨之下,刀法定然大进。只是可惜孙光明和苏岩虽然二人擅使长剑,对于刀法却是一窍不通,听了厉秋风所讲的刀法至理,却如同鸭子听雷,全然没有半分作用。 孙光明深思片刻,不由得哑然失笑,道:“倒是我强人所难了。不过此行险恶,咱们仓促之间也无法为厉大侠打造称手的兵刃,这柄宝刀倒可暂且一用。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咱们再想办法为厉大侠求一柄称手的好刀。”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寻刀之事,便不劳孙先生费心了,厉某自会想法子便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孙先生说此行险恶,厉某倒有些不解。司徒桥虽然精通机关消息,只不过以武功而论,只怕连江湖中的三流高手都及不上。孙先生和这位苏……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原本也不须厉某帮忙,为何一意想要厉某同行?” 孙光明道:“厉大侠此前也曾说过,这天下最厉害的杀人手段,原本就不在于武功的高低。司徒桥虽然身负异术,而且为人狠毒,不过若是只要对付他一个人,我自信不会失手。只不过若是还有旁人窥伺,只怕横生枝节,须得有厉大侠这等大智慧之人出手相助,才可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 孙光明说到这里,略有些迟疑,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辞才好。厉秋风道:“孙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孙光明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侠不信鬼神之说,听了我这话,只怕会笑我痴狂。我始终以为,高平古战场定然有古怪。厉大侠虽然不擅长奇门五行之术,但是在虎头岩的洞窟之中,曾破解了姚广孝设下的种种厉害机关。是以我想借助厉大侠之力,以免被人所乘。”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姚广孝所设的机关消息,大半都是司徒桥破解,与厉某并无半分干系。孙先生若是想要厉某在高平破解机关,只怕要大失所望了。” 孙光明沉声说道:“厉大侠过谦了。当日你和司徒桥等人进入洞窟之后,我随后便跟了上去。只不过我知道厉大侠和华山派、昆仑派等各派首脑人物个个武功高强,司徒桥又精通奇门五行功夫,我若是离得太近,不免被各位发现,只怕情势大大不妙。是以我虽然跟在各位身后,离得却是极远。这一路之上,破解机关固然是靠着司徒桥的手段,不过若无厉大侠相助,只怕他也是寸步难行。我在洞窟内一间石室之中,曾发现一条巨大的青蛇的尸体。司徒桥的奇门五行之术再厉害,遇上这条巨蛇,只怕也是束手无措。我验过那巨蛇的尸体,是死在武林高手的刀下,自然是厉大侠所为。后来在山谷之中,又出现了一条更大的白蛇。厉大侠与那白蛇大战的情形,我可是躲在山坡上看得清清楚楚。厉大侠,高平古战场的凶险,绝对不在虎头岩之下。我能破解机关消息,可是若遇到这些世间罕见的蛇虫虎豹,或是武林高手,只怕我只能束手待毙。到了那时,只能借助厉大侠的刀法,才能绝处逢生。” 厉秋风道:“孙先生,厉某尚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孙先生是否能够为厉某一解疑惑?” 孙光明笑道:“厉大侠有话尽管说便是,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孙先生和司徒桥虽然目的不同,不过都想将诸葛遗阵的阵图拿到手。只是司徒桥已经在虎头岩下的洞窟中拿到了阵图,他到高平,是想借助亡灵,布设骷髅军阵。而孙先生却要集齐三大神器,再按照武则天留下的藏宝地图去取出诸葛遗阵的阵图,然后利用阵图布设骷髅军阵。如此说来,世间竟然有两份阵图不成?”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厉大侠说的不错。不过只怕这阵图还不止两份。”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此话怎讲?” 孙光明道:“这阵图据说出自上古,乃是黄帝自昆仑神仙处所得。黄帝以阵图驱使鬼神,杀掉了战神蚩尤,消灭了蚩尤统帅的猛兽大军。只不过黄帝死后,这阵图便不知所踪,最后落在蜀汉丞相诸葛亮的手上。我从一部书中曾经看过记载,诸葛武侯以这阵图为依据,创出了天下无敌的八卦图。只不过他以为黄帝传下来的阵图驱动鬼神,虽可尽灭敌军,不过颠倒阴阳,绝非正道。而且这些鬼神没了约束,不免为祸人间。武侯行的是光明正大的用兵之道,便将这阵图中的驱使鬼神之术尽数除去。直到他在五丈原重病,蜀汉势危,武侯无奈之下,才听了旁人之劝,要用阵图中原有的禳星大阵来延续性命。正因为如此,原本被他删掉了驱使鬼神之术的阵图又恢复了原状。世间传说武侯禳星之时,被大将魏延踢翻了续命灯,使得他功败垂成,最后星落五丈原,一代天骄,就此仙逝。只不过那张阵图却不知道被谁取走,被人称为诸葛遗阵阵图。这阵图流传到何人手中,却也无人晓得。直到大唐初年,这阵图突然在世间出现。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将此图藏在佛经之中。其后被怀义和尚所得,他欲以此图之力,杀掉武则天和武氏诸王,取武周天下而代之。只不过这贼秃做事不秘,最后反倒死在武则天手中。 “武则天将这阵图藏了起来,想在自己年老垂危之时,用这阵图来布设禳星大阵,以续性命。不过她到了风烛残年之时,张柬之等人突然发动兵变,拥立中宗李显复位。武则天猝不及防,尚未来得及禳星,便被软禁在大内之中。 “也是报应不爽,这妖妇一生害人太多。被软禁之后,每日里看到无数冤魂前来索命。她大权在握之时,尚可请高僧和道士护持在她居处之外,以法术封闭四门八户,使得这些冤魂无法进入室内找她索命。到了权势尽失之时,妖妇被关在一处废弃的宫殿之中,整个宫殿中只留下她一个人,院外只有一些老弱的太监和宫女。那些冤魂无人镇压,一到晚上,便即飘进殿内,环绕于妖妇床前。 “想那王皇后、萧淑妃等一众高宗嫔妃,被妖妇残忍虐杀,甚至连姓氏都被改为‘蟒’和‘枭’,家族亲人尽被发配于极荒之处,任其自生自灭。其手段已狠毒,即便是本朝暴虐成性的成祖皇帝朱棣,与这妖妇相比也是远远不及。那萧淑妃临死之前,曾立下毒誓,说‘愿阿武为鼠,吾作猫儿,生生扼其喉’。武则天见到萧淑妃死时的惨状,吓得肝胆俱裂,自此宫中永不养猫。 “妖妇得势之后,大多时候都居于洛阳,极少回到长安。妖妇对外宣称这是因为洛阳水路畅通,便于军民就食。其实是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妖妇害死之后,长安宫中便闹起鬼来。妖妇每晚都会听到猫在院中惨叫,有一次还看到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鬼影。妖妇虽请了高僧做法,又请终南山的道士捉鬼,猫叫鬼影却仍然不时在宫中出现。妖妇用尽了各种手段,甚至还将宫中收藏的太宗年间的秦琼与尉迟恭两员大将的图画贴于门上,兀自压制不住鬼魂。她怕得紧了,不敢再在长安皇宫中居住,便将洛阳升格为神都,一年到头居于洛阳,以避开冤魂索命。 “此番她被幽禁于冷宫之内,连惊带吓,李显等人又故意不给她送药。不过数日,这妖妇便活生生的被惊吓而死。只不过妖妇死去之后,韦后乱政,相王李旦在其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支持之下,又灭了韦后和武三思。待相王李旦登基做了皇帝,想要将皇位传给李隆基,自己做太上皇之时。太平公主又要谋反,却被李隆基先下手为强,尽灭太平公主及其党羽。李隆基做了皇帝,便是赫赫有名的唐玄宗。直到此时,武周覆灭之后的这场大乱才平息了下去。” 第六百五十九章 厉秋风听孙光明侃侃而谈,心下却大不以为然。心想这些事情荒诞不经,尽是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也不知道孙光明是从哪一部笔记野史之中看了这些传奇文字,便奉为至宝,甚至耗费了无尽心血,想要将所谓的诸葛遗阵阵图弄到手。是以他虽然听着孙光明越说越奇,心下不只不信,反倒越发觉得好笑。 孙光明接着说道:“只不过武则天藏匿阵图之事,生前只有她一个贴身女官知晓。待武则天被赶下皇位之时,那女官逃出宫去,流落江湖。我看到的那部笔记,便是她的后人传下来的。只不过其中文字荒诞不经,看到这部笔记的人只当是野史小说,与《西行平妖》、《宝塔传》等传奇小说一般无二,是以无人相信。而我追查此事多年,汇集到的线索表明,除了武则天传下的阵图之外,曹彬在蜀中肯定也得到过一份。另外根据洛阳一位僧人墓中留下的文字,我怀疑契丹当年也藏了一份阵图。” 厉秋风一怔,道:“这倒颇为稀奇,僧人怎么又和契丹人混在一起?” 孙光明嘿嘿笑道:“若是提起这个和尚,不免又要说起另一段往事。咱们不妨长话短说,此事与契丹一位王族耶律倍有关。厉大侠,你可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惭愧,厉某从来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头。”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若不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盗了邙山一座坟墓,在墓中找到了记载耶律倍事迹的文字,却也不会知道契丹当年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耶律倍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曾帮助耶律阿保机征服渤海国,凭借战功被耶律阿保机册封为‘人皇王’。当时耶律倍已经是契丹的皇太子,阿保机自己的尊号是‘天皇帝’,皇后述律平是‘地皇后’,这样就确立了耶律倍‘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只是好景不长。耶律阿保机一心想征讨中原,却屡次无功。不久在返回契丹的途中暴病身亡。在外的耶律倍接到耶律阿保机驾崩的消息后,马上动身返回契丹。但是他的母亲述律平已奉梓宫西还,弟弟耶律德光得到述律平透露的消息,已经抢先赶到耶律阿保机的棺材旁。兄弟二人急速奔丧,可不是对他们的老爹有什么眷恋之情。两人都知道谁先赶到耶律阿保机的遗体旁,谁就能在皇位争夺之中抢得先机。 “耶律倍这个人虽然是契丹人,可是他仰慕我大汉衣冠礼节,身边的谋士中有不少汉人,所以他这个人尊孔尚儒,一向主张契丹应向中原学习,以儒家理念为治国之术。但是他的老娘述律平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契丹贵族,而且性子极为强硬,与后来的契丹萧太后萧燕燕倒有几分相似。耶律阿保机暴卒之后,述律平大权在握,在契丹贵族的煽动下,她下定决心要废掉耶律倍的皇太子之位,以其弟弟耶律德光为契丹新国王。 “耶律阿保机刚刚咽气,述律平便将契丹贵族和大臣召集到自己的大帐之内,她对众人说道:‘我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也都适合做皇帝,我不能决定由谁做皇帝,现在把选皇帝的权力交给你们,你们认为谁适合做皇帝就执谁的鞍辔。’当时大帐之外全都是述律平的亲兵卫队,耶律德光顶盔贯甲,带领本部兵马环绕四周。这些贵族和百官原本就知道述律平的意图,又见耶律德光虎视眈眈勒马于帐外,知道情势所逼,若是不服从述律平和耶律德光,只怕当场便会被乱刃分尸。是以述律平话音方落,他们便争先恐后抢着执耶律德光的鞍辔,并欢呼‘愿事德光皇帝’。” 说到此处,孙光明叹了口气,道:“自古牝鸡司晨便不是什么好事,述律平这个娘们如此胡来,使得契丹陷入了一场内乱。皇太子耶律倍赶到大帐之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若是他稍有不满,只怕当场便会被母亲和弟弟杀死。无奈之下,耶律倍只好率领群臣向述律平请命,主动要求将皇位让给述律平最喜爱的儿子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在老娘的帮助下即皇帝位,是为辽太宗。 “自古以来,废帝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耶律倍也不例外。耶律德光虽然如愿即位,可是他对哥哥耶律倍却并不放心。不仅对耶律倍百般监视,更不断想方设法削弱耶律倍所得到的封国东丹国的实力。为此兄弟之间矛盾越来越深。耶律倍不得不寻找后路,以避开弟弟的毒手。 “也就在这个时候,后唐皇帝李嗣源知道了耶律倍的处境。当时后唐与契丹已经势如水火,于是李嗣源派人找到耶律倍,声称后唐愿意接纳耶律倍。其时耶律倍已惶惶不可终日,李嗣源的提议正中下怀。在后唐使者的劝诱之下,耶律倍带着自己最喜爱的宠妾和珍藏的图书从辽东渡海投奔了后唐,自比‘吴太伯’。当他即将上船时,面对故国,悲愤满腔,在海边立了一块小木牌,上刻《海上诗》云:‘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这首诗虽然文采一般,但是蕴含着无比的悲愤,与曹植的《七步诗》倒有一拼。 “耶律倍到达中原之后,受到了李嗣源的隆重迎接。李嗣源以天子仪卫迎接,并赐姓东丹,名慕华。改瑞州为怀化军,拜怀化军节度使、瑞慎等州观察使。后又赐姓李,赐姓名为李赞华,移镇滑州,遥领虔州节度使。” 厉秋风听到这里,不由赞道:“孙先生,真有你的。这些啰里啰嗦、稀奇古怪的官职名称,也亏得你能记得这么清楚。” 孙光明笑道:“厉大侠这话可是谬赞了。我是在那僧人的坟墓中发现一些线索之后,这才翻阅史书,知道了这些事情。否则你就算敲碎了我的脑袋,只怕我也不晓得耶律倍是何方神圣,又做过什么官职。 “耶律倍虽身在异国,却时常思念故乡和亲人。后来李嗣源病死,其子李从厚即位不到半年,便被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杀死,皇位转到了李从珂手中。耶律倍认为这是攻打后唐的极好时机,竟然派人密报辽太宗,劝说他利用李氏内乱之际攻打后唐。耶律德光果然亲率大军南下,但他不是应耶律倍之邀,而是受到了大汉奸石敬瑭之请,这才兴兵南下。 “李从珂受到石敬瑭与契丹联军的围攻,被困孤城。眼见城破在即,李从珂不愿受辱,便欲自焚。他将耶律倍召来同焚,耶律倍不从,李从珂便派刺客在耶律倍返回的路上暗杀了他。耶律倍死时年仅三十八岁,他生前信佛,常常与洛阳白马寺一名僧人来往。待耶律倍死后,这名僧人便把耶律倍的尸体收敛起来,暂时埋在一个荒山坡上。后来契丹和石敬塘的联军灭了后唐,契丹人便把耶律倍的尸体运回辽东安葬,谥号‘文武元皇王’。这个倒霉蛋皇帝在漂泊了将近二十年后,终于回到了契丹。 “多年之后,辽太宗耶律德光在出征途中病死。契丹贵族趁机拥立耶律倍长子耶律阮做了皇帝,是为辽世宗。这小子想到自己老爹的皇位被奶奶和叔叔抢走,丧身于异国他乡,这份怒火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于是他带兵在上京攻击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李胡,将奶奶和表兄打得大败。当时耶律阮是想将他奶奶和表兄干掉的,不过大臣耶律屋质苦苦劝阻,双方最终和解。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承认耶律阮的皇帝地位。耶律阮即位之后,追谥其父耶律倍为‘让国皇帝’,陵曰显陵。辽圣宗统和年间,改谥号为‘文献’。辽兴宗登基之后,又增谥号文献钦义皇帝,庙号义宗,追谥两位王后封号为‘端顺’、‘柔贞’。” 厉秋风听孙光明又将话题引到了耶律阮身上,心中暗想:“这孙光明和司徒桥说起话来都是长篇大论,全无重点可言。从一件神器袈裟,说到了玄奘法师西去天竺求取佛经。随后又讲起李世民争夺天下,武则天篡位,怀义和尚建明堂。现在又将话题扯到了耶律倍父子身上。悔不改自己随意问了几句,倒惹出他这么多话来。唉。” 孙光明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神情漠然,知道厉秋风听得烦了,便即笑道:“我就长话短说罢。大约五、六年前,我在邙山盗了一座陵墓,想不到墓中埋的竟然是北宋初年的一个和尚。在这和尚的棺椁之中,放着一卷帛书。这和尚在帛书中讲述了耶律倍来到中原的经过,其中提到了耶律倍好读汉文,藏有众多珍本汉书。他南下中原之时,随身携带了他历年收集的珍本书籍。其中有诸葛武侯留下的一幅阵图,据说能驱使鬼神,端得是厉害无比。 “耶律倍被李从珂派刺客杀死之后,这僧人听到消息,甘冒奇险为耶律倍收尸。其实他是想趁乱将那幅阵图取走,以免落到恶人手中。只不过刺客当街杀掉耶律倍后,李从珂便派军兵封闭了耶律倍的府第,那僧人无法进入,只得将耶律倍的尸体暂时埋于一处荒坡之上。 “后来契丹军队和石敬塘的兵马攻进城来,契丹军队的统兵大将听说这僧人安葬了耶律倍的尸体,但将他找去,赏了他不少银子,又将耶律倍和他两位姬妾的尸体,连同耶律倍府中的书籍等物尽数运回了契丹。这僧人虽然一心想将阵图取回,却始终没有机会下手,最后郁郁而终。他留下这卷帛书,便是告诉后人,这阵图被契丹夺走。只不过契丹人粗鲁少文,不知道这阵图的厉害。须得趁早将这阵图夺回,否则契丹人知道了这阵图的厉害所在,只怕中原再无宁日。” 第六百六十章 厉秋风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孙光明想要将这阵图弄到手,看样子耗费了无数心血,竟然将这些事情查得如此清楚。正因为如此,此人处心积虑要获得阵图,他的目的必然极为重大,若是有人想要阻拦他成其大事,此人报复起来手段更是无比狠毒。自己与他结伴同往高平,只怕比与司徒桥同行更加危险万分。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孙光明说道:“我得了那卷帛书之后,便专门去了一趟辽东,在闾山主峰望海山下东边的山谷,找到了辽国东丹王耶律倍的显陵。只不过我进入显陵之后,却发现这座陵墓内竟然空空如也,不只没有任何陪葬,就连耶律倍的棺椁中也是空的,情形当真是诡异之极……” 厉秋风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耶律倍被辽人带回辽东安葬,虽然陵墓规模宏大,但是辽国被金国所灭,其后蒙元又消灭了金国。这几百年来,辽东战火不断,定然是有人趁乱盗掘了耶律倍的陵墓,将墓中的东西尽数搬走。或许就是乱兵所为,却也说不定。”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厉大侠是正人君子,只怕对盗墓一道所知并不甚多。若是江湖上的大盗下手,人数定然不会太多。这是因为盗墓是重罪,若被官府抓捕,便是死罪。是以盗墓贼下手之时,只能带最亲近之人,以防消息泄漏出去。人手越多,就越容易泄漏消息。另外珍宝惑人心,见了墓中那些奇珍异宝,人人都有独占之意。若是同伙多了,不免忽生内讧。我在耶律倍的陵墓中仔细勘察,这陵墓规制极大,即便有十几名大盗同时下手,却也不能将墓中陪葬搬得如此干净。而且我在陵墓宝顶和四周都仔细搜过,虽然发现了三处盗洞,只不过这三个盗洞都没有打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是半途而废。我可以断定,这显陵自建成之后,绝对没有盗墓贼挖掘盗洞进入到墓内。” 厉秋风笑道:“这恰好证明了是大军所为。据说楚霸王项羽攻入长安,率领三十万大军挖掘秦始皇陵,用了三个月工夫,将陵墓中的金银珠宝搬了一个干干净净,最后放了一把火,将陵墓烧成了一片白地……” 厉秋风尚未说完,却见孙光明脸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沉声说道:“绝对不是这样。秦始皇陵墓我去过数次,没有发现盗掘的痕迹。”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接着说道:“厉大侠有所不知,辽国立国之后,虽然与宋国多有征战,但是战事只是发生于宋初的几十年间,而且战场集中于幽云十六州,辽东一带倒是没有受到兵火之灾。自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各自罢兵,一百多年未动刀兵。女真虽然崛起于辽东,只不过以游猎为生,并未深入闾山一带。况且女真一族粗鲁少文,若是大举盗墓,定然只会有蛮力打开墓门。可是我进入陵墓之时,墓门完整无缺,没有一丝一毫撬痕,定然不是军队所为。其后蒙元灭金,与女真灭辽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闾山一带并未发生过大战,也没有大军在此处集结。这陵墓如此古怪,当真是蹊跷之极。”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岩此时突然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只怕厉大侠没有想过。自古以来,若想成大事的帝王,绝对不会公然盗掘前朝的帝陵。这是因为当年楚霸王项羽兴兵伐秦,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直到打进长安,夺了秦朝的天下。论天理人心,武力强盛,这天下都应该由项羽来坐。只不过项羽‘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勃焉’,数年之间,便被刘邦击败,最终落了一个乌江自刎的下场。推本溯源,便是因为项羽杀进关中之后,挖掘秦始皇陵,伤了阴德,上天夺了他的帝王之脉。后世帝王以此为鉴,即便夺了江山,却也善待前朝皇帝陵墓。如刘邦入长安之后,派兵保护秦帝陵墓,且留下了守陵人世代看护。而挖掘前朝陵墓的王朝大多短命,项羽就不说了,三国时期曹操为筹措军费,设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四处盗掘前朝王陵,结果曹氏子孙三代即亡于司马氏之手。金国兴起之时,先灭辽国,再南下攻宋。靖康之变后,金兵砸毁了数座宋帝陵墓,结果金国享国不过百年,最后被蒙元所灭,亡国君臣遭遇之惨烈,却也不亚于靖康之变后的宋徽宗和宋钦宗。是以大凡有作为的开国帝王,都对前朝皇陵妥善保护。金国崛起,虽然攻占汴梁之后,对宋帝陵墓多有破坏,不过在辽东却没有对辽帝陵墓下手。是以耶律倍的陵墓空空如也,想来不是金兵下的手。” 厉秋风心中暗想,管他是谁下的手,总之与我没有关分关系。这苏岩不知是孙光明的仆人还是姬妾,虽然身有武功,可是看上去总有几分忧郁,或许身有隐疾,却也说不定。 三人谈谈讲讲之间,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云台山余脉。官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待到了午时,三人进了一座大镇子。这镇子颇为热闹,三人先是找了家酒馆吃了午饭,厉秋风又找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一套衣衫换上,这才随孙光明和苏岩一起继续北行。 一路无话,到了傍晚时分,三人到了一座名为风尾村的庄子。庄子中有一家天问客栈,三人便在客栈留宿。正逢天寒地冻之时,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少,是以这客栈的客房闲了大半。孙光明要了三间上房,店主笑得脸上净是皱纹,亲自将三人送入各自的客房,连声告罪,请三人稍候,一会儿便送上酒菜。孙光明笑道:“酒菜什么的倒不甚急,要紧的是赶紧准备好三大桶热水,要好生洗个澡,否则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孙光明说完之后,又塞给店主几钱碎银子。那店主越发高兴起来,一边道谢一边小跑着到了前厅,连声呵斥小二还不为客人准备热水。过了一柱香工夫,店主便带着两名小二抬着大木桶送了过来。 孙光明让店主先将两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分别送入苏岩和厉秋风的屋子,自己等最后一个木桶送来,这才脱去衣衫,在木桶中美美地泡了大半天。直到热水渐凉,他才出了木桶,擦干净身子,只觉得通体舒泰,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待三人收拾停当之后,店主先是带着小二将三个大木桶尽数抬走,又将地面上的水迹尽数擦拭干净,这才满脸堆笑,对孙光明说道:“大爷,你们三位是各自在屋中用餐,还是将酒菜送在一个屋中,三位一起用餐?” 孙光明略一沉吟,道:“我们不喝酒,劳烦大叔将饭菜分为三份,每人屋中备置一份即可。” 那店主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离去。孙光明见厉秋风站在走廊之中,便即笑道:“厉大侠是官场中人,用餐之时极为讲究,我猜想厉大侠还是单独用餐比较方便,便擅作主张,厉大侠不要见怪。” 厉秋风道:“孙先生说得哪里话来?这一路之上多亏了孙先生安排妥当,厉某沾了孙先生的光,实在是惭愧之极。” 两人说话之间,小二已提着食盒送来饭菜。孙光明让小二先将饭菜送到厉秋风的屋子之中,厉秋风哪里肯答允,一定要将饭菜先送入孙光明的屋中。两人推让了半天,最后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应承了下来。 凤尾村虽然只是一个小庄子,不过这家客栈的饭菜倒颇为讲究。四盘菜肴虽然只是寻常的农家小菜,只不过食盒盖子甫一打开,香气便飘了出来。厉秋风赞道:“好香,好香。小哥,你们店里的大厨真是了不起。” 那小二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只是可惜公子不喝酒,咱们店里的桂花香酒,那可是百里闻名,就连县城里的大老爷们,也时常派家人来买酒。” 厉秋风并不喜欢喝酒,听小二如此一说,并未放在心上,只道小二吹嘘店中的美酒,自然是为了招揽生意。那小二摆放好碗筷之后,道了声罪,便即提着食盒退了出去。厉秋风骑马走了一天,只是早上啃了两个馒头,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孙光明和苏岩又不在身边,他便也不讲究什么礼数,当真是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便将四盘菜肴吃了一个干干净净,随后又将一碗白米饭狼吞虎咽吃了下去,这才心满意足,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待小二来收拾碗筷。 正当他仔细回想这几日的情形之时,忽听得门外一阵吵嚷之声。厉秋风倏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屋门,却见孙光明和苏岩已到了走廊之中。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听得吵闹之声来自前厅,便即走了过去。 却见前厅内已站了十几个人,除了店主和两名小二之外,还有一个矮胖和尚。另外几人却是住店的客人,正自站在一边指指点点,脸上尽是一副兴灾乐祸的神情。 那矮胖和尚一脸横肉,僧袍破破烂烂,上面还沾满了黑乎乎的油腻污垢。只见他左手托着一个破瓷钵,右手单掌竖在身前,笑嘻嘻地看着店主。店主却是一脸凶相,冲着和尚嚷道:“老子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便是斋僧,这剩菜剩饭便是扔给乞丐,也不会给你们这些贼秃!你还不快点给老子滚出去?!” 第六百六十一章 那店主虽然恶语相向,矮胖和尚却是浑不在意,仍自笑嘻嘻地说道:“和尚托钵化缘,却也与乞丐没什么两样。老爷虽然不喜斋僧,但是可怜乞丐,那尽可以将和尚当作乞丐,赏一点残羹冷炙,就当做了一场善事罢。” 和尚边说边将破瓷钵递到店主面前。只是那破钵离着店主还有数尺,一股酸臭气早袭了过来,熏得那店主险些晕了过去。他忙不迭地用左手的袖子遮住了口鼻,向后连退了两三步,右手的衣袖在身前挥舞了几下,似乎想要将那破钵中散发出的臭气全都扫拂到一边去。 那和尚兀自贼忒嘻嘻地看着店主,口中说道:“老爷只须赏口饭吃,和尚自然转身便走,连个屁都不会留在这里。” 旁边一位看热闹的房客显然也闻到了破钵中散发出的酸臭之气,便也伸手以衣袖掩住口鼻,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这破钵中难道放过屎不成?只怕要比屁臭过百倍!” 苏岩听这几人说话肮脏,心下不喜,不由皱起眉头,后退了几步,大半个身子已退入到走廊之中。 那和尚却笑嘻嘻地说道:“昔年有高僧义玄法师,佛法精湛,号为禅宗第一名僧。有一天寺中来了一名僧人,存心想为难义玄法师,甫一见面,便即开口问道:‘佛者为何?’义玄法师笑道:‘干屎橛而已。’义玄法师这等高僧,却以干屎橛来指代佛祖。这位大爷对和尚用了屎字,那是和尚的荣幸。只不过和尚何德何能,怎么能与佛祖相提并论?!哈哈,哈哈。” 众人见这和尚面容可怖,衣衫破烂,说话又龌龊下流,竟然在客栈之中大谈屎溺,人人心下恼火。被他抢白的那名房客更是大怒,顺手抄起柜台上放着的一根棍子,便向那和尚打了过去。 那和尚正自笑嘻嘻地看着店主,四周众人都指着他吵吵嚷嚷,是以没有半分防备,那棍子已抽到了他左手托着的破钵之上。和尚惊叫一声,嘴里嚷道:“这可使不得!吃饭的家伙,你可不能给我打碎了!” 只见他左手一翻,那破钵登时从他手中掉落下去。房客手中的棍子堪堪从他手背上掠过,自然是打了一个空。 眼见那破钵向地上坠落,却见那和尚左手一抄,又将那破钵托在手掌之中。和尚将那破钵复又托在身前,对于刚才那房客动手之举却是浑不在意,兀自笑嘻嘻地看着店主,口中说道:“老爷,就请布施些剩饭剩菜罢。” 厉秋风初时见这和尚面目可憎,不似善良之辈,只道他是一个上门打秋风的野僧,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待听那和尚谈起义玄法师,心下却是一凛。暗想这样一个外貌粗鄙无文的和尚,怎么会对禅宗公案如此熟谙?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假和尚,如此看来此人绝对不可小觑。 待那房客持棍殴击之时,这和尚先是松手放开破钵,避开了棍子之后,左手又将那笔直下坠的破钵抄在手中。这一放一抄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若非身具极高深的武功,自然是万万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便将破钵接了回来。厉秋风双目紧盯着那和尚,心中暗想:“凤尾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庄子,这和尚武功如此厉害,竟然找到了这里,自然不是真想化缘。不知道他是想对付我,还是要找孙光明和苏岩的麻烦。” 那店主见这和尚一脸坏笑,兀自不知好歹地将破钵向自己递了过来,心下越发恼火,转头对两名小二喝道:“还不快将这个野和尚赶了出去?!” 那两名小二一人手执扫帚,一人手舞木棍,口中呼喝着向那和尚逼了过去。手执扫帚的那名小二骂道:“贼秃,你若再不走,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他边说边作势要将扫帚向那和尚的脑袋上砸下去。和尚却浑不在意,笑道:“小哥别闹,你若是赏给和尚一口饭吃,和尚自然转身便走。” 另一名小二却是火爆脾气,见这和尚不知好歹,哪里还忍得住?挥起手中的木棍便向和尚左肩上抽了下去,口中恶狠狠地骂道:“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打断你的胳膊,看你还敢不敢在这里强横!” 只听“砰”的一声,木棍抽在那和尚左肩之上,却是如中败絮。那和尚便似若无其事一般,仍是举着破钵,笑嘻嘻地看着店主。 手持木棍的小二却是浑身颤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和尚,片刻之后,只听“啪”的一声,却中他右手一颤,手中的木棍已然掉到了地上。 众人原本幸灾乐祸地看着和尚挨打,想不到他被抽了一棍之后,竟然丝毫没有受伤。众人登时个个脸上变色,知道这和尚绝非寻常人物。有两名胆小的看热闹的房客察觉情势不妙,悄无声息地退到走廊之中,撒腿便跑。 店主见小二如此猛击,和尚竟然若无其事,心下也是害怕之极,颤声说道:“你、你到底是哪座庙里来的?我与包知县是远房亲戚,你、你若是再在这里胡闹,我就报官、报官抓你……” 那和尚叹了一口气,道:“本来只是一碗剩饭的事情,老爷偏偏要闹去见官,这让和尚到哪里说理去?” 和尚说完之后,脸上笑容尽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破钵慢慢收了回去。他脸上原本神情诡异,此时笑容消失,看上去极为阴郁。众人此时对这和尚都是心生畏惧,听他说话,再也无人敢接言。 那和尚慢慢转动脑袋,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了过去。厉秋风与他目光相接之时,却见这和尚的目光深遂无比,与他狰狞的面容全然不相符合,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那和尚长叹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去。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店主只道是自己抬出了知县老爷的名头,这和尚虽然蛮横,却也是害怕官府,这才转身溜走,是以胆气又壮了起来。冲着那和尚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口水,骂道:“死贼秃,瞧你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天生就该被冻饿而死!” 眼见那和尚就要走出门去,厉秋风忽道:“大师请留步,我有话说!” 厉秋风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下一凛。孙光明已自看出这和尚身有武功,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此时看那和尚转身离开,心下倒松了一口气。想不到厉秋风却突然开口挽留,他心下大惊,以目示意,要厉秋风不要惹这和尚。厉秋风却并未理他,伸手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两名房客,快步走到了那和尚身后。 那和尚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好,好,施主果然了得。” 厉秋风道:“大师佛法精湛,武功通玄,厉某佩服。不知道大师是想在这里动手,还是咱们另找地方?” 众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更是害怕,几名房客脸色苍白,转身便逃向各自的客房。那店主和两名小二哆哆嗦嗦地藏到了柜台后面,三人挤成一团,心中暗念阿弥佗佛。却忘记了方才三人还大骂贼秃,将佛祖得罪得狠了,不知道佛祖是否还会保佑三人平安无事。“ 那和尚看着厉秋风,蓦然间一声长笑,声震屋瓦,直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而下。 孙光明想不到这和尚的内功如此深厚,心下大惊,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伸手向腰间探去。只不过一抓之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方才匆匆出了屋子,竟然没有携带长剑。他正想着转身回客房取剑之时,旁边一人却将长剑递了过来。孙光明定睛一看,递剑之人正是苏岩。原来那和尚方才将破钵抄在手中之时,苏岩也看出这和尚是武功高手,知道此人定有古怪,便即回转客房,将自己和孙光明的长剑取了出来。 那和尚笑声甫歇,双目直盯着厉秋风,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慢慢消散。片刻之后,那和尚说道:“咱们在这里动手,打破了桌椅碗盘,只怕老板要大发雷霆,咱们还是到外面坐而论道罢。” 那店主听这和尚如此一说,登时松了一口气。只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只盼着两人离了客栈,走得越远越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 那和尚见厉秋风点头答允,便即哈哈一笑,左手托钵,右手破袖一甩,转身便向店外走去。 厉秋风跟在和尚身后,正要向外走去。忽听孙光明说道:“厉大侠请留步。” 厉秋风停了下来,转身对孙光明说道:“孙先生,厉某去去就回,你在客栈中稍候即可。” 孙光明点了点头,右手一挥,只听“呼”的一声,已自将苏岩递给他的警恶刀连刀带鞘掷向了厉秋风。 厉秋风右手斗然伸出,将警恶刀抓在手中。却听孙光明道:“厉大侠,咱们等你回来喝酒。听说这店里的桂花香酒,可是香闻百里,咱们到了此处,怎么能不喝上一杯?”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好,好,就请孙先生温上一壶酒,待厉某回来之后,咱们再把酒言欢。” 此时那和尚已走到门外,听厉秋风和孙光明说话,忍不住转过身来,对孙光明高声说道:“多温上一壶酒,和尚一人便能喝上十杯!” 第六百六十二章 孙光明转头对挤在柜台内瑟瑟发抖的店主和两名小二笑道:“听到没有?这位大和尚可是吩咐过了,给咱们温上三壶酒,一会儿大和尚回来可要痛饮上几杯。” 那店主此时已然知道这和尚大有古怪,心中正在大念阿弥佗佛。听了孙光明的吩咐,身子一阵颤抖,虽然心下万分不愿意,却也不敢出言反对,只得对那两名小二说道:“没听到大爷吩咐吗?还不快去备酒?!” 厉秋风随着和尚出了店门。这凤尾村只不过是一个小庄子,入夜之后,街上已然无人走动。两人一前一后径向西行,穿过了几户人家的园子,却听到河水流动之声。厉秋风心下微感诧异,只是夜色茫然,虽然四处尽是积雪,使得周围并不甚暗,不过毕竟不是白天,是以只能听到水声,却看不到河水在哪里流过。 那和尚走在雪地之中,身子东摇西晃,便如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几次险些跌倒在地。厉秋风却是越走越是紧张,他发觉不论那和尚的身子如何晃动,左手托着的破钵却如同粘在他的掌心一般,竟然是纹丝不动。而这和尚的左手只是将破钵托在手上,并未用手指扣住破钵的边缘。厉秋风知道他是以极深厚的内力将破钵吸附在自己的手心之上,单只这份内功,便足以称得上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 待走过一处小山坡之后,眼前赫然出现一条河流。原本天寒地冻的时节,这河流也结了厚厚一层冰。只不过岸边和处冰面却被砸开了一处极大的冰洞,一条用石块铺成的碎石路自坡上歪歪斜斜地通向岸边。想来这条河是村民取水之处,这才将河面砸开,留了一处冰洞,便于取水。 那和尚摇摇晃晃走到岸边,这才停下了脚步。待他转过身子,脸上却没有了半分戏谑的神情。这和尚原本一脸横肉,一望之下便令人心生厌恶。方才在酒馆之中,又出言无状,便如市井中的地痞流氓一般。可是此时他却一脸庄重,左手托钵,右掌竖在胸前,虽然面目仍然丑陋,却再也不似方才那般贼眉鼠眼,颇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模样。 厉秋风距那和尚两丈多远便停下了脚步,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说道:“大和尚选的这个地方倒是不错,虽不说风景极佳,却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地。” 那和尚微微躬身,沉声说道:“贫僧玄机,见过厉施主。” 厉秋风躬身还礼,道:“原来玄机大师早已知道厉某的来历,只是不知道大师来自空明寺,还是嵩山?” 玄机微微一笑,道:“空明寺是云台山大寺,似贫僧这等小僧,如何能在空明寺出家?至于嵩山诸寺,那更是丛林之中的神圣之地。只怕贫僧在山门外转上一圈,也是对嵩山诸寺的玷污。厉大侠,你可是高看贫僧了。” 厉秋风道:“佛家讲究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如大帅这等人物,竟然看不破这滚滚红尘的色相,倒教厉某有些惊讶。” 玄机笑道:“佛门也非净土,人心自有高下。若是人人看破了红尘,岂不是世间皆佛,处处无魔?无魔,便无佛,有佛,便有魔。便如有了白日,便有黑夜,有了高山,便有大海。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方能繁衍生息。此为天道轮回,乃是人间正道。阿弥佗佛。” 厉秋风听玄机说话,其中颇含禅意,只不过他毕竟不是佛门弟子,知道若是打机锋,自己绝对不是这和尚的对手。是以他不想与玄机纠缠这些话头,当即沉声说道:“若大师不是为空明寺出头,为何又找上门来,要与厉某过不去?” 玄机说道:“厉大侠在永安城一战,已是威震天下。此番突然到了洛阳,有人不免有些担心。何况云台山无极观数百年来保守着一个大秘密,事关武林安危,自然要找厉大侠问个明白才是。贫僧只不过是白马寺一个挂单的云游僧人,受人所托,这才找到厉施主,想要问问施主是否知晓无极观保守的那个大秘密。”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玄机道:“若是厉施主知晓了此事,贫僧要请施主同往白马寺,在寺中修心养性,盘桓十年。十年之后,施主自可离开白马寺,贫僧绝对不会阻拦。若是厉施主不知晓此事,那贫僧就算没来过这里,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厉秋风道:“厉某若是随便说一句‘知道’或是‘不知道’,大师又当如何处置?” 玄机道:“说‘知道’或‘不知道’在于厉施主,‘信’或‘不信’则在于贫僧。阿弥佗佛。” 厉秋风看着玄机,片刻之后才说道:“大师现身之后,言语之中颇有佛理,想来多年苦修枯禅,已到了‘无人相’的境界。可是厉某虽然不是佛门弟子,却也知道佛门高僧若是想要成佛,须得勘破红尘,到了‘无我相’的境界,方能舍弃这臭皮囊,大彻大悟,得证果位。玄机大师,厉某劝你还是回转白马寺,再修上十年枯禅,或许再与厉某理论,倒能让厉某佩服上三分。” 玄机看着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厉施主,你只知道色即是空,却不晓得空即是色。若一切皆空,则世间万众俱为蝼蚁尘土,到了这等境界,除非身具无上之大智慧,否则不免视万物众生皆为蝼蚁,杀之不足惜,便极易入了魔道。是以修行之人,不只要晓得色即是空,更要知道空即是色,方可心存畏惧,不坠魔道。” 厉秋风越听越是厌烦,原本对这和尚还有几分好感,此时却是心生厌恶,心浮气躁之下,便想出言咒骂。玄机看着厉秋风,听他呼吸之声渐重,知道他已心浮气躁,当下嘿嘿一笑,道:“厉施主既然不想听贫僧啰嗦,尽可以拔出刀来,斩了贫僧这颗人头,便可扬长而去。若是厉施主不杀贫僧,贫僧总要苦劝厉施主与贫僧同往白马寺,参禅十年,方可重出寺门。” 厉秋风脸色一沉,喝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便是官府拿人,却也须得有凭有据。和尚原本身处方外,四大皆空,此时却想强行劫持厉某到白马寺去参什鸟禅。厉某不想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要想动手,你便划下道儿罢。” 玄机见厉秋风越来越焦躁,只道他着了自己的道儿,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只听他沉声说道:“阿弥佗佛。贫僧是出家人,哪会划下什么道儿。厉施主,你若不想去白马寺,只须将贫僧杀掉,便可自由来去。若是你不杀贫僧,贫僧便如附骨之蛆,每日里都跟在厉施主身边,直到厉施主答应贫僧同往白马寺,贫僧自然不再叨扰施主。” 他话音方落,却听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好,那我就杀了你!”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将警恶刀连刀带鞘向地上一插,只听“噗”的一声,刀鞘已插入地下半尺。 厉秋风松开警恶刀,对玄机和尚沉声说道:“大师,请出手罢!” 此时天寒地冻,虽说地面上覆盖着积雪,但是雪下却是冻土,坚逾精铁。也未见厉秋风如何用力,随手将手中的长刀连刀带鞘向地面一插,刀鞘便即插入地下半尺,这份功力却也是极为了得。玄机是识货之人,见厉秋风露了这手功夫,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无怪乎合无极观、空明寺和逍遥观三派高手之力都拦不住这魔教妖人,看样子京城传来的消息并非虚假,我须得小心在意,否则拦不住这魔教妖人,丢了性命是小,只怕各大门派都有倾覆之危。” 念及此处,玄机却也不再说话,右掌斗然劈出,直取厉秋风胸口要害。此时两人相距两丈多远,玄机右掌劈出之时,也未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却直向厉秋风飘了过来。 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花,玄机和尚已然到了自己面前。那破钵中的恶臭直袭了过来,中人欲呕。同时玄机和尚劈出的右掌掌风如刀,一道寒气直切向厉秋风胸口。 厉秋风虽然看出这和尚武功极高,却也没料到他说打便打,身形快若闪电,掌力阴寒毒辣。是以厉秋风不敢小觑,左拳护胸,右拳直打向玄机和尚的面门。 玄机和尚一出手便使出了他苦练多年的“玄冰神掌”,自信厉秋风绝对不敢正撄其锋。却不料厉秋风只是以左拳虚挡,右拳竟然抢攻向自己的面门。他身子矮胖,手臂伸展之时不如厉秋风右拳可击打的距离长。厉秋风以攻对攻,这是近于两败俱伤的打法。只不过他手臂长过玄机和尚,自然是大占先机。只怕玄机和尚的右掌尚未劈到厉秋风的胸口,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厉秋风这一拳打得稀烂。 电光火石之间,玄机和尚左手突然扣住破钵,倏然迎向了厉秋风的右拳。 这一下情势突变,玄机和尚右掌招式不变,仍然切向厉秋风胸口。左手却以破钵遮挡厉秋风袭来的一拳,又将被厉秋风怪招夺走的先机抢了回去。厉秋风以拳头应对破钵,自然吃亏。而玄机和尚的玄冰神掌却以阴寒内力为根基,若是厉秋风以左拳硬接这一掌,玄冰神掌的阴寒内力侵入他的体内,他非得身受重伤不可。 第六百六十三章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拳来掌去,先是厉秋风以攻对攻,以怪招抢得先机,玄机和尚却以怪招应对怪招,又将先机抢了回去。他心下暗想,自已手中的瓷钵虽然看似破烂,却是一件神器,厉秋风的功力再深厚,毕竟是血肉之躯,他这一拳打到破钵之上,势必被阻上片刻。自己右掌便可劈中厉秋风胸口,非将他立毙当场不可。 厉秋风自然知道玄机和尚的打算,只不过他并未收回右拳,而是加紧催动内力,右拳击出之力不止未有减弱,反倒又强了几分。拳未打到,拳风直袭了过去,玄机和尚登时感觉到脸上一阵寒意,心下不由一凛。他见厉秋风这一拳已出了全力,心下暗想,自己这瓷钵虽然是神器,可是若是被厉秋风打上一拳,即便不被击成碎片,却也极可能损毁。玄机和尚视这破钵为性命,如何肯让它被厉秋风击毁? 眼看着厉秋风这一拳就要击中破钵,玄机和尚左手倏然收回,右手手腕一翻,化掌为爪,直抓向厉秋风右臂手肘处。 玄机和尚变招快若闪电,厉秋风右拳若是仍是打向玄机和尚,手肘要害势必被玄机和尚抓住。到了那时,要么被玄机和尚扣住手臂上的曲池穴,全身酥麻,落入玄机和尚的掌握之中。要么被玄机和尚抓住右臂,以内力震断厉秋风的右臂。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厉秋风都会被玄机和尚重创,这场比武必败无疑。 厉秋风见势不妙,电光火石之间,他牙关一咬,左拳倏然打了出去,直击向玄机和尚右臂手肘之处。 方才厉秋风以右拳抢攻之时,左拳护在胸前。只不过他全身内力贯注于右手,是以左拳只是虚招。此刻危急之下,他左拳打了出去,虚招却又化为实招,玄机和尚的右手若是仍然抓向厉秋风的右臂,厉秋风左拳便会击中玄机和尚的右臂手肘处,非得重创他不可。 玄机和尚见厉秋风仍然使出两败俱伤的抢攻招数,却也不想与他拼命,只得右掌一收,手腕翻转,只听“啪”的一声,却是玄机和尚的右掌与厉秋风的左掌相交。两人都觉得对方掌力雄浑之极,身不由已便向后退去。只不过玄机和尚退了三步之后,便即将身形稳住,左手仍然托着破钵,右手成掌,虚按在身子右侧,神情不变,呼吸绵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厉秋风却是连退五步,最后虽然将身子稳了下来,却是晃了几晃。他口中吐出一口闷气,抬头望向了玄机和尚。 方才两人对了一掌,各自都用了全力。若是有武林高手在旁边观战,自然以为厉秋风败相已露,玄机和尚大占上风。却不知玄机和尚的内力修为确在厉秋风之上,只不过方才对掌之时,厉秋风以左掌应对玄机和尚的右掌,已是被玄机和尚占了便宜。而且双掌相交之时,厉秋风知道自己内力不如玄机和尚精纯,借着对手的掌力向后急退,将玄机和尚的雄浑内力消解了大半。若是江湖武人比武较技,厉秋风已是输了一招。只不过两人此番动手,迹近于生死相搏,厉秋风不惜以退为进,借退后之机消解对手的掌力,不与内功深厚的敌人强打硬拼,乃是武学正道,并非是被玄机和尚打败。 两人这一交手,似乎过了大半天工夫,其实拳来掌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两人均知对手武功极是厉害,再也不敢有半分小觑之心。是以各自退开之后,互相盯着对方,片刻之后,两人各自一声低吼,身形闪动,却又打在了一处。 玄机和尚初时以绝学“玄冰神掌”出手攻击,只不过与厉秋风对了一掌之后,却发觉对手内力虽不及自己精纯,相差却也不多。若是自己以玄冰神掌与厉秋风缠斗,就算攻击得手,对方以内力反击,自己也非受重伤不可。与厉秋风同行的那两人武功不弱,若是窥伺在侧,见自己击杀厉秋风,却也身受重伤。两人若是趁机出手,自己非死在两人手中不可。是以与厉秋风动起手来,玄机和尚弃玄冰神掌不用,使出来的却是凌厉无匹的小擒拿手功夫。 厉秋风用的却是江湖中常见的“石头拳”。这门功夫源出少林派长拳功夫,在黄河以北极为常见。这套拳法架子沉稳,招式大开大阖,是修习外家功夫时的入门拳术,是以江湖中很多门派都练习这门功夫。只是厉秋风将这套石头拳使得更为精巧,揉合了南派通臂拳的招数,搏击之时少了些许北派拳法特有的刚劲,却多了南派武功的阴柔之气。玄机和尚的小擒拿手使将出来虽然虎虎生风,却被厉秋风用石头拳一一化解。 两人在河岸边的雪地上拳来掌往,蹿高伏低,打得极是激烈。地上的积雪被两人拳脚带动,不时腾空而起,纷纷扬扬地四处飘散。有的雪片坠入河中,有的雪片却落到两人身上。斗到后来,两人头上、脸上和身上尽是冷冰冰的白雪,已然瞧不清楚对手的身形,只是各自将武功尽情施展出来,打得更加激烈。 厉秋风脸上盖着一片白雪,冷冰冰的甚是难受。他出手之际,体内真气激荡,热气自毛孔之中散发出来,那片白雪化为雪水,从他脸上直流入脖颈下的衣衫之中,冷冰冰的甚是难受。只是两人激斗正酣,却也无暇去将雪水擦除。 玄机和尚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头上无发,雪片更易堆积在天灵盖上。片刻之后,这雪片化为雪水,从他脸上、后脑、左右双耳处一直流入衣衫之内,使得他身上又冷又痒,极是难受。只不过他与厉秋风出手都是极快,生怕为对手所乘,哪敢伸手去将雪水擦除。 堪堪斗到分际,玄机和尚使出一招“顺手牵羊”,右手自身前掠过,直捏向厉秋风右手虎口。两人斗了半个多时辰,玄机和尚将小擒拿手来来回回使了四遍,此时已是将小擒拿手使到了第五遍,厉秋风自然记住了他的招式。见玄机和尚右手如鹰爪,直向自己右手虎口抓来。他早就等着玄机和尚这一招,待玄机和尚抓了过来,厉秋风佯装后退闪避,待他这一抓落空之后,厉秋风原本向后急退,此时左脚用力踩住地面,身子登时凝立不动。同时右足一点,身子斗然弹了起来,猱身扑向了玄机和尚。 此前玄机和尚使出“顺手牵羊”这招时,厉秋风都以石头拳第十九式“大江东去”拆解。待玄机和尚第五次使出“顺手牵羊”,厉秋风确实也是用“大江东去”拆解。只不过他退开之后,却突然反扑,便如踩到了一根弹簧之上,来势极其迅猛。 这一招大出玄机和尚意料之外,待他惊觉之时,厉秋风已扑到他的头顶,右掌一举,“呼”的一声,直向他天灵盖上拍了下来。此时玄机和尚左掌托钵,右掌堪堪将“顺手牵羊”这一招使完,厉秋风已趁机而入,趁他双掌都无暇抵挡之时,右掌已自拍到了他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玄机和尚左手突然松开破钵,手腕一搬,反掌迎向了厉秋风的右掌。只听“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玄机和尚的身子晃了几晃,右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双脚一前一后同时用力,这才稳住了身形。 厉秋风被玄机和尚这一掌震飞出去,向后翻了两个跟头,这才落到了地上。他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般若掌。玄机大师,你是少林寺哪一位高僧的门下?” 原来方才厉秋风突施奇招,破了玄机和尚的防御圈子,直取他天灵盖要害。这一招看似随意,却是厉秋风在与玄机和尚缠斗之际想出的法子,可以说若非厉秋风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换了另一人,绝对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且在两人激战之间,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怪招。玄机和尚武功虽高,可是论起与人殊死相斗的经历,却要远逊于厉秋风。是以一时不慎,竟然被厉秋风瞧出了破绽。万般无奈之下,他自然而然地使出了自幼修习的般若掌,这才将厉秋风逼退。 须知武林高手,武功招数或许可以隐藏或模仿,但是内力运转的法门却是决计无法伪装。方才玄机和尚于电光火石之间,左掌翻转,反手一掌击退厉秋风,这一掌在招式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掌力吐出之际,掌风刚猛无俦,正是少林寺般若掌独有的以内力攻敌之法门。厉秋风立时察知,待退开之后,便即说出了玄机和尚这门功夫的来历。 玄机和尚见武功家数被厉秋风识破,却也并不吃惊。此时那破钵堪堪要落到地面上,只见玄机和尚左脚伸出,轻轻向上一抬,脚背正迎住了坠向地上的破钵。只见那破钵倏然弹起,稳稳地落在了玄机和尚的左掌掌心之中。 玄机和尚冷笑一声,道:“你若是能打赢我,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厉秋风看着玄机和尚,点了点头,道:“此前空明寺的德赫和尚虽然也到了无极观,可是我仍然不敢确定少林寺参与了此事。只不过玄机大师使出了般若掌,厉某才断定少林寺绝对没有置身事外,而是参与了当年围杀魔教一战。” 玄机和尚冷笑道:“魔教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此等玄魔小丑,杀之何妨?你这魔教妖人,要为魔教复仇,先问问贫僧答不答允?!” 第三千六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叶逢春已经和那人并肩向前走去,众伙计跟在叶逢春身后,踏着厚雪缓缓北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在最后,他一边行走一边小声说道:“那几人都是扶桑人,叶逢春为了不让那几人起了疑心,自然要用扶桑语说话。慕容姑娘,此间大小事情,尽可以交给叶逢春去办,咱们只须躲在众人之中静观形势,不可擅自行事,以免误了大事。” 慕容丹砚听出厉秋风话中有责备之意,心中颇为委屈,只是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咬紧了牙关,将脑袋别过一边,眼眶中已有泪珠打转。 众人在被大雪覆盖的干涸河道中一路北行,东西两侧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寒风自北方刮了过来,吹到脸上犹如刀割一般难受。好在叶逢春早有准备,要伙计将两块油毡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手中。两人用油毡遮住面孔,勉强能够抵挡住凛冽的寒风。只是寒风越来越猛烈,到得后来竟然刮得众人寸步难行。叶逢春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便与那人商议先寻一处避风的所在歇息,待到天亮之后继续前行不迟。那人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称是。众人转向西行,走入一片树林,寻了一处树木密集可以遮挡寒风之处停了下来。叶逢春吩咐伙计用油布搭起十几座棚子,又点起五六堆大火取暖。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边,伸手伸脚烤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这才心中稍安。 叶逢春吩咐伙计将剩下的虎肉、野猪肉和肉干尽数取了出来,烤熟之后分给众人当作晚饭。那五人听叶逢春说这些虎肉和野猪肉便是从途中打死的老虎和野猪身上割下来的,一个个面露惊讶之色。叶逢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咱们打死了几十头恶狼,原本打算割一些狼肉带在身上,只是有十几名伙计被恶狼咬死,想到这些同伴身上的肉就在恶狼肚子中,实在不能以狼肉充饥,只得作罢。” 吃过晚饭之后,叶逢春将一座油布棚拨给五人歇息,随后又安排好守夜的伙计,眼看着众人俱都回到各自的油布棚中歇息,他这才悄悄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歇息的油布棚中,陪着笑脸说道:“今日对厉大爷和穆姑娘多有怠慢,还望两位不要怪罪。” 叶逢春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深施一礼。厉秋风急忙将他拦住,转头向那五人歇息的油布棚望了一眼,见那五人正自坐在油布上闲聊,压根没有留意自己和叶逢春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叶先生太客气了。今日我和穆姑娘亲眼看到叶先生与那五个家伙巧妙周旋,不只没有让五人对咱们起疑心,还让他们心甘情愿带着咱们前往山庄,若是没有叶先生长袖善舞,咱们非得遇到大麻烦不可。我和穆姑娘对叶先生只有佩服之心,怎么敢怪罪叶先生?” 叶逢春谦逊了几句,又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在下已经打探了那人的口风,据那人所说,山庄的主人以前曾经在京城做官,后来生了重病,不得不告病辞官。只是他在官场之时得罪了不少人,担心政敌不肯放过他,是以不敢回老家居住,特意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他虽然远离官场,少了许多忧虑,但是重病在身,始终无法痊愈,受了许多折磨。为了治好庄主的重病,这些年山庄派了许多人出去遍寻名医灵药,虽说花了不少银钱,但是请来的医生不是治不好病,就是只会嘴上功夫的骗子。至于各种珍贵灵药,庄主确实吃了不少,不只没有什么用处,有几味灵药还险些要了庄主的性命。如此折腾了许多年,庄主对治病之事已经没了指望,变得意志消沉,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轻易不与庄中众人见面。”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穆姑娘,在下听那个家伙说到这里,心里可有一些犯嘀咕。就算山庄庄主身染重病,不想见客,但是他毕竟是一庄之主,连自己庄子里的人都不见面,岂不是太过奇怪?依在下猜测,这位庄主必定是害怕什么人,才会如此小心。幸亏咱们在途中遇到这几个家伙,由他们带着咱们前往山庄,否则咱们若是自行前往,必定无法进入庄子。那人说山庄庄主虽然轻易不肯露面,但是他有一位好朋友,每年必定会到庄子里盘桓数日。据说这位贵客精通医道,虽然不能将山庄主人的重病医好,却能减轻他的痛苦,是以每当听说这位贵客要来山庄,庄主都是欣喜异常,总要派人迎出一二百里,以示敬意。那人说若不是庄主身染重病,必定会亲自前去迎接。他听在下讲述谷口那具尸体的模样,一口咬定那人便是山庄庄主的朋友,还说山庄庄主若是知道此人已经死去,不知道要多伤心。依在下看来,那人邀请咱们前往山庄,一是为他作证,免得山庄庄主责怪他没有走出一百多里迎接贵客和寻找同伴,二是担心庄主的好朋友死在谷口,庄主听到这个消息非得大发雷霆不可,那人多半会遭受庄主的责罚。若是将咱们带入山庄,庄主必定会向咱们询问那位贵客被害的详细情形。如此一来,那人便可以置身事外,不会受到庄主的猜忌和责罚。只是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王八蛋想要利用咱们助他脱困,咱们更要借他来进入山庄,嘿嘿,嘿嘿。” 叶逢春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叶先生既然看穿了那个家伙的打算,为何不想法子从他口中套出绕出这里的通道位于何处?若是知道从哪里能够走到山外,咱们不必再去山庄打听消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得甚是,小人也曾试探着向那人询问过此事。只是那个家伙推说不晓得此间是否还有其它道路通往山外,声称回到山庄之后再为咱们详细打听。”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五章 玄机和尚右手中的银光已失,半个身子悬于冰窟之上。面对厉秋风凌厉之极的玄虚刀法,身前要害洞开,即便他内力深厚,却也绝对不可能单凭一双肉掌,遮挡锋利无比的警恶宝刀。 眼见厉秋风这一刀就要劈到玄机和尚的面门,却见玄机和尚的身子倏然向冰窟之中倒了下去。 只不过厉秋风的刀锋已劈到了玄机和尚的面门。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玄机和尚身子虽然向下倒去,只是他狰狞的面容却突然自额头沿着眉心、鼻梁裂为两半。 原来玄机和尚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厉秋风这一刀凌厉无匹,加之警恶刀锋利无比,虽然没有砍中玄机和尚的脑袋,却将他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削为两半,露出了这人的真面目。 雪光映照之下,只见玄机和尚鼻直口方,面目清秀,与方才戴着面具时的狰狞面容全然不同。 两半人皮面具直落向冰窟之中,玄机和尚却也直直地向冰窟中倒了下去,厉秋风惊愕万分,站在岸边,一时间手足无措。 只听“扑通”一声,玄机和尚已然坠落到冰窟之中。只见水花四溅,水浪翻滚。待水波平复之后,却再也看不到玄机和尚的影子。 此时天寒地冻,站在岸上尚感觉寒风刺骨,这冰窟之中的寒冷可想而知。玄机和尚坠入水中,虽逃过了厉秋风这一刀之厄,在冰水之中想要逃脱性命,却也是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右手提刀,盯着水面的涟漪,心下疑云大起。 只见已被他一刀削为两半的人皮面具漂在水面之上,玄机和尚却一直没有从水下出现。 厉秋风等了老半天,冰窟之中却再也没有半分动静。厉秋风俯下身子,手中长刀伸入水面,将那两片人皮面具挑了上来。他向冰窟之中望了望,又向被冰雪掩盖的大河对面望去。只不过此时已是夜晚,目力受限,能看到的地方不过三四丈远。不知道玄机和尚是死在冰窟之下,还是已经从冰下另寻道路逃生去了。 厉秋风呆立半晌,这才左手握着两片人皮面具,右手提着警恶刀,走回到插在地上的刀鞘旁,右手将刀插入鞘中,随即握住刀鞘,将警恶刀连刀带鞘从土中拔了出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冰窟,便即向村中走去。 待厉秋风回到酒馆之时,却见孙光明正自负着双手,在院子中走来走去。见厉秋风走了回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前来,口中说道:“厉大侠,你总算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向厉秋风身后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道:“那个和尚哪里去了?” 厉秋风淡淡地说道:“他跳入河中,生死不知。” 孙光明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如常,道:“这和尚行踪诡异,武功不弱,厉大侠将他解决掉,倒少了许多麻烦。只不过不知道是否还有旁人窥伺,咱们倒也不可马虎大意。” 两人边说话边走进店内,那店主愁眉苦脸地站在柜台内,见厉秋风和孙光明走了进来,急忙迎出柜台,陪着笑脸说道:“两位大爷,酒已经烫好了,两位是在这里用呢,还是给两位大爷送到客房去?” 孙光明略一沉吟,对那店主说道:“麻烦老板将酒送到我的屋中,再备上几盘小菜,我们兄弟要好好喝上几杯。” 那店主忙不迭声地答应,一边说话一边向店外望去,见再也无人进来,他便陪着小心小声问道:“两位大爷,那个秃……那个和尚哪里去了?” 孙光明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并未说话,便笑着对店主说道:“只怕那个和尚再也不会回来了。” 店主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厉秋风右手握着的长刀,长长出了一口气,道:“阿弥佗佛,这个恶僧走了最好。两位大爷,小老儿活了五六十年,这双招子可不是白吃饭的。这个贼秃一看便不是好人,若不是两位大爷帮忙,咱们小店只怕要大难临头了。我瞧这个贼秃十有八九是飞雁峰上那些做没本钱买卖的好汉派出来踩盘子的……” 厉秋风心想以玄机和尚的武功,即便是华山、泰山、昆仑、青城等名门正派的高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又怎么会屈身于什么飞雁峰的盗伙之中?只不过这店主又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知道玄机和尚的厉害,却也不必向他解释。 孙光明应付了店主几句,便即带着厉秋风回到客房。苏岩听到脚步声,便从她的屋子中走了出来,随同厉秋风一起进了孙光明的屋子。 三人坐下之后,苏岩说道:“我已经在这客栈四周设下了机关,若是有人强行闯入,咱们立时便会知晓。” 孙光明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方才厉大侠不在之时,我已经将这客栈的情形查了一遍。凤尾村只是一个小庄子,这客栈不过二十多间客房,眼下住了十几位客人,都不是武林中人。咱们这三间客房连在一处,周围的几间客房都没有客人,倒不必担心有人捣鬼。”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孙先生想得周全,厉某佩服。” 孙光明笑道:“厉大侠谬赞了。方才厉大侠说那个和尚跳入水中,依大侠来看,他是否还会找咱们的麻烦?” 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子上。孙光明和苏岩一看到那东西,两人脸色登时大变。 摆在桌子上的正是被厉秋风一刀砍成两半的人皮面具。 苏岩颤声说道:“厉大侠,你杀了那和尚便可,为何要剥下的他的面皮……” 孙光明瞪了她一眼,苏岩身子一颤,便即闭口不说。孙光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和尚定然是一个大恶贼,厉大侠恨他到了极处,这才下手不容情。厉大侠是大英雄大豪杰,做事不拖泥带水,正是大英雄之本色。” 厉秋风听他强行为自己辩白,心下好笑,当下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杀他。这是他脸上戴的人皮面具。” 苏岩又是一声惊呼,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本煞白的脸色总算有了几丝血色,口中说道:“吓死我了。好在这不是那和尚的面皮,不然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做恶梦。” 孙光明仔细看了看那两半人皮面具,有些尴尬地说道:“惭愧,我竟然没有看出这是人皮面具,倒教厉大侠见笑了。” 厉秋风将自已与玄机和尚方才在河岸边动手的情形说了一遍,孙光明和苏岩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孙光明才回过神来,对厉秋风说道:“这人的法号倒有些奇怪,不像佛门弟子,倒有些像道士的名字。” 厉秋风面色凝重,口中说道:“只怕此人与道家确实有些关联。他最厉害的功夫虽然是少林寺的般若掌,只不过最先使出的却是玄冰神掌。这门武功是昆仑山玉虚观的独门绝技,属于道家武功。后来他用怪招想要杀我,想来用的便是玉虚观的‘玄冰神剑’。这门武功极为了得,是以纯阴内力将水化为冰柱,再以冰柱杀人。只不过六十年前玉虚观观主包贻君贪恋一名女子美色,背叛玉虚观门规,在昆仑山下养了外室。后来他怕事情败露,先是杀了发觉他养外室的三名师兄弟,然后又杀那女子灭口。当时便是用了玄冰神剑的功夫,使得别人查不出这四人的死因。最后被人揭露之后,他又想与众人同归于尽,最后被打落昆仑山雪谷之中,尸骨无存。其时他已将玄冰神掌传给了门人,只不过这玄冰神剑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包贻君一死,这门绝技就此失传。想不到今日在这个小小的凤尾村之中,竟然能够见识到如此厉害的武功。” 苏岩撇了撇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他再厉害,还不是败在厉大侠的刀下?”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厉大侠,依你看这和尚是死了还是逃了?” 厉秋风道:“玄机和尚将我引到河边,想来那里是他早就算计好的杀我之地。此人武功高强,计划又很周详,定然已经想好的退路。若是厉某猜的不错,他定然是潜入水底,从水下逃走了。” 苏岩忍不住说道:“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便在站在岸上,已然冻了一个半死。这和尚潜入水中,衣衫尽湿,只怕在水底走不出几步,便会被活生生地冻死。” 厉秋风道:“只怕也不尽然。河面上虽然天寒地冻,但是水面结冰,水下虽然极为狭窄,只要不是被冻在冰中,便没有性命之忧。何况玄机和尚内力深厚,屏住气息之后,在水底走上十几丈,想来不会有什么难处。虽然因为天黑,我看不清那条河有多宽,不过想来不会超过十丈,他从水底走到对岸,绝对不是难事。” 孙光明道:“厉大侠曾经简略说过到无极观的经过,怀疑当年武林各大门派联手伏击魔教,与元人勾结,杀掉魔教教主。此事传扬出去,有损武林正道名声,是以才将这事隐瞒了下来。依厉大侠看,这玄机和尚是武林各大门派请来截杀咱们的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无法断定。这和尚用的确是少林寺的般若掌功夫,只不过他的玄冰神掌和玄冰神剑的修为也非常了得。玉虚观虽然武功厉害,可是门下弟子一向不履中土,名声不显,从来没有听说玉虚观与少林寺有什么瓜葛。这事当真奇怪。” 厉秋风边说边摇了摇头。孙光明沉吟片刻,道:“这和尚既然是因为无极观之事而来,想来不晓得咱们前往高平的目的。这和尚武功如此厉害,各大门派要他来截杀厉大侠,定然以为极有把握。这和尚既然败了,一时半会不会再有高手赶过来捣乱。咱们明日一早赶路,后天中午时分便能赶到高平。待咱们到了高平之后,布下机关陷阱,就算他们来的人再多,嘿嘿,只怕也是有来无回。” 第六百六十六章 厉秋风心下一怔,看了一眼孙光明,道:“孙先生,为何你如此有把握,难道你在高平早已设有伏兵不成?” 孙光明话一说话,心下便颇为后悔,自知得意忘形之下,竟然将心中所想的事情脱口说了出来。听厉秋风如此一问,他心中念头急转,先是嘿嘿一笑,这才说道:“高平古战场地形复杂,此前我与司徒桥曾在那里斗法,各自布下机关。玄机和尚武功虽然厉害,只是不懂机关消息之术,若是陷入到机关陷阱之中,自然无法再行追杀。”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摆下的这些奇门五行的机关,虽然能够制造出真假难辩的幻境,甚至以幻境杀人。只不过遇到武功高手,这些障眼法却并没有太大用处。何况玄机和尚又是佛门弟子,精通禅理,这些虚妄的鬼神幻境只怕被他一眼便能识破。孙光明这几句话分明是在敷衍我,他在高平定然是另有布置,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只是另有一层意思,厉秋风却隐藏在心底,甚至自己也不敢去想。玄机和尚虽然武功高强,不过他毕竟只是孤身一人追了上来。而驱动玄机和尚的势力,只怕大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自已无意中卷入到多年前魔教与武林各大门派之争,以一人对抗各大门派,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难以逃脱对方的毒手。何况自己已然反出锦衣卫,虽然阳震中临别之际,说话云山雾罩,似乎无意与自己为难。只不过官场中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天道公理,有的只是权势地位。朝廷此前在云台山也确实布有眼线,若是也派人追杀自己,只怕自己更难应付。 孙光明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心想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总之先遮掩过去为好。待到了高平,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时自然与厉秋风分道扬镳,此生不再相见。念及此处,他哈哈一笑,道:“咱们先好好歇息一晚,有什么事情,待到了高平,自然便见分晓。”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三人结算了店钱,便即骑马上路。过了凤尾村之后,路上积雪渐少,待进入山西境内,四周已再也看不到冰雪。想来这场大雪,只是降在河南,而山西省内并未下雪。只不过北风凛冽,若以寒冷论,却要比河南更为难受。 三人见道路平坦,便即快马加鞭,一路上只在中午时分打了个尖,傍晚时分已赶到了晏里镇。此处距离高平已不足六十里路,只不过道路难行,其间还有两条大河,三人计议之后,便在镇中找了一处客栈歇息。 这一晚三人各怀心事,睡得都不太踏实。厉秋风三更天便从恶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了。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纷至沓来,一时之间竟然摸不到头绪。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慕容丹砚,心下既有几丝安逸,更多的却是忧虑。这两天他虽然数次向孙光明打听,到底从何处知道江南神医兰七星出手救治慕容丹砚的消息,孙光明总是将话头绕了开去。只不过他向厉秋风拍着胸脯保证,慕容丹砚性命无忧,只不过受伤颇重,至少要休养半年,伤势方能痊愈。厉秋风虽然心下仍然忧虑,却也不能逼问孙光明,只得不再询问。 待得天亮之后,三人便即结束停当,离开晏里镇之后,快马加鞭,直向高平县城奔去。待到了高平县城东门之外数里处。眼看着四处无人,孙光明对厉秋风和苏岩说道:“咱们要去的地方是高平城西,就不必进城了,自城北绕过县城,直奔城西即可。咱们每人骑着马,又各自另带了一匹,实在有些扎眼。此处距离古战场已不远,不妨将多余的坐骑在这里赶开,免得引人注意。否则让衙门知道,不免另生枝节。” 三人下了坐骑,将搭在另外三匹马上的行李搬到自己的坐骑上,这才将三匹马赶开。 孙光明见三匹马慢慢走远,这才对苏岩说道:“你到城内采办些干粮和应用之物,咱们在城西谷口村汇合。” 苏岩答应一声,便即骑马向城门奔去。孙光明却带着厉秋风纵马北行,直向城北奔去。待到了北门,又折向西行。此时已近午时,道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不时还能看到设卡收取盐税的差役。两人生怕引得官府怀疑,只得勒住坐骑,不再狂奔,而是沿着一条大路向西缓行。 待到了城西之后,孙光明看了一眼高平县西城的城门,便即带着厉秋风向西走去。厉秋风四顾无人,对孙光明道:“这高平县城规模不小,怎么人烟如此稀少?” 孙光明道:“高平三面环山,地势险要,丹河自北向南纵贯全境,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大军从北向南,还是从西向东攻击,都绕不开高平。千百年来,这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大战,死伤何止百万?这些怨灵阴气郁积于此地,不似阳宅,倒似阴间。每次大战之后,便又多了许多冤魂,又有谁想久居于此?” 厉秋风想起当年长平大战,秦赵两国百万大军云集于此地,双方对峙三年,赵王中计,临阵替换主帅,由全无实战经验的赵括取代老将廉颇。赵括成为赵军统帅之后,便即转守为攻,结果被秦军分割包围,最后赵国全军覆没,四十万大军除战死者外,尽数被秦国大将白起活埋。以惨烈而论,纵观历朝历代,自当以长平大战为第一。 孙光明骑在马上,边走边道:“大半个高平县,都是当年长平大战的战场。不过死人最多的地方,据说便是在谷口村。当年赵军被围,水粮断绝,赵军统帅赵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突围。他亲自带兵冲锋,死在秦军的弓箭之下。赵军失了统帅,又无粮草救兵,最后大半投降。被白起这个屠夫骗到谷口村周边的几处山谷之中,尽数活埋。只留下三十六名年幼小兵,放回赵国报信,以震慑赵人。当日我追踪司徒桥到了高平,他就是在谷口村周边寻找秦军埋尸之处。我想他拿到了锦匣中的东西,一定会再到谷口村,想布设诸葛遗阵,唤醒骷髅大军,以实现他的阴谋。只要咱们到了谷口村,就一定能找到司徒桥。” 厉秋风听他说话,虽然声音沉稳,却掩饰不住兴奋之情。厉秋风沉吟片刻,沉声说道:“找到司徒桥之后,孙先生又要如何?” 孙光明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厉大侠,我要的东西,你应当知道。你要的东西,我却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只要你不碍我的事,我也绝对不会与厉大侠为难。” 厉秋风道:“我猜测司徒桥耗尽心力,是想利用骷髅大军,颠覆大明王朝,斩杀成祖朱棣的后人,为忠于建文皇帝的众臣报仇。孙先生说自己寻找诸葛遗阵的阵图,是为了试试这阵图是否像传说中那般厉害。可是当日司徒桥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可见孙先生和司徒桥寻找阵图,绝对不是痴迷于机关消息之术这般简单。只是孙先生不愿意说出目的为何,厉某也不好勉强。只不过厉某有一句话,说出来孙先生会心下不快,不过厉某以为,孙先生是一个聪明人,有些事情,厉某还是要说上几句,不知道孙先生是否想听?” 孙光明道:“厉大侠有话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家国大仇也好,私人恩怨也罢,若是牵涉到无辜百姓,导致生灵涂炭,总不是什么好事。所谓诸葛遗阵,突然在江湖出现,又引出这么多前朝恩怨传说,以厉某之见,此事荒诞不经,多有可疑之处。孙先生和司徒桥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却陷于这些歪理邪说而不可自拔,只怕落入他人陷阱之中。还望孙先生好自为知,不致为他人所利用。” 孙光明看了一眼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厉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是我一人可以决定。后事如何,我无法知晓,只能尽力做好我应做之事,便是对得起先祖。”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我可以向厉大侠保证,此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会至此为止,不会再祸及后世。何况此事虽然诡异,即便我做成了大事,却也不会致使生灵涂炭,只是要为我家先祖讨一个公道。” 厉秋风点了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缓辔而行。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即转入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宽只丈许,两侧尽是枯树。寒风掠过,枯枝呜咽作响,传入耳中,慑人心魄。 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厉大侠,咱们脚下这条路,就是当年秦军押送三十余万赵军俘虏,走向白起早已挑选好的几处山谷的通道。三十多万人的性命,一夜之间化为冤魂,这就是那些名臣大将做的好事。” 第六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想到三十余万赵军将士死状之惨,却也是心下恻然。 孙光明右手马鞭向前指去,口中说道:“厉大侠请看,前方不远处便是谷口村。当年这村子位于几处山谷的出口处,因此得名为谷口村。现在一眼望去,目力所达之处却尽是平地,哪有什么山谷?这是因为当年白起要尽杀赵军战俘,可是一时之间又哪能挖出如此大的土坑用来埋葬三十余万人。恰好在此处有几条山谷,低于地面十余丈,正是活埋赵军降卒的好地方。他便派人诓骗赵军降卒,称在谷中设立营地,并且备好饭食,暂时安置降兵。其时赵军降卒已大半饿得半死,听说谷中已备好饭食,便即相互搀扶,挣扎着前往几处山谷之中。却不想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粮食,而是杀人屠夫白起,还有十几万如狼似虎的秦军!” 厉秋风此次反出锦衣卫,在永安城曾面对数万大军。当时站在城墙之上,望见城外攻城大军,已自觉得无边无沿。想到白起在此处一举坑杀三十余万赵军降卒,情形之惨烈,即便是想像之下也是两股颤颤。他神色黯然,不由脱口说道:“杀了这么多人,白起难道不害怕么?” 孙光明道:“这些帝王将相,别人的性命在他们的眼中,直如蝼蚁一般。他们看重的只有他们的权势、地位,还有所谓的名声。可笑的是他们做这些丧尽天良的坏事,打的旗号却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生灵。从白起、秦始皇,到刘邦、刘备、曹操、孙权、李世民、武则天、赵匡胤、赵光义、朱元璋、朱棣,这些人哪一个手上没有沾满了平民百姓的鲜血?” 孙光明说到这里,脸上肌肉牵动了几下,接着说道:“可是这些人,却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白起对秦国忠心耿耿,统帅秦军与山东六国大战便有十一场,从无败绩,杀人何止百万?只是他号称人屠,最后却被秦王逼死,尸骨无存。长平大战之时,白起以为当地百姓心向赵国,为怕百姓向赵军报信,竟然要将百姓也尽数杀掉,迫得这些百姓背井离乡。我初次到这谷口村之时,曾见到百姓食用一种烤制的豆腐,名为白起肉。这是因为自长平大战之后,当地百姓世代憎恨白起,为了祭奠被饿降而遭坑杀的赵军亡灵,以菽饭作供菜,将豆腐当成肉,用炉火烧烤,将豆腐渣和蒜泥生姜调和成‘蘸头’,意为将白起的脑浆捣成泥,与豆腐一起食用,故曰‘白起肉’,可见其仇之深、其恨之切。后来这白起肉就逐渐流传开来,成为烧豆腐,已成为高平当地的一道名菜。” 厉秋风“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待此间事了,厉某倒也想尝尝这道名菜。” 孙光明道:“民心不可违,即便一时得意,若是心术得罪于天地,戗害生灵,不免遗祸子孙。千百年来,又有哪一个人敢自称为白起的子孙?如诸葛武侯,虽然半生征战,也有火烧藤甲兵之惨事,不过后世百姓仍然敬他如神,四时祭祀。武侯后人繁衍生息,绵延不绝。这是因为武侯为国为民,虽然严刑峻法,却出自公心,不以私意杀人。即便战阵之上多用阴谋,却不妄杀。是以民心所向,福延子孙。再看看秦始皇、刘邦、曹操、李世民、武则天、赵光义这些人的后代,有哪一个得了好下场?” 厉秋风心下却想,世上恶人得善终的不知道有多少。别的不说,朱棣杀戳建文忠臣极是惨烈,虽有土木堡之变,英宗颜面尽失,可是他的子孙大半却做了太平皇帝。因果报应之说,终属渺茫。不过像孙光明、司徒桥这些人精研奇门五行,不免过于沉迷,相信这些歪理邪说,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离开了那条小路,到了一处村落之前。这村落甚是破败,零零落落有十几户人家。屋宅破旧,墙垣大半倒塌。屋顶瓦片破碎不堪,到处长满了衰草。 孙光明和厉秋风骑马走到村前一处破败的土台前,不约而同地勒住坐骑。孙光明叹了一气,对厉秋风道:“这便是当年天下闻名的谷口村。可是看看眼下这情形,哪里还有一丝人气?” 厉秋风看着四周一片荒凉,忍不住说道:“这里土地贫瘠,极少树木草地,想来五谷不丰。这些百姓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不迁徙到其他地方就食?” 孙光明道:“厉大侠,你别看这个村子眼下如此破败,当年这里可是一片兴旺的景象。长平大战之后,这里虽然一度遍地尸骸,无人敢住。只是秦国一统天下之后,便在长平设置了高平县,属上党郡。因为当年秦军在此地惨胜,上党郡的郡首便在此处清理尸骨,又迁来数百户人家,这里慢慢地兴旺起来。而谷口村东南十余里外,便是炎帝陵墓的所在。炎帝是我华夏子孙的始祖,这里是他的家乡,原本就是人杰地灵的所在。历朝历代,出了不少名臣大将。这些人功成名就之后,便会在这里买地建宅,是以一度热闹非常。只不过十余年前,听说这里闹了一场旱灾,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大灾之后,瘟疫又起,留在此地的百姓几乎尽数死于瘟疫之中。此后这地方便败落了下来。” 孙光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里还流传着一个极其可怕的传说。据说北宋年间,这里还是非常热闹,村子有几百户人家,村中还有一座大庙。大庙中供奉着当年战死于长平的赵军统帅赵括。村子每年十二月初八都要举行庙会,请了戏班在庙前的戏台上唱戏,以慰藉当年死于长平的那些赵军将士的怨灵,让他们保佑这一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那一年十二月初八,这一带九个村子的百姓都赶到谷口村大庙的戏台前看戏。想不到突然电闪雷鸣,竟然天降暴雨。自古哪有十二月下雨的道理?百姓们惊慌失措,便即四处逃散。待他们逃出数里之后,转头回望,却见那大庙连同戏台都不见了踪影。待大雨过后,众百姓回到村中,大庙连同戏台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道手臂粗细的裂缝,自裂缝中还冒出了丝丝寒气。 “百姓们这才想起来逃走之时,戏台上还有十几位正在唱戏的戏子。只不过事发仓促,众人四散奔逃,都没有留意这些戏子去了哪里。那裂缝之中的寒气一直飘了三天,到得第四天早上,寒气方才消散。谷口村挑出十几名孔武有力的汉子,沿着裂缝向下挖掘,一直挖了五丈多深,却仍然没有见底。只是裂缝中又有寒气飘出,而且听到地下不时传来战鼓和金铁交鸣之声,倒似有两支大军正在地下交战一般。 “这些汉子再也不敢向下挖掘,正要爬出大坑。想不到堆积在坑边的土堆突然坍塌,登时将坑中十几位汉子埋于土中。众百姓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发一声喊,便即四处逃散。直到第二天早上,村正向高平县衙门报案,官府派了捕快前来查案,却见那道裂缝竟然不见了,原本挖掘大坑之处却与四周的地面无异,压根没有任何挖掘的痕迹。 “捕快们以为村正报假案,害得他们白跑了一趟,便即咒骂威胁了一番,随后扬长而去。村中的百姓知道这事情透着诡异,却也不敢声张。只不过不久之后,这一带便有了一个传说。说是赵括当年败死于长平,他的魂魄气愤难平,不肯坠入轮回,带着被秦军活埋的三十余万赵军将士的怨灵仍在长平地下游荡,要找秦人拼命。那日村民请来唱戏的班子却是来自关中,唱的又是唐朝梨园乐师李龟年所作的《秦王破阵乐》。这些在长平地下游荡了千百年的赵军怨灵最恨的便是秦人,《秦王破阵乐》虽然唱的是大唐秦王李世民的征战故事,只不过李龟年是陕西人,写这曲子之时,其中便掺杂了秦人的古曲。赵军怨灵听到秦曲,以为秦军终于到了,当真是气冲斗牛,怨气充盈于天地,天地为之感应,竟然在十二月份下起暴雨。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将大庙和戏台上唱戏的戏子尽数吞噬,落在地下赵军怨灵手中,算是做了这些怨灵的生祭……” 孙光明说到这里,厉秋风忍不住说道:“这传说太过荒谬,不足为信。想来是乡村愚民茶前饭后的闲谈罢了。” 孙光明道:“这些市井传说却也不可小觑,有些传说虽然有些夸大,却往往隐藏着一些真实的东西。” 厉秋风道:“可是夸大到鬼神出现的地步,又如何让人相信?厉某以为,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只不过是一些另有所图之人编造出来骗人的罢了。” 孙光明道:“实不相瞒,当年我第一次到了这里,听了这传说,却也是不敢相信。但是我曾经按着村民所说,在当年那大庙消失之处试着挖掘,这才发现那里的土地确实与四周不同,此前定然被人挖掘过。”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手中马鞭指着距离两人只有两三丈远的土台,沉声说道:“那里便是传说中大庙和戏台被吞噬之处。据说当年那十几名汉子被埋入大坑之后,村子便请了道士来做法,在土坑之上建了一座镇魂台。只是这镇魂台建成不久,便遭了雷击而崩塌,只剩下台基尚存。数百年风吹雨打,连这台基也破败成如此模样。唉。” 第六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看着眼前一片萧索的模样,遥想当年三十余万赵军降卒被秦军诱至此处坑杀,心中登时感到阵阵寒意,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警恶刀的刀柄。 两人坐在马上,面对着一片破败的旧宅。孙光明道:“司徒桥想来已经到了此地。他拿到了锦匣中的地图,只不过没有神器,无法召集骷髅大军。嘿嘿,只怕此人一番算计,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厉秋风道:“孙先生,厉某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曾经见过姚广孝布下的一座奇门五行的大阵,幻化出数万骷髅军兵。难道姚广孝得了神器不成?” 孙光明道:“实不相瞒,厉大侠和司徒桥,以及华山、昆仑等各派高手离开那石室之后不久,我便寻踪而至。姚广孝确是在石室中设下了机关,只不过他没有神器,更没有阵胆,所以厉大侠看到的只是幻像。若他拿到了神器,又以阵胆驱动骷髅,只怕厉大侠见到的就不再是幻像,而是被姚广孝封闭在山窟内的那些骷髅了。”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道:“此事太过荒谬,总是有难以自圆其说之处。若依着孙先生所说,须得有三件神器才能驱动骷髅,司徒桥只拿到了地图,为何又要匆匆赶到高平?” 孙光明道:“司徒桥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寻找利用诸葛遗阵唤醒骷髅的法子,不过他拿到的却是曹彬留下的阵图,不晓得武则天手中的那份阵图更为详细。我猜测他或许知道武则天这妖妇也留下了一份阵图,只是不知道驱动大阵须得有三件神器才可以……” 孙光明话音未落,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司徒桥也是孙先生的一枚棋子罢?” 孙光明神情大为尴尬,轻轻咳嗽了数声,道:“这个嘛,倒也不能这么说。司徒桥这人狡诈得很,怎么会甘心听我的使唤?只不过有时我故意留下线索,让他去打头阵,我躲在一边得些好处罢了。” 厉秋风此时心下雪亮。这些年来司徒桥虽然明面上蛰伏于京城花家,暗地里却四处寻找诸葛遗阵的阵图。而孙光明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在暗中盯着司徒桥。他所说的在虎头岩偶遇司徒桥,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这两人尔虐我诈,各怀鬼胎,背后都有极大的图谋。所谓的阵图、神器、阵胆,只怕都是借口而已。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了高平县谷口村这片古战场上,只有在这里,孙光明和司徒桥才会撕下最后的伪装。这两人虽然都不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可是以心计而论,比之柳生宗岩也丝毫不遑多让。 孙光明知道厉秋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却也不去理他,只是默默想着心事。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人回头望去,却见身后数十丈外来了一匹马,正是苏岩到了。 待苏岩到了两人近前,孙光明和厉秋风这才看到苏岩的马后还跟着一头毛驴,驴背两侧用木架子搭着两个大竹筐,里面装得满满的物件,只不过筐口都盖着灰布,瞧不清楚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 孙光明见苏岩到了,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 苏岩道:“东西置办得多了,这马上放不下,我只好又买了一头驴子,这才将东西带了过来。至于香烛纸钱之类,咱们在村里采办即可,是以我没有在高平县城里置办。” 孙光明点了点头。厉秋风心下不解,道:“孙先生,咱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司徒桥,要香烛纸钱何用?” 孙光明笑道:“这里是古战场,到处都是冤魂。咱们到这里办事,总要给这些冤魂带点好处,免得他们捣乱,坏了咱们的大事。” 厉秋风心下好笑,道:“孙先生这话说得未免可笑了罢?休说天下无鬼,即便有鬼,难道也鬼也会收受贿赂不成?” 孙光明正色说道:“厉大侠,阳间有什么,阴间自然也有。‘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绝对是至理名言。若要办事顺利,须得阴间无怨言,厉大侠可不要马虎大意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觉得荒谬,却也懒得辩驳,对孙光明说道:“这村子如此破败不堪,只怕村民也都是些老弱之人。若要购买香烛纸钱,又到哪里买去?” 孙光明尚未说话,苏岩在一边笑道:“厉大侠,你初次来到这里,只怕不晓得此处的情形。这里虽然是天下皆知的凶地,不过正是如此,每年都有不少人到这里猎奇游玩。他们到了这里之后,往往还会烧纸烧香,装模作样祭拜一番。是以这村子里有几户人家便备好了香烛纸钱,卖给这些外来之人,每年里赚头却也不少。我和孙大哥此前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在村里购买香烛。只不过有时来的人多,香烛纸钱有些不够用罢了。” 厉秋风越听越奇,不由地笑道:“这些村民倒会做生意。总不成是为了赚这笔死人财,才留在这村子中不走罢?” 孙光明道:“这倒也并不尽然。自大唐玄宗皇帝登基之后,因为这一带不时会有骸骨露出于地面,朝廷便在谷口村设了‘平骨处’,招了当地几户百姓,专门负责掩埋无主的枯骨。此后朝代虽然多有变迁,只不过这‘平骨处’却一直延续了下来。眼下留在谷口村的十多户人家中,有五户人家靠着‘平骨处’谋生,每年能从衙门分上几两银子。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这几两银子已是一笔大埋藏,自然舍得离开了。” 三人正在谈谈讲讲之际,却见不远处一栋破屋前人影一闪,瞬间又消失不见。三人立时住口不说,孙光明对苏岩道:“你和厉大侠留在这里,我过去瞧瞧是不是司徒桥在捣鬼!” 苏岩点了点头,厉秋风却道:“孙先生,我与你同去。” 孙光明略一沉吟,这才说道:“这样也好。” 他说完之后,双足在蹬上一点,身子斗然从马鞍上拔起,便如一头大鸟一般,越过了那处破败的土台,直向村子中扑了过去。 厉秋风心想孙光明武功虽然只是二流,这轻功却极是了得,足以踏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见孙光明飞跃土台,他也纵身而起,直向孙光明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飞过那处破败不堪的土台。只不过厉秋风掠过土台上空之时,蓦然间只觉得一股寒风从脚下直卷了上来,不由得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只觉得地上仿佛有一只眼睛,正自阴毒地盯着自己。他心下一凛,不由低头向脚下望去。却见那土台正在他身子下方,方圆足有二十余步,便如一只人眼一般,中间更似有一只大手,仿佛随时都能从地下伸出,将他拖入土中。 厉秋风一惊之际,胸口气息,身子便向下坠去。他惊觉不妙,急忙自丹田提气,又翻了一个跟头,身子掠过土台,这才没有狼狈地摔到地上。只不过如此一来,他这一跃只是堪堪掠过土台,落到地上之时竟然踉跄着抢前半步,显得颇为笨拙,与孙光明轻飘飘地飞跃土台的潇洒身姿相比,自是差得远了。 苏岩坐在马上,先是见孙光明大鸟般飞过土台,稳稳地落到了地上,随后见厉秋风勉强跃过土台,落地时姿势笨拙无比,心下暗想:“大哥说这人武功诡异,少有人敌。当日我与他过招,武功确是厉害。不过看他的轻功却差得远了,倒也不足为惧。” 孙光明早已站稳身形,回首望见厉秋风踉跄落地,心下却想:“他故意隐瞒武功,想是另有图谋。怎生想个法子,能让他坦诚相待,免得又生龌龊,祸起萧墙。” 厉秋风站稳身子,见孙光明站在前方十余步处,自己落地时有些狼狈,心下不由颇为尴尬。却见孙光明冲他招了招手,便即大步奔向了先前人影出没的那间破屋。 厉秋风急忙跟了上去。只是两人到了那破屋之前,却见那屋子已塌了大半,门窗俱都不见了,院子中尽是衰草,竟然是一处废弃的宅院。 两人站在院门前四处张望,却再也没有见到人影。孙光明低声说道:“瞧那人影移动之时,身形颇为笨拙,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想来是这村子中的村民,见有外人来到,便即躲开。” 厉秋风与司徒桥同行多日,方才远远看到那道人影,已自判断并非是司徒桥。只不过这村子处处透着诡异,方才跃过土台之时又大有古怪,一时之间心下惊疑,便没有说话。孙光明只道他心有忌惮,接着说道:“厉大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方才厉某跃过那土台之时,总是觉得土台中有古怪,没来由得身上一阵寒意,险些跌了下去……” 厉秋风话音方落,孙光明面色大变,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也觉出不对了罢?”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显然孙光明早已知道土台有异,便即点了点头,道:“那台子倒像是一只人眼,中间又仿佛有一只大手。站在台子四周尚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有从那台子上方掠过,才会发觉情形大有古怪。” 第六百六十九章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我初次到谷口村之时,便已察觉这台子建得颇为怪异,是以问过村中的老人。据说大庙和戏台被吞噬于地下之后,又有十几位村民被活埋在坑中,是以村民请了道士来做法,才建了这座镇魂台,以抚慰亡灵。只不过镇魂台建成不久,便在一个大雷雨之夜被天雷击中而坍塌,只余下这破败的台基。想来台下那十几名被活埋的村民怨灵不息,这才让人感觉心生寒意罢。” 厉秋风听他又扯到了鬼神身上,心下颇不以为然。转头看了那土台一眼,这才对孙光明说道:“孙先生说此前曾经在这里试掘过,难道就是在土台左近么?”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日我便是在土台后面那块空地上挖掘了数尺,发觉那里的沙土都是后来填入的,相信此前一定有人在那里挖掘过什么东西,然后再将沙土填入。只不过此处土地酥软,极易坍塌,我向下挖了虽然只有数尺深,四周的沙土便纷纷向中间塌陷。当年那十几位村民便是这样被埋入土中,最后做了枉死鬼。我只带了苏岩一人,便是两人齐上,却也挖不了太深。若是雇佣百姓,一是怕被官府知道,派人前来盘查,不免横生枝节。二是若是一直挖掘下去,一旦沙土崩塌,再像当年那般将百姓埋入坑中,我这罪孽可就大了。是以最后我只好放弃挖掘。只是当年挖掘到三尺多深时,地下便有寒气涌出,寒冷彻骨,实在是古怪之极。” 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我问过村中的老人,他们说谷口村世代相传,这里便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阴风自地狱涌出,这才会如此寒冷。按理说鬼门关并不在高平,只不过当年长平大战,赵军除了被活埋的三十余万降卒外,还有十余万将士战死。秦军虽然获胜,却也是一场惨胜,伤亡人数也不下二十万人。两国在长平丧了近七十万条人命,阎王爷无法将这些鬼魂全都带回到丰都城,只好在长平谷口村又建了一座鬼门关,要将这七十万冤魂就近送入地狱。当年祭奠赵括的大庙和戏台,恰好建在地下的鬼门关上,便被地下的鬼门关吞噬了下去。 “初时村民不知道大庙和戏台陷入地中是什么原因,还选了十几名壮汉在地陷处向下挖掘,想要一探究竟。结果这十几名汉子也被冤魂拖入地下,做了枉死之鬼。村民这才知道不妙,便请了道士做法。那道士向天祷告,得了清虚道德真君的授意,在地陷处建造了一座镇魂台,想要挡住鬼魂进出的通道。 “民间传说清虚道德真君法力无边,能降魔除妖。他门下有一位弟子名唤杨任,号甲子太岁之神。这位大神为瘟神的克星,据说眼中长手,手中长眼。眼中发出寒光,杀人于无形,手中藏有玄剑,能斩鬼驱魔。那道士建造镇魂台之时,便依照甲子太岁的眼睛形状建造高台,盼望群鬼忌惮甲子太岁的法力,不再由谷口村出入,保得这一方平安。 “只是很可惜那道士法力不够,镇压不住群鬼。镇魂台建成之后,压制不住地下的几十万冤魂的冤气。这些冤魂发起怒来,气冲斗牛。最后在一个大雷雨之夜,怨气化为天雷,将这镇魂台劈成一堆乱石。村中百姓吓得紧了,第二天便有一大半人家搬离了村子。自此之后,这村子便败落了下来。” 厉秋风早已听得不耐烦,听孙光明说到此处,他忍不住说道:“孙先生,这些乡野愚民的胡话就不要信了。若世间真有什么阎王爷和清虚道德真君,按理说他们都是天帝的臣子,一个害人,一个救人,难道天帝就不管了么?这分明是一些笔记小说胡遍乱造骗人的,做不得数。”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厉大侠方才跃过那土台之时,却也发觉寒气逼人,这又做何解释?” 厉秋风道:“或许这地下有冻土,土台破败不堪,冻土的寒气自土台残**飘散到地面上,自然便会感觉寒冷刺骨。” 孙光明却不以为然,道:“当年我挖掘之时,可是正当盛夏,地下又哪里有什么冻土?” 厉秋风为之语塞,不由皱起了眉头,正自思忖之时,忽听得脚步声响,他急忙抬头望去,却见东首匆匆奔过来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赫然便是方才出现在破屋之前的那个人。 厉秋风见这几人身穿粗布衣衫,衣裤上打着不少补丁。个个面色黝黑,显然是饱经风霜之辈。只见这几人手中提着木棒铁叉,脸上怒气冲冲,竟然是一副要找人打架的神情。 厉秋风心下猜测这几人的身份,右手已自握住了警恶刀的刀柄。孙光明急忙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擅自动手,自己却迎上前去,向着为首的一个老汉抱拳说道:“杜里长别来无恙啊!” 那老者见了孙光明,立时停下了脚步。他身后那几名汉子见老者停步,便也停了下来。只见那老者脸上闪过一丝犹疑的神情,随后挤出几丝笑容,将双手紧握着的铁叉交由右手,口中说道:“原来是孙大爷。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又跑到咱们这个鬼地方来啦?” 这杜里长一口山西口音,听起来既古怪又好笑。厉秋风见他粗手大脚,头发已然花白,容貌甚是凄苦,与寻常农家的老人没有半分区别。而走路之时脚步沉重,虽然他的脖子较粗,手臂看上去孔武有力,定然是一个力气极大之人。只不过脚下虚浮,呼吸杂乱,绝非会武之人。他身后那几名汉子也是个个粗壮,但绝非武林中人,看上去只不过是寻常听农家汉子。 孙光明笑道:“咱们去了洛阳办事,回来时恰好遇上了这位厉先生。他是一个读书人,早就对咱们这古村有兴趣,便央求我带他同来,寻古探幽……” 他话音未落,那老者倒似松了一口气,看了厉秋风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孙大爷,不瞒你说,村子里这几天出了人命案子,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若是被差役看到,不免有些麻烦。” 孙光明和厉秋风听杜里长说村子里出了人命,心下俱都一凛,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厉秋风道:“这位老丈,请问这两天是不是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在村中出没?” 杜里长一怔,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又转头对几个村汉说道:“你们几个看到这位公子说的那个瘦子了吗?” 那几个村汉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同时摇了摇头。 杜里长转过头来,对厉秋风道:“这位公子,咱们这里穷山恶水,遍地白骨,哪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和孙大爷速速离开此地,免得惹出麻烦,到时我这个里长也要跟着倒霉……” 孙光明见他一脸忧虑,急忙开口说道:“杜里长尽可以放心,咱们身上都带着路引,便是遇到官府差役盘查,也不会连累各位。方才您说村子里出了人命,不知道是村里哪一家遭遇了不幸?” 杜里长摇了摇头,道:“死的不是村里的人……” 他说到这里,脸上肌肉扭曲了几下,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半晌之后才接着说道:“事情发生在四天之前。那天一大早,村东头张家的小子出门打水,看到路边大树上吊着一个人,吓得没命一样大叫起来。等我赶到那里时,发现死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舌头伸得老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有血迹,样子可怕之极。说句实话,我活了五十八年,这谷口村到处都能看到骷髅,可是这样可怕的死人却是第一次看到。后来我让张家老大赶紧去知县衙门报官,等到差役赶到,才把尸体从树上放了下来。仵作查验了尸体,说这人是上吊自杀死的,又把村里这十几户人家都聚到一处,询问是否识得这个死人。大伙儿都没见过这人,捕快班头王老爷说这人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想不开,路过咱们村,这里阴气太重,这人更加绝望,便在路边的大树上吊死了。 “差役们商量了半天,原本想将尸体就地埋了。不过王老爷留了个心眼,说是先运回县城,等上几天之后,若是没有人来认尸体,再将尸体处理掉比较稳妥。是以这尸体当天便被运离了村子。咱们以为这事只不过凑巧在村里发生,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有老张家在那棵树前烧了香烛纸钱,要那个死鬼别再回来找麻烦。 “想不到第二天早上,那大树上又吊死了一个人,也是一个二三十岁的汉子,死状与前一日那人完全一样。这下村子里可炸了锅了,都说有恶鬼作祟。直到王老爷带了差役和仵作到了,大伙儿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仵作验过尸体之后,仍说这人是自己上吊死的,身上并没有伤痕。王老爷不相信,又将村里各家各户的人一个一个查问了一遍,却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尸体离开。不过他离开之时,留了两名捕快守在村里,看看是否还有怪事发生。” 杜里长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静了下来,这才接着说道:“那一天晚上我也没敢睡觉,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天光大亮,却也没有听到人喊叫,这才放下心来。那两名捕快却也没在外面守着,而是住在李老四家里。天亮之后看到大树上没有人上吊,便赶回县城去了。不过村民都被这两个死人吓坏了,方才周家二小子看到几位到了村边,远远的没有看清楚是孙老爷到了。他生怕出事,便喊了咱们过来。唉,我劝几位还是尽快离开谷口村,否则再出什么事情,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第六百七十章 孙光明见这几个村民已然是惊弓之鸟,虽然好言抚慰,杜里长却只是唉声叹气,不住摇头,苦劝孙光明和厉秋风尽快离开谷口村。 孙光明没有法子,只得转头望向厉秋风。却见厉秋风站在当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孙光明心想若是要在谷口村办事,须得瞒过这些村民。否则他们起疑,偷偷报到衙门,虽然捕快差役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孙光明向来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是官府若是插手,总是有些麻烦。这些年他和苏岩数次到谷口村,每次都会给杜里长送上银钱打点,是以杜里长看到孙光明,一向是极为亲热,住宿食物,一向安排得甚是妥当,只怕见了亲爹也没有这般亲切。只不过这次他却一反常态,一味劝说孙光明尽早离开。 孙光明怀中揣了十两银子,原本就是打算送给杜里长的,只不过杜里长身后还跟着几名村民,倒也不好公然将银子递过去。此时见杜里长大摇其头,孙光明心下焦躁,却也不能公然翻脸,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这时倒装出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想来是银子没有到手,故意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说三道四。不如我先行离开,待这些村民散了之后,再偷偷返回村子,趁着无人之时再将银子送给他,这个老家伙自然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来阻挠我办事。” 孙光明打定了主意,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厉秋风道:“今日一早死的那人,又是什么模样?” 孙光明心下一怔,心想厉秋风这话问得可突兀了。杜里长说死人之事发生在四天之前,三天之前死了第二人。当天晚上有两名捕快留在村中,谷口村便再也没有死人。以时间而论,死人应该是前几天的事情,可是厉秋风却突然询问今早死人的情形,难道他记错了日子不成? 孙光明心下犹豫,只是杜里长等人却是神色大变,一个个看着厉秋风,简直像看到鬼一样。杜里长脸色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他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却是一脸惊恐,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今早又……” 他尚未说完,旁边一个村民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立时知道自己失言,急忙住口不说。 孙光明一见众人的模样,心下一凛,立时知道厉秋风并非是记错了日子,而是这些村民有意隐瞒。他盯着杜里长,道:“杜里长,难道今天早上村里又死人了不成?” 杜里长见瞒不过去了,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今日一大早,村东头那棵大树上又吊死了一个人。方才这位大爷问死的那人是什么模样,我只能说和前两天差不多,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直挺挺地吊在树上,七窍流血……” 孙光明一惊,道:“杜里长方才怎么不和我说?” 杜里长神情尴尬,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孙大爷不是外人,我也不必瞒你。前几日连出了两条人命之后,虽与咱们谷口村的百姓没什么关系,不过知县老爷极是生气,已经要捕快班头王老爷传下话来,说是若再出人命,便要谷口村出丧葬费。我辩解了几句,王老爷便打了我一记耳光,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半天,最后说道:‘定是你们这个鬼村子的村民人心不古,惹得天怒人怨。否则这两人为何不吊死在别的地方,偏偏要巴巴地跑到你们这里来上吊?’孙老爷,你说衙门这不是不讲道理了吗? “前日两名捕快留在村里,吃了村里曹家的大公鸡不算,又逼着我去给他们买了两壶酒,连鸡带酒一共花了差不多三钱银子。今天一大早,张家大小子又看到树上吊着人。如果报到衙门去,这死人发送的钱可都得由谷口村的百姓出。孙老爷,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个村子现在就剩下十三户人家,不过三四十口人,家家穷得叮当响,只怕让每家拿出一百文钱都拿不出来。若是官府再派人来折腾,大伙儿只好和那三个死鬼一样,一齐上吊死了,倒也干净。是以今早发现又有人吊死在树上之后,咱们商议了一下,便决定将尸体偷偷埋了,不去报官,免得再惹上麻烦……” 杜里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眼中露出了畏惧的目光,随即挤出几丝讨好的笑容,对厉秋风道:“这位大爷怎么会知道今天早上又死了人?”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指着此前在破屋前看到两人后撒腿便跑的那个村民,口中说道:“这位大哥鬼鬼祟祟躲在这里,见了我们比看到鬼还害怕,撒腿便跑,十有八九是里长派来在这里望风的。若不是村里又出了麻烦事,又何必派人在这里守着,生怕有外人进村?” 杜里长一脸尴尬,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孙光明急忙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杜里长道:“杜里长,我是什么人,您老人家清楚的很。这位厉兄弟与我是过命的交情,杜里长和各位大哥尽可以放心便是。我带着厉兄弟在四周转转,瞧瞧长平古战场的风光,过几日便走,不会给村里添什么麻烦。这两锭银子杜里长收好,给那个死人买一口薄棺材安葬。我可听说吊死鬼都是厉鬼,若是心怀怨恨,回来闹事可就不好了。若是银子不够,杜里长尽管开口便是。若是略有剩余,杜里长便分给各位村民大哥罢。” 谷口村土地贫瘠,这些村民从地里刨食,每年能填饱肚子便已是极不容易。平日里全仗着砍柴送到县城去卖,能换回百十文钱。是以村民大多只见过铜钱,没见过银子。此时见孙光明手中托着两锭大银子,登时一个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杜里长算是村中见多识广之人,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银子,虽然嘴上推辞,两只眼睛却落在两锭银子上,再也挪不开了。 两人推让了一番,只不过一个是真要给,另一个却是假不要。最后杜里长拿捏着将两锭银子紧紧握在手中,再也不肯松开,口中说道:“每次……这次让孙老爷破费了。您和这位公子放心,咱们一定给两位找个干净的宅子住下。有什么事情,孙老爷尽管吩咐便是。” 他本想说“每次都让孙老爷破费”,只不过转念一想,此前几次孙光明都是私下塞给自己银子,这次身后可跟着好几个村民。他不愧是谷口村最有见识之人,心思一动,便改口说成“这次让孙老爷破费了”,总算将事情遮掩了过去。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厉秋风道:“上吊的那人已经埋了么?” 杜里长得了银子,态度登时大变,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笑道:“好教公子得知,那尸体一早便被咱们从树下放了下来。原本想着报官来着,后来大伙儿商议了一下,不如抬到池头庙后埋了。这个人既然自寻短见,想来也是不幸之人。池头庙里供着地藏王菩萨,是掌管地狱的大官。这人埋到了那里,下辈子一定能托生个好人家,也算咱们尽了一点心意。只不过前两次死人,村里的几张破席子都拿去卷尸了,这次一时找不到席子,是以尸体还没有埋葬,只是抬到村子东头的乱石堆里暂时安置,等咱们找到席子之后,再抬到池头庙后掩埋。既然孙大爷乐善好施,出银子安葬尸体,咱们就先去邻村左木匠家打一口棺材,然后择地安葬便是。” 孙光明笑道:“杜里长真是善人,若是银子不够,杜里长尽管开口便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杜里长听说孙光明还有一个同伴,急忙叫过一个村民,让他将苏岩也一并请过来,随后便带着孙光明和厉秋风向村子中走去。 厉秋风跟在杜里长和孙光明身后,边走边四处张望。方才站在村子外头,只是觉得村子破败不堪,至于村子是大是小,却是看得不大清楚。待走进村子之后,才发觉这村子规模极大,竟然不下三四百间屋宅。虽然这些房屋大半已经破败倒塌,只不过仍然能够看出当年的兴旺景象。整座谷口村坐北向南,屋宅自西向东呈长条状排列。村子中有两条东西走向的大路,厉秋风等人脚下的是南侧的一条大道,宽两丈许。另一条大道则位于北侧,与南侧的这条大道隔着两排屋宅。透过那些破败的院墙屋宅,可以看到北侧的那条大路上长满了衰草树丛,想来早已废弃。脚下这条大路虽然凹凸不平,只不过大体上还算整齐,看来经常有人行走。 一行人走了半柱香工夫,来到了一处尚算得上整齐的宅院之前。杜里长停下了脚步,对孙光明说道:“孙老爷,您前几次到村里时便住在这里。今日您还是外甥打灯笼,依旧在这里住下罢。前几天衙门里那两名捕快也是在这里留宿,村里几个娘们已经打扫过了,倒还算得上干净。” 孙光明笑道:“那就叨扰杜里长了。”杜里长连说不敢,将孙光明、厉秋风、苏岩带进了院子。 这宅子规模不小,院子东西长约二十余步,正房白墙黑瓦,门窗整齐,虽然略显陈旧,却是颇为大气,想来当年也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只是左右厢房却已破烂不堪,门窗俱已不见。寒风自洞开的大门吹了进去,发出阵阵呜呜的怪声。 第六百七十一章 杜里长将三人领进了正房。孙光明和苏岩此前已在这宅子中住过,倒是轻车熟路。厉秋风跨过门槛,四处打量,却见这宅子进门之后是一处极大的厅堂,厅堂正中悬着一块匾,上书“有凤来仪”四个大字。只不过长年无人收拾,匾上的金漆已然大半剥落。匾下原本应摆有屏风和桌椅,此时却已尽数不见。整座厅堂空空荡荡,地上的方砖却甚是干净,想来不久之前有人打扫过。厅堂左右各有一间内室,自然是这家人的内宅卧室。 杜里长吩咐几名村民将驴背上的两个筐搬到屋中。苏岩急忙拦住众人,口中说道:“这些东西咱们自己搬进屋子便可,就不劳烦几位大哥了。” 杜里长却坚持要帮着三人搬运东西,苏岩没有法子,只得转头望向孙光明。孙光明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杜里长道:“咱们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干粮,麻烦杜里长去为咱们买些面饼肉干,这里先谢过各位了。至于这些行李物件,咱们自己搬进屋中即可,就不须各位帮忙了。” 杜里长和几个村民见孙光明又送了一锭银子,心下大喜。杜里长一边忙不迭地答应,一边将银子接了过去,又客套了几句,便带着村民匆匆离开了。 待众人离开之后,苏岩将马和驴子拴在院中的几根石柱上,厉秋风和孙光明则将搭在驴背上的两个筐抬入屋内。待孙光明打开蒙在筐上的布,只见筐中放着绳索、铁棍等稀奇古怪的物件。厉秋风不知道孙光明让苏岩采办这些东西做什么,心下微感诧异,却也没有开口询问。 苏岩却从包袱中取出几张面饼,又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熟牛肉,分给孙光明和厉秋风。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两人都有些饿了,便即接过面饼牛肉,大口吃了起来。厉秋风边吃边道:“孙先生,既然苏姑娘身上带着干粮,你为何还要杜里长去为咱们买来面饼肉干?” 孙光明笑道:“这村子眼下只剩了三四十口人,大半都是些目不识丁的村野闲汉,只有这杜里长识得几个字,倒是个有些心计的人物。他若是留在村子里,只怕会不时到这里啰嗦,总有些碍事。我给他一锭银子,请他去买些干粮,便是想将他支出。这一带土地贫瘠,各个村子极为贫穷,这么大一锭银子,只怕各村的村民见都没有见过,又到哪里去找戥子来称银子?是以杜里长一定会去高平县城,将这些银子兑换成散碎银两和铜钱。从这里到高平县城,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花上四五个时辰。他进城兑换碎银铜钱之后,城门定然已经落锁,今晚他是回不来啦。只要这人不在谷口村,今天晚上咱们便可放心大胆地四处查探,定能找到司徒桥的行踪。” 厉秋风听他谋划得如此周详,连杜里长的行踪都早已算计好了,心下暗想:“看样子此行的一举一动,孙光明早已胸有成竹。他明面上说是要追踪司徒桥,取回锦匣中夹带的藏宝图和玄奘法师手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背地里定然是另有算计。说什么三件神器,还有阵图阵胆,只怕都是他使出的障眼法罢了。此人和司徒桥不约而同地来到长平古战场,定然有极大的图谋。” 苏岩听厉秋风称她为“苏姑娘”,知道己被厉秋风瞧破了行藏,却也并不在意。待孙光明和厉秋风吃完面饼牛肉之后,她又给二人递上水囊,口中说道:“都说谷口村一到夜晚,便是冤魂的天下,是以天黑之后,村民便绝对不会在村子中走动,倒是便于咱们办事。咱们下午歇息,待天黑之后去寻找司徒桥的行踪,定然会有所发现。” 孙光明和厉秋风听她说得有理,纷纷点头同意。苏岩独居西侧内室,孙光明和厉秋风在东侧内室歇息。这两间内室的桌椅床榻早已不见,只是在窗前放了一些枯草,充当床榻。虽然简陋之极,好在室内打扫得甚是干净,倒也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三人各自回屋歇息。待得厉秋风醒来之时,却见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不知不觉之间,已睡了两个多时辰。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竟然连梦都没做一个。待得睁开眼睛之后,只觉得四肢百骸舒泰无比。加之睡前吃得甚饱,这几日的奔波劳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秋风轻轻坐起身子,孙光明却也睁开了眼睛,便也跟着坐了起来。他看着窗外的光影,对厉秋风道:“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自从到了洛阳之后,还没有睡过如此好觉。” 厉秋风道:“想不到在这处死了几十万人的古战场上,却能睡得如此安稳,却也是一件奇事。” 孙光明笑道:“厉大侠处事方正,不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宵小之辈,自然能够睡得安稳。只有那些心中有鬼的奸诈小人,才会疑心生暗鬼,到了这里,自然睡不好觉了。” 厉秋风心想:“你心中便藏了很多不可为人知的秘密,怎么也能睡得如此安稳?”只不过他心中虽作此想,神情却是一如平常,与孙光明闲谈了几句。却听厅堂中脚步声响,接着听到苏岩在厅堂中轻声说道:“大哥,厉大侠,你们醒了么?” 孙光明答应了一声,便即和厉秋风一起站了起来。待两人走到厅堂之中,却见苏岩已将筐中的东西收拾整齐,需用的物件放在两个包袱之中,而筐中却已空空如也。 孙光明拿过一个包袱背在身上,对苏岩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苏岩将另一个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一边用力扎紧,一边对孙光明说道:“大哥说得哪里话来,咱们大事将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完之后,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方才大哥和厉大侠歇息之时,我已去两户村民家定好了香烛纸钱。只不过这次要用的香烛纸钱太多,两家的存货虽然被我一扫而空,却也略显不足。今日能拿到的香烛纸钱我已送到池头庙中,两家今晚连夜把剩下的纸钱做好,明日上午便可送来。”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或许也用不了这么多,咱们今晚看看情形再说。” 三人收拾整齐,外面已是漆黑一片。苏岩将厅堂和两处内室中的蜡烛尽数点燃,这才背好包袱和长剑,推开房门,当先走了出去。孙光明和厉秋风随后跟了出去。三人走到院中,只听得寒风凛冽,直卷得屋顶的衰草呜呜作响,更增几分凄凉之意。 三人出了院子,苏岩当先领路,直向村子东南方向走了过去。此时四周一片漆黑,苏岩脚下却是丝毫不停,东一转西一绕,便从断壁残垣和树木、草丛之间穿了过去。厉秋风走在最后,心下暗想:“苏岩行走得如此迅速,想来下午时分她便在这里走过一趟,将这道路记得熟悉无比。甚至此前她与孙光明到了这谷口村之后,便已将这村子中的道路熟记于心中。这两人耗费如此心血,图谋必定不小。一旦图穷匕见,定然是一场恶战。” 三人走了一柱香工夫,却已从村中的房屋中穿了过去。眼前似乎到了一处荒地,长满了及膝的枯草,行走之时甚是困难。厉秋风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却见一片漆黑之中,仅有几处微弱的灯光在三人身后不远处的村子中微微晃动,如同一个垂死的病人,正自看着三人,目光中略带几丝怜悯和悲伤。夜空中既无星星,亦无月亮,只不过似乎有一层朦胧的白光,自村子后身升了起来。白光映照之下,谷口村显得更加诡异。 孙光明听得身后厉秋风的脚步忽然停止,心下悚然一惊,急忙转头望去。虽然四周一片黑暗,却也能影影绰绰看到厉秋风已停下了脚步,正自回头向后张望。孙光明压低了声音问道:“厉大侠,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这才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孙光明身前,道:“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觉得这村子后面,似乎有一层白光若隐若现,极是诡异。”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我第一次到谷口村时,却也觉得这村子周围似乎笼着一团白光,后来住了几日,便再也见不到了。想来这里死人太多,怨气笼罩于四周,这才显得怪异无比。在这里住过几日,便会见怪不怪了。” 厉秋风听他又扯到鬼神身上,心下不以为然,便即向前走去。孙光明知道他不信,却也不再多说。方才苏岩察觉身后两人停了下来,便也等在原地没有前行,此时见两人跟了上来,便继续向前走去。 厉秋风边走边对孙光明道:“咱们要去的池头庙,又是什么所在?” 孙光明道:“谷口村东南方向两里处有一眼泉水,名为济水。长平一带缺水,当年四十五万赵军被困于此地,粮草断绝固然是赵军崩溃的主因,找不到水源也是赵军大败的另一个原因。而这眼泉水,据说是赵括亲自挖掘出来的,只不过这一眼泉水,怎么能供四十五万大军饮用?长平大战之后,这眼泉水留了下来。后人在泉水旁边建了一座济渎庙来祭祀水神,以及当年渴死于此地的赵军将士。据说这庙里的水神极为灵验,后来信众一天比一天多,这庙里供奉的神仙也越来越多,除了水神之外,后来又供奉起地藏菩萨、眼光娘娘、牛神、五瘟等神仙。这一带的百姓嫌济渎庙说起来拗口,便将它称为池头庙。只可惜蒙元灭金之时,双方曾在这里交战,池头庙毁于战火,眼下只剩断壁残垣,再也没有昔日风光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佛家也好,道家也罢,普天下成千上万的庙宇和寺院,所供奉的神仙和菩萨虽然不尽相同,但是一寺一庙中总有一位主神,将如此众多的神祗全都塞进一座庙里,岂不是可笑之极?想来孙光明每次到了这里,心有旁骛,匆匆而过,没有仔细观看庙中的情形,将神像看错了也未可知。 三人加快脚步,片刻之后,已走出了这片荒地。却见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黑影,厉秋风心下一凛,正要停下脚步,却听孙光明低声说道:“厉大侠,前面不远处便是池头庙。” 厉秋风见苏岩和孙光明并没有停下脚步,知道两人有恃无恐,定然早有布置,便也跟了上去。却听孙光明边走边说:“苏岩下午到过这里,已经先有布置。若是这里有人到过,她定然知晓,厉大侠不必担心。此处位于谷口村外,庙宇已然毁于兵火,一向少有人来,倒是方便咱们办事。” 三人脚下不停,片刻之后便到了那黑影处。此时三人已经适应了四周的黑暗,对于周边的情形已能大致看清。厉秋风四处张望,只见这片庙宇占地极广,总计不下二三十间屋子。只不过这些房屋已尽数倒塌,多半殿堂只剩下半截墙壁,有十余间屋子更是只剩下了露出地面的半尺高的地基。围墙也已大半倒塌,地上到处都是碎砖瓦片。而院子中零零落落地堆着数十个碎石堆,恰好拦在三人面前。 苏岩并没有从大门的遗迹走进院子,而是越过围墙上的一处缺口,从左侧绕过院子中碎石堆,曲曲折折地向庙内走去。厉秋风心下奇怪,明明可以穿过这些碎石堆,直向庙内走去。苏岩为何还要避开这些碎石堆,大费周章绕向庙内? 孙光明见苏岩已经进入庙内,便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厉秋风却不想耗费工夫,直接从早已倒塌的大门口走了进去,打算穿过院子中几处碎石堆向前走去。哪知他堪堪走进院子,却听孙光明压低了声音道:“厉大侠小心,不要走进碎石堆!” 厉秋风心下一怔,便即停下了脚步。孙光明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这些碎石堆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按照奇门五行的方位布设而成。若是贸然走了进去,只怕多有不便。咱们还是绕了过去,再做打算。” 厉秋风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看了碎石堆一眼,道:“是苏姑娘做的手脚么?”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不是。若是我猜的不错,这是司徒桥布下的石阵。” 厉秋风吓了一跳,道:“司徒桥躲在这里么?” 孙光明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说道:“厉大侠随我来,待进入庙宇之后,我再和厉大侠详细说明此事。” 厉秋风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想到这些术士所布设的机关诡异无比,自己虽然并不怕这些障眼法,不过若是陷了进去,不免大耗精力。无奈之下,只得跟在孙光明身后,直向庙内走去。 厉秋风跟着苏岩和孙光明在断壁残垣间绕来绕去,走了半柱香工夫,却听苏岩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在这里啦!” 此处是一处大殿的遗迹,四周的墙壁却只剩下半截,地面用青石板铺设而成,只不过表面铺了厚厚一层灰尘。苏岩快步走到东首,转头对孙光明和厉秋风说道:“司徒桥这两日定是躲在这里,地上还有火堆的痕迹。” 厉秋风和孙光明也跟了过去。只见苏岩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借着火折子的亮光,只见此处地面上的灰尘极少,青石板已然变成黑色,想来是被柴火烤成了如此模样,只不过地面上却没有烧剩的木头的影子。 孙光明点了点头,在周围踱了几步,又转头向四处张望,口中说道:“司徒桥不愧是精通机关消息之术的高手,他选的这个地方正是池头庙的核心所在。只要他守在这里,无论敌人从哪个方位偷袭,都能立时惊觉,而且能够全身而退。” 厉秋风心中满是疑团,只不过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询问才好。孙光明猜到了他的心思,口中说道:“司徒桥到了这谷口村之后,担心咱们会随后追来,便没有进村,而潜入池头庙中。此前他到长平古战场之时,便已到过这里。为了防备敌人,他借着池头庙这些断壁残垣,巧加布置,布下了机关。那些碎石堆便是他故意布下的疑阵,若是有人走了进去,只怕绕来绕去,再也走不出来了。” 厉秋风转头看了看大殿外那几十处碎石堆,每一处碎石堆都有一人多高,在夜色中分外诡异。 孙光明接着说道:“他自然不是想在这池头庙中找什么东西,而是要将池头庙当作暂时栖身之处。他要找的是秦军的埋尸坑,然后布设诸葛遗阵,试着召唤骷髅大军。司徒桥这人做事极为诡异,这两日定然是昼伏夜出,在谷口村周围到处挖掘,想要找一处地下埋尸最多之处。咱们先抄了他的后路,让他逃无可逃,便可从容对付此人。” 苏岩在大殿各处敲敲打打,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厉秋风心下虽然微感诧异,却也不去理她,转头对孙光明道:“孙先生,厉某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是否可以赐教?” 孙光明道:“厉大侠有事尽管说便是,赐教二字,愧不敢当。” 厉秋风指着那些碎石堆道:“依孙先生所说,这些碎石堆是司徒桥按照奇门五行的方位布设而成。厉某在虎头岩下的山窟之中,确曾见过姚广孝布下的机关,端得是厉害无比。不过他是以地下河流的水流之力驱动机关,这才能变换方位,暗藏杀机。可是眼前这些碎石堆却是死物,即便有些古怪,若是武功高手陷入其中,只须拳打脚踢,将这些碎石堆尽数打倒,石阵便没有半分用处。司徒桥耗费力气摆了这些石头阵,吓唬谷口村的村民或许有用,若是遇上武功高手,又有何用处?”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厉大侠,不少武林高手都是与你一般心思,以为奇门五行的机关消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想要凭着一身高深武功,便可以将机关尽数毁了。却不知正是因为心中先有了这念头,便已堕入机关高手的算计之中。这些碎石堆看似杂乱无章,若是有人走了进去,眼前看到的便不再是碎石堆,而是各种幻像。这些幻像源自人心,你心中想到什么,眼中便会看到什么。到了那时,即便你想将这些碎石堆尽数毁掉,可是眼前尽是种种幻像,连碎石堆的影子都看不到,又怎么能将它毁去?” 厉秋风听得云山雾罩,心想这些人当真是不可理喻,这些碎石堆与人同高,走入石阵之中,即便是看到什么幻像,到时只须纵身一跃,便可跳到碎石堆顶上,四周情形尽数收于眼中,哪会被这些石头困住?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苏岩一声欢叫,口中说道:“在这里了!” 孙光明和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苏岩在大殿西首一块青石板上轻轻敲击了数下,地下发出了“空空”之声,显然石板下藏了东西。苏岩拔出长剑,正要将青石板撬开,孙光明急忙说道:“且慢动手!” 苏岩一怔,手中长剑立时停了下来。孙光明道:“孙光明虽然拿到了曹彬留下的阵图,只是没有神器和阵胆,这阵图便没有半分用处。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块石板下面藏的应该是他手中的阵图。此人得图已有多日,想来将阵图已背得熟了。到了这里之后,他要去寻找埋尸坑,身上不能携带太多东西,是以便将阵图等物藏在这里,又在殿外布下了石阵,以防有失。司徒桥狡猾之极,一旦发现情形不对,只怕便会逃走。这阵图对咱们来说没有半分用处,是以不必将图取出,以免打草惊蛇。” 苏岩虽然心有不甘,只不过她对孙光明一直百依百顺,听他如此一说,便即答应了一声,将长剑收回鞘中,转身走了回来,对孙光明道:“大哥,下午我到了这里之时,只是看到了这处石阵,并没有发现司徒桥的影子。想来事情紧急,此人已是破釜沉舟,白天也出去寻找埋尸坑。咱们是在这里等他回来,还是……” 孙光明不待她说完,便即抢先说道:“咱们就在池头庙中等他回来。此人找到埋尸坑之后,定然要返回池头庙取出阵图。咱们若是在山野中追踪司徒桥,虽然找到他不难,只不过此人心思缜密,轻功不弱,若是被他发现,趁着夜色逃了,想要擒住他可就难了。倒不如躲在庙中,以逸待劳,趁其不备,将他擒住之后,便可夺回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到时三件神器俱已到手,咱们大事可成。哈哈,哈哈。” 厉秋风见孙光明说话之时手舞足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心下好笑。他对孙光明道:“孙先生,方才苏姑娘发觉那块青石板下藏有东西,孙先生说司徒桥将阵图藏于其中。这阵图至关重要,虽然司徒桥已然烂熟于胸,却也不至于如此托大。另外若是司徒桥将阵图藏在这破败的大殿之中,玄奘法师手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定然也会被他藏于此处。可是孙先生又说要在这庙中设伏,擒住司徒桥之后,从他身上夺回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厉某倒有些糊涂了,为何司徒桥将阵图留在这里,却要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随身携带?” 第六百七十三章 孙光明道:“司徒桥拿到的阵图,应当是曹彬留下的那份。司徒桥不晓得驱动骷髅军阵,须得要用到三件神器。他以为只须将阵图背熟,再找到埋尸坑,便可召唤出骷髅大军。只不过那日在文王庙中,他拿到了锦匣中的藏宝图和心经之后,知道武则天这妖妇留下的藏宝图非同小可,这心经更是阵图的关键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无法参透心经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只能随身携带。那份阵图对他来说用处已经不大,自然会留在这里。至于那份藏宝图嘛,我猜和心经一起藏在他的身上……” 厉秋风心想:“这些都是孙光明猜测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靠不住。而且此人说话之时破绽极多,多半是在蒙骗于我。不论你和司徒桥在搞什么鬼,若是与倭寇勾结,我教你们两人都难逃公道。” 自从进入虎头岩下的洞窟之后,厉秋风遇到的诡异之事越来越多。此前他虽然面对唐赫、云飞扬、广智和尚、玉清子、柳生宗岩等大高手,却也从不畏惧。可是像司徒桥、孙光明、苏岩等人,武功虽然并不甚高,可是行事诡密,处处出人意料。自己与这几人在一起,总觉得像是身处迷雾之中,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是以他宁肯面对柳生宗岩,却也不想与司徒桥、孙光明等人为伍。只不过机缘巧合,越是想避开这些人,偏偏最后又走到一处。回想这几日的遭遇,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只不过慕容丹砚伤在倭寇手中,这份痛恨让厉秋风愤怒欲狂。他心中暗暗发誓,这些扶桑武士行事邪恶,心思阴毒,妄图吞并中土,实是中原汉人之大敌,无论是国仇还是家恨,都要将这些扶桑武士尽数除掉。是以他在洛阳城外发现东南沿海的倭寇参与了史家刀与雷拳门之争,没想到倭寇竟然不只骚扰沿海,更是暗中将势力伸入中原腹地,定然是另有图谋。在王庙村苦乐庵后山,倭寇大举出现,已是令厉秋风警觉万分。是以他才与司徒桥和孙光明虚与委蛇,要查清两人的图谋与倭寇是否有关联。否则依他的性子,早就拍拍屁股走人,又哪有心思与这几人周旋?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对孙光明这些漏洞百出的掩饰也并未揭穿,只是静观他和苏岩到底想干什么。 孙光明说了半天,料理并没有打消厉秋风心下的疑云。只不过他与厉秋风也是虚与委蛇,只要厉秋风不碍他的事便可。是以解释了几句之后,孙光明便顾左右而言他,将话头岔了开去。 孙光明与厉秋风说话之际,苏岩已自在这大殿右首找到了一处规模较小的殿堂。这殿堂远不及那大殿宽阔,东、西、北三侧的墙壁虽已尽数倒塌,只是南侧的墙壁倒还大半残留。苏岩带着孙光明和厉秋风藏到了南墙之后,请厉秋风和孙光明各自挑了一个干净地儿坐下,自己回到大殿,将三人留下的足迹等尽数用灰尘盖住,这才倒退着回到右首的小殿堂中。 孙光明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和苏岩说道:“司徒桥回来之后,咱们先不要出手。看看他有何举动,咱们再做打算。” 苏岩答应了一声,厉秋风道:“孙先生放心便是,厉某惟孙先生马首是瞻。” 三人坐在破墙之后,耳听着寒风凛冽,吹得衰草、枯枝发出呜咽之声,在黑夜之中远远传了出去。此时已是亥时,四周尽是沉沉夜色。只不过天地之间似乎有一层淡淡的白光,将这池头庙掩在其中。是以坐在南墙之后,虽然略有些模糊,四周的情形大体上也能看清楚。 厉秋风耳听着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并无人声,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孙光明说道:“孙先生,你还记得咱们到了谷口村时,到底是阴是晴?” 孙光明一怔,沉吟了片刻,道:“似乎是晴天。” 厉秋风道:“既然是晴天,可是入夜之后,为什么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倒似有人在谷口村的上空蒙上了一块巨大的黑布,遮掩了一切光亮……”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向四周望了望,接着说道:“而且入夜之后,总是觉得四周有若隐若无的雾气,等咱们进了池头庙之后,怎么这里又有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当真是古怪之极。” 孙光明仔细回想此前的情形,道:“此前我数次到过这里,倒也见过星星和月亮。而且谷口村左近的很多地方一到晚上,鬼火四起,极为可怕。这池头庙我虽然来过,不过都是白天。这种诡异的情形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或许这处大庙被毁,庙中神祗发怒,使得此处变得阴沉恐怖却也说不定。” 厉秋风心想此人倒是颇为光棍,遇到无法解释之事,便推到了鬼神身上。 便在此时,忽听得寒风呼啸之中,隐隐传来了“喀”的一声轻响,倒似有人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枯枝。厉秋风心下一凛,压低了声音对孙光明和苏岩说道:“小心,有人来了!” 孙光明和苏岩武功不如厉秋风,尚未察觉有什么异状。只不过两人知道厉秋风的厉害,听他说有人到了,自然不是假话。是以两人紧贴着墙壁,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片刻,只听脚步声自南侧传了过来,听声音尚在二三十丈外。紧接着有人说道:“阁下轻功不错,只可惜内力太差,还是不要逃了。贫僧与京城花家的几位前辈也有一面之缘,阁下既然是花家的乘龙快婿,贫僧自然不会与阁下为难。” 厉秋风等人听到这人说话,登时面色大变。这人的声音三人都曾经听过,正是前日曾在凤尾村酒馆中突然出现的玄机和尚。 厉秋风心想,这和尚果然没死。听他说话,被他追赶的那人定然是司徒桥无疑。以司徒桥的武功,绝对不是这和尚的对手。他既然一路逃到了这里,想来是想将玄机和尚引入碎石堆中。这和尚武功尚在我之上,我倒要瞧瞧他若是陷入碎石堆,是否会像孙光明说的那样,会被这区区几十堆碎石困住。 孙光明和苏岩也知道玄机和尚武功极为了得,两人原本是想伏击司徒桥,夺走他手中玄奘法师手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却没有想到这个武功奇高的和尚竟然突然出现。孙光明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诱使厉秋风随二人同到谷口村,只怕前日在凤尾村,已折在玄机和尚的手中。眼下玄机和尚追踪司徒桥到了这里,若是司徒桥布下的石阵能困住玄机和尚最好,若是困他不住,只怕还得厉秋风出手,才能制住这个和尚。 三人各怀心思,正自思忖之时,只听司徒桥尖利的声音从十余丈外传了过来:“你这贼秃,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苦苦相逼?!” 只听玄机和尚笑道:“贫僧已经说过了,只要司徒先生告知贫僧你在这里找些什么,贫僧便不会与你为难。” 两人一问一说之间,声音已自到了池头庙的院子中。厉秋风和孙光明心下均想:“这两人倏忽之间便奔近了十余丈,轻身功夫当真了得。” 这小殿堂的南墙虽然尚算完整,只不过墙上却也留着大大小小数十处破洞。厉秋风等三人躲在墙后,各自选了一个小孔向院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一人已自抢进院子中。虽然夜色茫茫,只是池头庙的上空似乎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白光。借着这层白光,厉秋风隐约可以辨认出这人影正是司徒桥。 只见司徒桥进了院子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闯入碎石堆之中。只是他刚刚进入石阵之后,院门处又出现了一道人影,迅疾无伦地抢进院子中,直向司徒桥追了过去。想来这人便是玄机和尚,只不过他身形太快,厉秋风等人都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不料司徒桥甫一进入碎石堆中,也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从他刚刚掠过的两个碎石堆上,突然涌出一团黑色雾气。他身后那道人影刚刚闯进碎石堆中,便被这团黑色雾气掩于其中。 司徒桥脚下不停,径直从数十处碎石堆中穿了过去,瞬间便到了那大殿门前。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个王八蛋武功虽然低微,轻身功夫却足以傲视天下。今晚若是要擒住此人,逼问其中的缘由,非得费一番力气不可。 司徒桥穿过碎石堆之后,只见院中黑气弥漫,转眼之间,整个院子已然笼在了黑气之中。玄机和尚刚刚追入碎石堆中便被黑气遮住,随后院子中便再无声息,似乎这黑气已将玄机和尚吞没了。 这座小殿堂在大殿右首,相距不过数丈。厉秋风等三人躲在墙后,拼命屏住呼吸,生怕被司徒桥察觉。只见司徒桥站在大殿之前,盯着院子中的黑气看了半晌,见玄机和尚并没有冲出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入大殿之中,四处张望了片刻,快步走到大殿西首,在苏岩发现有异的那块青石板前停下了脚步,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亮,随即俯下身子。由于他背对着三人,厉秋风等人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 片刻之后,只听得“喀嚓”一声响,却见司徒桥背心耸动,似乎正从地下向外面掏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司徒桥从地上拎起一个包袱,小心地背在身上,这才举着火折子走到殿门前,看着院中那团诡异的黑气,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饶是你这和尚奸似鬼,还不是着了老子的道儿!老子虽然要不了你的命,只不过你在这堆乱石中撞来撞去,到了天亮之时,只怕十成性命倒去了九成,看你还敢不敢再与老子为难?!” 第六百七十四章 厉秋风从墙壁上的小孔望去,只见司徒桥一脸阴毒,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只见他低声咒骂了几句,便即走下了大殿的石阶,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那些被黑气笼住的碎石堆,直向庙外走了出去。 待司徒桥走出池头庙破败不堪的大门之后,孙光明低声对厉秋风道:“司徒桥回到池头庙中取走藏着的东西,想来他已经找到了埋尸坑。咱们悄悄跟着他,待他在埋尸坑左近布设阵图之时,咱们趁虚而入,可一举将此人擒住。” 厉秋风点了点头,只见孙光明和苏岩站起了身子,绕过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庙外奔去。厉秋风手中提着警恶刀,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只不过走过被黑气笼住的碎石堆时,他还是忍不住向院子中的黑气看了几眼。借着空中那层诡异的白光,只见黑气在院子中不住蠕动,仿佛是大雨将临之前空中堆积的乌云,不住翻滚变化。可是奇就奇在这黑气升至一人多高之后,便不再升腾,只是紧紧笼罩在碎石堆顶端。不知道玄机和尚此时被困在碎石堆中,正在经历何种可怕的幻境。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脚下行走之时便有些慢了。孙光明察觉厉秋风没有跟上,便即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后望去。待见到厉秋风边走边向黑气望去,孙光明知道他心中不解,便即低声说道:“这是司徒桥用蚂蚱叶和迷魂草熬制的移魂瘴气,据说是云南彭家的独门秘药。人若是陷入其中,便会出现幻觉,想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最后往往于惊喜之间力竟竭而死,端得是厉害无比。看样子司徒桥除了布下五行奇门的石阵之外,生怕对手太过厉害,又在这碎石堆中藏下了移魂瘴气。方才他冲进石阵之时,启动了机关,这瘴气便被他放了出来。” 厉秋风此时已追到了孙光明的身边,两人并肩前行,眨眼之间已出了庙门,却见苏岩已抢在两人前面五六丈远的地方,正自向前疾奔。厉秋风低声道:“只是这瘴气好生奇怪,为何只绕着那些碎石堆翻滚不停?” 孙光明道:“听说移魂瘴气原本乃是药水,置于罐子之中,罐口密封。使用之时只需打开盖子,药水便化为黑气。只不过它虽为气形,若是遇到太湖石,便会在太湖石周边盘旋不去。想来司徒桥在这些碎石堆中藏了太湖石,是以移魂瘴气被他放出来之后,便笼罩在碎石堆四周,而不向外扩散。司徒桥有此手段,当年他一定去过云南,而且在彭家滞留过不少时日。”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术士的手段,颇有些匪夷所思。只怕今天晚上看到的奇怪白光,也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这个地方杀气森森,处处透着诡异,须得打起精神,才不会被这些人所乘。 却听孙光明低声说道:“那个和尚被困在石阵之中,原本就会看到各种幻像。司徒桥又用上了移魂瘴气,够这个和尚喝一壶的。但愿他别去想什么阿鼻地狱,否则便会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只怕要将他活生生的吓死了。不过这移魂瘴气乃药水幻化而成,遇到阳光便会消解。这和尚若是能挺到明天早上,待日出之后,瘴气散去,性命倒可无碍。只是不知道此人是否懂得奇门五行,若是无法破解石阵,只怕他在石阵之中东撞西撞,非得活生生累死不可。” 两人说话之际,脚下行走却是极快,眨眼之间便追上了苏岩。厉秋风侧耳倾听,却已听不到司徒桥的脚步声。只是苏岩却似乎胸有成竹,自顾自地向前追去。厉秋风心下惊疑,暗想苏岩内力平平,自己听不到司徒桥的动静,苏岩定然也无法发现他的行踪。可是看苏岩的模样,却如同看到司徒桥正在奔向何方一样。难道苏岩天赋异禀,竟然能够在黑夜中视物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低声对孙光明道:“咱们已经失去了司徒桥的行踪,可是看苏姑娘的模样,似乎对司徒桥的行迹了如指掌……” 孙光明不待厉秋风说完,便即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她有一门绝技,只怕厉大侠也难望其项背。” 厉秋风心下一怔,正在犹豫之时,却听孙光明接着说道:“女孩儿家天生对气味便极为敏感。而她于此道更为厉害。她五岁之时,便能从几百种花香之中分辨出任意一种。而人体天生便带有气味,每人身上的气味又有所不同。方才咱们在池头庙之中,她已记住了司徒桥身上的气味,只要在百余丈内,无论司徒桥奔向哪里,都逃不过她的追踪。” 厉秋风心下暗想,世上居然有此奇人,当真让人难以相信。只不过这等本事,与狗倒有些相似,说出来可不大好听。 三人在夜色之中快步前行,奔了一柱香工夫,苏岩突然停下了脚步,口中“噫”了一声。孙光明心中一惊,低声说道:“有什么不对么?” 苏岩转头对孙光明说道:“大哥,这里便是咱们上次寻找骷髅王庙时曾经到过的双树坡,司徒桥到这里来做什么?” 孙光明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说道:“难道他知道咱们在这里埋了东西……” 只是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厉秋风也在身边,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他低声问道:“司徒桥离此多远?” 苏岩道:“他似乎也停了下来,距离咱们大约七八十丈远的样子,离咱们埋东西的地方不远。” 孙光明脸色一变,道:“不好,此人说不定已然发觉咱们在这里藏了东西。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已然落在他的手上,若是他将袈裟和禅杖也挖了出来,只怕情势大大不妙。咱们须得将他擒住,不能让他逃了。” 苏岩道:“咱们分头截杀,管保不会被他溜走。” 孙光明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司徒桥狡诈无比,咱们须得三人联手,才能万无一失。我从右首绕过去,将他去路阻住,苏岩绕向左首,烦请厉大侠从右首逼近,咱们三人联手,将此人擒住。” 厉秋风一怔,道:“若是司徒桥原路退回,这里没有人守住,岂不是被他逃了?”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此人十分狡诈,见咱们从左、右和前方攻至,他定然以为咱们是跟踪他到了此处,来路上必然有埋伏。是以他绝对不会按原路逃回,只是会想法子冲出咱们的包围,另寻其它方向逃走。” 厉秋风听他分析的合情合理,心下倒也颇为佩服。三人又小声商量了几句,便依照孙光明的谋划依计而行。苏岩奔向左侧,厉秋风则和孙光明向右首绕去,待奔出了七十余丈,孙光明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请止步。我向前绕到司徒桥前方,厉大侠从此处折向左行,咱们便可以将司徒桥围住。” 孙光明离开之后,厉秋风等了片刻,估计孙光明已经到了司徒桥的正前方,便即依计向左侧奔去。他知道司徒桥极为警觉,轻功又高,是以奔行之际,脚下极为小心。只是他奔出三四十丈之后,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呼喝,听来便是苏岩和司徒桥的声音。他知道两人已经动上了手,却也不必再隐藏行迹,是以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直向发出声音之处扑了过去。 厉秋风两三个起落,已自抢前了二十余丈,影影绰绰瞧见不远处有两人正在缠斗。厉秋风正想凝神观看哪一个是司徒桥,却听到右首脚步声响,有人已奔到近前。紧接着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白光直射向天空,片刻之后,空中“砰”的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烟花。无数火球在空中四散飞溅,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借着烟花的光亮,厉秋风已自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自己所在之处是一片平地,距离自己三四丈远的地方,苏岩正与司徒桥打在一处。两人身边不远处的地面上被人挖了一个坑,坑边影影绰绰放着几件或长或短的物事。而孙光明已自到了厉秋风右首十余步远的地方,这烟花正是他发射上天的。 孙光明见苏岩正与司徒桥缠斗,一声怒吼,右手拔出长剑,便即上前夹攻。 此时空中的烟花虽然渐渐散落,只不过四周仍然颇为明亮。只见苏岩和孙光明各使长剑,将司徒桥围在中间。两柄长剑寒光闪耀,将司徒桥逼得不住后退。只不过司徒桥虽败不乱,右手钢抓使得也是虎虎生风,不住地将孙光明和苏岩攻过来的长剑遮挡出去。 厉秋风右手提着警恶刀,见三人打得十分激烈,便即快步走到地上那个被挖开的坑旁。借着烟花的光亮,只见坑旁放着一根长约五尺的禅杖,旁边还有一个不大的木箱,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这根禅杖和木箱放在一块麻布上,想来埋在地下之时,便是用这块麻布紧紧包裹。 厉秋风正想上前仔细观看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烟花已然散尽,大地复又陷入黑暗之中。 人若是从光亮之处突然陷入黑暗,即便是武林高手,刹那之间也是双眼不可视物。是以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便在此时,只听孙光明道:“司徒桥,你乖乖地把心经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条性命!” 第六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从光亮处陷入黑暗,刹那间眼前一片漆黑,一时之间什么都看见了。只听得孙光明和苏岩手中两柄长剑与司徒桥右手的钢抓撞击之声不断,想来双方斗得甚是激烈。却听司徒桥冷笑道:“你们两个小子鬼鬼祟祟一直跟着老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故布疑阵,你们便上了大当。还以为能从老子身上弄到宝贝,却不想被老子抄了你们的老巢。” 孙光明道:“司徒桥,你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胡说大气。就算被你找到了咱们藏东西的地方,可是这些东西你可没有拿到手。眼下你的性命捏在咱们手中,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只听“叮叮”两场厉响,却是司徒桥手中的钢抓震开了孙光明和苏岩刺来的两剑,随即听到司徒桥冷笑道:“做梦!要老子投降,那是想也休想!” 厉秋风站在圈外凝神倾听,只听得三人呼喝叫骂,手中兵刃破空之声大起,长剑和钢抓撞击之声连绵不绝,斗得越发激烈起来。听声音判断,孙光明和苏岩已是大战上风,只不过要将司徒桥或擒或杀,却也绝非易事。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三人若以武功而论,在江湖中算不上是什么杰出人物。只不过三人的轻功都是极为了得,心计深沉,此时以性命相搏,却也是一场恶战。只不过双方各怀鬼胎,都有极大的图谋。自己倒可以坐山观虎斗,看看孙光明和司徒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正思忖之时,忽听孙光明高声说道:“厉大侠,司徒桥已是插翅难飞,只不过此人狡诈无比,还请厉大侠出手将他擒住,咱们才能知道他在捣什么鬼!” 孙光明话音方落,只听到“嘶”的一声响,紧接着司徒桥闷哼了一声,声音中却带着几分痛楚。 原来司徒桥从地下将禅杖和木箱挖出来之后,心下得意,正想将木箱打开之时,突然惊觉有人到了。他心下一凛,正要起身之时,那人已是一剑刺了过来。司徒桥百忙之中使了个“懒驴打滚”,从坑上翻了出去,随手掏出钢抓,便与那人打在一处。片刻之后,一枚烟花在空中炸开,将大地照得一片通明。司徒桥这才认出偷袭自己的正是这几年一直暗中跟踪他的两人中的一个。 其实孙光明和苏岩或明或暗追查司徒桥的行踪,早已被司徒桥察觉。只不过初时他不晓得这两人的来路,是以故作不知,想要查清到底是窥伺自己。到得后来,他慢慢发觉这两人也在四处寻找诸葛遗阵的阵图,便想借花家之手,将这两人除掉。后来转念一想,诸葛遗阵是天下最大的秘密,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想将阵图弄到手殊为不易。这两人既然也在寻找阵图,自然是极有本领之辈。倒可借助这两人之力,将阵图弄到手。是以他虽然明知孙光明和苏岩暗中窥伺自己,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暗地里却又盯着孙光明和苏岩。双方尔虐我诈,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 司徒桥和厉秋风说过在长平古战场遇袭之事,大半倒是真的,只是隐瞒了他早已知道孙光明和苏岩追踪自己的事实。其后在洛阳城内外和前往无极观的路途中,孙光明和苏岩一直窥伺在旁,司徒桥却假做不知。他此前虽然并不知道武则天手中也握有一份诸葛遗阵的阵图,但是在文王庙中,他亲眼看到孙光明从厉秋风手中拿走了锦匣中的夜明珠。他知道孙光明和苏岩一心要拿到诸葛遗阵的阵图,那个锦匣定然与此事有极大的关联。是以孙光明取走珠子之后,他趁厉秋风和苦乐庵众尼没有注意之时,偷偷翻检了被扔在地上的锦匣,结果在夹层中找到了一张地图和几页写满了文字的白纸。他如获至宝,便即藏在了怀中,为了销毁证据,他又将锦匣掷入烧尸的火中。只不过他自以为此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却被黄旭无意中看得清清楚楚。 此后在前往无极观的道路上,他趁无人之时,偷偷打开了地图,上面除了图画之外,虽然只写了廖廖数语,却点明了武则天得到了一份诸葛亮传下来的秘图,有驱动鬼神之力。武则天将这份阵图和三件神器分别放置在几次隐秘的所在。若是有人能将神器集齐,到时依图施法,便有起死回生之神力。 司徒桥看了之后,心下又惊又喜。他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之时,从姚广孝的尸体上拿到了阵图,自以为得计,便想着前往长平古战场,寻找当年秦军留下的埋尸坑,只不过孙光明和苏岩突然出现,险些将他杀死。司徒桥逃开之后,便想着先拿到关羽的头颅做阵胆再说。待看到藏宝图上的记载,才知道武则天留下的阵图不只可用于驱动鬼神,更有起死回生之神力。他默想追踪他的那两人的行踪,推想自清凉寺中盗取宝物的盗贼定然是这两人。而在洛阳龙门奉先寺中欲取走锦匣的盗贼自然也与这两人有极大的关联。这两人在长平出现,定然有极大的图谋。是以趁着厉秋风在无极观外被众道士围攻之机,他偷偷溜下了云台山,直奔高平而去。 待他到了谷口村之后,生怕打草惊蛇,只是趁着夜间无人,在谷口村逡巡了一圈,察觉这些村民并不晓得阵图之事,他这才放下心来。因为身上带着东西有些不便,他便将这些东西包在包袱中,藏到了池头庙一处破败的大殿中。他知道孙光明和苏岩极为了得,若是发现夜明珠并非是神器之后,定然会追踪而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是以他在池头庙中用破砖碎瓦布设奇门五行石阵,又生怕这石阵困不住两人,便在碎石堆中藏了移魂瘴气。池头庙中原来就有不少太湖石,是以布设这石阵并没有耗费太多力气。 司徒桥安排妥当之后便离开了池头庙。他要找的不只是秦军埋尸坑,更要查看追踪他的那两人在长平古战场上到底在捣什么鬼。他不查则已,一查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苏岩和孙光明此前多次来过长平,对于秦军埋尸坑了如指掌。为了不被别人知晓,两人在埋尸坑左近设下迷阵。若是有人无意中闯入,陷入阵中,定然会被惊走,不至于坏了两人的大事。而从清凉寺和法门寺盗出的袈裟和禅杖太大,不便于随身携带,是以两人索性将这两件神器藏在谷口村外一处叫双树坡的地方。藏好之后,孙光明和苏岩又在藏匿处设下了奇门五行的怪阵,以防有人靠近。只不过司徒桥精通奇门五行,没费多少力气便将这怪阵破解,发现地下埋有东西,心下大喜,便要动手挖掘。 只不过还没等他动手,突然出现了一个武功奇高的和尚,正是被厉秋风打入河中的玄机和尚。 那晚玄机和尚败在厉秋风刀下,危急之中跳入河中,借着坚冰的掩护,他从河底走到对岸,这才从厉秋风刀下逃生。玄机和尚上岸之后,越想越是着恼。本来依着真实武功,他绝对不在厉秋风之下,只不过厉秋风手中的宝刀太过锋利,自己只有逃走的份儿。玄机和尚一向心高气傲,自出道后从未遇此大败,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争回来。何况此事关系到各大门派的兴衰存亡,玄机和尚也绝对不能就此罢手。是以他逃生之后,便即寻踪跟了上来,想找个机会暗中下手,将厉秋风杀掉。 只是玄机和尚跟着三人到了高平县城外之后,厉秋风、孙光明、苏岩三人便即分作两伙。玄机和尚倒是为难起来,不知道应该跟着哪一伙才好。他略一犹豫之间,厉秋风和孙光明已自骑马跑得不见了踪影。玄机和尚没有法子,只得跟着苏岩进了高平县城。其后他眼看着苏岩在县城内大肆采购,随后出了西城城门,一直到了谷口村。玄机和尚不敢过于逼近,便守在村外一处草丛中。后来苏岩悄悄离开谷口村,到了池头庙中。玄机和尚跟顾她身后,虽然察觉苏岩武功不高,自己若是出手,定然能够将她擒住,只不过他不想打草惊蛇,便没有出手。 待苏岩离开池头庙回转谷口村之后,玄极和尚正想跟着她时,池头庙外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轻功极高,在池头庙中鬼鬼祟祟忙活了大半天。玄机和尚心下疑云大起,便没有回转谷口村,而是躲在池头庙外,想看看这人在捣什么鬼。只见那人从庙中取出一柄铁铲,径直向东而去。玄机和尚跟在他身后,见他不时在地上挖掘,有时还喃喃自语一阵。玄机和尚心下起疑,便即现身,逼问那人在找什么东西。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人不是玄机和尚的对手,自称是京城花家的司徒桥,想要将玄机和尚惊走。玄机和尚知道司徒桥的名头,更知道此人暗地里是一个盗墓贼,一向是无宝不来。他既然在此处鬼鬼祟祟地到处挖掘,定然是想盗走宝物。是以他便一心想将司徒桥生擒活捉,逼问他在寻找什么宝物。若非如此,只怕司徒桥早已死在他的掌下。 司徒桥自知不是这和尚的对手,打到后来,逮到一个机会转身便逃。玄机和尚哪里肯放过他,便即紧紧跟随。司徒桥虽然一心想要逃走,却更想杀了这个和尚。便将他引入池头庙中,将这和尚骗进了早就布好的五行奇门石阵之中。只不过这和尚武功太过厉害,司徒桥也没有把握杀掉这人,便想着早点将孙光明和苏岩埋藏之物挖出来,再想法子弄死玄机和尚。 第六百七十六章 只不过司徒桥这一番折腾,却是只将孙光明和苏岩为大敌,从来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与孙、苏两人混在一处插手此事。 当日在无极观中,云轩等人与厉秋风翻脸,在观溪台大打出手。司徒桥早就想摆脱厉秋风,趁他被无极观群道围困之时,便即偷偷溜走。其时云轩几乎将无极观十二仙姑的门下弟子尽数调集到观溪台,是以其它地方守卫空虚。司徒桥为人又极是机灵,除了在魔教挖掘的那条石洞处稍微花费了些力气,骗开了守卫在洞口处的十几名无极观弟子之外,在其它地方都是通行无阻,没费多少力气便到了云台山脚下。他以为厉秋风和孙光明、苏岩多有龌龊,双方绝对不会联手。更何况苦乐庵众尼武功低弱,厉秋风要全力保护这些尼姑,能否活着走下云台山都是未知数。即便侥幸杀出一条血路,摆脱了无极观的追杀,厉秋风也要护着这些尼姑前往山西。是以司徒桥只防着孙光明和苏岩,却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跟着孙光明和苏岩一起来到长平古战场。 司徒桥自幼性子猖獗,素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其后在江湖之中四处漂泊,又学了一身诡异本领。入赘京城花家之后,虽说在花家没什么地位,可是江湖上却无人敢惹。他这人心胸狭窄,是睚眦必报之辈,得罪过他的人往往会被他暗地里施展阴毒手段害死。只不过遇到厉秋风之后,却是处处受制。他知道厉秋风虽然年轻,不过心思缜密,出手极为狠毒。与那些名门正派的武林高手不同,若是身临险境,厉秋风绝对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只要能够自报,他任何手段都能使将出来。而且此人软硬不吃,司徒桥对他极为忌惮。 方才苏岩出手偷袭,司徒桥避开之后便即反击,两人堪堪打了一个平手。其后孙光明赶到,与苏岩联手夹击司徒桥。只不过两人虽然大占上风,可是要想将司徒桥或杀或擒,却也不是轻易之事。而且司徒桥为人机警,见不敌孙、苏二人,打斗之际便时时想着施展轻功逃走。孙光明见司徒桥数次险些冲出自己和苏岩的围攻,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两人武功不高,无法立时将司徒桥打倒,便即出言向厉秋风救助。司徒桥虽然也发觉周围有人窥伺,只以为是孙、苏二人的手下,却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是厉秋风到了。此刻听孙光明说出“厉大侠”三字,登时心下大惊,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卷了上来,如同坠入冰窟一般。他心下惊恐,出手之际便慢了一慢,被孙光明瞧出了便宜,一剑刺向他的左肋。司徒桥虽然勉力避开,却是慢了半拍,左肋下被孙光明这一剑划了一道口子,受伤着实不轻。 厉秋风听到孙光明要自己出手擒拿司徒桥,又听得司徒桥痛哼一声,知道他已然受伤,当即走上前去,冷笑道:“司徒先生别来无恙罢。” 司徒桥听到厉秋风的声音,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此时他左肋剧痛,半边身子已然不大灵便。只是右手钢抓挥舞,勉强挡开了孙光明和苏岩的左右合击,口中说道:“厉兄弟,咱们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你为何要帮助这两个恶贼来对付我?” 厉秋风道:“是啊,咱们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只不过在文王庙中,你瞒着我取了锦匣中的东西,又在无极观前偷偷溜走,这可不是生死之交能干出的事情。” 司徒桥听到厉秋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他若是出刀攻击,自己定然无幸。当此生死存亡关头,司徒桥已无暇多想。只听他一声大吼,右手钢抓突然反守为攻,直削向苏岩面门。 苏岩见他势若疯虎般反击,被他气势所逼,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得向后退开。司徒桥见苏岩退后,却也并不追击,转身又扑向孙光明,手中钢抓刺向孙光明小腹。 此时孙光明正欲解苏岩之危,手中长剑直刺司徒桥后心,想迫得他回身遮挡,苏岩便可从容避开司徒桥的钢抓。却不想司徒桥倏然转身,和身扑了过来。手中钢抓势挟劲风,直刺向自己小腹。如此一来,即便自己手中的长剑能刺中司徒桥,自己小腹也非得被司徒桥的钢抓刺中不可。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孙光明如何肯与司徒桥“兑子”?只见他长剑挥舞,护住身前要害,同时脚下向后急退,避开了司徒桥拼死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司徒桥频施险招,先后逼退了苏岩和孙光明。只不过他用力过猛,左肋伤口处鲜血喷出,疼痛惊心。司徒桥身子晃了几晃,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对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大声说道:“厉大侠,这两个恶贼不是好人,你不要上当……”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剑刃破空之声大起,却是苏岩和孙光明各自挥舞长剑,从左右两侧攻了上来。 司徒桥知道自己伤势不轻,孙光明和苏岩一心要除掉自己。此时就算厉秋风不攻击自己,自己也逃不出孙光明和苏岩的毒手。当此生死关头,司徒桥横下心来,身子斗然向前抢出,口中说道:“厉兄弟,这两人要杀人灭口,你难道见死不救吗?” 他在黑暗中判明厉秋风的所在,便向厉秋风奔了过去。只是身后两道寒风却跟了过来,直袭向他后心要害。此时他左肋伤口鲜血直流,半边身子疼痛难忍,是以虽然身子全力向前抢出,却已不如平时那般迅捷。他只抢前了两步,只觉得后心一阵寒意,却是孙光明和苏岩的两柄长剑已自刺到,距他的后心要害只有数寸。两柄长剑剑气森森,激得他后背肌肤寒冷无比。 司徒桥心中一凛,知道已然无幸。想到自己耗尽心血,竟然功败垂成,落得如此下场,胸口处气血翻涌,只觉得咽喉处一甜,忍不住张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已然吐了出来。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却是孙光明手中的长剑已然刺破了司徒桥后心处的衣衫,阴冷的剑尖已触到了司徒桥后心的肌肤之上。 眼看司徒桥就要被孙光明一剑刺死,电光火石之间,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正抓住司徒桥前胸衣衫,随即用力一拉。司徒桥只觉得一股大力向前拉扯,便如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已得被那人拎了过去。 孙光明原以为自己这一剑定然会将司徒桥刺死,正在得意之时,只听得“呼”的一声,眼前司徒桥的背影突然消失,同时只觉得剑上一轻,竟然刺了一个空。 便在此时,苏岩的长剑却也刺了过去,自然也没有刺中司徒桥。只听“铮”的一声响,却是孙光明和苏岩两柄长剑撞到了一处,激起了几颗火星。 孙光明没有想到突然生了变故,司徒桥竟然凭空消失。他心下震骇,左手自怀中掏出一枚烟火,向空中一掷。只听“嗖”的一声,那枚烟火发出凄厉的叫声,直飞向半空。片刻之后,烟火在空中炸开,无数火球四处飞散,将大地照射的一片光明。 只见厉秋风站在两丈之外,司徒桥却被他左手拎在手中。 孙光明见厉秋风出手擒住司徒桥,心中又惊又喜,道:“原来厉大侠已擒住了这个恶贼,真是太好了。” 他说完之后,便即快步向前。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眼下情势未明,孙先生何必痛下杀手?” 孙光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倒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这恶贼出手狠毒,我若不杀他,必然会被他所杀……”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开口说道:“司徒桥已经受了伤,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还请孙先生和苏姑娘不必担心。” 他说完之后,便将司徒桥放了下来,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还是包扎一下伤口罢。若是拖延下去,只怕流血过多,到了那时,可就大大不妙了。” 司徒桥强忍着疼痛,道了声谢,便即从怀中掏出伤药,撕开伤处的衣衫,将伤药涂在伤口上。此时鲜血已然凝结,将他的衣衫沾在伤口上。撕开衣衫之时,牵动伤口,实是疼痛难忍。饶是司徒桥剽悍之极,却也是痛哼了几声。 此时烟花的火球已然尽数消散,大地复又归于黑暗。厉秋风道:“苏姑娘,我知道你的包袱中带有包扎伤口的布条,能否送与我几条?” 苏岩见厉秋风救下司徒桥,又向自己讨要布条,显然是要为司徒桥包扎伤口。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布条送给厉秋风,正想张口询问孙光明,却听孙光明沉声说道:“厉大侠说话办事,总有他的道理。你去给司徒先生处理一下伤口罢。” 苏岩心下一怔,不知道孙光明为何也要救助司徒桥。不过她一向听从孙光明的号令,是以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没有多问。当下将长剑收回剑鞘,晃亮了火折子,从包袱中找出早就备好的布条,走到司徒桥身边,低声说道:“司徒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司徒桥“哼”了一声,却也并未多说。苏岩用布条将司徒桥伤处仔细包扎好,这才对司徒桥道:“原来司徒先生随身携带了花家的治伤灵药‘清灵散’,既然已涂了这种灵药,这伤口便无大碍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司徒桥虽然心下对孙光明和苏岩多有防备,此时却也道了声谢。苏岩点了点头,手中举着火折子,快步走回到孙光明身边。 厉秋风道:“孙先生与司徒先生多年来明争暗斗,今日总算是朝了面。两位都是聪明绝顶之辈,各自想要做些什么,想来是心知肚明。不过厉某对两位要办的所谓大事没有半分兴趣,我只是想问两位一句话,问完之后,厉某拍拍屁股便走,绝对不会有半刻停留。”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两位与倭寇是否暗中有所勾结?”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孙光明冷笑一声,道:“孙某再不肖,却也是华夏子孙,如何会与倭贼勾结?厉大侠,你也将我看得忒也无耻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这些年来你忍辱负重,耗尽心血,便是要得到所谓的诸葛遗阵的阵图。我不管你得了阵图之后想要做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受了倭寇的好处。” 司徒桥伤口涂了清灵散,这伤药是京城花家的治伤灵药,治疗刀剑伤口虽然灵验无比,只是若要使得伤口处生出新肉,便要将原来的腐肉去尽。是以涂药之后,伤口处的腐肉被清灵散侵蚀,使得伤口疼痛无比,如同用烧红的烙铁在伤口上反复熨烫一般。此时听厉秋风开口询问,司徒桥强忍伤痛,道:“这姓孙的小子都视倭寇为仇敌,我又怎么会自甘堕落,与倭寇勾结?”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孙光明和苏岩一眼,接着说道:“不过这些倭贼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这几年似乎也在追查诸葛遗阵一事。前年三月前后,我在大同险些着了倭贼的毒手,仗着布设的机关,才逃了一条性命。当时我抓到了偷袭我之人,他说的话我却听不懂。这人凶悍无比,虽然落到我的手中,却趁我不备一头撞死。后来我抓到了与他们同行的一个汉人,才知道这伙人都是东南沿海的倭寇,此行是要找一张藏宝图。那个汉人所知不多,只是磕头哀求我饶了他的性命。此次我到了洛阳,却发现倭贼竟然也在洛阳左近出没。” 司徒桥一边说一边看着厉秋风,道:“厉兄弟,在苦乐庵后的荒山上,你也见到那些倭寇围攻姓于的那对主仆。这些扶桑人行踪诡秘,与姓于的主仆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尚未可知。不过我到了这里之后,却发现有三名倭贼跟了过来。恰好我要借几条人命来办事,便将他们尽数杀了……” 厉秋风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谷口村中那三个人是被你杀掉的。” 司徒桥道:“不错。这三个家伙鬼鬼祟祟,在高平县城便盯上了我。我假作不知,将他们一直引到了谷口村外的池头庙中。这三个王八蛋不知道我已在池头庙中布下了石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结果被我困在阵中。我偷听他们说话,才知道这几个王八蛋是扶桑人。他们在石阵中累得疲惫不堪之时,我趁机将他们一个一个杀掉,免得他们碍我的大事。”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你杀了这三名扶桑武士,又将他们的尸体吊在谷口村东头的大树上,是想吓唬谷口村的村民,使得他们不敢出村乱走,免得发觉你正在寻找秦军的埋尸坑。司徒先生,厉某猜得不错罢?” 司徒桥被厉秋风说中了心事,便也不再掩饰,道:“不错。这村子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不过还有几十口百姓。我在这里到处挖掘,被他们瞧见总是大为不妥。是以我杀了这三名倭贼之后,便即借用他们的尸体,想吓得这些村民闭门不出,我便可以大胆办事了。” 厉秋风道:“想来司徒先生已然找到了秦军埋尸坑,这就要大显神威,召唤骷髅大军,去杀掉朱棣的子孙,为你的祖先报仇罢!” 司徒桥没有想到自己的图谋已然尽数被厉秋风猜到,此时自己的性命捏在厉秋风的手上,却也不必再行遮掩。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朱棣这个王八蛋残杀我的先祖,这份血海深仇我是非报不可。厉兄弟,此事与你无关,还望兄弟不要插手此事。我只求杀掉朱棣的子孙,也要让朱棣尝一尝家人尽数惨死的滋味。当今嘉靖皇帝也是一个昏君,为了大礼仪之争,已杖毙了数十位大臣。听说他每日只在后宫烧香请神,听任奸臣鱼肉百姓。我除掉这个昏君,也算是为百姓除害。” 厉秋风道:“可是司徒先生想过没有,杀掉嘉靖皇帝之后,天下又会如何?” 司徒桥一怔,这事情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厉秋风见他沉吟不语,接着说道:“皇帝一死,京城必然大乱。分驻各地的藩王兴兵争位,到了那时天下大乱,受难的还不是平民百姓?何况鞑子虽然势弱,却一直骚扰北方。东南沿海的倭寇窥伺大明已久,若是中原大乱,不只鞑子兵将会大举南下,倭寇也会趁机登陆。到时只怕大明锦绣江山,尽数化为修罗战场,我华夏子孙遭逢大难,只会便宜了鞑子和倭寇。” 司徒桥颤声说道:“难道嘉靖这等昏君,便不能反他么?” 厉秋风道:“当今皇帝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是你闹得天下大乱,所做之事只会比他更坏。靖难之役已过去百余年,朱棣当年杀戮甚惨,确是天人共愤。可是他已经死了,司徒家就算与朱棣仇深似海,这份仇恨因朱棣之死,却也应该烟消云散了。司徒先生聪明绝顶,何必执着于这份仇恨之中而不能自拔?” 司徒桥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只得沉默不语。 厉秋风转头对孙光明道:“司徒先生是想报先祖之仇,这才想要找到诸葛遗阵的阵图。孙先生要将这阵图弄到手,不知道又有何目的?” 孙光明沉吟了片刻,道:“厉大侠,我费尽心血要找到阵图,自然有我的道理。只是此事牵涉甚广,现在还不能说与厉大侠知道。不过我可以向厉大侠保证,此事与倭寇绝对没有半分关联。若是我做出与倭寇勾结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教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厉秋风听孙光明发下重誓,倒也不似作伪,当下点了点头,道:“司徒先生,孙先生,两位都是聪明人,却相信什么符咒之类的邪说,耗费这么多年的心血,厉某以为过于不智。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再为这些虚无缥缈的野史传说大费周章,否则最后只怕落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厉秋风说完之后,见司徒桥和孙光明沉默不语,知道自己这番话两人都没有听进去,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道:“厉某要说的都已说完,两位好自为知罢。” 他说完之后,将手中的警恶宝刀递向孙光明,口中说道:“孙先生,此间的事情已与厉某无关,这柄宝刀还给你罢。” 孙光明听说厉秋风要走,心下一怔,却不肯接刀,口中说道:“厉大侠,我是诚心要将这柄宝刀赠与你,并非是想以此刀为条件,要厉大侠为我做事。即便厉大侠要走,也尽可以将这柄宝刀带走。放眼天下,除了厉大侠之外,再也无人配得上使用这柄宝刀。” 司徒桥听说厉秋风要走,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厉秋风若是离开,自己身受重伤,更加不是孙光明和苏岩的对手,只怕会遭了两人的毒手。喜的是厉秋风离开此地,自己便少了一个大敌。孙光明和苏岩武功不高,自己找机会逃走绝非难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柄宝刀不是厉某之物,厉某绝对不敢接受。还请孙先生将宝刀收回,另赠有缘之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孙光明和司徒桥都是一怔,不由向厉秋风望去。借着苏岩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却见厉秋风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容,脑袋慢慢向右转去。 苏岩自然也看到了厉秋风的神情,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待见到厉秋风向右望去,她便将手中的火折子举了起来,直向右侧照了过去。 只见距离四人两丈多远处,便是司徒桥挖出禅杖和木箱的那个大坑。只不过此时大坑仍在,放在坑边的禅杖和木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垫在地上的那块麻布仍然铺在地上,只不过没有了禅杖和木箱,失了重物的按压,这块麻布已被寒风吹得翻滚到了一边。 司徒桥和孙光明、苏岩纠缠多年,耗尽心血和精力,便是为了找到诸葛遗阵的阵图。而三人此时都知道这根禅杖和木箱内的袈裟对于阵图来说至关重要,将之视作性命一般。只不过方才三人一场激战,以性命相搏,却都没有顾及到放在坑边的禅杖和木箱。此时蓦然发觉这两件东西消失不见,三人登时大惊失色。 厉秋风低声对孙光明道:“他们走得不远,快发射烟火!” 孙光明这才惊觉,右手自怀中掏出一枚烟火,向空中一甩。只听“砰”的一声响,烟火在空中炸开,无数火球四散飞溅,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却见南侧五六丈外,禅杖与木箱竟然在地上慢慢向南滑行。而四人身周二三十丈处,影影绰绰站着数十人,竟然已将四人合围在中间。 借着烟火的光亮,厉秋风已自发觉禅杖和木箱被人用极细的钢丝拴住,正在被慢慢拖走。而站在四周那数十人个个身穿青衣,手中握着长刀。这种刀刀柄奇长,刀身极狭,正是厉秋风在苦乐庵后山猝然遇到的那股倭寇手中所持的长刀。 第六百七十八章 这禅杖和木箱对于司徒桥和孙光明来说,比性命更加重要。是以一见有人正在将其偷走,两人立时大怒。只见孙光明右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被拖走的禅杖和木箱飞了过去。司徒桥虽然身受重伤,却也不甘落后,右手钢抓舞动,随后追了过去。 厉秋风见到这些青衣人手中的长刀,立时知道这些人都是倭寇,不由心下一凛。此时烟火爆炸后飞出的火球已然四处飘落,瞬间的光明慢慢消逝。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倭寇若以内功而论,可以说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只不过行事诡异,神出鬼没,这份轻身功夫倒是极为了得。一个不慎便会上了这些人的大当。尤其是扶桑人所用的十字形暗器涂有剧毒,更是极为难防。孙光明和司徒桥贸然冲了这去,黑夜中这些倭寇若是发射暗器,只怕两人难逃毒手。 厉秋风对孙光明和司徒桥二人素无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忌惮。只不过此时大敌当前,尤其来的还都是倭寇,倒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是以见孙光明和司徒桥欲夺回禅杖和木箱,他生怕两人中计,便即大声喝道:“当心他们用暗器!” 厉秋风话音方落,四周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原来烟火恰好在此时尽数熄灭,大地复又被黑暗笼罩。 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便在此时,只听“铮”的一声,紧接着剑刃破空之声大起,四周的青衣人已然扑了上来。 厉秋风听风辩形,左手一扬,早已扣在手中的十余枚铜钱激射而出。只听一片惨叫之声,却是有五六名青衣人已被厉秋风发射的铜钱打中。 苏岩见厉秋风已然出手,急忙解下背在身上的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一枚黑沉沉的圆球,用力向地上一摔。只听“呼”的一声,那圆球在地面上炸裂开来,片刻之间,以圆球为中心,数十条极细的火线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如同数十条火蛇,一边“嗤嗤”作响,一边冒出浓烈的白烟。 借着数十条火线的火光,厉秋风已然看到司徒桥拎着禅伏,孙光明提着木箱,正自奔了回来。十几名青衣人手提长刀,随后追杀过来。同时四周的青衣人也纷纷逼近,手中长刀寒光闪闪,声势极为惊人。 厉秋风见倭寇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便即拔出警恶刀,正想迎上前去厮杀。却见苏岩掷出的那枚黑色圆球散发出的白烟已然凝聚在一处。这白烟越聚越多,眨眼之间,白烟之中探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头。这人头面目狰狞,一脸狞笑,两枚白森森的利齿伸出老长,阴森森地盯着扑过来的青衣人。 厉秋风曾经数次见过孙光明幻化出的鬼神形象,是以见苏岩施展出如此手段,倒也并不吃惊。只不过那些青衣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心惊胆颤,只是看着那个巨大的人头,再也不敢逼近半步。 只见那股白烟急速旋转,自上而下迅速褪去,竟然一直钻入了地下。而随着白烟消失,那巨大的人头下面又现出的这巨人的躯体。只见它身高两丈,上身赤裸,躯体削瘦之极,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破布。这人右手持着一柄钢叉,左手箕张,五指便如骷髅一般,指尖尖利,闪着冷森森寒光,赫然竟是庙中所塑的夜叉模样。 众青衣人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只不过有五名青衣人被厉秋风发射的铜钱打中,有四人因铜钱入脑而死,另有一人却被打瞎了一只左眼,正自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呻吟,不知道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夜叉。 此时孙光明和司徒桥已然奔回到厉秋风身边。孙光明将木箱交在苏岩手中,右手自怀中掏出五枚巴掌大的铜镜,手腕一翻,五枚铜镜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只听“噗噗”几声,那五枚铜镜已自插到了夜叉的周围。 厉秋风见孙光明随手撒出五枚铜镜,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司徒桥却是精通机关消息之术,一眼望去,便知道孙光明看似随手一掷,其中却大有文章。那五枚铜镜落地之后布成的方位,正是奇门五行中的“五鬼运财”的阵势。 孙光明铜镜撒出之后,左手中指扣在拇指上用力一弹,只听“嗤”的一声,一枚银色小球直向那夜叉飞了过去。这枚银色小球脱离开孙光明的手指之后,立时燃烧起来,瞬间已变成一个大火球,待飞到那夜叉的头顶,“呼”的一声,火球已然炸开,瞬间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众人见孙光明手段千变万化,个个看得惊心动魄。待那银色小球变成大火球,在场的众人全都抬头向火球望去。便在此时,只见那夜叉左手突然伸出,竟然将被厉秋风打瞎一只眼睛的青衣人抓在手中,巨口一张,便向那青衣人的咽喉咬了下去。 只听那青衣人一声惨叫,人头已然与躯干分离,竟然被夜叉一口将脖子咬断。那夜叉的大嘴中满是鲜血,脑袋向后一甩,青衣人的人头和躯干从夜叉嘴边坠落,“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上。只见那颗人头双目圆睁,嘴巴龛张不已,咬了一嘴泥土,兀自咀嚼不停。躯干摔在人头不远处,手足抽搐,不住扭动。 片刻之后,那人头和躯干慢慢停了下来,终于一动不动。只不过双目仍然睁得极大,冷森森地盯着一众青衣人。 这些倭寇来自扶桑。想那扶桑是边鄙小国,国中巫术盛行,人人信奉鬼神。此时见夜叉硬生生地咬死了一名同伴,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如何还敢停留?只听众倭寇发一声喊,转身四散奔逃。有几名倭寇吓得紧了,竟然心智全失,变成了疯子,狂躁之下,稀里糊涂地挥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还有一名倭寇一路逃走,与众倭寇失散,历尽千辛万苦逃回到扶桑,自觉中华上国人杰地灵,鬼神护佑,小小扶桑若想蚂蚁吞象,不免落得一个身死国灭的下场。便将在长平古战场的奇遇写成了书籍,在扶桑国流传下去。至今扶桑国仍然对夜叉敬畏有加,便是受了这翻然悔悟的扶桑人所著文章的影响。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司徒桥见这些扶桑武士哭爹叫娘,四散奔逃,心下惊惧,暗想这孙光明不只精通机关消息,竟然还通晓幻术,走的却是姚广孝一派的路子,难道是姚广孝的传人不成?厉秋风却一直紧盯着孙光明,方才见他弹出小银球之后,待那银球化为火球,众人全都抬头向空中望去。孙光明却趁众人不备,右手自腰间一探,手中已然多了一根灰色的钢索。这钢索只有小指粗细,其时四周除了苏岩掷出的那枚圆球散发出数十条火线的微光外,便是漆黑一团,若非厉秋风就站在孙光明身边,且一直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却也万难发现他手中多了一根灰色钢索。只见孙光明右手一抖,那条钢索如毒蛇般卷了出去,正缠在两三丈外那名被打瞎了眼睛的青衣人的脖子上。只见孙光明右手一扯,登时将那青衣人的身子卷了起来,直飞向苏岩幻化出的那个夜叉的嘴边。就在众人惊愕之际,孙光明手腕一翻,那根钢索斗然收紧,竟然将青衣人的脖子勒断,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只不过众青衣人离得远了,没有看到孙光明手中的钢索,只以为青衣人是被夜叉抓在手中后咬断了脖子,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奔逃。 厉秋风见孙光明使出如此手段,心下暗想,此人手段虽然厉害,不过都是些障眼法而已。只是瞧着他与苏岩配合的天衣无缝,想来不知道在一起苦练了多少年,方能如此熟练。这些装神弄鬼的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只不过使将出来,倒是颇有奇效。否则要与这四五十名倭寇动起手来,要想将其一鼓俱歼,却也绝非异事。 眼看着众倭寇逃得一干二净,却见孙光明右手一甩,那根灰色钢索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竟然将五枚铜镜卷在一起,随后飞了回来,堪堪将五枚铜镜送到了孙光明左手中。孙光明将铜镜收回到怀中,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那钢索竟然瞬间缩回到了他右臂的衣袖之中,便即影踪不见,倒似他从来没有用过这钢索一般。 便在此时,苏岩掷出的圆球所散出的数十条火线也慢慢熄灭。火线熄灭之后,白烟幻化出的夜叉却也变得模糊起来,片刻之后,渐渐隐于黑暗之中。 厉秋风道:“孙先生好厉害的手段,厉某佩服不尽。” 孙光明嘿嘿一笑,道:“障眼法罢了。方才情势紧急,我不得不耍些小手段,将这些恶徒惊走。只不过厉大侠站在旁边,将我这些戏法尽数看在眼中。戏法一旦被人看破,下次便不灵了。只怕厉大侠知道了我的底细,心下更加看我不起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幸亏孙先生用了这法子将倭寇惊走,否则这四五十名倭寇一拥而上,只怕咱们想要逃走,比登天还难。”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厉大侠武功盖世,在虎头岩下的山谷之中,面对官兵马队冲锋,却也是浑然不惧,这几十名倭寇又如何会放在厉大侠眼中?只不过咱们另有要事,不必与这些狗贼多费周章,我这才略施手段,将他们惊走。只是这些戏法乃是下九流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倒教厉大侠见笑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厉秋风尚未说话,却听司徒桥“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位先生的本领当真不小,连走江湖卖艺的把戏都如此精通。” 孙光明听司徒桥语含讥讽,心下不忿,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这戏法确实上不得台面,只不过数日之前,便是在这古战场之上,有一位老兄被这戏法吓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一溜烟儿逃到了洛阳。哈哈,哈哈。” 司徒桥大怒。他性子一向狂傲,嘴上更是从不吃亏。当日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便是因为嘴巴上讨便宜,惹得丐帮帮主邓遥和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与他翻脸成仇,险些酿成大祸,害得众人不能活着离开山中洞窟。此时听得孙光明反唇相讥,他如何还忍耐得住?将禅杖交于左手,右手钢抓一挥,便要上前动手。 此时地上的火线只剩下极少的几条尚在燃烧,四周已变得极为昏暗,四人虽然相距不远,却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司徒桥身形甫动,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口,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厉秋风立时惊觉他要动手,急忙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闹内讧不成?!” 司徒桥方才大怒之下,一心只想着上前与孙光明动手。不过伤口剧痛,却让他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此时上前挑衅,定然不是孙光明和苏岩的对手。只不过若是退缩,定然会被两人耻笑,正在尴尬之时,厉秋风出言喝止,倒解了司徒桥的困境。只听他冷笑一声,道:“今日若不是厉兄弟在此,老子一定要你们两个小贼好看!” 孙光明自然知道司徒桥外强中干,此时万万不敢向自己和苏岩发难,正想讥讽他几句,忽然觉得衣衫被人轻轻扯动了几下。他心下一怔,便即转头望去,影影绰绰地看到苏岩站在自己身子右侧,距离自己极近,正自拉扯自己的衣衫。 孙光明知道苏岩心细如发,想来是担心自己与司徒桥大打出手,若是厉秋风有心助司徒桥一臂之力,自己不免要吃大亏。念及此处,他将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哪知道苏岩却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颤声说道:“大哥,怎么多了一个人……” 孙光明悚然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自己身前竟然模模糊糊站了三个人影。 他心下一凛,暗想苏岩站在自己身子右边,司徒桥站在自己正前方,而厉秋风一直在自己左前方。此时除了厉秋风和司徒桥的身影之外,自己的右前方竟然还有一个人影。这人比司徒桥还要靠后一些,昏暗之中瞧不清楚他的模样。 孙光明大惊失色。他知道厉秋风武功极高,若是有人欺近,他定能知晓。只不过此时厉秋风却一动不动,竟然对场中多了一个人没有半分察觉。 孙光明右手慢慢握住剑柄,强自凝神静气,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说那些倭寇是否会去而复返?” 厉秋风却没有立时回答,过了片刻,却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倭寇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能就此善罢甘休?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只怕他们已经回来了。” 孙光明听他如此一说,立时知道厉秋风已然惊觉有人逼近,心下倒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他听得身边的苏岩也长出了一口气,想来已经听出了厉秋风的话外之音。 司徒桥却不知道厉秋风和孙光明话语之中另有所指,开口说道:“这些扶桑人神出鬼没,如附骨之蛆,咱们还是少惹他们为妙。厉兄弟,此间事情已了,咱们不如回转高平县城,再做计较。”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不想在这里找东西了么?” 司徒桥嘿嘿笑道:“东西已经找到了,不过却是在这两个小贼身上……”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却是厉秋风倏然从他身前掠过,直向左首扑了过去。 厉秋风身子一动,孙光明右手已然拔出长剑,直向那个诡异的人影冲去,手中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向那人影的胸口刺了过去。 厉秋风和孙光明先后动手,苏岩却也不慢。孙光明扑出之时,苏岩右手一挥,“嗤”的一声厉响,一道亮光自她手中飞出,直向空中飞去。片刻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一点亮光在空中炸开,登时将四周照得一片雪亮。 苏岩转头向四周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二三十丈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顶盔贯甲的军兵。这些军兵手中执抢握刀,更有不少人弯弓搭箭,对准了圈子中的众人。 方才厉秋风发觉情势不对,心下大骇。以他的武功修为,若是有人逼近到十步之内,立时便会惊觉。只不过那人已然欺近到司徒桥右侧两步远处,厉秋风才发觉情形有异。而且他之所以惊觉,并不是听到了异常的声音,而是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罢了。 待得孙光明出言提醒,厉秋风知道他也察觉情形不对。是以回答之时,便暗示自己已经发觉有人藏在身边。司徒桥说话之时,厉秋风突然扑向了多出来的那人。这一扑快若闪电,他身子掠过司徒桥身前之时,右手已然拔出了警恶刀。 只见那人影颇为高大,挺胸叠肚,双手放在小腹之前,似乎按着一柄长剑。 厉秋风手中长刀一挥,直向那人影的脑袋劈了过去。此时右侧传来剑刃破空之声,却是孙光明也抢了过来,一剑向那人影的胸口刺去。 厉秋风出刀在前,武功又远在孙光明之上,是以孙光明的长剑距离那人影尚有丈许,厉秋风的警恶刀已到了那人影的面门。 便在此时,苏岩手中的暗器已在空中炸开。刹那之间,厉秋风和孙光明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铁甲将军。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头戴铁盔,身披铁甲,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下,手心按着一柄形状奇古的青铜长剑。只不过此人脸上戴了一块镔铁面具,只在眼睛的位置留出两个黑洞。冷眼望去,这张脸竟然如同骷髅一般。 厉秋风大惊失色,刹那之间如坠冰窟。只不过他心中虽然惊恐,手中长刀却是半点不停,直劈向了那铁甲将军的面门。他知道警恶刀锋利无比,不在佛泪宝剑之下。这将军虽然脸上罩着镔铁面具,却也决计挡不住自己这一刀。 只不过他长刀虽然劈了下去,那铁甲将军却是动也不动,竟然好似并未看到正向他身上招呼的一刀一剑。 就在厉秋风的长刀堪堪劈到他面门之时,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铁甲将军似乎动了一下,厉秋风这一刀便砍了一个空。 这一刀他已出了全力,是以刀虽落空,刀势不止,仍然带动着厉秋风的身子向前踉跄着扑出了半步。 厉秋风大惊,即便他面对柳生宗岩这等绝世高手,却也从来没有过控制不住自已身形之事。刹那之间,厉秋风听见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说道:“他不是人!” 厉秋风长刀劈空,身子向前扑倒。好在他见机甚快,右脚向前迈了半步,借着这一冲之机,将身子前扑之力尽数消解,这才稳稳地站住了脚步。 便在此时,孙光明的长剑却也刺了过来。他武功远不及厉秋风精纯,长剑刺空之后,身子收势不住,直向前摔了出去。虽然他心下大呼不妙,却是立足不住,眼见就要摔到地上,忽然有人抓住了他后心的衣衫,拎着他急向后退去。 孙光明被那人提在手中,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正自惊疑之时,却觉得眼前一黑,原来苏岩发射的那枚暗器发出的光亮已然熄灭。 抓住孙光明的正是厉秋风。方才他堪堪站稳了身子,却见孙光明摔了过来。厉秋风顺手抓住孙光明的后心,向后急退出三步,以防敌人追杀。待得那暗器的光亮熄灭之时,厉秋风将孙光明放了下来,右手长刀一摆,头也不回地说道:“苏姑娘,请你再发射一枚暗器,我倒要看看是哪一方神圣到了。” 孙光明双脚踩在地上,惊魂稍定,正自暗称侥幸之时,却听“嗤”的一声,却是苏岩又向空中发射了一枚暗器。待那暗器炸开之后,四周又变得一片光明。只不过苏岩定晴望去,哪里有什么举刀握枪的军兵?目力所及之处,只不过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连个人影都没有一个。 厉秋风和孙光明方才一心攻击那个诡异的人影,却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形。此时借着暗器炸裂的光亮向前望去,眼前哪里还有那个铁甲将军的影子?两人心下大惊,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尽是惊恐之意。 待那暗器的光亮消失之后,孙光明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你看到那个人了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我看到了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 他说到这里,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只不过此时眼前一片漆黑,那个铁甲将军早没了影子。 孙光明道:“我见到的那人与厉大侠所看到的一般无二。可是、可是明明我这一剑要刺入他的胸口,不知道为何、为何他会突然消失……” 孙光明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原本就笃信鬼神之说,方才又受了惊吓,更是方寸大乱。片刻之后,他才颤声说道:“这人不是人,是鬼,一定是鬼!” 第六百八十章 厉秋风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只不过方才的情形过于骇人,一时之间却也有些茫然。他自出道以来,曾先后面对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阳震中等绝顶高手,虽然也有败绩,却从来没有像方才那般连自己的身子都控制不住。在那个铁甲将军倏然退后之时,厉秋风心中也曾有过片刻的怀疑,只觉得若非鬼魅,绝对不会有人身负如此了得的轻功。 只不过厉秋风和孙光明虽然惊恐失色,苏岩的畏惧却更在两人之上。她右手已然拔出长剑,对孙光明颤声说道:“大哥,你方才没见到那些军兵么?” 孙光明一怔,道:“军兵?什么军兵?” 苏岩脸色惨白,正想说话之时,四周却暗了下来。原来她发射到空中的那枚暗器迸散出的火花已然燃尽,大地正在被黑暗吞噬。 苏岩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这才将自己方才看到无数军兵围在四周的情形说了一遍。厉秋风和孙光明心下大震,两人方才只顾着对付那个铁甲将军,压根没有注意到数十丈外竟然还隐藏着成千上万的军士。是以苏岩说完之后,两人心下惊疑万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孙光明道:“只怕是你眼花了也说不定……” 他话音未落,却听司徒桥冷笑一声,道:“她没有眼花,咱们方才明明被这些军兵围了起来,可是蓦然之间,这些人却又不见了。他妈的,想来是咱们撞邪了!”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虽然性子乖张,只不过与孙光明和苏岩不和,不会随声附和苏岩。他若是也看到了有军兵隐藏于四周,自然不是假的。只不过方才借着苏岩发射的暗器光亮,厉秋风举目四望,至少在百丈之内,绝对不会有人隐藏。又想到那铁甲将军诡异的身形,他竟然暗生惧意,便即对众人说道:“此地只怕有人弄鬼,咱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司徒桥虽然受了伤,不过禅杖在手,倒也并非一无所得。他要倚重厉秋风,与孙光明和苏岩相抗,是以厉秋风提议离开,正中下怀,便即出言赞同。孙光明和苏岩却也觉得方才的情形极为可怕,自然也没有异议。四人收拾了一下东西,正要离开之时,却听苏岩对司徒桥道:“司徒桥,这禅杖是咱们埋在这里的,你将它还回来罢。” 司徒桥怪眼一翻,道:“这东西是我从地下挖出来的,与你何干?况且这东西也不是你们两人之物,乃是当年玄奘法师留下的法宝,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你们德才不够,上天才将它送到老子手中。哈哈,哈哈。” 苏岩见他蛮横无理,心下大怒,正要发怒之时,却听孙光明道:“这样也好,就请司徒先生代为保管几日,咱们倒可落一个清净。” 苏岩听孙光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转念一想,司徒桥虽然为人狡诈,不过他已然受伤,想要趁两人不备之时溜走,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此人武功不及自己和孙光明,这禅杖虽然在他的手中,两人想取自然便能取回来。此时若是硬索,一是担心有敌人窥伺在旁,十有八九会趁火打劫。二是厉秋风对三人内讧十分不满,此时若是向司徒桥下手,只怕激起厉秋风的怒气。到时他若是出手相助司徒桥,只怕情势于已不利。是以苏岩虽然心下不服,还是强忍心中怒气,没有再说话。 厉秋风对孙光明道:“孙先生,你看咱们是否先回到谷口村暂避?” 孙光明略一沉吟,这才说道:“眼下情形诡异,咱们也只好先回谷口村栖身,再做打算。只是不知道司徒先生是否另有良策?” 司徒桥冷笑一声,道:“我和厉兄弟同进共退,他要去哪里,我便跟着他去哪里。” 厉秋风心想,你哪是与我同进共退,无非是想利用我来与孙、苏二人对抗罢了。只是他心下虽作此想,却也并不说破,只是点了点头,道:“若是三位都无异议,咱们便先赶回谷口村罢。” 四人计议已定,只是四周夜色正浓,一时之间辨不清东南西北。只不过司徒桥和孙光明都是精通奇门五行的异士,有一件物事却是向来随身携带。只见两人各自在怀中摸索,不约而同地取出了罗盘。两人见对方早有准备,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哼”了一声,待找准了谷口村的方位之后,两人将罗盘各自收好,便即向谷口村的方向走去。 厉秋风边走边回想方才的情形,越想越是感觉匪夷所思,不由低声对孙光明说道:“孙先生,你瞧那个铁甲将军的模样,是不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幻像,就如同孙先生所幻化出来的那些鬼怪一般……” 孙光明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幻像之术,说到底镜子和光亮缺一不可,还要有早就准备好的纸人之类的东西。而且在造出幻像之前,还需得预先勘察地形。方才苏岩造出夜叉,是因为当日我们曾来到这里,将禅杖和袈裟埋好之后,在周围已经布设了机关。若是没有预先准备,仓促之间要造出这夜叉幻像来,却是要比登天还难……” 孙光明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大变,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除非是有人早就埋伏在左近,先行布下了机关。只不过我和苏岩已勘察了周边,并没有发现周围设有铜镜和纸人之类的东西。恕我见识浅陋,实难相信天下能有异士身负如此本领,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幻化出如此厉害的幻像。” 厉秋风听孙光明如此一说,却也茫然无措。他见识过孙光明的种种手段,已是觉得匪夷所思。此时见孙光明对此事都一头雾水,自己更加弄不清楚缘由。他思忖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又向司徒桥望去。 此时四人手中各自举着火折子,只不过火折子的光亮太过昏暗,只能照见脚下数尺的距离。一片朦胧的黄光之中,却见司徒桥嘿嘿一笑,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我虽懂得机关消息之术,可是对这些耍戏法之类的障眼法却是所知不多。你要是想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能说不知道了。” 苏岩忽道:“难道是那些扶桑武士在捣鬼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倭寇若是有这等本领,早就将咱们杀掉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四周一片静寂。四人各怀心事,便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 又走了半柱香工夫,孙光明突然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不对啊,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 厉秋风等人听他如此一说,便也停下了脚步。司徒桥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罗盘,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了看,道:“咱们走得方向没错……”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片刻之后,他语气大变,颤声说道:“他娘的,真是见了鬼了,这、这是哪里?” 厉秋风见司徒桥和孙光明如此模样,心知有异,急忙举起火折子四处张望。只不过火折子的火光太过微弱,压根照不出多远。 苏岩见机甚快,伸手自包袱中掏出一枚暗器,只不过将那枚暗器拿到手中之后,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口中说道:“这满天花只剩下最后一枚。早知道多带几枚来就好了。” 孙光明道:“咱们今夜只是来探探路,谁想到会遇到这么多怪事。其它事情以后再说,你用满天花照一下,看看咱们到了哪里。” 苏岩右手一甩,只听“嗤”的一声,那枚满天花已然飞上了天空。片刻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满天花在五六丈高的空中炸裂开来,无数火球四散飞舞,登时将周围数十丈内照得一片光明。 四人左右张望,却见眼前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除了偶有几丛衰草之外,再也没有其它异状。只不过这片大地看上去极为陌生,四人都不记得是否从这里走过。 待满天花的火光尽数熄灭之后,苏岩颤声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来过这里?”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今夜你们跟在我的身后前往埋宝之处,而方才咱们返回之时,却是按照罗盘指示的方向直奔谷口村,是以这片地方没有走过,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不过去时绕行池头庙,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按罗盘指示方向前行,却是取了一条直道,按理说咱们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谷口村。可是走了这么长时间,却还在这片荒地上打转转,岂不是有些奇怪?” 方才司徒桥和孙光明察觉有异,掏出罗盘来查看方向。厉秋风初时有些不解,此时听司徒桥一说,才明白两人为何会起了疑心。他心下暗想:“司徒桥和孙光明的武功虽然不高,不过心思缜密,做事极为小心,这份机警远在我之上。日后我须得牢牢记住两人的长处,便会少吃一些苦头。” 只不过厉秋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孙光明和司徒桥发觉事情不对,固然是因为两人做事小心,事事算计得极为周到。另外一个原因却是因为两人都是盗墓高手,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古墓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以别人在黑暗中极易丧失判断能力,对于这两人来说,却是如鱼得水。两人在夜色中走了良久,心中一直在计算到达谷口村的时间。只不过走了半天却连谷口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立时察知事情有异,这才停下了脚步。 第六百八十一章 四人没有法子,只得四处奔走。想不到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越走越是心惊,除了脚下仍然是绵延不绝的荒地之外,哪里有谷口村的影子? 厉秋风一边行走一边细心观看周围的情形。只不过夜色深沉,火折子的光亮微不足道,眼前尽是一团漆黑,是以他越走越是心惊,到得后来,脚步已然极为沉重。他内心深处,数次想放弃奔走,只想找一处地方坐下来歇息。只不过他知道一旦坐下去,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是以强打精神,仍然随着孙光明和司徒桥向前走去。 待到东方的夜空渐渐有些发白之时,孙光明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将地上一个土块踢得粉碎,凶巴巴地说道:“他娘的,不走了不走了!按咱们行走的距离,只怕现在都已经走到太原了。可是你们看看,哪有谷口村的影子?!” 司徒桥身上有伤,这一番奔波下来,伤口疼痛难忍,只是强行撑着走到现在。此时见孙光明停下了脚步,正好停下来歇息。是以他也驻足不前,右手扶着禅杖,口中呼呼喘着粗气。 厉秋风右手握紧了警恶刀,只觉得这一晚遇到的事情无一不透着诡异,竟然好像又回到了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四周都是不可预知的大大小小的陷阱。他看了一眼孙光明,又看了一眼司徒桥,暗想普天之下,若论起奇门五行的本事,当世再也无人能与这两人相提并论。即便是姚广孝复生,想要设置机关困住孙光明和司徒桥,只怕也是不可能之事。可是眼下这两个极有本领的异士,却也是束手无策。此次遇到的危机,丝毫不比在永安城面对数万大军要小多少。 四人站在当地,各想各的心事。却听苏岩说道:“天快亮了。待天亮之后,咱们能看清楚周遭的情形,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厉秋风想想也是,还没等他说话,司徒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中说道:“这个鬼地方,老子是不想再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禅杖横放在膝上,双手将禅杖紧紧握住,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一般。 孙光明和苏岩也先后坐到了地上。厉秋风却没有坐下,手中握着警恶刀,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此时天空已有些发白,夜色慢慢退去,只不过四周似乎布满了雾气,便似将四人裹在一层棉花中一般。孙光明见厉秋风仍然万分小心,便即开口说道:“厉大侠,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道:“这雾气来得好生奇怪,倒与蛛丝有些像。” 孙光明正想说话,忽听厉秋风低声说道:“孙先生,你听!” 孙光明心下一凛,便即住口不说。他凝神细听,不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说笑之声。 四人心下一惊,只不过天空虽然微微发白,四周却仍然是夜色沉沉,而且还有一层雾气笼罩于天地之间。是以虽然隐隐听到有声音传来,可是无法判断这声音到底来自何处。 孙光明和苏岩、司徒桥此时已从地上跳了起来,心下都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出现,不知道是敌是友。喜的是折腾了大半夜,正是无路可走之时,突然有人马出现,总算是有了脱困的希望。 四人侧耳倾听,那马蹄声却是忽近忽远,忽左忽右,有时明明就在前方不远处,待四人大喜之下,正想奔过去细看究竟之时,那马蹄声和说笑声倏忽之间又到了四人身后。四人只得愕然停下脚步,待要转身赶往身后之时,马蹄声和说笑声却又消失不见了。 如此过了半柱香工夫,马蹄声和说笑声倏然消失。四人心下一凛,又等了半晌,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此时天色倒亮了起来,只不过雾气仍然很重,四人虽然站在一处,却也只能看到彼此模模糊糊的影子。 孙光明倾听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这事情可透着诡异。世间哪有如此厉害的骏马和武林高手,能在片刻之间移形换位,在咱们四周转来转去?” 司徒桥却是冷笑一声,道:“三岁小童也知道这事情不对头,还要你来说?” 厉秋风生怕孙光明和司徒桥又起内讧,急忙开口说道:“毫无疑问是有人在捣鬼。好在天就要亮了,咱们先守在这里不动,待天光大亮之后,咱们辩明四周的情形,再做打算罢。” 四人又等了一会儿,天空终于亮了起来。只不过雾气却越发重了,目力所及之处,不过三四丈远的距离。再隔得远了,望过去便是一片朦胧,看不清楚四周是山地还是平原。 四人面面相觑,心下均自惊疑不定。孙光明和司徒桥又手忙脚乱地将罗盘取了出来,只不过两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然脸色大变。厉秋风在旁边瞧着两人如此模样,知道事情定然有了变故,便即走到两人身边,人尚未到,却听到从两人手中的罗盘上传来了细微的“嘶嘶”之声。 厉秋风心下一怔,不由地向孙光明手中的罗盘望了过去。只见罗盘上的细针正在飞速旋转,一眼望去,罗盘上尽是针影。 厉秋风虽然极少用到罗盘,只不过对于这东西却也略知一二。此时见罗盘上指示方位的细针如此旋转,情形当真是诡异之极。再看司徒桥手中的罗盘,情形与孙光明手中的罗盘一般无二,细针也在急速旋转。 厉秋风一脸惊讶,抬起头对孙光明和司徒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光明和司徒桥更是惊恐之极。两人携带的罗盘都是能工巧匠打造而成,比之世间商旅和江湖术士所用的罗盘要精巧百倍。自从两人闯荡江湖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孙光明脸色铁青,将那罗盘在手中翻来倒去仔细观看,想要找出细针旋转不停的原因。司徒桥却是脸色惨白,直愣愣地看着罗盘,口中喃喃说道:“见鬼,见鬼,真是见了鬼了。” 苏岩与孙光明相伴日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惶恐。待看到孙光明和司徒桥手中罗盘上的细针如此诡异地急速旋转,心下也是悚然一惊。 孙光明一脸茫然,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我这罗盘用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出现如此诡异的情形。想来咱们今日确是被恶鬼纠缠,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殊为不易。” 厉秋风听他又提到鬼神,蓦然间胸中豪气横生。他大声说道:“连倭寇这等穷凶极恶之辈咱们都丝毫不怕,即便真有什么鬼神,又有何惧?!” 厉秋风说完之后,仔细辨认了来路,道:“既然咱们方才出发之时,这罗盘还是好的,那咱们就沿着罗盘最初指示的方位一直走下去。我倒要看看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若是没有尽头,又有谁在途中等着咱们!” 司徒桥素知厉秋风之能。当日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姚广孝留下的重重机关巧妙之极,暗藏杀机。其间邓遥和林义郎这两大高手与众人反目,结果祸起萧墙。最后又引出两条异蛇,可以说是天下最可怕的怪物。只是这些艰难险阻,却并未挫败厉秋风,最后被他一一破解。尤其是那条白蛇一直追杀众人到山谷之中,最后还是厉秋风与老虎阿二联手死战,将巨蛇斩杀于虎头岩下。此刻虽然身陷长平古战场浓雾之中,司徒桥想起旧事,心中惧意稍去,心下暗想:“这个姓厉的小子胆子极大,武功又高,更了不起的是他从来不会遇难而退。有他陪在身边,即便对手再厉害,却总有几分生机。” 念及此处,司徒桥将手中的禅杖一振,道:“厉兄弟说得不错。这里再可怕,难道还比得上永安城和静心寺么?!” 孙光明和苏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当日两人追踪司徒桥,尾随着众人进入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一路之上,眼看着姚广孝设下的机关暗器被厉秋风等人破解,心下已是大为震惊。待看到那条青蛇的尸体,孙光明和苏岩已是震骇之极。等到两人出了洞窟,在山谷之中亲眼见到厉秋风格杀白蛇,两人对厉秋风当真是又敬又怕。此时见厉秋风和司徒桥不惧风波,孙光明和苏岩却也不再沮丧。孙光明对厉秋风道:“咱们听从厉大侠的吩咐便是。” 四人又商议了片刻,便即决心沿着原来的方向走下去。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只不过天空阴沉,似乎也被雾气遮挡。四周雾气森森,只能看到十几丈外的情形。再往远处,便是灰濛濛的一片,瞧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四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忽听得前方传来潺潺的流水之声。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苏岩长出了一口气,道:“总算听到一点声音了。这一路走下来,四周没有一点声音,静得让人害怕。” 厉秋风道:“不管怎样,既然前面有河水,足以证明咱们没有在原地绕圈子。不过此刻咱们仍然身处险地,万万不可马虎。三位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能莽撞……”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四人悚然一惊,司徒桥忍不住说道:“难道方才在咱们左近绕来绕去的那匹马就在前面不成?!” 第六百八十二章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厉秋风说道:“既然咱们到了这里,已经无路可退。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好,是毒蛇猛兽也罢,咱们都要闯上一闯。” 他说完之后,扫视了一眼其余三人,便即大步向前走去。 司徒桥和孙光明、苏岩三人心下虽然惊疑不定,但是见到厉秋风已然闯了过去,却也不再犹豫,随后紧紧跟了上去。 四人走了五六丈远,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小木桥。这木桥极为简陋,只不过是用四五根粗大的木头随意搭建而成,长不过四五丈。桥下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而雾气自桥下涌出,如同云海一般,将桥下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桥下的河流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站在桥边,指着桥下翻滚的雾气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这里像不像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中走过的那处无底深渊?” 司徒桥眯缝着眼睛,道:“还真有点像。只不过无底深渊的水气表面甚是平静,不如这里这般惊心动魄。” 他边说边四处张望。只见桥下涌出的雾气向四方扩散,直如波涛一般翻翻滚滚,使得这里既像是山间云海,又好似海边悬崖,看上去虽然壮观,却又透着几丝诡异。 司徒桥扫视了一圈,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我虽然只来过长平古战场两次,可是已经将这周边三四十里处尽数走了一遍。我可不记得有这样一条河流。难道十几日没来,这里就能多出一条河流不成?” 他话音方落,孙光明在一边说道:“不错。长平我已来过多次,从来没有见过这条河流和这座木桥。难道咱们真的一口气走出一百多里,已经离开了长平地界?” 厉秋风看着桥下不断涌出的雾气,一时之间沉默不语。苏岩道:“我瞧着周围这些雾气,倒像都是从这座木桥下涌出来的……” 此时四人周围雾气极重,回首来时之路,已被浓雾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三四丈远之处。奇怪的是雾气虽然四处扑散,木桥桥面上却是一丝雾气都没有。木桥对岸却也被雾气笼罩,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道:“厉某走过去瞧瞧,三位在此稍候……”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抢着说道:“厉兄弟,此处雾气太重,咱们四人还是聚在一起为好。否则一旦落单,只怕再要聚齐,势比登天还难。这浓雾中不知道藏着什么邪恶奸贼、或是毒蛇猛兽,咱们分开行动,极易为人所乘。厉兄弟,你看……” 司徒桥说到这里,却没有再往下说。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司徒先生说的也是颇有道理。孙先生,苏姑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苏岩虽然随着孙光明闯荡江湖多年,不过毕竟是女儿身,方才听司徒桥提到“毒蛇猛兽”四字,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此刻听厉秋风开口询问,还未等孙光明说话,她便抢着说道:“自然还是一起走为好。否则就算没有敌人暗算,雾气这么重,只怕差上几步便要迷路。” 孙光明自然知道苏岩的心思,便也点了点头,道:“厉大侠,咱们还是同进共退,彼此也好有一个照应。” 厉秋风见三人都想一起行动,便即答应了下来。他走到桥头,伸出右脚踩在木桥桥头,用力一蹬,桥面纹丝不动,打造得倒甚是结实。厉秋风左手提着警恶刀,慢慢走上了木桥。他每踏出一步,都是万分小心,只听得桥下流水叮咚,甚是好听。初时流水之声还稍显杂乱,待厉秋风迈出两三步之后,潺潺流水发出的叮咚之声,竟然与他心跳之声暗自吻合,传入耳中之后,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厉秋风走出十余步后,已到了木桥正中央。他行走之时,一直低头看着桥面,直到走到此处,才抬起头来向对岸望去。只不过一望之下,厉秋风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眼前哪里还有半分雾气?虽然天空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却与寻常的阴天无异,对岸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河岸不远处的路边有一栋草屋,檐下挑出一杆酒旗,草屋上的烟囱之中冒出了缕缕炊烟。 厉秋风愕然站在当地,一时之间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待他惊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之时,急忙回头望去,却见司徒桥、孙光明和苏岩已经跟了上来。只不过厉秋风回头望去,身后却是雾气弥漫,司徒桥等人从雾中钻了出来,突然出现在厉秋风眼前,情形颇为诡异。 司徒桥等人见厉秋风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愕地看着众人,心下一怔。待看清了岸边的情形,心下大惊,一个个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过了片刻,只听苏岩颤声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沉声说道:“咱们走到这木桥正中央,雾气以此为界,竟然消失不见,此事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四人看看被雾气遮掩的来路,又向没有丝毫雾气的对岸望去,人人心下惊疑不定。只见木桥中央处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雾气遮挡开来。厉秋风探头向桥下望去,却见来路一方的水面仍然被雾气遮掩,看不到水面是何情形。而另外一端却是水清见底,河水流得极是缓慢。向上游远远望去,以河流中央为限,左首河水如碧玉一般缓缓流了过来,右首河面却被雾气遮掩,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便如有一道巨大的灰布从空中直垂了下来,沿着河流中央将天地之间分为两半。左侧一半是朗朗乾坤,右侧一半却是雾气弥漫。这等诡异的情形,厉秋风从来未曾见过。 司徒桥等人四处张望,人人脸上都是一副骇怕之极的神情。 四人正自惊恐之时,厉秋风忽然察觉雾中似乎有异声传来。此时四人都已走过了木桥中央,俱都离开了雾气笼罩的范围。只不过苏岩站在最后,距离雾气只有一尺左右的距离。厉秋风大喝一声:“苏姑娘小心!” 他话一出口,身子倏然一动,直向苏岩抢了过去。苏岩一怔,不知道厉秋风是何用意。只是此时他身后的雾气突然翻滚涌动,一只手掌从浓雾中斗然伸了出来,直向苏岩天灵盖拍了下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孙光明虽然离着苏岩不过三步,却也只能看着那只手掌拍向苏岩。苏岩背对着来路,尚不知道雾中出了什么怪事。只不过眼看着厉秋风、孙光明、司徒桥三人面色大变,知道自己身后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仓促之间,她全然忘了闪避,竟然转头向来路望了过去。 只见雾气急速旋转,一人自雾中闯了出来,右掌已拍到了苏岩的天灵盖。 孙光明眼睁睁地看着苏岩避无可避,知道她定然无幸,心下不由一疼。 便在此时,厉秋风却也抢到了苏岩身边,右掌倏然拍出,正迎向来人偷袭苏岩的那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双掌相交,厉秋风顺势向后疾退,顺手抓住呆若木鸡的苏岩,拎着她一起向后退去。从雾中冲出的那人却不肯放过厉秋风,大踏步抢了上来,又是一掌向厉秋风拍到。 此时孙光明已然清醒过来,见厉秋风救了苏岩,心下感激。只不过眼看着厉秋风被那人紧紧逼迫,他自然不肯袖手旁观,仓促之间无暇拔剑,当即右掌一摆,从旁边邀击,直拍向那人的左肩。 孙光明见这人一掌便逼退了厉秋风,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自己绝对不是他的敌手。是以这一掌倒也没想着能将这人打死。只求能拦阻他片刻,使得厉秋风脱离险境,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那人却压根没将孙光明放在眼中,眼看孙光明一掌拍到,他脚下不停,左掌斗然拍出。只听“呼”的一声,一股大力直向孙光明胸口袭到。孙光明大惊失色,知道敌人内力太强,自己这一掌尚未打到他的肩头,敌人的手掌只怕印上了自己的胸口。自己内力远逊于此人,这一掌若是打在自己身上,非得被他打得筋断骨折不可。孙光明无奈之下,只得闪身避开。 那人一掌逼退了孙光明,脚下丝毫不停,右掌向前直推,直向厉秋风逼了过去。 厉秋风左手抓住苏岩的腰带,带着她连退数步。只不过敌人逼得甚紧,右掌在自己面前数寸之处逼了过来。手掌尚未打到,掌风却将他面皮扫得甚是难受。待得厉秋风一退之力用尽之时,那人的右掌已然到拍到了他的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倏然间刀光一闪,厉秋风右手已然拔出了警恶刀,手腕一翻,长刀直削向那人的小腹。 那人武功了得,原本一心要将厉秋风一掌打死。他曾与厉秋风交过手,知道此人武功了得。只不过此时厉秋风左手拉扯着苏岩,进退之际自然不如平时灵便。是以此人进攻之时,便少了几分顾忌。 只是厉秋风倏然拔刀反击,那人才知道厉秋风向后疾退,固然是因为内力不及自己精纯,不敢与自己对掌。更主要的是他出手之时,已经算定了自己定然一心要将他打死,这才向后急退,诱骗自己全力攻击。而厉秋风后退之力将尽之时,自己攻击之力却也到了巅峰,全身内力尽数集中于右掌之上。厉秋风退力用尽,新力已生,右手拔刀进攻,正是避开自己的掌力而趁机反击的绝妙时机。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能想出如此厉害的杀招,这份心计和武功,着实令人可惊可怖。 第六百八十三章 以武功而论,孙光明要比司徒桥高出不少。是以方才厉秋风遭遇险境,司徒桥虽也有心相助,只不过反应不及。待得孙光明出掌之后,司徒桥右手刚刚套上钢抓,待得他做势欲截击敌人,那人已然一掌逼退了孙光明,从两人中间硬生生地挤了过去,仍自向厉秋风追杀过去。司徒桥再要出手,已然来不及了。 孙光明和司徒桥虽然各怀鬼胎,可是此时身陷迷雾之中,却都知道四周隐藏着极大的危机。两人虽然知道厉秋风与自己并非同道,只不过此时却要倚重厉秋风,否则只怕谁都逃不掉。是以见敌人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孙光明和司徒桥不敢袖手旁观,随后奔了过去,各自挥舞钢抓长剑,直向那人后心攻了过去。 便在此时,只听“嘶啦”一声响,那人突然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孙光明和司徒桥手中的长剑和钢抓正自刺向那人后心,冷不防此人倒翻了过来,一剑一抓登时刺了个空。只听得“呼”的一声响,那人已从两人头顶翻了过去,堪堪落在了木桥中央处,半边身子已没入浓雾之中。 孙光明和司徒桥急忙转过了身子,此时才有工夫仔细端详敌人的面容。只见此人面目俊朗,身形挺拔,一身灰衣,神态举止甚是潇洒。只不过头顶无发,竟然是一个和尚。 这和尚三十多岁年纪,站在木桥中央,浓雾恰好自他头顶垂了下来,将他后半边身子吞入浓雾之中。他落地之后,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几位施主,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司徒桥一见这和尚,立时认出他便是昨夜追杀自己的那位僧人,最后被自己诱入池头庙的石阵之中。他虽然算定这石阵杀不了此人,只不过定能将他困上几日。想不到此人如此了得,不过一夜之间,便冲破石阵逃了出来,并且一路跟到了这里。司徒桥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自己万万不是这人的对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手中钢抓横在身前,生怕这和尚暴起伤人,自己不免非死即伤。 孙光明却不识得此人,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我与大师素未谋面,怎么能说‘又在这里见面’?” 那僧人微微一笑,并未说话,目光越过孙光明和司徒桥,直向两人身后望去,口中说道:“咱们见过面,只不过施主忘记罢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厉施主,他自然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孙光明生怕这和尚使诈,却也不敢回头。只听厉秋风道:“孙先生,这位大师便是咱们数日前曾经在凤尾村见过的玄机大师。” 孙光明心下一凛,仔细端详着这僧人。当日在凤尾村的酒馆之中,那僧人面目狰狞,身子矮胖。眼前这和尚却是身形挺拔,面目俊朗。虽然厉秋风说过玄机和尚戴着人皮面具,可是面目可以遮挡,这身形相差得太远,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人便是玄机和尚。 孙光明正自惊疑之间,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孙先生想来不信这位便是玄机大师。因为面容可以用人皮面具遮挡,怎么身形竟然会有如此变化?那是因为玄机大师练了独门绝技‘化骨大法’,能将全身骨骼移位变形。那日咱们在凤尾村相遇之时,玄机大师不只用人皮面具遮挡了真面容,还以化骨大法变了身形。若非如此,厉某与他堂堂正正地交手,自然不是玄机大师的对手,只怕那晚坠入冰河之中的是我,而不是这位玄机大师。” 孙光明修习机关消息之术,自然练过“缩骨术”这门奇功,能够将身子缩成极小的一团,盗墓之时大有用处。只不过他练习这门功夫之时,教授他武功的师父就曾经说过,故老相传,武林中有一门神奇的功夫,名为化骨大法,不只能将身子缩成极小的一团,更能将全身骨骼移形换位,变化为各种形状,比缩骨术要厉害百倍。只不过这门武功在宋朝末年便已失传,若是有人能练会了这门武功,任你机关消息再厉害,只怕也困不住他。孙光明只道这门武功不过是世间的传说,想不到眼前这个和尚竟然身负这门奇功。 玄机和尚叹了一口气,道:“厉施主言重了。方才你我生死相搏,贫僧还是输了一招。厉施主武功高强,又极为机灵,确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只可惜走入歧路,加入魔教,与武林正道为敌,不免落了下乘。须知任你武功再高,若是天下人都与你过不去,只怕最后也难逃公道。” 孙光明和司徒桥听玄机自承败于厉秋风之手,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不过方才玄机和尚追杀厉秋风时背对着两人,是以不知道当时交手的情形,只是听见“嘶啦”一声,随后玄机和尚便即倒翻了出去。两人不知道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玄机和尚一举击退。 却听厉秋风道:“大师没有败,厉某也没有赢。大师被我们三人围攻,厉某又仗着这宝刀之利,仍然没能伤到玄机大师。这份武功,天下没有几人能敌得过。可是以大师的人才武功,竟然任人驱使,厉某心下倒要替大师不值了。” 原来方才厉秋风倏然出刀,直削向玄机和尚小腹。此时两人相距极近,玄机和尚的内力又尽数贯注于右掌之上,倏然遭遇反击,可以说是生死悬于一发。只不过这和尚武功奇高,眼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掠到了小腹,他急忙施展“化骨大法”,刹那间胸腹骨骼倏然塌陷,小腹竟然向后缩了三寸。厉秋风手中长刀闪电般削过,只听“嘶啦”一声,将玄机和尚小腹处的僧袍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刀尖堪堪贴着玄机和尚的肌肤划了过去,在他小腹上留了一道极细的划痕,却并未伤及肌理,只不过刀锋掠过,使得玄机和尚的小腹火辣辣地颇为难受。 玄机和尚死里逃生,避开了厉秋风一记杀招,哪里还敢与他纠缠?小腹向后缩回之时,右足用力一点,向后翻了一个跟头,恰好避开了孙光明和司徒桥的偷袭,一直退到木桥中央,脱离了与厉秋风的接触。厉秋风再想追杀,相距已近两丈,无法再行追击。电光火石之间,玄机和尚能死里逃生,那是因为他武功奇高,反应又快,绝非侥幸所致。 两人此前在凤尾村的河边虽然一场大战,只不过其时彼此存了试探之心,都未出全力。方才交手虽不过数招,却是全力施为,刹那之间,两人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孙光明和司徒桥自然不知道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玄机和尚和厉秋风都险些折在对方手中。只不过此时听玄机和尚自承败于厉秋风之手,而厉秋风却说两人并未分出高下,倒让孙光明和司徒桥有些惊疑。好在两人都已看到玄机和尚小腹处的僧袍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知道他在厉秋风刀下吃了大亏,心下都有些幸灾乐祸。 玄机和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微微一笑,道:“贫僧自幼出家,云游四海,最后在白马寺挂单。幸得各位大德高僧谆谆教诲,知道天下自有黑白之分。施主说贫僧被人利用,只怕将贫僧看得忒高了些。此番拦截施主,全是贫僧一人之意,与他人无关。” 厉秋风知道玄机和尚认定了自己是魔教中人,一心要将自己制服。此时误会已深,自己再做解释也是白费工夫。当下他点了点头,道:“大师一心要将厉某除掉,只不过以大师所见,眼下能将厉某或擒或杀么?” 玄机和尚道:“厉施主这话说得过了。贫僧又不是官府差役,哪敢捉拿厉施主,更别说杀人害命了。贫僧只不过想请厉施主一道回转洛阳,在寺中参禅礼佛,修心养性。以厉施主的天资,只须放下屠刀,一心向佛,不出数年,定然能成为一代高僧。到时世间少了一位魔头,多了一位心怀慈悲的得道高僧。贫僧若是能度化施主,却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德。” 玄机和尚自露面以来,一直面色平静,说话滴水不漏。只不过此时一心要度化厉秋风,却是越说越兴奋。到得后来,原本一张颇为平静的面容涨得通红,眼中现出了极为热切的目光。 司徒桥早就按捺不住,冷笑着说道:“你这和尚放什么狗屁?厉兄弟是大英雄大豪杰,还用你这秃驴度化?老子瞧你这副样子明明是一个斯文人,竟然如此无耻,传了出去,只怕会笑掉江湖好汉一口好牙齿。” 孙光明和苏岩见玄机和尚这副模样,却也是心下好笑。暗想此人已然败在厉秋风刀下,却还妄想着厉秋风受他的点化,世间哪有这个道理?孙光明也是一个口头上不肯认输之人,正想出言讥讽,却听厉秋风道:“玄机大师,你自幼修习禅学,想来是一位得道高僧,自然知晓佛家所说的四大皆空的道理。只不过听大师方才这番言论,却一心想借着度化厉某,来换取大功德。玄机大师如此殷切,岂不是犯了佛祖所说的‘贪’、‘痴’之戒?况且大师昨夜与司徒先生为难,不惜痛下杀手,险些坏了司徒先生的性命,正是犯了‘嗔’戒。大师身在空门,却连犯贪、嗔、痴三大戒。可见大师六根未净,还是尽早回到白马寺,苦修枯禅,早日大彻大悟,不必再此多做停留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玄机和尚原本一脸热切,被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一脸失望,过了片刻,神情更是变得沮丧无比。他呆立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施主,原来你是在消遣贫僧。” 厉秋风尚未说话,却听司徒桥一声怪笑,道:“秃驴,我这位厉兄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就算是柳宗岩这等高手,在他面前也是恭谨有礼。你这野和尚算是哪根葱?竟然痴心妄想要将他骗进寺院去做和尚,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厉秋风以目示意,要司徒桥不再说话。这才看着玄机和尚摇了摇头,道:“厉某与大师虽不同道,却佩服大师的武功见识。方才所说之事,绝非有意消遣。大师既然一心向佛,便去做些佛门弟子的本分之事。厉某只是闲云野鹤,向来不愿受到拘束。大师若是想将厉某带回白马寺,除非带厉某的尸体回去!”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孙光明和司徒桥说道:“此处杀机四伏,咱们还是速速过桥罢。” 孙光明早就等得老大不耐烦,厉秋风如此一说正中下怀。他看着玄机和尚冷笑一声,一副“老子就要走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的神情,趾高气扬地向岸边走去。司徒桥昨晚险些折在玄机和尚手中,对他恨意极深。此时有了厉秋风撑腰,便要趁机在玄机和尚面前猖狂一番,才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是以他恨恨地看了玄机和尚一眼,又狠狠地向他脚下吐了一口口水,这才得意洋洋地跟在孙光明身后向河对岸走了过去。 厉秋风仍然面对着玄机和尚,见孙光明、苏岩和司徒桥已先后离开,这才慢慢向后退去。 他知道玄机和尚的般若掌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除此之外更是修习过不少奇门武功。此时若是将背心要害暴露在这和尚面前,便如同手无寸铁面对毒蛇猛兽一般,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是以他不敢转身,而是面对着玄机和尚,缓缓向后退了开去。 玄机和尚一脸沮丧,却也是心有不甘。见厉秋风向后退去,他便迈步向前,半边身子从浓雾中走了出来。厉秋风每退一步,玄机和尚便跟上一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 此时司徒桥和孙光明、苏岩已到了岸上,只是三人回头望去,却见厉秋风背对着河岸,正自缓缓后退。玄机和尚却是好整以暇,步步紧逼。司徒桥“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他娘的,居然阴魂不散、纠缠不清,老子瞧着这个秃驴是一心作死。”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几枚暗器铁莲子,扣于右手之中,阴恻恻地盯着玄机和尚,只待这和尚露出破绽,他便要以暗器偷袭。孙光明虽然一路上与司徒桥颇为不睦,可是此时却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见司徒桥掏出暗器,他也悄悄从腰带之中摸出了三枚银针。 片刻之间,厉秋风已退到了岸上。他心中早有打算,知道玄机和尚一心要擒杀自己。此人武功太高,两人一旦生死相搏,除非有一人命丧当场,否则定然是拆解不开。是以他后退之时,见玄机和尚步步紧逼,便想着退到河岸上之后,一刀将木桥斩断,玄机和尚非得坠入河中不可。方才他在桥上俯视水面,河水清澈见底,比之凤尾村外的那条冰河,自然更加容易脱身。只不过这木桥几有两丈多高,玄机和尚落入水中,若想上岸自然要费一番工夫。自己便可与司徒桥等人趁机逃开,躲开这和尚的追杀。 厉秋风计算得极为准确,待他左足踏上岸边之时,右足刚刚抬起,右手已倏然握住警恶刀的刀柄。这把宝刀锋利无比,再加上厉秋风的深厚内力,木桥虽然是用粗木搭造而成,这一刀砍将下去,却也足以将木桥自桥头处砍断。 玄机和尚斗然看到厉秋风右手握住了刀柄,立时知道了他的打算,脸色登时大变,倏然间停下了脚步,心中念头急转,想要找出一条脱身之计。 便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木桥猛烈颤抖,片刻之后,一匹枣红马倏然间从浓雾中奔了出来。这匹马雄壮威武,奔跑之际声势惊人。 厉秋风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起了变化,手中长刀虽然“铮”的一声出了刀鞘,却也顾不上砍断木桥,右足一点,便如一头大鸟般倒飞了出去。 玄机和尚听到马蹄声自背后传来,却也是大惊失色。只是他为人机警,见厉秋风虽然拔出长刀,却没有向自己攻击,而是飘身退开,知道身后定然是起了极大的变故。是以他不敢回身,双足用力,身子疾向前抢了出去。 只不过那匹枣红马来势劲急,玄机和尚身形甫动,那匹马已到了他背后。司徒桥和孙光明在岸上看得清清楚楚,心下都是大喜,暗想这你秃驴嚣张跋扈,不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匹马不顾死活得冲将过来,任你武功再高,却也非得被撞个筋断骨折不可。 玄机和尚只觉得桥面急剧颤动,似乎整座木桥都要腾空而起。而身后一股极强的劲风扑了过来,推得他险些扑倒在桥面上。玄机和尚心下一寒,暗想即便是绝顶高手,却也没有如此内力。自己一向目空一切,想不到竟然会丧命于此处。 眼看着玄机和尚就要被这匹枣红马撞上,只听“咴溜溜”一声长嘶,枣红马前蹄猛然抬了起来,整个身子立时停在了桥面上。只不过它的扑击之势过于猛烈,虽然强行停了下来,两只后蹄在桥面上还是滑动了半尺。 玄机和尚此时已抢行了三步。那匹枣红马前蹄落下之时,堪堪贴着他后背踩到了桥面上,震得木桥又是一阵剧烈晃动。只不过差了这分毫距离,玄机和尚却是死里逃生,没有被枣红马践踏而死,实属侥幸之极。 玄机和尚只觉得身后劲风忽止,木桥却是不住颤动,哪里还敢在桥上停留?只见他双足发力,没命得向岸上跑去。眨眼之间,便已逃到了岸上。待他停下了脚步,见到司徒桥和孙光明一脸幸灾祸的模样,心下虽然又惊又怒,却也无暇顾及两人,只是飞速转过身子,向木桥上望了过去。 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又起,又浓雾中又奔出一匹白马。这白马冲出浓雾之后,眼看着要撞到停在桥面上的枣红马身上。只是白马上的骑士用力勒住坐骑,那白马也是一声长嘶,立时停了下来。只听白马上那骑士怒道:“兄弟,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纵马狂奔,极易伤人,你却总是不听。三年前你骑马撞伤了包家老太爷,害得父亲大病一场。难道你还想气他老人家不成?早知如此,便不带你来了。” 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却见骑在枣红马上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穿灰衫,面目粗豪。白马上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也穿着灰布衣衫,面目俊朗,却又透出几分坚毅,让人一望之下,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那少年听了身后骑士出言责备,不由吐了吐舌头,这才冲着玄机和尚高声说道:“大和尚,没有吓到你罢?!” 他话音未落,白马上的骑士已跳下马来,瞪了那少年一眼,口中说道:“还不快快下马,向人家赔罪?!” 这骑士便说边牵着白马从枣红马身边绕了过去,直向厉秋风等人走了过来。那少年似乎对这骑士甚是敬畏,急忙跳下马来,牵着枣红马臊眉搭眼地跟了过来。 两人牵着马匹走到岸上,一直到了众人面前才停下脚步。白马上那骑士冲着众人一抱拳,口中说道:“我这兄弟年轻不懂事,冒犯了各位,在下代他向各位赔罪。” 那骑士边说边深施一礼。厉秋风等人一怔,暗想那少年骑马险些撞上了玄机和尚,与自己却是没有多大关联。是以急忙侧过身去,将那骑士这一礼让了过去。玄机和尚惊魂稍定,心下虽然颇为恼怒,不过转念一想,也幸好这两人突然出现,厉秋风没有出刀,自己才能逃过一劫。虽说方才自己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不过千钧一发之际,这少年还是将马勒住,于自己来说并没有丝毫损失。是以他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施主言重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那骑士见众人的模样,知道自己的兄弟方才险些伤到的便是眼前这和尚,是以他又说了几句赔罪的话,这才回头瞪着那少年道:“还不过来向这位大和尚赔罪?!” 那少年上前几步,向着玄机和尚躬身施礼,口中说道:“是小子唐突了,还请大和尚不要见怪。” 玄机和尚正想说几句客气话,却听到木桥一侧又传来了马蹄声。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却不像方才那般劲急。厉秋风等人心下也是一怔,齐齐向木桥望了过去。只见木桥中央的雾气翻腾滚动,片刻之后,又有一匹白马从雾中走了出来。 众人见到马上那位乘客,俱都是心下一凛。只见这人身高八尺,相貌威严,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虽然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寻常的布衣,可是顾盼之间,却是极有威势。如同一位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端坐在马上,颇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第六百八十五章 那少年和白马上的骑士一见这老者现身,急忙迎到桥边,分站在桥头左右,神态甚是恭谨。待得那匹马走上河岸,马上老者勒住坐骑。白马骑士抢上前去,从老者手中接过缰绳。那老者翻身下马,看了那少年一年。那少年身子一颤,嗫嚅着说了一声“爹爹”,便即退后两步,低着头再也不敢看那老者。 那老者见厉秋风等人站在当地,微微有些奇怪,抱拳说道:“各位请了。” 厉秋风等人被这老者的气势所逼,见他举止有礼,便也纷纷抱拳还礼。司徒桥和孙光明虽然都是桀骜不驯的人物,可是在这老者面前,气焰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三分,再也不敢有丝毫嚣张。 只听那老者说道:“我这犬子一向粗鲁少文,虽然教训过他几次,却总是惹下祸事。方才他一时兴起,纵马狂奔,没伤到诸位罢?” 那少年嘟囔道:“您看他们一个个的模样,哪像是被我伤到了?” 那老者面色一沉,扫了少年一眼。吓得那少年身子一抖,便即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此时玄机和尚已然恢复了平静,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老施主,方才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这位公子虽然唐突了一些,却也没伤到人,施主不必生气,更不必责罚于他。” 那老者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玄机和尚相貌不俗,却也不敢小觑,口中说道:“瞧大和尚的模样,定然是一位大德高僧。不知大和尚在哪座寺院出家?” 玄机和尚道:“实不相瞒,贫僧自幼在山东济南府灵泉寺出家,其后四海云游,眼下在洛阳白马寺挂单。” 厉秋风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见那老者听说玄机和尚提到“洛阳”二字,眉头微微皱了皱,道:“原来大师是从洛阳来。听说南朝要大动刀兵,不知道大和尚这一路走来,可曾看到大军北行么?” 这老者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人人心下均想,大明虽然北有鞑子兵虎视眈眈,东南又受倭寇骚扰,不过自靖难之役之后,天下可以说承平日久。虽然其间有过土木堡之变和宁王叛乱,却也并未动摇大明根基。此时这老者却在说什么“南朝要大动刀兵”,实在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见众人一脸惊愕,只道自己说话唐突,将这些人吓住了,是以微微一笑,道:“是我问得唐突了,大师莫怪。”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那白马骑士道:“咱们骑马走了一夜,总算穿过了这片大雾的包围。二十余年前,我曾到过这里,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雾气。眼下咱们迷失了道路,须得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那白马骑士略一躬身,答应了一声,便将老者的坐骑牵了过来。那老者翻身上马,冲着众人抱了抱拳,口中说道:“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就此与各位别过。” 他说完之后,双腿微一用力,胯下坐骑便即向前走去。白马骑士向着众人抱了抱拳,又和玄机和尚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也翻身上马,紧跟着那老者去了。那少年却冲着玄机和尚做了一个鬼脸,飞身上了坐骑,脚跟一磕马腹,那匹枣红马一声长嘶,便即向着那老者和白马骑士追了过去。 众人看着三人的背影,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却听孙光明说道:“这位老人家好厉害的气势。虽然身着布衣,却像是一位统帅千军万马四处征伐的大将军一般。” 厉秋风沉声说道:“孙先生好眼力。这人绝对不是寻常百姓,更不是普通的文官,定然是带兵带打仗的将军。” 孙光明一怔,道:“厉大侠难道瞧出了什么端倪不成?” 厉秋风道:“孙先生,你没有留意他们三人所骑的马匹么?” 孙光明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三匹马虽然极是威武雄壮,不过所配马鞍却都是普通的百姓所用之物,并没有骑兵战阵上必须携带的肚带和护甲等物……”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开口说道:“那骑白马的年轻人和那少年过桥之后,便即翻身下马。两人都松开了缰绳,并没有寻找树木将两匹马拴好。而两人下马之后,那两匹马便即站在原地不动。只有军队中的战马受过训练,才会如此听话。换作其它马匹,虽然也有不少受过训练,却绝对不能如此听命于主人。而且我瞧着这三匹马的脸上都有戴过护甲的痕迹。是以我可以断定,这三人都是军官。尤其是那老者的气度,绝非寻常军官,只怕是手握重兵的统兵大将。” 司徒桥和孙光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惊疑,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玄机和尚却在一边说道:“厉施主,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军队中的事情?” 厉秋风道:“大师奉命前来截杀厉某,给你下命令的那人,没有说过厉某曾在锦衣卫当过差么?” 玄机和尚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登时脸色大变。司徒桥和孙光明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心下得意,暗想:“你这秃驴牛皮哄哄,一副佛祖老大和尚老二的嘴脸,可是此刻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还不是吓得面如土色?” 厉秋风却没有理会玄机和尚的神情,接着说道:“厉某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经常与军马打交道。锦衣卫的马队也有上千匹战马,只不过训练的可没有边军那般厉害。我瞧着这三人的战马要比锦衣卫的马队厉害百倍,只怕这三人都是驻守九边的军官,胯下坐骑才会如此训练有素。”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喃喃说道:“可是他说的‘南朝要大动刀兵’,又是什么意思?听说关外鞑子兵称呼大明军士为‘南蛮子’,总不成这三人都是鞑子军队的将军罢?可是这三人的相貌举止,明明是汉人无异。此事当真蹊跷……” 玄机和尚等人虽然将厉秋风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却也不知道这三人是什么来路,只得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却听苏岩说道:“咱们身陷雾中之时,有一阵子曾听得马蹄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还听到有人说笑之声。难道就是这三人不成?” 孙光明点了点头,道:“或许真是这三人也说不定。方才那老者也曾说过,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冲破了这片大雾。想来昨夜他们也被困在大雾之中,东奔西走找不到出路。以这三匹马的脚力,在咱们左右前后到处出没,倒还说得过去。” 厉秋同心下暗想:“这三匹马虽然甚是雄壮,可是也绝对不可能像夜间那些可疑的人马一般,移动得如此迅速。这三人突然出现,来历可疑,身份未解,可要加倍提防才是。” 孙光明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瞧这三人的相貌气度,倒不像是卑鄙小人,想来不是要与咱们为难。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回到谷口村再作计较。否则一些心怀不轨之徒若是跟了上来,不免横生枝节。” 孙光明说到这里,瞥了玄机和尚一眼。他所说的“卑鄙小人”、“心怀不轨之徒”,自然便是指玄机和尚而言。 厉秋风想想也是,便即点了点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厉某不欲与大师为难。只不过大师若是还想强行拦阻厉某,只怕厉某不得不与大师放手一战。此处杀机四伏,厉某劝大师还是不要妄动,以免为人所乘,到时后悔却也晚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再理会玄机和尚,转头对司徒桥等人说道:“咱们走罢!” 司徒桥等人见厉秋风握刀前行,便也纷纷跟了上去。直到走出五六丈后,见玄机和尚并没有跟上来,司徒桥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和尚武功高强,又一心与咱们为难,何不趁他落单之机,一举将他挑了?否则给他找到了机会,或是他的同伙大举杀到,咱们可就大大不妙了。” 厉秋风道:“此人武功极高,又练有奇门异术,即便咱们以多打少,胜他不是难事,只是要将他擒拿或杀死,却要比登天还难。何况此人师出名门,并非是江湖上的邪派人物,只不过是被人欺骗,这才与咱们为难。是以他罪不至死,厉某也不想杀他。”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道:“厉兄弟,你待人太好,只怕非吃大亏不可。”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厉某待人太好,只怕司徒先生的人头,早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司徒桥尴尬一笑,道:“厉兄弟,那日我偷偷溜走,并非是想陷你于困境。你的武功我是亲眼见过的,无极观那些婆子再厉害,却也胜不过你。我武功低微,若是留在观溪台上,只能碍手碍脚,反倒拖累了厉兄弟。是以我趁着厉兄弟大显神威,将那些婆子打得抱头鼠窜之时偷偷走了,便是不想成了厉兄弟的累赘……” 厉秋风听司徒桥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十句话中连一句真话都没有。只不过他懒得揭穿,便任由他在一边啰嗦。待走了百余步后,却已到了那草屋门前。方才远看之时,只觉得这草屋不大,只是走到近前,才发现这草屋占地足有二三十步,规模着实不小。院子中收拾得甚是干净,门前竖着一根高杆,上面悬着酒旗,写着“太白居”三个大字。只不过众人一看院中拴马石上拴着的三匹高头大马,登时脸色大变。 第六百八十六章 方才众人在桥头见到那一老二少三位骑士,虽然被那老者气势所折服,心生敬意。可是这老者身上威势太重,人人心中都有些不自在。是以三人离开之后,众人倒好像搬走了压在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一般,都有了一些轻松之感。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太白居”的院子中,又与三人不期而遇。 厉秋风站在门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在这太白居中暂时歇息。是以他转过头去,对司徒桥和孙光明、苏岩说道:“咱们折腾了一夜,眼下已近午时,三位以为是否应在此处歇息片刻?“ 司徒桥方才与孙光明同仇敌忾,联手夹击玄机和尚,倒是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此时见到了这三匹高头大马,他正在惊讶之时,听厉秋风开口询问,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孙光明道:“孙先生,你意下如何?” 孙光明想不到司徒桥竟然不似先前那般嚣张,对自己颇为恭谨有礼,倒是颇为意外。常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此前两人说话之时,孙光明往往语含讥讽,此时却也收敛了许多。他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咱们虽然穿过了大雾,不过这里处处透着蹊跷,咱们又是疲惫不堪。倒不如在这酒馆打一个尖,顺便也可以问问店家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谷口村又有多远。那位老者虽说来历可疑,不过瞧他的气派,倒不像是坏人。只要咱们不去惹他,想来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先是看了司徒桥一眼,又望向厉秋风,口中说道:“至于是否在此处停留片刻再走,还请司徒先生和厉大侠示下。” 厉秋风道:“孙先生说得有道理,咱们就在些歇息片刻,吃饱喝足之后,再前往谷口村却也不迟。” 众人商议之后,便即走入院中。尚未走到草屋门口,早有一个小二快步从店内迎了出来。只见他满脸堆欢,点头哈腰地对众人说道:“四位大爷光临敝店,小人迎得慢了,当真该死。小店备有热水荤菜,请四位大爷进店上坐喽。” 厉秋风等人见这小二甚是机灵,心下倒有几分喜欢。只见那小二躬身迎候,待众人走到门口,他又快步抢到门前,为众人挑开了帘子,将众人让入店内。 四人鱼贯而入,却见店内摆了六七张桌子,虽说桌椅都是寻常木板打造而成,只不过收拾得甚是整洁,看上去倒不显得简陋。靠近门口左侧柜台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打着算盘写写算算,见小二将众人引了进来,急忙绕出了柜台,满面堆欢地说道:“四位大爷辛苦了,快快请坐罢。” 此时那小二已抢到众人身前,将众人带到柜台对面一张桌子前,这才请众人就坐。厉秋风等人依次坐下,那中年男子跟了过来,笑道:“小人便是这店里的掌柜,姓胡名二。几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小人倒可以推荐几样咱们本地的佳肴,请各位大爷品尝。”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不当值之时,除了练习武功之外,便是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档案库中阅读历年案卷。虽然不时到高梁桥闲逛听书,却极少在酒楼点菜吃饭,被这胡掌柜一说,倒有些手足无措。而司徒桥虽然久居京城,花家又是京城世家,富甲一方。只不过司徒桥在花家全无地位,每月的月钱被老婆管得紧紧的,是以也极少下馆子吃饭。听胡掌柜一说喝酒点菜,他心下暗想,自己不懂得这些事情,若是呼酒要菜,闹出了笑话,不免被孙光明耻笑。是以他将眼睛转到了一边,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倒是孙光明和苏岩二人一向在江湖之中四处闯荡,下馆子点菜是常有之事。是以他瞧见厉秋风和司徒桥的模样,知道两人都不是酒楼中的常客,便即当仁不让,对胡掌柜道:“劳烦掌柜将贵店的招牌菜肴选上四盘送上即可。另外再来两盘应时小菜,烫一壶酒。” 孙光明说完之后,自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约摸能有六七钱的样子。他将银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口中说道:“这银子掌柜先收好,若是不够,一会儿吃完之后咱们另付便是。” 那胡掌柜看到银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忙不迭地将银子收在手中,口中说道:“好嘞。四位大爷稍候,小人这就给各位大爷去备好酒菜。” 胡掌柜边说边点头哈腰向后退了两三步,这才转过身子向后堂快步走去。此时厉秋风等人已经看到那老者带着两位年轻人坐在不远处窗边的一张桌子前,正在喝茶低语。双方目光相接,相互点头示意,却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那小二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只见他右手托着一张黑漆方盘,盘中放着一个茶壶和四盏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他一边给四人倒茶一边陪笑道:“四位大爷先喝杯茶润润喉咙,酒菜一会儿便给四位大爷送到。” 小二倒完茶后,便即躬身离开。司徒桥和孙光明见他走了,不约而同地自怀中摸出一根银针,先是放在自己的茶杯中轻轻涮了涮,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后又要将银针放入厉秋风的茶杯中。只是见到对方的银针也伸了过去,都是愣了一下。手中的银针悬在厉秋风的茶杯之上,并没有放进杯中。 厉秋风见两人如此小心,倒有些好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位先生如此谨慎,倒教厉某十分佩服。不过两位试过各自的茶杯中没有被人下药,厉某这个杯子中的茶水自然也无大碍……” 厉秋风尚未说完,司徒桥与孙光明同时摇了摇头。只听孙光明低声说道:“茶水或许无毒,但是杯子上却可能涂有毒药。” 司徒桥摇头晃脑地接口说道:“即便茶水中和杯子中都没有放毒药,但是世间有不少药物,单独服食或饮用并无大碍,但是二者混于一处,便成了极为厉害的杀人毒药。厉兄弟,咱们身在险地,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厉秋风心下一怔,只得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两位试试这杯子中是否有古怪。” 司徒桥和孙光明手中的银针这才探了下去。只见两人各自捏着银针,在厉秋风的茶杯中轻轻搅动了几下,这才收回银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片刻,同时点了点头。司徒桥道:“这茶水中没有毒药,厉兄弟尽管喝便是。” 此时苏岩早已摸出了银针,试过了她面前的茶水,却也没有什么异常。四人相视一笑,便即端起茶杯,各自啜了一小口。那茶水甫一入口,当真是舌底生香,四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品茗高手,却也知道这茶叶绝非凡品,忍不住都赞了声好。 便在此时,却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了起来。店内众人都是一怔,那小二却从内堂跑了出来,向门口张望了一眼,便即跑出门去。片刻之后,却听那小二在院子中大声嚷道:“出去出去!咱们店里供的是太上老君,向来不施舍斋饭。你若是要化缘,还是到别处转转罢!” 厉秋风等人听到“斋饭”二字,立时留上了心,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只不过那小二似乎在院子中拦住了什么人,并没有走进屋内,是以众人只听到声音,并未见到人影。 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那粗豪少年性子急躁,听得小二在院子中吵吵囔囔,登时起了好奇之心,从凳子上“霍”得一下站起了身子,对那老者说道:“爹爹,孩儿出去瞧瞧,可别像咱们在石碛村那般,被人打上了马匹的主意。”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那老者说话,便即一溜烟地跑出店去。那骑白马的骑士急忙站起身来,对那老者说道:“爹爹,我跟着七弟过去瞧瞧,别让他又闯出什么祸事。” 那老者点了点头,白马骑士这才转过身来,快步走出店门。 厉秋风等人凝神倾听院子中的动静。原本听那小二一直在驱赶什么人,只是那粗豪少年出门之后,小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待那白马骑士走进院子之后,只听那粗豪少年大咧咧地说道:“这位大和尚的酒钱都算在咱们头上,你还怕没钱给你么?” 只听那小二说道:“小少爷,这可不是钱的事情。咱们这家小店供的是太上老君和正部雷神,和这位大和尚拜的菩萨不是一回事。若是请这位大和尚进了店门,只怕太上老君和雷神老爷发起怒来,一个霹雳打下来,震塌了小店,可是引来了天火将小店烧成一片白地,那祸事可就大了。“ 却听那粗豪少年大声说道:“菩萨也好,神仙也罢,受的都是人间的香火。你多拜一路神仙,总没有什么坏处,太上老郡和雷神老爷自然不会怪你。就算他们怪你,要发下掌心雷打你。你便和神仙们说,是我请这位大和尚进店喝酒,让他们尽管来找我便是。” 却听那白马骑士喝道:“兄弟,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得罪了仙佛可不好。你最怕打雷,那雷神老爷是专门执掌打雷的神仙。你苦恼了他,到时他五雷轰顶来打你,可别怪六哥没提醒你。” 白马骑士说完之后,那粗豪少年登时不作声了。厉秋风等人心下暗想,这少年走路孔武有力,若是战阵之上,定然是一位所向无敌的少年将军。只不过性子粗豪,容易受人哄弄,被这位白马骑士用雷神吓唬一通,竟然哑口无言,倒有些好笑。 却听那白马骑士沉声说道:“小二哥,这位大和尚是咱们的朋友。你瞧他宝相庄严,是一位得道的高僧。昨夜咱们遇到了大雾,这位大和尚一路奔波,定然是饥渴难忍。还请小二哥行个方便,让大和尚到店内歇息片刻,也算掌柜和小二哥积了功德。” 第六百八十七章 那小二“咦”了一声,道:“这大冷天的,哪会有什么大雾?公子爷说笑了罢?” 那白马骑士说道:“在下岂能说谎?咱们确是遇到了大雾,仗着胯下坐骑,走了大半夜,才总算找到了道路。” 那小二道:“小人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别说大雾,就连小雾也没见过几次。大爷休要和小人开玩笑。” 白马骑士却一直说真是从大雾中走了出来。那小二没有法子,不再与他争辩,只是小声嘟囔了几句,厉秋风等人坐在屋内,听不清楚他在院子中嘟囔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却听那小二说道:“既然两位公子执意要请这和尚进店,小人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掌柜若要问起,两位可不要将此事尽数推到小人身上。” 却听那白马骑士笑道:“小二哥尽可以放心,若是掌柜问起,你只说是在下请这位大和尚进店便是。” 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随即门帘一挑,那小二当先走入店内,紧紧贴在门边,双手兀自将门帘挑高。紧接着那粗豪少年大步走了进来,神情倒有些紧张,一双眼睛紧盯着柜台内供奉的太上老君和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泥像,双手在胸前合什,小心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想来是在说些“得罪莫怪”之类的谢罪之语。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自好笑。 这少年走进店内之后,却见人影闪动,又有一人走进店中。只见这人身子极高,一身灰衣,只不过小腹处的衣衫却被划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模样有些狼狈。再向脸上望去,这人面目俊朗,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只是头顶无发,却是一个和尚。 厉秋风等人见到这和尚,都是悚然一惊。这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木桥上与厉秋风等人恶战一场的玄机和尚。 玄机和尚见到厉秋风等人,却并不吃惊,只是双手合什,微一躬身,算是与众人见礼。厉秋风点了点头,司徒桥和孙不明却是面色阴沉,将脸转了过去,并不理他。 那白马骑士将玄机和尚让到那老者坐着的桌前,双方分宾主落下,白马骑士对小二说道:“小二哥,劳烦你再添两盘素菜,一碗米饭。” 他声音方落,却听玄机和尚道:“阿弥佗佛,施主不必过虑,贫僧并不戒荤腥。” 玄机和尚此言一出,店内诸人都是心下一怔。司徒桥哈哈大笑,斜着眼睛看着玄机和尚道:“怪不得如此行事如此蛮横,原来是一个酒肉和尚。” 孙光明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饮暖思**,只怕吃肉喝酒之后,便要起了色心,大犯戒律了。” 那白马骑士听司徒桥和孙光明出言讥讽,生怕玄机和尚生气,急忙对他说道:“曾听大和尚说,您是在洛阳白马寺挂单。在下曾听说嵩山少林寺的高僧得唐太宗李世民金口玉言,可不守酒肉之戒,难道白马寺的僧人也得了唐皇的特旨么?” 玄机和尚摇了遥头,道:“不瞒施主,贫僧自幼在山东济南府灵泉寺出家,座师普济禅师,原为嵩山少林寺达摩院首座。他老人家主持灵泉寺之后,寺内便不戒荤腥。他老人家曾经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释门弟子,只须一心向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这些繁文缛节的清规戒律,不守也罢。是以贫僧自从剃度那日起,便是酒肉不忌。白马寺的各位大师修的是枯禅,自然是严守戒律。好在贫僧只在白马寺中挂单,算不上是寺内的僧人,倒不至于辱没了白马寺的清誉。” 司徒桥和孙光明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心下更是幸灾乐祸,正想出言讥讽,厉秋风急忙以目示意,两人这才将涌到嘴边的讥讽之语咽了下去。 那白马骑士听玄机和尚说完之后,笑道:“大和尚如此洒脱,在下佩服。”他说完之后,转头对站在一边捂嘴哂笑的小二说道:“小二哥,素菜便不要了。给添一碗米饭,再来两张金丝烤饼。” 那小二答应了一声,便即快步走入后堂去了。厉秋风等人自顾自地喝着茶水,玄机和尚却与那老者和白马骑士闲谈叙话。三人只拣些洛阳旧事聊了起来,倒甚是投机。 苏岩压低了声音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那个和尚一直贼忒兮兮地盯着你手中的禅杖,只怕在打这禅杖的主意,你可要小心了。” 昨晚四人在浓雾之中奔波之时,司徒桥已找了一块破布,将这禅杖的顶端包裹了起来,以遮人耳目。只不过这禅杖实在太长,拿在手里极为怪异。司徒桥看了玄机和尚一眼,两人目光相接,登时激起一连串火花。 司徒桥恶狠狠地盯了玄机和尚一眼,转头对苏岩说道:“这位姑娘,你还是看好你包袱里的东西罢。” 昨夜四人欲返回谷口村之时,因木箱不便携带,孙光明和苏岩将木箱内的袈裟取了出来,放在苏岩背着的包袱中。因为生怕文王庙中锦匣藏书之事重演,孙光明将木箱用剑劈开,细细查验,确认木箱确无古怪,这才将木箱碎片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此时听司徒桥提到袈裟,孙光明和苏岩知道他话中另有所指,只不过此时同仇敌忾,三人都将玄机和尚视为大敌,是以孙光明和苏岩虽然知道司徒桥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却也并未怪他。 此时店中八人各怀心思,互相提防,人人都有些尴尬。 便在此时,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竟然有不少人马涌进了院子。店内诸人心下一惊,一起抬起头来,向院中望去。 那小二听到院子中人喊马嘶声响起,急忙快步从内堂走了出来,直向院子中跑了过去。片刻之后,只听有人在院子中高声说道:“这三匹马是你的么?” 此言一说,那老者和白马骑士、粗豪少年都是面色大变。那粗豪少年“哼”了一声,对老者和白马骑士道:“这次总不会是假的罢?待我出去瞧瞧。” 他说完之后,正要起身,那白马骑士手疾眼快,伸手按住他左肩,将他按坐在凳子上,口中说道:“七弟,你不要如此鲁莽,咱们看看情势再说。” 那粗豪少年心下焦急,闷声闷气地说道:“有什么情势可看?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左近山中的强盗,到这里来抢夺钱财。咱们这三匹马可都是难得的宝马良驹,这些混帐王八蛋看到之后,便即动心,想要硬抢。咱们岂能任由这些王八收在此胡作非为?” 那白马骑士尚未说话,却听小二在院子中回答道:“好教大爷得知,这三匹马可不是小店的,乃是本店三位客人的坐骑。” 那小二说完之后,院子中便再无人说话。过了片刻,只听得院子中脚步杂乱,想来马上乘客已翻身下马。只听得脚步声向店门口移动过来。随后“唰”的一声响,帘子已然挑开,那小二点头哈腰走了进来,将帘子高高挑起。片刻之后,却见一人负着双手走了进来,脑袋左右转了转,待看到店内坐着七八个人,分为两桌,他目光如电,扫视了众人一圈,便即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敢问院子中这三匹马,是哪一位兄台所有?” 那粗豪少年正想说话,却见白马骑士盯着自己,脑袋微微摇了摇,示意他不要说话。这粗豪少年虽然甚是倔强,只不过对自己这位兄长却极是尊敬。见他不许自己说话,只得将嘴闭上。 那老者见这人头戴狐狸皮缝制的棉帽,身披大红锦袍,面白无须,约摸四十多岁年纪,瞧模样非富即贵,是以倒也不敢小觑他。听这人说话颇为有礼,老者便站了起来,口中说道:“这三匹马是咱们的坐骑,不知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人见老者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物,便即点了点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老丈能否答允?” 老者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出门在外,本来就应当相互照应。阁下有事尽管说便是。” 便在此时,只见人影闪动,又有四个人从院子中鱼贯而入。其中一人见店小二站在门口挑着帘子,嫌他碍事,待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这人有意无意地用肩膀在小二左胸处撞了一下。那小二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口中惊叫一声,身子已向后摔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小二后心正撞在柜台上,只觉得后心剧痛,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身穿大红锦袍那人正要与老者说话,听得身后异声大起,急忙转头望去。见自己的手下撞飞了小二,他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不许生事!” 他情急之下说出这四个字,声音尖细,与他和老者说话之时全然不同。撞飞了店小二的那人正在得意之时,被这人厉声呵斥,登时吓得脸色苍白,垂手站到一边,再也不敢生事了。 身穿大红锦袍那人这才转过头来,对老者说道:“实不相瞒,家主最喜欢宝马良驹。方才我在院子中看到老丈的坐骑,知道这三匹马都是天下难得的好马。若是老丈能够割爱,需要多少金银,您尽管说个数,我绝不还价。” 厉秋风、司徒桥、孙光明见这红袍人举止雍荣华贵,定然是大官无疑。只不过他自称还有家主,自己以奴仆自居。这红袍人已是如此了得,能做他的主人,只怕非得督抚以上的大官,或是王府中的王爷不可。 第六百八十八章 那老者似乎早就猜出这红袍人有买马之意,当下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这三匹马虽然是我父子所有,不过却是一位贵人相赠。若是我父子将马匹转赠或售卖给他人,有负贵人之好意。是以还请阁下恕罪,这三匹马不能卖与尊主。” 那红袍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口中连说“可惜”。他身后那四人个个身穿青袍,面目阴沉,腰悬长剑。见老者婉拒卖马,一名青袍人大声说道:“你这老头儿好不知礼数。咱们高大管家看得起你,这才好言劝说。你不识好歹,难道不怕惹上祸事么?” 那老者听他出言威胁,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为人只须处事公正,不违良心,又何必怕惹什么祸事?况且天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高大管家如此气度,岂是仗势欺人、不讲道理之徒?” 他这话虽然句句都在吹捧那红袍人,只不过却是以守为攻,将那红袍人置于极为尴尬的境地。果不其然,那红袍人回头瞪了青袍人一眼,口中说道:“这里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闭嘴?!” 那青袍人脸色大变,急忙后退了两步,与先前撞飞店小二后被红袍人呵斥的同伴站在了一处。 红袍人转过头来,冲着老者拱了拱手,道:“不知老丈如何称呼,在何处发财?” 那老者抱拳还礼,道:“我姓刘,麟州人士。发财不发财的谈不上,只不过经营些小买卖,赚口饭吃罢了。” 红袍人一怔,道:“麟州离着这里路途遥远,老丈不远千里到这穷乡僻壤,不知道有何要事?” 厉秋风等人坐在一边,静观两人说话,听这红袍人打听老者的来历,虽说并无失礼之处,只不过如此询问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也极不妥当。那老者倒并不恼怒,口中说道:“我父子贩卖蜀锦,时常奔波于麟州和蜀中两地。当今天下战乱四起,蜀道难行,听说太原还算得上太平,便想着能否将蜀锦运到太原贩卖。只不过途经此处,没来由地遇到一场大雾,误打误撞之下,便走到了这里。” 厉秋风等人听刘姓老者提到“当今天下战乱四起”,心下都是一怔。自嘉靖皇帝登基之后,虽然朝廷之内党争不断,倭寇在东南沿海也时有骚扰,不过说什么“天下战乱四起”,却是夸张其词,给他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却也不算冤枉。 那红袍人脸色一沉,道:“刘老丈这话说得可过了。当今圣天子复位,正是拨乱反正、天下由大乱转为大治之时,说什么‘战乱四起’,只怕大大的不妥。” 厉秋风听刘姓老者说什么“当今天下战乱四起”之时,已是心下颇为不屑。待听到红袍人说道“圣天子复位”,心下更是疑云大起,暗想嘉靖皇帝虽然是以藩王的身份承继大统,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圣天子复位”。先帝正德皇帝多有胡闹之处,惹出了钱宁、江彬之乱,更有宁王反叛之战。不过从天下大势而论,却也远远谈不上是什么“拨乱反正、天下由大乱转为大治”。这两人一文一武,瞧模样都是官场中人,可是说话太过古怪,让人殊不可解。 那老者听了红袍人说话,尚未回答,那粗豪少年已自忍不住了,只听他冷笑一声,道:“那个假皇帝以卑鄙手段夺了帝位,欺负孤儿寡母,观其行径,可以说是卑鄙无耻之极。阁下却说他是什么‘圣天子’,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白马骑士见粗豪少年出言无礼,急忙喝道:“七弟,你胡说些什么?!” 那粗豪少年心下不服,只不过被兄长责备,却也不敢再说,嘴里嘟囔了几句,却也没有辩解。 厉秋风等人听这粗豪少年竟然说出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司徒桥和孙光明、苏岩听说过民间流传嘉靖皇帝登基的种种传说,无非是正德皇帝突然驾崩,没有留下子嗣。其时分封于各地的诸王蠢蠢欲动,当时在湖广做兴献王的嘉靖皇帝收买了朝中几位阁老和宫中掌权的太监,在张太后耳边进了谗言。张太后为群小蒙蔽,竟然同意由兴献王入继大统。哪知道兴献王变成了嘉靖皇帝之后,便即换了一副面孔,一心要将老兴献王追封为皇帝,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扶正为太后。是以他进了北京皇宫之后,便对张太后极为冷淡,总想找一个罪名废了她的太后之位,好让自己亲生母亲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太后。若不是朝中多位大臣拼死进谏,只怕张太后早就遭遇横祸。说嘉靖皇帝欺负这位寡居的婶子,倒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正德皇帝之父孝宗皇帝一生只宠爱张太后一人,而张太后只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便是正德皇帝朱厚照,次子朱厚炜早夭。正德皇帝虽然声色犬马,却没有留下皇子,这才有嘉靖皇帝入继大统之事。是以说嘉靖皇帝威压“寡母”尚可,至于欺负“孤儿”,就算嘉靖皇帝想去欺负,却也无人可欺。想来这粗豪少年粗鲁少文,只是听了一些民间的流言蜚语,便当成了真事,在这里大放厥词。 众人原本以为红袍人听了这粗豪少年的无礼之言,定然会勃然大怒。想不到红袍人竟然面色平静,看着那粗豪少年,点了点头,道:“少年郎有如此见识,可以说是极为难得。可见是非自在人心,百姓心念旧主,民心所向,天命不可违啊。” 厉秋风等人面面相觑,都不晓得他这番话是何用意。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胡掌柜自内堂走了出来。一见屋中又多了数人,他先是一怔,随即满面堆欢,快步走上前去和那红袍人攀谈了几句,便即恭恭敬敬地请红袍人和那四名青袍人入座。那红袍人坐下之后,四名青袍人却不敢坐,只是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直到红袍人点头示意这四人坐下,他们才拿捏着坐了下去。只不过屁股只在凳子上坐了半边,一个个挺胸抬头,目不斜视,说不出的不自在。 那小二被撞飞出去之后,一直缩在柜台一角,直到四名青袍人离开店门,到红袍人身边坐好,他才站直了身子,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胡掌柜请红袍人等坐好之后,回头瞪了小二一眼,口中骂道:“瞎了狗眼的小崽子,还不快给几位大爷上茶?!” 那小二答应了一声,便即飞快地跑进后堂,片刻之后,便托着茶盘给红袍人送上香茶。那红袍人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眼睛一亮,口中说道:“想不到这小地方,竟然有如此好茶,倒是极为难得。”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胡掌柜一眼,道:“这茶不是凡品,掌柜是从何处购得?” 胡掌柜正要说话,忽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起,接着有人高声说道:“老胡在么?” 胡掌柜答应了一声,这才对红袍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一会儿那人到了,大爷问他便是。” 他话音方落,却见门帘已然被人挑了起来,随后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走了进来。这老者看上去七十多岁模样,只不过面色红润,直如婴儿一般。他身上衣衫虽然打满了补丁,却甚是干净。只见这老者背着一个破旧口袋,沉甸甸地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见到胡掌柜之后,他哈哈一笑,道:“老胡,你要的龙丹草我可送来了,足有十五两,费了我三天工夫,足够你老胡用上半年。” 胡掌柜道:“多谢老先生。眼下午时已过,老先生稍坐片刻,今日的午饭算我请了。” 那老者却也并不客气,道了声谢,便走到厉秋风等四人旁边一张桌子前,将肩上的口袋放在桌边,拉出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店内的众人,笑道:“今日倒多了几个生面孔,有你胡掌柜忙活的了。” 胡掌柜嘿嘿一笑,道:“咱们既然是开了酒馆,来的便都是衣食父母。哪有开店嫌客人多的?老先生今日想吃些什么?” 那老者略一沉吟,道:“我今日自天后村收了半袋黄粱米,用来蒸饭最好不过。劳烦老胡蒸一锅黄粱米饭,也请今日到店的诸位尝尝咱们这儿的美味。” 老者边说边将口袋从地上提了起来,递给了胡掌柜。胡掌柜答应了一声,接过口袋之后便拔腿便向后堂走去,只不过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那老者说道:“方才有一位大爷问起茶叶的事情,还请老先生解释一二。我这就去蒸黄粱米饭,请各位稍候片刻。” 他说完之后,便即走入后堂。那老者打了一个哈哈,扫视了一圈店内诸人,口中说道:“是哪一位大爷问起茶叶的事情?” 红袍人看了老者一眼,道:“是我问的。老人家知道这茶叶的来历么?”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这茶叶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太湖边上龙涎山庄老庄主熬制的绿茶罢了。运到这里之后,我在里面加了些冰肤草根。这冰肤草根与茶叶混合,能消解茶叶的寒气和土味,使得茶水的口感要好上许多。” 红袍人点了点头,道:“老人家气度不凡,可是本乡人士么?” 那老者道:“大爷这话可是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山野匹夫,哪有什么气度不气度的?我自幼便在此地长大,靠上山挖掘草药为生。眼下已是黄土埋了大半截,过一天算一天罢。” 那红袍人道:“既然老人家世居此地,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打听一下,还请老人家不吝赐教。”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大爷太客气了,有话尽管说便是。” 那红袍人却没有立时说话,端起茶杯在唇间轻轻一碰,眉头皱了皱,略一沉吟,这才说道:“请问老人家,可知道骷髅大王庙现在何处?” 第六百八十九章 厉秋风等人听这红袍人提到“骷髅大王庙”,心下都是一凛。坐在窗边的那位刘姓老者和两个儿子也是面色一变,不由而同地向红袍人望了过去。只有玄机和尚双目微闭,端坐在凳子上,似乎对店内的情形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那老者听红袍人问起“骷髅大王庙”,只是微微一笑,道:“骷髅大王庙阴气极重,大爷去那里做什么?” 红袍人道:“我受一位朋友所托,要到骷髅大王庙去替他还愿。” 他话音方落,却听那粗豪少年“噗嗤”一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让人代为还愿之人。只怕这愿不还尚且无事,还了之后,倒惹得神佛怪罪,非得惹下一场祸事不可。” 此前这粗豪少年对红袍人便极为无礼,那四名青袍人早就看他不顺眼。此时见这小子又出言讥讽,心下大怒。只不过方才两名青袍人分别因撞飞小二和斥责刘姓老者而被红袍人呵斥,是以此时四人不敢出言反驳。只是个个手按剑柄,对那粗豪少年怒目而视。 那老者却并不在意,口中说道:“骷髅大王庙在头颅山旁,离此地倒是不远。庙内供奉的骷髅大王据说是当年长平大战时的赵军统帅赵括,煞气极重。自此庙建成之后,极少有人会去那里烧香许愿。大爷的朋友倒有些奇怪,怎么会在骷髅大王庙许愿?” 红袍人道:“我那位朋友三年之前路过此地,遇上了强人剪径,身边的随从尽数死于强人之手。他慌不择路,竟然逃进了骷髅大王庙中。其时强人紧追不舍,一心要将我这位朋友杀掉。朋友躲在骷髅大王神像之后,心中许愿,只要能得脱大难,便要为这骷髅大王重塑金身。说来却也奇怪,那些强人堪堪追到骷髅大王庙门之前,刹那之间天降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众强人只道骷髅大王显灵,吓得登时作鸟兽散。朋友生怕这些强人在庙外埋伏,在庙内等了足足一日,这才出了庙门,哪里还有强人的影子?朋友不敢多留,便即匆匆离开骷髅大王庙,赶回晋阳老家。只不过这番惊吓着实不轻,朋友回到家之后便大病一场,待病好之后,又要安抚死在长平的那些随从的家人。如此折腾下来,忽忽已过了大半年。待他想重回此地还愿之时,却又接到朝廷的命令,要他到凉州办事。他有官职在身,自然要依令而行,只得收拾了行李便到凉州上任。眼下三年将满,若是还不将当年许下之愿还了,只怕天神怪罪。是以便修书一封,要我代他到此地还愿。” 那老者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虽世居此处,骷髅大王庙却也只去过一次。故老相传,头颅山是当年白起尽灭赵军之后,筑造京观的所在,山中埋了数十万颗人头,这才得名头颅山,是天下最为阴寒的所在。那骷髅大王庙中供的又是赵军统帅赵括,此人冤气冲天,更借了头颅山这数十万颗人头的怨气,可以说是凶狠无比。即便是阳光普照的大白天,骷髅大王庙左近却也是阴风阵阵,少见人踪。待到夕阳西下之后,往往有黑雾环绕,若是有人不慎踏入庙内,便会被黑雾吞噬,尸骨无存,端得是厉害无比。” 众人听这老者讲述骷髅大王庙的恐怖情形,人人心下震骇。那红袍人点了点头,道:“既然老人家晓得骷髅大王庙的所在,还请告知我等如何前往才好。” 他说完之后,向着坐在对面的一名青袍人使了一个眼色。那青袍人急忙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快步走到那老者面前,将银子放在桌子上,这才退了回去。那锭银子铸成元宝形状,看上去足有五两有余。 那老者见了银子,哈哈一笑,道:“些许小事,何须重礼?这银子还是请大爷收回去罢。” 他说完之后,将银子拿了起来,走到红袍人身边,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口中说道:“各位出了太白居之后,沿门前这条大道先向右行,待走出半里之后,有一条岔路折向左前方。沿这条岔路走出一里,便可以看到头颅山。各位不要沿大路上山,见到三棵大松树,便折向右行,走出约半里地,便可以看到骷髅大王庙的庙门了。” 老者说完之后,便即一摇三晃地走回到桌前坐下。此时小二已给他沏好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笑道:“人到齐了,也该走了。” 厉秋风听这老者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话,心下一怔,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自惊疑之间,从后堂飘过来了黄粱米饭的香气。只听那老者说道:“这黄粱米饭配上青鱼豆腐,是天下难得的美味。眼下米饭已是半熟,再等上一会儿,咱们便可大快朵颐了。” 厉秋风闻到了饭香,头脑中竟然一阵迷糊,心下暗想:“这黄粱米饭的香气如此浓郁,倒有些古怪。” 迷惘之间,厉秋风只觉得眼皮竟然也变得沉重无比。这一日一夜之间,他和司徒桥、孙光明、苏岩四人到处奔波,多历艰险,又与玄机和尚大战一场,可以说是疲惫不堪。此时倦意涌了上来,只想着寻个地方睡上一觉。是以听那老者说话,眼前却有些朦胧,与那老者之间似乎已隔了厚厚一堵墙壁,连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厉秋风悚然一惊,蓦然间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却见司徒桥、孙光明和苏岩坐在桌子四周,一个个也是面露茫然之色。四周倒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小二已然将酒菜端了上来。 厉秋风脸上一红,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竟然打了一个盹。只不过瞧着司徒桥等人的模样,想来自己并没有失态。酒菜的香气飘了过来,腹中登时“咕咕”叫了起来。 司徒桥等人也早已饥肠辘辘,见酒菜端了上来,哪里还忍得住?互相谦让了几句,便即拿起筷子喝酒吃菜。此时刘氏父子的桌子上也已摆好了酒菜,三人和玄机和尚小声说了几句话,便也吃喝起来。 那红袍人却没有呼酒叫菜,见厉秋风和刘姓老者等人已经开口大嚼,便即站起了身子,冲着老桌抱了抱拳,道:“今日多承老人家赐教,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先行别过。” 他说完之后,又向着刘姓老者点了点头,便即向门口走去。四名青袍人紧紧跟在他身后,个个手按剑柄,顾盼之际,甚是嚣张。那小二吃过青袍人的苦头,巴不得这几个瘟神早点滚蛋。是以见五人离开,心下大喜,将五人送到门口,说了几句客套话。只听得院子中马蹄声响,片刻之后,马蹄声已出了院子。 那小二见五人离开,狠狠地啐了一口,口中咒骂道:“不知死活的王八蛋,跑到高平来撒野,迟早让这里的怨魂把你们收了去!” 此时胡掌柜自内堂走了出来,见少了五个人,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对小二说道:“站在门口发什么呆,还不快将桌子收拾好了?!” 他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厉秋风等人。厉秋风与他目光一接,那胡掌柜便将脑袋转过了一边。厉秋风只觉得胡掌柜的目光中暗含深意,却想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此时司徒桥等人已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孙光明拍了拍肚子,道:“既然已祭过了五脏庙,咱们也该上路了罢?” 厉秋风和司徒桥并无异议,四人收拾了一下之后,孙光明叫过那小二,道:“你知道谷口村怎么走么?” 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十几枚铜钱递了过去,那小二见胡掌柜正在柜台中拿笔写字,并没有留意自己,便即飞快地将铜钱接了过去,紧紧握在手中,对孙光明说道:“各位出了太白居之后,沿门前这条大道先向右行,待走出半里之后,有一条岔路折向左前方。沿这条岔路走出一里,便可以看到头颅山。各位不要沿大路上山,见到有三棵大松树,便折向右行,走出约半里地,便可以看到谷口村了。” 小二说完之后,孙光明大惊失色,连同厉秋风和司徒桥也是悚然一惊。这小二所说的道路,与方才那老者向红袍人讲述前往骷髅大王庙的路线一般无二,甚至他说话的语气都与那老者有些相似。只不过最后一句话稍有不同。那老者所说的是“走出约半里地,便可以看到骷髅大王庙的庙门了”,而小二说的却是“走出约半里地,便可以看到谷口村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二是不是在故意消遣众人。 厉秋风转头向旁边桌上望去,哪知道一望之下,他却大吃一惊。 只见那张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 司徒桥和孙光明见厉秋风脸色大变,便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待得两人见到老者突然消失,却也是悚然一惊。 司徒桥性子乖张,听那小二说话之时,心下已是不喜。此刻见老者凭空消失不见,只道是这老者与小二弄鬼,登时恼火起来。只见他身形一闪,已自抢到那小二身边,右手快如闪电,已然抓住了小二左手手腕,扣住了他的脉门。那小二不懂武功,如何是司徒桥的对手?只觉得左手手腕剧痛,半边身子酸痛难忍,登时软倒在地,嘴里大声呼痛。 司徒桥冷笑道:“小子,你和那个老家伙在捣什么鬼,还不快说给老子听听?!” 第六百九十章 厉秋风见司徒桥突然动手,虽然吃了一惊,不过心中却是疑云大起。暗想方才司徒桥突然暴起,事先并无半点征兆。这人轻功虽然了得,不过内力、招数却极为平常。怎么自己眼睁睁看着此人,竟然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动手,且将小二一举制住。难道此人一直隐藏武功,故意以弱示人不成?若真的如此,只怕他有更大的图谋。 孙光明和苏岩见司徒桥出手制住了小二,却是暗赞他见机甚快。值此危急关头,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这小二摆明了是在弄鬼,司徒桥先下手为强,自然是处置的极为妥当。孙光明原本与司徒桥嫌隙颇深,只是在木桥上联手与玄机和尚对战之后,敌意消了不少。待到了这太白居之后,更是视对方为同伴,倒有了几分同仇敌忾之心。是以司徒桥动手之后,孙光明点了点头,意示嘉许。 待司徒桥抓住小二之后,正在柜台内写写算算的胡掌柜听到小二呼痛,吓得右手一抖,饱蘸了浓墨的笔登时掉在了账本上,墨汁四溅,将账本弄污了大半页。他哪里还顾得上算账,急忙从柜台中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道:“大爷有话好说、切莫动手,切莫动手呀!” 待他跑到司徒桥身边,冷不防孙光明突然出手,正抓在胡掌柜腰间。只听胡掌柜一声惊叫,登时软倒在地。孙光明不待他摔倒,右脚伸出,脚背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托,竟然将胡掌柜的身子推到了一张凳子上。孙光明嘿嘿一笑,这才收回手去,胡掌柜却仍然全身酥麻,歪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原来孙光明生怕胡掌柜深藏不露,这才突然出手将他抓住,顺手点了他腰间两处大穴,将他推坐到凳子上。不过一抓之下,却知道胡掌柜确实不懂武功,否则绝对不会腰间要害受制,仍然不出手反击。 胡掌柜一脸惊恐,颤声说道:“大爷,咱们这小店没多少进项。这几日的流水都放在柜上,大爷想取尽管取走,还请大爷饶了小人这条性命……” 孙光明听他将自己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强盗,心下倒有些好笑。只不过仍然板着脸,凶霸霸地说道:“我来问你,方才那个老头哪里去了?” 胡掌柜一愣,道:“老头,哪个老头?” 孙光明脑袋一转,指着方才那老者坐着的桌子道:“就是方才坐在那张桌子旁边的老头。他进来时,你还和他打过招呼。咱们方才吃的黄粱米饭,也是他从天后村拿过来的……” 孙光明话音未落,那掌柜已是面色大变,颤声说道:“大、大爷,你、你可不要、不要吓唬小人。这店里哪里有什么老头和黄粱米饭?” 胡掌柜此言一出,厉秋风等人都是脸色大变。这胡掌柜当着众人面前公然说谎,定然有极大的图谋。苏岩初时见司徒桥制住小二,大加折辱,心下还有几分不忍,正要为他求情,可是此时凶胡掌柜睁着眼睛说瞎话,心下却也恼火起来。忍不住一拍桌子,双目圆睁,冲着胡掌柜喝道:“你明明与那个老头甚是熟悉,连他的饭钱都给免了,怎么会说不识得他?” 胡掌柜脸上尽是惊恐神色,又夹杂着几丝迷茫。听苏岩连声喝问,他更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那小二兀自被司徒桥扣住了脉门,此时却大声叫了起来:“掌柜的,这几位大爷是白日里见到鬼啦!” 司徒桥听了这小二的叫喊,心下大怒,手上不由又加了一分力。那小二吃疼,叫的更加凄惨。 便在此时,忽听那刘姓老者道:“几位朋友,这位店家和小二哥确实不知道有什么老头,你们何必与他们为难?” 厉秋风一怔,他对这刘姓老者一直心存敬畏,此时听他出言为胡掌柜和小二开脱,心下倒有些惊疑。只是那粗豪少年见司徒桥和孙光明折辱小二和胡掌柜,早有了打抱不平之意。听到父亲出言为胡掌柜和小二说话,他“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向厉秋风等人坐着的桌子旁边。伸出右手便向孙光明肩上抓去,口中喝道:“你还不放人?!” 孙光明见这少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出手极为凶狠。只不过这一抓在孙光明看来,却也算不得什么高深武功。是以他并不在意,直到那少年的右手堪堪抓到自己的左肩,他才左手一翻,便向那少年手上格挡过去。 孙光明以为这少年只是仗着膂力强劲,这才横行无忌,倒也并未将他放在心上。是以这一挡不过用了五成内力,自忖足以将少年右臂震开。只是双臂相交,他只觉得左臂剧痛,那少年的右臂丝毫未停,竟然将他左臂压了下来。只见少年右手五指直如鹰爪一般,已自抓住了孙光明左肩。 孙光明一时大意,失了先手,左肩落在那少年手中,血脉受制,登时半身酸麻,想要催动内力将少年右手震开,却是半分内力也发不出来。那少年力大无比,牢牢抓住孙光明左肩,察觉孙光明身子不住扭动,少年嘿嘿一笑,口中喝道:“老小子,还不给我乖乖坐好?!” 他边说边用力一捏,孙光明惊叫一声,只觉得左肩胛骨疼痛难忍,险些被这少年捏碎。他这才知道这少年虽然没有半分内力,但是天生神力,却要比武功高手更加厉害。自己若是没有托大,初时便以全力应对,倒也不会被这少年所乘。只不过太过疏忽,只用了五成内力想要将少年震开,却挡不住这少年的神力。待得左肩要害落入那少年的手中,孙光明空负一身武功,却再也使不出来了。饶是他机变百出,此时被少年所制,竟然毫无办法。若是激得那少年恼火起来,他用起蛮力,将孙光明肩胛骨捏碎,只怕孙光明武功全失,就此成为废人。念及此处,孙光明哪敢挣扎,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 苏岩见孙光明被那少年一招制服,不晓得是因为他过于托大,这才被那少年所乘。只道这少年深藏不露,其实却是身负绝世武功,与胡掌柜和小二是同伙,一出手便将孙光明制住。是以苏岩大惊之下,右手已然拔出长剑,一剑便向那少年咽喉刺了过去。 少年见苏岩出剑,却也并不惊慌。只听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们携带刀剑,想来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待小爷抓你们去见官!” 那白马骑士见少年与孙光明和苏岩动手,急忙喝道:“七弟,不可莽撞伤人!” 那少年却头也不回地说道:“六哥,我陪他们玩玩,不会伤人,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罢!” 厉秋风听他兄弟说话,心下暗想:“这白马骑士倒极为谨慎,不过听他说话,竟似早就知道这少年不会吃亏,这才要他不可莽撞伤人。这荒村野店,如何会有如此了得的人物突然出现?这掌柜和小二又不懂武功,怎么敢当众戏弄众人?”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苏岩的长剑已到了那少年咽喉三寸之处。只听那少年一声冷笑,倏然间向后退了一步,右手一挥,竟然将孙光明的身子从凳子上拎了起来,正挡在自己身前。 只见苏岩长剑剑光闪耀,这一剑竟然直向孙光明胸口刺了过去。 这一下横生巨变,苏岩大惊失色,哪敢再行攻击,只得用力撤回长剑。只是她方才出剑之时已用了全力,此时突然收剑,正是武林高手的大忌。以苏岩的修为,尚不能达到人剑合一、收发由心的境界。仓促之下将剑撤回,无异于以内力反击自身。是以她收剑的同时,身子向后急退,要借着这一退之势,消解剑上收回的内力。 只是那少年已自瞧出了便宜,口中哈哈大笑,拎着孙光明便追了上来。他身子高大,足足比孙光明高出一个头去。孙光明被他拎在手中,全身劲力尽失,直如一个孩童一般。他在众人面前丢丑,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无计可施。 苏岩见那少年逼了过来,若要挥剑反击,这小子十有八九还会将孙光明当作盾牌,自己仍然会被他逼得手忙脚乱。何况以孙光明的性子,被这小子拎在手中,可以说是大丢面子。自己若是与这少年缠斗,只能使得孙光明更为难堪。念及此处,苏岩不敢再行攻击,只得又向后退去。 那少年得理不让人,见苏岩向后退去,他便大步跟上。哪知他刚刚迈出一步,只听得身后刘姓老者和白马骑士异口同声地大声叫道:“小心!” 便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道阴森森的寒风已然袭到了他面前。那少年大吃一惊,只道是苏岩突施反击。此时想要再以孙光明作盾牌来遮挡已然不及,只是这少年反应奇快,脚下急停,身子便向后退去。因为他右手拎着孙光明,后退之时不免成为累赘,是以这少年后退的同时,右手已将孙光明放开。 只听“扑通”一声,孙光明已自摔到了地上。那少年瞬间退出三步,自以为敌人已无法再行攻击。哪知道他刚刚停下脚步,一柄长刀已自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少年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只不过出身将门,又天生神力,从来没有人能将刀剑架在他脖子上。即便有人能有此身手,顾忌着他父亲和几位哥哥的面子,却也容让他三分,是以这少年不免有些骄横。此时落入敌手,心下震骇之极,只觉得敌人的刀锋散发出阵阵寒气,激得他脖子上的肌肤起了无数细小的疙瘩。 第六百九十一章 那刘姓老者和白马骑士见司徒桥和孙光明出手折辱小二和胡掌柜,心下都有些愤愤不平。是以这少年去救助胡掌柜,两人却也并未阻拦。待见到少年擒住了孙光明,将他拎在手中,如戏弄婴儿一般。老者和白马骑士都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虽然不晓得厉秋风等人是何来历,但是见到四人的言谈举止,定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这少年将孙光明如此戏弄,非得结下大仇不可。三人此行另有目的,实在不想横生枝节,平白无故的与这四人结下冤仇,是以那白马骑士便即出言喝止。只不过那少年正是大占上风之时,如何肯轻易收手?拎着孙光明便向苏岩追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却见坐在桌旁的厉秋风猝然拔刀。刘姓老者和白马骑士立时惊觉,出言提醒少年小心。只不过厉秋风出刀快若闪电,那少年虽然抛下孙光明向后急退,在厉秋风眼中却是不足一晒。只见身形如鬼魅般抢出,长刀一闪,便已将这少年制住。 那少年虽然性子倔强,此时长刀架于脖颈之上,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厉秋风却不理他,目光越过那少年,看着刘姓老者,沉声说道:“令郎太过性急,咱们不想与几位结下怨仇,还请刘先生约束令郎,以免再生误会。”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长刀收回。只听“铮”的一声,警恶刀已自归鞘。 那少年脱离了厉秋风手中长刀的控制,又惊又怒,挥起斗大的拳头,便向厉秋风面门打到。 刘姓老者和白马骑士原本心下焦急,见厉秋风收刀归鞘,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只不过没想到少年如此莽撞,明知不是厉秋风的敌手,甫一脱困,却又挥拳殴击。此时刘姓老者和白马骑士已然知道厉秋风绝非寻常人物,生怕他一怒之下再行出手,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是以两人再不犹豫,起身便要抢上前去将那少年拉回来。 只是两人刚刚站起,却发现眼前人影闪动,玄机和尚已如大鸟般飞了起来,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他人在半空,右掌已然凌空下击。只听“呼”的一声,一股劲风直向厉秋风卷了过去。厉秋风见他般若掌掌力雄浑,却也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后退了两步。 玄机和尚堪堪落在那少年身边,右手抓住少年右臂,直向后甩了出去。那少年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只不过身子雄壮,甚是沉重。玄机和尚却如同抓起一个婴儿一般,毫不费力地将他掷了出去。 那少年学的都是战阵之上的骑射功夫,压根没有练过轻功。被玄机和尚掷出之后,如同腾云驾雾般飞在半空。饶是他胆子极大,却也吓得叫出声来。少年身在空中,全身力量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下暗想,如此摔到地上,非得大大丢丑不可,还有何脸面去见父亲和兄长?哪知道玄机和尚这一掷力道计算得极是准确,眼看着那少年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蓦然间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动,身不由已地翻了一个跟头,从空中下落之力被这个跟头尽数消解,竟然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那少年虽然双脚已站到了地上,兀自惊魂未定,不由自主地伸手在身上胡乱摸了几下,发觉毫发未伤,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刘姓老者和白马骑士已跑到他的身边,见他并未受伤,心下都松了一口气。 玄机和尚以般若掌逼退厉秋风,将那少年掷出去之后,便即挡在厉秋风身前。此时苏岩已将孙光明扶了起来,见玄机和尚救走那少年,心下又惊又怒,指着玄机和尚道:“厉大侠数次放过你,你这和尚却恩将仇报,又来与咱们为难,真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姑娘言重了。此事大有古怪,只怕咱们都着了别人的道了。” 玄机和尚此言一出,苏岩等人心下都是一怔。司徒桥右手一抖,登时将那小二摔出两三步远,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回来,指着玄机和尚骂道:“你这贼秃,是铁了心要与咱们为难。好,好,今日就送你往生西天极乐世界,去侍奉佛祖罢。” 司徒桥边说边将左手紧握的禅杖递给苏岩,右手已然套上了钢抓。这禅杖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此时竟然交给苏岩保管,自然是已将孙光明和苏岩视为同伴。孙光明心下一动,双臂一振,右手拔出长剑,对苏岩说道:“你看好咱们的东西,我和司徒先生助厉大侠一臂之力,送这个秃驴上西天!” 司徒桥听孙光明如此一说,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嫌隙尽去。 厉秋风见司徒桥和孙光明气势汹汹,各自挥舞着兵器便要向玄机和尚下手。他急忙双手一拦,口中说道:“孙先生,司徒先生,且慢动手。只怕此事确有蹊跷,咱们万万不可再生内讧。” 司徒桥和孙光明虽然心下不服,只不过被厉秋风拦住,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停下了脚步,气哼哼地盯着玄机和尚。 厉秋风这才转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也发觉情形不对么?”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道:“厉施主,方才那姓高的和手下四名侍卫,你可瞧出他们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略一沉吟,道:“他们的兵刃很奇怪。” 玄机和尚微微一笑,道:“厉施主果然了得。那四人手中握着的长剑在江湖之中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 司徒桥和孙光明听玄机和尚提到姓高的一伙人的兵刃,回想方才的情形,模模糊糊记得姓高的并未携带兵刃,他手下那四名青袍人倒是各自手按长剑,只是当时并未留意这四人的长剑有何异常。两人心下惊疑,不由对视了一眼。 却听厉秋风道:“这四人的长剑厉某没有见过,不过剑柄倒是见过几次。” 玄机和尚双眉一挑,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道:“这四人虽然一直没有拔剑,只不过剑鞘厚重,剑刃应较江湖中常见的宝剑要宽。放眼当今武林各门各派,只有泰山派所用的长剑以宽、厚见长。但是这四人的长剑与泰山派弟子的用剑相比,却又略显得窄了一些,想来不是泰山派弟子。这四人手中长剑的剑柄奇长,且以黑红两色麻绳缠绕。此前厉某曾经见过倭寇用过的刀剑,剑身与这四人的长剑颇有不同,只不过剑柄与刀柄与这四人的长剑剑柄却出奇的一致……” 司徒桥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悚然一惊,道:“厉兄弟,你的意思是说方才那姓高的是扶桑人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不,他们不是扶桑人。只不过他们用的长剑,却与扶桑武士惯用的刀剑有极大的关联。” 司徒桥听他如此一说,更是茫然不解其意。孙光明也不知道厉秋风这番话是何用意,心下疑云大起。 厉秋风知道两人心下惊疑,沉声说道:“玄机大师,眼下情势诡异,依厉某之见,若是咱们仍然相互猜疑,定然为敌人所乘。到了那时,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玄机和尚不待他说完,便即抢先说道:“厉施主尽可以放心。贫僧再不知道好歹,却也晓得事情的轻重缓急。咱们之间的恩怨,待此事了结之后再说。眼下贫僧绝对不会与厉施主为难便是。”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刘姓老者父子说道:“三位请过来说话。” 那少年虽然心下不服气,只不过方才遭遇奇险,却也是心下忐忑。刘姓老者瞪了他一眼,便即走了过来。白马骑士见少年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扯了扯少年的右臂,带着他跟在老者身后,一起走向了厉秋风等人。 玄机和尚见众人都已聚齐,这才开口说道:“今日咱们聚于此处,却也算得上甚是有缘。只不过眼下情势诡异,只怕有人故意将咱们诱骗到这里,背后有极大的阴谋。当此危急关头,咱们须得放下恩怨,联手对敌,或许能有一丝生机。若是仍然纠缠不清,再生内讧,最后只能玉石俱焚,全都做了这长平古战场上的冤魂。” 众人听他说得郑重,都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了上来。 玄机和尚看了众人一眼,道:“贫僧法号玄机,是洛阳白马寺挂单的和尚。此番到了这里,是因为收到飞鸽传书,说是有魔教妖人在云台山出没,想要一举将无极观、空明寺和逍遥观挑了。贫僧身在白马寺,距离云台山极近,便先行赶来赴援。后来的事情,厉大侠、司徒先生都是知道的。至于这位孙先生,贫僧倒是不知道来历。不过瞧着孙先生的手段,定然也是大有来头之人。既然要与各位并肩御敌,贫僧也没有什么隐瞒之事。” 厉秋风听玄机和尚说话,倒也颇为坦承,便即开口说道:“在下厉秋风,受了一位前辈所托,到云台山无极观办事,与魔教没有丝毫关联。其后怪事不断,误打误撞之下,一直到了这里。厉某与无极观和玄机大师都没有什么旧怨,还请各位不必猜忌。” 司徒桥接口说道:“老子……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桥字,京城人氏。此番来到长平古战场,只是想瞧瞧这里是否如同传说中那般邪门。只不过到了这里之后,怪事频发,事事出人意料,这里确是一个极为邪门的所在。” 厉秋风、孙光明、乃至玄机和尚都与司徒桥打过交道,知道他到长平古战场是另有目的,绝对不像他说的这样简单。只不过大敌大前,却也不想与他再生嫌隙,是以明知道他这番话说得不尽不实,却也无人出言揭穿。 第六百九十二章 司徒桥说完之后,转头看了一眼孙光明,道:“孙先生,咱们神交已久,只不过碰面却只是这数日之间的事情。不知道孙先生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孙光明听司徒桥用了一句佛家的偈语,若是放在往日,他定然以为司徒桥存心讥讽,只不过经过木桥上与玄机和尚一场激战,两人嫌隙大半已经消散。是以孙光明微微一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生性不喜受人约束。十余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这长平古战场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便留上了心。后来发觉司徒先生也对此处颇感兴趣,咱们明里暗里多次朝过面,只不过各怀机心,未能开诚布公,才使得咱们误会频生。此前得罪之处,还请司徒先生恕罪。” 他说到这里,对着司徒桥一揖到地。司徒桥急忙抱拳还礼,两人哈哈一笑。其后孙光明指着苏岩道:“这位苏岩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些年她一直随我在江湖之中四处飘荡,吃了不少苦头。我这一生,负她最多。” 苏岩听孙光明突然向众人述说自己是他的妻子,初时一脸惊愕,只是这惊愕转眼之间便被喜悦和羞涩所代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低下头去,一双手玩弄着衣角,再也不敢将头抬起。 厉秋风看到苏岩这副小儿女害羞的模样,蓦然间想起慕容丹砚,心下如同被铁锤重重一击,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孙光明说完之后,将目光转向了刘姓老者,道:“刘老先生,咱们今日虽是初会,只不过老先生龙骧虎步,非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绝对没有这份气度。两位公子威武雄壮,也绝非常人。三位来到这里,难道只是凭吊这古战场不成?” 那老者的目光从厉秋风等人的脸上一一扫了过去,略一沉吟,这才沉声说道:“既然各位自承身份,我也不必隐瞒。我姓刘名业,这两个娃娃是我的犬子。” 他说到这里,指着那白马骑士道:“此子名刘延昭。”随后又指了指那粗豪少年道:“他的名字为刘延嗣。” 刘延昭兄弟向着众人抱拳施礼,厉秋风等人也各自还礼。刘业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父子来到此地,并非是为了贩卖蜀锦,却也并不是要与各位为难。其中有难言之苦衷,还请各位见谅。” 玄机和尚等人听刘业自报姓名,却不肯说出来到高平的目的,心下都是一怔,暗想瞧着刘业的气度,定然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只不过想破了脑袋,却也没有想起当朝有哪位名臣大将姓刘名业。 孙光明和司徒桥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咱们虽然都已自报家门,可是各自又有隐瞒。这姓刘的老家伙看上去极不好惹,对咱们也不会全无防备之心,只怕他这话有些不尽不实。” 两人思忖之时,不由地又向厉秋风望去。却见厉秋风一脸惊愕,看见刘业似乎像看到了鬼一样,右手紧紧握着警恶刀,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孙光明和司徒桥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见厉秋风喉咙格格作响,身子似乎正在发抖。司徒桥和孙光明与厉秋风相识时间不长,却素知此人武功高强,遇事从不慌张。无论是在永安城面对数万叛军,还是被柳宗岩这等绝顶高手围困,向来凛然不惧,从容应对,从未见他如此惊慌。刘业虽然极有威势,总不能比唐赫、云飞扬、柳宗岩更加厉害罢? 却见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略略平静了下来。只见他右手握刀,盯着刘业,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姓刘,而是姓杨。” 刘业原本一脸平静,只是听到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惊疑之色,只不过这惊疑一闪即逝。刘延嗣却是脸色大变,口中说道:“咦,你怎么知道咱们姓杨……” 只是他这话没有说完,刘延昭在他衣袖上扯了一下,刘延嗣这才惊觉,便即住口不说。只不过司徒桥、孙光明等人已然心下雪亮,厉秋风说得不错,眼前这三人并不姓刘,而是姓杨。 众人惊诧之间,玄机和尚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三人,却也和厉秋风一样,如同见了鬼一般。他自现身以来,虽在厉秋风刀下吃了不少苦头,却也没有如此害怕过。司徒桥心下暗想,厉秋风和玄机和尚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怎么此刻见了刘氏父子,都是如同见了鬼一般。难道这父子三人有什么古怪不成? 刘业看着厉秋风,缓缓说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我们父子原本确是姓杨,只是后来得蒙一位贵人垂青,赐姓为刘。这是天大的恩德,也是我杨氏一门的荣光。” 司徒桥和孙光明听刘业自承其事,心下暗想,原来这人真的姓杨。他说贵人赐姓为刘,倒有些古怪。放眼天下,能赐姓者无非皇帝而已。本朝国姓为朱,若是给这姓杨的赐姓,也应该赐姓朱氏,怎么凭空赐一个“刘”字? 厉秋风看着刘业,又看了看刘延昭和刘延嗣,道:“三位从晋阳来到这里,想来是要窥探大宋军马的动向罢?” 厉秋风此言一出,司徒桥和孙光明都是大吃一惊,玄机和尚虽然面色阴郁,却并不吃惊,一双眼睛在刘氏父子身上不住打转。 刘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道:“厉公子,你是大宋的官员么?” 司徒桥和孙光明原本心下震骇,听刘业如此一问,更是摸不着头脑。却见厉秋风面色惨然,摇了摇头,道:“错了,咱们全都错了。” 刘业道:“你既然知道我姓杨,想来也知道我的身份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在此地竟然能与您相遇,晚辈幸何如之?!”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起来。司徒桥和孙光明这才发现,原来厉秋风如此紧张,并不是害怕,而是对刘业敬畏之极。 两人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这刘业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厉秋风如此尊敬。再看玄机和尚脸上阴晴不定,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司徒桥和孙光明更加摸不着头脑。 厉秋风转头对司徒桥和孙光明道:“司徒先生,孙先生,你们难道还不知道这位杨老先生是谁么?” 司徒桥和孙光明一脸茫然,同时摇了摇头。 厉秋风沉声说道:“晚辈不配称呼杨老先生的名讳,只不过他这两位公子,司徒先生和孙先生一定听说过。” 他说到这里,一指刘延昭道:“这位乃是杨老先生的六公子,他的本名应该叫做杨延昭。” 厉秋风此言一出,司徒桥和孙光明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向刘延昭望去。只见他被厉秋风叫出了本名,却也有几分惊愕,不过更多的却是欣喜。 司徒桥颤声说道:“杨延昭?杨、杨六郎……这、这怎么可能?” 孙光明揉了揉眼睛,又用右手在自己左臂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呲牙裂嘴,这才相信确实不是在梦中。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司徒先生,孙先生,你们两位你精通奇门五行,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司徒桥脑袋中一片混乱,看着杨家父子,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孙光明也是又惊又怕,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杨家父子是宋朝的大忠臣,数百年来天下无人不知。杨业字重贵,为后汉麟州刺史杨弘信之子。杨业出身将门,少年时便随父亲学习兵书战策,又精通马上功夫。他为人倜傥任侠,善于骑射,喜好打猎。忠烈武勇,甚有智谋。其时正逢乱世,天下大乱。杨业追随北汉主刘崇,被封为保卫指挥使,以骁勇闻名远近,屡立战功,后升任建雄军节度使。杨业坚毅勇决,连契丹人都对他极为敬畏,称之为“杨无敌”。 其时北汉与后周对峙,杨业却以为汉、周都是汉人,同室操戈,杀的都是自己同胞。是以他屡次苦劝北汉皇帝刘崇与后周皇帝柴荣讲和。只不过刘崇恨柴荣入骨,更想借助契丹骑兵灭掉后周,独霸天下,压根不听杨业苦谏。后来刘崇宠信奸臣,横征暴敛,弄得上下离心。宋太宗趁机兴兵北伐,消灭了刘崇。他素闻杨业威名,将其收降,拜郑州刺史,授右领军卫大将军,后调任云州观察使、代州刺史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为宋国镇守北疆,抵挡契丹大军南下。杨业曾在雁门关大破辽军,威震契丹。直到雍熙三年,杨业随军北伐,为大将潘美的副将。只是此战宋军主力曹彬失利,潘美和杨业被迫撤军。监军王侁威逼杨业反击契丹大军,杨业据理力争,却被王侁侮辱,他毅然带兵出征,被辽军重兵围困,身受重伤被俘,竟然绝食而死。杨业死后,其六子杨延昭仍然镇守边关,多立战功。民间可怜杨氏一门忠烈,纷纷传说杨家父子与契丹大战的故事。到得后来,有人将杨家父子的故事写在书中,四处传播。其中不免夸大杨氏父子的战绩。杨业的名字在书中变成了“杨继业”,不过民间多称其为杨老令公而不名之。 第六百九十三章 杨家将的故事在民间流传了数百年,司徒桥和孙光明自然也都听说过。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杨业追随北汉主刘崇之时,多立战功。刘崇为了拉拢杨家为自己卖命,便赐姓刘氏。从本心来说,杨业并不想改了自己的姓氏,只不过他知道若是自己辞谢不受,刘崇定然会猜疑自己。其时北汉朝廷奸臣把持朝政,对手握重兵的杨家父子早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是以杨业权衡再三,不得不改了姓氏,杨业自此成了刘业。其时世人为表亲近,多称字而不称名。杨业字重贵,刘崇赐姓之后,朝廷大臣便称他为刘重贵。是以方才杨业自报姓名为刘业,司徒桥和孙光明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字,便没有想到眼前这三人便是威名赫赫的杨家将。若是杨业自称“杨继业”,他们十有八九便会知道此人是谁了。 不过更主要的是两人绝对不会想到,活在数百年前的杨家父子,竟然会出现在长平古战场的一家酒馆之中。 厉秋风认出了杨氏父子,倒不是他读的书比司徒桥和孙光明多。而是他在京城锦衣卫当差之时,最喜欢到高梁桥的酒馆茶肆中去听书。《杨家将》、《岳飞传》、《英烈传》等都是厉秋风最喜欢听的书。有些文人雅士听完之后,往往便高谈阔论起来。厉秋风因此知道杨业曾因刘崇赐姓而叫作刘业,又名刘重贵。至于杨业六子杨延昭的故事,更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杨业说出他两个儿子的姓名是“刘延昭”和“刘延嗣”之后,厉秋风更加可以断定眼前这三人就是昔年威名赫赫的杨业父子。 只不过这事情太过诡异,司徒桥和孙光明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杨业看到众人一脸惊愕的模样,只道眼前这些人都是宋人,看到北汉大将杨业突然到了面前,才会吓成如此模样。当下他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惊慌,汉、宋虽为敌国,只不过咱们父子来到这里,并非要与宋国征战,不会害了各位。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是。” 玄机和尚虽然出家为僧,却是饱读诗书之辈,是以杨业说出“刘业”二字之时,他便已经猜到眼前这三人是谁。只不过这事情太过诡异,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此时听杨业出言安慰,他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杨施主,只怕你还不知道这几位是什么来历罢?” 杨业一怔,正想说话,厉秋风抢先说道:“玄机大师,这事情透着古怪,只怕杨老将军也弄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先不说大宋和大明的事情,晚辈只想请问杨老将军,方才是否看到坐在咱们桌边的那位老者?” 杨业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老者?自始至终,都是只有你们四位坐在这里。” 厉秋风听杨业说完,又对玄机和尚道:“大师可曾见到那位老者么?”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确曾见到了那老者,他说给店家送来龙丹草,还将从天后村带来的一袋黄粱米送与店家煮饭。”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众人都向桌上看去。只见桌子上的菜肴只剩下汤汤水水,此外还有半个馒头,却是苏岩胃口小,只吃了半个馒头。至于黄粱米饭,却压根没有影子。 厉秋风、司徒桥、孙光明三人面面相觑。三人明明记得各吃了一碗黄粱米饭,又吃了两个馒头,怎么此时却看不到装过黄梁米饭的碗? 苏岩颤声说道:“奇怪。方才我虽然没有吃黄粱米饭,但是看到那店小二确实给厉大侠、司徒先生、孙大哥每人送了一碗黄粱米饭……” 她说到这里,众人这才想起应该问问胡掌柜和店小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四处张望,店中又哪里有胡掌柜和店小二的影子? 众人大惊失色。方才司徒桥制住店小二后,杨延嗣为店小二出头,双方纠缠在一起。此后众人一直在说话,却都没有留意胡掌柜和店小二。此时要找二人,他们却和方才那老者一样,竟然凭空消失了。 厉秋风脸色一变,拔腿便向内堂奔去。待他掀开内堂的帘子,眼前是一间厨房。灶下仍然点着火,锅中还有大半锅水,地上堆着一些腌菜和肉,却看不到人影。 孙光明和司徒桥随后也跟了进来,三人看着眼前的情形,一个个呆若木鸡。片刻之后,司徒桥颤声说道:“他娘的,真是大白天看到鬼了。难道这个胡掌柜和店小二都不是人么?” 孙光明见杨家父子并未跟了进来,便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和司徒桥道:“还有外屋那三个人,怎么可能是杨业和他的两个儿子?要么是咱们一直在做梦,要么咱们是真的在这里见到鬼了。” 厉秋风看了两人一眼,道:“咱们四人和玄机和尚都看到了那个老者,只是胡掌柜和店小二,还有杨家父子看不到。现在胡掌柜和店小二又突然消失,以咱们的武功,若是这两人偷偷溜走,咱们定然会发觉。可是偏偏这两人凭空不见,咱们却都没有发现。司徒先生,孙先生,你们二位难道不觉得这事太过诡异了么?” 司徒桥和孙光明心中也是一团乱麻,听了厉秋风这番话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而又惊恐的神情。 三人又在厨房中细细翻检,却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物。便在此时,门帘一掀,却是苏岩拎着禅杖走了进来。只听她说道:“那个和尚带着杨家父子在院子中好一顿搜检,却也没有找到店家和小二,这事倒真是奇怪……” 厉秋风不待她说完,便即抢着说道:“此处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早些回到谷口村为好。自从昨晚大雾忽起,这事情便越来越是奇怪,倒有些像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还是有人设置的机关幻化出来的情景。” 苏岩摇了摇头,道:“厉大侠,方才我在外面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实不像是有人设下机关才出现的幻像。” 司徒桥皱着眉头说道:“厉兄弟说得对。这事情太过可怕,咱们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妙。若是有人将咱们诱入用奇门五行设置的机关之中,只要咱们离开这里,便可不受其害。” 四人商议已定,便即匆匆走出了内堂,却见玄机和尚和杨家父子仍然在院子中四处搜索。厉秋风带着司徒桥等人走进院子中,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这酒馆只怕被人动了手脚,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方才几人在院中四处翻检之时,玄机和尚已向杨家父子解释了此事的缘由。杨业听后大惊失色,心下却是半信半疑。只不过他们虽然没有看见那老者,胡掌柜和小二都是见过的,两人突然消失,总是颇为诡异。此时见厉秋风等人急着离开,杨家父子也是心下惊疑不定。厉秋风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此处不可久留,三位还是随咱们一同前往谷口村,安顿之后再做计较。” 杨业沉吟不语,杨延昭在一边说道:“爹爹,咱们虽然没有见过有什么老者出现,只不过掌柜和小二咱们都是亲眼见过。这两人突然消失,确是极为诡异,只怕正如这位厉先生所说,这酒馆中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且孩儿以为先前离开的那个姓高的也有些古怪……” 他说到这里,只是看着杨业,却没有再说下去。杨业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杨延昭道:“是。孩儿留意到那四名青衣人所佩长剑,剑柄奇长,剑身宽厚,不似寻常人物的佩剑。当年爹爹请李师父教授我们兄弟习武之时,孩儿曾听李师父说过,只有唐剑才是这般模样。只不过大唐盛极而衰,自安史之乱后,唐剑和唐刀便极少有人使用。待到了甘露之变后,唐剑与唐刀都已失传,天下再也无人知道这两种兵刃是什么模样。瞧这姓高的举止行为,定然是大官无疑。他的从人竟然会佩着唐剑,此事可奇怪的很。孩儿以为正如这位厉先生所说,这店里有些古怪,咱们还是离开为好。” 在杨业的七个儿子之中,以马上功夫而论,七子杨延嗣最为厉害。不过要论起智谋,却首推六郎杨延昭。是以杨延昭说完之后,杨业点了点头,道:“好罢,咱们随着这几位先生一同前往谷口村,然后再作计较。” 其时众人心中对这太白居都有了几分畏惧,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众人片刻都不想多留,各自拿上随身的东西,便即快步向外走去。杨家父子各牵马匹,随着众人走出了院子,只是看到厉秋风等人都没有骑马,他们便也没有上马,只是牵着马匹跟在众人后面。杨延嗣却多了一个心眼,从马背上抽出一柄朴刀提在手中,只待敌人出现,便要挥刀厮杀。 厉秋风与司徒桥并肩走在最前面。厉秋风低声说道:“司徒先生,你是否有什么头绪?” 司徒桥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我瞧着杨家父子的模样,倒不似作伪。或许真有能人,在这长平古战场布下了五行奇阵,将咱们诱入阵中,又幻化出了杨家父子,想要引咱们上当。” 厉秋风听他说得离奇,不由摇了摇头,道:“这怎么可能?世间哪有如此厉害的人物,竟然能将数百年前的人物起死回生,送到咱们面前?” 第六百九十四章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厉兄弟,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不是也看到了许多诡异之极的情形么?或许咱们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奇人,本领更在姚广孝之上。” 厉秋风想起在虎头岩遇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形,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只不过当时看到的地下皇宫、骷髅大军,最后发觉只是幻像罢了。而跟在众人身后的杨家父子却真实无比,若说这三人也是幻像,却是无法让人相信。何况司徒桥、孙光明、苏岩虽然武功不高,不过都是精通机关消息之术的异士,三人对太白居里里外外都曾仔细搜检过,并没有发现有人预设机关的痕迹。放眼天下,若是司徒桥与孙光明联手,再厉害的机关消息,只怕也瞒不过这两人。 厉秋风苦思不得其解,只是刚刚走出数十步,却听苏岩惊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厉秋风一怔,随即心下一凛。原来太白居中的情形太过诡异,众人只想着尽早离开,是以出了院门之后,门前便是大路。左侧是众人来时之路,众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右而行。这倒并不是因为众人认定了谷口村便在西侧,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罢了。直到走出了数十步,苏岩毕竟是女子,心细如发,发觉众人无意之间竟然是依照太白居中那个神秘老者和小二所说的路线行走,便即叫出声来。 厉秋风和司徒桥走在最前面,听苏岩大声叫喊,便即停下了脚步。两人四处张望,却见天空灰暗,四野静寂无人。虽然并没有雾气,只不过远远望去,隔着众人百余步外,却仿佛有一层沙尘遮挡,影影绰绰地看不清远处的情形。 厉秋风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看咱们应该向何方前行?” 司徒桥却不答话,自怀中掏出了司南托在手中。只见司南上的指针旋转如飞,他不由苦笑了一声,道:“自昨晚起,这司南便全无用处,天上又见不到太阳,不知道东西南北各在何方。如此情形,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好。” 孙光明此时也已跟了上来,见司徒桥手中的司南如此模样,便也将自己的司南取了出来。只是情形与司徒桥一般无二,只见指针飞转,压根无法辨认方向。 到了这个地步,司徒桥和孙光明虽然身负异术,却也是束手无策。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杨家父子和玄机和尚却也跟了上来。见厉秋风等四人站在当地,玄机和尚道:“各位施主怎么不走了?” 厉秋风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玄机和尚听了之后,心下却也是惊疑不定。杨家父子没有看到那个老人,只是听那小二说过前往谷口村的道路。只不过后来小二和胡掌柜突然消失,他的话是否可靠,杨家父子却也无法判断。众人站在当地,一时之间各想心事,再也无人说话了。 片刻之后,只听孙光明道:“既然这些怪事都是咱们到了太白居之后才发生的,不如咱们按照原路返回。想来那大雾也该散了,若是能回到原处,再仔细寻找,或许能找到返回池头庙的道路……” 他说到这里,看了司徒桥一眼。司徒桥点了点头,道:“孙先生说的不错。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太白居的掌柜和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头儿在捣鬼。他们的本事再大,控制的范围必定有限。或许咱们原路返回,走过那个木桥之后,便能摆脱这两个王八蛋布下的陷阱。” 厉秋风心下暗想,虽说昨夜这场大雾颇为古怪,可是与太白居中的遭遇相比,却也不足为奇。只怕真是胡掌柜和那老头儿在捣鬼。那小二和老头儿既然神秘消失,绝对不能按照两人所说的路线前行。若是按照原路返回,回转到木桥对岸,说不定能摆脱困境。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两位先生说的不错,厉某也以为按原路返回较为妥当。” 玄机和尚和杨家父子也无异议,当下众人又折了过去。杨延嗣性子最急,牵马走在最前面。厉秋风和司徒桥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背影,心下都是忐忑不安。司徒桥回头见孙光明和苏岩离着两人还有五六步远,玄机和尚与杨业、杨延昭走在最后,这才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民间传说杨七郎死在潘仁美手中,可是这人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咱们眼前,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只不过是市井传说罢了。厉某在京城之时,闲来无事,常到高梁桥的茶馆酒肆中听人说书。记得有一次说到潘仁美害死杨七郎之时,茶馆内群情激愤,众人纷纷大骂潘仁美卑鄙无耻,祸害忠良。其时恰好户部主事李季训李大人在座,便向众人说起了这段公案。他说史书中并无杨七郎这人的事迹,十有八九是后人写书时编造出来的一个人物。至于潘仁美这个人物,更加是对宋朝大将潘美的诬蔑。潘美和杨业二人并肩抗辽,多历艰难,可以称得上是生死与共的同僚。至于杨业之死,潘美确有负于杨业,只不过有宋一代,监军的权力大得惊人。王侁以监军的身份,迫令杨业出战,潘美若是阻拦,便是主将和副将联手与监军相抗,犯了大宋皇帝的忌讳。即便是还算忠厚的宋太祖在位,也不会饶过潘美。何况当时的皇帝又是尖酸刻薄,猜忌心极重的宋太宗赵光义?不过民间传说,最喜欢这种恩怨仇恨,是以凭空编造出来一个杨七郎,让潘仁美乱箭射死此人,这书就越发有人喜欢看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某记得李大人说完之后,却被茶馆内的一些泼皮无赖扔了一身瓜子皮儿,最后更将他从茶馆中轰了出去。可见民间百姓,极易受人煽动。不过厉某听了李大人这番话,却是心有所思,回到家中之后,便找了宋史来翻看。史书中对于杨业的记载,并没有提到过他有多少个儿子,只不过杨延昭最为有名,并且有的书中指明他是杨业的长子。据说他本名杨延朗,后改名延昭。之所以称之为六郎,是因为杨业战死之后,杨延昭仍然为大宋镇守边关,屡次击破辽军。辽国人认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主镇幽燕北方,正是契丹的克星,因此将杨延昭看做是天上的六郎星宿下凡,故称为杨六郎。咱们今日在此处遇到杨家父子,虽然不敢说他们是假冒的。不过凭空出现一个杨七郎,却是最大的破绽。” 司徒桥长出了一口气,道:“厉兄弟,实不相瞒,我一向自负,常以为以机关消息的本领而论,天下无人是我的敌手。只不过眼下看来,困住咱们的那个人,本领胜我十倍。咱们是否能活着离开此处,殊未可知。” 厉秋风道:“看此人的手段,倒也并非如姚广孝一般,想置咱们于死地。否则以他的本领,早就下手将咱们害死了……” 厉秋风话未说完,司徒桥却是大摇其头,口中说道:“厉兄弟,你这样想可就大错特错了。奇门五行之术,说到底还是一种幻术。施术之人固然要有极高的本领,只不过若是受术之人心如铁石,不为外界声色犬马所迷惑,这幻术不只害不了人,反倒会反噬施术之人。只有那些真正通晓法术的术士,方能驱动鬼神,杀人于无形。以厉兄弟的本事,即便破解不了幻术,可是施术之人想要以幻术杀你,却也万万不能。是以施术之人须得想法子将你向迷阵深处引去,直到你沮丧之极,自己失了信心,才会被他所乘。我与厉兄弟相识不过月余,却知道厉兄弟不只武功高强,更厉害的是坚毅勇决,即便身处绝境,却也永不言败。这些术士最害怕的便是厉兄弟这样的人,是以他只能困住你,却害不了你。” 厉秋风听司徒桥又扯到鬼神身上,心下大不以为然。知道若与司徒桥就鬼神之说纠缠下去,最后也没有什么结果,便即闭口不说。便在此时,忽听得走在最前面的杨延嗣大声叫道:“哈哈,这鬼雾总算散去啦!” 厉秋风和司徒桥加快了脚步,片刻便追上了杨延嗣。却见他站在木桥之前,原本雾气重重的对岸已然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对岸也是一片荒野,静悄悄地没有半点人烟。只不过虽然雾气散去,天空却仍是灰濛濛的,目力所及之处,最多不过半里而已。 厉秋风和司徒桥见雾气已然消散,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只见桥下流水潺潺,甚是清澈。杨延嗣性急,牵马便要上桥。厉秋风急忙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杨七公子,咱们还是等杨老将军等人到了,再行过桥不迟。 杨延嗣在厉秋风手下吃过苦头,知道此人极不好惹,他虽然性子倔强,却也不敢再行造次。只见他歪着脑袋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你的刀法很好,若是再有机缘,咱们不妨切磋切磋。” 厉秋风知道他在太白居中失手被自己所擒,心下不服,是以微微一笑,道:“杨七公子是天下闻名的英雄,我如何敢与公子比试武艺?” 杨延嗣摇了摇头,道:“什么天下闻名的英雄,我若是打不过你,便是狗熊!” 第六百九十五章 两人说话之间,孙光明等人却也跟了上来。众人见到雾气消散,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厉秋风对众人说道:“这大雾虽然散去,不过情势未明,咱们须得小心在意。厉某先到对岸去瞧瞧,若是平安无事,各位再过河却也不迟。” 司徒桥道:“厉兄弟,你武功胜我十倍,不过说到机关消息之术,我自信能胜得过你。瞧这桥上的情形,定然无人埋伏,不过若是有人设了机关,只怕厉兄弟要吃亏。是以我与厉兄弟同去,方可万无一失。” 厉秋风听他说得颇有道理,便即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担心孙光明和玄机和尚等对于两人先行心下不快,不由地向两人望了过去。孙光明与他目光一碰,便即点了点头。玄机和尚却是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有劳两位施主探路,贫僧感激不尽。” 厉秋风见孙光明和玄机和尚放下了顾忌,心下颇为欣慰,暗想玄机和尚武功高强,孙光明精通奇门五行,只要两人不与自己为难,脱困的把握便又多了几分。念及此处,他向着众人拱了拱手,便即握着警恶刀,大步走上了木桥。司徒桥与他并肩而行,一双眼睛不住在桥面上逡巡。 这木桥长不过三四丈,厉秋风和司徒桥走上桥面之后,虽然小心翼翼,每一步走下去都略停片刻,这才迈出下一步,却也没有用上多大工夫,便已到了对岸。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回过头去,向着孙光明等人挥手说道:“孙先生,玄机大师,你们过来罢。” 待得众人全都走过木桥之后,人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回想昨夜大雾之中的情形,已是恍如隔世。杨延昭为人极是机警,过桥之后便低头查看地面。片刻之后,杨延昭抬起头来,对杨业说道:“爹爹,这地上有马蹄印记,不过瞧着这些印记,可不只咱们这三匹马。” 杨业俯下身子,仔细观看了一番,这才对众人说道:“除了咱们这三匹马外,另外还有五匹马的蹄印,想来便是那姓高的主仆五人。咱们昨日是从高平城来到这里,遇到大雾之后,丈许之内不能视物,只能在雾中乱闯,最后才到了这里。若是循着马蹄印记,应该能够找到返回高平的官道。”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道:“厉公子和各位是从哪里来到此处的?” 厉秋风一怔。他和孙光明、苏岩昨夜先到了池头庙,恰好遇到玄机和尚追踪司徒桥。而后司徒桥以石阵困住了玄机和尚,趁机去挖掘孙光明和苏岩埋于地下的禅杖和袈裟。随后突然出现了奇怪的骷髅军卒,事情自此便处处透着诡异。若说是从哪里出发到了这座木桥,厉秋风却说不出来。 孙光明见厉秋风一脸茫然,急忙开口说道:“好教杨老将军知道,咱们是在谷口村东南约四里处陷入大雾之中,因为辨不清方向,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这里。这地上虽然留有不少足迹,可是要找到咱们来时的足迹,只怕殊为不易。” 杨业道:“不如各位同我等先回转高平城,然后再作计较,几位意下如何?” 孙光明点了点头,对厉秋风和司徒桥说道:“厉大侠,司徒先生,咱们昨晚奔波了一夜,眼下司南失效,也看不到太阳,分辨不清东南西北。所幸杨老将军等人的坐骑留下的马蹄印记还算得上清楚。咱们不如先回转高平城,脱离眼下的困境之后,再到谷口村去一探究竟。” 厉秋风和司徒桥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点头称是。众人计议已定,便即沿着马蹄印记向前而行。一路走去,只见四周都是荒地,生长着无数蓑草。寒风掠过,蓑草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只是风向极为奇怪,每过一会儿便会发生改变。若想按照风向来判断东南西北,只能是徒劳无功之举。 众人沿着马蹄印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看到百余丈外隐隐约约好似立着一座巨大的牌楼。众人心下俱都一凛,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厉秋风正想说话,却听杨业说道:“咱们这几匹战马来去如风,不劳各位前去打探,便由犬子延嗣前往即可。” 厉秋风听杨业如此一说,暗想这位老将军不愧是百战名将,心下早有打算。自己虽然通晓武功,可是论起行军打仗,比之杨家父子差得远了。是以他便没有逞强,口中说道:“那就有劳杨七公子了。” 杨延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了杨业的吩咐之后,双手抱拳,口中说道:“谨遵爹爹号令。”只见他右手倒提朴刀,左手握住缰绳,便即飞身上了坐骑。那战马颇通灵性,待杨延嗣坐稳之后,不待主人挥鞭,便即四蹄张开,一溜烟地向那牌楼跑了过去。 众人看着杨延嗣的背影越来越小,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只是他这坐骑确是一匹宝马良驹,不过半柱香工夫,只听得马蹄声大起,杨延嗣已然骑马奔了回来。待他到了众人面前,左手一勒缰绳,胯下坐骑猛然停了下来,竟然没有多迈出半步。厉秋风是识货之人,见这匹马如此驯服,心下暗自赞叹。 杨延嗣滚鞍下马,对杨业说道:“爹爹,前面有一座好大的牌楼,牌楼后面是一条大路,大路左右各有一排宅院,倒像是一座镇子。只不过这镇子一片死寂,并无半点声音。孩儿粗算了一下,大路左右的宅子约摸有三十余座,镇子长约二百余步。再往前走,便出了这镇子,孩儿急着赶回来复命,便没有再往前去,不知道镇子外面又是什么情形。” 杨业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咱们来时可没经过什么镇子,怎么马蹄印儿会将咱们引到了这里?” 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凛。昨夜四人在大雾之中辨不清方向,感觉是沿着一条直线前行。只不过身在雾中,是否真的是沿直线前行,四人心里却也没有底。只听司徒桥道:“昨晚大雾弥漫,或许杨老将军和两位公子确实曾骑马穿过了这镇子,只是没有发现身边有这些宅子罢了。” 苏岩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牌楼,口中说道:“昨夜在雾中之时,曾听到过马蹄声和说话声,或许咱们与杨老将军当时相距不远,只是雾气太重,才没有看见对方。司徒先生说的不错,十有八九咱们都是在大雾之中,从这个镇子穿越过来的。” 杨业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过去瞧瞧。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司徒桥也好,孙光明也罢,虽然都是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之辈,可是都曾在厉秋风刀下吃过苦头。而且厉秋风性子沉稳,心思缜密,是以两人与厉秋风同行之时,说话办事大多由厉秋风最后拍板。只不过与杨家父子相遇之后,司徒桥和孙光明却被杨业的威势折服。只觉得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是沉稳之极。是以不知不觉之间,便将杨业当成了众人的首领。即便是厉秋风本人,却也对杨业极是敬服。此时听他如此一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杨延嗣见众人都无异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双手一摊,道:“既然大伙儿都要过去看看,那还等什么?!”他说完之后,飞身又上了坐骑,纵马便向前冲去。杨业生怕他有失,对杨延昭道:“你跟着他,别让他闯出什么祸事来。” 杨家兄弟一前一后纵马离开之后,杨业便带着众人向前走去。厉秋风见他并没有上马,而是与众人同行,便即对他说道:“杨老将军,咱们都是江湖武人,走起路来不算什么。老将军年纪已高,还请上马而行,不必陪着咱们步行。” 杨业哈哈一笑,道:“厉公子,你不须为我担心。我这把老骨头结实得很,走这点路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举目四望,接着说道:“千百年前,赵国大将廉颇曾在此处筑起长围,与秦国数十万虎狼之师对抗。这位廉老将军即便暮年之时,仍然一心想着上阵杀敌。我今年不过五十多岁,怎么敢在先贤征战之地以老者自居?” 众人听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人人心下佩服。 厉秋风看着杨业已然斑白的鬓角,忍不住说道:“老将军名震天下,晚辈佩服。只不过有一件事想请教老将军,还望老将军不吝赐教。” 杨业道:“厉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老将军提到廉颇时,说了‘上阵杀敌’四字。不知老将军想要杀的敌人,是在大宋,还是在大辽?” 厉秋风此言一出,杨业脸色登时为之一变,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司徒桥等人心下也是一凛,齐齐向厉秋风望了过去。 杨业见厉秋风望着自己,目光中有九分敬畏,却又有一分悲伤,心下倒有些奇怪。他思忖了片刻,一声长叹,道:“我身为将军,自当为君分忧虑。大汉皇帝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这百十年来,中原板荡,周国和宋国皇帝都对大汉虎视眈眈。就在这长平古战场,二十余年前,周世宗统帅大军北征,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这里。大汉皇帝亲自率兵在巴公原抵挡周军,先胜后败,汉军伤亡八万余人。若不是周世宗后来生了重病,只怕大汉已经亡了。不过依我之愚见,大汉也好,大周也罢,即便如今的宋国,也都是汉人的国家,总是同室操戈,死的却都是自家兄弟。只能使得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众人说话之间,已自到了那巨大的牌楼之前。只见这牌楼高三丈余,以汉白玉石搭建而成,中间悬有石制匾额,上书“万古流芳”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显是名家所书。 司徒桥见了这牌楼,面色大变,嘴里喃喃说道:“奇怪,怎么这阴楼建到了地面上……” 厉秋风与司徒桥并肩而行,是以司徒桥虽然是喃喃自语,声音极低,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看了司徒桥一眼,道:“司徒先生,这牌楼有什么不对么?” 司徒桥正自神游物外,听到厉秋风出言询问,身子不由微微一抖。他抬头看着那石制匾额,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牌楼不是阳间之物,乃是建在陵墓之中的阴楼。故老相传,过了这阴楼,便是进到墓主人的阴宅。若是未得主人允许,贸然闯入,只怕会惹下大祸……” 厉秋风知道司徒桥和孙光明这等术士,对鬼神之说一向深信不疑。是以此时见司徒桥胆颤心惊的模样,倒也并不吃惊。他仔细看了看牌楼,道:“这碑楼只不过是高大了一些,与咱们常见的石牌坊也没有什么不同。”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阳间的石牌坊,除了中间的大门之外,左右至少还各有一处小门。有的朝廷御制之牌坊,最多会有九座门,以彰表受封之人身份之尊、功劳之大。但是阴宅中的牌楼却只有一门,称为阴楼。那是因为墓主人离开阳世之后,阴宅为其独有。即便有殉葬的奴仆,也只能匍匐在其身后。若是左右还有小门,则视为仆侵主位,对墓主来说是极大的不敬。厉兄弟,你不妨想一想,生平所见的牌楼之中,有这种只有一座门的规制么?” 厉秋风心下一怔,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确是没有见过这种独门牌楼,是以摇了摇头。司徒桥接着说道:“阳间的牌坊上大半都有匾额,只是所刻之字大多是旌表臣子忠君爱国,或是赞扬节妇守节、诰命教子有方,如‘节’、‘孝’、‘忠’、‘义’四字最为常见。可是‘万古流芳’这四个大字,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阳世牌坊的匾额之上。这是因为这四个字是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只能用在死人身上……” 司徒桥说到这里,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司徒先生,你这话说得可有些绝了。厉某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有时会到东厂办事。东厂东安门北侧,正门坐北朝南,据说除非皇帝亲至,此门绝对不会打开。平时进出东厂,均由西南处一处小门通行。世人不晓得正门之后是什么情形,因畏惧东厂如虎,便有了种种可怕的传说。不过厉某机缘巧合之下,倒曾经随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走过一次东厂的南门。记得进了南门之后,却是一处极大的厅堂。这座厅堂以青色水石建造而成,上覆青瓦,整栋厅堂不用丝毫木材,看上去阴森无比。这厅堂是东厂掌印太监办事的公堂,平常也极少打开。正厅左侧另有一处小厅,里面供着岳飞画像。大厅后有一堵青砖砌成的影壁,壁上雕有狡貌等异兽和狄仁杰断虎的故事……” 司徒桥心下一怔,不知道厉秋风为什么突然提起东厂。厉秋风见他一脸惊愕,微微一笑,道:“我这话说得有些远了,只不过这事情与东厂有关,是以不得不多说几句。那厅西建有一座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东厂掌印太监的职位姓名牌位。而在这座祠堂前还建了一座石牌坊,那牌坊的匾额上便刻有‘万古流芳’四个大字。这四个字来历可不寻常,是成祖朱棣亲手书写。司徒先生,你说阳世的牌楼上不会书写‘万古流芳’四字,这话可说得不对。” 司徒桥道:“厉兄弟,只怕你将这事想错了。” 厉秋风原本以为自己拿出了证据,司徒桥自然无话可说,想不到司徒桥不只没有服气,反倒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他微微一怔,道:“愿闻其详。” 司徒桥道:“我虽久居京城,只不过是一介布衣,自然无缘到东厂转上一转。” 司徒桥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暗想:“那是因为你福星高照,又仗着花家的庇护。否则你做下如此多的案子,只怕早就被锦衣卫的密探和东厂的番子盯上了。到时番子将你绳捆索绑,关进东厂的诏狱之中,你就知道东厂是什么模样了。” 司徒桥自然不知道厉秋风在想些什么,仍然自顾自地说道:“只不过听厉兄弟所说,东厂这等规格布置,建造之时一定请了风水高人指点。东厂执掌生杀大权,害死的冤魂定然不少。南属火,冤魂若要报复,便可借火势毁了东厂。要保得宅院平安,须得以水镇之。是以南门正对着的正堂以青水石建造,不用木材,便是为了镇压南方之火。东南属木,利进出,便开了一座门,供平日进出所用。影壁上雕有狡貌等异兽,用来吓退冤魂。而那座石牌坊,正是阴宅的正门。东厂将历任掌印太监的灵位供于祠堂之中,那祠堂便是这些大太监的陵墓,牌坊成了阴楼,上书‘万古流芳’四个大字,又有什么稀奇?”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东厂这等规制,说不定便是姚广孝当年的手笔。那里不是什么进行办事机构,活脱脱是一处人间地狱罢了。”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到这里,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回想每次到东厂办事,都觉得阴森恐怖。即便是阳光普照之时,一踏入东厂,便觉寒气逼人,似乎到处都有人在暗中窥伺。 司徒桥见厉秋风若有所思,只道他已被自己说动,接着说道:“有人在这里建了这座阴楼,必定大有深意。咱们若是闯了进去,说不定便踏入了陷阱,再想逃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两人说话之间,杨业、玄机和尚和孙光明、苏岩却已随着杨延昭和杨延嗣穿过了牌楼,直向远处走去。厉秋风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既然杨老将军、孙先生都已经进去了,咱们说不得也只好闯上一闯。” 司徒桥大急,颤声说道:“厉兄弟,你还不明白吗?杨家父子是几百年前的人物,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咱们面前?他们不是人,是鬼。他们要将咱们带入幽冥界,咱们绝对不能和他们同行。”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已经走在百步之外的众人背影,接着说道:“厉兄弟,咱们没必要陪着他们送死,须得尽早抽身,才有一线生机。”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司徒先生,这话你方才为何不说?” 司徒桥见厉秋风面色不豫,知道他心下对自己起了怀疑,当下苦笑一声,道:“厉兄弟,我知道你瞧我不起,以为是我从中捣鬼。咱们既然到了这长平古战场,我也不必再瞒你。这十余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诸葛遗阵的阵图,想要借助阵图之力,灭了朱棣的子子孙孙,为惨死于朱棣之手的我家先祖和建文帝的忠臣报仇雪恨。其间或明或暗,与孙光明争斗过数次,只是一直没有正面交手。这两日与此人才算得上是朝了面。此人的本领不在我之下,幻术的本事更是在我之上。历经与玄机和尚一战,我对此人颇为佩服,原以为与他尽释前嫌,不必提防他暗中做什么手脚。只不过方才咱们远远见到这牌楼之时,我无意中瞧见孙光明和苏岩暗中传递目光,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 司徒桥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道:“厉兄弟,你我都曾见过姚广孝在虎头岩下山腹中幻化出来的可怕幻像,崆峒派掌门人等武林高手便是死在幻术之下。依我看孙光明的幻术本领不在姚广孝之下,咱们现在身处之地,十有八九也是在幻境之中。放眼天下,有这等本领的,恐怕只有孙光明一人而已……”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到此处,心下悚然一惊,回想与孙光明相识之后的经历,此人的本事当真令人匪夷所思。司徒桥虽然精通机关消息之术,不过幻术却不擅长。若说在太白居中那神秘老者、胡掌柜和小二突然消失尚可以说得通,只是杨家父子这数百年前的人物突然出现,毫无疑问是有人做了手脚。而此事太过诡异,也只有幻术高手才能做到。 司徒桥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方才咱们向这牌楼走来之时,我一直暗中观察孙光明和苏岩的动静。此前苏岩极少说话,孙光明说起话来倒是滔滔不绝。可是厉兄弟你发现没有?偏偏方才孙光明却一直沉默不语,苏岩反倒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我以为孙光明一定是在暗中策划什么事情,生怕咱们发现,便由苏岩出来插科打诨,他自已置身事外,一边观察咱们的动静,一边思忖如何对付咱们……”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方才他一直听杨业说话,倒没有留意孙光明在做些什么。虽然他对司徒桥一直心有戒备,不过孙光明的幻术他已多次领教,此时所遇到的事情又是诡异之极,司徒桥如此一说,他心下疑云大起,看着孙光明等人的背影,他沉声说道:“依司徒先生的意思,咱们应该如何脱身才好?” 第六百九十七章 司徒桥道:“如何脱困,眼下我心里也没有谱。不过要紧的是先离开孙光明、苏岩和杨家父子,不要跟着他们进入这个鬼镇。” 厉秋风道:“可是杨家父子坐骑留下的蹄印从此处经过,咱们若是不继续前行,又能绕到哪里去?何况就算杨家父子是鬼魂,孙光明和苏岩另有所图,玄机和尚总还是人罢?咱们难道眼看他走入陷阱,却不救他么?” 司徒桥顿足说道:“厉兄弟,你怎么还不明白?这玄机和尚与无极观是一伙的,必欲除掉咱们而后快。厉兄弟也知道这和尚武功极是厉害,他若是跟在咱们身边,尽早会下手害了咱们。所幸此人已经跟着杨家父子和孙光明进入这个鬼镇,咱们趁机离开,让他们在这镇子中鬼打鬼。待找个无人之处,我细细推敲,总有法子离开这个鬼地方。” 厉秋风脸色一变,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此言差矣。玄机和尚之所以要与我为难,是因为他相信厉某是魔教传人,一心要颠覆武林各大门派。我看此人不是恶人,只不过心中先入为主,以为魔教尽是恶徒,各大门派都是好人,是以才对咱们紧追不舍。要厉某眼看着他陷入绝境,只怕厉某做不到。” 司徒桥见说不动厉秋风,心下大急,正要再行劝说,忽听得身后马蹄之声大起,两人心下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向来路望了过去。只不过四周虽然已没有雾气,天空却始终灰濛濛一片,看不到半点阳光,是以目力所及之处,不过三四十丈远。这马蹄声远远传来,却看不到马匹的影子。 厉秋风脸色一变,道:“听这声音,来的可不止一匹马……” 他话音未落,只听“嗤”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倏然从远处激飞而至。饶是厉秋风武功高强,却也是大惊失色。他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劲急,知道射箭之人膂力惊人,无论是拔刀遮挡,还是伸手硬接都是极为不妥。是以他身子滴溜溜一转,向左侧急闪。便在此时,一道劲风从他脸颊边掠了过去,刮得面皮热辣辣地极是难受。只听“叮”的一声响,却是那支羽箭被厉秋风避过之后,正射中了牌楼左侧的柱子。那柱子为汉白玉石砌成,羽箭射在上面,登时激飞了出去。待它斜飞了十余丈,余势尽消,这才坠落到地上。 从两人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到它坠落到地上,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厉秋风堪堪避过那支长箭,心下暗称侥幸。便在此时,却听得“嗤嗤”两声,又有两支羽箭飞了过来,一射司徒桥胸口,一射厉秋风咽喉。 厉秋风不待多想,身子向后一仰,使了个“铁板桥”,将那支羽箭让了过去。司徒桥不知道射箭之人的厉害。他随着众人到了这牌楼之时,察觉情形不对,暗地里已将钢抓套在右手上。此时见羽箭飞了过来,他想也不想便将钢抓一挥,直向那支羽箭的箭杆上砸了过去,想要将羽箭磕飞。 厉秋风见司徒桥想要以钢抓磕飞羽箭,心下大惊,口中叫道:“躲开!” 只是那羽箭来势劲急,司徒桥虽然听到厉秋风的叫声,却已来不及收手躲避。只听“铮”的一声,却是司徒桥右手的钢抓已然砸到了羽箭箭杆上,司徒桥只觉得右手剧震,虎口发热,钢抓不只没有将那支羽箭砸落,反倒被箭杆震得弹了起来。只见箭头向下偏了半分,竟然直奔着司徒桥小腹飞了过去。 司徒桥大惊失色。他既惊讶于自己全力一击,竟然没能将羽箭砸落,更让他心惊的却是羽箭虽然不再射向自己的胸口,却直奔小腹飞了过去。若是被羽箭射中,自己不死也得重伤。电光之石之间,他既无力遮挡,也无法闪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箭射向自己小腹。危急之际,只见眼前刀光闪动,却是厉秋风已然拔出警恶刀,抢到司徒桥身前。只听“啪”的一声响,那支羽箭箭头被厉秋风手中长刀刀身拍中,登时掉落到了地上。 司徒桥死里逃生,已是汗流浃背,正想说话之时,厉秋风一扯他的衣袖,直向牌楼左侧柱子后面奔了过去。司徒桥这才想起敌人就在不远处,十有八九还会以羽箭攻击,急忙随着厉秋风向石柱后跑去。他武功虽然不高,轻功却甚是了得,此刻急于逃命,身形更是快如闪电。虽然厉秋风先向石柱奔了过去,不过司徒桥却是后来居上,竟然抢在厉秋风前面,躲到了石柱后面。 两人堪堪贴着石柱藏好,只听“嗤嗤”两声,又有两支羽箭射了过来。一支射到了石柱之上,“喀嚓”一声折为两断,两截箭杆坠落在地上。另一支羽箭却从牌楼下的门洞中射了过去,直飞出十余丈远,这才斜斜地插到了地上。 厉秋风眉头一皱,方才他躲过第一支羽箭之时,那支羽箭从他脸颊边掠了过去,正射在石柱之上,随即斜斜地飞了出去。而方才射中石柱的这支羽箭力道要比第一支羽箭大的多,这才没被撞飞,而是断成了两截。以厉秋风的武功,自然知道这两支羽箭虽然射到同一根石柱之上,结果却不相同,这是因为第一支羽箭射出之时,射箭之人距离牌楼尚远,羽箭的力道虽然足以射死人,却无法与石柱相抗,这才被激飞了出去。而第二支箭射出之时,射箭之人距离这牌楼已近了不少,是以羽箭的力道激增,射中石柱之时,羽箭没有被石柱激飞,而是与石柱相撞之后,箭杆断成了两截。这两支羽箭连环射出,前后相差不过眨眼之间,而射箭之人竟然在瞬间移动如此之快,可见他胯下的坐骑定然是一匹宝马良驹。 司徒桥背心紧紧倚在石柱之上,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随时都能从口中跳了出来。方才那支羽箭向他小腹射去之时,司徒桥已是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待死。好在厉秋风及时出刀,解了司徒桥性命之危。厉秋风出刀之时,心思极是机敏,知道自己若是一刀砍下去,即便能将那支羽箭削断,仍然无法改变箭头的方向,司徒桥十有八九还得伤在箭头之下。是以他急中生智,右手手腕向左一翻,以刀身向下拍击,正拍在那支羽箭的箭杆之上。他武功远比司徒桥要高,而羽箭受了司徒桥钢抓一击,势头已不如初时猛烈,是以厉秋风长刀拍下,立时将那支羽箭拍落到地上,司徒桥这才死里逃生。饶是如此,却也是司徒桥生平所未遇之奇险,虽然逃了一条性命,却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不断,一支又一支的羽箭自牌楼门洞中激飞而过。同时马蹄声越来越近,听起来距离牌楼已不过二三十丈远。 厉秋风躲在石柱背后,知道敌人不断射箭,其志并不在于杀人,而是要逼得自己和司徒桥无法现身,他便可一直杀到牌楼下面,到时仗着人多势众,便可将两人除掉。他心中暗想,看这羽箭射过来的力道和准头,射箭之人定然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才能有如此身手。今日遇到杨家父子本就是诡异之极的事情,难道此处又有名将现身不成?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间,忽听得镇内响起了马蹄声。他心下一惊,抬头望去,却见一匹马从对面直奔了过来,马上骑士双目圆睁,右手倒提朴刀,正是杨延嗣。 杨延嗣见到厉秋风和司徒桥被羽箭逼得只能躲在牌楼之后,只听他怒吼一声,右手斗然挥出,那柄朴刀“呜”的一声脱手身飞出。厉秋风和司徒桥只看到朴刀寒光一闪,已自从牌楼下的门洞中飞了出去。 便在此时,从牌楼外又飞进来一支羽箭,直向杨延嗣射了过去。只是杨延嗣将朴刀掷出之后,右手已自从马鞍旁边提起一张长弓。此时那支羽箭已射至杨延嗣面门。只见杨延嗣右脚脱蹬,身子斗然向坐骑左侧倒了下去,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使了一招“蹬里藏身”。那支羽箭堪堪从杨延嗣坐骑头顶飞了过去,杨延嗣左手紧握缰绳,身子蜷在坐骑左侧,右手伸出,已自将斜插在地上的一支羽箭拔了出来。 他拔箭在手之后,身子一翻,复又端坐于马上,双手已然弯弓搭箭,“嗤”的一声厉响,羽箭如流星赶月,穿过牌楼门洞,直向牌楼外面射了出去。 厉秋风见杨延嗣藏身、躲箭、拔箭、起身、射箭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心下暗自赞叹。只不过他知道杨延嗣如此弓马娴熟,大半出于天生神力,常人即便苦练也决计难以达到如此境界。先前他掷出朴刀,便是逼得牌楼外的敌人无法连环射箭,随后他借躲箭之机,从地上捡起一支羽箭,便向敌人射了回去。这份功夫用于战阵之上,几可说得上是无敌于天下。 杨延嗣射出羽箭之后,一人一马已到了牌楼之下。便在此时,只听得牌楼外十余丈处有人一声惨叫,紧接着“扑通”一声响,竟似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只见杨延嗣一勒坐骑,那匹马“唏溜溜”一声嘶叫,蓦然间停了下来,前蹄高高扬起,声势极为惊人。杨延嗣在马上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箭术不错,可惜射速太慢,输在我的手中,你服还是不服?!” 第六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和司徒桥见杨延嗣如此威势,心下又惊又喜。只不过瞧他的模样有些托大,厉秋风生怕他被人暗害,身形一闪,已自从石柱后绕了出来。却见距离牌楼十余丈处,静静地站着一匹马,地上躺着一人,正自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只不过这人左肩胛骨处中了一箭,受伤着实不轻。是以他数次勉强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又扑倒在地上。 厉秋风见此人一身青袍,赫然便是在太白居中遇到的那姓高的红袍人手下的四名随从之一,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这人怎么到了这里,另外那四人怎么没有现身?方才听到的马蹄声明明不只一人,可是眼前怎么只剩下他一人?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隐隐有喊杀之声,紧接着马蹄声又起,直向牌楼处奔了过来。厉秋风抬头观望,只能瞧见五六十丈外灰濛濛一片,却看不到马匹的影子。 杨延嗣双腿一磕马鞍,胯下坐骑四蹄翻飞,直向那青袍人奔了过去。厉秋风生怕他鲁莽伤人,急忙大声叫道:“杨七将军,不要杀他……” 他话音未落,杨延嗣已然到了那青衣人的马旁。只见他飞身下马,先是左手从地上抓起了先前他掷出的朴刀,右手握住那青袍人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杨延嗣虽然不过十七八岁,只不过身高八尺有余,又力大无比,将这青袍人从地上提起,如同抓起一个婴儿一般。只是那青袍人被他提起之后,厉秋风才发现此人头发披散,脸上鲜血淋漓,除了左肩胛骨插着一只羽箭之外,胸口和小腹处也有创伤,正自向外溢出鲜血。 厉秋风见此人伤势如此严重,心下暗想,方才杨延嗣掷出朴刀,其志不在于伤人,只是想迫得这青衣人闪避朴刀,使得他不能连环射箭。瞧朴刀掉落在地上的位置,定然没有伤到这青衣人。其后杨延嗣趁机射出一箭,射中了这青袍人的肩胛骨。虽说这一箭重创了青袍人,他脸上的伤痕或许是中箭坠马后刮蹭所致,只是胸口与小腹的伤口却绝对不是杨延嗣所伤。想来他骑马冲到此处之前,身上已然带伤。此人重伤之下,还能连环发箭,弓马功夫极是娴熟,来历绝不简单! 厉秋风思忖之间,只听得马蹄声又近了不少,远处已经出现了数骑的影子,直向牌楼奔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对杨延嗣叫道:“杨七将军,此时情形不明,快退到牌楼后面,以免受人暗算。” 杨延嗣右手拎着青袍人,左手将朴刀放回到马鞍之下,这才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径直奔回到牌楼之下的门洞中,右手向地上一摔,只听“扑通”一声,那青袍人重重摔在地上。他原本就身受重伤,被杨延嗣掷到地上之后,全身骨头仿佛散了架,再也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此时也已抢回到牌楼左侧的石柱后面,见杨延嗣端坐马上,右手拔出扑刀,静静地立在当地,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心下暗自赞叹。司徒桥也被杨延嗣的气势所折服,心下暗想,民间传说杨七郎是吕布再世,手中一杆方天画戟天下无敌,瞧这小子的模样,只怕此言不虚。 便在此时,马蹄声已到了牌楼不远处,紧接着有人惊道:“这不是咱们在太白居遇到的那个小子么?!” 话音方落,马蹄声停了下来,只听到战马的嘶鸣之声,想来马上的骑士见到杨延嗣守在牌楼之下,便即勒马不前。只听有人说道:“这位公子,咱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为何要与我的属下过不去?” 厉秋风一听此人的声音,立时知道是那红袍人到了。却听杨延嗣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属下先和咱们过不去,竟然用羽箭突施暗算。若不是咱们福大命大,只怕已经死在他手中了。” 却听那红袍人说道:“只怕此事是一个误会。咱们遇到了敌人,被追杀到了这里。因为影影绰绰瞧着这牌楼处有人影晃动,我担心敌人在这里有埋伏,便派了他先行到这里查探。想来他没有看清是公子在此,以为遇到了敌人,便即射出羽箭。若是有得罪公子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厉秋风听这红袍人说话,心下暗想,此人处乱不惊,通晓事理,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先前他听了那神秘老者的话后,便即带人前往骷髅大王庙去了。他说遇到了敌人,难道那神秘老者和店小二真是有意要将他引入到陷阱中去么? 杨延嗣横刀立马,思忖了片刻,这才说道:“是什么人追杀你们?” 他此言一出,那红袍人仿佛才想起了追兵之事,声音斗然变得急促起来。只听他说道:“那些不是人,是鬼!咱们一路逃到这里,只怕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公子,你还是和咱们一起逃罢!” 厉秋风听这红袍人说话,心下大惊。司徒桥压低了声音道:“厉兄弟,这下糟了,不只镇子中有鬼,镇外也来了鬼,咱们现在就算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便即从石柱后走了出来,只见牌楼外五六丈处,赫然站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乘客便是红袍人和他的两名青衣随从。只见三人满脸汗水,模样甚是狼狈,手中各自握着长剑。厉秋风心中暗想,这红袍人带了四名手下,武功个个不弱,此时却少了一人,想来已被敌人害死。 红袍人见厉秋风从石柱后转了出来,脸色微微一变,待看清厉秋风的面容,这才放下心来。他对厉秋风和杨延嗣说道:“眼下情形紧急,咱们还是逃命要紧。若是被那些恶鬼追了上来,只怕咱们一个也逃不掉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镇子中又有马蹄声响起。红袍人心下大惊,生怕是敌人围了上来,不由自主地将长剑横在身前。只见人影闪动,却是杨业和杨延昭骑马赶到了牌楼近前。 原来方才众人穿过牌楼之后,便即向镇内走去。只见一条大路向前延伸,左右两侧却是白墙黑瓦的大宅子。只不过每栋宅子都是大门紧闭,不晓得宅子内是什么情形。这镇子中寂静无声,阴森森的甚是吓人。众人前行之时,人人都是万分小心,是以走得极慢。待走出三四十丈外,忽听得身后隐隐传来了羽箭破空之时。孙光明、苏岩和玄机和尚虽然身有武功,于战阵之道却是一无所知。杨家父子都是马上将军,听得羽箭之声,立时知道情形有异。众人停了下来,这才发觉厉秋风和司徒桥二人不见了踪影。杨业精通兵法,知道此时情形不明,绝对不能慌乱,便要杨延嗣骑马先奔回牌楼处一探究竟,自己带着众人缓缓后退,以防有敌人埋伏在周围趁机掩杀。 只不过杨延嗣离开之后,却一直没有消息。杨业带着众人向后退去,待得距离牌楼不远,却见杨延嗣横刀立马,似乎正与敌人对峙。杨业生怕杨延嗣有失,见镇内并无异状,便即和杨延昭催动坐骑,赶回到牌楼之前。 红袍人见来人是杨业和杨延昭,这才放下心下,在马上拱手说道:“原来是刘老先生。” 杨业见三人甚是狼狈,杨延嗣战马旁边还躺着一名青袍人,只道是杨延嗣与红袍人起了冲突。这姓高的红袍人来历不明,只是瞧他的举止作派,定然是极有身份之人。若是得罪了此人,只怕留有后患。是以杨业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高先生,犬子无礼,冲撞了各位,还请高先生恕罪。” 杨延嗣见杨业如此说话,摆明了是怪罪自己,心下焦急,正要开口辩解,却听红袍人说道:“刘老先生误会了,此事与令郎无关。咱们被敌人追杀到了这里,是我的属下将令郎误认为敌人,先行发箭攻击。令郎被迫反击,实非得已,还望刘老先生不要责怪于他。” 厉秋风听这红袍人侃侃而谈,虽未亲眼看到方才杨延嗣与那青袍人交手的情形,却分析得丝毫不差。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心思缜密,处乱不惊,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实在想不起本朝有哪一位名臣大将以高氏为姓。若此人与杨业老将军一样,都是宋国与北汉时的名将。其时杨老将军尚未归降大宋,却不识得这人,是以这姓高的自然不是北汉的臣子,十有八九是大宋名臣。听说宋太祖赵匡胤未登基之前,有一位结义兄弟名为高怀德,是后周和北宋最出名的大将之一。只不过宋太祖登基之后,生怕这些武将造反,使了杯酒释兵权的手段,夺了高怀德、石守信等大将的兵权。高怀德为人豁达,乐得做一个逍遥翁,从此居于深宅大院之中,再也没有统兵出征。否则也不会有曹彬、潘美等人冒出头来。难道这姓高的红袍人,便是那位高怀德高将军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时,却听得脚步声响,原来玄机和尚、孙光明和苏岩也赶了回来。却听杨业说道:“高先生说有敌人来袭,不知道敌人来自何方?” 红袍人颤声说道:“他们不是人,是骷髅……” 他说到这里,嘴角微微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杨业听他如此一说,面色微微一变,道:“高先生,这怎么可能?” 红袍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平静了下来。只听他沉声说道:“咱们依着那小二所说的路线前往骷髅大王庙,只是尚未走到头颅山,天色却突然暗了下来。咱们觉察出情形不对,正想着如何前进之时,地下突然钻出了无数骷髅,弯弓搭箭、手舞刀枪,便向咱们杀了过来。咱们抵挡不住,只得沿着原路逃回。待到了木桥边时,我属下一名随从拼死拦在桥头,护着咱们四人逃过了木桥。只不过咱们逃过那条河流不久,骷髅却又追了上来,想来那名随从已然遇害。只是幸亏他拼死一战,使得骷髅距离咱们能有一里之遥。待咱们逃出数里之后,远远看到这牌楼处有人影晃动。我生怕敌人在此埋伏,便派了一名箭术精湛的随从先行到此查探,这才生了误会。咱们杀散了追上来的几十名骷髅之后,便也逃到了这里。刘老先生,大批骷髅转眼即到,咱们还是赶紧逃命要紧。” 红袍人说完之后,杨业和杨昭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不信。厉秋风、司徒桥、孙光明和苏岩四人却都曾经见过骷髅兵将,知道红袍人所言非虚。想到那位铁甲将军刀枪不入的模样,厉秋风等人都是面色大变。 杨业端坐在马上,沉声说道:“高先生,骷髅怎么会暴起杀人?只怕是几位遇到的敌人戴了面具罢了。这些人或许是为了遮挡面容,以防被人认出,或许是故弄玄虚,吓唬各位,待各位心惊胆颤之时,他们好下手杀人,也未可知。先生既然姓高,想来知道高氏祖上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便是北齐兰陵王高长恭。这位兰陵王虽勇猛绝伦,所向无敌。只不过他长相俊美,惟恐部下轻视自己,更怕在战场上无法威慑敌军,便请了能工巧匠,为他打造了一副青铜面具。据说这副面具便是骷髅形状,旁人一眼望去,便会吓得心惊胆颤,不敢正视。兰陵王戴上这副面具之后,便成了疆场之上威风凛凛的三军统帅,部下兵将自然敬服,敌军望之丧胆。昔年晋阳一战,他率领兵马力退突厥骑兵,使得原本纵横天下的突厥人提到兰陵王三字便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其后邙山之战,兰陵王戴着青铜面具,以五百骑兵大破北周十万大军,解了金墉城之围,兰陵王凭借此战威震天下。世间百姓不晓得兰陵王的厉害,这才谣传他身负异术,能驱动鬼神为之效力,帐下五百骷髅神兵遇人杀人,遇佛杀佛。高先生,以阁下之智慧,难道会相信这些无稽的传说么?” 红袍人见杨业不信自己的话,此时情势紧急,他心下焦急,正想着如何说服杨业之时,忽然自身后传来了阵阵鼓声,虽然声音略显沉闷,声势却极为惊人。 众人没有想到这诡异之地竟然会突然响起鼓声,司徒桥、玄机和尚、孙光明和苏岩四人都是江湖人物,不晓得战阵攻杀的情形,虽然听得鼓声四起,心下惊讶,倒也并没有太多惊慌。杨家父子、高氏主仆、厉秋风等人却都见过大军野战争锋的情形,一听到这鼓声,便知道是大批军队正在集结的信号。是以杨家父子和高氏主仆脸色大变,齐齐向鼓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只见五六十丈外,突然出现了一线黑色的影子,如涨潮的巨浪一般,无边无沿地向牌楼方向逼了过来。红袍人转过头来,对杨业说道:“刘老先生,方才追杀我们的只不过是几百骷髅,已是极难抵挡。瞧眼下这情形,又有大批骷髅赶到。咱们不能再有片刻犹豫,否则……”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起,紧接着羽箭破空之声大起,自那条黑线处升起无数黑点,遮天蔽日一般,直向牌楼处飞了过来。 杨业脸色大变,口中喝道:“敌军放箭,各位赶快躲避!”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得四周瞬间暗了下来,不由齐齐抬头望去,却见无数羽箭已自飞到了牌楼上空。天空原本就是灰濛濛的一片,这成千上万支羽箭飞了过来,登时将光亮遮掩住了,是以四周便暗了下来。杨业和杨延昭见势不妙,各自将朴刀握在手中,口中大声叫喊,要众人赶紧闪避。 梆子声响起之时,红袍人和两名随从已然知道情形不妙,便即纵马狂奔,直向牌楼处奔来。只不过他们离着牌楼还有十余丈远,眼看着杨家父子和厉秋风等人已避到了牌楼背后,三人离着牌楼还有两三丈远的距离。只是此时羽箭已遮天蔽日般落了下来,羽箭破空之声令人心悸。红袍人拼命纵马前行,只听得身后数声惨叫,战马嘶叫之声不断,却是两名青衣随从连人带马瞬间便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已然倒地身亡。 红袍人比两名青衣随从抢前了一丈多远,耳听得身后惨叫之声不断,他心下一寒,暗想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大事未成,想不到竟然丧命于此处。正自绝望之间,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只觉得衣领一紧,已然被人抓住,向右用力一扯,身子登时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径直被人拽到了牌楼左侧的石柱背后。 他的身子堪堪到了石柱背后,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断,却是无数羽箭射到了牌楼之上,有的被弹飞了出去,有的断成两截坠落到地上。红袍人虽然被人从马上扯了下来,只是坐骑仍然向前飞奔,马头刚刚穿过牌楼下的门洞,身上已不知道被射中了多少支羽箭。只听得这匹马长声惨嘶,向前冲了几步,一头栽到地上,一时之间并没有死去,仍自在地上不断挣扎。只听得“噗噗”之声不断,却又有无数支羽箭射在马身上,片刻之后,这匹马身上遍布羽箭,如同一只刺猬一般,虽然还在呼呼喘气,眼见已经不活了。 羽箭破空之声响起之时,先前被杨延嗣摔在地上那青袍人见众人四处躲藏,心下大急。值此生死关头,也不知道哪里涌来一股力气,这人竟然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想要躲到牌楼背后。只不过他身受重伤,虽然拼命奔跑,毕竟不如平时灵活。眼看着就要被羽箭射中,杨延嗣却拨转马头,伸手将他提了起来,纵马便向镇内奔去。羽箭来势虽快,杨家父子的坐骑却都是千挑万选的宝马良驹,是以无数羽箭眼看着要射中杨家父子,却始终差着数尺。而三匹战马四蹄翻飞,越奔越快,羽箭距离三人却是越来越远,最后羽箭飞行的力道尽消,“噼噼啪啪”的不断落到地上。杨家父子这才勒住了坐骑,拨转了马头,距离牌楼已有四五十丈远。 杨延嗣将那青袍人轻轻放到地上,口中说道:“你自己逃命去罢,别碍着咱们杀敌!” 那青袍人惊魂未定,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被杨延嗣救下的,便即拱手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杨延嗣摆了摆手,不再理他,转头对杨业说道:“爹爹,那姓高的虽然装神弄鬼,说话颠三倒四,不过看敌人的势头,只怕不下数万人,咱们如何应对才好?” 杨业抬头望去,只见羽箭仍然不断射向牌楼。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出手救了红袍人的正是厉秋风。此时他已扯着红袍人躲到了石柱背后,与司徒桥并肩躲在一起。玄机和尚与孙光明、苏岩躲在另一侧的石柱之后。羽箭又多又急,将六人压制得不敢移动分毫。 杨业见情势危急,沉声说道:“这些人虽然与咱们萍水相逢,敌友未明,却也绝不能眼看着他们陷入绝境。敌人虽然开弓放箭,不过我瞧着这箭射过来的力道不足。咱们以箭对箭,先将敌人的统兵大将射死,敌人失了指挥,必然大乱,咱们便可救出众人,逃离此地。” 杨延昭道:“爹爹,难道宋军真的到了此地,又要大举攻打咱们汉国么?” 杨业摇了摇头,道:“眼下情势未明,我也不知道对面是哪一国的军队。不过我听说宋国的统兵大将曹彬极富智计,为人谨慎,颇有当年诸葛武侯带兵之风。依照咱们派在汴京、洛阳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宋军虽然集结了数万精兵,只是要想大举进攻咱们汉国,这点兵力决计不够。是以若是曹彬带兵出征,必然是稳扎稳打,在大军未完成集结之前,绝对不会贸然进兵至高平。是以对面这支军队,十有八九不会是宋军。” 杨延昭心下惊疑,道:“若不是宋军,便是咱们汉军。可是爹爹出发之前,已经吩咐过诸将绝对不可轻举妄动,免得朝中那些奸臣诬陷咱们挟兵自重,更不能给宋国留下攻打咱们汉国的口实。孩儿以为帐下诸将对爹爹敬若神明,绝对不敢擅自带兵进驻高平。既非咱们的兵马,又不是宋军,那会是什么人的兵马?” 杨延昭说到这里,心下一动,颤声说道:“总不成真如那姓高的所说,对面这支军队不是阳间的兵将,而是什么骷髅大军罢?” 第七百章 杨业“哼”了一声,道:“延昭,你一向谨慎,怎么也会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你今年虽然不过二十二岁,却也随着我大小历经十余战。战阵之上,兵危战祸难免,生死都是常事。若是兵将战死之后能化为鬼神,那大家也不要再打仗了,只须烧香拜神,请了这些鬼魂来帮忙,倒省了许多麻烦。” 杨延昭听了父亲责备,脸上一红,道:“爹爹教训得是,是孩儿唐突了。” 此时杨延嗣已将朴刀放回到马鞍之下,左手拎着长弓,右手抽出一支羽箭,转头对杨业说道:“管他是哪一国的兵马,咱们总不能等着被他们杀掉罢?爹爹,凭着咱们父子三人的箭术,射杀对方的统兵大将,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若要下手,便须趁早,否则被他们攻进了牌楼,咱们三人虽然可以拍马便走,躲在牌楼后面那六个家伙只怕要大大不妙了。” 杨业道:“好罢,咱们这便迎上前去,只须射杀敌军的统兵大将,不必理会那些军卒便是。” 三人马鞍之下不仅各自藏着一把朴刀,还放有弓箭。此时父子三人各自将朴刀放好,取出长弓羽箭,便即纵马向前。走了约十几丈远,已到了敌军羽箭攻击范围的尽头。却见黑压压的敌军已然距离牌楼只有三四十丈远,虽然瞧不清楚敌军兵将的面容,只不过瞧着军兵身上的盔甲,既非宋军,更不是汉军。 杨业看准了敌军阵前一名骑马的将军,便即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羽箭如流星赶月,自牌楼下的门洞中飞了出去,片刻之后,只见那马上的将军身子一抖,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杨延昭看到在那将军坠马之处的右首数丈,却有一名军卒举着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只不过风势劲急,将那大旗卷得猎猎飞舞,是以看不清旗上写着什么字。杨延昭取出三支羽箭,搭于弓上,瞄准了那大旗的旗杆,右手一松,只听得弓弦响处,三支羽箭闪电般地飞了出去。片刻之后,只见那杆大旗突然从中间折断,却是被杨延昭射出三支羽箭射断了旗杆。大旗被狂风带动,直向敌军阵后飞了出去。 从那位马上将军被杨业射下战马,到杨延昭射断大旗旗杆,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敌军似乎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吓了一跳,竟然停了下来,不再向前逼近。杨延嗣纵马向前,瞬间连发三箭。他射箭的力道要比杨业和杨延昭更强,每一箭都射中一名站在敌军阵前的头目。每名头目中箭之后,长箭余势未衰,中箭之人被长箭带动,向后飞出数丈,撞倒了敌军阵中数名军卒,这才摔倒在地上。 杨延嗣得手之后,胯下坐骑丝毫不停,竟然一直闯出牌楼,这才勒住坐骑。只见他端坐马上,将弓箭放回到马鞍之下,右手抽出朴刀,倒提在手中,冲着四五十丈外的数万敌军高声喝道:“我乃刘延嗣,你们谁敢上前与我一战?!” 厉秋风等人躲在石柱背后,虽然不晓得牌楼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见到杨家父子频频发箭,而牌楼外面射过来的羽箭却突然变得稀少,最后竟然停了下来,知道杨家父子定然射倒了敌军的重要人物,使得敌军竟然停止射箭。厉秋风见杨延嗣纵马出了牌楼,在敌军之前耀武扬威,向敌将挑战,生怕他有失,便也从石柱后走了出来。只见四五十丈外,敌军黑压压地一字排开,向两翼不知道延伸出了多远。敌军兵将俱都是黑灰黑甲,虽然瞧不清楚面容,只是远远望去,声势着实惊人。 杨延嗣见敌军不再逼近,右手朴刀一举,高声喝道:“有种的便上来与我大战一场!” 此时杨业和杨延昭也骑马出了牌楼,站在杨延嗣身后,远远看着这数万敌军,饶是两人久经战阵,却也有些忐忑不安。 厉秋风见遍地都是羽箭,随手拔起一支羽箭,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只不过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厉秋风不由脸色大变。 便在此时,却见原本被杨业一箭射落于马下的那名将军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他伸手一推,两名扶着他的军兵立时被推到了一边。只见这将军翻身上马,身后众军卒登时挥舞刀枪,似乎正在大声欢呼,只是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情形诡异之极。 杨家父子见这将军竟然没被射死,重新翻身上马,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杨业自从带兵征战以来,以弓箭杀人,从来没有失手,此时见这将军没有死在自己箭下,心下震骇,暗想:“难道我真是老了,力道已衰,竟然没有射死此人?!” 只见那将军上马之后,对面敌军阵中鼓声大起。此时双方距离不过五六十丈,鼓声远比此前惊人。敌人的箭雨停了之后,司徒桥、玄机和尚便即从石柱后伸出头来向对面张望。此时听得鼓声一响,两人吓了一跳,急忙将脑袋缩了回去。只不过司徒桥缩头之时,偶然看到孙光明和苏岩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躲在石柱之后,而是正在牌楼四周悄悄埋着些什么。司徒桥心下悚然一惊,不知道在此危急关头,这两人又在捣什么鬼。他心下焦急,又绕到石柱另一边,探出头去寻找厉秋风,想要提醒他孙光明在做手脚,却见厉秋风背对着自己,右手提刀,左手握着一支羽箭,正自呆呆地看着羽箭出神。 杨家父子见那将军上马之后,右手拔出腰剑的宝剑,高高举在头顶,身后数万军兵立时肃立不动。只见他宝剑向着杨延嗣一指,他身后的军兵如同波浪般向左右分开,中间现出一条通道。只听得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骑从通道中奔了出来。只见那战马披着黑色皮甲,马上骑士身着黑甲,头戴黑冠,倒提着一柄黑沉沉的铁矛,直向杨延嗣冲了过来。 杨延嗣素知父亲之能,凡是被他射中的敌将,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疆场。是以方才那名将军起死回生,重新上马,杨延嗣也是吃了一惊。只不过那将军上马之后,敌军中便有将领出马迎敌,杨延嗣心下大喜,便不再理会那将军为何没被杨业射死。只见他右手朴刀一摆,双脚一磕马蹬,胯下坐骑“唏溜溜”一声长嘶,四蹄翻飞,便向阵前冲了出去。 众人见杨延嗣纵马上前,心下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眼见两人越离越近,最后相距只有五六丈远。只见那黑甲将军双手端起铁矛,借着胯下坐骑冲击的力道,双手一拧,铁矛直向杨延嗣胸口刺了过去。 杨延嗣见铁矛刺到,右手仍然举着朴刀,既不勒马闪避,也不以朴刀遮挡铁矛,仍是催马向前冲去。眼看着铁矛就要刺入杨延嗣的胸口,却见他胯下坐骑突然向右一偏,连人带马避过了黑甲将军的马头。那黑甲将军想要变招已经来不及了,手中铁矛失了准头,堪堪从杨延嗣左臂不远处刺了过去。此时正是两马错蹬之时,只见杨延嗣右手手腕翻转,朴刀旋转如飞,刀头闪电般从那黑甲将军脖颈处掠了过去。只听“喀嚓”一声响,那黑甲将军的人头已然飞到了半空。只是杨延嗣刀如闪电,削掉了人头之后,黑甲将军胯下的坐骑仍然驼着他的无头尸体向前奔去。 杨延嗣的坐骑向前奔了数丈之后,他拨转马头,直向牌楼处奔回。此时那黑甲将军的人头恰好从空中落下,只见杨延嗣左手伸出,已扯着盔缨将人头拎在手中。他胯下坐骑四蹄翻飞,片刻之间便追上了驼着黑甲将军无头尸体的战马。只见杨延嗣右手朴刀一举,从那无头尸体的脖颈处一直砍了下去,将无头尸体连同胯下的战马砍为两半。只听“喀喇”之声不绝于耳,无头尸体和战马在地上四处翻滚,甲胄、人骨和马骨四散飞溅。 杨延嗣一刀斩杀敌将,拎着人头纵马回到牌楼之前。待他奔到杨业和杨延昭马前,这才勒住坐骑。杨延昭见兄弟扬武于两军阵前,心下大喜,正要出言祝贺,却见杨延嗣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倒极为惊慌,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正要开口询问,却听杨延嗣颤声说道:“爹爹,敌将不是活人,确实是一具骷髅。他胯下那匹马也不是活物,只是披了一层铠甲,铠甲下面也只是一副战马骨架。咱们遇到的这些兵将都不是人,而是骷髅!” 他说完之后,左手将那颗人头举在杨业和杨延昭面前。只见那人头戴头盔,只不过头盔下却是一具骷髅头,两只黑色的眼洞,正自阴森森地看着杨业和杨延昭。 杨业知道杨延嗣虽然有时略显莽撞,却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小到大,自己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惊慌过。待看清杨延嗣手中的骷髅头,杨业心中也是悚然一惊,想起姓高的说过追杀而至的敌人并不是人,而是从地下爬出来的骷髅,初时自己尚不相信,只是此刻眼看着杨延嗣取来的骷髅头,却由不得他不信。只不过此事太过诡异,饶是杨业是统帅千军万马,于战阵之上杀人不眨眼的统兵大将,此时也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那红袍人见杨延嗣一刀便将敌军将领斩杀,心下又惊又喜。他站在石柱旁边,向着杨家父子大声叫道:“刘老先生,对面那些兵将都是恶鬼,杀之无益。咱们还是及早脱身,不要与他们多做纠缠为好。” 第七百零一章 杨业自从带兵征战以来,虽然有过败绩,却也处乱不惊,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他抬头看了看六十七丈外黑压压的兵马,又转头看了一眼杨延嗣手中的骷髅头,沉吟片刻,这才对杨延昭道:“延昭,你以为如何应对才好?” 杨延昭沉声说道:“敌人除了几名将领之外,大都是步兵。瞧他们方才追击高先生的情形,推进并不算是很快。咱们此次来到这里,便是要查看宋军的动向,对面这支军队到底是何来历,眼下仍然无法判断。” 杨延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躲藏在牌楼石柱后面的众人,这才接着说道:“孩儿以为爹爹和各位先生尽快离开此地,我与延嗣暂时留在此地,待查清这支兵马的来历之后,再与爹爹汇合。” 杨业知道杨延昭是想和杨延嗣留下断后,使得众人能够逃生。他摇了摇头,道:“咱们父子三人此番同到高平查看军情,岂有将你们二人留下而我先走的道理?若我真的独自回转晋阳,只怕你们的母亲不许我进大门啦。” 他说到此处,坚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厉秋风站在旁边,原本一直翻来覆去查看手中的羽箭,即便是杨延嗣扬威于阵前,斩杀敌将,又将骷髅头取了回来,他也没有太在意。只不过此时杨业说话,厉秋风心下却想,这位老将军年轻之时,一定也是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雄。 那红袍人见杨家父子仍然犹豫不决,心下焦急,不住催促众人尽快离开。厉秋风忽道:“杨老将军,两位公子,晚辈已经知道对面的兵马是何来历了。” 他此言一出,杨业和杨延昭都是一怔。杨延嗣在厉秋风刀下吃过苦头,对他一直心存芥蒂。此时听他说知道敌军的来历,心下自然不服,当即斜了厉秋风一眼,冷笑道:“你又没到战阵之上杀敌,如何会知道他们的来历?” 厉秋风却不理他,快步走到杨业马前,将左手握着的那支羽箭递到杨业面前,口中说道:“杨老将军,您不妨瞧瞧这箭杆上刻了些什么。” 杨业接过那支羽箭,只见箭杆上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他仔细辨认,箭杆上用篆字刻着“左庶绅元量”五字。箭头铸成菱形,闪着寒光,显然极为锋利。 厉秋风道:“杨老将军身经百战,精通兵法,对于前朝武事,想来无比熟谙。箭杆刻字,始于秦国。其时秦军凶悍,天下闻名。自商鞅变法,改动秦国军制,以有司专门负责打造兵刃,大小官吏各司其职,管控极为严密。且将主管官员及各部主事乃至工匠的名字刻于箭杆之上,日后若是出了纰漏,便可追究责任,赏功罚过,使得秦军兵甲之利,天下无敌。” 杨业点了点头,道:“阁下所言不错。自秦国之后,汉、唐两代也用了同样的制度,使得汉军和唐军威压四夷,天下闻名。至于三国两晋,要么天下大乱,物资匮乏,要么昏君当道,朝廷混乱,打造军械兵器,便没有采用这种制度,这才使得军队战力大减,为外夷所欺凌。”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杨老将军请看,这箭杆上刻有五个篆字。晚辈读书不多,原本不识得这几个字。所幸晚辈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见过类似的箭矢,便向锦衣卫档案库的书办请教,这才识了一些篆字。据那书办所说,‘左庶’二字,指的是秦国的左庶长,为主管兵器铸造的最高长官。其下‘绅’字,乃是具体负责箭矢打造的作坊主的名字,秦时一般称坊主为工师。其后的‘元’,为作坊中临工主事的名字。最后那个‘量’,就是打造这支箭杆的工匠的名字。秦人打造一支箭杆,要经过这四个层级,控制极为严格。正因为如此秦军兵甲之利,无人可及。” 杨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倒有些惊讶,道:“锦衣卫?什么是锦衣卫?” 厉秋风一直没有向杨家父子解释宋亡明兴之事,因为这事情牵涉太多,若是说了出来,只怕杨家父子非得疯了不可。此时大敌当前,哪有详细解说此事的工夫?是以厉秋风道:“杨老将军,此事说来话长。若是日后能有机缘,晚辈自当向杨老将军详细说明。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脱离困境,不要折在这些骷髅的手中。” 杨业这才恍然大悟,饶是他身经百战,却也是心下大骇,颤声说道:“你是说咱们对面这支军队,是、是秦军不成?” 厉秋风沉声说道:“不错。若是晚辈猜的不错,这支兵马应当是当年在长平战死的秦军将士……” 他话音未落,不只杨业面色大变,杨延昭也是心下剧震,忍不住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道:“世间原本没有鬼魂,只不过咱们眼下被人算计,落入到陷阱之中。此时咱们眼前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若是一着不慎,极有可能被人所乘。这些骷髅只是一些行尸走肉,杀之无益,不如尽早逃离此地,想法子找出算计咱们之人,方可脱离险境。” 杨业听了之后却不答话,从马上跳了下来,又从地上拔起了五六支羽箭一一查验。果不其然,每只羽箭的箭杆和箭头上都刻有小字,确是秦军的兵器无疑。杨业抬起头来,看着厉秋风道:“这真是大白天看到鬼了!” 厉秋风道:“杨老将军,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两位公子也不必留在此处,因为这支军队压根不是宋军。大宋虽然一心要消灭汉国,那也要在数年之后,杨老将军不必担心。” 杨家父子听他说得如此决绝,心下都有些惊疑。杨延嗣更是心下暗想,这个家伙厉害得很,又一直为宋国说话,难道是宋国派来的细作不成? 便在此时,忽听得对面军阵之中鼓声大起。杨业久经战阵,听了这阵鼓声,脸色大变,道:“不好,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红袍人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便向镇内跑去。厉秋风急道:“杨老将军,不能再等了。咱们快走罢!” 杨业心下虽然还有些犹豫,只不过他也知道,无论厉秋风说的是真是假,凭着杨家父子三人,决计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击。此行原本就是为了查看宋军的虚实,并不是要与敌军厮杀,是以他点了点头,道:“各位先走,我们父子断后便是。” 此时只见曾被杨业射于马下的那名将军右手宝剑一举,他身后的兵将开始向前逼近。只见长枪如林,刀光阴森,数万人一齐迈步,脚步声如同雷鸣一般,直震得众人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微微颤抖起来。厉秋风等人见势不妙,急忙向镇内奔去,杨家父子留在最后,三人骑在马上,缓缓退入了牌楼之内。 司徒桥追上了厉秋风,见红袍人一马当先,急急向镇内奔去,身后是玄机和尚,孙光明和苏岩则跟在玄机和尚身后,与厉秋风和司徒桥差着三四丈远的距离。司徒桥压低了声音,将方才孙光明和苏岩在牌楼四周埋设东西的事情说了,厉秋风道:“此时情形诡异,即便他们有什么异动,也不会在此危急关头再生内讧。咱们只须小心应对,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司徒桥仍然不放心,正想再说,见厉秋风匆匆前行,竟似对自己的担忧并不关心。他只得闭嘴不说,心下暗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这小子胆大妄为,非得吃大亏不可。” 众人急匆匆地向前奔去。这镇子长不过百余丈,众人又是发力狂奔,不大工夫,已自看到了镇子尽头。远远望去,镇外似乎有一片极大的树林,只是模模糊糊地看的不大清楚。 厉秋风右手握刀,一边和前急奔一边留意观看左右的情形。只见两侧白墙黑瓦的宅院大门紧闭,寂静无声。因为这些宅子的规制大小完全相同,是以在这大路上向前奔走,倒似原地踏步一般,恍惚之间觉得这道路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厉秋风向前疾行了半柱香工夫,蓦然间心下一凛,暗想以众人的轻功,这一路急奔下来,只怕已逃出了五六里路。方才明明看到白墙黑瓦的宅院已经到了尽头,隐约可以看到镇外的树林,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走出镇子? 便在此时,却见那红袍人突然停了下来,右手拔出长剑,左右张望了片刻,倏然转过头来,一脸惊恐地对众人说道:“这条路好像一直在变长。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玄机和尚也发觉情形有异,他先是向左右望了望,这才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高施主说得不错。按理说此时咱们应该已经出了镇子,怎么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孙光明和苏岩四处张望,却没有说话。司徒桥道:“他娘的,弄不好这镇子也是一个陷阱。有人故意引来骷髅兵,将咱们逼到了这个镇子里,要将咱们戏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再将咱们一个一个弄死!” 厉秋风举目张望,却见前后都是一般模样,原本还可以隐约看到的镇外的树林也没有了影子。他知道定然有人在捣鬼,只不过事发仓促,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正自焦急之间,只听得马蹄声响起,却是杨家父子跟了上来。杨延嗣骑马走在最前面,见众人停下了脚步,他颇为奇怪,道:“眼看就要走出镇子了,各位怎么不走了?” 第七百零二章 厉秋风道:“杨七将军,你方才曾骑马到这镇子中勘查过,当时你可曾穿过这镇子么?” 杨延嗣一怔,皱了皱眉头,道:“这镇子没有多长,我骑马跑了不多工夫,便已到了镇子尽头。只不过因为急着回去禀报我爹爹这里的情形,便没有走出镇子……” 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抬头向远处望了望,口中说道:“咦,不对呀。按理说早就应该走出这镇子才对,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看到镇子尽头?”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杨七将军,方才你骑马狂奔,片刻之间便到了镇子尽头。咱们这一路走下来,速度却也不慢,约摸走了五六里,依照杨七将军所述,咱们早就应该出了这镇子。可是奇就奇在这条路却越走越长,初时咱们尚能见到镇子外面的树林,现在连树林都看不到了。” 此时杨业和杨延昭也骑马跟了上来。两人都是极为细心之人,早就发觉情形不对。此时见众人停下来不走,便也翻身下马。杨业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知道了众人的担忧,便转头对杨延嗣道:“延嗣,你骑马到前面探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 杨延嗣答应一声,便即纵马向前奔去,片刻之后,便即消失在众人眼前。杨业这才对众人说道:“我这个儿子行事有些莽撞,却也不是一个妄人。此前他曾在这镇子中来回跑了一趟,想来不会以谎言欺骗咱们。眼下情形有异,好在敌军没有攻上来。咱们在处此歇息片刻,待延嗣探明前方的情形之后,咱们再想法子离开。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厉秋风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便都站在原地未动。司徒桥却是在路边走来走去,不住地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宅院。此时天空仍然灰濛濛的,四周一片死寂,却又隐隐有一丝颤音,不时飘入耳中。只不过若是凝神想去辨别这颤音的由来,它却又在刹那之间消失不见了。 众人等了半柱香工夫,杨延嗣仍然没有转回。厉秋风心下暗想,杨延嗣胯下的坐骑是一匹良驹,他性子又急,这半柱香工夫足以跑出二十多里地去。即便是偌大的一座北京城,若是骑着这样一匹好马横贯东西或南北,只怕此时也跑了一个来回。怎么杨延嗣一去不复返,难道遇到了什么危险不成? 在场诸人之中,除了苏岩之外,都是心计深沉之辈。此时诸人都已发觉情形有异,有人心下更是暗想:“咱们在此处已停留了这么长时间,那些骷髅兵自后跟随,就算进了这镇子之后因为道路狭窄,推进速度不快,却也眼看着赶了上来。若是再停留下去,只怕会有大麻烦。” 杨延昭心下焦急,对杨业说道:“七弟久去未归,孩儿前去接应他罢。” 杨业转头望了望来路,凝神倾听,并未听到敌军逼近的动静。他又转头向前方望去,却见前路与来路一般无二,若不是自己马头向前,只怕无法辨清前后方向。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你去探查一下也好。无论是否找到延嗣,走出十里之后,务必要回转报知前方的情形。” 杨延昭答应了一声,飞身上马,便即纵马而去。厉秋风道:“杨老将军,那些骷髅兵跟在身后,只怕不久之后便会杀到此处。是以咱们也不能在此地久留,不如继续前进,一是可以摆脱骷髅兵,二是两位公子若是遇到危险,咱们也可及时接应。” 杨业点头称是,众人又向前行。约摸走了一盏茶工夫,忽听得前方马蹄声响,众人愕然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却见一骑快马奔了过来,眨眼之间便到了众人面前,马上骑士正是杨延昭。只见他一脸惊慌,勒住坐骑,对杨业说道:“爹爹,七弟被敌军围住了!” 杨业大惊失色,他知道杨延嗣虽然年轻,性子莽撞,不过在自己的七个儿子之中,数他弓马最为娴熟。凭着手中一杆画戟,几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今日虽然没有随身携带称手的兵器,仗着手中的朴刀,只怕也无人能够挡得住他。怎么会有人有如此神通,竟然能将杨延嗣困住? 杨延昭见杨业一脸惊讶,接着说道:“前方好生奇怪,竟然也是一座牌楼,与咱们进到镇子时穿过的那座牌楼一般无二。牌楼外同样也是无数身穿黑甲的军兵。延嗣已经冲出牌楼,已自将这些兵将堵在了牌楼之外。孩儿急着回来向爹爹禀报此事,便没有上前助延嗣一臂之力。请爹爹早想良策,孩儿这就回去助延嗣杀敌。” 杨延昭说完之后,拨转马头沿来路奔了回去。杨业听说儿子受困,心下焦急。而厉秋风等人听说前方有敌军拦路,也是心下大惊。众人加快了脚步,走了大约一里多地,隐约看到一栋高耸的牌楼,竟然与此前经过的那座牌楼完全相同。 杨业掂记两个儿子,见终于到了镇子尽头,便也顾不上众人,双脚一磕马蹬,胯下坐骑四蹄张开,便向那牌楼冲了过去。厉秋风施展轻功,紧紧跟着杨业的坐骑,一边向那牌楼冲去,一边偷眼观看四周的情形。只见这里与此前进入镇子时的那段路完全相同,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羽箭。待他快奔到牌楼前时,却见地上躺着一匹马,身上被射了无数支羽箭,如同刺猬一般倒在地上。 众人见到这匹马的尸体,登时如坠冰窖。那红袍人更是呆若木鸡,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无比。 众人都已认出这匹马是红袍人的坐骑。其时骷髅大军向牌楼处弯弓射箭,厉秋风出手救出红袍人,只不过他的两名随从被射死在牌楼之外,胯下坐骑虽然冲进了牌楼,却也被乱箭射死。眼前的情形与众人进镇之时完全一样。只不过众人明明已经穿行到镇子的另一头,怎么又突然回到最初的起点? 厉秋风抬头望去,却见牌楼外不远处,红袍人的两名青衣随从连同坐骑的尸体仍然躺在地上,身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再看四五十丈外,杨家父子已被黑盔黑甲的兵将团团围住,正自厮杀成一团。 司徒桥看着四周的情形,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口中喃喃说道:“咱们明明是沿着一条大路直行,怎么又绕了回来?” 玄机和尚神色黯然,双手合什,嘴唇微动,想来正在念经。孙光明和苏岩并肩站在牌楼右侧的石柱旁边,也是一脸惊愕,正自东张西望。只不过目光与厉秋风一碰,孙光明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了开去。 厉秋风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何一路前行,竟然又回到了原地。他抬头看着巍峨高耸的牌楼,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只见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平地跃起了一丈多高。待他这一跃的力道用尽之际,左足在牌楼的石柱上一点,身子借着这一点之力又向上跃起,在空中升高了丈余,已自到了牌楼的飞檐处。只见他左手在飞檐尽头处轻轻一拉,身子倒翻了上去,堪堪落在飞檐之上。此处距离地面两丈有余,厉秋风凭高远眺。却见来路是一条笔直的大路,一直向远处延伸。目力所及之处,却是灰濛濛一片,看不清楚是否还有一座牌坊。而这镇子以大路为中心,左右两侧各有一排白墙黑瓦的大宅子。自牌楼上望了下去,整座镇子死气沉沉,阴森恐怖。 厉秋风看不清楚来路的尽头是否还有一座完全相同的牌楼,便又转头向牌楼外望去。只见距离牌楼三四百步的地方,杨家父子被千余名黑盔黑甲的兵将团团围住,正在拼命厮杀。再向远处望去,黑压压的尽是兵卒,足有三四万人。这些兵卒排成五个方阵,刀枪如林,岿然不动。 厉秋风见杨家父子在敌军阵中来往冲杀,朴刀挥处,人头翻滚,白骨横飞,斗得甚是激烈。虽然知道眼前的情形诡异无比,极有可能是幻像,厉秋风仍然担心杨家父子遇险。是以他身子一纵,在空中翻了两个无头跟头,已自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半空中他已拔出了警恶刀,待得双脚落地之后,便即右手握刀,直向围住杨家父子的军兵冲了出去。 他奔出了三十余丈,距离正在厮杀的众人不过数十步。此时早有数十名围攻杨家父子的军卒发现有人奔近,便即挥舞刀枪迎了上来。厉秋风与这些军卒打了一个照面,不由得心下悚然一惊。原来远观之时,这些军卒似乎头戴黑盔,身穿黑甲,只是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些军卒头上戴的并不是铁盔,而是以黑色麻巾包头,身上披着黑色皮甲,未披甲处则是黑色布衣。只是这些军卒脸上没有半分肌肉,却是一个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头。 厉秋风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也曾见过姚广孝幻化出的骷髅军阵。只不过当时那些骷髅军卒虽然也非常可怕,但是行动迟缓,骷髅头更是不会发生变化,倒似玩偶一般。而眼前这些骨骼军卒的面目竟然好似会活动一般,一双黑色的眼洞紧盯着厉秋风。厉秋风右手握刀,看着冲杀过来的骷髅军卒,心下不由有些忐忑。只是刹那之间,已有两名骷髅军卒冲到他的面前,各自端着一杆长矛,直向厉秋风胸口扎了过来。 厉秋风脚下不停,电光火石之间,竟然硬生生地从两杆长矛中间挤了过去,抢到了两名骷髅军卒中间。右手长刀一挥,只听“喀嚓”两声,两颗骷髅头已然被他手中的长刀削断,直飞到半空去了。 第七百零三章 两名骷髅军兵人头被斩落之后,无头的躯体兀自不倒,仍然双手握住长矛,不断向前攒刺。厉秋风不再理会这两个无头骷髅,迎着一名挥舞着长戈的骷髅军兵冲了过去。那名军兵抡起长戈,直向厉秋风左侧太阳穴砍了下来。只不过长戈距离厉秋风尚有数尺,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然劈到了他的头顶。 厉秋风冲向骷髅军兵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他一心要救出杨家父子三人,想法子逃离此地。若是一味好勇斗狠,极易被大军围住。到了那时,任你武功再高,最后也只能落一个乱刃分尸的下场。是以他出刀之际,绝不狠劈硬挡,刀刀用的都是巧劲,以节省气力。此时长刀眼看要劈到那骷髅的头顶,厉秋风右手手腕一翻,长刀划了半个圆圈,恰好绕到了那骷髅军兵的脖颈处。只见刀锋一闪,“喀嚓”一声,那骷髅军兵的脑袋立时从脖子上滚落下来。厉秋风顺势一脚踢了过去,那骷髅军兵登时扑倒在地,挣扎着想着爬起来,只不过脑袋已然滚到了一边,只剩下躯干,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一路杀了过去,眨眼之间便砍掉了二十余名骷髅军兵的人头。只见他所到之处,骷髅军兵纷纷倒下,便如以一柄利斧击向巨浪,在波浪之间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通道。 眼看着厉秋风就要杀入围住杨延昭的骷髅军兵之中,却见眼前的骷髅军兵突然散开,随后两排手执盾牌的军兵涌了上来,想要将厉秋风围在中间。厉秋风知道若是被盾牌兵围住,再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他大吼一声,长刀挥舞,直向面前三名手举盾牌的骷髅军兵砍了过去。那三名士兵齐齐举起盾牌护在身前,想要以盾牌挡住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只听一声刺耳的厉响,三面青铜打造的盾牌变成了六片,警恶刀余势不减,竟然将三名骷髅军兵连同盾牌一起砍成了六截。 若是寻常军士,见了厉秋风手中宝刀如此厉害,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奔逃了。只不过眼前这些骷髅军兵压根不知道害怕,虽然三名同伴被厉秋风一刀砍成六截,余下的士兵仍然举着盾牌围了上来。刹那之间,厉秋风四周被数十名盾牌兵团团围住。这些盾牌兵以手中的盾牌护住身体,一齐向厉秋风挤了过来。另有数十名长矛兵躲在盾牌兵身后,将手中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向了厉秋风。 如此一来,厉秋风四面受敌,既要对付盾牌兵,又要抵挡数十支长矛,即便手中的警恶刀再锋利,却也难以抵挡四周骷髅军兵的分进合击。 当此危急关头,厉秋风手中长刀横扫,身子滴溜溜转了个圈子。只听“噼哩啪啦”一阵响,刺向厉秋风的十余支长矛已尽数被厉秋风削断。只不过他虽然削断了攻过来的长矛,围在四周的盾牌兵趁机又向前推进了几步,包围圈缩得更加小了。而被厉秋风削断长矛的骷髅军兵快步退开,另有数十名手执长矛的骷髅兵冲到盾牌兵身后,将手中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向厉秋风身上攒刺了过去。 此时盾牌兵距离厉秋风只有数尺,刺向厉秋风的长矛密集如麻。厉秋风想要再像方才一般将攒刺过来的长矛尽数削断已不可能。眼看着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的长矛就要扎到厉秋风身上,电光火石之间,已容不得他多想。只见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跃上了半空。骷髅军兵长矛登时刺了个空,齐齐抬头向空中望去。待见到厉秋风身在半空,这些骷髅军兵急忙将手中的长矛向空中刺了过去。此时又有数十名骷髅军兵围了过来,齐齐将手中的刀枪对准了空中的厉秋风。 厉秋风身在半空,眼看着地面上刀枪如林,自己落下去之后,虽然凭着手中的警恶刀能削断一些刀枪,只不过敌人太多,只怕自己难免落得一个乱刃穿身的下场。到了这个关头,他已是避无可避,只能将牙一咬,全身内力贯注于右手,只待身子下落之后,能砍倒几个骷髅军兵便算几个。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却是杨延嗣双手挥舞朴刀,从一群骷髅军兵的围困中冲了过来。只见他朴刀挥舞如飞,骷髅军兵人头乱飞。杨延嗣胯下坐骑更是凶狠,铁蹄翻飞,将挡在马前的骷髅军兵踢得东倒西歪。待得厉秋风身子下落之时,杨延嗣已然纵马抢到了厉秋风身子下方。只见他双手朴刀一阵乱砍,胯下坐骑连撞带踢,一人一马将一众骷髅军兵打得人头乱飞、白骨四散。待厉秋风落地之时,余下的骷髅军兵已然被杨延嗣逼到了旁边。 厉秋风死里逃生,心下暗自侥幸。他知道敌人大军云集,任你武功再高,能自保已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何况此时面对的不是寻常军兵,而是半妖半鬼的骷髅大军。只有像杨延嗣这等猛将,仗着胯下坐骑和手中兵器,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只见杨延嗣纵马在骷髅军兵之中四处乱闯,手中朴刀乱砍,直如砍瓜切菜一般,眨眼之间,便将围在厉秋风身边的四五十名骷髅军兵尽数打倒。只不过敌人实在太多。刚刚打倒了四五十个骷髅,又有数百名骷髅军兵围了上来。 此时杨业和杨延昭也各自挥舞朴刀杀了过来。杨家父子三人原本被骷髅士卒分割包围,虽然仗着宝马和朴刀,将冲过来的骷髅尽数打倒,只是骷髅军兵越聚越多,要想脱身殊为不易。直到厉秋风杀到之后,虽然以他的力量不足以将三人救出,却引得一部分围住杨延嗣的骷髅军兵前去拦截。杨延嗣趁机纵马杀出百余名骷髅士卒的包围。这些骷髅军兵围攻杨家父子之时,是按照阵法前行后退。杨延嗣冲出包围圈之后,便有百余名骷髅军兵被他带动而随后紧追。这些军兵离开之后,围攻杨业和杨延昭的骷髅军兵也跟着行动,使得两人的压力骤减。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固若金汤的包围圈,竟然出现了松动。杨业和杨延昭都是久经战阵的大将,立时抓住了机会,先后杀到杨延嗣身边,三人三骑聚到了一处,每人控制一个方向,比之各自为战之时,局面已大为改观。 杨家父子三人站成三角形,将厉秋风护在中间。只见三把朴刀寒光闪动,将四周攻上来的骷髅军兵一片一片地砍倒在地。三人的坐骑也不时扬起铁蹄,将逼近的骷髅军兵踹飞了出去。只不过三人虽然武勇,毕竟是寡不敌众。斗了半柱香之后,三人手中的朴刀渐渐慢了下来。 厉秋风被杨家父子护在中间,见三人大显神威,大战上风,只是出刀渐慢,知道三人气力已有所不继。若是拼杀下去,四人都得丧在这些骷髅军兵的手中。念及此处,厉秋风挥舞宝刀,抢到杨延昭和杨延嗣中间,挥刀砍掉了一名攻过来的骷髅军兵的脑袋,一边挥刀抵挡攻过来的骷髅,打一边大声说道:“两位杨将军,咱们不可恋战,还是早些逃走为妙。” 杨延嗣一边挥舞手中的朴刀风卷残云一般在坐骑前后左右乱砍乱砸,一边冷笑着大声说道:“你说的倒容易!眼前这么多恶鬼,咱们怎样才能平安逃走?!” 厉秋风道:“这些骷髅虽然攻势极盛,不过移动并不迅速。咱们只要杀将出去,他们便追赶不上。方才我在牌楼顶上观看骷髅军阵,围住三位的只有数千人。但是在他们后面还有五个大阵,只是碍于此处地势狭窄,这才没有蜂拥而上。咱们须得尽快杀出一条路,撤入镇内,到时骷髅大军再多,咱们也不必害怕……” 他话音未落,忽听牌楼方向传来一声厉吼。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便向牌楼望去。却见牌楼之后竟然站起一个身高五六丈的巨人。这人头戴金盔,身穿金甲,右手提着一个大铁椎,正自抬腿迈过牌楼。那座牌楼高三丈余,原本极为高大。只是与这金甲将军一比,却显得甚是矮小。只见那金甲将军迈过牌楼,右手挥舞大铁椎,直向骷髅军兵走了过来。 杨家父子和厉秋风见到这金甲将军,都是大惊失色。围在四人周围的骷髅军兵也转头向那金甲将军望了过去,待见到他如此雄壮,骷髅军兵似乎也吓得呆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围攻四人。杨业见机会难得,双手抡起朴刀,便向着一众骷髅军兵砍去。杨延昭和杨延嗣见父亲动手,自然也不肯落后。只见杨家父子三把朴刀旋转如飞,瞬间又砍倒了五六十名骷髅军兵。 便在此时,那金甲将军已杀到骷髅军兵面前。只见他高高举起大铁椎,俯着身子用力一扫。只听“呼”的一声巨响,大铁椎尚未扫到,一股劲风扑了过来,登时将数十名骷髅军兵吹得飞了出去。待得大铁椎扫入骷髅军兵群中,登时砸倒了一大片。 杨家父子得到这金甲将军之助,气势复振。三人骑马在骷髅群中纵横来去,直杀得千余名骷髅军兵人头到处乱飞,不过半柱香工夫,三人坐骑的前后左右再也没有能够站立的骷髅军兵了。 厉秋风砍倒了十几个骷髅,见敌军已尽数倒地,急忙对杨家父子大声叫道:“敌军援兵还没有赶到,咱们赶紧趁这个机会撤回镇子中罢!” 第七百零四章 杨业是百战名将,善能用兵,知道此时机会难得,否则缠斗下去,敌军援兵到了,父子三人非得死在乱军之中不可。何况此时面对的并非是寻常军士,而是不知死活的骷髅,越早脱身越好。是以他点了点头,对杨延昭和杨延嗣大声喝道:“快随我撤回镇内!” 杨延昭深知杨业之意,便即拨转马头,随杨业向牌楼奔了过去。杨延嗣转头看了看百余丈外黑压压的骷髅大军,虽然心有不甘,只不过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对杨业却始终心存敬畏。此时见父兄已然退走,便也拨转马头跟了上去。 厉秋风看到遍地白骨,却也颇为心惊。见杨家父子已然退开,便也施展轻功,直向牌楼奔回。待他回到牌楼时,司徒桥等人早就候在那里。一见厉秋风到了,司徒桥埋怨道:“厉兄弟,你忒也莽撞了。这些怪物厉害无比,咱们只须避开便是,何苦与他们纠缠恶斗?” 厉秋风尚未说话,却见杨业已然翻身下马,向着玄机和尚抱拳说道:“方才多谢大师请来神将援手,否则我父子三人只怕早已丧命于乱军之中了。” 玄机和尚一怔,急忙摇头说道:“老将军误会了。贫僧哪有如此神通,能请来神将相助?” 杨业方才亲眼见到那金甲将军大显神威,杀散骷髅军兵。其时自己三人已是气力不继,又被骷髅团团围住,想要杀出重围殊为不易。所幸这金甲将军突然出现,父子三人士气大振,这才一鼓作气,将骷髅尽数砍倒,才能得脱大难。他以为诸人之中,玄机和尚是得道高僧,想来是这位大师作法,请了护法金刚前来相助。杨业原本不信鬼神之说,只是这两日诡异之事不断,又亲眼看到骷髅大军的厉害,心下惊疑,便相信世间真有神佛。是以逃回到牌楼之下后,便向玄机和尚道谢。只不过他却没有料到玄机和尚竟然矢口否认,心下颇为惊讶。 玄机和尚一指孙光明,口中说道:“贫僧虽无此神通,不过瞧方才的情形,想来是这位孙先生出手相助。” 杨家父子齐齐向孙光明望了过去,心下实在不敢相信此人竟然能够请动天神。不过瞧着玄机和尚的模样并非说笑,杨业拱手说道:“多谢孙先生救命之恩。” 孙光明双手乱摇,口中说道:“老将军言重了。我只不过是用了些上不了台面的障眼法罢了。倒是三位将军大显神威,这才杀散骷髅,压根不是我救了三位的性命。” 杨业听孙光明如此一说,心下更是迷惑不解,不由得转头向牌楼外望去。只见遍地都是骷髅白骨,那金甲将军竟然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了。杨业转过头来,一脸惊愕的神情。杨延昭和杨延嗣也是一脸茫然,不晓得孙光明到底用了何种手段,竟然如此厉害。 厉秋风此时却是心下雪亮。方才那金甲将军出现之后,舞动大铁椎杀入骷髅群中,每一椎挥出,便即打倒一大片骷髅。只不过厉秋风冷眼旁观,已自发现那金甲将军每次挥出大铁椎之时,出手的方向都会与杨家父子中的某一人出刀方向完全相同。只不过杨家父子正在酣斗,并没有留意这金甲将军手中铁椎的攻击方向。而厉秋风站在一边,仔细观看这金甲将军的一举一动,回想起孙光明在文王庙和云台山先后幻化出巨人击退卫乾和无极观众道士的围攻的情形,又看到金甲将军出手的手法和方向与杨家父子完全相同,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他心中一片空明之际,眼前哪还有什么金甲将军?只不过是一个尺许长的白纸剪成的纸人,正自在空中飞舞。而牌楼两侧各有两道白光射了出来,正照射在这纸人身上。原本看上去被那金甲将军手中的铁椎砸倒的骷髅军兵,其实是被杨家父子手中的朴刀砍倒。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孙光明以奇门五行之术幻化出来的幻像压根杀不了人,真正出手的是杨家父子,这幻像只不过在一边做出攻击的模样。而众人不知不觉之间陷入孙光明所设的幻境之中,眼中所见,只不过是幻像罢了。如同当日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虽然众人只是身在一处石室之中,可是姚广孝布设下机关,一步一步诱使众人相信到了地下皇宫之中。这些江湖术士所用的障眼法诱惑人心,使人不知不觉之间便陷入到幻境之中,心中所想,便是眼前所见,当真可敬可怖。 只不过幻术再厉害,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一旦被人瞧破了机关,便没有半分用处。厉秋风想通了孙光明的手段,心中抱元守一,再仔细看去,原本受孙光明幻术操控而臆想出来的种种幻像便即从眼前消失。旁人眼中的金甲将军,在他面前终于现了真身,不过是孙光明剪出的纸人罢了。 杨家父子却不知道这些江湖术士的幻术手段,此时对孙光明都起了敬畏之心。司徒桥原本已对孙光明消除了敌意。只不过自从进了这镇子之后,发现孙光明和苏岩举止有异,心下疑云大起,对这两人又起了提防之心。何况他一向心高气傲,自以为精通机关消息之术,天下无人可比。此时见杨家父子对孙光明如此敬畏,心下不快,当即冷笑了一声,道:“孙先生对此处如此熟谙,难道以前来过不成?” 孙光明被司徒桥如此一问,倒有些尴尬,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苏岩在一边说道:“几位虽然杀散了骷髅兵,不过我瞧着外面的骷髅还有不少,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大举进攻,只怕咱们抵挡不住。” 众人此时对骷髅军兵都是极为忌惮,听苏岩如此一说,纷纷点头称是。那红袍人吃了骷髅军兵的大亏,此次随他同来此处的四名随从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多年来随他出生入死,屡历艰辛,不知道闯过了多少难关。今日却有三人惨死于骷髅手中,另外一人下落不明。饶是他见多识广,武功高强,却也知道这长平古战场杀机四伏,多留片刻便多了一份危险。是以听苏岩一说,便即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众人正想要离开之时,忽听杨延嗣说道:“离开此地?离开了这里还能往哪里去?” 杨延嗣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悚然一惊。杨业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毫不在乎。此时突然说出这样一句颇为沮丧的话语,倒是前所未有之事。他转头看了杨延嗣一眼,道:“延嗣,方才情势紧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我要你到镇子尽头打探消息,你怎么和这些骷髅交上手了?” 杨延嗣面色沉重,这才将方才的经过讲了出来。原来他奉杨业之命前来探路,因为此前曾经到过镇子尽头,是以他纵马前行,虽然心中十分小心,却也并没有太多忧虑。这镇子长不过百丈,他胯下坐骑又是一匹宝马良驹,只须片刻工夫,便可赶到镇子尽头。是以杨延嗣快马加鞭,只听得马蹄声响,一人一骑直向镇子尽头奔了过去。 只不过骑行了半柱香工夫,仍然没有到达镇子尽头。杨延嗣虽然性子粗豪,却也发觉情形不对,便即勒马停了下来。只是四周寂静无声,两侧的宅院死气沉沉,显得阴森恐怖。抬头向前望去,大路不断延伸,却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杨延嗣大惊失色。此前他曾到过镇子尽头,记得镇外似乎是一片树林,可是此时眼前的大路丝毫看不到尽头所在,哪有树林的影子?他呆立片刻,心想此时若是拨马回去见父亲,说是没有找到镇子的尽头,只怕父亲会责罚自己。是以他思忖片刻,便下了决心,非要找到镇子尽头看看不可。他下了决心之后,便即纵马前行,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看到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座牌楼。杨延嗣大惊,勒马停下之后,仔细打量四周的情形,竟然与自己出发时的那座牌楼完全相同。 杨延嗣于人情世故虽然多有不懂,只不过对于行军打仗、逗引埋伏却是极为精通。他知道此处定然大有古怪,便即翻身下马,仔细搜寻。待走近那牌楼之时,见到遍地羽箭,这情形倒是似曾相识。杨延嗣越走越是心惊。等到他看到一匹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的战马的尸体,立时认出是红袍人的坐骑。杨延嗣大惊失色,不知道为何自己骑马奔跑了大半天,竟然又回到了出发之处,而父兄和玄机和尚等人却又踪影不见。饶是他武艺高强,胆子极大,此时也是忐忑不安起来。 杨延嗣站在牌楼之下,看着四周极为熟悉的情形,却又感觉非常陌生。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却见牌楼外的骷髅大军已然逼近。杨延嗣提刀上马,便即冲了出去,与骷髅军兵打成了一团。他虽然刀急马快,只不过朴刀毕竟不如画戟称手,砍杀之际虽然将骷髅军兵打倒了不少,却被数千骷髅团团围住。杨延嗣东挡西杀,却冲不出骷髅的包围。 其后杨延昭骑马赶到,见到杨延嗣被骷髅围住,他原本想上前援手。只是看到杨延嗣虽然被困,不过在骷髅群中纵横来去,一时之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杨延昭想起父亲的吩咐,便即和杨延嗣打了一个招呼,拨马赶回去报信。后来杨业和杨延昭赶来相助,父子三人却被骷髅分割包围,若不是厉秋风援手,只怕三人难以逃脱骷髅大军的围攻。 第七百零五章 众人听了杨延嗣遭遇的事情,不由面面相觑。杨业是百战名将,统兵出征之际,杀讨决断,绝不犹豫。只不过此时情形诡异,一时之间竟然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那红袍人原本一心想要离开此处,听杨延嗣说完之后,转头向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坐骑的尸体之上,心下惊骇之极,颤声说道:“难道咱们不知不觉之间,又、又回到了原地不成?” 众人心中其实都与他一般所想,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此时听这红袍人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人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依贫僧来看,这里与咱们此前进入镇子时看到的那座牌楼一般无二,只怕咱们东转西绕,又走了回来也说不定……”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冷笑了一声,道:“东转西绕?和尚,咱们一路走来,脚下这条大路一直向前延伸,连个小小的弯路都没有,你却说什么东转西绕。难道做了和尚,便可以不讲道理了么?” 玄机和尚虽然与司徒桥只在这几日才相识,却也知道司徒桥说话阴损,最喜与人抬杠。何况此前自己发现司徒桥行迹可疑,曾欲将其擒拿逼问,此后又数次截杀厉秋风和司徒桥等人,已与司徒桥结下了极深的梁子。虽然在太白居中遭遇诡异之事后,双方发誓不再内讧。只不过司徒桥仍然心存芥蒂,一有机会便要出言嘲讽自己。是以听了司徒桥的挖苦之后,玄机和尚倒也没有发怒,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司徒先生此言差矣。咱们原本以为这镇子长不过百余丈,可是咱们方才一路走来,用了半个多时辰。各位是身有武功之人,脚下自然不慢。若是按照一路走来耗费的工夫计算,这条路差不多有十多里长。大路两侧这些宅院又都是一模一样,咱们一路走来,若是道路稍有弯转,只怕咱们也没有察觉。” 众人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回想方才一路走来的情形,却也想不起来这道路是否有过弯转。正自惊疑不定之时,却听杨业开口说道:“咱们在这里胡乱猜测,却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让延嗣和延昭骑马回到咱们出发之处,瞧瞧那里的情形。若是两人没有找到另外一座牌楼,而是转回到此处,自然是这条大路在途中有了弯转,咱们再想法子出去。若是另外还有一座牌楼,想来便是镇子另一端尽头,咱们便可从镇子另一端离开此地。”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是以听杨业如此一说,只得纷纷点头称是。杨业叫过杨延昭和杨延嗣,吩咐两人须要小心在意。杨家兄弟答应一声,便即飞身上马,沿着大路快马加鞭而去。 众人站在牌楼之下,眼看着杨家兄弟的身影消失在大路尽头,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 厉秋风背着双手,透过牌楼下的门洞向镇外望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骷髅白骨,羽箭刀枪。再望远处望去,看到的却是灰濛濛一片,天地仿佛融为一体,看不到任何东西。不过厉秋风却知道骷髅大军正在数百丈外集结,随时都可能攻杀过来。 他正思忖如何脱身之时,司徒桥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厉兄弟,瞧见没有?姓孙的方才又玩他那套把戏,弄了一个金盔金甲的怪物出来。不过据我所知,即便是天下顶尖的幻术高手,若是不事先布置,要想仓促之间弄出这样一个幻像,即便是姚广孝复生,却也无法办到……” 厉秋风心下一动,不由看了孙光明一眼。恰好此时孙光明也转头向厉秋风和司徒桥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都有些尴尬,各自将目光挪开。厉秋风低声说道:“依司徒先生所见,咱们陷入困境,是孙光明在弄鬼不成?”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我不晓得这一切是不是都因他而起,不过我可以断定这个鬼镇十有八九是孙光明按照奇门五行之术设下了机关,将咱们困在这里。”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这才接着说道:“玄机和尚武功虽高,却不懂得奇门五行之术。巧布疑阵,让人如同遭遇鬼打墙一般,始终走不出迷阵,正是奇门五行的妙处所在。玄机和尚却以为是这条路在咱们不经意间出现了弯转,使得咱们兜了一个大圈,又绕回了原地。他将这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我可以断定这镇子是有人故意按照奇门五行建造而成,咱们看似沿着大路直行,实际上不过是在原地打转罢了。” 厉秋风见识过姚广孝的手段,明明只是十几丈长的道路,却一直走不到尽头。他回想起在虎头岩下山腹中的遭遇,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确实遇到过各种古怪的石洞。只不过依厉某所见,当时咱们身处山腹,四周昏暗无比,极易陷入机关之中,在原地打转,却也不足为奇。可是眼下虽然天色晦暗,与石洞之中相比,却可以算得上一片光明。敌人的奇门五行之术再厉害,总不能瞒过咱们这么多人的眼睛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指着右首不远处一栋白墙黑瓦的宅子说道:“厉兄弟,你瞧见没有?这条道路两侧的宅院完全一样,没有丝毫差别。是以咱们一路走来,不论走了多远,因为脚下的道路和两侧的宅子完全相同,不知不觉之间,便对周围的情形没有了警惕之心。” 司徒桥说以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兄弟,你不妨想一想,就算咱们在途中原地不动,因为这四周的情形完全一样,是不是也会以为咱们一直在向前行走?”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才恍然大悟,颤声说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将这宅子建成如此模样,便是要迷惑咱们,使咱们不知不觉之间落入他设下的陷阱之中?”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人最容易受骗之时,便是在他以为到了极为熟悉之地的那一刻。”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口中说道:“只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此前我到过长平古战场,已将方圆数十里尽数勘察了一遍,却不记得有什么太白居,也没走过那座木桥。至于咱们眼下身处的这座鬼镇,更是从未见过。怎么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再踏足此地,却凭空出现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就算孙光明神通广大,却也绝对无法建起这样一座规模庞大的鬼镇。除非像当年姚广孝一般,借助朝廷之力,动用大量民夫,或许有几分可能……” 厉秋风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情形,发觉自从到了洛阳之后,诡异之事便不断发生。此前自己虽然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迭遇艰险,除了在静心寺中遭遇姚广孝布下的机关之外,其它险境只是与武林高手对敌,而眼下所遇之事诡异之极,事事与鬼神有关,实难让人相信。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得马蹄之声远远传了过来。片刻之后,杨家兄弟已纵马奔回。待两骑到了牌楼之前,杨延昭和杨延嗣滚鞍下马。两匹马呼呼喘气,身上已是汗水淋漓。想来杨家兄弟来去之时已是用了全力,两人的坐骑才会如此疲惫。 只见杨家兄弟脸上也净是汗水,面露惊慌之色。众人瞧见两人的模样,心下都有了不祥之感。 杨延昭快步走到杨业面前,颤声说道:“爹爹,孩儿和七弟快马加鞭,一直跑到了镇子另一端。那里也有一座与这边一模一样的牌楼,牌楼外面到处都是骷髅白骨,羽箭刀剑……” 杨延昭说到这里,脸色极是难看,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声音越发变得颤抖起来。只听他说道:“依孩儿来看,我和七弟方才看到的那个牌楼,以及牌楼左近的情形,与这里完全一样。只是没有……没有……” 杨延昭嘴角抽搐了几下,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才好。杨业沉声说道:“只是没有咱们这些人,是也不是?” 杨延昭身子一颤,抬头看着杨业,似乎有些吃惊,片刻之后他才颤声说道:“是。除了没有咱们这些人,情形与这里完全一样。只不过孩儿担心被那些骷髅发现,没有走到牌楼外去仔细查看……” 杨业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这镇子两端的陈设布置完全一样,就连咱们父子刚刚打倒的那些骷髅,也是完全相同。” 杨延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杨业思忖了片刻,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沉声说道:“眼下情势古怪,各位有何打算?” 那红袍人听了杨延昭所说之事,身子不住颤抖。只听他颤声说道:“糟了糟了,一定是骷髅大王显灵,将咱们困在这里,要用咱们祭旗……” 此前厉秋风在太白居之中,曾听这红袍人询问过骷髅大王庙的所在。只不过厉秋风曾听司徒桥说过,千百年来,长平古战场一带尸骸随处可见,是以很多地名都与骷髅有关。有人在这里建庙来祭祀亡灵,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此时听这红袍人突然提到“骷髅大王”四字,他心下倒是一凛。瞧着这红袍人的模样,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定然是朝廷大官无疑。以他的身份,巴巴地跑到这里,专程找一座庙宇,实在太过奇怪。只怕此人大有来头,不知道与孙光明和司徒桥的图谋是否有关。 第七百零六章 杨业等人听红袍人提到“骷髅大王”,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司徒桥、孙光明和苏岩却是面色大变,看着那红袍人,目光都变得有些阴森。 厉秋风见这红袍人已然方寸大乱,知道再听他说下去只能使得众人更加惊恐,是以他打断了红袍人的话头,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晚辈方才在牌楼上极目远眺,看到三里之外尚有数万骷髅列阵,若是他们冲了上来,咱们定然抵挡不住。既然这镇子前后两端俱都无法通行,咱们只能从左右两侧这些宅院中找一条逃生的道路。” 众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大路两侧那些高大的白墙黑瓦的宅院望了过去。这些宅子一栋连着一栋,每两栋宅子之间建有高大的隔火墙,沿着中间的大路向前延伸出去。厉秋风接着说道:“方才晚辈在牌楼顶端看得清清楚楚,这镇子中只有这两排宅院,隔着大路两两相对。咱们不妨找一处宅院进去,然后从后门逃走。就算没有后门,凭咱们这些人,拳打脚踢砸出一扇门户,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杨业听了厉秋风的主意,心想既然镇子两端的道路已经走不通了,倒不如按厉秋风的办法试试。他看了看众人,口中说道:“各位以为这位厉公子的主意如何?” 那红袍人抢先说道:“不错,就照这位公子的意思办罢。”司徒桥等人自然也没有异议。杨业道:“既然如此,咱们挑哪一所宅院下手为好?” 杨延嗣性子最急,大声说道:“咱们就从第一栋宅子开始罢,免得还要到镇子中去东挑西选。” 他说完之后,也不待杨业说话,便即左手拎着朴刀,大步走到右首第一栋宅子之前,伸出右手就要推门。厉秋风急忙大声叫道:“杨七将军且慢,我有话说!” 杨延嗣“哼”了一声,压根不想听他说什么。只听“喀喇”一声响,黑色的大门已然被杨延嗣推开了。只不过杨延嗣推门之时,以为门内一定上了门闩,是以推门之时,双膀较劲,用了极大的力气。想不到右手手掌刚刚碰到门板,尚未发力之时,两扇大门已然向两侧打开。杨延嗣推了个空,脚下立足不稳,身子向前一扑,竟然踉跄着冲到大门里面去了。 众人眼看着杨延嗣突然没了影子,心下大惊。杨业护子心切,大步向那宅院奔了过去。杨延昭生怕父亲和弟弟有失,便也抢上前去。两人的坐骑极通人性,见主人离开,便也随后跟了过去。杨延嗣的坐骑自然不肯落后,只见它四蹄飞杨,跟在杨业和杨延昭坐骑的后面,一直向那宅子跑了过去。 厉秋风等人见杨家父子抢上前去,便也跟了过去。待他和司徒桥并肩冲到门前之时,杨业和杨延昭早已进了院子。厉秋风心下略略有些惊疑,只不过眼前人影一闪,却是司徒桥已然跃入大门。当此关头,已容不得再有半分犹豫。厉秋风将牙一咬,紧随着司徒桥冲进了院子。 进了大门之后,厉秋风才发现这宅子建造得颇为方正。正对着大门的是正堂,为二层小楼,左右是厢房,虽然也是二层楼,却要比正堂略矮一些。院子不大,甚是幽静,地面铺着方砖,打扫得倒甚是干净。站在院子之中,四周一片静寂,虽然让人感觉这宅子极是精致,却没有半分生气,阴森森的有些恐怖。 待得厉秋风冲进院子之时,杨业和杨延昭恰好将杨延嗣从地上扶了起来。原来那两扇大门触手即开,使得用尽平生力气的杨延嗣立足不住,从大门中直扑进了院子里。杨延嗣弓马娴熟,若论起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真可以说得上是天下无敌。只不过对于拳脚功夫却并不擅长,是以右手推了个空,脚下虚浮,登时一头撞进门去。好在他虽然身材高大,却并不笨重,身子摔出之时,脚下急性向前抢出几步,虽然最后跪倒在地,却没有摔一个狗吃屎,倒也并不算十分狼狈。 杨延嗣刚刚跪到了地上,杨业和杨延昭已然抢到他的身边,将他搀扶起来。紧接着司徒桥、厉秋风也先后进了院子,两人站在杨家父子身边,两双眼睛不断向院中各处扫视。 待孙光明、苏岩、玄机和尚与红袍人都冲进院子之时,杨延嗣已从地上捡起了方才脱手摔落的朴刀,直奔正堂而去。杨业生怕杨延嗣有失,冲着杨延昭使了一个眼色,杨延昭急忙随后跟了上去。司徒桥却是右足一点,身子如大鸟般飞了起来,直扑向右侧厢房二楼,半空中一脚踢出,只听“喀嚓”一声响,一扇窗户已然被司徒桥踹得粉碎。只见司徒桥身子一闪,已然从窗户跃入到屋子之中。 便在此时,杨延嗣也已闯入了正堂,只听屋内“噼哩啪啦”一阵乱响,紧接着靴声橐橐,从正堂的一楼一直响到了二楼。片刻之后,二楼一扇窗户突然打开,杨延嗣的脑袋从窗户中伸了出来,冲着院中的诸人大声叫道:“这屋子中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便在此时,只见右侧厢房二楼人影闪动,却是司徒桥又从窗户中跃了出来,稳稳地落在院中。他拍了拍双手,对厉秋风道:“厢房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好像建成之后,从来都没有人住过。” 众人见杨延嗣和司徒桥都是一无所获,心下都有些惊疑,暗想这宅子建得如此高大,怎么会无人居住?即便是大户人家有钱,却也不能这样糟蹋银子。待杨延昭和杨延嗣两人从正堂走出之后,杨业沉吟片刻,道:“先不管这宅子是否有人居住,咱们找一找是否有后门。” 众人听了杨业的话后,争先恐后地冲进正堂之中。只见正堂居中一间屋子是客厅,虽然墙壁雪白,地面铺着方砖,并无半点灰尘。不过这厅中既无桌了,亦无椅子,墙上也没有什么字画,倒似这屋子刚刚完工,还没有陈设布置。客厅左右各有一间屋子,看模样应该是主人的内室。只不过内室中也是空空荡荡,没有床、柜等物件。 杨业见正堂并没有后门,倒有些为难。杨延嗣转头对杨延昭道:“六哥,你去牵好咱们的马,看我在墙上砸开一道门。” 他说完之后,抡起朴刀便向墙壁上砍了过去。只听“咣”的一声响,杨延嗣手中的朴刀竟然弹了回来,再看墙壁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这一刀连一片土块都没有砍下来。杨延嗣将朴刀倒转过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却见刀锋已然卷刃。他心下大惊,伸手在墙上一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道:“这墙壁居然是用石条垒成,怪不得我这一刀没砍进去。” 众人纷纷伸手向墙上摸去,触手冰凉,确是用大块条石垒成。玄机和尚方才见杨延嗣挥刀向墙上砍去,暗笑这武夫只会使动蛮力,却不懂得变通。玄机和尚心下早有打算,要凭着他苦练多年的般若掌功夫,将墙震塌,以慑服众人。想不到这墙壁竟然用条石垒成,任他般若掌修为再高,却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击倒如此厚重的石墙?是以他摸过墙壁之后,心下暗自侥幸,幸好自己没有贸然出掌拍墙,否则这面子可丢得大了。 厉秋风叹道:“原本以为凭咱们的功夫,能在这墙壁上砸出一道门来。想不到这宅子竟然是以条石垒成,想要在墙上打开门户,无异于痴人说梦。看样子只能施展轻功从这宅子屋顶翻跃过去。只是如此一来,杨老将军和两位公子的马匹只怕无法带走。” 杨家父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面色大变。三人的坐骑都是千挑万选的宝马良驹,每人都将坐骑视为性命一般。此时听厉秋风说要将这三匹马留在这里,三人心下一万个不愿意。杨延嗣虎着脸道:“你们要走便走,我这匹马是绝对不能留在这里的!” 杨业沉吟片刻,对厉秋风道:“各位都是高来高去的侠士。我们父子虽然懂些武艺,不过都是些马上功夫,于拳脚一道所知甚少。至于闪转腾挪的轻身功夫,更是丝毫不懂。各位既然有逃生的机会,不如先行离开。我们父子仗着坐骑之力,想来那些骷髅也拦不住咱们。” 厉秋风知道他是在宽慰众人,摇了摇头,道:“杨老将军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咱们陷入重围,更应相互扶持,才能有一线生机。若是老将军不走,晚辈甘愿在这里陪着老将军。” 杨业心下大急,正要劝厉秋风离开。却听司徒桥道:“我先去瞧瞧屋子后面是什么情形,若是有道路可以逃生,到时咱们再作计较,却也不迟。” 厉秋风心想眼下也只好如此,便即点了点头,又叮嘱司徒桥千万小心。司徒桥答应了一声,便即出了屋子,身子斗然拔起,已落到了二楼屋顶。 众人留在正堂之中,心下都有些焦急。厉秋风偷眼观看孙光明,只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满腹心事。厉秋风心下暗想,司徒桥一直怀疑孙光明在这镇子中动了手脚。只是瞧孙光明的模样,却并不像有什么阴谋。否则众人俱都困于此处,此时正是孙光明动手的大好时机。可是瞧他的样子,却无半点欣喜之意,倒似遇上了什么难事,才会如此愁眉不展。司徒桥与孙光明都是精通奇门五行的术士,连这两个人都束手无策,想要从这个镇子中逃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第七百零七章 司徒桥虽然武功只是三四流角色,轻功却已练到了一流境界。厉秋风等人在正堂之中等了片刻工夫,只听得院中如一叶飘落,紧接着人影一闪,司徒桥已自进到了屋中。 只见他一脸惊愕,对厉秋风道:“厉兄弟,只怕这次咱们遇到大麻烦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难道骷髅已经围上来了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不是骷髅。而是这些宅子……这些宅子他娘的是活的!” 司徒桥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厉秋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杨家父子和玄机和尚等人也是一脸茫然,盯着司徒桥,想要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司徒桥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静了些,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原本以为这宅子只有一排,可是我跃到屋顶才发现,这排宅子背后竟然还是一排宅子,规模形制完全一样。再向外面,那排宅院之外,又有一条大路,大路的对面仍然是一排宅院。我站在屋顶望去,这一排一排的宅院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多少栋……” 厉秋风心下大惊。此前他曾经在牌楼飞檐上极目远眺,知道这座镇子以大路为中线,两侧各有一排宅院。可是司徒桥却偏偏说这镇子中有无数条大路,大路两侧又都是宅院。难道当初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那红袍人颤声说道:“完了完了,这下子全完了。早知如此,当初不到这个鬼地方来就好了。” 孙光明听了司徒桥的话后,脸色也是大变,他皱着眉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先出去瞧瞧!” 他话音未落,身子已然飘到了院子中。司徒桥冲着厉秋风使了个眼色,厉秋风知道司徒桥担心孙光明捣鬼,便对杨业说道:“老将军在此稍候,容晚辈出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杨业点了点头。厉秋风抢出门去,却见孙光明已然跃上了正堂二楼,几个起落便即消失不见。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轻飘飘地落在了二楼的屋脊之上。只是待他抬眼望去,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他脚下这座宅院背后,又是一座宅院。两座宅院相互背对,共用一堵山墙,规模形制却是完全相同。那座宅院之外,也有一条大路,大路的对面一侧,又是一排宅院。再向远处望去,影影绰绰地仍然是一排一排的宅子。只不过天空灰濛濛的一片,不知道这些宅子到底有多少排。 孙光明站在厉秋风不远处,看着眼前的情形,也是呆若木鸡。 厉秋风此时才知道司徒桥方才说过的“这些宅子他娘的是活的”是什么意思。原本众人看到这镇子中有一条大路,大路左右两侧各有一排宅院。而此时此刻,厉秋风和孙光明的眼前却出现了无数条大路和无数排宅院。倒真像是大路和宅院活了过来,又生出了新的道路和宅子。 厉秋风看了半晌,转身向背后一侧望去。正如他心中所想,对面也出现了无数条大路和无数排宅院。再向右首望去,所有道路的尽头,都出现了一座牌楼。 刹那之间,厉秋风如坠冰窟。 此时孙光明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司徒桥说的不错,这次咱们可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厉秋风心乱如麻,呆立在屋脊之上,四处张望,却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够脱离眼前的困境。只听孙光明说道:“咱们还是回到屋子中与众人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好办法。” 两人纵身跳到院子中,回到正堂之后,将方才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玄机和尚有些惊疑,亲自跃到屋顶察看了一番,不久之后一脸沮丧地走了回来。杨家父子瞧着他的模样,知道厉秋风等人所言非虚,心下更是焦急不安。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恐惧焦虑强行压了下去。他看了看众人,开口说道:“各位,咱们现在已经被困在这里了。这镇子两端的牌楼外面有骷髅守着,两侧又是层层叠叠的宅子和道路,想要走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以厉某所见,是有人故意在此地设下陷阱,将咱们引了过来。只是此时还不晓得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他若是想杀掉咱们,只须让骷髅攻进来,咱们便很难脱身。可是骷髅只是守在牌楼之外,并没有大举进攻,可见此人另有图谋。咱们奔波了大半天,正好暂时在此地歇息片刻,然后再想法子离开。” 众人听了之后,也只得纷纷点头,在厅中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厉秋风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晚辈知道您在汉国做官。此地虽属汉国,只不过周、宋两国多次北伐,已将汉国军队从这里驱除了出去,使得这里成了汉、宋两国之间的缓冲之地。听说汉国为了不给宋国留下口实,并未在高平一带驻兵,杨老将军是汉国第一名将,为何会孤身犯险,到了这里?” 杨业摇了摇头,道“厉公子,你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了。什么‘汉国第一名将’,这话若是传到今上的耳朵中,只怕我刘家大祸立至。” 杨业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各位是宋国人还是汉国人,不过既然在此地相遇,大家也算是颇有缘分,有些事情我也不必隐瞒。自从赵匡胤夺了柴家天下,创立宋国之后,便一直想灭了咱们汉国。只不过宋国地势不利,西有蜀国,南有唐国,都是带甲数十万的大国。这两国不灭,宋军若要北上,便有后顾之忧。是以赵匡胤苦心经营,这数年之间,宋军西征灭了蜀国,又向南逼降了唐国,不只消除了北进的后顾之忧,国力更是大增。 “咱们汉国知道宋国迟早有一天会起倾国之兵北伐,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抱着十分小心,在汴京、洛阳等地都派了细作,窥伺宋国君臣的动向。数十日之前,细作传回了消息,说是宋国大将曹彬和潘美悄悄到了高平以南,而且有数万宋军自洛阳渡过了黄河,正向高平逼近。皇上接到密报之后,便即调动兵马,准备迎敌。想不到宋军过了黄河之后,便即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咱们派出十余队探马打探消息,都没有查到宋军去了何处。 “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对武将十分忌惮。是以他夺了柴家的在下之后,以杯酒释兵权,迫得高怀德、石守信等宿将隐退,此后曹彬和潘美便成了赵匡胤最为倚重的两员大将。伐西蜀之时,赵匡胤只派出了一位大将曹彬,而以潘美留守,监视南唐的动向。征南唐之役,虽然潘美和曹彬都参与了这场大战,只不过曹彬为主将,潘美只是作为疑兵牵制唐军,两人并未联手。此时这两员大将竟然都到了高平,自然是要对我汉国不利。皇帝便下令要我查看宋军的动向。我带了延昭和延嗣前来高平,想看看宋军到底在捣什么鬼。只不过宋军并未大张旗鼓犯境,我自然也不能带兵前来,以免给宋国留下口实。所以我们父子三人换了百姓的衣衫,并未惊动地方官,而是悄悄进了高平城。” 他话音方落,却见司徒桥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子总算想明白了,是曹彬这个王八蛋将咱们困在了这里!” 厉秋风等人听他突然如此一说,都有些惊疑。司徒桥见众人一脸茫然,接着说道:“史书上说,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都曾北伐汉国,曹彬作为宋国大将,这几场战役他可是场场不落。眼下咱们不知道这是北宋第几次北伐汉国,不过想来此时曹彬已经得到了诸葛遗阵的阵图,便在这长平古战场设下骷髅军阵,要引得汉国军马前来,将敌军一鼓荡平。只不过他没想到汉国军马未到,倒把杨老将军父子等来了。”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杨家父子一眼,接着说道:“杨老将军是汉国名将,若是能将杨老将军或擒或杀,汉军失了主心骨,与宋军交锋,自然是非败不可。可是曹彬之所以将咱们困在这里,并未下令骷髅大军全力进攻。是想以杨老将军为诱饵,将来援的汉国军马诱至此处,到时骷髅大军四面入杀,当可一举将汉军主力全歼。到时太原已是一座空城,宋军不须费太多力气,便可将北汉灭掉。想想咱们一路走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太白居中的怪事、牌楼、骷髅军兵,当然还有咱们所处的这栋宅子,只怕都是曹彬用阵图设下的陷阱。他是想擒杀杨老将军父子,只是咱们恰逢其会,便也做了陪绑。”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的头头是道,倒有几分相信,只怕事情的真相确实如他所说。司徒桥手中的阵图取自姚广孝,而姚广孝这阵图十有八九便是当年曹彬留下的。以曹彬之能,洞晓这阵图的秘密并非难事,昔年北宋与北汉连场大战,曹彬每次都参与其中。杨业是北汉最厉害的将领,曹彬设下圈套要擒杀他,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玄机和尚不晓得诸葛遗阵是什么东西,听司徒桥侃侃而谈,却如听天书一般摸不到头脑。孙光明和苏岩却是面沉似水,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神情却是若有所思。杨家父子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司徒桥说的“诸葛遗阵”到底是什么东西,更加猜不出司徒桥到底是不是宋国的细作,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厉秋风无意中看了红袍人一眼,却见他脸色惨白,嘴角颤抖,盯着司徒桥,如同看到恶鬼一般。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红袍人怎么如此模样,难道司徒桥这番话将他吓坏了不成? 第七百零八章 杨业听了司徒桥的话,心下也颇为震惊。杨延嗣更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冲着杨业说道:“爹爹,孩儿早就说过姓曹的不是好人。你偏偏说他为人忠厚、不是残忍好杀之人。看看他用的这些卑鄙手段,是正人君子所能做下的勾当么?“ 杨延昭急忙将他拽着坐下,低声说道:“七弟,你怎么能这样和爹爹说话?!” 杨延嗣兀自不服,大声说道:“依孩儿之见,咱们就应该带着兵马杀到高平,和宋军堂堂正正打一仗。周世宗柴荣当年何等厉害,不是一样没有讨到好去?曹彬算什么东西,咱们何必怕他?” 杨业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战阵之事,岂容你如此儿戏?当年柴荣统帅周军,便是在这高平附近的巴公原与咱们汉国河东军对峙。其时契丹派了大将杨衮带了十六州的军马前来助战,最后仍然被柴荣击败。若不是柴荣忽然病发,只怕咱们杨家早就成了周国的阶下囚了。延嗣,你不要以为仗着有几分蛮力,便可纵横天下。带兵打仗,能够取胜的关键是用兵的谋略。任你武艺再高,若是不晓得兵书战策,最后也非得被人所擒不可。” 杨延嗣呼呼喘着粗气,虽然不敢反驳,可是满脸都是不平之色。 孙光明在一旁说道:“杨老将军却也不必将柴荣看得如此了得。昔日巴公原之战,汉国虽然出动了精锐的河东军。只不过这支军队经过多次大战,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威风。至于契丹派来的援军,是燕人杨衮的军队。这支军队虽然号称十六州之精锐,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些豪强子弟,契丹本部的兵马压根没来。杨衮隶属契丹南院大王麾下,确是一个契丹人,他的本名叫做耶律敌禄,不过手下的兵马其实都是汉人,而且是一群乌合之众。若真是契丹精兵到了巴公原,只怕高平之战的胜负尚未可知。” 杨业心下一动,看着孙光明道:“孙先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 孙光明微微一笑,道:“我是从书中看到的。” 杨业一怔,道:“是哪一本书?能否告知书名,著者为谁?” 孙光明道:“若说起讲述巴公原之战的书籍,可就有些多了。如薛居正所著《五代史》,还有欧阳修后来写的《新五代史》,元人编撰的《宋史》、《辽史》等等。可是杨老将军想看这些书,只怕无法看到。” 杨业听孙光明说了一大串书名,却是名都不曾听过。他心下暗想,我虽是武将,读书却也不少。怎么这人所说的书籍我听都没听说过。难道这人瞧我不起,故意消遣我不成? 便在此时,那红袍人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司徒桥颤声说道:“你、你不是人……是鬼、你们、你们都是鬼!” 他说完之后,拔腿便向门外奔去。此人武功极高,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影闪动,定睛看时,红袍人已到了院子中,只见他身形如电,瞬间便从大门口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红袍人为何会突然发疯一样逃出了这处宅院。 客厅中众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屋内静寂无声。过了片刻,却听司徒桥冷笑道:“孙先生博古通今,真是令人佩服。” 孙光明听他这话说的皮里阳秋,不怀好意,当即微微一笑,道:“孙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何必绕弯子骂人?” 司徒桥双手一拍,道:“好,那老子就直说了。姓孙的,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鬼镇是不是你故意造出来坑害咱们的?!” 厉秋风听司徒桥直斥孙光明之非,心下倒有些焦急。虽然他也对孙光明起了疑心,只不过值此危急关头,却也不想与孙光明撕破面皮。因为若是此时生了内讧,孙光明恼羞成怒,使出种种害人的手段,只怕众人更加不易脱身。 玄机和尚和杨家父子却不知道司徒桥与孙光明此前便有过嫌隙,见两人突然唇枪舌剑,争吵起来,都是吃了一惊。玄机和尚暗想,司徒桥言语刻薄,专门揭人短处。倒是孙光明说话得体,待人彬彬有礼,压根不像是坏人。司徒桥如此指斥,孙光明定然会反唇相讥。 却不料孙光明听了司徒桥的话后,只是微微一笑,道:“不错。这镇子确实是我以奇门五行之术早就布设好的。” 孙光明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孙施主,你为何要做此恶事?!” 厉秋风虽然没有说话,右手已然握住了警恶刀的刀柄。若是孙光明稍有异动,他便要大开杀戒。 杨家父子心下震惊。只不过杨业和杨延昭性子沉稳,心中思忖此事的玄机,却并没有什么异动。杨延嗣却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紧握朴刀,对孙光明吼道:“原来是你小子弄鬼!看我砍下你的脑袋,瞧瞧你还有什么本事害人!” 孙光明却不理他,转身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这件事我没有和你提起,还请厉大侠不要怪罪。”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好说,好说。” 孙光明见厉秋风一脸阴沉,知道他心中恼怒,自己一旦应对不慎,只怕他会一刀杀掉自己。是以他正色说道:“当初我设置这处机关自然是另有目的,绝对不是想困住各位。只是我没有想到竟然被人利用,将我自己也困在了这里。只能说是作茧自缚,报应不爽。”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司徒桥的脸上,这才接着说道:“司徒先生,你的先祖是建文帝的忠臣,后来遭遇靖难之役,被燕王朱棣屠杀殆尽。这百十年来,想来司徒家各代先辈一直想要报仇,我这话说的没错罢?”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不错。怎么,你想到官府去告发老子么?”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司徒先生矢志报仇,这份志气我佩服得很,又怎么会做那小人的行径,暗害于你?只不过依我猜想,‘司徒’二字,应该不是你家先祖真正的姓氏罢?” 司徒桥脸色阴沉,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孙光明道:“其实我家先祖的遭遇,与司徒先生家族颇为相似。” 司徒桥心下一凛,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盯着孙光明,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莫非你的先祖,也是被朱棣害死的不成?” 孙光明摇了摇头,道:“我家先祖遇害,乃是大唐初年,距今已有千余年。只不过遭遇之凄惨,却也并不比建文帝的那些臣子要好多少……” 孙光明说到这里,杨家父子却是一脸惊愕。只听杨业说道:“各位说的事情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建文帝是谁?靖难之役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光明道:“杨老将军,咱们今日遭遇之事,你就当它是一场恶梦。在这场大梦之中,看到的人,听到的话,都不是真的。是以杨老将军不必思虑过多,只要听听便可。” 杨业听了之后,心中越发糊涂,不由转头看了杨延昭一眼。在杨家这些兄弟之中,以杨延昭最有智计,读书又多。只不过杨业一眼望去,却见杨延昭也是一脸茫然,自然也是不懂孙光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孙光明说道:“司徒先生的名字是假的,我这名字自然也不是真的。若要知道我真正的名字,须得在名字之前加一个‘长’字。”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心下悚然一惊。司徒桥怪眼一翻,盯着孙光明道:“嘿嘿,原来阁下是长孙无忌的后人!” 刹那之间,只见长孙光明的神情突然变得庄重起来。只听他沉声说道:“不错。我家先祖,便是大唐太宗皇帝驾下第一功臣,领吏部尚书,拜尚书右仆射,后迁司空、司徒兼侍中、检校中书令,爵封赵国公的长孙无忌。” 他将长孙无忌历任官职名称一口气报了出来,声音中透着万分自豪。 厉秋风这才想起两人有一次谈及贞观年间的旧事,提到长孙无忌之时,自己对长孙无忌害死齐王李恪之事颇为不屑,惹得长孙光明大为恼火。其时自己尚不明白长孙光明为什么会如此恼怒,此时方才明白是因为自己言语之中得罪了他的先祖,他才会如此失态。 却听司徒桥道:“原来阁下的真名是长孙光明,是名臣的后代,咱们倒是失敬了。” 长孙光明听出他这句话暗含讥讽之意,却也并没有生气,接着说道:“我家先祖被武则天这妖妇害死,那是天下皆知之事。只不过想要害他的人除了武则天外,李治这个王八蛋也难逃干系。若无我家先祖大力支持,李治这小子怎么能做了皇帝?只是这个王八蛋受了武则天的煽动,竟然对我家先祖下手。害死我家先祖的首恶是武则天和李治,许敬宗和徐世绩是帮凶。这几个恶贼,却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长孙无忌死于武则天之手,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后世史书和野史多有涉猎,厉秋风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许敬宗是一代奸相,长孙无忌一案他上蹿下跳,出力最多。只不过徐世绩是大唐名将,与李靖齐名,民间百姓敬为神明,将他抬到了与诸葛亮、刘伯温齐名的地位,称之为徐茂公而不名之。只不过徐世绩与长孙无忌一武一文,从来没听说两人之间有什么龌龊。不知道长孙光明为何会言之凿凿,指责徐世绩是杀害长孙无忌的帮凶。 第七百零九章 厉秋风虽然心下惊疑,却并没有说话。倒是杨业忍不住说道:“徐世绩是大唐开国名将,与李靖李药师齐名。此人文韬武略,极是了得。而且他不只谋略出众,更是极重信义之人。当初徐世绩本为李密帐下大将,后李密败于王世充之手,被迫降唐,被唐高祖李渊封为魏国公。只不过李唐朝廷对李密极为忌惮,只是给了他一个有名无实的国公爵位,其实并无半分实权。而且朝廷还在李密身边安插了不少耳目,以防他有所异动。 “李密降唐之后,他残留的兵马和原来所统领的属地尽归徐世绩管辖。李唐朝廷和窦建德、王世充等反王都有心拉拢徐世绩。李密迫于李唐王朝的压力,写了一封信给徐世绩,要他举兵降唐,定然能够位封公爵。这封信虽然是李密所写,却是李渊的意思。 “徐世绩接到信后,遍示诸将。诸将以为凭借徐世绩的实力,若是举兵降唐,封爵绝对不在李密之下。长史郭孝恪更是极力劝说徐世绩以一方诸侯的身份投降,定然能换得荣华富贵。徐世绩却大摇其头,对郭孝恪和诸将说道,魏公已经归附大唐,原本这里的人民土地,都是属于魏公所有,我如果上表给大唐皇帝,以我的名义献出它们,那是借主公之败而得利,为自己邀功。以小人手段来求取富贵,不是正人所为。咱们应当详细记录州县的名称、数量和军民的户籍,全部递送给魏公,由魏公献给朝廷,功劳尽归魏公才是正道。众将见他如此重义,俱都敬服。于是徐世绩将州县百姓户籍造册,派使者赴长安致信李密。使者初到朝廷,李渊听说徐世勣没有奏表,只写信给李密,颇感奇怪。待到使者把徐世勣的本意告知李渊,李渊十分高兴,对徐世绩更为尊敬,曾对诸臣说道,徐世勣感怀旧主的恩德、推辞功劳,乃是古今之纯臣。” 杨业说到这里,看了长孙光明一眼,接着说道:“如此一位重情重义之人,实难相信他会使出阴毒手段,加害长孙无忌。” 众人听得杨业长篇大论,都有些惊奇。长孙光明却是一声冷笑,口中说道:“杨老将军,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后人在书本上所写的事情罢了。当年李治将武则天这妖妇由感业寺接回宫中,先封昭仪,妖妇仍不满意,一心要做皇后。李治受了妖妇的煽动,欲废黜王皇后,立妖妇为皇后。只不过朝中大臣都知道妖妇服侍太宗皇帝,若是她做了皇后,违背人伦,诸臣定然不会答应。其时我家先祖是朝廷第一重臣,那妖妇以为只要先祖支持她做皇后,朝臣便无人反对。是以妖妇说动李治,亲自到先祖家中饮宴,赏赐金宝缯锦十车,又任命先祖的三位庶子为朝散大夫。先祖谢过君恩,李治便屏退左右,称皇后无子,恐怕对大唐天下不利,想要说动先祖赞同废黜皇后之事。先祖知道妖妇心怀异志,岂肯让她做了大唐皇后?只不过皇帝亲至,却也不能当面驳斥,只好装作不懂李治这个小子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妖妇知道先祖反对她做皇后,心下忌恨,却又拿先祖没有办法,只得和李治怏怏而归。 “据我长孙家世代相传,妖妇在先祖府上虽然没有实现意图,却并不死心。暗地里派了她的母亲杨氏时常到先祖府中走动,想说服先祖支持妖妇上位。妖妇的死党许敬宗其时为礼部尚书,也多次劝说先祖带头劝进,都被先祖正色拒绝。 “妖妇见先祖执意阻她登上皇后之位,愤怒欲狂,便不再妄想说动先祖,转而阴结朝廷大臣,以为后援。其时朝中大臣以先祖长孙无忌居首,其下便是徐世绩、于志宁、褚遂良三人。李治已铁了心要废掉王皇后,便将这四人召进宫中商议。其时先祖位居人臣之首,为朝廷首辅,依照朝廷惯例,首辅不得以势压人。是以他当时并未说话,只是冷眼旁观。那于志宁唯唯诺诺,噤若寒蝉,不敢抗辩。褚遂良却是忠义之士,声称皇后无过,岂能废黜?并且说起太宗皇帝临终之时,曾拉着他的手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褚遂良说到此处,已是泪如泉涌,以头抢地,血染当场。李治这小子虽然是一个糊涂蛋,想起当年太宗皇帝的嘱咐和王皇后的好处,却也是心下恻然。其时妖妇躲在屏风之后,听得褚遂良如此说话,当时气急败坏,竟然大声骂道,何不扑杀此獠?!其时先祖虽没有说话,只是见到妖妇猖獗如此,却也是勃然变色,生怕褚遂良为妖妇所害,便即带着他离开了宫中。”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杨业,接着说道:“废立皇后,乃是朝廷大事。作为朝廷重臣,自当明辨是非。可是如此紧要的关头,徐世绩竟然托病未去。那是因为他早就得了妖妇的好处,支持李治废掉王皇后。只不过此人狡诈,知道朝臣大多不愿意妖妇上位。是以他背地里虽然承诺支持妖妇,却又不公然出面,静观形势。杨老将军,重情重义之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杨业被长孙光明如此反驳,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杨延昭见老父被驳斥得无言以对,在一旁说道:“长孙先生,这事情只不过是您家中世代所传,并未见于史书,只怕其中有不尽不实之言罢。” 长孙光明道:“六将军这话说得不错。不过褚遂良虽然以性命苦谏,李治早已下了决心,一心要立妖妇为后。他知道先祖和褚遂良反对妖妇上位之心极为坚定,于志宁在中间和稀泥,手握兵权的徐世绩的态度便至关重要。是以在先祖等人离开之后,李治派人偷偷将徐世绩找到了宫中。这次因为是李治秘密召见,不为朝臣所知,徐世绩的病一下子好了,很快便赶到了宫中。李治对徐世绩说,朕打算立武昭仪为皇后,褚遂良固执己见,以为不可。褚遂良是顾命大臣,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呢?徐世绩恭恭敬敬地回答说,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凭着这一句话,李治知道徐世绩站在自己一边,便再也没有顾忌,不久便废掉王皇后,以妖妇为大唐皇后。这段事迹可不是我长孙家传下来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写得明明白白。六将军,你总不能说司马光也是我们长孙家的人罢?” 杨延昭一怔,道:“司马光?《资治通鉴》?我怎么没听说过……” 长孙光明这才想起来司马光是神宗一朝的大臣,离着北宋开国晚了近百年,杨延昭自然不会听到司马光的名字,更加没有《资治通鉴》这本书。他苦笑了一声,道:“这话就当我没说过,六将军不必在意。只不过徐世绩此人狡猾无比,最擅长投机,虽多立战功,却不是一位纯臣。妖妇要害死我家先祖之时,暗地里罗织罪状,要许敬宗陷害先祖。许敬宗虽然是妖妇的死党,只是此事重大,却也不敢自己亲自出面。他指使死党向李治呈奏密章,称监察御史李巢勾结长孙无忌图谋造反。李治这个王八蛋下诏要许敬宗与侍中辛茂将共审此案。许敬宗生怕李治见到先祖之后事情又起变化,便对李治说道,长孙无忌谋反之迹已然败露,臣担心打草警蛇,他纠集同党起事,必成大患。是以陛下应下诏将其捕拿,再行审问,方能免除后患。李治这小子还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对许敬宗说,朕怎么能忍心给舅舅治罪,后世史官又会怎样看朕? “许敬宗这个奸贼自然知道李治是在演戏,便举了汉文帝杀舅父薄昭,天下都以为他是明主之例,以此来坚定李治杀害我家先祖的决心。又胡说些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所谓古训,一心要置先祖于死地。李治将戏演得够了,自然不敢与先祖对质,甚至连先祖的面都不敢见,下诏削去他的官职和封邑,流徙黔州。先祖诸子也都被罢官除名,流放岭南。 “只不过李治这道圣旨一下,朝廷震动,朝中大臣纷纷上书为先祖求情。不少老臣更是指斥奸臣陷害忠良,要皇帝召回先祖。李治见群情激愤,吓得手足无措。妖妇其时羽翼未丰,见朝臣气势汹汹,却也吓得躲在了后宫,不敢露面。无奈之下,李治又将徐世绩和许敬中召到宫中商议对策。两人给李治出主意说,只要先祖死在外地,朝臣自然无话可说。到时多用新人,将老臣尽数黜陟,朝廷局面为之一新,便可永除后患。 “徐世绩和许敬宗这条毒计确是阴狠之极。李治表面上假惺惺的下了一道圣旨,要徐世绩和许敬宗复审先祖谋反一案,给朝臣一个交待。徐世绩狡诈无比,在朝臣面前一直是一副公正的模样。是以诸臣听说徐世绩主审此案,便放下心来。哪知徐世绩接了圣旨之后,暗地里与许敬宗商议了对策。由许敬宗召见中书舍人袁公瑜,派他到到黔州审查我家先祖谋反一案。袁公瑜知道徐世绩和许敬宗的意图,一到黔州,便逼令我家先祖自缢。此事虽然是许敬宗和袁公瑜下手,只不过这条毒计却是徐世绩出的。“ 长孙光明说到此处,面目狰狞,阴森森地说道:“这样一个乌龟儿子王八蛋,还能称得上是重情重义之人么?!” 第七百一十章 众人见孙光明脸上肌肉颤抖,嘴角抽搐,目露凶光,内心显然已愤怒到极处,都不敢再为徐世绩辩白。 却听孙光明接着说道:“妖妇和许敬宗、徐世绩等奸贼害死我家先祖无忌公之后,原本想将他满门抄斩。只不过朝中众多老臣力保,妖妇其时尚无法总揽朝政,行事不得不有所顾忌。是以害死无忌公之后,妖妇撺掇李治将长孙一族满门老幼尽数发配岭南,卖给功臣、富豪之家为奴。 “自长安至岭南,路途艰险漫长,押解的官差奉了妖妇和许敬宗等人的密令,残忍虐待无忌公的家人。待到了岭南之后,这些人已十去七八。所幸接纳他们的功臣和富豪大多尊崇无忌公的为人,不只没有戗害这些不幸之人,反倒将他们保护起来。长安与岭南相隔千万里,妖妇虽然在长安呼风唤雨,对岭南却是鞭长莫及。而且她害死无忌公之后,忙着对付李氏宗亲诸王,便没有派亲信追杀到岭南。 “也幸亏如此,无忌公仅存的后代才在岭南侥幸活命。后来妖妇控制了朝廷大权,李治这小子成了傀儡,这才后悔起来。只不过其时太宗皇帝留下的老臣已是死的死,亡的亡,朝廷上下,尽是妖妇提拔的武氏一党。妖妇行事再无顾忌,对李治更是丝毫不假以词色。李治眼看着大唐江山落入武氏手中,忧郁成疾,患了重病。在他将死之前,时常梦到无忌公来向他索命。李治心中恐惧,不顾妖妇阻拦,下诏尽复无忌公生前官爵,并且召回无忌公的孙子长孙元翼来承袭赵国公爵位。其后又将无忌公遗体运回长安,陪葬于太宗皇帝的昭陵。 “要说李治这个王八蛋是翻然悔悟,那是给他脸上贴金。只不过人之将死,不免回想起这一生中的种种经历。害死无忌公之事,如同一根硬刺,始终扎在李治的心上。他梦见无忌公来向他索命,不得不对长孙一族略作抚慰,以安其心。待李治一命呜呼之后,朝廷大权尽归武氏一族及其同党。不久之后,妖妇便先后废了李显和李旦的帝位,自己做了皇帝。 “妖妇篡唐之后,原本要将长孙氏尽数剿灭。只不过狄仁杰公再三劝阻,称岂有圣朝尽屠前朝老臣乎?妖妇虽然阴狠毒辣,却想做一个了不起的开国皇帝,而且元翼公小心谨慎,也没被妖妇的鹰犬抓到什么把柄,是以妖妇虽然做了皇帝,却也没有对元翼公下手。 “只不过妖妇却不知道,无忌公的家人被流放到岭南为奴之后,便下定决心,这等血海深仇,自然是非报不可。我长孙一族,不只要尽杀武氏族人,连同许敬宗、徐世绩等人也不能放过。是以到了岭南之后,便拿出私藏的金银珠宝,买通了一个押解差役的头目,将无忌公第十一子长孙泽的小儿子长孙青交由无忌公的贴身侍卫带走。其时我长孙一族到了岭南之时,一路上受尽折磨,已十去七八,少了一个小孩子,自然无人追究。那侍卫是无忌公少年时的旧交,对无忌公忠心耿耿。他出身道家,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学了一身了不起的道术。带了长孙青隐居于南海,一边传授他武功道术,一边静观天下之势。 “到了妖妇称帝之时,长孙青已然成年,学了一身了不起的本领。他幼年之时,亲眼看到族人被妖妇祸害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自然恨极了妖妇。待他武功道术大成之后,便即离开南海,潜入中原,伺机复仇。”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道:“长孙青到了长安之时,李治这小子还没有死。长孙青原本打算先杀了李治,不过潜入皇宫之后,却发现李治这小子已是身患重病,而且每晚不敢入睡,由宫中侍卫团团围绕于龙床四周,直到天亮之后,才能睡上片刻。长孙青知道这是因为李治害死了无忌公,又将大权落于妖妇之手,心生悔恨。此时杀了李治,只能让他摆脱了这份痛苦。倒不如留了他这条狗命,让他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中死去,方能出得心中一口恶气。是以长孙青便没有下手,就此在长安城中潜伏了下来。 “他自南海出发之时,便早已打定了主意。为无忌公复仇,可不是只杀掉妖妇、李治、许敬宗、徐世绩、袁公瑜这般简单。我长孙一族数百口人命,须得要叫这些奸贼阖族尽灭,才算得上是大仇得报。而且报仇之时,要让他们自相残杀,不能一刀毙命,须得慢慢地折磨他们,让他们在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中死去,才能遂了我长孙一族的心意。”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声音阴森恐怖。众人听了之后,心下都有些惊惧。 只听长孙光明接着说道:“长孙青放过了李治,随后便算计着想除掉大奸臣许敬宗。其时许敬宗已经年近八十,深得妖妇的宠信,正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之时。只不过此人贪财好色,在家中收了数十位姬妾。他一生坏事做的实在太多,生怕有人杀他,花费重金请了数十名武林高手守在府中。长孙青见这些人武艺高强,即便自己杀掉许敬宗,却也极难脱身。他便想了一计,故意接近许敬宗长子许昂,送他金银珠宝,带他出入花街柳巷,不到三个月,这位颇有文才,且已做到太子舍人的许昂便成了一个酒色之徒。长孙青又唆使许昂勾引许敬宗的侍妾,与许敬宗数名姬妾通奸。长孙青故意将许昂与许敬宗侍妾的奸情暴露,许家的丑闻一夜传遍长安城。许敬宗连气带急,亲自下手毒打了许昂一顿,险些将他打死。然后下令家人将许昂绑送到官府,并且自上表章,以‘忤逆’之罪,要置许昂于死地。只不过他怒气攻心,还没来得及亲自面见妖妇,当日便一病不起。 “长孙青杀掉许敬宗的孙子,剥了他的面皮,制成人皮面具,然后戴着面具混入许敬宗的府宅,以道术幻化出被许敬宗害死的诸多怨魂,想要将许敬宗吓死。许敬宗陷入长孙青设置的幻境,于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之中,竟然说出他当年在隋朝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帐下做官的旧事。 “原来隋朝末年,许敬宗与其父许善心都在隋朝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帐下做官的。宇文化及劫持了隋炀帝杨广,后来又想杀掉杨广自立为帝。杨广花重金收买了许善心,想要一同逃走。许敬宗为求荣华富贵,竟然出卖了许善心,使得许善心和杨广一起被宇文化及杀死。 “许敬宗以为自己立了如此大功,自然是宇文化及的开国功臣。想不到宇文化及刚刚称帝,便死在王世充之手。许敬宗见风使舵,又想投降王世充。只不过王世充看不起许敬宗的为人,要杀了这个连亲生父亲都要出卖的小人。许敬宗无奈之下,只得连夜逃走,投到瓦岗军中。他混入瓦岗军之后,结识了徐世绩,两人结成好友。后来他们互相勾结害死无忌公,便是因为瓦岗军首领李密降唐之后,一直心怀异志,最后因谋反被杀,其奸谋便是为无忌公所揭发。许敬宗倒不是真想为李密报仇,他是想巴结妖妇,除掉无忌公,自己便能上位。而徐世绩却是一心要替李密报仇,两人一拍即合,做了妖妇的走狗。 “长孙青原本想吓死许敬宗,使得许家的丑闻传遍天下。不料许敬宗的一众侍妾与许昂**通奸,许敬宗未毙命之时,已亲手杀死三名侍妾,只不过他怒火攻心,一病不起,无力亲手杀人,只得逼着剩下的侍妾上吊的上吊,服毒的服毒,一夜之间,将这些侍妾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只不过许敬宗却没有想到,他年近八十,收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侍妾,如何能遂了这些女人的心意?与这些女人暗通款曲的许家男丁可不止许昂一人,甚至还有许敬宗花费重金请来的武林高手。这些人见许敬宗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杀掉,又将侍妾尽数害死,只怕自己的性命也不可保。是以恐惧之下,竟然联起手来,趁夜摸进了许敬宗的内室,要先行杀掉许敬宗。长孙青乐得作壁上观,便藏在床下,眼看到这些人闯进许敬宗的内室,每人都在许敬宗身上扎了一刀。这个作恶多端的大奸臣许敬宗,眼睁睁地死在了自己的家人、奴仆和保镖的乱刀之下。 “众人杀掉了许敬宗之后,便即拿了许敬宗府中的金银细软一哄而散。有人临走之时,为除后患,竟然将许敬宗的儿子、女儿、甚至尚未成年的孙子孙女也尽数杀死。一夜之间,除了被许敬宗亲手送入大牢的许昂外,许敬宗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二十余口,被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许府出了这样天大的血案,李治听到消息之后,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妖妇失了许敬宗这样一个帮手,自然是又惊又怒,便即下令一定要抓到凶手。为了替许敬宗遮羞,朝廷称许敬宗暴病而亡,只不过许府的丑事已传遍了长安、洛阳,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第七百一十一章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得意之下竟然手舞足蹈起来。众人听得长孙青复仇的手段如此狠毒,虽然知道许敬宗不是好人,却也是心下恻然。 长孙光明得意洋洋地说道:“许昂被他老子送进大狱,若是许敬宗不死,许昂必死无疑。只不过许敬宗死在乱刀之下,其他子孙又尽数被人杀了。是以妖妇便将许昂放了出来,想着由他继承许家的血脉。只不过许府的丑闻已然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宫中也是污秽不堪,不过朝廷的脸面还是要的。妖妇下令将许昂流放岭南,想让他避避风头,待此事平息之后,再将许昂赦还长安。只不过许昂已经家破人亡,自己又被天下人唾骂,离开长安不久,便即吐血而死。许敬宗一脉,自此断绝。妖妇篡唐之后,想起了许敬宗的功劳,在他旁系亲族之中,找了一人出来,冒称许昂,承继许家的香火。只不过许敬宗的血脉已经断绝,若是他地下有知,只怕也只能苦笑而已。 “许敬宗家族被灭之后,长孙青要除掉的下一个奸贼便是徐世绩。只不过这奸贼的命好,竟然死在了许敬宗的前头。其时长孙青一直在暗地里对付许敬宗,没有腾出手来除掉徐世绩,待得知徐世绩已然病死,长孙青自然是懊恼不已。 “只不过徐世绩虽然死了,他的子孙尚在。徐世绩做的孽,自然要由徐氏子孙来承担。以长孙青的武功,要杀掉徐氏子孙并非难事,只不过他不只要杀人,更要让徐氏一族身败名裂,比死了还难受。是以他一直暗中窥伺徐家,找机会要将徐氏一族尽数诛灭。” 众人想到长孙青用心之阴毒,都觉得脚下升起了一阵凉意。 却听长孙光明说道:“只不过徐世绩这奸贼做事谨慎,对子孙约束极严,要在徐家子孙身上找到破绽,却是极难之事。长孙青一边盯着徐家子孙,一边先后杀掉了逼无忌公自缢的袁公瑜的一子一女,逼疯了袁公瑜的老婆。袁公瑜惊怒交加,一病不起。长孙青突然现身,在彭公瑜床前活生生剐了他唯一的孙子,而后一夜之间,将袁公瑜九次环首吊起,吓得袁公瑜魂飞魄散。最后长孙青将袁公瑜吊在房梁之上,一脚踢翻凳子,将袁公瑜活生生地吊死在内室之中。”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抬头望着屋顶,似乎看到袁公瑜当日被长孙青活活吊死的惨状,脸上净是狰狞的笑容。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徐世绩虽然已经死了,不过妖妇感念他在害死无忌公之时出了大力,对他的子孙一直不错。而徐世绩本人则与开府仪同三司张行成、扬州大都督许敬宗、尚书右仆射马周一同配享唐高宗李治的庙廷。对于人臣来说,这是极尽荣耀之事。 “徐世绩早死,许敬宗、袁公瑜死在长孙青手中,李治也已经在悔恨中死去,害死无忌公的诸人之中,只剩下首恶武则天和徐世绩的子孙。其时长孙青还没有想好如何杀掉妖妇,便想着先除掉徐氏一族。徐世绩的儿子徐震早死,孙子徐敬业承袭了徐世绩英国公的爵位。只不过妖妇一向看不上徐敬业,虽然让他继承爵位,却夺了徐敬业眉州刺史的官职,将他贬为柳州司马。英国公爵位虽高,却压根没有实权。而贬去做柳州司马,更是朝廷惩罚犯罪官员的一个常用手段。徐敬业被夺了实权,心生怨念,与其弟徐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人密谋,最终起兵反周。只不过徐敬业志大才疏,最后兵败被杀,阖族被妖妇诛灭。武则天杀尽徐家满门还不解气,又将徐世绩的尸体从坟墓中拉了出来,当众戮尸。哈哈,徐世绩当年害死无忌公之时,可没想到徐家会有这一天罢。” 厉秋风见长孙光明势若疯狂,沉声说道:“煽动徐敬业起兵造反的,自然也是长孙青了?!” 长孙光明傲然说道:“当然是他。若不是长孙青为徐敬业谋划,就凭徐敬业这样一个志大才疏的纨绔子弟,哪里会有本事在扬州起兵?只不过长孙青煽动徐敬业造反,原本盼着徐敬业能够与妖妇打一个两败俱伤,他才能从中得利。没有想到徐敬业太过脓包,不过月余,便即身死军灭。好在妖妇灭了徐氏一族,总算替无忌公出了一口恶气。 “徐氏灭门之后,长孙青要对付的仇敌就只剩下武则天了。他易容进入妖妇之女太平公主府中,煽风点火,从中挑拨。又与朝廷之中有意复兴李唐的大臣互通声气,以待时机。太平公主受了长孙青的蛊惑,野心勃勃,一心要仿效妖妇做皇帝。这母女二人滥杀无辜,秽乱宫廷,闹得天怒人怨,最后张柬之等人趁机发动政变,将妖妇困在后宫,推中宗李显复位,武氏一族从此失势。 “长孙青眼见大仇得报,心下高兴之极。他知道妖妇心高气傲,一生不能容人。此时做了阶下囚,被困于宫中,比杀了她更令她难过。是以长孙青打定主意,要到皇宫之中去羞辱妖妇,然后将她弄死,也算为无忌公报了大仇。 “只不过长孙青潜入宫内,突然出现在妖妇面前,本以为妖妇定然是慌张失措。想不到妖妇竟然镇静如常,并且声称早就知道有人暗中捣鬼。两人唇枪舌剑,相互讥讽。那妖妇口齿伶俐,虽已是年迈老妇,斗起嘴来竟然丝毫不落下风。长孙青说不过她,便想着将她弄死。想不到突然来了几名僧人,武功高得出奇。这几名僧人围攻长孙青,将他打成重伤。只不过长孙青武功虽然不如这些僧人,却身负异术,仗着奇门五行的功夫,这才逃了出去。 “长孙青功败垂成,又身受重伤,吃了如此一个大亏,自然是怒火中烧。他在长安城寻了个隐秘所在,一心想着养好伤之后,要重回宫中,将妖妇杀掉。想不到一个月之后,他伤势未愈,却听说妖妇已然病死。 “这妖妇是我长孙家最大的仇人,按理说她一命呜呼,于我长孙一族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只不过长孙青却是大失所望,不能亲手杀掉这妖妇,实是他生平之恨事。既然妖妇活着之时不能杀她,即便她死去,却也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棺椁之中。是以长孙青伤好之后,便即直奔埋葬那妖妇和李治的乾陵,要将妖妇的尸体掘了出来,悬挂于热闹街市,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稳。 “长孙青到了乾陵之后,仗着奇门五行之术,竟然闯入墓道之中。只不过乾陵中的机关是大术士袁天罡和李淳风亲手设置,端得是厉害无比。长孙青进入墓道之后,陷入到机关之中。他穷尽所学,仍然难以踏进安放妖妇棺椁的墓室,自己险些丧命于墓道之中。长孙青知道以自己的本领,要想将妖妇的尸体拖出乾陵,势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他只得离开乾陵,自此走遍天下,修习风水盗墓之术。其后数十年间,他多次潜入乾陵,只不过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直到他临终之时,仍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当年长孙青被救出之时,便与长孙一族形同陌路。这是因为当年定下大计之时,先人们便做了两手两算。长孙一族明面上在岭南忍辱负重,苟全性命,暗地里却由长孙青窥伺于武则天、许敬宗、徐世绩、彭公瑜等奸贼的左近,伺机下手。其后长孙元翼被召回长安,一直小心谨慎,生怕给妖妇抓到把柄。终武氏一朝,长孙元翼所统领的长孙一族始终平安无事。后来武氏一族倾覆,长孙家族的这支血脉始终居住于长安,平平安安地延续着长孙家的香火。而长孙青暗中为无忌公和族人报仇,绝不与长安城中的长孙族人见面,以防备被妖妇一网打尽。后来长孙青娶妻生子,生生世世都传下遗言,不可忘了当年无忌公的血海深仇,一定要掘了妖妇的陵墓,将她的尸体从棺椁中拖出来,悬于闹市,以报大仇!” 司徒桥听他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长孙先生不愧是长孙无忌的孝子贤孙,事情过了一千多年,仍然念念不望,要去乾陵挖掘陵墓。” 长孙光明道:“先祖大仇,我自然无时或望。这些年来,我也多次去过乾陵。只不过墓中的机关厉害无比,更可怕的是虽然过了千年,这些机关不只没有失灵,而且越发厉害。初时进入墓道之后,机关才会启动。到得后来,走到乾陵所在的梁山脚下之时,便会出现奇门五行的怪阵。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无意中在一处古墓中得到一个卷轴,上面提到了诸葛遗阵,我这才恍然大悟。与我数次去过的乾陵一一印证,断定袁天罡和李淳风建造乾陵之时,一定参照了诸葛遗阵的阵图,这座陵墓的机关才会如此厉害。是以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一定要将这阵图弄到手。” 他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我知道妖妇将三件驱动机关的法器分别藏在法门寺、清凉寺、奉先寺之中,便想法子拿到了袈裟和禅杖。因为阵图和藏宝图尚未到手,若是随身带着袈裟和禅杖多有不便。因为布阵需要骷髅,多年之前我便多次来到长平古战场,为了不露形迹,也怕被人发现我之图谋,便在这里设下了这个机关,将袈裟和禅杖藏在了这里。若是有人触动了机关,便会陷入幻境,身处一处古镇之中。随着人心中所想的事情,古镇中会出现种种可怕的情形,直到将人吓得逃出此地为止……” 第七百一十二章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司徒桥“呸”了一声,道:“又是你那些障眼法的把戏。不过这次你这戏法耍得可不怎么样,咱们只不过看到一些骷髅罢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长孙光明苦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改动了我设下的机关,结果将我也困在这里了。”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俱都是心下一凛,齐齐望着长孙光明。长孙光明双手一摊,口中说道:“我与各位萍水相逢,又何必坑害大家?咱们离开太白居,退过木桥之后,走了不久便望见了牌楼。其时我尚不知道这机关被人动过手脚,心下还略略有些欣慰。因为既然咱们到了这里,此处的奇门五行阵势为我所布,敌人若是追了过来,我便可将他们引入到阵中,咱们趁机脱身。只不过到了这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埋设的阵胆等物都已不见了。这座大阵已经被人做了手脚,连我自己也操纵不了阵势的变化。”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略有些颤抖。他看了厉秋风和司徒桥一眼,道:“那天晚上,厉大侠和咱们一起夜探长平古战场,先在池头庙看到司徒先生困住了玄机大师,随后咱们尾随司徒先生离开池头庙,看到他挖出了我在此处埋藏的袈裟和禅杖,不知道二位是否还记得此事?” 厉秋风脸上变色,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眼盯着长孙光明,一字一句地说道:“难道当日咱们到过的那个地方,就是这里不成?” 长孙光明苦笑了一声,道:“不错。其实这座奇门五行的迷阵,就设在埋藏禅杖和袈裟之处。依我的本意,是担心这两件法器有失,才在埋藏处设了此阵,一旦有人靠近,这阵势便即发动,将来人困在这里。除非这人放弃挖掘,从镇子两端的牌楼处离开,才会摆脱幻像,否则只会在原地打转,就如同遇上鬼打墙一般。”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司徒桥,接着说道:“司徒先生精通奇门五行,他挖掘禅杖和袈裟之时,想来早已在此地小心勘察,依着八卦方位,找到了埋藏法器之处。我后来暗地里察看,司徒先生在挖掘之前,已将我设置的几处用来发动阵势的阵胆挪动,使得这迷阵无法发动,他才能大摇大摆地挖出两件法器。司徒先生,我说的没错罢?” 司徒桥“哼”了一声,一脸得意的神情,口中说道:“你这点雕虫小技,骗骗这里的村民或许可以,要想将老子陷进去,岂不是痴人说梦?!” 他本来与长孙光明已敌意全消,只不过进到这镇子之后,痛恨长孙光明暗地里设置机关,使得众人困在这里,对长孙光明敌意又起,张口闭口又自称起“老子”来了。 厉秋风却不想两人再为此事纠缠不清,当即开口说道:“孙先生……不,应该是长孙先生,也就是说,咱们看到司徒先生挖掘禅杖和袈裟的地方,实际上就是这里。只不过当时这迷阵被司徒先生破了,所以没有发动。是也不是?”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道:“不错。后来我与司徒先生动手,骷髅兵突然出现,然后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测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当时确如长孙光明所说,骷髅兵现身之后,几人察觉有异,便即想法子离开。只不过雾气太大,只能摸索着走路。原本想回到谷口村,哪知道在大雾之中迷失了方向,最后离奇般地走上了一座木桥,遇到玄机和尚,随后又到了太白居,遇到了更多的诡异之事,甚至连活在北宋初年的杨家父子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而这一切推本溯源,都是从长孙光明埋藏两件法器之处开始。也就是说,这一日一夜到处奔波,其实还是在原地打转。 苏岩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开口说道:“我与长孙大哥看到牌楼,先是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后又吓了一跳。因为司徒先生破坏了阵胆,按理说这阵势已然无法发动。何况、何况……” 她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玄机和尚,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厉大侠武功了得,杀气极重。玄机大师不只武功了得,又是得道高僧。咱们这座奇门五行大阵对付那些愚蠢的村民自然不在话下,却不敢奢望能够困住厉大侠和玄机大师这等厉害人物。而司徒先生挪动了阵胆,这大阵压根不应该发动才是,怎么此时倒幻化出牌楼来了?长孙大哥知道情势起了变化,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将这大阵又发动了起来。而且咱们设置这座阵势,并不是要害人,只不过是以障眼法来吓唬人,使之不敢靠近咱们埋藏法器之处。也就是说,改动了这座大阵的那人,不只是要困住人,更是想要杀人,所以才会出现骷髅大军……” 长孙光明不待她说完,便即接口说道:“以我之能,只能幻化出一条大路和两侧的宅院,长不过百余丈。若有人进入宅院,眼前会出现毒蛇猛兽等幻像,足以将误入之人惊走。只不过被人改动了五行方位,毒蛇猛兽不见了,却出现了无穷无尽的循环变化。这份本领,远在我之上。也就是说,改动这座大阵的那人,能将奇门五行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使得原本受人控制的奇门阵法,不须再由设阵之人驱动,自己就可发生变化。”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神情黯然,略停了停,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此人的手段,实有吞食天地之能。即便诸葛武侯、姚广孝等人复生,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杨家父子面面相觑,不知道长孙光明、司徒桥等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玄机和尚却是心思机敏,已将此事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他双手合什,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咱们眼前看到的这些牌楼、大路、宅院,乃至两座牌楼外的骷髅大军,其实都是假的?”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道:“不错。” 玄机和尚松了一口气,道:“既然是假的,那咱们大摇大摆走出去不就成了?” 长孙光明苦笑道:“大师武功高强,更是精通禅学,不过对于幻术一道,只怕所知甚少。幻术以奇门五行为根基,借用地势,巧设机关,惑人心魄,使之陷入其中而不自知。即便受困之人察觉有异,设阵之人也可利用阵势变化,使之无法解脱。陷入幻术所造出之迷阵,便如走入漆黑不见五指的石室之中,在石室之中到处打转。设阵之人可借用种种手段,让被困之人脑中生出种种可怕的幻境,到得后来,便如同亲眼目睹到这些幻境一般,使得受困之人丧失神智,为设阵之人控制。更厉害的是在隋朝初年,有术士自海外获得奇草,名为迷魂草。据说以迷魂草的汁液炼制成迷魂粉,无色无味,诱人服下之后,便会看到种种幻像。兴起之时,心中想到什么,眼前便会出现什么。如玄机大师这等得道高僧,自然是一心向佛。若是误服了迷魂粉,眼前便会出现灵山圣境。到时八百罗汉相迎,四大天王相送,直赴雷音宝刹,一睹佛祖真颜。” 玄机和尚听长孙光明越说越玄,心中不信,只不过面色平静,倒也并未反驳。 司徒桥冷笑了一声,道:“只怕长孙先生不知道罢?郑和带领宝船船队远赴海外,据说在万里海外的一处岛屿上,发现当地土人将迷魂草制成迷香,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之间使人陷入幻境,比诱人服用更为厉害。” 长孙光明一怔,道:“这个我却没有听说过……”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道:“你以为学了些幻术,用了这些障眼法,便可以天下无敌么?井底之蛙,可笑,可笑之极。” 长孙光明知道司徒桥故意挑衅,却也并不理他。苏岩早已按捺不住,冷笑道:“司徒先生精通奇门五行,自然不会将咱们这些微末本领放在眼中。便请司徒先生大显神威,救咱们出去罢。” 司徒桥怪目一翻,道:“你以为我破不了么?!” 他说完之后,自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冷笑道:“我一把火烧了这鬼镇,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我!”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们先离开这屋子,看我一把火烧了这鬼宅子。” 厉秋风心想以长孙光明的本领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司徒桥这等火攻的法子,那人自然早就想好了对策。只怕司徒桥徒劳无功,白忙活一场。不过此时也没有其它法子,让司徒桥随便折腾便是。念及此处,他点了点头,便和杨家父子、玄机和尚、长孙光明和苏岩一起走出了正堂。 众人出了院子,又走到大路上。杨延嗣愤然说道:“今日遇到的净是怪事,想来好生憋气!” 杨业和杨延昭却是心计深沉之辈,一直在思忖对策,并没有说话。玄机和尚外松内紧,虽然双目似睁似闭,看似对一切都不在意。心下却是警惕之极,一旦有变,便要出手杀人。孙光明和苏岩小声说了几句话,对司徒桥之举颇为不屑。 众人等了片刻,宅院中却并没有什么动静。苏岩冷笑一声,道:“难道司徒先生的火折子不好用,这把火放不起来了么?” 便在此时,忽听得大路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声音中夹杂着七分惊恐,却又有三分愤怒。 第七百一十三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一纵,便向声音发出之处奔了过去。 他刚刚奔出十余步,只听“砰”的一声,不远处一处宅院的一扇大门已然飞到了长街上,“咣当”一声摔在了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紧接着红影闪动,一人从宅院中逃了出来。只是他刚刚逃到了门前的大路上,却听院子中有人惊声叫道:“高公公快逃……” 只是这声音戛然而止,宅院内便即寂然无声。逃出宅院那人到了大路中央,左右看了看,待看到厉秋风奔近,他如蒙大赦,一边向厉秋风奔了过来一边大声叫道:“不要过来!快快逃走!恶鬼到了!” 厉秋风认出这人正是那姓高的红袍人。此人本来同众人一起进到了牌楼后的第一栋宅子,只不过后来突然逃走,想不到竟然又在此处出现。只见他右手提着长剑,身上的红袍破烂不堪,脸上也有几道抓痕,模样甚是狼狈。他一边向厉秋风奔去,一边大声惊叫。待到两人奔到了一处,只见红袍人面目扭曲,对厉秋风尖声叫道:“院子中有恶鬼,还不快快逃走?!” 厉秋风虽未与此人交过手,却也知道他的武功不弱,只怕不在玄机和尚之下。此时见他如此狼狈,心下悚然一惊,暗想难道这镇子竟然还隐藏着更加厉害的武林高手不成?那红袍人见厉秋风不说话,却也不再理他,拔腿又向前奔去。 厉秋风不退反进,右手已然拔出警恶刀,直奔那处宅院而去。待他到了门前,却见大门只剩下半扇,一人脑袋向外趴在门槛上,一半身子在门外,另一半身子却在门内。这人一身青衣,右手兀自握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后心处鲜血汩汩而出,身子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毙命。 厉秋风一见此人的衣衫打扮和手中的长剑,立时认出他便是红袍人的四名随从之一。厉秋风在太白居与红袍人相遇之时,厉秋风便留意到这五人身上携带的长剑形式奇古,不似江湖人物的常用兵器。其后红袍人向那神秘老者打听道路之后,便即离开了太白居。后来在这镇子入口的牌楼处再次相遇之时,红袍人的两名随从死在骷髅大军的乱箭之下,另有一人为了帮助他逃脱,此前已死在木桥桥头。只有这名青衣随从被杨延嗣救了下来,随后便不知所踪,想不到竟然会死在这里。 厉秋风右手提刀,缓步走到宅院门口,低头看了看那青衣人的尸体。心中暗想,瞧这尸体的模样,这青衣人应该是为了保护红袍人离开,在这门口拼命阻挡敌人,只是武功不敌对手,这才被人所杀。这青衣人武功不弱,与红袍人联手竟然打不过敌人。藏在这宅院中的敌人,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 他思忖片刻,正想抬腿走进院子中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接着有人大声说道:“厉大侠稍等,我有话说。” 厉秋风听出是长孙光明的声音,便即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去,却见孙光明等人已快步走了过来。那红袍人竟然也跟在玄机和尚身后,只是脸色惨白,目光散乱,显见惊恐之极。 长孙光明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先是向院子中瞥了一眼,见里面并无异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这院子进不得!” 厉秋风一怔,道:“长孙先生,难道你还有事瞒着我不成?” 长孙光明略略有些尴尬,对厉秋风道:“这事情与厉大侠无关,原本我并不想说,既然厉大侠问起,我便说与你听。不过咱们还是离这宅子远一些,免得再生不测之变。” 厉秋风见他说的郑重,便随着他走到大路上。长孙光明道:“厉大侠,我和苏岩这些年多次到这长平古战场来,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拿到诸葛遗阵的阵图,驱动这地下几十万具骷髅为我所用。因为有阵胆之说,我便四处寻觅怨灵,以待大阵布成之时,由这怨灵来充当阵胆。这些年来,我盗过不少古时冤死之人的陵墓,将其遗体埋藏于此处……” 厉秋风脸色大变,对长孙光明说道:“挖掘他人陵墓,盗走亡者遗体,即便禽兽也做不出这等事情。长孙先生,你家祖上也是名门贵族,却丧尽天良,做下这等恶事,不怕有报应么?” 长孙光明听厉秋风如此呵斥,只是苦笑了一声,道:“情势所逼,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盗了数十座陵墓,虽然其中大半都是衣冠冢,不过也让我找到了几位有名人物的遗骸,尽数运到了这里。我布设迷阵之时,便将这几人的遗体也埋在了此处……”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哼”了一声,道:“这些人既然都已过世,埋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妥么?总不成他们生了尸变,又活过来了不成?” 长孙光明脸色一变,颤声说道:“尸变之说,终属渺茫。不过依照奇门五行之说,若将冤魂置于奇门五行的阴阳生位,这些冤魂吸了阴阳幻化之气,便可化为厉鬼,端得是厉害无比……” 厉秋风听他又提起鬼神,再也忍耐不住,也不待他说完,便即厉声喝道:“荒谬!人死岂能复生?虽然眼下咱们遇到了不少怪事,依照长孙先生和司徒先生的机关消息之术,尚能说得过去。至于鬼神之说,只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罢了。” 长孙光明道:“此事是真是假,以前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难说相信。只不过今日看到这等情形,我却相信此事定然不假。” 厉秋风一怔,却听长孙光明接着说道:“我设下这座迷阵之时,其志不在于杀人,自然不会将这些人的遗骸葬在阴阳生位,只是埋在大阵边缘。可是依眼下的情形来看,有人将这些人的遗骸挪动到大阵之中,埋在了阴阳生位,使得这几人的冤魂也成了大阵的一部分,才会在宅院中出现。这几人都是怨气极大之辈,此时已是厉鬼。若是贸然闯了进去,厉大侠武功虽高,只怕也不是他们的敌手。” 厉秋风哪里肯相信如此荒谬之事,只道是长孙光明故弄玄虚,是以嘿嘿一笑,开口说道:“不知道这处宅子中,住得又是哪一位厉害人物?” 长孙光明看了那宅子一眼,露出了惊惧的目光,片刻之后才颤声说道:“是、是荆轲……” 厉秋风心下一凛,随即哈哈大笑,道:“长孙先生,你太过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了罢?先不说这些奇门五行的鬼话是真是假,就说荆轲这人,昔年他刺杀秦王失手之后,被处以车裂之刑,尸体早已散失,你又到哪里去找他的遗骸?” 长孙光明道:“厉大侠说的不错。荆轲确是被秦王车裂而死,只不过秦王敬他是一条好汉,却也没有将他锉骨扬灰,而是将他的遗骸拼合到一处,埋在了临潼,作为秦王陪葬。我在盗掘吕不韦的盗墓之时,自墓中的一卷竹简上知道了荆轲的埋骨之处,在临潼连盗十九座古墓,才将荆轲的遗骸挖了出来。厉大侠,此人活着之时便是刚烈无比之辈,死时又是心愿未了,可以说是怨气冲天。改动这大阵的那人将荆轲的遗骸挪到阴阳生位,便是要利用他来杀人……” 厉秋风哪里肯信,冷笑一声,道:“长孙先生,你这话漏洞百出,到底想糊弄厉某到几时?” 长孙光明摇了摇头,道:“信不信由你。厉大侠,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何必再有意欺瞒于你?我埋葬这几人的遗骸之时,在每人的葬身之处都设了标记。那人将遗骸重新埋到了阴阳生位,幻境之中的宅子上便会现出标记。我正是看到了正堂门楣上的标记,才晓得这宅子中有荆轲守着。只是这些怨魂须得依仗定魂之物才不至于魂飞魄散。在幻境之中,这宅院便是定魂之物幻化而成。荆轲虽然厉害,却不能出了这院子,否则便会灰飞烟灭。若非如此,那个姓高的决计也逃不掉。” 厉秋风心下暗骂长孙光明胡说八道,却也不想再与此人争辩,沉声说道:“我不管这宅子中是人是鬼,偏要进去看个究竟!”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那宅子走了过去。长孙光明大惊失色,正想上前阻拦,厉秋风已自从他面前掠了过去,直抢向宅子大门。此时杨家父子、玄机和尚、苏岩等人站在门口,正自东张西望,却见厉秋风身形如电,直抢进院子中去了,人人心下都是一惊。杨延嗣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厉秋风已然进了院子,便也随后跟了进去。 厉秋风从那青衣人的尸体上跃了过去,堪堪落在院子中。只见这宅院与方才离开的那处宅子一般无二。厉秋风右手提刀,大声说道:“阁下武功如此了得,定然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何必藏头藏尾,装神弄鬼,岂不让江湖同道笑话?” 他话音方落,却见正堂的大门已然被人推开,一个灰衣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只见这人头上梳了一个高高的髻子,面色黝黑,双目圆睁,嘴角略带一丝诡异的笑意。瞧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右手提着一柄匕首,模样甚是古怪。 第七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瞧着这人的模样,心下悚然一惊。他虽然知道身处奇门五行的大阵之中,眼前这一切十有八九都是幻像。只不过当初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人便是死在幻境之中。这些江湖术士利用机关消息和奇门五行造出来的幻境,虽不能以刀枪杀人,却能借助受困之人心中的恐惧和惊慌,加上机关暗器来杀人。眼前这人的面容打扮,与传说中刺秦王的荆轲一般无二。厉秋风虽然不相信这灰衣人是荆轲的魂魄幻化而成,不过定然会有极厉害的手段来害人,是以心下丝毫不敢托大,右手反手握刀,横在胸前,盯着那人说道:“阁下在这里装神弄鬼,戗害人命,就算你是荆轲,难道还想再死一次不成?”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嘴角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便在此时,杨延嗣右手提着已卷了刃的朴刀,大踏步冲进了院子。待他见到眼前这灰衣人,立时怒吼道:“奸贼!你使卑劣手段害人性命,今日叫你难逃公道!” 他说完之后,双手握紧朴刀,抢到厉秋风身前,直向灰衣人的头顶劈了下去。 杨延嗣十六岁便随父兄出兵放马,虽然尚未有过疆场征战的经历,不过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参加汉军校演。他凭着手中一杆画戟,扬威于千军万马之前,汉军诸将无人可敌。只不过此次到了高平,一场大雾之后,竟然诡异之事不断。虽然与骷髅一场混战,他并未吃亏,可是胸口这口怒气始终没有发泄出来。此刻总算在这鬼镇之中见到一个活人,这口怨气便要尽数着落到这灰衣人身上。何况那红袍人虽然来历不明,不过毕竟在太白居中有过一面之缘。既然这灰衣人杀了红袍人的随从,定然是恶贼无疑。是以杨延嗣一心要将这灰衣人斩杀,好出了胸口这股怒气。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倒不是担心杨延嗣杀了这灰衣人,而是忧虑一旦杀不掉对方,只怕灰衣人有极厉害的招数反击。正想着如何助拳之时,杨延嗣的朴刀已劈到了灰衣人的头顶。只见那灰衣人脸上突然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容,右手匕首倏然向上一挥,正迎向了杨延嗣劈下来的朴刀。 灰衣人手中的匕首长不过七寸,与朴刀相比,又短又小。杨延嗣天生神力,这一刀劈下去又用了全力,声势极为惊人。灰衣人手中的匕首显得更加可怜,看上去压根挡不住杨延嗣这一刀。只不过朴刀与匕首甫一相接,刹那之间,竟然悄无声息地被匕首削无两段。断开的刀头直飞了出去,“铮”的一声,摔在了正堂之前的石阶之下。 杨延嗣只觉得手上一轻,朴刀已然断为两截。他收势不住,朴刀仍然向地面落了下去,带动着身子也向前扑去。那灰衣人一脸阴恻恻的笑容,将手中的匕首向身前轻轻一送,刀尖闪着寒光,正对着失踪跌过来的杨延嗣的胸口。 这一下事发突然,杨延嗣想要收住脚步已是力所不及,从旁边望去,倒似他自行将身子撞向灰衣人手中的匕首一般。杨延嗣大惊失色,只不过他虽然弓马娴熟,长枪大戟的功夫天下无敌,于这辗转腾挪的拳脚功夫却并不精通。眼看着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距离胸口越来越近,却没有半点脱困的法子。 眼看灰衣人的匕首就要在杨延嗣胸口刺出一个窟窿,蓦然间刀光一闪,一道白光正迎上了那柄匕首的寒光。只听“叮”的一声厉响,灰衣人匕首的寒光突然消失,人也向后连退数步。紧接着人影闪动,一人已自抢到了杨延嗣身前,半空中连环踢出三脚,俱都踹在那灰衣人胸口处。 这三脚踢得极重,只听“噗噗噗”三声闷响,灰衣人又被踢得连退三步。 杨延嗣死里逃生,眼看就要跌倒在地。百忙之中他用断了刀头的朴刀在地上一撑,这才没有摔倒在地。杨延嗣又惊又怒,双臂用力,断刀在地上一顶,身子借力弹了起来,这才发现救了自己的正是厉秋风。 厉秋风右手提刀,刀尖斜斜指向地面,冷冷地看着那灰衣人。那灰衣人倒提匕首,已然退到了正堂之前的石阶之下,脸上略略有些惊异,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厉秋风。 厉秋风沉声说道:“徐夫人匕首,果然名不虚传,确是天下无双的利器。” 此时杨业等人也已涌进了院子。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杨延嗣险些丧在那灰衣人的匕首之下,杨业等人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事发仓促,众人距离杨延嗣又远了些,想要救他也已不及。好在厉秋风倏然出手,出刀解了杨延嗣之危。杨业和杨延昭见杨延嗣死里逃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听厉秋风说出“徐夫人匕首”五个字,心下都是悚然一惊。这柄匕首虽然是数千年前的神兵利器,在江湖之中却也大大有名。故老相传,战国时期,赵国有一位铸剑名家名为徐夫人。据说有一年天降神石,为徐夫人所得。他剖开这块神石,于石内得到了一块玄铁。徐夫人视为天下之至宝,便想用这块玄铁铸造出一柄天下无双的宝剑。只不过玄铁太小,最后只能铸成一柄匕首。这柄匕首铸成之日,徐夫人自破双手十指,以血祭之。这柄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徐夫人大喜,便将这柄匕首随身携带,轻易不以之示人。 其后徐夫人为仇家暗算,虽然仗着匕首之利逃出了重围,却也是身负重伤。仇家一心斩草除根,紧追不舍,最后将他逼入一处废弃的宅院之中。这些人忌惮徐夫人手中的匕首,便在宅子四周堆积柴草,要放火将他烧死。危急之间,在秦国做人质的燕王之子太子丹欲逃回燕国,恰好路过,激于义愤,杀散了要放火的众人,救出了徐夫人。 徐夫人死里逃生,对太子丹自然是感恩戴德,临别之际,他对天发誓,日后太子丹若是有求于他,他定然全力相助。其后太子丹逃回燕国,励精图治,一心想要报在秦国做人质时大受屈辱之仇。只不过其时秦国势大,威压山东六国。燕国势弱,难以抵挡秦军的攻击。太子丹便请了侠士荆轲,欲刺杀秦王,既解燕国之危,又可一雪当年在秦国受到的屈辱。为了能让荆轲一击得手,太子丹特意为荆轲备了三件东西。 第一件东西便是秦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此人原本便与秦王不和,带兵伐赵之时,败于赵国大将李牧之手。依照秦国军法,丧师辱国之将,要在军前斩首。樊于期不敢回转秦国,便逃往燕国,被太子丹收留。荆轲知道秦王恨樊于期入骨,若是带了他的人头前往秦国,伪称献上秦国叛将的人头,秦王非得亲自接见不可,便有下手的良机。是以荆轲向太子丹陈说此事,要借樊于期的人头,以作晋见秦王的借口。太子丹却以为樊于期穷途末路之际投奔燕国,若杀了此人,自己便失了人心,是以摇头不允。荆轲暗地里去见樊于期,讲明了要刺杀秦王之事。樊于期大喜,当场拔剑自刎,甘愿助荆轲一臂之力。荆轲取了樊于期的人头,放入装了石灰的锦匣之中,带回去见了太子丹。太子丹大惊,只不过木已成舟,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暗地里哭祭了樊于期一场。 第二件东西也是荆轲所提,是燕国督亢的地图。秦国对于此地志在必得,若是听说燕国要将督亢献于秦国,秦王非得接见燕国使者不可。到时荆轲便有机会下手,将秦王杀掉。 第三件东西却是太子丹为荆轲求来的徐夫人匕首。因为太子丹知道秦王狡诈,为防刺客,守卫定然极为森严。若是荆轲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下手。是以刺杀秦王所用的兵刃,须得是锋利无双的天下利器。太子丹想起了当年救过的徐夫人是铸剑大师,手中定然有锋利无比的利器,便亲自带人到赵国,密会徐夫人,想求取一柄利刃,交由荆轲去刺杀秦王。 秦国于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余万,使得赵国几乎人人戴孝。虽然赵王从北方边境调回了大将李牧,又得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之助,击败了围攻赵国都城的秦军。不过赵国自此元气大伤,随时都有覆灭之危。太子丹欲刺杀秦王,对赵国也有极大的好处。是以于公于私,徐夫人都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取出了密藏的匕首赠与太子丹。太子丹得了匕首之后,如获至宝,便即辞别了徐夫人,连夜赶回燕国,将匕首交给了荆轲。 其后荆轲入秦,以进献樊于期的人头和督亢地图为名求见秦王。秦王大喜,在咸阳宫召见荆轲。荆轲图穷匕见,刺杀秦王。只不过为秦王侍医夏无且所阻,最终功败垂成,重伤被擒,被处以车裂之刑。荆轲虽死,图穷匕见刺杀秦王之事却传遍天下,他的威名历经千年而不朽。而荆轲用来刺杀秦王的徐夫人匕首也为天下人所熟知,与专诸刺王僚所用的鱼肠剑齐名。后世江湖中的英雄好汉,敬佩荆轲之勇、徐夫人匕首之利,视这一人一剑为天神一般,极为敬畏。 长孙光明将荆轲遗骸埋于此处,自然猜到这人便是荆轲,倒也并不惊惧。杨家父子、司徒桥和玄机和尚虽然听说过荆轲和徐夫人匕首的事迹,却没想到这一人一剑竟然会出现在这鬼镇之中。是以听到“徐夫人匕首”五个字,又看到这灰衣人的衣着打扮,人人都是面色大变,心下暗生惧意。 第七百一十五章 厉秋风盯着那灰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昔年你险些坑了荆轲,今日又在此戗害人命,难道经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半分悔改么?” 厉秋风此言一出,长孙光明等人心中又是一惊。此前众人已经一心认定这人便是荆轲,厉秋风突然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倒让众人疑惑起来。司徒桥看了看那灰衣人,对厉秋风低声说道:“厉兄弟,这人难道不是荆轲么?”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他不配!” 众人面面相觑,更加摸不到头脑。长孙光明道:“厉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沉声说道:“荆轲当年之所以名动天下,不是因为他杀人的手段,而是因为他一诺千金,言出必行。当年荆轲曾拜见天下闻名的剑客盖聂,两人谈论剑术,一言不合,竟然争论了起来。盖聂怒视荆轲,右手已然握住剑柄。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剑道高手,若是动起手来,胜负难以预料。旁观众人眼看着两大剑客要一决高下,能目睹这场比武,只怕此生再无这等机会。是以人人兴奋,都等着盖聂和荆轲一怒拔剑。只不过就在众人都想着大饱眼福之时,荆轲却是哈哈一笑,竟然扬长而去。有人大失所望,便要去将荆轲追回来。盖聂却拦住了那人,口中说道,方才我与这小子争论剑道,有不和之处。我以目怒视,他却面色平和,并无杀气。此人无意与我比剑,你又拦不住他,只怕他此时早已去得远了,你又要到哪里去找他?荆轲不因一时之怒而拔剑争斗,是以待他拔剑之时,必然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此等人物,剑在鞘中,比长剑出鞘更加可怕。众人每知盖聂善于识人,只不过看不到两位当世剑客一决高下,终归有些遗憾。是以有几名好事者悄悄找到荆轲栖身的客栈,想要说动他与盖聂比武。只不过到了之后,却发现荆轲早已结了房钱离开了此地。此事见诸于史书,江湖中也一直流传至今。各位不妨想想,以荆轲的隐忍,岂能随意杀人?” 厉秋风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目光如刀,直盯着那灰衣人,这才接着说道:“而这个人一脸阴毒,出手阴险,招招都要取人性命。虽然武功不错,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介杀手而已,或许能与专诸、庆忌、要离比肩,怎么能称上一个‘侠’字?是以厉某绝对不相信这等恶毒之人便是荆轲。” 那灰衣人听厉秋风说到此处,脸上的诡异笑容已尽数消失,有些失落地看着厉秋风,却也没有说话。 杨业说道:“厉公子,你说这人不是荆轲,那他又会是谁?我读过史书,知道徐夫人匕首是太子丹赠与荆轲,两人肝胆相照,荆轲自然不会将这匕首转赠他人。这徐夫人匕首既然在此人手中,他又怎么会不是荆轲?” 厉秋风道:“杨老将军有所不知。这匕首是刺客所用,而荆轲是侠士,不是刺客。依厉某所见,他刺杀秦王,只是激于义愤,又碍着太子丹与他的情义,这才带了匕首去刺杀秦王。况且这匕首虽然锋利无比,于荆轲来说,却并不是一件称手的兵刃。刺秦失败之后,荆轲身死,这匕首对于他来说,更是一件凶器。虽然咱们今日见到的这些只不过是幻术罢了。不过若是荆轲在天有灵,也绝对不会再用这柄徐夫人匕首。此人若是不拿着这柄匕首,或许厉某还不敢断定他不是荆轲。不过他手握徐夫人匕首杀害人命,我倒可以认定他绝对不是荆轲。” 当日长孙光明在临潼挖掘荆轲陵墓之时,苏岩便陪在长孙光明身边。两人盗掘了十几座大墓,这才找到了荆轲的坟墓。荆轲的遗骸躺在主墓室中的棺木之中,棺前留有冥册和神主牌位,上面写有荆轲的名字,断然不会弄错。而长孙光明将荆轲遗骸运到长平古战场之后,埋于五行奇阵之旁,苏岩也是亲眼所见。此时听厉秋风说这人不是荆轲,苏岩心下不服,开口说道:“厉大侠,你说他不是荆轲,那又会是谁?!” 厉秋风沉声说道:“若是厉某猜的不错,他应该姓秦,名叫秦舞阳!” 众人听到“秦舞阳”三个字,登时人人大惊失色。那灰衣人原本一张诡异的面孔,刹那之间也变得惨白,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司徒桥看着灰衣人,颤声说道:“厉兄弟,你说这个人是十二岁杀人的那个燕国勇士秦舞阳么?”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不错。从此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不过是一个莽夫罢了,岂能称得上‘勇士’二字?他自小便心狠手辣,十二岁时杀伤人命,自此亡命天下,百姓无人敢惹。此人愈发得意,以为天下人都会怕他,出手更加狠毒,燕国百姓,畏之如毒蛇猛兽。太子丹没有识人之明,以为刺杀秦王,秦舞阳可以作为荆轲的帮手,便要他作为荆轲的仆从同行。只不过秦舞阳虽然有胆子公然于市井处杀人,待到了守卫森严,庄重无比的咸阳宫前,登时吓得抖如筛糠,早没了半分气势。秦国侍臣见他如此模样,都有些怀疑,还是荆轲临危不乱,对秦人笑称秦舞阳是燕国边鄙之地的小民,第一次看到如此巍峨的宫殿,才会吓成如此模样。秦人这才不再怀疑,不过认为秦舞阳这副模样,若是进了大殿,会让秦王不悦,便不许秦舞阳进入大殿,只要他在殿外等候。遥想当年,若是换了一个镇定之人,与荆轲同入大殿。即便夏无且拦住荆轲,假扮成仆从的那人也可以从旁襄助,秦王定然难逃一死。荆轲刺秦之败,大半倒是毁在秦舞阳这个莽夫手中。” 他话音方落,只听“啪”的一声,却是灰衣人手中的徐夫人匕首已然摔落到地上。那灰衣人脸色灰败,神情沮丧之极,看了厉秋风一眼,蓦然间转头便向右侧厢房奔去,伸手拉开了屋门,便即钻了进去。屋门随后紧紧关闭,再没有半点声音。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看到地上那柄徐夫人匕首,不约而同地抢上前去,伸手要将徐夫人匕首抓在手中。 只不过两人虽快,厉秋风却比两人更快。只见他身形一闪,已然拦在两人面前,沉声说道:“两位且慢,厉某有话要说!”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虽然都想将这柄名动天下的徐夫人匕首据为已有,可是知道厉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此时拦在身前,自然也想拿到这柄利刃。两人心下虽然并不甘心,此时却也不敢得罪厉秋风。是以同时停了下来,只听司徒桥说道:“这匕首是古之神器,自然应该由厉兄弟所有。” 长孙光明附和道:“司徒先生说的不错。自古宝剑赠与烈士,厉大侠行侠仗义,自当有此利器。”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把匕首虽然锋利无比,是古之神器。只不过当年荆轲刺秦之时,事先以毒药淬在匕首之上,见血封喉,厉害之极。两位若是不慎,一旦被这匕首所伤,只怕有性命之忧。” 他说到这里,司徒桥和长孙光明面色大变,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我怎么如此糊涂,竟然忘了这匕首上涂有剧毒之事?常言道利令智昏,我一时不慎,险些铸成大错,慎之,慎之!” 厉秋风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面色尴尬,接着说道:“依厉某所见,这匕首乃是凶器,用之不吉。待此间事了之后,还请长孙先生将这柄匕首连同荆轲的遗骸一起,送还临潼荆轲墓,以安亡者之心为好。” 长孙光明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侠说的是,我一定办到。” 厉秋风对众人说道:“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再想法子逃出这镇子罢。” 众人自从进到这宅子之后,竟然看到了数千年前杀人不眨眼的秦舞阳。虽然此人已奔回到屋子中,只不过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狂性大发,又跑出来杀人。是以人人心中恐惧,巴不得早一刻离开这个诡异的宅子。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人人纷纷点头称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虽然看着地上的徐夫人匕首,颇有些入宝山而空手回的遗憾之意。不过转念一想,与这利器相比,性命更加重要。是以也没有出言反对,便要随众人一起离开这座宅院。 便在此时,忽听正堂之中有人说道:“贵客远来,难道不想进门一叙么?” 这声音甚是平和,清清楚楚地传入到每个人的耳中。众人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同时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转过身去,看着正堂大门,沉声说道:“我等路过此地,无意中闯入贵宅,得罪之处,尚请见谅。” 正堂中那人说道:“好说,好说。是我的朋友先出手伤人,有过在先。若要陪罪,倒应该由我先行向各位道歉才是。” 司徒桥见情形诡异,几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兄弟,秦舞阳已是如此厉害,险些害了咱们的性命。正堂中这人身份地位还要在秦舞阳之上,只怕真是荆轲藏在屋中。咱们还是不要在此拖延,早些离开为好。” 厉秋风看着正堂,摇了摇头,道:“咱们已经陷在这镇子之中,仓促之间无法脱身。正堂中这人是不是荆轲并不重要,能不能帮着咱们指明一条脱险之路才是最要紧之事。既然他要见咱们,不妨让厉某留下与他周旋,司徒先生可以和各位先行退出,咱们分头行事,也好有个照应。” 第七百一十六章 荆轲虽然是千百年前的人物,只不过他性子狂傲,竟然有胆子在重重护卫之中刺杀秦王,虽未得手,却也是名动天下。历朝历代的君王大臣,既鼓吹他一诺千金的胆识,却又防着有人效仿他刺王杀驾,是以朝廷也好,百姓也罢,对此人可以说是又敬又怕。民间不少鬼戏,称荆轲死后化为厉鬼,找夏无且和秦王索命。朝代相传下来,荆轲在民间百姓心中,渐渐化成了无人可敌的恶鬼般的人物。 长孙光明和司徒桥精研奇门五行,对于鬼神之说一向深信不疑。虽然知道此时陷入迷阵之中,却相信眼前是有人用荆轲的鬼魂在阵中杀人。是以两人片刻都不想留在这宅子中,一心想走得越远越好,以免被布阵之人所乘。此时见厉秋风铁了心要去见正堂中的那人,两人自然不愿意留在这个院子中陪葬。是以虚情假义地叮嘱了厉秋风几句,便即一溜烟地逃出了院子。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退出院子,苏岩自然也跟着两人离开。只不过杨家父子却并未退出。玄机和尚与厉秋风、司徒桥等人都有过冲突,无形中倒与杨家父子亲近起来。是以见杨家父子不退,他也留了下来。 厉秋风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这院子中杀机四伏,请老将军和两位少将军还是先退了出去,以免遭人毒手。” 杨业摇了摇头,道:“既然咱们一同到了此处,便应同进共退,岂能留公子一人在此犯险?” 厉秋风知道杨业重情重义,定然不肯抛开自己先行退出,心下颇为感动,便也不再多说,拱了拱手,右手紧握警恶刀,直向正堂走了过去。 他走到正堂门前,略停了停,这才伸手将屋门推开。待两扇屋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之后,却见堂内正中间的梁上高悬匾额,上书“壮烈千秋”四个金字。匾额下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画得颇为生动传神。堂中桌椅齐备,与此前众人去过的那处宅院空空荡荡的正堂倒是完全不同。 只见主位左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灰衣人。这人二三十岁年纪,身材不高,面容普通,便如寻常市井之中一名极普通的闲汉一般。这灰衣人坐在椅子上,大半个身子缩在椅子中,瞧模样颇有些无赖模样,正自若有所思地看着厉秋风。 厉秋风向着这人抱了抱拳,便即坐到右首一张椅子上。那人沉声说道:“方才听你说话,倒是颇有见识。不过有些事情,只怕你并不知道。” 厉秋风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灰衣人道:“你猜的不错,我便是荆轲。” 他说到此处,看了厉秋风一眼。只不过厉秋风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听他承认自己便是荆轲,倒也并不吃惊。 荆轲接着说道:“院子中那人确是秦舞阳。我们虽共居一院,却彼此不能相见。他对我很不服气,你可知道为什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心下暗想:“你们两人活着时都是极难惹的人物,两强不可并立,相互之间生了龌龊,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荆轲看着正堂的大门,缓缓说道:“秦舞阳一向以为,若是刺秦之事由他主持,暗地里潜入秦王宫,趁着秦王熟睡之际将他杀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王宫,又怎么会落得了被斩为肉酱的下场?他恨我一心想要在朝堂上刺杀秦王,结果却没有杀掉秦王,使他大志难伸,这千百年来,他最想杀的人,其实并不是秦王,而是我荆轲。” 厉秋风默然不语,心想你们两人都死了千百年了,早已化为厉鬼,竟然还彼此纠缠。当年太子丹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请你们两人去刺杀秦王,不失手反倒奇了。只不过他心下虽作此想,却知道眼前情形诡异,杀机四伏,是以全心戒备,不为荆轲所说之事而动容。 却听荆轲接着说道:“只不过我与秦舞阳同赴秦王宫,世人便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硬生生地将我们二人视为生死与共的朋友。便是建庙祭祀,也将我们两人同时祭祀。只不过我坐了主位,秦舞阳只能在厢房陪祀。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如何能忍得了这份轻视?是以他杀气越来越重,自从我们到了这里之后,他已经杀了数名误入这宅院之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长孙光明说过是他将荆轲的遗骸带到了长平古战场,可是秦舞阳怎么也出现在这里?正自不解之时,却听荆轲说道:“当日我刺杀秦王失手,秦舞阳在殿外知道情势不妙。其时他身上并无兵刃,便抢了侍卫的宝剑,想要冲进殿内助我杀掉秦王。只不过大殿之外守卫众严,他剑术虽高,又怎么能敌得过成千上万名秦军勇士?一场混战,他虽杀了百余名侍卫,最后却死于刀剑之下。我断了一条腿,秦王下令将我处以车裂之刑。杀掉我与秦舞阳之后,秦王又将我二人的尸体封于石棺之中,要术士施以符咒,葬在他的陵墓之外,算作他的殉葬。盗走我尸体的那人,顺便也将秦舞阳的尸体一并自墓中挖出。他以为秦舞阳是我的侍卫,却不知道秦舞阳的身份,否则绝对不会将这个杀神弄到这里来。” 厉秋风这才知道长孙光明并未尽说详情。或许他只是看重荆轲,并未细究荆轲墓中另一具尸体的身份,才犯下了如此大错。 荆轲见厉秋风若有所思,这才接着说道:“秦舞阳瞧不起我,倒也事出有因。”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没有杀掉秦王么?” 厉秋风读过正史和野史,更看过许多戏文,知道荆轲刺杀秦王,为夏无且所阻,最后被秦王拔出宝剑,一剑砍断了他一条腿。其时荆轲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杀掉秦王,不过却也不甘心,先是掷出徐夫人匕首,箕坐于秦王面前,巧言掩饰,自称本可以将秦王杀掉,只不过想要挟持秦王,逼他将抢到的土地退还给山东六国,这才被秦王所乘。不过厉秋风一向以为这只不过是荆轲掩饰之语,否则他也不会在匕首上喂毒,一心要将秦王置于死地了。不过此时身在险境,眼前这个荆轲不知道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是人是鬼,厉秋风却也不敢激怒了他,只得摇头不语。 荆轲见厉秋风摇头,突然露出了极为怪异的笑容。这笑容中有三分诡异,却有七分讥讽。只听他接着说道:“我没有杀掉秦王,那是因为我压根不懂得剑术。” 此言一出,厉秋风大惊失色。千百年来,世间一直流传荆轲与盖聂是当时天下最厉害的剑客。可是眼前这人,自称荆轲,却说自己不懂剑术,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以他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荆轲似乎早就知道厉秋风会有如此一问,只是微微一笑,道:“秦舞阳瞧不起我,便是因为我不懂剑术,却能做了刺杀秦王的主事人。当日在太子丹的府中,他出言向我挑战,声言只要我胜了他,便甘心受我驱使。我自然胜不了他,只不过却可以杀他。他没有法子,只好做了我的副手。” 厉秋风听荆轲如此一说,心下更是不解。暗想若是真如荆轲所说,他不懂剑术,自然不是秦舞阳的对手。可是荆轲胜不了秦舞阳,却能杀掉秦舞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怪事? 荆轲却并没有理他,缓缓说道:“秦舞阳八岁学剑,十岁便有小成,至十二岁时剑术大成,斩杀豪强于闹市之上,自此威名远播。若论起剑术武功,他远在我之上。只不过剑术是剑术,杀人是杀人,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他在太子丹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能够打赢我。只不过他还没有拔剑,我趁他不备,已将短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厉秋风吓了一跳,道:“你这是耍赖皮,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荆轲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去刺杀秦王,能杀掉他的法子便是好法子。若依着英雄好汉的行径,难道要到秦王宫去向秦王下战书,与他单打独斗不成?秦王虽然勇武,可也没见他自己去冲锋陷阵。秦舞阳做事太过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 厉秋风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却听荆轲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刺杀秦王之时,他避开了我猝然一击,我便知道已杀不了他。其后我在大殿之中四处追逐秦王,只不过是心有不甘罢,虚应故事罢了。夏无且是秦王的侍医,并无多少力气。若是我精通剑术,他岂能拦得住我?秦王又岂能逃得一条性命?”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暗想这人头脑极为清醒,可是所说之事太过惊人,与此前自己所想全然不通。原本以为荆轲是一位剑术通神、心思缜密的侠义之士,可是此时听他侃侃而谈,活脱脱是一个市井之徒。难道此人巧舌如簧,竟然骗过了太子丹,使得刺秦大计功败垂成么? 厉秋风思忖之间,只听荆轲接着说道:“秦舞阳恨我入骨,其原因便在此处。他以为若是进到大殿之中献上樊于期的人头和督亢地图的那个人是他,一定能够凭精妙的剑术将秦王斩杀。只是因为我大言不惭,害得我们两人丢了性命不说,还误了太子丹抗秦的大计。” 第七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看着荆轲,见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心下微微一动。 荆轲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依你所见,太子丹将宝押到了我的身上,是对还是错?” 厉秋风略一沉吟,道:“这个宝他押到谁的身上都是错。因为在他定下刺秦之计时,他就已经错了。” 荆轲眉毛一挑,道:“为什么?” 厉秋风道:“太子丹其实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他岂能看不出荆先生不懂剑术?只不过他瞧见了荆先生的手段,知道秦舞阳虽然剑术高强,心狠手辣,只不过行事莽撞,不是能成大事之人。秦王身边的守卫何等森严,其中定然不乏武功高手。若是以秦武阳为主,荆先生为副,在大殿之外,秦王的侍臣定然能够看出秦舞阳身负武功。太子丹以荆先生为刺秦主事之人,除了荆先生性子坚忍,遇大事而不慌之外,便是因为若以秦舞阳为主,只怕两位尚未进到大殿,便已被秦人格杀于殿外。而以荆先生之能,只要能够接近秦王,便有了九成胜算……” 他说到这里,看了荆轲一眼,道:“其实太子丹和荆先生都明白,能否杀掉秦王,不在于武功剑术的高低,而在于是否能够接近秦王。便如当年秦王和赵王渑池之会,蔺相如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他想法子接近到秦王身边,虽然秦王的护卫都是虎狼之士,却也是投鼠忌器,这才被蔺相如得手。太子丹便是想效法此事,除掉秦王,使得燕国能够逃过覆灭之危。” 荆轲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你既然能想到这些关节,为何又说太子丹在定下刺秦之计时,他就已经错了?” 厉秋风道:“秦国大势已成,即便杀掉秦王,六国也是必败无疑。何况太子丹要杀秦王,固然有阻止秦国攻燕的意图在内,主要目的却是要一雪当年在秦国做人质时受到秦王羞辱之耻辱。以个人恩怨凌驾于家国大计之上,岂能不败?” 荆轲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以秦王政的雄才大略,当时秦国无人可及。若是秦王政死去,他的子嗣并无杰出人物,只怕秦国就此崩溃,六国便有复兴之机。君若不信,不妨想想秦王政一统天下之后,做了始皇帝。其时他威震海内,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这是何等威风?。可是等到始皇帝崩于沙丘,二世胡亥做了皇帝,不过数年秦国便即覆亡。可想秦国能一统天下,便是因为有了秦王政。若是秦王政当年死在我的手中,只怕秦国早就亡了。” 厉秋风道:“荆先生不要忘了,始皇帝圣心默定的太子可不是胡亥,而是扶苏。只不过后来扶苏被赵高陷害,派到边境做监军,这才被胡亥捡了一个大便宜。荆先生赴秦刺杀秦王,若是当时得手,继位的不是胡亥,而是扶苏。扶苏坚毅勇决,极得民心。若是他继承了王位,只怕山东六国形势更加危急。” 荆轲默然不语,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厉秋风嘿嘿一笑,道:“阁下借荆轲之口,与厉某纠缠了半天,到底想做什么?” 荆轲悚然一惊,倏然抬起头来,直盯着厉秋风,神情颇为惊慌。 厉秋风道:“厉某知道着了阁下的道儿,被困在此处走不出去。你借荆轲之口,说出这些话来,似有告诫之意。以阁下之本领,若想除掉厉某,绝非难事。何必装神弄鬼,耗费这些力气?” 荆轲脸上惊诧的神情慢慢消散,又露出了先前那副惫赖笑容。只听他嘿嘿一笑,道:“怪不得这些人对你如此忌惮,你果然厉害。我倒想知道你是如何瞧出破绽的?” 厉秋风道:“因为厉某压根就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妖怪,是以见到荆轲之时,便知道他是假的。方才他提到‘胡亥’二字。试想荆轲死后数十年,胡亥才夺了帝位,荆轲怎么会知道此事?其实你布下这座鬼镇,只不过是借了众人畏惧鬼神之心,借机用了迷惑众人的手段,使得众人心有所想,眼前便有幻像出现。若是心中空明,不受鬼神之说的羁绊,自然能够发现这里处处都是破绽。” 荆轲听厉秋风说到此处,拊掌大笑,口中说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我在这里一住数十年,朝廷中的名臣大将,江湖中的英雄好汉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人能有如此见识。你既然勘破了我的手段,其实这镇子压根困不住你。” 荆轲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可是这镇子困不住你,你却仍然走不出去,可知道原因何在?”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阁下将厉某想得忒厉害了。其实厉某压根不懂什么奇门五行,机关消息。只不过不为鬼神之说所动,便不至于坠入你的陷阱之中。若厉某真信了你便是荆轲,只怕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荆轲笑道:“你将我也想得忒厉害了。我若是真有你想的那么了得,天下恶人,倒要少了许多。我只不过是一个引路人,至于走上生路还是死路,绝非我能决定。你之所以走不出去,是因为你的羁绊太多。你一心想着要将这些人都带出去,有了这份执着,便有了牵挂。有了牵挂,眼中处处是色,便不能将一切看空,幻像遮挡了你的眼睛,自然看不到离开此处的大路在何方了。” 厉秋风道:“阁下大谈‘空’、‘色’,倒似与佛门大有关联。外面院子中有一位玄机大师,佛学精湛,两位不妨多亲近亲近。” 荆轲听厉秋风提到玄机和尚,脸色倏然一变,沉吟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若是勘破了这八个字,便已是得了正果。只不过天下僧人何止千万,又有几人能到此境界?不是剃了头发,穿上僧袍,将经书学得倒背如流,便算得上是得道高僧。这位玄机大师气度非凡,只不过双眼为色相所迷惑,勇于精进之时,不免坠入魔道。” 厉秋风听荆轲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不知目的为何,正想问时,忽见荆轲盯着正堂大门,口中说道:“咦,怎么你也来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屋门紧闭,并没有人走进来。他微微一怔,脑中灵光一闪,暗叫不妙,急忙转过头来,却见眼前哪还有荆轲的影子。他心下大急,身形如电,抢到两处内室中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荆轲。他回到正堂,抬头看着写有“壮烈千秋”四个大字的匾额,心下疑云大起。 过了片刻,他转头看了看荆轲坐过的那张椅子,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厉某知道阁下窥伺在旁,若是有心加害我等,厉某却也不是甘心坐以待毙之人。到了那时,只怕多有得罪之处,莫谓厉某言之不预!” 他说完之后,再无丝毫犹豫,大步走到门前,伸手将门推开,便即走了出去。 杨家父子和玄机和尚站在院子中,正自小声说话,见厉秋风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来。厉秋风知道方才之事难以解释,不待众人询问,便即开口说道:“这宅院中的事情已经了结,咱们还是出门去另找出路罢。” 杨业、玄机和尚等见他神情阴郁,虽然心中不解,却也不好询问,只得点了点头,随厉秋风一同出了宅院。 厉秋风走出宅院大门之时,见倒卧在门槛上的青衣人的尸体已然不见了,而红袍人也是踪影全无,想来是他将这青衣人的尸体带走了。 众人出了院子,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苏岩站在不远处,正在窃窃私语。厉秋风心下暗想:“自从进了这镇子之后,司徒桥与长孙光明又生了嫌隙,怎么此时又凑在了一处?这两人都是极为精明之人,倒要小心应付才是。”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见厉秋风等人走出宅院,纷纷迎上前来,正想说话之时,厉秋风却抢先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你不是说要将那宅子一把火烧了么?” 此前司徒桥扬言要放火烧屋,后来突然又出现在荆轲居住的宅子中。厉秋风先是应付秦舞阳,后来又到正常中去见荆轲,一直没有工夫细问究竟。此时听他一问,司徒桥一脸悻悻之色,口中说道:“他娘的,那宅子是用砖石砌成,没用一根木头。宅子中又没有桌椅床榻,我便是想放火,这火也无从放起,只好出来寻找各位。” 他说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失了半扇大门的宅子,这才接着说道:“厉兄弟,你在正堂里面见到荆轲了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哪是什么荆轲?是有人故布疑阵,咱们看到的秦舞阳、荆轲都是假的。” 司徒桥等人脸色大变,正想再问之时,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长孙先生和司徒先生都是大有本领之人。司徒先生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也曾见过姚广孝造出的幻境,甚至看到朱棣给姚广孝下毒的情形。而长孙先生更是精通幻术,自然知道那些江湖术士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幻像并不是什么难事。方才厉某已经与将咱们困在此处的那人搭上了话。只不过此人隐藏极深,一直窥伺在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眼下厉某也猜不出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说到此处,无意中看到了站在杨业身边的玄机和尚。只见他双手合什,宝相庄严,身子四周似乎隐隐笼着一层淡淡的佛光。厉秋风心下一凛,想起方才那人假借荆轲之口说出的那番话来,心中暗想:“玄机和尚武功了得,佛法精湛,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人对他却是颇为忌惮,好似隐藏了极深的敌意。自己身边这些人个个形迹可疑,每个人似乎都各有所图,是正是邪,实在是难以预料。”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皱着眉头,心下各有所思。两人都是精通奇门五行之辈,又都极为自负,自以为论起机关消息之术,天下无人可敌。只不过此时陷入这迷阵之中,竟然束手无策,不免有些尴尬。只听司徒桥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兄弟既然与那人搭上了话,倒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想来此人被厉兄弟揭穿了把戏,行事不得不有所顾忌。”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长孙先生,两位都是精通奇门五行的大行家,能否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尽快离开这里?” 长孙光明道:“若论起奇门五行最厉害之处,便是借地势之利,惑人心魄,才能将人诱入其中。若是深陷阵内,即便是一颗小小的石头,看上去也和巍峨高山一般。咱们眼前这些宅院,说不定只是布阵之人放置的几粒沙子罢了。咱们若是想要逃出去,须得找到这迷阵的阵眼……” 杨家父子是马上将军,对于这些江湖幻术连听都没有听过,正自一头雾水之时,此时听长孙光明说得离奇,杨延嗣忍不住问道:“何谓阵眼?” 长孙光明道:“阵眼,便是最初诱人入阵的机关所在。” 他说到这里,见杨延嗣一脸茫然,知道他听不懂,便即问道:“杨七将军既然在军中效力,想来经常到校军场演武罢?” 杨延嗣双眉一挑,道:“不错。可是校军场与这里又有什么关联?” 长孙光明道:“不知道太原城中,共有几处校军场?” 杨延嗣道:“城中有五座亲军校军场,城外另有两处大军校军场。” 他说到这里,心中一动,道:“你是想打探我大汉国的虚实不成?” 长孙光明摇了摇头,道:“我又没问你汉军布防,何来打探一说?杨七将军可记得第一次去校军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延嗣听他说话绕来绕去,心下老大不耐烦,只不过父亲和兄长在旁,却也不好发作,只得说道:“那可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第一次去镇威府校军场,大约是三岁时候的事情。”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道:“杨七将军年幼之时前往校军场,想来是杨老将军亲自带去。可是待杨七将军年纪渐长之后,再去校军场,便不需有人带领,自己循着旧路,便可直奔校军场而去。而校军场门外,想来会挂着牌匾,或有军士把守,这样才能知道此处是校军场罢?” 杨延嗣瞪大了眼睛,盯着长孙光明,口中说道:“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校军场外,岂能没有牌匾和军士?” 长孙光明见杨延嗣的话中透着怒气,倒也并不着急,沉声说道:“所谓阵眼,便是将人诱入到迷阵之中的最关键所在。便如同校军场门口的牌匾和军士,使得外人到了之后,自然而然地便以为眼前之处便是校军场。杨七将军之所以无人带领也能找到校军场,那是因为经常到此处演武,心中早就不作它想。看到牌匾和军士,便知道自己没有走错路。即便是校军场一夜之间迁于它处,只要这牌匾和军士仍在,杨七将军仍然会将那里当作校军场。” 杨业和杨延昭听长孙光明侃侃而谈,不由面面相觑,似乎听懂了一些,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有些不合常理。杨延嗣却越听越是糊涂,只道长孙光明有意戏弄自己,大声说道:“若是校军场移走,自然有人通报于我。即便那牌子和军士仍在,我也不会走错路。” 长孙光明心中暗想,此人是一个浑人,怪不得民间传说他被潘仁美灌醉之后杀掉。他心智如此简单,就算武艺高强,仍不免被人所乘,必死于小人之手。只不过要将此事向他解释清楚,却是殊为不易。 长孙光明正自思忖如何才能让杨延嗣心悦诚服之际,忽听得远处有人一声惊叫。这声音尖细之极,听在耳中极不受用。在场的众人悚然一惊,知道又有事情发生。厉秋风一马当先,直向声音响起之处奔了过去,司徒桥等人自然不肯落后,便也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 那声音响起在长街深处,厉秋风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暗地里留心四周的情形。只不过这条大路两侧的宅院一模一样,自己虽然全力向前奔跑,刹那之间却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倒似自己并未移动,而是两侧的宅院迅速向后挪动一般。待他奔出了二十余丈,却见前方红影闪动,赫然是那个姓高的红袍人又奔了回来。 只见这红袍人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比之方才被秦舞阳逼迫之时更加狼狈。待见到厉秋风到了眼前,红袍人倒似长出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前面有恶鬼拦路,咱们、咱们走不出去了……” 厉秋风见红袍人身后并无人追来,便也停下了脚步。此时司徒桥等也跟了上来,见红袍人如此模样,却也颇为吃惊。厉秋风对那红袍人说道:“阁下到底看到了什么?” 红袍人惊魂未定,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却见厉秋风面色一变,指着红袍人身后道:“咦,那是什么?” 司徒桥、长孙光明等人沿着厉秋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路上空空荡荡,并无什么异状,正自惊疑之时,见那红袍人也转头向后望去。趁他转头之机,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左手倏然伸出,瞬间便点了红袍人胸口和小腹七处大穴。那红袍人哼也没哼一声,右手一松,长剑坠落到地上,随即身子一软,便即委顿在地。 司徒桥等人想不到厉秋风突然出手点倒了红袍人,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那红袍人躺在地上,目光中净是惶恐之意,不知道厉秋风为何会出手制住自己。却见厉秋风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红袍人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之后,他转头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是百战名将,可知道这柄长剑的来历?” 杨业上前两步,仔细看了那长剑几眼,这才沉声说道:“这是唐剑,自唐朝末年便已失传。我也是在一本兵器图谱上见过图样,只不过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柄剑的形制确是唐剑无疑。可是千余年来,唐剑从来未在世间出现过。偏偏此人和他手下四名随从身上的佩剑都是唐剑,此事岂不是太过古怪?” 杨业道:“唐剑厚重,用料又精,确属兵器中上乘之物。只不过打造唐剑极耗工夫,又需不少银钱。即便是大唐鼎盛之时,也只有名臣大将和富贵之家才铸得起唐剑。到了安史乱后,唐朝国力衰退,唐剑和唐刀一样,极少有人能够打造得起。直到唐朝末年,这一刀一剑终于失传。咱们今日能够看到唐剑,运气当真不错。” 厉秋风道:“杨老将军见多识广,在下佩服。此人佩带唐剑,来历可疑。方才便是他将咱们引入了那处宅院,眼下他又突然出现,厉某生怕他另有所图,这才趁他不备将他制住。” 司徒桥、长孙光明等人这才明白厉秋风为什么要突然出手点倒红袍人,心下暗自赞他处事果断。回想方才之事,这红袍人确实极为可疑。若不是他大声鼓噪,众人也不会闯入那栋宅子,险些死在秦舞阳手中。随后这人又突然发疯一般逃走,待众人离开那宅子之后,此时又突然出现。这一连串事情,无一不透着诡异。 那红袍人虽然被厉秋风封闭了七处大穴,不过众人说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苦于穴道被封,无法出言辩解。厉秋风见他涨红了脸,知道他有话说,右脚伸出,足尖在他颈前哑穴上轻轻踢了一下,解了他被封闭的哑穴。红袍人“啊”了一声,接着张嘴大叫:“恶鬼就要到了,咱们再不离开,一个都逃不掉……” 厉秋风“哼”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到高平来做什么?” 红袍人颤声说道:“恶鬼已经到了,若是将咱们全都抓住,送给骷髅大王,到了那时,后悔却也晚了。你快放了我,咱们速速离开此地才是正道!” 厉秋风见他答非所问,只道他有意遮掩,右手拔出警恶刀,用刀身在他脸颊上拍了两下,口中说道:“你若是不老老实实回答,我叫你比遇到恶鬼还惨!” 警恶刀锋利无比,刀一出鞘,便觉寒气逼人。红袍人是识货之人,知道厉秋风只须手腕一翻,刀锋转向自己,这柄锋利的宝刀立时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他不敢倔强,颤声说道:“我叫高力士,在太子官署内坊当差……” 此人话音未落,众人大惊失色。饶是厉秋风一向沉稳,听了此人这句话后,却也是心下大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警恶刀险些脱手掉到地上。 第七百二十章 长孙光明长出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厉大侠,我与司徒先生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说与你知道。我二人之所以如此,倒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此事与厉大侠并无干系。只不过咱们被困在了这里,这位高力士又突然出现,若是我和司徒先生还不向厉大侠坦承此事,只怕厉大侠会心下起疑,横生误会。况且原本我和司徒先生对于此事也有不解之处,直到此时方才将大半关节想得清清楚楚,已到了将这谜底揭开之时,正好说了出来,大家一同参详,或许能够找到脱身的法子。” 杨延嗣最是性急,长孙光明话音未落,他便连声催促。杨业瞪了他一眼,杨延嗣吐了吐舌头,只是瞪着长孙光明,眼中尽是热切的目光。 长孙光明沉声说道:“这些年来我在江湖之中四处游荡,便是要找到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为了此心愿,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前朝旧都,挖掘了多少皇亲贵胄、名臣大将的陵墓。后来无意中发现,曾经得到过这份阵图的不只有曹彬、赵光义,姚广孝,还有篡夺大唐江山的武则天。而且我无意中发现,这些人都曾对一个地方很有兴趣。而这个地方,便是长平古战场。”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司徒桥一眼,道:“司徒先生的本领胜我十倍,又先于我知道世间有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自然早就知晓此事罢?” 司徒桥冷笑一声,道:“长孙先生就不要给我脸上贴金了。长孙一族虽然在武则天手下吃过大亏,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千百年来,长孙世家一直想要掘了武则天的陵墓,定然早有准备,只怕在唐朝之时便已四处寻找武侯的阵图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此时我也不必瞒你。这长平古战场,我确已到过多次。这是因为我在曹彬墓中曾经拿到过一份手卷,卷子中多处提到过长平,言辞古怪。我猜测以曹彬之能,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里,是以便寻到了长平。四处打探之下,又想起此前发现的蛛丝马迹,才知道得到阵图之人,都想着要利用长平古战场地下埋着的几十万秦赵军士的遗骸,布成骷髅军阵。我知道唐玄宗李隆基也曾在长平古战场做过手脚,只不过他到底要干什么,我一直猜测不到。直到今日高力士也出现在这里,我才明白李隆基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对付太平公主。” 司徒桥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皱了皱眉头,道:“或许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武则天废了他父亲李旦的帝位之时,李隆基便想着要除掉武则天,夺回大唐江山。他在这里建造骷髅大王庙,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便是要利用武侯的阵图,召唤骷髅大军,助他消灭武氏,恢复李唐江山。” 他话音方落,高力士喉间“格格”两声,脸色更加苍白。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什么是骷髅大王庙?” 司徒桥道:“方才长孙先生说我早就知晓此事,那是将我看得忒高了。我所知晓的事情,除了李隆基参与过此事之外,其它的事情已尽数说给厉兄弟知道了。是以这事情的起源来历,其中的恩恩怨怨,还是由长孙先生细说究竟罢。” 长孙光明笑道:“既然司徒先生不愿多说,便由我代劳罢。武则天得到诸葛武侯留下的这份阵图的经过,前几日咱们已经说过,在此不再赘言。这妖妇得到阵图之后,倒并不是想召唤骷髅大军,而是想利用禳星大法长命百岁。只是这妖妇没有想到张柬之等人突然发动政变,将她软禁在后宫,又尽杀她的亲信,使得她束手无策,无法取回阵图,不久便激愤而死。 “武则天在世之时,一心想做皇帝。这妖妇心狠手辣,为了做皇帝,连自己的儿女子孙都是想杀便杀。是以无论是中宗皇帝李显,还是睿宗皇帝李旦,无不战战兢兢,只怕这妖妇哪一日不高兴,便将他们拖下帝位,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要了性命。各位不妨想想,连皇帝都如此害怕,像李隆基这等孙子辈的李唐子孙,一个个更是惊弓之鸟,苟且偷生已属不易。只不过李隆基雄才大略,一心效仿其先祖唐太宗李世民,如何肯将大唐江山让与武氏?是以妖妇做了皇帝之后,李隆基便一心想要将帝位夺回来。 “不过没等到他动手,张柬之等忠于李唐的大臣便发动政变,将武则天赶下了皇帝宝座,帝位重归中宗皇帝李显。只是李显无能,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乱政,一心要学着武则天做女皇帝,大唐江山仍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韦皇后对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极为忌惮,而李隆基在李旦诸子之中最为杰出,韦皇后便想法子将他赶出了京城,到山西潞州做别驾。她以为李隆基不在李旦身边,除掉李旦会更加容易。只不过李隆基到了山西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长平古战场隐藏着一个大秘密,便带人到了长平。或许那时他已经拿到了阵图,准备召唤骷髅大军,用来消灭韦皇后一党。”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李隆基秘密到了长平之后,突然有一天,他将长平当地的官吏召集起来说,长平这地方遍地骸骨,都是当年秦赵两国兵将的遗骸,无人收敛,着实可怜。朝廷怜惜这些孤魂野鬼,要将这些遗骸收集掩埋,并立庙祭祀。 “李隆基回到潞州之后,不久便差人送来大笔金银,用来雇用民夫,收敛骸骨,埋在谷口村西侧的山上。这座山并不高大,因为其形状颇像人头,而且山上山下头颅似山,骸骨成丘,因此被称为头颅山。据说当年秦国大将白起尽灭四十万赵军之后,便是在头颅山用赵军的人头筑成京观,这才留下了成千上万颗头颅。也有人说秦国自商鞅变法之日起,以爵位和重金奖励军功。而获得军功的佐证便是敌人的人头。长平大战之时,秦军兵将如狼似虎,每杀掉一名赵军军士,便将人头砍了下来,带回邀功。这些人头被记录在册之后,便尽数堆积于头颅山。 “李隆基不只差人送来大笔金银,而且还派了亲信到此,监督建造一座大庙,用来祭奠亡魂,以安抚这些战死沙场的兵将的怨气。而那名亲信选定的建庙之地,便是在这座头颅山附近。”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看着高力士道:“高大人,若是我猜的不错,当年建造骨骼大王庙之时,李隆基派来监督之人,便是你高力士高大人罢?” 高力士脸色煞白,嘴角抽搐了几下,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长孙光明微微一笑,甚是得意,接着说道:“高大人花费重金,雇用民夫,将成千上万具骸骨埋于头颅山上,而且在埋骨处挑选一处空地,建造起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建庙之时,高大人发出榜文,寻找一具骸骨,据说这具骸骨生有异像,头骨顶端有三处突起,中间最高,两侧略低。若有人能找到这具骸骨,立赏万金。埋骨的民夫欢呼雀跃,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这具骸骨。最后没有办法,高大人便下令从收集到的骸骨之中,选出一具躯体最为高大的骷髅,顶盔贯甲,立于庙宇主殿之中,封为‘骷髅大王’,四时享祭。这庙宇因此被命名为‘骷髅大王庙’,立于谷口村西口。”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精研奇门五行,对于机关消息之术更是精通。高大人在谷口村头颅山大兴土木,司徒先生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罢?” 司徒桥冷笑道:“长孙先生言之凿凿,又何必将我抬出来做先生的佐证?” 长孙光明摇头道:“司徒先生这话可说的不对。我不是想让司徒先生为我做佐证,而是因为司徒先生的本领在我之上。这骷髅大王庙的用处,初时我尚没有看破。直到后来窥伺于司徒先生之旁,见过司徒先生布设迷魂大阵的手段,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李隆基在头颅山建造这座骷髅大王庙的意图所在。” 司徒桥“哼”了一声,却不说话。杨延嗣正听得入迷,见长孙光明又将话头岔开,心下焦急,忍不住开口对长孙光明说道:“司徒先生既然不愿意说话,你就和咱们说说罢。” 长孙光明微微一笑,道:“既然司徒先生不愿赐教,只好由我说了。当日我瞧见司徒先生布设五行大阵,将西域妖僧诱入阵中。两人各自施展本领,激斗了一日一夜。西域妖僧以念珠幻化出雪妖,试图冲出五行大阵。司徒先生却以大明开国大将蓝玉的头颅为阵胆,以奇门杀阵将雪妖尽数消灭,将西域妖僧拖入死门,活生生将他吓死。其时其地,司徒先生尚未得到武侯的阵图,不过多年钻研,却也并非一无所得,竟然独创了一门五行大阵。我瞧见这座五行大阵之后,回想起骷髅大王庙的情形,这才明白高大人建造这座庙宇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祭祀亡魂,而是要以庙宇为骷髅大阵的中军大帐,以骷髅大王为阵胆,召唤埋在头颅山下的成千上万的怨魂,去为李隆基夺回李唐江山效力。” 第七百二十一章 长孙光明话音方落,却听杨延嗣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这人好生有趣,说了这么半天,净是些鬼怪之类的胡话,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杨业和杨延昭道:“爹爹,六哥,难道咱们还要留在这里,听这疯子胡说八道不成?” 杨业摇了摇头,道:“延嗣,不可对长孙先生无礼!此处的情形定有古怪,不可因为咱们不晓得这些事情的缘由,便冒犯了长孙先生。” 杨延嗣嘴里小声嘟囔了几句,却也不敢再说话。 长孙光明却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杨七将军说我胡说八道,却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此事大半是我推测出来的。不过依我这些年来搜集的消息来看,对于此事的猜测倒也颇为自信。我曾试着用泥土、木块拼合过李隆基建造的这座骷髅大王庙,再看这庙宇与周边的山脉地势和河流的走向。这座骷髅大王庙位于谷口村西口。从地势上看,炎帝岭和头颅山横亘南北,丹河与许河分列两侧,谷口村斜枕于头颅山东麓,这等布置,背后大有玄机。” 长孙光明边说边拔出长剑,在地上划出了十余道纵横不一的线条,这才抬头对杨延嗣说道:“杨七将军,我画的是头颅山周边的地形。你不妨瞧瞧这地势像什么?” 杨延嗣低头仔细观瞧,片刻之后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对长孙光明说道:“这是八门金锁阵的第五个变化,只是缺了中军大帐……” 长孙光明微微一笑,道:“杨七将军,你精通兵法,能否在这图上画出中军大帐的所在。” 杨延嗣的朴刀虽然已经卷了刃,却一直拎在手中。听长孙光明如此一说,他点了点头,手中朴刀伸出,用刀尖在两条竖线右下方一处空白处轻轻一点,道:“若是布设八门金锁阵,这里便是中军大帐。” 长孙光明道:“杨七将军所点的位置,从地图上看,恰好就是骷髅大王庙的所在。” 杨延嗣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一直静听众人说话,此时看着长孙光明所绘的地图,与自己脑中谷口村的地形、道路一一印证,却也是八九不离十。他沉吟片刻,对长孙光明说道:“长孙先生所绘的这幅地图,确实与谷口村周边的地势十分相似。只不过咱们到了谷口村之时,为何没有见到村子西头有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骷髅大王庙?” 长孙光明道:“厉大侠还记得村子入口处那座只剩下地基的戏台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这个厉某自然记得。戏台的情形倒有些古怪,若是咱们能够从这里逃脱,一定要再去瞧瞧,看看地下到底埋了些什么。” 长孙光明道:“厉大侠,其实那座戏台的后面,便是骷髅大王庙的旧址所在。” 厉秋风悚然一惊,道:“长孙先生此前不是说那座庙宇供奉的是赵国大将赵括么?怎么又变成了骷髅大王庙?” 长孙光明道:“当初向厉大侠讲述这座庙宇的由来之时,因为此事牵涉颇多,又与厉大侠无关,便没有细说究竟。其实咱们看到的这座谷口村,已不是最初的谷口村。据说宋太宗雍熙北伐之前的一年,头颅山突然发生了一场巨变。当时大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将骷髅大王庙吞噬了下去。随后地下涌出巨浪,将谷口村也卷入水中。待大水退后,整座村子连同骷髅大王庙俱已踪影不见。侥幸逃生的村民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回到谷口村居住。其后宋军北进,与辽国大战,最终丧师十余万,败退回宋国境内。世人纷纷传说骷髅大王庙之巨变,便是上天降下的凶兆。后来官府召集流散的百姓,在这里重建谷口村。只不过大战之后,官府和百姓都是贫穷不堪,无钱重建骷髅大王庙,只得在村口建了一座只有一进院子的小庙,用来祭祀赵括。后来又在庙前建了座戏台,以供社戏之用。只不过此地确实不是吉地,后来便如我曾向厉大侠说过的一样,这座庙宇连同戏台又被大地吞了下去。只是这次地下没有涌出大水,村民也没有遭遇灾祸。不过经过这两次惨祸之后,再也无人商议建庙之事。是以咱们来到此地,自然看不到骷髅大王庙。” 厉秋风点了点头,默想心事,便没有再说话。长孙光明接着说道:“当年李隆基在头颅山和谷口村大兴土木,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他是想在长平古战场召唤骷髅大军,然后南下夺取天下。只不过还没等他练成大阵,韦皇后因为与武三思的奸情暴露,下毒毒死了中宗皇帝。朝廷风云突变,已容不得李隆基再作耽搁。是以他回到长安,与太平公主联手,尽灭韦皇后与安乐公主一党,扶持李旦做了皇帝。李隆基做了太子,是圣心默定的大唐皇帝的继承人,自然用不上这骷髅大阵。他动用骷髅大阵的心也淡了。谁知李旦虽然一心想要他继承皇位,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却要大权独揽,甚至夺取帝位。两人水火不容,一场火拼在所难免。太平公主自武则天当政之时,便在朝廷上下安插势力。而李旦和李隆基父子先是被武则天幽禁,后来又被韦皇后打压,无一日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以实力而论,李旦父子虽然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在朝野之中却远不如太平公主。当此危急时刻,李隆基又想起了骷髅大阵,便派了高力士高大人来到高平,准备重启骷髅大阵,用来对付太平公主一党。”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对高力士道:“高大人,我说的没错罢?” 高力士面色惨白,颤声说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长孙光明道:“我们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和你一样,也是摸不到头脑。你只要知道我们和你一样都已着了别人的道儿,眼下已陷入绝境便可。若是你存心隐瞒实情,最后大伙儿只能在这里同归于尽。若是你想活命,须得坦承相待,咱们齐心合力,或许可以逃得一条性命。” 高力士何等聪明,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极为不利。这些人来历虽然不明,不过瞧着与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是能够相互帮助,也许可以逃出生天。只要离开这里,凭着自己的武功和太子的势力,到时再杀人灭口,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念及此处,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当下点了点头,道:“方才阁下所说之事,虽属猜测,倒也是八九不离十。自从我得罪了太平公主之后,便被赶出了皇宫,划拨到相王府,服侍小王爷。其时睿宗被废,与诸位王子一起被幽禁于府中。因此虽然说是相王府,却与一座守卫森严的牢狱无异。宫中的太监都知道,若是被赶到相王府当差,与坐牢也没有什么区别。” 高力士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恨透了太平公主,从我离开皇宫的那一天起,便与她结下了梁子。当日是她找到我,要我监视则天大帝。则天大帝待我不薄,我自然不能答应。太平公主生怕我泄露了此事,诬陷我勾结外臣,原本想将我害死。多亏则天大帝垂怜,没有害我性命,只是将我赶出皇宫,到相王府效力。虽然到相王府当差与坐牢无异,总比被人一刀砍掉脑袋好。 “后来张柬之等人突然起兵,将则天大帝关了起来,推中宗皇帝复位。相王恢复了自由之身,临缁王也脱离了牢笼。他是一个极聪明之人,心事从来不说与他人知道。只不过我服侍他多年,尽心竭力,是以他待我极好。中宗皇帝复位之时,他便忧心忡忡,常自感叹中宗皇帝没有主见,皇后韦氏又十分强势,只怕则天大帝篡唐之事重演。后来韦皇后忌惮临缁王英明神武,唆使中宗皇帝下诏,将临缁王赶出京城,做了潞州别驾。 “其时相王府上上下下都以为临缁王要大祸临头。因为自大唐初年,皇子被流放出京,要么在途中或流放地被赐死,要么在流放地被严加看管,甚至衣食不得保全,最后不是重病而亡,就是饥寒交迫而死。是以临缁王动身之时,相王府中一片悲伤。 “可是临缁王却极是高兴,圣旨中要他三日之内动身离京,而他在接到圣旨次日便带了我和另外两名亲随离开相王府,赶赴潞州上任。待过了黄河之后,那两名亲随不声不响地逃走了,只剩下我们主仆二人,孤单单地前往潞州。我见临缁王全然没有半分忧伤之色,心下不解,忍不住开口询问。临缁王说道,韦皇后篡唐之心已是天下皆知。此时若留在京城,可以说是危如悬卵,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刀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落了下来。潞州虽属边鄙之地,却不在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掌控之下。她们若是要下毒手,远比在京城困难。何况山西是高祖龙兴之地,臣民忠于大唐,日后若是京城有事,自己在潞州振臂一呼,定然是一呼百应。到时起兵勤王,大事可成。 “我听了临缁王这番话,心中佩服不已。自那一日起,我便知道将来能坐上大唐皇帝宝座的必定是这位年轻的王爷。虽然前路艰险,只要跟定了临缁王,将来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第七百二十二章 高力士说到这里,原本沮丧的神情已消失不见,眼中现出奇异的光芒。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们到了潞州之后,每日里都有官员来拜见临缁王。这些人大都是则天大帝掌权之后被发配到潞州的京官,对李唐王朝忠心耿耿。虽然则天大帝已然驾崩,韦皇后却又掌握大权,这些人仍然没有出头之日。是以他们便将希望寄托在相王和临缁王身上,盼着有一日相王能重登皇位,他们能够离开山西,重返长安。 “我随侍在王爷身边,亲眼看到王爷沉稳自若,既不露出半分对中宗皇帝和韦皇后、安乐公主的不满,三言两语之间,却又使得这些官员心悦诚服。是以更加佩服他的心计和手段。王爷到了潞州不过半月,山西上上下下的官员胥吏,已尽数被他折服。更有潞州左近的几位手握兵权的将军也向王爷输诚,明里暗里透出话来,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起兵勤王。 “那一日突然来了一个和尚,要拜见王爷。自则天大帝执掌权柄之后,一直信奉浮屠,僧人极受尊敬。韦皇后处处仿效则天大帝,一心想要做皇帝,是以对僧人也极是礼遇。门官不敢怠慢,便向王爷通禀。临缁王因则天大帝曾宠信怀义和尚,秽乱后宫,对僧人极是厌恶。是以听了门官禀报,只说不见。想不到他话音方落,那和尚竟然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内室之中。” 高力士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众人,口中说道:“我瞧诸位大都身负武功。实不相瞒,我净身入宫之后,也曾修习过武功,虽不能说是天下无敌,却也自信胜我之人不多。只不过那和尚何时进到内室,我竟然全然不知。其时我担心那和尚对王爷不利,急忙拔剑相向。只是那和尚大袖一拂,便将我手中的宝剑卷入袍袖之中。我没有想到这和尚武功如此厉害,用了十分力气,想要将长剑夺回。怎奈长剑仿佛铸入石中,竟然纹丝不动。 “我心知不妙,自己的武功与这和尚相差太远,缠斗下去,只能自取其辱。正想着弃了手中长剑,护着王爷逃走之时,那和尚突然收回了袖子。我正自全力夺剑,只觉得纠缠于剑上的大力瞬间消失,脚下立足不住,直向后跌出了四五步,将一座屏风撞得四分五裂。 “王爷对我十分信任,一向以为有我陪在身边,无人可以伤害他。只不过见我只出了一剑,便被那和尚所制,又摔得如此狼狈,却也是悚然一惊。他只道这和尚是韦皇后母女派来的杀手,正想着如何应付之时,却见那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念空,参见王爷。 “王爷见这和尚前倨后恭,颇出意料之外。此时我已稳住了身形,便即抢到王爷身前,心中暗想,就算丢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王爷周全。我见这念空和尚四十多岁年纪,生得风流倜傥,举止潇洒。若是留起头发,去了僧袍,活脱脱是俗世之中的一位翩翩公子。 “王爷虽然年轻,却是处乱不惊,当下询问念空和尚的来历。这和尚倒也并不隐瞒,自言自幼便在白马寺出家。只不过后来怀义和尚在寺中闹得鸡飞狗跳,他便悄悄离了寺院,躲到了嵩山少林寺。他静观天下大势,当年武氏乱政,以周代唐,只不过天下百姓仍然记着太宗皇帝的好处,心向大唐。朝中官员虽然大半慑于武氏之淫威,不敢有所异动。可是除了武氏一族和极少数被则天大帝遽然提拔的新贵之外,大部分官员仍然忠于太宗皇帝的子孙,无时无刻不盼望反正之日。到得后来,张柬之等人振臂一呼,一夜之间,天下便重归李氏所有。可见李唐天下,深入民心。若有人想篡夺皇位,只能被天下百姓唾弃。 “我和王爷听念空和尚侃侃而谈,越听越是心惊,不知道这和尚突然现身,到底有何意图。王爷生怕这和尚是韦皇后派来试探他的使者,只是听念空和尚说话,却是一言不发。念空和尚说到后来,对王爷说道,眼下韦皇后便是第二个武则天,篡位之举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才智,本不足以夺取天下。只不过藏在两人背后的武三思,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人狡诈多计,心狠手辣。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不过是他手中的两枚棋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他煽动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做女皇帝,得手后再除掉这两个蠢货,李唐江山便归于武氏。到了那时,他绝对不会对李氏诸王手下留情,定然要杀尽李氏子孙,以除后患。李氏诸王为求自保,须得先下手为强,除掉韦皇后、安乐公主和武三思,才能保全李唐江山和自己的性命。皇帝已在韦皇后掌控之中,即便幡然醒悟,想要从韦皇后手中收回权柄,已是不可能之事。眼下的情势除了以武力除掉韦皇后、安乐公主和武三思外,已别无他法。而遍观李氏诸王,只有临缁王才是承继太宗皇帝大统的合适人选。 “到了此时,王爷已不能缄默不语。他对念空和尚说道,眼下大局已定,当今皇帝垂拱而治,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足见人心已然宾服。皇帝和韦皇后所生的皇子聪明睿智,是圣心默定的太子人选。自己和相王父子只求能做一个平平安安的王爷,了此一生,哪里敢去妄想皇权大位? “念空和尚听了之后,却是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王爷若真的甘心做韦皇后的臣子,又怎么会如此急迫地离开京城?而到了潞州之后,为何每日里接见山西大大小小的官员胥吏,对这些人施以安抚? “王爷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这和尚的窥伺之中,心下惊疑不定。念空和尚瞧出了王爷的不安,便即宽慰王爷,声称自己不是朝廷派来监视王爷的使者,而是一心要帮助王爷登上皇帝大位。 “念空和尚虽然言之凿凿,王爷哪里敢轻易相信?我猜想王爷当时已起了杀心,只不过顾忌这和尚武功太过厉害,只怕没等王爷呼叫侍卫进到内室护驾,我们主仆二人倒先行死在这和尚的手中。是以王爷一时之间也不敢与他翻脸,只是虚与委蛇,小心敷衍,想找个机会将这和尚或擒或杀。 “念空和尚何等机敏,立时瞧出了王爷的打算。他自言当年太宗皇帝曾留下一道圣旨,藏于白马寺中,声称日后若是李氏子孙遇难,便可打开圣旨,依圣旨行事。念空和尚说完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轴卷子,递给王爷。王爷打开那轴卷子之后,不由大惊失色。那卷子上只写着寥寥数语,大意称火井县令袁天罡上书太宗皇帝,三代之后大唐有倾覆之危。若遇危险,后世子孙可与白马寺高僧联手克敌,以保李氏子孙平安。 “王爷一生最敬服之人便是太宗皇帝。他自幼出入皇宫,见过无数太宗皇帝所留下的手迹,他自己也曾多年临摹太宗皇帝的文字,是以一见这卷子,便认出定然是太宗皇帝手书无疑。而且卷子上还盖着太宗皇帝的宝玺,天下无人可以伪造。 “王爷将这份圣旨反反复复看了十余遍,这才将卷子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念空和尚。念空和尚说道,太宗皇帝临终之前,将这道圣旨连同一个锦匣交给白马寺住持收藏,嘱咐不到李氏子孙遭遇危急的关头,不得将这道圣旨打开。待太宗皇帝驾崩之后,高宗皇帝登基,则天大帝重入皇宫,慢慢将大权掌控在自己手中。只不过其时则天大帝忙着除掉长孙无忌等忠于李唐的大臣,还没来得及对付李氏诸王,是以白马寺的住持大师并没有打开这道圣旨。其后则天大帝宠信怀义和尚,要他做白马寺的住持。怀义和尚做了住持之后,将原任住持大师赶到白马寺后院一处小禅堂中居住。后来因为担心自己在寺中胡作非为被众僧指责,竟然下毒害死了住持大师。住持大师临死之前,将圣旨和锦匣交给年幼的念空和尚,并告诉他这两件物事的来历,要他带着圣旨和锦匣逃离白马寺,以防被怀义和尚知晓此事。 “念空和尚逃出白马寺后,便去了嵩山少林寺。这些年来,圣旨和锦匣一直被他藏在嵩山一处隐密的所在。他在少林寺中参禅打坐,修习武功,却也没忘记住持大师的嘱咐。则天大帝以周代唐,屠杀李氏诸王之时,念空和尚曾打开圣旨,这才知道太宗皇帝的一片苦心。只不过其时他武功未成,不能下山助李氏诸王一臂之力。等到他练成少林寺二十一门绝技,自信天下已无敌手,正要出山助太宗皇帝的子孙重夺大唐江山之时,张柬之等人已然发动政变,推中宗皇帝复位。念空和尚以为则天大帝既然败亡,皇位重新回到太宗皇帝的子孙手中,这圣旨和锦匣中的东西便没了用处。是以他放弃了出山的打算,仍然留在少林寺中参禅打座。直到听说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与武三思沆瀣一气,图谋颠覆大唐王朝。念空和尚便离开嵩山,想要在李氏诸王之中找一个杰出人物,将这圣旨和锦匣交给他,助他消灭韦皇后等人,挽大厦于将倾,中兴大唐王朝。而这个人,便是临缁王!” 第七百二十三章 厉秋风等人听高力士细说往事,一个个听得瞠目结舌,心下各有所思。司徒桥嘿嘿一笑,对玄机和尚说道:“久闻白马寺号称天下第一佛寺,有‘祖庭’、‘释源’之称。只是想不到白马寺的各位大师竟然和朝廷还有如此紧密的关系,你们这些和尚何必穿什么僧袍?尽早换上官服倒是正经。” 玄机和尚对于司徒桥的讥讽却并不在意,双手合什,双目微闭,竟然如老僧入定一般。 厉秋风向着司徒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与玄机和尚为难。杨延嗣却是听得兴起,追问道:“后来怎样?” 高力士听司徒桥说话,竟然暗指眼前这个和尚是白马寺的僧人,心下大喜。暗想念空和尚出身白马寺,是太子李隆基的强援。若是眼前这个和尚也是白马僧的僧人,只要肯出手相助,自己逃生的机会便多了不少。是以他没有理会杨延嗣,而是对玄机和尚说道:“想不到这位大师也是白马寺的高僧。敢问大师是否识得念空大师?” 玄机和尚心中暗想,这高力士还不知道眼前的处境,只道仍是身属景云二年。只不过此时若是解释,只怕非得将这个大太监吓得昏死过去不可。是以他也不去解释,只是沉声说道:“贫僧法号玄机,与念空大师并不相识。” 高力士“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片刻之后,他才接着说道:“王爷看到太宗皇帝留下的圣旨之后,已然相信念空和尚所说之事不是假的。王爷吩咐我守在门口,他与念空和尚在内室商议此事。我出了内室之后,虽然对念空和尚的疑虑已大半打消,却也不敢托大,暗地里调集了数十名潞州府衙门中的武功好手,守在屋子四周。若是念空和尚有什么异动,大伙便要一拥而上。虽然这些衙门中的差人武功不算太高,用来充充门面倒也有些用处。 “王爷与念空和尚在内室之中足足密议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念空和尚才出了内室。他向我打了个招呼,便即飘然而去。我生怕王爷有失,急忙冲进屋去。却见王爷正自背着双手,在内室之中踱来踱去。我见王爷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因为此前被念空和尚大袖一拂,便即摔了出去,可以说在王爷面前大大丢脸,是以我跪下向王爷请罪。王爷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安慰我说,念空和尚身负异术,绝非寻常人物。我败在他的手中,不是耻辱,反倒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我见王爷平安无事,又无怪罪我之意,外面天色已晚,便想着吩咐仆人将晚饭送进内室。王爷却摇了摇头,说是不想吃饭。我见王爷若有所思,生怕打扰他思索事情,便想告退。王爷却不许我离开,将他与念空和尚商议之事尽数说与我听了。原来太宗皇帝留下的锦匣之中,藏着一份诸葛亮留下的阵图……” 高力士说到这里,众人都是悚然一惊,苏岩更是叫出了声来。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心下均想:“原来这阵图可不止三份,李世民手中竟然还有一份!” 高力士见众人一脸惊讶,只道这事情太过惊人,却不晓得众人早就知道阵图之事。他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念空和尚称这份阵图来自上古,若是依照阵图布阵,能驱动鬼神,天下无人可敌。当年袁天罡自蜀地得了这份阵图,一直秘藏不露……” 厉秋风等人听到这里,心下又想:“又是蜀地。难道当年诸葛武侯在蜀地闲来无事,画了许多份阵图留传后世不成?!” 却听高力士说道:“贞观六年,太宗皇帝下诏,从嶲州召回因受太子李建成牵连而被流放的杜淹、王珪、韦挺等大臣。太宗皇帝在接见这些大臣之时,从他们口中得知袁天罡精通奇门五行之术,是蜀地最有名的旷古奇才。自古以来,帝王无不希望长生不老,太宗皇帝虽然是英明神武之人,却也不能免俗。听说蜀地有这等奇人,便亲笔写了一道圣旨,派出使者到蜀地,要袁天罡纲到长安晋见。 “袁天罡到了长安之后,太宗皇帝在九成宫显德殿亲自召见了他。袁天罡在太宗皇帝面前试演了几门神奇的道术,又以术数推算出几位大臣的休咎。太宗皇帝为袁天罡的本领所折服,视他为天下奇才。太宗皇帝对袁天罡说道,汉朝严君平是天下最有名的术数大师,今朕得卿,甚是欣喜。只不过以卿之本领,与严君平相比,谁强谁弱?袁天罡回答说,草民与严君平相隔数百年,以术数而论,不知谁高谁低。只不过草民得逢明主,严君平却是生不逢时,以际遇而论,草民要比严君平强出万倍。” 高力士说到此处,杨延嗣忍不住说道:“呸呸,这姓袁的大拍马屁,不是好人。” 杨业和杨延昭急忙出言制止,杨延嗣兀自不服,瞪着一双眼睛,口中说道:“大凡拍马屁之人,不是小人,便是骗子。爹爹,六哥,这话不是你们说的么?” 杨业和杨延昭大感尴尬,只不过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反驳。正自不知如何说服杨延嗣之时,却听高力士说道:“这位小兄弟的话却也并无大错。只不过君子应与时俱进,不可拘泥于成见。袁天罡是道家大师,知道顺其自然的道理。是以他奉迎太宗皇帝,倒也不是什么大错。” 杨延嗣听得高力士为自己说话,心下得意,口中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咱们不妨交个朋友。等离开这里之后,找个地方喝上几杯……” 他话未说完,便被杨业喝止。高力士知道杨延嗣是一个粗汉,却也并不生气,接着说道:“太宗皇帝观看了袁天罡的道术,知道这是一位有大本领的人物,便要他留居长安,以备垂询。袁天罡一步登天,从一介布衣,成了太宗皇帝的亲信。太宗皇帝对袁天罡极为尊重,令他执掌天下道家事务。此后太宗遇有难以决断之事,往往询问袁天罡应如何处置。只不过袁天罡极为小心,每次只说三分话。闲来无事之时,太宗皇帝便要袁天罡为朝中大臣看相,推算吉凶。袁天罡每算必准,被朝野上下称为‘袁神仙’。” 厉秋风等人听到这里,心下均想:“朝廷大臣各有心机,袁天罡给这些人看相,说错了皇帝不喜,说对了大臣尴尬。袁天罡背上了这个差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却听高力士说道:“只不过如此一来,袁天罡不免得罪了朝廷中的一些大臣。有些人背地里做过一些枉法之事,担心被袁天罡推算出来,竟然收买刺客,想要取了袁天罡的性命。袁天罡是何等人物,知道若是继续留在皇帝身边,将有灭族大祸。是以他给太宗皇帝上了一道表章,称自己年老力衰,性命已不久长,乞求太宗皇帝能够恩准他返回故乡,终老于父母墓前。太宗皇帝虽然不舍,却也不忍他心愿不能得偿,便准其所奏。并且特意下诏,授袁天罡为火井县令,即日回蜀郡赴任。袁天罡离开长安之际,一向对道术甚是热心的大臣高士廉送他出城。临别之际,高士廉问袁天纲道,袁师会以何官位离世?这本是一句戏谑之言,袁天罡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本草民,深蒙君恩,随侍于天子左右。此番返乡,圣恩浩荡,授以县令之职,我不敢弃陛所授之官职,今年夏四月,我命绝矣。 “袁天罡返回蜀君之后,果然如他所言,当年四月便死于火井县令任上。只不过他身故之前,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一名弟子赶往京城,将一封书信和一个锦匣交给了太宗皇帝。袁天罡在信中说,他以五行奇门之术推演大唐运势,知道三代帝王之后,女主当兴。到时李氏子孙,恐有灭族之危。因为太宗皇帝以国士相待,他感念太宗皇帝的恩德,是以临死之际,冒死上书,提醒太宗皇帝提防有人意图对大唐不利。另外送上一个锦匣,内藏诸葛武侯留下的一份阵图。若是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可由太宗皇帝的子孙以阵图召唤鬼神,护佑大唐江山。只不过这阵图是极凶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万万不可以之示人。否则徒生祸患,反倒不利于太宗皇帝的子孙。 “太宗皇帝得到这锦匣之后,虽然对于袁天罡死前所上的这份表章颇为疑虑,只不过其时大唐国势旺盛,又有名臣大将护佑,自然难以相信有人能够篡夺李唐江山。太宗皇帝思虑再三,便写了一道圣旨,连同锦匣一并交给白马寺住持大师。并且叮嘱住持大师说,若是日后李氏子孙遇难,便要将这圣旨和锦匣交到李氏子孙之中最为杰出的人物手中。而且此事只能由白马寺住持知晓,绝对不能泄漏给外人知道。 “王爷将念空和尚所说之事尽数说与我听了,并且对我说道,他与念空和尚已然商议好了,要联手对付韦皇后、安乐公主和武三思一党。我对念空和尚仍然有些疑虑,提醒王爷小心念空和尚捣鬼。王爷说他自然不能尽信此人,要我暗中留意念空和尚的行动。因为依照阵图布设大阵,须得用到大量骷髅骸骨,念空和尚称长平古战场便是一个极好的地方,是以他已先行赶赴高平去勘查。王爷要带着我随后赶去长平古战场瞧瞧情形,顺便看看念空和尚是否另有所图。” 第七百二十四章 长孙光明说道:“原来建造骷髅大王庙是念空和尚的主意。我还以为是李隆基另有图谋。”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玄机和尚一眼,道:“玄机大师在白马寺挂单,难道没有听说过念空大师的名头么?”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只不过是在白马寺挂单,对于出身于白马寺的前辈高僧,所知并不甚多。” 长孙光明皱了皱眉头,道:“武则天手中的那份武侯阵图,来自于怀义和尚,而怀义和尚也是在白马寺中得到了这份阵图。高力士高大人说念空和尚手中也有一份阵图,是当年太宗皇帝交由白马寺保管。这事情倒越发奇了,怎么种种线索,都指向了白马寺?难道这寺院之中,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众人。众人却一个个脸色茫然。厉秋风心下暗想,阵图之事,长孙光明与司徒桥知道的最为详细,像杨家父子,玄机和尚,对于此事压根没有听说。长孙光明此时想要向众人打听,岂不是可笑之极? 杨延嗣听高力士叙说往事,正自听得兴起,此刻被长孙光明打断,他老大不高兴。趁着长孙光明不再说话的当口,急忙对高力士道:“后来又怎么样了?” 高力士道:“我随着王爷到了高平之后,念空和尚早已画好了图样,交给王爷看过之后,便由王爷派出亲信,由念空和尚指挥,在谷口村建造骷髅大王庙。高平县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对王爷极为尊敬,听说王爷要在此地建造庙宇,祭祀亡魂,自然不会阻拦。县令亲自挑选得力吏员协助,又四处雇用民夫工匠,不到三个月,便将这骷髅大王庙建了起来。 “建造庙宇之时,王爷因公事先行回转潞州衙门,留我在这里协助念空和尚。不过王爷走时暗地里叮嘱过我,要留意念空和尚的动向,以防此人另有图谋。是以每日里我都有意无意地在这和尚左右打转,只不过这和尚整日都在工地上忙活,倒也并无异状。 “建造大庙的同时,念空和尚还要高平县令发下榜文,召集县城内外的百姓,到长平古战场收集当年秦赵两军战死士卒的骸骨,尽数埋在大庙的后山上。埋骨之前,念空和尚已画出图形,要民夫按照图形在地上挖掘壕沟,将骸骨以站立的姿势放于壕沟之中,然后以土掩埋。我在旁边观瞧,发现民夫挖掘的壕沟错落有致,确实像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军阵。只不过我才疏学浅,不晓得念空和尚布置的到底是什么阵法。 “念空和尚派人收集古战场上的遗骸之时,特意要寻找一具尸骨,说是这具骸骨的骷髅头顶有三处突起,中间的突起最高,两侧略低。若有寻到这具骸骨者,赏千金。其时我心下怀疑,便向念空和尚询问为何要寻找这样一具骸骨。念空和尚知道我是王爷的亲信,倒也并不瞒我,他告诉我说,建造骷髅大王庙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将这古战场上成千上万具骸骨收集起来,布设一座军阵。待军阵布成之后,以奇门之术驱使鬼神,天下无人可挡。而要使得这军阵能够为王爷所用,须得有一魂魄充当阵胆。整个长平古战场,能有如此威势的鬼魂,自然是当年长平大战时的赵军统帅赵括。念空和尚从他处得知,赵括生具异像,头顶长有三角,中间高,两边低。当年赵国四十万大军陷入重围,最后粮食吃光,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赵括迫于无奈,亲自带领赵军将士冲锋,想杀出一条血路,结果死于秦军乱箭之下。只不过当时战场上一片混乱,秦人并没找到赵括的尸体。否则定然会将他的脑袋砍下来,送回秦国邀功。是以赵括的骸骨,,十有八九还留在这古战场之上。须得将赵括的遗骸找到,才能大功告成。 “其时我只道念空和尚是一个江湖术士,找到王爷无非是想骗取金银。听他将此事说得如此虚幻,心中却并不相信世间会有此怪事。待到庙宇即将建成之时,仍然没有找到那具骸骨。念空和尚没有办法,便从成千上万具骸骨之中,挑出了一具最为高大的遗骨,赦封为骷髅大王,供奉于庙宇大殿之中。是以这座大庙又被称为骷髅大王庙。 “我留在念空和尚身边,一直冷眼旁观,想看看这和尚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招。大庙建成之日,王爷亲自到了谷口村,为骷髅大王庙写下匾额,并点起第一柱香。当天晚上,念空和尚带着王爷和我到了骷髅大王庙后山埋葬成千上万具骸骨之处,便即燃香做法。只见地下爬出无数具身着铠甲的军卒,漫山遍野地排列成军阵,声势极为骇人。 “王爷和我看得呆了,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骷髅大王庙中供奉的那具大骷髅竟然走了出来,挥舞令旗,成千上万名骷髅军士随着令旗所指方向前进后退,极是严整。我记得那天晚上正逢六月十六,原本明月当空,遍地银辉。只是那些骷髅自地下爬出之后,四周立时升起黑雾。待骷髅大王自庙中走出之时,天地之间布满愁云惨雾,空中的明月瞬间消失不见。那骷髅大王顶盔贯甲,形容恐怖,立于骷髅大王庙正殿屋脊之上,手舞令旗,极为威武雄壮。 “我原本以为念空和尚是一个江湖骗子,直到骷髅军兵出现在我面前之时,我才知道此人实在是一个极有本领的异人。王爷初时有些害怕,后来见到眼前的骷髅军阵如此威武,登时高兴起来。后来念空和尚收了法术,四周的云雾瞬间消散,骷髅大王和成千上万名骷髅军兵在我们眼前化成了一阵黑烟,随着云雾消失不见了。明月照耀之下,眼前仍然是一片寂静的山野,哪里还有骷髅大军的影子? “王爷看得如痴如醉,当天晚上又与念空和尚在骷髅大王庙中密议许久,第二日一早便返回潞州。此时他已对念空和尚再无怀疑,便不再将我留在谷口村,而是带我一同北返。一路上王爷极为兴奋,对我说道,眼下有骷髅大军相助,总算不必再害怕武三思、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等人。只须静待时机,好将这些人一举消灭。 “王爷还对我说,念空和尚已练成骷髅大阵,只有一件事略有遗憾,就是始终没有找到赵括的尸体,是以这军阵尚未十全十美。好在暂时还用不上军阵,念空和尚留在谷口村,继续寻找赵括的骸骨。” 高力士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我们回到潞州之后不久,太平公主便派来了使者,声称武三思和韦皇后已等不及了,很快要对相王下手。太平公主已与朝廷中忠于李唐的大臣暗中联起手来,打算一举除掉武三思和韦皇后。相王李旦已同意参与此事,是以太平公主特意派使者前来邀请王爷秘密返京,共襄义举。 “王爷听了之后,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与念空和尚商议,便即带着我和几名亲信,随着那名使者星夜赶往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不久,武三思和韦皇后便毒死了中宗皇帝,随即要对相王和太平公主下手。相王府与太平公主一党联手发动兵变,杀掉了武三思、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推相王登上帝位。自则天大帝当政之后便混乱不断的朝廷总算安稳了下来。 “相王重登帝位之后,便已下定决心立王爷为太子。其时王爷认为天下已定,念空和尚在长平古战场练成的骷髅军阵便没了用处。若是念空和尚生了异心,这军阵必将成为极大的祸患。王爷秘密召见了我和他的另外两名亲信王毛仲、李守德,吩咐我们三人前往高平,伺机杀掉念空和尚……” 高力士说到这里,苏岩“啊”了一声,随即伸手掩住了嘴。 高力士接着说道:“王毛仲和李守德是王爷的亲信,听了王爷的命令,自然没有二话。只不过王爷知道念空和尚是一个真正有大本领之人,若是杀不了此人,他反过手来,只怕报复的手段狠毒无比。是以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王爷又将长安和洛阳一带最为厉害的术士韩礼召入王府,要他协助我们去高平办差。 “这位韩礼先生身具异术,自幼熟读京房易经,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之后最厉害的术士。当年韩礼在洛阳与道士冯道力、处士刘承祖比拼道术,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冯、刘二人打得大败而逃,端得是厉害无比。王爷请他帮忙,便是要以道术对付念空和尚的异术。 “我们奉了王爷的命令,自然不敢怠慢。王爷又花费重金,请了三四十位江湖中的武林高手,随同我们一起前往高平县谷口村骷髅大王庙。待到了骷髅大王庙之后,却见念空和尚正在偏殿之中打座。我和王毛仲、李守德与念空和尚是素识,他见我们三人到了,既不惊讶,也不欣喜,将我们让进偏殿之后,分宾主坐下。还没等我说话,念空和尚便即说道,三位到了这里,是要拿我的人头回去,还是给贫僧留一具全尸? 高力士说到这里,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暗想这和尚好生厉害,竟然瞧出了高力士等人的来意。 杨延嗣粗声粗气地说道:“不管这和尚是好是坏,李隆基过河拆桥,可真是有些卑鄙无耻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众人听了杨延嗣的话,心下均想:“李隆基是何等样人?连武三思、上官婉儿这等狡诈之辈都败在他的手中,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大唐诸帝之中最了不起的一位皇帝。念空和尚虽然出身释门,用的却是邪术,为帝王治世所不取。争夺天下之时,或许可以用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可是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必将引起非议,于李隆基极为不利。何况念空和尚有如此本领,既然可以助李隆基夺取帝位,怎么能不防着这和尚另投他人?杨延嗣只不过是孺子之见,可笑之至。” 高力士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去理他,接着说道:“我们三人一听念空和尚说出这句话来,登时个个脸色大变。李守德性子最急,见念空和尚已然知道咱们此行的目的,当即拔出宝剑,直向念空和尚刺了过去。 “我在念空和尚手下吃过大亏,知道若以武功而论,我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便得一败涂地。李守德的武功尚不及我,只不过他不知道念空和尚武功深浅,这才贸然出剑。我听念空和尚说话,知道已失了先机,不只杀不了此人,只怕我们三个都不能活着离开骷髅大王庙。是以李守德甫一出剑,我转身便向殿外逃走。 “其时已是傍晚,我冲出殿门之后,便即一声长啸,招呼守在庙外的数十名武林高手前来助拳。我知道这些同来的武林高手虽然武功不弱,只不过想要将念空和尚擒杀,势比登天还难。只盼他们能将念空和尚缠上一时半刻,我便可以远远逃走,然后再想法子召集高手,除掉这个可怕的和尚。否则留在庙中,念空和尚做起法来,即便地下那些骷髅不爬出来,只凭着正殿之中那个骷髅大王,我们也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庙外那些武林高手听到我的啸声,便即抢进院子中。我喝令众人冲进偏殿,去帮助毛、李二人杀掉念空和尚。这些人不晓得念空和尚的手段,便即手舞兵刃,直向偏殿杀了过去。我哪敢停留,正想逃出庙去,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嚷着说道,这和尚是我所杀,这份头功须是我的。 “我听了这人说话,心下大惊,急忙转过身去,却见李守德已然走出偏殿,右手提着长剑,剑尖上的鲜血不断滴落。左手高高托举着一个人头,赫然便是念空和尚的脑袋。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想在王爷府中,数次与李守德试招。此人的武功比自己还差了一大截,怎么能杀掉念空和尚?正自不解之时,却见王毛仲也走了出来。只见他右手倒提长剑,左手抓着念空和尚的右腿,将念空和尚无头的身体自偏殿中拖了出来。念空和尚的脖腔之中,兀自有鲜血喷出,溅得到处都是,情形极为恐怖。 “王毛仲见李守德举着念空和尚的脑袋,洋洋得意地站在石阶之上,正在聚拢过来的一众武林高手面前耀武扬威,当即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守德兄可不要忘了,若不是我抢先出掌,迫得他全力应付,你又如何能杀得了这个和尚?! “我们赶赴谷口村之前,王爷曾对我们三人说过,谁能杀掉念空和尚,赏千金,升为王府主事。千金倒还好说,这王府主事却是一个肥缺,将来王爷做了皇帝,主事说不定就做了丞相。我是一个宦官,自然不敢想这个职位,而王、李二人却是势在必得。 “只不过我奇怪的是以毛、李二人的武功,即便两人联手,也绝对不是念空和尚的对手。若是猝然偷袭,或许还有得手的希望。只不过方才明明已被念空和尚看破了此行的目的,他定然已有所防备,这两人如何还能将念空和尚杀掉? “我正在不解之时,王毛仲已然看到我站在庙门口,便即大声说道,老高,多亏你招呼兄弟们冲进庙内助拳,这和尚心慌意乱之下,才死在我和守德兄的手里。 “我听他给我戴高帽,心下雪亮。念空和尚的人头是李守德用长剑砍了下来,日后回到长安向王爷复命,这功劳自然要算在李守德的头上。只是王毛仲如何肯服?他硬要将我拉了进去,便是要分走李守德的功劳。这样一来,我得了好处,自然要力证是他和李守德联手杀掉了念空和尚。功劳为两人所得,李守德无法坐上王府主事的位子,王毛仲自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其时其地,听王毛仲如此一说,我心下颇为尴尬。只要不是瞎子,人人都看出我是一心想要逃走,哪里是什么冲到院子里招唤人手?我咳嗽了两声,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将这份尴尬遮掩过去,却听李守德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高确实高,这和尚还没动手,他便跑到院子里叫人助拳啦。 “我听出李守德的话中夹枪带棒,正不知道如何应付之时,忽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只见正殿屋顶瓦片乱飞,烟尘弥漫,竟然破了一个大洞。 “这一下事发突然,王府众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向屋顶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影穿破了屋顶,稳稳地站在屋脊之上。这人黑盔黑甲,只是面目可憎,竟然是一个骷髅头。 “骷髅大王庙修好之日,我随王爷在庙中观礼,自然识得这怪物正是正殿中供奉的骷髅大王。此刻看到骷髅大王现身,吓得我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偏偏两腿不听使唤,竟然呆呆地站在庙门口,一动也不能动。 “那骷髅大王立于屋脊之上,左手抱着令旗,右手握着宝剑,两个黑森森的眼洞,扫视着院子中的众人。众人吓破了胆,一个个呆在当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王毛仲和李守德早忘了争功之事,抬头看着屋脊上的骷髅大王,脸色登时变得极为惨白。 “便在此时,忽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银线自偏殿屋顶飞了下来,正钉在李守德手中托举着的人头上。电光火石之间,那根银线倏然收回,将念空和尚的人头自李守德手中扯了出去,直向偏殿屋顶飞了过去。 “李守德大惊。这人头是他立功晋升的的指望,如何肯这样失去?情急之下,他早忘了正殿屋顶上还站着一个骷髅大王,双足一点,便向人头追了出去。只不过他身子刚刚跃起到屋檐处,却见偏殿之上寒光闪动,竟然有人突然发射暗器,直向李守德打了过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李守德身在半空,自然是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待死。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一道人影扑到了李守德身前,堪堪挡住了偏殿屋顶发射过来的十余道寒光。只听‘噗噗’之声不断,这十几枚暗器尽数打在那道人影身上。 “我站在庙门前,倒把庙中的情形看了一个清清楚楚。那偏殿之上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单膝跪在屋瓦之上,先以手中的银线射中李守德手中的人头,借势将人头扯了过去。待李守德飞身跃起之时,他又趁机发射暗器,要趁着李守德无法闪避之时,用暗器将他打死。其时王毛仲已然发觉不妙,左手用力一甩,将念空和尚的无头尸身直向空中掷了过去,正挡在李守德身前,救了他一条性命。 “那黑衣蒙面人见没有杀掉李守德,却也绝不恋战,身子向后一倒,便即消失在偏殿屋顶之上。 “李守德落到地上,惊魂未定之际,站在正殿屋脊上的骷髅大王突然抬头向天,似乎正在张嘴大叫。只不过他的嘴巴虽然张得老大,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看上去诡异无比。我此时双腿已然能够活动,见势不妙,转身便逃。王、李等人也如大梦初醒,哪里还敢停留,便即跟着我向庙外奔去。 “我刚刚冲出庙门,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无数人影在眼前飞舞。这一下忽生变故,吓得我急忙停下了脚步,右手拔出长剑,正想乱劈乱砍一通,以防敌人偷袭,忽听有人大声叫道:‘高大人不要动手,我是韩礼!’ “我听到韩礼的声音,如同遭到当头棒喝,那些人影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只见韩礼左手拄着木杖,右手举着一面铜镜,站在我身前五六步远的地方。他的五六名徒弟手中拿着铜镜、铁叉、摇铃等物,在他身后站成一排,神色甚是紧张。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正想开口询问,只听得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却是王、李二人和一众王府请来的武林高手从庙中逃了出来。只见韩礼身后诸人高举铜镜,手中摇铃急速晃动。只听叮叮当当的铃声响成一片,初时铃声杂乱,毫无章法,但是片刻之后,声音变得清脆起来。传入耳中宛若仙乐,极是动听。 “此时王、李等人也停了下来,有人口中说道,噫,咱们这是怎么了?我回想方才在庙内看到的可怕情形,兀自心有余悸,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之时,却听王毛仲颤声说道,韩先生来得正好,这庙里有鬼! “韩礼听了王毛仲的话,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有什么鬼?分明是有人在这庙中设了结界,将各位陷了进去。不过我以铜镜和铃声破了他的结界,他一击不中,已然远遁,各位不必担心。” 第七百二十六章 司徒桥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姓韩的算得上是一位有名的术士,他留下的笔记名为‘命格’,从中可见他的本领来自京房易术。想不到此人竟然还曾为李隆基效过力,倒是颇为出人意料。” 长孙光明道:“司徒先生果然渊博,连‘命格’这部书都看过。我听说这本书是河北武家珍藏之书,轻易不以之示人。不知道司徒先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这部秘笈弄到手中?” 司徒桥冷笑道:“武家在河北名头不小,只不过朱棣篡位之时,武家的先祖站错了队,将朱棣得罪得狠了。等到朱棣打进南京,夺了建文帝的天下,武家知道大难临头,便绞尽脑汁想法子要躲过朱棣的毒手。恰好武家族长与花家的当家人私交甚好,便请花家代为周旋。那时花家因为押对了宝,当家人成了朱棣的亲信。趁着朱棣夺取天下正在高兴的当口,他为武家说了不少好话。朱棣在南京大开杀戒,杀人太多,却也有些倦了,听了花家当家人的劝说,便没有与武家为难。武家听说朱棣在南京动辄灭人九族、十族,早吓得如同惊弓之鸟,甚至有举家逃往海外的打算,听到花家派人传来的消息,这才惊魂稍定。后来朱棣果然没有与武家为难,武氏一族感念花家的恩德,便请了花家的当家人到武家做客。武家族长声称自此之后,花家便是武家的大恩人,只要花家吩咐,武家无有不从。 “花家的当家人听了之后,便说久闻武家藏书阁天下无双,其中更有多部孤本和珍本古书,是以想进入藏书阁,一睹这些孤本和珍本的真容。武家族长没有想到花家的当家人会说出这个请求,因为那藏书阁只有武家历代族长才能进入,花家当家人这个要求极为难办。不过毕竟阖族上下近千条性命都是花家所救,武家族长只得答允了花家当家人的请求。” 长孙光明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花家在江湖之中虽然威名远播,却一直深藏不露,想不到与朝廷竟然有如此密切的关系。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司徒先生入赘花家,当真是一步妙棋。高,实在是高。” 若是放在往日,有人若是在司徒桥面前提起“入赘”二字,他非得勃然大怒不可。只不过此时身处险地,司徒桥虽然性子古怪,却也不想多树敌人,是以他只是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花家的当家人在武家藏书阁中坐了七天,其间看到了不少珍本。《命格》便是其中之一。这位当家人回到京城之后,曾笔录出他在武家藏书楼中看到的几部孤本和珍本卷子。只不过武家似乎也有所提防,给他看的这几部书都有不少纰漏。如《命格》一书,只有推算休咎的法子,却缺了化解的法门,看了倒不如不看。” 厉秋风听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又说起了韩礼所著的笔记,心下好笑,暗想这两人钻研奇门五行之术实已到了“痴”的境界,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说些闲话。高力士却是面露惊疑之色,颤声说道:“建文帝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有这样一位皇帝?” 杨延嗣在一边说道:“是呀,我也没听说有哪位皇帝以‘建文’为帝号。”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杨业和杨延昭道:“爹爹,六哥,你们听说过么?” 杨业和杨延昭同时摇了摇头,心下疑云大起。 厉秋风心想若是高力士和杨家父子知道眼前的情形,只怕杀了他们都不会相信。此时若要解释,不免横生枝节。眼下最要紧的是逃离此地。而困住众人的这处迷阵,虽说是长孙光明所设,只不过这阵势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十有八九与念空和尚在此地布设的骷髅军阵有关。高力士曾参与过此事,或许听他讲述当年的往事,能从中找出脱困的法子。念及此处,厉秋风实在不想让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再打断高力士的话头,是以抢先说道:“高大人,后来又怎样了?” 高力士正在思忖建文帝是哪一位皇帝,朱棣又是何方神圣,被厉秋风一问,倒吓了一跳。好在他也是久经风云的人物,深吸了一口气,便已恢复如常,接着说道:“韩先生说完之后,我才发觉自从进入骷髅大王庙之后,四周便有些昏暗。虽说已是黄昏时分,却也没有如此幽暗的道理。直到我冲出庙门,韩礼及其弟子突然出现,天色才变得正常起来。此时王毛仲和李守德也发现情形不对,心中已隐隐猜出着了念空和尚的道了。想到骷髅大王的厉害之处,众人都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韩礼听我们几人说了庙中的情形,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绝非鬼怪,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他说完之后,便要进入骷髅大王庙。我和王、李等人已是吓破了胆,苦劝他不要犯险。韩礼却说他已将庙外布设的结界尽数破解,敌人已无法害人,尽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到庙中。说完之后,他便带着几个徒弟大摇大摆地进庙去了。 “我和王、李等人没有办法,也只得战战兢兢地跟了进去。只不过进到院子之后,却发现正殿完好无损,屋顶压根没有什么破洞。李守德颤声说道,这他娘的真是见鬼了,咱们明明看到有一个恶鬼撞破了大殿屋顶,站在屋脊之上,怎么眼前倒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韩礼一边在院子中转来转去,一边对众人说道,那是因为有人在骷髅大王庙内和庙外设下了极为厉害的结界,若是有人误入其中,眼前便会出现幻像。方才众人看到的情景,自然不是真的。眼下结界已破,这些幻像便不会再出现了。 “韩礼一边说话,一边和几名徒弟在院子中的地砖之下,台阶之中,廊柱之内又翻检出不少纸片、铜镜、白布等物,甚至还有十几根点燃的蜡烛。我和王、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方才进入庙内去见念空和尚之时,为何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李守德性子急躁,忍不住开口询问。韩礼却说这处结界范围极大,离着骨骼大王庙半里多地,便已进入结界控制之内。李守德不懂得奇门五行,自然不会发现情势有异,被结界迷惑,陷入到幻境之中。而韩礼一走入其间,立时发觉情势不对,便即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名弟子四处寻找敌人布设结界时安放的铜镜、蜡烛等法器,这才落到了后面。 “我和王、李等人不知道结界是些什么东西,不过骷髅大王现身的情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这结界十分厉害。眼看着韩礼带着几名徒弟在院子中一番搜检,虽然心下惊疑,却也不敢开口询问。直到韩礼等人将安放在院子各处的铜镜等物尽数找到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这骷髅大王庙的结界已全部解除,大伙儿不必担心了。 “我们这才放下心来,于是进入正殿查看。只见正殿内兀自点着蜡烛,骷髅大王端坐在供桌之后,左手怀抱令旗,右手按着宝剑,头带黑盔,身披黑甲,只是骷髅头却是白色,烛光映照之下,看上去极为恐怖。韩礼在大殿中转了几圈,又详细问了方才的情形,随后又向偏殿走去。 “众人生怕这庙中还有古怪,倒将韩礼当做了主心骨,他去哪里,众人便亦步亦趋。待到了偏殿门前,却见念空和尚的无头尸体趴在廊下。李守德对韩礼说道,你不是说我们方才看到的都是幻像么?为何念空和尚真的死在了这里? “韩礼笑道,你们看到的世间不存在之物才是幻像,这位大和尚本来就是世间之人,又怎么会是幻像?若他也是幻像,则设下结界之人,毫无疑问将是古往今来第一幻术大师。我和王、李等人心下害怕,只是远远地站在院子中,不敢靠近念空和尚的尸体。 “韩礼蹲在那具无头尸体旁边,仔细查验他身上的伤口,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将尸体上身衣衫挑开后仔细观看。过了老半天,却见他站了起来,对众人笑道,原来这和尚被人打了一掌,受了重伤,这才被李大人一剑砍下了脑袋。 “韩礼话音未落,却听王毛仲笑道,我就说是我一掌打过去,这和尚分了心,才会被守德兄一剑砍死。韩先生目光如炬,王某十分佩服。 “李守德却是勃然大怒,对王毛仲恶狠狠地说道,你那一掌离着这和尚还有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打到他的身上?是老子出剑如电,一剑将他的脑袋斩了下来,与你何干?你串通了姓韩的故弄玄虚,想要抢了老子的功劳,这官司就算打到王爷面前,老子也是不服! “王毛仲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韩礼站在廊下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一掌不是王大人打的,伤他的另有其人。这门烈火掌的武功已失传多年,想不到韩某有生之年,竟然真会见到这门绝技。” 厉秋风等人听高力士提到“烈火掌”三字,人人心下都是一凛。玄机和尚本来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却抬起头来,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武林之中故老相传,烈火掌是传自西域的一门邪派武功,与火焰刀齐名。据说被烈火掌打中之后,全身血脉不断膨胀,是以中掌者觉得如同置身火中,躁热无比,极是难受。待到血脉胀到了极处,便会迸裂开来,中掌者必死无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治。以前只道是虚妄传闻,想不到真有这样一门邪派武功。阿弥佗佛。” 第七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听了玄机和尚的话,心中暗想:“玄机和尚有如此见识,被武林各大门派看重,确实有些道理。我虽然也听说过烈火掌的名头,却不如他这般详细。” 长孙光明赞道:“大和尚,真有你的,竟然将这门武功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倒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道:“施主谬赞了。正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烈火掌虽然厉害,却也是自中原传入西域,推本溯源,仍然与少林寺的武功有些干系。贫僧有幸得到少林寺住持大师和达摩院、般若堂两位首座的允许,在少林寺藏经阁中读过几次书。有一部书中提到了烈火掌,说是这门武功和火焰刀都是出自少林寺‘断空掌’心法。当年有一位少林高僧便精通这门武功,后来他到西域传法,再也没有回到少林寺,断空掌便在西域流传,据说被一位武学奇才加以改进,创出了火焰刀和烈火掌这两门绝学。贫僧看了那部书之后,才隐约知道一些烈火掌的来历,班门弄斧,倒叫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知道玄机和尚武功极高,心想你这和尚已将般若掌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谁敢笑话你,那是他嫌命活得长了。 高力士听了玄机和尚的话,却也是极为佩服,口中说道:“这位大师果然见识不凡。当日韩礼提到烈火掌之时,我与王、李等人都不晓得这门武功的来历,更加不知道它有多厉害。韩礼将我们招呼到那具无头尸体旁边,此时尸体上身衣衫已被他用短刀挑开,只见尸体的胸口处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血红的掌印,便如火焰一般,情形极是诡异。 “李守德看到那记掌印,嘿嘿一笑,对王毛仲说道,想不到王大人背着大伙儿苦练武功,竟然练成了如此厉害的绝技,李某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哈哈。 “众人都知道李守德是在讥讽王毛仲,饶是王毛仲这人一向厚颜无耻,当时脸上也挂不住了。只见他双目圆睁,对李守德说道,王某武功再厉害,又怎么能比得上你李大人?李大人贪天之功,趁人之危,借着这和尚重伤之际,砍了他的脑袋,却夸耀是自己的功劳,这份厚脸皮神功,自然要远在烈火掌之上了。 “两人唇枪舌剑,就在偏殿门前吵了起来。韩礼和我急忙上前解劝,其他王府中人也纷纷劝说两人不可意气用事。王、李二人勉强住口,相互之间却是怒目而视。韩礼说道,王爷命咱们来办差,只要这和尚死了,大伙儿便都有功劳,何必要据为已有?王、李二人知道依照当时的情形,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已是不能独吞这份大功,倒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便即改了口风,不再说是自己杀掉了念空和尚,反倒说是众人齐上,这才大功告成。 “众人为了这份功劳,总算没有再生龌龊。随后韩礼带着他的弟子在偏殿之中搜检了半晌,又找出不少用来设置结界的物事。我心下惊疑,便向韩礼询问,这结界是否为念空和尚布设。韩礼面色沉重,说念空和尚建造这座骷髅大王庙之时,确实在庙宇四周设置了结界。不过有人窥伺在侧,趁着念空和尚不备,在原有阵法上动了手脚。是以这处结界逆用奇门五行,端得是厉害无比。 “念空和尚虽然了得,却为人所乘,自己反倒陷入到结界之中。咱们赶到这里之前,骷髅大王庙中一定有事情发生。那人虽然暗中改变了结界,困住了念空和尚。不过这和尚确实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竟然瞧出了端倪,与暗中变动结界的那人朝了面。须知结界最厉害之处,便是杀人于无形,若是设置结界之人露面,不免落了下乘。不知道念空和尚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使得那人现身。两人定然是激战了一场,念空和尚被打了一记烈火掌,受伤极重。咱们赶到之时,他正全力运功疗伤,这才被李守德一剑削掉了脑袋。依这情势来看,打伤念空和尚的那人也是吃了大亏,否则绝对不会留着身受重伤的念空和尚不顾,先行离开了骷髅大王庙。 “韩礼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藏在偏殿屋顶的那人,便询问韩礼,打伤念空和尚的是否便是那个黑衣蒙面人。韩礼摇了摇头,说若是那人打伤了念空和尚,看他后来以银线夺走念空和尚人头的手段,绝对不会在念空和尚胸口印上一记烈火掌之后,没有当场将念空和尚格杀,而是躲到了偏殿屋顶,耗费这般力气取走念空和尚的人头。想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将念空和尚打成伤之后,自己也受了重伤,无法将念空和尚立毙当场,不得不先行离开。而有人一直窥伺在旁,趁李守德不备之时,抢走了念空和尚的人头。这些人身份如何,又是为了何种目的,眼下尚无法判断。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不过念空和尚已经死了,也算是完成了王爷交付的重任。是以我们带上念空和尚的无头尸体,便即离开了骷髅大王庙,径直返回长安,向王爷复命。韩礼虽然与我和王毛仲、李守德同往长平古战场,只不过他是王爷重金聘请而来,并非王府中人,是以与王爷见面之后,略谈了几句,便即告辞离去。王爷将我和王、李二人留了下来,详细询问此行的过程。我们三人将骷髅大王庙中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王毛仲和李守德二人争功一节,自然略去不说。 “王爷听说念空和尚被人打成重伤,不由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念空和尚已然如此厉害,世上又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我和王、李二人也摸不着头脑,站在一边甚是尴尬。我见王爷忧心忡忡,便小心地宽慰他说,,念空和尚已然死了,打伤他的那个人虽然厉害,只不过依我看来,以奇门五行的功夫而论,韩礼却要在念空和尚等人之上。既然王爷担心打伤念空和尚的那人与咱们为难,不妨将韩先生请到府中,那人即便想找麻烦,却也不是韩先生的对手。 “王爷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何尝不想如此?只不过韩先生是世外高人,不喜受人约束。我屡次请他入府,许以高位,总是被他婉拒。这次与你们同到高平,是我费了好一番周章,他才点头同意。要想他长驻王府,只怕他不会答允。 “我急忙劝道,王爷没有试过,又怎么会知道韩先生不会答允?我在骷髅大王庙之中冷眼旁观,韩先生对于念空和尚之死十分不解,对于骷髅大王庙的来历也有些怀疑。返回长安之时,一路之上他旁敲侧击,不住向我打听此事的缘由。这些江湖异士,或许视金钱名利如粪土,只不过若是遇上了江湖异事,即便挖空了心思,也想一探究竟。王爷可利用韩先生这份心思,将骷髅大王庙之事说与他听。我想以韩先生的见识,定然会答允王爷所请,留在王府探查此事。 “其时我对王爷如此劝说,只是为了安慰他。韩礼是否对骷髅大王庙极感兴趣,大半出于猜测罢了。对于韩礼是否能答应为王爷效力,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想不到王爷听了我的主意之后,亲自登门拜访,将此事和盘托出。韩礼竟然一口答允,随着王爷一同到了王府。这一下倒颇出我的意料之外。王爷夸我出的主意不错,还赏了我一百两银子和两匹锦缎。 “韩礼到了王府之后,王爷在后花园中拨给他一处宅院居住,并且将那份阵图交给韩礼,要他仔细钻研。王爷得到的阵图是念空和尚所献,只不过建造骷髅大王庙之时,王爷又将阵图交给念空和尚,要他带到长平古战场,依阵图行事。只不过王爷留了一个心眼,在将阵图交给念空和尚之前,自己动手依照原图绘了一份,藏在王府的密室之中……” 厉秋风等人听到此处,心下均想:“这阵图又多了一份,不知道后来流传到哪里去了。” 只听高力士接着说道:“韩礼拿到了阵图,如获至宝,每日里躲在后花院的宅子之中苦苦钻研。其时皇帝已决意立王爷为太子,想禅位给他,自己做太上皇。而太平公主却是野心勃勃,一心想效仿则天大帝做女皇帝。她知道皇帝仁慈,王爷却是英明神武,若皇帝退位做了太上皇,王爷做了皇帝,太平公主一党绝对不是王爷的对手。是以她纠集朝廷中的党羽群起上书,力阻皇帝不要将皇位传给王爷。太平公主在朝廷之中经营了数十年,朝中大臣十有八九都是她的同党。若是太平公主生事,朝廷非大乱不可。王爷思虑再三,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王府中突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倒引起了一场风波。” 众人听他语气突然变得沉重,知道这场风波定然不小,是以一个个凝神倾听,四周登时静了下来。 高力士沉声说道:“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来报,府中的仆人给独居后花园的韩礼送饭之时,发现已是人去屋空,韩礼竟然不见了。王爷大惊失色,急忙带人赶到了韩礼的居处。却见屋内收拾的干干净净,韩礼却不见了踪影。王爷下令王府戒严,又搜检韩礼的屋子。我知道王爷要找的是那份阵图,只不过差点将这屋子翻了过来,那份阵图却是踪影不见,想来已经被韩礼带走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厉秋风听高力士叙说李隆基府中发生的事情,心下暗想:“这阵图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为何像李隆基、赵光义、曹彬、姚广孝这些大人物对它都深信不疑?所谓驱使鬼神之说,压根就是荒谬绝伦,以这些帝王将相的见识,又怎么会相信如此无稽之事?想来这些人各有所图,情急之下,便如急病乱投医一般,这才将这阵图视为救命稻草。可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到底会是谁?以诸葛武侯的为人,绝对不会炮制出这样一份阵图。更何况若是真有如此厉害的一件物事,他早就用来对付曹魏,蜀汉也不会灭亡。此事背后定然有一个极大的阴谋。” 厉秋风思忖之间,却听高力士说道:“王爷遍寻韩礼不见,便又将我和王毛仲、李守德找了去。王、李二人这次倒到是出奇的一致,声称将韩礼请进王府是我高力士的主意,如今韩礼突然消失,要找到此人,须得着落到我的身上。我听出这两人话中夹枪带棒,不怀好意。因为韩礼进府之后,王爷对韩礼极为看重,因为主意是我出的,所以王爷人前人后数次夸奖于我,使得王毛仲和李守德对我心生嫉妒。此次韩礼失踪,王、李二人要借此事置我于死地,以免王爷重用于我,妨碍了他们两人在王府中的地位。 “只不过王毛仲和李守德虽然想害我,王爷对两人的阴谋却是洞若观火。他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将王、李二人打发了出去。待两人走后,王爷告诉我说,在王府上上下下千余人中,他最信任的便是我。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我另有所图。 “其时我正在忐忑不安,听王爷如此一说,当真是感激涕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王爷将我搀扶起来,问我对韩礼突然失踪一事有何看法。我说韩礼是江湖奇人,生平最喜欢奇门五行之术。他看到阵图之后,十有八九是心痒难耐,便想一试身手。只不过生怕王爷怪他,便带了阵图不辞而别,想去找个地方演练骷髅大阵。 “王爷听了我的话后点了点头,说他也是这样想的。因为韩礼此人视金钱如粪土,无意功名利禄,生平最喜欢钻研奇门五行之术。这份阵图威力极大,像韩礼这样的术士看到之后,自然便想试上一试。眼下朝廷之中暗流涌动,太平公主威势逼人,她的门人已经控制了军队,皇帝和王爷对太平公主都没有什么办法。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杀念空和尚,有了骷髅军阵帮助,自然不怕太平公主下毒手了。 “我虽然愚笨,却也听出了王爷的弦外之音。起初王爷听了念空和尚的劝说,花费巨资建起骷髅大王庙,其实是要搜集骷髅,按照那阵图设置骷髅军阵,其目的是要对付武三思、韦皇后、安乐公主。只不过大阵初成,王爷便与太平公主联手剿灭了武三思等人,这大阵便没有了用处。王爷担心念空和尚另有所图,这才起意将他除掉。只是王爷没有料到,太平公主比武三思等人更难对付,而且在朝廷之中势力极大,就连皇帝拿她都没有办法。虽然皇帝一心要让王爷继位,但是由于太平公主对王爷极为忌惮,一心要阻止他做皇帝,是以王爷不只继位无望,只怕还有性命之忧。到了这个危急关头,王爷便又对骷髅军阵起了热心。只不过他已下令除掉念空和尚,此时要想重启骷髅军阵,一是没有人懂得驱动骷髅之法,二是韩礼突然失踪,不知道会不会被太平公主收买。若是韩礼与太平公主联手,王爷更是没有半分胜算,是以才会如此忧虑。 “其时我受了王爷的大恩,自然要为他竭尽忠诚。当时我对王爷说道,王爷所忧虑的两件事情其实是同一件事。念空和尚虽然已经死了,不过以韩礼的本领,更在念空和尚之上。这半年之间韩礼住在王府之中,每日里钻研那幅阵图,突然不辞而别,想来已经想通了驱动骷髅军阵之法。二是太平公主并不晓得有骷髅军阵之事,而王爷待韩礼不薄,又是圣心默定的太子人选。韩礼虽然不是朝廷官员,却也没有胆大到敢与朝廷对抗的地步,绝对不会得罪太子。而且王爷请韩札到府中帮忙之时,已将他查得清清林林,知道他与太平公主一党一向没有什么来往。是以此次韩札虽然不告而别,想来也绝对不会去帮助太平公主。只要王爷处置得当,韩礼绝对不会为太平公主效力。 “王爷听了我的话之后,这才略略放心,问我有什么主意。我说既然韩礼带着阵图走了,十有八九是前往长平古战场,说不定他的目标就是骷髅大王庙,要在那里试演军阵。若是王爷答允,我想赶往骷髅大王庙,一是找到韩礼,劝他为大王效力。这第一件事若是办成,接下来就要办第二件事,让韩礼启动骷髅军阵,咱们先下手为强,除掉太平公主一党。 “王爷其实心下早有此意,只不过并未明说而已。是以我说完之后,他便点头同意。要我赶往谷口村骷髅大王庙,依计办事。若是见到韩礼,不论他提出何种要求,都可以答允。我领命之后,挑了四名王府护卫,便向高平赶了过来。前日到了此地之后,突然遇上大雾,在雾中好一番折腾,竟然找不到谷口村的所在。后来迷迷糊糊走过了一座木桥,不久之后到了那处酒馆,便向店家打听骷髅大王庙的去处。随后离了酒馆,按酒馆掌柜所指路线前往骷髅大王庙……” 高力士说到此处,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却听司徒桥冷笑道:“高大人,你当众扯谎。告诉你前往骷髅大王庙道路的明明是那个老头子,怎么又变成了酒馆掌柜?” 当日在太白居之中,曾有一个神秘老者突然出现。其时高力士便是向这老者打听前往骷髅大王庙的道路,那老者为他详细指明了去路,高力士随后便带了四名随从离开酒馆。其后厉秋风等人想前往谷口村,便向店小二问路。哪知道那小二所说的路线,竟然与此前老者指点高力士等人前往骷髅大王庙的路线完全相同。其时其地,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等人都不晓得谷口村以前有一座骷髅大王庙,只道是店小二弄鬼,是以司徒桥出手将店小二擒住逼问。杨延嗣激于义愤,与司徒桥动起手来。后来众人发现那神秘老者不知何时从店内消失,而胡掌柜和店小二更是赌咒发誓,声言店内从来没来过什么老者。甚至此前那老者带来的黄梁米饭竟然也像是从来不存在一般。杨家父子也声称为高力士指点道路的是店小二,并没有什么老者出现。这事情一直在厉秋风心中存有疑虑,只不过其后怪事频频,他也无暇去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此刻听高力士说为他指点道路的是酒馆掌柜,怎不让他心下大惊? 高力士听司徒桥如此一说,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口中说道:“明明是酒馆掌柜为咱们指路,又哪里有什么老头子?” 厉秋风知道太白居中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使得自己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看到了那个神秘的老者,而高力士一行人和杨家父子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情形。事情为何会如此诡异,眼前决然推想不出,倒不如听高力士讲完再做计较。他念及此处,便对高力士道:“后来怎样?你们找到韩礼没有?” 高力士道:“我们按照酒馆老板指点的道路前往骷髅大王庙。只不过走了一段路之后,却发觉这道路盘旋曲折,有时明明向前走了很远,可是偏偏又回到了原地。如此几次之后,我心知有异。当年建造骷髅大王庙之时,我曾在谷口村住过一段日子,闲来无事,便在长平古战场四处游荡。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那座木桥,更加没有什么酒馆。回想这一路走来,处处透着诡异,竟然都是从来没有走过的地方。我知道情势不妙,便想回到酒馆,去找那个掌柜问个究竟。哪知道虽然想着按原路返回,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道路。眼看天色渐晚,我们四处乱撞,不知不觉之间,突然看到了骷髅大王庙。我心下大喜,正想着赶过去之时,突然有一队人马向大庙逼近。游弋于这队人马之前的斥候骑兵发现了我们,便即追了过来。我带着的四名随从是王府中最为精明的高手,除了精通武艺之外,弓马也极是娴熟。眼看着十几名骑兵冲了过来,而且在马上弯弓搭箭,想要射死我们。他们四人便先下手为强,连珠箭发,接连将五六名斥候兵射落马上。只不过剩余的军兵很快冲到了面前。我们这才发现,原来马上的骑兵竟然都是骷髅。 “我心下大惊,暗想难道韩礼已经重启了骷髅军阵不成?骷髅兵越来越多,我只能便带着四名随从边打边退,一心只想着摆脱这些骷髅的追杀。想不到不久之后,竟然看到了那座木桥。我们逃过了木桥,一名随从拼死在桥头抵挡骷髅兵,我们四人一路奔逃,竟然看到了牌楼。后来的事情,你们几位也都知道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高力士说完之后,长叹了一声,脸色惨白,眼中露出绝望的目光。 第七百二十九章 众人听完高力士讲述来历,心中五味杂陈,各自嗟叹不已。厉秋风心想,高力士若是知道杨家父子是大宋朝的人,而咱们几人更是来自大明朝,只怕他非得疯了不可。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我原本以为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做的手脚。可是眼下看来,或许这两人都曾在长平古战场上依照奇门五行设置过迷阵,只不过将咱们困在此处的定然是另有其人。若是高力士没有扯谎,念空和尚和韩礼两人脱不了干系。还有夺走念空和尚人头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不知道又是何方神圣。只不过这些都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要想查明真相,只怕比登天还难。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赶紧离开此处,然后再做计较。这鬼地方处处诡异,倒像是身在梦中。难道世上真有阴阳两界,咱们是到了阴界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杨延嗣道:“你方才说后来的事情咱们都知道了。可是你从那处宅院离开之后的事情,咱们可都不知道。” 高力士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离开那宅子之后,便想着找条道路离开这鬼镇子。走出不远之后,恰好遇到了王府随从蔡四。他在牌楼处与咱们走散,一直在这镇子中四处游荡,此时与我相见,竟然恍如在梦中一般。我们正想如何离开之时,忽见有一处宅子的门开了,有人将脑袋探了出来,一见我和蔡四,便又将头缩了回去。我正愁不知道如何离开这镇子,见到宅院中有人,心下大喜,便和蔡四追了过去。哪知道进了院子之后,却见那院子中有一个灰衣人,一脸诡异笑容,还没等我和蔡四说话,便突然冲了上来。蔡四拔剑阻拦,那人手中的匕首锋利无比,只一招过后,便将蔡四长剑削断。我二人见势不妙,急忙向院外退去。那灰衣人却追了上来。蔡四脚下略慢了慢,在宅子门口被那人追上,用匕首将他杀死。我逃出宅子,恰好遇到各位。后来各位进入那宅子之后,我只觉得那宅子之中阴气逼人,实在不想停留,便又逃了出来。哪知道走了不远,却又瞧见、却又瞧见……” 高力士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极为恐怖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凶神恶鬼一般,一双眼睛穿过众人,直向大路尽头望去。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地转头望去,只见百余步之外,竟然出现了一人一骑。只不过隔得远了,看不清楚此人的面目。不过远远望去,此人顶盔贯甲,倒像是一员武将。 高力士颤声说道:“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厉秋风转过头来,对高力士说道:“他到底是谁?你识得他不成?” 高力士嘴角抽搐,颤声说道:“他、他是单雄信……” 众人大惊失色。司徒格呸了一口,道:“单雄信早就被李世民砍了脑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高力士道:“方才我逃出那处宅院之后,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突然看到一员武将。此人骑在马上,提着一杆乌黑的铁槊,看到我便问道,见没见到李世民。我吓得紧了,急忙说没有见过。这人略显失望,竟然发起怒来,提起铁槊便要杀我。我招架了几招,询问他的姓名,此人自称单雄信。我差点吓得将剑扔了,哪里还敢再与他纠缠,便即施展轻功逃走。想不到这个恶鬼还是跟到这里来了……” 单雄信是隋朝末年瓦岗军中的骁将,李密败后,单雄信被王世充收降。李渊称帝之后,王世充不肯降服大唐,秦王李世民率军东征,与王世充对峙。单雄信骁勇之极,有一次在战阵之上,他杀散唐军兵将,直取李世民。李世民虽然弓马娴熟,却不是单雄信的对手。眼见单雄信就要将李世民杀死,危急关头,徐世绩赶了上来。单雄信与徐世绩都曾是瓦岗军的将领,两人私交甚好。单雄信见徐世绩到了,不忍故友相残,便即拨马退走,李世民这才逃了一条性命。 后来王世充败于李世民之手,被迫率领全军投降。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等人暗地里商议,以为王世充为人狡诈,兵败之后无路可走,迫不得已才向唐军投降,并不是出于本心,只怕日后成为大患。是以定下毒计,要将王世充及帐下众将一并处死。徐世绩为单雄信求情,李世民却说单雄信念私情而忘大义,为人又极为骁勇,留了下来必成后患,便将单雄信与王世充帐下众将一并斩首。可惜了这样一位勇将,竟然死在李世民的手中。 厉秋风心下推算,李隆基做太子之时,距离单雄信之死已过去了五六十年,此时出现的单雄信绝对不会是真人。要么是有人假扮,要么是术士做出来的幻像。 众人迟疑之间,却见那一人一骑已向此处奔了过来。厉秋风心中一凛,对众人说道:“咱们速速离开,不要与这些来历不明之人纠缠。” 他说完之后,运指如风,已将高力士被封闭的穴道尽数解开,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转身便走。众人此时已是惊弓之鸟,紧紧跟在他身后。杨延嗣虽然心下不服气,只想着留下与来人厮杀。只不过被杨业瞪了一眼,便也不敢倔强,紧随着厉秋风去了。 众人奔出百余步,再回头看时,只见大路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一人一骑的影子?众人惊魂稍定,这才停下了脚步,正想商议如何逃生之时,却听得前方隐隐传来了鼓声。 众人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却听杨延嗣吼道:“要逃你们逃罢!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被人追来追去,难道一辈子都要逃走不成?!这里四处被围,咱们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也比在这里遭人戏弄,东躲西藏强上百倍!” 厉秋风原本一心想要逃走,此时听了杨延嗣这一番话,心下一凛,暗想杨延嗣虽然鲁莽,这话却说得不错。自己此前在皇陵与唐赫对峙,在永安城面对数万叛军,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慌张。那是因为其时其地,对手一刀一枪,明明白白的都在眼前。而自从到了洛阳之后,事事透着诡异,而此时陷身于长平古战场之中,更是人鬼难辨,使得自己原本的锐气尽失,做事瞻前顾后,事事优柔寡断,倒不如杨延嗣这样一个莽撞小子,反倒能将事情看得明白。 念及此处,厉秋风胸中豪气顿生,口中说道:“杨七将军说得不错。这些恶鬼再厉害,也不过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像罢了。既然那人想戏弄咱们,咱们就先将他揪出来,瞧瞧他到底是谁!” 司徒桥等人一路走来,也是憋着一股怒气,此时见厉秋风意气风发,胆气登时壮了起来。只听司徒桥说道:“厉兄弟,我这条性命就交在你手里了。你说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今日咱们就好好打上一架,瞧瞧到底是谁在捣鬼!” 众人群情激愤,纷纷叫嚷着要与敌人一决雌雄。最后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玄机和尚也沉声说道:“降魔卫道,就在此时。贫僧愿意与各位并肩杀敌,看看天下有谁能敌得过咱们?!” 厉秋风见众人士气大振,便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你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便请杨老将军发号施令,咱们一起杀出去!” 杨业知道此时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却也并不推辞,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从牌楼冲出去。延昭与延嗣为先锋,我与玄机大师居中,厉公子和司徒先生、长孙先生殿后,苏姑娘和高大人随在我和玄机大师身边。咱们须得上下一体,齐心合力,才能杀将出去。”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杨家父子翻身上马,各提朴刀。杨延昭与杨延嗣纵马前行,走得却并不甚快,杨业和玄机和尚随后跟了上去,众人依计鱼贯而行。待走了百十丈远,鼓声越发清楚,却见牌楼已在不远处。此处与此前的情形并没有什么两样,到处都是羽箭。 众人到达牌楼下时,却见数百步外密密麻麻布满了骷髅军兵。这些军兵黑盔黑甲,排成队列,正自向牌楼处逼近。到得后来,距离牌楼不过百余步,这数万骷髅军兵踩踏着大地,脚步声如同闷雷一般,甚至连牌楼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杨延昭和杨延嗣横刀立马,虽然两人一身布衣,可是从背后望去,此时却如同天神一般,仿佛天塌了下来,两人也能用肩膀顶住。厉秋风想起世间有关杨家一门忠烈的传说,心下感动,暗想:“或许此时只是一场大梦,但是能在梦中一睹杨家猛将的风采,却也不枉此生了!” 便在此时,忽听司徒桥“噫”了一声,厉秋风一怔,转头向司徒桥望去。却见司徒桥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口中说道:“怪了,这他娘的压根不是赵国的兵将啊!” 厉秋风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问道:“司徒先生,有什么不对么?” 司徒桥道:“高力士说念空和尚建造骷髅大王庙之时,收集到的都是被活埋的赵国兵将的遗骸。可是眼前这些骷髅军士的衣甲都是黑色,战国七雄之中,只有秦国尚黑,是以兵将俱着黑衣黑甲。按理说秦国在长平击败赵军,秦军战死的士卒尸骨应没有这么多才是。念空和尚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秦军的遗骸?难道这场大战,秦军也死了十几万不成?” 第七百三十章 只见对面那十几人高高矮矮,有老有少,手中大都拎着刀剑,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高力士话音方落,却见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面露尴尬之色,口中说道:“高大管家,想不到你也来了这里……”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大起,众人脸色大变,各自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长街两端尽是骷髅军兵,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距离双方已不过百余步。 只听对面那十几人中有人高声说道:“眼下情势危急,咱们先找一处宅院暂避。这里的宅院甚是坚固,只须守住了门口,这些骷髅想要攻将进去,却也不是容易之事。” 厉秋风见说话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青袍,虽是身处危局,神情却并不慌张,心下不由暗自称奇。杨业点头说道:“这位先生说的不错。既然大家不是敌人,不如选一处宅院暂避,再做计较。” 司徒桥等人此前在宅院中遇到了秦舞阳和荆轲,险些丧命,对这镇子中的宅院都有些害怕。只不过此时与长街两端涌过来的骨骼兵相比,宅院倒显得不可怕了。是以杨业说完之后,司徒桥纵身便向右侧一处宅院奔了过去,待他冲到那宅子的门前,一掌拍了过去,那大门应手即开,司徒桥转身冲着众人叫道:“各位快进院子!” 此时情势危急,众人也无暇多想,便即纷纷冲进了院子。杨家父子仍然跟在最后,待到了门前,杨延嗣却不肯进门,口中说道:“我的马跟到哪里去了?” 杨延昭道:“咱们三匹坐骑都是战马,定然不会被这些骷髅拦住。等躲过这些骷髅之后,定能找到它们。” 杨延嗣兀自不肯逃进院子,只是杨业双目一瞪,吓得他身子一抖,这才被杨延昭拉了进去。 待众人都进了院子之后,厉秋风急忙将门关上,又将门闩横于门上,虽然知道凭着这门闩决计抵挡不住骷髅兵,不过聊胜于无,用上总比不用好。他伏在门上,透过门缝向门外张望。杨延嗣、司徒桥、长孙光明也聚到门前,四个脑袋自上而下排列,齐齐向门外望去。 初时透过门缝望去,眼前只是无人的街道,只是闷雷一般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片刻之后,长街两端的骷髅兵已然撞到了一处,相互之间拥挤碰撞,乱成一团。到得后来,骷髅兵越聚越多,相互之间已无立锥之地。不少骷髅的脑袋被撞飞了出去,更有不少骷髅身上的骨骼被撞断,一时之间地上到处都是骷髅头和断骨,瞬间便被踩成碎粉,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听上去极为惊悚。 厉秋风、杨延嗣、司徒桥、长孙光明从门缝中看到如此可怕的情形,人人心下惊骇之极。 眼看着骷髅兵被挤得越来越密,忽听得马蹄之声响起,紧接着响起了一阵钝响。杨延嗣脸色大变,口中说道:“听这声音,好似有人冲了过来,正在用兵刃打砸这些骷髅……” 他话音未落,从门缝中望去,只见一匹黑色战马已出现在四人眼前。只见马上乘客顶盔贯甲,手中挥舞一杆枣木马槊,将骷髅兵成片砸倒。有些骷髅兵举起手中的刀枪去遮挡那人的马槊,却如同螳臂挡车,刀枪与那马槊一碰,要么刀枪断为两截,要么兵刃脱手飞出,那杆马槊砸将下来,骷髅兵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杨延嗣倒是看得颇为兴起,口中说道:“这位将军想来就是那姓高的所说的单雄信。此人力大无穷,确是一位勇将。若是能与此人交手……” 他话未说完,不只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大惊失色,此时已聚在四人身后倾听门外动静的众人也是悚然一惊。杨业知道杨延嗣痴迷于弓马功夫,生怕他一时兴起冲出去向单雄信挑战,急忙喝道:“延嗣,不许胡说!” 杨延嗣吓了一跳,只得闭上了嘴巴。厉秋风一边从门缝中观看单雄信打砸骷髅军兵,一边沉声说道:“长孙先生,单雄信的遗骸也是你带到这里来的罢?” 此前厉秋风等人遇到了秦舞阳和荆轲,知道长孙光明为布设骷髅军阵,将两人的遗骸从临潼带到了这里。此时单雄信出现在眼前,厉秋风只道也是长孙光明做下的手脚。哪知长孙光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人可不是我弄来的。单雄信虽然也是一员勇将,不过与项羽等人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实不相瞒,我寻找阵胆之时,压根就没有想起还有单雄信这样一号人物。” 厉秋风一怔,暗想若不是长孙光明将单雄信的尸骨带到了长平古战场,那又是谁做了手脚?难道是念空和尚建造骷髅大王庙之时,便想到了单雄信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高力士道:“韩先生,想来这是你做的好事罢?” 厉秋风心中一动,不由转头向后望去,却见高力士盯着那中年文士,一脸愤怒的神情。那中年文士自然便是术士韩礼。只见他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高大管家,是韩某失算,酿成了这场大祸,上负王爷礼遇之恩,下负高大管家朋友之义,惭愧,惭愧啊!” 厉秋风见韩礼自承其事,心下暗想:“韩礼受了李隆基之请,与高力士、王毛仲、李守德等人来到骷髅大王庙刺杀念空和尚,以他的本领,瞧见骷髅大王庙四周所布设的结界,自然猜到了念空和尚不是寻常人物,也发现了骷髅军阵的秘密。对这些术士来说,诸葛遗阵的阵图如同武林高手垂涎三尺的武功秘笈一般,必欲得之而后快。是以回到长安之后,原本不想为李隆基驱使的韩礼一反常态,竟然应李隆基之情住进了王府,从李隆基手中得到了诸葛遗阵的阵图。想来他苦心钻研,自以为已然融会贯通,心痒难耐,便想着一试身手。这才私自带了阵图不告而别,直奔长平古战场而来。只不过他此行太过仓促,来不及去寻找阵胆。而其时距离大唐开国不久,单雄信是当年有名的猛将,又屈死于李世民之手,怨气极大。想来韩礼便掘了单雄信的坟墓,将他的遗骸带到了这里。只不过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此处另有高人,竟然将他也困在了这里。”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司徒桥说道:“他娘的,最好单雄信这个死鬼将这些骷髅尽数打死,咱们便可以逃脱大难了……“ 厉秋风心下一怔,急忙转过头去,又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却见大街之上遍地都是被单雄信砸倒的骷髅兵,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骨架。单雄信骑在马上,将手中的马槊旋转如飞,围在他身边的只有寥寥十余名骷髅兵。片刻之后,这十余名骷髅兵也尽数被单雄信将脑袋或身子砸碎,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只见单雄信右手高举马槊,大声喝道:“李世民,你这奸贼在哪里?!有种的站出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众人听得单雄信雷鸣般的声音,个个脸色大变,心下惊恐之极。 杨延嗣自门缝中看到单雄信如此威武雄壮,忍不住赞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该如此!单雄信虽然兵败被擒,却也不失是一条好汉……”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突然射到,自单雄信咽喉处射了进去。这一箭力道好大,射中单雄信之后,羽箭余势不止,竟然将单雄信咽喉射穿,自他后颈处冒出了寸许长的箭头。 单雄信正自耀武扬威,口中大骂李世民之时,被这一箭射中之后,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低下头去,想要低头观看射中自己的羽箭。便在此时,只听“嗖嗖”之声大起,随即无数羽箭自大街两端射了过来。片刻之后,单雄信连人带马不知道被射中了多少支羽箭,变得如同刺猬一般。只不过一人一骑虽然被射成如此惨状,战马却并没有躺倒,而是僵立在大街上,情形极为诡异。 厉秋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宅院之外万簌俱寂,却听到清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这马蹄声并不甚急,只不过忽左忽右,不知道来自何方。到得后来,那马蹄声越发清楚起来,每一声仿佛都敲打在众人心上,使得众人心下惊惧,越来越害怕。 厉秋风正自惊骇之时,忽然觉得似乎有人正在靠近自己。他心下悚然一惊,右手正要拔刀,只不过这感觉一闪即逝。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自从到了长平古战场之后,好几次发觉有人试图靠近自己,只不过却见不到有人现身。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轻功,竟然让自己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正惊疑之间,那马蹄声已到了门外不远处。厉秋风心下一凛,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单雄信的人头猛然飞上了半空,鲜血从他的脖腔之中喷了出来,情形可怕之极。待到单雄信的人头自空中落下之时,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已然出现在单雄信的坐骑前。马上骑士顶盔贯甲,足足比单雄信高出数尺。只见他右手倒提大刀,左手一伸,已自将从空中坠落的单雄信的人头抓在了手中。 厉秋风、杨延嗣、司徒桥、长孙光明见到此人,登时大惊失色。长孙光明颤声说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骷髅大王?!” 第七百三十一章 只见对面那十几人高高矮矮,有老有少,手中大都拎着刀剑,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高力士话音方落,却见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面露尴尬之色,口中说道:“高大管家,想不到你也来了这里……”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大起,众人脸色大变,各自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长街两端黑压压的一片骷髅军兵,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距离双方已不过百余步。 只听对面那十几人中有人高声说道:“眼下情势危急,咱们先找一处宅院暂避。这里的宅院甚是坚固,只须守住了门口,这些骷髅想要攻将进去,却也不是容易之事。” 厉秋风见说话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青袍,虽是身处危局,神情却并不慌张,心下不由暗自称奇。杨业点头说道:“这位先生说的不错。既然大家不是敌人,不如选一处宅院暂避,再做计较。” 司徒桥等人此前在宅院中遇到了秦舞阳和荆轲,险些死在秦舞阳手中,是以对这镇子中的宅院都有些害怕。只不过此时与长街两端涌过来的骷髅兵相比,宅院倒显得不可怕了。是以杨业说完之后,司徒桥纵身便向右侧一处宅院奔了过去,待他冲到那宅子的门前,一掌拍了过去,两扇大门应手即开,司徒桥转身冲着众人叫道:“各位快进院子!” 此时情势危急,众人也无暇多想,便即纷纷冲进了院子。杨家父子仍然跟在最后,待到了门前,杨延嗣却不肯进门,口中说道:“我的马跑到哪里去了?” 杨延昭道:“咱们的坐骑都是战马,定然不会被这些骷髅拦住。等躲过这些骷髅之后,一定能找到它们。” 杨延嗣兀自不肯逃进院子,只是杨业双目一瞪,吓得他身子一抖,这才被杨延昭拉了进去。 待众人都进了院子之后,厉秋风急忙将门关上,又将门闩横于门上,虽然知道这门闩决计抵挡不住骷髅兵,不过聊胜于无,用上总比不用好。他伏在门上,透过门缝向门外张望。杨延嗣、司徒桥、长孙光明也聚到门前,四人的脑袋自上而下排列,透过门缝齐齐向门外望去。 初时透过门缝望去,眼前只是无人的街道,只是闷雷一般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片刻之后,长街两端的骷髅兵已然撞到了一处,相互之间拥挤碰撞,乱成一团。到得后来,骷髅兵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已无立锥之地。不少骷髅兵的脑袋被撞飞了出去,更有许多骷髅兵的骨骼被撞断,一时之间地上到处都是骷髅头和断骨,瞬间便被踩成碎粉,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可怕。 厉秋风、杨延嗣、司徒桥、长孙光明从门缝中看到如此可怕的情形,人人心下惊骇之极。 眼看着骷髅兵被挤得越来越密,忽听得马蹄之声响起,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噼哩啪啦的异响。杨延嗣脸色大变,口中说道:“听这声音,好似有人冲了过来,正在用兵刃打砸这些骷髅……” 他话音未落,一匹黑色战马已然出现在四人的视野之中。只见马上乘客顶盔贯甲,手中挥舞一杆枣木马槊,将骷髅兵成片砸倒。有些骷髅兵举起手中的刀枪去遮挡那人的马槊,却如同螳臂挡车,刀枪与那马槊一碰,要么断为两截,要么脱手飞出。那杆马槊势大力沉,砸将下去之后,骷髅兵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杨延嗣倒是看得颇为兴起,口中说道:“这位将军想来就是姓高的所说的单雄信。此人力大无穷,确是一位勇将。若是能与此人交手……” 他话未说完,不只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大惊失色,聚在四人身后倾听门外动静的玄机和尚等人也是悚然一惊。杨业知道杨延嗣痴迷于弓马功夫,生怕他一时兴起冲出去向单雄信挑战,急忙喝道:“延嗣,不许胡说!” 杨延嗣吓了一跳,只得闭上了嘴巴。厉秋风一边从门缝中观看单雄信打砸骷髅军兵,一边沉声说道:“长孙先生,单雄信的遗骸也是你带到这里来的罢?” 此前厉秋风等人遇到了秦舞阳和荆轲,知道长孙光明为布设骷髅军阵,将两人的遗骸从临潼带到了这里。此时单雄信出现在眼前,厉秋风只道也是长孙光明做下的手脚。哪知长孙光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人可不是我弄来的。单雄信虽然也是一员勇将,不过与项羽等人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实不相瞒,我寻找阵胆之时,压根就没有想起还有单雄信这样一号人物。” 厉秋风一怔,暗想若不是长孙光明将单雄信的尸骨带到了长平古战场,那又是谁做了手脚?难道是念空和尚建造骷髅大王庙之时,便将单雄信的遗骨运到了这里不成?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高力士道:“韩先生,想来这是你做的好事罢?” 厉秋风心中一动,不由转头向后望去,却见高力士盯着那中年文士,一脸愤怒的神情。那中年文士自然便是术士韩礼。只见他一脸,口中说道:“高大管家,是韩某失算,酿成了这场大祸,上负王爷礼遇之恩,下负高大管家朋友之义,惭愧,惭愧啊!” 厉秋风见韩礼自承其事,心下暗想:“韩礼受了李隆基之请,与高力士、王毛仲、李守德等人来到骷髅大王庙刺杀念空和尚,以他的本领,瞧见骷髅大王庙四周所布设的结界,自然猜到了念空和尚不是寻常人物,而且骷髅大王既然现身,这骷髅军阵的秘密却也瞒不过他。对这些术士来说,诸葛遗阵的阵图如同武林高手垂涎三尺的武功秘笈一般,必欲得之而后快。是以回到长安之后,原本不想为李隆基效力的韩礼一反常态,竟然应李隆基之情住进了王府,从李隆基手中得到了诸葛遗阵的阵图。想来他苦心钻研,自以为已然融会贯通,心痒难耐,便想着一试身手。这才私自带了阵图不告而别,直奔长平古战场而来。只不过他此行太过仓促,来不及去寻找阵胆。而其时距离大唐开国不久,单雄信是当年有名的猛将,又屈死于李世民之手,怨气极大。想来韩礼便掘了单雄信的坟墓,将他的遗骸带到了这里。只不过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此处另有高人,竟然将他也困在了这里。”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司徒桥说道:“他娘的,最好单雄信这个死鬼将这些骷髅尽数打死,咱们便可以逃脱大难了……“ 厉秋风转过头去,又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却见大街之上遍地都是被单雄信砸倒的骷髅兵,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骨架。单雄信骑在马上,将手中的马槊旋转如飞,围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寥寥十余名骷髅兵。片刻之后,这十余名骷髅兵也尽数被单雄信将脑袋或身子砸碎,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只见单雄信右手高举马槊,大声喝道:“李世民,你这奸贼在哪里?!有种的站出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众人听得单雄信雷鸣般的声音,个个脸色大变,心下惊恐之极。 杨延嗣自门缝中看到单雄信如此威武雄壮,忍不住赞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该如此!单雄信虽然兵败被擒,却也不失是一条好汉……”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突然射到,自单雄信咽喉处射了进去。这一箭力道好大,射中单雄信之后,羽箭余势不止,竟然将单雄信咽喉射穿,自他后颈处冒出了寸许长的箭头。 单雄信正自耀武扬威,口中大骂李世民之时,被这一箭射中之后,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低下头去,想要低头察看射中自己的羽箭。便在此时,只听“嗖嗖”之声大起,随即无数羽箭自大街两端射了过来。片刻之后,单雄信连人带马不知道被射中了多少支羽箭,变得如同刺猬一般。只不过一人一骑虽然被射成如此惨状,战马却并没有躺倒,而是僵立在大街上,情形极为诡异。 厉秋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宅院之外万簌俱寂,只是片刻之后,却听到清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这马蹄声并不甚急,只不过忽左忽右,不知道来自何方。到得后来,那马蹄声越发清楚起来,每一声仿佛都敲打在众人心上,使得众人心下惊惧,越来越害怕。 厉秋风正自惊骇之时,忽然觉得似乎有人正在靠近自己。他心下悚然一惊,右手正要拔刀,这感觉却一闪即逝。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自从到了长平古战场之后,数次发觉有人试图靠近自己,只不过却见不到有人现身。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轻功,竟然让自己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 厉秋风惊疑之间,马蹄声已到了门外不远处。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单雄信的人头猛然飞上了半空,鲜血从他的脖腔之中喷了出来,情形可怕之极。待到单雄信的人头自空中落下之时,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已然出现在单雄信的坐骑之前。马上骑士顶盔贯甲,足足比单雄信高出数尺。只见他右手倒提大刀,左手一伸,已自将从空中坠落的单雄信的人头抓在了手中。 厉秋风、杨延嗣、司徒桥、长孙光明从门缝中看到此人,登时大惊失色。长孙光明颤声说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骷髅大王?!” 第七百三十二章 此前厉秋风听高力士讲述骷髅大王庙的来历,才知道谷口村当年曾经有过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只是长孙光明、司徒桥二人多年来一直在打长平古战场的主意,从前人笔记和遗物之中,其实早就知道骷髅大王庙曾经存在于谷口村,只不过骷髅大王庙消失已久,两人都没有亲眼见过骷髅大王是什么模样。此时见到这骑马的武将高大无比,又凶猛异常,便是一颗骷髅头也要比寻常人三个脑袋加在一起还大,饶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生平盗掘陵墓无数,在墓中见过的稀奇古怪之事不知道有多少,此时也是心惊胆颤,惊骇不已。 厉秋风转头对高力士道:“高先生,你瞧瞧门外这名骷髅武将,是否就是骷髅大王庙中供奉的那个骷髅大王。” 高力士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嗫嚅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双腿却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竟然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厉秋风心想,世间传说高力士狡诈多计,是李隆基的心腹死士,为李隆基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听说马嵬坡兵变之时,乱军逼迫李隆基赐死杨玉环。李隆基初时坚决不答应,倒是高力士劝说李隆基杀掉杨玉环,以求自保。后来又是这个高力士,带着三尺白绫,逼迫杨玉环自缢身亡。此次在长平古战场莫名其妙遇到了高力士,虽然在太白居中见到的高力士举止深稳,后来再相遇时,却是惊恐如丧家之犬,遇事便逃,如此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怎么此时竟然如此脓包? 眼看着高力士全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却是不敢到走到门边向外张望。站在他身后的韩礼说道:“韩某识得骷髅大王,可否让韩某瞧瞧?” 厉秋风听高力士提起过韩礼的事迹,知道这人是一个有真本事的术士,便即点了点头。韩礼快步走到门前,厉秋风让到了一边。司徒桥和长孙光明都知道韩礼的名头,只不过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够亲眼看到这个活在千百年前的术士。见韩礼走到面前,不由得心生惧意,身不由已退到了一边。只有杨延嗣胆气豪壮,又不晓得韩礼是何方神圣,是以他仍然蹲在门后,将脑袋紧贴于门上,兀自向门外张望。 韩礼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即转过头看着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不错,这名骷髅武将,便是骷髅大王庙中供奉的那个骷髅大王。” 他话音方落,却听高力士颤声说道:“姓韩的,这、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是你把这个恶鬼放了出来!只不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虽然咱们都得死在这恶鬼手中,只是你、你也逃不掉骷髅大王的毒手!” 韩礼脸色一变,看了高力士一眼,口中说道:“高大管家,你这话可是冤枉韩某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杨延嗣说道:“这些鬼骷髅开始撤兵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抢到门前,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无数骷髅兵正自排成队列,向着大街左侧走去。自从遇到大雾之后,众人便无法判断东西南北方向,而此时骷髅兵撤走的方向,正是方才厉秋风等人逃来时的方向。 单雄信的无头尸体仍然骑在战马上,挺立于大街中央。这些骷髅军兵排成六列,默默地从这一人一骑旁边绕了过去。只是骷髅兵的脚下便是此前被单雄信以马槊砸倒的无数骷髅,是以这些骷髅军兵踩将上去,发出噼哩啪啦的异响。转眼之间,地上这些骷髅兵已化为碎片,只是身上的甲胄倒是完整无缺,一眼望去,大街上到处都是铠甲、头盔和刀枪弓箭,如同一场大战过后,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战场一般。 厉秋风见骷髅兵并未发现众人藏在宅院内,倒是出了一口长气。他转过头来,对杨业说道:“杨老将军,幸好单雄信突然出现,将先前追杀咱们的骷髅兵尽数打倒。这些后来赶到的骷髅兵没有发现咱们,眼下已经开始撤走了。只不过骷髅兵成千上万,全部撤出这镇子,至少也要半个多时辰。咱们还是在这宅子中多留片刻,待骷髅兵尽数撤走之后,咱们再想法子离开。不知道杨老将军意下如何?” 杨业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忽听身后有人说道:“敢问这位先生便是汉主驾前的大将军刘继业老将军么?” 杨业一怔,转头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随同韩礼一起出现的那位中年人。杨业早就发觉此人气度沉稳,大异常人,是以对他颇为留意。此时听他突然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下悚然一惊。只不过他是统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统帅,虽然心下惊讶,却是面色如常,知道此人来历不凡,已然瞧破了自己的行藏,却也不必藏头藏尾。便即拱手说道:“不错,我便是刘继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将军,先生这话可是谬赞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刘老将军过谦了。刘老将军是汉主的股肱之臣,北御契丹,南挡周、宋,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怎么说这是谬赞?” 杨业本来姓杨,汉主为了拉拢杨氏一门,特意赐姓为刘。杨业性子耿直,虽然皇帝赐予国姓,对于臣子来说是无尚荣耀之事,可是杨业却并不喜欢。只不过他知道朝廷中的奸臣为了独揽大权,早已将杨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若是自己拒绝皇帝赐姓,这些奸臣趁机挑拨,只怕杨家有灭门之厄。是以他虽然心中不快,最后还是改了姓氏。他原本叫作杨业,改了姓氏之后,他有意在名字中又加了一个“继”字,将名字变为“刘继业”,便是不想丢弃了本名杨业。只不过汉国上上下下大多仍然称他为“刘业”,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杨业见这中年人儒雅沉稳,身边几人也不似寻常人物,倒也不敢小觑,谦逊了几句之后,便即开口说道:“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那人微微一笑,道:“刘老将军,其实咱们神交已久,只不过没有见过面罢了。我姓曹名彬,字国华,想来刘老将军听说过罢?” 杨业大惊失色,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直直地盯着曹彬。 电光火石之间,杨延嗣斗然从门前跳了起来,几步便抢到杨业身前,双手握紧朴刀,盯着曹彬。饶是他一向胆气豪壮,此时也颇为紧张。 杨延昭站在一边,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只不过情势未明,生怕杨延嗣莽撞动手,便即低声说道:“延嗣不要莽撞,听爹爹吩咐!” 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听那中年人自报身份,也是大惊失色。以三人的武功见识,即便是头顶连响十个霹雳,只怕也不会如此惊恐。曹彬素有“大宋第一武将”之称,而司徒桥、长孙光明为了寻找诸葛遗阵的阵图,都曾打过曹彬陵墓的主意。而且诸葛遗阵的阵图流传后世,与曹彬有极大的关联。先前遇到了高力士和韩礼,已经让众人惊讶万分,此时原本活在宋朝的曹彬又出现在众人面前,更是让厉秋风等人难以置信。 杨家父子此番到了长平古战场,便是接到汉国派在宋国的探子报信,称宋国正在调集大军,似乎将要北伐。杨家父子为窥探敌情,才悄悄离开晋阳,直奔高平而来。想不到一场大雾,让三人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在此处与宋军统帅曹彬不期而遇,实是大出杨家父子意料之外。 厉秋风见杨延嗣虎目圆睁,虽然知道眼前这情形大有古怪,却也不想杨家父子与曹彬一行人动手。他抢前几步,拦在杨家父子与曹彬中间,口中说道:“各位且慢动手。眼下咱们受困于此,那些骷髅军士凶狠无比,若是咱们起了内讧,非得被他们撕成碎片不可。大家应同舟共济,不能互相残杀。” 曹彬见厉秋风站出来说话,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刘老将军尽可以放心,曹某对老将军敬慕已久,绝对不会加害于老将军。” 杨业此时也已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素闻曹彬之名,知道此人虽然是统帅千军万马的武将,却一向宅心仁厚,一言九鼎。是以点了点头,对曹彬说道:“如此最好。我听说曹将军虽然带甲数十万,却一向不喜杀戮,能够约束部下,不掳掠屠杀百姓。今日能与曹将军相遇,幸何如之?” 曹彬身边几名随从知道面对的是杨家父子之后,人人神色紧张,想来是听说过杨家父子的威名,心下惊恐不已。直到看见曹彬与杨业言谈甚欢,这才放下心来。有几人原本已握紧了剑柄,此时也略略放松了一些。 司徒桥看着曹彬,又转头看了看杨业,再望向韩礼,口中喃喃说道:“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物都聚到了这个鬼地方?!” 第七百三十三章 他这句话虽然是自言自语,却被曹彬听在了耳中。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先生,你尽可以将这事情当做是一场大梦。咱们只不过是在梦中相遇,或许大梦醒来之后,你我便会各自西东,从此再不相见。” 厉秋风听曹彬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听曹彬说话,竟似已自猜到身处幻境之中。虽然自己脑中所想的曹彬,只不过是在书中读过他的一些事迹之后拼凑出来的印象,可是此刻见到曹彬的言谈举止,却发觉此人洞察世情,处乱不惊,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高力士面如死灰,嘴角抽搐,一双眼睛紧盯着韩礼,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将韩礼撕为碎片。饶是韩礼精通奇门五行之术,见了他如此怨毒的目光,却也是心下一寒,不由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高大管家,此事虽因韩某而起,不过将咱们困在这里的却另有其人,你可不要拿韩某出气。” 厉秋风见情势诡异,心中疑云大起。是以对韩礼说道:“韩先生,此处的奇门五行大阵,是否为你所设?” 韩礼瞧见厉秋风的身形步法,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见他与高力士一路,只道他是李隆基请来的武林高手,赶到此地追杀自己。韩礼从李隆基手中得到诸葛遗阵的阵图之后,当真是大喜若狂,躲在王府后花园中苦苦钻研。此前他受了李隆基重金邀请,前往长平古战场办事。只不过其时他并不知道骷髅大王庙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待到了谷口村之后,却发现谷口村和骷髅大王庙左近十余里的范围之内,早已被人设了极厉害的结界。韩礼精通奇门五行,遇到如此厉害的结界,便如剑术高手遇到绝顶剑客一般,一定要比个高下,方能一偿心中所愿。只是进入骷髅大王庙之后,始作俑者念空和尚已然身首异处,韩礼不由大失所望。不过他在谷口村和骷髅大王庙左近一番勘察,越看越是心惊,不知道念空和尚布下如此厉害的阵势,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直到拿到了阵图之后,一番钻研之下,韩礼恍然大悟,知道这份阵图实际上是一个更为厉害的结界。回想此前李隆基派出心腹高力士、王毛仲、李守德三人前往谷口村,欲除掉念空和尚,韩礼隐隐猜出了李隆基的意图所在。待到他将阵图融会贯通,心痒难耐之下,便悄悄离了王府,直奔长平古战场,要试试自己是否能启动骷髅大阵。 只不过韩礼却也知道,李隆基藏有这份阵图,是想利用它来争夺帝位。自己带了阵图不告而别,李隆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此时见了高力士和厉秋风,只道两人是奉了李隆基的密令来除掉自己。眼前被困于此,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正好可以说动高力士和这个年轻刀客不与自己为难,待逃出结界之后,再想法子逃走,或是除掉高力士和厉秋风,以除后患。 念及此处,韩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韩某不辞而别,实有说不出的苦衷。因为这阵图太过神奇,研习奇门五行之辈,见了阵图之后没有一个会不动心的。我生怕王爷不许试演阵图,一时糊涂,稀里糊涂地溜出王府,直奔谷口村而来。一路之上倒也平安无事,只是到了谷口村之后,突然天降大雾……” 韩礼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脸色大变。苏岩忍不住说道:“原来你也遇到了这场大雾……” 韩礼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压根不是雾,而是有人故意布下了结界。”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精通奇门五行,听韩礼说是有人布下结界,同时摇了摇头。司徒桥说道:“结界确是极为厉害的阵法,只不过仍然脱离不了机关消息之术。若要造出大雾这种幻像,须得要在四周封闭之处,否则阳光普照,或是风吹云动,结界立时消失,谷口村地势开阔,世间哪有这等厉害的人物,能在谷口村左近布设结界?” 韩礼没想到司徒桥竟然也精通结界之术,倒是颇为惊讶,只道此人也是李隆基请来对付自己的高手,心下暗自提防。他看了司徒桥一眼,口中说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世间奇人异士不知道有多少,岂是咱们这些井底之蛙所能知晓?在此之前,韩某也不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只是瞧眼前的情形,却也不得不信。我在大雾之中绕来绕去,有时发觉雾中有人,距我并不太远,只不过走了过去,却压根连鬼影都没有一个。后来无意之中走上了一座木桥……” 厉秋风等人心下悚然一惊,回想起木桥上的情形,已是恍如隔世。 韩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其实那不是一座木桥,而是结界中的一处幽冥之门。大雾是结界的引子,其目的是遮掩咱们的眼睛,而木桥才是将咱们引入结界的门户。若是真以为那是一座木桥,自然便会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便如有人故意建起一座城门,人若走过城门,自然以为自己进了城,却不会去想这只是一座门罢了,走过门之后,眼前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一片荒野。只不过先入为主,所见所想,已被故布疑阵那人掌控于手中。” 厉秋风听他说得玄妙,心中暗想:“此人说起话来,比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还要虚幻缥缈。这些江湖术士痴迷于邪术,只怕坠入他人陷阱之中还不自知。” 众人听得云山雾罩,心下惊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韩礼接着说道:“我虽然知道四周杀机暗伏,只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过了木桥。不久之后,看到路边有一家酒馆……” 他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心下早已想到了太白居,只不过都没有说话。杨延嗣却没有什么顾忌,嘿嘿笑道:“想来你也到过太白居。” 韩礼面露不解之色,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什么太白居,明明是邀月居。” 厉秋风等人大惊,不由得面面相觑。玄机和尚却是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韩居士,请问你听说过李太白的名头么?” 韩礼摇了摇头,道:“李太白?恕韩某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此人的名头。” 厉秋风心下大震,脑中灵光一闪,心下已然雪亮。太白居的名称来自于唐朝诗人李白。而李白成名于唐玄宗一朝,在李隆基未做皇帝之前,李白的名头并不响亮,自然无人会以“太白”二字为酒馆的名字。 司徒桥等人也立时醒悟过来。长孙光明看了玄机和尚一眼,心下暗想:“这和尚心思转得极快,不只武功了得,见识不凡,更是颇有文采,倒是不可小觑。” 韩礼不知道这和尚为何没头没脑提起李白的名字,心下倒有些不解,忍不住向高力士望去。却见高力士也是一脸茫然,想来也不知道李白是什么人。他正想说话,却听苏岩对高力士说道:“高大人,你也曾去过那家酒馆,还记得那酒馆叫什么名字么?” 高力士道:“韩先生不是说过了么,确是邀月居无疑。当时我看到悬在门口的酒旗,心下还想这酒馆的名字倒是颇为文雅,与四周的荒凉之地可是半点不搭边儿。” 厉秋风想到在太白居中,自己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玄机和尚看到了那个神秘老人,而杨家父子、高力士却说没有见到。此时发现韩礼和高力士看到的酒馆名字与自己一伙人见到的也是完全不同,心下惊疑,暗想为何众人同处一地,所见到的情形却颇为不同,难道真的有人能有如此神通,使得众人即使看到同一件东西,各自眼中的形象也不相同么?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曹彬说道:“我方才说了,此处情形诡异,不可以常理推测。各位只当是做了一场大梦,在梦中能与远离千里万里的朋友相逢,把酒言欢,自然不会觉得眼前的情形有异了。” 韩礼点头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想了。我到了邀月居之后,便向掌柜打听骷髅大王庙的所在。那掌柜倒甚是热心,一边要小二给我蒸黄梁米饭,一边将前往骷髅大王庙的详细道路说与我听。我正等着吃饭之时,却又有一伙人走进店内。” 韩礼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曹彬,接着说道:“进到店内的自然就是曹先生等人。当时曹先生自称是过路的客商,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走到了这里,便进店打尖歇息,顺便询问前往谷口村的道路……” 他话音未落,曹彬微微一笑,道:“我在酒馆门外,看到酒旗上写的是‘太白居’三个大字。韩先生,咱们虽然在酒馆中见面,只不过所进的酒馆,只怕并不是同一间啊!” 韩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结界之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韩某听说曹先生一行人也要前往谷口村,便与他们同行。只不过离开酒馆之后,按照那掌柜所指的道路前行,只不过绕来绕去,一直没有看到谷口村。各位知道情形有异,便想回到酒馆找那掌柜问个明白。只不过一路返回,连酒馆都不见了。稀里糊涂走回了木桥,却突然有大群骷髅兵出现,直向咱们杀了过来。咱们一路奔逃,一直逃进了这处镇子。那些骷髅兵紧追不舍,后来就在镇子中遇到了各位。” 韩礼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高力士,口中说道:“我虽然不告而别,却并不是想不利于王爷。待咱们离开这里之后,我自然会去向王爷负荆请罪。” 第七百三十四章 高力士听韩礼说话,心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知道他是想说服自己,不要自相残杀。只不过此时高力士心乱如麻,也懒得理他,只是“哼”了一声,却并未说话。 厉秋风正自听韩礼说话,忽觉有人已到了自己身后。这人行走之际全无半点声息,似乎只是一层缥缈之极的雾气一般若有若无。厉秋风大惊失色,右手已然握住警恶刀的刀柄。只听“铮”的一声,警恶刀出鞘数寸。便在此时,那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如同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般。厉秋风在刹那之间停止了拔刀,脑中竟然一阵迷糊。他知道情势不妙,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自镇静了下来,右手收刀,同时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苏岩、长孙光明站在自已身后,却并无什么异状。 众人见厉秋风猝然拔刀,都吓了一跳。只是见他只将长刀拔出数寸便停了下来,众人又有些惊讶。司徒桥却知道厉秋风为人机警,若无异状,绝对不会如此惊慌失措。便即低声说道:“厉兄弟,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沉声说道:“方才似乎有人自我背后袭了过来,只不过瞬间却又消失不见。大概是我听错了,倒叫司徒先生见笑了。” 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鬼地方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小心驶得万年船,厉兄弟可不能托大。” 司徒桥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瞥了长孙光明和苏岩一眼。长孙光明知道司徒桥忌恨自己在此地设置了机关,将众人引到这个镇子之中。不过他知道司徒桥性子古怪,尖酸刻薄,是以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与司徒桥理论。 韩礼不晓得厉秋风为何拔刀,只是见他将刀又收回到鞘中,只道此人故弄玄虚,便也没有理会,接着说道:“咱们被困在这里,定然是有人设了极厉害的结界。念空和尚已死,自然不是他下的手。此处原来的结界是念空和尚所设,上次咱们到了这里之时,我已将结界破了。只不过却没想到有高手一直窥伺在侧,待咱们离开之后,此人居然又将被破解的结界复原,而且在其中设置了更为厉害的机关。也怪我一时不慎,这才着了他的道。” 韩礼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极为悔恨的神情。杨业对曹彬说道:“事已至此,咱们也不必遮遮掩掩。此前大汉国皇帝接到密报,称大宋调集大军,似乎有意北伐。我父子得到消息之后,便来到此地,想看看这消息是真是假。只不过来到高平之后,却遇到了一场大雾,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曹将军是大宋皇帝驾下第一名将,须知刀兵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人头落地,又有多少孤儿寡母要孤苦终生。眼下北方契丹人狼子野心,一直窥伺中原。若是你我两国交兵,不论谁胜谁败,最后只会元气大伤,倒便宜了契丹人。只盼将军以仁义为本,劝说大宋皇帝不要妄动刀兵,以免生灵堂涂炭。中原锦绣江山,万千平民百姓,只怕沦为异族铁蹄之下的亡灵。” 曹彬微微一笑,道:“刘老将军此言不错。不过我大宋立国之后,西平蜀国,南灭唐国,消弥战祸,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此次确有军队调集之事,与汉国虽有关联。只不过却不是为了北伐,而是另有所图。刘老将军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去,大宋眼下并无北伐的打算。” 曹彬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只不过此次虽然不是北伐,北伐却是难免之事。天下若不归为一统,咱们仍然打不过契丹人。只有合天下之力,才能灭了契丹,永除后患。我此次到高平另有要事,只不过与刘老将军一样,遇上了一场大雾。在大雾之中转来转去,最后在酒馆之中遇到了韩先生,又相伴来到了这里。刘老将军尽可以放心,此刻咱们是友非敌。至于日后疆场厮杀,到时咱们各为其主,不妨再一争雄长。” 杨业听了曹彬的话,心下雪亮。知道此人是在告诉自己,此刻陷入困境,须得并肩御敌,方能逃出生天。他绝对不会坑害杨家父子,也盼杨家父子不要与他为敌,以免祸起萧墙。是以杨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曹将军所说之事,正是我心中所想,曹将军尽可以放心便是。” 厉秋风见杨业和曹彬约定不会动手打架,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正想说话,却听玄机和尚说道:“既然大家都想从这里逃出去,咱们须得上下一心,不可相互构陷才是。贫僧向佛祖发誓,若是起了异心,戗害他人,便叫我永坠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听玄机和尚发下如此毒誓,心下暗想,这和尚好生机灵。他知道得罪了我和司徒桥、长孙光明,已是落了单。此刻见杨业、曹彬等人暂时放下了仇怨,他便借机发誓,表明心迹,要咱们不与他为难。此人见识不凡,颇有智计,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他正思忖之间,高力士却也赌咒发誓,自称绝对不会害人。随后韩礼、曹彬,杨家父子也纷纷表明不会内讧。此前众人互有戒心,直到这时,才下了决心暂时搁置争端,戮力对敌,要从这个可怕的镇子中逃出去。 最后众人推举杨业和曹彬主事,领着大伙一起逃出生天。两人商议了一下,便即决定待骷髅兵尽数离开之后,众人再悄悄走出镇子。首先要回到酒馆之中,将掌柜和小二擒住。这两人言行诡异,定然知道一些秘密。只要抓住这两个人,便有逃生的希望。 此时大街上的骷髅兵已尽数退走,众人却也不敢立即出门。又等了半个时辰之后,厉秋风和司徒桥先到街上查看,见大街两端再无骷髅兵的影子,这才将众人叫了出来。只见路上到处都是被踩得粉碎的骷髅兵的骨灰、盔甲和兵器,情形极为诡异。 方才骷髅兵从大街两端分别冲了过来,然后排成队列,从左侧退走。是以曹彬和杨业商议之后,决定带领众人从右侧离开镇子。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便即向右前行。杨延嗣边走边道:“真是奇怪,这些骷髅在镇子外面之时,明明已经大占上风,为何没有一拥而上,将咱们全都杀掉?” 厉秋风道:“杨七公子,你没有发现这些骷髅并不是一伙的么?” 杨延嗣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摇了摇头。厉秋风道:“咱们在牌楼外见到的骷髅兵,个个头戴黑盔,身披黑甲。记得当时杨六公子和杨七公子正要与这些骷髅兵厮杀,骷髅兵的后阵突然大乱,紧接着无数羽箭射到,咱们便逃回了镇子。初时以为是这些黑盔黑甲的骷髅兵开弓放箭攻击咱们,待咱们逃入镇子之后,这些骷髅兵也随后跟了上来。其时只道他们是追杀咱们,只不过咱们逃入宅子之后,却见这些黑衣黑甲的骷髅兵挤在宅子之前,被单雄信尽数砸倒。不过杨七公子不妨仔细想想,咱们在镇外遇到的骷髅兵不下一万,而在镇子另一端追杀曹将军等人的骷髅兵只多不少。凭着单雄信手中一杆马槊,难道能将这几万骷髅兵全都打倒不成?” 杨延嗣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杨七公子,方才你也在门缝中向外观瞧,想来看到骷髅兵撤走的情形。可还记得这些撤走的骷髅兵,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甲胄么?” 杨延嗣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那些骷髅头戴银盔,身上的甲胄好像是灰色,不过甲胄内的衣衫倒是红色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大变,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原来如此!这些骷髅兵与先前追杀咱们的骷髅兵的盔甲全然不同。咱们在镇外与黑盔黑甲的骷髅兵对峙之时,这些银盔灰甲的骷髅兵突然出现,从后面攻击黑盔黑甲的骷髅兵,使他们阵脚大乱。那些羽箭是他们用来攻击黑盔黑甲的骷髅兵,而不是要射死咱们。咱们逃入镇子之后,黑盔黑甲的骷髅也冲进了镇子。只不过他们并不是追杀咱们,而是被银盔银甲的骷髅兵追赶,和咱们一样逃到了镇子中……” 杨延嗣是天生的武将,只不过读书甚少,言语粗鄙,说起话来有些缠杂不清。众人听他说话,虽然一会儿说“黑盔黑甲”,一会儿说“银盔灰甲”,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最后还是明白了过来。曹彬道:“我们逃进镇子之前,却也是遇上了黑盔黑甲的骷髅兵。所幸韩先生手段了得,将他们阻挡了片刻。只是咱们过了牌楼之后,这些黑盔黑甲的骷髅兵漫山遍野地冲了上来,想来也是受到另外一股骷髅兵的追杀。” 长孙光明道:“秦人尚黑,赵人尚红。追杀咱们的这些黑盔黑甲的骷髅,想来是当年长平大战之时战死的秦国兵将,而从后面掩杀的骷髅兵便是赵国军卒。长平大战虽已过去了两千多年,可是这些已经死去的鬼魂,仍然没有忘记当年的怨仇,虽然化为骷髅,却也要拼死相争。” 第七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心想,长平大战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哪里又有什么鬼魂存在?只不过和虎头岩下的山腹中一样,有人设了机关,造出这些幻像罢了。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常听同僚谈起一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其时还以为是这些锦衣卫吹牛,可是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先是在皇陵地下看到孝陵卫高手以幻术对付众人,已是觉得匪夷所思。待到了虎头岩下,姚广孝更是凭空幻化出一座地下皇城,并且以幻术杀掉了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高手。只不过与此处阴森恐怖的结界相比,皇陵和虎头岩倒显得并不十分可怕了。 众人一路前行,却见道路之上的骷髅、甲胄、兵器越来越少,最后远远望见牌楼高耸于目力所及处的尽头。众人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只听杨延嗣笑道:“总算要走出这鬼镇,想来不会再有敌人追来了。” 众人心下均想,镇外说不定还有骷髅兵埋伏,只怕比镇内更加可怕。也只有杨延嗣这样的浑人,才会如此欣喜若狂。 待得众人走到牌楼不远处,厉秋风等人不由自主地向右侧一处宅院望去。此前众人便是在那座宅院中遇到了秦舞阳和荆轲,想到秦舞阳手段之狠毒,众人心下都是惴惴不安。便在此时,却见那座宅院的两扇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只见秦舞阳站在门内,一脸诡异地看着众人,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众人见到秦舞阳如此模样,个个心下惊骇之极。曹彬、韩礼等人没有进过这处宅院,自然不知道秦舞阳是谁。只不过见到厉秋风等人面色大变,知道情形有异,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秦舞阳身边和身后又慢慢出现了数人。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其中赫然还有死于秦舞阳手中的高力士的一名青衣随从。只见这些人个个脸色惨白,只不过笑容诡异,更有人伸出手来,似乎要招呼众人走进宅院。 众人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个个心下惊惧。苏岩更是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他们是鬼!他们是鬼!” 司徒桥“呸”了一口,右手一扬,三枚银针激射而出,直向秦舞阳等人飞了过去。只不过距离远了,银针到了那处宅院的门前两丈之处,便即坠落到地上。 杨延嗣哈哈大笑,似乎见到了世间最为可笑之事。司徒桥被他一笑,心下更加着恼,右手自腰间一探,已然套上了钢抓,口中恶狠狠地说道:“老子去将这些恶鬼打得魂飞魄散,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急忙挡在他身前,口中说道:“司徒先生精通奇门五行,难道不知道这些人只是一些幻像?。说不定布下迷阵之人,正想着将司徒先生引诱过去,好下毒手害你。别忘了在虎头岩下的洞穴之中,姚广孝便是以幻像杀死了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 司徒桥知道厉秋风所言不错,只得强自压下怒气,狠狠地看了那宅院一眼,便随着厉秋风等人继续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众人已到了牌楼之下。厉秋风向牌楼外面望去,只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被踩得支离破碎的骷髅兵的遗骸。 曹彬转头对众人说道:“先前咱们便是被骷髅兵追杀到了这里,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只得逃进了镇子之中。想来这些秦军骷髅受到赵军突然袭击,才会大败而逃。” 众人随着曹彬、杨业走过了牌楼,踩着遍地的尸骸,慢慢向前走去。玄机和尚边走边道:“自从咱们陷入大雾之后,天色便一直是灰濛濛的一片。按照推算,此时早已是黑夜,难道结界之中,连白天和黑夜的界限都没有了么?” 长孙光明笑道:“大师所言不错。结界只是幻像,便如睡梦之中一般,全然没有了白天黑夜之分。虽然咱们已经奔波了这么长时间,在结界之外,或许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玄机和尚思虑再三,却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不由面露疑惑之色。长孙光明知道他不懂,接着说道:“大师是佛门中人,自然知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道理。只不过世间的俗人,眼前尽是色像,极易陷入幻像之中。如同看到了花,便想到了艳色和香气。倒不如一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婴儿,反倒不易受到迷惑。” 玄机和尚怫然不悦,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施主是说贫僧修为不够,勘破不了色像么?” 长孙光明正想说话,忽听韩札说道:“这位朋友,你跟了咱们一路,还不现身相见么?” 众人正自前行,听韩礼如此一说,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齐齐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凝神倾听,却听不到半点异声,心下暗想:“这韩礼虽然武功不弱,却也强不到哪里去。为何他发觉有人窥伺在旁,我却半点都没有发现?” 便在此时,司徒桥悄然靠近厉秋风,轻轻扯了一下厉秋风左手的衣袖。厉秋风一怔,转头向他望去,却见司徒桥右手轻轻向空中一指,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人在天上!” 便在此时,却见韩礼和长孙光明慢慢抬起头来,神色紧张地向空中望去。不知何时,空中竟然出现了大片雾气,自上向下直压了过来。此时雾气距离众人头顶已不过数丈,抬头望去,空中尽是灰白色的雾气汹涌澎湃,如同巨浪翻腾的海面一般,看上去极为诡异。 厉秋风见韩礼、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抬头望向天空,心下暗想,这三人都是精通奇门五行的术士,想来窥伺在旁的那人不是凭借武功隐藏形迹,而是用上了奇门五行的功夫,这才被三人察觉。念及此处,厉秋风左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三枚铜钱,右手握紧警恶刀刀柄,目光在空中不住逡巡。 杨延嗣倒提朴刀,口中说道:“这雾气可有些古怪,先前咱们就是在大雾中迷路,才遇上这些怪事。不如发足奔跑,一口气跑了出去。否则这大雾降了下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怪事发生。” 韩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造出这大雾的那人已经到了,咱们就在这里与他决一死战!”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把阵图交出来,我或许可以放你们活着离开!” 这声音飘忽不定,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无法判断说话之人身在何方。 韩礼冷笑道:“原来你也想拿到这份阵图。只不过以你的本领,取走这份阵图易如反掌,何必故弄玄虚,耗费如此心血,布下结界来对付咱们?” 那人嘿嘿笑道:“这阵图在世间流传,我哪知道是真是假?实不相瞒,我手中已有数份阵图,却是半真半假。只有将你们手中的阵图全都弄到手,相互对照,去伪存真,才能助我成就大事。” 司徒桥“呸”了一口,口中说道:“做你的清秋大梦罢。老子的阵图就算烧了,也绝对不会落在你的手中。除非你杀了老子,从老子尸体上将阵图取走!” 他话音未落,却听那人说道:“好,那我就从你的尸体上取走阵图!” 司徒桥正想说话,却见空中的雾气内突然出现无数光点,片刻之后,这些光点却化作寒光闪烁的箭头,直向众人射了过来。 厉秋风等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刃想要击打羽箭。韩礼却是巍然不动,右手自怀中掏出一枚红色圆球,向空中掷去。只听“嗤”的一声厉响,红色圆球向空中飞了过去,一直钻入到雾气之中。片刻之后,羽箭已到了众人头顶。厉秋风等人虽然已拔出兵刃,可是面对成千上万支迎头射下来的箭雨,自料已然无幸,即便以兵刃遮挡,也只不过是虚应人事罢了。 眼看羽箭便要落到众人头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空中翻腾的雾气突然向外膨胀,如同有人向水面投入一块巨石一般。成千上万支羽箭突然消失,而雾气在刹那之间却也消失不见。片刻之后,一道人影从空中坠落下来,“扑通”一声,摔倒在众人身前三四丈远的地面上。 只见这人在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只不过刚刚站起,身子晃了几晃,便又坐倒在地。韩礼早已抢上前去,右手拔出长剑,便要向这人头顶砍去。 哪知道他离着那人还有两丈多远,却见那人右手一挥,一道极细的银线已然从他手中飞了出来,直向韩礼咽喉飞了过去。韩礼大惊失色,想要挥剑遮挡已然不及。百忙之中身子向左一侧,那道银线堪堪从他脖颈右侧掠了过去,在他肌肤之上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这伤痕虽不甚深,只不过火辣辣的极是难受。 韩礼于千钧一发之际逃了一条性命,心中又惊又怒。只听“嗤”的一声,那道银线又缩回到了那人右手袖中。韩礼怒吼一声,猱身直上,正想一剑将那人刺死之时,却听那人冷笑道:“我这银丝之上喂有剧毒。你要想活命,还是不要动手为好!” 韩礼悚然一惊,只觉得脖颈处的伤口疼痛尽失,却又奇痒难耐。他心知不妙,急忙收剑后退,一连退出五六步之后,这才停了下来。只不过此时他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缓缓地坐到了地上。他知道那人并非虚言恫吓,自己已然中了剧毒,急忙盘膝坐好,紧闭双目,右手放下长剑,自怀中摸出一枚黑色药丸吞了下去,便即潜运内力,想要将体内的剧毒逼将出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众人见韩礼脸色惨白,盘膝坐在地上之时身子微微颤抖,知道他受伤着实不轻,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只见对面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了一块黑布,瞧不清楚面容如何。只不过目光狠毒,阴森森地盯着众人。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精通奇门五行之术,知道韩礼是唐朝出名的术士。此时见韩礼虽然破了黑衣蒙面人的障眼法,将他从空中打了下来。只不过这黑衣蒙面人当真了得,虽败不乱,反手又将韩礼打伤,定然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是以两人虽然有心替韩礼复仇,不过忌惮对手武功了得,却也不敢抢先动手。 便在此时,忽听高力士颤声说道:“原来抢走念空和尚人头的就是你……” 厉秋风心下一怔,想起此前高力士讲述之事。当时高力士、王毛仲、李守德奉命前往谷口村骷髅大王庙,要除掉念空和尚。只不过他们到了骷髅大王庙之后,虽然杀掉了念空和尚,只不过李守德手中的念空和尚的人头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抢走。当时那人所用的兵刃,便是一条极细的银线,正与方才这蒙面人用来打伤韩礼的银线相同。 司徒桥等人也立时知道这人便是高力士在骷髅大王庙中遇到的那个蒙面人。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施主抢走了念空大师的人头,不知道有何意图?”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我将那秃驴的人头涂上漆之后,做了夜壶。” 众人心下一凛,暗想这人与念空和尚不知道有何深仇大恨,竟然如此糟蹋念空和尚的遗骸。玄机和尚面露不忍之色,口中说道:“念空大师既然已经圆寂,施主又何必与他的遗体过不去?” 蒙面人嘿嘿笑道:“念空这个秃驴明明是一个假和尚,贪、嗔、痴三大戒律他一个都没有守住。这秃驴花言巧语,骗我为他出力。待他阴谋得逞之后,竟然勾结官府,害死了我的家人和朋友。这等恶徒,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高力士颤声说道:“那日我们到了骷髅大王庙之时,你已经将念空和尚打伤。只不过他的武功如此厉害,你如何能伤得了他……” 蒙面人傲然说道:“这个秃驴武功确实厉害,不过杀人可并不是全靠武功。我先是破了他居室外的结界,反手给他布了一个结界,并且将这个秃驴引入结界之中。虽然这秃驴精通奇门五行之术,我设的结界伤不了他。不过趁他全力破解结界之时,我下手偷袭,打了他一掌。只不过我正要下手杀他之时,你们却赶到了骷髅大王庙,我只好躲了出去,伺机下手。你们几个小子与念空和尚起了冲突,将他当场杀死,还自以为得计。岂不知若不是他已被我打伤,只怕你们几人早已被念空和尚打死,被他做了骷髅大阵的陪葬。”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蒙面人与高力士侃侃而谈。只不过他说话之时中气不足,不时咳嗽两声。厉秋风心下暗想,这蒙面人虽然暗算韩礼得手,只不过他已被韩礼打伤,且伤势不轻。他与高力士说话,听起来啰啰嗦嗦,甚至不惜将当日打伤念空和尚的事情说了出来,便是想拖延时间,使得咱们暂时不会出手杀他。不过趁此机会,倒可以问清楚这个迷阵的来历。此人为了迷惑咱们,倒也不会隐瞒。 念及此处,厉秋风开口说道:“原来这处迷阵,是你动了手脚,将咱们困在了这里。” 蒙面人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谷口村骷髅大王庙左近的结界是念空和尚所设,我只不过稍加改动。后来这姓韩的又跑来想试试骷髅大阵,将结界又改动了一些。我与你们这些人素不相识,没必要害了你们的性命。”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方才你窥伺在旁,一心想要抢走阵图。难道不是你故布疑阵,将咱们困在这里么?” 蒙面人道:“我要对付的是姓韩的,要取走他身上的阵图。后来我发现你们这些人中竟然还有人身上带着阵图,心下大喜,这才紧紧跟着你们。只不过这迷阵若真是我布设而成,早就下手弄死了你们,将阵图取走,扬长而去,又何必在这里与你们多做纠缠?” 司徒桥心想这蒙面人所说的“这些人中竟然还有人身上带着阵图”,自然是指自己而言,当下冷笑一声,道:“你是说布设这迷阵的另有其人?” 蒙面人嘿嘿笑道:“不错。念空也好,韩礼也罢,就连我也着了那人的道儿。咱们一番辛苦,只怕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人说得倒是颇有道理。若是他将咱们困在这里,想要杀人并非难事,不必偷偷摸摸地跟着咱们,费这番力气。此人既然能打伤念空和尚,虽说靠了结界之力,武功也定然十分了得。连他都陷在了这里,设计坑害咱们的那人,到底又是哪一个?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曹彬说道:“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蒙面人此时已运用真气在七经八脉走了一周,并且将心脉护住,胸口已不似方才那般郁闷。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口中说道:“既然大家都被困在这里,我也不必瞒你。我姓李,名旭,字东升。” 曹彬道:“我虽不晓得你为何要与韩先生为难,不过看你的本领,想来也是精通奇门五行的异士。咱们都被困在这里,还是不要再大动干戈为好。不知道李先生意下如何?”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曹彬曹大将军果真了得。他也瞧出李旭受了重伤,不想与咱们再生冲突,是以出言相劝,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曹彬号称大宋第一名将,果然了得。 李旭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我本来也不想与各位为难。好,我便与各位约定,在逃离此处之前,不与这姓韩的为难便是。” 曹彬道:“既然如此,还请李先生赐予解药,解了韩先生之厄。” 李旭道:“解药我可以给他。不过我被他用暗器震伤,若是为他解毒,你们再要伤我,我这条性命可就保不住了。各位须得发一个毒誓,我才能将解药给他。” 曹彬笑道:“这个好说。李先生赐予解药之后,咱们若是与先生为难,教咱们困在这里,个个不得好死!” 众人听了曹彬发誓,暗想自己与韩礼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这姓李的只想抢走韩礼身上的阵图,两人的恩怨却也不必管他。这姓李的本事不小,或许得他的帮助,能逃离此处也说不定。是以众人也没有异议,先后发了毒誓。李旭虽然知道眼前这些人虽然发了毒誓,不过一个个言不由衷。但是眼下只有暂时稳住众人,待自己受的内伤好了一些之后,或走或逃,想来不是难事。他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个黑色药丸,扔给曹彬,口中说道:“这解药吞下去之后,须得三日之后,才能将身上的剧毒尽数消解。” 曹彬将药丸给韩礼服下,片刻之后,只听韩礼咳嗽了两声,“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众人吓了一跳,以为李旭这解药是假的。只不过韩礼吐出这口黑血之后,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惨白。只见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长剑,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方才他虽然一直全力运用真气抵御体内的剧毒,不过众人与李旭说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见韩礼盯着李旭,口中说道:“待离开这里之后,再了结你我的恩怨。” 李旭听韩礼说话,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了下去。曹彬见两人不再争斗,却也松了一口气,对李旭说道:“李先生能否有法子带咱们离开这里?” 李旭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对众人说道:“实不相瞒,那日我夺走念空和尚的人头之后,便一直没有离开骷髅大王庙。念空和尚不只武功了得,更是身负异术,论起奇门五行的功夫,远远在我之上。是以我打算将他在谷口村骷髅大王庙左近所布设的结界和机关消息尽数破解,从中学会这秃驴的异术。后来这位韩礼韩先生鬼鬼崇崇地来到了骷髅大王庙,在庙中装神弄鬼,吓跑了到庙中烧香的百姓。我知道韩先生此举定然另有所图,便想瞧瞧他到底要干什么。后来发现他身上居然也带着阵图,试图启动念空和尚布下的骷髅大阵。我便有心要将他手中的阵图夺过来,趁他不备,做了不少手脚……” 韩礼突然说道:“怪不得我三番五次要启动骷髅大阵,却总是没有成功。原来是李先生在背后捣鬼,害得我还以为手中的阵图有误。” 李旭嘿嘿笑道:“不错,确是我做了手脚。韩先生精通奇门五行之术,武功又着实了得,有几次险些被韩先生发觉,所幸我都躲过去了。” 韩礼知道李旭这话是为了给自己遮羞,算是给自己面子,却也不好当面揭穿,是以只是“哼”了一声,便没有再说。 厉秋风等人心下暗想:“此前韩礼说他刚刚到达谷口村,便遇上大雾,误打误撞之下,走到了那处酒馆。可是依李旭所说,韩礼已经到了骷髅大王庙,而且多次试图启动骷髅大阵。想来韩礼此前有所隐瞒,不想让高力士知道自己已经在骷髅大王庙中试图启动骷髅大阵,以免高力士将此事禀报给李隆基,使得李隆基对自己更增厌恶。” 第七百三十七章 却听李旭接着说道:“韩先生最后一次启动骷髅大阵之时,骨骼大王虽然现身,只不过骷髅军卒却并没有从地下爬出来。当时韩先生大失所望,竟然将庙中的香烛、供品打翻在地,随后冲出骷髅大王庙,指天骂地,状若疯狂……” 众人听李旭叙说当时的情形,想到韩礼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都有些好笑。只不过碍于面子,只得强行忍住笑意。 李旭说道:“其时我见韩先生冲出了骷髅大王庙,只盼着韩先生就此死心,离开谷口村,我便可以接着在骷髅大王庙中试演骷髅大阵。是以我跟在韩先生身后,见韩先生在山野之中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不时破口大骂。后来突然飘来一阵大雾,然后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李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对韩礼说道:“咱们一番辛苦,却不知道早有人窥伺在旁。趁着你我二人醉心于骷髅大阵之时,竟然改动了结界,将咱们也困在了结界之中。大雾降下之后,我便觉察不妙,是以万分小心。只不过雾气太过浓重,有时似乎有人就在身边掠过,却也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后来我走出大雾,却看到远处有一座牌楼。待我走近看时,却发现到了一处镇子。这镇子之中死气沉沉,看不到人影。我瞧出这镇子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像,生怕陷入其中,便又走出了镇子。只不过出了镇子之后,便发现韩先生一行人被骷髅兵追杀到了这里。后来的事情也不须我多说了,我以‘纸鸢’之术,潜伏于各位身后,却被韩先生瞧破了行藏,用暗器将我震伤。” 杨延嗣听到这里,颇为不解,对李旭说道:“什么是‘纸鸢’之术?难道你是骑着纸鸢飞到了空中不成?” 李旭微微一笑,对韩礼说道:“韩先生瞧破了我的手段,自然精通此道,是以不妨给这位公子解说一番,让他知道什么是‘纸鸢’之术。” 韩礼“哼”了一声,看了杨延嗣一眼,口中说道:“‘纸鸢’之术,是昔年鲁国机关大师公输般创出的一门奇术。初时以木头搭成鸟形架子,借以风力,便可飞于空中。后来公输般加以改造,融入了奇门五行之术,以纸剪成人形和鸟形。待施展这门奇术之时,施术之人藏于左近,却能以纸人纸鸟幻化出真人和真鸟的模样,以惑人耳目。趁人不备之时,施术之人便可暗下毒手,伤人性命。只不过这门奇术只是故老相传,从来无人见过。想不到李先生竟然精通此道,韩某佩服。” 李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韩先生,其实我虽然懂得此法,却从来没有施术成功过。不过今日陷入这迷阵之中,此前很多只懂其法而不知其效的奇门幻术,竟然全都有了用处。依我猜测,这是因为咱们陷入这结界之中,便如同做梦一般。平日里心中所想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在梦中倒都可以实现。比如有人平日里便一心想着像鸟儿一般飞翔于天空之中,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到了梦里,飞在空中却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旭话音未落,却听杨延嗣大咧咧地说道:“这话倒也不错。我也曾在梦里飞在空中,只不过尿急,刚刚解开裤子,便从梦中惊醒,被子却已经被尿湿了!” 杨延昭见他胡说八道,狠狠瞪了他一眼。杨延嗣吐了吐舌头,这才住口不说。 曹彬见在此处已耽搁了半天工夫,不能再拖延下去,便不理杨延嗣插科打诨,对李旭说道:“依李先生高见,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才好?” 李旭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方才在镇子之中,骷髅兵退向了镇子的另一端。眼下咱们无路可退,只有沿着这里走下去。方才我偷听各位说话,说是要找到一处酒馆,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古怪?” 曹彬将酒馆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李旭越听越是惊讶,口中喃喃说道:“我在这一带居留多时,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有这样一处酒馆?” 曹彬道:“最奇怪的是我们这些人看到的酒馆名称竟然全然不同,而且在酒馆中见到的人物也各不相同……” 李旭道:“或许那处酒馆,便是这结界的中枢所在。既然如此,咱们便一直走将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地处酒馆,然后再做计较。”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便即又向前行。厉秋风和司徒桥并肩走在后面。司徒桥低声说道:“这个李旭和韩礼一样鬼鬼崇崇,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厉兄弟,咱们可不能上了他们的大当。” 厉秋风自然知道李旭另有所图,不过此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倒也不能与此人翻脸。他正思忖之时,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人“飘”了过来。自从到了谷口村之后,他已经多次发觉有人窥伺于自己左右,而且时不时地贴近自己。此时那人跟得极近,似乎距离自己不过数寸。厉秋风身子向前一蹿,已自抢出一丈多远,右手斗然拔出警恶刀,这才转身向身后望去。只见身后便是司徒桥、长孙光明和苏岩三人,此外再无人影。 厉秋风右手紧握警恶刀,刀尖斜斜指向地面,左手置于小腹之前,双足不丁不八,便如蓄劲待发的猛虎一般。众人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悚然一惊。司徒桥还以为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厉秋风,使得他要对付自己,心下大骇,颤声说道:“厉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长孙光明和苏岩也是吓了一跳。此前在镇子中的宅院之中,厉秋风也曾经突然拔刀。只不过那一次他的长刀只拔出数寸,便即收刀归鞘。长孙光明见厉秋风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饶是他武功不弱,却也不敢托大,心下暗自戒备。 厉秋风见身后只有司徒桥、长孙光明和苏岩三人,心下暗想,方才司徒桥与自己并肩而行,自然不是他逼近自己。而长孙光明虽然轻功了得,却也绝对比不上方才逼近自己的那人。至于苏岩,轻功更是差得远了。难道那人也和李旭一样,精通纸鸢之术。一击不中,便即飞到了空中不成? 他念及此处,不由自主地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天空一片灰白,压根没有人影。厉秋风摇了摇头,收刀入鞘,对司徒桥说道:“司徒先生不必在意,厉某并不是想与你为难。只不过方才似乎有人逼近,倒是厉某唐突了。” 司徒桥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中,正想说话,却听长孙光明说道:“厉大侠,我和苏岩绝无加害之心。而且……”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而且我和苏岩一直跟在厉大侠和司徒先生身后,确实未曾见过有人向厉大侠逼近。” 厉秋风摇了摇头,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口中说道:“想来是我搞错了,倒叫各位见笑了。” 众人见是虚惊一场,这才放下心来,便又向前行。四周尽是无边的旷野,偶然能看到几丛衰草,却看不到丝毫人影。李旭、韩礼、司徒桥、长孙光明都是精通奇门五行的术师,虽然罗盘已然失灵,不过各显神通,却也不至于走错路。只不过众人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四周的情形仍然没有丝毫变化。曹彬口中说道:“奇怪。我记得咱们逃过木桥之后,走出不远便看到了牌楼。若依着咱们方才走的路程,早就应当到了木桥才对。怎么走了这么长工夫,还是在这荒野之中?难道咱们走错了路不成?” 众人心下早就想到了此节。只听李旭说道:“结界之中,道路可长可短,可远可近。这处旷野看上去无边无际,或许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处斗室,咱们只是在其中打转罢了。” 杨延嗣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向各处一直奔跑下去,自然便能找到边缘!”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李旭回答,便即向左侧发力奔跑。只见他一口气跑出数十丈外,身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杨业生怕他有失,急忙高声呼叫他返回。片刻之后,杨延嗣气喘吁吁地跑回到众人面前,却并未停步,又向右侧跑了出去。直到跑出数十丈外,这次却没有等到杨业呼喝,他又掉头跑了回来,到了众人面前之后,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这两侧既无人影,也没有高山,到处都是荒野。”说完之后他看着李旭,口中说道:“这里绝对不是斗室,否则我早撞到了墙上!” 李旭、韩礼、司徒桥、长孙光明四人心下暗想,若是你这浑小子乱跑一通便能闯出结界,施术那人岂不是一个笨蛋,又焉能困住咱们?只不过四人知道杨延嗣粗鲁少文,和他解释此事只能更加缠杂不清,是以无人和他说话。 曹彬见李旭等人都不说话,只得又带着众人向前行走。玄机和尚忽然说道:“李施主,你为何要拿到阵图?又为何对念空大师如此痛恨?!” 其实众人心中对李旭的来历都有些怀疑,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此时走了两个多时辰,却一直没有看到那座木桥,人人心中都有些焦躁。玄机和尚在白马寺挂单,自然对出身白马寺的念空和尚极为关心。虽然知道念空和尚是千余年前的人物,却也想知道此人的事迹,是以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旭看了玄机和尚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秃驴以阵图为诱饵,欺骗我们家族为他出力。事成之后,又暗中向官府报信,想要借官府之手铲除李氏一族,害死了我李氏一族上百位族人。大和尚,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第七百三十八章 众人听李旭如此一说,倒有些惊疑。玄机和尚说道:“贫僧虽然没有见过念空大师,不过据高大人所说,念空大师是白马寺的高僧,想来不至于做下如此恶事罢?” 李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和尚,你对念空这秃驴如此关心,难道是他的师兄弟不成?我不妨对你明言,念空和尚的脑袋确实被我做了夜壶。不过杀他的却是李隆基的心腹李守德和王毛仲。还有这位高力士高大管家也脱不了干系。你要为这秃驴报仇,尽可以找他们便是,可不要来与我罗唣!” 玄机和尚摇了摇头,道:“贫僧与念空大师同属释门,都是佛祖的弟子,若说贫僧与念空大师是师兄弟,却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贫僧与念空大师素不相识,更加谈不上为他报仇。贫僧在白马寺中挂单,知道寺中诸位大师都是得道高僧,谨守戒律,不像是暗地里害人的恶贼……” 玄机和尚话音未落,却听李旭哈哈大笑,片刻之后,他笑声忽止,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对玄机和尚恶狠狠地说道:“白马寺一直是皇家寺院,寺中不少和尚与皇室有极深的关系。这座寺院如同朝廷和官场一般,勾心斗角之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况且白马寺曾被薛怀义所操控,这个酒肉和尚将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剃了光头,纳入寺中做了和尚。这些假和尚每日里吃喝嫖赌,欺男霸女,坏事做尽。虽然后来怀义和尚得罪了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被他们联手弄死,只不过他的徒子徒孙却还有不少隐藏在白马寺中,伺机作恶。念空和尚既然出身白马寺,说不定也是怀义和尚的弟子。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心黑,害死了我百余位族人?!” 众人听他说话之时声音凄厉,显是愤怒之极,人人心下都有些惴惴不安。 玄机和尚略有些尴尬,只不过事关白马寺的清誉,他却不能不管。是以他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施主……” 他刚刚说出“施主”二字,却听李旭“呸”了一声,凶霸霸的说道:“大和尚,自从我在念空这个秃驴手中吃了大亏之后,便立下誓言,绝对不会再做出斋僧布施的蠢事,是以对于你们这些和尚我是万万不会布施的。大和尚休得再称我为施主,否则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 众人心下好笑。玄机和尚只得正色说道:“李先生,或许你与念空大师有了误会。只怕另有其人勾结官府,害死了你的族人也说不定。” 李旭听玄机和尚一直为念空辩白,心下已然不喜。只不过他身受重伤,此刻最怕的就是众人联手与他为难。而玄机和尚一个劲儿地追问他与念空和尚的恩怨,众人颇为关心,一时之间不会与自己翻脸。倒可以趁此机会以真气疗伤,待伤势大好之际,再与众人算账不迟。是以听得玄机和尚追问,他虽然心中将玄机和尚也列为念空一党,骂了他不知道多少声“秃驴”,不过表面上对玄机和尚倒还算得上彬彬有礼,并未与他翻脸。只听李旭说道:“念空这秃驴找到我,那还是几年之前的事情。他要我帮他一个忙,事成之后,便要帮助了结我李氏一族的一个大心愿。我见他露了几手绝技,知道这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若是借了他的势力,与我李氏一族定然极有好处,是以便答应了下来……” 曹彬、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玄机和尚都是心计深沉之辈,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人人心下均想:“你只说念空和尚害你,可是依着你的打算来看,你们二人只不过是沆瀣一气,相互利用,狼狈为奸罢了。” 却听李旭说道:“这几年我们李氏一族为念空和尚出了不少力,若无咱们帮忙,只怕这秃驴压根就成不了气候。即便是在白马寺中,这秃驴原本极受压制,是咱们暗地里杀了几个与他为难的和尚,这才使得他在白马寺中露了头角,后来更是成了方丈的亲信,探听到白马寺的秘密,这才拿到了诸葛亮留下的阵图。” 他说到这里,司徒桥和长孙光明都是“噫”了一声。此前两人早已知道李世民去世之前,将诸葛遗阵的阵图交由白马寺住持保管。而薛怀义手中的阵图也是自白马寺中所得。依李旭所说,念空和尚竟然也在白马寺中得到了阵图。难道是白马寺的住持胆大包天,竟然敢将皇帝交给他的阵图绘制了多份不成? 李旭沉声说道:“待得这个秃驴将阵图融会贯通之后,自以为不再需要李氏一族帮忙,便想着要杀人灭口。这秃驴一面假意应付我,一面暗地里勾结官府,要将我全族之人尽数杀死,这样便无人知晓他的秘密。那日官兵突然围住了我们隐居的庄子,先是成千上万支火箭射进庄内,随后放起大火。官兵将庄子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见到有人逃出火场,便即发箭射死,或者刀砍枪刺,三个时辰之后,李氏一族已尽数遭难。念空这秃驴和官兵的首领狠毒之极,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只将李氏一族的宅子夷为平地,就连庄内其他百姓也没有放过,整个庄子四百余户,共一千三百多口,尽数死于官兵之手……” 众人想不到念空和尚竟然如此狠毒,虽然对李旭所说之事兀自有些怀疑,却也是心下悚然一惊。 李旭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与念空和尚联手,是我一力促进。眼看着族人伤亡大半,我悔恨之极,便要冲出去与念空和尚拼命。族长却将我拦了下来,对我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我一时莽撞,冲出去与念空和尚决斗。一是念空和尚武功了得,且身负异术,我决计不是他的敌手。二是官兵将庄子团团围住,必欲尽灭李氏一族。此时能多逃走一人,将来复仇便多了一分指望。我们李氏一族身负血海深仇,此时又被念空和尚所害,几有全族倾覆之危。李氏一族这两大仇家都是极为了得之辈,若要报此仇恨,便不能逞一时之勇。 “我听了族长的劝说,只得放弃了去找念空拼命的打算。后来族长将我藏进一处地道之中,他先是找了一位身材相貌与我相近的同族兄弟,让他冒充我,与族长等人一同向庄外冲去。念空和尚自然全力阻拦。这秃驴武功了得,又得了官兵相助,将我的族人大半杀死,最后只剩下族长一人,却也是奄奄一息,落到了念空和尚的手中。他下令官兵收拾李氏一族战死者的遗体,扬言凡是我的族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因为那几年都是我与他联络,这秃驴自然不会放过我。族长便装做受逼不过,最后指着已战死的那位同族兄弟的遗体,声言那便是我的尸体。念空和尚查看了一番,却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他只道李氏一族已然全族覆灭,志得意满之下,一掌打死了族长,随后下令将死者的尸体聚到一处,举火焚尸,以遮掩他的恶行。” 李旭说到这里,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声音嘶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再说下去。众人听得他的族人如此遭遇,心下不免恻然,是以无人说话。片刻之后,李旭接着说道:“我在地道之中藏了五天,直到确信念空和尚和官兵离开之后,才偷偷钻出了地道。只不过眼前的庄子已变成了一片荒地,我的族人和庄子中的百姓已经尸骨无存。这等大仇,如何能够不报?我知道念空和尚极为厉害,凭我一人之力,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便打探消息,先是找到当日带领官兵屠杀我族人的武官报仇。我将这几名武官抓到之后,先是逼问出当日他们屠庄的情形,然后将这几名武官一个一个地弄死,将他们的家人也尽数杀掉……” 李旭话音未落,高力士却是悚然一惊,颤声说道:“难道当日北衙禁军血案,是你做下的不成?” 李旭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原来高大管家也知道这起案子。不错,这案子确实是我做的。” 高力士面露不忍之色,颤声说道:“当日北衙禁军突然有多名武官全家被杀,连几个月的婴儿都不放过。其时正是则天大帝驾崩不久之时,中宗皇帝刚刚登上帝位。北衙禁军是皇帝亲军,这么多武官突然全家被杀,朝廷之中谣言四起。有人说这些武官是则天大帝的心腹,想要为则天大帝报仇。只不过阴谋败露,被朝廷满门抄斩。有人却说这些人被中宗皇帝和韦皇后收买。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将则天大帝软禁于后宫,扶中宗皇帝复位,其间这些北衙禁军的武官出了大力。若无他们做内应,张柬之等人即便发动政变,也必将一败涂地。是以忠于则天大帝的臣子痛恨这些武官背叛则天大帝,便暗地里下手,将这些人连同家人全都杀掉,为则天大帝报仇。”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双眼紧盯着李旭,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你、你姓李……,难道你是、你是……” 只见高力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此前他在镇子中被骷髅兵追杀之时还要惊恐。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李旭的来历定有古怪,否则绝对不会将高力士吓成如此模样。 第七百三十九章 李旭转头看了高力士一眼,一脸傲气,口中说道:“高大管家想来已猜到我的身份了罢?” 高力士面如死灰,身子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满门抄斩了么?你、你们又怎么能逃出来?” 李旭嘿嘿一笑,道:“逃?哈哈,我们为什么要逃?” 高力士身子一抖,竟然停下了脚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盯着李旭的背影。李旭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厉秋风等人走过高力士的身边,见他如此模样,心下茫然不解。 一行人默默前行。曹彬、杨业走在最前面,其后是李旭和曹彬的七八名随从。杨延昭、杨延嗣和玄机和尚、韩礼等人跟在后面。而厉秋风则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四人走在一处。众人走出百余步后,厉秋风忍不住转头望去,却见高力士垂头丧气地跟在三四丈外,他一个人孤单前行,望过去倒是颇为凄凉。 司徒桥见厉秋风转头望向高力士,便即低声说道:“厉兄弟,你瞧这姓李的是什么来头?”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人武功不弱,而且身负异术,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不过他被韩礼打伤,一时之间倒也不能兴风作浪。只不过此人来历可疑,咱们须要小心提防。” 司徒桥道:“高力士是李隆基最信任的心腹,他对这姓李的如此忌惮,想来此人绝非庸手。”他说到此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诸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前面这群人,除了玄机和尚之外,其他的人恐怕都是鬼……”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不由一凛。此前事情层出不穷,厉秋风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曹彬、杨家父子、韩礼、高力士等人都不是应该出现在眼前的人。大唐、大宋和大明差着千百年,这些人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不是鬼又会是什么?可是瞧着这些人的模样,虽然有些诡异,却绝对不像鬼魂。难道自己的真的在睡梦之中,这才见到了这些人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左手伸出,便想在自己右臂上用力捏一把。只是他左手尚未用力,忽听得前方一声厉响,一支羽箭自百余丈外直飞入空中。这支羽箭的尾部绑有骨哨,是以射出之际便发出凄厉之极的破空之声。 杨业和曹彬都是百战名将,听到这凄厉的羽箭之声,立时脸色大变,齐齐停下了脚步。曹彬手下那七八名随从快步抢上前去,各自拔出刀箭,护在曹彬身前。饶是曹彬此前一向镇定自若,此时脸上也是微微变色,右手拔出了长剑,颇为紧张地望着前方。 杨家父子各自握紧了朴刀,与曹彬等人并肩而立。厉秋风等人见曹彬一行人和杨家父子如此模样,知道情势不妙,便也纷纷抢上前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一条长长的黑线正自向众人移了过来。片刻之后,已隐隐约约能够看清这条黑线是无数人影,正自铺天盖般向众人逼了过来。 曹彬对杨业说道:“刘老将军,敌人成千上万,咱们不可硬拼,还是先行避开,再做计较罢。” 杨业自然知道凭着自己这十多人,决计不是对面潮水般的军士的敌手,是以点了点头,呼喝众人快退。高力士原本垂头丧气跟在最后,听得杨业说话,知道前方出现敌人,十有八九是那些骷髅兵又围了上来。他如受惊的兔子,转身便向后逃去。司徒桥呸了一口,口中说道:“这个胆小如鼠的王八蛋!也不知道李隆基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将他当做心腹!怪不得李隆基后来混得那么惨,被安禄山打得落荒而逃不说,最后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 众人转身奔逃,只听得身后异声大起,似乎连大地都颤抖起来。曹彬和杨家父子久经战阵,知道有大股骑兵已自从身后追了上来。成千上万匹战马铁蹄铿锵,才会发出闷雷般的巨响。此时众人置身于荒野之中,正是骑兵可以随意纵横来去的所在。曹彬和杨家父子一边奔跑一边四处观望,却找不到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心下越发焦急。 众人奔跑了片刻,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曹彬手下的一名随从突然停下脚步,冲着曹彬大声说道:“将军先走,咱们为将军殿后!” 曹彬一怔,正想说话之时,其余五六名随从也停下了脚步,转身随着那名随从冲了出去。曹彬抬头望去,只见大队骑兵距离众人已不过数百步。远远望去,这些骑兵身穿轻甲,衣衫却是红色,便如一片红云,直向众人扑了过来。 杨家父子此时也停下了脚步,只听杨业叹道:“昔年赵武灵马胡服骑射,赵国骑兵卸掉重甲铁盔,身上只穿着轻甲,头戴皮帽,不只冲锋之时更加灵活,而且减轻了战马的负重,使得赵国骑兵战力大增,远胜其它六国。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厉秋风等人心下焦急,暗想都到了什么时候,杨业还在这里大发感慨。只见曹彬手下那七八名随从举着刀剑,直向扑过来的骑兵冲了过去。只不过在成群的骑兵面前,便如几颗沙粒,迎向波涛巨浪,显得分外可怜。 曹彬脸色阴沉,却也不忍再看,转身对众人说道:“咱们快走,能逃多远算多远!” 众人又拔腿向前奔去。韩礼和李旭身上带伤,初时尚能跟得上众人,只不过跑了一段之后,两人伤势发作,各自吐了几口鲜血。厉秋风虽然对两人颇为忌惮,却也不忍心将两人丢弃于此处。他看到韩礼脖颈处的伤口迸裂,鲜血流了出来,便想着为他包扎伤口。只不过一时之间找不到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正自焦急之间,突然想到斜挎于肩膀上的包袱,情急之下,便将包袱取了下来,想要用它来为韩礼包扎伤口。 这包袱原本是司徒桥所有,里面包着他从洛阳关帝圣君庙中盗出的关羽的头颅。后来厉秋风出手将这包袱夺走,一心想将关羽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安葬。此时他心急如焚,将包袱扯下来之时,手上略重了重,关羽的头颅从包袱中滚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厉秋风也顾不得将关羽的头颅从地上捡起来,只顾着给韩礼包扎伤口。韩礼心下感激,不过瞧着那个头颅,倒有些奇怪,口中说道:“这是谁的人头?” 厉秋风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沉声说道:“这是蜀汉大将关羽关云长的人头。有人将他的头颅自洛阳城南的关帝庙中盗了出来,机缘巧合之下,却落在厉某的手中。厉某想着离开这里之后,便要将这颗头颅送回到关帝庙中……” 他话未说完,韩礼脸色一变,颤声说道:“天意,当真是天意!老天爷将关羽的人头送给了咱们,想来是要给咱们一条生路!” 此时厉秋风尚未将韩礼脖颈处的伤口包好,韩礼却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将关羽的头颅捧在手中。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红布铺在地上,又将关羽的头颅放在红布上,随即右手自腰间一探,竟然摸出了四块巴掌大的铜镜。这四块铜镜形式奇古,看上去极为怪异。只见韩礼右手一挥,四枚铜镜齐齐飞出,恰好插在红布的四个角的顶端。 众人见韩礼举止怪异,纷纷停下了脚步。只有高力士发足奔跑,此时比众人已抢先了二十多丈。只见韩礼又从怀中摸出一根白蜡,晃亮火折子后将蜡烛点燃,这才将蜡烛小心地摆放在关羽头颅的正前方。 曹彬等人不知道韩礼在捣什么鬼,耳听着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下焦急。忽听长孙光明说道:“我来助韩先生一臂之力!” 他说完之后,左手自怀中竟然也摸出了两块铜镜,随后将铜镜插在关羽头颅两侧。此时苏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片纸人,递给了长孙光明。长孙光明接过纸人,将纸人放在关羽头颅后方,口中说道:“既然要请关老爷出手,又怎么能少得了关平、周仓?!” 此时追上来的骑兵距离众人已不过四五十丈。曹彬、杨家父子暗想此时已无法逃走,只能殊死一搏。杨延嗣双手握住朴刀,便要转身冲回去厮杀。便在此时,平地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将红布左近地面上的黄沙卷了起来。众人急忙纷纷转头,想要避开这阵怪风。只是待众人转回头之时,却见地上哪里还有什么头颅?众人眼前出现了三名顶盔贯甲的巨人,高三丈有余。这三名武将背对众人,迎向了铺天盖地涌上来的赵国骑兵。 曹彬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家父子此前曾见过长孙光明幻化出巨人抵挡骷髅兵,此时见韩礼有此手段,倒也并不吃惊。只见这三名武将现身之后,扑上来的赵国骑兵登时纷纷勒马。只不过战马冲锋之势正急,马上骑士勒马之后,刹那之间有数百匹战马扬起前蹄,这才止住了奔跑之势。更有百余骑连人带马摔倒在地。随后跟上来的骑兵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勒紧缰绳,胯下坐骑便撞上了身前骑兵的战马。只见对面翻翻滚滚,烟尘四起。无数骑兵和战马撞成一团,场面混乱之极。 第七百四十章 众人见情势突变,心下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见那三名巨人一步一步向追杀过来的赵国骑兵走了过去。而对面的骑兵已是一片大乱,彼此之间相互撞击,一眼望去尽是人仰马翻的情形。这些骑兵和战马都是骷髅,只不过身上披了铠甲,头上戴了头盔。何况骑兵冲击之势何等迅猛,撞击之力极大,是以不少骑兵和战马撞到一处之后,便即骨架四散,骷髅头乱飞,使得众人看到的情形更加诡异。 曹彬一脸惊讶,对韩礼说道:“韩先生,真有你的!叫我今日大开眼界。” 韩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若是光天化日之下,我这法子便没有什么用处。布下迷阵坑陷咱们的那个人恐怕没有想到,他以移魂之法使咱们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却也给了咱们一线生机。那些骷髅其实也与咱们一般,看到这三个巨人,便也心生恐惧,只怕惊恐更在咱们之上……” 曹彬面露疑惑之色,似乎不解韩礼此话是什么意思。司徒桥和厉秋风站在众人身后,见曹彬一脸茫然,便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老曹虽然是名将,也研读过武侯的阵图,不过毕竟是庙堂之上的大官,只怕对这些江湖术士的手段所知甚少。” 厉秋风却也并不晓得这些骷髅兵为何不战自乱,听司徒桥如此一说,略一沉吟,便即说道:“愿闻其详。” 司徒桥微微一笑,道:“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咱们确是陷入了一个极厉害的迷阵之中。设下这座大阵的那人,以奇门五行的阵法和机关消息之术迷惑了咱们的心智和眼睛,使得咱们相信在这阵中看到的情形都是真的。不过若是让人相信真有这样一些骷髅兵,却也不能超出咱们所知道的常理甚多。如此一来,那些骷髅兵也不能横行无忌,须得与咱们一样,才能保持均势,使咱们更加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厉秋风越发不解,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 司徒桥知道他不懂得这番道理,只得接着说道:“譬如咱们陷入到了诸葛武侯布下的八阵图中,眼前是高山大河,无路可走,这自然都是幻象。不过此时若是出现了极不符合常理之事,被困之人便会起了疑惑,八阵图惑人心魄之力就要弱了许多,被困之人极易警醒。一旦清醒过来,眼前的幻象便会消失,八阵图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便如此时咱们面对的这些骷髅兵,若是他们强大到能席卷世间万物的地步,咱们自然不会相信。是以布阵之人虽然巴不得一举将咱们全都杀掉,却也不能让这些骷髅兵所向无敌。” 厉秋风听得迷迷糊糊,心下似乎若有所思,不过仔细推想,却又难以恍然大悟。沉吟片刻,他沉声说道:“既然司徒先生已然瞧出这是幻象,为何不能将其破解?”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便是布阵那人的厉害之处。若是寻常江湖术士所布下的迷阵,咱们知道是有人做手脚之后,自然是心中一片空明,这些障眼法便没了用处。而将咱们陷于此处的那人却是一个有大本领之人,竟然能够在咱们已然发觉身处迷阵之时,仍然将咱们牢牢困住。依我来看……” 司徒桥说到这里,却又住口不说,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片刻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或许布阵那人,就藏在咱们这些人之中,方能不断修正迷阵之中的破绽。另外也可能是用了迷魂草之类的厉害药物,迷惑了咱们的心神……” 两人说话之际,对面的骑兵冲击势头已然减弱。而韩礼幻化出的三名武将已然走到了一片混乱的骷髅骑兵之前不远处。曹彬、杨家父子等人见骷髅骑兵不战自乱,心下又惊又喜,正自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忽听得对面传来一阵鼓声。这鼓声初时略显零乱,只不过片刻之后,鼓声便整齐一致起来。只听得鼓声由远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曹彬和杨家父子脸色大变,韩礼虽然身负异术,对于战阵之事却是所知不多。见曹彬和杨家父子如此模样,心知有异,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对面原本乱成一团的赵国骑兵突然不再混乱。远远望去,似乎后队的骑兵已经停止了冲锋,正在慢慢停了下来。此前因撞击而倒地的骷髅骑兵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各自寻找坐骑,迅速向左右退去。只不过方才一片混乱之时,约有数千名骷髅骑兵和无数战马被撞得支零破碎,此时已然无法站起。只是不少骷髅兵虽然缺胳膊少腿,甚至有的骷髅头与躯干分离,却仍然在地上四处爬行,情形恐怖之极。 曹彬手下的随从方才为了能让主人逃离,舍了性命想要阻挡骷髅兵的冲击。只不过这几人虽然是宋军之中千挑万选的勇士,又如何能挡得住成千上万名骷髅骑兵的冲击?想来此时早已被踏为肉泥,惨死在骷髅骑兵的铁蹄之下。是以曹彬看到对面这些骷髅骑兵的惨状,倒是出了一口恶气。 杨业见骷髅兵已不再像没头苍蝇一般胡乱冲锋,知道骷髅大军的统帅已然知道遇上了敌人,正在调整兵马,以图重新进攻。他转头对曹彬说道:“曹将军,敌军已重新集结,只怕转眼之间便要再行攻击。咱们还是趁着这些骷髅兵没有攻上来之时尽快离开,找一个能够避开骑兵的所在为好。” 曹彬也是百战名将,与杨业不谋而合,便即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敌军正在准备重新攻击,咱们快快离开。若是能回到那处镇子,凭借着镇子中那些宅院,或许能抵挡骑兵的冲击。” 众人见对面的骷髅兵正在重新集结,已不似方才那般混乱,知道情势不妙,哪里还有异议,便即随着曹彬和杨业转身便走。只是韩礼不退反进,拔腿向那三名巨人跑了过去。他轻功甚是了得,几个起落便已到了三人身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那三名武将突然消失。韩礼转过身来,手中托着关羽的头颅,施展轻功又奔了回来。 韩礼追到厉秋风身边,将手中托着的头颅递还给厉秋风,口中说道:“关帝名震天下,他的遗骸应奉安归葬才是。还望公子尽早将关帝头颅送回洛阳关帝庙,以免亵渎先人,引得天人共愤,只怕于公子不利。” 厉秋风点了点头,将头颅小心放于包袱之中,捆扎妥当之后斜背于肩上。此时长孙光明早已将他和韩礼插在地上的铜镜、蜡烛等收了起来。众人担心骷髅兵追了上来,是以不再耽搁,拼命向前跑去。 只是众人跑出不远,却听得身后鼓声惊天动地般响了起来。杨业脸色一变,大声说道:“敌军已经开始攻击了,大伙儿快逃!” 众人哪里用得上他提醒,脚下跑得更快。只不过曹彬虽然是武将,却是文士出身,虽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与一名寻常书生无异。众人都是身负武功之辈,这一发力狂奔,曹彬哪里跟得上去,片刻之后,便已落后了五六丈。 杨业知道曹彬是大宋第一流的武将,日后宋军北伐,十有八九此人便是统帅。两人此刻虽然并肩御敌,终将难免一战。不过此时此刻,要眼看着曹彬死在骷髅兵的手中,杨业心下却也不忍。是以他慢下了脚步,想等着曹彬跟上来一同逃走。只不过他转头望去,却见远处骷髅兵已然黑压压的追了上来。有一人一骑奔在最前面,身躯高大,远在其余骷髅兵之上。想来传说中的骷髅大王已经到了。 杨延嗣见杨业突然放慢了脚步,频频向身后的曹彬望去,知道他不忍看着曹彬陷落到骷髅兵的手中。是以他将手中的朴刀递给杨延昭,转身便向落在身后七八丈外的曹彬冲了过去。此时曹彬已然跑得气喘吁吁,一颗心似乎就要从胸中跳出来一般,几次想要停下脚步,任凭骷髅兵追上来将自己杀掉算了。 便在此时,只见眼前人影闪动,竟然有人奔到了他的面前。曹彬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却见杨延嗣如同一截黑塔一般到了他的面前。也不等曹彬说话,杨延嗣双手斗然伸出,已将曹彬拦腰抱住。只见他双膀用力,竟然将曹彬扛到了肩上,迈开大步,直向众人追了过去。 杨延嗣天生神力,虽然肩上扛着曹彬,脚下却丝毫不慢,转眼之间,便已追上了杨业等人。厉秋风见杨延嗣虽然背了一人,奔跑起来却是疾逾奔马,心下暗想:“这位杨七将军没有练过轻功,跑得如此之快,那是天授神力。别人苦练上十年武功,只怕也及不上他。若是真如民间传说,这位猛将最后死于乱箭之下,遭遇之惨,倒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只是众人虽然拼命逃走,身后的鼓声却越来越大,闷雷般的铁蹄声也越来越近。众人心知不妙,却也无人敢回头张望,自顾自地向前狂奔。 厉秋风一边向前奔跑,一边苦思脱身之计。回想当日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也曾遇到过数万骷髅大军。只不过那些骷髅兵初时僵立不动,后来虽然围攻众人,行动却极为迟缓。哪里像此处这些骷髅兵,移动之时与寻常军兵无异。今日要想逃脱此厄,只怕比登天还难。 第七百四十一章 耳听着身后鼓声、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心中惶恐之极,知道今日已然无幸,人人心中都有几分绝望。 便在此时,却见不远处隐隐出现了一处山冈。这山冈虽然并不甚高,只不过四周都是一片平坦的荒野,这山冈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倒显得颇为高大。 众人原本以为陷入绝境,个个心下沮丧。只是看到这处山冈,便如即将溺死之人突然抓到一根稻草一般,竟然又振作了起来。 曹彬和杨业都是百战名将,看到山冈之后,心下都是一喜。两人知道面对骑兵冲击,最怕的就是身处一片平地之中。骑兵不只可以正面攻击,更容易从两翼迂回,切断守军的退路,到时只能任其宰割,绝无逃生之理。若是能据守于山坡之上,骑兵便不能毫无忌惮地冲击迂回。虽说已方不足十人,这山冈也并不十分高大,不过若能逃到山冈之上,逃生的希望便多了几分。 众人发足狂奔,片刻之后便已到了山冈之下。远看之时,这山冈似乎并不甚高。只是奔到近处,才发现此处是一个凸起于荒野之中的山坡。站在坡底望去,眼前便如蹲伏着一头灰色巨兽,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众人站在坡下抬头望去,心中都涌起了几分忐忑不安。只不过身后鼓声震天,铁蹄铮铮,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众人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眼前便是毒蛇猛兽,却也胜过被那些骷髅兵踏成肉泥。是以众人驻足片刻,便不约而同地向山坡上奔去。 只不过众人刚要向山坡上爬去,厉秋风却瞥见左首不远处人影闪动,似乎有人掠了过去。厉秋风心下一惊,凝神细看,只见左首二三十丈外的坡底处似乎立着一块极高大的石碑,那人影已自闪到了石碑后面,便即消失不见。厉秋风脑中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心下一动,见众人争先恐后要爬上山坡,急忙大声叫道:“先不要上坡,左面似乎有一条道路!” 此时杨延嗣已将曹彬放了下来。听到厉秋风大声叫喊,曹彬转头向左首望去,却也看到了那块巨碑。此时正是十万火急的关头,已容不得他再有片刻犹豫。只见曹彬向着厉秋风摆了摆手,便即向那石碑奔了过去。 众人见曹彬没有爬上山坡,而是向左首跑去,人人都是心下一怔。只不过身后骷髅大军已经围了上来,众人心中早已是方寸大乱,眼看着曹彬向石碑奔去,便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众人便已到了石碑之前。只见那石碑高一丈余,打造得甚是粗糙,碑面凸凹不平,上面凿了三个大字“老背坡”。只不过字迹潦草,凿痕粗浅不一,倒似有人随意找了一块巨石,略施斧凿,将它当做石碑来用。 厉秋风想起方才那道人影消失于石碑之后,急忙绕过石碑,却见石碑竟然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这条小路宽不过二尺,仅容一人通过,两侧便是山坡,高达五六丈。站在此处望去,这处山坡如同一个放在荒野中的馒头,有巨人挥刀自空中砍下,将馒头一分为二,刀砍的痕迹便成了眼前这条小路。 众人见这条小路阴森幽静,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厉秋风大声说道:“方才我瞧着有一道人影自此处闪了进去,瞧模样好像是高力士。他跑在咱们前头,舍弃山坡而钻进这条小路,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妨跟着他,或许能避开骷髅兵的追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忽听得身后“嗤嗤”之声大起,众人大惊失色。与骷髅兵纠缠几次之后,众人都知道这声音是羽箭破空之声。看来骷髅兵已然追了上来,想要将众人乱箭射死。当此危急关头,哪还容得众人有片刻犹豫?是以玄机和尚一马当先,身形一闪,便已绕过石碑,沿着小路向前奔去。众人鱼贯而入,拼命向前奔跑。杨家父子仍然留在众人身后,真到厉秋风等人绕过石碑冲入小路,他们三人才跟了进去。 厉秋风绕过石碑,双足踏上小路,只觉眼前一黑,四周瞬间便暗了下来。厉秋风吓了一跳,抬头向四周望去。这才想起天空原本一片灰暗,两侧的山坡直如刀削一般陡峭,使得众人头顶只留下一线光亮。是以进入小路之后,这里要比外面更为幽暗。 厉秋风一边奔跑,一边拔出警恶刀,想要磕打飞过来的羽箭。只不过冲入小路之后,却并没有羽箭射了过来。他心下诧异,不由转头向身后的空中望去。只见头顶只余极窄的一线天空,却并没有羽箭的影子。 众人拼命向前奔跑,原本以为这条小路不会太长。想不到跑了半柱香工夫,道路仍然没有尽头。众人心下惊疑不定,只不过身后雷鸣般的鼓声和铁蹄声已然消失,倒稍稍有些安心。 厉秋风一边奔跑一边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身后除了杨家父子之外,再无一个人影,想来骷髅兵并没有追杀过来。便在此时,跑在他身前的司徒桥突然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收住了脚步,这才没有撞到司徒桥身上。只不过他虽然停了下来,身后的杨延昭却是猝不及防,脚下收足不住,堪堪挤到了厉秋风的背上。厉秋风顺势向前跨了一步,消解了杨延昭的撞击之力,转身轻轻扶住了杨延昭,这才助他稳住了身形。 只听前方不远处有人大声说道:“奇怪,怎么前面有一座村子?!” 厉秋风听出说话的是玄机和尚,心下一怔,暗想这条小路狭窄之极,既然出现了村子,定然是小路已到了尽头。不过能看到村子,便能找到村民询问道路,乃是天大的好事。玄机和尚却说出“奇怪”二字,当真令人不解。 司徒桥早已忍耐不住,大声说道:“喂,拜托各位向前挪动挪动,给咱们留出一个立足之地。” 他话音方落,站在他前面的长孙光明等人已然向前走去。众人依次前行,片刻之后,忽觉得眼前一亮,已然走出了这条狭窄的小路。 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只见眼前是一处极大的盆地,四周净是高矮不一、连绵不断的山地。离着小路出口百十丈外,零零散散地有十几户人家。只不过远远望去,这十几栋屋子低矮简陋,有几处屋子已然大半倒塌。这盆地之内既无炊烟,更无鸡鸣狗吠之声,静悄悄地极是诡异。 众人初时看到有人家出现,自然是心下大喜,只不过瞧着眼前的情形,心中又都掠过一丝不安。 过了片刻,玄机和尚转头对曹彬说道:“曹施主,你是大伙儿的首领,还请你拿个主意,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才好?” 曹彬略一沉吟,这才沉声说道:“咱们逃到了这里,已然是有进无退,此处虽然静悄悄地极是怪异,不过也要比面对追杀咱们的那些骷髅兵好些。咱们不妨到村子中探查一番,若是能遇到村民,便可以打听道路,或许能够逃离此地……” 他话音未落,忽听苏岩“噫”了一声,口中说道:“那、那不是高力士么?” 众人听曹彬说话,都转头看着他,是以没有留意村子中的情形。听苏岩提到高力士,众人都是悚然一惊,急忙向村子望了过去。却见一个红袍人从一处草屋之中钻了出来,匆匆忙忙地向不过处的另一座草屋奔了过去。瞧他的身形打扮,确是高力士无疑。 众人眼看着高力士消失在另一座草屋之中,心下都有些惊疑。曹彬说道:“既然高力士已然抢先到了村子中,咱们不妨也过去瞧瞧。” 杨延嗣性子最为急躁,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曹彬如此一说,他便抢先向山坡下走去。众人见高力士进了村了,却也不想落在后面,便也随着杨延嗣向村子走了过去。小路的出口处距离坡底只有三四丈远,众人快走几步便已到了坡下。却见眼前有一条土路蜿蜒曲折,直通向百十丈外的那座村子。四周仍然是一片荒野,除了蓑草之外,再无树木石块。 众人快步向村子走去。此时身后已然没有骷髅兵追杀上来,而且杨延嗣又抢在最前面,杨业和杨延昭怕他有失,急忙追到了杨延嗣身边,是以厉秋风和司徒桥便落到了最后面。走了三四十丈后,司徒桥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瞧瞧后面。” 厉秋风见司徒桥神情有异,心下一怔,依言转头望去。只不过一望之下,他不由大惊失色,猛然停下脚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身后三四十丈之外,是一座陡峭的山坡。只不过山坡上却压根没有众人刚刚走出的那条小路的出口。 司徒桥见厉秋风一脸惊愕,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兄弟,瞧见没有?这和虎头岩下那处石壁上的通道是不是非常相似?” 厉秋风想起当日与司徒桥、刘涌等人寻找静心寺之时,最初是从一条石壁中的石洞穿过。待走出石洞之后,却发现石壁上有数十处洞口,而且洞口不断变化,情形诡异无比。听司徒桥所说,那些石洞是姚广孝依着先天八卦图布设而成,大部分都是死路,若是踏了进去,便即尸骨无存。此时回头望向山坡,方才走出的路口竟然消失不见,确实与虎头岩下洞窟之中的石壁颇为相似。 第七百四十二章 司徒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中见到的石洞虽然变化诡异,不过全仗着地下河水之力方能运转。可是在这个鬼地方,咱们看到的一切不知道是真是假。布设此处迷阵之人,却将幻境与咱们看到的东西合二为一,创出这样一处厉害无比的幻境,若以本领而论,只怕还在姚广孝这个王八蛋之上。只不过嘛,我尚有一事未明……” 司徒桥说到这里,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厉秋风与他相识虽然不过数月,对此人的脾气秉性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司徒桥性子狂傲,最喜欢在众人面前卖弄本领。此时住口不说,定然是想让厉秋风送上一句“愿闻其详”,好让他大有面子。是以厉秋风故意默然不语,只是低着头向前快走。过了片刻,司徒桥见厉秋风并不说话,无奈之下,只得接着说道:“以此人的本领,已将咱们困于此处,若是想杀掉咱们,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何阴谋,竟然一直隐忍不发。厉兄弟,你说奇不奇怪?!” 司徒桥话音方落,厉秋风突然感觉有人自身后向自己“飘”了过来。他此前已数次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形,是以发觉情势不对,右手已然拔出警恶刀,身子虽然尚未回转,右手手腕一翻,长刀自下而上直向身后撩了过去。 这一刀真可以说得上是快若闪电。厉秋风数次被此人戏弄,胸中早憋着一股怒气。是以出刀反击之时,实已用上了全力。即便是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这等大高手亲至,受到厉秋风猝然反击,只怕也不敢正撄其锋。 只不过他一刀砍出之后,却觉得身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倏然消失。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疾转,却见身后空空荡荡,眼前只是一片荒野,哪里有什么人影出现? 厉秋风如坠冰窟。因为这一刀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却被那人轻飘飘的躲开。自他练成玄虚刀法之后,从未见过如此了得的武功高手。厉秋风怅然若失,心中一片茫然,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只是厉秋风方才猝然出刀,倒把司徒桥吓了一跳。他见厉秋风出刀之后,身子斗然转了过去,却又猛然收住长刀,脸色茫然地看着身后一片荒野。司徒桥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忐忑,口中问道:“厉兄弟,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这才将警恶刀收回鞘中,口中说道:“真是奇怪。这几日我多次发觉有人向我逼近,可是待到出刀之时,那人却又突然消失。方才我发觉身后有人袭来,便即出刀反击,哪知道我虽然出了全力,这一刀却劈了个空。这里四周都是荒野,难道世间真有轻功绝顶的高手,能如传说中的空空儿一般,一击不中,倏然已在千里之外?” 司徒桥听厉秋风说有人突袭,却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只见此时长孙光明等人已走出了十余丈外,此外再无人影。他思忖了片刻,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即便是空空儿死而复生,却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小子偷鸡摸狗的手段确实了得,只不过想要暗算厉兄弟,只怕他也没有这个本事。“ 厉秋风一怔,看了司徒桥一眼,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实不相瞒,空空儿留下的武功秘笈,便是落在我的手中……” 厉秋风大惊,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了司徒桥一番。却听司徒桥苦笑了一声,道:“厉兄弟定然以为我在说谎。想那空空儿号称大唐第一神偷,不只轻功独步天下,拳脚功夫也是天下罕有敌手。我若是练了他留下的武功秘笈,武功岂会如此稀松平常?” 厉秋风心下正是如此所想,听司徒桥自承其事,倒有些吃惊。只不过此事太过诡异,司徒桥竟然成了空空儿的衣钵传人,实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是以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司徒桥既然拿到了空空儿的武功秘笈,却一直深藏不露。此人精通奇门五行之术,难道一直隐藏武功,另有所图不成? 他思忖之际,便没有说话。只听司徒桥说道:“当年我在江湖之中四处游荡,一心钻研机关消息之术。机缘巧合之下,在岭南一处山中找到了一处坟墓。墓中机关重重,端得是厉害无比。我费了好大力气,用了三天三夜的工夫,才进入到放置墓主棺椁的墓室之中。那墓室之中除了一副棺材和棺材前一块巨大的石碑之外,空荡荡的再无他物。只不过石碑之前,却还有一副骷髅盘膝而坐。我在棺材前的石碑上看到了一段文字,才知道这座坟墓中埋着的正是当年天下第一神偷空空儿。 “空空儿一生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只不过为了救出贪心宝物而失手被擒的师弟精精儿,得罪了魏博节度使田氏一族。其时魏博势大,岂能与空空儿干休?是以魏博节度使发下海捕文书,要与各大节度使联手捕杀空空儿。空空儿最喜爱的大弟子被魏博节度使收买,出卖了空空儿和精精儿。空空儿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敌不过朝廷势力。一番激战之后,精精儿被魏博节度使派出的杀手围攻而死,空空儿尽灭二十余名武林高手,只不过也是身受重伤,无力再战,只得离开中原,一路逃到了岭南。中原他是再也不敢回去啦,便躲在深山之中,一边养伤,一边躲避各处节度使派出的杀手的追杀。 “空空儿虽然逃了一条性命,只不过受伤极重,已是风中之烛,不可长久。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便利用山中一处天然洞穴,打造自己的陵墓。空空儿不只武功高强,而且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术士。是以他的陵墓中机关密布,真可以说得上是杀机四伏。 “后来他无意之中救下了一名失足跌下山崖的药农。见这药农性子憨厚,便收了他做徒弟,想要将一身本领尽数传给这药农,免得使自己一身惊人的武功就此失传。只是这药农天资有限,武功始终练不到令空空儿满意的地步。后来他自觉不久于人世,没有办法之下,只得将武功录了下来,打算临死之前,将这本武功秘笈留给药农,让他自行钻研,或许能有大成。 “只不过空空儿没有料到这药农性子倔强,待空空儿死后,这药农便决意为师父殉葬。他关闭了墓门,将与空空儿相遇的经过刻在了石碑上,随后绝食而死。而空空儿留下的武功秘笈,却是端端正正地放在石碑之前。我拿到那部秘笈之后,原本以为里面能有极厉害的机关消息之术。想不到打开一看,却净是些拳脚招式和内功心法。我性子懒散,对武功一向不怎么上心。是以除了轻功之外,对于拳脚功夫和内功心法却是视若无睹。我将那座坟墓当做了栖身之所,白天四处寻找药物和陵墓,晚上便回到空空儿的坟墓中睡觉。如此过了一年,我自觉轻功已然练成,便将那部武功秘笈付之一炬,又尽复空空儿坟墓中的机关消息。我想既然练了他传下来的轻功,倒有些香火之情,是以除了墓中原有的机关之外,我又自行设置了几处机关,以防有人进入墓室,坏了空空儿的遗体。” 司徒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只是后来我倒有些后悔,若是我将空空儿的武功秘笈留了下来,稍加练习,却也不会受到花家那些王八蛋如此欺压。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也不会被邓遥、林义郎等人的折辱。唉,只是武功秘笈已然成了纸灰,便是后悔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幸好那部武功秘笈你没有练,否则天下又有谁能制得住你?!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已被众人甩出数十丈远。此时走在最前面的曹彬、李旭等人已快要走到那处荒村之前。厉秋风对司徒桥道:“咱们先到那村子中瞧瞧,看看能不能遇到村民,找出一条离开的道路。” 两人快步前行,不久便追上了长孙光明等人。此时众人已进入到村子中,只见十几间房子散布于眼前,大半都已倒塌,剩下的几间也是摇摇欲坠。四周寂静无声,眼前这些屋子不像有人居住,静悄悄的极为诡异。 众人心下惊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便在此时,却见右首一间尚算得上完整的屋子的屋门开了,高力士一脸沮丧走了出来。见到众人出现在面前,他倒并没有惊讶,只是双手一摊,口中说道:“这村子一片荒凉,别说是人,连他妈的鬼影都没有一个!” 厉秋风见高力士气急败坏之下,竟然口吐粗鄙之语,心下暗自好笑。司徒桥却是冷笑一声,口中说道:“高大人跑得像一只兔子,将各位远远甩在后面,只想着自己逃命。想不到徒劳无功,可笑啊可笑!” 高力士原本沮丧之极,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他是宦官出身,生平最恨别人骂他是“兔子”,此时听了司徒桥出言讥讽,如何还忍耐得住?只听“铮”的一声,高力士已然拔出了长剑,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如一头大鸟般掠起,直向司徒桥扑了过来。 第七百四十三章 众人没有料到高力士会突然动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高力士身在半空,手中长剑抖出数朵剑花,剑气阴森,直取司徒桥眉心、咽喉、胸口三处要害。 司徒桥却是浑然不惧,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没**的王八蛋,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么?!” 他话音未落,右手自腰间一探,已自套上了钢抓。左手一挥,三枚银针激射而出,直向身在半空的高力士打了过去。 这一下情势突变。高力士身在半空,已自跃过曹彬、杨家父子等人的头顶,距离司徒桥不过两丈。司徒桥猝然发射暗器,却是大出高力士意料之外。他扑击之时用了全力,身在空中已无法闪避。是以见到眼前银光闪动,知道情势不妙,却已躲避不开。高力士心下一寒,将牙一咬,暗想即便我不能活命,却也绝不能让你独活! 念及此处,高力士催动内力,扑击之势更为猛烈,宁肯身上被司徒桥发射的暗器打中,也要将他立毙剑下,拼一个同归于尽。 司徒桥原本以为自己发射银针,高力士定然会急于闪避,或是以长剑将银针拨打开去。想不到高力士却像发疯了一般,竟然置银针于不顾,手中长剑直取自己的要害。司徒桥虽然精通奇门五行,武功却并不甚高,此时慌乱之下,竟然忘记了闪避,眼看着便要死在高力士的剑下。 厉秋风对司徒桥和高力士两人心下都颇为忌惮,只是此时陷入困境,他却知道众人须得同舟共济,或许才能逃出生天。若是生了内讧,只怕最后非得同归于尽不可。是以眼见司徒桥与高力士要拼一个两败俱伤,厉秋风身子一纵,已自抢到了司徒桥身前。他身形甫动之时,右手长刀已然出鞘。只见刀光闪动,司徒桥所发射的三枚银针已被厉秋风用警恶刀磕飞了出去。 厉秋风出刀之时已自计算得极为准确,长刀震飞了三枚银针之后,余势不消,恰好迎上了高力士手中的长剑。只听“铮”的一声厉响,高力士手中的长剑剑尖已被厉秋风用警恶刀削断。 高力士心下大惊,只道厉秋风要出手相助司徒桥。只不过他仍然不想放过司徒桥,虽然剑尖已断,他却并不收剑,想用断剑杀掉司徒桥。而左掌拍出,想要邀击厉秋风,使得他无法救援司徒桥。电光火石之间,高力士能想出这样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却也算得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只不过他左掌堪堪拍出之时,厉秋风手中长刀已自圈了回来。只见他手腕翻转如飞,长刀如雪,将高力士手中的长剑一截一截地削断。 高厉士又惊又怒,却又不能弃剑后退,是以身在半空,硬着头皮将手中越来越短的断剑依然向前刺去。只听“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高力士手中只剩下一个剑柄。 便在此时,厉秋风左手斗然伸出,刹那间接连点中了高力士胸口和小腹七处大穴。高力士哼都没哼一声,身形一滞,扑击之势立止,身子直向地面坠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高力士已然脸朝下摔到了地上,登时一动不动,模样甚是狼狈。 此前在那镇子之中,高力士曾经被厉秋风点中了穴道。此刻又被厉秋风点倒,他心中又羞又怒,加上穴道被封之后,上半身血脉气息不畅。待得重重摔到了地上,高力士胸口一口气转不过来,翻了翻白眼,竟然晕了过去。 司徒桥方才也是死里逃生,吓出了一声冷汗。只是见高力士被厉秋风打倒在地,他登时神气起来,抢上前去抬起右脚,直向高力士后颈踹了下去,口中说道:“老子送你去见杨玉环,也算为她出一口恶气!” 曹彬、杨家父子等人自然知道杨玉环是谁,韩礼、李旭却不晓得司徒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以一脸茫然。 眼看着司徒桥这一脚踹下去,高力士必死无疑。却见厉秋风左手抓住司徒桥后心,将他硬生生地扯了出去,司徒桥这一脚登时踹了一个空。 司徒桥正想着一脚将高力士的脖子踹断,突然被人扯开,心下大怒,转头便要开骂。待他看到是厉秋风出手救了高力士,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厉秋风见司徒桥一副悻悻不满的神情,口中说道:“咱们身在险地,若是互相残杀,必然被人所乘,只怕谁都逃不出去。司徒先生,你是聪明绝顶之人,可不要铸成大错。” 司徒桥知道厉秋风说得不错,但是要他就此放过高力士,却也是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得罪了厉秋风,否则自己的下场比高力士还惨。是以强压住心中怒气,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说得是,方才是我唐突了。” 厉秋风俯下身子,将高力士翻了一个身。此时高力士一脸泥土,双目紧闭,口鼻之中气息微弱。厉秋风运指如飞,解了他被封的七处大穴,顺势在他胸口膻中穴上轻轻按了两下。只听高力士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茫然无神地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口中喃喃说道:“我、我这是死了么?” 杨延嗣在一边“呸”了一口,大声说道:“你这话说的好不吉利!若是你已经死了,咱们大伙儿岂不是都变成了鬼?” 高力士的脑袋向左右转了转,待看到厉秋风和司徒桥,他心下一凛,立时想起了方才的情形。此时他的右手兀自紧紧握着剑柄,左手在地上一撑,便想跳起来与厉秋风和司徒桥拼命。只不过他被封的穴道虽然已被解开,不过身子酸软无力。是以借着左手一撑之力,上身虽然弹了起来,下身却是酸疼难忍,竟然又倒了下去。所幸韩礼站在一边,两人都是出自李隆基的王府,倒有些香火之情。是以韩礼双手伸出,将高力士紧紧扶住,这才使得他没有再度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沉声说道:“若是不想同归于尽,便不要再生内讧!” 高力士两次折在厉秋风手中,心下恨他入骨。只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也不敢倔强。只听他呼呼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和司徒桥。 曹彬见高力士与司徒桥不再争斗,却也不想与这两人纠缠,便和杨业并肩向高力士方才走出的那处破屋走了过去。待两人走进院子中,只见这屋子用泥土垒成,屋顶铺着稻草,只不过有几处稻草不知去了哪里,露出了下面已然破碎不堪的土坯。 曹彬正想推门走进屋去,却听高力士恶狠狠地说道:“这些屋子里都没有人,里面破败不堪,想来这村子早已废弃了。” 高力士最初与厉秋风等人在太白居中相遇之时,为遮掩身份,一直粗着嗓子说话。此时他怒火中烧,加之众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以说话之际,他便再没有什么顾忌。只听他的声音尖厉之极,听在耳中极不受用。 曹彬一怔,想起方才高力士一脸失望地从屋子中走出时的样子,想来他与众人一般打算,远远看到这座村庄,以为能够打到村民询问离开此地的道路。想不到这些屋子中压根没有人,他才会如此失望。只不过既然到了此处,曹彬自然也不甘心就此离开。是以他伸出的右手虽然略停了停,最后还是向前一推,屋门应手而开。 就在两扇破门向内打开的瞬间,跟在曹彬身后杨业和玄机和尚登时脸色大变。 曹彬却也是吓了跳,身不由已地向后连退了三四步,险些撞到了站在后面的苏岩身上。 杨业朴刀一摆,不退反进,拦在了曹彬身前,似乎在提防屋子中有人会追杀曹彬。 玄机和尚左掌悬于胸前,右手垂在身侧,看似漫不经心。只不过他右臂的僧袍大袖瞬间膨胀了起来,便如吃饱了风的帆一般,看上去甚是古怪。 厉秋风、长孙光明、司徒桥却知道玄机和尚潜运内力,这才使得僧袍如此鼓胀。只不过高力士方才正是从这间屋子中走了出来,既然他说屋中无人,为何玄机和尚却如监大敌,只等着有人冲出来厮杀? 厉秋风知道屋中定然有什么古怪,是以身子一闪,已自绕过了站在他身前的长孙光明和苏岩,抢到了杨业身边。只不过杨延嗣也是一般打算,急着向前冲去,恰好与厉秋风撞到了一处。杨延嗣天生神力,这一发足奔跑,如同猛虎一般。饶是厉秋风身有武功,冷不防与杨延嗣一撞,竟然被挤出了两三步,除些撞到了曹彬身上。 待他稳住了身形,恰好站在屋门不远处。只见屋中有一处灶台,灶下火光熊熊。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蹲在灶前,正自慢吞吞地将柴草放入灶坑之中。锅上盖着一块破烂不堪的盖子,锅中不知道放了什么,只见丝丝白气不断从锅中冒了出来,使得屋子中一片朦胧。灶下的火光映在老头儿的脸上,使得他的面目时明时暗,看上却极为诡异。 厉秋风原本以为屋中无人,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立时知道曹彬、杨业、玄机和尚为何会如临大敌。他心下惊疑不定,忍不住回头看了高力士一眼。 此时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也抢上前来,见到屋中的情形,两人也是大惊失色。司徒桥“哼”了一声,对厉秋风大声说道:“我就说这个兔子靠不住!这个老家伙说不定和他是同伙,他为了遮掩此人,才会告诉咱们屋子中没有人。待咱们离开之后,这个老家伙便会从后面下手,将咱们尽数害死!” 第七百四十四章 此时曹彬、杨业、玄机和尚、长孙光明对高力士也起了疑心。而韩礼和李旭也已看清了屋中的情形,对高力士也是暗生忧虑。是以众人一边提防屋中那个古怪老头儿暴起伤人,一边纷纷躲开高力士。片刻之间,众人已自向后退出了几步,只留下高力士一人孤单单地站院中。 高力士见众人神情古怪,有几人的目光中更是不怀好意。跟随他同到长平古战场的四名随从已然死得干干净净,此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与厉秋风、司徒桥已然结下怨仇,而突然冒出来的李旭更是阴毒之辈,与李隆基是誓不两立的大仇家。自己是李隆基的亲信,李旭自然要除掉自己。在这些人之中,只有韩礼此前与自己算得上有几分交情。只不过此次自己到谷口村,便是奉了李隆基的命令前来追杀韩礼。此时看到韩礼也已远远躲在一边,自己已然成了众矢之的。饶是高力士在官场混迹多年,算得上久经风波之辈,此时却也有些惴惴不安。 众人一边盯着高力士,一边却又忍不住向屋中望去。却见那个老头儿仿佛压根没有看到屋外来了这么多人,仍然不紧不慢地将柴草慢慢地放入灶下。 高力士向前走了几步,待他看清了屋子中的情形,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这屋子中压根没有人啊!” 司徒桥冷笑了一声,道:“你眼睛瞎了不成?他不是人,难道是鬼?!” 司徒桥边说边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灶下烧火的那个老头儿。却见那老头儿慢慢站了起来。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两步,却见那老头儿伸出右手,将铁锅上的盖子提了起来。只是这老头儿身子佝偻,干瘦之极,似乎一阵风吹来便能将他吹倒在地。只见他手指枯瘦,提着盖子便像是抓起了千斤巨物,身子摇晃不定,似乎随时都能摔倒。只是那盖子被他揭开之后,登时大片水气从锅中升腾了起来。刹那之间,屋子中雾气弥漫,已自将那老头儿的身子吞噬于其中。众人眼前只是一片灰濛濛的水雾,再也看不到那老头儿的身影。 众人见此情形,不由得面面相觑。高力士却是面色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他、他不是人……是鬼、一定是鬼!” 众人听他说得阴森恐怖,心下俱都是一凛。苏岩虽然和长孙光明一起盗过不少古墓,诡异之事也经历过不少。此时听高力士说得可怕,吓得花容失色,不由得向长孙光明靠近了一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屋中的水气渐渐散去。却见灶台依旧,只是那老头儿已然踪影不见。 众人大惊失色,心下均想:“难道真如高力士所说,这老头儿是鬼不成?!” 曹彬是百战名将,疆场之上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他思忖片刻,转头对杨业说道:“刘老将军,你看咱们应如何处置才好?” 杨业正要说话,却听杨延嗣“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去将这老儿揪出来,问问他在搞什么鬼!” 他话未说完,已然大步抢上前去。杨业和杨延昭想要阻拦,却已然不及。只不过杨延嗣虽然粗鲁少文,却也并不是愚蠢之辈。他抢到门前之时,并没有莽撞闯入,而是右手举起朴刀,向着门内左右扫动了一圈,见屋内并无古怪,这才大步走了进去。 杨延昭担心杨延嗣的安危,急忙对杨业说道:“爹爹,我和七弟同去!” 他说完之后,双手紧握朴刀,三步并做两步,瞬间便冲进屋内去了。厉秋风知道杨家兄弟弓马娴熟,是天下无敌的猛将。只不过这屋子之中情形古怪,两人是强弓硬马的战阵功夫,如此闯了进去,若是有武林高手隐藏于屋中突施杀手,只怕杨家兄弟要大大不妙。是以他身子一闪,便即绕过了挡在身前的玄机和尚等人,随着杨家兄弟一起冲进屋中。 杨业为人持重,原本挂念两个儿子在屋中遇险,正想随后跟上去,却见厉秋风身形如电,已然抢先冲入屋内。自从与厉秋风在酒馆中相遇之后,杨业数次见到厉秋风施展武功,知道此人是一个了不起的武功高手。有他相随,杨家兄弟定然无碍。是以杨业松了一口气,右手提着朴刀,对曹彬说道:“这位厉公子武艺高强,既然他进了屋子,即便有什么古怪,却也伤他不得。咱们不妨先留在屋外静观其变,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好有个接应。” 厉秋风冲入屋门之时,右手已然拔出了警恶刀。此时屋内水气虽然已经消散,只不过从屋外抢进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刹那之间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厉秋风心思缜密,冲进屋中之前早已有了算计。只见他右手紧握长刀横在胸前,左手早已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用力一晃。只听“嗤”的一声,一点火光已自从他手中出现。厉秋风内力贯于左手,掌心内力吐处,火折子缓缓向屋顶飞了出去。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厉秋风已然看到杨家兄弟站在自己身前,似乎正在直愣愣地看着什么。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前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杨家兄弟身子高大,这屋子又极是狭窄,使得厉秋风无法看到前方出了什么古怪情形。他心下焦急,忍不住开口说道:“两位将军,前面出了什么事情么?” 他话音方落,方才掷出的火折子已然从屋顶落了下来,恰好从杨延昭身前坠落。杨延昭伸手将火折子抓在手中,身子一侧,一边将火折子递还给厉秋风,一边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你不妨过来瞧瞧。” 厉秋风快走两步,与杨家兄弟并肩而立。此时他的眼睛已然能够看清屋中的情形,只见紧贴着泥墙处放着一张简陋之极的木床,床脚边倚坐着一个人。只不过定睛望去,这才发现此人已腐烂成一副白骨,瘫坐在地上。而床上铺着破烂不堪的棉被,被面肮脏之极,已然看不清它原本什么颜色。只不过从床头处的被子下面露出一个骷髅头,一双阴森森的黑色眼洞,正自看着厉秋风和杨家兄弟。 饶是厉秋风和杨家兄弟都是豪气干云的英雄好汉,瞧见眼前这副诡异情形,心中也是悚然一惊。 过了片刻,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举起火折子四处照了一下。只见这屋子之中破败不堪,除了门口的灶台之外,便只有这张破破烂烂的木床,此外再无任何东西。屋内长宽不过五六步,极为狭窄。杨家兄弟都是身子雄壮之人,两人站在屋子中间,更显得屋内逼仄狭隘,使人隐隐觉得有一层无形的压力,正自从四面八方逼了过来。 厉秋风见屋内并无那老头儿的身影,心下惊疑不定。他先是走到床脚,仔细查看瘫坐在地上的那具骷髅。只见这骷髅身上早已腐烂得半点皮肉也没有,不过却还留着数处皮甲,松松垮垮地搭在骷髅身上。厉秋风用手中的长刀将那几片皮甲挑开,却也并无异样。他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却见杨家兄弟已然走到床前,用手中的朴刀将棉被挑开。只见被子下面也是一具骷髅,身上却穿着甲胄。虽然衣衫已然烂尽,甲胄上的铁片却仍然完好无损,散落在骷髅的骨架和床上,看上去分外凄凉。 厉秋风走到床边,举着火折子仔细观看骷髅的情形。便在此时,忽听杨延嗣道:“咦,这是什么?” 他话音未落,左手已然伸出,从骷髅头与泥墙之间的床上拿起了一个黑色细长的物事,放在眼前仔细观瞧。厉秋风心下一凛,忍不住开口说道:“杨七将军,这屋子中的情形极为古怪,还是不要擅动屋中的物事为好……” 杨延嗣不待他说完,便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两具骷髅烂成了如此模样,只怕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咱们还怕个鸟?” 厉秋风拿他没有办法,知道再说也是徒费口舌,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杨延昭却知道厉秋风一片好意,正想开口劝说杨延嗣,却听杨延嗣说道:“啊,原来这是一柄剑!” 他说完之后,将左手的朴刀倚放在床头,随即扯过被子一角,用力在手中那个细长的物事上用力擦拭了几下。待他将被角随手丢到了床上,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道阴森森的寒光闪过,只见杨延嗣右手赫然握着一柄宝剑。 这柄剑与江湖武人手中的长剑不同,剑身不过二尺有余,远较寻常宝剑要短。只不过剑身较宽,虽不如泰山派独有的宝剑那般宽阔,却也比武当、华山等以剑术驰名江湖的门派所用的宝剑要宽上许多。此剑形式奇古,剑柄又短,并不适于单打独头。只不过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剑身上寒光闪烁,端得是锋利无比。 厉秋风瞧着杨延嗣手中这柄宝剑,心下惊疑不定。他虽然并不擅长用剑,只不过名剑却也见过不少,对于剑道却也知道一些。从剑身上来看,这柄宝剑不似江湖武人所用的以精铁打造的长剑,倒像是以青铜铸造的宝剑。只不过自汉代之后,青铜剑便逐渐消失,被铁剑所代替。为何在这荒村野宅之中,竟然会有如此一柄锋利的青铜剑留了下来? 第七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思忖之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眼前白光闪动,刹那之间双目竟然微微有些眩晕。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在屋子中停留了大半天,眼睛已经适应了屋中的黑暗。此时突然转头向门口望去,虽然外面的天空灰濛濛一片,并不是十分明亮。只不过对于在屋中滞留了大半天的自己来说,却可以算得上是白光耀眼。瞬间看到光亮,双眼自然看不清楚事物。是以厉秋风急忙眯起了双眼,眼前的白光登时变得黯淡起来。他凝神细看,已自看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入屋中,正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司徒桥说道:“厉兄弟,做哥哥的担心这屋里有什么古怪,特意喊上长孙先生,一起进来瞧睢。以厉兄弟的身手,自然不怕敌人偷袭。只不过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有些宵小之辈虽然武功低微,却用一些阴毒的机关害人。我和长孙先生虽然武功远不如厉兄弟,不过于机关消息之术,却也能帮着厉兄弟应付一二。” 厉秋风听司徒桥对自己称兄道弟,心下颇为不喜。只不过司徒桥这人最好面子,自己也不能当面反驳。何况不管他有何图谋,此时进了屋子,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以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多劳司徒先生挂念,厉某感激不尽。” 这屋子中本就极为狭窄,此时又多了两人,登时显得拥挤不堪。杨延嗣将那柄青铜剑拿在手中仔细观瞧,越看越是爱不释手。杨延昭见屋子中除了两具骷髅之外,再无什么可疑之处,便要杨延嗣和他一同出去。杨延嗣嘿嘿笑道:“六哥,这柄宝剑已是无主之物,我能不能……” 杨延昭不待他说完,便即正色说道:“七弟,爹爹一向教导咱们君子慎独,难道你忘记了不成?!” 杨延嗣脸色一变,讪讪一笑,将青铜剑放回了原处,只是一双眼睛却兀自在剑上打转,说不尽的恋恋不舍。杨延昭见他将青铜剑放下,这才接着说道:“瞧这两位死者的模样,昔年也是疆场上的两条好汉。他们战死疆场,咱们岂能擅动他们的心爱之物?七弟若是喜欢宝剑,待咱们回转晋阳,我将爹爹送我的泓龙剑送与你便是。” 杨延嗣收回目光,看了杨延昭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龙泓剑是爹爹送与六哥的,我岂能据为已有?何况龙泓剑是统帅大军的宝剑,咱们七兄弟之中,也只有六哥才佩得上使用这柄宝剑。我可没这份本事,敢拿着龙泓剑招摇。” 杨延嗣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片刻之后,只听他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听说契丹皇帝和皇后各有一柄宝剑,号称‘雌雄双龙剑’。日后咱们与契丹开战,我一定要斩了契丹皇帝,夺了双龙剑,佩在自己身上,那是何等风光?!” 杨延昭听他胡说八道,当真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再理他,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公子,咱们还是先出去将这屋子中的情形说与曹将军和我爹爹,大伙儿商议之后,再做计较罢。” 厉秋风见杨延昭处事稳重,心下暗想此人颇有名将之风。若他真是大宋朝的杨延昭,日后成为边关统帅,却也不是稀奇之事。待杨延昭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六将军说得不错,咱们一同出去罢。” 厉秋风本来想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随他一同离开屋子。两人却说要留在屋中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厉秋风知道这两人精通奇门五行,留在屋中定然是另有所图,却也不去说破,自顾自地和杨家兄弟一同走了出去。待见了曹彬和杨业等人之后,杨延昭便将屋内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众人听说屋内有两具骷髅,又有一柄青铜宝剑,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厉秋风等杨延昭说完之后,接着说道:“方才咱们看到那老头儿在灶下烧火。后来水雾弥漫,这老头儿消失不见。只是我们进到屋中之后,不只那老头儿不知去了哪里,灶台中也压根没有烧过火的痕迹。想来咱们最初看到的情形,只不过是幻像罢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李旭说道:“焉知不是方才那老头儿烧火是真的,而你们进到屋中之后看到的却是幻像?!” 厉秋风心下一动,电光火石之间,脑中似乎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待要仔细去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却又全然想不起来。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韩礼说道:“庄生梦蝶,是庄生在梦中见到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见到了庄生?李先生这句话颇有道家之风,佩服,佩服。” 玄机和尚又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世间万物本就是一场空,只须咱们脑中一片察明,那位老人家是真是假,是善是恶,与咱们也无半点关联。” 厉秋风听着三人大打机锋,心下暗想,不管道家也好,佛家也罢,你们三人若是能给咱们找出一条逃生之路,便是要我做了你们的信众,却也不是难事。只不过此时空谈这些玄妙禅理,却是没有半点用处。 便在此时,却见司徒桥与长孙光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两人脸色沮丧,见到众人之后,只听司徒桥说道:“屋子中倒没有发觉被人动过手脚,咱们还是被困在迷阵之中。方才见到的那个老头儿,十有八九只是幻像罢了。这村子阴森森的不是什么善地,我瞧着倒像是一片坟地,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曹彬此前一直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听司徒桥说完之后,他略一沉吟,对杨业说道:“刘老将军,咱们也进去瞧瞧罢。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可是又想不明白。” 杨业点了点头,吩咐杨延昭和杨延嗣在屋外等候,这才和曹彬一起走进了屋子。 厉秋风等人心下忐忑,眼看着四周死气沉沉,说不出的孤寂恐怖,都有些焦躁起来。只不过曹彬和杨业走进屋子之后,老半天都没有出来。杨延嗣担心杨业的安危,到了后来,实在忍耐不住,对杨延昭说道:“六哥,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瞧瞧。” 杨延昭正想阻拦,杨延嗣已自大步向门口走去。眼看他就要冲入屋内,却见曹彬已自从屋中走了出来。杨延嗣险些撞到曹彬身上,好在他见机甚快,身子向旁边一闪,这才将道路让了出来。 曹彬走出屋门之后,却见杨业抱着一床棉被跟了出来。众人见杨业如此模样,都是吓了一跳。苏岩看到到棉被之中露出了一颗骷髅头,吓得大叫一声,双足一点,已自跃到了长孙光明身后,身子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露面。 杨业走出屋子之后,将骷髅连同棉被一起小心地放在地上。厉秋风、杨家兄弟、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一眼便认出被子中的骷髅便是躺在床上的那具。待杨业将棉被轻轻放在地上之后,那骷髅头沿着棉被塌陷之处缓缓转向了右侧。此时苏岩恰好从长孙光明身后探出半个头,正看到骷髅头一双阴森森的黑眼洞,吓得她又是一声大叫,缩在长孙光明身后,连魂儿似乎都被吓飞了。 曹彬对众人说道:“刘老将军是百战名将,方才在屋内看到这具骷髅,倒有了不少发现。只不过屋中昏暗,虽然拿着火折子照亮,却也看得不大清楚。我和刘老将军商议之后,才将这骷髅请了出来。或许咱们从这骷髅身上,能找到离开这里的线索。” 众人听曹彬如此一说,立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都现出了惊喜的神情。只不过司徒桥与长孙光明却是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方才我们已经仔细查看过这两具骷髅,却也没有什么发现。曹彬和杨业虽然是百战名将,可是于奇门五行之术,想来绝对不如我们精通。他们将这骷髅搬了出来,只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曹彬看了杨业一眼,口中说道:“刘老将军,劳烦你给大伙儿说说,这骷髅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 杨业点了点头,用手中的朴刀挑开了棉被,露出了骷髅的躯干。只见这具骷髅身材甚是高大,足有八尺以上。脑袋腐烂成骷髅头,身上甲胄仍在,只不过甲胄下的衣衫和皮肉却已腐烂得干干净净。厉秋风此前在屋中也曾仔细观看过这具骷髅,只是屋中太过昏暗,许多细节之处却没有发现。此时仔细观瞧,却见这骷髅身上嵌了无数箭头,有的箭头与甲胄平齐,若不是仔细观看,决计发现不了。有的箭头残留的箭杆却长约数寸,突出于甲胄之外,看得甚是清楚。 杨业双手握住朴刀,用刀尖小心地将棉被向左右挑开。待骷髅头左侧棉被打开之后,露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铜宝剑。 众人看到这柄宝剑,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只见这柄宝剑长不过二尺五,剑锷呈青灰色,剑身宽阔,形式奇古。厉秋风认出这柄宝剑正是方才杨延嗣在床上找到的那柄青铜剑。只不过当时屋中昏暗,没有此时看得清楚。厉秋风仔细看去,只见宝剑护手上雕刻着虎头云纹,虽历经不知道多少年,纹路仍然清晰可见,铸剑之人的技艺当真是极为了得。只不过这柄宝剑虽然精致,剑刃上却有不少细小的缺口,剑身上也有一些撞痕。想来这柄宝剑并非是用作佩戴装饰之物,剑的主人曾经带着它在疆场征战,不知道斩过多少敌人的首级。 第七百四十六章 曹彬指着青铜宝剑对众人说道:“这柄青铜剑形制古怪,不是咱们寻常所见到的兵器。刘老将军是汉国第一名将,对于兵器之道,自然是熟谙之极。我与其他各位虽只是初识,不过瞧各位的身手,也都是精通武艺的好汉。既是如此,对于这柄宝剑,想来都有些见识。” 在场的诸人之中,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三人精通奇门五行和机关消息之术,暗地里都做过不少盗墓的勾当。在三人所盗的大墓之中,春秋、战国时代的古墓并不少。在墓中也曾见到过墓主人用来陪葬的青铜剑,只不过大半都已破败不堪,远不如眼前这柄青铜剑完整。长孙光明和韩礼都是心计深沉之辈,知道若是被人瞧破了行藏,知道自己是盗墓贼,日后说不定祸从天降。而司徒桥虽然狡诈,却最为狂傲,行事只求爽快,压根不惧生死。是以听曹彬说完,便即抢着说道:“这柄剑形式奇古,想来必是春秋或者战国时留下来的古物。” 曹彬点了点头,道:“这位司徒先生说得不错。只不过这柄剑历经数千年而不朽,足见打造之时,耗费了匠人极大的心血。此剑如此精致,却又较常见的宝剑要短上一尺,可见这柄剑更多的是表明主人的身份、地位和威严,并非用于战阵搏杀。是以此剑绝对不是普通的军士或将领佩带。不过依照春秋和战国时代的规矩,若是名臣大将所佩带的宝剑,剑身或剑锷上都会刻有铭文。这柄剑若是名将所有,咱们从铭文上便能判断出主人是谁。” 曹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与刘老将军方才在屋中已仔细查找过,这柄青铜剑虽然剑身上的纹样精致,却并没有刻上文字。这与昔年的规矩可是极为不符。须知汉朝之前,各国之间极讲究一个‘礼’字。春秋和战国之时,史书上说是‘礼崩乐坏’,不过各国国君和名臣大将,对于世代相传的规矩还是遵守极严,否则便会被人瞧不起。那时没有什么科举之道,想要出人头地,须得受到贵族和名士的推举。若是不守规矩,便会被贵族、名士和地方官吏厌恶,自然断绝了出仕之路。这柄宝剑的主人既然做了统兵大将,绝对不会不守规矩……” 曹彬话音未落,杨延嗣早听得不耐烦了。只听他大声说道:“曹将军,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偏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烦也不烦?!” 杨业和杨延昭齐声喝斥,要他不得无礼。杨延嗣这才闭嘴不说。只是口中呼呼喘着粗气,意甚不平。曹彬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杨七将军说得不错,是我说得远了。既然这柄青铜剑的主人是统兵大将,剑上却没有铭文,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做统帅之事非常突然,虽然高手匠人为他打造了宝剑,却来不及雕刻铭文,这柄宝剑就随着主人上了战场。而在长平大战之时,确实有一个人突然被推为主将,前后不过数日。我想各位都曾听说过他的名字罢?” 曹彬话音未落,厉秋风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长平之战时赵国的主将赵括。 杨延嗣读书甚少,虽然也听说过赵括的名字,不过对于此人在长平大战时的事迹所知不多。见众人神情凝重,虽然知道杨业和杨延昭不喜他胡说八道,却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我可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字,曹将军就别卖关子啦!” 曹彬为人持重,此时也被杨延嗣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笑道:“那人便是赵军的统帅赵括。秦军攻占上党之后,兵锋直指赵国。赵王派老将廉颇率领赵军迎敌,双方对峙于长平。其时秦国将士都是百战之兵,精锐无比。赵国自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虽然骑兵极为厉害,但是其整体军力与秦军相比,仍然处于下风。是以廉颇统帅赵军初到长平,与秦军甫一接战,便吃了败仗。不过廉颇不愧为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立时看出了秦军的弱点。那就是秦人虽然彪悍,只是攻至长平之时,却也是强弩之末。那是因为秦军此前先攻韩国,虽然几乎将韩国打得几乎灭亡,自身损耗也是极为惨重。韩国百姓又不时造反,秦军不得不分兵镇压,后方便有了隐忧。更要紧的是长平距离秦国距离遥远,粮草军械运到长平极为困难。是以廉颇知道,赵军只要坚守不出,再约了魏、楚等国合击秦国,秦军非得大败不可。 “廉颇下了决心之后,便在长平筑起长围,只守不攻。秦军虽然骁勇,可是面对坚守不战的赵军,却也没有半点法子。两军在长平对峙,一拖便是两年。秦国为了支撑在长平的二十万秦军,已将国内粮食、军械搜刮殆尽。而赵国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是魏、楚等国的国君目光短浅,又受了秦国的贿赂,坐视赵国苦苦支撑,却不肯发兵救援。二是燕国与赵国乃是世仇,一直欲灭掉赵国而后快。其时见赵军主力与秦军在长平对峙,燕国蠢蠢欲动,想要在赵国背后插上一刀。这使得赵国守卫北方边境以对付匈奴和燕国的精锐骑兵始终不敢南下加入长平战场,廉颇在长平虽然统帅三四十万赵军,却没有骑兵助战,只能以步军应对秦军的主力骑兵。后来秦军以轻骑迂回到赵军后方,断了赵军粮道,是击败赵军的关键所在。若是赵军骑兵集结于长平,秦国绝对不能如此轻易便断了赵军的粮道。 “赵国国君见廉颇与秦军对峙于长平长达两年,耗费大量钱粮,却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不胜不和的局面,心下焦急。而秦国已经派了细作在赵国收买权臣,向赵王进言,声称廉颇老朽,已无半分当年的锐气。每日里在军帐之中喝酒取乐,挟敌自重,无意全力对付秦军。秦军即将集结众兵,对长平一线的赵军发动攻击。若是还以廉颇为将,赵军非得全军覆没不可。秦军主将王龁不怕廉颇,一心想着要将廉颇活捉,立下不世之功。只不过王龁听说赵国大将赵奢之子赵括得了其父真传,熟读兵书战策,若是赵括领兵出战,王龁胆寒,定然会引军败退,赵国可转危为安。 “其时赵王已被廉颇大军在长平耗费的钱粮压得透不过气来,一心只想着尽早结束在长平的对峙。若是能逼迫秦军不战而退,自然是一个最好的结果。马服君赵奢是一代名将,曾打得秦军大败而逃。不过对于赵括,赵王却并不熟悉。是以他专门将赵括召入宫中,亲自查问了一番。这赵括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赵王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赵王大喜,以为此人的才能尚在其父赵奢之上。有赵括带兵出战,自然不惧秦军。是以赵王便下了决心,要以赵括取代廉颇,做长平一线赵军的主将。” 曹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赵括虽然是数千年前的人物,后来又丧师辱国,自己军败身死,成了世人口中的笑柄。不过我遍观史书中的记载,此人绝对不是无能之辈。他欠缺的只不过是在战场之上征战的历练罢了。赵王若不是过于心急,只须让赵括到廉颇军帐之中历练一番,不过数年,他定然会出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将领……” 曹彬说到这里,杨延嗣一拍脑袋,大声说道:“呀,我想起来啦。这个姓赵的小子,不就是纸上谈兵那个笨蛋么?四哥教我读书之时,曾经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哈哈,哈哈。” 曹彬见杨延嗣说话之时,对赵括充满蔑视之意,轻轻摇了摇头,对杨延嗣说道:“你以为赵括军败身死,成为千年来的笑柄,便瞧他不起是不是?其实咱们身为后人,很难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形。赵括于赵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这份勇气,便非常人所及。而且他到了长平之后,筹划方略,并无失误之处。只不过天下大势,早有定数。赵括虽然谋划得当,只不过所有的情势都与他不利。若是他事先便知道长平一线的赵军没有足够的骑兵,自然不会改了廉颇的计谋,主动反击秦军。若是他晓得长平战场之上还有两条河流,也不会将兵力分散于河流之间,使得赵军面对秦军全力攻击之时,无法迅速收拢,只能分兵抵挡……” 杨延昭听到这里,心下却颇不以为然,忍不住开口说道:“曹将军是大宋第一名将,见识超群,晚辈佩服。只不过将军对赵括如此推崇,晚辈却有几句话要说。为将者应当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赵括既然要做赵军的统帅,事先便要知晓秦军的虚实,更要对赵军的情形了然于胸。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赵括既不知秦军的情形,也不知道赵军的实力,却大着胆子统帅四十万赵军,最后兵败身死,累得赵国元气大伤,最后亡国,这难道不是赵括的过失么?” 曹彬笑道:“我并没有说赵括没有过失。只不过我以为赵括绝非无能之辈。他之败亡,是因为赵王不会用人,加之赵括本身缺乏实战阅历。若赵括在长平的赵军之中蛰伏一年,再出任赵军统帅,秦军想要尽灭赵军,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杨延昭一眼,接着说道:“刘老将军带着两位公子悄悄来到高平,不就是想看看这里的山川地势么?将来若与大宋交兵,便可妥为筹划。赵括若是有刘老将军这番心思,也决计不会吃了如此惨烈的败仗。” 第七百四十七章 杨家父子听曹彬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是一凛。进入这处荒村之前,众人最大的敌人便是神出鬼没的骷髅兵。杨家父子与曹彬并肩御敌,彼此都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对方是敌国的统兵大将。此刻听得曹彬如此一说,杨家父子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汉国和宋国虽然是敌对之国,不过杨业一直驻扎于汉国北方边境,以防备契丹南下,在战阵之上并未与曹彬交过手。而在长平古战场上遇到曹彬之后,发现曹彬不只谨慎持重,而且极富智计,比传说中更为可怕。日后若是各自带兵在疆场之上征战,论起弓马刀剑的功夫,曹彬自然不是杨家父子的对手。可是以排兵布阵而论,曹彬实在是杨家父子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厉害对手。 杨延嗣对曹彬此时倒是极为佩服,不过想起他是敌国大军的统帅,却又略略有些失望,忍不住开口说道:“咱们到了这里,确是想看看你们宋人是否有攻汉之事。一路之上爹爹吩咐我留心山川地势,以备战时之需。不过你身为宋军统帅,轻装易服到了这里,只怕也是与咱们一般打算罢。” 众人听杨延嗣大大咧咧地将杨家父子的图谋说了出来,心下都笑他粗鲁,司徒桥更是心下暗想,杨业生了这样一个蠢笨儿子,怪不得民间会传说杨家一门被潘仁美坑害得如此凄惨。 曹彬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此前便已说过,曹某到此处办事,与攻打汉国并没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宋、汉两国,终有一战。若是汉国皇帝顺应天下大势,归顺大宋,免于刀兵之害,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厉秋风见曹彬与杨家父子说起了宋、汉之争,生怕双方生了龌龊,急忙开口说道:“曹将军,汉国与宋国相争之事,与咱们眼下的困境没什么关系。将军方才说到这柄剑是赵括所有,话头却被岔开了。咱们听得正是兴起,还请曹将军不吝赐教。” 曹彬被他如此一说,却也是哑然失笑,道:“厉公子提醒得是。呀,今日真是奇怪,说话竟然有些颠三倒四,倒教各位见笑了。咱们还是接着方才的话头说罢。赵括被赵王遽然提拔为赵军统帅,前后不过数日,便即赶赴长平代替廉颇。而要铸造出这样一柄宝剑,自然是极耗精力之事。是以依我猜测,赵括离开都城赶赴长平之时,这柄青铜剑虽已铸好,却还没来得及雕刻铭文,便被赵括带到了长平。后来赵军大败,赵括身先士卒,引兵冲锋,死于秦军的乱箭之下……” 众人听曹彬说到此处,心下俱都一凛,忍不住向那骷髅望了过去。只见那骷髅甲胄之上密布箭头箭杆,想来身亡之时,已被人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曹彬看到众人脸上的神情,知道这些人已大半相信自己所说之事。是以点了点头,指着骷髅说道:“咱们眼前的这具骷髅,便是当年长平大战时的赵军主帅赵括。长平之战距离现在已过去了数千年,有关此战的记载,史书之中却也不少。如太史公说,赵军受困,粮尽月余,人相食。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泽州府志》中记载,秦人佯败,括自将兵追至秦壁,即今省冤谷也。其谷四周皆山,唯前有一路可容车马、形如布袋,赵兵既入,战不利,筑垒坚守。后粮尽,赵卒自相食。括自出搏战,为秦射杀之。” 曹彬说到这里,扫视了众人一圈,接着说道:“其它还有很多野史,讲述了赵括败亡之时的情形。只不过这些史书都没有提到赵括死后遗体去了哪里。秦人自商鞅变法之后,奖励耕战,而军功最盛。在战场之上秦军为争夺敌人的首级邀功,甚至不惜自相残杀。赵括是赵军统帅,若是拿到了他的首级,将是最大的功劳。而且秦军定然会将赵括的遗骸带回秦国,以此炫耀武功。可是遍阅史书,却从来没有过相关记载。只能证明赵括虽然战死疆场,秦军却没有找到赵括的遗体。要么是因为当时战场之上一片混乱,使得赵括的遗骸不知所踪。要么是赵括的部下拼死将他的遗骸抢了出来,埋于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此前我已多次读过《泽州府志》,对于其中的记载可以说是烂熟于胸。方才咱们进入这处盆地之前,曾经走过一段狭窄之极的石路,倒让我想起了《泽州府记》中的那段话。其谷四周皆山,唯前有一路可容车马、形如布袋,赵兵既入,战不利,筑垒坚守……” 曹彬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凛,回想此前的情形,不由颤声说道:“曹将军之意,是说咱们身处之地,便是省冤谷不成?” 曹彬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走过的那条石头铺成的道路,两侧便是高坡,只有中间一条小路。而进入这处盆地之后,四周皆山,形如布袋,与《泽州府志》中的记载完全相同。当年秦军以六十万人马包围了四十五万赵军,但是想要将这四十五万人一鼓俱歼,却也绝非易事。秦军主将白起故意佯败,引诱赵括带兵追击。而秦军早在这处盆地四周的山上设伏,待赵括带兵追击秦军进入这处盆地之后,伏兵四起,赵军陷入绝境。赵括初时在盆地中筑起堡垒死守,只不过粮食很快吃完了。赵军不肯投降,粮尽之后甚至吃起战死的赵军士卒尸体。后来赵括率军突围,死在秦军乱箭之下。这里便是赵括最后的战场。也就是《泽州府志》中所记载的省冤谷。据府志记载,古时这个山谷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杀谷。” 司徒桥恍然大悟,双手一拍,欢声说道:“老子知道啦!若此处便是杀谷,谷口村便在杀谷的出口处,咱们距离谷口村已然不远。若真如老曹所说,这具骷髅便是赵括,那么咱们身处之地便是杀谷,要找到谷口村也绝非难事了。” 曹彬听他称呼自己为“老曹”,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位司徒先生说得不错。咱们虽然来历不同,经历各异,不过都是到了谷口村之后,才遇到了种种怪事。若是咱们能重回谷口村,说不定便能走出困境。” 众人听得逃生有望,心下俱都兴奋起来。曹彬见众人摩拳擦掌,只等着出发去寻找谷口村的所在,接着说道:“只不过咱们虽然能够判断所处之地是省冤谷,按理说来时那处山谷之外的谷口,便应该是谷口村才对。可是咱们在走入山谷之前,只看到一块粗糙的石碑立在那里,上面写着‘老背坡’三个大字。此外便是一片荒野,并无谷口村的影子。这一路走来,听各位说话,我知道司徒先生、长孙先生、韩先生都是身负绝技的异士。实不相瞒,我曾看到过一份阵图,里面有种种古怪离奇的叙述,是以我请了几位精通易经的高士研读过。当时我还以为他们说的话云山雾罩,离奇夸张。不过这几日怪事不断,我不得不相信咱们是陷入到了奇门五行的机关之中。既然咱们找到了赵括的遗骸,又知道此处乃是省冤谷,要逃离此处,就要看三位的本事了。” 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三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只听韩礼说道:“大家虽然萍水相逢,不过既然都是被人所困,自当戮力同心,找出一条活路。韩某不才,愿为各位前驱,这就到四周查看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逃生的道路。” 他说完之后,也未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已自飘出了院子,直向左首去了。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姓韩的不只精通术数,轻功也是极为高明。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可是以轻功而论,却是极为了得。这些江湖术士,弃武学正道而不顾,只去钻研邪门外道,空负天资,实是可悲可叹。 厉秋风思忖之时,长孙光明已自带了苏岩向右首而去。司徒桥对厉秋风道:“厉兄弟,既然长孙先生和韩先生都已出发,老哥哥便请厉兄弟同往后山,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出路,不知道厉兄弟是否愿意同行?”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悉听尊命。” 两人与曹彬、杨业等人道别之后,施展轻功跃上了草屋屋顶,直向屋后而去。此时天色更加黯淡,四周寂静无声。两人疾向前行,地势越来越高,待奔出百余丈后,已自开始向山坡攀爬。这山坡之上怪石嶙峋,极为难行。好在两人轻功极高,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已到了坡顶之上。 那坡顶宽不过三丈,再往前行便是悬崖绝壁,任你轻功再高,却也无法攀爬而下。崖下数丈之处,便是一片浓雾,看不清楚下面是什么情形。而向远处望去,因为四周一片昏暗,也只能看出十余丈外。目力所及之处,山间云雾弥漫,看不清楚远处是什么模样。 司徒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果然如此。”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询问之时,却听司徒桥对他说道:“咱们方才所在的荒村野地,便是一处极大的结界。咱们现在已经到了结界的边缘,再想往外走,可就不容易啦!” 第七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此前便曾听长孙光明、韩礼等人提过结界之事,初时以为它只不过是机关消息之术。后来发觉这几人口中所说的结界,与诸葛亮所创的八阵图倒有几分相似,都是以阵图诱人陷入阵中,其后便会出现种种幻像,借幻像来杀人。此时听司徒桥说已到了结界边缘,倒是颇为高兴,开口说道:“既然咱们已到了边缘,若是从这边缘冲将出去,不就可以脱困了么?” 司徒桥一脸沮丧,缓缓说道:“厉兄弟,只怕事情非你所想。所谓结界,乃是以奇门五行之术,借助机关消息,打造出能将人困于其中的迷阵。小者可在斗室之中,幻化出可怕的幻境,以幻像惑人心魄。大者可利用山川地势,重造寰宇,吞吐六合,端得是厉害无比。不过不论结界如何千变万化,终究有尽头所在。设置结界之人,须得在边缘之处挖空心思,巧妙设计,使得陷入结界之人即便到了边缘,却也闯不出去。是以设置结界之人,有的在结界尽头幻化出无边的旷野,或是漂洋大海,使被困之人到了结界尽头,看着眼前的情形望而生畏,或者裹足不前,沮丧徘徊,或者掉头而去,另寻他处。有的则是在结界尽头打造出高山大河,悬崖绝壁,使被困之人到了此处之后,无法继续前行,只得转身离开。” 司徒桥说到此处,指了指脚下的悬崖峭壁,接着说道:“咱们被困的这处结界,便是用了第二种手段。” 厉秋风却并不在乎,右手握住警恶刀,口中说道:“这也没有什么难处。既然知道这悬崖峭壁是有人造出的幻像,咱们直接跳下去不就行了?” 司徒桥摇了摇头,道:“厉兄弟,你不妨想一想,设下结界那人,耗费了这么多心思,将人困于其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厉秋风一怔,略一思忖,这才回答道:“自然是想将被困之人或擒或杀。” 司徒桥双手一拍,道:“对啊。须知单凭幻像是杀不了人的。此前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曾陷入姚广孝布设的迷阵之中,其实那便是一处结界。像厉兄弟,华山派的刘先生等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虽然被困于迷阵之中,却也未被幻像所害。只不过后来那迷阵变化频繁,幻化种种古怪的情形,结果咱们自已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崆峒派掌门人唐凌风等因此丧命。是以结界杀人,要么是用幻像诱使被困之人内讧,自相残杀。要么是在结界边缘设置杀人机关,一旦被困之人到了结界尽头,且已发现身处结界之中,自然要向外硬闯。此时你眼中看到的悬崖峭壁,或许便是设下结界之人早就放好的一个大油锅,你跳了下去,自然是自寻死路……”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看了脚下无底深渊一眼,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到头顶。他向来沉稳,即便身处绝境也绝不放弃,刘康便是欣赏他这份心气,否则也不会要他进京,混入锦衣卫当差。只不过此时此刻,厉秋风却觉得自己束手无策,竟然有了几丝绝望之感。 两人呆立半晌,厉秋风这才问道:“若是如司徒先生所说,咱们难道永远都走不出这鬼地方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再厉害的结界,毕竟也是幻像。姚广孝在虎头岩下所设置的种种可怕之极的迷阵,最后还不是被咱们尽数破了?只不过咱们还没有找到这结界的中枢,仍然被幻像所迷惑。若是将中枢破解,这结界自然便会消失不见。” 厉秋风回想在虎头岩下山腹中的的情形。当时发觉空中的月亮有异,最后用华山派的暗器将悬于洞壁顶端的月亮炸成碎片,眼前的幻像立时消失。念及此处,他眼睛一亮,对司徒桥道:“咱们在虎头岩下炸掉了假月亮,一切幻像便都不见了。依司徒先生所见,此处的机关中枢,又在哪里呢?” 司徒桥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布设此处结界的那人,本领还在姚广孝之上,竟然将结界中枢隐藏得无影无踪。须知结界中枢,必然为迷阵之中最为超乎常理之物。被困之人见此物而不疑惑,对于其它种种古怪之处自然不会再起疑心。比如咱们在虎头岩之时,明知洞窟之中不会有明月悬于空中。可是其时其地,以为凭借姚广孝之能,在地下幻化出一轮明月,却也并非难事。正因为相信了此事,对于地下皇宫、骷髅大军等有悖常理之事便少了几分怀疑。如此越陷越深,最后对于出现于眼前的所有幻像都信之不疑。直到将那月亮炸掉,大伙儿脑袋中才又变得一片空明,眼前的幻像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完之后,虽然还有些懵懂难解,不过隐隐约约也猜出了大半。回想到了谷口村之后的情形,无一事不透着诡异。初时还有常理可循,待到了大雾出现之后,一切便都变得不可理喻。直至杨家父子、高力士等前朝人物出现于眼前,所有事情都已经超出了厉秋风所能想像的极限。 他正思忖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事,不由惊呼了一声,口中说道:“难道这结界的中枢便是太白居不成?!” 司徒桥早就想到了此节,点了点头,道:“太白居定然有不少古怪,酒馆中的店小二,还有胡掌柜,甚至后来出现而又神秘消失的那个老头儿,都不是寻常人物。厉兄弟怀疑太白居便是结界的中枢,确实有几分道理。” 司徒桥说到此处,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只不过咱们现在深陷结界之中,想要重回太白居,却比登天还难。便如天下最厉害的武功,必定也有破绽。只不过武功高手能将这破绽隐于无形,使得敌人找寻不到,只能束手无策。将咱们困于此处的那人,便如同绝顶的武林高手一般,将这结界的中枢隐藏得无影无踪,反倒将咱们越来越引入结界的深处。像咱们遇到的这些人,杨家父子、曹彬、韩礼、高力士,荆轲、秦舞阳、单雄信等,或者武力超群,或者阴险毒辣,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厉秋风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待司徒桥说完,便即开口说道:“司徒先生少说了一个人,便是后来突然出现的那个李旭。此人来历诡异,身负异术,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高力士对此人极为害怕,这事情倒有些奇怪。听高力士的意思,李旭似乎与李隆基仇深似海,这倒是奇了。” 司徒桥道:“厉兄弟说的不错。这李旭定然是李隆基的仇家无疑。只不过两人因何结仇,却是千余年之前的事情,除非高力士和李旭自己说了出来,否则咱们定然无法知晓。这些人到长平古战场来,各怀鬼胎。杨家父子是因为听到细作密报,以为宋军即将北伐,是以到此处来打探军情。曹彬到长平来的目的尚不清楚,不过听他说话,此行虽与宋军有关,却又不像是要征讨北汉。韩礼的目的最为明显,是想到骷髅大王庙来试演诸葛遗阵。高力士则是要来追杀韩礼。李旭是因为受了念空和尚的欺骗,到骷髅大王庙来杀人报仇。不过这事情是他自己所说,至于是不是真的,眼下却还不得而知。咱们与这些极厉害又极阴毒的人物同行,一着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厉兄弟,你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到了危急关头,还要相互扶助才是。” 厉秋风心中暗想,我与你何时有了过命的交情?只不过他知道司徒桥虽然心胸狭窄,性子狂傲,与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此时同陷于迷阵之中,还须相互借力。是以点了点头,道:“这个不须司徒先生担心,眼下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你我自当互相照应才是。” 两人谈谈讲讲,又在坡顶四周逡巡,所到之处除了乱石之外,再也没有他物。两人一无所获,只得怏怏下山。待回到了那处破屋的院子中时,却见长孙光明、苏岩和韩礼已经站在院中,正与曹彬、杨业小声说话。三人见了厉秋风和司徒桥,同时摇了摇头,意思是在左、右两侧的山上并没有什么发现。 厉秋风见赵括的遗骸已经不见了,心下惊疑,正想开口询问,曹彬却已看破了他的心思,抢先说道:“咱们已将赵括的遗骸放回屋中。待咱们离开之时,找个稳妥之处将他的遗体安葬。赵括毕竟是为国赴死的英雄,总不能让他的遗骸暴殓于这荒野村屋之中。” 厉秋风和司徒桥将后山的情形说了一遍,韩礼点了点头,道:“左、右两侧的山上与后山无异,确实到了结界的尽头。看样子咱们只能按照原路折回,另寻出路。” 厉秋风心想进入这盆地的那条小路的出口已然消失不见,若要走出盆地,只能从山坡上翻越过去。只不过这结界时时都在变化,若是攀爬到对面的山坡之上,却发现又是结界的尽头,到时四面都是悬崖峭壁,众人只能被困死在这盆地之中。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正想开口说话,忽听高力士颤声说道:“那、那是什么?!” 第七百四十九章 自从高力士遇敌先逃之后,众人对他都是极为鄙视。此刻听他声音颤抖,显见惊惧之极。是以众人心下都暗笑这人胆小无用。只不过见高力士右手指着院外,有几人便也转头望去。只是一望之下,却也吓了一跳。李旭和长孙光明、苏岩更是拔出了长剑,一脸惊恐地向院外望去。 只见数十丈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正自向此处奔了过来。虽然距离稍远,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可以看到这人身着甲胄,与此前众人见过的骷髅军士一般无二。 众人想不到骷髅军士说到便到,人人脸上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刀剑兵刃。众人都是身负武功之辈,见惯了江湖中的仇杀争斗,此时心下却是恐慌之极。 片刻之间,那人影又奔近了十余丈。众人发觉这人身子十分臃肿,移动之时颇为笨拙。而眼前除了这一个人影之外,四周再无别的骷髅军士。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惊疑不定。曹彬极目远眺,隐隐可以看到众人来到这盆地之时穿过的那座小山。目力所及之处,除了眼前这名军士之外,再无其他人影。曹彬说道:“咱们此前看到的骷髅兵都是成群结队的出现,怎么这里竟然有骷髅兵落单?这倒真是奇怪。” 众人原本心下惊惧,只不过看到只有一名骷髅兵,却又放下心来。杨延嗣更是摩拳擦掌,只等着这名骷髅兵跑到身前,便要冲上前去,将这骷髅兵打成碎片。 片刻之后,那人影已到了院外不远处。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人身上还背着一人,是以看上去才会如此臃肿。只见这人头发散乱,脸上净是血渍、汗水和泥土,看上去极为狼狈。他身上穿着的甲胄也有数处破损,露出了甲胄内大红色的衣衫。 伏在他身后的那人软软得趴在他的身上,脑袋垂在他的肩上,头发散乱地垂了下来,是以瞧不清楚面容。只不过可以看到那人背后插满了羽箭,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名军士冲进院子,见众人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却也是吓了一跳。只见他嘴巴不住张合,想来正在说话,只是众人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这军士说了老半天,只是见众人并未回答,情急之下便向屋子奔了过去。众人心下震骇之极,眼看着他奔入了屋中,却也无人上前阻拦。直到那人冲入屋子之后,众人才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过了半晌,却听杨延昭颤声说道:“此人身上穿着的盔甲,与屋内床脚处那具骷髅身上的一般无二……” 厉秋风没有想到杨延昭心细如此,心下一凛,仔细回想那军士的衣着打扮,确实如杨延昭所说。他心下一动,正想说话,却听曹彬说道:“杨公子说得不错。不过你留意到他身后背着的那人没有?” 杨延昭脸色惨白,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片刻之后才颤声说道:“那人的盔甲,与、与赵括完全相同。” 众人之中以曹彬、杨延昭二人最为沉着仔细,是以只有曹、杨二人瞧出了冲进院中这两人的衣甲与屋中的那两具骷髅一般无二。众人听两人一说,心下都是疑云大起。杨延嗣早就按捺不住,转身便要向屋内奔去,想要冲进去看个究竟。哪知道他堪堪转过身子,还未发足奔跑,却见黑漆漆的屋子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倒把众人吓了一跳。杨延嗣便如被武林高手点了穴道一般,右脚微微抬起,做出了向前奔跑的姿势,只不过身子僵在原地,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若是放在平时,众人见他如此诡异的模样,定然会开怀大笑。只不过此时惊骇之下,人人心中惊惧,却也无人笑他。 只见屋中走出那人佝偻着身子,不住大声咳嗽,赫然便是此前曾经在灶下烧火的那个老头儿。 众人见这老头儿突然现身,不由自主地连退了数步,看着这枯瘦老头儿,各自暗中戒备。 那老头儿拄着一根木棍,缓缓抬起头来。众人这才发现这老头儿不只手掌枯瘦如柴,一张脸更是皮包骨头,便如骷髅一般。这老头儿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便如一个瞎子一般。众人见到这他如此模样,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几步。 那老头儿缓缓扫视了一圈,颤声说道:“好多年没有这么多人来啦。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回答。 那老头儿见众人不答,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向左首走去,待走到了一处柴堆之前,便即俯下身子,想要捡拾几根柴禾。只不过这老头儿太过瘦弱,身子向下俯去,却是晃了几晃,眼看着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上。杨延嗣虽然粗鲁少文,心地却极是善良,急忙抢上几步,伸手将他扶住,口中说道:“老人家,我替你拿柴禾罢。” 他说完之后,将朴刀放在地上,双手抱起一大捆柴禾,便即转身向草屋走去。那老头儿颤巍巍地跟在杨延嗣身后,口中说道:“谢谢你啦。像你这样好心的汉子,可是越来越少啦。先前来的那些人,只会凶霸霸地问老头子从哪里才能离开这里。有的走时还不死心,想着从屋子里拿走一些东西。唉,年轻人,好心有好报啊。” 厉秋风等人听这老头儿如此说话,心下俱都是一凛。听他的口气,似乎以前也有人到过这里,而且向他询问逃离此处的道路。只不过那些人狂暴无礼,不像好人。 众人方才见过这老头儿,只不过眨眼之间他就消失不见了。此刻见他突然又出现在面前,众人担心他又会消失。是以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三人几乎同时开口说道:“老人家,请问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三人说完之后,这才发现其他两人与自己一般心思,倒颇有些尴尬。 那老头儿看了三人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本来就没有路啊,否则我也不会留在这里这么多年了。”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有人心中暗想,难道真要被困在此处,变得和这个糟老头子一般模样么?若是如此,我还不如一剑刺死自己,免得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 那老头儿似乎看透了众人的心思,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有好多人和你们一样闯到了这里,结果四处打转,最后不是疯了之后跳崖而死,便是形如槁木,自毙于黄土之中。他们之中,也有不少英雄豪杰,却也没有找到出路。你们既然到了这里,便不要再做他想。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留了下来,若是日后有家人寻来,我倒可以代为转告。”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更为恐慌,苏岩更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长孙光明有些着恼,不过在众人之前,却也不好发作,只得挡在苏岩身前,小声出言安慰。 韩礼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说道:“我本来在洛阳逍遥自在,一时贪心,受了这阵图的诱惑,舍弃了家人朋友,背弃了王爷信任,带了阵图到了这里。想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我贪心的报应。我一向自负,却铸成如此大错,还有何面目去见故友亲朋?!” 他话音方落,却听李旭说道:“你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韩礼面色惨淡,摇了摇头。李旭看着高力士道:“高大人,你自然知道我的身世罢?” 高力士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你、你是隐太子的后人……” 李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什么狗屁隐太子,那是李世民挖空了心思侮辱我家先祖,才给他安上这样一个封号。我家先祖是高祖亲封的堂堂正正的太子李建成,可不是什么隐太子!” 众人想不到此人竟然是李建成的后人,个个大惊失色,这才明白李旭为何对李世民和李隆基如此轻蔑。想那李建成是唐高祖李渊的嫡长子,李渊在长安称帝之后,李建成便被立为太子。后来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杀死在玄武门下,夺了太子之位。而且李世民狠毒之极,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不算,听任手下将领将李建成和李元吉满门屠杀,以除后患。除了韩礼、高力士之外,其余诸人虽然不是唐朝人,却都听说过玄武门之变的种种传闻。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李旭,竟然有如此隐密的身世。 李旭见众人一脸惊愕,仰天一阵狂笑,片刻之后他笑声忽止,对高力士说道:“李世民当年杀我家先祖满门,自以为斩草除根,可以坐稳皇帝的宝座。却不知道我家先祖对他早有提防,在征讨窦建德之时,便将一位姬妾所生的儿子交由心腹带出府外妥为安置。其后李世民果然谋反,杀兄屠弟,逼父皇禅位给他,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建成太子仍有血脉留在世上。他的儿子长大之后,便一心复仇。嘿嘿,嘿嘿。李世民当年屠兄杀弟,逼迫高祖皇帝传位给他。可是他的儿子李承乾、李泰、李治也和他一般,明争暗斗,就差搞出一个玄武门之变了。最后李承乾被废、李泰被囚,皇位传给了最无能的李治,武则天才能有机会篡夺帝位,将李世民的子子孙孙险些杀得干干净净。哈哈,实不相瞒,这其中便有我家先祖在其中煽风点火、搬弄是非之功。” 第七百五十章 众人见李旭一脸狰狞恐怖的神情,如同疯了一般,人人心下惊惧。高力士更是吓得提心吊胆。他知道自己此前先行逃走,已成了众矢之的。若是李旭与自己为难,众人一呼百应,只怕自己非得横尸当场不可。是以他颤声说道:“李先生,隐太子……不,建成太子去世已久,当今皇帝与玄武门之变可没什么关联……” 李旭不待他说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高力士急忙住口不说。 李旭脸色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口中喃喃说道:“这些年来,我们李氏一族东躲西藏,费尽心机,虽然弄死了不少李世民的子孙,不过自身损折也是极大。当年念空和尚不晓得从何处打探到消息,知道我们是建成太子的后人,便找上门来,声言只要咱们助他成事,他便有法子尽灭李世民的子孙。也怪我过于心急,便助了他一臂之力。想不到此人大功告成之后,竟然勾结朝廷,揭发我们是建成太子的后人。朝廷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立时派出大军征讨。可怜我家族上下数百口人尽数死于官兵之手,只有我侥幸逃出生天。虽然念空和尚已经死了,可是我的族人又不能复生。灭门之祸因我而起,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越说越是激愤,到得后来双目圆睁,眼角竟然流下血来,形状极为恐怖。众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愈发不安起来。只听那老头儿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李世民虽然害死了李建成,他的子孙又杀了你这么多族人。不过李世民的子孙也没好到哪里去。李承乾、李泰死得不明不白,李治又是一个糊涂蛋,任由武则天胡作非为,屠戮李氏诸王。你的大仇也算报了,何不随先祖于地下,也可以求得一个心安?” 李旭喃喃说道:“你说得是,我自然应当追随先祖而去,也算对得起惨死于官兵刀下的数百位族人。” 他边说边将长剑缓缓举了起来,慢慢向脖颈挪了过去。 厉秋风听那老头儿说话,只觉得一双眼皮慢慢沉重起来,似乎就要睡了过去。只不过心中有个声音对他说道:“这老头儿是想骗李旭自杀,你万万不可睡着!”只不过这声音虽然一遍一遍在他心中盘旋,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张不开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旭手中的长剑一寸一寸地向脖颈移了过去。 那老头儿见李旭如此模样,面露微笑,又对韩礼说道:“你看,他已经想明白了。而你背亲弃友,枉费了一番心机,却徒留笑柄,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不如自己做一个了断,也算赎了你的罪孽。” 韩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是呀,我自己做一个了断,赎了自己的罪孽,岂不是好?” 老头儿微微一笑,道:“你总算想明白了,那还等什么?” 韩礼口中说道:“是,我不能再等了。” 他话音方落,右手长剑已自倒转了过来,直向自己小腹刺了下去。 韩礼出剑与李旭不同,只见他手腕一翻,剑光闪烁,剑尖瞬间便到了小腹之前。 眼看着韩礼这一剑就要刺入他小腹之中,蓦然间只见寒光闪动,只听“铮”的一声厉响,韩礼手中的长剑已然断为两截。 韩礼手上一轻,眼看着长剑被人砍断,心下一凛,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口中喃喃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此时也是如梦初醒,却见砍断韩礼长剑之人正是厉秋风。他得手之后,身形一闪,却又到了李旭面前,左手伸出,正点在李旭胸口“膻中”穴上。李旭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委顿坐倒在地上,手中虽然仍然握紧了长剑,却已无力抬起。 厉秋风反手一刀,刀锋虚点在那老头儿胸口处,口中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出来给咱们听听。” 那老头儿面色如常,看着厉秋风手中的警恶刀,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警恶刀落在你的手中,怪不得骗不过你。” 厉秋风手腕微一用力,警恶刀向前移了半寸,已自抵在那老头儿的衣衫之上。那老头儿看着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本来不该来这里的……”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吼道:“你到底是谁,躲在这里要做什么?”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鼓声大作,声震四野。众人愕然转头望去,远远可以看到众人进入这个盆地的小山包脚下出现了无数人影。 曹彬脸色大变,口中说道:“糟了,骷髅兵还是来了!” 厉秋风原本紧紧盯着那老头儿,只是听到曹彬口中说出“骷髅兵”三字,不由地转头向远处望去。只是他刚刚转头,却又悚然一惊,急忙又将脑袋转了回来。却见眼前空空如也,哪还有那老头儿的影子? 厉秋风大惊失色,不由得“咦”了一声。司徒桥等人看到大队骷髅兵出现,正自心下惶恐,听得厉秋风一声惊叫,急忙向他望去。待见到那老头儿已然消失不见,人人都是大吃一惊。 厉秋风脸色铁青,口中说道:“这个老家伙方才想用邪术害死咱们,眼下虽然突然消失不见,可是绝对不会放过咱们,咱们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他说完之后,解开了韩礼被封的穴道。此时韩礼已然清醒过来,心下暗自惭愧。李旭却是神情尴尬,想不到自己竟然着了一个老头儿的道儿。而且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在场的诸人之中若是有人将这消息泄露给官府,只怕自己再无宁日。他自出世之后,整日想着如何复仇,称得上是心狠手辣之辈。是以心下暗自思忖如何才能将众人尽数害死,免得他的身份流传出去。 杨业将朴刀一摆,口中说道:“咱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与这些骷髅拼死一搏。” 他话音方落,忽听杨延昭说道:“咦,七弟怎么还不出来?!” 众人这才想起方才那老头儿捡拾柴禾之时险些摔倒在地,杨延嗣抢上前去将老头儿扶住,随后抱起一捆柴禾送入草屋之中。只不过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在院子中。否则以他的性子,见骷髅兵大举杀到,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杨业转头扫视了一圈,脸色一变,急忙冲进屋子中。却见屋内仍然与此前一样,除了门口的灶台,墙边的破床外,便是床上和床脚的两具骷髅,哪里有杨延嗣的影子? 杨业心下惊骇,正想着在屋中仔细搜寻之时,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杨延昭、厉秋风已先后冲进了屋中。厉秋风晃亮了火折子,在手中高高举起,四处查看。这屋子原本就不大,压根没有藏身之处。可是偌大一个杨延嗣,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杨业和杨延昭面面相觑,心下又惊又怒,正不知如何才好之时,只听得院子中一阵大乱。三人不敢多留,匆匆出了屋子。厉秋风走在最后,就在他抬腿出门之时,身子恰好处于明暗之间,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 只见赵括的遗骸,正自从破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厉秋风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如坠冰窟,竟然连刀都拔不出来了,只是怔怔地看着破床发呆。 杨业和杨延昭快步走到院子中,却见曹彬等人已自围在院子入口处的石墙后面。远远望去,黑压压的骷髅大军已自到了百余丈外。一个身穿铠甲的巨人骑马立于骨骼军士阵势之前,正是众人此前曾经见过的骷髅大王。只见他端坐于一匹巨大的黑色坐骑之上,似乎正在向众人眺望。 曹彬见杨业和杨延昭到了院子中,右手指着骷髅大王,口中说道:“刘老将军,你看看对面的骷髅兵不下三万,想要冲杀出去,势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倒有一条计谋,或许能使得咱们逃出几人……” 杨业素知曹彬智计超群,见他有了计谋,急忙说道:“但凭曹将军吩咐,咱们遵命便是。” 曹彬摇了摇头,道:“刘老将军勇冠三军,黄河以北无人可挡,咱们都是十分佩服。虽然我与老将军各为其主,却也算得上神交已久。在老将军面前,我哪敢指手划脚?我的打算是选出几位武勇之人,将骷髅兵稳在此处,剩余之人便可沿着左右山坡绕到骷髅兵的身后,或许能够逃出生天……” 曹彬话音未落,杨延昭冷冷地说道:“依曹将军的意思,应当由何人留下吸引骷髅兵为好?” 曹彬说道:“刘老将军勇冠三军,若是选出一位能够将骷髅兵吸引于此处之人,刘老将军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曹彬如此一说,不只杨延昭心下大怒,就连司徒桥、长孙光明等人也觉得心下不忍。这一路走来,杨家父子遇敌争先开路,退时殿后杀敌,可以说是宅心仁厚,光明磊落。众人听了曹彬之计,心下都以为颇有道理,不过却也知道留下来吸引骷髅兵之人无异与以身饲虎,最终难以逃生。待得听曹彬主张要杨业留下,众人对他都是心生不满。 杨延昭怒道:“曹将军要我爹爹在此吸引骷髅兵,不知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曹彬看了杨延昭一眼,沉声说道:“既然刘老将军留在这里,我自然也不能去往他处。杨公子沉稳多计,便请你带着各位偷偷绕到骷髅兵的身后。我和刘老将军留在此处,若是有了机会,便会逃出去与各位汇合。” 第七百五十一章 众人听曹彬说他自己要和杨业一起留下,倒是颇出意料之外。杨延昭听了之后,怒气尽消,看着曹彬说道:“曹将军,晚辈愿随你留在这里,让我爹爹带领各位朋友逃出去罢。” 杨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看了杨延昭一眼,微微一笑,道:“延昭,你难道不明白曹将军的心意吗?我和曹将军是大汉和大宋的统兵大将,原本就该在疆场之上刀兵相见。只不过今日机缘巧合,能在这非阴非阳之地并肩御敌,已是天大的造化。我二人携手并肩,抵挡骷髅兵的攻击。若是战死于此地,大汉和大宋失了统兵攻伐的主帅,至少三年之内不会妄动刀兵。若是我二人侥幸也能逃生,彼此惺惺相异,回到本国之后,也可劝说皇帝罢兵。曹将军一番苦心,实可感动于天地。” 杨业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目光透过对面朦胧的山野,似乎看到了千万里之外的情形。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二十余年前,契丹大军南下,中原涂炭,百姓死伤无数。追根溯源,便是因为自唐朝末年,藩镇割据,相互征伐,百姓流离失所。契丹趁机坐大,竟然侵入中原。石敬塘这个狗汉奸将幽云十六镇割让给契丹,使得中原王朝失了地利,契丹骑兵可从幽云十六州大举南下,直逼洛阳、开封。若是中原归为一统,大家齐心合力,契丹人怎敢如此猖獗?只是可惜大汉和大宋两国国主只想着吞并对方,却不知道契丹一直虎视中原,就等着汉人自相残杀,他们好坐收渔翁得利。今日我与曹将军并肩御敌,若能逃出生天,希望有朝一日,咱们共同面对的敌人既不是大汉,也不是大宋,而是残害我中原百姓的契丹人。” 众人听杨业说得慷慨激昂,心下都是为之一动。曹彬拍手说道:“刘老将军说得不错。我可以对天发誓,日后若契丹南下,拼了我这条性命,也绝对不容契丹铁骑踏过黄河。” 杨业点了点头,对杨延昭说道:“延昭,我若在此遭了毒手,你须得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为大汉守住北境,不要与大宋为敌!” 杨延昭心下难过,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之时,忽听苏岩惊叫一声,口中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见她目光惊恐,直愣愣地盯着草屋门口,是以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厉秋风一脚门内一脚门外,正自转头向屋内张望,身子僵立不动,只不过右手兀自紧紧握着长刀长柄。 众人方才被那老头儿以邪术迷惑,险些为其所害,幸亏厉秋风警醒,出刀救了韩礼和李旭的性命。此时厉秋风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下都有些担心起来。司徒桥知道厉秋风是他最大的靠山,见他如此模样,急忙抢上前几步,口中说道:“厉兄弟,你没事罢?!” 方才厉秋风回头望去,只见那骷髅正自床上缓缓坐起,情形恐怖之极。饶是厉秋风一向不信鬼神,此时也吓得魂飞魄散。他心中有个声音大声说道:“这是假的!有人故意造出幻像,不要被他蒙骗!”只不过心中虽这样想,双腿却一动也不能动。他心知不妙,右手握紧警恶刀,想要拔刀出鞘。只不过一双手臂却也如同双腿一般,竟然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眼看着赵括的骷髅从床上坐了起来,骷髅头慢慢转了过来,两只黑色眼洞直直盯着厉秋风,说不出阴森恐怖。 厉秋风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下直涌到头顶,只想开口大喊,喉头格格两声,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骷髅走下木床,右手提着青铜剑,一步一步向门口走了过来。而原本倚靠在墙角的那具骷髅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双手箕张,紧随在赵括的骷髅之后,似乎就要扑上前来,将厉秋风活活掐死一般。 眼看着两具骷髅就要走到厉秋风面前,忽听有人在门外大声说道:“厉兄弟,你没事罢?!”话音方落,厉秋风不由转头向门外望去,却见司徒桥急匆匆走了过来。厉秋风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能动了,他心思转得极快,“铮”的一声,右手已自拔出警恶刀,身子向外一闪,手中长刀却向屋内劈了过去。 厉秋风这一招可以说是精妙之极,既避开了逼迫到他身前的两具骷髅,手中长刀反劈向赵括的骷髅,一退一进几乎不差分毫,确是极为玄妙的招数。 只不过厉秋风身子虽然飘落到屋门之外,手中长刀却劈了一个空。 司徒桥见厉秋风突然出刀,倒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退后三步,却见厉秋风站在屋门外,正自一脸惊骇地看着屋内。 司徒桥长出了一口气,快走几步,到了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兄弟,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并未答话,向前走了两步,到了草屋门前,却没有抬腿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向屋内望去。虽然屋内颇为昏暗,却也大致能够看清楚。只见赵括的遗骸仍然躺在木床上,而另外一具骷髅则好端端地倚靠在床脚。 厉秋风伸出左手擦了擦眼睛,又向屋内望去,却见屋内的情形没有丝毫变化,那两具骷髅压根没有曾站起来向他追杀的痕迹。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回头对司徒桥说道:“方才我可能眼花了,竟然看到赵括的遗骸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曹彬等人也已围拢到门前,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惊疑不定。杨延昭正想开口询问,忽听得对面鼓声大作。众人转头望去,却见骷髅大王已自催动坐骑,带领骷髅大军向前逼近。 杨业对众人说道:“各位随同犬子延昭先行离开此地,我与曹将军留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杨老将军,此刻咱们以寡敌众,更不能分头逃走才是。”他边说边指着黑压压地向前逼近的骷髅兵,接着说道:“曹将军和杨老将军是想要咱们绕过正面的骷髅兵,可是此处极为狭窄,即便咱们小心翼翼躲了过去,却也很难隐藏行迹。曹将军和杨老将军一片苦心,晚辈感激不尽。只不过当此危急关头,岂能弃二位将军于不顾?”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杨业,接着说道:“杨老将军,不管别人如何,晚辈绝对不会答应将你留在这里,使老将军孤立无援。即便晚辈随老将军战死于此地,却也绝对不会后悔!” 杨业见厉秋风说话之时,目光中已隐然有泪水浮现,虽然不晓得厉秋风为何如此说话,却也被他对自己的一片诚心打动。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玄机和尚却知道依照民间传说,杨业父子被困两狼谷,最后杨业头撞李陵碑,不屈而死,实是壮烈之极。厉秋风如此激动,自然是因为不忍杨业遭此横祸,这才要与杨业同生共死。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愿与曹施主、杨施主、厉施主留在此处,除魔卫道。” 司徒桥见玄机和尚愿意留下,当即看了长孙光明一眼,口中说道:“长孙先生,你怎么说?” 长孙光明慨然说道:“我虽不才,也要和厉大侠、曹将军、杨老将军一起留下杀敌!”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苏岩。苏岩点了点头,目光中柔情百转。长孙光明又看着司徒桥,口中说道:“司徒先生有何打算?” 司徒桥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长孙先生都要留下来,我再不肖,也不能像高大人一样,撒丫子就跑罢?” 他说到这里,先是瞥了站在一边的高力士一眼,随后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我愿助你一臂之力,看看这些恶鬼是否比虎头岩下那两条巨蛇更加厉害!” 韩礼和李旭方才得厉秋风所救,才能逃得性命。此刻见众人群情激愤,自然不肯落后,扬言也要和众人一起杀敌。高力士被司徒桥挖苦了几句,心下正自着恼,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当即“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各位都不逃,我自然也不会先走!” 曹彬见众人俱都决心留下与骷髅大王决一死战,心下虽然略有不安,却又觉得豪气顿生。他对众人说道:“这些骷髅虽然势大,却也并非是全无破绽。咱们须得聚于一处,齐心合力杀将出去。七将军可为先锋……”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众人心下雪亮,知道与骷髅军士交锋,似杨延嗣这等猛将最为有用,凭着他手中那柄朴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只不过杨延嗣突然消失于屋中,事发突然,曹彬竟然忘记了此事,待得想起来之后,生怕杨业和杨延昭难过,急忙闭嘴不说。 杨业却是面色如常,对曹彬说道:“延嗣虽然不在,我倒可以向曹将军讨一道将令,与犬子延昭做各位的先锋。若是我二人不敌,再请曹将军另选别人!” 杨业说完之后,右手握紧朴刀,在地上用力一拄。众人为他豪气折服,只觉得这老人虽然没有顶盔贯甲,却是威风凛凛,便如统帅千军万马一般。厉秋风心下暗想:“杨老将军不愧是英雄豪杰,今日便是拼了我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护得他周全!” 第七百五十二章 曹彬见众人斗志昂扬,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看着骷髅大王带着骷髅兵越来越近,估摸着在百步左右便要开弓箭放箭。曹彬对众人说道:“对付这些骷髅兵,须得有兵刃在手。各位手中若是没有兵器,去捡些木棍也能应付片刻。待到与骷髅兵接战之时,才可抢了他们手中的刀枪。否则接战之时赤手空拳,只怕大大不便。” 众人手中都有刀剑,只有玄机和尚不擅兵刃,是以一向只凭着一双肉掌对敌。他知道曹彬是百战名将,说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两军征战,与江湖之中的仇杀全然不同。若是没有兵刃在手,确是极为不便。玄机和尚见众人望着自己,当即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曹将军说得不错。贫僧去寻一根木棒,倒也可以遮挡片刻。” 玄机和尚说完之后,便要转身去院子左首的柴堆寻一根趁手的木棒。曹彬却伸手拦住了他,将手中的长剑递给玄机和尚,口中说道:“大师用我这柄长剑罢。” 玄机和尚一怔,却没有接剑,口中说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曹将军将宝剑借与贫僧使用,您又如何对敌?” 曹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师是武林高手,手上有了这柄长剑,自然是如虎添翼。我武功低微,不如将长剑交给大师使用。屋中还有一柄赵括留下的青铜宝剑,我尽可以取来防身。” 众人这才明白曹彬的打算,心中都赞他想得周全。玄机和尚见过赵括的青铜宝剑,知道这柄宝剑虽然铸造于千百年前,却是名匠精心打造,端得是锋利无比。曹彬以这柄宝剑防身,能弥补他武功低微的弱点。念及此处,玄机和尚不再推辞,道了声谢之后,伸手从曹彬手中接过了长剑。 曹彬将长剑递给玄机和尚之后,转身便要到屋中取剑。厉秋风想起方才见到的诡异情形,急忙拦在曹彬身前,口中说道:“曹将军且慢,待晚辈去屋中将青铜剑给您取出来。” 他也不待曹彬说话,身子一闪,便已到了草屋门前。这次他不敢莽撞,右手拔出警恶刀横于胸前,这才一步一步走入屋中。却见那两具骷髅一动不动,全然没有任何异状。厉秋风快步走到赵括的骷髅旁边,心中默祷:“赵将军,晚辈等人今日落难逃于此处,冲撞了将军,还请不要见怪。你为国尽忠,咱们敬你是一条好汉,原本不该动你的宝剑。只不过事出紧急,只能从权,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厉秋风默祷之后,这才伸手将那柄青铜剑提了起来,转身便向屋外走去。此时厉秋风只觉得屋内寒气刺骨,身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哪敢回头,右足一点,如一头大鸟般飞出了屋子。 曹彬等人见厉秋风突然从屋中跃出,脸色并不好看,都以为屋中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众人正要询问之时,厉秋风已倒转青铜剑,将剑柄递向曹彬。曹彬见这年轻人如此懂得礼数,心下也赞他想得周到,伸出右手接过宝剑,正想说话,忽听得“嗖嗖”之声大起。曹彬心下一凛,大声叫道:“敌军放箭,大伙儿快找地方躲藏!” 众人此前都曾见过骷髅兵箭阵的厉害,是以异声忽起之声,便已四处散开。有的蹲伏在石头院墙后面,有的则飞身跃起,落到了柴禾堆后躲藏。杨业知道曹彬武艺不高,生怕他被羽箭射中,左手斗然伸出,抓住曹彬手腕,拽着他退入草屋之中,顺手将木门关上。木门刚刚合上,只听“铎铎”之声不绝,木门上已被射中了无数支羽箭。 杨业和曹彬躲在木门两侧,耳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草屋的墙壁、门窗、屋顶“铎铎”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羽箭穿过门窗射入屋内。只不过被门窗一阻,力道已衰,零零散散的掉落在地上,自然无法伤人。只不过这阵箭雨太过密集,力道又大,到得后来,两人只觉得草屋似乎都颤抖了起来,便如一头受了伤的巨兽,似乎随时都能倒将下去。 杨业和曹彬都是百战名将,统帅大军疆场厮杀,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恶战。只不过骷髅兵这阵箭雨如此猛烈,却也大出两人意料之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羽箭破空之声突然停了下来。杨业和曹彬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杨业倒提朴刀,一脚踢开木门,便向屋外冲去。曹彬提着青铜宝剑,随后跟了出去。 两人冲到院子中,却见黑压压的骷髅兵已自杀了上来,距离草屋已不过二十余丈。 曹彬和杨业都是统兵大将,自然知道骷髅兵开弓放箭是要掩护马军冲锋,步军随后掩杀。只不过宋军也好,汉军也罢,马军在弓箭手掩护之下冲击敌阵,须得距离羽箭落地之处三十丈,否则极易被自己的弓箭手射杀。至于步军则要离得更远,至少也要在四十丈开外。两人想不到骷髅兵竟然敢在距离己方弓箭手射程尽头二十丈处冲锋,这份胆子当真让人佩服。只不过两人转念一想,这些骷髅兵近似恶鬼,不能以常理推度,却也心下释然。 只见骷髅兵手中挥舞刀枪,直向院子扑了上来。此时双方距离不过十余丈,众人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骷髅兵阴森恐怖的骷髅头。 玄机和尚将长剑交于左手,右手从院墙上抓起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用力向前一挥。只听“呼”的一声,那块石头势挟劲风,直飞入对面骷髅兵的队列之中。只听噼哩啪啦一阵怪响,七八名骷髅兵被这块石头接二连三打中,有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有的脑袋被砸得粉碎,还有的被打断了手足。这些被打中的骷髅兵纷纷倒地,身后的骷髅兵仍然向前冲击,转眼之间便将倒地的骷髅兵踩得粉碎。 众人见玄机和尚一块石头便打倒了七八名骷髅兵,便也纷纷效仿,将石墙上的石头抓了下来,用力向冲过来的骷髅兵掷了过去。众人都是身有武功之辈,距离骷髅兵又近,是以将石头掷出之时力道极大,与投石机相比却也不遑多让。只听“呼呼”之声不断,骷髅兵成片倒了下去。众人虽然不过十人,仗着这堵石墙,竟然将骷髅兵的冲击势头压制了下去。 厉秋风掷出了四块石头,见骷髅兵一片混乱,虽然距离院子不过十余丈,一时之间却攻不上来。他心下大喜,伸手又去抓石头,冷不防却抓了一个空。厉秋风心下一凛,低头望去。原来众人拼命掷出石头,转间之间竟然使得石墙矮了一截。这石墙以石块砌成,原本高五尺有余,此时却只剩下三尺。 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见玄机和尚、司徒桥、杨延昭等人仍然不断从石墙上抓起石头向骷髅兵掷去,急忙开口叫道:“各位不要再取石墙上的石头!否则骷髅兵射箭攻击,咱们便无栖身之处了!” 众人听他一说,这才醒悟了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骷髅兵趁机向前逼近了两丈,手中刀剑如林,直向前冲了过来。 厉秋风见势不妙,情急之下右手从地上拔出四支羽箭,手臂一挥,四支羽箭激射而出,有两支羽箭射穿了两名骷髅兵的脑袋后,一支落到了地上,另一支却又射中了一名骷髅兵的咽喉。三名骷髅兵挣扎着倒了下去,转眼间便被身后涌上来的骷髅兵踩成碎片。另外两支羽箭射在了两名骷髅兵的胸口和小腹,这两名中箭的骷髅兵只是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倒下。只不过此时身后的骷髅兵已然涌了上来,手中的刀箭正插在这两名骷髅兵的后心,将他们推着向前滑动。片刻之后,这两名骷髅兵又被甩到了地上,随即也被踩成了碎片。 厉秋风大声说道:“这地上到处都是羽箭,大家可以用羽箭反击,不过一定要射中脑袋,这些恶鬼才会倒下去。” 众人急忙低头捡拾羽箭。此前骷髅兵开弓放箭,院子内外落了成千上万支羽箭,是以众人随手捡拾,双手轮流将羽箭甩了出去,虽然与擅用的暗器相比,羽箭未免有些不趁手。好在骷髅兵距离极近,而且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是以众人将羽箭掷出之后,十支中总能有七八支射中骷髅兵,而这七八支羽箭之中,至少有三四支能射中骷髅兵的脑袋。每一名骷髅兵倒下之后,便会将身后的骷髅兵阻上一阻。而未被射中脑袋的骷髅兵只要身上中了羽箭,便会略停片刻。只不过身后的骷髅兵层层叠叠地拥了上来,只要前面的骷髅兵略一停步,便会被身后的骷髅兵挤倒,眨眼之间便被践踏成碎片。 众人不断从地上拔出羽箭向院外掷去,只见骷髅兵冲击到院外十余丈处,便即纷纷倒了下去。到得后来,被踏成碎片的骷髅兵的铠甲和骨架堆得足有三四尺高,情形甚是诡异。 众人见骷髅兵攻击势头受阻,心下大喜。便在此时,只听得骷髅兵身后鼓声大起。原本仍然向前冲击的骷髅兵立时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只见骷髅兵纷纷转身向后退去,便如退潮的海水一般,眨眼之间便退出到数十丈外。众人不敢马虎,仍然躲在石墙后向外望去。只见骷髅兵在百余步外重新列阵,而骷髅大王立马于骷髅军阵之前,只不过他身后却出现了一个马军方阵,看模样总有千余匹战马。这些马军队列齐整,远远望去如一团乌云一般,兀立于骷髅大王身后。 第七百五十三章 曹彬和杨业、杨延昭三人都是统兵大将,精通兵法,擅长排兵布阵。此时见骷髅骑兵突然出现,自然是要以马军冲锋,三人心下俱都是一凛。曹彬对杨业说道:“长平大战之时,赵国骑兵主力并未参战。怎么会有这么多骷髅骑兵突然现身?这倒有些奇怪。” 杨延昭道:“看样子对面有一千多名马军。当年长平大战之时,赵军骑兵主力虽然未南下参战,不过四十余万赵军之中,几千名马军还是有的。此前我留心看过,这些赵军骑兵也好,此前在镇子中被歼灭的秦军骑兵也罢,他们都没有马镫,是以正如史书记载,其时秦赵两国的骑兵都不适于在马上搏击,只能配合步军和车军作战。秦国和赵国在长平对战之时,双方并没有发生大规模骑兵交锋。骑兵参与的最重要的一场大战,便是二万秦军轻骑和轻车兵迂回至赵军背后,切断了赵军的粮道。想来这支秦军也是凭借马力长途奔袭,切断粮道之后便成了步军……” 厉秋风听杨延昭侃侃而谈,竟然细说起当年长平大战时的情形,心下暗想:“这位六将军日后是大宋名将之一,只是说话未免有些啰嗦。如此危急关头,他却好整以暇说起往事,当真令人不解。” 司徒桥也不明白杨延昭突然提起当年旧事是何用意,便即开口问道:“杨将军,你说的这些事情与眼下的情势有什么关联么?” 杨延昭道:“司徒先生不在军中,或许不晓得一件事。骑兵若无马镫助力,只能靠双腿夹紧马腹,才能在马上坐稳,是以无力在马上拼杀。在东汉之前,骑兵虽然用于突袭,却极少硬碰硬对砍对杀。当时各国的统兵大将要么用骑兵来直取对方中军,杀掉敌军主帅,要么用骑兵来迂回突击,断敌粮道。可是骷髅大王却将骑兵集中于一处,要突袭咱们,难道这不奇怪么?” 司徒桥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虽然不懂得兵法,却也知道咱们只不过十人,骷髅大王自然不必将什么战法,只须将骑兵汇集于一处,一齐冲将上来,咱们对付上千名骑兵的冲击,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延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眼下骷髅兵千倍于咱们,按理说早就应该将咱们团团围住。可是这位骷髅大王却是列阵于一方,并不分兵将咱们围于其中,岂不怪哉?方才骷髅步军进攻之时,挤成一团,全无章法,绝对不是名将的手笔。此时又集中马军打算正面突击,与兵书战策全然相背。司徒先生,你以为这骷髅大王到底想干什么?” 司徒桥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你越说我越糊涂……” 杨延昭知道他不懂,不等司徒桥说完便接着说道:“若我猜得不错,这骷髅大王压根不是统兵大将。此人胡乱指挥,咱们正好趁机将他干掉。只要除掉了骷髅大王,骷髅兵非得大乱不可,咱们便可以趁机逃走。” 杨延昭话音方落,众人吓了一跳。长孙光明等人转头向对面望去,只见成千上万名骷髅兵几乎将整个盆地挤得满满当当,手中刀枪如林,一眼望去,让人心下震骇之极。此时此地,众人自保已是不易,杨延昭却想于万马军中直取骷髅大王,与痴人说梦又有何异? 杨延昭见众人脸色怪异,摆明了是将自己这番话当成了疯话。他正想再说,只听得对面鼓声大起,声震四野。众人心下一凛,齐齐向院外望去。只见骷髅大王手中高举宝剑,纵马直冲了过来。他身后那千余名马军随后跟上,铁蹄践踏大地,四周烟尘四起,声势极为惊人。 众人见骷髅骑兵冲了过来,却也来不及再作争辩,纷纷躲在石墙之后,只待骑兵扑到近前,便要全力拼杀。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玄机和尚猛然站起身来,右手举起一块石头,便要像此前砸击骷髅步军一般,直向骷髅大王掷将过去。 哪知道他刚刚站了起来,却见骷髅骑兵已到了二十余丈外。马上的骷髅兵竟然早已弯弓搭箭,一见玄机和尚现身,只听“嗖嗖”之声大起,数百支羽箭直向玄机和尚射了过来。 这一下大出玄机和尚意料之外,他武功虽高,可是面对数百支羽箭攒射而来,却也是大惊失色。百忙之中他使了一招“铁板桥”,身子斗然向后倒去。只是他倒得虽然极快,却觉得双肩剧痛,同时无数道寒风从他脸面极近处掠了过去,“噗噗”之声不断,尽数射到了院子中的地面上。 只听“扑通”一声,玄机和尚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左右肩头各自中了一支羽箭,箭头深入数寸。饶是玄机和尚是一流高手,此时却也疼得大叫了一声。 杨延昭见玄机和尚突然倒地,双肩受伤,已无力挣扎站起。而羽箭兀自不断从石墙外射了过来,有几支羽箭更是险些射在玄机和尚身上,只不过差之毫厘而已。杨延昭一边用手中朴刀拨打羽箭,一边抢到玄机和尚身边,将他拖到了石墙后面。两人背倚石墙,杨延昭口中说道:“大师忍住疼痛,我要将箭拔出来!” 玄机和尚此时已疼得冷汗直冒,勉强点了点头。杨延昭撕开玄机和尚肩头衣衫,双手各握住一支羽箭,用力向上一提。只听玄机和尚一声大叫,羽箭已被杨延昭拔了出来。只是箭被拔出之后,创口处鲜血喷溅出来。杨延昭早有准备,伸手自怀中摸出金创药,飞速洒在玄机和尚双肩的创口上。 杨延昭随杨业守卫汉国北境,与契丹多有交锋,金创药一向随身携带。这金创药是杨家秘制,极为灵验。是以洒到玄机和尚创口之上,先是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不过转瞬之间,创口却是一阵清凉。玄机和尚知道这金创药甚是有效,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从玄机和尚中箭受伤,到杨延昭为他敷上金创药,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此时骷髅大王已自冲到了石墙之外。他胯下那匹骷髅战马较之寻常马匹大了不止一倍,虽然比不上沙家堡中的老虎阿二,相差却也并不甚远。这一人一骑到了石墙外面,躲在石墙后的众人只觉得四周突然黑了下来,却是因为骷髅大王和他的坐骑太过高大,竟然将众人头顶的天空都遮挡住了。 众人见骷髅大王如此气势,人人心下胆寒。只见骷髅大王右手挥舞着一柄巨大的青铜剑,直向众人头顶砍了下来。 这一剑势大力沉,众人哪敢用兵刃遮挡,纷纷向左右两侧躲了过去。便在此时,骷髅大王的坐骑前蹄扬起,只听“轰隆”一声,石墙碎石乱飞,竟然被骷髅战马的前蹄踹出了一个宽丈许的缺口。 众人见骷髅大王一人一骑闯入院子,知道已经无法凭借石墙抵挡骷髅骑兵的攻击,心下俱都是一寒。 只听得铁蹄之声大起,转眼之间,又有十余骑骷髅骑兵冲了过来。只不过这些骷髅兵的坐骑远不如骷髅大王胯下战马那么高大,跳不过石墙。有两匹骷髅战马被石墙绊倒,摔倒在地,马头和身体登时摔得四分五裂,兀自在地上挣扎。马上两名骑兵的骷髅头摔成数块,随后又被其它骷髅战马踩成了碎片。 片刻之间,院子中已冲进来二十余骑骷髅骑兵。厉秋风等人被骷髅骑兵分割开来,只得各自为战。好在骷髅骑兵冲进院子之后,便即将弓箭收起,只是用手中的短剑向众人乱劈乱砍。众人最担心的便是骷髅兵乱箭齐发,此时发现骷髅兵只用短剑劈砍,悬着的心倒放下了不少。 玄机和尚虽然在伤口上敷了杨家的金创药,只不过受伤颇重,双臂已无力抬起。待得骷髅大王冲入院中之后,杨延昭便护着玄机和尚退到了院子左侧的柴堆旁。那骷髅大王端坐于马上,将手中巨大的青铜剑横于马鞍上,便如一尊神像一般,看上去威风凛凛。只不过他并不与众人搏杀,只是看着不断涌入院中的骷髅骑兵追杀厉秋风等人。 杨延昭挥舞朴刀,接连打倒了三骑围攻过来的骷髅骑兵。他将玄机和尚护在身后,一边与骷髅骑兵对战,一边留神观看杨业的情形。却见杨业挡在曹彬身前,两人已退到了草屋门口。杨业手中朴刀神出鬼没,每一刀挥出,便会斩断一骑骷髅骑兵胯下坐骑的马腿,使得马上的骑兵摔落到地上。杨业顺手补上一刀,便将骷髅骑兵的脑袋砍将下来。转眼之间,已有五名骷髅骑兵连同胯下的骷髅战马倒在草屋门前,瞬间便被其它骷髅战马踩踏得不成模样。 杨延昭见父亲拼死力战,虽然左支右绌,兀自将曹彬护在身后。想起父亲自幼对自己谆谆教诲,后来又带着自己和兄弟疆场征战,每战攻必争先,退必殿后,这一辈子可以说是历尽艰难。此时被困于这不阴不阳之处,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给父亲杀出一条血路。念及此处,杨延昭一边护住玄机和尚,一边向草屋门口拼杀过去。 厉秋风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四人被十几名骷髅骑兵围在院子右首。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各自挥舞兵刃,与骷髅骑兵混战在一处。正自酣战之时,忽听一声痛呼,厉秋风心下一惊,转头向声音发出之处望去,却见韩礼额头被一名骷髅骑兵手中的短剑劈中,所幸李旭自他身边出剑将那柄短剑挡了出去,这才使得韩礼逃了一条性命。饶是如此,这一剑深达寸许,使得韩礼伤势颇重。只见他兀自挥剑力战,只是满脸鲜血,形状极为恐怖。 第七百五十四章 此时骷髅骑兵越聚越多,已将厉秋风等人分割包围。所幸众人没有落单,三四人为一伙,背靠着背迎击骷髅兵的攻击。而且骷髅骑兵手中只有短剑,骑在马上向下劈刺极为不便。是以众人相互照应,勉强能够抵挡住骷髅骑兵的围攻。 只不过厉秋风越打越是心惊。眼看着众人刀剑飞舞,虽然砍倒了二三十名骷髅骑兵,但是听到院外脚步之声大起,想来骷髅步军已趁机冲了过来。这些步军手中有长矛铁戟,威力远在骑兵手中的短剑之上。若是成千上万名骷髅步兵一拥而上,众人武功再高,却也决计不是对手。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轰隆”一声响,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抬眼望去,却见院子左侧一段丈许长的石墙已然倒塌,数十名骷髅步兵手执刀枪涌进了院子中。 厉秋风心下一沉,转头望去,只见无数骷髅步兵已冲到了石墙之前,一部分骷髅兵向院内涌入,大队骷髅兵却又向两侧分流,眨眼之间,便将院子连同草屋团团围住。最前面一排骷髅兵单膝跪在地上,弯弓搭箭,直指向院内众人。弓箭手的背后是手握长矛铁戟的骷髅军士,只等着上前厮杀。 司徒桥等人看到骷髅兵如此威势,心下胆寒,气势立时减了三分。苏岩手上略慢了慢,一名骷髅骑兵瞧出便宜,从马上俯下身子一剑向她天灵盖壁去。苏岩遮挡不及,只得将头闪向一边。只听“哗”的一声响,她的束发带子被短剑削断,头发立时披散了下来,模样甚是狼狈。 数十名骷髅兵撞倒石墙冲入院子之后,直向草屋扑了过去。此时杨延昭早已护着身受重伤的玄机和尚退到了草屋门口,和杨业挥动朴刀阻挡敌军,掩护着玄机和尚和曹彬退入屋中躲避。杨家父子先后斩倒了数十匹战马,杀得骷髅骑兵不断后退。 骷髅大王端坐于马上,始终盯着杨家父子,似乎对这两位猛将也是极为忌惮。待得骷髅步军杀入院中之后,直向草屋冲了过去。这些骷髅兵手中都是矛、戟等兵器,向着杨家父子身上攒刺了过去。这一下情势大变,杨家父子手中的朴刀原本就不甚趁手,两人又是马上战将,步战并不擅长。是以此时只能左挡右避,刹那间险像环生。 厉秋风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四人围成圈子,合力抵挡骷髅骑兵的围攻。他偷眼观瞧,见杨家父子守在草屋门前,数十名骷髅步军冲将上前,正用手中的长矛、铁戟疯了一般刺向杨家父子,情势万分危急。厉秋风心下大惊,砍倒了面前一名骷髅骑兵的战马,趁着骷髅兵摔倒在地之时,他左脚踹出,将那骷髅兵的脑袋踹得粉碎。随后他冲着司徒桥等人大声叫道:“我去救助杨老将军,你们三位小心……”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呜”的一声,却是一杆铁戟自他头顶砸了下来。厉秋风急忙以手中的警恶刀相迎,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那杆铁戟已被厉秋风长刀削断。只不过厉秋风正想出刀反击之时,又有两杆长矛自左右分别刺到。厉秋风挥刀反切,将两杆长矛的矛头削断。此时他才定睛望去,却见数十兵骷髅步军已从院子右首的石墙缺口涌了进来,正向自己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布成的小圈子扑了过来。方才那一杆铁戟和两杆长矛,便是最先扑过来的三名骷髅兵刺向他的。 厉秋风仗着手中的警恶刀锋利无比,削断了三杆兵刃之后,正想着冲到草屋前去解救杨家父子。只不过骷髅步军已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子中,眨眼之间便将他和司徒桥等人围在中央,将手中的矛、戟向众人身上胡乱攒刺。厉秋风等人只得挥舞手中的兵刃拼命遮挡,哪还有余力去助杨家父子一臂之力。 片刻之间,已有数百名骷髅步军冲入了院子中。先前闯入的骷髅骑兵趁机拨转马头退了出去。只有骷髅大王仍然勒马立于院子中央,眼看着骷髅兵将众人分割包围。此时杨家父子被堵在草屋门口,韩礼、李旭、高力士三人被围在院子左首,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四人则被困在院子右首。曹彬和玄机和尚退入草屋之中。而院子四周被成千上万名骷髅兵团团围住,想要逃将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众人拼命抵挡,虽然刀砍剑刺,又打倒了数十名骷髅兵。只不过从院外又有上百名骷髅兵杀到,仍然将众人分割包围。片刻之后,杨延昭左肋被一杆铁戟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伤势不重,却也是疼痛入骨。只不过此时情势危急,杨延昭咬紧了牙齿,先是一刀将伤他的那名骷髅兵的骷髅头砍了下为,随后双手握住朴刀,一招“力劈华山”,将另一名偷袭杨业的骷髅兵劈成了两半。其余的骷髅兵见他如此凶狠,似乎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敢再行围攻。 骷髅大王端坐于马上,见杨延昭如此武勇,自己手下的骷髅兵吓得不敢逼近,便即一抖缰绳,胯下那匹巨大的战马缓缓向草屋门口走了过来。围在草屋前的骷髅兵纷纷让开道路,眼看着骷髅大王一直到了草屋门前。 此时杨家父子已是筋疲力竭,身上衣衫尽被汗水湿透。初时见骷髅兵住手不攻,两人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转眼之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骷髅大王巨大的阴影已将草屋门前遮掩住了。杨家父子见骷髅大王如此威势,饶是两人都是征战沙场、战阵搏杀的百战名将,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安起来。 只见骷髅大王到了草屋之前,右手举起手中的巨剑,直向杨家父子劈了下来。 四周的骷髅兵似乎生怕被这柄巨剑伤到,纷纷向左右两侧退去。 杨家父子见那柄巨剑劈下之时,剑虽未到,一股寒风从头顶直扑了下来,使得两人竟然无法呼吸。知道这一剑势大力沉,只怕自己招呼不住。只不过此时两人背靠草屋,已是无路可退。杨家父子一般心思,同时举起手中的朴刀,直迎向了劈下来的巨剑。只不过两人心下明白,这一剑十有八九抵挡不住。只盼着能拖上一时半刻,好让其他人趁机逃走。 眼看着骷髅大王手中的巨剑就要砍在杨家父子举起的朴刀之上。忽听得一声厉响,一道寒光自骷髅大王背后刺了过来。杨家父子只觉得眼前一亮,原本挡住了半边天的骷髅大王突然消失不见。两人心下大惊,定睛望去,却见骷髅大王巨大的身子竟然在刹那间分成了五道人影,分别落在那匹巨大的战马四周。而战马上此时却站了一个灰衣人,双脚踩在马鞍上,右手提刀,正是厉秋风。 原来厉秋风和司徒桥等人拼命抵挡骷髅步军的攻击,眼看着骷髅大王骑马走向杨家父子,厉秋风心下大急,知道杨家父子万万抵挡不住骷髅大王的攻击。他将牙一咬,一刀将面前一个骷髅兵从左肩斜着砍到了右侧腰际。趁着这个骷髅兵将倒未倒之际,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左脚又在那个被他连肩带背砍成两截的骷髅兵肩上一踹,只听“喀喇”一声响,那名骷髅兵登时骨头尽断,软软地栽到了地上。而厉秋风借着这一踹之力,直扑向骷髅大王。他身在半空,手中的长刀划了一个十字,最后刀头旋转,直向骷髅大王后心刺到。 这一招“流星赶月”,是玄虚刀法最厉害的杀招之一。玄虚刀法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于长江之上的一场大雨中悟出,刀势诡异,极为阴毒。以招式而论,九虚一实,是以才以“玄虚”二字名之。而“流星赶月”这一招却是以内力为根基,借着玄虚刀法之快速,以十字刀势蓄力,旋转之势破敌,一招之间隐藏三个变化,内力凭空增加了三倍,端得是厉害无比的杀招。只不过这一招极耗内力,若非万分紧急的关头,厉秋风绝对不会擅用。此时为了解救杨家父子之厄,厉秋风已无暇顾忌,身子腾空之时,便已决心要以“流星赶月”袭杀骷髅大王。 只是眼看着这一刀便要刺入骷髅大王后心,想不到骷髅大王巨大的人影突然一分为五,转眼之间便即散落在他胯下那匹巨大的战马的四周。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收住刀势。此时他的身子已到了骷髅大王坐骑的上空,趁势将身子向下一滞,稳稳地站在马鞍之上。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却是骷髅大王消失之后,他手中的那柄巨剑也已摔落到了地上。 院子中数百名骷髅兵见骷髅大王突然一分为五,似乎也是惊骇无比,竟然停下手中的兵刃,不再向众人围攻。厉秋风见机会难得,右手长刀一挥,直向脚下战马的脖颈砍了下去。只听“哗”的一声,战马马头已然被厉秋风手中的警恶刀砍了下来,随即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片刻之后,战马的身子却也倒了下去。这匹战马高达丈二,身上又披着铠甲,倒下时如小山一般。战马左近的骷髅兵吓得四散奔逃,有几名骷髅兵逃得慢了,被战马压在身下,立时化为碎片。 院子中的骷髅兵见此情形,纷纷向院外逃去,片刻之后,院子内外的骷髅兵已逃出数十丈外,只有从骷髅大王铠甲下钻出的五名骷髅兵仍然留在院子中。 第七百五十五章 这五名骷髅兵的身形虽然与常人相比更为高大,只不过却也并无太多异处。只是每个骷髅兵身上都披着骷髅大王铠甲的一部分,看上去倒有些古怪。 此时厉秋风等人心下雪亮,知道骷髅大王只不过是用甲胄搭出来的一个假人,甲胄下面藏着五具骷髅,如同骷髅大王的脑袋和双手又脚。这五名骷髅兵各司其职,使得骷髅大王看上去高大无比,威风凛凛。方才厉秋风以“流星赶月”的厉害杀招偷袭骷髅大王,这五具骷髅无法抵挡,只得先行逃开,使得骷髅大王化为了乌有。 厉秋风见这五名骷髅兵也要转身逃走,急忙大声喝道:“大伙儿拦住这五个恶鬼,不可使他们逃掉!” 司徒桥等人虽然畏惧骷髅大王,不过对这五名骷髅兵却并不害怕。听得厉秋风说话之后,便即拥上前去,各出兵刃向骷髅兵围攻。那五名骷髅兵手中没有兵刃,只能左躲右闪,眼看便要被司徒桥等人打倒。厉秋风大声说道:“司徒先生,我要活的,不要伤了他们!” 司徒桥等人虽然不知道厉秋风有何用意,不过方才死里逃生,全仗着厉秋风突袭骷髅大王,迫得骷髅兵逃走,心下对他更为敬服。是以听了他的吩咐之后,却也无人反驳。只不过这五名骷髅兵身子高大,颇为孔武有力。想要将他们打倒并不困难,若是想要生擒活捉,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好法子。 李旭见众人将这五名骷髅兵围在当中,虽然大占上风,却没有办法将其捉住。他心思一动,却已有了主意。只见他将长剑交到左手,右手自怀中掏出一物,对着一名骷髅兵腿上甩了过去。只听“嗤”的一声,一道极细的银线已自从他手心中飞了出去,正缠在那名骷髅兵左脚脚踝处。李旭右手用力一扯,那名骷髅兵立足不住,登时摔倒在地上。韩礼手疾眼快,左手抓住地上一名已被踩成碎片的骷髅兵的绊甲丝绦,抢到摔倒的骷髅兵身边,用绊甲丝绦将那名骷髅兵捆起来。 李旭依法施为,先后又将另外四名骷髅兵扯倒在地。此时地上到处都是肢体破碎的骷髅兵的甲胄,绊甲丝绦更是随处可见。司徒桥等人学着韩礼的法子,没费什么力气,便将摔倒在地的四名骷髅兵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此时院外的骷髅兵已然退出了数百步外,只不过乱成一团,与方才攻击之时整齐的阵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曹彬扶着玄机和尚走了出来,见杨家父子将朴刀拄在地上,脸色惨白,正自呼呼喘着粗气,衣衫已然湿透。他心下感激,对杨业说道:“若不是刘老将军相助,今日我定然无幸。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曹彬说完之后,便要躬身施礼。杨业急忙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曹将军不必谢我,是厉公子救了大家。” 曹彬又向厉秋风道谢,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骷髅大王是一个假货,只不过这些骷髅兵可都是真的。虽然现在这些恶鬼已经逃开,不过并未走远。他们现在失了头目,是以才会如此混乱。这些家伙若是清醒了过来,到时一拥而上,咱们仍然难以抵挡。须得想一个法子,将他们尽数驱走才好……” 他说话之间,却见司徒桥等人手中拎着骷髅兵扔在地上的长矛、铁戟,将缺胳膊少腿却仍在地上挣扎的骷髅兵的脑袋逐一砸碎。厉秋风见一名身子矮小的骷髅兵两条腿被齐膝砸断,兀自在地上翻滚爬行,想要逃出院子。只不过被高力士看到之后,拎着长矛追了上去,堪堪拦在那名骷髅兵的身前。只见高力士高举长矛,便要向骷髅兵脑袋上砸将下去。骷髅兵抬起脑袋,一双黑色的眼洞看着高力士,骷髅头上下连连点动,似乎正在向高力士磕头求饶。高力士杀得兴起,哪里肯饶过这名骷髅兵。只听“呼”的一声,手中的长矛已向那骷髅兵的脑袋上砸了下去。 眼看着那名骷髅兵的骷髅头便要被长矛砸得粉碎,却见人影闪动,高力士只觉得矛身一沉,长矛如同嵌入岩石之中,再也砸不下去了。他心下一凛,定睛望去,却见矛头已被厉秋风握在手中。 高力士又惊又怒,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厉秋风道:“不要杀他,我留着有用!”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对司徒桥等人说道:“劳烦各位将还算‘活着’的骷髅兵全都弄到一处,我要用他们来威慑骷髅兵,或许能有逃生的法子!” 司徒桥等人一阵忙活,将院子内外三四十名肢体断裂却仍然能够挣扎的骷髅兵尽数抓到院子中。这些骷髅兵虽然个个只剩下骷髅头,只不过身子瑟瑟发抖,看上却极为害怕。众人初时对骷髅兵心怀畏惧,只是此时厉秋风将骷髅大王打倒,吓得骷髅兵远远逃开,众人心下惧意已大半消散。后来搜检挣扎未死的骷髅兵,每人都砸碎了不少骷髅兵的脑袋。原本对骷髅兵的畏惧已是烟消云散,此时倒起了残虐之心。待看到这些被抓住的骷髅兵吓成如此模样,众人心下更是兴奋无比,不住踢打侮辱这数十名骷髅兵。到得后来,就连此前一直躲在长孙光明身后的苏岩也捡起一支铁矛,将矛尖刺入一名骷髅兵左眼眼洞之中。那名骷髅兵似乎疼痛难忍,在地上不住翻滚。没有肌肉的嘴巴上下颤动,仅剩的几颗牙齿撞击之时发出“喀喀”之声。苏岩嘿嘿冷笑,挥舞手中的长矛,将骷髅兵剩下的几颗牙齿尽数打掉。那名骷髅兵身子扭曲,似乎痛苦无比。众人见此情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那名骷髅兵身子扭曲了一阵,蓦然间骷髅头挺了起来,直向苏岩手中的长矛矛尖撞了过去。只听“喀嚓”一声响,矛尖扎入骷髅头骨之中。那名骷髅兵身子颤抖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只不过他的骷髅头被矛尖挑着,上半截身子悬于地面之上,看上去极为诡异。 苏岩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就这样死了,真是太不好玩了。” 被司徒桥抓到院子中的骷髅兵看到同伴如此惨状,似乎一个个吓得更加紧了,嘴巴不断张合,似乎正在向众人求饶。 曹彬和杨家父子站在草屋门前,见此情形,心下颇为不忍,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厉秋风拎起了从骷髅大王甲胄之下逃出的一名骷髅兵,冲着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我只说一次,你若不听我的吩咐,我要你的下场比刚才那个骷髅惨上千倍万倍!” 那名骷髅兵身子颤抖,似乎点了点头。厉秋风甚为满意,对他说道:“带上你的人,在院子外面给我挖一个大坑!如果坑挖得好,我可以将你们全都放掉!” 厉秋风说完之后,将这名骷髅兵扔在了地上,右手长刀一挥,只听一声轻响,捆住这名骷髅兵的绊甲丝绦已然被他一刀砍断。 那名骷髅兵脱了束缚,从地上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弯腰自地上捡起了一支铁戟。司徒桥等人见这名骷髅兵拿起了兵刃,心下都有些忌惮,不由后退了两步。 厉秋风冷笑一声,对那个骷髅兵说道:“你若想反抗,不妨试上一试!” 那名骷髅兵转送头来,两个漆黑的眼洞望向厉秋风。厉秋风傲然而立,警恶刀斜指着地面。那名骷髅兵似乎不敢再看他,转身走到另外一名被捆住的骷髅兵身边,用手中的铁戟将绑住他的丝绦割断。随后他先后将其余三名骷髅兵尽数放开,只见这四名骷髅兵各自也从地上拾起一杆铁戟,然后慢慢走出院子。 院外便是一处小坡,坡上是一片平地,只不过此时地面上遍布骷髅兵和战马的骨骸。这五名骷髅兵清理出一片空地,随后用手中的铁戟开始挖掘地面。而那三四十名肢体不全的骷髅兵也连滚带爬地涌了出去,跟在那五名骷髅兵身边,徒手帮着挖土。有的失去手臂的骷髅兵甚至用牙齿啃呀地面。似乎这些骷髅兵都相信了厉秋风的话,只要能按他所说挖好坑,厉秋风便会将他们放走。 众人站在这些骷髅兵的四周,一边监视他们挖坑,一边对着逃到远处的骷髅兵指指点点。 司徒桥哈哈大笑,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真有你的!做哥哥现在对你只能是五体投地啦。否则要让咱们来挖坑,天寒地冻,还不得把咱们累死?这些恶鬼是自作自受,有他们好瞧的啦。” 厉秋风“哼”了一声,却并未说话。 此时长孙光明等人已经隐隐猜出厉秋风让这些骷髅兵挖坑的目的所在,人人心下都充满了复仇的快意,还有将他人戏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 曹彬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公子,你要怎样处置这些骷髅兵?” 厉秋风看了曹彬一眼,冷冷地说道:“活埋!” 曹彬虽然早已猜到了厉秋风的目的所在,只是听他自承其事,心下还是悚然一惊。他见厉秋风脸色阴沉,一双眼睛充满了恶毒,全然不似此前那般一脸正气,心下却也有了几分忐忑。曹彬思忖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厉公子,须知杀降不祥,还望你三思而行……”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这些恶鬼不会放过咱们。须得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咱们才能有一线生机。他们被白起活埋过一次,想来最怕的便是此人。咱们不妨效仿白起,将这几个倒霉的家伙活埋于此地。剩余的骷髅兵胆颤心惊,必然一哄而散,咱们便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曹彬见厉秋风说话之际,目光阴险毒辣,竟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心下不由疑云大起。他正想出言相劝,却见厉秋风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曹彬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便即住口不说。 司徒桥等人围在骷髅兵周围,不住讥讽笑骂,有人还用手中的兵刃在骷髅兵的骷髅头上敲打威胁,不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曹彬无奈地摇了摇头,退回到院内草屋门前。方才与骷髅兵一场大战,玄机和尚受伤最重,而杨家父子出力最多。是以骷髅大王被厉秋风击败之后,骷髅兵仓皇退走,杨家父子和玄机和尚一直留在草屋门前歇息。待看到厉秋风逼着骷髅兵到石墙外挖坑,杨家父子却也没有理会,只是倚靠在草屋泥墙之上歇息。 待得曹彬转回之时,杨业开口说道:“曹将军,厉公子是想挖掘深壕,抵挡骷髅兵的攻击么?” 曹彬摇了摇头,惨然一笑,口中说道:“这位厉公子有些不对头。他要效仿白起,将这些骷髅兵活埋,用以威慑骷髅大军,想要将骷髅兵吓退……” 杨家父子吓了一跳,不由得向站在石墙外的厉秋风望去。杨延昭道:“杀降不祥。虽然这些骷髅兵不是活人,却也不能如此虐待。” 杨业道:“咱们一路走来,这位厉公子行事端正,不是恶人,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恶毒?” 曹彬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情势有些不对。厉公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连目光都和此前不一样了。还有司徒先生一干人,我瞧着虽然心思各异,不过都是有大本领的人。现在却像疯了一样,一心只想着虐杀这些骷髅。” 杨业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杨业说完之后,便要向石墙外走去。曹彬急忙伸手拦住了他,口中说道:“我怀疑厉公子此刻心神大乱,刘老将军如此相劝,不只不能阻止他,反倒极易发生内讧。厉公子武艺了得,他手中那柄宝刀更是无坚不摧,若是动起手来,只怕……” 杨业不等曹彬说完,便即沉声说道:“曹将军不必担心。厉公子不是恶人,只不过陷入困境,心下焦躁,不免有些着急。方才又与骷髅兵一场恶战,杀得性起,自然是恶向胆边生,要拿这些骷髅兵出气。我听说曹将军征讨金陵之时,为了避免城破后兵将屠城,不惜装病,迫使众将对天发誓,城破后不伤百姓。我听说此事之后,对曹将军十分佩服。此时此地,我自然应效仿曹将军之义举,不能让厉公子做下错事。” 曹彬还想再劝,却见杨业已大步向石墙外走去。他心下一紧,见杨延昭肋下受伤,虽已敷了金创药,却也是面色苍白,只不过担心老父安危,强撑着要随杨业一同前去。曹彬急忙拦在杨延昭身前,口中说道:“六公子安心歇息,我跟过去瞧瞧,你不必担心。” 曹彬说完之后,便即向杨业追了过去。杨延昭哪里能够放心,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肋下的剧痛,便也跟了上去。玄机和尚双臂无力,只得留在草屋门前,心中暗念“阿弥佗佛”。 杨业走到石墙之外,见骷髅兵已挖出了一个半人多深的大坑。司徒桥等人站在坑边,不住出言讥讽嘲笑。而逃到远处的骷髅兵乱成一团,却也并未退去,似乎正在观看此处的情势。 杨业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要将这些骷髅兵活埋不成?” 厉秋风此时虽然变得狂躁不安,对杨业却仍然恭谨有礼。他沉声说道:“不错。杨老将军,你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自然知道咱们现在危如悬卵。对面还有数万骷髅兵,他们虽然失了头领指挥,却并未散去。若是清醒了过来,到时一拥而上,便是用脚踩也能将咱们踩成肉酱。晚辈以为咱们既然身处幻境之中,便要想一个妥当的法子。只是要想将这些骷髅兵尽数杀掉,即便他们站着不反抗,要咱们去杀他们,只怕杀上三天三夜也杀不完。是以须得另想其它的法子。这些骷髅兵都是当年被白起坑杀的赵军,生平最恨的人自然是白起,而他们这辈子最怕的人也是白起。是以晚辈打算,要拿这几十名骷髅兵立威,当众坑杀,用以震慑其它的骷髅兵。他们见同伴被活埋,定然会吓得魂飞魄散,再无斗志,或许一哄而散,咱们便能逃出生天了。哈哈,哈哈。” 厉秋风说到这里,仰天狂笑。司徒桥等人瞧他如此模样,随后也跟着大笑起来。这些人面目扭曲,目光中净是凶狠毒辣,全然不似此前的模样。 杨业心下一凛,暗想这些人虽然善恶不一,不过一路走来,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怎么此时却变得如此邪恶? 他正思忖之间,曹彬和杨延昭已到了他的身边。厉秋风看了三人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三位将军若是来劝晚辈,那就不必开口了,免得大家闹得灰头土脸,彼此都不高兴!” 曹彬、杨业、杨延昭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此时骷髅兵挖掘的大坑足有一人多深。厉秋风不再理会曹彬等三人,快步走到坑边,见那五名扮成骷髅大王的骷髅兵仍在坑中挖掘,其余的骷髅兵则在坑边运土,见厉秋风到了,一个个急忙让到一边,似乎对他极为害怕。 厉秋风探头向坑下望了望,冷笑一声,突然一脚踢出,登时将一个断了一条右腿的骷髅兵踢入坑中。 司徒桥等人早就等着此刻,见厉秋风将那骷髅兵踹入坑中,知道时机已到,纷纷冲上前去,将坑边的骷髅兵连踢带打,尽数赶到了深坑之中。 骷髅兵摔入坑中之后,似乎知道情势不妙,拼命想从坑壁上爬将出来。只不过这些骷髅兵大多断手断脚,连站立都极为困难,又怎么能爬出坑口?只有假扮骷髅大王的那五名骷髅兵身上无伤,仗着手中握有铁戟,挤到其它骷髅兵之前,想要撑着铁戟逃出深坑。只不过他们刚刚露头,便被司徒桥等人用脚踹回了坑内。 这些骷髅兵虽然知道已然无幸,却也不甘心就此被活埋,兀自不断向坑口爬上来。众人站在坑边,倒也不急着向坑内填土。每当有一个骷髅兵爬了上来,待到骷髅头伸出坑口之后,便有人上前一脚踹去,将骷髅兵重新踢入坑中,引着众人一阵哄笑。 曹彬和杨家父子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在疆场之上不知见到过多少惨烈的情景。只是此时见坑内的骷髅兵被一次又一次地踹入坑内,却也是心下惨然。再看司徒桥等人个个脸上兴奋之极,目光中透着疯狂和恶毒,心下更是忐忑不安起来。 杨业见一名身子矮小的骷髅兵两条腿齐膝而断,已有三次爬到坑口,都被李旭踢回到坑中。只是这骷髅兵兀自不肯放弃,仍然执拗地向坑口爬了上来。刹那之间,杨业眼前突然看到一名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兵,脸上稚气未消,双腿被人砍断,只是兀自不肯死心,拼命想要爬出深坑。而他身边那些骷髅兵也不再是面目可憎的骷髅头,都变成了断手断脚的寻常兵士。这些兵士一个个脸色惊恐,连滚带爬着想要从坑底爬将出来。 杨业看着那个稚气未消的小兵,再也按捺不住,大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咱们疆场之上与敌人一刀一枪,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的行径。只不过这些人已经投降,你还要杀人,那是残虐之举。此事祸及子孙,万万做不得。”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些是鬼,不是人!” 杨业道:“不管是人是鬼,你屠杀降兵,总归不是好事,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厉秋风冷笑一声,转头看了杨业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杨老将军,晚辈敬你是一位英雄豪杰。不过你若是碍着咱们逃生,说不得也只好得罪你老人家了。” 杨业知道厉秋风武艺了得,若是论起拳脚功夫,自己与杨延昭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司徒桥等人此时也是势若疯狂,若是双方翻脸,这些人必然都会站在厉秋风一边,父子二人自然更无胜机。只不过要他眼看着厉秋风屠杀这些骷髅兵,却是万万做不到的。是以杨业听厉秋风话中暗带杀机,却也是凛然不惧,正想开口再说。厉秋风却没有理他,一边伸出左脚将一名爬到坑口的骷髅兵踢入坑中,一边对司徒桥等人说道:“各位朋友,咱们今日被困于此,首恶是谁?!” 他此言一出,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李旭等人个个心下都是悚然一惊。若论起此事的起源,这四人都难逃干系。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在古战场上设了机关,而韩礼、李旭二人则是在骷髅大王庙中做了手脚。虽然此时众人处于一个混沌无比的幻境之中,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可是回想起来,这四人都以为是自己所为,才出现这样可怕的幻境,将众人困于其中。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问,只道他想追究罪魁祸首,说不定将自己也踢入坑中活埋。念及此处,四人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高力士虽然并未在骷髅大王庙中动过手脚,只不过听厉秋风声音中透出狠毒之意,却也是心下惴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若是厉秋风要拿他问罪,说不得只好转身逃走。 厉秋风见司徒桥等人神情古怪,与自己目光一碰,有的低下头去,有的却佯装并不在意,只不过目光中却净是戒备和慌乱。他心下雪亮,知道众人的心思,当下嘿嘿一笑,沉声说道:“各位想错了,厉某并不是要指责各位。咱们被困于此处,实属机缘巧合,并不是哪一位朋友的过错。厉某所说之罪魁祸首,乃是留下这些骷髅恶鬼,想要杀掉咱们之人。这个人虽然死于千百年前,只不过他的遗骸尚在。咱们既然要将这几十个恶鬼活埋,又岂能放过那个罪魁祸首?!” 司徒桥等人听到此时,方才明白厉秋风的用意,登时一个个鼓噪起来。韩礼大声说道:“厉公子说得不错!若不是赵括这个小子丧师辱国,丢下这几十万具骷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恶鬼要杀咱们?” 李旭接着说道:“韩先生此言甚是。这个王八蛋纸上谈兵,害死了赵国三四十万兵将,使得长平古战场阴魂遍野,虽过了千百年仍然是一片愁云惨淡。推本溯源,赵括决计脱不了干系!” 司徒桥点了点头,指着猬集于远处的数万名骷髅兵道:“赵括是这些恶鬼的头儿,咱们须得将他的尸骸拖将出来,先将他斩首,再推入坑中埋掉。这些骷髅兵为之胆寒,十有八九会一哄而散,咱们便可逃出生天啦!” 长孙光明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高力士见厉秋风并不是要对付自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知道众人对自己都十分不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人陷害。此时正是自己拉近与众人关系的良机。他打定了主意,大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我去将赵括的尸体拖出来,咱们就在这里将他斩首!” 高力士说完之后,众人大声叫好。高力士登时飘飘然起来,直向草屋奔了过去。杨业正要阻拦,厉秋风左手倏然伸出,接连点了他胸口三处大穴,杨业登时僵立不动。杨延昭没料到厉秋风竟然会对父亲动手,正想上前阻挡,却也被厉秋风点中了穴道,只能对着厉秋风怒目而视。 厉秋风制住了杨家父子,一双眼睛竟然变得血红。他瞥了曹彬一眼,口中说道:“曹将军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罢?!” 曹彬见高力士等人已是势若疯狂,杨家父子又不知道被厉秋风施了什么法术,竟然僵立不动,自己若要阻拦,却也没什么用处,只得长叹一声,并未说话。 高力士跃过石墙,直奔草屋而去。玄机和尚盘膝坐在站在草屋门口,却也是无力拦他。眼看着高力士就要冲到门前,却见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高力士奔跑之势甚急,险些撞到那人身上。好在他武功不弱,见势不妙,身子打了一个转,消解了奔跑之力,这才稳住了身形。 众人定睛望去,却见从屋中走出的那人正是此前曾经出现过的那名背负伤者逃入屋中的军士。此时他背上仍然背着那名伤者,只不过散乱的头发之下却现出了一张神情并不慌张的面孔。 伏在他背后的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却见他额头和脸颊上也中了五六支羽箭。只不过箭杆已断,只留下箭头深入肌肉之中,使得他的面部凸凹不平,显得颇为狰狞。 众人看到如此怪异的情形,心下俱都有些胆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此时坑中的骷髅兵仍然拼命向坑口爬了上来,众人不再阻拦,片刻之后,便有十几名骷髅兵爬了上来。 这些骷髅兵爬到地面之后,恰好看到从屋中走出的两人,立时一个个跪在坑边,骷髅头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到得后来,已有三十多名骷髅兵从坑底爬了出来。最后只剩下三名身子矮小,且双腿断掉的骷髅兵留在坑底。只是这三名骷髅兵却也不肯死心,兀自向坑口攀爬。只不过这三名骷髅兵双腿已断,每当爬到坑口,失了双腿支撑,只凭着双臂自然无力爬出坑口。勉强在坑口支撑片刻,便又滑入到坑中。如此周而复始,情形十分滑稽。若是此前之时,司徒桥等人早已哄堂大笑。只不过自从草屋中那两人现身之后,人人心下惴惴不安,是以再也无人出声讥笑。 只见那军士背着中箭的伤者穿过院子和石墙,一直走到了坑边,这才将那名伤者放了下来。众人定睛望去,发现那伤者自小腹以上不知道中了多少支箭矢。只不过箭杆已被折断,只能看到无数血洞。这人立于坑边,四周是三四十名或跪或伏的骷髅兵。便在此时,众人发现逃到远处的数万骷髅兵突然之间也不再乱成一团。只见数万骷髅兵自左向右,如波浪一般,一片一片地跪了下去。 此时一名骷髅兵又勉强爬到了坑口,左手抓在坑口的土壁上,只不过失了双腿,单凭着胳膊的力气,却无法爬出地面。只见这骷髅兵挣扎了片刻,身子又向坑底滑了下去,左手五指却兀自搭在坑口的土壁上不肯松手。到得后来,他终于支撑不住,左手已慢慢松开。 便在此时,那骷髅兵抬起头来向空中望去。众人这才发现眼前不再是一个骷髅头,赫然是一个稚气未消的十几岁少年的面孔。这少年双眼望着天空,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尽是恐怖之极的目光。待他左手无力抓住坑壁之时,身子便向坑中坠落。 便在此时,中箭的伤者猛然抢上前去,俯下身子,右手抓住那少年左手手腕,用力一挥,登时将他拎了上来。 那少年失了双腿,到了地面之后,只能坐在地上。待他看清中箭伤者的面容,急忙挣扎着翻过身子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 中箭伤者站在坑边,右手从地上抓起一杆长矛,随后将矛杆伸入坑中,将兀自在坑内攀爬的两名骷髅兵拉了上来。厉秋风等人站在一边,见这些骷髅兵虽然仍然手足不全,只不过头盔之下不再是骷髅头,而是都变成了寻常军士的模样。众人见眼前情形诡异,心下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中箭伤者站在坑边,极目四望。四周寂静无声,天地之间似乎被冻住了一般。中箭伤者看了看远处黑压压的骷髅兵,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跪伏于自己身边的三四十名军士,随后转过头去,看着手中提着长刀的厉秋风。两人目光一接,厉秋风只觉得一阵透骨的寒意,自脚下直涌上头顶。 此时众人都已知道这个中箭的伤者是谁了。 他便是赵括,当年长平大战时的赵军统帅。 赵括丢下手中的长矛,一步一步向厉秋风走了过去。 司徒桥等人原本聚在厉秋风身边,只是看到赵括慢慢走了过来,吓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片刻之间,厉秋风周围便空了一大片地方。 杨业和杨延昭被厉秋风封住了穴道,此刻动弹不得。见赵括向厉秋风逼近,司徒桥等人又纷纷逃开。两人虽然有心相助,却也没有办法,只得以目光向曹彬示意。曹彬自然知道杨家父子的意思,只不过他虽然身为武将,其实是一个文臣,虽然懂得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点穴解穴这种深奥的武功,他自然是半点也不会。是以看着杨家父子求助的目光,曹彬只能是一脸苦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杨业见曹彬束手无策,心下焦急,便又向厉秋风望去。却见他面色苍白,双眼虽是一片血红,眼神却是略微散乱,似乎若有所思。只不过他神情虽然恍惚,右手兀自紧握长刀,手上青筋暴露,显然内力已贯注于手臂之上。杨业心想这一路走来,即便面对千军万马,厉秋风也不曾如此失神。眼看着赵括距离厉秋风只有三四步远,厉秋风却仍然一动不动。杨业心下大急,却又没有办法。 赵括走到厉秋风身前三尺之处,这才停下了脚步。他身材高大,比厉秋风足足高出半个头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片刻之后,赵括又向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厉秋风,随后缓缓转过身去,呆立半晌之后,突然跪了下去。 在赵括面前,或跪或伏着三四十名大半手足残缺的军士。这些军士虽然已不是方才只剩下骷髅头的恐怖模样,可是一个个肢体不全,看上去仍然十分恐怖。 而在百十丈外,黑压压地跪着数万军士。只是隔得远了,不知道这些军士是否仍然是骷髅头模样,还是已经变成了寻常人的面容。 赵括面对着这些千百年前自己手下的将士,慢慢地将头垂了下去。 众人看着赵括双手拄地,竟然向着这些军士磕起头来,登时大惊失色。 只见赵括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双膝跪地,挺直了身子。而他面前的三四十名军士仍然跪伏在地上,似乎连头都不敢抬起。 赵括并没有回头,只是右手向后一抓,正握住了厉秋风长刀的刀身,然后将刀锋按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他将头低了下去,竟然是一副引颈受戳的模样。 厉秋风右手握刀,警恶刀的刀锋悬于赵括的脖颈之上。这柄刀锋利无比,只须手上轻轻用力,便能将赵括人头切下。 这一刀,他能劈得下去吗? 第七百五十八章 在场的诸人之中,以杨家父子最为忠厚。见赵括一心求死,知道他是因为自己丧师辱国,无颜苟活于天地之间,这才先向自己手下的军士谢罪,随后又引颈受戳。此时此刻,杨业和杨延昭已然忘记了身处幻境之中,见厉秋风手中的宝刀悬于赵括颈上,只须轻轻一切,立时便会将赵括斩首。两人心下大急,只不过全身僵硬,丝毫动弹不得。想要出声阻止,却又说不出话来。 曹彬一向宽以待人,只不过与杨家父子相比,却又多了几分圆滑。便如此时此刻,杨家父子即便明知阻挡不住厉秋风这一刀,却也会拼死与之相抗。曹彬却会精心算计,若是没有胜算,便不会轻举妄动,只会忍耐下去,待有了机会之后,才会出手破敌。 至于司徒桥等人,原本状若疯狂,只不过赵括现身之后,却已清醒了不少。待得赵括救出坑中的三名军士,又跪在地上,一心求死,众人已大半清醒。回想方才的情形,有的心生愧疚,有的却是若无其事。只不过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李旭四人都是精通奇门五行之辈,待他们醒悟过来之后,立时知道情势不对,知道定是有人窥伺在侧,趁众人分神之际,暗中做了手脚,否则四人绝对不会丧失心智,险些铸成大错。是以四人对赵括生死倒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不住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出暗中捣鬼之人。 司徒桥见厉秋风双目血红,警恶刀压在赵括后颈,身子微微颤抖,握刀的右手却沉稳无比。司徒桥知道厉秋风已受人所制,只不过良心未泯,心中正是天人交战之时。若是他抵挡不住侵入他心神那人的手段,赵括的人头便要落地。而且厉秋风就此便会被施术之人控制,神智无法恢复,只能变成一个疯疯颠颠的江湖疯汉。 司徒桥虽在与厉秋风称兄道弟,不过两人心下一直各自提防着对方。只是此时此刻,司徒桥知道厉秋风一旦失手,害他之人更加没有什么顾忌,转过头来便要对付众人。是以司徒桥知道无论自己与厉秋风有多大仇恨,此时须得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司徒桥知道厉秋风是被人用了“移魂大法”之类的邪门之术迷惑了心神,自己并无把握将他从迷茫之中唤醒。若是一招不慎,反倒极易弄巧成拙,使得厉秋风当场发起疯来。到了那时,施展邪术之人十有八九会驱使厉秋风杀掉众人。以厉秋风的武功,自己万万抵挡不住。唯一能与他斗上百十个回合的玄机和尚又身受重伤,高力士武功不弱,不过极为狡滑,只要发现情势不对,便会远远逃走。司徒桥越想越是焦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厉秋风一直听到有人对他说话,这声音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时而和蔼,时而严厉。不过说来说去,却都是告诉他既然赵括一心求死,这一刀不妨砍将下去。杀掉赵括,既能遂赵括自己的心愿,也能使得这数万骷髅兵魂飞魄散,众人也有了逃生之机。 只不过内心深处,厉秋风却知道自己这一刀绝对不能劈下去。赵括虽然丧师辱国,不过他在赵国危难之际,不顾个人生死,挺身而出,最后战死疆场之上,算是一位英雄好汉。自己若是将他“杀掉”,这份愧疚必将如蛆附骨,一生也不能摆脱。劝说自己那人定然是另有所图,说不定便是他在背后捣鬼,将众人因在这里。只不过他要想收刀后退,心中却又犹豫起来。此时身体内倒像是有两个厉秋风,一个知道自己受人暗算,须得收刀后退,找出真凶。另一个却一心想要厉秋风先将赵括杀掉,然后再去杀那些骷髅兵。 曹彬等人眼看着厉秋风眼睛越来越红,心下俱都忐忑不安起来。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斗然向下一压,刀锋已触到了赵括的脖颈之上。 厉秋风长刀压下之时,院子左首那堆柴禾旁,倏然现出了一个人影。 司徒桥等人悚然一惊,却见此人正是那个行迹古怪的老头儿。 只见那老头儿得意洋洋地看着厉秋风,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中透出了恶毒的目光。 眼看着厉秋风这一刀就要将赵括的人头斩将下来,却不料他左手斗然伸出,正握在警恶刀刀背之上。 警恶刀下压之势立止,而借着这一握之力,厉秋风倏然转过身来。 曹彬见厉秋风这一刀没有砍将下去,心中又惊又喜。待厉秋风倏然转身,他才发现厉秋风血红的双眼在刹那间已恢复成寻常的模样。 站在柴堆旁边的老头儿见厉秋风倏然回头,脸色立时变了。 刹那之间,这老头儿佝偻的身子已在挺直,右足一点,便要向草屋门口奔去。 便在此时,厉秋风左手一甩,只听“嗤”的一声响,数枚铜钱自他手中激射而出,已将那老头儿的去路封死。 老头儿大惊失色,只得收住身子,转身便要向院外逃走。 只不过厉秋风出手之时,韩礼和李旭却也动了起来。 两人齐齐向前抢出,电光火石之间,已到了柴堆两侧,堪堪挡在那老头儿身后。是以老头儿转身想逃,恰好面对着韩、李二人。 老头儿知道自己能将众人困于此处,并不是他的武功高强。即便以奇门五行之术而论,却也无法与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李旭四人相提并论。是以他才会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厉秋风等人与骷髅大军拼死一战,失了防备,他才趁机而入,不只用了移魂大法这等邪术,还以药物迷惑了众人的心神。他原本以为占尽了上风,众人已无翻盘的机会,这才现出身形,要看着厉秋风杀掉赵括。只要厉秋风这一刀砍将下去,这名武功奇高的刀客自此便会丧失心智,任由自己驱使。到时自己仗着奇门五行的功夫,再有了这名刀客相助,纵横天下也绝非难事。 他这算盘打得甚是精明,只不过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有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厉秋风竟然没有被他迷惑,反倒突然下手反击。此时他行迹已露,再要逃走,却已晚了。 这老头儿心中悔恨之极,只不过还未等他想法子溜走,只见眼前人影闪动,却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也追了过来,一左一右将他围在了中间。 司徒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奶奶的,老子玩了半辈子鹰,险些被鹰啄瞎了眼睛。咱们方才只顾着对付骷髅兵,你这老家伙却在背后做手脚。相好的,也别藏着掖着了,报上名号给老子听听。” 那老头儿见自己被司徒桥等人围住,知道若是硬闯,断无逃生之机。他心思急转,猛然转过身子,见厉秋风提着长刀已经到了自己身后。老头儿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问我,咱们不妨坐下谈谈……” 他话音未落,忽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随后左右肩头一凉,两只胳膊已然齐肩而断。只见鲜血从他创口处喷溅而出,两支胳膊飞出一两丈远,这才掉落到地上。 老头儿双臂被厉秋风砍断,瞬间成了废人。他又惊又怒,正想高声喝骂,只觉得脖子上突然涌来了一阵寒意。他低头望去,一柄带血的长刀已自横在他脖颈之上。 长刀刀柄握在厉秋风手中。只见他似笑非笑,盯着老头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错了。我没有事情想要问你!” 老头儿原本愤怒的目光倏然间变为惊恐,然后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片刻之后发现自已的嘴巴已经啃了一嘴泥沙。他最后看到的是兀自站立着的自己的身子,只不过脖腔之上已没有了脑袋。 没有头的人,是万万不能活下去的。即使是在幻境之中,失了首级,只能死去。 老头儿虽然心有不甘,嘴巴兀自在地上不断啃咬,只不过当泥沙塞满他的嘴巴之后,他还是死了。 厉秋风一脚将老头儿的尸身踹倒在地,将警恶刀在尸体上蹭了蹭,这才收刀归鞘。 从厉秋风削断了老头儿的双臂,到斩下老头儿的首级,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司徒桥等人原本以为厉秋风一定会制住这老头儿,然后逼问他的来历,却没想到他说杀便杀,竟然没给这老头儿说话的机会。众人自从陷入这幻境之后,诡异之事不断,人人只盼着尽快离开这里。这老头儿现身之后,司徒桥等人知道眼前的怪事与这老头儿有着极大的关联,都盼着能逼着这老头儿吐露实情,找到逃生的法子。想不到厉秋风问都不问一声,便将这老头儿当场斩杀。众人原本以为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却又被厉秋风这一刀硬生生砍断了。是以众人心下都是愤怒异常,只不过看着厉秋风手中提着的警恶刀,却也不敢上前动手。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只是听着众人呼吸沉重,显然心下愤怒之极。 厉秋风缓缓转过头去,扫视了一圈众人,便即转身走到杨家父子身边。只见他运指如飞,将杨业和杨延昭的穴道解开,口中说道:“杨老将军,六将军,事出无奈,晚辈多有得罪,还请两位见谅。” 第七百五十九章 杨业见厉秋风没有斩杀赵括,心下刚刚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转眼之间,他又残杀了那个老头儿,杨业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此时厉秋风解开了他的穴道,杨业只觉得全身仍是颇为酸疼,是以活动了几下身子,这才开口说道:“厉公子,你杀气太重,只怕于已不利。” 厉秋风摇了摇头,见赵括仍然跪在地上,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虽然赵括站在他面前,可是厉秋风始终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雾,有些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厉秋风转头对曹彬说道:“曹将军,您是大军统帅,这位赵将军的事情,便交给您办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退到了一边。却见曹彬走到赵括身边,先是将手中握着的青铜宝剑递给赵括,随即低声说了几句话。赵括神情始终不变,不知道他是喜是忧。到得后来,曹彬向着赵括拱了拱手,退回到石墙之前。 赵括看着众人,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去,右手将青铜剑高高举了起来。 便在此时,原本跪伏在他面前的数十名军士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几名双腿齐膝而断的军士虽然无法站立,却也执拗地用双手拄在地上,将身子撑了起来。 远处数万军士也先后站起。远远望去,只见人群如同波涛一般起伏不定。 片刻之后,只见赵括张大了嘴,似乎正在叫喊什么,只不过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但是厉秋风等人心中却已听见了他喊出的那两个字-“回家”。 赵括转过身来,微微躬了躬身,又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过身子,慢慢向坡下走了过去。 数十名军士相互搀扶着跟了上去。有几名肢体无缺的军士将那三名双腿齐膝而断的同伴背了起来,也随着赵括去了。 厉秋风等人看着赵括的背影,心下感慨万千。 只见赵括一行人走下了坡底。此时盆地中央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这狂风极为怪异,瞬间变得猛烈起来,卷起数道黄沙,直向天空扑去。片刻之后,众人眼前仿佛有一道黄色帷幕自空中直垂了下来,将盆地自中间切成了两半。 众人急忙背转了身子,用衣袖遮住面孔,耳听着狂风怒吼,不断有细小的沙粒击打在面颊上,火辣辣地甚是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声忽止,天地之间又是一片寂静。 众人放下了衣袖,转头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整座盆地都覆盖了一层黄沙。院子内外和山坡上的骷髅兵遗骸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此时众人眼前的情形,就和最初逃到此处之时一般无二。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高力士见众人脸上都有不豫之色,知道厉秋风擅自杀了那个老头,已是引起众怒。此时自己若是趁机撺掇,大家联起手来,将这个小子除掉,自然是除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念及此处,高力士冷笑一声,对众人说道:“各位朋友,原本咱们有了一线生机,可是那老头儿却被这小子杀了,害得咱们又失了逃生的线索。大家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高力士边说边指了指身首分离的那个老头儿的尸体。司徒桥等人对厉秋风也颇为不满,只不过心下各有顾忌,只是恨恨地看着厉秋风,却都没有说话。 厉秋风自然知道众人的心思。他看了高力士一眼,两人目光一碰,高力士被他目光所逼,不由自主地将脑袋转向了一边。厉秋风沉声说道:“这个老头儿是倭贼,若是不将他立时杀掉,迟早还得被他所乘!”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听厉秋风说这老头儿是倭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曹彬等人却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 长孙光明道:“厉大侠,你是如何知道这人是倭贼的?” 厉秋风道:“我原本也不知道他是倭人。只不过咱们一路走来,我时常感觉有人潜伏于左近,数次想要袭杀咱们。只不过此人虽然精通邪术,武功却不甚高,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直到咱们方才与骷髅兵一场大战,失了提防,这人趁机施展邪术,用了移魂大法之类的邪门功夫迷惑了咱们。后来他以为胜券在握,这才现出身来。我想起在皇陵之中,曾经见过有人施展移魂大阵,能以幻像杀人。其时还以为是孝陵卫中的高手,只是方才瞧这老头儿的模样,才醒悟当日下手的也是倭寇。此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悄悄赶到了长平,一直窥伺在旁,想要从中取利。这些扶桑人狠毒狡诈,即便咱们将他擒住,想要逼他带咱们离开,只怕此人也会心生毒计,引咱们走入绝路。咱们与此人同行,无异于身边跟着一头豺狼,随时都会遭遇奇险。倒不如将他一刀杀了,免生祸患。” 高力士冷笑道:“你倒是杀得过瘾,可是咱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蠢货!你难道没有看出逃生之路在何处么?” 高力士一怔,见厉秋风目光如刀,紧紧盯着自己,心下一凛,却也不敢再说。司徒桥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似乎已经知道逃生之法,心下却是又惊又喜。司徒桥笑道:“原来厉兄弟早已胸有成竹,佩服,佩服!” 韩礼、李旭等人也甚是欢喜,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只盼着他能立刻将逃生的法子说出来。厉秋风对众人说道:“这个老鬼第一次逃走,便是在草屋之前突然消失。方才他被韩先生、李先生、司徒先生、长孙先生四位围住,最初也是要向草屋逃去。是以依我之见,这草屋内一定有古怪……” 他话音未落,韩礼却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屋子之中咱们已细细找过,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发现。况且就算韩某本领低微,李先生、司徒先生、长孙先生都是精通奇门五行的高手。若是屋子中另有机关,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李旭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只是曹彬忽然说道:“各位说得都有道理。只不过搜检这屋子之时,咱们刚刚逃到了这里。后来变故频生,只怕这屋子之中也有了不少变化。” 曹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几位身负异术,自然知道天下最厉害的奇门功夫,并不是设置之后一成不变的机关,而是时时刻刻千变万化的厉害法门。是以我相信厉公子所说,这屋子中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众人听曹彬如此一说,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反驳,不由转头向草屋望去。只见屋门大开,只不过屋内一片昏暗,站在院子中瞧不清楚屋内是什么情形。玄机和尚兀自盘膝坐在门边,双臂垂下,脸色惨白,显是伤势颇重。 司徒桥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这就进屋去重新搜检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罢。” 他说完之后,便即大步向草屋走去。众人自然不肯落后,便也纷纷跟了上去。厉秋风看了那老头儿的尸身一眼,这才跟在杨家父子身后,直向草屋走去。 众人进了草屋之后,各自晃亮了火折子。这屋子本来极为狭窄,此时挤了这么多人,立时显得拥挤不堪。韩礼、李旭、司徒桥、长孙光明四人在墙壁、地面细细寻找。厉秋风却站在屋子中间,仔细打量屋内的情形。只见赵括躺着的那张破床上,此时只剩下一床破烂不堪的被子,遗骸和青铜宝剑都已消失不见。原本倚靠在床脚的那具骷髅也已经消失了。 众人在屋子中四处寻找,一边搜检一边闲聊。却听韩礼对李旭说道:“李先生,若是能逃出去,不知道有何打算?” 李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的族人已尽数被念空和尚勾结朝廷害死,不过这秃驴也丧命于骷髅大王庙中。李世民的子孙死得也差不多了,我大仇已然得报。若是能活着离开,我要驾船出海,找一处海外岛屿隐居,离也不会回到这个伤心之地。” 韩礼点了点头,道:“李先生能放下仇怨,韩某佩服。此次韩某鬼迷心窍,一念之差,竟然弃亲背友,闯下大祸。若是能逃出去,我也要学着李先生,找个清静的所在隐居,不再混迹于俗世。”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高力士,口中说道:“高大管家,劳烦你回去之后禀告王爷,就说韩某对不起他。王爷对我的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了。” 高力士“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等咱们活着离开这里再说罢。” 曹彬听韩礼等人说得热闹,见杨业家父子恰好站在自己身边,便压低了声音对杨业说道:“刘老将军,你我今日在此相遇,却也算是有缘。若是咱们能逃出这里,只怕日后难免在疆场对战。曹某有一句话,想说与刘老将军,不知道老将军是否肯听?” 杨业道:“曹将军有话尽管说便是。” 曹彬点了点头,道:“你我都是带兵打仗之人。兵者,诡道也。刘老将军行事光明磊落,我是远远不及的。可是须知刚极易折、强极则辱,还忘老将军能适时圆滑,免为宵小坑害。” 杨业见曹彬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倒也颇为感动。是以他点了点头,对曹彬说道:“多谢曹将军提醒。但愿咱们再见之日,是在茶肆酒馆把酒言欢,而非在汉、宋两国的战场上带兵厮杀。” 第七百六十章 司徒桥在土墙上摸了一圈,没有发现暗门等机关,心下略略有些失望。待他在这斗室之中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之后却又走回到原处,恰好站到了那张破床之前。 众人逃到这处荒村之初,便曾闯入到这座草屋之中。只不过屋中有两具骷髅,极为恐怖。是以众人虽然在屋中翻检过,对这张破床却并未仔细查看。后来司徒桥等人已经猜出了躺上床上的骷髅是赵括,心生畏惧,巴不得离这张破床越远越好。此番再次在屋中搜寻,虽然查看得甚是仔细,但是只是在土墙、地面上小心勘察。至于这张破床,却无人敢动,甚至没有人愿意靠近它,好似生怕沾染上晦气一般。 司徒桥站在床前,心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倏然抬起右腿,在破床边缘踹了一脚。 这张破床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塌掉。司徒桥这一脚虽然只用了三分力气,自忖也足以将这张破床踹塌。想不到这一脚踹上去之后,破床虽然晃了几晃,却并没有塌掉。 司徒桥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声叫道:“机关原来就在这张破床上!” 众人正自在屋中翻检。有的站在墙边,一寸一寸地抠摸,有的蹲在地上,用手中兵刃到处敲击。只不过找了大半天,却是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沮丧。听得司徒桥开口说话,众人登时心下大喜,纷纷聚拢到床前。 司徒桥双手托在破床边缘,用力向上一掀。破床虽然“喀吱”作响,却并未离开地面。韩礼和李旭急忙上前帮忙,三人托住破床,全力向上托举。只听“喀喇”一声厉响,破床终于被三人抬了起来。 只不过床脚离开地面之后,只听得床下一阵异响,似乎有数块铁器正在摩擦,声音极为刺耳。厉秋风等人心下震骇,不由向后退出几步。司徒桥、长孙光明、韩礼、李旭四人精通机关秘术,听到这声音之后却是心下大喜。四人知道这正是驱动机关的木轮铁链转动时发出的声音。既然听到了这声音,床下一定有古怪。 三人将破床掀开之后,将其倚靠在土墙上,露出了床下的地面。这地面与屋内其它各处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被破床掩盖的时日久了,地面看上去要较其它各处更为黯淡。司徒桥、韩礼、李旭站在一边,直愣愣地看着地面,心下竟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高力士见终于有了一线生机,心下狂喜。只不过破床被掀开之后,司徒桥等人停下了手,只是站在当地发呆。高力士心下焦躁,忍不住挤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哪知道他刚刚站到破床旁边,却听韩礼惊道:“高大管家小心,切莫被机关伤到!” 高力士心下一怔,正想说话,却觉得一阵寒意自地面直逼了过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心下大惊,急忙向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原本被破床遮盖住的地面,这才抬起头来,对韩礼颤声说道:“韩先生,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礼道:“这地面虽然并没有什么异状,只不过从地下透出极重的寒气,想来下面另有古怪。咱们须得小心谨慎,免得陷入机关之中。” 此时司徒桥和李旭已然在地面上四处搜寻。长孙光明也走到近前,时而蹲在地上用长剑敲敲打打,时而抬头向天,口中喃喃自语。厉秋风知道这四人都是天下绝顶的术士,四人联手,只怕没有不能破解的机关。是以厉秋风心下稍安,转身走到门口,将玄机和尚扶了进来。玄机和尚敷了杨家的金创药之后,此时伤势已好了不少。他对厉秋风道了声谢,只是看到司徒桥等人掀开了破床,正在地面上仔细搜寻,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心下颇为不解。 此前杨延嗣好心为那个扶桑老头儿抱回柴禾,但是随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草屋之中。杨业和杨延昭虽然在屋中仔细搜寻,杨延嗣却是影踪全无。虽然此后骷髅兵大举攻击,杨家父子全力迎战,无暇顾及杨延嗣的下落,心中却始终挂念着他的安危。此时见司徒桥等人在床下发现了机关,心下又惊又喜,盼望着就此能够找到杨延嗣的行踪。只不过两人挤到了众人之前,却又被寒气所逼,心下惊骇,暗想若是杨延嗣陷入地下,即便不被敌人攻击,只怕这寒气他也抵挡不住。念及此处,两人心下都是紧张万分,只盼着司徒桥等人能尽快打开机关,将杨延嗣救出来。 众人各怀心思,正自心下盘算之时,也不知道司徒桥等四人中哪一个触动了机关,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四人面色大变,急忙向后退去。便在此时,只见地面倏然塌陷,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倚靠在土墙上的破床悄无声息地坠入到洞中,倒似地面张开了一张大嘴,将这破床吞噬了一般。 众人大惊失色,看着猝然出现的洞口,个个心下惊骇不已。 只见洞口黑漆漆一片,虽然众人手中举着火折子,却也看不出这洞的深浅。一阵阵寒气不断从洞口涌了上来,逼得众人又向后退了几步。 杨业和杨延昭挂念杨延嗣的安危,是以众人后退之时,杨家父子不退反进,又挤到了众人身前,一直走到洞口边缘。两人举起火折子,向洞内望去。只见洞口边缘有一道石阶,一直向洞底延伸下去。只不过火折子的光亮有限,只能看到五六级石阶,再往下便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洞内到底有多深。 杨家父子站在洞口,只觉得寒气逼人,侵入骨髓。两人心下暗想,站在洞口,这寒气已让人难以忍受。杨延嗣陷入洞中多时,他虽健壮如牛,却也抵受不住如此寒冷。若不尽快将他救出,只怕有性命之危。杨家父子心意相通,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即举着火折子,直向洞内走去。 厉秋风等人站在杨家父子身后,见二人突然走入洞中,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因为众人站在杨家父子身后,不知道洞内有一道石阶,见两人身子突然向洞内陷去,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厉秋风敬佩杨家父子的为人,生怕两人有失。见此情形,他急忙向前抢出,想要出手相助。只不过当他扑到洞口之时,杨家父子已举着火折子走下了三四级石阶。 厉秋风此时才发现洞内原来有一道石阶,心下又惊又喜。见杨家父子沿着石阶向下走去,并非是陷入机关之中,这才放下心来。司徒桥等人也抢上前来,见到洞内这道石阶,却也是大吃一惊。曹彬说道:“既然几位先生找到了机关秘道,咱们自然是有进无退。大伙儿一起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便即抢着向洞内走去。厉秋风见曹彬、韩礼、李旭、高力士四人已走下石阶,这才扶着玄机和尚也向洞内走去。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跟在厉秋风身后,手中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走入洞中。 这道石阶极为陡峭,寒气不断自洞底涌了上来。众人虽然身负武功,却也觉得身上难受之极。只得潜运内力,与四周的寒气相抗。走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因为要搀扶玄机和尚,与前方的曹彬等人相距越来越远。到得后来,只能看到脚下影影绰绰有几点模糊的光亮,却已看不清楚曹彬等人的身影。 又走了一盏茶工夫,司徒桥突然“噫”了一声。厉秋风一怔,不知道司徒桥有了什么发现,正想开口询问之时,却听司徒桥在他身后颤声说道:“奇怪,怎么前面那些人突然之间便不见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行走之时,因为要搀扶玄机和尚,是以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便没有注意走在前面的曹彬等人。此时听司徒桥如此一说,他急忙向下望去。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能看到脚下两三级石阶,再往下便是一片黑暗。原本在数丈之外那几点朦朦胧胧的光点,不知何时已然尽数消失了。 厉秋风不由停下了脚步,心下念头急转。司徒桥向下走了两步,与厉秋风并肩而立,口中说道:“厉兄弟,我一直担心这洞内有什么古怪,不过韩礼和孙旭精通奇门五行,有这两个家伙在前面给咱们开路,倒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我担心这两人另有所图,是以一直紧盯着他们。方才前面的光亮突然消失,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司徒桥说到这里,却听长孙光明在两人身后接口说道:“司徒先生说得不错。他们确实是突然消失。咱们离着他们有五六丈远,是否还要跟上去?”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曹彬说得不错,咱们眼下已是有进无退。只不过再往前行,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司徒桥道:“厉兄弟,你要保护玄机大师,便让做哥哥的给你开路!” 长孙光明快走几步,走到两人身边,口中说道:“司徒先生,我和你一起在前面探路。” 厉秋风知道两人精通奇门五行,便也不再推辞。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走下了石阶之后,他也搀扶着玄机和尚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此时苏岩也跟了上来,帮着厉秋风搀扶着玄机和尚。五人向下走了十几级石阶,估摸着已经到了曹彬等人消失之处,是以走得更加小心翼翼。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向下坠落。他心下一沉,只觉得刺眼的白光不断变幻,诡异之极。 厉秋风心下惊骇,不由暗想:“难道我已经死了不成?!” 第七百六十一章 刹那之间,厉秋风只觉得身子猛然一抖,脑袋似乎受了重重一击,双腿悬空,刹那间说不出的难受。方才白光刺眼之时,他不得不将眼睛紧紧闭上。此时心下一阵抽动,他倏然睁开眼睛,却见眼前已是一片光明。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右手疾向腰间探去,想要拔出绣春刀,这一抓却抓了一个空。 耳听得四周似乎一片混乱,他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厉秋风头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之间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待他定睛望去,却见长孙光明竟然坐在自己对面。再向左右望去,桌子旁边还坐着司徒桥和苏岩。三人似乎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正自一脸惊愕地看着厉秋风。 “这是哪里?” 厉秋风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喃喃自语,只不过他已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围了几个人,似乎正在争吵些什么。 司徒桥猛然站了起来,只不过还没等站稳,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却又颓然坐回到凳子上。 长孙光明和苏岩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人略一清醒,正想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只不过刚刚一动,却觉得双腿酸麻惊心,竟然站不起来了。 此时厉秋风头脑中渐渐清楚了起来。他转头看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一行人竟然坐在太白居之中。 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却见胡掌柜和小二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此前曾经神秘消失的那个老者却也蹲在胡掌柜身边。 厉秋风大惊失色,倏然跳了起来。虽然双腿仍然虚弱无力,只不过他武功远胜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是以没有像两人那般又坐回到凳子上。 厉秋风起身之后,原本打算扑向胡掌柜等人。只不过此时身上颇不舒服,双腿更是绵软无力,一身武功竟然施展不出。无奈之下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这才一步一步向胡掌柜等人身边走了过去。 待他走到胡掌柜身后,却见地上蜷缩着一个灰衣人。这人全身佝偻成一团,瞧不清楚面容如何。胡掌柜、店小二和那老者蹲在灰衣人身边,似乎正在想法子要将这人从地上扶起来。 厉秋风脑中念头急转,回想方才自己搀扶着玄机和尚,正自从一道石阶向下而行。后来踏了一个空,刹那之间什么都不知道了。待他清醒过来之时,却已到了太白居之中。此前遇到种种怪事,便是离开太白居之后,误打误撞进了一处古怪的镇子。众人一路奔逃,便是要回到太白居。此时看到胡掌柜、店小二和那个神秘老者,却已恍如隔世。 厉秋风出神之时,忽听得身后传来“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他愕然回头,却见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三人已自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只不过三人双腿酸麻,立足不稳,手上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气,竟然将桌子掀了起来。桌子上的碗盘筷子滚落到地上,摔得到处都是。 此时胡掌柜等人听到声音,急忙转过头来。蓦然发觉厉秋风站在三人身后,倒是吓了一跳。只听胡掌柜惊道:“大爷,你怎么睡了这么一会儿就醒过来啦?!” 厉秋风一惊,道:“醒过来?我方才睡着了不成?” 胡掌柜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道:“不只是大爷您,其他几位也睡着啦。我看几位有些劳累,便也没有叫醒各位大爷。想不到黄梁米饭还没蒸好,各位倒先醒了。” 厉秋风心下惊疑,转头向店内扫视了一圈。却见玄机和尚坐在门口一张桌子旁边,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胡掌柜。只不过厉秋风记得当时玄机和尚与杨家父子共坐一桌,此时却压根见不到杨业和杨延昭、杨延嗣的影子。 只听司徒桥怒道:“他娘的,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胡掌柜见司徒桥一脸怒气,倒是有些惊慌,颤声说道:“小店今日除了四位大爷光临之外,另外只有两位客人。不知道您要找哪一位?” 司徒桥此时也看到了玄机和尚,于是指着玄机和尚面前的桌子,对胡掌柜凶霸霸地说道:“与那位大和尚同桌的三位客人哪里去了?” 胡掌柜一脸迷惘,转头看了玄机和尚一眼,嗫嚅着说道:“大爷,您这话说得可太过奇怪。这位大和尚是独自一人到了小店,等着咱们给他做素斋。除了大和尚之外,那桌可没有其他客人……” 胡掌柜此言一出,司徒桥脸色大变,转头看了玄机和尚一眼,口中说道:“玄机大师,你的手臂没事罢?” 玄机和尚耸了耸肩膀,这才发现肩头上压根没有受伤。只不过肩头酸痛,颇为难受。玄机和尚武功高强,精修佛法,素来临危不乱,此时却是一脸惊恐。只见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贫僧肩上的伤口竟然不见了,这倒真是奇了。” 店小二在一边说道:“大和尚方才好像做了恶梦,似乎呻吟了几声。咱们也不敢打扰大和尚,是以没有将您叫醒。”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疑,心想难道方才真是做了一场大梦?只不过若这真是一场梦,却也太过惊心动魄。 他思忖了片刻,瞥见了蜷缩在地上的那个灰衣人,于是指着那人对胡掌柜说道:“这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胡掌柜苦笑道:“这位客官在各位之后来到了小店,坐下来呼酒叫菜,还给咱们讲什么杨家将的故事……” 厉秋风等人听到“杨家将”三字,立时留上了心。只听胡掌柜说道:“只不过这位客官说得兴起,讲到杨七郎杀出重围到潘仁美军中求救,却被潘仁美灌醉之后,悬于高杆之上,射了一百零八箭,将这位天下无敌的猛将活生生射死……” 胡掌柜说起杨家将的故事,登时逸兴横飞,唾沫四溅。司徒桥此时全身气血流动,已不似方才那般无力走动。是以他“哼”了一声,一摇三晃地走到厉秋风身边,对胡掌柜说道:“咱们问你一句话,你倒是有一百句等着,可是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胡掌柜见他面色不善,吓了一跳,不敢再胡说八道,急忙赔着笑脸说道:“大爷教训得是。小人这嘴就缺个把门的,该死,该死。方才这位客官说到杨七郎中箭毙命之时,想不到他自己突然双目一翻,便即倒在地上,成了这副模样……” 厉秋风心下一动,快走两步,抢到灰衣人身边,对店小二说道:“你将他的身子翻过来,我瞧瞧他是什么模样。” 店小二不敢违拗,伸手将灰衣人翻了过来,此人现出面目之后,厉秋风和司徒桥都是大吃一惊。只见这人赫然便是方才在荒村之中想要诱杀众人的那个倭贼。只不过当时这人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瞧上去能有七八十岁的模样。此时这人的面容虽然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头发、胡子却是一片乌黑,衣衫也甚是整洁,瞧上去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落魄。 司徒桥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灰衣人。片刻之后,司徒桥站直了身子,面色凝重,对厉秋风沉声说道:“他是全力施展移魂大法之时,猝然被人反击,使得他走火入魔,心脉尽断。即便这条性命能够保住,今后也只能是一个痴呆之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司徒桥说道:“依司徒先生看来,方才咱们是被此人算计,才会陷入到幻境之中么?” 司徒桥皱着眉头道:“是否是此人下的毒手,我也说不准。不过咱们陷入的迷魂大阵厉害之极,若是这个倭贼做了手脚,他要杀掉咱们,想来并非难事。可是此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想来并无如此高明的手段。不过此人确是一直窥伺在侧,想要趁机取了咱们的性命。是以依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妄想火中取栗之人,并非是始作俑者。” 此时长孙光明也走了过来,仔细查看了灰衣人的情形,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胡掌柜、店小二和那个老者不知道厉秋风和司徒桥在说些什么,都是一脸茫然。长孙光明道:“原来咱们屡遇奇险,都是这个扶桑人在捣鬼。所幸厉大侠瞧破了这人的阴谋诡计,破了他的移魂大法。此人就算一时不死,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话音未落,忽听那灰衣人喉咙之间“格格”作响,双眼猛然睁开,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待他看到厉秋风之时,身子猛然一抖,眼睛中露出奇异的光芒。只是这光芒一闪即逝,片刻之后,灰衣人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复又蜷缩成一团,眼见不活了。 胡掌柜和店小二吓得逃出老远,那老者却并不惊惧,只是看着灰衣人如此模样,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直到灰衣人双目紧闭,身子一动不动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可惜一身好本事,尽数化为乌有。唉。” 厉秋风见灰衣人已然死去,心下疑团却没一个解开,不由焦躁起来。他盯着胡掌柜,口中说道:“胡掌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掌柜躲在柜台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颤声说道“什么、什么怎么一回事?我、我、我哪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百六十二章 厉秋风心下又惊又怒,待得看到滚落在地上的酒菜,他微微一怔,却又转头向玄机和尚望去。只见玄机和尚桌上摆着两盘素菜,一碗粟米饭,却是没有动过筷子的痕迹。厉秋风略一沉吟,对胡掌柜说道:“你把咱们进到太白居之后的情形详细说一遍,若是存心欺瞒,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酒馆?!” 胡掌柜吓得紧了,鸡啄米般地点头道:“晓得晓得,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句话说得急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一时之间喘不上气来,登时双眼翻白,两手叉住脖子,脸上肌肉扭曲,便如被人掐住咽喉一般。司徒桥、长孙光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想上前助他顺气,却听胡掌柜喉间“咕”的一声响,总算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只见他面色惨白,揉了揉胀痛之极的胸口,这才开口说道:“几位大爷是中午时分到了小店……”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哪几人一起到了?” 胡掌柜一怔,看了看厉秋风等人,这才接着说道:“就是你们四位大爷啊!” 厉秋风知道胡掌柜说的是自己和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四人,与当时进入太白居的情形倒是一样,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接着说罢。” 胡掌柜道:“是是,四位大爷到了之后,便点了饭菜。过了不一会儿,这位大和尚却也到了。说实在话,小店拜的是太上老君,本来不想随喜,不过大和尚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大德高僧,小人也就勉为其难,请大和尚坐下吃饭。只不过几位大爷似乎有些劳累,坐下后不久,便有一位大爷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胡掌柜说到这里,指了指苏岩,口中说道:“趴在桌子上睡去的便是这位年轻的大爷。至于你们三位,都是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初时小人还以为三位只是闭着眼睛歇息。只不过小人想问问三位要不要加上一壶本店独有的药酒时,接连问了几声,却无人回答,小人这才知道三位大爷竟然坐着睡着了。瞧几位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一路走来颇为辛苦,小人也不敢惊忧了大爷歇息。好在饭菜还未做好,也不须将几位叫醒。只不过几位大爷似乎做了恶梦,不时会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 胡掌柜一边说一边小心看着厉秋风等人的脸色,生怕言语上冒犯了几人。长孙光明看了一眼玄机和尚,对胡掌柜说道:“咱们睡着了之后,这位大和尚在做些什么?” 胡掌柜道:“大和尚端坐在桌前,却也闭上了双眼。咱们初时以为大和尚是在念诵阿弥佗佛,后来也想问问他要不要素酒。结果大和尚却也是一言不发,咱们这才发现大和尚竟然也睡了过去。” 他话音方落,厉秋风一指那个神秘老者,口中说道:“这位老先生又是何时来的?” 胡掌柜松了一口气,道:“几位大爷似睡未睡之时,老严便已到了。他是咱们这十里八村最出名的草药行家,小店独家秘制的药酒中有几味药材,只有老严能找得到。他今日到小店来,便是送来泡制药酒必不可少的龙丹草。我记得老严进门时,几位大爷似乎没有睡去,还转送头来看了老严一眼。后来我只顾着和老严说话,也没留意几位大爷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厉秋风等人仔细回想此前的情形,模糊记得这姓严的老者进店之时,杨家父子、高力士和手下四名随从已经进了太白居。怎么此时胡掌柜又没提起杨业等人?厉秋风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老严,见这老者七十多岁模样,面色红润,直如婴儿一般,身上衣衫虽然打满了补丁,却甚是干净。这模样确是与记忆中初见他时并无二致。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正想说话之时,却听司徒桥冷笑着对胡掌柜说道:“你这老小子这话可说得不尽不实。这位严老进店之前,店里除了咱们四人和这位大和尚之外,另外还有八人。这八个人你怎么不提?!” 胡掌柜一怔,转头看了看战战兢兢躲在门边的店小二,这才对司徒桥说道:“大爷,您这话可是说笑了,就算加上我和二虎,也够不上八个人啊……” “呸!你们两个不算人!” 司徒桥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话一出口,立时知道这话说得不对,只得接着说道:“老子是说那八个人不包括你和这个小崽子!” 司徒桥一边说一边指着玄机和尚坐着的方向,口中说道:“有三个人比我们四人到得稍晚些。是这三个人带着这和尚一起进到店中。后来又到了五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家伙。这个穿红袍的家伙还想买先到的那三个人的马,只不过被拒绝了。后来他手下一个随从还撞飞了店小二,并且向你询问前往骷髅大王庙的道路,这些事情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胡掌柜听到“骷髅大王庙”五个字,脸色登时大变,嘴角不住抽搐,颤声说道:“我的娘啊!怪不得今日这样邪门,原来是骷髅大王现身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却是店小二吓得紧了,双腿一软,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厉秋风等人见胡掌柜和店小二吓成如此模样,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司徒桥“呸”了一声,口中说道:“什么他妈的骷髅大王!再不说实话,老子将你和这小崽子的脑袋全都拧下来当夜壶!” 胡掌柜此时已吓得全身抖如筛糠,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只听他颤声说道:“四位大爷,你们到了小店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八个人来过?!” 他说到这里,伸手先是指了指玄机和尚,随后又指了指老严,口中说道:“四位大爷到了之后,这位大和尚随后到了。然后就是老严来送龙丹草。小人和老严说话之际,那个死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 胡掌柜说到这里,脸色倏然间又是一变,不由地向地上那具尸体望了过去。 厉秋风见胡掌柜如此模样,知道其中定然有古怪,见胡掌柜住口不说,便追问道:“这人有什么不对么?” 胡掌柜颤声说道:“若不是大爷询问,小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此时想想,这人、这人好像是凭空突然出现在店里,小人、小人竟然想不起来他是怎样走进来的……”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兀自瘫坐在门边的店小二说道:“二虎,你记得这个死鬼是什么时候进店的吗?” 店小二目光呆滞,一脸惊恐,被胡掌柜突然一问,身子猛然颤抖起来,颤声说道:“不、不记得了……他、他、他好像、好像是突然从、从地里钻、钻出来一样……” 厉秋风见这一老一小吓成如此模样,倒也不似作伪,接着问道:“后来怎样?” 胡掌柜脸色惨白,口中说道:“这死鬼点了酒菜,便和咱们胡说八道起来。说咱们山西是个好地方,当年大唐盛世,便是源于山西。又说什么唐高祖李渊龙兴太原,唐太宗李世民在咱们山西也留下了许多传说,最后提到了北宋时的杨家将……” 厉秋风和司徒桥、长孙光明听胡掌柜说话,与此前的遭遇一一印证,发现所遇到的怪事中的人物,竟然都曾被这个已经死去的灰衣人提到过。三人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额头汗水已是涔涔而下。 胡掌柜见厉秋风等人如此模样,只道几人与这灰衣人有过节,说话之际更是加倍小心。只听他说道:“几位大爷,这个死鬼一脸歹相,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和我说话之时,一双眼睛贼忒兮兮,不住在几位大爷身上打转。对了,小人还想起一件事情。几位大爷睡着之后,这个死鬼曾经趁着小人和二虎去后屋为各位收拾饭菜之机,竟然悄悄地溜到几位大爷身边。只不过小人和二虎回来得早,他只好又离得几位远远的。现在想想,这死鬼十有八九是盗贼,想到这里作案。所幸老天爷有眼,没等这死鬼下手,便将他收了去……” 厉秋风想到此前在幻境之中,数次发觉有人向自己靠近。只不过每次他都惊觉,便要拔刀反击。只是那人见机甚快,还未等自己出刀,便即倏然消失。难道自己在睡梦之中,便是这灰衣人屡次想要偷袭自己,只不过忌惮自己武功了得,或是被胡掌柜和店小二发觉,这才收手不成? 只听胡掌柜说道:“几位大爷,小人是万万不敢说谎的。这死鬼是今日最后一个到了小店的客人,此外再也没有人了。至于这位大爷所说的那八个人,小人压根没有见过。” 胡掌柜说到这里,转头对老严说道:“老严,你快跟几位大爷说说,这店里到底来没来过那八个人!” 厉秋风等人逼问胡掌柜之时,老严一直站在一边并未说话。此时听胡掌柜要他作证,这才开口说道:“几位客官,胡掌柜说得不错。小老儿到了这里之后,店内除了四位客官和这位大和尚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客人。后来这位遭遇不幸的客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而且确实如胡掌柜所说,此人多次溜到几位客官的桌旁,小老儿瞧着他确实有些古怪。” 第七百六十三章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胡掌柜看了老严一眼,露出了感激的神情,接着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几位大爷,还有这位大和尚,这个死鬼突然发病死掉的情形,各位可都是亲眼所见,与小人没有丝毫关系。况且他虽然点了饭菜,厨房尚未做好,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吃了小店的酒菜,这才突然死去。官差若是前来询问,还望各位客官给小人做个证明,小人自然是感激不尽……” 厉秋风等人听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话,心下雪亮。知道胡掌柜担心摊上官司,这才对众人卑躬屈膝,生怕众人说出不利于他的话来。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只要你不存心欺骗咱们,咱们自然也不会与你为难。” 胡掌柜这才略略放下了心,自柜台后绕了出来,凑到厉秋风等人身边,陪着笑脸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也要麻烦各位大爷。这个死鬼虽然暴病身亡,不是横死,只不过死在小店之内,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会被编排出什么奇谈怪论。几位大爷酒足饭饱,离开小店之后,还请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否则于咱们小店的名声,多少有些不利。” 长孙光明哈哈一笑,道:“老胡,你这是求咱们不成?” 胡掌柜满面堆欢,点头哈腰地说道:“各位大爷是小人的衣食父母,自然是求几位大爷高抬贵手,赏小人一口饭吃。” 他说到这里,拍着胸脯说道:“今日这顿饭,就算是小人请了。待会儿再给四位大爷送上四碗八盘,聊表小人感激之意。”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和尚,您这顿素斋,咱们也是分文不取,全当与佛祖结个善缘。待大和尚离开之时,小人还有香火钱奉上。日后大和尚再来化缘,小人一定多多布施。” 厉秋风听着胡掌柜与众人说话,心下突然想起一事,便即开口说道:“方才咱们提起骷髅大王庙,掌柜甚是惊惧。不知道这骷髅大王庙,又有什么古怪不成?” 胡掌柜只顾着与众人结纳,一心盼着众人不会与他为难,已经将骷髅大王庙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此时突然听厉秋风提到此事,身子微微发抖,颤声说道:“大爷,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骷髅大王庙的厉害。据说几千年前,秦国和赵国在咱们这一带打仗。赵国派了一个笨蛋做元帅,被秦国打得大败,三、四十万人都被秦国人给捉住了。秦国人怕这些俘虏作乱,就将这些人全都活埋了。听说埋尸体的地方就在谷口村附近。 “各位大爷不妨想想,那是三、四十万条人命啊,死在了咱们高平,可以说是怨气冲天。这几千年来,咱们这里就一直流传着这些被活埋的死鬼作祟的传说。后来到了唐朝,有个叫李玄宗的皇帝坐了天下,听说这个人不怎么地道,背地里扒灰,搞上了他的儿媳妇儿。这个老扒灰的有一年跑到咱们这里游玩,看到遍地都是骸骨,生了怜悯之心,让高平县的县太爷收拾这些骸骨。后来这些遗骨被埋在省冤谷旁边的山坡上,在那里又建了一座庙,用来祭奠这些无主的幽魂。听说原本要将战死的那个赵国元帅的尸体送进庙里,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尸体。县太爷没有办法,只好从收集到的骸骨中,找了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骷髅送进庙中大殿,给这骷髅顶盔贯甲,做了庙中受祭的神主。听说老扒灰的还给这个神主写了一个牌位,叫做什么骷髅大王,后来这座庙就被称为骷髅大王庙了。 “自从有了骷髅大王庙,这一带闹鬼的事情就少了许多。不过骷髅大王庙却是阴风阵阵,即便大白天经过,也是寒气逼人。传说有一天突然起了狂风暴雨,一道闪电劈中了骷髅大王庙大殿屋顶,随后大庙便燃起大火,将骷髅大王庙烧成了一片白地。那些冤魂失了栖身之所,又出来祸害百姓。所以这千百年来,咱们这里无人敢提到骷髅大王庙。方才大爷突然问起骷髅大王庙的事情,小人吓得要死,倒有些失态了,还请大爷见谅。” 胡掌柜说完之后,冲着厉秋风做了个揖。厉秋风见他不似作伪,这才点了点头。胡掌柜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刚刚挣扎着站了起来的店小二说道:“还不快去后屋催催老李,做上四碗八盘,再给几位大爷送上来!” 那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向后屋跑去。只不过经过灰衣人尸体旁边时,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溜入后屋。胡掌柜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这个死鬼的尸体放在这里,各位大爷哪有胃口吃饭?不如请几位到后堂去,虽然地方狭窄了些,倒也算得上干净……” 司徒桥不待胡掌柜说完,便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胡,你费这么些力气有个屁用!听老子一句话,赶紧把这个死倒儿拖了出去,找一处无人的路边一扔。到时有人发现后报告官府,只当这人是暴病而亡,不会有人怀疑与太白居有关,你省却了多少麻烦。何必将这死倒儿留在这里,等着官差上门?那些衙差没事儿还想找抠摸出油水,若是知道太白居出了人命,不把你敲诈到倾家荡产,岂能放得过你?!” 胡掌柜听得瞠目结舌,颤声说道:“这、这样干有些不好罢?若是被官府知道小人抛尸灭迹,只怕会给小人问一个重罪……”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这个死鬼身上无伤,即便尸体被人发现报告官府,最多也是判个‘暴病身亡’,不会牵连到太白居。只要你老胡不说,咱们不说,鬼才知道这尸体是从太白居抬出去的。” 胡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只见他将牙一咬,颤声说道:“死活就依着大爷这句话了。” 说完之后,他冲着站在一边的老严连连作揖,口中说道:“严老,小店从你老手中买草药已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我老胡可从来没有得罪你的地方。每次咱们都是现钱结算,从无拖欠。今日我遇上了麻烦,严老可不能见死不救。这么说罢,今后你再送草药,咱们每两加三文,你看如何?” 老严听了胡掌柜的话,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尸体,一时之间沉吟不语。胡掌柜只道他嫌钱少,将牙一咬,颤声说道:“这样罢,咱们也别讨价还价了。每两我加五文,而且旱三七这味草药以后也从你手里拿货,你看看这样总成罢?” 老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胡掌柜,咱们是多年的交情了,钱不钱的我倒并不放在心上。你尽管放心,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对外人说起。就是怕……” 老严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厉秋风等人。胡掌柜自然明白老严的意思,他是担心厉秋风等人漏出口风,被官府知道之后,不免牵连到他。只是胡掌柜早有打算。他是做了多年酒馆生意之人,每日里迎来送往,可以说是看人极准。厉秋风等人风尘仆仆,说话也是外地口音,瞧模样只不过是过路的客商。而且这些人行事古怪,弄不好是江洋大盗也说不定。听几人说话做事的模样,却也并不想与官府打交道,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以胡掌柜并不担心厉秋风等人,反倒是更怕在本地颇为出名的老严将此事泄露出去。此时见老严已然松口,胡掌柜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中,一脸堆欢地对老严说道:“这几位大爷都是大大的好人,人家只不过是路过咱们这个偏僻之地,吃完饭后拍拍屁股就走,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几位大爷才不会理会这些破事。否则官府的衙差到了,还得盘问几位大爷,他们也嫌麻烦不是?只要你严老帮我这个大忙,其它的事情便不须担心了。” 司徒桥心下暗想,这个胡掌柜真是一个老狐狸。这几句话明里说给老严听,暗地里却是告诫众人,若是官府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将众人也一并拿去问话,到了那时,大家都有麻烦。是以司徒桥冷笑了一声,瞥了胡掌柜一眼,却并未说话。 胡掌柜知道司徒桥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尴尬。至于玄机和尚,他却半点都没放在心上。这是因为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是崇道抑佛。各地官府知道皇帝的心思,便也大力扶持道士,对于佛门则是严加贬斥。是以僧人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官府,惹下大麻烦。胡掌柜心想这和尚只是来求一顿饱饭罢了,走时再送上几十文钱,自然能封了他的口。 老严点了点头,道:“这人之死与胡掌柜原本无关,将他的尸体抬出去也无可厚非,今日之事,小老儿就当没有看见便是。” 胡掌柜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中,笑道:“有严老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不过有一件事还要麻烦严老……” 胡掌柜边说边看着老严,似乎要看穿老严的心思。只听他接着说道:“这事若要做的没有破绽,这死鬼的尸体只能抬将出去,不能在地上拖曳,否则极易留下痕迹。二虎忙着给老李打下手,我老胡一人却也搬不动尸体,总不成要几位大爷来帮忙罢……” 胡掌柜说到这里,露出了乞求的目光。老严道:“好吧,小老儿搭把手,咱们一起将这尸体抬将出去。” 第七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等人眼看着胡掌柜和老严将灰衣人的尸体抬了出去。待两人走出院子之后,司徒桥嘿嘿一笑,对厉秋风和长孙光明、苏岩说道:“这个老狐狸,只怕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抛尸灭迹。即便方才我不给他出这个主意,待咱们走了之后,这老家伙也定然不会通报官府,只会将尸体扔到荒山野地,这样省去了多少麻烦。”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果然高明。你给胡掌柜出这个主意,无非是想将他支应出去,咱们好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罢?”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智计超群,做哥哥的这点心思,能瞒过胡掌柜这个老狐狸,却瞒不过你啊。” 厉秋风转头对玄机和尚说道:“玄机大师,虽然不晓得方才咱们是大梦一场,还是真的一起迭遇奇险,不过也算是患难与共,不妨过来一起商议一下。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待离开此地之后,再做一个了断却也不迟。” 玄机和尚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厉秋风等人的桌旁。 长孙光明低声说道:“胡掌柜拉上老严一起抛尸,便是要拉老严下水,这样才能堵住他的嘴,所以才没有让店小二搭手帮忙。听胡掌柜和店小二说话,后厨应该还有一个姓李的厨子,眼下正和店小二一起忙活饭菜。咱们说话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苏岩道:“你悄悄到后屋盯着店小二和厨子,若是有什么事情,尽快回来告知咱们。若是事发突然,不妨……”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右手张开成刀形,向下轻轻一挥。意思是店小二和厨子若是碍事,苏岩可以出手杀人。 苏岩答应一声,正要向后屋走去,厉秋风急忙说道:“苏姑娘,若非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杀人。” 苏岩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向后屋去了。 司徒桥见苏岩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低声说道:“虽然一直盯着咱们的那个倭贼已经死了,不过咱们不可马虎。方才咱们陷入幻境之中,被困在鬼镇和荒村,若要布成这等厉害的移魂大阵,可以说是身负天下一等一的本领才能办到。这倭贼虽然有些三脚猫的本事,不过他若是能布设如此了得的大阵,要杀咱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又怎么会被厉兄弟瞧出破绽,最后引火烧身,落了一个惨死的下场?是以要对付咱们的一定是另有其人。只不过以此人的本领,要害咱们却也并非难事,可是他一直没有下手,倒真是有些奇怪。” 此时厉秋风心下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说起。杨家父子、曹彬、韩礼、李旭、高力士等人的面容在他脑海之中一一闪过。听司徒桥说完之后,厉秋风道:“咱们方才所遇到的那些事情,还有杨家父子、曹彬等人,到底是真是假?” 司徒桥笑道:“自然是假的!这倭贼一直窥伺在旁,趁咱们到了太白居之后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机,他便混了进来,施展移魂大法,将咱们引入幻境。咱们梦中所遇到的种种奇事,还有杨业、曹彬等人,无一不是这倭贼给咱们灌的迷魂汤。他表面上是在和胡掌柜等人说话,其实是以言语引得咱们在睡梦之中遭遇奇险……” 厉秋风想到在梦中见到的骷髅大军,还有秦舞阳、荆轲等人,虽然知道这些人只是幻像,还是感到一阵阵透骨的寒意。他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故老相传,像移魂大法这类邪术练到化境,可以白日里诱人沉睡,在睡梦之中杀人。难道这倭贼也练到了这种境界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笑道:“这倒未必。邪术再厉害,无非是‘诱惑’二字。若是不受施术之人诱惑,他便拿你没有办法。是以这些术士在施展邪术害人之时,须得知道他想害之人的弱点所在。比如说那人若是好色,他便以色诱之,使人坠入温柔乡中,自然便少了许多提防。六年前我在福建之时,曾经见过一个道士受人所托,要害当地一家大户的公子的性命。这公子最好女色,道士初时以淫邪之书诱之,使其渐渐沉迷于其中而不自知。道士见这公子已不疑他另有所图,便献上一面铜镜,声言此镜来自仙山,为九天玄女所制,心中所想,尽可以在镜中见到。那公子拿了铜镜之后,见镜中现出一位绝世美女。那道士在一边巧言令色,公子便依着道士所说,渐渐陷入虚空之中。恍惚之间,他竟然进入镜中,与美女交合。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日里遗精十余次。不到两个月光景,这公子便已是枯瘦如鬼。其实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道士在一边巧舌如簧描述而成罢了。若这公子不好女色,或是没有看那些淫邪之书,便不会坠入这道士设下的圈套之中。只不过这道士前世不修,恰好遇上了老子。老子一时兴起,破了他的移魂之术不说,更以奇门五行之术反击,结果这道士神智尽失,变成了一个疯汉,最后在街上追逐妇女,被百姓群殴而死,也算是报应不爽。” 司徒桥有求于厉秋风,是以一直称他为“兄弟”,自称为“老哥哥”。此时说得兴起,少了许多顾忌,“老子”二字脱口而出。不过厉秋风知道他的性子,倒也并不生气。听司徒桥说完之后,他正想说话,却听长孙光明说道:“司徒先生说得不错。不过此事尚有可疑之处。不是我狂妄自大,若论起奇门五行、机关消息的本领,放眼天下,我与司徒先生联手,相信天下无人能比得了咱们。司徒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长孙先生说得不错。虽然咱们在幻境之中,遇到了韩礼、李旭这两位本领极高的术士,不过这两人都是大唐时候的古人,本事多大咱们是不知道的。这二人能在幻境之中与咱们相抗,十有八九是这个倭贼做了手脚。若论真实本领,自然不是咱们的对手。” 长孙光明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对啊!以机关之术而论,咱们二人联手,自可睥睨天下。若以武功而论,厉大侠刀法天下无双,只怕能胜过他的也只有慕容秋水、柳宗岩、少林、武当两派中的前辈高手。玄机大师的般若掌神功盖世,即便与少林寺几位首座相比,却也不落下风。是以奇门五行之术也好,刀法武功也罢,咱们四人聚在一起,就算对方本领再大,想要困住咱们,只怕也非易事。可是偏偏咱们却被人诱入幻境之中,遭遇奇险,数次险些丧命。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既精通奇门五行,又练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依我看只怕大明天下,还没有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 厉秋风、司徒桥、玄机和尚三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长孙光明见三人并无异议,接着说道:“是以那人困住了咱们,固然是因为他确实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不过此人能够得手,我想他还是用了些卑鄙下作的手段。”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司徒桥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长孙先生,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卖什么关子?趁早说出来是正经,大伙儿也好想出对策,将那人揪了出来,好好炮制一番,才能出了胸中这份怒气。” 长孙光明道:“依我看来,此人对付咱们之时,不只用了奇门五行、机关消息的功夫,而且他一定是还用了厉害之极的药物,这才能乱了咱们的心智,使得咱们的奇门五行功夫和拳脚内力都没了用处,这才陷入到他故意布设的幻境之中。就连死在厉大侠手中的那个倭贼,自以为得计,想来也不过是此人的一枚棋子罢了。” 厉秋风想起司徒桥说过,当年郑和率领船队远赴海外,曾得到过一种迷魂草,人若嗅到迷魂草的气味,或是误吞了以迷魂草制成的药粉,便会产生幻觉。司徒桥在南京大报恩寺中,曾见识过迷魂草的厉害。此时长孙光明提到了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厉秋风立时想起了这种极为厉害的迷魂草。 司徒桥沉声说道:“我也听说过海外有一种怪异的迷魂草,能够迷惑人的心魄,端得是厉害无比。只不过这种迷魂草远在万里海外,我中土几乎无人见过,只有当年七下西洋的郑和曾经带回几。,难道百年之后,又有人弄到了这种迷魂草不成?” 长孙光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是不是迷魂草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太白居中一定有古怪。几位不妨想一想,胡掌柜说咱们进到太白居之后不久,便都沉沉睡去。就算我和司徒先生武功低微,内功不足一晒,可也不会坐下之后不久,便即睡了过去。何况厉大侠和玄机大师都是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到了太白居之后,怎么会毫无戒备地睡了过去?” 厉秋风道:“长孙先生,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长孙光明道:“各位可还记得咱们陷入幻境之前,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么?老严给胡掌柜送来了龙丹草,还带来了半口袋黄梁粟米,说是要蒸熟之后给咱们吃。胡掌柜将粟米送入后屋,咱们闻到饭香之时,杨家父子就到了太白居,其后怪事频发,咱们不知不觉之间陷入到了幻境之中。嘿嘿,这倒让我想起了四个字,那就是‘黄粱一梦’。各位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第七百六十五章 玄机和尚此前一直没有说话,听长孙光明如此一说,他心下一凛,仔细回想进入太白居之前的情形,不由悚然一惊。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神情有异,便即开口说道:“玄机大师有什么话要说么?”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若不是长孙先生提起,贫僧险些忘记了。当时与几位在木桥上分别之后,贫僧想着无法制住厉施主,只能先行赶回白马寺,待各大门派的高手聚齐之后,再找到厉施主一决胜负。只不过身后大雾未消,贫僧只好向前而行,不知不觉之间,便到了太白居门前。其时贫僧疲惫不堪,腹中饥饿,便想到太白居中化缘。只不过贫僧尚未进入太白居,便被那店小二拦在门外,说太白居拜的是太上老君,不许贫僧化缘。后来还是杨延嗣冲了出来,将贫僧领入店中。可是依着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所说,杨家父子是在几位进入这太白居之后才来到这里,岂不怪哉?” 司徒桥笑道:“大和尚,这便是迷魂大阵的厉害之处。这大阵不是死的,会随着被陷之人心中所想而幻化出种种稀奇古怪的情形。咱们每人心中所想之事都不尽相同,是以看到的和听到的只怕也不一样。杨家父子比咱们先到或是后到太白居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压根就不存在,而是幻化出来的人物……” 司徒桥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见他眼中露出了惊恐之极的目光,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片刻之后,只听他颤声说道:“难道、难道咱们还是在幻境之中,并没有从幻境之中走出来不成?”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司徒桥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孙光明脑中却是灵光一现,心中一凛,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玄机大师真是一言点醒了梦中人。原来咱们仍然被困在幻境里,压根就没有从幻境中醒来。” 厉秋风越听越是糊涂,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玄机和尚一脸迷茫的神情,对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说道:“司徒先生、长孙先生,贫僧只不过是想不清楚杨家父子是何时到了太白居,并不知道咱们是不是仍然被困在幻境之中。长孙先生这话可让贫僧摸不着头脑了。” 长孙光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咱们不要再去想杨家父子是什么时候到了太白居中,因为这三个人压根就不存在。若是一直去想这件事,无异于让自己进了一条死胡同。我原本以为进入这太白居之后,咱们才进入了幻境。只是此时想想,只怕咱们在遇到那场大雾之前,便已经陷入了敌人设下的圈套之中。” 司徒桥道:“长孙先生说得不错。现在咱们要抛却心中一切先入为主的成见,推本溯源,看看能不能破开这个迷阵。”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心下疑云大起。 司徒桥知道厉秋风和玄机和尚不懂,于是接着说道:“咱们本来以为是在太白居中被人做了手脚,有人在黄梁米饭中放入了迷药,使得咱们不知不觉之间沉沉睡去,就此陷入到幻境之中。可是玄机大师说他是在杨家父子之后进入到太白居中,与咱们几人经历的事情有所不同。这便是因为迷魂大阵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没有丝毫破绽。可是咱们陷入到迷魂大阵之中,便如做梦一般。在睡梦之中,即便看到的事情荒谬之极,却也不会有丝毫疑心。在咱们进入到太白居之前,便已遇到了种种不合理的事情。比如说在长孙先生埋藏两件神器之处,咱们便曾遇到过骷髅军士,只不过当时并非大打出手。随后便遇到了那场古怪的大雾。可是仔细想想,世间哪会有如此浓厚的雾气?后来咱们到了一座木桥之上,先后遇到了玄机大师和杨家父子。玄机大师倒没什么古怪,可是杨家父子是千年之前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木桥上?是以早在咱们走上木桥之前,便已经陷入幻境,是以遇到杨家父子,虽然心下怀疑,却并没有惊觉清醒。方才咱们推想此前的种种怪事,对于很多怪事却见怪不怪,便是因为咱们仍然身在幻境之中,便如在睡梦中一样,对于种种不合常理的事情视若平常。多亏玄机大师无意中说了几句话,才让我和长孙先生知道咱们还没有醒来……”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听到这里,恍惚之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只不过想要仔细思虑一番之时,却觉得头痛欲裂,竟然无法推想下去。长孙光明瞧着厉秋风和玄机和尚的模样,急忙开口说道:“厉大侠,玄机大师,两位不必耗费心力去想这些事情。因为困住咱们的那个人便是要咱们绞尽脑汁,按照他的谋划思虑,最后不知不觉之间便坠入他的奸计之中。两位只须知道眼前看到的一切和听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心中有了提防,便不会被敌人所乘。”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武功远在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之上,可是此时却是束手无策,甚至连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都闹不清楚。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仍然身处幻境之中,敌人的手段也太过厉害。此时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又哪像是虚幻的事情? 便在此时,玄机和尚突然说道:“咱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半天,怎么胡掌柜和严施主还没有回来?” 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心下一凛,仔细回想此前的情形,胡掌柜和老严已走了大半个时辰,可是一直没有回来,确是有些奇怪。司徒桥道:“难道胡掌柜生怕牵连自己,只想着将尸体抛得越远越好,是以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要将倭贼的尸体扔出十里外不成?” 长孙光明道:“那店小二和厨子一直没露面,难道后屋出了变故?” 他说完之后,突然想起苏岩到后屋去窥探店小二和厨子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心下不由一凛。长孙光明心思急转,情急之下身形一闪,直向后屋冲了过去。待他掀开帘子冲入后屋,却见屋子中热气腾腾,眼前一片朦胧,压根看不清楚是否有人。 长孙光明不是莽撞之人,虽然牵挂苏岩的安危,却也不敢轻易犯险。他正思忖如何行事之时,只听得身后风声响起,回头看时,却见厉秋风和司徒桥已然跟着冲了进来。长孙光明道:“苏岩和店小二、厨子都不见了,只怕咱们上当了。”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口中说道:“咱们都聚到了这里,若是外面有变,只怕会有事情发生……” 长孙光明话音未落,司徒桥抢着说道:“厉兄弟已想到了这一节,留了玄机和尚在大堂中守着。以他的武功,想来敌人就算有所异动,也不是他的对手。” 厉秋风却没有理会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说话,他看着眼前弥漫的热气,心下已然有了主意。只见他双掌一错,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内力贯注于双掌之上,平平向前推出。只听“呼”的一声大响,三人眼前的热气被厉秋风掌力带动,便如天空的云朵被狂风卷动一般,在三人眼前翻滚旋转。片刻之后,三人眼前的热气消散了不少。厉秋风踏上一步,双掌再次推出,将热气又逼退了数尺,三人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灶台。 只见灶台下仍然有火焰燃烧,灶台上的铁锅盖着盖子,热气便是从盖子下面汹涌扑出。而灶台右首的地面上竟然露出一双脚,只不过这人大半个身子被热气笼罩,看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模样。 长孙光明和苏岩虽无夫妻之名,却有了夫妻之实。只不过长孙光明自幼便得到家中长辈教诲,要报先祖长孙无忌的大仇,是以自他出道以来,一直四处奔波,没有安身之日,两人才一直没有成婚生子。此时长孙光明挂念苏岩的安危,蓦然间看到那双脚上穿着的正是苏岩所穿的麻布软底鞋子,心下登时大惊。只见他身形一闪,竟然抢到了厉秋风前面,双手抓住那双脚用力向外拖拽。只听“呼”的一声,立时将那人从热气中拖了出来,不是苏岩是谁? 长孙光明将苏岩抱在怀里,转身便向大堂跑去。只是他跑得急了,到了门口之时,竟然无暇去掀帘子。只听“嘶啦”一声,帘子已然被他这一撞扯了下了,卷在长孙光明身上,被他一直带到了大堂。 长孙光明寻了个干净的桌子,将苏岩轻轻放到了桌子上。只见苏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只不过胸口起伏,呼吸倒还算得上平稳有力。长孙光明略略松了一口气,抓起苏岩左手,在她脉门上探了探,随后右手按在苏岩“人中”穴上轻轻揉了数圈。却听苏岩呻吟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口中颤声说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长孙光明柔声说道:“咱们还是在太白居中,敌人已经被打跑了,你不必担心。” 苏岩这才清醒过来,见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站在身边,倒有些羞愧,双手撑着桌子想要坐起来。长孙光明伸手搀扶,将她从桌子上扶了下来。苏岩坐到凳子上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这时才有了几丝血色。长孙光明见她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对苏岩说道:“后屋出了什么事情?店小二和厨子又到哪里去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苏岩惊魂未定,颤声说道:“方才、方才我去了后屋,可是屋里并没有人。我见灶下还烧着火,灶中热气腾腾,便想上前看个究竟。待我走到灶台之前,掀开盖子,却见锅灶中放着大半锅水,水中躺了一个人,竟然是被厉大侠惊死的那个灰衣倭贼……” 苏岩话音未落,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都是大惊失色,不由面面相觑,心下震骇之极。长孙光明与苏岩多历艰辛,知道苏岩虽然只是一个女子,却是一位胆大心细之人,否则绝对无法陪着自己闯荡幽深古墓,巧破无数机关。以苏岩的为人,绝对不会欺瞒自己。可是方才明明亲眼看到胡掌柜和老严将那灰衣人的尸体抬了出去,怎么这人的尸体又会出现在后屋的锅灶之中?就算胡掌柜和老严深藏不露,身负绝世武功,假装要将灰衣人尸体抛于荒野之中,暗地里却中途转回,偷偷潜入后屋,将灰衣人的尸体放入锅灶。只不过大堂距离后屋不过数丈,就算能够不惊动自己和苏岩、司徒桥三人,绝对瞒不过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这等大高手的耳朵。 苏岩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见到那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右手一松,盖子又落回到锅灶之上。我知道情势不妙,正想跑回大堂报信,突然之间只觉得头昏眼花,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孙光明听苏岩讲完,心中念头急转,想要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事发突然,饶是他智计百出,一时之间却全无头绪。只不过他判断后屋之中一定有人做了手脚,而厉秋风和司徒桥还留在那里,便想出声示警,要二人小心在意。哪知道他尚示说话,只听得后屋“喀喇”一声响。长孙光明、苏岩和玄机和尚脸色大变。玄机和尚道:“两位施主在此稍留片刻,贫僧到后屋去瞧瞧有什么事情发生。” 玄机和尚说完之后,也不等长孙光明和苏岩回答,身子一闪,倏忽之间已在两丈之外,转眼便钻进了后屋。 长孙光明和苏岩见玄机和尚露了这一手高深之极的轻功,心下均想,这个和尚不只内力深厚,轻功也着实了得。这一路之上若不是有厉大侠同行,只怕早就折在这和尚的手中。念及此处,两人都有些后怕起来。 玄机和尚冲入后屋,却见屋中热气正在迅速消散,此时已能够看清楚屋中的情形。只见司徒桥和厉秋风一左一右站在灶台旁,而灶中原本燃烧的柴火却已被扑灭。玄机和尚只道有敌人来袭,内力贯注全身,口中说道:“两位施主,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不必惊慌。方才厉兄弟击飞了窗户,这热气才会消散得如此之快。” 玄机和尚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厉秋风见玄机和尚到了后屋,倒有些担心大堂之中的情形。是以开口问道:“长孙先生和苏姑娘去了哪里?” 玄机和尚将苏岩所说之事转述给二人。厉秋风和司徒桥听了之后却也是心下一凛,不约而同地向灶上望去。此时灶火已经熄灭,锅灶的盖子下虽然仍有热气涌出,势头却要小了许多。因为窗户被厉秋风一掌震飞,屋中热气此时已消散了大半,锅灶中冒出的白气便不值一提。三人望着灶台,想着苏岩说这锅灶之中躺着那灰衣倭贼的尸体,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司徒桥将牙一咬,右手自腰间一探,已自套上了钢抓,便要将锅灶盖子掀将起来。厉秋风急忙说道:“司徒先生且慢,当心有诈!” 司徒桥一怔,这一抓便没有抓下去。厉秋风沉声说道:“咱们明明看到胡掌柜和老严将灰衣人的尸体抬了出去,就算这两人武功了得,却也绝对无法在咱们眼皮底下将尸体消无声息地送入后屋。店小二和从来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厨子又突然在后屋消失。若是咱们仍然陷入移魂大阵之中,困住咱们的那人耗费这么多心血,定然另有图谋。司徒先生还是小心些为好。” 司徒桥心下焦躁,双手一摊,口中说道:“难道咱们就这样站着发呆,等着敌人现身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司徒先生精通机关消息之术,若是敌人在这锅灶中设了机关,司徒先生愤怒之下将盖子掀开,只怕会有麻烦。” 司徒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这才发觉自己恼火之下,竟然方寸大乱。念及此处,他不由后退了一步,对厉秋风道:“多谢厉兄弟提醒,是我唐突了。想来那人故意让苏岩看到锅灶中有灰衣人的尸体,便是想骗咱们打开盖子,他便可以使出阴毒手段来害了咱们的性命……” 司徒桥话音未落,玄机和尚说道:“阿弥佗佛。待贫僧试试打开这盖子。” 他说完之后,缓缓上前两步,距离灶台只有三尺。只见玄机和尚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紧盯着灶台。片刻之后,玄机和尚胸口突然凹了下去,紧接着他双掌猛然推出,口中一声怒吼。只听“呼”的一声响,锅灶的盖子被他双掌掌力激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瞬间碎成了数片,纷纷掉落到地上。 厉秋风赞道:“好厉害的般若掌!大师武功精湛,在下佩服!” 司徒桥也在一边笑道:“大和尚,真有你的!幸好老……我没有得罪你,否则你双掌拍了过来,还不立时要了我这条老命?!” 玄机和尚却不理会司徒桥的说笑,站在灶台之前,身形挺拔,如岳临渊,全神贯注盯着灶台,以防有什么变故发生。只是过了片刻,只见锅灶中兀自有热气冒出,却并无什么异状。玄机和尚这才缓缓向前踏了一步,伸长脖子向锅灶之中望去。 厉秋风生怕玄机和尚有失,便也趋前两步,与玄机和尚并肩而立。此时锅灶之中的情形尽数落于二人眼中。只见锅灶内装了大半锅水,却压根没有什么灰衣人的尸体。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司徒桥站在后面,见厉秋风和玄机和此模样,心知有异,急忙抢前两步,向锅灶中望了过去。待没有发现尸体,他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想来是这屋子中热气腾腾,那个小娘皮看花了眼,将自己吓昏了过去,却也是有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长孙光明和苏岩走了进来。厉秋风等三人一怔,却听长孙光明说道:“我们在大堂中听得后屋之中有异响,是以赶来看个究竟。” 厉秋风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苏岩大惊,先是跑到灶台前向锅灶中看了看,待她抬起头来,却是一脸恐慌,口中说道:“可是我明明看到那个灰衣倭贼的尸体躺在锅里,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都说咱们仍然被困在移魂大阵之中,有些事情无法以常理推断,却也并不稀奇。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咱们不必理会这锅中是否有尸体,还是想个法子,尽早离开为好。” 众人回到大堂,各自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却见外面虽然仍是白天,不过天空却始终灰濛濛的一片,看不到半点阳光。 玄机和尚道:“这里好生奇怪。若是按照咱们到了这里之后推算,只怕早已过去了一天一夜。可是这里始终都是白天,岂不怪哉?” 司徒桥道:“梦中哪里会有什么白天黑夜之分?大和尚只当是作了一场梦。只不过这场梦是恶梦,而且梦中遇到的凶徒恶鬼,是会吃人和杀人的。” 厉秋风道:“胡掌柜和老严一直没有回来,店小二和厨子又已消失不见。依照眼下的情形推算,咱们逃出了鬼镇和荒村,又被困在了太白居之中。原本想着找到太白居之后,便能找到转回谷口村的道路,看来咱们都想错了。” 长孙光明道:“咱们歇息片刻,然后再想法子寻找出路。大不了咱们走回木桥,再从大雾中摸索着走回去。” 厉秋风等人想到雾中的情形,都有些不寒而栗。只不过与鬼镇和荒村相比,大雾反倒不算太可怕。眼下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却也只好静观其变。几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玄机和尚说道:“厉施主,贫僧有一事相询,不知施主是否能不吝赐教?” 厉秋风道:“大师有话尽管说便是,厉某绝不隐瞒。”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贫僧与厉施主虽然相识不过数日,不过厉施主豪气干云,做事公正,颇有侠义心肠,绝不像传说中的魔教妖人那般邪恶。贫僧想请教厉施主,到底与魔教有没有关联?”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在下与大师初识之时,便已再三说明与魔教无关。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机缘巧合之下,受人所托,送一个人到云台山无极观,这才无意中卷入无极观与魔教的纠葛之中。武林各大门派与魔教结怨,在下无意参与其中,还望大师不要误会。在下佩服大师的武功,以大师的武功和佛法修为,原本不该如此执着才是。” 第七百六十七章 玄机和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话语之中却也有劝诫之意。他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如何听不出厉秋风的弦外之音?是以他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既然如此,贫僧愿与厉施主化敌为友,今后不再为魔教之事纠葛便是。” 司徒桥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照呀!大和尚早该如此。我这位厉兄弟是江湖中大大的英雄好汉,日后定然会成为一派宗师。大师早结了这个善缘,咱们在池头庙中也不必大打出手了。”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起“池头庙”三字,心中猛然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这念头只是灵光一现,待要仔细去想,却又没有半点头绪。而且每当他凝神想要细究之时,便觉得头痛欲裂,只得不再去细想池头庙与此事的关联。 只听玄机和尚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回想这数日的遭遇,贫僧多有失误,心下惭愧之极。若是此次能够侥幸逃生,贫僧回转白马寺,当闭门思过,再修枯禅,从此不再踏入江湖,免得耽误了修行。” 厉秋风道:“大师是极为聪明之人,在下本来不应该多嘴多舌。不过在下也有几句话想说与大师听听,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玄机和尚道:“施主不必有所忌讳,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魔教与武林各大门派之争绵延了千余年,双方死伤惨重,是非曲直,却也是一言难尽。推本溯源,不过是意气之争,都想让对方听从自己的主张。只是人上一万,千奇百怪。每个人的念头都不一样,何苦硬逼着他人要顺从自己的念头?以在下之愚见,只要不是有心害人,无须强行要别人听从自己的主意。自从云台山一战,魔教已然覆没,便是再大的仇恨,却也应该烟消云散了。魔教教主的后人虽然有意向无极观寻仇,最后却并没有将无极观赶尽杀绝。而且此人武功绝伦,按理说若是有心为魔教复仇,武林各大门派将不得安生。可是这数十年来,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暗地里要倾覆各大门派。想来这人已经将恩怨看得淡了,不想再大动干戈。大师是方外之人,四大皆空,何必为这些旧怨新仇,再造冤孽?” 玄机和尚口中连诵佛号,道:“厉施主教训的是,贫施谨记。” 厉秋风急忙抱拳说道:“岂敢岂敢。大师是武林之中的世外高人,只有大师教训在下的份儿,在下如何敢教训大师?” 两人互相谦逊了几句,却听司徒桥说道:“好啦好啦,两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纠缠不清?!” 厉秋风看了司徒桥一眼,道:“司徒先生,若是咱们能够逃出生天,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我算看明白啦,这个所谓的诸葛遗阵,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另有所图的诱饵罢了。这些年来,我一心想要报朱棣当年屠杀建文忠臣的大仇,与咱们曾经遇到过的那个李旭倒有几分相像。他为报先祖李建成被害的仇恨,多年来苦心经营,结果落得一个全族被灭的下场。回想我司徒家这百余年来的遭遇,与李旭又有什么两样?朱棣虽然害死我司徒家不少人,可是他早已化为尘土,所留下的子孙虽然做了皇帝、王爷,却也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经过这几个月的事情,尤其是这几日在长平的遭遇,我算是大彻大悟啦!人生不过百年,何必执着于这些早该烟消云散的旧怨?若是能从这里逃出去,我要做一个闲云野鹤,四处游历。顺便将我当年毁坏的那些古墓略作修葺,也算是弥补我昔年的罪过。” 厉秋风见司徒桥说话之际,神情坦荡,不似作伪,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司徒先生有此见识,可喜可贺。关帝头颅,便劳烦司徒先生送回洛阳城南的关帝圣君中妥善安葬。” 司徒桥道:“这个自然。既然关帝的头颅是我请出来的,自然要由我送回去。” 两人说话之际,却听长孙光明叹了一口气。厉秋风心下一动,不由转头向长孙光明和苏岩望去。却见两人神情黯淡,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厉秋风道:“长孙先生,苏姑娘,不知道两位又有何打算?” 苏岩正要说话,长孙光明瞥了她一眼,苏岩立时住口不说。只听长孙光明说道:“玄机大师和司徒先生能放下恩怨,如此洒脱,在下佩服,更多的却是羡慕。唉,若说起我的打算,待能逃生之后,再说却也不迟。”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长孙先生的仇人是武则天这妖妇。只不过她已死了几千年了,只怕骨头都已化成了泥土,两位又何必为此事奔波辛苦,耗费心血?依我之见,长孙先生不妨放下仇怨,与苏姑娘携手江湖,做一对令江湖中人无不羡慕的神仙侠侣,岂不是好?” 苏岩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心下不由微微一动,转头向长孙光明望去。却见长孙光明脸色阴晴不定,显是心下正在盘算事情。只不过片刻之后,却见他将牙一咬,口中说道:“唉,眼下我心乱如麻,这些事情留待日后再说罢。” 苏岩心下略有些失望,神情黯淡,只得默然不语。 众人谈谈讲讲之间,又过去了半个多时辰,胡掌柜和老严却始终没有回来。司徒桥道:“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不如现在就离开太白居,另寻逃生之路。”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道:“此前咱们出了太白居之后折向右行,发觉情形不对之后便又掉头向回走,想要重新回到太白居中。只不过太白居却不见了,咱们稀里糊涂地走过木桥,进入鬼镇。此番再次离开,不如直接折向左行,看看木桥上是否还有古怪。” 众人听了长孙光明的打算,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是以收拾停当之后,便即结伴离开大堂,向院外走去。待众人出了太白居的大门之后,便沿着门口的道路向左而行。待走出百余丈外,却见前方又出现了那座木桥。 玄机和尚边走边道:“咱们越过木桥之后,大约数里之外便是那座鬼镇。此番咱们若是看到镇子入口处的牌楼,是否还要走进镇子?” 长孙光明道:“这座迷魂大阵极为厉害,绝非一成不变的死阵。若我猜得不错,这次走过木桥,只怕那座鬼镇已然消失不见。只不过咱们又会看到什么古怪,此时却也猜想不出来。” 众人说话之间,已到了木桥桥头。桥上的大雾早已踪影不见,便如同此前众人从此处经过之时一般无二。厉秋风当先走上木桥,正要向对面走去,长孙光明追了上来,将警恶刀连刀带鞘递给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侠,这刀你还是随身带着罢。” 厉秋风道了声谢,将警恶刀提在手中。回想上次走过木桥之时的情形,此时已恍如隔世。 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走过木桥,却并没有什么异状,这才回头招呼众人过桥。待众人都过了桥之后,司徒桥右手套上钢抓,在木桥桥头划了一个大大的“井”字,口中说道:“若是咱们遇到危险,不得不退回此处,看看我刻下的字还在不在,便知道咱们是否来过这里。” 众人复又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走了数里,却一直没有看到那座牌楼。玄机和尚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若依着咱们上次前往鬼镇的道路计算,早就应该看到那座牌楼。此时牌楼踪影不见,想来咱们不会再陷入鬼镇啦。” 众人想到鬼镇之中种种诡异可怕的情形,都是心有余悸,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众人向前走了老半天,却见四周仍然是一片荒野,既无山林,更无人家。初时尚未觉得有何不妥,只不过越走心中越是惊疑,到得后来,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厉秋风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停下了脚步,而且神情有异,便也跟着停了下来,沉声说道:“有什么不对么?”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道:“他奶奶的,咱们好像是在兜圈子。这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咱们先后已经走过三次了!” 司徒桥说完之后,伸手向道路右侧一指,去见地上清清楚楚地画了两个圈。司徒桥接着说道:“第二次经过这里,我便察觉有些不对头,是以偷偷用脚在路边划了个圈。待得再次经过之时,我又划了圈。现在又看到了这两个圈,说明咱们已是第四次到了这里。” 长孙光明道:“还是司徒先生心细,第二次到了这里便有所察觉。我是第三次走过这里,才发觉此前已经到过一次了。” 他说完之后,快步走到道路左侧,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枚铜钱,道:“方才两次经过这里,我发觉情形不对,第三次到了这里之时,便偷偷在路边扔了一枚铜钱,想不到过了不久,咱们又回到了这里。”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幸好有两位施主同行,否则咱们这样一圈一圈地转将下去,只怕再也走不出去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心下都拿不定主意。苏岩却是一脸沮丧,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口中说道:“自从大雾之后,咱们便分不清东西南北。若是能辨清方向,却也不至于如同遇上鬼打墙一般,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这里绕来绕去。” 厉秋风听苏岩如此一说,心下一动,道:“若是机巧的法子都不管用,那咱们不妨用一个最笨的法子。” 司徒桥等人却是茫然不解,怔怔地看着厉秋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才好。厉秋风道:“咱们在这里大兜圈子,自然是在前行之时,这道路在咱们不知不觉之间变换了方向。依厉某之见,咱们之所以没有发现道路的方向发生了变经,那时因为四周的情形太过相像,一直走将下去,便容易产生错觉,随着道路转变方向却不自知。若是咱们脚下能够沿着一条直线前行,便不会被四周的情景欺骗。是以在下想了一个笨法子,再向前行之时,可以边走边在路上画出一条直线。这样一来,若是道路的方向发生了变化,咱们自然立时便会察觉……” 厉秋风话未说完,司徒桥等人已然恍然大悟,登时叫起好来。厉秋风抽出警恶刀,长孙光明拔出长剑,便要边走边在路上划出线来。苏岩将手中的禅杖递给玄机和尚,口中说道:“这禅杖是当年玄奘大师的神器,交给玄机大师保管最为妥当不过。” 厉秋风心下一怔,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对。他呆立片刻,见玄机和尚将禅杖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便即开口说道:“苏姑娘,这禅杖你一直随身带着么?” 苏岩不知道厉秋风为何会有此一问,心下奇怪,不过还是点头说道:“是啊。这禅杖自从被司徒先生挖出来之后,便由咱们带着来到了这里。” 厉秋风心下暗想,在遇到大雾之前,他与长孙光明、苏岩在池头庙中跟踪司徒桥,亲眼看到他将长孙光明和苏岩藏在古战场的禅杖和袈裟挖了出来。后来怪异之事不断发生,这禅杖和袈裟最终落在长孙光明和苏岩手中。只不过到了太白居之后,事情越发诡异,最后众人陷入鬼镇之中,厉秋风便不记得这禅杖去了哪里。不过记忆虽然模糊不清,他却不记得苏岩从何时起手中持有这根禅杖。为何此时苏岩如同变戏法一般,竟然将这禅杖拿了出来? 厉秋风思忖之间,司徒桥等人却已继续向前走去。只见长孙光明边走边将长剑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来。司徒桥则陪在长孙光明身边,不住出言提醒长孙光明,两人合力,使得地上那条线划得甚是笔直。 玄机和尚却是将禅杖尾端点在地上,如同长孙光明一般,边走边划直线。他是武功高手,臂力既强,目力更是了得,是以以禅杖划线,竟然没有丝毫歪斜。苏岩走在两条直线之间,一边走一边向左右观看,口中不由赞道:“玄机大师,真有你的!这线划得如同用尺子比照过一样,竟然没有半分偏离。” 厉秋风心下虽然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清楚,只得摇了摇头,便即跟了上去。因为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边走边用长剑和禅杖在地上划线,而司徒桥和苏岩在一边帮着两人确认这两条线画得是否笔直,是以众人前行要比此前慢了许多。如此走了三四里之后,却听苏岩拍手笑道:“这道路果然有古怪!好在厉大侠想出了这个法子,咱们总算不会再上当啦!” 厉秋风等人此前已发现两条直线越来越向右偏,到了此处之时,两条直线已直抵道路右侧与荒野的交界处。也就是说,这条道路在不知不觉之间一直在向左侧倾斜。只不过这倾斜极为细微,人眼难以分辨,是以众人才在这条道路上连兜了数个圈子而不自知。直到厉秋风想出了这个笨法子,以划出的直线为参照,才没有被道路所欺骗,继续将圈子兜下去。 五人站在路边,抬头向前望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只是一片无边的旷野,既无山脉,亦无树林。因为天空昏暗,所能看到的不过是百十丈距离内的情形。只不过四周寂静无声,倒似有一层薄雾若隐若现地飘浮于旷野之中,看上去让人心下颇为不安。 厉秋风向前看了片刻,对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说道:“司徒先生,长孙先生,依两位之见,咱们是否应该一直走下去?”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道:“咱们还有选择么?若是不走下去,只能在这里兜圈子,即便想回转太白居,只怕也是奢望。”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说得不错。此时咱们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向前走下去。不过咱们破了这条道路的机关,只怕困住咱们的那人会另想阴谋诡计,咱们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众人商议了半天,下决心要继续走下去。只不过这处旷野虽然甚是平坦,地面上沙石却是不少,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用长剑和禅杖划起线来颇为不易。好在有司徒桥和苏岩相助,厉秋风又走在最后帮助确认,是以两条直线仍然在旷野之中不断向前延伸。但是如此一来,众人前行的速度越发慢了,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不过才走了三四里路。 司徒桥见走了大半天,四周仍然是一片灰濛濛的模样,前后左右的情景完全一样,与此前走在道路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倒似在原地打转一般。他越走越是焦躁,初时只是口中喃喃自语,低声咒骂,到得后来胸中怒火难以抑制,竟然指天骂地,大发雷霆。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愿理他,是以听他骂得肮脏,众人都没有说话。 司徒桥初时只是痛骂三皇五帝、太上老君、西天佛祖,后来骂得兴起,又将孔子孟子扯了进来。到得最后,就连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宋太祖、朱元璋、朱棣全都被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听司徒桥越骂越是恶毒,越骂越是肮脏,脸上肌肉扭曲抽搐,眼睛也慢慢变得血红,身体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能爆裂开来。 厉秋风初时以为司徒桥只不过是暴怒之下略有失态,却也不想去管他。但是看他后来的情形,心下却是凛然一惊,暗想司徒桥虽然脾气古怪,却是狡猾多计。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了报朱棣害他先祖之仇四处奔波,甚至不惜委曲求全,托身于京城花家,忍受极大的羞辱。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姚广孝布设的机关诡异之极,司徒桥却也能够从容面对。此时虽然情形诡异,以司徒桥性子之坚韧,绝对不会失态到如此地步。念及此处,厉秋风暗叫了一声“不好”,脚下快走两步,已然到了司徒桥的身边。 此时司徒桥正自挥舞着双手,大骂正德皇帝是一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苏岩听人说过正德皇帝不少风流韵事,对这位放荡不羁的皇帝却没什么恶感。此时听司徒桥骂得如此恶毒,忍不住开口说道:“司徒先生,正德皇帝虽然做皇帝不怎么样,不过也没折腾百姓。你如此辱骂于他,只怕有些不好罢?” 司徒桥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苏岩,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去将苏岩撕咬成碎片。苏岩吓了一跳,不由地向后退出两步,颤声说道:“司徒先生,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你可别生气……” 长孙光明见司徒桥势若疯狂,生怕他暴起伤人,急忙挡在苏岩身前,右手紧握长剑,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苏姑娘并无指斥先生之意,还望先生原谅则个。”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倏然伸出,正戳在司徒桥右颈“天容穴”上。这天容穴是人体要穴之一,若是被武林高手点中,心肺至天灵的血脉立时断绝不通,被点中者非死即重伤。只不过厉秋风出手之时计算得极为准确,力道拿捏妥当,是以司徒桥被点中天容穴之后,只觉得脑袋中一阵迷糊,血脉却并没有被阻断,只不过刹那之间全身酸软无力,身子晃了几晃,便即坐倒在地。 长孙光明等人没有想到厉秋风会突然出手制住司徒桥,心下又惊又喜,正想说话之时,却听厉秋风厉声喝道:“长孙先生、玄机大师,两位看准划好的直线,万万不可乱了方向。” 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心下一凛,急忙双眼盯着各自刚刚划好的直线,不敢有丝毫分神。却见司徒桥坐在地上,原本血红的眼睛慢慢又恢复了原状。只不过脸上恶毒的神情虽然已经消失,但是半点血色也没有,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厉秋风见司徒桥一脸茫然,不再像方才那般疯狂,这才伸手在他天容穴上轻轻揉了几下。司徒桥身子一颤,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兄弟,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会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将司徒桥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方才似乎着了别人的道儿。在下无奈之下,只得封了你的天容穴,还请司徒先生不要怪罪在下。” 司徒桥脸色阴晴不定,皱着眉头思忖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说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厉秋风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长孙光明和苏岩则在一边连连点头,玄机和尚却是面色凝重,一直盯着他与长孙光明划好的两条直线。司徒桥见众人的模样,知道厉秋风并不是欺瞒自己,心下又惊又怒,口中说道:“他妈的,竟然想害死老子!这个王八蛋,老子逮到他后,非得将他的脑袋揪下来不可!”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方才我点了你的天容穴,虽然并不是要伤你,只是怕你暴怒之下出手伤人。只不过天容穴是脖颈之上的要穴,司徒先生现在没有什么大碍罢?” 司徒桥潜运内力,先是将这一道真气自丹田送入膻中穴,随后传至天容穴,在脖颈处转了一圈,随后又将这道真气收回到丹田之中。自觉真气通行无阻,全身上下又没有什么异状,是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兄弟尽可以放心,我没有受伤。”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奇怪,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何时着了道儿。这个王八蛋的本领当真不弱,看样子是跟老子干上了。嘿嘿,嘿嘿。” 长孙光明在一边说道:“司徒先生不必担心,这人暗地里施展邪术坑害司徒先生,虽然险些得手,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司徒桥一怔,道:“长孙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孙光明说道:“厉大侠想出了这个法子,使得那人想要将咱们困在道路之上兜圈子的阴谋破灭,他只得另想法子来害咱们。虽然咱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从他对付咱们的手段来看,这人用心险恶,非要致咱们于死地不可。若是能将咱们一鼓聚歼,自然是片刻都不能等候。可是他却只挑司徒先生下手,明摆着是无力同时对付咱们五人。由此看来,此人的本领实在有限。他之所以现在还能大占上风,那是因为他在此地潜伏已久,早就布好了移魂大阵,一直在暗中窥伺咱们,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此人不现身则已,若是他以为稳操胜券,要亲自下手来杀咱们,便会如那个灰衣倭贼一般,非得死在咱们手中不可。”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听了之后,俱都点头称是。司徒桥却是眉头紧锁,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焉知这个王八蛋不是我的仇人,耗费这番心血,只不过是为了对付我一人而已?” 长孙光明道:“咱们既然一路同行,自当同仇敌忾。即便这人只想对付司徒先生一人,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和玄机和尚,接着说道:“我想厉大侠和玄机大师也不会坐视不理罢?” 厉秋风道:“这是自然。此人用心阴毒,不管他是只想对付司徒先生,还是要将咱们尽数害死,咱们都不能与他干休便是。” 玄机和尚道:“此人造下如此可怖的杀人机关,便是佛经中所说的恶魔却也没有这般狠毒。除魔卫道,原本便是佛门弟子的本份。就算他要杀的并不是贫僧,贫僧也不能坐视他害了别人的性命。” 长孙光明见厉秋风和玄机和尚答应一力相助,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有厉大侠和玄机大师相助,敌人再厉害,却也不足为虑。只不过此人布置周密,定然还有不少害人的诡计。咱们继续走下去,须得时刻小心,这样才不会被他所乘。方才司徒先生着了道儿,便是因为过于焦躁,露出了破绽,这才被他乘虚而入。咱们接下来须得心平气和,相互关照。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我就不信这个王八蛋会一点破绽都不露?!” 众人听长孙光明如此一说,气势复振,便又向前走去。待走了一柱香工夫,苏岩忽然说道:“奇怪,怎么好像又有雾气出现?” 众人吓了一跳,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四处张望。果不其然,只见四周的旷野变得有些朦胧起来,那是因为远处有丝丝白雾弥漫开来。好在这雾气并不甚浓,虽然将远处的情形遮掩得模糊不清,不过目力所及的距离仍可达到百余丈外。长孙光明道:“这雾气虽然怪异,不过只要不是咱们曾经遇到过的那场大雾,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五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司徒桥一边看着长孙光明用长剑划出的直线,一边对他说道:“长孙先生,此前厉兄弟曾经问过你离开此地后的打算。当时你只说逃出此地之后再做决定却也不迟。不过依我看来,只怕长孙先生还是放不下昔年长孙无忌被武则天害死的深仇大恨罢?” 长孙光明叹了一口气,看了司徒桥一眼,口中说道:“实不相瞒,自我记事之日起,家父便再三告诫,凡长孙一族的子孙,都要牢记长孙家的大仇,直到将武则天这妖妇锉骨扬灰,才能报了我家先祖被害之仇。司徒先生能放下朱棣害死司徒家先祖之仇,只不过我却不敢背弃家父的教诲。”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我很羡慕司徒先生如此洒脱,说放下便能将仇恨放下。唉。” 司徒桥正想说话,忽听厉秋风低声说道:“前面有人!” 众人听厉秋风突然说出这句话,登时大惊失色。因为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边走边用长剑和禅杖在地上划线,是以两人侧身前行,并没有目视前方。而司徒桥和苏岩则分别跟在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身后,帮助两人确认划线是否笔直。是以四人前行之时,都没有过多留意前方的情形。而厉秋风走在最后,虽然一边走一边观看长孙光明和玄机和尚所划的两条直线是否准确,却也对前方的情形极为关注。此时突然瞧见数十丈外人影闪动,便即出言示警。 司徒桥等人转过身去,定睛向前方张望。只见数十丈外,丝丝白雾之中,影影绰绰现出数十道人影。 众人心下又惊又喜。这一路走来,眼中看到的净是无边的旷野,此时终于见到人影出现,虽然不知是敌是友,却也胜过不分东西南北地胡乱摸索。 玄机和尚右手提起禅杖,左掌竖于身前,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各位施主,咱们下一步应如何行事?” 长孙光明看了看厉秋风和司徒桥,见二人沉默不语,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既然有人出现,若非敌人,咱们便可向他们打听此处的情形。若是敌人,正好可以与之一决生死。咱们此时已是有进无退,只不过再向前走,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司徒桥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划什么鸟线,大摇大摆地走将过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看看天下有几人能挡得住咱们四人!” 他说到这里,蓦然间看到苏岩站在一边,想起自己这句话对苏岩颇为不敬,急忙又说道:“苏姑娘,你是女子,跟在咱们后面便可,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否则咱们四个须眉男子,这张脸可没地方放去。” 苏岩知道司徒桥东拉西扯,只是怕自己生气罢了。不过司徒桥也是一番好意,是以苏岩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厉秋风听司徒桥说话,蓦然间想起在皇陵之外柳生一族的秘宅之中,慕容丹砚被假马东青暗算,身受重伤。念及此事,厉秋风心如刀绞,沉声说道:“司徒先生说得不错,咱们须要护得苏姑娘周全。便由厉某先行,玄机大师殿后,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为左右两翼,将苏姑娘护在中间。放眼天下,即便是柳生宗岩亲至,想要伤到苏姑娘,却也是痴心妄想罢了!” 柳生宗岩假冒柳宗岩之事,江湖之中无人知晓。厉秋风想起慕容丹砚,心下激动,是以说话之时竟然直呼柳生宗岩之名。好在玄机和尚、司徒桥、长孙光明听厉秋风提到柳生宗岩四字,只道他激愤之下将柳宗岩的名字说错了,倒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司徒桥心下不免嘀咕,以柳宗岩的身份,怎么会和苏岩为难?瞧厉秋风的模样,此时对苏岩竟然另眼相看,难道这一路走来,他竟然对苏岩动了真情不成?只不过这位苏姑娘已是长孙光明的女人,而且以人品相貌而论,比之慕容丹砚更是差得远了。厉秋风如此紧张苏岩,倒让人颇为不解。 众人商议之后,便即依计而行。厉秋风左手提着警恶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在虎头岩下山腹之中曾经见识过姚广孝的手段,知道虽然身处幻境,却也是危机四伏,一着不慎便有杀身之祸。何况此时眼前的情形到底是不是幻像,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判断。是以他不敢有丝毫托大,全身贯注真气,右手五指微张,若是有什么变故,电光火石之间,他便能够拔刀杀人。 五人走了二十多丈之后,距离那些人影已不过百十步远。只不过雾气环绕于四周,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待众人又向前走了十余步,厉秋风忽然发觉右侧有一道巨大的黑影直向众人扑了过来。 这一下事发突然,厉秋风已来不及出声示警。好在他心中早有提防,发觉情势不妙,右手已然拔出警恶刀,同时左足一点,身子倏然拔起,刹那之间已跃起一丈多高。只见他身在半空,左手一甩,刀鞘发出“呼”的一声厉响,直向右侧那道黑影飞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章 厉秋风掷出刀鞘之后,右手手腕翻转,警恶刀如梨花盖雪,直向右侧黑影处卷了过去。 只不过他长刀舞动正急,满心以为能将这黑影斩成数段。孰料只听“铛”的一声大响,却见三四丈外火星四溅。厉秋风大惊,定睛望去,却是他掷出的刀鞘击中了那道黑影,二者相撞之下,竟然激出一连串火花。 厉秋风方才掷出刀鞘之时,已然将内力贯注于刀鞘之上,只不过那黑影坚硬无比,刀鞘虽然击中了它,却被反弹了出来,斜斜地摔到了两三丈外的地上。 厉秋风正自向那黑影扑了过去,只是见刀鞘被弹飞,心下大惊。知道这黑影既然能将刀鞘反弹出来,自己手中的警恶刀砍将上去,只怕也未必有效。是以他急忙收刀,只不过身在半空,内力自右臂收回体内,贯注于全身的内力登时停滞。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厉秋风身子悬在半空,片刻之后,却是急速向地面坠落。 司徒桥等人正自行走之时,厉秋风突然腾空而起,倒把众人吓了一跳。只是厉秋风出刀之际已出了全力,端得是快若闪电。是以众人清醒过来之时,厉秋风已然落到了地上。司徒桥等人急忙抢上前来,正想询问厉秋风出了什么事情,却见他怔怔地向右侧望去,脸上尽是惊愕的神情。 待得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沿着厉秋风的目光望去之时,两人登时心下一惊。苏岩跟在三人身后,却也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不由惊呼道:“啊!咱们、咱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却见三四丈外,赫然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这石碑通体为灰白色,恰好与四周的雾气颇为相似,是以众人在远处虽然看到人影,却并没有发觉有石碑立于道路右侧。这卒石碑高三丈有余,下有方形巨石底座,碑身既厚又宽,恰好朝着众人来时的方向。丝丝雾气在巨碑碑身左近蜿蜒环绕,既似毒蛇,又像老藤,看上去极为诡异。 玄机和尚听苏岩说话,心下一动,口中说道:“苏姑娘,听你的口气,似乎以前到过这里……” 苏岩一脸惊恐,胡乱地点了点头,只是点头过后,刹那间又有所惊觉,猛然摇了摇头,转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你没有到过这里么?” 玄机和尚四处看了看,摇了摇头,一脸狐疑地对苏岩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没有到过这里。” 此时苏岩惊魂稍定,双眼仍然盯着巨碑,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是埋葬武则天的乾陵,位于咸阳西北梁山之上。可是咱们明明是在山西高平,离着陕西咸阳几千里。难道咱们在大雾之中胡乱奔走,竟然逃到了咸阳不成?!” 苏岩话音未落,却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几乎同时飞身而起,直向另一侧扑了过去。厉秋风惊觉两人离开,不由转头望去,却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几个起落,已然奔到了五六丈之外。便在此时,厉秋风发现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立足之处,赫然还有另一座巨大的石碑,与自己发现的这个石碑大小、形状几乎完全相同。 厉秋风心下震骇,见警恶刀的刀鞘落在数丈之外,便即快步走了过去,将刀鞘捡了起来。却见刀鞘尾端被撞得凹陷进去,所幸并无大碍。厉秋风收刀归鞘,却也并无滞涩,这才略略放心。 待他走回到苏岩和玄机和尚身边,却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站在左侧那座巨碑之下,正自抬头仰视巨碑,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厉秋风心知有异,正想过去说话,却听苏岩说道:“厉大侠,这里情势不对,还是等司徒先生和长孙大哥查明原因之后,你再过去却也不迟。” 厉秋风心下一怔,想起方才苏岩说此处乃是武则天的陵墓,便即开口问道:“苏姑娘,你说这里是武则天的陵墓,可有何证据么?” 苏岩苦笑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巨碑道:“这石碑便是证据!” 此前众人前行之时,一直盯着那数十道人影,而这两座巨碑立于众人前行方向的左右两侧,相互之间约摸有十五六丈远,加上此处雾气厚重,是以众人都没有发觉有两座巨碑分立左右。待得厉秋风以眼角的余光惊觉右侧有黑影出现之时,只道有人偷袭,便即猝然出刀。那石碑不只高大无比,且又厚又宽,乃是用一整块巨岩雕刻而成,厚重之极。是以厉秋风以内力将刀鞘掷出,即便是武林高手,却也不敢正撄其锋。但是刀鞘撞上巨碑,却是如同蚍蜉撼大树,瞬间便被弹了出去。 厉秋风已自察看过巨碑的情形,对苏岩说道:“方才我在这石碑下转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碑上刻有文字。苏姑娘为何仅凭着这无字之碑,便认定此处是武则天的陵墓?” 苏岩沉声说道:“厉大侠没有到过关中,是以不知道埋葬武则天的乾陵的情形。昔年唐高宗李治死在武则天身前,武则天将李治葬于乾陵,且在陵前司马道东西两侧各立有一块巨大的石碑。西侧的石碑名为‘述圣碑’,碑上刻有五千余字的碑文,乃是武则天亲手所书,净是为唐高宗歌功颂德之语。东侧石碑是武则天留给自己的,只不过张柬之等人突然发动政变,将武则天囚禁于宫中,数月之后,武则天病亡,便被送入乾陵,与唐高宗合葬。只不过武则天在世之时,东首这块石碑一直没有撰写碑文。待到了武则天被困于后宫,没来得及亲自撰写碑文,便即一命呜呼。后来中宗登基,对篡夺了大唐天下的武则天也没什么好感,自己懒得为她撰写碑文。皇帝既然不写,臣子又有哪一个敢写?是以这座石碑上便一直没有文字,世人称之为‘无字碑’。”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这才恍然大悟。却听苏岩接着说道:“普天之下,无字之碑不少,只不过如此巨大的无字碑在世间仅有一座,便是乾陵之前的这一座。是以看到这座无字碑,便是到了乾陵。可是咱们明明在在长平古战场,离着这里有几千里地。不知道为何在倏忽之间,咱们竟然越过黄河,到了咸阳地界。此事殊不可解,定然另有古怪。” 便在此时,却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围着那座巨碑已然转了几圈,低声商议了几句,便即转身走了回来。待两人走到近前,却是一脸惊愕。只听司徒桥怪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真是练成了缩地术,几千里的路程,竟然说到便到,岂不怪哉?” 厉秋风道:“方才两位前去勘察之时,在下听苏姑娘说这里是埋葬武则天的乾陵。不知道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对于此事有何见解?”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事更加坐实了咱们的猜测,那就是咱们虽然逃出了荒村,可是仍然被困在移魂大阵之中。想来那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非要害死咱们不可。武则天建造乾陵,前后用了三十多年,大唐自李世民之后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被她搬到了陵墓之中。因为墓中有了这么多珍宝钱财,她害怕有人盗墓,请了袁天罡和李淳风为她在乾陵内外设了结界,端得是厉害无比。那人为了害死咱们,这才一心想要将咱们诱入乾陵结界之中。虽然咱们所处的结界只是一个冒牌货,不过以那人的手段来看,想来也是极为了得,恐怕比咱们死里逃生的鬼镇、荒村和太白居更为可怕。” 厉秋风正想说话,却听司徒桥道:“长孙先生,此事须要怪你才是!” 长孙光明一怔,不知道司徒桥突然指责自己是何用意。他正想询问之时,却听司徒桥接着说道:“你此前说过要将武则天的尸体锉骨扬灰,才能消了心中这口恶气。一直窥伺在咱们左近的那人知道了此事,便即造出一座武则天陵墓,将咱们引到此处,想借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结界功夫,要将咱们弄死在这里。若是长孙先生不是如此执着,那人定然想不出这种手段。” 长孙光明黯然不语,片刻之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心中怨念未消,才会有此恶报罢。” 司徒桥怪眼一翻,口中说道:“长孙先生,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在贬斥你!此前我或许会劝你放下这份执着,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游侠。只不过那人一心要害了咱们的性命,竟然造出这样一座乾陵来。咱们正好可以借着那人的手段,破了乾陵的结界,将妖妇的尸体自墓中拖了出来,好生折辱一番,为长孙先生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岂不是好?!” 长孙光明万万没有想到司徒桥竟然存着这番心思,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心下颇为感动,正想说几句道谢的话,却听玄机和尚说道:“阿弥佗佛。贫僧倒是越听越糊涂了。两位先生说那人故意将咱们诱到此处,想要取了咱们的性命。可是两位既然已经看出此处乃是虚幻之像,并非是真的乾陵,为何还要将此处的机关破解?这不是白费力气么?” 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师虽然精通佛法,武功也极是了得,只是对奇门五行之术,恐怕所知不多。所谓结界,并非是无根无据之物。倒像是岸边一棵树映在水中的影子,若无岸上的树,自然也没有水中的影子。此人既然能以乾陵为结界,自然是对乾陵内外的结界、机关了如指掌。若是咱们破了此处的结界,与攻入乾陵却也没有太大差别。” 第七百七十一章 司徒桥虽然解释了一番,玄机和尚兀自听得云山雾罩,心下实难相信。司徒桥见玄机和尚脸上一片茫然,知道他心中不懂,正想着如何才能让玄机和尚相信自己之时,只听长孙光明道:“玄机大师不必为此事耗费心神,只须知道此处结界中的机关消息,与乾陵相差不多便可。” 玄机和尚知道这两个江湖术士行事诡异,本领极大。自己虽然武功远在两人之上,对于奇门五行却是一窍不通,再问下去也是鸭子听雷,徒费口舌,是以只得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行追问。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住口不说,这才开口说道:“虽说有这无字碑为证,不过司徒先生、长孙先生和苏姑娘一见石碑,便即察觉此处乃是乾陵,这份机变,当真让人佩服。” 司徒桥哈哈一笑,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这话里藏着机锋,咱们可承受不起。大家同舟共济,做哥哥的也不必顾及什么脸面不脸面。实不相瞒,武则天的乾陵我已去过数次,只不过袁天罡和李淳风太过厉害,将武则天的陵墓建造得坚固无比,且在梁山四周设下了极厉害的结界。若是寻常商旅百姓,到了此处自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若是想在乾陵动动手脚,这些结界立时便会发动。自乾陵建造完成之后,其实经过数次劫难,只不过乾陵屹立不倒,便是托了袁、李二人之福。” 司徒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唐朝末年,黄巢因屡次不第,愤怒之下,竟然振臂一挥,造起反来。其是唐朝皇帝昏庸无道,各地节度使和官吏鱼肉百姓。黄巢竖起反旗,四方从者云集。待黄巢攻向关中之的一,唐朝皇帝只能望风而逃,黄巢的兵马没费什么力气,便即占据长安。为筹军饷,唐巢动用四十万大军打算盗掘乾陵。只不过这数十万人马进入梁山之后,便即发生了许多怪事。 “故老相传,黄巢欲盗掘乾陵之时,先派出五千精锐兵马充当先锋。这五千贼军刚刚踏入梁山地界,突然天降大雾。统兵大将发觉有敌军趁着大雾来袭,便即带兵搏杀。一场大战之后,待雾气消散,众人这才发现竟然是自相残杀,五千兵马只剩下不足三百人。这些残兵见到处都同伴的尸体,登时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前进?吓得转身便逃。 “待得黄巢率领大队人马赶到,听说五千兵马死伤殆尽,心下大怒。将逃回来的二百多人绑了起来,就地斩首,以此恐吓军兵。只不过黄巢虽然亲自带队向乾陵逼近,可是无论怎样前行,眼看着乾陵就在眼前,却总也走不到山脚下。到得后来,四周雾气又起,黄巢虽然不怕,可是他手下的军兵却炸了营,竟然掉头就跑。各位不妨想想,几十万人一起逃走,黄巢哪里约束得住? “待黄巢收拢兵马之后,饶是他胆大包天,却也不敢再沿着司马道向乾陵逼近。眼看着大军无法前进,有人却给黄巢出了一个主意。这人投入黄巢帐下之前,是居住于河南的一个盗墓贼。他说既然强攻不成,不妨智取。可在乾陵侧翼挖一条大沟,将山岭横切,自然能找到墓道。这样不必从正门攻进去,也能进入乾陵之中。 “黄巢听了此人的主意,心下大喜,便即下令数十万大军避开乾陵正南方向,绕到陵墓西侧将山体挖开。这数十万人一起动手,不过数日,便挖出一条长五里,深十余丈的大沟来。只不过令黄巢大失所望的却是虽然挖出这样一条大沟,却压根没有找到墓道的影子。而来自各地的勤王兵马,其时已向长安逼近。黄巢只好悻然作罢,带领大军离开梁山。不过退走之前,他将那个给他出主意的盗墓贼在军前千刀万剐,以此泄愤。时至今日,梁山主峰西侧仍有一条深沟,世人称之为‘黄巢沟’。” 司徒桥说到这里,转头向左首望去,口中喃喃说道:“咱们现在看到的石碑,自然是幻像罢了。不过西侧应该还有一条深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我上次到了这里,还是在五年之前。呀,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时想想,当真是恍如隔世。” 长孙光明见司徒桥住口不说,在一边接口说道:“黄巢盗掘乾陵,用的是蛮力。只不过乾陵依山而建,坚固无比。虽有几十万人动手,要挪动这样一座石山,却也是比登天还难。其实乾陵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机,并非是黄巢动用数十万人马盗掘,而是发生在黄巢败亡之后。五代时后梁崇州节度使温韬素有野心,且最为贪财。他听说唐朝诸帝墓中珍宝金银无数,便带了兵马赶到了长安左近。此人虽然手下兵马不如黄巢,却要比黄巢聪明多了。他花费重金,请了精通奇门五行的术士帮忙,先是破了埋葬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的机关消息,将墓中珍宝金银掠夺一空。随后他又盯上了乾陵,只不过乾陵毕竟为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位大师所造,机关消息厉害无比。温韬请来的术士死了十之七八,这才攻到了乾陵墓门处。只不过到了墓门后不久,剩下的几名术士突然发起疯来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一名本领最高的术士,却又一头撞死在墓门之上。 “温韬见此情形,不怒反喜,对左右的部将说道,原本就打算在进入武则天的墓室之后,要将这些术士全都除掉,免得被他们分去了珍宝钱财。这些人发起疯来自相残杀,死得干干净净,倒省去了许多麻烦。温韬手下的部将听主帅如此一说,心下无不战战兢兢,知道温韬心狠手辣,最爱钱财,若是一个应对不善,或许就被他活埋在墓室之中。是以众将不敢多嘴,只是惟命是从。 “温韬见墓门就在眼前,便即下令军士强行破门而入。只是那墓门是用巨大的条石垒成,缝隙之间以铁汁混合糯米汤浇灌,可以说是坚逾钢铁。温韬手下的军士想尽了法子,却压根无法打开墓门。温韬大怒,原本他就是一个极为残暴之人,此时狂怒之下,竟然亲手杀掉了十几名军士。剩下的军士吓得紧了,登时四散而逃,谁也不敢上前去撬墓门。 “温韬正想逼迫军士另想办法,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刹那之间四周一片漆黑,随后一道霹雳打将下来,当场震死了数十名兵将。温韬胯下所骑的是一匹宝马,竟然也被霹雳震死。温韬大惊失色,只道是武则天的鬼魂作祟,哪里还敢停留?只得带着兵将慌慌张张地逃离了乾陵。”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看了司徒桥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方才司徒先生说他曾到过乾陵。实不相瞒,我和苏岩也先后到这里数次,一心想潜入陵墓之中,毁了妖妇的尸体。只不过以黄巢、温韬之能,凭借数十万大军和十余位天下最顶尖的术士,对乾陵都是无可奈何。我们区区两人,自然不是袁天罡、李淳风这两位大高手之敌。我们在乾陵不仅无功,反倒有数次陷入结界之中,险些命丧此处,给武则天这妖妇做了陪葬。” 厉秋风这才明白为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看到无字碑时,为何一个个呆若木鸡,原来他们早就到过乾陵,这才会如此惊讶。他思忖了片刻,正想说话,却听司徒桥道:“不过那人造了这座乾陵出来,虽然是想将咱们弄死在这里。但是他千算万算,还是露了破绽。” 司徒桥说到这里,却见长孙光明脸上也是微有笑意,是以他对长孙光明说道:“想来长孙先生也瞧出破绽所在了罢?” 长孙光明点了点头,道:“咱们到了这里,总算能分清东南西北了。”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却是心下不解,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司徒桥对两人说道:“乾陵坐北朝南,无字碑在司马道东侧,述圣碑在司马道西侧。” 司徒桥说到这里,指着无字碑的方向,口中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右首方向自然便是东方,而左首方向就是西方。咱们再往前行,便是向北走去。” 玄机和尚听司徒桥这番话说得心有成竹,忍不住在一边说道:“司徒先生,焉知敌人不是故弄玄虚,想以假的方位来欺骗咱们钻入圈套?” 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师不必担心。此人既然想要借乾陵的结界来除掉咱们,他所造出的结界,便要与乾陵相同。是以无字碑和述圣碑的方位定然不会有错,否则这结界与乾陵大不相同,自然困不住咱们。” 厉秋风道:“若依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所见,咱们下一步该当向前还是向后?”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对视了一眼,这才对厉秋风道:“此人一心要将咱们引入乾陵,虽然给咱们看穿了他的用心,只不过此人一定在来路布设了极为厉害的机关,非得逼着咱们进入乾陵不可。是以依我推测,咱们只有向前一条道路。若是转身退回去,只怕来路已断,咱们只能徒费心力。” 第七百七十二章 司徒桥说完之后,长孙光明在一边连连点头称是。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人若是想害咱们,这一路上机会不知道有多少,为何要耗费如此心机地造出一个假的乾陵,一心想要用乾陵之中的机关杀人,岂不是多此一举?除非这人如猫捉老鼠,非要将咱们戏弄一般再咬死,否则绝对不会想出这样蠢笨的法子。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是精通奇门五行的术士,事事按照术士那些诡异的法门推测。我却以为那人将咱们困住,绝对不是只想杀人,定然是另有所图。” 厉秋风思忖之间,忽听玄机和尚道:“糟了,咱们只想着看这两座石碑,竟然忘记了前面还有许多人影……” 只是玄机和尚话音未落,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同时摇了摇头,苏岩在一边说道:“玄机大师有所不知,既然咱们知道了这里是乾陵,那些人影的来历却也不须花费心思去猜测了。”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听苏岩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奇怪。长孙光明知道两人没有到过乾陵,不晓得此处的地势和陈设之物,是以开口说道:“乾陵无字牌位于司马道东侧,再向北行,便是乾陵的朱雀门,也就是乾陵的南门。武则天建陵之时,正是大唐最为强盛之时。可以说是四夷宾服,李世民更是被周边异族被尊称为天可汗。其时四方小国纷纷派出使者到长安来进贡,不少异族中的杰出人物还留在大唐做官。据先祖留下的记录,因吐蕃、契丹等族久居草原,弓马娴熟,是以不少人做了大唐的武将,立下很多战功。等到武则天建墓之时,依照当时到大唐来朝贡的胡人使者的模样,刻了六十一尊石像,大小与真人无异,排列于乾陵南门之外的东西两侧,以此向天下炫耀大唐兴盛,四夷宾服的盛况。其中东面立了二十九尊石像,西面立了三十二尊石像。据说如此排列,象征着天下共有二十九个东夷国家和三十二个西域小国臣服于大唐。咱们方才看到的人影,想来便是这六十一尊胡人石像。”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听长孙光明如此一说,方才恍然大悟。只不过抬头望去,却见五六丈外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处只残留着地基的破败城墙,城墙处白雾缭绕,看不清楚城墙内的情形。不过依照来时所看到的情形推测,那数十个人影应该已被笼罩在白雾之中。 众人又商议了几句,各自收拾了兵刃和暗器,这才继续向前走去。果不其然,走过破败的城墙之后,却见道路两侧各自排列着数十尊石像。这些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只不过不少石像身上都有刀砍枪刺的遗痕,更有的石像缺了鼻子或耳朵,有的眼睛也被砸成一个黑洞,是以看上去极为诡异。 厉秋风在左右两侧的石像群中走了一圈,果然如长孙光明所说,东首立了二十九尊石像,西首则是三十二尊。这些石像高鼻深目,不似中土人物。不过个个神态恭谨,双手叉于胸前。司徒桥见厉秋风凝视着一尊石像的双手,便在一边说道:“这是胡人的叉手礼,是除了跪拜之外,胡人最看重的礼节。” 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走出了石像群。长孙光明多次到过乾陵,对这些胡人石像没有半分兴趣,是以站在道边,并未在石像群中出没。见厉秋风和司徒桥走了出来,他迎上前去说道:“再往前走便是乾陵了。乾陵依梁山而建,墓门虽然被人挖了出来。不过这座墓门却是以石条搭成,缝隙中灌注铁汁和糯米汁,可以说是坚逾钢铁,且不知道里面垒了多少层。要想将墓门打开,势比登天还难。” 他话音方落,司徒桥在一边接口说道:“乾陵不只建造得极为坚固,更厉害的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设置了机关和结界。机关在墓门之内,厉害到何种程度,向来无人知道。不过梁山四周二十余里地界之内,大大小小的结界不下四十处,每一处都能杀人于无形。经过千百年来,虽然不断有天下顶尖儿的术士来到乾陵,想要破解结界,闯入武则天陵墓之中发一笔横财。只不过就算破开一两处结界,最后仍然是难逃一死。当年温韬花费五千锭金子,外加夜明珠等珍宝,请出了一十七位天下一等一的术士,想要盗掘乾陵。结果他们刚刚踏入梁山以南十里处,便不断有术士死在袁、李二人所布设的结界之下。这一路之上迭遇奇险,待到了墓门,十七位术士只剩下五人。而这五人在墓门之前突然又发起疯来,互相残杀,结果四人两两纠缠在一起,几乎同时毙命。故老相传,剩下的那名术士是青州穆家的第一高手,虽然勉力支撑,没有被结界迷惑,但是就在他伸手触摸墓门之时,还是着了袁天罡和李淳风设下的结界的道儿,使得他心智大乱,最后一头撞死在墓门之上。” 玄机和尚听长孙光明和司徒桥如此一说,忍不住开口说道:“两位先生将这乾陵说得如此厉害,难道是想退出此地不成?” 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玄机大师这话可说得错了。我向各位讲述这乾陵的可怕之处,不是想后退,而是要告诉各位,咱们眼下只有向前,绝对不能后退!” 玄机和尚面露惊疑之色,正想开口询问,却听长孙光明说道:“司徒先生的意思是乾陵内外的机关和结界如此厉害,咱们虽然面对的是一个假的结界。不过布下这结界之人,可不是要对付什么盗墓贼。他一心想要除掉的便是咱们五人,并非是只想将咱们驱走便可。是以他非得杀了咱们不可。咱们面对的情势,比陷入真正的乾陵更加可怕。不过困住咱们的那人也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此处的结界也是他最后的手段。是以只要咱们破了这处结界,那人便无计可施,咱们自然可以逃出生天。若是心生胆怯,就此逃走,只怕还得在这移魂大阵之中兜圈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着了那人的道儿,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玄机和尚越听越是心惊。他不只是武学大师,更是一代高僧,对于佛经中所说的十八层地狱自然是熟谙无比。可是玄机和尚在佛经中读到的妖魔鬼怪,向来无人见过。而自从到了长平古战场之后,种种诡异之事不断发生。玄机和尚虽然一心向佛,可是这几日之间“阿弥佗佛”不知念过多少遍,驱魔的咒语也一一试过,在这个分不清阴阳的地方却是没有半点用处。念及此处,玄机和尚如堕冰窖,刹那之间,竟然有了万念俱灰之感。 长孙光明和司徒桥见玄机和尚一脸灰败,再也没有说话,只道是已被自己说服,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苏岩道:“既然咱们已经分清了东南西北,不如这就冲上前去,破了此处的结界,看看到底是谁与咱们为难,岂不是好?” 司徒桥笑道:“苏姑娘果然不愧是长孙先生身边的人,巾帼不让须眉。只要长孙先生一句话,咱们便杀将过去,看看有谁能挡得住咱们!”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不知你有何高见?” 厉秋风道:“破解机关消息之事,还请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拿主意,在下从旁相助便是!”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便即向北而去。只不过这次却由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走在最前面,玄机和尚跟在两人身后,苏岩又在玄机和尚身后,厉秋风则走在最后面。 自从众人见到述圣碑和无字碑之后,四周的白雾便越发浓重了起来。待到了这六十一尊石像处,雾气环绕四周,目力所及之处不过十余丈远。是以众人前行之际,更是带着十二分小心。这六十一尊石像紧邻着乾陵的朱雀门,只不过自武则天已死去了千百年,其间乾陵多次遭遇兵火之灾,原本高大巍峨的朱雀门早已倒塌,只是在道路左右两侧各自残留了一个高仅数尺的小土堆。众人看着朱雀门的遗迹,走过之时都有了些凄凉之意。 厉秋风看着已无丝毫踪迹可寻的朱雀门,心下暗想,当年武则天权势煊天,想来这乾陵建造得定然是豪华之极。可是千百年后,只不过遗下两个土堆。是以帝王将相,终为尘土。杨延和、刘康等人在朝廷上争权夺利,柳生宗岩则野心勃勃,一心要夺取大明天下。不知道这些人若是看到乾陵的模样,又会作何感想。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身后传来“噗”的一声轻响。厉秋风行走之际,心下万分小心。是以听到这声音之后,右手倏然拔刀,向前疾冲出三四步远,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转过身去。他转动身子的同时,长刀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圈,以防敌人偷袭。待厉秋风收住身形之时,双足不丁不八,牢牢站在地上,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左手已自扣住了三枚铜钱,全身如一张拉满了的强弓,随时都能冲将出去。 只不过他定睛望去,却是大吃一惊。只见数十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众人身后五六丈外,见厉秋风停下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 厉秋风识得这些人。这些人赫然便是方才站在朱雀门外的那些胡人石像。只不过这些石像此时已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正自一脸诡异笑容,阴森森盯着厉秋风。 第七百七十三章 此时玄机和尚、苏岩、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也已察觉身后有异,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待看到那些胡人石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众人都是脸色大变。 只见为首那尊胡人石像头戴黑皮毡帽,身穿皮甲,脚踏皮靴,身后背着箭囊。这胡人双手叉于胸前,鼻子少了一大半,是以脸上虽然布满笑意,却显得越发诡异。他见厉秋风等人转过了身子,脸上笑意更盛,一双大嘴好似要裂到耳根。 司徒桥此时已自抢到厉秋风身边,看着这些胡人石像的模样,不由“呸”了一口,口中说道:“他娘的,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方才老子还担心这些鬼石像会不会活过来,想不到还没走出百步,这些石像真得变成了活人。” 苏岩颤声说道:“他们、他们总不会是来送咱们一程的罢?”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女施主,他们自然是来送咱们的。只不过他们不是送咱们去乾陵,而是要送咱们上西天。” 玄机和尚虽然并不是全然不通事故的僧人,不过自从与众人相遇之后,除了出手邀斗,便是并肩御敌,一直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此时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多少有些戏谑之语,倒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司徒桥怪眼一翻,瞥了玄机和尚一眼,口中说道:“大和尚,这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难道你突然改了性子,就此变成了游戏人间的一位侠僧不成?” 玄机和尚微微一笑,道:“只怪贫僧心头挂碍太多,逃不过‘贪、嗔、痴’三字。不过方才面临险境,反倒将这些担忧、挂念尽数放下,倒似脱胎换骨,重新做了和尚一般。”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说话之时,不住四处张望,又将双手举在眼前细细察看,脸上神情既喜且悲,心下略有些奇怪。 便在此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得定睛望去,却见为首那个胡人石像已到了厉秋风面前。 厉秋风转身之时,便已抱着万分小心。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胡人石像说到便到,电光火石之间已到了自己面前。即便是柳生宗岩、慕容丹青这等武功绝顶的高手,以轻功而论,却也没有这般厉害。是以厉秋风惊觉之时,那胡人石像距他已不过三尺。 厉秋风心下惊骇之极,心中一个声音说道:“这是鬼!这一定是鬼!” 只见那胡人石像一脸诡异之极的笑容,似乎就要贴到了厉秋风的脸上。 厉秋风右手虽然握着警恶刀横在胸前,只不过这石像鬼魅般地突然站到了他的面前,胸口距离警恶刀不足三寸,便是厉秋风想要挥刀砍去,却已没了发力的空间。 厉秋风自从逃出京城之后,先后遇到唐赫、柳生宗岩、慕容丹青、广智和尚、玉清子、玄机和尚等大高手,以武功剑术而论,自然是柳生宗岩最为厉害。不过若以杀人手段而言,却是慕容丹青最为可怕。至于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二人分别出身少林、武当这两大门派,又都是武学奇才,加上用功甚勤,是以两人内力深厚,几可称得上独步江湖。可是这些人武功再高,挥掌出剑之时,总有形迹可寻。但是这胡人石像却是说到便到,竟然没有半分预兆,这份轻功,天下无人可敌。 这石像身形如电,逼近到厉秋风手中长刀之前,看似他是自行向刀上撞去,好似要自杀一般。实则却是一招制敌,使得厉秋风压根没有出刀的机会。这是极为高明的武功招数,在厉秋风生平所见的武林高手之中,或许只有慕容丹青才能有如此机敏的心思。这胡人石像只是身形一闪,厉秋风便知道败局已定。 只不过厉秋风性子坚韧,向来是遇狠更狠。此时虽然无法再以长刀伤敌,他心中却兀自不肯屈服。只见他左手倏然抬起,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袭胡人石像面门。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这三枚铜钱快若闪电,按理说胡人石像决计无法躲避。只不过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石像的脑袋似乎向左略偏了偏。三枚铜钱贴着石像的右耳飞了过去,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 厉秋风见铜钱打空,蓦然间一声怒吼,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斗然拔起,两只脚连环踢出,自那胡人石像小腿、膝盖、大腿、小腹、胸口、脑袋一路踹将上去。只听“噗噗”之声不断,电光火石之间,那胡人石像身上不知道挨了厉秋风多少脚,只不过他却是稳稳站在当地,竟然晃也没晃一下。 厉秋风借着这十几脚之力,身子已然倒翻出一丈多远。只不过他双足落地之后,倏然之间又腾空而起,疾向胡人石像反扑了过去。只见他身在半空,警恶刀凌空下击,刀光如雪,瞬间在胡人石像的头顶、面部、双肩上砍了十余刀。长刀每次砍中胡人石像,便会激出一连串火花。那胡人石像却是头也不抬一下,只是在厉秋风长刀袭向他脖颈之时伸出右臂遮挡了两下。不过他虽然只挡了两下,厉秋风却觉得两股大力从长刀上涌了过来,手中拿捏不住,警恶刀“嗖”的一声反弹了起来,直向厉秋风面门劈到。厉秋风大惊失色,手腕旋转数圈,长刀在他身前幻化出无数刀影,这才将那胡人石像反击之力尽数消解。只不过如此一来,他扑击之力已然尽数消失,再也无法将身子悬在空中,只得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 从胡人石像突袭厉秋风,到厉秋风发射铜钱,再以神鬼难测的武当派“弹腿”功夫反击,随后借机后退,摆脱胡人石像的逼迫后得又出刀攻击,这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见厉秋风在刹那之间,接连施展武林绝学,前进趋退之际,直如鬼魅一般。三人虽然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却也没有想到生死关头,厉秋风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开来,武功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是以个个看得心惊肉跳,心下俱都想道:“好在此时我与他是友非敌,否则只怕早已死在他如此诡异的刀法之下!” 只不过厉秋风绝招用尽,却未伤及那胡人石像分毫。待得厉秋风无奈退开之后,那胡人石像双手仍然叉在胸前,脸上笑容更加诡异。 司徒桥等人见厉秋风如此厉害的拳脚刀法,竟然没有丝毫用处,个个心下悚然一惊,俱都心生退意。 便在此时,那胡人石像又向前走了两步,却已到了玄机和尚身前。 厉秋风方才实已将毕生所学使了出来,是以退开之后,刹那之间不只全身酸软,胸口气息滞涩,只能呼呼喘着粗气,而且全身真气消散,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聚集内力。待看到那胡人石像到了玄机和尚身前,厉秋风心下大急,忍心不住开口叫道:“大师小心,万万不可与他硬拼!” 他话音未落,玄机和尚右掌已斗然拍出,正击在胡人石像额头。只听“喀嚓”一声,胡人石像的脑袋已然飞了出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司徒桥、长孙光明都与玄机和尚动过手,知道这和尚内力深厚,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大高手。不过他内力虽然在厉秋风之上,却也并未高出多少。若是厉秋风有长刀在手,玄机和尚便非败不可。只不过方才两人亲眼看到厉秋风施展平生所学,却败在那胡人石像手下。玄机和尚要与石像硬碰硬动手,只会败得更惨。只是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玄机和尚只不过拍出一掌,原本无懈可击的胡人石像竟然被打飞了脑袋。是以两人张大了嘴呆立在一旁,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玄机和尚一招得手,抬起右手放在眼前,脑袋左右歪斜,看得甚是仔细。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见玄机和尚举止怪止,心下隐隐有了一丝不安之意。 蓦然间只听得玄机和尚一声长笑。只见他抬头向天,左手举着禅杖,右手挥拳砸向空中。玄机和尚的笑声铿锵有力,声震四野。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只觉得这笑声似乎直砸在自己心上,使得自己的心也随着玄机和尚的笑声跳个不停。三人知道情势不妙,急忙收慑心神,想要与玄机和尚的笑声相抗。只听玄机和尚的笑声越来越大,而且初时他只是纵声大笑,后来这笑声变为狂笑。在不知不觉之间,这笑声慢慢变成了呜咽,最后却听得玄机和尚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司徒桥等人原本听着玄机和尚的笑声心中难受,到得后来似乎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中蹦将出来。好在他这笑声不久变为呜咽,最后成了号啕大哭。司徒桥等人虽然心下惊恐,只不过一颗心总算静了下来,不似方才那般难过,这才略略放心。 长孙光明见玄机和尚势若疯狂,只道他中了暗算,急忙大声说道:“玄机大师,你中了敌人暗算,快快收慑心神,以免为敌人所乘!” 他话音未落,玄机和尚哭声未停,脑袋却缓缓转了过来。 就在长孙光明与玄机和尚目光相碰的刹那之间,玄机和尚的面容似乎发生了变化。在他脑袋刚刚转动之际,面容还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待他与长孙光明四目相对之时,长孙光明、司徒桥、厉秋风和苏岩看到的却是一个俊秀英飒,气宇不凡的年轻僧人。 第七百七十四章 众人见玄机和尚面容大变,心下大惊,个个瞠目结舌。不过待众人定睛望去,却见眼前看到的仍然是玄机和尚那副面孔,不再是方才那个俊秀英飒,气宇不凡的年轻僧人。 司徒桥见玄机和尚目光诡异,面目竟然有些模糊不清,不由颤声说道:“这和尚怎么有些不像玄机大师?” 长孙光明见玄机和尚看着自己怪笑,心下颇为忐忑,听司徒桥如此一说,心下更是多了几分慌张,不由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玄机大师,我若有说得不对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玄机和尚缓缓摇了摇头,又将脑袋转了过去。长孙光明见他不再望向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岩见玄机和尚势若疯狂,又逼视着长孙光明,生怕他暴起伤人,悄悄拔出长剑,护在长孙光明身前。此刻见玄机和尚转过头去,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 为首的那个胡人石像被玄机和尚击飞了脑袋之后,跟在他身后的六十尊石像却围了上来。厉秋风知道这些石像刀枪不入,且武功诡异,急忙对众人说道:“大伙儿快退,不要与这些石像纠缠!” 司徒桥不待厉秋风说完,身子一闪,已自向后倒飞了出去。他武功虽不甚高,轻功却有独到之处。此时又是生死关头,是以纵起之时,便如一头大鸟一般,瞬间便已飘出了两丈之外。 长孙光明和苏岩也随着司徒桥向后退去。厉秋风长刀横于胸前,待司徒桥等人退开之后,才倒退着走出了五六步。 此时六十尊石像已然扑了上来,其中有四尊石像将玄机和尚团团围在中间。这四尊石像虽然并未出手攻击玄机和尚,不过齐齐向中间挤去,看样子是想将玄机和尚活生生挤成肉饼。厉秋风虽然知道玄机和尚举止古怪,定然生了变故,却也不忍心看他惨死当场。是以他长刀一挥,便想上前助拳。哪知道他身形未动,却见玄机和尚双掌倏然拍出,电光火石之间,四尊石像的人头已然被玄机和尚一双肉掌击得四散飞出。 那四尊石像失了脑袋,立时呆立不动。却听玄机和尚一声长笑,一脚将站在他面前的一尊无头石像踹飞了出去。那无头石像飞出去之后,撞在身后跟上来的两尊石像胸口。那两尊石像被撞得晃了晃,待无头石像摔落到地上之后,两尊石像跨过无头石像,又向玄机和尚逼了过来。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又击飞了四尊石像的脑袋,心下惊骇,暗想:“原来玄机和尚一直深藏不露,此刻才使出全力。想不到这人内力如此了得,只怕广智和尚与玉清子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厉秋风思忖之时,玄机和尚已然闯入石像群中。只见他如鬼魅般前进趋退,双掌指东打西。那些胡人石像虽然将他围在中间,却奈何他不得。不过半柱香工夫,已尽数被玄机和尚将脑袋击飞。最后这些无头石像大半滚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玄机和尚左脚踏在一个石像的脑袋上,双臂一振,僧袍呼呼作响。只见他抬头向天,傲然而立。厉秋风等人在他身后望了过去,见玄机和尚如此威势,人人脸色大变。司徒桥凑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兄弟,这个秃驴只怕鬼上身了。咱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点逃走为好。” 长孙光明见司徒桥和厉秋风窃窃私语,却也猜出了司徒桥的打算。他看了玄机和尚一眼,对司徒桥和厉秋风小声说道:“这和尚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定已被结界控制,成了布设移魂大阵的那人的傀儡。咱们不能正撄其锋,还是听司徒先生的主意,先行逃走为好。” 厉秋风心想我何尝不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只不过此时身在这迷阵之中,四周情势不明,便是想逃却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念及此处,厉秋风看了司徒桥一眼,又看了看长孙光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能逃到哪里去?”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身后望去。此时雾气更浓,三四丈外便是白茫茫一片。 不过厉秋风知道,在这片浓雾之中,隐藏着埋葬着武则天和李治的乾陵。 刹那之间,在皇陵地下和虎头岩山腹中遭遇过的种种可怕情形瞬间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厉秋风紧咬牙关,看着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口中说道:“咱们逃入武则天的陵墓,难道就能找到一条生路不成?” 司徒桥低声说道:“若是不试上一试,又怎么能知道是否能够逃生?我瞧着这个秃驴十有八九是鬼上身,以他方才显露的武功,若想杀掉咱们,只怕易如反掌。咱们只能向北逃走,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道:“奇怪。若是玄机大师着了别人的道儿,为何咱们几个都没有事情?” 司徒桥心下焦急,双手一摊,口中说道:“这个秃驴武功虽然了得,不过又蠢又狂,这才被人暗算。他若是像咱们一样精明,便不会变成如此模样。厉兄弟,咱们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则只怕后悔莫及……” 司徒桥话音未落,却见玄机和尚倏然转过身来。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厉秋风等人发现他的面孔又变成了此前那个年轻僧人的模样。只不过这面容一闪即逝,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得定睛望去,眼前仍然是玄机和尚的面容。 厉秋风等人心下惊骇,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玄机和尚一脸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多亏几位帮忙,贫僧才能破了袁天罡的‘六十一煞伏魔阵’。” 厉秋风从来没有听说过“六十一煞伏魔阵”,虽然心下惊疑,却也并不害怕。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却是悚然一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先是看了看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胡人石像,接着又看着玄机和尚。只不过与玄机和尚目光一接,两人只觉得玄机和尚的眼睛深邃无比,竟然要将两人的目光吸了过去。好在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精通奇门五行之术,发觉情形不对,急忙收慑心神,强行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再也不敢与玄机和尚目光相接。 只不过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虽然沉得住气,苏岩听到玄机和尚说出“六十一煞伏魔阵”七个字,却已吓得面色惨白,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个阵法?” 玄机和尚冷笑一声,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个阵法?” 苏岩方才说完之后,便知道自己惶恐之下出言不当,正自后悔。是以听玄机和尚反问自己,却也不敢回答。 玄机和尚见苏岩不答,嘿嘿笑道:“你既然知道‘六十一煞伏魔阵’,想来也打过袁天罡的主意。不过这个王八蛋将他的坟墓建得怪异无比,你们盗他的墓,想来不只没有得手,反倒吃了大亏。小丫头,贫僧说得对不对?” 玄机和尚此时狂傲之极,竟然称呼苏岩为“小丫头”,与他身份大不相符。只不过长孙光明和苏岩心生恐惧,却也不敢出言讥讽。况且两人确实打过袁天罡坟墓的主意,只不过连墓门都没有找到,险些死在袁天罡生前设置的机关之下。这等奇耻大辱,长孙光明和苏岩自然不肯说给别人知道。是以听得玄机和尚追问,两人都没有说话。 司徒桥见长孙光明和苏岩被玄机和尚逼问得哑口无言,倒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虽然知道玄机和尚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此时又如同鬼附身一般,武功较之以前厉害了何止十倍。不过司徒桥难以压制胸中的怒气,便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既然说是咱们助你破了‘六十一煞伏魔阵’,不向咱们道谢,反倒大喇喇地和咱们说话,如此不知报恩,不怕佛祖怪罪你么?” 玄机和尚听司徒桥强词夺理,忍不住“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几个王八蛋本领低微,又各怀鬼胎。方才各自施展手段,只是害怕着了结界的道儿。依你们这点微末本领,原本不足一晒。不过‘六十一煞’却是死物,不晓得你们的底细,是以只顾着围杀过来。贫僧趁机取了他们身上的灵符,这才能一击即中。哈哈,袁天罡若是晓得此事,知道他辛辛苦苦布下的六十一煞就这样被贫僧打掉了脑袋,只怕会气得再死一次不可。哈哈,哈哈。” 司徒桥见玄机和尚状若疯狂,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恨恨说道:“原来一直窥伺在咱们身边的人就是你这秃驴。老子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还是着了你的道儿。秃驴,真有你的。老子折在你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玄机和尚傲然说道:“只怪你们太过贪心,否则又怎么会落在贫僧的手中?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哈。” 玄机和尚纵声狂笑,而他的面容竟然随着笑声不断变幻,时而是玄机和尚的面孔,时而又变成了那个年轻僧人的模样。 司徒桥等人见此情形,个个心下惊骇,不晓得玄机和尚练得是哪一家哪一派的神功,竟然连面孔也能不断变化。 厉秋风久在蜀中,见玄机和尚如此诡异,心下暗想:“我在蜀中之时,常见有人变戏法。其中有一门戏法能使得面孔在瞬间变化。只不过变换面孔之时,却也要以大袖遮住面孔。看玄机和尚此时的模样,手段要比变戏法高出不知多少倍。这人本领如此了得,到底是何来历?!” 第七百七十五章 玄机和尚见厉秋风等人被自己吓得呆若木鸡,心下得意,口中说道:“当年温韬花费重金请了十七名一等一的术士,要破解袁天罡、李淳风布下的结界。这十七名术士从山下一直攻到此处,丢了六条性命,先后破解了二十一处结界。只是到了朱雀门,遇到了‘六十一煞伏魔阵’,不只没有破解此阵,反倒有五名术士死于此处。后来这些术士定下毒计,将一名术士推入伏魔阵中,趁六十一煞追杀这名术士之时,才侥幸逃了过去。他们却不知道,六十一煞没有将他们一鼓俱歼,是因为在墓门之前,还有更厉害的结界在等着他们。这些术士在墓门前引动了结界中的霹雳大阵,勾起天雷地火,不只这些术士尽数死在墓门之前,温韬手下数百名兵将也死在霹雳之下。经此一役,天下再也没有术士敢打乾陵的主意。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哈哈,哈哈。只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贫僧终于可以了结心愿,尽灭李世民的子孙。哈哈,哈哈!” 司徒桥等人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心下不由疑云大起。初时以为玄机和尚耗费心思,不过是想将众人杀死。不过听玄机和尚话里话外,竟是想借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之力,打开武则天的陵墓。而掘了武则天的陵墓,又是为了灭掉李世民的子孙。归根到底,此人竟然与李世民有着深仇大恨,这才会耗费如此心血。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想到在幻境之中曾经遇到过建成太子的后人李旭,难道玄机和尚与李旭是同党,都要为建成太子报仇不成? 念及此处,长孙光明道:“想不到你与李旭是同伙,怪不得咱们被困于鬼镇和荒村,原来是你们二人做了手脚。” 他话音未落,却听玄机和尚傲然说道:“李旭算什么东西,也配和贫僧相提并论?!” 司徒桥冷笑道:“秃驴,咱们已然一败涂地,你又何苦还要欺瞒咱们?” 玄机和尚道:“贫僧可没有说谎。李世民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建成更加是一个王八蛋!总而言之,李氏一族个个阴险狡诈,狠毒无情。李渊当年受了杨坚和杨广多少好处,却趁着天下大乱之机,兴兵偷袭长安,夺了隋朝的天下。其后李世民逼降王世充,本来答应留他一条性命,却最终食言,杀了王世充满门。这父子二人都是狡诈阴险之辈。李渊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天下,他儿子李世民学了他的狠毒手段,派了尉迟恭软禁李渊,随后亲自带人在玄武门外杀兄屠弟……”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长孙光明忍不住说道:“你说错了罢?明明是李世民带人在玄武门外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随后派了大将尉迟恭冲入皇宫,找到了正在池上泛舟的高祖李渊,告诉李渊秦王被太子和齐王所逼迫,为求自保,不得不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 长孙光明话未说完,却听玄机和尚一声冷笑,口中说道:“你是长孙无忌的子孙,而长孙无忌正是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的谋主之一。他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不肯让子孙后代知道他的真面目。其实李世民动手之前,已经买通了守卫玄武门的守军首领,使得尉迟恭带兵进入皇宫,软禁了高祖李渊。否则李世民在玄武门外带人追杀李建成和李元吉,近在咫尺的皇宫之内岂能不知?李世民虽然威名赫赫,不过李渊可是皇帝。即使李世民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李渊一道圣旨,要擒杀李世民也绝非难事。因为秦王府动手之时,朝中名将如李靖、李绩等都未参与此事,就连李世民的亲信大将秦叔宝、程知节等也是作壁上观。可知大唐上下仍然尊崇高祖李渊。李世民若是不先拿下李渊,又如何敢在玄武门外大动干戈?!” 厉秋风、司徒桥、长孙光明都曾读过史书,而史书中无一不讲述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联手对付李世民,高祖李渊偏袒太子和齐王,迫得李世民不得不发动玄武门之变以求自保。史书虽然对玄武门之变后太子和齐王阖府被灭颇有微词,不过却也解释此事是秦王府部将所为,并非是李世民有意下令屠尽太子府和齐王府满门。而且从来没有一本书曾经说过李世民动手之前已经将高祖李渊软禁。是以厉秋风等人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不由面面相觑。但是仔细推想,却越来越觉得玄机和尚说得颇有道理。 玄机和尚看着厉秋风等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李世民在玄武门外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后,便即下令斩草除根,将太子府和齐王府不分老幼尽数杀死。事后却推说是部下擅自作主,不是他下的命令。”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看了长孙光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李世民将滥杀太子府和齐王府诸人的罪过推到了长孙无忌的身上。不过事后只是对长孙无忌呵斥了事,没有丝毫处罚。若是李世民真有孝悌之心,又怎么会如此宽待屠杀了兄长和弟弟满门老幼的罪魁祸首?!” 长孙光明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却也无言反驳。玄机和尚道:“只不过李世民干下如此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长孙无忌是他的帮凶,却也难辞其咎。李世民尽杀齐王李元吉妻子儿女之时,贪恋齐王爱妃杨氏的美色,竟然饶过杨氏不杀,将其藏匿于府中。为他经办此事的便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兄长,可是为了荣华富贵,竟然干出拉皮条一般的勾当,当真让人笑掉大牙。后来杨氏得到李世民的宠爱,所生的儿子李恪又是一个极为聪明睿智之人。李世民以为李恪类已,想要将皇位传了给他。长孙无忌一直怀疑李恪是李元吉的遗腹子,更因为李恪不是长孙皇后所出,便暗地里做了不少手脚,力阻李世民将皇位传给李恪。而更加阴毒的却是在李治做了皇帝之后,长孙无忌兀自不肯放过李恪,借着房遗爱谋反一案,将李恪牵连了进去,最终将李恪杀掉。”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双目圆睁,看着长孙光明道:“你们长孙一族千百年来一直视武则天为死敌,无一日不想将她锉骨扬灰,以报当年长孙无忌之仇。却不知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鹰犬,干下了无数恶事。他死在武则天手里,不过是报应不爽罢了。何况武则天逼死长孙无忌,却也没有将他满门抄斩,其实是便宜了长孙一族。你这小子却仍然不肯放下仇怨,整日里想着掘了武则天的陵墓,将她锉骨扬灰,却不知长孙无忌犯下的罪恶,比武则天和李治不知道要多出多少。” 长孙光明听玄机和尚侃侃而谈,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到得后来,只见他面色灰败,神情沮丧之极。 苏岩原本是苏州一位官员的女儿,后来这官员被同僚陷害,死于狱中。家属没入宫中,要押往京城处罚。路上恰好遇到长孙光明,见兵卒鞭打犯人,长孙光明杀死兵卒,救下了苏岩。其后苏岩一直随在长孙光明身边,两人多历艰险,却从来没有见长孙光明如此模样。是以苏岩心下惊恐,忍不住低声说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长孙光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口中说道:“玄机大师说得不错。我长孙一族罪孽沉重,所犯下的罪恶却也不在武则天之下。这些年来,我一心只想着为先祖报仇,四处奔波,不仅盗掘陵墓无数,更害了十几条人命。此时回想这些事情,无一不是得罪于天地的大罪恶。我罪孽深重,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说到此处,右手倏然抬起,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便向自己脖子上抹了过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苏岩虽然站在长孙光明身边,却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剑自刎。待得惊觉之时,长孙光明手中的长剑已然横在了脖颈之上。 苏岩见长孙光明如此模样,想要救援已自不及。她心下一寒,一个声音在她心中说道:“他若死了,我也绝不能独活!” 眼看着长孙光明便要血溅当场,一道人影突然闪到了长孙光明身边。这人右手倏然伸出,正点中了长孙光明右臂上的“曲池穴”。长孙光明只觉得右臂一阵酸麻,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只听“铛”的一声,长孙光明手中的长剑已然掉落到地上。只不过长孙光明挥剑自刎并非作伪,长剑挥动甚急。救他的那人虽然出手如电,却也略慢了一慢。长孙光明手中长剑掉落之前,已在脖颈上划了一条细细的伤痕。虽然并未伤及性命,却是火辣辣的甚是难受。 苏岩见长孙光明手中的长剑坠落到地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急忙扑到长孙光明身前,看着他脖颈上一道细细的红色伤痕,心下又惊又怕,忍不住开口埋怨道:“大哥,你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此时苏岩已经看清出手救下长孙光明的正是厉秋风,心下感激,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多谢你救了长孙大哥的性命。” 厉秋风摇了摇头,转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原来你并不是玄机和尚。阁下既然到了这里,又何必藏头露尾?不知道你耗费如此心血破解武则天的陵墓,又到底为了什么?! 第七百七十六章 玄机和尚歪着脑袋,盯着厉秋风,蓦然间只见他仰天狂笑,状若疯狂。 司徒桥、长孙光明和苏岩见玄机和尚如此威势,心下惊惧,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厉秋风却是浑然不惧,右手长刀斜指地面,斜眼看着玄机和尚,似乎并未将他放在眼中。 自从洛阳相遇以来,司徒桥虽然与厉秋风称兄道弟,不过只是想借助厉秋风之力,以对抗长孙光明、玄机和尚等人,内心深处对厉秋风实是极为忌惮。只不过此时情势危急,司徒桥知道若是厉秋风折在玄机和尚手中,自己更无逃生的胜算。是以他见厉秋风如此托大,心下焦急,冲着厉秋风大声叫道:“厉兄弟,别跟这疯子一般见识,赶快退过来是正经!” 厉秋风仍然盯着玄机和尚,沉声说道:“戏法若是被人拆穿,便不好玩了。这人只不过是一个假冒玄机和尚的怂货,咱们又何必怕他?”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心下暗想,管他是不是假冒玄机和尚,不过他的武功可不是假冒的。方才你与那个胡人石像尚未交手,便已受制于人。可是玄机和尚轻轻松松一掌击飞了那石像的脑袋,武功自然远在你之上。当此危急关头,你还纠缠于这人是不是玄机和尚,岂不是自寻死路? 两人正自焦急之时,玄机和尚笑声忽止,众人眼中看到的又是那个风姿飒爽、面目英俊的年轻僧人。只见他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辨机,见过各位英雄!”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等人脸色大变。司徒桥更是颤声说道:“你、你就是那个、那个……” 他说到这里,只觉得喉咙之中格格作响,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不错。贫僧便是那个天下闻名的淫僧辨机!” 他说到这里,声音之中苦涩无比。 厉秋风却也听说过辨机和尚的名头,知道他是大唐高僧玄奘法师的得意弟子,曾助玄奘法师翻译他从天竺带回的佛经,是当年长安城中最出名的高僧之一。只不过后来因与高阳公主有了私情,唐太宗李世民大怒,下讼将辨机腰斩于闹市。一时之间天下皆知此事,民间戏称辨机和尚为天下第一淫僧。厉秋风听这僧人自报家门,心下震骇。不过此前遇到的种种怪事却突然之间变得清晰起来,他心中已隐隐猜到了这些怪事的缘由。 只听辨机和尚说道:“世人诽我、谤我,贫僧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长孙无忌为了扳倒房玄龄,怂恿李世民将贫僧杀掉,更牵连千余条无辜性命,作孽太过。佛家虽然慈悲为怀,不过除魔卫道,却也是佛门弟子的本份。贫僧斩杀这些恶人,也是为天下人讨一个公道。” 长孙光明方才听辨机和尚自承身份,心下已然震骇之极,此时又听辩机和尚提到“长孙无忌”四字,心下已经知道情势不妙。他知道这辨机和尚神通广大,即便自己与厉秋风、司徒桥联手,也不是这个恶鬼的对手。只不过他心中暗想,我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到头来却发现先祖自有取死之道,心下已是羞愧万分。辩机和尚处心积虑,将我诱来此处,自然是要将长孙一族的血脉连根拔除。我这条性命被他拿去,原本不算什么。只不过岩儿这些年来随我闯荡江湖,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今日就算我死在这里,也要让她逃出这恶鬼的魔掌。 长孙光明思忖之间,却听厉秋风冷笑道:“和尚,当年李世民杀你,是因为你身为佛家弟子,却与公主私通,触犯佛门戒律不说,更是违犯天理人伦,人人得而诛之。你一腔怨恨,死后仍然想着作恶。若是你算得上英雄好汉,又何必说什么‘为天下人讨一个公道’。你胡吹大气,无非是想给自己作恶找一个借口罢了。” 厉秋风说到此处,轻蔑地看了辨机和尚一眼,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出你不是玄机和尚么?因为玄机和尚虽然食古不化,又没能勘破‘名’之诱惑。只不过他却是心有正气,不是邪魔外道的小人。你趁咱们不备之时,施展邪术将玄机和尚控制住,不过他心中的正气你是学不来的。是以行事之时,处处透着诡异。” 辨机和尚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好生可笑。贫僧自报家门,你才后知后觉,知道贫僧的来历,却在这里虚言恫吓,说什么你早就看出来贫僧不是玄机和尚,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厉秋风沉声说道:“后知后觉,总比不知不觉要好。辨机,你若是识相些,趁早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害了玄机和尚的性命。否则你罪孽深重,只能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辨机和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忍不住纵声大笑。片刻之后,他笑声忽止,阴恻恻地对厉秋风说道:“贫僧若是下了地狱,几位也要陪着贫僧一起下去。不过贫僧是释门弟子,不会坠入阿鼻地狱,只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至于你们几位嘛,那可就不好说了。” 此时司徒桥已从最初的震骇中清醒了过来,听辨机和尚如此一说,忍不住“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秃驴,你以为做了鬼便可以天下无敌了么?遇上咱们,只怕你的下场比做鬼还惨!”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太看得起他了。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他只不过是有人故意幻化出来对付咱们的幻像罢了。咱们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见得多了,何必将他放在眼中?这等没心没肺的幻像,咱们只当没看见罢了!” 辨机和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色却也变了。只见他右足微一用力,“喀嚓”一声,原本被他踩在脚下的一个石像的脑袋登时变得四分五裂。这些石像都是用整块的岩石雕刻而成,石质坚硬无比。辨机和尚如此一踏便将石像脑袋踩裂,这份内力可以说得上是震古烁今。 司徒桥、长孙光明、苏岩见辨机和尚的武功如此了得,登时脸色大变。 辨机和尚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说贫僧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像。可是幻像有这等深厚的内力么?”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这本来就是一个不阴不阳的幻境,即使你能搬山移海,却也不足为奇。你若是真有把握将咱们全都杀了,又怎么会在这里虚言恫吓,大变戏法?你不杀咱们,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你用种种幻像来恐吓咱们,无非是想逼得咱们心神大乱,你才有机可乘。若是能逼得咱们自已杀了自己,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就像当年温韬想要盗掘武则天的陵墓,结果最厉害的几名术士却在墓门前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但是我不是术士,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手中的刀剑。你想要我自己杀了自己,嘿嘿,那是想也休想。” 辨机和尚见厉秋风不为所动,目光中似乎有了一丝不安。只不过刹那之间,那份不安便即消逝得无影无踪。只见他双手合什,目光越过厉秋风,正落在长孙光明的脸上。只听他沉声说道:“你是长孙无忌的后代,这些年一直想掘开武则天的坟墓,只不过这陵墓建造得坚固无比,内外又是机关遍布,你始终不能得手。可是你想过没有,自长孙无忌被武则天杀掉之后,你们长孙一族世代苦心经营,可是每一代的杰出人物,不是突然失踪,便是被人杀死,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岂不怪哉?” 长孙光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不由一凛,看着辨机和尚的眼睛,口中说道:“原本我家先祖都是被你害死的!” 辨机和尚微微一笑,道:“你总算想通了。只不过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你没有子嗣,长孙一族传到你这里,只能绝种啦。当年他助李世民杀掉贫僧、高阳公主、房遗爱,甚至还有侯君集、李恪等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子孙会尽数死掉,落一个血食无继的下场罢!” 长孙光明知道辨机和尚并非是虚言恫吓,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后悔。他心下暗想:“我家世世代代为复仇奔波,千百年来为此丧命的先辈何止数千?想不到丢了这么多人命,却是徒增罪恶,做了他人手中杀人的利器。只是眼下明白,却已晚了。唉。” 辨机和尚见长孙光明一脸沮丧,心下更加得意,只听他傲然说道:“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争权,知道李世民忌惮房玄龄在朝廷中的势力,便要借力打力,想要从房玄龄之子房遗爱身上找出房玄龄图谋不诡的证据。长孙无忌心思狠毒,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因长孙皇后在世之时,曾经再三对李世民说过,绝对不许长孙家的人在朝廷之中掌握大权,以免引发外戚之祸,坏了长孙一族的名节。是以李世民虽然倚重长孙无忌,给他封了很多官职。不过这些官职都是虚名,并无实权。长孙无忌一向野心勃勃,一心要做大唐第一名臣,受长孙皇后压制,这份怨气尽数藏于心中。待得长孙皇后去世之后,他便一心要东山再起。而房玄龄为朝廷第一重臣,长孙无忌想要把持朝政,便要除掉房玄龄。” 辨机和尚说到这里,看了长孙光明一眼,接着说道:“你的祖先,便是这样一位阴险狡诈的人物。可笑长孙一族世世代代都以为长孙无忌是一个公忠体国的大忠臣,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第七百七十七章 长孙光明虽然心中沮丧,不过听辨机和尚如此指斥先祖,却也是心有不甘。是以他大声说道:“这些都是千百年前的旧事,史书之中并未提及,是真是假,又有谁人知道?倒是你这和尚来历不明,在这里装腔作势,颠倒黑白!却也是可笑之极!” 辨机和尚嘿嘿笑道:“眼下大局已为贫僧掌控,无须和你们这些蠢货虚与委蛇。当年长孙无忌派人盗走高阳公主的金枕,偷放于贫僧的僧舍之中。长孙无忌买通了寺中的几名僧人,向官府揭发贫僧与高阳公主私通。因此事涉及皇家,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独自审理,便将此事奏报给了李世民。长孙无忌隐于幕后,煽风点火,妄图将高阳公主、房遗爱乃至其父房玄龄等人尽数构陷于案中。李世民正有清除房家势力之意,是以这一君一臣心照不宣,联起手来,欲置房家于死地。只不过房玄龄历经宦海数十年而不倒,岂能是束手就擒的人物?他先是将高阳公主推了出去,捏造出高阳公主煽动房遗爱争嗣案,使得原本一件风月案子,变为高阳公主阴谋独揽房家大权的大案。若是查将下去,世人必然怀疑李世民将高阳公主下嫁房家,早有图谋房家之意,是以这案子绝对不能查下去。而后房玄龄与朝中重臣暗通声气,相互勾连。房玄龄话里话外透出消息,长孙无忌急于上位,如房玄龄等老臣必将被长孙无忌清除。这些重臣个个都是人精儿,自然看出了长孙无忌的居心。是以联起手来,与长孙无忌对抗。李世民虽然想除掉房玄龄的势力,可是也不敢得罪了朝中这些重臣。是以长孙无忌想要利用高阳公主的风月案来打压房玄龄的阴谋最终无法实现。” 辨机和尚说到这里,脸上突然现出凄然的神情,接着说道:“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阴谋没有得逞,这口怨气无法向高阳公主、房遗爱、房玄龄等人发泄,便迁怒于贫僧。借口贫僧盗用皇家器物,将贫僧腰斩于闹市。” 厉秋风、司徒桥、长孙无忌在书中读过辨机和尚的下场,只是听辨机和尚亲口讲述,心下也觉得有些惊心动魄。苏岩更是“啊”了一声,颤声说道:“怎么能如此残忍……” 只不过话一出口,她便心下惊觉,急忙伸出右手掩住了嘴,这才没有说下去。 辨机和尚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皇权富贵,原本就是最能迷惑人心之物。李世民囚禁高祖,又在玄武门外杀兄屠弟,夺了天下。正因为如此,他害怕别人也和他一般,夺了他的帝位。是以坐稳的皇帝的宝座之后,便想着要将对他有威胁的权臣尽数除掉。便是凌烟阁上的功臣宿将,也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可笑的是他为了压制重臣,竟然将只在他身边玩弄阴谋的长孙无忌列名第一。如此手段,怎能让人心服?贫僧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留之无益,杀之无害。这件案子在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朝中那些重臣心中,自然是清清楚楚。不过对于朝廷小吏、平民百姓来说,却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须得有一个交待,才能遮掩过去。是以李世民便拿了贫僧的性命来为他遮羞。 “李世民杀掉贫僧之后,仍然想除掉对皇位有威胁的朝廷大臣。只不过还没等他动手,太子李承乾却起了篡位之心。虽然李世民消灭了太子的势力,只不过心中又惊又怒,想到李承乾带兵逼宫,便是学了自己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手段,当真是报应不爽。他越想越是后怕,竟然患了重病。而李泰却想趁着李承乾被废之机自己做太子,拉拢了不少朝臣,在朝廷之中兴风作浪。李世民知道李泰比李承乾更加贪婪,若是做了太子,自己即便想让位做太上皇都不可得,非得被这个儿子杀掉不可。长孙无忌早就有意扶李治做太子,趁机大进谗言,最终使得李世民将李泰软禁,后来流放外地,交由地方官严加看管。懦弱无能的李治坐收渔人之利,被李世民立为太子。不过长孙无忌支持李治,可不是安了什么好心。除了因为李治是长孙皇后嫡子之外,便是因为李治懦弱无能,将来做了皇帝,极易被长孙无忌控制。 “果不其然,李治登基之后,朝政便由长孙无忌把持。此时长孙无忌做事再无顾忌,将多年之前高阳公主争嗣一案翻了出来。不过这次事情要严重得多。长孙无忌派人揭发高阳公主与房遗爱等谋反,最后将房遗爱处死,高阳公主赐自尽。与此事全无牵连的吴王李恪也被长孙无忌罗织入此案之后,最后也一并处死。自此房家势力被彻底清除,长孙无忌在朝廷之中再无对手。 “只不过长孙无忌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武则天横空出世,比长孙无忌更为阴险狠辣。长孙无忌没有将武则天放在眼中,事事与武氏作对,还想着独揽朝廷大权。却不料武氏在宫中控制了高宗李治,又与被长孙无忌欺压的朝廷大臣联起手来,最后逼得长孙无忌自杀而死,哈哈,当真是报应不爽啊!” 辨机和尚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厉秋风等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是震骇之极。 辨机和尚收住笑声,接着说道:“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杀掉贫僧之时,虽然玄奘大师亲自赶到宫中面见李世民,再三解释贫僧与高阳公主没有私情。不过其时李世民已是非杀贫僧不可,否则无法向朝廷重臣和民间百姓交待。是以李世民虽然尊重玄奘大师,最后还是下令杀掉贫僧。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以为杀掉贫僧,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后患。却不知贫僧被他们投入牢狱之时,便已知道必死无疑。是以死前已有所布置,给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还有他们的后人,留下了一份大礼。” 辨机和尚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傲然说道:“你们几个可知道这份大礼是什么?” 厉秋风见辨机和尚盯着自己,却也凛然不惧,沉声说道:“自然是诸葛遗阵的阵图!” 辨机和尚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算你小子聪明。不错,当日贫僧被抓入牢狱,受到严刑拷打。宫中派出的两名太监逼着我承认房玄龄父子暗中谋划造反,可是我知道无论承认于否,自己这条性命都保不住,又何必连累他人?是以我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听前来探望贫僧的弟子说,玄奘大师数次面见李世民为贫僧解释此事,结果都被李世民驳回。长孙无忌还不怀好意地暗讽玄奘大师想要干政,气得大师当场口吐鲜血,已被送回大慈恩寺救治。 “贫僧这条性命,原本并未放在心上。既然身为佛门弟子,早日涅槃,往生极乐世界,正是贫僧之所愿。只不过听说玄奘大师如此遭遇,又想起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手段之阴毒,贫僧以为这两人是地狱来的恶魔,若是不除了二人,世上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丧了性命。是以贫僧在牢狱中想出一计,想要对付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贫僧先是用写供状的白纸画了数份阵图,又在阵图上写了贫僧编造的阵图来历,将其缝于旧衣之中,趁弟子前来送换洗衣服之机,将旧衣交给他们,并且叮嘱他们将这些阵图分藏于大慈恩寺、白马寺、会昌寺等佛寺的藏经阁中,只盼着有人能够发现阵图,利用阵图兴兵造反。无论成败,大唐都会元气大伤。 “只是贫僧没有想到那几位弟子一心要替贫僧报仇。在贫僧被腰斩之后,他们在阵图上添油加醋,一心要让人相信这阵图灵验无比,诱人起兵造反,推翻李唐天下,李世民及其子孙,乃至长孙无忌这等重臣,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是这阵图流传出去之后,还没等到有人造反,武则天已然成了气候,逼死长孙无忌,屠戮李世民的子孙,最后夺了大唐江山,算是为贫僧报了大仇。哈哈,哈哈。” 司徒桥见辨机和尚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你已经是大仇得报,为何还要躲在这里,与咱们为难?!” 辨机和尚冷笑道:“借钱尚有利息,李世民害了贫僧的性命,只是杀了他的子孙,乱了他的天下,又如何能消解贫僧心中这股怒气?!实不相瞒,贫僧的弟子代代相传,四处煽动豪强之士起兵反唐。他们不只要杀掉李世民的子孙,而且连他们的尸体也不肯放过。唐朝诸帝的陵墓无一处不被盗掘,尸体被从棺椁之中拖将出来,遗弃于荒野之中,作了饿狼野狗腹中之物。只有李治和武则天这座乾陵因山为墓,建造的坚固无比,而且袁天罡和李淳风又在墓内墓外设了无处结界、机关。无论是黄巢的数十万大军,还是温韬请来的数十名顶尖儿术士,都拿这座陵墓没有什么办法。贫僧的弟子们将贫僧的遗骸偷偷葬在乾陵之前,便是要利用袁、李二人布设的机关、结界来保护遗骸不受侵袭。千百年来,贫僧眼看着各色人等来打乾陵的主意,最终都是铩羽而归……” 第七百七十八章 辨机和尚说到这里,看了长孙光明一眼,口中说道:“这千百年来,你们长孙家不少人到过这里,不是死在六十一煞的伏魔阵中,便是在墓门前中了毒药发狂而死。小子,今日你步了长孙一家先祖的后尘,死了也不算冤枉罢。” 长孙光明心中又惊又怒,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辨机和尚。 便在此时,却见辨机和尚面孔突然扭曲起来,刹那之间,又变回了玄机和尚的模样。只见玄机和尚双目圆睁,面容扭曲,好似极为痛苦。只不过片刻之后,众人只觉得他的面容飘忽不定,眨眼之间,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辨机和尚的模样。只不过厉秋风留意到辨机和尚虽然嘴角兀自带着一丝浅笑,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只听辨机和尚说道:“长孙光明,以你的本领,在贫僧眼中实是不足一晒。不过贫僧与你都想掘了武则天的陵墓。贫僧是想将李治的尸体从墓中拖将出来,锉骨扬灰。到时武则天这妖妇的尸体就交给你处置。如此一来,你不仅大愿得偿,而且贫僧还可以指给你一条逃生的道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长孙光明一怔,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辨机和尚道:“局势已为你所掌控。既然你已稳操胜券,为何会给我这么大的好处?难不成你想让我助你打开墓门不成?” 辨机和尚道:“正是。” 长孙光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手中的诸葛遗阵的阵图是你编造出来的,若是论起奇门五行的本领,你更是在咱们之上。既然你打不开墓门,那我更加没有这份本事。除非你想让我走在前面,做了破解墓道中机关的诱饵。” 辨机和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当年贫僧画了这份假阵图,是想蛊惑人心,使得天下豪强之士,人人都想拿着这阵图造反。不过所谓驱动鬼神虽然是镜花水月之事,其中有些障眼法之类的小把戏倒是颇能吓唬人,否则那些豪强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又如何会上当,痴迷于这幅阵图?贫僧的一名弟子看到这阵图之后,竟然也信以为真,以为凭借这阵图能够起死回生,便一心想集齐了贫僧在阵图之中所提到的几件法器……”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听辨机和尚说这里,心下都是凛然一惊。长孙光明颤声说道:“原来你是想要我身上藏着的袈裟和咒语。” 辨机和尚笑道:“你总算变得聪明一些了。不错,眼下禅杖已在贫僧手中,你将玄奘大师的袈裟和‘地藏菩萨普善咒’交给贫僧,贫僧便放你出了这移魂大阵。” 长孙光明不由看了苏岩一眼,他自五台山和龙门奉先寺中取出的袈裟和武则天陵墓秘图都由苏岩保管。若是辨机和尚得了这两件物事之后,真能放众人离开,倒是一个不错的条件。 长孙光明思忖之际,忽听司徒桥对辨机和尚说道:“秃驴,你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含糊不清,无非是想骗长孙先生将东西交给你。你真当咱们是三岁孩童不成?这阵图既然是你胡编乱造出来的,诸葛武侯禳星之事,自然也是假的。就算集齐了这三件法器,又怎么会有起死回生之效?” 辨机和尚冷笑一声,对司徒桥道:“所以说你蠢笨之极!贫僧那位弟子之所以如此热心,倒也并非是全无依据。此事之起源,还要追溯到玄奘大师西行取经之时。其时玄奘大师在天竺精研大乘佛法,无意中在一座寺庙中得到了住持所赠送的一部经书。这部经书讲述了一位僧人发下宏愿,普度天下冤魂的故事。玄奘大师从这经书中找到一段咒语,据说能够召唤亡魂。只不过玄奘大师以为生老病死,乃是六道轮回之正道,若是凭借所谓咒语便将轮回打断,大违天理人伦。是以得了这部经书之后,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待他回转大唐之时,这部经书也被他带了回来。 “贫僧被腰斩之后,几位弟子将贫僧所绘之阵图四处藏匿,其中一位弟子无意中翻阅了玄奘大师带回的这部经书,从经书中找到了那段能够召唤亡魂的咒语。因为这部经书中所讲的故事与中土流传的地藏菩萨发愿救度一切罪苦众生的故事颇为相似,他便将这段咒语命名为‘地藏菩萨普善咒’。因为据经书记载,这段咒语若要灵验,须得有得了证果之人所用法器加持。他便想到了玄奘大师所用的过的袈裟和禅杖。只不过其时玄奘大师已然去世,遗物被收入宫中供奉。他便在阵图之中胡乱编写了一段起死回生的法门,声称这‘地藏菩萨普善咒’若要灵验,须得有玄奘大师用过的袈裟和禅杖加持。他篡改阵图之后,将其混入白马寺藏经阁的经书之中,并且有意让薛怀义看到这部经书。薛怀义得了这阵图之后,如获至宝,将它献给武则天。贫僧的弟子本来以为武则天得了这阵图之后,便会将玄奘大师用过的袈裟和禅杖取出来,他就有机会下手将这两件法器盗走,然后召唤贫僧的亡魂出来,附于他人身体之上,便能使贫僧起死回生……” 辨机和尚说到这里,司徒桥忍不住大声说:“荒谬!荒谬之极!阵图本来就是假的,你的弟子相信什么起死回生的咒语,更是错上加错!至于亡魂附于他人身体之上,只不过是一些骗人钱财的江湖神汉想出的阴招。世间虽然称你为淫僧,不过对于你的佛法修为,大伙儿都是颇为心服。想不到你居然相信这些歪理邪说,真是让天下赞你之人心寒!” 辨机和尚冷笑道:“贫僧被腰斩于闹市,你们为什么不心寒?!” 司徒桥被辨机和尚如此反驳,想到这和尚遭遇之惨,登时为之语塞。辨机和尚接着说道:“贫僧是死是活,原本并未挂在心上。只不过大仇未报,总是有心愿未了。贫僧的那位弟子一直盼着武则天能够将玄奘大师的袈裟和禅杖请出来,只不过后来却听说武则天将袈裟、禅杖连同佛骨舍利分别藏在了五台山和法门寺中。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即便前往五台山,想要盗取法器。想不到武则天藏匿法器之时,已派了不少武功高手剃发为僧,留在寺院之内。贫僧这位弟子武功虽然不弱,不过寡不敌众,虽然杀了十几名高手,最后也是身受重伤,只能拼死逃走。 “待他回转长安之后,将此事说与几位同门师兄弟听了,不久便伤重而死。自此之后,贫僧的这些弟子们一边蛊惑各地豪强造反,一边想着要将禅杖和袈裟盗将出来,让贫僧起死回生。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宦官控制朝廷大权,直到黄巢作乱、朱温篡唐,背后无一不有贫僧的徒子徒孙们出谋划策。哈哈,哈哈。贫僧与李唐之仇,其实早已经报了!不过每次想到李治这小子还好好地躺在陵墓中,贫僧就如刺在喉,非得将他的尸体拖出来不可。不过袁天罡和李淳风设置的机关太过厉害,贫僧的徒子徒孙总是无法攻入陵中。尤其是这座六十一煞伏魔阵,几乎无懈可击。好在你们两个小子虽然不成气候,于五行奇门之术倒是颇为精通。正是因为你们两人暗中逆转死门,贫僧才能猝然一击,大功告成。哈哈,哈哈!” 长孙光明见辨机和尚势若疯狂,便即开口说道:“我将袈裟和地藏菩萨普善咒给你,你能说话算数,放我们离开么?!” 辨机和尚笑声忽止,沉声说道:“贫僧只是想找李治的麻烦,与你们又没什么仇恨,留你们在这里反倒碍手碍脚。只要你将袈裟和咒语交给贫僧,贫僧立刻便撤了结界,放你们离开这里。” 长孙光明略一思忖,转头对苏岩道:“将袈裟和那本册子给了他罢。” 苏岩虽然对辨机和尚心下存疑,不过她对长孙光明向来不敢违拗,是以长孙光明话音方落,她便解下了背着的包袱,从中取出袈裟和一本薄薄的册子。长孙光明接过袈裟和册子,双手捧在身前,便要向辨机和尚走去。便在此时,厉秋风忽然开口说道:“长孙先生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长孙光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厉秋风。厉秋风道:“长孙先生,咱们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辨机和尚。他将咱们陷入幻境之中,便是想抢夺长孙先生手中的袈裟和册子。此人心思狠毒,绝对不会放过咱们。以长孙先生的见识,既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像而已,为何还要相信这人的鬼话,将这东西交给他?此人得了袈裟和册子之后,行事再无顾忌。是以还请长孙先生三思,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 长孙光明此时头脑之中混乱无比,经厉秋风提醒,不由想道:“厉大侠说得不错。咱们身处移魂大阵之中,看到的东西不知真假。这人控制了玄机和尚,想要将袈裟和册子夺走。我若是如此轻易地将这两件东西交了出去,此人若是翻脸,咱们再无可恃之物,只怕难逃一死。”不过转念又想:“他只不过是想与李世民的子孙为难,得了袈裟和册子之后,便会想法子去打开乾陵墓门。李治和武则天是害死我家先祖的两大凶手,此人去糟蹋李治和武则天的尸体,也算是为我家先祖报仇,就由他去罢。” 第七百七十九章 长孙光明念及此处,再也不顾厉秋风相劝,快走了几步,已自到了辨机和尚面前。只见长孙光明双手托着袈裟和册子,捧在辨机和尚身前,口中说道:“大和尚,但愿你言出必践,尽快放我们离开此地。” 辨机和尚见自己日思夜盼的袈裟和册子就在面前,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这个自然。你将东西给了贫僧,贫僧自然要送各位……” 他说到这里,右手将禅杖向地上一插,只听“噗”的一声,禅杖深入地下半尺,牢牢地立在地上。随后辨机和尚双手伸出,将袈裟和册子自长孙光明手中接了过去,口中接着说道“……上西天!” 厉秋风和司徒桥见辨机和尚右手随随便便向地上一插,便将禅杖插入地下半尺,这份功力当真令人震骇之极。只不过听他说出“上西天”三个字,厉秋风和司徒桥登时大惊失色。苏岩更是忍不住开口叫道:“大哥小心!” 只是她声音未落,辨机和尚右脚猝然踢出,正踹在长孙光明小腹之上。只听“砰”的一声,长孙光明被辨机这一脚踹得倒飞出三四丈远,“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口中鲜血狂喷,情形甚是恐怖。 厉秋风、司徒桥见长孙光明被辨机和尚踹得飞了出去,急忙向长孙光明摔落之处奔了过去。两人堪堪冲出三四步,却听又是“扑通”一声。待两人转头望去,却是苏岩惊怒交加之下,气血攻心,竟然晕倒在地上。 厉秋风急忙转身奔向苏岩,左手将她提了起来,这才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长孙光明身边。待他将苏岩轻轻放到了地上,司徒桥已经将长孙光明扶着坐了起来。只见长孙光明口中鲜血兀自不断向外喷涌,气息却是微弱之极。 厉秋风与长孙光明没有什么交情,而且相互之间还争斗过多次。此时见他伤势如此沉重,知道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救他活命,心下不由也是一痛。 长孙光明目光呆滞,见厉秋风救回了苏岩,口中喃喃说道:“厉、厉大侠,拜托你……救、救她、出去……” 厉秋风右掌贴在长孙光明胸口膻中穴上,将内力源源不断送入他的体内。长孙光明知道厉秋风大耗内力来为自己疗伤,只不过辨机和尚这一脚足有断碑裂石之力,自己五脏六腑都已被震碎,只怕随时都会毙命。是以他口中说道:“厉大侠、我不、不成了,你不必为我这必死、必死之人耗费功力……” 便在此时,只听辨机和尚狂笑道:“你真是笨得可以!李世民固然是贫僧的大仇人,可是长孙无忌给李世民出了那么多毒计,贫僧岂能让他的子孙逍遥自在?事到如今,贫僧也不必瞒你。长孙一族那些到乾陵来掘墓的高手,都被贫僧故意诱入袁天罡和李淳风布下的机关之中,前前后后,也杀了你们长孙家三四十人啦。哈哈,你不是第一个死在贫僧手中的长孙族人,不过你做了最后一个,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这小子死了之后,长孙无忌就算是断子绝孙啦!贫僧再去将李治的尸体拖出来喂了野狗,便算大功告成。哈哈,哈哈!” 长孙光明见辨机和尚如此猖獗,心下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后悔不迭。他心情激荡之下,虽然厉秋风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忍不住“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只见长孙光明双目圆睁,对厉秋风道:“我、我好恨自己……原本不应该过了这么多年,还一心想着、想着挖了武则天的坟墓,害得她……她……” 他说到这里,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睛中现出奇异的光来。片刻之后,这奇异的目光却倏然消失。司徒桥只觉得双手扶持着的长孙光明的身子猛然变得重了起来。他心知不妙,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收回右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司徒桥心下一沉,低头望去,却见长孙光明虽然瞪着双眼,眼珠却早已呆滞不动,似乎蒙了一层淡淡的沙尘。司徒桥将长孙光明放在地上,慢慢站直了身子,对辨机和尚说道:“秃驴,枉你是玄奘大师的弟子,却躲在这里戗害人命。今日就算你能将咱们都杀掉,也逃不脱天理公道!十八层地狱在等着你,到时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辨机和尚将袈裟捧在身前,哈哈大笑,道:“人心便是地狱!你们几个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还敢来指责贫僧。待贫僧先送你们下地狱,算是给贫僧做一个开路的先锋!” 他说完之后,右手仍然托着袈裟,左手却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银色珠子。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银色珠子“嗤”的一声,直向两三丈外一个倒在地上的胡人石像飞了过去。厉秋风见那个胡人石像正是被辨机和尚打飞了脑袋的胡人石像的首领,心下一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便在此时,那银色珠子正落在石像的胸前。只听“喀”的一声轻响,珠子竟然牢牢地嵌在石像胸口皮甲的护心镜上。 银色珠子嵌入护心镜上之后,那无头石像倏然站了起来,身子左右摇动了两下,随后便转向了厉秋风和司徒桥。只见无头石像双手高举,原本滚倒在地上的石像纷纷爬了起来。转眼之间,六十一尊无头石像已自排列得整整齐齐,个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紧紧盯着厉秋风和司徒桥。 司徒桥咬紧牙关,对厉秋风道:“厉兄弟,看样子咱们今天逃不了啦!若不是我在洛阳盗走关羽的头颅,你也不会跟着来淌这混水。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大恩大德,只能下辈子再报了!” 他说完之后,身子倏然拔起,自向那为首的无头石像扑了过去。半空中他右手自腰间一探,已自将钢抓套于手上。待他跃到那无头石像身前之时,右手钢抓直向无头石像的脖颈上抓了过去。 只不过钢抓尚未抓到石像,那石像右臂倏然抬起,正迎向了司徒桥手中的钢抓。只听“铛”的一声厉响,钢抓与无头石像右臂相撞,已然断成了两截。 司徒桥大惊失色。他这钢抓是花费三百两银子,请保定诸家第一铸剑高手用了三个月打造而成,不只锋利,而且极有韧性,即便是与削铁如泥的宝剑相抗,却也不会瞬间断成两截。想不到这无头石像坚硬无比,不仅震断了钢抓,司徒桥更是觉得右臂酸麻惊心,刹那之间竟然抬不起来了。 他见无头石像震断了自己的钢抓之后,便向自己直逼了过来,心下知道不妙,正想转身逃走,无头石像仿佛身上长了眼睛一般,左手倏然探出,直向司徒桥肩膀抓了过来。司徒桥哪里敢出手遮挡,只顾着转身逃走。只不过他身形甫动,却觉得左肩一紧,原来衣衫已被那无头石像牢牢抓住。 司徒桥心下一寒,拼命向前奔去,想要摆脱无头石像的左手。只不过眼前人影闪动,却是又有两尊无头石像绕了上来,已将他逃走的道路封死。三尊无头石像将司徒桥围在中间,而其余的无头石像也已围了上来。 司徒桥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心中一声长叹,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已自到了司徒桥头顶。只见刀光一闪,司徒桥左肩的衣衫已然被这一刀砍断。司徒桥只觉得肩头处一轻,心下大喜,右足一点,身子拔地而起。他轻功甚是了得,身子纵起之后,双脚不断在四周无头石像的脖项、肩膀处轻点,眨眼之间便跃出了无头石像的包围。 此时厉秋风却也从石像群中跃了出来。方才他看到司徒桥被无头石像抓住了衣衫,情急之下挣脱不及,而其余的无头石像潮水般涌了上去。厉秋风见情势危急,便即纵身飞出,一刀砍断了司徒桥的衣衫,助他脱困,随后自己也逃了出来。 无头石像见厉秋风和司徒桥两人逃了出去,便即纷纷转过身子,又向两人扑来。厉秋风伸手将昏迷不醒的苏岩提了起来,司徒桥则将长孙光明的尸身抱起,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北奔了出去。 两人轻功都是极为高明,虽然手中各自提着一人,奔跑之际却也并不吃力。转眼之间,两人已越过几堆碎石,又上了数层石阶,将无头石像远远甩在身后。 两人急速狂奔,只是越向上行,四周雾气越浓。只不过当此危急关头,两人已是慌不择路,只想着离开辨机和尚和那些无头石像越远越好。 厉秋风和司徒桥正自奔跑之际,忽然觉得面前有一道巨大的黑影扑天盖地压了过来。两人大吃一惊,急忙停下脚步,却见三四丈外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悬崖峭壁。石壁通体呈黑色,抬头向上看去,只能看清五六丈高,再往上看,石壁隐于雾中。崖底的山壁上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门户,只不过影影绰绰瞧着不大清楚。 司徒桥抱着长孙光明的遗体,此时左顾右盼,见右首有一块一丈多高的岩石。他快步走了过去,跃到岩石顶端,将长孙光明的遗体放在岩石上,这才纵身跃回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道:“长孙先生的遗体放在岩石顶上,便不会被那些鬼石像踩踏。咱们放手一搏,即便打不过那个秃驴,却也不能让他好过!” 第七百八十章 厉秋风转头向石阶下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辨机和尚和无头石像已然踪影全无。 司徒桥看了半天,见仍然没有人影出现,忍不住低声说道:“厉兄弟,难道那个秃驴放过了咱们不成?” 厉秋风将苏岩背在身上,正自四处寻找能暂时安置她的地方。只不过悬崖底部除了右首那块巨岩之外,再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厉秋风原本打算将苏岩也放在巨岩之上,但是转念一想,这女子性子十分刚烈,若是醒了过来,看到长孙光明的尸体,只怕立时便会拔剑自杀。是以他犹豫再三,只能将苏岩背在身上。此时听司徒桥询问,厉秋风道:“这个和尚处心积虑,此时稳操胜券,又怎么会放过咱们?” 他话一出口,蓦然间想起一事,脸色不由为之一变,口中说道:“不对。这人绝对不是辨机和尚。他所说的一切事情,都是背后操纵他之人借他之口说出来的。可是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他若是想杀掉咱们,绝非难事。可是为何一直没有下手,倒让人殊为不解?”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指了指右首巨岩上长孙光明的尸体,口中说道:“他已经杀了长孙光明,怎么能说他一直没有下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好像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石阶下面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厉秋风沉声说道:“那些石像还是追过来了!” 两人向石阶下望去,果不其然,只见重重雾气之中,此时已出现了朦胧的人影。片刻之后,一尊无头石像已自从雾气中走了出来。厉秋风和司徒桥认得这石像身上所穿的甲胄,正是被玄机和尚一掌将脑袋击飞的那个胡人石像的首领。这尊无头石像走出雾气之后,身后又出现了五六尊无头石像。 只听得脚步声如闷雷般响起,一排排无头石像出现在厉秋风和司徒桥眼前。这些石像每五六尊为一排,自台阶下一直走了上来。 司徒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兄弟,看样子咱们是没处可逃啦。辨机和尚真是狡诈,让这些石像上来对付咱们,他自己倒躲了起来。就算咱们想找他拼命,只怕也找不到他。” 厉秋风见事情紧急,对司徒桥说道:“这些石像刀枪不入,咱们打不过它们,不如暂时躲避。” 司徒桥一怔,道:“这崖底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又能避到哪里去?除非咱们打开墓门,藏入武则天的陵墓之中。可是千百年来,无数了不起的人物都打不开墓门,凭咱们两人的本事,又是在如此仓促之时,压根没法子破解墓门。” 厉秋风道:“咱们先到那块巨岩上暂避一时!” 他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直向巨岩飞了过去。司徒桥心想这巨岩虽然高大,可是躲到上面之后,这些无头石像围了过去,真可以说是瓮中捉鳖,更加没有逃生之路。只不过看到厉秋风已然跃到巨岩之上,司徒桥没有办法,只得也跟着跃了上去。 这巨岩高一丈有余,岩顶虽然甚是平坦,不过并不算大。厉秋风将苏岩小心放在岩石之上,旁边便是长孙光明的尸身,岩顶显得甚是拥挤。厉秋风和司徒桥刚刚站好,无头石像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这些石像虽然没了脑袋,但是好像身上还有眼睛一般,涌到崖底之后,便即将巨岩团团围住。为首的那尊石像站在巨岩下面,呆立片刻之后,蓦然间只见他双手伸出,抵在巨岩之上,似乎正在用力推动岩石。 这块巨岩极为庞大,只怕重逾万斤。司徒桥见这尊无头石像竟然想推动巨岩,虽然在重围之中,却也忍不住笑道:“石头就是石头,竟然痴心妄想要把这块巨岩推翻,真是可笑之极!” 只不过他话音未落,又有六七尊石像走上前来,一起伸出手臂,用力推动巨岩。司徒桥只觉得巨岩微微颤抖了一下,登时脸色大变,颤声说道:“糟了,这些鬼家伙还真有几分神勇!” 厉秋风却没有理会司徒桥在说些什么,而是一直盯着巨岩下这些无头石像的动向。只见六七尊无头石像发力推动巨岩之后,他们身后的无头石像也纷纷走了上来,将双臂按在推动巨岩的无头石像身后。自巨岩顶端望下去,只见无头石像层层叠叠,一起发力推动巨岩。 厉秋风只觉得脚下的岩面不住颤抖,似乎巨岩随时都会被推得翻滚出去。司徒桥虽然已抱定了必死之心,此时也是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说道:“想不到老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最后会死在这些蠢物手中。” 便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岩埋于地下的部分已然被这些石像推得露了出来。整块巨岩向右倾斜,似乎随时都能倒将下去。厉秋风急忙抱起苏岩,司徒桥也将长孙光明的尸身背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厉秋风道:“趁着这些石像推动巨石,咱们向陵外逃走!” 他话一说完,身子已然向外纵去。眼看着就要落到一尊无头石像头顶,却见他右足在无头石像肩上一点,身子复又弹起,直向石阶下飞去。待飞行之势用尽,恰好落到了最后一排无头石像的头顶。厉秋风依样画葫芦,右足踩上了一尊无头石象的脖项。借着这一踩之力,他的身子越过了四名无头石像,直向石阶下飘去。 司徒桥武功远不及厉秋风,不过以轻功而论,却与厉秋风在伯仲之间。是以厉秋风向石阶下纵去之时,司徒桥也紧随在他身后。两人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脚下除了石阶之外,再也没有无头石像的影子。司徒桥原本沮丧之极,可是此刻将无头石像甩到了身后,心下却是颇为欣喜。他心中暗想,这些鬼石像虽然刀枪不入,厉害之极。不过行走之时却极为蠢笨。只要咱们逃下了石阶,一口气出了这鬼陵,无头石像便追不上咱们。 他正思忖之时,已自跃下第二层石阶。只不过两人双脚刚刚踏上地面,却见眼前人影闪动,辨机和尚倏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厉秋风和司徒桥看到辨机和尚现身,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辨机和尚一脸阴毒,左手捧着袈裟,右手拄着禅杖,冷笑道:“你们还想走么?” 司徒桥惊怒之下,左手一甩,早已扣在手中的数枚银针向着辨机和尚激射而出。只不过银针到了辨机和尚身前,却见他右手禅杖倏然旋转,只听得一阵极细微的“嗤嗤”之声,数枚银针已自被辨机和尚手中的禅杖震飞了出去。 司徒桥见银针被辨机和尚震飞,心下又惊又怒,却又无计可施,正想如何脱身之时,只听得身后闷雷般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忍不住转头望去,却见五六尊无头石像正从雾中走了出来。随后大群无头石像从雾中钻了出来,如一道浊流,沿着石阶向两人逼了过来。 司徒桥见此情形,心知今日已然无幸。只不过若是就此束手待毙,却也是心有不甘。是以他右手钢抓一挥,便要和身向辨机和尚扑去。却不料他身形将动未动之际,厉秋风手中长刀闪动,直向辨机和尚劈了过去。 辨机和尚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还不死心么?!” 刀影之中,却见辨机和尚手中禅杖一竖,径向厉秋风手中长刀迎了上去。 眼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就要与禅杖相撞,司徒桥心下暗想,厉秋风的刀法诡异无比,自己曾数次亲眼见过他与对手过招,向来不硬接硬挡,为何此时却不管不顾地向辨机和尚手中的禅杖砍去?难道他也知道无法逃走,便要与辨机和尚拼命不成? 司徒桥正想着如何上前助拳,却见厉秋风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辨机和尚手中的禅杖上。这一踹力道好大,饶是辨机和尚神通广大,被厉秋风这一脚踹中之后,身子也是晃了几晃。而厉秋风借着这一踹之力,手中长刀已然收回,身子如箭般向后弹了出去。 这一下大出司徒桥意料之外,待他惊觉之时,厉秋风已自飞到了从台阶上走下来的那个为首的无头石像身前。只见厉秋风左手抱紧了苏岩,右手手腕一翻,警恶刀自下而上撩了上去。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那尊无头石像胸口皮甲上的护心镜已被厉秋风手中长刀刀尖划中。 司徒桥心想这些石像刀枪不入,即便厉秋风手中的警恶刀锋利无比,砍上去也没有丝毫用处。哪知道厉秋风长刀掠过之后,司徒桥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似乎有一个极小的银球从那石像身上飞了出去。他心中一凛,立时想起此前辨机和尚将一枚银球弹在了这石像的护心镜上,随后这些没了脑袋的石像才从地上爬将起来,向自己和厉秋风拼命攻击。想到此处,他才明白厉秋风佯攻辨机和尚,其实早就算准了方位,趁着被辨机和尚弹出之机,一刀将那无头石像身上的银球劈落。 司徒桥见厉秋风得手,心下又惊又喜,却又有几丝不安。 只见银球飞起之后,那尊无头石像立时停下了脚步,呆立不动。厉秋风手腕旋转,警恶刀在他头顶幻化出无数刀影。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电光火石之间,那枚银色小球已被他手中的警恶刀削成了无数碎片。 第七百八十一章 只听“轰隆”一声,却是那尊无头石像一头栽倒在地上,竟然摔得四分五裂。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之声不绝,呆立在台阶上的无头石像纷纷滚倒在地,转眼之间便化为无数细小的石块。 司徒桥见此情形,心下大喜,不过对辨机和尚兀自十分忌惮。是以双足一点,身子倒飞了出去,远远离开辨机和尚,恰好落在了厉秋风身边。他将长孙光明的尸身轻轻放在地上,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真有你的!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对付这些鬼石像的法子啦!” 厉秋风却没有理他,仍然紧盯着辨机和尚,口中说道:“你到底是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仍然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辨机和尚嘿嘿一笑,道:“贫僧法号辨机,早就已经对你们说过了。你若是不信,贫僧也没有法子。你很聪明,不过若是以为毁了六十一煞,便能对付贫僧,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辨机和尚说完之后,右手禅杖插入地面,从容不迫地将袈裟披在了身上。这袈裟镶着金丝,披在身上金光闪闪。辨机和尚原本相貌俊秀,虽然剃了光头,兀自英气逼人。厉秋风和司徒桥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均想:“怪不得当年高阳公主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此人生得如此容貌,世间女子一见之下,哪有不心生喜欢的?” 只不过两人见辨机和尚披上袈裟,右手握住禅杖,左手正要翻开他从长孙光明手中骗去的册子,心下登时悚然一惊。想起辨机和尚说过,袈裟、禅杖、地藏菩萨普善咒这三大法器合而为一,能够驱动鬼神,起死回生。辨机和尚此时如此做作,自然是想借着这三大法器之力重生。司徒桥低声说道:“事情只怕不大妙,咱们须得想法子将袈裟、禅杖和那册子抢过来……” 司徒桥话音未落,辨机和尚已然翻开了那部薄薄的册子。他凝神向册子上望去,口中念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司徒桥听辨机和尚诵读咒语,心下大惊,只道这咒语念将出来,定然是天地为之色变,凶神恶鬼随时都会现身。即便厉秋风不信鬼神之说,此时心下也有些忐忑不安。 想不到辨机和尚念了几句,突然住口不再诵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中喃喃说道:“这、这哪是什么地藏菩萨普善咒,明明是般若波罗密心经呀!” 司徒桥见辨机和尚如此模样,知道事情定然是有了变故,心下又惊又喜,虽然知道此刻危机四伏,仍然忍不住出言讥讽道:“秃驴,念错经文了罢?!哈哈,哈哈。” 辨机和尚将册子在手中不住颠倒来去,仔细端详。后来他发起怒来,竟然将册子一页一页撕了下来,想要看看这册子中是否藏有夹页。只不过这册子原本只有薄薄的五六页,待他将最后一页撕落了下来,仍然是一无所得。 辨机和尚一脸惊愕,嘴角抽搐,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厉秋风和司徒桥见他如此模样,虽然又惊又喜,却也知道辨机和尚手段厉害之极,此番狂怒之下,若是出手攻击,定然狠毒无比,是以心下暗自戒备。 辨机和尚呆立半晌,一双眼睛茫然无神,口中说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地萨菩萨普善咒,怎么会变成一部平平无奇的心经?”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说道:“这部心经,有一大半是你所译出,耗费了你无数心血。可是今日你却弃之如敝履,一心只想着让你的臭皮囊复生的咒语。痴儿,你还不清醒么?” 厉秋风和司徒桥蓦然间听到有人说话,心下大惊。以两人的武功,若是有人在左近出没,立时便会惊觉。可是这人的声音忽左忽右,竟然不知道来自何方。厉秋风和司徒桥四下张望,心下惊骇之极。 辨机和尚听到这声音之后,却也是面色大变,只听“砰”的一声,却是他右手颤抖,已自握不住禅杖,使得禅杖摔落到了地上。只见他一脸惊慌,四处张望,嘴角抽搐,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便在此时,从辨机和尚身后数丈的雾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穿灰色僧袍,头顶无发,竟然也是一个和尚。只不过这和尚须发皆白,看样子年纪甚老。 辨机和尚见到这老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右手衣袖在眼睛上擦了一擦,定睛望去。此时那老僧已走到他身前,俯身将辨机和尚扔在地上的五六页纸捡了起来,慢慢递给辨机和尚,口中说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世事虽如浮云,不过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几页纸,原本就是你当年的心血之作。千百年来,你只想着报仇血恨,却将当年在佛祖面前发下的宏愿尽数忘却。痴儿,此时不回头,更待何时?” 辨机和尚听那老僧如此一说,如遭雷击,呆立片刻,蓦然间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师父……” 他只说出了“师父”二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和司徒桥一脸惊讶地站在一边,只见两行泪水,已自从辨机和尚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那老僧看着跪在面前的辨机和尚,缓缓说道:“痴儿,当日你译心经之时,何等意气风发,一心要普度众生,救世人出苦海。其时为师曾经说过,执着是你成证果之大碍。行事顺其自然,不可强行逆天。立下普度众生之宏愿,原本是一件好事。只是你过于执着,为此宏愿,不惜结交朝廷贵人,这才与房家有了交集,以至于有了后来的大祸。世人毁你、谤你,却也并不是没有因果。事到如今,你悟到了么?” 辨机和尚伏于地上,口中呜咽,颤声说道:“弟子无时无刻不想念师父,今日能够重睹师父尊颜,已是大彻大悟。弟子罪孽沉重,死不足惜……” 他话音未落,那老僧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痴儿,你口口声声说今日已然大彻大悟,却仍然如此执着于善恶情仇,没有勘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随我再去修行,以图证果罢。” 辨机和尚低声答应一声,便即站起身来,将袈裟脱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捧在那老僧面前。那老僧摇了摇头,道:“身外之物,竟然被人当成了神器,可笑亦可悲矣。” 他说完之后,摇了摇头。辨机和尚道:“师父教训得是。”随即双手一松,袈裟便即掉落在地上。那老僧微微一笑,道:“痴儿,若你去了这个‘痴’字,便离着证果又近了一步。当年你曾问我,前往天竺之时,千里万里之路,又是如何能够走到尽头。我说前路渺茫,不问何时能到尽头,每一日走过的道路,便是尽头。今日你我重新上路,也不须多问,只管走将下去便是。” 辨机和尚双手合什,默然不语。那老僧道:“既然你已悟了,还留着这皮囊作什么?” 他说完之后,右手倏然拍出,正击在辨机和尚天灵盖上。厉秋风和司徒桥想不到这老僧出手如此之快,正击中辨机和尚的要害,是以心下大惊。只不过那老僧一掌拍中辨机和尚天灵盖之后,却见一阵狂风蓦然之间自地面卷了起来。厉秋风和司徒桥只觉得眼前沙石乱飞,触脸生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厉秋风忽然觉得丝丝凉风袭来,紧接着有人说道:“起风啦!这下可好了!” 厉秋风蓦然睁开双眼,却见眼前火光闪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心下大惊,伸手便向腰间探去。只不过绣春刀早已失去,这一抓却抓了个空。厉秋风圆睁双目,却见自己竟然坐在一处四面透风的屋子之中。不远处有一堆火,正自噼噼啪啪烧得甚旺。火堆前人影幢幢,只不过厉秋风刚刚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火堆前都是些什么人。 厉秋风转头扫视了一圈,觉得四周有些熟悉。待看到右首一堵破墙边倚坐着两人,正是长孙光明和苏岩。刹那之间,厉秋风已经想起来身在何处了。 池头庙! 厉秋风慢慢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想起当时自己和长孙光明、苏岩来到池头庙,便是要找到司徒桥的行踪。后来司徒桥将玄机和尚引入池头庙中,将其困于奇门五行阵之内。随后自己和长孙光明、苏岩追踪司徒桥,种种怪事从此不断发生。此时厉秋风看着四周的情形,一时之间竟然已恍如隔世。 他正思忖之时,忽听有人说道:“呀,总算有人醒过来啦!” 厉秋风一惊,却见火堆旁走来一人。这人粗手大脚,头发已然花白,容貌甚是凄苦,竟然是在谷口村见到过的杜里长。 厉秋风脑袋中一片混乱,不知道杜里长为何会到了池头庙。此时他已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只见火堆边还站着几人,火光映照之下,兀自记得这些人是在谷口村曾经见过的村民。他正想开口询问,突然闻到了一阵香气,紧接着只听杜里长说道:“老严,黄梁米饭快煮熟了罢?” 火堆边一个背对着厉秋风的老者转过了身子,冲着杜里长笑道:“好饭不怕晚,你就再等一会儿吧。” 厉秋风看到此人,不由大吃一惊。这人赫然便是在太白居中遇到的那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的老严。 便在此时,只听“铮”的一声,一道剑光如蛟龙出水,直向老严刺了过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 老严原本一脸贼忒嬉嬉地和杜里长说话,全然没有防备有人偷袭。那道剑光快若闪电,他即便是想躲也躲不开了。是以老严一脸惊恐,只能束手待毙。 厉秋风刚刚清醒过来,对于周遭的情势仍然处于茫然不解之中。此时斗然见到老严,心下大骇。他知道此人形迹可疑,是自己遭遇如此多怪事的关键所在。是以见老严命在旦夕,厉秋风想也不想,身子一闪,便即抢到老严身前,伸手抓住老严胸口衣衫,将他硬生生拖出数尺。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却是老严左臂衣衫被人一剑刺穿。好在厉秋风出手如电,后发先至,将老严拖开,使得他堪堪避过了这一剑。虽然衣衫被刺了一个洞,却是毫发未伤。 厉秋风见机甚快,见那人一剑刺空,右足倏然踢出,直踹向那人右手手腕,以逼迫那人收剑。否则那人只须手腕一翻,长剑兜将上来,立时便能将老严左臂砍了下来。 厉秋风这一踢正是攻敌之所必救,那人果然撤回长剑,向后疾退。厉秋风趁机将老严挡在自己身后,这才望向出剑那人。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那人长剑横在胸前,正是长孙光明。 厉秋风沉声说道:“长孙先生,此时情势未明,敌友未分,万万不可不分青红皂白便出剑伤人。” 此时苏岩也已抢到长孙光明身边,颤声说道:“大哥,咱们好像回来了……” 长孙光明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伸手在小腹处摸了摸,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这个老家伙不是好人,当心被他暗算!” 厉秋风摇了摇头,对长孙光明说道:“长孙先生,这里是池头庙,也是咱们最初追踪司徒桥的地方。依厉某看来,这次咱们是真的从移魂大阵中逃出来了。” 长孙光明长剑拄在地上,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杜里长和几名谷口村的村民躲在厉秋风身后,正自一脸惊愕地看着他。长孙光明沉声说道:“我只记得被辨机和尚打得飞了出去,后来的事情便不记得了。咱们怎么又回到了池头庙,这个老家伙怎么也到了这里?” 厉秋风自己心里也是乱成一团。他转头望去,却见老严躲在杜里长等人身后,正自偷偷窥视着自己。两人目光一接,老严身子一缩,再也不敢露头。 厉秋风转过头去,对长孙光明说道:“此事不解之处甚多,咱们须得细说究竟,或许能知道是谁在背后坑害咱们。”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杜里长颤声说道:“几位大爷,咱们可不是想害你们的坏人。是有人看到池头庙这里有火光,这才在村子里叫人过来瞧瞧。咱们到了这里之后,看到你们三位睡在这里,叫了几声也没有醒来,却也不敢打扰各位。外面还睡着两位大爷,其中还有一个大和尚……” 杜里长说到这里,厉秋风、长孙光明、苏岩三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厉秋风道:“那两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杜里长见厉秋风等人不再与老严为难,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大爷休急,小老儿这就带两位过去看看。不过院子里还有一具尸体,两位看了可不要害怕。” 长孙光明心下焦急。他此前数次到过谷口村,每次都给杜里长不少好处,是以杜里长明知长孙光明到谷口村另有所图,却也从来没有与他为难。此时长孙光明心乱如麻,见杜里长兀自啰啰嗦嗦,便即怒道:“老杜,你快点带咱们去瞧瞧那两个没睡醒的人!什么尸体不尸体的,见他娘的鬼去!” 杜里长不敢再说话,便即带着两人向院子中走去。长孙光明留了个心眼,临走之前对苏岩说道:“你留在这里,这屋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几个村民和老严吓了一跳,只不过瞧着苏岩虽然身子矮小,不过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宝剑,却也不敢有什么异动,乖乖地围坐在火堆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杜里长手中举着一支火把,带着厉秋风和司徒桥出了破屋。却见院子中竟然也点着六七堆火。只不过这几堆火已将燃尽,浓烟飘散得到处都是。借着杜里长手中的火把,却见院子只有数十处石堆,与此前三人初到池头庙时见到的情形完全相同。长孙光明低声对厉秋风道:“这几个火堆是按先天八卦的方位布设,看样子有人在院子中布下了移魂大阵。” 厉秋风记得司徒桥被玄机和尚追杀,一路逃回了池头庙。他在池头庙的院子中早就布好了奇门五行的迷阵,将玄机和尚诱了进去。厉秋风想到此处,口中说道:“厉某记得司徒桥在院子中做了手脚,这几堆火是他点的不成?” 长孙光明摇了摇头,道:“司徒桥逃进院子之时,只是点起了他藏在石堆上的烛火。而地上这几堆火可不是他布设的。看样子有人窥探在旁,另外给他加了一点料。” 两人说话之间,已自到了正殿门前。这正殿早已倒塌,破败得不成模样。借着杜里长手中火把的光亮,却见正殿前的台阶上躺着一人,正自呼呼大睡。杜里长指着那人说道:“孙大爷,瞧见没有?这位睡得正香,咱们也不敢叫他起来……”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开口问道:“那个和尚在哪里?” 杜里长左手指着院中一处石堆道:“在那堆石头的后面。”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转身向那堆石头奔去,只不过他刚刚走出数步,却见地上躺着一人。厉秋风急忙停下脚步,只听杜里长在他身后说道:“大爷小心,那具尸体就在你前面。” 杜里长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将手中的火把向地上那人照去。厉秋风和长孙光明一见那人,心下顿时悚然一惊。这人虽然蜷缩成一团,但是两人认出他正是在荒村中想要害死众人的那个倭贼。后来厉秋风趁他施展移魂大法之时,猝然反击,将其毙于当场。最后却发现此人死在太白居的大堂之中。此时看这人躺在地上的样子,与他在太白居中的情形一般无二。 厉秋风和长孙光明对视了一眼,心下震骇之极。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噫”了一声,听声音正是来自杜里长所指的那处石堆。厉秋风和长孙光明心下一凛,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片刻之后,只见石堆后转出一个人来,不是玄机和尚是谁? 玄机和尚乍一见到厉秋风和长孙光明,却也是面色大变。只见他双掌一错,摆出了般若掌的起手式,口中说道:“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厉秋风和长孙光明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他妈的,死秃驴,老子差点被你害死,你还在这里问咱们是人是鬼?若是老子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如破锣一般,正是司徒桥的声音。厉秋风和长孙光明心下一凛,只不过眼下情势未明,却也不敢回头张望。借着杜里长手中火把的光亮,只见玄机和尚也是一脸茫然,目光向厉秋风和长孙光明身后望去。只听得脚步声响,司徒桥已自走到了厉秋风和长孙光明身边。他双手叉腰,对长孙光明说道:“长孙先生,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此时四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无数个疑团,只不过想起此前的情形,兀自心有余悸,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讲述才好。 过了半晌,只听玄机和尚说道:“厉大侠、司徒先生、长孙先生,贫僧不知道为何又回到了这池头庙中。不过与各位一同经历这么多事情,贫僧以为咱们是敌非友,若是还有什么误会,不妨细细说来,免得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厉秋风道:“玄机大师说得不错。咱们不妨将此前的情形各自叙说一番,瞧瞧其中有什么不对。” 司徒桥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便将自己如何回到池头庙的经过讲述了一番。司徒桥道:“厉兄弟,我与你的经历没什么差别。眼看着那个老僧在辨机和尚头顶拍了一掌,随后狂风卷起漫天沙土,我只好用袖子遮住面孔。后来睁开眼睛之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然后就看见了厉兄弟和长孙先生站在院子里,这秃……玄机大师站在两位对面。我还以为三位要动手,便赶过来助拳。”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一脸惊愕,开口说道:“不知道玄机大师遇到了什么古怪事情?” 火把光照之下,却见玄机和尚脸色阴晴不定。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贫僧记得看到很多胡人打扮的石像,后来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后面的事情就模模糊糊记得不大清楚。后来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少林寺中,贫僧正在山坡上练拳,蓦然间脚下踩了一个空,然后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背倚在石堆上。等到贫僧站起身来,便看到了厉大侠和长孙先生……” 玄机和尚说完之后,厉秋风、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对视了一眼,想起此前的情形,确实如玄机和尚所说。片刻之后,长孙光明道:“我记得辨机和尚踢了我一脚,将我踢得飞了出去,身上无一处不痛。后来好像看到了厉大侠和司徒先生抢上前来救我,但是眨眼之间两位又不见了。我似乎走在一处河边,脚下一滑,便即向水中坠落。我心下怦然一惊,睁开眼睛之时,却发现自己坐在那间破屋之中。而那个老家伙恰好转头说话,我只道是这人做了手脚,便即拔剑向他刺去,却被厉大侠将他救走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司徒桥和玄机和尚一个躺在大殿之前,一个倚坐在石堆之后,自然不知道长孙光明所说的“老家伙”是谁。是以两人面面相觑,不晓得长孙光明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便将方才在偏殿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司徒桥和玄机和尚听说老严竟然也在池头庙中,心中又惊又喜。只听司徒桥道:“这个老家伙和那个胡掌柜都不是好人,咱们将他捉住,严刑拷打,定然能找到背后坑害咱们之人!” 厉秋风道:“方才长孙先生猝然出手,在下生怕老严死在长孙先生手中,咱们无法找到幕后主使之人,这才将他救了下来……” 司徒桥不待厉秋风说完,便即顿足说道:“厉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个老严事事透着诡异,倒不如让长孙先生一剑将他刺伤,也免得他趁机逃走。咱们在这院子中耽搁了老半天,只怕他已经逃了。” 长孙光明道:“司徒先生不必担心。我和厉大侠出了偏殿之时,已吩咐苏岩小心看着老严……” 司徒桥不待长孙光明说完,便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严若是幕后主使之人,长孙光明以为苏姑娘孤身一人,能制得住他么?” 司徒桥此言一出,长孙光明脸色登时为之一变,不由转头向偏殿望去。刹那之间,厉秋风、长孙光明、司徒桥、玄机和尚四人几乎同时飞身而起,直向破败不堪的偏殿扑了过去。 杜里长举着火把,听着四人说话,十句中倒有九句半听不懂。他正自惊疑之间,忽见四人如大鸟般飞了出去,吓得他险些将手中的火把丢落到地上。眼看着厉秋风等人飘落到偏殿石阶之下,抢着向殿内冲去。他生怕四人与村民起了冲突,便也举着火把跑了过去。 厉秋风等人冲进偏殿,却见苏岩站在殿中,右手提着长剑,正自盯着围坐在火堆前的五名谷口村的村民。老严躲在此前在谷口村村口查探消息的那个名叫二虎的村民身后,不时探出头来向苏岩望去。此时见厉秋风等四人冲了进来,他吓得面色惨白,整个身子都缩到了二虎背后。 长孙光明见苏岩安然无恙,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下。 司徒桥眉头一皱,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股香气是哪里来的?” 此前厉秋风刚刚清醒之时,确也闻到过一阵香气。只不过还没等他仔细搜寻香气的来源,长孙光明便已出剑攻击老严。厉秋风将老严救了下来,又随着杜里长前去探视司徒桥和玄机和尚,便将这香气之事放下了。此时听司徒桥一说,他蓦然想起在太白居中的遭遇,急忙大声说道:“这香气有古怪,大家小心!”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已然纵身而起,越过四五名村民的头顶,堪堪落在二虎身后。两人一持长剑一持钢抓,剑尖和钢抓已自对准了老严的面门。 一众村民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如同鬼魅般从头顶跃过,手中还挥舞着亮闪闪的宝剑和钢抓,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拼命挤在一起,身子瑟瑟发抖。 司徒桥沉声说道:“不相干的都给老子滚出去!” 众村民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地向院子中逃去。老严跟在二虎身后,正要向外逃走。只不过他身形甫动,司徒桥手中的钢抓已然搭在他的肩上。同时他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长孙光明的长剑也已横在他的脖颈之上。 只听司徒桥冷笑道:“老家伙,你还想逃吗?!” 老严一脸尴尬,半蹲半立,颤声说道:“不敢,不敢。两位大爷有话尽管问便是,小老儿不敢说谎……” 长孙光明手腕一翻,手中长剑在老严面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说道:“胡掌柜去了哪里?” 老严一怔,道:“胡掌柜?谁是胡掌柜?” 司徒桥见他当面说谎,心下大怒,口中喝道:“老家伙,你别得了便宜还在老子面前卖乖!和你一起去抛尸的胡掌柜哪里去了?” 老严一脸茫然,颤声说道:“两位大爷,你们这可是冤枉死小老儿了。小老儿从来不识得什么胡掌柜,更加没有去抛什么尸!这要是被官府的老爷们知道了,将小老儿抓到衙门里,不死也要掉层皮。冤枉,冤枉啊!” 老严越说越是焦急,后来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没想到这人如此脓包,瞧他的样子倒也不似做伪。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这老头儿也没有办法。 便在此时,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亮光自厉秋风左手激射而出,正打在老严胸口玉堂穴上。只听老严哼了一声,便即滚倒在地。那亮光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众人定睛望去,滚落在地上的却是一枚铜钱。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见厉秋风以铜钱封了老严的穴道,心下都是一怔。厉秋风道:“老严确实有古怪,不过咱们尚有许多未解之事,可不能让他听到了。” 长孙光明收剑归鞘,口中说道:“厉大侠说得是。逼问这个老家伙之前,咱们须得想好如何盘问才能让他说实话。” 玄机和尚道:“贫僧想起来了!这香气便是太白居中蒸煮的黄梁米饭的气味。难不成老严在黄梁米饭中下了迷药,才将咱们困在移魂大阵之中?” 玄机和尚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都想起了在太白居中的遭遇。苏岩颤声说道:“他们方才确实在煮饭……” 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指了指偏殿左侧的一道门户。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身形一动,同时抢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闯进屋内,却见屋内有一处灶台,灶下兀自烧着火,热气自锅中不断涌出。 刹那之间,厉秋风和玄机和尚都有了一丝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太白居的厨房之中。 厉秋风抢到灶台前,伸手将锅盖揭开。却见锅中煮了大半锅粟米饭,正是将熟未熟之时。饭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厉秋风将锅盖盖好,又在屋内转了两圈。看样子这屋子便是当年池头庙的厨房,与其它屋子相比,虽然墙面也是破败不堪,却没有倒塌,倒还算得上完整。 玄机和尚仔细端详了一阵灶台,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这屋子的格局与咱们在太白居中见到的厨房全然不同。可是为何贫僧站在这里,倒像是回到了太白居一般?” 厉秋风皱着眉头,却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便在此时,忽听长孙光明在两人身后说道:“那是因为有人参照这间屋子的样子,以五行奇门之术,造出了太白居中那间厨房的幻像。”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转头望去,却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已自走了进来。厉秋风知道这些术士的手段,便没有再问。玄机和尚虽然似懂非懂,不过知道众人方才十有八九是着了别人的道儿,陷入了沉睡之中。在睡梦中见到种种诡异的情形,自然不能以常理推断。只不过众人竟然做了一个相同的恶梦,倒是让人殊不可解。 四人在这间屋子中细细搜寻,却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得退了出去。虽然闻到黄梁米饭的香气之后,四人腹中都有些饥饿,只不过此时危机四伏,哪还有心思吃饭。待四人回到偏殿,厉秋风道:“依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之见,咱们现在是在迷阵之中,还是已回到了池头庙中。” 司徒桥道:“眼下咱们定然已经逃出了移魂大阵,这里确是池头庙无疑。只不过咱们逃了出来,我心下反倒更加不解。各位不妨想想,将咱们困在移魂大阵之中的那人,若是想杀咱们,趁着咱们昏睡之机,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将咱们杀掉。可是最后却让咱们活着醒了过来,倒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长孙光明道:“方才我已留意院子中那几个火堆,确是死在院子中的那个倭贼所布设。想来咱们陷入迷阵之后,一直窥伺在侧的倭贼趁机跳了出来,在迷阵之外又设下了移魂大阵,想要将咱们一个一个弄死在阵中。只不过厉大侠武功了得,他几次想要下手,只是害怕将厉大侠惊醒,只得不断引诱咱们自相残杀,甚至打算让咱们陷入绝境之后自杀身亡。只是此人本领有限,最后反倒死在厉大侠手中。正如司徒先生方才所说,最初将咱们诱入迷阵之中的那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将咱们诱入阵中之后,让咱们看到了杨家父子、曹彬、高力士、韩礼、李旭、辨机和尚等人,其中又有什么图谋?” 玄机和尚道:“最奇的是他没有杀掉咱们,反倒让咱们清醒过来。此人耗费如此心血,总不成是跟咱们开玩笑罢?” 四人谈谈讲讲,各自猜测了一番,却仍是疑团重重,最后说得累了,四人一个个瞪着眼睛,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了。 过了半晌,只听长孙光明说道:“不管咱们是遭人暗算,还是有人故意戏弄咱们,我被辨机和尚击中的刹那间,倒像是大彻大悟了一般。想起这数十年来我四处奔走,处心积虑寻找各种机关秘术,后来又一心要将诸葛遗阵的阵图弄到手。可是就算我将武则天的尸体锉骨扬灰,又有什么用?千百年来,长孙一族每一代都过得十分艰辛,除了报仇雪恨之外,我那些先祖再无活下去的盼头,这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不要这样活下去!从此之后,我只想做一个江湖之中逍遥自在的闲人,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第七百八十四章 长孙光明说完之后,心中如释重负,双手一拍,接着说道:“厉大侠,司徒先生、玄机大师,不知道三位离开此地之后,又有何打算?” 厉秋风对着长孙光明拱了拱手,笑道:“恭喜长孙先生大彻大悟。日后江湖上多了一位游侠,少了一位盗墓贼,倒少了许多麻烦。至于厉某今后的打算,说句实施,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等离开这里再说罢。” 司徒桥接口说道:“我打算先回京城,接了老婆,悄悄离开花家,找一个稳妥之地隐居。” 厉秋风等人都知道司徒桥入赘花家,平日里颇受压制,在江湖上素有怕老婆的名声。只不过此时听他所说,即便退隐江湖,却要将夫人带上。想来江湖传言毕竟有些不可靠,这夫妻二人或许相敬如宾也说不定。三人念及此处,嘴角边都露出了微笑。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恭喜长孙先生、司徒先生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从此做一位逍遥翁,岂不乐哉?” 长孙光明道:“多谢大师吉言。经过这几日的事情,不知道大师是否还一心想要将咱们擒拿归案?” 玄机和尚摇了摇头,道:“贫僧自幼出家,每日里勤学武功,于禅学一道,未免有些荒废,是以被邪魔外道迷惑了双眼。此番本以为前往云台山是为了除魔卫道,想不到险些为虎作伥。依贫僧之见,只怕江湖正道那些掌门人、帮主等一干名宿,对于当年魔教与江湖各大门派之间的恩怨纠葛所知也不甚多。各大门派将昔年与魔教之间的纷争一代一代传了下来,这才使得双方积怨日深。贫僧须得将此事查个清楚,给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和魔教一个交待。”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贫僧原本以为厉大侠是魔教传人,惊讶于厉大侠的武功和智谋。好在厉大侠与魔教并无关联,江湖正道总算逃过了一劫。不过当年在无极观引起风波的那人,应该与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此人武功绝顶,又极富智谋,若是卷土重来,只怕在江湖之中会引起一番血雨腥风。贫僧立下宏愿,要化解魔教与江湖正道这段恩怨,或许可以救下许多条人命。” 厉秋风听玄机和尚说得郑重,心下敬佩,道:“大师真是菩萨心肠,在下佩服。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厉某之处,大帅尽管开口便是。即便厉某身在天涯海角,只要听得大师招呼,立时便会赶来相助。” 玄机和尚道了声谢,口中说道:“咱们做了这场大梦,倒也并非是一无所得。长孙先生和司徒先生放下了执念,贫僧大彻大悟。不管将咱们诱入迷阵中的那人目的如何,对咱们几人来说倒并非净是坏事。” 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连连点头,厉秋风心下也是若有所思。只见司徒桥自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快步走到灶台前,将油纸包塞进灶炕。灶坑中的柴火本来即将燃尽,油纸包放进去之后,只听“呼”的一声响,火焰立时腾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司徒桥站直了身子,双手一拍,口中说道:“不管咱们在大梦之中看到的事情是真是假,这份阵图于我再无半分用处。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免得流毒无穷。” 长孙光明见司徒桥如此决绝,心下佩服,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却见他拿着一个卷轴和一本薄薄的册子走了回来,将卷轴和册子丢入灶下火焰之中。片刻之后,卷轴和册子已被火焰吞没。 厉秋风等人知道长孙光明丢入灶坑中的是诸葛阵图和武则天墓的详图。这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对于众人来说已不重要。四人看着阵图和册子转眼之间便被烧成灰烬,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待灶坑中的火焰熄灭之后,司徒桥在灶旁捡起一根木棍,将灶中的纸灰搅成粉末。四人此时心中再无牵挂,快步走出了屋子。 此时偏殿中的火堆虽然还有些微弱的火光,只不过即将燃尽。殿外寒风忽起,吹动四周衰草枯树,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厉秋风走到老严身边,俯下身子将他穴道解开。老严连滚带爬退到火堆旁边,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 厉秋风道:“严先生,咱们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你,使得你在此处布下迷阵,将咱们困在了这里。不过既然死在院子中的那个人是倭贼,想来严先生与倭贼并非一党。咱们在此间的事情已了,也不想与你为难,你这就去罢。” 老严看着厉秋风,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司徒桥在一边说道:“老家伙,别见了鬼一样看着咱们。放你走就快走罢,否则咱们改了主意,一刀把你宰了也说不定。” 老严双眼自厉秋风脸上移向了司徒桥,随后又转向了长孙光明,最后目光落到了玄机和尚脸上。众人见老严最初一脸惊恐,只是惊恐慢慢消失,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待他的目光落到玄机和尚脸上之时,神情之中已没有半分惊恐。 厉秋风等人见老严这副模样,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只听老严嘿嘿一笑,道:“看样子各位终于放下了妄念,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偏殿外传来了拍手声。随后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杜里长和五六名谷口村的村民走了进来。这些人脸上带着笑意,丝毫没有方才的惊恐慌张。 厉秋风等人见老严、杜里长等人这副模样,心下更是惊讶。长孙光明和苏岩伸手握住了剑柄,司徒桥右手悄悄套上了钢抓。 老严冲着厉秋风等人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几位不必惊慌,咱们不是要害各位,只不过是想试探各位到底想干什么。眼下情势已明,大家是友非敌,不必剑拔弩张。” 司徒桥大声说道:“老……老严,你这是何意?” 老严看了司徒桥一眼,笑道:“实不相瞒,咱们这些人,都是谷口村的守墓人。” 厉秋风等人心下一怔,不知道老严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岩忍不住问道:“这里又没有什么陵墓,你们为何人守墓?” 老严没有回答苏岩,而是转头对二虎说道:“去抱些柴禾来,否则天寒地冻,咱们这些粗汉打熬得住,可是苏姑娘细皮嫩肉,寒气侵袭,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二虎答应了一声,便即带了两名村民走了出去。老严这才转头对苏岩说道:“苏姑娘,你此前和长孙先生曾经数次到过这里,不过每次只是在谷口村四周到处挖掘,并没有怀疑谷口村的村民另有身份。” 老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年大唐玄宗未登基坐殿之前,曾做过潞州别驾。他在做潞州别驾之时,派人在谷口村左近建造骷髅大王庙,又收集散落于长平古战场各处的遗骸,葬于骷髅大王庙背后的荒地中。他耗费这番心血,是因为有人献给他一张阵图……” 老严话未说完,司徒桥忍不住在一边说道:“这么说来,咱们在梦中见到的情形都是真的?” 老严嘿嘿一笑,道:“司徒先生精通奇门五行,这些障眼法的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你。实不相瞒,数日之前,司徒先生在池头庙中布设石阵之时,便被咱们发现情形有些不对。是以司徒先生外出之时,咱们便潜入池头庙中,将这石阵稍做变动。另外找到了司徒先生藏在地面青砖下的火折子和蜡烛等物,将‘丧神粉’涂于其上。后来这位厉先生,还有长孙先生、苏姑娘偷偷进入池头庙,而司徒先生又将玄机大师引入石阵。待各位点燃蜡烛等引火之物时,丧神粉便散发出来。几位无意中吸入丧神粉,就此沉沉睡去。咱们本来想将几位拿住,盘问你们到这里有何意图。只不过还没等咱们出手,突然又来了一个怪人。这人阴险歹毒,竟然想将几位害死。只不过忌惮几位武功了得,数次逼近各位,却又担心遭遇各位反击,只能躲在一边。此人精通移魂大法这门邪术,不住出言说话,想要引诱几位自相残杀。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突然口吐鲜血,死在院中。想来是施术之时,被厉害对手反击,使得他的邪术反噬自身,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老严说到这里,看着厉秋风道:“这位厉先生身上杀气好重,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个怪人便是死在你的手中罢?” 厉秋风一直在猜测老严的意图,听他询问自己,生怕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是以只是“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老严似乎知道厉秋风的心思,却也没有再行追问。他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咱们手中的丧神粉来自万里海外,人若吸入粉末,便会沉沉睡去,而且睡梦中会产生幻觉。此时若有人在旁边以言语引导,吸入粉末之人便会看到种种幻像,而且相互之间还会说话。方才几位沉睡之时,咱们便在各位身边述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以此查探各位到了此地,到底有何意图。后来发觉几位并非恶贼,不过各自都有些执念,好在最后各位大彻大悟,化解了心中的怨念,总算是不枉此行。” 第七百八十五章 长孙光明听老严啰啰嗦嗦说了一大段话,心中的疑团却并未解开,忍不住开口问道:“严先生细说究竟,倒解了咱们心中不少疑惑。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情不解。你们在这谷口村,到底为谁守墓?” 老严嘿嘿一笑,道:“是我说话绕得远了,咱们不妨从头说起。大唐自武则天退位之后,中宗皇帝受制于韦后和武三思,相王父子危如悬卵,不得不在暗地里早做打算。是以玄宗皇帝得了这份阵图,听说用此图能够召唤鬼神为之效力,心下大喜,便依照献图人之计,在谷口村建造骷髅大王庙。名义上建造这座大庙是为了安抚死于长平大战的数十万怨魂,背地里却是想布设骷髅大阵。只不过这大阵还未布成,韦后和安乐公主毒死了中宗皇帝,局势已然万分紧急。相王父子被迫和太平公主联手,提前在长安发动政变,斩杀了韦后、安乐公主、武三思等人,推相王做了皇帝。后来太平公主意图除掉玄宗皇帝,玄宗皇帝无奈之下,又想发动骷髅大阵。便派了献图那人做了骷髅大王庙的庙主,主持庙中事务。其实玄宗皇帝让他做庙主,是要他在骷髅大王庙布设骷髅大阵,用来对付太平公主。 “那人领命之后,带了玄宗皇帝赠予的重金,还有他门下百余名门人,匆匆赶往谷口村。玄宗皇帝则留在长安,准备对付太平公主。眼看着双方争斗日益激烈,一场大火拼已不可避免。忽然有一日,一名终南山的道士到了玄宗皇帝府中,向他说明这阵图压根就是有人故意编造出来,妄图引发一场大纷争,苦劝玄宗皇帝不要上当。 “玄宗皇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这道士的话,便派了心腹高力士带人偷偷到了骷髅大王庙,察看那个庙主是否另有图谋。高力士带人到了骷髅大王庙,偷听那庙主与其弟子说话,这才知道此人竟然是贞观年间有名的僧人辨机和尚的传人。这些人建造骷髅大王庙,是想使辨机和尚复活,杀尽太宗皇帝的子孙。 “高力士探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派人赶回长安,向玄宗皇帝报信。玄宗皇帝大惊,知道上了庙主的大当,便即派出王毛仲等人偷偷前往谷口村,与高力士等人汇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高力士和王毛仲带领数百位高手和潞州府五千精兵,突袭骷髅大王庙。那庙主见高力士等人杀到,知道阴谋已然败露,却也不甘心束手就擒,死守骷髅大王庙。这些人虽然人数远少于官兵,不过个个武功高强,动起手来又不怕死,不像官兵那样没用。高力士和王毛仲虽然指挥官兵将骷髅大王庙重重包围,可是接连攻打了三天三夜,死了一千多人,也只是攻进了院子,却无法进入大殿和偏殿。 “高力士和王毛仲见一时之间无法尽灭庙主等人,生怕拖延下去会惹怒玄宗皇帝,便想了一着毒计,用火攻之法,要将这些人从大殿中驱赶出来。想不到官兵将大殿点燃之后,殿中却没有一人逃出,尽数死于大火之中。高、王二人初时并未想将骷髅大王庙毁掉,只不过火势太大,蔓延开来,数千官兵控制不住火势,只能远远逃出,眼看着一座规模宏大的骷髅大王庙烧成了一片白地。” 厉秋风等人听老严如此一说,这才明白骷髅大王庙竟然是被唐玄宗下令毁掉的。三人想到辨机和尚门下弟子竟然有如此决心,死状又是如此惨烈,心下都有些不忍。 老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高力士和王毛仲生怕那庙主及其弟子活着逃出来,虽然亲眼看着骷髅大王庙烧成一片白地,却也不敢离开。待大火熄灭之后,数千官兵在沙石瓦砾中细细搜寻,确认庙主等人已尽数葬身火中之后,高力士和王毛仲又下令将残剩的碎砖烂瓦运走深埋,将骷髅大王庙地下基石也尽数移走。自此之后,骷髅大王庙踪迹全无。 “高力士和王毛仲回到长安,将此事密报给玄宗皇帝。玄宗皇帝嗟叹不已,心下也觉得杀戮过于惨重。是以他派了七名侍卫前往谷口村,又建了一座庙宇,用以祭祀战死于长平的秦、赵两国将士,更要祭祀死于骷髅大王庙中的辨机和尚的弟子。这七名侍卫只有老大和老二知道此事的原由,其余五人只是奉命行事。 “自此之后,这七名侍卫便留在谷口村,做了守卫这庙宇的庙祝和道士。而且七人留下遗言,子孙后代也须得守卫庙宇,不得离开谷口村。是以这七名侍卫的后人也一辈一辈地留在谷口村。 “后来大唐覆灭,老大和老二的子孙便将当年骷髅大王庙之事说与其它几名侍卫的后代听了。这些人没有想到先辈竟然是玄宗皇帝的亲信,却被派到这样一处偏僻之地做了守庙之人。有人性情淡泊,自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有人却是气愤难平,自以为先祖是玄宗皇帝的亲信,若是留在长安,待玄宗皇帝登基之后,定能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是以有三位侍卫的后代悄悄商议,想要离开谷口村,另行找个能够出头之地居住。 “只不过这消息不知道为何会泄漏出去,其他四名侍卫的子孙却要遵从祖先之命,留在谷口村,守卫这座庙宇。双方初时只不过是唇枪舌剑,互相攻讦。到得后来,有人心下不忿,竟然暗地里下手杀了意见相左之人。出了人命之后,谷口村人人自危,原本亲密无间的七大家族就此土崩瓦解,分成两派,相互指责。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派先动手,七大家族竟然发生了一场大火拼。 “这场大战惨烈之极,最终想要离开谷口村的三名侍卫的家族被尽数杀死。只不过获胜一方也是伤亡惨重,有两位侍卫的后代也尽数死于此役之中。到了最后,只有两个家族活了下来。一户姓严,一户姓杜……” 老严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悚然一惊,不由看了看老严,又转头看了看老杜。 老严接着说道:“这场大火拼死了四五百人,而且庙宇也被烧得只剩下少许断壁残垣。其时正是元朝初年,此事若是被官府知道,必定会兴起大案。是以剩下的两大家族商量一番,对外只说谷口村闹了瘟疫,一夜之间便死了四五百口。因为害怕瘟疫扩大,不得不将死者的尸体焚毁。两大家族向官府递交公文之时,特意请官府派出仵作和官差到谷口村查看骨灰。仵作和官差一听说谷口村闹瘟疫,一夜之间死了四五百口,哪里还敢到谷口村送死?是以官府只是回了一封公文,要谷口村自行处置尸体,不得使瘟疫蔓延,便再也无人过问此事。 “严、杜两大家族经此一役,也只剩下二十多户。他们将死于此役的死者焚烧之后,埋在村口那座被烧毁的庙宇旧址之下,并且四时享祭。此事过后,严、杜两大家族日渐势微,族中首脑意志消沉,自称守墓人,留在谷口村混吃等死。 “直到大明开国之后,两大家族之中出了几位杰出人物,投入燕王朱棣帐下,有的还成了燕王的亲信。后来靖难之役发生,严、杜两家为燕王出力甚多,有十多人死在战阵之中。待到三宝太监下西洋之时,严家有一位先祖随三宝太监前往海外,无意中得到了一种怪草,能够扰乱人的心智。这位先祖在海外得了不少金银财宝,回到中土之后,便想回家做一个富家翁,是以辞了官职,带了从海外弄到手的金银财物和怪草回到谷口村,并且用这种怪草制成了丧神粉,以备不时之需。 “谷口村位于长平古战场,原本就有种种离奇古怪的传说。加上一场瘟疫死了四五百口人,是以四邻八村纷纷传说谷口村是不祥之地,不分白日黑夜闹鬼。严家那位先祖回到村中之后,将钱财分给两大家族,倒乐得没有外人前来惊忧,日子也算得上逍遥自在。只不过乐极生悲,后来高平一带真得闹起了瘟疫,谷口村也没能幸免,全村大半百姓死于瘟疫之中。这场瘟疫过后,严、杜两家人丁凋落,再也无力维持两大家族独占谷口村的局面。后来不断有外乡人迁入谷口村,不过也有百姓不断离开。但是不管这村子如何变化,严、杜两家的后人始终守着村口那座庙宇的遗迹,也守着骷髅大王庙的秘密。“ 老严说到这里,看了看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接着说道:“两位到了谷口村之后,便即四处挖掘,立时被严、杜两家发觉。初时以为两位是到这古战场上寻古探幽,可是后来却发现两位竟然在古战场上挖掘骷髅,与当年那份引发血战的阵图大有关联,咱们便留上了心。后来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了,也不须小老儿多言。好在几位大彻大悟,不再相信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说,这事情也算有了一个善果。” 老严话音方落,厉秋风道:“严先生,厉某有一事请教,还请严先生不吝赐教。” 老严微微一笑,道:“厉先生武功高强,为人又极是机警,小老儿佩服得紧。阁下有话尽管说便是,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七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盯着老严的眼睛,口中说道:“我们在幻境之中看到的杨家父子、曹彬等人,是不是真的来过谷口村?” 老严收起了脸上贼忒嬉嬉的笑容,正色说道:“这些人是否到过谷口村,咱们自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严、杜两家的先祖世代相传,说过杨家父子、曹彬等人到过谷口村的事迹。至于这些事情到底是传说还是真事儿,咱们这些后世子孙也无法求证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下若有所思。老严接着说道:“其实还有很多大人物到过谷口村,只不过姓氏事迹俱已湮没,咱们也不好妄加揣测。方才各位在睡梦之中,咱们也只不过是用这些人的名字和事迹来试探各位,得罪之处,还请各位不要怪罪。” 厉秋风道:“严先生,这种迷魂草若是用于正途,自然大有用处。不过若是泛滥开来,被一些奸邪小人利用,只怕遗祸非浅。若是严先生手中还有这种怪草,厉某劝你还是将它毁了,免得流传出去,酿成大祸。” 老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因为咱们发觉司徒先生和长孙先生是有大本领的人,生怕迷不倒二位,反倒折在两位的手中,是以在这池头庙中做手脚之时,已将手中所有的丧神粉全用上了。至此之后,咱们严、杜两家,再也没有这种怪草制成的迷药了。先祖当年也曾留下话来,这种怪草不只迷惑人的心魄,而且能让人嗜食,若是平民百姓误用此草,必将酿成大祸。是以先祖遗命咱们这些后世子孙,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擅用丧神粉。眼下既已用尽,日后便不会再有啦。” 司徒桥等人回想梦中的情形,兀自捏了一把汗。老严见几人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们忌惮丧神粉的厉害,便即出言安慰道:“其实这种怪草最厉害之处便是它的汁液,人若服用,害处极大。制成药粉之后,威力便减少了许多。比如各位虽然吸入药粉后沉沉睡去,却并非睡得踏实。若是有外力刺激,立时便会惊醒。死在院子中的那个怪人曾经数次逼近各位,只不过忌惮各位的武功,屡次不敢下手,便是这一原因。说句实在话,这些障眼法之类的小把戏,在武功高手眼中,实是不足一晒。” 司徒桥等人这才放下心来。此时二虎等人早已将木柴抱了进来,又将火堆点燃,四处漏风的偏殿之中登时寒气尽去。 杜里长从后屋转了出来,手中托着几碗黄梁米饭,分给厉秋风等人,笑着说道:“老严是咱们这里最出名的药农。司徒先生到了谷口村之后,他便暗中窥伺。这粟米是他今日在老背坡村所得,各位奔波了一日一夜,先吃些黄梁米饭充饥,待咱们回到谷口村之后,再为各位备上菜肴。” 司徒桥、长孙光明和苏岩三人这一日一夜之间虽然并非到处奔波,可是此时全身无一处不痛,腹中更是饥饿难耐。杜里长将黄梁米饭端了出来,三人闻到香气,登时腹中咕咕作响,接过碗后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厉秋风听杜里长提到老背坡村,心下不由一凛,接过饭碗之后,并没有动筷。只听他对杜里长道:“咱们在睡梦之中,曾见到过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老背坡’三字。方才杜里长说严先生在老背坡村得到粟米,请问这村子有什么古怪不成?” 杜里长看了老严一眼,道:“此事还是由严老哥来说罢。” 老严点了点头,道:“厉先生果然心细如发。老背坡村距谷口村约有四五里路,世人皆以为此村在一处山坡背后,才有了这个名字。不过据严、杜两家先祖所说,当年长平大战,赵括率军突围,被白起诱入一处山谷,意图将赵括生擒活捉。赵括宁死不降,亲自带领赵军冲锋。秦军万箭齐发,将赵括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秦人以首级论功,若是取了赵括的首级,自然是封侯之大功。是以秦军兵将蜂拥而上,想要抢夺赵括的遗体。赵军残卒为了护卫主帅的遗体,与秦军拼死力战。一名赵军老兵趁机背着赵括的遗骸逃离开战场,一直奔到一处荒村。当时秦赵两国在长平对峙已有两年,荒村中的百姓早已尽数逃走。这老兵将赵括遗体葬在荒村中一个极隐秘的所在,自己也脱下甲胄,从此在荒村之中留了下来。 “长平大战之后,逃散于四方的百姓慢慢回到村中。老兵只说自己是逃难而来,与村民相处得倒甚是融洽。后来老兵将死之时,将此事说给了一个交好的村民听了,拜托他看护赵括之遗冢。直到刘邦建立大汉,秦人威风不再,此事才流传开来。世人感念那老兵忠义,将这村子取名为老背坡村,便是纪念老兵背负赵括遗体拼死逃走的义举。方才咱们以丧神粉迷倒各位,趁着各位昏睡之时,咱们便在各位身边讲述赵括之事。各位在睡梦之中,便看到了老背坡村的情形。” 厉秋风等人这才解开了心中疑团。司徒桥笑道:“想不到这怪草如此厉害。严先生若是在一边说些神仙洞府之事,咱们岂不是也成了八仙的酒友,乐得逍遥自在?” 老严正色说道:“这怪草的厉害之处正在于此。若是吃了怪草,真可以说是想什么来什么,换了神仙也不做。只不过一旦吃了怪草,便会嗜食成瘾,茶饭不思,只求在幻境中快活。不出三月,定然是形容枯槁。任你是铁打铜铸的汉子,最后也会变得和痨病鬼一般。实不相瞒,这数十年间,咱们严、杜两家之中,都曾有人偷食怪草,还有人偷吸丧神粉。这几人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辈,自以为不会受这怪草和丧神粉迷惑。只不过一食之后,便即成瘾,且性情大变,变成只想吸食怪草药粉的恶汉。最后不是发疯自杀,便是暴起杀人而被村民打死。所幸这怪草只在万里海外才有,若是流入中土,只怕遗害无穷。” 众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却已有些发白。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与村民一起将院子中的石堆尽数推倒,以防有人再起异心,用这石阵来害人。最后众人又将那倭贼的尸体烧成灰烬,骨灰埋于庙外。 司徒桥埋完倭贼的骨灰之后,对厉秋风和长孙光明说道:“我离开云台山后不久,便发现有人偷偷窥伺在旁。这些人武功不弱,且也懂得奇门五行之术。待我到了长平之后,这些人寻踪而至。我此行是为了骷髅大阵,不想节外生枝,便趁对方不备之机,出手抓住一人。想不到此人竟然是倭人,手段阴险毒辣。我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为了吓退其他倭贼,我便将他的尸体悬在村头。想不到这些倭贼狼子野心,仍然暗中跟踪老子。老子心想既然这些倭贼如此不知死活,便也不必客气,是以后来又杀了几人。有的尸体被我吊在村头,有的是在野外所杀,便随便挖了一个坑埋了。”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玄机和尚一眼,嘿嘿一笑,接着说道:“玄机大师跟踪我之时,最初我还以为仍然是倭人,只不过后来发觉大师武功高强,倭贼绝对没有如此身手。无奈之下,才将大师诱入这池头庙的石阵之中。得罪之处,大师不要见怪。”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与司徒先生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这些小小误会,就不要再提了。” 厉秋风却是眉头深锁,对众人说道:“这些倭贼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跑到长平来撒野?” 司徒桥道:“厉兄弟,依我之见,只怕这些王八蛋倒并不知道长平这里有什么古怪,只不过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你还记得咱们在洛阳城中遇到的于帆主仆么?” 厉秋风一怔,点了点头,道:“记得。不过于帆主仆曾经遭到过倭贼偷袭,看样子双方并非一路。” 司徒桥道:“不错。这些倭贼正是冲着于帆主仆来的。咱们曾听姓于的说过,他在福建做过官,得罪了倭贼,倭贼三番两次想杀了他,都没有得手。待他调到河南来做官之后,想来那些倭贼兀自不肯放过他,便即寻踪而至,想要在路上截杀主仆二人。恰好咱们与这主仆二人做了同路,倭贼以为咱们是于帆主仆的朋友,便想着要将咱们也一并杀掉。是以这些王八蛋偷偷跟着咱们,一直到了谷口村。趁咱们分神之际,便想法子要将咱们害死。不过这些夷狄恶狗,本事不足,最后还是死在厉兄弟的手中。” 厉秋风亲眼见过倭贼数次围攻于帆主仆,在苦乐庵后山更是大举出动,险些害死了苦乐庵一众女尼。若是这些人将自己和司徒桥当作于帆主仆的朋友,一路追踪到此地,倒也能说得通。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想不到倭贼也懂得这些奇门五行的邪术,若不尽早将他们除去,给他们成了气候,只怕大明再无一日安宁。” 他说完之后,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神色都有些尴尬,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话之时,将奇门五行称为邪术,对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二人未免有些不敬,是以急忙拱手说道:“厉某失言,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长孙光明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厉大侠说得也没什么错。奇门五行本来就是些不入流的本事,且诡异多变,原本为江湖正道所不齿。江湖中人视之如蛇蝎,却也并不稀奇。” 第七百八十七章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天空愈发亮了起来。杜里长走了过来,请厉秋风等人随他一同回转谷口村。厉秋风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便随着杜里长、老严等人一起离开池头庙,回到谷口村中。 待到天光大亮之后,厉秋风等人收拾停当,便向杜里长等人告辞。杜里长和老严等人将众人一直送到村口,恰好到了厉秋风和长孙光明、苏岩来时经过的那处戏台的遗址。厉秋风指着残破不堪的戏台,对杜里长道:“此处阴寒之极,莫非有什么古怪不成?” 杜里长看了老严一眼,面露微笑,对厉秋风道:“此事说来倒也并不稀奇。咱们谷口村一直有藏冰的习俗。寒冬腊月,自河中取冰,藏于地下两丈余的地窖之中。待到了炎炎夏日,便将这冰块取出来,卖与达官贵人,所赚银钱却也不少。这戏台下面便是藏冰之处,寒气直透到地面。若是经过此地,便会觉得阴寒无比。有些过路的客商不明所以,还以为这里闹鬼,结果以讹传讹,竟然说什么此处便是鬼门关,戏台被鬼门吞噬,使得这里成为连通阴阳两界的门户。这些都是谣言,当不得真。只不过咱们杜、严两家不想被外人打扰,倒也乐得有些可怕的传说,吓退一些另有所图的江湖人物,是以也没有出面解释此事,倒教各位见笑了。” 厉秋风等人听了杜里长的话后,心中最后一个疑团终于解开。 厉秋风、长孙光明、苏岩三人来到谷口村之时,各自都有坐骑,司徒桥和玄机和尚却是徒步。杜里长想得甚是周到,竟然找了两匹马来,送与司徒桥和玄机和尚。长孙光明取了几锭银子,想要送给杜里长。杜里长却坚辞不受。最后长孙光明无奈之下,只得将银子放回怀中。众人这才与杜里长依依惜别。 厉秋风等人骑在马上,沿来路走向高平县城。虽然在谷口村耽搁不过两日,可是回想来时的情景,却已恍如隔世。众人谈谈讲讲,这一路倒并不寂寞。待到了高平县城西门外不远处,玄机和尚翻身下马,对众人说道:“贫僧是一个出家人,骑马招摇过市,只怕让人指指点点,惹出不少麻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贫僧在此与各位别过,日后若是有缘,咱们自会相见。” 厉秋风等人初时与玄机和尚势若水火,只不过在谷口村池头庙中大梦一场,倒如同真的共同经历生死大劫一般,心下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意。此时见玄机和尚要与众人分别,心下都有些不舍。司徒桥道:“大和尚,你不与咱们一起同回洛阳了么?” 玄机和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贫僧原本也不是白马寺的僧人,只不过是在寺中挂单罢了。此番贫僧要赶到嵩山少林寺,向方丈大师细说当年各大门派与魔教的旧怨,是以贫僧不去洛阳,直奔嵩山。” 厉秋风等人翻身下马,与玄机和尚拱手告别。玄机和尚没有进城,沿着城外一条大路向南而行。众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若有所失地走回到坐骑旁。 长孙光明从马鞍下取出警恶刀,连刀带鞘递给厉秋风,口中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和苏岩要先去五台山,再去法门寺,将玄奘大师的袈裟和禅杖送还回寺中。这柄警恶刀是天下之利器,只有厉大侠才配得上使用此刀。今日在此分别,便将此刀赠与厉大侠罢。” 厉秋风看着警恶刀,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长孙先生谬赞,在下感激不尽。只不过厉某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用不上这等宝物。这柄宝刀锋利无比,若是伤到人身,不是将人立毙当场,便是断了肢体,实非吉物。长孙先生若是有心,还是将此刀封于妥当之处,免得为宵小之人所得,用来戗害世人。” 长孙光明正想再劝,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厉某不受此刀,另有一层意思。厉某用惯了绣春刀,再用这柄宝刀,未免有些不称手。若是遇上绝顶高手,动起手来便有些束手束脚。长孙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这柄宝刀,厉某绝不敢受。” 长孙光明无奈之下,只得将警恶刀收回。他向着厉秋风和司徒桥抱拳说道:“能与厉大侠、司徒先生相识,也算得上是一番奇遇。咱们就此别过,他日江湖再见,咱们再行把酒言欢。” 长孙光明说完之后,和苏岩翻身上马,却也没有进城,而是调转马头,向北而去。 厉秋风和司徒桥待长孙光明和苏岩去得远了,这才牵着坐骑,自西城城门走入城中。玄机和尚和长孙光明、苏岩三人先后离开,厉秋风和司徒桥心下都有些闷闷不乐。是以一路走去,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近东城城门,见路边有一家包子铺,两人腹中有些饥饿,便即将马拴在路边,在包子铺中点了两盘包子,又要了两碗面汤。店小二甚是热心,端上包子面汤之后,又从屋后抱了草料出来喂马。司徒桥丢给他两钱银子,店小二大喜,生怕正在柜台后面忙活的掌柜看到,忙不迭地将银子塞进怀中,小声向司徒桥道了声谢。 两人吃完之后,便即牵马出了城门,这才翻身上马,向东而行。司徒桥道:“厉兄弟,我记得你说要在洛阳见一个人,不知道那人到了没有?”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这一路之上耽搁了不少工夫,只怕那人已经走了。说不得只好到了洛阳之后,便折向西行,赶回蜀中才好。” 司徒桥一怔,略一沉吟,这才开口问道:“听厉兄弟说话,原本是居住在蜀中么?” 厉秋风这才发觉自己方才随口说了一句“赶回蜀中才好”,已然露了行藏,心想司徒桥不愧是老江湖,从一句话中便判断出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事已至此,却也不必隐瞒。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说得不错。厉某自幼便在蜀中长大,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到京城做了锦衣卫。” 司徒桥笑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挑选之时极为严格。听说须得是家世清白之人方能入选,而且必须要有人推荐才行。厉兄弟年纪轻轻,便做到了锦衣卫百户,推举厉兄弟进入锦衣卫的那人,想来定然是朝廷中的大佬。” 厉秋风微微一笑,却并未说话。司徒桥知道厉秋风已然反出锦衣卫,自然不想再提此事,便也没有追问,寻了个话头将此事岔开了。 两人骑马向东走了五六里路,便即转向南行,直奔河南而去。 一路无话。第三日下午时分,却又到了云台山地界。厉秋风想起无极观中所经历的种种事情,心下不由感慨万分。司徒桥右手指着云台山方向,口中说道:“无极观中那些老婆子当真讨厌,一个个自居名门正派,说起话来阴阳怪气,行事更透着三分诡异,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厉秋风与云轩等人翻脸成仇,在无极观大打出手,司徒桥趁机溜走,自然不晓得后来发生的事情。厉秋风以为此事关系到无极观的脸面,更牵涉到武林各大门派,却也没有将此事说与司徒桥知道。想到昔年魔教如此威势,却被人算计,折戟于云台山,自此一蹶不振,心下又有些感慨。后来想到从无极观中取走佛泪宝剑之人,十有八九便是柳宗岩。这位一代剑豪,最后却被宵小算计,惨死于万里海外,实在是命运多舛。念及此处,厉秋风暗暗下了决心,日后若有机缘,定要将柳宗岩的遗骸带回中原,入土为安。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却已到了云台山脚下。两人知道再走上数里,左侧便有前往无极观的道路。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勒住坐骑,低声说道:“这里有人埋伏,司徒先生小心!”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响,从道路左侧的一片矮树丛中射出一支羽箭,直取厉秋风面门。厉秋风早有防备,待那支羽箭到了面前,他右手倏然伸手,登时将羽箭抓在手中。只见他右手反手一甩,“嗖”的一声,羽箭已自被他掷了回去。只不过厉秋风回掷之力甚大,羽箭激射而出,比方才从树丛中飞来之时要快了许多。只听树丛后有人“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一名玄衣汉子从树丛中站起身来,左肩上插了一支羽箭,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转身便向山坡上逃去。 厉秋风回掷羽箭之时,便已算准了方向,是以这一箭只是射中了玄衣汉子的左肩。若是厉秋风存心伤人,只怕这汉子已然毙命。 只不过厉秋风和司徒桥看清了玄衣汉子的打扮,心下却是一凛。原来这汉子身穿黑衣,头戴黑色圆顶软帽,脚下却是皂靴,竟然是衙门中的公差打扮。 只见玄衣汉子不顾肩头中箭,拼命向山坡上逃去。眨眼之间钻入山坡上一处荒草丛中,便即没了影踪。 厉秋风翻身下马,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在下只是经过此地的路人,不知道犯了哪条王法,劳动各位差爷在此久候?” 司徒桥此时也听到四周有不少呼吸之声,只不过这些人呼吸沉重,并非武功高强之人。是以他心下倒也并不在意。司徒桥翻身下马之后,高声说道:“咱们都是良民,并非打家劫舍的强盗,各位官爷不必藏头露尾,还是现身说话罢。” 第七百八十八章 司徒桥话音方落,只听“泼喇喇”一阵乱响,只见五六丈外道路两旁的大树后、枯草丛中钻出了十几名头戴黑色圆顶软帽、身穿黑衣、脚踏皂靴的公差。这些公差有的手中提着铁尺,有的拎着铁链,只有为首的两名公差手中各自握着一柄钢刀。 厉秋风见这些公差虽然个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只不过走起路来脚下虚浮,有几人钻出草丛之时,竟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而且这些人大多肥头大耳,一望之下便知道净是些酒色财气五毒俱全之徒。是以厉秋风全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各位差爷请了。” 一名为首的公差将手中钢刀一摆,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伤官差,知不知道这是砍头的大罪?!”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熟读大明律令,听这名公差头目虚言恫吓,心下好笑,只是“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司徒桥见这些公差一个个张牙舞爪,面目可憎,净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心下再无顾忌。只听他一声冷笑,口中说道:“打伤了官差又怎样?你们几个王八蛋若是惹恼了老子,信不信老子将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揪了下来?!” 司徒桥此言一出,众公差勃然大怒。为首那两名公差将钢刀一摆,口中大声叫道:“大伙儿齐上,将这两个蛮子拿下!” 众公差发一声喊,挥舞着手中的铁尺、铁链、齐眉短棍扑了上来。 只不过片刻之后,有的公差摔到了路边的沟里,呻吟着无法爬将起来。有的公差却被扔到树上,身子悬于树枝之间,吓得嘶声大叫,上下不得。 司徒桥右脚踩着一名公差的脑袋,冲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两名公差头目冷笑道:“你们两个孙子还想跟老子动手吗?” 这两名头目在修武县衙门不过是小人物,但是一向作威作福,除了长官之外,对于下属和百姓非打即骂。只不过方才众公差扑上去动手之时,两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八九名公差到处乱飞,瞬间便被打得东倒西歪。而被司徒桥踩在脚下的那个胖胖的公差双眼被打得乌青,脑袋被司徒桥右脚踩得极狠,一张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神情痛苦之极。只是他生怕惹恼了司徒桥,却也不敢大声呻吟。两名公差头目见一众手下被打得如此凄惨,哪里还敢倔强,只得赔着笑脸说道:“误会,一定是误会。两位大爷不要生气,咱们有话好说。”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算你们两个孙子聪明,老子就不为难你们了。” 他说完之后,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脚下那名公差的小腹。那名公差觉得脑袋一松,刚想松一口气,却觉得小腹挨了重重一击,登时飞了起来,直向两名公差头目撞去。那两名头目只是仗着衙门公差的身份为非作歹,平日里吃喝嫖赌,早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不只不懂武功,若论起气力,只怕连了一个寻常的庄稼汉也不如。是以见那名公差撞了过来,虽然想要躲闪,只是身子未动,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那名公差已撞了上来。只听两人一声惊叫,便随着飞过来的公差一起滚倒在地。此时正当天寒地冻,数日前又降了一场大雪,道路上尽是坚冰。三人摔倒在地,一个个鼻青脸肿,大声呼痛,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司徒桥转头对厉秋风笑道:“这些孙子欺软怕硬,咱们不必和这些王八蛋一般见识。” 厉秋风点了点头,与司徒桥翻身上马,却也不理会躺在四周痛苦呻吟的一众公差,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又走了半里地,却见前方不远处高高矮矮站了数十人。见厉秋风和司徒桥骑马走近,便有两人迎了上来。待双方距离五六丈远之时,厉秋风和司徒桥见这两人提着钢刀,一脸凶戾,绝非善人,心下暗自戒备。 一名汉子走到两人近前,将钢刀一摆,恶狠狠地说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那名汉子没有想到司徒桥会反问自己,心下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另一名汉子心中暗骂他愚蠢,大步向前走了两步,口中喝道:“他妈的,你这混蛋不知死活,竟然敢戏弄老子?!赶紧给老子滚下马来,否则一刀一个,送你们两个狗贼去见阎王爷!” 厉秋风见这两人衣着打扮和说话的模样,定然是江湖人物。只不过举手投足,全然没有名门正派弟子的风范,心下暗想:“真是奇怪。方才遇到十几名公差,现在又有这些江湖汉子拦路。无极观在江湖之中赫赫有名,即便是武林各大门派的高手,到了云台山也不敢如此嚣张。怎么这些不入流的小脚色,竟然敢在云台山脚下如此猖獗?” 司徒桥在江湖之中闯荡多年,对江湖规矩自然熟谙无比。听这两名汉子说话霸道,有心戏弄,便即开口说道:“咱们是无极观观主云轩仙姑的好朋友,此行便是要到云台山无极观拜见云轩仙姑。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朋友?在云台山无极观前大呼小叫,不怕得罪了无极观各位仙姑吗?” 厉秋风心下雪亮,司徒桥这番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无极观虽然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不过毕竟是坤道修行之处,司徒桥自称是云轩的好朋友,让人听了自然会猜想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经过无极观一场大战,厉秋风对于无极观众道姑极为厌恶,不过无极观毕竟为武林正道,云玄和云真又是行事正派的武林前辈,是以听得司徒桥如此说话,心下颇有些不忍,正想着如何才能使得司徒桥这番话不生误会之时,却见那两名汉子面色大变,向后连退数步,颤声说道:“你、你们真是、真是无极观观主云轩的朋友?!” 厉秋风见两人如同见了鬼一般盯着自己的司徒桥,心下疑云大起。正想说话之时,却听司徒桥抢先说道:“咱们是云轩仙姑的至交,如假包换。哈哈,哈哈。” 那两名汉子见司徒桥不似作伪,互相对视一眼,突然转过身子,便即向不远处的人群跑了过去。 司徒桥“呸”了一口,转头对厉秋风道:“他妈的。无极观那些老婆子一个个道貌岸然,不过在江湖上的名气可真不小。这几个小毛贼听说咱们是云轩的朋友,竟然吓成这副模样,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逃了。看样子在云台山左近,咱们若是自称是云轩的朋友,倒可少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心下却有些惊疑,略一沉吟,这才对司徒桥说道:“无极观在武林之中赫赫有名,即便是少林、武当、华山等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见到无极观云字辈的高手也是恭谨有礼。寻常的江湖人物,绝对不敢在无极观左近撒野。武林中人前往武当山之时,在山下解剑池处都要将随身携带的兵刃暗器交给武当派的道士保管,以示对武当派的尊敬。无极观虽然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及不上武当派,也没有解剑的规矩,可是名门正派也好,邪魔外道也罢,绝对不敢在云台山惹是生非。我瞧这两个汉子不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武功又不甚高,想来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脚色。以这些人的身份和武功,如何敢在这里如此强横?” 司徒桥原本没有想过此事,经厉秋风一说,心下却也是疑云大起。他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难道数日之前,云轩等人折在厉兄弟手中,无极观中就此生了内乱,高手名宿死得干干净净,这才使得这些王八蛋在云台山下全无顾忌?!” 厉秋风回想当日的情形,云轩与云玄等人确是生了龌龊。而且经过这场大战,云轩等人也是人人带伤。不过无极观中高手如云,除了十二仙姑之外,云字辈尚有不少高手,而且据说无极洞中还有无极观的前辈高手精研武功。自己只不过重创云轩等廖廖数人,绝对无法动摇无极观的根基。 两人说话之际,那两名汉子却已奔回到人群之中。厉秋风见两名汉子在那群人面前指手划脚,还不时转过身来对着自己和司徒桥指指点点,知道这两人正在讲述方才的事情。他想到云玄与云轩等人已然翻脸,若是云轩挑动其他云字辈高手与云玄为难,只怕情势有些不妙。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不由有些焦急,暗想须得前往无极观走一遭,看看云玄是否安然无恙。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对面那两名汉子已带了数十人向自己和司徒桥逼近过来。司徒桥嘿嘿一笑,对厉秋风道:“厉兄弟,瞧见没有,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敢过来挑衅!一会儿你不必出手,看我将他们全都打发了。” 司徒桥说话之际,那群人却已奔到了两人面前。领头的那两名汉子转身对身后几人说道:“万二爷,梅大爷,自称是云轩朋友的就是这两个贼子!” 厉秋风和司徒桥定睛望去,两人心下先是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嘴角却又露出了笑容。 第七百八十九章 原来冲过来这群人与厉秋风和司徒桥倒可以称得上是老相识。为首那两人赫然便是在王庙村村头曾经围攻过厉秋风和司徒桥的万二爷和梅大力。 这位万二爷大名叫作万从龙,单以名字而论,确实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过他只是河南苏家刀的一名记名弟子,为人又甚是轻浮,在苏家刀门下混了五六年,每日里好吃懒作,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吹牛睡觉,是以虽然苏家刀的掌门人虽然对门下弟子一视同仁,悉心教授刀法,万二爷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后来苏家刀掌门人生怕万二爷丢了苏家刀的脸面,便送了他五两银子,好言好语相劝,请他离开苏家刀。万二爷临走之际,想起这五六年来自己虽然吃喝睡觉混日子,掌门人却待自己甚好,从来不加以歧视。感动之下,万二爷便在掌门人面前跪了下来,想要磕几个响头,感谢掌门人的恩德。 哪知道他刚刚跪下,苏家刀掌门人竟然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万二爷,日后行走江湖之际,万万不可自称是苏家刀的弟子。只要做到此节,便是对苏家刀一门最大的报答。 万二爷离开苏家刀之后,在河南各地闯荡了一番,其间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更是险些丧命在剪径强盗的刀下。后来机缘巧合,他到了修武县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被修武县大户刘老太爷请去做了护院武师。万二爷武功不行,拍马屁、说大话的功夫却是一流。不出一个月工夫,便将刘家上上下下说得五迷三倒。刘老太爷被万二爷拍马屁拍得舒服之极,高兴之下,便升他做了护院武师的头目。自此之后,万二爷便成了修武县有名的人物之一,人人见了他都称呼一声“二爷”而不名之。 至于梅大力,原本是修武县城的一个泼皮无赖,生平最好赌博。只不过他赌运欠佳,不出数年,便将家中财物输了一个干干净净,最后连房子也输掉了,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修武县城内人人都知道梅大力是一个赌徒,没人敢和他来往。梅大力无奈之下,便即离开修武县,想到外地谋生。哪知在半路上遇到绿林山寨的强人,便被裹胁进了山寨,做了一个小喽啰。其后数年之间,梅大力随着山寨头目也做了几起没本钱的买卖,胆子大了起来,而且也学了几手花里忽哨的刀法。后来官兵围剿山寨,梅大力见势不妙,趁人不备悄悄溜走,一路逃回了修武县城。 他回到城内之后,先是找到了此前与他聚赌的一群泼皮,强行索要赌资。这些泼皮自然不肯乖乖给钱,梅大力便动起手来。他虽然学的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不过对付这群泼皮却是绰绰有余。三拳两脚之下,这些泼皮无赖便即被他打倒在地。泼皮无赖无一不是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之辈,既然打不过梅大力,立刻纳头便拜,奉梅大力为头目。从此之后,梅大力在修武县城名声大噪,带了这群泼皮无赖设赌抽红,暗地里又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出数年,他便成了修武县城内能与万二爷相提并论的人物。因为他被裹胁上山之后曾做过一段厨子,跟着山寨的大厨学会了手中耍弄刀子的手艺。虽然耍刀子不过是大厨闲极无聊想出来的玩艺儿,并非武功,对敌之际全无半分用处。不过看上去将刀子耍得团团转,寻常百姓自然惊讶之极。是以梅大力在修武县城偶尔露了一手,登时吓住了不少百姓。他手下那些泼皮无赖趁机起哄,还给他起了一个“快刀”的绰号。其实此人连最不入流的江湖人物都称不上,与万二爷倒是一时瑜亮。 两人数日之前接到了修武县衙门之令,协助捕快捉拿拐走黄大小姐的歹人。万二爷和梅大力巴不得为衙门效力,是以兴冲冲地带了刘家的护院武师和一众泼皮无赖赶往王庙村。不过修武县衙门捕头尹如雁却知道万二爷和梅大力只不过是两个混子,若是将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只会坏了大事。是以他只让万二爷和梅大力带着手下随一群公差守在王庙村村头,不想让他们跟着到苦乐庵去瞎起哄。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万二爷和梅大力等人在王庙村村头遇上了厉秋风和司徒桥。虽然有数十名捕快相助,这两人也不是厉秋风和司徒桥的对手。厉秋风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一众捕快尽数打倒,梅大力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剩下万二爷一人,自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在司徒桥和厉秋风面前低眉顺眼,一再声称只是一场误会。厉秋风和司徒桥也懒得与这个小人动手,问清楚苦乐庵的所在之后,便即扬长而去。 厉秋风和司徒桥一见又是这两个活宝带着手下拦在面前,心中既好气又好笑。 万二爷和梅大力听了手下来报,说是有人自称是无极观观主云轩的朋友,要从此地经过。两人先是一惊,待远远看到只有厉秋风和司徒桥两人,便即放下心来。万二爷和梅大力心下均想:“咱们一共带了三十多人到了这里,另外左近还有五六十名公差。衙门的尹捕头也亲自赶来办案。听说山上还有京城来的大人物。咱们这么多人聚在一处,还怕这两个落单的家伙不成?正好趁此机会一拥而上,不管这两人与无极观是否有关联,先将他们拿住再说。说不定这案子的头等功劳,便落在我的手里。” 两人念及此处,立时带人向厉秋风和司徒桥逼了过来。几个奸滑之徒提醒两人小心,提起上次在王庙村村头曾经遇到过两个极为棘手的人物,险些吃了大亏。万二爷和梅大力却并不放在心上,边走边想:“世上哪里会有如此巧事。咱们在王庙村遇上的那两个硬手,转眼之间又会在云台山出现?!” 只不过世事难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待得万二爷和梅大力带着一众武师和泼皮无赖随着两名手下兴冲冲地杀到厉秋风和司徒桥马前,看清厉秋风和司徒桥的模样,两人的神情立时大变。 万二爷和梅大力身后这些武师和泼皮之中,不少人都在王庙村的村头见过厉秋风和司徒桥。有几个还在厉秋风手下吃过亏。此时一见二人,这些人心下大惊。有三名泼皮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 万二爷和梅大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正想着转身逃走,只是转念一想,身后都是自己的同伙,自己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此逃走,日后自然无法在修武县城混下去了。念及此处,两人硬着头皮没有逃走,冲着厉秋风和司徒桥抱了抱拳。只听万二爷说道:“真是凑巧,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了两位大爷。” 司徒桥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家伙愁眉苦脸,是不想见到我们二人罢?” 万二爷与梅大力虽然都是狡诈之徒,不过以世故人情而论,作为大户人家护院武师头目的万二爷,自然要比每日只在市井中设赌抽红的梅大力高出一筹。此时梅大力心下害怕,身子微微颤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万二爷虽然也是双腿发软,不过强撑着还算镇静。听得司徒桥出言讥讽,他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大爷说笑了。咱们见到两位,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心生怨念?” 厉秋风不想与这些小人纠缠,便即开口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万二爷不敢隐瞒,对厉秋风说道:“咱们奉了修武县知县衙门之命,到这里来协助办案。”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暗想修武县也算是一个大县,为何衙门如此无能,竟然要这些宵小无能之辈来协助办案?这些人净是些泼皮无赖,除了欺压老百姓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本事。靠这些人办案,岂能不坏事? 万二爷见厉秋风沉吟不语,生怕他心下不快,陪着笑脸说道:“大爷有所不知。这云台山上有不少道观寺院,名头不小。想不到前天晚上,山上有几处道观和寺院突然烧了起来,听说烧死了不少道士、和尚。修武县衙门接到此地里正的急报之后,便派出捕快赶到此地,看看是否有人故意纵火……” 厉秋风和司徒桥听万二爷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知道此事定然有古怪。却听万二爷接着说道:“尹捕头担心只靠衙门的捕快人手不足,便将咱们也叫了过来协助办案,倒不是有意与两位为难。不过依小人之见,两位最好还是不要往前走了。” 万二爷说到这里,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厉秋风的马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不只洛阳城的大官到了这里,连京城都来人啦。咱们和修武县的捕快只能远远守在山下,再往前走,便是京城里来的大官的手下把守。这些人凶狠之极,听说昨天已经杀了几个擅自闯上山去的可疑之人。”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开口问道:“起火的是哪几处道观寺院?” 万二爷道:“听说是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唉,这两观一寺,在云台山数十座道观和寺院之中最为出名,遭此横祸,当真让人惊讶不已。据说这三座道观和寺院中的道士和僧人没有一人逃得性命,尽数葬身于大火之中。” 第七百九十章 厉秋风听万二爷说无极观诸人尽数死于大火之中,心下大惊,身子在马上竟然晃了几晃。 司徒桥却也收起了一脸坏笑,对万二爷恶狠狠地说道:“姓万的,你若是欺瞒咱们,信不信老子杀了你全家?!” 万二爷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小人哪敢在两位大爷面前弄鬼?梅兄弟和在场的各位朋友都可以为小人作证。若是小人有一句假话,教小人看不到今天晚上的月亮。” 司徒桥“呸”了一口,冷笑道:“你这个王八蛋拿老子寻开心是不是?今天是初二,晚上自然看不到月亮!” 万二爷一脸尴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得陪着笑脸说道:“是、是,小人生怕惹大爷生气,情急之下赌咒发誓,却没有想到今天是初二,是小人口不择言。总之小人绝对不敢欺瞒大爷,若是说了假话,大爷尽可以取了小人这颗人头。” 司徒桥见万二爷不似作伪,“哼”了一声,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看咱们应如何应对此事?”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从云真被云轩等人构陷,不得不离开无极观后,稍有些骨气的道士已大半被迫离去,剩下的净是云轩的同党。这些人手段毒辣,为了争夺无极观的权势戗害同门,不是什么好人。是以这些人的死活,原本也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云玄为人正直,若是丧身大火之中,却是自己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念及此处,他对司徒桥说道:“云轩等人是死是活,咱们不必管她。不过云玄真人是无极观中难得的好人,咱们须得弄清楚她是否还活着。” 万二爷听厉秋风执意要前往无极观,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实不相瞒,眼下京城来的大官,还有河南巡抚衙门、洛阳知府衙门的老爷们都在山上。听说、听说还有……” 万二爷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似乎有些害怕。只不过嗫嚅了半天,却一直不敢说话。最后他将牙一咬,又向前走了一步,已自到了厉秋风身边。只见他神情紧张,用极小的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听说还有锦衣卫的大官到了山上。这个人非常厉害,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官员见了他也是战战兢兢,像耗子见了猫一般。两位大爷,你们也知道锦衣卫的厉害罢?他们杀人不眨眼,依小人之见,你们还是原路返回,另寻道路绕过云台山。或者再等上几天,等此处的事情了结,再经过这里也不迟。” 万二爷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司徒桥离两人极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见万二爷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如此害怕锦衣卫,却不晓得和他说话之人便是锦衣卫百户。若是厉秋风透露了身份,只怕他非得吓个半死不可。 念及此处,司徒桥正想取笑万二爷几句,却见厉秋风点了点头,对万二爷说道:“既然如此,多谢阁下的好意,我们原路返回,绕过云台山便是。” 他此言一出,司徒桥一怔,不知道厉秋风为何一口应承。万二爷却是如释重负,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小人恭送两位离开。” 司徒桥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司徒桥心下惊疑,却也没有说话。眼看着厉秋风拨转了马头,司徒桥只得随后跟上。走了半里多地,又到了方才众公差拦路之处,却见鬼影也没有一个,想来这些公差吃了大亏,见厉秋风和司徒桥走了,便即远远逃开。 司徒桥四顾无人,这才对厉秋风道:“厉兄弟,难道不去无极观了吗?” 厉秋风道:“当然要去。” 司徒桥道:“那你为何要原路返回?姓万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绝对拦不住咱们。他说什么京城来了大官,还有锦衣卫到了山上,十有八九是担心咱们闯了过去,官府会怪罪他没有拦住咱们,这才虚言恫吓。就算真有锦衣卫,以厉兄弟的本领,又何必怕他们?”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说得不错。姓万的不是什么好人,绝对不会为咱们着想。他在咱们手下吃了大亏,本来应当盼着咱们落到锦衣卫手中,才可为他们出气。只不过咱们若是闯了过去,他确实有失职之罪,这才想将咱们惊走。不过姓万的也提醒了厉某一件事。咱们只是想查清云玄真人是否遇难,并不是要与人厮杀。若是强行闯了过去,官府定然知道消息。若真有锦衣卫到了山上,事情便极为棘手。是以厉某将计就计,佯装原路返回,却是想找个无人之处,绕到云台山上,暗中察看无极观的情形。免得与那些鹰犬动手,只是徒费力气罢了。” 司徒桥这才明白厉秋风的打算,哈哈一笑,道:“还是厉兄弟想得长远,佩服,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是当年各大门派和官府联手剿灭魔教之后,留在云台山对付魔教传人的。一晚之间尽遭火焚,绝对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想来是咱们在无极观中大闹一场之后,有人担心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走漏了消息,生怕当年诱魔教进入陷阱之事败露,这才将这两寺一观烧成白地,尽杀观中和寺中的道士、僧人。这一招好生狠毒,且动手干净利落。主持此事之人,必定是朝廷或江湖之中身份、地位极为尊崇之人。” 司徒桥道:“以厉兄弟之见,是朝廷下的手,还是武林各大门派造得孽?”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可不好说。不过姓万的说有锦衣卫到了云台山,此事便有些可疑。京城距离河南虽然不算太远,可是即便骑着天下一等一的宝马良驹,从京城奔到此地,至少也要三四天工夫。而大火是前天晚上烧起,就算锦衣卫得到消息之后立时从京城出发,今日也绝对不会出现在云台山。” 厉秋风说到这里,司徒桥恍然大悟,口中说道:“厉兄弟说得是!锦衣卫定然是事先知道了消息,隐藏在云台山左近。待无极观等处烧成一片白地之后,便即现身。他们不是来查案,而是要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厉秋风沉声说道:“此事只是厉某的推测,不过照情形来看,只怕真相确实如此。” 他说到这里,想起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中的道士和僧人尽数葬身火窟,心下却也是心惊肉跳。 两人心下各有所思,一时之间都不再说话,只是信马同缰地向前走去。直到转过一处山坡,厉秋风环视四周,只见暮色沉沉,远近各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勒住坐骑,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咱们就从这里上山,想来可以避开守在山下的官差。” 司徒桥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也没有带什么行李,便将马匹牵到右侧一处山谷之中,拴到了两棵枯树上,这才爬上山坡,辩明方向,直向云台山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山风呼啸,山上尽是残雪坚冰,行走极是艰难。好在厉秋风和司徒桥轻功不弱,初时沿山坡向东而行,后来进入一片树林,两人索性跃上树顶,如同两头大鸟一般,在树木之间纵跃而去。不过饶是如此,两人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了云台山大瀑布处。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大瀑布水气弥漫,山道湿滑无比。是以两人行走之时万分小心,生怕脚下一滑,便会跌入深谷。待走到碧水潭时,虽然寒风刺骨,两人却已是汗透衣背。 两人知道虽然已是夜晚,但是既然有锦衣卫到了无极观,四周定然是杀机四伏,是以不敢晃亮火折子,只是摸黑前行。待到了那处魔教挖掘出石洞的石壁之前时,却见洞口点着十几支火把,远远望去人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在守在那里。 厉秋风和司徒桥躲在道路左侧树林中的一株大树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司徒桥压低了声音道:“厉兄弟,前往无极观只有这一条路,这么多人守在这里,想要闯上去,只怕并不容易。我倒想出一个法子,一会儿我去引开这些人,厉兄弟趁机闯进石洞,守在出口处的那些人未必挡得住你……”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这法子若是对付寻常的江湖人物,或许是一条妙计。可是要用来对付锦衣卫,却是没有半分用处。厉某在锦衣卫当差多年,见过北镇抚司缉拿犯人。他们出手之前,一定勘察过地形地势,绝对不会轻易被人引开。若是司徒先生冲出去寻衅,他们更加认定四周藏有敌人,不会撤离此处。而且这里只是入口,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发出暗号,提醒守在石壁顶上出口处的同伴。这石洞只有一个出口,且洞内狭窄,守在洞口的锦衣卫只需将大石头自洞口掷将下来,洞内之人非死不可。此计万不可行,咱们还是另想法子罢。” 司徒桥心下焦躁,正想再说,忽听得石壁下一阵喧闹。他心下一凛,从树后探头望去。却见洞口处火把又多了不少,似乎从洞内走出不少人来。司徒桥心下一动,对厉秋风小声说道:“看样子从山上下来人了。最好这伙人就此离开无极观,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走上去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默然不语,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司徒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说话,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石壁下人影闪动,紧接着火把排成了一列,直向两人藏身之处走了过来。 司徒桥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远远望去,这些火把足有四五十支,也就是说石壁下至少有四五十人。喜的是瞧这些火把移动的方向,想来是要向山下走去。只要这些人撤走,自己和厉秋风便可以上到石壁顶上,前往无极观寻找云玄等人。他知道这些人若是锦衣卫,必定个个都是武功高手,是以再也不敢探头观望,而是将身子紧紧贴在树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到得后来,火把燃烧之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就在两三丈外。司徒桥心下紧张之极,屏住呼吸,只盼着这些人快些离开。 脚步声经过树林不远处,一直向着水潭的方向移动,渐行渐远,最后再也听不到了。只有山风吹过树木,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之声。 又过了半柱香工夫,司徒桥听得四周再无异声,这才悄悄探出头去。只见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火把的亮光。他心下大喜,对厉秋风道:“厉兄弟,这下可好了。看样子这些王八蛋已经下山了,咱们这就去无极观罢。” 此时四周一片黑暗,两人虽然相距极近,司徒桥也只能看到厉秋风模模糊糊的影子。只是他说完之后,厉秋风却仍然没有说话。 司徒桥心下诧异,正想再说,却听厉秋风道:“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到了。既然如此,不如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大员到了此地。” 司徒桥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厉兄弟,你不是在说笑罢?这些人明明已经下山了……” 厉秋风沉声说道:“他们不是下山,而是知道咱们就在左近,这才装作下山的样子,其实是去断了咱们的退路。石壁上下一定都有人埋伏,咱们对面不远处便是水潭,潭中有食人鱼,自然不能横渡。这片林子不大,尽头又是悬崖峭壁。他们已经将咱们前后困住,就要瓮中捉鳖了。” 司徒桥颤声说道:“咱们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有人埋伏,怎么会泄露了行踪?” 厉秋风道:“怪就怪在咱们居然没有发现有人埋伏。锦衣卫既然已经到了无极观,岂能不在四周布设眼线?他们一定是躲在无极观四周的高处,偷偷监视前往无极观的道路。这些人距离咱们极远,是以无法发现他们藏在何处。不过他们却可以发现咱们的行踪,便即通知了在无极观中的同伴。若是我猜得不错,只怕石壁下现在早已埋伏了弓箭手。” 司徒桥想起锦衣卫的手段,心下震骇,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厉秋风道:“不过司徒先生也不必担心。锦衣卫不现身之时,毫无疑问极是可怕。只不过这些人若是露了面,嘿嘿,凭着咱们的身手,想要逃走却也并非难事。瞧方才向山下走去的足有四五十人,石壁下埋伏的敌人想来也不会少于此数。眼下四周漆黑一片,这百十号人虽然人多势重,不过远不如你我灵便。若是动起手来,咱们分头下山,这黑灯瞎火的山野之中,他们想拦咱们也拦不住。” 司徒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稍稍有些放心。厉秋风接着说道:“待我想个法子,诱使埋伏的锦衣卫现身,便不必怕他们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高声说道:“是厉百户到了么?” 厉秋风心下一凛,司徒桥更是大吃一惊,颤声说道:“这、这人是谁?” 厉秋风沉声说道:“许鹰扬。” 他说完之后,略一沉吟,低声对司徒桥道:“许鹰扬既已到了,咱们也不必躲藏。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司徒先生找机会先行离开便是。” 厉秋风说到这里,将身上背着的包袱解了下来,递给司徒桥,口中说道:“这是关帝的头颅,还请司徒先生带回洛阳关帝圣君庙。最好将关帝陵墓的暗门封死,免得有人误闯了进去,对先人未免不敬。” 司徒桥素知厉秋风之能,知道若是动起手来,自己只能拖累厉秋风。是以他也并不推辞,将包袱接过之后,小心翼翼地背在身上,口中说道:“厉兄弟尽管放心便是,这事情我一定办得周全。” 厉秋风点了点头,便即从树后绕了出去,高声说道:“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到了许大人,幸何如之?!” 他话音方落,只见数十丈外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司徒桥跟在厉秋风身后,被这火光吓了一跳。只见火把从石壁下一直延伸至水潭边,粗略估计不下四五百支,比两人最初预料的人数多出数倍,司徒桥岂能不大吃一惊? 厉秋风停下了脚步,笑道:“想不到许大人竟然带了这么多人到了云台山。” 却见对面走出一个人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这人头戴黑色纱帽,身穿白袍,胸前绣着五爪巨蟒,腰扎玉带。一张长脸面无表情,不是许鹰扬是谁?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虽然知道许鹰扬是北镇抚司的高手,不过两人素无来往。而且北镇抚司高手如云,许鹰扬在其中并不算太有名气。直到厉秋风奉阳震中之命,佯装被燕独飞说动,将燕独飞救出天牢,要一同前往皇陵盗宝,许鹰扬奉了云飞扬之命,与五虎山庄一干人同往八宝莲花山。其时余长远等人都以为许鹰扬是云飞扬的心腹死士,只不过后来厉秋风却发现此人行踪诡异,竟然是阳震中在云飞扬身边安插的眼线。不过厉秋风与许鹰扬倒没有什么冲突,自从离开永安城后,两人也没有再见面。想不到此时此刻,许鹰扬竟然到了云台山。 厉秋风见许鹰扬缓缓走到自己面前,抱了抱拳,口中说道:“许大人请了。” 许鹰扬拱手还礼,道:“厉百户,许某在这里等了你两天两夜,今晚你终于现身,许某总算没有白来一趟云台山。”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和司徒桥都是心下一凛。厉秋风道:“看样子许大人是要厉某来背上杀戮无极观群道的罪名了。” 许鹰扬仍然是一张木讷的面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罪名不是你的,何况你也背不动这罪名。” 厉秋风一怔,道:“那许大人为何要在此处等我?” 许鹰扬道:“原本不是许某在此等候。只不过阳大人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赶回京城。他临行之时,要许某留在这里,若是见到厉百户,有几句话要说与厉百户听。” 厉秋风听说阳震中竟然也到了无极观,倒是吓了一跳。心中暗想,难道无极观之事,竟然能劳动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亲自动手?虽说朱元璋当年与蒙元朝廷和名门正派勾结,在云台山剿灭魔教,传扬出去于大明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这事情已过去了一百多年,知情之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各大门派虽然派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在云台山镇守,不过对于此事也定然是讳莫如深。只怕眼下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也不晓得当年是三方联手,这才将魔教打得一败涂地。为了一百多年前的一段旧事,锦衣卫竟然一举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灭掉,以阳震中的智谋,实难相信他会做出如此不明智之事。 许鹰扬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阳大人说,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遭了大火,实乃天数,非人力所为。朝廷体恤死者,交由洛阳府拨出银两,妥为善后。厉百户与无极观多有纠葛,只是观中诸人皆已死难,此事也算了结,厉百户不必挂在心上。” 厉秋风一怔,看着许鹰扬道:“无极观上下三四百人,就这样白白死了不成?” 许鹰扬道:“生死原本是瞬间之事,此乃天定,人力不可为之。” 他说到这里,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厉秋风只有三尺。司徒桥心下一凛,右手已然套上了钢抓。 许鹰扬盯着厉秋风的眼睛,突然诡异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无极观诸人自有取死之道,厉百户比许某更为清楚。许某知道厉百户以为是锦衣卫下的手,不过锦衣卫就算再厉害,却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能够知道厉百户会与无极观有了纠葛。阳大人数日之前到河南办事,恰好听说此事,这才到了云台山,与这场大火,没有半分关系。”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万物皆有枯荣,便如树木青草,遇春而生,遇夏而盛,遇秋而衰,遇冬而亡。有时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厉百户是聪明绝顶之人,想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罢?” 厉秋风心下一动,双眉一挑,正要说话,许鹰扬却已退出数步,冲着厉秋风拱手说道:“阳大人要说的话许某已转述完了。无极观已烧成一片白地,遇难诸人的遗体也已妥善安置,厉百户不必亲自上山察看。这水潭之中有不少怪鱼,齿如刀剑。为免戗害百姓性命,河南巡抚衙门不日将派人到此,要将这些怪鱼尽数杀死于湖中。两位切勿靠近水潭,否则只怕为怪鱼所伤,两位莫谓许某言之不予。” 第七百九十二章 许鹰扬说完之后,也未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已然倒飞出去。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他袍袖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托动着他的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了一众锦衣卫之前。 待许鹰扬站稳身形之后,早有两名锦衣卫抢上前去,将一件绛红披风披在他的身上。许鹰扬右手轻轻一摆,几名锦衣卫头目呼喝下令,众人排成两队,手中举着火把,直向山下去了。 司徒桥虽然震惊于许鹰扬的武功,不过嘴上却不肯认输,先是“呸”了一口,接着恶狠狠地说道:“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摆出这样一副仪仗,真以为老子是吓大的?!” 厉秋风默然不语,望着许鹰扬带领众人离开。这些人虽然足有四五百人,只不过身穿锦衣卫服色的不过三四十人,其余大半都是身着捕快衣冠,不过个个剽悍,想来绝非是从修武县调来凑数的,十有八九是从洛阳府和河南巡抚衙门紧急调来云台山办案的高手。 待许鹰扬等人走远之后,四周复又归于寂静。司徒桥对厉秋风道:“厉兄弟,咱们还去不去无极观?” 厉秋风抬头向石洞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既然阳震中也到过这里,许鹰扬便没有必要欺骗于我。无极观定然已经烧成了白地,即便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只怕也被锦衣卫清除干净。以前我只以为许鹰扬武功了得,此时看来,他心计深沉,只怕还在云飞扬之上。” 司徒桥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这个王八蛋排场确是不小,不过依我看来,也不是厉兄弟的对手,否则他带了这么多人,早就下手除掉咱们了。若是咱们不去无极观,就赶紧下山罢。在谷口村折腾了这些日子,全身上下都是灰尘,若是再不找一家客栈洗个热水澡,只怕咱们自己都要被自己臭死了!” 两人转身下山,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拴马的山谷之中。此时已近午夜,只听得山风兀自在四周呼啸不停。依司徒桥的意思,宁肯连连夜赶路,也要找一处客栈歇脚。厉秋风却说许鹰扬等人离开云台山,此时定然走出不远。若是匆忙赶路,说不定又会与这些人撞到一处。虽然双方此时并不是仇敌,不过与许鹰扬多有纠葛,总是颇为不便,倒不如在这山谷中点起火堆取暖,暂时歇息一晚,待明日一早上路却也不迟。 司徒桥虽然嘴上说不怕许鹰扬,不过对于锦衣卫他却是极为忌惮。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只得答应下来。两人在左近捡拾了一些枯枝树叶,找了一个背风处点起火堆,便即倚着山壁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即醒来。收拾停当之后,这才解开坐骑,牵着马匹到了大路上。此时阳光自东方射了下来,照得四周雪野一片银光。回想在谷口村那一场恶梦,此时却已恍如隔世。两人辩明方向,便即快马加鞭,直向洛阳而行。 将近午时,两人总算走入一座名叫柳庄的大镇。司徒桥找了镇上最大的一处客栈,一进门便吩咐小二准备木桶热水。随后他又到旁边一处成衣铺子买了两套衣衫,连内衣都选了新的,这才兴冲冲地走回客栈。厉秋风和司徒桥泡了个热水澡,只觉得通体舒泰。随后内外都换上新衣,更加心旷神怡。小二送来酒菜,两人腹中早已饥饿难耐,将酒菜风卷残云般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两人结了账后,便即牵着坐骑向南而行。司徒桥看着街上穿行的百姓,边走边道:“做什么名臣大将,武林大豪,倒不如做一个平民百姓,倒少了许多烦恼。”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只见到这些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却不知道官府催税和征发徭役之时,这些百姓有多窘迫。厉某听在江南办差的锦衣卫说,长江以南租税日重,百姓种地交不起租子,只得把地卖给有功名的豪绅,从地主变成了长工。江南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豪绅和官员贪得无厌,只怕民变就在眼前。加上倭寇侵扰东南沿海,百姓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铤而走险。大明天下,局势堪忧啊。”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虽然不在锦衣卫当差,却还是这样忧国忧民,佩服,佩服。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让那些官儿去想罢。我这次回到京城,偷偷接了老婆,找一处山青水秀之处,就此归隐,不问世事,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看看谁还能管得着老子?!哈哈!” 他对厉秋风极为有礼,只不过此时得意之下,不免有些忘形,“老子”二字脱口而出。不过厉秋风知道他的性子,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待出了柳庄之后,两人这才上马纵马南行。待到了傍晚时分,恰好经过当日埋葬云真的那片林子。厉秋风想起与苦乐庵众尼分别之时,圆觉曾说过要将云真遗体火化,将她骨灰带走。便即转头对司徒桥道:“司徒先生,我想去瞧瞧云真前辈的坟墓,看看圆觉大师是否已将她的骨灰带走。” 司徒桥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下了坐骑,牵马走到树林边缘,这才将坐骑拴在树上,小心翼翼地走入树林中。待到了安葬云真遗体之处,却见地面已被挖开,旁边还有一大堆灰烬。司徒桥道:“看样子圆觉等人已来过这里,将云真的遗体火化。厉兄弟,你也不必担心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云真前辈一生凄苦,希望她早生来世,不再受今世这些苦楚。” 两人离开树林之后,上马复向前行。这条路两人此前便曾走过,经过谷口村之事,再看到走过的地方,倒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处处透着宁静安详。 待到了与于帆主仆分手的十字路口处,借着夕阳的余光,远远看到前方一处山坡上升起了一道黑烟。司徒桥用马鞭指着那道黑烟对厉秋风道:“这烟倒有些奇怪,竟然笔直升腾。” 厉秋风看着黑烟,心下一凛,口中说道:“这不是寻常的烟尘,是江湖中用来报信的狼烟!前面一定有事情发生,咱们过去瞧瞧!” 两人纵马狂奔,不过半柱香工夫,距离那黑烟处却已不远。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唿哨,从路边蹿出十几条汉子,手中挥舞兵刃,拦在两人马前。为首一名大汉身穿黑袍,右手提着独脚铜人,左手指着厉秋风和司徒桥,口中喝道:“天龙门在此办事,识想的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司徒桥最喜自称老子,此时听这大汉抢了他的头衔,心下大怒,左手一甩,三枚银针激射而出。两枚银针正打中了那大汉双眼,另一枚却刺在他眉心处。那大汉猝不及防,只觉得双眼一痛,随即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大汉双眼疼痛难忍心,竟然跳了起来,口中嘶声大叫。不知不觉之间,他右手一松,独脚铜人掉了下去,却又砸在他右脚脚背上。那独脚铜人通体重数十斤,登时将这大汉脚骨砸断了数根。疼得他口中嗷嗷直叫,双手抱着右脚,在地上跳来跳去。此时他双目已瞎,乱蹦乱跳之下,竟然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深沟之中。 那十几名汉子见头目如此惨状,发一声喊,立时四散奔逃。司徒桥翻身下马,走到路边,将那大汉自深沟之中提了出来,随手向地上一掷。只听“扑通”一声,大汉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上,口中兀自呼爹叫娘,模样甚是狼狈。 司徒桥冷笑道:“孙子,乖乖把嘴逼上!否则老子一脚踩碎了你的脑袋!” 那大汉虽然眼睛和脚背疼痛难忍,不过听司徒桥如此一说,立时闭嘴。他又疼又怕,虽然不敢出声,上下两排牙齿却相互撞击,格格作响。 司徒桥一出手便打瞎了这大汉的双眼,倒不是他为人狠毒。此前在苦乐庵前,天龙门大举围攻圆觉等人,竟想将众尼尽数杀死。司徒桥知道天龙门众人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强盗,留之无益。加上他要逼问这大汉天龙门在此地做什么勾当,这才出手无情,便是想给这大汉一个下马威,使得他不敢欺瞒自己。 司徒桥见这大汉已然吓得魂飞魄散,这才问道:“你们天龙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大汉强忍疼痛,颤声说道:“咱们、咱们奉了修武县衙门之命,捉拿拐骗人口的凶徒……” 司徒桥双眉一竖,在大汉小腹上重重踢了一脚,口中喝道:“他妈的,你们天龙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自己就不是好人,还敢去捉拿凶徒?!” 那大汉被司徒桥踢了一脚,小腹着实疼痛。只是听着司徒桥如此凶狠,他哪敢出声呻吟,只得颤声说道:“是、是,大爷说得是……” 厉秋风听这大汉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急忙翻身下马,走到大汉身前,沉声说道:“你们要抓的是什么人?他们又在何处?” 大汉颤声说道:“拐骗人口的是一群尼姑。本来咱们已经胜券在握,谁知道来了一个和尚,出手救下了这群尼姑。咱们自然不肯放过他们,一路追追打打,一直到了这里。眼下崔掌门已经带人将那和尚和一众尼姑困在前面的山坡上,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将和尚和尼姑全都擒住。” 第七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和司徒桥听这大汉说起话来漫无边际,不过意思倒听明白了。那些女尼想来便是苦乐庵庵主圆觉大师和她的弟子。当日崔延寿在苦乐庵原本想大开杀戒,只不过先是被尹捕头和冯师爷从中作梗,无法将黄旭抢走。后来他想一把火烧了苦乐庵,却被突然现身的厉秋风吓走。以崔延寿睚眦必报的性子,吃了如此一个大亏,怎肯善罢甘休?他率领天龙门帮众离开苦乐庵之后,想来定是在左近埋伏。圆觉等人离开云台山后,先是赶回来火化云真的遗体。天龙门侦骑四出,发现圆觉等人之后,便即大举围攻。圆觉等人武功不高,自然不是天龙门的对手,只能边打边退,一直退到了这里。 念及此处,厉秋风道:“那个出手相助的和尚又是谁?” 此时那大汉双眼疼痛巨痛,忍不住呻吟起来,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厉秋风的问话。厉秋风知道他受伤颇重,已经不能作恶,是以蹲下身子,先点了他身上十几处大穴,这才为他拔出双眼和眉心的银针,随后又为他双眼敷上伤药。司徒桥见厉秋风为大汉包扎伤口,自然不能坐视,使寻了两根木棍,将大汉右足断骨处固定,随后抹上了伤药。 厉秋风将银针拔出之时,大汉只觉得痛入骨髓,忍不住惨叫起来。只是敷上伤药之后,眼中登时一片清凉,疼痛渐渐减轻,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厉秋风见大汉不再呼痛,沉声说道:“救出尼姑的那个和尚是谁?” 大汉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咱们也不识得这和尚。不过他武功很是厉害,打死打伤了本门不少人。想来天下和尚尼姑是一家,这个和尚路过这里,见尼姑在咱们手下吃了亏,便跳出来打抱不平,却也是有的。” 厉秋风又好气又好笑,斥责道:“什么天下和尚尼姑是一家?你如此亵渎神佛,当心死后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大汉吓得脖子一缩,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厉秋风接着问道:“这和尚武功既然如此厉害,又怎么会被你们困住?” 那大汉说道:“这和尚武功确实厉害,不过那些尼姑就差得远了。这和尚帮得了一个尼姑,却帮不了十几个尼姑,只能边打边退。咱们崔掌门瞧出了便宜,全力攻击那些尼姑,迫得那个和尚疲于奔命,四处救援。崔掌门趁机打了那和尚一掌,虽然没有将他当场打死,不过这个秃驴受伤也是不轻。不过这和尚当真彪悍,虽然受了重伤,兀自死战不逃,还杀了咱们好几位师伯师叔。咱们见他如此凶狠,却也不敢逼得太近,一直追到了这里,那群尼姑跑不动了,咱们才将他们困在山坡上。” 司徒桥道:“既然你们已经大占上风,为何还要点起狼烟来邀集帮手?” 那大汉道:“实不相瞒,数日之前,咱们曾经将这群尼姑包围在一处尼庵之中。只不过最后被她们逃走了。咱们崔掌门咽不下这口气,派了三师伯、四师伯、五师伯三人各带数十名好手四处追寻这些尼姑的行踪。眼下咱们虽然将这些尼姑围住,不过那个和尚却颇为棘手。崔掌门为万全起见,下令点起狼烟,召集三师伯、四师伯、五师伯带人赶到此处,大伙儿齐心合力,将这和尚和一众尼姑全都宰了……” 他话未说完,司徒桥在他小腹上又踢了一脚,口中骂道:“他妈的,嘴巴放干净些!” 那大汉被他打得怕了,颤声说道:“大爷教训得是,小人谨记!” 厉秋风听这大汉如此一说,证实了他此前的猜测。想到崔延寿武功高强,天龙门势力极大,圆觉等人此时生死悬于一线,心下登时焦急起来。他对那大汉说道:“你双目已瞎,留在天龙门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做一个本本份份的百姓,或许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那大汉瞎了一双眼睛,又被司徒桥折辱,一直担心这两人会杀掉自己。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这两人并不想取了自己的性命,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只不过右脚疼痛虽然好了不少,却也不敢接触地面,只得靠着左脚站立,模样甚是滑稽。司徒桥走到路边一株柳树旁,选了一根树枝折了下来,将树枝收拾干净,递给大汉,口中说道:“这树枝拿去做拐杖罢。” 那大汉道了声谢,转身拄着树枝慢慢向前走去。司徒桥低声对厉秋风道:“天龙门虽然号称是武林门派,其实是一个江湖帮会,帮中鱼龙混杂,大多不是好人。听说天龙门这几年扩张极快,背地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汉子凶恶蛮横,定然做了不少案子。干脆一刀将他杀了,岂不干净?!“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双眼已瞎,自此做不了恶,又何必赶尽杀绝?或许他受此挫折,从此洗心革面,做了一个好人,倒是不错的结果。” 司徒桥心下大不以为然,不过却也不想争辩,便没有再说。厉秋风道:“圆觉大师等人被崔延寿围困,此时定然是危急万分。咱们须得赶过去相助,否则只怕后悔莫及!” 两人纵马前行,司徒桥在马上大声说道:“厉兄弟,出手相助的那个和尚,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猜不出来。不过这和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定然是一条好汉。” 片刻之后,两人已奔到了山坡之下。只见狼烟在山坡上笔直向空中升起,坡下却站着二十多名天龙门帮众。这些人已经听刚才逃回的同伴说有人闯了过来,便即派人去向崔延寿禀报。只不过还没得到崔延寿的指令,厉秋风和司徒桥已然赶到了坡下。这些天龙门弟子挥舞刀剑,便向两人杀了过来。厉秋风和司徒桥跳下坐骑,冲入天龙门帮众之中。这些帮众武功虽然不弱,比之厉秋风和司徒桥两人却差得太远。片刻工夫,个个身受重伤,尽数被打倒在地。 厉秋风抢了一柄单刀,直向坡上冲了过去。司徒桥右手挥舞钢抓,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两人刚刚踏上坡顶,却见迎面又有十几人匆匆走了下来。厉秋风见为首那人正是当日在苦乐庵前见过的张草木,想来崔延寿听到守在坡底的帮众报告说有人闯了过来,便派了张草木带人前来查看情形。 张草木乍一看到厉秋风,登时心下大惊,暗想这锦衣卫怎么跟到了这里?天龙门虽然无恶不作,不过与官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崔延寿更是一心想借着官府的势力,扩大天龙门的声势。是以当日在苦乐庵前,虽然大占上风,最后却也没有围攻厉秋风,而是铩羽而归。此时张草木见厉秋风突然现身,自然是想救走众尼,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厉秋风只想着尽早将圆觉等人救出,不想与张草木等人多作纠缠,是以钢刀一摆,便要上前动手。哪知道张草木双臂伸出,拦在天龙门帮众之前,随后双膝一软,竟然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小民叩见百户大人!” 厉秋风喝道:“你们给我闪开!” 张草木身子一颤,口中说道:“是,是。”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身后的天龙门帮众喝道:“还不给大人闪开?!” 那些帮众大多也在苦乐庵前见过厉秋风,知道此人是锦衣卫大官,万万得罪不起。听张草木下令,纷纷向左右避开。 厉秋风和司徒桥快步穿过人群,直向坡上奔去。张草木带着天龙门帮众跟在后面,随后也上了山坡。 厉秋风和司徒桥登上山坡之后,却见右侧一处平地上燃起黑烟。而左侧有六七十名天龙门弟子围成一圈,手中挥舞刀剑,正在围攻圈中之人。只不过天龙门帮众甚多,围得密密麻麻,是以看不清楚他们围攻的是什么人。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如一头大鸟般直向众人头顶掠去。司徒桥自然不肯落后,便也施展轻功,紧紧跟了上去。 天龙门众人只顾着围攻被困在圈中之人,却没有料到有人从空中飞了过去。厉秋风身在半空,只见被围住的赫然便是圆觉和一众女尼。其中有一名女子未着僧袍,正是黄旭。地上还躺着三四名女尼,只是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圆觉和众女尼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圈子,手中长剑挥舞,不断抵挡天龙门帮众攒刺过来的刀剑。而在圆觉和众女尼身前,却有一个灰衣僧人忽左忽右,见有女尼抵挡不住天龙门帮众的攻击,便赶过去以掌力解救。只不过天龙门帮众已将众女尼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这灰衣僧人虽然武功甚高,却要在圈子中东奔西走,疲于奔命。如此下去,非得累死不可。 厉秋风越过天龙门众人的头顶,堪堪落在圈子之中。那灰衣僧人立时惊觉,只道是天龙门高手冲进圈中,是以身形一闪,已自扑到厉秋风身边,双掌一错,左掌拍向厉秋风脖颈,右掌划了半个圆圈,“呼”的一声,直推向厉秋风小腹。双掌掌力雄浑,声势颇为惊人。 厉秋风向后疾退,口中大声叫道:“在下厉秋风,见过玄机大师!” 第七百九十四章 此时天色已晚,四周颇有些黯淡,只能模模糊糊看清身边众人的面目。那灰衣僧人又与天龙门诸人缠斗了大半天,虽然内功深湛,招数巧妙,此时却也是精疲力竭。他发觉有人自空中跃入人群,轻功极为了得,只道是天龙门又有高手赶到,便想趁对方立足未稳之际出手攻击。待听得对方自报家门,心下又惊又喜,定睛望去,来人不是厉秋风是谁? 这灰衣僧人正是玄机和尚。若以武功而论,即便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与他相比,也是颇有不如,其余的天龙门弟子自然更加不放在他的眼中。只不过玄机和尚一边与崔延寿周旋,一边还要回护黄旭和苦乐庵一众女尼。这些女尼武功低微,远不是天龙门弟子的对手。不只帮不上玄机和尚的忙,反倒累得他大为分心。是以双方追追打打,倒是玄机和尚一人独斗五六十名天龙门弟子,还要分神护得众女尼周全,直到逃至此处,也只有三四名女尼受伤。圆觉等人没有丧命,可以说全靠玄机和尚一人之力。崔延寿正是惊讶于玄机和尚如此厉害,才没敢过分逼近。待将玄机和尚与众女尼合围之后,崔延寿生怕这和尚困兽犹斗,便下令点起狼烟,召唤分头寻找黄旭的几位师弟带人赶来助拳。 玄机和尚见确是厉秋风到了,急忙收回掌力。此时他身后几名天龙门弟子瞧出便宜,各自挥舞刀剑,便向玄机和尚后心劈刺。玄机和尚双掌翻飞,直向那几人反攻过去。这些天龙门弟子与玄机和尚缠斗了一天,知道这和尚武功高强,是一个极难惹的大高手。是以众人只是寻机骚扰,并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十分力气倒有七分用在圆形觉等苦乐庵女尼身上。此时见玄机和尚挥掌反击,这几名天龙门弟子便即收回刀剑向后退去。其余的天龙门弟子却又攻击圆觉等人。玄机和尚若是趁机追杀,那几名天龙门弟子非得死在他掌下不可。不过他见圆觉等人情势危急,只得放弃不追,挥掌逼开了攻击圆觉的几名天龙门弟子。 厉秋风见天龙门弟子有意攻击圆觉等人来引开玄机和尚,心中暗骂这些天龙门弟子好生歹毒。他看着一名天龙门弟子舞动齐眉棍,直向慧文砸了过去。而慧文僧袍上已有多处裂痕,想来已然受伤。厉秋风心下着恼,右手单刀一挥,刀锋自左向右掠出。只听“喀嚓”一声响,紧接着那名天龙门弟子长声惨叫,却是右手已被厉秋风这一刀齐腕斩断。 厉秋风得手之后,下手更不容情。左腿趁机踢出,正踢中了那名天龙门弟子右肋。只听“喀喇喇”一阵响,这一脚不知道踹断了他多少根肋骨。那名天龙门弟子直飞了出去,正撞在不远处几名天龙门弟子身上。那几名天龙门弟子全无防备,随着飞来的同门一起摔倒在地。 此时司徒桥也已跃入人群,趁着一众天龙门弟子被厉秋风打倒在地之机,他左手一甩,数枚银针激射而出,只听得天龙门众弟子一阵惨叫,却是又有四人被司徒桥打瞎了眼睛。 这一下情势立变。眨眼之间,天龙门已有七八名弟子受了重伤。其余的天龙门弟子见敌人来了帮手,且下手狠毒,登时纷纷向后退去。 慧文方才险些被天龙门弟子偷袭得手,虽然最后逃得性命,一颗心却已是怦怦乱跳。待得看清救了自己的是厉秋风,她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你怎么来了……” 圆觉等人正自全力对敌,虽然知道有人闯了进来,却也无暇仔细观看是何人到了。是以初时还以为是天龙门又有高手杀到,心下正自叫苦。听慧文如此一说,众人都是一惊。待看清确是厉秋风和司徒桥二人,圆觉一颗心这才放了下去,心中暗想:“阿弥佗佛,观世音菩萨保佑。这两位施主到了,我这些徒弟总算不会枉死于此地。” 黄旭见厉秋风突然现身,心下也是又惊又喜,一双妙目在他身上转了几转,便再也挪不开了。 玄机和尚得了厉秋风和司徒桥相助,不必再分心救助圆觉等人。他与天龙门弟子缠斗了大半天,为了救助众女尼疲于奔命,被天龙门众人猫戏老鼠一般,心下实是恼火万分。此刻虽然已是精疲力竭,不过心下反倒踏实起来,直觉得精神大振。只见他双掌翻飞,直向两名天龙门弟子拍了过去。这两人原本以为一众同门会像此前一般,从旁边攻击苦乐庵一众女尼,将玄机和尚引开。哪知道厉秋风和司徒桥到了之后,分占东、北两个方位,使得圆觉等人可以全力应付西侧天龙门弟子的围攻。守在南侧的玄机和尚便无须出手支援,可以全力攻敌。待那两名天龙门弟子发觉情势不妙,玄机和尚的双掌已自拍到了两人胸前。 只听那两名天龙门弟子大声惨叫,众人眼前人影飞动。却是两人被玄机和尚掌力震飞,从一众天龙门弟子头顶飞了出去,摔出了两丈多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了。 玄机和尚打死两名天龙门弟子,这才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他正想挥掌继续攻击之时,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迅疾无伦地逼了过来,紧接着一股劲风直绕到面前,却是敌人出掌攻向他的咽喉。 玄机和尚见机甚快,左掌反切对手小腹,右掌却迎上了敌人拍来的掌力。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之后,攻过来的那人连退三步,玄机和尚的身子也是晃了几晃。不过玄机和尚与天龙门诸人苦斗了大半天,仍能将攻过来的敌人震退三步,双方武功修为已是高下立判。 只见那人退出三步之后,这才稳住身形,双掌交叉护在身前。玄机和尚定睛望去,只见这人身穿锦袍,面目阴沉,正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 玄机和尚虽然一掌将崔延寿震退,只是胸中气血翻滚,却也并不好受。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胸口的烦恶,沉声说道:“崔掌门,贫僧已自报身份,你仍然痛下杀手,是想杀人灭口么?” 崔延寿嘿嘿一笑,道:“老子管你是谁。你今日助这贼尼拐带人口,不止破了佛门清规戒律,更是触犯了大明律例,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少林寺各位大师亲至,却也不能护短。识相的赶紧投降,否则杀无赦。” 厉秋风挥舞单刀,逼退了攻向慧明和慧净的几名天龙门弟子。听崔延寿如此说话,他大声说道:“崔掌门,你好大的口气!” 崔延寿追杀圆觉等人,原本已是胜券在握。没想到遇到了玄机和尚,被他将众尼救了出去。崔延寿自然不肯甘休,便即与玄机和尚动上了手。只不过他武功虽然了得,与玄机和尚相比却是颇有不如。两人斗了数招,崔延寿知道自己不是这和尚的对手。他为人狡诈,怎么肯在一众弟子面前丢脸?是以趁着败相未露,下令门下弟子围攻玄机和尚与圆觉等人。他自己则躲在众人身后,指挥众弟子出手杀人。有时瞧出便宜,他还会亲自下手偷袭。只不过玄机和尚武功了得,这才没有被他得手。后来玄机和尚自报家门,崔延寿听说这和尚与少林寺颇有渊源,初时心下有些惊惧。后来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得罪了此人,便不能放他活着离开。只须将此人杀掉后埋于荒山之中,少林寺便不晓得此事,自然不会与天龙门为难。是以崔延寿打定了主意,要将玄机和尚与圆觉等人尽数杀死,只将黄旭带回修武县城。 只不过崔延寿虽然想杀掉玄机和尚和圆觉等人,却不敢伤了黄旭。黄旭发现天龙门众人不敢杀伤自己,是以全无顾忌。每当有苦乐庵的女尼被天龙门弟子追杀陷入绝境之时,黄旭便不顾死活地扑将上去,以自己的身子迎向天龙门弟子手中的兵刃。这些天龙门的弟子已经听过崔延寿的吩咐,万万不敢伤到黄旭,是以见黄旭不管不顾地撞了过来,往往收回兵刃躲到了一旁。也幸亏如此,苦乐庵众女尼虽然大多身上带伤,却无人丧命。否则只凭着玄机和尚一人,又如何能护得众女尼周全? 崔延寿看到有人闯入人群之中,场中情势大变,自己门下的弟子瞬间有七八人身受重伤,更有两人毙命。他心下又惊又怒,知道此时已不能躲在众弟子身后,便即悄悄走入人群,趁机偷袭玄机和尚。想不到这和尚武功确是了得,虽然苦斗了大半天,内力仍然如此雄浑。他退开之后,正欲呼喝弟子上前围攻,却听到厉秋风在一边说话,便即转头望去。待看清说话人的面容之后,崔延寿登时面色大变。 厉秋风见崔延寿脸色阴睛不定,右手单刀一摆,冷笑道:“崔掌门,数日不见,难道你贵人多忘事,竟然不识得我了么?” 崔延寿看着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天龙门众弟子见掌门人停手不打,便也纷纷向后退出几步,只不过仍然围在厉秋风等人四周,手中兵刃也对着厉秋风等人,只待崔延寿一声令下,便要上前继续围攻。 第七百九十五章 当日在苦乐庵前,厉秋风以锦衣卫腰牌吓退了崔延寿等人,在场的不少天龙门弟子都是亲眼目睹。此刻见厉秋风突然现身,天龙门弟子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少人暗生惧意,偷偷寻找逃走的道路。 天龙门当年不过是江湖中一个极小的武林门派,数代相传的天龙掌和天龙剑虽然名字起得极是吓人,只不过是极粗浅的武功,在江湖之中实是不足一晒。直到崔延寿的师父做了掌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江湖邪道人物“白面判官”钱无庸留下的内功心法,习练之后武功大进,接连打败了中原数位武林高手,天龙门才在江湖之中有了些名气。 崔延寿的师父野心勃勃,一心想将天龙门发扬光大。只不过天龙门根基太浅,别说和武林十大门派比肩,便是与江湖中的一些三四流门派相比,却也是远远不如。这人情急之下,竟然大违武林规矩,收容一些黑道人物,意图迅速扩大天龙门的势力。这些黑道人物投入天龙门,大半都是为了躲避江湖正道人士的追杀,或者是逃避官府的捕拿。而这些人往往都是身负武功,却也看不上天龙门粗浅的掌法和剑法。至于钱无庸的内功心法,崔延寿的师父自然不会传给这些后加入天龙门的黑道人物。是以天龙门虽然号称是武林门派,其实与江湖中的帮会无异,门下高手的武功往往各不相同。是以厉秋风见到天龙门的弟子,发现这些人虽为同门,手中拿着的兵刃有刀有剑,有枪有棍,甚至还有独脚铜人这等奇门兵刃。便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带艺投入天龙门,所习练的并非是天龙门武功之故。 待崔延寿接任天龙门掌门之后,他更是引诱江湖中一些邪道高手加入天龙门,一心想着使天龙门独霸中原。与崔延寿同辈的二十七名师兄弟中,倒有十九人是后来加入天龙门的邪道高手。一些天龙门的长辈虽然武功低微,却看不惯崔延寿的行径,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先后离开了天龙门。崔延寿没了天龙门前辈的约束,行事更无顾忌,数年之间,竟然将好好一个天龙门,变成了藏污纳垢、坐地分赃的黑道帮会。 此时崔延寿见厉秋风现身,知道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他原本便是一个心狠手辣之徒,此时心中暗想,这锦衣卫屡次坏了自己的好事,只怕与这些尼姑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上一次在苦乐庵前,因为尹捕头、冯师爷、山西蔡家等人在场,自己不得不带着门人退走。今日在此又朝了面,若是仍然铩羽而归,自己在门人面前这脸可丢得大了。既然是祸逃不过,不如将这锦衣卫和玄机和尚、苦乐庵众尼一并杀掉,斩草除根。到了那时,就算锦衣卫神通广大,却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自然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念及此处,崔延寿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道:“你身为锦衣卫,竟然与拐骗妇女的贼尼是同伙,咱们容你不得!” 他说到此处,转头对天龙门众人说道:“大伙儿听好了,今日在场的这些恶贼一个都不能放走。只要将他们杀掉,每位兄弟可得五百两银子!” 天龙门下众弟子大多是黑道出身,虽然畏惧锦衣卫,却更爱金银财宝。此时听崔延寿许诺重金,登时个个摩拳擦掌,一双双恶狼般的眼睛直盯着厉秋风等人,只待崔延寿一声令下,便要上前群殴。 司徒桥嘿嘿一笑,对厉秋风道:“厉兄弟,瞧见没有?这个王八蛋是打定主意要杀人灭口了。” 厉秋风道:“说不得今日只好大开杀戒,反正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也算为江湖除害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单刀一摆,便要上前动手。便在此时,忽听得坡底马蹄声响,紧接着两名守在坡下的天龙门弟子跑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启禀掌门人,三师伯他们回来啦!” 崔延寿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将厉秋风等人尽数杀死,不过他也知道厉秋风、玄机和尚两人武功极高,想要将这两人斩杀,凭着眼下的人手只怕无法办到。他这次到修武县办事,带了一百五十多名天龙门弟子,可以说是精锐尽出。只不过昨日分派了三名师弟去搜寻圆觉等人的下落,每人带了二三十人,是以崔延寿身边只剩下了五六十人。要凭着自己和这五六十人围杀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只怕比登天还难。只不过因为圆觉等人也被困此处,厉秋风和玄机和尚绝对不会先行逃走。是以崔延寿打算先将众人困住,等待自己的三位师弟带人赶到,然后一百多人一起动手。就算厉秋风和玄机和尚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天龙门便可以将厉秋风等人一鼓聚歼。 只是崔延寿虽然在心中谋划已定,却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三位师弟这么快便赶了过来。他心中又惊又喜,对着厉秋风等人冷笑道:“咱们的援兵到了,你们这些奸贼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厉秋风心下也是念头急转。天龙门虽然人多势众,而且崔延寿武功不弱,他倒并未放在心上。大不了打不过天龙门,拍拍屁股走人便是。只不过自己和玄机和尚、司徒桥逃走不难,要护着圆觉、黄旭等人全身而退,却是极难之事。听坡下传来的马蹄声,赶来的天龙门弟子着实不少。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让圆觉等人先行逃走,自己和玄机和尚、司徒桥留下拦住天龙门诸人。 念及此处,他紧盯着崔延寿,暗想先将这个姓崔的或擒或杀,剩下的天龙门弟子便好对付了。崔延寿见厉秋风盯着自己,立时猜出他的打算,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三步,躲到了几名天龙门弟子的身后,口中喝道:“大伙儿还等什么?!还不上前将这些奸贼杀掉?!” 天龙门诸人发一声喊,手中挥舞兵刃,便要上前动手。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崔延寿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内力不弱,却并不是自己三名师弟的声音。他满腹惊疑,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山坡下走来了一大群人。自己的三名师弟走在人群之中,不过走在最中间的却是一名身穿官服之人。这人头戴黑纱帽,身穿绿色官衣,脚踏白底黑腰官靴。修武县衙门捕头尹如雁,刑名师爷冯自在一左一右走在这人身边,两人身后还跟了不少捕快。 崔延寿一见尹捕头和冯师爷到了,心中暗叫不妙。既然官差到了,自然不能再对厉秋风等人大打出手。是以他急忙快步迎上前去,远远地冲着尹捕头和冯师爷高声说道:“什么风把两位吹来啦?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尹捕头和冯师爷不要怪罪。” 冯师爷哈哈一笑,道:“崔掌门太客气了。您是黄大人的座上客,咱们都是跑腿办事之人,哪敢劳动崔掌门远迎?” 待得双方走到近前,崔延寿见自己的三名师弟一脸沮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只不过碍着尹捕头、冯师爷等人在场,却又不敢说话。崔延寿心下迟疑,正想着如何应对危局之时,却听冯师爷笑道:“崔掌门,我来给您引见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那绿袍人道:“这位是修武县衙门新任县丞于帆于大人。” 崔延寿心下悚然一惊,知道县丞在县衙中掌握钱粮、刑名,是紧次于县令的官员,倒也不敢怠慢,急忙双手抱拳,口中说道:“草民崔延寿,拜见县丞大人。” 冯师爷对于帆说道:“于大人,这位崔延寿崔掌门执掌天龙门,是咱们黄县令请来协助寻找黄大小姐的江湖朋友。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于帆看了崔延寿一眼,沉声说道:“修武县衙门养着二百多位公差,难道还要请江湖人物来协助办案不成?” 崔延寿听于帆说话,知道方才开口阻止自己下令围攻厉秋风等人的就是此人。听他的口气似乎对黄崇请自己帮助寻找黄旭一事颇为不满,心下却也是颇为不快。只不过崔延寿一心想结交官府,扩张天龙门的势力,自然不想得罪于帆。是以他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于大人说得是。此事原本也不是黄大人的意思。只是草民听说有奸贼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带人口,自然是义愤填膺,这才自告奋勇要帮助官府捉拿罪犯。做事唐突了些,还请于大人见谅。” 于帆“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捉拿罪犯,是衙门之责。若是人人都拿起刀枪捉贼,还要官府做什么?!” 崔延寿听于帆大打官腔,心下恼怒,将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只不过表面上仍然恭恭敬敬,口中说道:“大人教训得是,草民记住了。” 冯师爷和尹捕头站在一边,看着于帆教训崔延寿,两人一脸幸灾乐祸。冯师爷笑道:“崔掌门也是一番好意,于大人不必生气。” 于帆道:“本官是新任县丞,维持县内治安,原本便是本官之职责。本官带着尹捕头和冯师爷前来办案,恰好遇到你们天龙门的人。你们这些人不是官府公差,却于光天化日之下携带兵器,恐吓百姓,若是被人告到了洛阳府和河南巡抚衙门,只怕黄大人也要受牵连。崔掌门,你这事做得太唐突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崔延寿心下老大不服气,只不过他羽翼未丰,虽然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县丞,却也不敢贸然翻脸,是以只得赔着笑道:“于大人说得是,草民考虑不周,做事莽撞,这就带了弟兄们离开修武县,回去闭门思过!” 崔延寿一向狂傲,原本不会就些收手。只不过他看到尹捕头和冯师爷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巴不得瞧着自己出丑,而天龙门众弟子也眼睁睁看着自己。若是自己还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只能受于帆、尹捕头和冯师爷的羞辱,日后还如何统率门人与江湖各大帮派争霸?是以他打定了主意,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待到与洛阳府和河南巡抚衙门,甚至京中大佬搭上线之后,于帆、尹捕头和冯师爷给自己的羞辱,自然要加倍奉还。 于帆厌恶地看了崔延寿一眼,口中说道:“此次天龙门损折不少人手,崔掌门难道会就此收手吗?” 崔延寿此时只想着尽快离开,不欲与于帆多做纠缠,是以点头说道:“于大人,此事纯属误会,敝门确实有弟兄伤亡,不过也误伤了几位苦乐庵的师父,这事情就算扯了一个平,咱们互不相欠便是。” 于帆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只凭你说互不相欠可不成,还得问问苦乐庵各位师太答不答应。” 崔延寿见于帆咄咄逼人,心下大怒,忍不住双眼圆睁,便要发作。只不过张草木等人在一边向他连使眼色,又看到尹捕头和冯师爷身后跟了五六十名捕快。虽说这些捕快武功稀松平常,可是若是自己当场与于帆翻脸,除非将这些官差尽数杀掉,否则自己与官府这梁子就算结下了。这些龌龊官儿的手段狠毒无比,随便给天龙门安上一个“意图不轨”或“聚众作乱”的罪名,天龙门便没了立足之地。是以他强忍怒气,向着于帆尴尬一笑,转头对圆觉高声说道:“圆觉大师,咱们今日大水冲了龙王庙,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本门弟子打伤了几位师太,不过天龙门也有十几人伤亡。眼下既然误会已然消除,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此事就算扯一个平,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方才于帆等人到了之后,崔延寿便即停手不攻,忙着上前迎接。天龙门众人见掌门人走了,便即住手不攻,不过仍然将厉秋风和圆觉等人围在中间。苦乐庵众尼有了喘息之机,便即互相包扎伤口。躺在地上那三四名女尼受伤较重,慧明、慧文等人将这几名女尼围在中间,遮住了她们的身子,由圆觉和慧清为伤者解开衣衫清理伤口,又敷上了金创药。圆觉见这几名弟子虽然伤势不轻,不过没有性命之危,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崔延寿假惺惺地提议双方就此罢手,圆觉虽然深恨天龙门卑鄙无耻,不过此时敌众我寡,崔延寿等人越早离开越好。是以圆觉冷冷地说道:“崔掌门既然想走,贫僧便不送了。” 崔延寿道了声谢,这才转过头来,对于帆说道:“于大人,圆觉大师已经答允咱们互不追究了,您看草民可否就此离去?” 于帆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速速离开此地罢。” 崔延寿强自挤出几丝笑容,向着于帆拱了拱手,道了声谢,右手一挥,便即带着天龙门弟子向坡下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数步,却听于帆沉声说道:“崔掌门暂且留步,本官还有几句话要说。” 崔延寿心下老大不耐烦,只不过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恨于帆入骨,听得于帆说话,脸上肌肉扭曲,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只不过待他转过身去面对于帆,脸上却净是谄笑,对于帆说道:“于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 于帆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本官乃修武县新任县丞,掌管一县之刑名、钱粮,职责所在,不得不提醒崔掌门几句。洛阳乃是中原重镇,修武县历来便是洛阳北面的门户。京中高官大佬对修武县的吏治民情极为看重。这几日京城来了几位大人,便在修武县城下榻,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官员也到了修武。崔掌门野心勃勃,不只想做中州武林第一人,更想称霸天下。不过你们天龙门在别的县怎么闹腾本官不管,若是想在修武县做什么手脚,本官第一个就会将你拿了,绳捆索绑,送到京城治罪。崔掌门,可记住本官的话了吗?” 崔延寿强压住胸中的怒火,冲着于帆拱了拱手,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便即带着天龙门众人匆匆离去。 于帆见崔延寿等人去得远了,这才走到厉秋风等人面前,拱手说道:“厉兄,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厉秋风见于帆方才大显官威,对崔延寿好生折辱,最后将天龙门驱走,心下暗想:“此前瞧于帆谦谦有礼的模样,只道他脾气甚好。想不到此人虽然不过是一个县丞,竟然也有如此官威。破家知府,灭门县令,此言非虚。这些官儿虽然职位不高,可是在地方上个个都是土皇帝,比京城中那些大官更要威风些。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于帆和自己寒暄,急忙抱拳还礼,口中说道:“多谢于大人,替咱们赶走了这些恶汉。” 于帆摇了摇头,道:“维护本县治安,原本便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本官虽然不是江湖人物,却也听说天龙门为非作歹,犯下了不少案子。崔延寿野心勃勃,想将天龙门的势力扩大到修武县。这些邪魔外道若是在修武县扎下根来,非得闹一个乌烟瘴气不可。本官将他们赶走,却也不只是为了厉兄解围。” 厉秋风听于帆大打官腔,心下倒有些好笑,只不过表面上仍然说了几句客气话。于帆谦让了几句之后,目光却落在黄旭身上。黄旭见于帆目光如电,心下害怕,不由地缩到了圆觉身后。 于帆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黄大小姐了罢?” 黄旭躲在圆觉身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于大人,贫僧这厢有礼了。这位姑娘确是修武县黄知县的女儿,不过她离家出走,实有说不出的苦衷,还请于大人体谅,不要将她带回修武县城。贫僧可以以性命担保,黄大小姐随贫僧一段时日之后,贫自会将黄大小姐送回黄大人府中。” 于帆微微一笑,道:“黄大小姐之事,就不劳大师费心了。” 圆觉心下一凛,知道于帆要将黄旭带走。虽然方才于帆驱走了天龙门众人,救了众人一命,可是此人要将黄旭带走,圆觉却也万万不能答应。她心下暗想:“真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这姓于的虽然一脸和气,可是瞧他方才对付崔延寿的模样,却也是一个棘手人物。不过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绝对不能让他们把旭儿带走,使她坠入蔡家的火坑!” 念及此处,圆觉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冯师爷上前两步,笑嘻嘻地说道:“大小姐,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黄旭自幼便多得冯师爷的照顾,对他十分信任。是以听到冯师爷说话,她从圆觉身后探出头来,颤声说道:“冯伯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师爷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前几日蔡家公子离了修武县回转山西,有一晚打尖住店,竟然被人取了脑袋。蔡家的大管家杜铁心派人赶回来给黄老爷报信,他自己已经回到碧云坞,将此事禀报给蔡笑。听老爷说,蔡笑不日将亲自赶来修武县,与老爷商议此事。” 冯师爷说到这里,冲着黄旭做了个鬼脸,这才接着说道:“蔡京既然已经死了,大小姐便不必担心,可以随咱们回转修武县。老爷最多骂你几句,不会把你怎么样。” 黄旭听说蔡京被人杀死,心下又惊又喜,只是生怕这是黄崇想出诱骗自己回家的法子,是以颤声说道:“冯伯伯,你、你不会骗我罢?” 冯师爷笑道:“大小姐,这么多年来,冯某可曾骗过你么?” 黄旭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我自然不会怀疑冯伯伯。”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而且知道冯师爷待自己极好,可是这消息太过突兀,一时之间却也不敢相信。她沉吟片刻,又转向尹捕头,口中说道:“尹叔叔,冯伯伯说得都是真的么?” 尹捕头点了点头,笑道:“大小姐尽可以放心。蔡家的家丁赶来报信之后,我生怕蔡京这小子捣鬼,亲自到出事的雷家老店走了一遭,又向当地衙门的捕头和仵作打听了消息,还亲眼看到蔡京这小子的尸体。此事确实无疑,大小姐不必担心。” 黄旭这才信了此事不假。不过想到蔡京虽然是一个花花公子,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心下却又有些不忍。待她看到尹捕头和冯师爷两人脸上净是幸灾乐祸的诡异笑容,心下一动,暗想:“难道是冯伯伯和尹叔叔杀了蔡京不成?” 黄旭自幼在官家长大,向来没有什么机心,心下动了这个念头,脸上便现出了犹豫的神情。冯师爷和尹捕头虽然只不过是县衙门的小吏,不过两人数十年宦海沉浮,察颜观色的本领可以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以一见黄旭的脸色,两人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冲着黄旭同时摇了摇头,意思是蔡京绝对不是二人所杀。 第七百九十七章 黄旭见冯师爷和尹捕头摇头不语,心下暗想:“冯伯伯和尹叔叔虽然待我甚好,不过他二人都是极为精明的人物,绝对不会为了我而擅自杀人。何况蔡京虽然是一个纨绔子弟,听师父说武功却也不错,远在我之上。冯伯伯只是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必多说。尹叔叔虽然是三班捕头,办案多凭头脑,自己并不懂得武功,只怕连我都打不赢,又如何能在碧云坞众多家丁护卫之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蔡京?” 她正思忖之间,却听于帆说道:“黄小姐,本官是修武县新任县丞,姓于名帆。本官不晓得你因何离开修武县城,不过此事牵涉甚广,已有数人为此事丧命。还请黄小姐随本官回转修武县城,查明此事,销了此案。否则不只还会有人伤亡,而且恐怕黄知县也要受到连累。” 黄旭暗想蔡京已死,自己不必嫁入蔡家,已自将心放了下来。而且短短半月之间,待自己亲如已出的云真惨死,苦乐庵众尼又多次陷入险境,自己若是再在江湖中闯荡下去,只怕真如于帆所说,连自己的父亲也要受到牵连。是以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于大人,我随你回去便是。” 于帆笑道:“如此最好。”尹捕头和冯师爷也如释重负,站在一边连连点头。 黄旭转头对圆觉说道:“圆觉师伯,各位师姐师妹大多身上带伤,不如随我一同回转修武县城,请了大夫来给她们治伤。歇息几日之后,待她们伤势减轻,再随师伯同往山西,不知师伯意下如何?” 圆觉看着自己门下这十几名弟子个个身上带伤,神情委顿,有几个伤势颇重。若是这样随自己前往山西,不只这些弟子承受不住,而且路人见了必定心下惊疑。若是有人向官府通风报信,不免惹上麻烦。眼下蔡京已死,不必担心黄旭坠入火坑。倒不如随她同往修武县歇息数日,待众弟子伤势好转再行上路,倒不失是一条良策。是以她点了点头,对黄旭说道:“阿弥佗佛,那就有劳旭儿你了。” 众人一起向山坡下走去。于帆等人来时都骑着马匹,此时打算让出了几匹马,让受伤的女尼乘坐。只不过这些女尼不只不会骑马,看着高头大马心下怕得要命,一个个死活不肯上马。尹捕头灵机一动,叫过十几名身强力壮的捕快,在路边砍了一些粗大的树枝,做了几个担架,让众捕快轮流抬着女尼前行。 厉秋风却没有上马,而是牵着坐骑与圆觉和玄机和尚并肩而行,路上说起分别之后的情形。圆觉说离开云台山之后,她带着众女尼晓行夜宿,按照厉秋风所述,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云真的葬身之处。她带着众人将云真的遗体挖出火化,黄旭痛哭了一场,圆觉也流下了眼泪。待得众人将骨灰收拾好之后,便即向北而行,想要直奔山西。哪知道走出不远,却遇上了天龙门弟子。双方一言不合便即动起手来,只是天龙门高手越来越多,最后连掌门人崔延寿也赶了过来。苦乐庵众尼如何是天龙门的对手,只得边打边退。后来恰好遇到了前往洛阳的玄机和尚,幸得他出手相助,圆觉等人才没有伤在天龙门的手中。仗着玄机和尚的般若掌和黄旭舍身相救,众人才逃到了方才那处山坡上,被天龙门众人团团围住。若不是厉秋风和司徒桥二人赶到,玄机和尚虽然不至于伤在崔延寿手中,可是圆觉等人定然无幸。 厉秋风也将别后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听说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观中的道士和寺中的和尚尽数遇难,圆觉和玄机和尚都是面色大变。圆觉算不上武林中人,只不过当年栖身于无极观中,最后虽然被云轩等人算计,被迫离开无极观,不过毕竟还有几分香火之情,是以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心中极为难过。 玄机和尚心下更是惊疑不定。他知道这两观一寺是武林各大门派设在云台山的据点,其目的在于对付魔教。想不到一夜之间,这两座道观、一座寺院,连同数百位武林高手,竟然尽数葬身火海,实在是武林中近百年来未有之浩劫。饶是玄机和尚武功高强,此时心中也是震骇之极。 圆觉颤声说道:“厉施主,这消息可靠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锦衣卫的首脑人物都到了云台山,想来这消息不是假的。” 圆觉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知道锦衣卫的厉害。她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想要说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玄机和尚从最初的震惊中稍稍恢复了一些,他见于帆等人骑马走在前面,便即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施主,是锦衣卫下的手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虽然锦衣卫首脑人物到了云台山,不过似乎并不是针对无极观,只不过恰好遇到此事而已。这案子若是锦衣卫做的,他们大可以给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安一个罪名。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不过也没有追查,这事情倒有些奇怪。”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此时天色已晚,捕快们点起了火把,将道路照得一片明亮。只不过寒风呼啸,将火把的火焰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借着火把的光亮,厉秋风见圆觉脸色惨白,倒有些担心,便即开口说道:“圆觉大师,您的伤不碍事罢?” 圆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贫僧被崔延寿踢了一脚,好在玄机大师出掌相救,是以受伤不重。只是想起无极观之事,心下有些难过。云轩等人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云玄真人却是一位嫉恶如仇的侠士,观中还有很多师父也是一心出家修行的好人。想不到一把火将这些人也尽数害死,到底是什么人能做下如此歹毒之事?” 司徒桥走在厉秋风身后,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却嘿嘿一笑,对玄机和尚说道:“玄机大师其实心下已经想到了,只不过一直不说罢了。” 圆觉心下一惊,不由转头向玄机和尚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却见玄机和尚皱着眉头,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心中有什么事情正难以决断。圆觉有心开口询问,转念一想,若是玄机和尚想说,只怕早就说出来了。他既然如此模样,定然心中另有苦衷,自己开口询问,未免有些唐突。是以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一路前行,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却又转上一处山岭。此处山风凛冽,寒冷刺骨。别说苦乐庵一众女尼,就连身穿棉衣的公差们也是瑟瑟发抖。厉秋风见慧文、慧净等人一个个缩头缩脑,被山风吹得似乎随时都能飞了出去,心下不忍,便即快走几步,到了于帆马前,低声说道:“于大人,眼下已是夜晚,咱们之中又有不少伤者,这样走将下去,只怕伤者会抵受不住。能否找个避风之处,今晚暂时歇息一夜,待得明日天光大亮之时,咱们再前往修武县城却也不迟。” 于帆见厉秋风与自己说话,便即翻身下马。他先是转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圆觉等人,这才对着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兄,此处距离修武县城不过三十多里路,虽然咱们带着伤者,再走两个时辰却也到了。我已派了两名兄弟骑快马先行回城预做安排,只要咱们进了县城,便能有地方安置好这些苦乐庵的师太,而且他们也会将大夫找好。若是咱们在这里耽搁一晚,只怕伤者伤情有变,而且露宿于山间,咱们这些男子自然不怕,可是各位师太和黄小姐身子骨软弱,只怕抵受不住。” 厉秋风听于帆说得有理,却也不好勉强,只得点了点头。于帆见厉秋风面有忧色,安慰他道:“厉兄不必担心,我瞧着这些师太虽然个个身上带伤,不过伤势都不严重。倒是她们被天龙门追杀了一整天,身子骨儿打熬不住。是以到了县城之后,咱们给她们安排好住所,好好睡上一觉,我管保她们平安无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借于大人吉言了。” 于帆笑道:“厉兄,你这话可有些见外了。别人叫我一声‘大人’,于某坦然接受。不过你厉兄如果也这样称呼,那是折辱于某了。若是厉兄不嫌弃,称我一声‘于兄’,于某便心满意足了。” 厉秋风虽然与于帆相识不过一月,不过对于此人倒是颇为佩服,是以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于兄,那厉某便不客气了。” 于帆哈哈一笑,伸手在厉秋风肩头拍了两下,口中说道:“原该如此,能与厉兄结交,这是于某的神气。” 厉秋风微微一笑,边走边道:“于兄那位机灵的仆人怎么没有来?” 于帆道:“这小子水土不服,数日之前生了一场病,正在家中休养,是以没有随我同来。” 他话音方落,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走在前面的捕快乱了起来。 厉秋风和于帆心下一怔,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此时众人自西向东刚刚走到山顶,正要向这座山岭的东坡走下去。尹捕头带的二十多名捕快在前面开路,以他的智计,若不是遇到大事,绝对不会让捕快乱成一团。厉秋风和于帆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崔延寿贼心不死,竟然带人在这里埋伏,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不成?!” 第七百九十八章 于帆将马缰绳递给身边一名捕快,快步向前走去。厉秋风紧跟在他身后,右手拎着抢来的单刀。这把刀用寻常镔铁打造,是江湖上最为常见的腰刀,与长孙光明的警恶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好在这把刀形制与厉秋风用过的绣春刀颇为相似,斤两也颇为接近,他倒有些爱不释手,是以一直没有丢掉。只是这把刀是他抢来的,并没有将刀鞘一并夺走,是以只能在手里拎着。 待两人抢到众捕快之前,却见尹捕头和五六名捕快手举火把聚在一处,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于帆沉声说道:“老尹,出了什么事情?” 尹捕头转过身来,火把映照之下,只见他一脸惊恐,颤声说道:“县丞大人,这、这里有好多尸体……” 尹捕头此言一出,于帆和厉秋风心下都是一凛。两人快步走上前去,尹捕头和几名捕快让出一条路来。待两人挤到众人之前,尹捕头和几名捕快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为两人照亮了身前的道路。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有的尸体身上还插着刀剑,有的头脸留有伤口。只不过天寒地冻,鲜血已然在伤口处结冰,看上去分外诡异。 厉秋风转头四处张望。此处正处于山脊之上,宽不过三四丈,左右都是山谷。虽说两侧的山谷并不陡峭,可是黑夜之中望去,却也是幽深无比,看上去颇为惊心。这些尸体躺满了道路,只是因为火把光照的范围有限,看不清楚十几丈外是否还有尸体。 于帆沉声说道:“老尹,赶快吩咐下去,让弟兄们小心提防,万万不可落单!” 尹捕头一脸惊恐,连声答应。其时众捕快早已纷纷拔出腰刀、铁尺等兵刃,在山路上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将苦乐庵众尼和黄旭等人护在中间。 此时司徒桥和玄机和尚也跟了上来,待看到遍地尸体,两人也是面色大变。司徒桥道:“他妈的,难道这也是天龙门造的孽?!” 于帆和厉秋风检视了几具尸体。这些死者有老有少,打扮各异,看模样倒似并没有什么古怪。有几人虽然气绝已久,手中还紧握着刀剑,只不过瞧不出是哪个门派用的兵刃。 厉秋风一边翻看尸体,一边心下暗想:“这条路直通向修武县,崔延寿带着天龙门退走之后,确是要从此处经过。不过瞧这些尸体的模样,死去至少已有一日。而崔延寿不过比咱们提前了一个时辰离开。是以这些人绝对不会是天龙门所杀。可是若非天龙门,又有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这里大开杀戒,害了这么多条人命?”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玄机和尚惊呼了一声。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站起身子。却见玄机和尚站在两丈之外,右手举着一支火把,正自看着地上一具尸体发呆。 司徒桥离玄机和尚最近,听到玄机和尚声音有异,急忙快步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却见玄机和尚脚下躺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胸口裂了一个大洞,鲜血已然凝固,使得老者身上的白袍变成了紫黑色。司徒桥抬起头来,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这尸体有什么不对吗?” 玄机和尚盯着老者的尸体,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人贫僧认识。” 此时厉秋风也已走到了玄机和尚的身边,听他如此一说,厉秋风心知有异,便即开口问道:“请问玄机大师,这位老者是何来历?” 玄机和尚将火把向下压了压,将那老者的面容笼在火把的光亮之下,沉声说道:“这人名叫段诚,是开封段家庄的庄主……” 他话音未落,司徒桥“噫”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听说过这个老家伙的名头。此人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仗着一手罗汉拳,在江湖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转头看着玄机和尚,一字一句地说道:“玄机大师,莫非这个姓段的也和你一样,是赶赴云台山赴援的不成?”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司徒先生猜得不错。当日无极观飞鸽传书,称魔教妖人欲不利于无极观,请求各大门派赶往无极观相助。其时贫僧在白马寺挂单,接到少林寺般若院首座传来的消息,便即赶往云台山赴援。当时有一些江湖豪杰也听到了消息,正在洛阳城西集结,打算结伴前往云台山。段诚出身少林,与贫僧有过数面之缘。贫僧先行出发之时,恰好遇到他和一伙江湖好汉在洛阳城西一处客栈之中,等待其他江湖朋友到齐之后再行出发。当时我与他还寒暄了几句,想不到不过半月,他竟然死在了这里……”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举着火把又在尸体堆里左右逡巡。待看到一个黑袍汉子的尸体,他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不错,这位是洛阳青风寨黄寨主,也是与段诚同往云台山赴援的好汉之一。当日段诚还将他引见给贫僧。这些江湖好汉都是接到各大名门正派的号令,想去云台山助拳。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将这些江湖人物尽数害死在这里?”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司徒桥也是一脸迷惑。于帆不晓得云台山之事,便即开口向厉秋风打听。厉秋风心想于帆是官场中人,这些江湖仇杀、恩恩怨怨,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是以开口说道:“这些江湖人物前往云台山,是要参与一场江湖争斗。不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些人竟然尽数死在了这里。” 于帆听到厉秋风说出“云台山”三字,脸色登时大变,不由向左右看了看。见众捕快远远围成一个大圈子,手中钢刀闪耀着寒光,将这山脊围得水泄不通。于帆这才略略放心,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兄,云台山出了大事,恐怕你还不知道罢。” 厉秋风自然知道于帆口中所说的“大事”是什么事情,只不过他与于帆毕竟不是深交,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多,是以故作惊讶,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于帆道:数日之前,河南巡抚衙门突然派了大员到修武县,召见黄知县和愚兄,称有要事在修武县公干,要修武县衙门全力协助。愚兄与黄知县都是一脑袋浆糊,不晓得巡抚衙门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不过既然是上官的意思,咱们也不敢多问。当天晚上,洛阳知府衙门也有要人到达修武县。这些人占了知县衙门,不知道在商议些什么事情。因为屋子四周都是巡抚衙门的公差守着,连厨子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捣什么鬼。 “第二天一早,这些人便出了修武县城,待到中午时分,他们才回到衙门。只不过这次又多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官员对他都十分敬畏。这老者到了县衙之后,立即召见了黄知县。愚兄和张师爷守在外面,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过了一柱香工夫,黄知县走了出来。愚兄和张师爷见黄知县脸色苍白,急忙迎了上去,正想开口询问,黄知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二人不要说话。待到了后宅,黄知县才颤声说道,那老者是锦衣卫的大官,此次到河南是办一件大案。此案由河南巡抚衙门主管,洛阳知府衙门协办,锦衣卫北镇抚司监理,修武县衙门负责维持本地治安。办案期间,修武县内的刑名案件都要交给巡抚衙门的要员主管,修武县衙门不得插手。 “愚兄和张师爷听了之后,心下都是颇为惊惧。黄知县叹道,那老者的意思就是让咱们修武县的官员全都做了庙里的牌位,老老实实在供桌上蹲着,吓唬吓唬老百姓就行了。至于修武县的大事小情,咱们全都管不了啦。愚兄听了之后,倒有些放心,还对黄知县笑道,如此最好。这些大官个个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若是让咱们帮忙,做得好是份内之事,做不好非受惩罚不可。既然他们不让咱们插手,岂不是一件好事? “黄知县只是连连摇头,却没有说话。张师爷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河南这地方与其他各省不同。这里与京城不远,境内各府各县的老爷太太,大多与京城中的大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此次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联席办案,锦衣卫又虎视在旁,只怕要办的是一件通天大案。案子办好了还好,若是案子办砸了,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拍拍屁股走人,最后被推出去顶缸的,还不是咱们修武县衙门这些小鱼小虾?此事看似与咱们修武县衙门没什么关联,其实却是有着天大的干系。” 于帆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兄,说句实在话,愚兄在官场也算厮混了二十多年,对于衙门里的师爷胥吏,向来不大瞧得起。自从到了修武县出任县丞之后,衙门里给黄知县打理刑名、财粮的冯师爷精明强干,愚兄倒是有几分佩服。至于这位张师爷,只是掌管黄知县书房的案牍文字,其它什么事情都不管,据说每年倒有六百两银子的进项。是以愚兄对张师爷并不假以辞色。只不过听他这番话说了出来,才知道此人洞察人情世故,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第七百九十九章 此时司徒桥和玄机和尚在尸体堆中转了一圈,已自走回到厉秋风和于帆身边。司徒桥道:“他妈的,这里的尸体共有七十一具,死伤不可谓不惨重。不过我瞧这些死鬼可不像是天龙门的人,说不定下手的倒是天龙门那些王八蛋。” 玄机和尚摇了摇头,对厉秋风道:“贫僧方才将这些尸体尽数翻检了一遍,这些人确实是与段诚、黄寨主等一起要去云台山赴援的各路英雄好汉。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被人在这里尽数截杀。这些人都是洛阳左近的江湖好汉,是以得到消息最快,便即聚在一起,打算同往云台山。其中虽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高手,不过段诚和黄寨主武功却也不算太差。这七十一人联起手来,就算崔延寿武功再高十倍,要想将这些人一鼓聚歼,却也绝非易事。”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施主,你和司徒施主其实一直怀疑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是被武林各大门派联手剿灭,其目的在于杀人灭口,彻底撇清与元军、太祖皇帝联手覆亡魔教的关系。厉施主,司徒施主,贫僧这话说得没错罢?” 厉秋风面露尴尬之色,司徒桥却是毫不在乎,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你虽然穿着僧袍,可是这份机心,却比世俗之中那些聪明人厉害得多了。” 玄机和尚却不理会他的戏谑之语,接着说道:“贫僧身在洛阳,相信是最早接到这一消息的数人中的一个。也是最先赶赴云台山赴援之人。若真是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下了灭掉这两观一寺的决心,却也没有力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齐这么多高手,能将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一举消灭。段诚、黄寨主等人出发已经算快的了,瞧他们身上的创口,死去应该不到两天。也就是说,这批洛阳左近的好汉应该是仅次于贫僧的第二队援兵,可是他们两日之前才走到这里,各大门派又到哪里去调集到足够的高手,能将无极观等一举挑了?!” 玄机和尚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虽然当年武林各大门派与元军、太祖皇帝联手剿灭魔教,这事情办得确实不大地道。不过其时魔教势大,早有尽灭江湖各大门派之心。是以名门正派联手自保,却也很难说是一件错事。总不能让各大门派坐视魔教杀上门来,各门各派尽数覆灭罢?贫僧是方外之人,原本不应参与这些江湖争斗,不过这些年来,机缘巧合,却也见过不少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这些人之中,确有沽名钓誉、自私自利之辈,不过大多却都是一副侠义心肠的英雄豪杰。如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若是说这些人下狠心将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近千人尽数放火烧死,贫僧决计不敢相信。” 厉秋风听玄机和尚提到刘涌,便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别人我不知道,华山派的刘涌先生,确实是一位大英雄、大豪杰。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恶事。” 于帆听三人讲起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大半听不明白。趁着三人住口不说之际,他开口说道:“方才的事情还没有说完。我听了张师爷的话后,才明白黄知县为何会忧心忡忡,只得安慰了他几句,便即告辞离开。待到了次日一早,我到衙门办公之时,却听说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的大官和公差已经在大半夜便走了。那个锦衣卫老者更是不知所踪。我急忙去见黄知县和张师爷,却听张师爷说,进入修武县衙门的只是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的大官,他们手下上千名公差、仆人全都留在城外。而且锦衣卫也来了不少人,不知道藏在城外什么地方。昨晚天还没亮之时,住在县衙的这些大官便即带人悄悄走了,城外千余人也不见了踪影。 “我听张师爷如此一说,才知道他早就派出了眼线,盯住了这些不速之客,心中对他倒有些惊惧。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那些官员还好说些,我瞧着其中有几名官员和黄知县、张师爷眉来眼去,只怕私下里也有些来往。不过锦衣卫是从京城来的,个个都不是好相与之辈。那个老者更是高深莫测,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张师爷敢派人盯着锦衣卫,这份胆子是大是小我不知道。不过若是换了我,就算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只怕我也没这份心思。”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在洛阳城,曾经偷听过洛阳知府韩去思和他的师爷密谈。其时便觉得这两人极有心机,高深莫测。此时听于帆提起修武县这位姓张的师爷,却也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想不到到了河南,左右政局的并非是各地的知府知县,倒是藏在这些官员后的一群师爷。此事若是放在京城,那是万万不可想象之事。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于帆接着说道:“不管黄知县和张师爷怎么想,这些大官离开修武县,我却松了一口气,便将守在衙门四周的捕快们尽数撤走。因为这么多大官住在县衙门,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这颗脑袋未免有些不大牢靠。是以我将修武县上上下下百十名捕快全都调到了县衙,除了四十名衙役轮班值守大堂、前后门之外,其余七八十名兄弟全都换了百姓的衣衫,在县衙四周不分昼夜紧盯着各处的情形。听说这些大官已尽数离开,我便下令让这些两日两夜没有歇息的兄弟全都回家睡个好觉。 “想不到我刚将兄弟们遣散,张师爷却匆匆赶来找我,说是有人拿了河南巡抚衙门的关防,要将咱们修武县衙门的公差全都调走,协助办案。我听了大惊失色,急忙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张师爷将屋子中几名小吏赶了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说,昨晚云台山出了惊天大案,有好几处道观、寺院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连同道观、寺院中的道士和尚全都烧死了。 “我听了这消息之后,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师爷说,奉命前来调集人手的是洛阳知府衙门一名书办,与他倒有数面之缘。那人收了他五十两银子,这才将事情交了底。此次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联手办案,在背后指挥的却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首脑人物。据说他们得到消息,一批倭寇已从福建潜入中原,要在洛阳干一件大事。锦衣卫星夜从京城赶到洛阳,调集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精干差役,要与锦衣卫联手捉拿这批倭寇。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锦衣卫突然直奔云台山,待到了山上,才发现几座道观寺院被烧成了白地,废墟中还有无数尸体。虽然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派出了千余名公差,可是要应付眼前这局面,却也是人手不足。是以那锦衣卫大官下令从左近各县调集公差,前往云台山听从号令。咱们修武县离得最近,自然要全力协助才是。 “我听了之后,只得将刚刚遣散的捕快们又召了回来。张师爷生怕人手不够,又将修武县城内一些忠心王事的义民也召到县衙门,让他们从旁协助。我带着这百十号人赶奔云台山,只是到了之后,那些大官只是要咱们在山脚下守着,并不晓得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当天晚上,洛阳知府衙门传下了命令,要咱们退回修武县,云台山之事由河南巡抚衙门处置。我带着这百十位兄弟稀里糊涂到云台山脚下走了一遭,又迷迷糊糊回转修武县衙门。不过进了县城之后,屁股还没有坐热,尹捕头又找到了我,说是有兄弟密报,天龙门一伙人鬼鬼崇崇,在城外不知道要搞什么鬼。尹捕头担心弹压不住,请我出面将崔延寿一伙人赶出修武县。我身为修武县丞,维持本县治安,自然是责无旁贷,便带了兄弟们出城寻找崔延寿。” 于帆说到了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各位也都知道了,不须我多言。”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于帆一眼,口中说道:“于兄将这些事情说与咱们听,是不是想告诉咱们,在云台山放火杀人的是锦衣卫,而地上这些人,也是锦衣卫杀掉的?” 司徒桥和玄机和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厉秋风望去。于帆沉声说道:“我身在官场,有些话原本不应当说才是。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背后透着蹊跷。方才厉兄若是不提起云台山还好,你提起云台山,又说山上有一场江湖门派的纷争,倒提醒了于某。于某虽然粗通武功,不过毕竟不是武林中人,江湖中的事情知道的并不算多。无极观在武林中赫赫有名,十二仙姑也是江湖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或许无极观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锦衣卫,使得锦衣卫调集众兵,先是将无极观连同与其互通声气的逍遥观、空明寺一并挑了,随后又伏击赶来赴援的江湖人物,将这些人杀死在这里。这等大案,便是各地的绿林山寨也绝对不敢做,只有锦衣卫才有如此手段。” 第八百章 厉秋风不待于帆说完,便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于大人,只怕你这番猜想却是错的。” 于帆一怔,听厉秋风突然改口称自己为“大人”,心下倒略有些惊讶。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有何见教,于某愿意洗耳恭听。” 厉秋风道:“于大人,你虽然宦海沉浮二十余年,不过未在中枢,只怕对于京城中有些事情尚不清楚。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确曾有过不经过刑部审案便即捕拿人犯之例。不过随意杀人,却是皇权所不许。民间说锦衣卫行事肆无忌惮,可以先斩后奏,只不过是传说罢了。依照大明律例,锦衣卫无权擅自斩杀犯人。若要杀人,须得有刑部勘合,或是由皇帝下旨才行。别说一举杀掉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数百名道士、和尚,就算是杀一个人,锦衣卫也要具本奏报。否则皇帝追究下来,便是重罪。” 厉秋风说到这里,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里共有七十一具尸体,若是锦衣卫没有请旨,或是没有刑部勘合,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也绝对没有胆子敢下令杀伤这么多人命。何况当今皇帝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以藩邸旧人陆炳执掌锦衣卫事务。这位陆大人行事极为谨慎,自他执掌锦衣卫大权之后,一改先帝当政之时江彬钱宁掌管锦衣卫飞扬跋扈的情形。其后陆炳虽然兼管锦衣卫,不过实权交到了阳震中手中。阳震中为人城府极深,事事惟陆炳马首是瞻。是以这些年来,锦衣卫大为收敛,轻易不会杀伤人命。于大人,厉某不妨告诉你一件事,到了修武县衙门的那个老者,便是阳震中。” 于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惊,颤声道:“他、他真是阳、阳震中?”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几年倭寇闹得越来越凶,锦衣卫派了不少眼线在东南沿海活动。于大人方才也说过,锦衣卫此次到河南办案,与倭寇有关。此前咱们从洛阳动身,路上不是也有倭寇追杀于大人么?前几日咱们在苦乐庵后山也曾遇到大批倭寇,于大人总不会忘记罢?是以锦衣卫大举进入河南,只怕真的与倭寇有关,而并不是为了剿灭无极观。” 司徒桥、玄机和尚、于帆三人听了厉秋风的话,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 便在这时,带着五六名捕快殿后的冯师爷也跟了上来。听尹捕头将方才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冯师爷却也吓了一跳,急忙走到于帆身边,口中说道:“于大人,出了这么多条人命,想压是压不住的……” 于帆双眉一挑,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压?本官说过要将这案子压下去么?” 冯师爷见于帆这副模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赔着笑脸道:“是在下情急之下出言无状,于大人不要生气。” 于帆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饭嘛不妨多吃,话却要少说。说不定哪一句话得罪了人,以后的日子便有些不大好过。” 冯师爷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在下一定谨记。” 尹捕头与冯师爷一向交好,在衙门中互通声气,这十几年来,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此时见冯师爷受窘,他便想着打一个圆场,于是双手抱拳,对于帆说道:“于大人,咱们总不能就在这里耗下去罢?还请大人做一个决断,咱们是留在这里查案,还是先行赶回修武县城,将各位师太安置好之后,明日再彻查此案?” 他说到这里,有意住口不说,借着火把的光亮,留心查看于帆的神情。待见到于帆沉吟不语,他便接着说道:“于大人,这里出了七十一条人命,可以说是通天的大案,不是咱们修武县所能办的案子。黄知县必然要具结禀报洛阳知府衙门。而洛阳知府衙门也要将此事详细报知河南巡抚衙门。这样一级一级报将上去,才是办理此案的正道所在。” 于帆初时还以为尹捕头是向他请示,到了后来,心下一动,已是恍然大悟,心想:“这个尹捕头不愧是在修武县衙门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此人知道这案子修武县办不了,却又不想在我面前指手划脚,惹我不快,是以旁敲侧击,提醒我不要插手此案,应交给上官办理。此人说得不错,我虽然是县丞,不过出了这么多条人命,非得知县大人亲自出面不可。我若是挺身而出,一是得罪了上官,二是一旦有了什么差错,自己便得背锅。” 念及此处,于帆微微一笑,道:“尹捕头的主意,本官明白了。” 尹捕头急忙躬身说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哪有什么主意?小人只是恭聆大人的指示罢了。” 于帆见尹捕头如此懂事,心下倒也颇为高兴,于是略一沉吟,这才说道:“留十位兄弟在这里看守现场,其余的兄弟今晚先回转修武县。待本官禀明黄知县,明日一早,由黄知县带领衙门一干人等,再来现场勘察。咱们这里又没有仵作,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于帆每说一句,尹捕头便在一边说一声“是”。待于帆说完之后,尹捕头拱了拱手,转身便要去安排人手看守现场。于帆冲他说道:“这里是荒山野岭,守一晚上定然难熬。尹捕头和兄弟们说一声,有愿意留下看守现场的,除月钱外,衙门本月额外补一两银子。” 尹捕头先是一怔,随即满脸堆欢,对于帆说道:“大人体恤兄弟们,小人代大伙儿谢过于大人。” 厉秋风知道衙门中的捕快月钱不过几百文,养活自己已属不易。若不敲诈百姓,单凭月钱决计无法谋生。这一两银子至少抵得上五个月的月钱,是以晚上留在这山岭之上虽然极是难熬,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怕为了这一两银子,愿意留下的捕快不在少数。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尹捕头便快步走了回来,对于帆笑道:“于大人,小人已安排好了十名精干的兄弟守在这里,请于大人放心。” 于帆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尹捕头要和留下的兄弟说一声,黑灯瞎火的,千万要留一个心眼,别一不小心失足跌入山谷。” 尹捕头笑道:“于大人放心罢,小人一定约束好各位兄弟,静等明日知县老爷亲自到这里勘察现场。” 于帆一怔,道:“你也要留下不成?” 尹捕头道:“小人担心这里还有什么事情发生,是以要和其他兄弟一起留下,还望于大人答应小人所请。” 于帆心下雪亮,知道尹捕头也想得这一两银子。只不过若是尹捕头也能留在这里,确实比只留下十名捕快更为妥当。是以于帆也不说破,又叮嘱了尹捕头几句,便即带人离开。众捕快听说在这里留上一晚,便有一两银子的进项,个个都想与尹捕头一起留下。只不过名额有限,最后只得心中暗骂自己运气不好。有人还迁怒到苦乐庵众尼头上,心下暗想,若不是与这些尼姑同行,天上掉下来的这一两银子怎么会拿不到? 于帆安排妥当之后,便即带着众人走下了山岭。一路无话,将近午夜时分,众人才到了修武县城南门。依照朝廷法度,入夜之后城门便要关闭。只不过于帆早已先行派人回到城中安排,城上的守军听说是县丞回来,急忙将城门打开了三尺缝隙,将众人放入城中。一名先行回城的差役早就候在城门,身边却还站着一名道士打扮的老妇。那衙役对于帆说道:“大人,小人将城北紫阳观的当家人请了来,她答允带苦乐庵各位师太到观中歇息。” 厉秋风见那老道姑一脸惊恐,站在一边瑟瑟发抖,哪里是什么“请”过来的,十有八九是被这差役强行“架”过来的。 于帆看了那老道姑一眼,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他说完之后,转身对冯师爷道:“老冯,劳烦你带着苦乐庵各位师太前往紫阳观歇息。只是万万不可打扰了观中各位道长的修行。” 冯师爷答应了一声,便即要带着圆觉等人随那老道姑前往紫阳观。于帆又将他喊住,从怀中掏出了几块散碎银子,约摸有七八钱重,递给那老道姑,口中说道:“这些银子,就算是各位师太的食宿费罢。若是不够,你尽管开口跟本官讨要便是。” 那老道姑傍晚时分被差役从紫阳观中强行拖了出来,在这城门口等了两三个时辰,连吓带冻,此时已是全身发抖。待听说只是带这些尼姑到观中小住数日,一颗心倒放回了肚子中。此时见于帆递过银子,她原本不敢拿,只是生怕惹于帆生气,只好伸手接过银子,口中说道:“够了,够了,多谢大人。” 黄旭与圆觉低声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圆觉等人随冯师爷和老道姑离开,心下颇为不舍。 于帆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你和这位司徒先生、还有玄机大师前往客栈歇息罢。愚兄还要赶回县衙,与黄知县商议事情,不能陪同各位同往客栈了。” 厉秋风等人与于帆说了几句话,便即随着一名差役先行离开,沿着大街向北而行。待穿过两条街之后,又折向西行,走了百余步,却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客栈,门口挂着两个气死风灯。那差役指着客栈说道:“各位今晚就在这客栈之中歇息罢。” 第八百零一章 厉秋风等人随着差役到了客栈,却见客栈老板带着两名小二早就候在店中。见厉秋风等人到了,老板满脸堆欢迎上前来,口中嘘寒问暖,又吩咐小二将酒菜送入三人客房。那差役道:“这三位是县衙的贵客,你可要小心伺候好了。若是怠慢了三位,咱们可不答应。” 那老板点头哈腰地说道:“晓得了晓得了,官爷尽管放心便是。” 那差役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向厉秋风等人告辞。司徒桥顺手摸出一块散碎银子,塞进那差役手中,口中说道:“这大晚上的,拿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差役接过银子,心下大喜,口中连连道谢,又转头叮嘱老板一定要将厉秋风等人伺候好了,这才走了出去。 厉秋风等人早已饥肠辘辘,在客房之中将小二送来的酒菜吃得干干净净,又洗了个澡,直觉得通体舒泰,这才上床歇息。 次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后,刚刚穿好衣衫,却听有人敲门,紧接着门外有人说道:“厉兄弟起来没有?” 厉秋风听出是司徒桥的声音,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司徒桥笑道:“这么早来打扰厉兄弟,不会怪罪我罢?” 厉秋风笑了笑,将他让进屋内。两人坐下之后,司徒桥道:“厉兄弟,眼下咱们已将苦乐庵的各位师太护送到修武县城,想来也没有事情需要咱们办了。此间事情已了,不知道厉兄弟有何打算?” 厉秋风道:“我原本打算前往洛阳见一个人,只是眼下看来已经错过了时日,只好前往蜀中,或许还能赶得上与此人之会。” 司徒桥点了点头,道:“厉兄弟若是要前往蜀中,也要先到洛阳,不妨今日咱们便离开修武县直奔洛阳,待将关帝头颅放回关帝陵墓之后,咱们痛饮一场,就此作别,不知道厉兄弟意下如何?” 厉秋风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一会儿咱们吃过早饭,便一起上路罢。” 两人说话之际,只听得屋外脚步声响,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却听门外有人说道:“厉施主,贫僧有事想与你说,不知道厉施主是否方便?” 厉秋风与司徒桥对视了一眼,便即起身打开房门,却见玄机和尚站在门外。厉秋风道:“大师请进,有事尽管说便是。” 玄机和尚进屋之后,见司徒桥坐在屋中,却是微微一怔。司徒桥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大师既然有事情与厉兄弟商议,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玄机和尚说话,与厉秋风打了一个招呼,便即扬长而去。 厉秋风请玄机和尚坐下,这才开口问道:“大师有话尽管说便是。” 玄机和尚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厉施主,你对昨晚段诚等人遇害之事有何看法?”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厉某对于江湖帮派之间的仇杀殴斗,所知并不甚多。只是这么多江湖人物被人杀害,必然不是寻常江湖帮派所为。而且段诚等人要赶往云台山赴援,自然是收到了名门正派的指令。若是依常理推测,想来是邪道人物所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不过自百余年前魔教覆灭之后,江湖之中虽然也有一些邪魔外道,却无人敢公然向武林正道挑战。而段诚等七十一位江湖好汉惨死于修武县境内,想来各大门派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厉秋风看了玄机和尚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玄机大师智计超群,不会不知道这事情将要引发的后果罢?”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段城出身少林派,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中的杰出人物。黄寨主与衡山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与段城等一起遇难的颜强父子,明面上与各大门派没什么关系,实际上却是恒山派弟子。这七十一名死者之中,至少有五十人与武林十大门派有关。剩下的二十一人,也是出身于各门正派。这等大仇,各大门派非报不可。” 厉秋风道:“可是他们的仇人是谁?这仇又怎样报才好?” 玄机和尚道:“眼下最可疑的便是锦衣卫。各大门派要为这七十一人报仇,自然要向锦衣卫下手。只不过这些门派虽然势力庞大,可是要与朝廷对抗,只怕结果一定很惨。”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一场腥风血雨,只怕已不可避免。”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猛然站了起来,对厉秋风道:“厉施主,贫僧这就赶去少林寺,向方丈大师和各位首座讲述此事,请少林派不要轻举妄动……”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事已非少林寺能够压制得住。就算少林寺持重,其它各门各派若是鼓噪起来,少林寺也没有什么法子。若是不听从其他各派的意见,少林寺的处境便会尴尬无比。一是不能为本门俗家弟子讨一个公道,只怕会让天下各处的少林弟子心寒。二是不能为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这两观一寺数百位死于大火之中的武林同道,以及段城等江湖好汉报仇,少林寺如何还能领袖武林?少林寺若是不想失去执武林之牛耳的地位,便要与各大门派站在一起,为这些遇难的武林同道报仇。可是若要报仇,便要与锦衣卫对抗。少林寺不管选择哪一条路,结果都是极为可怕的。” 玄机和尚虽然也再三思虑过此事,可是他想到的是有人暗害这么多江湖好汉,只不过是想争夺江湖地位,却没想到此举关系到少林寺的生死存亡,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其实不只少林寺,武当派、华山派、泰山派等各大门派,却也必然要做出选择。这些门派受江湖人物的景仰,在此危难关头,不能不对江湖好汉遭受屠戮做出表示。可是各大门派威震武林,若是不与各地官府虚与委蛇,也绝对不会有今日的势力。眼下各大门派只能选择一条路走下去,一旦选错了路,便会坠入万丈深渊,灭门大祸,就在眼前。” 玄机和尚越听越是心惊,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厉秋风知道他为少林寺担心,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把真凶找了出来,否则此事绝难善了。” 玄机和尚缓缓坐下,颤声说道:“可是要找到真凶,又谈何容易?”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玄机大师,你不必忧虑,自然有人急着去查找凶手。” 玄机和尚一怔,正想说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说道:“厉秋风厉大爷在么?” 厉秋风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对玄机和尚说道:“查案的人来了。” 玄机和尚一脸惊愕,心下惊疑不定。却听厉秋风高声说道:“厉某在此,是哪一位要找在下?” 只听得靴声橐橐,有人快步向厉秋风的屋子走了过来。片刻之后,只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爷请了,家主请厉大爷前去叙话。” 厉秋风小声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在这客栈中稍候,厉某去去便回。” 他说完之后,先是将床上铺的单子揭了起来,双手用力一撕,只听“嘶啦”一声,单子已变为两片。厉秋风用其中一片将无鞘的腰刀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冲着玄机和尚点了点头,便即走出门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青衣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面目清秀,神情恭谨有礼。见厉秋风走出来这后,青衣少年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小人见过厉大爷。” 厉秋风右手虚抬,口中说道:“不敢当,小哥不必多礼。” 青衣少年这才抬起头来,对厉秋风道:“家主在城外恭候,还请厉大爷移步。” 厉秋风点了点头,那青衣少年当先领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大堂。客栈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见厉秋风和青衣少年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去,点头哈腰地问道:“大爷昨晚歇息得还好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脚下却并未停步。老板紧跟在他身边,一脸谄笑地问道:“大爷要出去么?酒菜俱已备好,大爷用过再去罢。” 厉秋风口中说道:“我就不吃了,你将酒菜送到与我同来的那两位先生的客房即可。” 老板连连点头,一直将厉秋风送出门外,看着厉秋风的背影,口中说道:“大爷走好。” 只是当他转过身来,却又换了一副面孔,狠狠地啐了一口,口中低声骂道:“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狗官,住店不花钱,还要吃香的喝辣的。上天降罪于你们这些祸害百姓的畜牲,教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厉秋风随着那青衣人径向北行。此时天亮不久,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那青衣少年走在厉秋风右前方,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待走出百余步后,两人转入一条小巷。这小巷左右都是些土房,有些屋子已然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显然已久无人居,是以巷子中颇为寂静。 青衣少年突然开口问道:“厉大爷,您为何不问小人的家主是谁?”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又何必再问?” 第八百零二章 青衣少年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只不过这份惊讶刹那间便消失不见,厉秋风看到的仍然是一副清秀而平静的面容。 厉秋风左手提着用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腰刀,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口中说道:“你当差几年了?” 青衣少年仍然恭谨地走在厉秋风右前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两年了。” 厉秋风道:“看模样你应该是在南镇抚司当值,怎么我一直没有见过你?” 青衣少年道:“卑职是在南京入职,其后一直留在南直隶办事。今年四月,京城发来密令,将卑职调到福建总兵余大人帐下听用,直到上个月才奉命回到京城,供职于锦衣卫南镇抚司。卑职入京之时,厉百户已离开京城,是以咱们没有见过面。不过厉百户的事迹卑职已听说了,心里很是佩服。” 厉秋风听青衣少年自述在福建滞留了半年多,便即留上了心。他看了青衣少年一眼,口中说道:“厉某现在已经不是锦衣卫了,‘百户’二字,休要再提。” 青衣少年摇了摇头,笑道:“阳大人可没说过您不是锦衣卫,卑职自然要听阳大人的吩咐。”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却见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堵高墙,虽然墙上开了一道门,只不过两扇木门被人用五六块厚木板钉死,看样子无法通过。左侧一处土屋已然倒塌了大半截,几株枯树自破屋中长了出来,枯枝上只剩下不多的几片枯叶,在寒风中“噼啪”作响。右侧土屋倒还算完整,屋顶铺了黑色瓦片,自瓦片空隙中也长出了许多衰草。 青衣少年走到右侧土屋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只听“吱呀”一声响,两扇木门向内打开。青衣少年站在门前,对厉秋风道:“厉百户,请罢。” 厉秋风走到门前,只见屋内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不敢进屋,即便大着胆子进屋,却也是小心万分。厉秋风却是浑不在意,对那青衣少年点了点头,便即抬腿走入屋内。 从门口向屋内望去,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只不过厉秋风跨过门槛之后,却发现屋内各处点了不少蜡烛,将屋子内照得一片光明。屋子中只有一桌一椅靠墙摆放,此外便没有什么物件,是以显得颇为空旷。 屋内并非只有厉秋风一人。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正有一人端坐在那里。 这人头戴方巾,身穿灰袍,双手笼在大袖之中,正自静静地看着厉秋风。 厉秋风走到桌前,双手抱拳,口中说道:“许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那人正是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许鹰扬。只不过此时他并没有身穿锦衣卫官服,而是换上了斋里的教书先生。 只见许鹰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了桌子,缓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沉声说道:“想来厉百户已猜到是本官要见你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不是许大人,又有谁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厉某栖身的客栈?而且修武县连出大案,许大人又恰好到了这里,自然会找厉某问一个清楚。” 许鹰扬看着厉秋风,沉吟片刻,口中说道:“厉百户知道本官要问什么吗?” 厉秋风道:“厉某相信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不是锦衣卫烧的。另外昨夜厉某与修武县的公差们返回修武县时,在路上发现有七十一名前往云台山赴援的江湖人物被人杀死。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锦衣卫,不过厉某却以为其中还有许多疑点。许大人将厉某找来,无非是想询问对此事有何看法罢?” 许鹰扬点了点头,双手自大袖中伸出,却又背在身后,在桌子前缓缓踱步,口中说道:“厉百户只怕还不知道,死在修武县和云台山之间几条道路上的江湖人物,可不只那七十一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许大人去过现场了吗?” 许鹰扬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有人一直盼着锦衣卫在杀人现场出现。本官若贸然出现,岂不是给人留下了把柄?” 厉秋风悚然一惊,心下对许鹰扬更加佩服。云飞扬未死之时,锦衣卫指挥使虽然由阳震中出任,只不过云飞扬将北镇抚司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说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就连阳震中想要调动北镇抚司的高手办事,云飞扬也经常软磨硬顶,拖着不办。若非如此,阳震中也不会不用北镇抚司的高手,而是让属于南镇抚司辖下的厉秋风将燕独飞救出天牢。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虽然与许鹰扬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此人一向沉默寡言,向来不引人注目。直到厉秋风随五虎山庄前往皇陵,云飞扬将许鹰扬派在余长远等人身边,厉秋风才与他多有交集。此时听许鹰扬侃侃而谈,厉秋风才知道此人深藏不露,若以智计而论,只怕不在云飞扬之下。 许鹰扬见厉秋风沉默不语,知道他正在思忖此事,是以接着说道:“厉百户虽然已不在锦衣卫当差,不过有些事情本官也不必瞒你,而且就算本官想瞒你,只怕也瞒不住。早在三个月之前,阳大人便接到咱们派在福建的兄弟发回的密报,称福建沿海有一伙倭寇弃船登岸,行踪诡异。咱们派在福建的几名兄弟都是极为精明之辈,只是在跟踪这伙倭寇之时,虽然将消息传了出来,可是这几位兄弟竟然先后离奇失踪。待从京城派去支援的兄弟到达福建之时,这伙倭寇已经不见了踪影。 “自嘉靖五年起,刺探倭寇军情,便已是咱们锦衣卫要办的重要差事。阳大人接到密报之后,知道这伙倭寇潜入福建,定然有极大的阴谋。是以他发下密令,要咱们潜伏在福建的兄弟查清这伙倭寇的去向。因为此前宁波市舶司有两伙扶桑武士内讧,杀死了数位官员。这些扶桑武士无法无天,闯出市舶司衙门之后,大肆杀戮我大明百姓,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等官员也死在扶桑武士的刀下。阳大人担心这伙潜入内地的倭寇是为了接应在宁波做案的扶桑武士,因此调集一批兄弟前往福建,想要将这伙倭寇消灭在路途之中。只不过云飞扬云大人却不肯派出北镇抚司的得力兄弟前往福建,阳大人无奈之下,只好从南镇抚司抽调人手前往福建办案……” 许鹰扬说到这里,厉秋风道:“带厉某来到此处的那位兄弟,想来也参与了此案罢?” 许鹰扬点了点头,道:“他叫张昊,在南镇抚司充任小旗。只不过他是在南京加入锦衣卫,一直在南直隶当差,是以与厉百户没有见过面。此人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一位办案的好手。阳大人派到福建查案的三十五位兄弟,只有张昊一人逃了回来。” 厉秋风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三十五人,只有一人逃走,其他的兄弟全都……”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一战死去三十四位兄弟,这对于咱们锦衣卫来说,自太祖皇帝授旗之日起,便没有过如此大败。张昊逃出来后,由福建总兵派出五百精卒,将他护送回京城。据张昊所说,他和其他三十四位兄弟一起,追踪弃船登岸的那伙倭寇。初时还算得上顺利,这些倭寇似乎并没有发觉有人跟踪。只是到了福建与江西交界处的一座荒山之时,倭寇突然消失不见。咱们这些兄弟便即分头寻找。想不到倭寇早已定下了毒计,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原来这伙倭寇极是狡诈,虽然从一开始就发觉有人跟踪,他们却故作不知。而倭寇弃船上岸之时,竟然分成了两伙。前面这伙倭寇引诱咱们兄弟追踪,后面一伙倭寇却又远远跟在后面,意图将咱们这些兄弟合围后歼灭。那座荒山便是倭寇预设的战场,可怜咱们这些兄弟虽然个个精明,武功不弱,只是中了倭寇的奸计,又不熟悉荒山的地形,被数百倭寇团团包围,血战了一日一夜,三十四位兄弟先后战死。只有张昊机智,从倭寇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张昊回到京城,面见阳大人,将此事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而且他说这些倭寇不只狡诈狠毒,而且会用邪术。在荒山之上,咱们兄弟初时并不落下风,杀死不少倭寇。可是后来突然天象大变,四周出现了许多可怕的凶神恶煞,咱们兄弟惊慌之下,这才被倭寇所乘,否则也不会死伤如此惨重。张昊说他看到有几名汉人为这些倭寇带路,而且他偷听这几名汉人说话,似乎他们要将倭寇带往洛阳,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洛阳要做什么事情。”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百户,今年年初以来,京城之中便不太平,其中很多事情,想来厉百户也听说了。有人想调兵谋反,阳大人不得不坐镇京城,挫败这些乱臣贼子的阴谋诡计,是以无法前往洛阳。直到一个多月之前,京城左近这场大乱总算平息下去,阳大人便调集人手,打算到河南来截杀这伙倭寇。只不过待咱们到了洛阳之后不久,便发生了极为古怪的事情。” 第八百零三章 许鹰扬说话之时,语气一直极为平静。只是说到这里,声音却变得略有些滞涩。厉秋风知道这事情绝对不同寻常,否则许鹰扬不会如此紧张。只听许鹰扬说道:“阳大人带领咱们到了洛阳,人人都做寻常百姓打扮,也没有惊动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只是散居于洛阳城内十余家客栈之中。咱们每日都在洛阳城内、城外各处打探消息,折腾了十几天,却一无所获。哪知道到了第十一天的傍晚,却有两位外出打探消息的兄弟神秘失踪了。 “咱们进入洛阳之初,阳大人便传下命令,无论是否发现倭寇的遗迹,每晚酉时都要回到客栈。那日咱们一直等到亥时,这两位兄弟仍然没有回来。阳大人派出得力兄弟外出寻找,却也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阳大人不得不派人手持驾贴,知会洛阳知府衙门和洛阳驻军卫所,调集了五百多名捕快和一千多名军士,在洛阳城内搜寻了整整一夜,却也没有找到两位兄弟的下落。 “次日一早,阳大人召集咱们商议此事,大伙儿都不敢妄下判断,最后阳大人说,这案子还得查下去,只是不能让兄弟们落单,须得每十人为一队,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咱们在洛阳城内城外搜寻了半个月,却是一无所获。数日之前,突然有咱们派在嵩山派内的眼线密报,说是嵩山派接到少林寺传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说魔教妖人重出江湖,想要一举将云台山无极观挑了。无极观已飞鸽传书,向各大门派救援。少林寺正在调集高手,准备前往云台山助拳。当年各大门派联手对付魔教,嵩山派却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是以少林寺请嵩山派调集高手前往云台山,助无极观一臂之力。其时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已死,嵩山派内部正因为争夺掌门之位而闹得不可开交。是以收到少林寺送来的密信之后,嵩山派内几位高手名宿意见不一,尚未决定是否派出门人前往云台山。 “阳大人收到这份密报之后,以为此事蹊跷。魔教百余年前便已覆灭,绝对不可能重新崛起江湖。无极观在武林之中算得上威名赫赫,观中高手自重身份,轻易不会向各大门派求援。或许那几名汉人勾结倭寇,便是想对付无极观。否则也没有其它帮派敢打无极观的主意。阳大人下了决心,便即带着咱们赶往云台山。因为云台山属修武县所辖,阳大人打算先到修武县,然后再奔往云台山。 “此前咱们在洛阳城搜寻失踪的两位兄弟之时,阳大人照会洛阳知府衙门,要他们派出公差协助搜寻。洛阳知府衙门听说有锦衣卫的大官到了,自然是大力巴结。这消息传到河南巡抚衙门之后,巡抚衙门也派了官员前往洛阳,帮助锦衣卫办案。巡抚衙门的官员先行赶到修武县城,占了知县衙门,用作阳大人歇息之处。只不过阳大人一心想前往云台山,只在修武县停留了半日,便即匆匆离去。想不到咱们到了云台山之时,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已经被人烧成了一片白地,废墟中的尸体大半肢体不全,有的已被烧得不成人形。咱们虽然带了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却仍嫌人手不够,是以又从修武县调集捕快,到云台山协助办案。 “就在咱们一筹莫展之时,从京城发来了八百里急报。却是陆炳陆大人给阳大人发来一封密令,要他立即赶回京城,有要事相商。阳大人不敢怠慢,便即离开云台山赶回京城。临走之前,他已收到密报,说是厉百户曾经到过无极观,而且还与观中的高手打了一架。是以他给你留了话,要本官转述。而且阳大人高瞻远瞩,叮嘱我说,原本是想到洛阳暗地里查清倭寇的去向,只不过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咱们已经被人瞧破了行藏。无极观等道观、寺院被烧毁,道士和尚惨死,十有八九是有人想将这脏水泼到锦衣卫身上,挑动武林各大门派与锦衣卫为敌。他此番赶回京城,待禀明陆炳大人之后,便会立时赶回。在他回到河南之前,由本官约束锦衣卫,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许鹰扬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本官带着兄弟们躲在修武县城内,这次却是老老实实藏着,没有去打扰地方官。只不过派出去的兄弟探听到消息,在修武县至云台山的几条路上,都出现了不少尸体。本官便派了精干兄弟前去查看情形。这些兄弟回来对本官说,有三条道路出现了尸体,总数二百余人。看模样这些人都是江湖武人,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被人杀死在路上,而且凶手杀人之后,连尸体都不收拾,似乎有意将此事昭示天下。本官接到密报之后,头脑中倒有些混乱,隐隐感觉这事情与无极观被毁有极大的关联,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关联。正自一筹莫展之时,却听派在衙门中的眼线来报,说是厉百户也到了修武县城。本官素闻厉百户精明强干,便将厉百户请到这里,想听听厉百户有什么法子,能够抓到凶手,解开这些疑团。”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被杀死的江湖人物居然有二百多人,心下震骇之极。更想不到的是一向横行无忌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面对如此大案,竟然束手无措。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依许大人之见,凶手如此毫无忌惮地屠杀江湖武人,其目的就在于将罪责推到锦衣卫身上,挑动江湖各大门派与锦衣卫火拼,是也不是?” 许鹰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依本官来看,这就是凶手的阴谋。而且对方对锦衣卫的行踪竟然了如指掌,这是最为可怕之处。对方现在故布疑阵,使咱们处于两难的境地。若是公然查案,便会给人落下口实,让武林各大门派怀疑咱们贼喊捉贼。否则哪里会如此凑巧,河南刚出了如此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恰好在案发现场?若是咱们不彻查此案,只怕正中凶手下怀。他们便会毫无忌惮地在中原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许鹰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凶手如此奸滑,将咱们锦衣卫逼到了进退无据的地步,只怕自太祖皇帝创立锦衣卫之日起,尚未遇到过如此危局。本官奉阳大人之命留守于河南,却束手无措,只能困于修武县城,连派人外出打探消息都不能,实属无能。” 厉秋风却不说话,只是心下暗自思忖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许鹰扬接着说道:“厉百户虽然不在锦衣卫当差,不过阳大人说过,厉百户出手无情,不过为人极为忠厚,对咱们锦衣卫还是有一些香火之情的。眼下咱们受凶手所制,无法公开查案。靠着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那些酒囊饭袋,只能使事情更加麻烦。本官思来想去,只有厉百户超然于此案之外,倒是一个查案的合适人选。这才让张昊将厉百户请到此处,与厉百户共商大计。”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别人若是不知,倒没有什么话说,可是许大人身为北镇抚司的要紧人物,岂不知厉某已是戴罪之身?承蒙阳大人看得起,没有让刑部发下海捕文书拿我,已是厉某天大的福份。以厉某的处境,能保全首领已属不易,岂敢插手这等大案?” 许鹰扬道:“阳大人果然没有说错,厉百户还是一个讲人情之人。既然阳大人有恩情于厉百户,他眼下遇到了危局,厉百户总不能坐视不理罢?”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话滴水不漏,步步紧逼,心下倒有些为难。他抬出阳震中来,本意是想告诉许鹰扬,自己反出锦衣卫,实属不赦之罪,能够留一条性命,已是幸运之事。想不到许鹰扬却借机提起阳震中为厉秋风开脱之事,意指厉秋风要报答阳震中对他的恩情,便非得助锦衣卫一臂之力不可。 许鹰扬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灭的消息已在江湖上传了出去,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已将矛头对准了锦衣卫。眼下江湖之中谣言四起,都说是锦衣卫下手灭了这两观一寺。赶往云台山赴援的这三路江湖人物被杀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这些人与各大门派关系紧密,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江湖之中非得大乱不可,咱们锦衣卫处境将更加困难。咱们派在嵩山的兄弟昨晚便传来了消息,武当派和华山派已传书少林寺,要联结各派,查明无极观之事。这三大派若是联起手来,再纠集武林各帮各派联手与锦衣卫为难,只怕正中那凶手的诡计。到时不只是锦衣卫不能善终,武林各大门派也决计讨不到好去,得利的只能是幕后的真凶。” 厉秋风听说华山派也要插手此事,心下倒是悚然一惊。这些年来华山派为了与太华派对抗,掌门人轻易不会离开华山。是以与各大门派联系之事,便交由摘星剑客刘涌负责。厉秋风与刘涌在皇陵和永安城两场大战之中结下了交情,对这位摘星剑客极为佩服。听得华山派参与此事,厉秋风心下暗想,刘先生不晓得这事情的内幕,极易遭人算计,我须得助他一臂之力才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对许鹰扬道:“好,厉某答应许大人,助锦衣卫查清此案便是。” 第八百零四章 许鹰扬见厉秋风应承下来,这才如释重负。他双手一拱,口中说道:“厉百户,本官极少对人言谢。不过今日厉百户答应帮本官这样一个大忙,本官感激不尽。” 他说完之后,对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急忙躬身还礼,口中说道:“许大人太客气了。厉某只是想对付倭寇,若是能帮上许大人的忙,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眼下厉某也是全无头绪,不知许大人是否可以指点一二?” 许鹰扬道:“眼下情势未明,局势尚在敌人掌控之中。依本官之见,此次下手屠戮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凶手,极有可能是武林之中的某一帮派。这伙人有不臣之心,妄图将杀人之事嫁祸给锦衣卫,他们好从中渔利。不过也有可能是潜入河南的那伙倭寇做的案子。他们发觉锦衣卫跟踪而至,便起意屠杀武林人士,将祸水引向锦衣卫。各大门派知道无极观等被灭,派来赴援的江湖人物又被截杀,必然要为这些武林同道报仇。倭寇做下案子,嫁祸给锦衣卫,江湖各大门派势必与锦衣卫火拼,倭寇便可以摆脱锦衣卫的追踪,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了。”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大明立国已有一百多年,江湖各大帮派早已奉大明为国主,岂有不臣之心的道理?”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许鹰扬,接着说道:“许大人在北镇抚司做事,有些事情想必要比厉某清楚得多。慢说少林、武当、华山、泰山等武林十大门派,即便是丐帮这等日渐势微的江湖帮会,也都有锦衣卫的眼线。若是哪个帮派有所异动,锦衣卫一定会收到消息。若说是武林帮派下手灭掉无极观等二观一寺,又杀死前来赴援的数百位江湖人物,厉某以为并无这个可能。” 厉秋风心下对此事也是惊疑不定。自从他在云台山无极观遭遇云轩等人的围攻,便知道无极观来历不凡,背后得到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的支持。这些名门正派支持无极观,无非抱着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对付魔教的后人,二是遮掩当年各大门派与元军和朱元璋联手剿灭魔教的丑事。此事关系到江湖中这些名门正派的生死存亡和脸面,若是各大门派发觉无极观已经走漏了消息,为了自身的安危,除掉无极观来灭口,却也是极为可能之事。其实最初听到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人烧成一片白地的消息之时,厉秋风和司徒桥都曾怀疑是各大门派下的手。甚至就连少林寺派往云台山赴援的玄机和尚也曾犹豫过是不是各大门派首脑下的命令。只不过厉秋风对于少林、武当等各派中的名宿虽然所知不多,但是想到以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的为人,绝对不会下此毒手,是以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认为名门正派虽有做案的嫌疑,但是若说如此狠毒地屠戮武林同道,让人难以相信。此时他对许鹰扬说起此事,便是试探许鹰扬,看看他是否知道当年朱元璋联手元军和武林各大门派剿灭魔教之事。 许鹰扬摇头说道:“厉百户,你将这些江湖汉子看得忒好了些。不过这也难怪,这些年厉百户一直在南镇抚司当差,极少到外面办案,不知道江湖之中的风波诡谲。本官不妨和你直言,什么狗屁江湖规矩,英雄好汉,统统都是假的。这些王八蛋一心想着争权夺利,比之官场也差不了多少。有些人虽然明面上是什么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和帮主,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坏事做尽。他们在江湖之中呼风唤雨,自在逍遥。可是常言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被江湖同道和门下弟子阿谀奉承,自高自大起来,江湖已经容不下他了,便想着到龙椅上坐上一坐。”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接着说道:“四年之前,岭南‘龙头帮’帮主龙一岳谋反一案,厉百户还记得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许鹰扬道:“龙头帮不过是岭南一个不入流的小帮派,可是龙一岳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受了门下弟子的煽动,竟然潜入京城,想要攻入皇宫做皇帝。连这样一个只有百八十名弟子的小帮派掌门人都有反心,何况那些门下弟子遍布天下的名门正派?此前不久的皇陵与永安城之役,厉百户也曾参与其中。其凶险程度,想来知道得十分清楚。柳宗岩与慕容秋水齐名当世,此人与朝廷大佬勾结,妄图利用江湖人物和叛军攻入北京,自已做皇帝。若不是阳大人事先发觉了这些人的奸谋,早已做了安排,又有厉百户力抗强敌,最后鹿死谁手,只怕殊未可知。是以厉百户万万不要小瞧了这些江湖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便会露出尖牙利齿,狠狠咬上你一口。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利,灭掉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杀掉几百名江湖人物,绝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厉秋风听许鹰扬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话,可是偏偏不提当年朱元璋与元军和武林各大门派联手剿灭魔教之事,只是推说江湖之中的野心勃勃之辈图谋不轨,这才会除掉无极观。他心下暗想,以许鹰扬目前在锦衣卫中的地位,断然没有不晓得当年魔教覆亡之事的道理。只能说此人虽然求助于自己,心下对自己也是极为提防。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与许鹰扬虚与委蛇,却也不是要真心助他,只不过是担心刘涌等侠义之士陷入此案,遭遇不测,这才应承下来。双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登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许大人说得是。不过厉某可不希望江湖各大门派卷入此案。而且倭寇做案的可能性更大些。” 许鹰扬点头说道:“厉百户说得不错。咱们派人一路追踪倭寇,这些奸贼发觉之后,杀了咱们不少兄弟,然后消失不见。不过他们既然发觉锦衣卫紧随其后,必然知道咱们不肯与他们干休。是以这些奸贼故布疑阵,大肆屠戮江湖人物,意图诱使江湖各大门派与锦衣卫火拼,他们便可以摆脱锦衣卫的追踪,在中原横行无忌。眼下这**贼的诡计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迫得咱们锦衣卫无法在河南公开露面查案。本官无奈之下,不得不借助厉百户来办这个案子。” 厉秋风摇头说道:“许大人,厉某早已不是锦衣卫百户了。只不过承蒙阳大人看得起,没有下令将厉某擒杀而已。不过这‘百户’二字,还请许大人再也休提。” 许鹰扬微微一笑,道:“阳大人可没有将厉百户开革出锦衣卫,你的名字仍然挂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名库之中,而且厉百户的饷银照发,听说是于镇抚代领。等你回到京城,可别忘了到于镇抚那里去将银子取回。不过老于这人有些小气,银子落到他的手里,要他再拿出来,只怕他会有些不快。” 厉秋风笑道:“于大人最近还好罢?听说他今年会晋升为指挥佥事,不知道这事情成了没有。” 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按老于的资历来说,早就应该升官了。不过他这个人有些迂腐,心胸又狭窄,与下属不和倒还罢了,跟上官也时时闹得鸡飞狗跳。按理说他前年就应该晋升,不过都被上官压了下来。我瞧着他明年也没什么指望,还不如尽早外放到卫所领一份实职。虽说升官没什么指望,不过能多些进项,倒也不失是一件好事。像老于这种人,老老实实赚钱是正经,升官就不要想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锦衣卫同僚之事。最后厉秋风说道:“若是没有其它事情,在下就告辞了。客栈之中还有在下的两名同伴,他们可能今天就要离开修武县城,在下须得送上一送。” 许鹰扬道:“厉百户回去做些安排也好。司徒桥极为奸滑,你与他在一起,须得小心在意才是。至于玄机和尚,此人武功不弱,若是能够留下,倒能帮上不少忙……” 厉秋风听许鹰扬提到司徒桥和玄机和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不过他在锦衣卫中当差五年,对于锦衣卫的手段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以并不吃惊。 许鹰扬接着说道:“眼下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不日将尽数聚集于此地。杀人凶手定然已在修武县城内布置眼线,咱们锦衣卫绝对不能在城内露出踪迹。是以本官今日便要带领兄弟们离开修武县城,寻个稳妥的所在,伺机而动。不过本官会留下可靠之人藏在这里。厉百户若是有了什么发现,可以到这个土屋之中,与咱们的人商议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厉某谨遵许大人的吩咐便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便向许鹰扬告辞。许鹰扬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又吩咐张昊送厉秋风回转客栈。厉秋风道:“在下一人回去便可,就不劳烦张大人了。” 张昊听厉秋风称自己为“张大人”,倒有些不安起来。许鹰扬瞥见厉秋风左手提着用单子包裹的腰刀,倒有些好奇,对厉秋风道:“厉百户,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神兵利器么?” 第八百零五章 厉秋风将手中的包裹轻轻提了起来,对许鹰扬道:“在下的绣春刀毁在虎头岩下,一直没有称手的兵刃。前几日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柄钢刀,用起来倒颇为顺手,是以便留在手中。只不过这把刀是在下抢来的,没有找到刀鞘,只好用铺床的单子将它包裹起来。免得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钢刀在街上行走,倒会惹出许多麻烦。” 许鹰扬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本官还以为厉百户得了什么天下无敌的神兵利器,不想轻易示人。哈哈,哈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这才告辞离开。此时早已是天光大亮,只不过这巷子极为偏僻,而且房屋破败不堪,是以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鸟儿在树枝上飞来飞去,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可是厉秋风却听到了巷子左右的破墙之后、土屋之中,到处都传来了极轻微的呼吸之声。这些呼吸声有的绵长,有的急促,显然是内功深厚之辈和外家功夫极为厉害的高手所发。厉秋风神色不变,心下暗想:“这巷子中看似荒凉,两边的墙后和屋中,不知道埋伏了多少锦衣卫的高手。许鹰扬带了这么多手下到了修武县城,却被敌人逼得不敢露面,这事情倒真是古怪之极。” 待他走出巷子之后,却见大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厉秋风想起冯师爷和尹捕头说过,自从黄崇做了修武县知县之后,清正廉明,处事公正,将修武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昨晚进入修武县城之时已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四周漆黑一片,并未看清城内的情形。此时见城中各处热门非凡,百姓安居乐业,方知冯师爷和尹捕头并非有意替黄崇吹嘘。 厉秋风一路走回客栈,刚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司徒桥和玄机和尚便走了进来。两人见到厉秋风之后,都长出了一口气。厉秋风知道两人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下倒颇为感动,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有一位老朋友约厉某见了一面,倒教两位担心了。” 司徒桥道:“厉兄弟没事便好。方才你不在客栈,我与玄机大师已商议妥当,咱们今日便赶往洛阳。玄机大师虽然不进洛阳城,要直奔嵩山,但是从修武县到洛阳城北,咱们还是可以一路同行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事情有了些变化,厉某还要在修武县滞留数日,不能与两位一同前往洛阳了。” 厉秋风此言一出,司徒桥和玄机和尚脸色都是一变。玄机和尚说道:“难道厉施主在修武县城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厉秋风道:“我这位朋友遇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要厉某助他一臂之力,厉某只好暂留数日,不能与两位结伴同行。” 司徒桥和玄机和尚对视了一眼,心下疑云大起。只不过两人见厉秋风点到即止,并未说明是谁请他帮忙,却也不好询问。玄机和尚道:“厉施主,是否要贫僧也留下相助?”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师要赶往少林寺,向寺中各位前辈说明云台山发生的种种古怪之事。此事关系到武林之安危,还请大师不要耽搁,尽快赶往少林寺要紧。”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厉秋风,沉声说道:“既然如此,贫僧即刻便走。不过不管少林寺方丈大师和各位首座是否相信贫僧所说,他们都会派人到云台山来查明情形。到时贫僧定然会重返修武县,再与厉施主见面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杀害众多江湖人物的凶手到底有什么目的,眼下尚不可知。只不过这凶手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图谋定然非比寻常。大师前往少林寺,路上千万小心在意。” 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多谢厉施主提醒。贫僧虽然只会一点微末功夫,不过有人若是想将贫僧除去,却也不是轻易之事。” 司徒桥听他说得豪迈,生怕他托大,便在一边说道:“大师的般若掌神功独步武林,天下少有人敌。只不过闯荡江湖,有时不只要靠武功。比如云台山无极观中那些老婆子,若以武功而论,这些人联起手来,想要杀掉她们绝非易事。可是凶手并不靠着武功来杀人,而是放起一把火来,将这些道士尽数烧死。是以大师这一路之上千万小心,万万不可托大才是。” 玄机和尚道了声谢,接着说道:“司徒先生,咱们这就上路罢。” 司徒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师先行,我留在修武县城,助厉兄弟一臂之力。”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和玄机和尚都是一怔。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司徒先生,厉某只是帮朋友一个小忙,不必劳烦司徒先生出手。” 司徒桥笑道:“厉兄弟,老哥哥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不过眼光倒是有一些。眼下这修武县城杀机四伏,情势之危急,只怕不在昔日永安城之下。依我看来,不日必将有一场大战。厉兄弟虽然武功了得,不过一人留在这里,毕竟独木难支。我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过随便凑个数,给厉兄弟跑跑腿,打听打听消息,总是能做到的。” 此前许鹰扬与厉秋风说话之际,曾经提醒他小心司徒桥。不过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厉秋风对司徒桥的戒心已大半消除。此时见他一力相助,心下倒颇为感激。只是转念一想,此事涉及到锦衣卫、倭寇和江湖各大门派,自己要在各方势力之间小心周旋。司徒桥这人性子古怪,若是留在自己身边,反倒会惹出不少麻烦。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对司徒桥道:“托我办事的那位朋友生怕此事泄漏出去,再三叮嘱厉某万万不可假手于人。是以厉某多谢司徒先生的好意,还是请司徒先生先行离开修武县城,将关帝的头颅送回关帝圣君庙妥善安置。此事也颇为重要,还请司徒先生不要耽搁才是。” 司徒桥正想再说,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司徒先生既已决心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又何必再插手江湖中这些恩怨争斗?若要抽身,须得趁早。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厉某便也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司徒先生,你还是先离开修武县罢。” 司徒桥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当下司徒桥与玄机和尚各自收拾东西,待结束停当之后,厉秋风将司徒桥和玄机和尚送到客栈门口,又叮嘱了玄机和尚几句,这才与两人告别。 直到司徒桥和玄机和尚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厉秋风才转身进了客栈。老板带着一名小二早就候在一边,见厉秋风走入店中,急忙迎上前来,满脸堆欢地问道:“大爷,您还没吃饭罢?您看您是在这大堂中用饭,还是把饭菜送到您的屋子里去?” 厉秋风一早便被许鹰扬找去,此时腹中确实有些饥饿。是以他思忖片刻,对老板说道:“劳烦将饭菜送到屋子里罢。” 老板答应了一声,便即吩咐小二去准备酒菜。厉秋风独自回到客房,在屋子中来回踱步,思忖从何处下手,才能让真凶露面。只不过此事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想出线索。他正烦恼之时,却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在门外说道:“大爷,酒菜给您备好了。” 厉秋风打开房门,只见小二端着食盘站在门口。厉秋风将食盘接了过来,摸出十几文钱赏了小二。小二连声道谢,兴高采烈地走了。 厉秋风吃了饭菜,却没有喝酒。他在屋中踱步,心中细想此事。到得后来,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极,便即走到穿前,将窗户推开。这扇窗户恰好对着大街,窗户打开之后,却见不远处走过一个人来,身形颇为熟悉。 厉秋风心下一凛,定睛望去,却见这人身穿灰袍,正是修武县县丞于帆。 厉秋风见于帆直奔客栈而来,知道他定然是来找自己,心下暗想:“这位县丞大人忙活了好几日,昨晚又要带着黄大小姐去见黄知县。听他的意思,今日要和黄知县一起去勘查段诚等人的尸体,怎么会有空到客栈来?” 他正思忖之际,却见于帆已走进了客栈。厉秋风急忙将窗户放下,又将屋子中的东西归置了一下。便在这时,只听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问道:“厉兄在吗?” 厉秋风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却见于帆站在门前,脸上颇有忧色。厉秋风将于帆让进屋中,坐下之后才开口说道:“于大人没有随黄知县去查看段诚等人的遗体么?” 于帆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兄,你可能还不知道,被人杀死的江湖人物可不止段诚等人这一路。” 厉秋风已经从许鹰扬口中听说了此事,不过他不想让于帆知道锦衣卫找到了自己,是以故作惊讶,一脸惶急地问道:“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帆道:“今日一早,城北的许家庄和城南的李庄都有里正到县衙报信,说是发现了不少尸体。据两个里正说,死在许家庄外的有五十四人,死在李庄附近一处树木中的有六十六人。死者手上都有兵刃,现场极是恐怖。” 第八百零六章 厉秋风见于帆脸色沉重,自己也做出一副满腹忧虑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对于帆说道:“依于大人看来,是什么人下的手?” 于帆伸手在头上搔了几下,却没有回答厉秋风,而是转头四处看了看,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司徒先生和玄机大师哪里去了?” 厉秋风道:“司徒先生和玄机大师身有要事,一大早便走了。” 于帆一惊,盯着厉秋风道:“走了?为何这么着急?” 厉秋风道:“玄机大师在白马寺挂单,此次外出化缘修行,因遇上大雪,已耽搁了数日。他生怕白马寺的和尚们恼火起来,将他的行李从寺里扔出去,这才急着赶回洛阳。至于司徒先生,他在洛阳城南的关帝圣君庙中撒野,着实得罪了关帝圣君。这些日子他遇到不少怪事,心下怀疑是关帝怪他亵渎神灵,降罚于他。是以一心想赶去关帝圣君庙进香,祈求关帝恕罪。是以两人一大早商议了一下,便即匆匆离开了。” 于帆当日在关羽陵墓前曾亲眼见过司徒桥等人大打出手,对司徒桥的行为一直心存疑虑。此时听厉秋风一说,于帆心下倒是半信半疑。只不过看到厉秋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却也不好再行追问。是以他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真是可惜啊。司徒先生和玄机大师都是有大本领的人物,他们若是留在修武县,倒可以帮上许多忙。” 厉秋风道:“于大人到客栈来,便是想找司徒先生和玄机大师帮忙吗?” 于帆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其实于某是来找厉兄帮忙的。” 厉秋风一怔,道:“于大人说笑了罢。厉某一介浪子,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于帆道:“厉兄过谦了。咱们相识虽不过一月,可是厉兄的人才武功,于某心中一直十分佩服。” 于帆说到这里,将头伸到厉秋风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兄方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下的手吗?眼下疑点最大的,便是从京城里赶来的那些锦衣卫。” 厉秋风心下一凛,看着于帆道:“这、这不大可能吧。锦衣卫虽然名声不好,不过毕竟是官府中人,怎么会如此草菅人命?!” 于帆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在那些大官大将的眼里,老百姓的性命,原本就和蝼蚁一般,值不得几文钱。” 厉秋风故作惊慌,颤声说道:“可是身为官府中人,杀人总要有原因吧。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虽然分属佛道,可是道士也好,和尚也罢,都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锦衣卫为何要与这些出家人过不去?至于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些被杀死的江湖人物,多为名门正派的门下弟子。这些人或为一帮一派之首脑,或为某地之豪强,并非是打家劫舍的绿林人物,锦衣卫又为何要与他们为难?而且若是锦衣卫要杀掉这些江湖人物,杀人之后,自会将尸体妥善处置,绝对不会暴尸于大路之上,惹火烧身。于大人,只怕你这猜想是错的罢。” 于帆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厉兄,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说句不该说的话,自今上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朝廷党争就从来没有平息过。这几日咱们遇到的这些大案都发生在河南,虽然与京城离着上千里,看似没有半点关系。可是这事情的根子,恐怕还是在北京城的庙堂之上。” 厉秋风想不到于帆竟然有此看法,心下倒是悚然一惊,口中说道:“愿听于大人高见。” 于帆沉吟道:“高见倒谈不上。只不过于某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蕞尔小吏,毕竟在官场厮混了多年,有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今上登基之后,先是有大礼仪之争。这场朝廷巨变表面上是今上要为老兴献王争一个名分,实际上却是他要借机整治先帝留下的那些老臣,消除这些老臣对于今上的威胁,扶植只忠心于今上的新人上位。只不过先帝驾前的那些老臣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不是门生故旧遍天下?是以今上虽然废黜了杨大人、刘大人等老臣,不过这些老臣的同党,却仍然遍布京城和各地衙门。今上想要坐稳龙椅,便得将这些人连根拔除。是以这十余年间,朝廷迭兴大案,便是为了除掉这些老臣的党羽。远的不说,便是在数月之前,京城左近便发生了大乱。听说是有人调动边军,妄图谋反。只不过今上手段高明,将这场大祸消于无形之中。” 厉秋风听于帆说到这里,暗想这人不过是江南一个小吏,竟然也知道京城左近发生的大事,倒也算得上是耳目极灵。只不过他这番猜想却似是而非,未得要领,心下却又有些好笑。 只听于帆接着说道:“河南距离京城不远,朝中大佬与河南巡抚衙门和各府县的官员关系密切。京城乃天子脚下,守卫森严,有人便想到了河南。若是在河南起事,这里不似京城那般防守严密,极易成功。而且距离京城极近,便于起事之后杀奔京城。是以有人便打起河南的主意来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初时他为了迷惑于帆,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是真的有些惊疑。厉秋风看了于帆一眼,问道:“依于大人看来,锦衣卫在修武县左近大肆杀戮江湖人物,却又是为了什么?” 于帆道:“锦衣卫受人指使,突然到了修武县,先是烧了云台山上的道观和寺院,又大杀江湖人物,便是要在河南做下大案,使得朝廷上下关注河南,无暇他顾。指使锦衣卫做案之人,便可以在京城为所欲为,做一些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只不过这些大半是于某的猜测,作不得准。” 厉秋风沉吟片刻,口中说道:“于大人说的这些事情,厉某大半倒是懂了。不过这些朝廷大事,与厉某这样一个浪子,却没有太大干系。于大人若是要让厉某帮忙,直说便是,不必绕这些圈子。” 于帆面露尴尬,咳嗽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厉兄的人才武功,天下少有。于某初到修武县任职,便遇到这般棘手的案子,一个应对不慎,便是抄家灭门之祸。所幸厉兄恰好到了修武县,却是上天垂怜,给了于某一条生路。眼下修武县治下已出了数百条人命,可是恐怕这只是一个开始,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更大的案子随时都可能发生。于某想请厉兄出山,协助于某办这个案子。” 厉秋风故作惊慌,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颤声说道:“于兄这是说笑罢?厉某一介平民,怎么敢协助官府办案?!” 于帆急忙站起身来,将厉秋风按回到椅子上,口中说道:“厉兄不必惊慌。于某不是想让厉兄到战阵之上拼杀,只是想请厉兄统领义民,保护修武县一方平安。” 厉秋风不知道于帆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下惊疑不定,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于帆见厉秋风一脸惊愕,接着说道:“厉兄有所不知。今早接到许家庄和李庄的里正报案之后,黄大人也是惊恐之极。他一面具文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请上官速派干员到修武县来查办此案,一面将全城的捕快尽数集结在县衙,以防有乱民围攻官府。只不过修武县上上下下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多名公差,别说查案,只怕自保都极为困难。是以黄知县要尹捕头召集城中义民,协助公差守卫县城。只不过这些义民虽然各负本领,却是一群乌合之众,须得有人统领,才不至于耽误大事。于某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厉兄。以厉兄的人才武功,约束这些义民,岂不是易如反掌?是以于某匆匆赶来,便是想请厉兄赏于某一个面子,帮助于某度过这个难关,也是为修武县百姓做一件好事。” 于帆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对着厉秋风一揖到地。 厉秋风急忙侧身,将于帆这一礼让了过去,口中说道:“不敢不敢。厉某只是外来的浪子,怎么敢为官府统领义民?尹捕头做事沉稳,由他来做义民的首领,想来最适合不过。” 于帆道:“尹捕头要协助黄知县查案,脱不开身。而且尹捕头与这些义民之间多有龌龊,若不是冯师爷居中劝说,只怕双方早打了起来。若是让尹捕头带领这伙义民,只能坏了大事。” 厉秋风听于帆提到“冯师爷”三个字,急忙说道:“于大人若是不提,厉某险些忘了。这位冯师爷虽然不懂武功,可是极富智计,由他来带领义民,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于帆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兄,尹捕头与义民生了龌龊,是因为尹捕头身负武功,将义民压制得狠了。而冯师爷虽然颇有智谋,不过他只是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那些义民说白了就是修武县城内一些颇负武力的莽汉。这些人瞧不起书生,若是冯师爷做了他们的首领,非得被他们捉弄不可。” 于帆说到这里,却又站起身来,拱手说道:“于某知道此事给厉兄添了极大的麻烦。只不过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还请厉兄勉为其难。不出三日,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定然派人赶到,修武县左近的驻军将领也会派兵赶到修武县。到了那时,厉兄拍拍屁股就走,于某绝不阻拦。” 第八百零七章 于帆说到这里,双眼之中精光四射,直盯着厉秋风,目光中尽是殷切之意。 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想,自己已经答允许鹰扬,要协助锦衣卫查出幕后的凶手。只不过此事纷繁复杂,眼下全无半点头绪。而且锦衣卫处境被动,一时之间不能出面查案,只能依靠自己在偌大的修武县城中查找线索,实际上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答应了于帆的请求,借助修武县衙门之力来办案,倒不失为一条查案的捷径。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已决意答允于帆之请。不过他生怕于帆心下生疑,却也不敢答应得过于爽快。是以他略一沉吟,仍然做出一副面露难色的神情,口中说道:“于大人,您还是另请高明罢。厉某才能有限,实在是不堪大任……” 于帆听出厉秋风口气有所松动,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说道:“厉兄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与于某听听听。只要于某能够办到,一定会全力相助。” 厉秋风见于帆丝毫没有起疑,这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本要前往蜀中,只是途中遇到了云真前辈……” 他说到这里,于帆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兄不必说了,于某知道你的意思。云真前辈去世之时,于某也亲耳听到了她的遗言。厉兄无非是想到云真前辈嘱托之事,要黄大小姐不可嫁给蔡京这个王八蛋。眼下蔡京已经被人割了脑袋,黄大小姐自然不会嫁给这个死鬼。昨晚于某亲自将黄大小姐送至县衙后宅,知县大人与黄大小姐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于某瞧着黄知县不会责罚黄大小姐,这才告辞离开。是以厉兄不必担心此事,只要于某还在修武县城,就绝对不会让黄大小姐受气便是。” 厉秋风已决意要留在修武县,借着帮助于帆统领义民之机,查清这些大案背后的主使之人。他之所以重提云真遗言,只不过是为了迷惑于帆,以免自己答应得太快,惹得于帆心下生疑。既然于帆亲自护送黄旭回到县衙,以答应回护黄旭,作为回报,自己答允他统领义民,便不会显得突兀。是以于帆说完之后,厉秋风拱手说道:“既然于大人如此爽快,厉某自然不能再行推脱。好,好,厉某答应于大人便是。” 于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口中说道:“有厉兄这句话,于某这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若是厉兄今日无事,于某这就带你去到县衙,先见过黄知县,随后再与义民中的几位首脑人物见面,一起共商大计。不知道厉兄意下如何?” 厉秋风自无异议,便随同于帆一同前往县衙。客栈老板点头哈腰地将于、厉二人送出了大门。直到两人走出十余丈外,老板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笑容尽去,狠狠地“呸”了一口,这才低声咒骂着回到客栈之内。 厉秋风和于帆一路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县衙正门之前。此时县衙大门紧闭,门外站了十几名公差,个个腰挎钢刀,手里提着水火棍,凶神恶煞般地盯着街上的百姓。只是见到于帆走来,众公差急忙收起凶恶的面孔,一个个躬身施礼。于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这才带着厉秋风从右侧的小门走进了县衙。 两人穿过前院,又绕过公堂,从角门走入后宅。厉秋风边走边四处张望,却见县衙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得是戒备森严。待穿过公堂的角门,却见有四名公差守在门边。为首的一名公差与厉秋风打了一个照面,登时面色大变,嘴角抽搐了几下,险些叫出声来。 厉秋风一见这名公差,立时认出他便是那日在云台山脚下伏击自己和司徒桥的那个捕快头目。当时没等厉秋风出手,这群公差便被司徒桥打得东倒西歪。这头目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倒在地上装死,待厉秋风和司徒桥扬长而去之后,这才带着一众捕快撒腿逃走。只不过他已将厉秋风和司徒桥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只盼着有一日这两个凶徒犯了案子,落在自己手中,他好借机复仇。想不到今日竟然在县衙中与厉秋风不期而遇,怎么能不让他大吃一惊?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兄别来无恙啊。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能够遇到老兄。” 那公差原本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个大仇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喜的是此处是修武县衙门,四周至少有四五十名捕快。只要自己大叫一声,众捕快一拥而上,定然能替自己报仇雪恨。只不过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嘴角抽搐,却说不出话来。 于帆见厉秋风竟然和一个捕快打招呼,心下奇怪,看了那捕快头目一眼,知道这捕快只不过是县衙中一个不起眼的头目,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兄,难道你识得此人不成?” 厉秋风笑道:“不错。厉某前日曾与这位老兄有过一面之缘分,只是没有想到居然在县衙中又会遇见,这真是巧了。” 于帆不知道厉秋风曾在云台山脚下与这名捕快有过冲突,还以为两人是老乡,于是笑道:“原来如此。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之至乐事也。待此间事了之后,两位不妨好好喝上一杯。” 厉秋风道:“这个自然。”他说完之后,对那捕快头目道:“老兄,到时一定要赏脸啊。” 那捕快头目原本想大声叫喊,让众捕快一拥而上,将厉秋风拿下。只不过听到县丞大人居然和这个凶徒称兄道弟,涌到嘴边的话立时咽回到肚子中。只见他一脸谄笑,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爷这话说得过了。这顿酒小人请定了,到时还请大爷一定要赏小人一个面子。” 厉秋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随着于帆直向后宅走去。待两人离开之后,那捕快头目才站直了身子,心下连呼好险。他的两名亲信手下凑了过来,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吴爷,这点子瞧着眼熟,好像是前日在云台山下殴打咱们的那个狂徒的同伙……” 捕快头目大惊,压低了声音骂道:“蠢才,还不快快闭嘴!这人是县丞大人的朋友,就算他打了咱们一顿,却也绝对是一场误会。云台山之事再也休提,谁敢提起,便是跟咱过不去!当心咱的拳脚不认人!” 那两名捕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再说,只得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厉秋风随于帆到了后宅正房门前。却见门口站了四名捕快,一个个挺胸叠肚,手持水火棍。见于帆匆匆走了过来,一名捕快迎上前两步,抱拳说道:“小人见过于大人。” 于帆点了点头,口中问道:“知县大人在吗?” 那捕快低声说道:“知县大人正与张师爷商议事情,您看是不是稍等片刻再来?” 于帆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去禀报知县大人,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那捕快正想再劝,只是被于帆凌厉的目光逼视,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冲着于帆抱拳说道:“请大人稍候,小人这就去禀报知县大人。” 厉秋风站在于帆身后,眼看着那名捕快匆匆走到正堂门前,先是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紧接着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似乎有人对那捕快小声说了几句话。那捕快同样低声回答了两句,这才转过身来,快步走到于帆面前,口中说道:“知县大人请于大人大堂说话。” 于帆点了点头,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和于某一起去见知县大人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正要和于帆一起走向正堂门口,那名捕快却伸手将厉秋负拦住,口中说道:“且慢。你是什么人?”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捕快竟然会拦住自己,只得停下了脚步。于帆脸色一变,怒道:“这位是本官请来统领义民的厉先生,正要去见知县大人,你怎么敢拦挡厉先生?” 那捕快见于帆发怒,却也并不惊慌,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于大人不要生气。方才你只说要见知县大人,小人代为禀报,知县大人答允你去见他。只不过你却没说要带别人同去,小人职责所在,不得不将这位先生拦住。若是你要带他同去,须得知县大人和张师爷同意才行。否则小人绝对不敢放这位先生进入正堂。”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名捕快胆子倒不小,竟然连县丞的话都敢不听。只不过这修武县衙的规矩也忒大了些,丝毫不亚于皇宫大内。虽说眼下修武县左近大案频发,可也不必弄得如此戒备森严。 于帆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知道你们四人是知县大人的心腹,在县衙之中一向眼高于顶,除了知县大人和张师爷之外,谁的话你们都不听。不过今日本官就要改改你们这副臭脾气,要你们几个知道在这修武县城之内,不是只有知县大人和张师爷!” 于帆说完之后,“呸”了一口,接着头也不回地说道:“厉兄,你跟着我去见知县大人,看看哪个不长眼睛的狗奴才敢挡你的道?!” 他话音方落,四名捕快脸色大变。为首那名捕快森然说道:“便是知县大人,对咱们兄弟四人也没说过如此重话。于大人,你这是存心折辱咱们兄弟,是也不是?” 第八百零八章 于帆听这名捕话竟然敢公然指责上官,心下怒意更盛,双眉一挑,便即向那捕快逼了过去。 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暗想这捕快即便是知县的心腹,却也绝对不敢对上官说话如此无礼。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全然是江湖人物的模样,绝对不像是衙门中一名寻常的公差。厉秋风对这名捕快立时留上了心,便仔细端详起他来。 只见这捕快三十多岁年纪,身材削瘦,一张长脸面色焦黄,目光阴狠,让人望而生畏。其余三名捕快与他年纪相仿,一个个也是面目阴沉。厉秋风心中暗想,这几人的气度与前院那些捕快全然不同,难道是黄知县特意遴选来保护自己的武林高手不成? 便在此时,于帆已自逼到了那捕快的面前。那捕快却凛然不惧,只是右手已自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厉秋风这时才发觉这四名捕快并不像其他捕快那般腰悬钢刀或手执铁尺,而是每人腰间都悬着一柄乌鞘长剑。 于帆到了那捕快面前,两人相距已不足三尺。于帆喝道:“给本官让开!” 那捕快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手上青筋暴露,随时都可拔剑。 便在此时,其他三名捕快身子一闪,已如鬼魅般绕了过来,眨眼之间便将于帆围在了中间。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三人轻功如此了得,心下大惊,知道眼前这四名捕快绝非庸手。于帆虽然武功不弱,却也绝对不是这四人联手之敌。他正想上前相助,忽听得“吱呀”一声响,却是正堂的大门已然开了,紧接着有人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四名捕快听到这人的声音,齐齐向后退出了三步。只见从正堂中走出一个人来,一摇三晃地到了台阶之下。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这人一身青衣,头戴灰色方巾,面目清秀,三绺长髯飘洒胸前,神态甚是潇洒。只不过这人的目光之中透出一丝阴狠狡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这人走到四名捕快身边,“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虽然是知县大人的贴身侍卫,可是要知道于大人是本县县丞,职位仅在知县大人之下。即便你们职责所在,对于大人却也不得无礼。听到没有?” 那四名捕快躬身称是,又向后退了两步。只不过仍然将通往正堂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于帆冷笑一声,对那青衣人道:“张师爷,你话里话外明贬暗褒,意思是这四个家伙拦阻于某是秉公办事。倒是于某无理取闹了不成?!” 张师爷微微一笑,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折扇,在左手手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口中说道:“于大人想得多了,学生哪有此意?不过这四位是知县大人最为信任之人,身负保护知县大人安全之重任,事事马虎不得。于大人有事尽管说便是,何必与这些下人过不去?” 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噫”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一位倒是颇为面生,不知道是哪一位,于大人能否为学生引见?” 于帆似乎对此人颇为厌恶,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口中说道:“昨晚本官与知县大人商议,想要找一位合适之人统领本县义民,协助衙门公差维持县城的治安。这位厉先生便是本官找到的统领义民之人,今日特意带他来拜见知县大人。可是这四个家伙竟然阻拦咱们,不许咱们进去拜见知县大人,岂不怪哉?” 张师爷盯着厉秋风,一双眼睛上上下下不住打量他,口中说道:“方才姜老大禀报说于大人求见知县大人,可没说你还带着外人。若是于大人方才就说这位厉先生也要见知县大人,咱们答允之后,自然不会阻拦。于大人,这事是你办得忒马虎了一些,怪不得姜老大要拦住你们。” 于帆听张师爷公然指责自己,心下大怒,冷笑道:“张百行,你不过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本官给知县大人面子,称你一声‘师爷’,你倒是得意便猖狂,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竟然在本官面前也如此无礼。本官到修武县赴任虽然不足一月,却也听说前任县丞时常受你挤兑,县衙上上下下百十口可以不知道黄知县,却无人不知道你张师爷。好,今日本官就给你一个教训,免得你猪油蒙了心,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东西!” 于帆说完之后,张师爷面色铁青,盯着于帆说道:“你、你不过是一个县丞,蕞尔小吏,竟然也敢如此猖獗?!” 于帆冷笑道:“蕞尔小吏,也要强过你这个屡试不中的穷酸秀才!本官见知县大人有要事相商,你这个穷酸给本官让开!” 于帆说完之后,直向前撞了过去。此时他全身已然贯注内力,张师爷若是强行阻挡,于帆便要将他撞一个筋断骨折。那四名捕快武功不弱,已自瞧出了于帆的用意,是以快步上前,想要拦住于帆。 厉秋风眯缝着双眼,见张师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不过于帆逼近之时,他却并不后退。只见张师爷右手垂下,手中的折扇斜斜地竖了起来,扇尖对准了于帆小腹。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张师爷看上去不像身有武功之人,不过他转动手中折扇,看似无意之举,其实却封堵住了于帆前行的方向。若是于帆不行避让,便是自己向折扇上撞了过去。张师爷若是身负武功,只须催动内力,立时便能重创于帆。这一招举轻若重,于平静之中隐含杀机。厉秋风立时判断这位张师爷绝非寻常人物,而是一名极厉害的武功高手。 眼看着于帆就要撞到张师爷手中的折扇上,厉秋风身子一晃,却是后发先至,已自到了于帆身侧,右手斗然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拢,正搭在张师爷手中的折扇之上。只听厉秋风笑道:“倒是厉某多余了,两位何必怄气,再向知县大人禀告一声不就行了么?” 张师爷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一人已自到了面前。自于帆到任之后,事事与他不和,使得张师爷对于帆也是极为不满,存心要借今日之事挫一挫于帆的锐气。是以他眼看着于帆向自己逼近,便以扇为剑,暗藏杀招。想不到原本站在五六步外的那个灰衣人却突然抢上前来,两根手指斗然伸出,张师爷尚未来得及收回折扇,那人的手指已然搭在他的折扇之上。张师爷只觉得一股大力自扇子上涌了过来,心知不妙。只听“啪”的一声,却是张师爷右手松开了折扇,任由扇子掉落到地上,自己却趁机连退四步,已自躲到了四名捕快的身后。 若以真实武功而论,张师爷虽然不及厉秋风,却也不至于一招落败。只不过他一心要折辱于帆,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箭头直指于帆。此时厉秋风从旁侧击,便如同用针在一个充满气的气囊上扎了一下,使得张师爷猝不及防,若是要强顶硬抗,非得伤在厉秋风手中不可。他见机倒也甚快,眼看情势不妙,竟然连扇子都不要了,抽身急退,这才不至于被厉秋风所乘。而且他心思缜密,生怕厉秋风随后追杀,瞬间便退到四名捕快的身后,将这四名捕快做了自己的护身盾牌。 那四名捕快武功不弱,已自看清张师爷在厉秋风手下吃了亏。四人心下一凛,知道来了强敌。只听一阵“呛啷”之声,四人同时拔出了长剑,剑尖直指向厉秋风和于帆。 此时后宅院中一片寂静。阳光自东侧洒落下来,被厢房遮住了大半,恰好将这院子分为东西两半。东侧兀自隐藏在阴影之中,西侧却已是一片光明。张师爷和四名捕快立于东侧,于帆和厉秋风站于西首,两伙人中间却是一道光明与阴暗的交界线,真可以说得上是泾渭分明。 厉秋风与张师爷只是初次见面,不过瞧此人用心狠毒,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心下暗想,这人的性子与司徒桥颇为相似,都是狂傲之极。只不过司徒桥虽然率性而为,却轻易不会伤人性命。此人方才暗藏杀机,竟然要对于帆下毒手,用心何其狠毒?须得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再害别人。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杀意大盛,一双眼睛直盯着张师爷。 那四名捕快均非庸手,此时见厉秋风目光如刀,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张师爷更是打了一个寒噤,将身子又向后缩了一缩,整个身子都躲到了四名捕快身后。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沉声说道:“你们在院子里吵什么?” 这人话音方落,四名捕快立时收剑,院子之中的杀气登时消解了大半。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从正堂中走出一人。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色颇为白净,留着短须,身穿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胸前绣着一对鸂鶒。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对于官员的服饰自然极为熟悉。按照大明律制,一县之长为知县,而知县又分为三等。“粮十万石以下为上县,知县从六品。六万石以下为中县,知县正七品。三万石以下为下县,知县从七品。已并为正七品。”六品知县胸前的补子上绣鹭鸶,七品知县胸前的补子上绣鸂鶒。这人胸前绣着鸂鶒,自然是修武县知县黄崇。 第八百零九章 张师爷见黄崇走了出来,急忙快步迎上前去,在黄崇耳边小声说话,一边说还一边不时指着厉秋风和于帆,显然是在向黄崇告于帆和厉秋风的黑状。 于帆面色一沉,便即向黄崇走了过去。那四名捕快正想阻拦,只不过看到于帆面沉似水,厉秋风又紧随在他身后,四人不敢强行阻拦,只得让开了一条路。 黄崇见于帆走了过来,右手冲着张师爷摆了摆,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张师爷虽然心有不甘,在众人面前,却也不敢与黄崇顶撞,只得垂首退到一边。黄崇迎上前来,隔着丈许便对着于帆拱手说道:“于大人辛苦了。” 于帆冷笑一声,双手抱拳,口中说道:“黄大人,下官虽然只是一个小吏,又一向在南直隶当差,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见识。不过职责所在,知府、巡抚、总督等高官大员却也见过不少。但是如黄大人手下这位张师爷的官威,下官却是生平仅见。这修武县衙门不像是一座县衙,倒比河南巡抚衙门还要威风许多。” 黄崇听他话中夹枪带棒,却也并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于大人是科举正途出身,何必因为这些小人而动怒?来来,本官已备了香茶,算是给于大人赔罪。” 于帆虽然对张师爷极为不满,对于黄知县却一向尊敬。听他说出“赔罪”二字,急忙拱手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 黄崇哈哈一笑,对于帆说道:“于大人何必过谦?自大人到本县出任县丞之后,繁杂公务办得井井有条,本官甚是欣慰。眼下修武县大案频发,正是危急关头,本官还要仰仗于大人多多帮忙。” 于帆连称不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黄崇说道:“那两名里正已各自回转乡里,本官正与张师爷商议此事。因为生怕有人偷听,便要姜家兄弟守在门前,想不到冲撞了于大人。只不过本官今日一早已与于大人商议过此事,为何不过一个时辰,于大人又匆匆来访?难道又有什么案子发生了不成?” 于帆道:“并非发生了案子。只是昨晚下官与大人商议这几件案子之时,大人曾提到本县公差人数不足,只怕很难维持本县治安,是以想将义民组织起来,以补公差之不足。当时大人说这些义民虽然热心公事,只不过都是些粗人,须得有合适之人统领,才不会出乱子。本官回去之后,倒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是以一早便将他找了来,想与大人见上一面。” 于帆说到这里,转头一指厉秋风,对黄崇说道:“这位厉先生武功高强,极富智计。下官以为他是义民首领的合适人选。” 黄崇看了厉秋风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位先生是何来历,可有功名在身?” 厉秋风躬身抱拳,口中说道:“草民姓厉,名秋风,只是一介白丁,并无功名。” 黄崇道:“既然是于大人推举之人,有没有功名倒并不重要。两位随本官去到正堂,咱们再详细商议此事。” 于帆道:“如此最好。”他说完之后,瞥了张师爷一眼,脸上净是得意之色。张师爷却是面色铁青,心下暗自咒骂。 黄崇带着于帆和厉秋风走到正堂门前,三人鱼贯而入。张师爷却也跟着走进正堂。黄崇转过身来,对张师爷说道:“你和姜家兄弟守在院中,不要让闲杂人等闯进来。” 张师爷一怔,口中说道:“这、这恐怕不好罢……”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位张师爷难道吃错了药不成,竟然敢对知县大人如此说话。黄崇也是脸色一变,狠狠地看了黄崇一眼,冷笑道:“难道本官还要听你的摆布不成?!” 张师爷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出的这句话极为无礼,急忙躬身抱拳,口中说道:“学生口不择言,大人莫怪!” 他说完之后,便即倒退了两步,已自出了正堂。黄崇“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去将尹捕头叫来,本官有话和他说。” 张师爷恭恭敬敬地点头说道:“学生马上去办。” 他说完之后,伸手将大门轻轻关上。只听得张师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院子尽头。 黄崇看着屋门的方向,脸色铁青。于帆趁机说道:“黄大人,下官知道这位张师爷是你的故旧,一直追随大人,可以说得上是一位忠仆。只是下官到修武县不足一月,却听到了许多有关张师爷的闲话。若此人如此飞扬跋扈下去,只怕会给黄大人招来祸患。不如赏他一些银两,让他尽早回乡为好。冯师爷处事公正,精于刑名、钱粮,由他来为大人处理文牍公务,最为合适不过……” 于帆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黄崇点了点头,一边请于帆和厉秋风坐下,一边说道:“本官知道于大人的意思。说句实话,本官早就想将他打发回老家。只不过张家长辈于我黄家有恩,本官才不得不对他再三容忍。于大人尽管放心,若是张师爷再有得罪你之事,本官一定重重责罚,将他赶回老家去。” 于帆谦让了几句,这才对黄崇说道:“黄大人,此次黄大小姐平安归来,出力最多的便是这位厉先生。他不只武功高强,极富智计,更是一位行侠仗义的江湖英雄。有他出面,那些义民定然心服口服,死心塌地为大人效力。” 黄崇一怔,转头看着厉秋风道:“本官想起来了。小女曾说她和苦乐庵众位师太接连遇险,多亏了一位姓厉的大侠出手相助,才得以逃生。这位厉大侠便是阁下罢?” 厉秋风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草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谈不上是什么大侠。黄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恶人害她不得,并非是草民之功。” 黄崇见厉秋风谨慎知礼,并不居功,心下颇为高兴,右手虚按,示意厉秋风坐下,口中说道:“小女不懂事,此番到江湖乱闯,本官心下忧虑之极。好在最后平安无事,多亏了厉先生出手帮忙,这份恩情,本官是一定要报答的。”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于帆,接着说道:“当然,于大人也出力甚多,本官心下知道。咱们来日方长,于大人若是有事要本官帮忙,尽管开口便是。” 于帆拱手称谢。黄崇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本县这些义民虽然热心公事,不过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若是无人统领,不只帮不上忙,反倒会惹出极大的麻烦。既然于大人一力推荐,厉先生定然能约束这些莽撞汉子。咱们只须维持两三天,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的要员便会带人赶到修武县,这副担子便由他们去抬,咱们便可以松一口气了。” 厉秋风道:“知县大人和于大人对草民如此抬爱,草民惶恐不已。为报答两位大人知遇之恩,草民一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却听张师爷在门外说道:“启禀知县大人,尹捕头到了。” 黄崇道:“叫他进来罢。” 只听“吱”的一声,一扇屋门被人轻轻推开,尹捕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张师爷跟在尹捕头身后,正想随他一起进入正堂。黄崇眉头一皱,冲着张师爷一挥手。张师爷一怔,一只脚跨入屋内,另外一支脚却留在屋外,脸上神情颇为尴尬。黄崇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恼怒,对张师爷冷冷地说道:“你到外面守着,不必在屋中伺候。” 张师爷强忍怒气,口中答应了一声,一脸不快地退了出去,随即将门轻轻关上。 待张师爷退出正堂,屋门关上之后,尹捕头快走几步,到了黄崇面前,单膝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拜见知县大人。” 黄崇右手虚抬,口中说道:“尹捕头起来说话。” 尹捕头答应了一声,这才站起了身子,又向于帆拱手说道:“见过县丞大人。” 于帆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尹捕头又向坐在于帆下首的厉秋风望去,待看清楚秋风的面容,他心下大惊,颤声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尹捕头此言一出,黄崇和于帆都是大吃一惊。黄崇看了一眼厉秋风,又转过头来,对尹捕头说道:“尹捕头,你识得这位厉先生么?” 尹捕头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成了黄知县的座上宾客,心下惊讶。此刻听黄崇问起,正想说话,厉秋风却抢先说道:“实不相瞒,数日之前,草民在苦乐庵前,曾经与尹捕头有过一面之缘。” 黄崇心下半信半疑,看了尹捕头一眼,目光中却有询问之意。尹捕头急忙点头说道:“不错。当日崔延寿要火烧苦乐庵,小人苦苦相劝,最后还是这位厉先生出手相助,赶走了天龙门众人,才保得大小姐平安无事。” 黄崇这才解了心中疑惑,伸手一拍桌子,口中恨恨说道:“崔延寿这个坏种,跑来修武县城,说是要替咱们办事。可是这些王八蛋拿了咱们的银子,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事情?骚扰城中店铺不说,还打伤了前去查案的捕快。更可恶的是此人满嘴谎话,胡说什么本官与他是多年的交情,这不是往本官头上扣屎盆子吗?!” 第八百一十章 厉秋风见黄崇恼怒异常,心下暗想,当日在苦乐庵前,曾听尹捕头、冯师爷等人说起天龙门之事。两人都说黄知县与崔延寿颇有交情。可是瞧黄崇此时的神情,却不似与崔延寿有什么交往。难道尹捕头和冯师爷只是出于臆测,对黄崇有了误会不成? 他心下疑云大起,不过转念一想,官场中人,一向是说话只说三分,倒留了七分余地。黄崇若是与崔延寿没有交情,天龙门为何要不辞辛苦,赶到修武县来助黄崇一臂之力?多半是天龙门恃强凌弱,到了修武县后胡作非为,惹起民愤。黄崇无奈之下,只得装作与崔延寿不熟,免得引火烧身,误了他的仕途。 厉秋风正在思忖之际,只听尹捕头说道:“知县大人说得在理。其实说知县大人与崔延寿这个王八羔子有交情的,正是天龙门那些王八蛋。他们故意放出风去,便是让人以为崔延寿是知县大人的坐上客,这样一来,他们在修武县胡作非为,便没人敢管了。所幸大人一向持正庄严,岂能被这些宵小所乘?咱们衙门里的兄弟听了天龙门那些王八蛋造谣,无不义愤填膺,出声喝止。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有咱们这些兄弟在,这些谣言绝对迷惑不了百姓。” 于帆在一边也是随声附和。厉秋风心想尹捕头算得上是一个不算的公差,却也如此谄媚。可见一入官场,任你是英雄好汉,面对上官,却也不得不低头恭顺。 黄崇道:“你们二位知道本官的苦衷,那是最好不过了。这几日大案频发,本官也没有工夫去理会天龙门之事。待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的要员到了之后,咱们将案子办了交接,还要劳烦你们二位,将天龙门这些坏种驱离修武县,免得他们祸害本县百姓。” 尹捕头早就对崔延寿不满,此时听黄崇一说,自然是满口答允。于帆皱着眉头说道:“前日天龙门围攻苦乐庵和大小姐,随后便消失不见。下官已经询问过衙门的兄弟们,大伙儿都没有发现天龙门众人的踪迹。此次天龙门倾巢而出,大举西来,崔延寿带了不下一二百名门人。这么多人突然消失不见,说不定背地里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尹捕头道:“县丞大人思虑周全,小人佩服。不过崔延寿一向狂傲自大,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他也和那些被人杀掉的江湖武人一般,带着门人走到了某处荒山野岭,猝然遭遇伏击,他和门人尽数被杀死也说不定。” 于帆知道尹捕头恨崔延寿入骨,是以才会巴不得天龙门全军覆没。当下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倒少了许多麻烦。” 黄崇听于帆和尹捕头议论,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眼下是多事之秋,还望两位精诚合作,共度难关。” 于帆和尹捕头急忙站起向身来,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属下谨遵大人号令。” 黄崇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随即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先生今日先去见见义民,给大伙儿训训话。今晚本官摆下酒宴,请厉先生、于大人、尹捕头等喝上几杯,感谢几位救了小女。到时还请几位一定要赏光才是。” 厉秋风等人急忙谦逊了几句。便在此时,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传来了张师爷的声音:“启禀知县大人,山西碧云坞坞主蔡笑到了。” 厉秋风等人心下一凛,暗想蔡笑来得好快。想来是听到蔡京被杀的消息,便即动身直奔修武县而来。再看黄崇却也是神色大变,站起身来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蔡笑的独子蔡京被杀,虽然杀人地点不在修武县治下,不过蔡京毕竟是在离开修武县后遇害,本官难免照顾不周。蔡坞主此番到来,想必是来兴师问罪,本官须得好生周旋。尹捕头,你这就将义民召集起来,由厉先生训话。于大人,你去安排人手,监视县城内外是否有可疑之人。本官要亲自去见蔡坞主,向他赔礼道歉。” 厉秋风等人答应了一声,便即告辞离开。守在门口的张师爷和四名捕快见厉秋风等人走了出来,一个个神情尴尬,却又夹杂着几丝恼怒和气愤,只得将脑袋转到一边。于帆却是心满意足,故意和张师爷打了一个招呼,明里暗里挖苦了他几句。张师爷气得满脸胀得通红,却也不能发作,只得背转了身子,不再理会于帆。 三人出了后宅,穿过角门到了前院。厉秋风小声对于帆说道:“于大人,常言说小人不可得罪。这位张师爷活脱脱是一个阴险小人,大人犯不上和他生龌龊。厉某瞧着这位张师爷对大人恨意极深,只怕暗地里会对大人不利,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于帆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人心胸狭窄,且又贪婪狠毒?只不过看到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非得挫挫他的锐气不可。厉兄的好意于某心领了。姓张的虽然狡诈,不过于某也不是全无防备。他若是想要暗地里害我,却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三人谈谈讲讲,不经意间已从前院穿过。守在院子中的众捕快见于帆和尹捕头走了出来,纷纷躬身施礼。三人也不理会,从右侧的小门走出县衙。只不过三人刚刚走出,却见衙门前竟然聚了一大群人。这些人足有五六十人,各自牵着坐骑,声势颇为浩大。于帆和尹捕头都是一怔,厉秋风也是心下一凛,不知道县衙前为何会聚了这么多人。 尹捕头见衙门正门前十几名捕快手中握着水火棍,一个个目不斜视,守卫极严。他正想叫过一名捕快询问出了什么事,忽听有人大声说道:“尹捕头别来无恙罢?” 话音方落,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厉秋风和尹捕头都识得此人,赫然便是当日随蔡笑同到修武县的碧云坞大管家杜铁心。 当日杜铁心和蔡笑同到修武县。蔡笑蛮横无礼,杜铁心却是一个办事极为周到之人。到了修武县之后,暗地里使了不少银子。尹捕头虽然厌恶蔡笑,不过得了杜铁心的银子,对于这个纨绔子弟在城内胡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见杜铁心到了,尹捕头脸上挤出了笑容,迎上前去,口中说道:“杜大管家什么时候到的,来之前怎么也不知会尹某一声?” 两人走到近前,同时停下了脚步。杜铁心拱手说道:“在下随蔡坞主刚刚到了这里。事出突然,蔡坞主有要事要与黄知县商议。咱们骑马跑了两日一夜,几乎没有歇息,这才一路到了县衙门。事发仓促,没有和尹捕头打招呼,还请尹捕头不要怪罪。” 尹捕头方才已经听说蔡笑到了,此时脸上却做出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蔡坞主竟然亲临修武县,尹某没有迎接,真是该死。” 他说到这里,装模作样地向人群扫视了一圈,这才对杜铁心道:“蔡坞主去了哪里?” 杜铁心暗想你是衙门的捕头,而且刚刚从衙门里走出来,岂能不知道蔡笑去了哪里?只不过此时自然不能说破,是以杜铁心干笑了一声,对尹捕头说道:“方才张师爷亲自迎了出来,将蔡坞主请了进去,想来是去拜见黄知县了。” 尹捕头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蔡公子不幸遇难,黄知县也是极为痛心。唉,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变得如此棘手。咱们照顾不周,给杜大管家也添了不少麻烦,尹某心中十分抱歉。” 杜铁心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案子并非发生在修武县,尹捕头就算是想回护,却也是没有办法。当日杜某与大少爷离开之时,尹捕头安排得十分周全,派了十几名捕快兄弟将咱们一直送到修武县与山西交界处,给了咱们碧云坞极大的面子。杜某已将此事告知蔡坞主,他老人家对于黄知县、尹捕头的一番好意,却也是极为感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尹捕头道:“尹某还有公事在事,须得赶紧前去办理,就不陪杜大管家了。待尹某办完事后,再请杜大管家喝上一杯。” 杜铁心急忙拱手道谢。尹捕头这才走回到于帆和厉秋风身边,小声说道:“蔡笑只有蔡京一个儿子,此次爱子被杀,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三人边走边谈。只听于帆说道:“黄知县是科甲正途出身,怎么会与蔡笑这等江湖人物结下儿女亲事?” 尹捕头笑道:“听说当年黄知县赴京赶考之时,途中遇到强盗。正在危急关头,蔡坞主恰好路过,便将黄知县救了下来。待黄知县中举之后,外放做官,便备了银子前往碧云坞,感谢蔡坞主救命之恩。两人甚是投缘,便订下了儿女亲事。不过这些事情只是传说,小人不过是一名区区小吏,却也不敢向黄大人打听此事的真假。” 于帆道:“姓蔡的小子本官也见过两次,蛮横自大,傲慢无礼,大小姐若是嫁给此人,只怕一辈子受苦。” 尹捕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或许是老天看不过眼,派了天兵天将下凡,取了姓蔡的小子的脑袋,将咱们大小姐救出了火坑。” 于帆双眉一挑,对尹捕头道:“老尹,本官瞧你对于蔡京之死倒是颇为高兴,总不成是你下的手罢?” 第八百一十一章 尹捕头听于帆如此一说,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于、于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小人虽然做了捕头,可没胆子去杀人。何况蔡京虽然是一个花花公子,武功却也不弱。小人收拾地痞无赖不在话下,可是要杀蔡京,只怕比登天还难……” 于帆见尹捕头吓得面无人色,当下哈哈一笑,伸手在尹捕头肩上拍了两下,口中说道:“老尹,你怎么如此脓包?本官只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尹捕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讪笑着说道:“事关人命,传了出去可是非同小可。何况碧云坞势力极大,听说和山西巡抚衙门交情非浅。蔡笑伤心爱子之死,此时心中定然充满恨意。若是听说是小人杀了蔡京,他必然不分青红皂白要将小人杀了。以碧云坞的势力,要弄死小人,便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到了那时,就算小人想要辩解,也只能向阎王爷诉冤了。” 三人谈谈讲讲,待得堪堪转过街角之时,于帆对尹捕头说道:“尹捕头,你带厉兄去见义民罢。本官要去安排人手,严查城内城外的可疑人物。” 尹捕头拱手说道:“于大人去忙罢,小人自会照顾好厉大……厉大侠便是。” 于帆点了点头,又向厉秋风拱手告别,这才转身离去。待于帆走远之后,尹捕头突然单膝跪地,口中说道:“小人尹如雁,见过百户大人。” 厉秋风一怔,随即想起当日在苦乐庵前,自己曾经以锦衣卫百户腰牌吓退了崔延寿。事后虽然向尹捕头解释过此事,不过他心中定然不信。是以厉秋风急忙将尹捕头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尹捕头,在下不是说过我不是锦衣卫吗?那块牌子只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尹捕头万万不可如此,免得让他人猜疑。” 尹捕头垂手说道:“大人教训的是。小人就是担心泄漏了大人的行迹,在众人面前才不敢提大人的身份。眼下四周无人,这才参见大人。” 厉秋风见他如此执着,倒拿他没有办法,只得苦笑了一声,道:“尹捕头,如何才能让你相信在下并非是锦衣卫呢?” 尹捕头道:“大人那块腰牌绝对不是假的。小人知道锦衣卫的规矩,出京办案之时,天下各州府县衙门的公差都要听从号令。小人不知道大人到修武县办的是什么案子,不过只要大人吩咐一声,小人定当全力以赴,绝对不会让大人为难便是。” 厉秋风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随你怎么想罢。总之在下不是什么锦衣卫,你也休要再提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否则惹了麻烦,咱们都不好办。” 尹捕头连声说道:“是是,小人知道了。只要有旁人在,小人绝对不会提起大人的身份便是。” 厉秋风道:“尹捕头,咱们还是尽快去见义民罢。” 尹捕头躬身说道:“是,小人这就带大人过去。方才小人已经派人通知这些义民到城东的城隍庙聚齐,恭聆大人指示。” 厉秋风见尹捕头仍然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便随着尹捕头向城东走去。不多时走入一条长街,两边皆是百姓摆的摊子。这些百姓对尹捕头颇为熟悉,见了尹捕头,纷纷与他打招呼。尹捕头也是一脸笑容,不时与熟识的百姓说上几句。更有街边摆摊的小贩,见了尹捕头之后,便将馒头包子递了过来。尹捕头连连拒绝,好不容易才走出了这条长街。 待两人转入一条小巷,厉秋风笑道:“尹捕头真是好人缘,在下佩服。” 尹捕头陪着笑脸说道:“大人说笑了。说句实话,小人在修武县当了二十多年差,与城里的百姓大半混了一个脸熟。咱们吃衙门这碗饭,极易得罪人,却也容易做善事。小人这些年来,倒不能说是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欺压百姓的事情是万万不敢做的。至于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说不得只好帮他们花花不义之财。” 厉秋风点头说道:“尹捕头有如此心胸,确属难得之事。不过厉某再说一句,‘大人’二字,提也休提,否则厉某真要生气了。” 尹捕头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小人谨记便是,大……大侠不必生气。” 两人穿过小巷,却又走上一条大路。只不过这条大路斜斜伸向东北,路上行人极少。尹捕头四顾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城中这些所谓的义民,大半都是些地痞无赖,极难相处。若依小人之见,这些人只能坏事,做不了好事。不过黄知县受了张师爷的撺缀,这几年有什么大事小情,便将这些混帐王八蛋召来协助咱们捕快办事。这伙人得了衙门的银子不算,办事之时常常敲诈百姓,弄得鸡飞狗跳。唉,小人已向黄大人说过几次,他都不以为然。后来张师爷听说小人劝告黄大人,暗地里给小人下了好几次绊子。若不是冯师爷相助,只怕小人这个捕头的头衔,早就被人拿掉了。” 厉秋风一怔,道:“张师爷为何要撺缀知县大人请这些人来协助公差办案?” 尹捕头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还不是银子惹的祸。咱们这位张师爷为人最为贪婪,是一个锱铢必较、雁过拔毛的唯利是图之辈。他是知县大人的书办师爷,原本只该管些文案事务。可是对于衙门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他不参与的。只不过冯师爷极为精明,帐目清楚,张师爷想要从刑名、钱粮中弄银子,却是一无所获。不过这个坏蛋挖空了心思,竟然想出了借用义民来发财的法子。每次召集义民办事,衙门都要拨出银两酬谢。这些银子大半都进了张师爷的口袋,剩下的才会分给那些地痞无赖。而且借着召集义民之机,张师爷与这些地痞无赖打得火热,在修武县形成了一股势力。这伙人暗地里开设赌坊,敲诈商户,所得的银子大半也送给了张师爷。小人曾经带领捕快破获了几个案子,这些案子的背后都有张师爷的影子。只不过此人手段高明,不只没有抓到他的把柄,小人自己险些被他构陷。是以这些年来,小人也不敢与他正面相抗,只能暗地里坏他的好事。张师爷恨小人如骨,多次想害了小人。好在冯师爷一直帮助小人,才没有让他阴谋得逞。” 尹捕头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小人不知道知县大人出于何种考虑,此次请大……大侠来统领义民。不过您得了这个差事,可是断了张师爷的财路。以他的阴毒性子,定然不肯与您甘休。大侠一定要小心张师爷才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多谢尹捕头提醒。尹捕头不愧是老吏,将这世态炎凉,看得真是清清楚楚。” 尹捕头笑道:“大侠将小人看得忒也高了。小人哪里懂得什么世态炎凉,不过在衙门中混得时日久了,知道些明哲保身的法子罢了。比如说小人刚做公差之时,一些老吏曾说过一句话,叫做‘切莫赶狗入穷巷’。当时小人不懂这其中的道理,每逢捉拿盗贼之时,便即穿追猛打,结果不到三个月,倒有数次遇险,有两次更是利刃加于颈上,险些横死于盗贼手中。直到过了数年之后,小人才慢慢懂得了其中的道理……” 两人谈谈讲讲,不久望见远处城墙之下露出了一角飞檐。尹捕头指着前方说道:“大侠请看,那里便是城隍庙。”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从飞檐来看,这座城隍庙的规模当真不小,只怕还要超过县衙。” 尹捕头陪着笑脸说道:“大侠说得不错。这座城隍庙可是有年头了。据说这座城隍庙建于唐朝末年。当时天下大乱,各地盗贼蜂起。咱们修武县城被一伙叛军团团包围,眼看就要城破。那些叛军凶狠无比,每攻破一座城池,便要大肆屠城,甚至将百姓尸体腌制起来,以充军粮。城中百姓眼见大难临头,个个吓得六神无主。有些女子生怕城破之后受到叛军污辱,有的投缳,有的跳井。原本一座百姓富足的修武县城,竟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眼看着叛军就要攻进城池,突然有一位女子带着十八名仆从出现在城中。这女子在城上做起法来,一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片刻之后,狂风大作,天降大雨。城外的叛军有的被狂风刮到了空中,有的被吹进了河中,可以说是死伤无数。而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平地上水深数丈。修武县城中的守军和百姓可以躲到城墙上避难,可是城外的叛军可就惨了,大半被水淹死,剩下的几百人一哄而散,修武县城躲过了一场大难。 “城中军民见叛军溃散,欣喜若狂。只是狂喜之后,这才想起那名女子和她的十八名仆从,待到众人寻找之时,这十九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城中百姓传说这女子是观世音菩萨现身,带了十八罗汉救下了全城百姓的性命。只不过这只是民间传说,自然作不得准。全城百姓捐了银钱,建了这座城隍庙,请了高手匠人,依照那女子的形象塑了城隍娘娘的神像,供在城隍庙中四时享祭。时至今日,虽然过了一千多年,这城隍庙仍然香火不断。城隍娘娘更是灵验无比,是咱们修武县城百姓最尊敬的神灵。因为城隍庙占地极广,每年四月初八的庙会便选在城隍庙举行。自从衙门召集义民协助公差办事之后,便将城隍庙做了义民聚齐的场所。” 第八百一十二章 厉秋风暗想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所谓“神迹”虽然大半靠不住,不过若论起事情的本源,多少还能有一些真事影子。河南原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修武县城又是河南重镇洛阳城北面的门户所在。自古以来,这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惨烈的大仗。唐朝自安史之乱之后,各地节度使拥兵自立,不只与朝廷多有龌龊,而且各节度使之间也是互相攻伐,战乱持续了一百余年。想来当年在修武县城确实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之极的围城战,使得全城百姓濒临绝境。不过所谓观音菩萨带着十八罗汉下凡拯救百姓,自然是后人添油加醋的附会之说罢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多时已到了城隍庙门前。只见庙前好大一块空地,足能容纳万人。城隍庙坐背朝南,紧靠着城墙。厉秋风向庙门望去,只见庙门雕梁画栋,高一丈五尺有余,两侧各自开了一道角门。围墙通体高丈许,外刷白粉,顶端铺着黑瓦。而正门则涂以五颜六色,看上去极为华丽。 厉秋风四处张望,口中说道:“这城隍庙如此华丽,怎么如此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尹捕头苦笑了一声,道:“这里平日里甚是热闹,只不过若是义民聚集之日,寻常百姓便不会到这里来,免得惹上麻烦。眼下这里鬼影都没有一个,想来那些地痞无赖已到了不少,此时都在庙里聚齐,自然没有百姓敢来上香了。” 厉秋风道:“我瞧着黄知县是一个颇为精明的人物,难道他不晓得将这些人聚集起来的坏处么?” 尹捕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知县大人是一个好官,在咱们修武县做了十几年知县,可以称得上公正廉明。听说他每年在吏部的考评都是优等,河南巡抚衙门数次想要提升他的官职。每次听到消息,咱们修武县的百姓都会选出三老,恳请将黄知县留下。不过这都是外间的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所谓‘义民’之弊端,以黄知县之精明,岂有不知之理?不过奇就奇在这里,那个张师爷明明是一个混帐王八蛋,可是黄知县待他却是极好,虽不能说是言听计从,对他却连重话都不说一句。张师爷利用义民来搜括银两,黄知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教咱们好生奇怪。在县衙门之中,若论本事,冯师爷的才能胜张师爷何止十倍,可是偏偏由张师爷做了知县大人的书案师爷,成了他的亲信。知县大人待冯师爷虽然也不错,可是大事上却只听张师爷的主意。” 尹捕头说到这里,眼看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咱听说过一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是知县大人未中举之前,家境贫寒,连赴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这位张师爷是知县大人的同乡,家财万贯。不过张师爷家境虽然巨富,与知县大人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两人私交甚好。某一日张师爷问其父张老太爷,世间什么生意,获利能得十倍。张老太爷答道,蜀锦和江南丝绸天下闻名,只不过蜀中遥远,道路险峻,江南与北方则隔着长江黄河,要将这两地的丝绸运往北方,极为不易。是以若有人能找出一条妥当之路,将蜀中和江南的丝绸贩运到北方,获利何止十倍?张师爷又问,若是想获利百倍,应当做什么生意?张老太爷说,贩卖私盐,可得暴利。自沿海各省将私盐贩卖至内地,获利可达百倍。张师爷又问,若想获利千倍万倍,又当如何?张老太爷哈哈大笑,对张师爷说道,世间获得千倍万倍暴利的生意,便是出仕做官。 “张师爷听了老太爷的话,思忖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便将宝压到了黄知县的身上。他拿了银两,资助黄知县进京赶考。最后黄知县高中状元,点了翰林,外放做官。为了报答张师爷的恩情,便请了他做自己的师爷。是以虽然知道张师爷贪婪,只要他不是做得太过份,知县大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厉秋风见尹捕头说得唾沫横飞,心下暗想,这明明是当年吕不韦与其父私议是否应相助秦异人重返秦国的翻版,想来这些都是修武县百姓私下里添油加醋的传说罢了,压根靠不住。黄知县虽然是科甲正途出身,不过这么多年只是做到知县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当年又怎么会高中状元、点了翰林?可见民间私议,大半都靠不住。只不过厉秋风也懒得和尹捕头说这些事情,见他说得兴起,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揭破。 两人谈话之时,已自到了城隍庙大门前。尹捕头伸手推开庙门,只听得庙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两人走进院子,却见院子中已聚了七八十人,正自分做数伙,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待见到尹捕头走了进来,这些人立时住口不说,院子中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 尹捕头收起了在厉秋风面前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众人面前,双手叉腰,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怎么见了我就不说话了,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成?” 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对尹捕头一拱手,笑道:“咱们哪有事情敢瞒着尹捕头,不过是聚在一起说笑罢了。见尹捕头到了,大伙儿便住口不说,恭聆尹捕头教诲。” 厉秋风站在尹捕头身后,见到说话这人,立时认出他便是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万从云。知道这人是修武县城的风云人物,人称万二爷而不名之。随后厉秋风又扫视了一圈众人,赫然看到梅大力等人也挤在人群中。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果然如尹捕头所说,修武县这些所谓的“义民”,确实都是些地痞无赖,本领低微不说,却又极为狡诈。黄知县要靠这些人来维持县城治安,只怕适得其反,非闹出事端不可。 尹捕头笑道:“老万,你这是拿我寻开心了。我这小小捕头,怎么敢教诲各位?不过今日一早,黄知县发下话来,请了一位有大本领的侠士,来做各位的统领。” 尹捕头说到这里,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过来各位见见面罢。” 厉秋风上前两步,站到众人面前,双手抱拳,口中说道:“在下厉秋风,见过各位好汉。” 厉秋风虽然与尹捕头一前一后走入城隍庙中,只不过像万从云、梅大力这些市井小人,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大烧热灶。见尹捕头到了,心思都放在尹捕头身上,又哪里会去理会厉秋风?此时听尹捕头说厉秋风是黄知县任命的义民统领,立时一个个念头急转,想着如何大拍厉秋风马屁。只不过待众人看清了厉秋风的面容,立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黄旭出走之后,黄知县曾经召集义民协助公差寻找黄旭。万从云等人与厉秋风、司徒桥还在王庙村村口打过一架,结果这些人在厉秋风手下吃了大亏。其后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人一把火烧成了一片白地,锦衣卫下令修武县派出公差前往云台山协助办案。黄知县又将万从云等人召集起来,随同尹捕头等同往云台山办差。只不过到了云台山之后,锦衣卫、河南巡抚衙门、洛阳知府衙门的要员都在山上,修武县的捕快和万从云等所谓的义民自然入不了这些大官的法眼,便被打发到云台山脚下,负责盘查嫌疑人物。恰好厉秋风和司徒桥经过山下,与万从云等人又朝了面。经过这两次事情,万从云等人都知道厉秋风是一个极难惹的大高手,此时见到此人竟然做了义民首领,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厉秋风见万从云等人的神情,知道众人心下惊惧,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厉某与各位倒真得算是有缘。不过此次是奉了知县大人之命,要与各位齐心合力,维持本县治安。厉某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好汉多多关照。” 万从云是小人堆里的班头,最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在这些所谓“义民”之中,他心思转得最快。厉秋风话音方落,万从云一脸谄媚,抢前几步走到厉秋风面前,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小人万从云,见过厉统领。” 厉秋风右手虚抬,口中说道:“万二爷何必行此大礼,在下可承受不起。” 万从云站直了身子,陪着笑脸说道:“厉统领这话可说笑了。在厉统领面前,小人只是一介草民,‘二爷’二字,只不过是乡亲百姓叫着玩儿的,厉统领千万不要提这两个字,否则折杀死小人了。” 梅大力脑筋不似万从云灵活,不过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奋勇挤到厉秋风身前,学着万从云的模样,也是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小人梅大力,拜见统领大侠。” 厉秋风听他的称呼不伦不类,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和这些市井小人说话,却也不能有什么讲究。是以他示意梅大力不必多礼,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这时从人群中又挤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竹竿般削瘦,一张马脸甚是丑陋。看容貌既像三十岁,又似四十岁,说是五十岁却也并不稀奇。总之此人面目古怪,着实令人过目不忘。 这人挤到厉秋风面前,双手抱拳,口中说道:“小人巴玉岩,拜见统领大人。” 第八百一十三章 厉秋风瞧着这人倒有些面生,便也拱手说道:“原来是巴先生。今日初见,幸会,幸会。” 巴玉岩一张马脸上挤出几丝谄笑,口中说道:“大人这话可是折杀小人了。应该是小人幸会大人才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小人得了大人的号令,便是赔上了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十五条性命,若是皱一皱眉头,就是俺爹造俺时没点灯!”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缠杂不清,却又粗鲁之极,心下颇为不喜。正想着如何回话之时,却听梅大力在一边冷笑道:“巴老大今日才与统领大侠初会,那是因为前几次咱们与统领大侠见面之时,巴老大见机甚快,提前脚底抹油,溜了!” 巴玉岩听梅大力揭他短处,心下大怒,转头对梅大力吼道:“姓梅的,你这个卑鄙小人!以前你在背后告老子的黑状,老子知道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大伙儿都在修武县讨一口饭吃,不想撕破了面皮。想不到你这个王八蛋今日公然在统领大人和尹捕头面前诋毁老子,就算老子放过你,老子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今日老子就教训教训你这个王八蛋,让你明白道理两个字怎么写!” 巴玉岩说完之后,他手下十几名汉子登时鼓噪起来。梅大力手下也有几十名徒弟,如何肯在嘴巴上吃亏?只听得两伙人互相辱骂,一时爹妈与祖宗八辈齐飞,拳头共手中棍棒一色。原本庄严的城隍庙登时便成了喧哗无比的市井之地。 只不过这两伙人虽然互相叫骂,有的已经贴到了一处,叫骂时唾沫已自飞到了对方脸上,只差数寸便要碰到对方。但是双方好像约好了一般,只是互相叫骂,却绝对不会动手。而且因为双方贴得极近,生怕无意中触碰到对方。是以这些人竟然将双手背在身后,一个个圆睁双目,口中污言秽语汹涌而出。 巴玉岩与梅大力此时也已挤到了一处,两人相距不过三寸,一张马脸和一张圆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口中喷射的唾沫尽数洒在对方脸上。只是当此危急关头,两人谁也顾不得擦脸,只得强忍着对方嘴中的酸臭之气,在言语上见招拆招,并且伺机反击。 只听梅大力骂道:“巴玉岩,你这个胆小鬼、王八蛋!哪一次你不是遇事往后躲,遇钱往上扑?!凭什么咱们出血出力,最后还要把赏钱分给你们这些脚底抹油、望风而逃的王八蛋?!” 巴玉岩反唇相讥,口中说道:“你梅老大倒是胆子大,比王八蛋还要多一个蛋,俺巴玉岩自然是甘拜下风。不过哪一次你不是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这两次俺带了兄弟们先行退开,便是知道厉统领是大英雄、大豪杰,见了他老人家到了,自然是望风而逃。你梅大胆倒是有种,竟然敢得罪厉统领。凭着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被厉统领打得屁滚尿流,只怕滋味不大好受罢?!” 巴玉岩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统领,您老人家还不晓得这位梅大胆在背后都骂您些什么罢?俺来告诉您老人家。上次在王庙村,他挨了您老一顿揍,跑回来后骂您是不长眼的兔儿爷,诅咒您不得好死。这次在云台山他又吃了亏,回来后又说您……” 梅大力见巴玉岩不怀好意,存心挑拨自己和厉秋风的关系,心下大急,不待巴玉岩说完,便即指着巴玉岩的鼻子骂道:“姓巴的,你这个王八蛋公然造谣!老子什么时候骂过厉统领?老子骂的是妨碍咱们办差的恶贼!你这个王八蛋存心挑拨,不得好死。老子、老子诅咒你生孩子没xx!” 巴玉岩冷笑一声,道:“好,好,俺生孩子没xx,xx全长在你家孩子身上。你家孩子生下来就两个xx!” 厉秋风听两人骂得肮脏,不由皱起了眉头。尹捕头对这些地痞无赖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乐得瞧这些家伙丢丑。是以最初一直笑嘻嘻地站在一边看热闹,并未阻拦双方吵架。不过此时见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实在有些过分,是以他大声喝道:“都他妈的给我住口!” 巴玉岩和梅大力互相诅咒对方父母子女,出口极为恶毒。只不过两人都是欺软怕硬之辈,虽然嘴上骂得热闹,却也并不想和对方动手。只不过越骂越是兴起,到了后来骂得狠了,除了动手之外已经再也没有恶毒的话语能够用来辱骂对方。两人骑虎难下,心下都有些后悔,暗想早知如此,倒不如口中留下余地。此时骂无可骂,只有动手开打。只是两人心下都知道自己武功的斤两,动起手来只能让众人发觉自己武功低微。而且万从云一伙人一直在一边看热闹,正想着看两人的笑话。两人若是真的打了起来,只能让万从云坐收渔翁之利。 两人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尹捕头开口责骂,心下不怒反喜,暗想总算有台阶下了。只见巴玉岩怒目圆睁,左手点指着梅大力,口中说道:“今日尹捕头和厉头领在,俺不和你一般见识。有种约个日子,咱们两人拳头对拳头,分一个高低,定一个输赢!” 梅大力冷笑道:“好,巴老大尽可以划下道来,老子若说一个不字,以后在城中见了你巴老大便绕着走!” 万从云见尹捕头出面喝止住巴玉岩和梅大力,这场架已经打不起来了,心下暗叹太过可惜。他心下念头急转,站出来道:“巴兄、梅兄,大伙儿都是想着为朝廷办事,有时生了误会,却也不必在意。今日厉统领初到,两位这般争吵,可太不给厉统领面子了罢?” 巴玉岩和梅大力心中暗骂万从云无耻,这番话既贬低了二人,却又抬高了他自己。只不过两人都知道万从云口齿伶俐,就算两人合在一处,在嘴巴上也不是万从云的对手。是以只得强忍着怒气,垂手退到了一边。 厉秋风见这些人总算不再争吵,这才大声说道:“各位好汉,知县大人已经发下话来,要咱们襄助衙门的公差捕快,维持县城平安。在下瞧着各位好汉之中,以万先生、巴先生、梅先生三人为首,是以此事还要多多仰仗三位。” 万从云、巴玉岩、梅大力听厉秋风如此推重自己,心下大喜,各自谦逊了几句。 厉秋风接着说道:“知县大人虽然要咱们协助办理治安之事,不过咱们毕竟不是公差捕快,无权捕拿人犯。是以各位要做的事情,便是派出手下的兄弟四处打探消息,监视城内城外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若是发现有什么端倪,立时向衙门禀报,由于县丞、尹捕头、冯师爷做出决断。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万从云、巴玉岩、梅大力一齐躬身说道:“谨遵厉统领号令。” 厉秋风与三人商议了一番,听得万从云等人安排人手,在修武县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和城内几处热闹所在布下眼线,打探消息,查访可疑人物,倒也算得上井井有条。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市井之徒,做大事不成,不过用来打探消息,却算得上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其实厉秋风之所以做此布置,便是想利用这些市井无赖打探消息,想查知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杀戮江湖人物,而且将杀人之罪推到了锦衣卫身上。原本他心下还有些忐忑,不过看到这些市井之徒一个个目光狡黠,倒是办理此事的能手,心下略略有些放心。 尹捕头见厉秋风安排得颇有条理,心下佩服。待厉秋风与万从云等人议定之后,他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既然厉统领已安排妥当,几位就按厉统领说的去做罢。厉头领暂时居住在城东和顺客栈,你们若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须得先向厉头领禀报。” 万从云等人急忙点头称是。厉秋风转头看了看四周,对尹捕头道:“若是住在客栈,行事多有不便。在下瞧着这城隍庙地方宽敞,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找个地儿住下,办起事来要比客栈方便得多。” 尹捕头尚未答话,万从云抢着说道:“这事情好办,小人去和庙祝说一声,给厉统领腾出一间屋子,此事再容易不过了。” 尹捕头瞥了万从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那就有劳万先生了。” 万从云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这就去办,尹捕头和厉统领尽管放心便是。”他说到这里,转头对一名手下说道:“你带两个人去和顺客栈,将厉统领的东西搬到城隍庙来。”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厉秋风急忙拦住二人,对万从云说道:“我也没带着什么东西,不须劳烦你的兄弟了。一会儿我自行回去客栈,取了东西回来便是。”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尹捕头便和厉秋风一起与众人告别,并肩离开了城隍庙。两人出了庙门之后,只见一众“义民”蜂拥而出,瞬间便消失在街巷之中。厉秋风对尹捕头道:“这些地痞无赖办大事虽然不成,不过让他们打探消息,却是最好不过。” 尹捕头笑道:“其实大人不必如此费心。知县大人召集这些人帮忙,除了受到张师爷的煽动之外,也是因为他是一介文人,想要借用这些人来壮胆罢了。这些地痞无赖能否帮得上忙,实际上并不重要。总之平安熬过三四天,待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官员到了,咱们便算解脱啦。” 第八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在京城之时,虽然也曾到过刑部、礼部听案,见过尚书、侍郎、主事等官员处置案子。这些京城大员审案之时,极少假手于人。而自从到了河南,洛阳知府衙门也好,修武知县衙门也罢,却都是师爷说得算。怪不得老百姓说什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地方官员手下有这么多小鬼,老百姓想要求一个公正,便越发难了。 他念及此处,心下忽然一动,想起当日在洛阳夜探知府衙门,偷听洛阳知府韩去思和师爷纪定中说话。这两人话语中处处藏着机锋,全然不像知府老爷与下人之间说话。而到了这修武县城,又冒出了这样一位张师爷,掌控了知县衙门的权柄,与纪定中在洛阳知府衙门中的地位倒有得一拼。 厉秋风仔细回想,越想越是奇怪。而且发觉这位张师爷的相貌与那位纪定中纪师爷倒真有几分相像。想来两人都是心机狡诈之辈,俗话说“相由心生”,两个奸滑之徒,生就一副小人模样,却也不足为奇。 两人谈谈讲讲,不多时已到了客栈门前。厉秋风对尹捕头道:“今日多谢尹捕头陪厉某办事。厉某到客栈中收拾一下东西,然后便去城隍庙居住。尹捕头请先回去罢。” 尹捕头道:“为大……大侠效力,是小人的福分。小人这就前往知县衙门,将大侠去城隍庙居住之事告知县丞大人和知县大人。” 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与尹捕头拱手道别。尹捕头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事,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对厉秋风道:“这客栈的房钱自有县衙结清,大侠不必理会便是。” 待尹捕头走后,厉秋风这才走进客栈。老板正在柜台内写写算算,见厉秋风走了进来,他急忙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爷回来啦。午饭您想吃些什么,小人吩咐人给您备下。” 厉秋风笑道:“在下有事,这就要退房离开。请老板将店钱结算一下罢。” 那老板听说厉秋风要走,心下大喜,脸上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口中说道:“大爷住到小店,那是小店的福分。别家客栈想请还请不到呢,什么店钱不店钱的您就不要管啦。”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住店岂能不交钱?老板不必有什么顾虑,还是将店钱结算清楚为好。” 那老板心想,只要你马上离开客栈,老子就算烧高香了。否则你住将下去,店钱倒没什么,可是一日三餐好酒好菜伺候着,每日里至少得花上二钱银了?!你若是住上十天半个月,老子还不得赔上三四两银子,一个月算白干了。你这瘟神越早滚蛋越好,最好不要让老子再看到你! 厉秋风见老板死活不肯结算店钱,无奈之下,只得摇了摇头,走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身上原本没有带什么行李,包裹着关羽头颅的包袱也已让司徒桥带走,此时就剩下了一柄抢来的钢刀。他将钢刀仍然用床单包好,又在屋子中四处看了看,正想离开屋子,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口说道:“厉大爷在吗?” 厉秋风听这人的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心下一怔,随即沉声说道:“是哪一位到了?” 只听门外那人说道:“在下张昊,奉了主人之命,前来拜见厉大爷。” 厉秋风听说是张昊到了,这才放下心来,急忙打开房门,将张昊让进屋内。张昊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奉了主人之命,给厉大爷送来一样东西。” 他说完之后,从身上解下了一个麻布包袱。这包袱长五尺许,宽约五寸,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张昊将包袱放在桌子上,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主人已经离开修武县城,不过走得不远。厉大爷若是有什么发现,可去那处土屋,自然有人接待厉大爷。”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张兄还会留在修武县城中吗?” 张昊道:“这个还要听从主人的吩咐。他只是吩咐在下将这东西送来给厉大爷,然后赶回去向他复命。至于是否要在下留在修武县城,还要看主人做何打算。” 张昊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厉大爷没有其它事情,在下就告辞了。” 厉秋风道:“有劳张兄了,你回去见到尊上,还请代厉某向他问好。” 张昊拱手说道:“在下记住了,厉大爷多保重。” 厉秋风将张昊送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右手抓起桌上的包袱跟了上去,对张昊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请张兄转告尊上。修武县衙门要厉某约束义民,协助衙门公差维持治安。厉某已应承了下来。因为这些义民大半聚集在城东的城隍庙,是以厉某今日便要到城隍庙中居住。尊上若是有事情找在下商议,可以到城隍庙中找在下便是。” 两人边说边走到客栈大堂,老板早就候在那里,一见两人出来,急忙迎上前去。厉秋风不待他说话,便将早已握在手中的一块散碎银子放在一张桌子上,口中说道:“这是店钱,老板请收好。不过老板你不肯结算,我只好随便给了。多了少了,还请老板不必在意。” 老板吓了一跳,看了桌子上的银子一眼,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大、大爷,这可不敢咧!衙门里的差爷知道小人收了您的银子,还不得拆了小人的客栈啊!这银子、这银子您还是收着罢。只要您在差爷那里给小人说几句好话,便是心疼小人了。” 老板边说边连连作揖,脸上尽是惊恐之色。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说,张昊却给他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这位老板也是一番好意,厉大爷还是把银子收起来罢。” 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得将银子拿了回来,口中说道:“好啦好啦,银子我拿回来了。多谢老板关照,衙门那边我一定为你美言便是。” 老板如释重负,拱手说道:“那就多谢大爷了,小人感激不尽。” 厉秋风和张昊联袂离开客栈。因为担心引人怀疑,两人并未立即分开,而是并肩向前缓步走去。只不过行走之时,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将四周的情形尽收眼底。厉秋风见周围并无可疑人物,这才松了一口气,叹道:“修武县知县黄大人已经算得上是一位好官,可是治下的百姓对于衙门差人仍然畏惧如此。朝廷吏治,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张昊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爷久在京城,只怕不知道地方官的威风。这些人在地方哪一个不是土皇帝?破家知府,灭门县令,这八个字可不是说笑。老百姓不晓得京城中的皇帝和大员,眼中看到的只有知县和衙差,这些人便是他们头顶上的天,决定他们的生死。方才那个客栈老板不是怕你,而是怕衙门找他的麻烦。这些人受欺压受得惯了,你若是对他们好些,反倒使他们惊惧慌张,寝食不安。倒不如不给银子,他们反倒会松一口气。” 厉秋风越听越奇,口中说道:“难道被欺压得久了,对他们好一些,反倒让他们接受不了?” 张昊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便是平民百姓的悲哀所在。千百年来,他们被官府欺压,几乎喘不过气来。时日久了,倒成了最为平常之事。你若是对他们好了,他们心下便会生疑,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情,惟恐更大的祸患从天而降,便会惶惶不可终日。在下久在南直隶当差,江南是鱼米之乡,较之北方要富足许多。不过富足的都是官员豪绅,平民百姓所受压榨,比之北方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乱闹得越来越厉害,若是追本溯源,却是官府豪绅对百姓压榨太狠,一些百姓便逃到海上,做了倭寇的同党。若无这些熟谙大明内情的百姓引路,凭着区区倭寇,哪能闹得这么厉害?” 厉秋风没有想到张昊竟然有如此见识,心下颇为诧异,忍不住开口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兄有如此见识,厉某佩服之极。” 张昊摇了摇头,笑道:“厉大爷,你可别拿在下说笑了。在下哪有什么见识,只不过在南直隶待得时日久了,有些事情看得多了,这才随便说说罢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爷,这话也就是和你说说而已,可千万别让上官知道。否则上官听到了之后,难免不会说在下妄议朝廷大事。到了那时,只怕在下吃不了兜着走……”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笑道:“张兄尽可以放心。厉某已离开锦衣卫,这辈子都不会重入官场,自然不会与张兄的上官打什么交道。此次答允尊上帮他做事,只不过是为了帮朋友的忙罢了。更何况厉某与张兄虽是初见,不过对张兄甚是佩服,绝对不会构陷张兄。” 张昊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厉秋风又聊了几句,便即告辞离去。厉秋风信步而行,待确认无人跟踪,这才折向东北而去。只不过这圈子兜得有些大,待他转到城隍庙前,已走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城隍庙庙门大开,前来烧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万从云等人已经离开,否则这些香客也不敢来到庙中烧香。 第八百一十五章 厉秋风右手提着麻布包袱,堪堪走到城隍庙门前,忽听有人大声说道:“厉统领来啦!厉统领来啦!” 此时庙门前香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是以厉秋风没有发觉有人正在等着自己,听到有人大声叫喊,倒把他吓了一跳。他寻声望去,却发现聚在庙门右侧石阶上几名汉子已自站起身来,直向自己快步走来。遇到身前的香客,这几名汉子便即横眉立目地伸手将人推开。有几名香客正想出言斥责,一见这几人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说话,只得忍气吞声地快步走开。 厉秋风认出这几人正是万从云的手下。见他们凶霸霸地伸手推搡香客,生怕他们惹出事来,急忙快走几步迎上前去。为首那名汉子走到厉秋风面前,一揖到地。其他几名汉子也纷纷躬身施礼。四周的香客见到这几名汉子,个个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待看到这些人对厉秋风如此尊敬,却又是惊讶万分。 厉秋风见众香客都看着自己,惟恐惹出麻烦,压低了声音对那几名汉子说道:“休要出声,快随我来!” 厉秋风将几名汉子带到庙门左侧一个拐角之处,四顾无人,这才对几名汉子说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为首那名汉子一脸谄媚,口中说道:“万二爷……不不,是万从云万师父吩咐咱们留在这里恭候厉统领。他已经找了城隍庙的庙祝,给厉大人安排好的居处。因为忙着安排人手打探消息,是以他看完屋子之后就带人走了,留下小人等在这里伺候厉统领。有什么事情厉统领尽管吩咐便是,咱们兄弟一定给您办好。” 厉秋风皱着眉头说道:“谢过几位老兄。不过你们推搡香客,这样做可不大好。” 那几名汉子脸色尴尬,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那汉子道:“厉统领教训得是,小人们记下了。” 他说完之后,害怕厉秋风揪住这事情不放,急忙岔开话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统领,小人这就带您去居住歇息。” 几人带着厉秋风向庙内走去。众香客见了这几名汉子,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有些人没有发现这几名汉子到了,兀自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行走。不过受了厉秋风的教训,这几名汉子倒不似方才那般嚣张。遇到有人挡路,却也不再动手推搡,或者跟在后面缓步行走,待走到宽阔处再行绕了过去。或者说声“借过”,待香客让开之后,这才带着厉秋风赶到前头。 这座城陌庙规模好大,前后足有三进院子,其中正殿位于第二进院子,高三丈余,斗角飞檐,雕梁画栋,甚是雄伟。只不过年头长了,略略有些陈旧。院子中挤了近百名香客,有的跪在正殿前的蒲团上正在磕头,有的双手捧香正在默祷。院子中虽然挤了这么多人,却极是安静。 厉秋风向殿内望去,只见烟雾缭绕,隐隐可以看到殿内有一座高大的神像,只不过离得远了,眼前又有烟雾,是以看不清楚。几名汉子没有停步,厉秋风也只得随着他们向正殿右侧走去。 几名汉子带着厉秋风绕过正殿右侧的角门,一直走到了后院。后院是一处四合院子,正房和厢房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多间屋子。院子中一个人都没有,四周极是寂静,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前院传来的香客说话之声。 为首那名汉子边走边对厉秋风说道:“原本应该请厉统领住正房才是。不过前几日下了大雪,正房年久失修,有一处屋角被雪压得塌了,眼下还没有修好。只好请厉统领暂且住在厢房,待正房屋顶补好之后,再请厉统领搬过去住。”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在厢房住着也很好。何况我在这里只住几天,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我便回到客栈去住。” 那汉子笑嘻嘻地说道:“厉统领不必有什么顾忌。您老人家想来是初次到咱们修武县,不晓得这城隍庙的好处。咱们这修武县城内,论起宅子来,城隍庙自然是头一号,比县衙还要精致。听说前朝有一个大官,原本想将这城隍庙占了当作私宅。结果城隍娘娘显灵,这大官家闹了瘟疫,一夜之中死了七口人,吓得这大官再也不敢打城隍庙的主意啦。” 厉秋风听到这里,微微一笑,道:“我住到这里,城隍娘娘不会显灵来取了我的性命罢?” 几名汉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是一凛。为首那名汉子心中更是叫苦不迭,暗骂自己该死,只顾图嘴上快活,竟然说错了话,倒似诅咒这位统领大人一般。是以他一脸尴尬,讪笑着说道:“厉统领洪福齐天,玉皇大帝保佑,城隍娘娘哪会里和大人为难?小人跟在大人身边,也觉得沾染了许多福气。日后定然是百病不生,福延子孙,升官发财,财源广进……” 厉秋风听这汉子虽然谀词如潮,声音却不住颤抖,知道他心下害怕,于是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有怪你之意,你不必担心。” 那汉子见厉秋风脸色如常,确是未曾生气,这才放下心来。此时众人已到了左侧第一间厢房门前。为首那名汉子伸手推开屋门,侧身站在门边,对厉秋风道:“厉统领请进。” 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走进了屋子。只见这屋子虽然并不甚大,布置得却极是雅致。屋中桌椅床铺打造精美,摆放有序。墙上还挂着数幅字画,看样子也不是凡品。 厉秋风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前,四周看了看,这才转头对那为首的汉子说道:“这屋子如此精致,厉某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那汉子陪着笑脸说道:“厉统领住到这里,是城隍庙的福气。不瞒您说,方才咱们找庙祝商议借一间屋子给厉统领居住,庙祝高兴得身子颤抖,说巴不得请大人光临城隍庙,这才给大人挑了这间屋子。大人尽管住便是,小人们守在外面,随时等候大人的吩咐。”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辛苦各位兄弟了。你们几位也不必守在外面,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罢。” 厉秋风说到这里,从怀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递了过去,口中说道:“这点散碎银子,你们几位拿去喝酒罢。” 那几名汉子看到厉秋风手中的银子,眼中登时放出光来。只不过这几人互相对视,却不敢伸手去取银子。为首那名汉子颤声说道:“咱们给大人办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何能收大人的银子?!” 他口中虽如此说,只不过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厉秋风手中的碎银子。厉秋风笑道:“咱们今日初见,厉某请大家喝一杯酒,这是礼数使然,几位不必客气。” 为首那名汉子这才将银子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中,口中连声道谢,最后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只要厉秋风一句话,他们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待几名汉子离开之后,厉秋风将门掩上,在屋子中四处查看了一番,确认既无暗道,又无夹墙,这才放下心来。他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麻布包袱放在桌上,心中暗想许鹰扬派张昊送来此物,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盯着那包袱看了半天,这才小心地将包袱打开。却见包袱内竟然是一柄黑鞘长刀,形制与自己失去的绣春刀一般无二。 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左手将长刀拿在手中,掂了掂份量,竟然与自己原本的那柄刀不差分毫。他左手紧握刀鞘,右手将长刀缓缓拔了出来。眼看着刀身的寒光自鞘中一点一点地射了出来,厉秋风心下一阵欣喜。想起与许鹰扬见面之时,此人曾经问起过自己手中的钢刀之事。想来当时许鹰扬便留下了心,待厉秋风走后,便为他找了一柄趁手的绣春刀。 依照律例,锦衣卫所用的绣春刀原本可以自行花钱打造,只须符合形制即可。后来皇宫中设了刀剑作坊,专门为宫中侍卫和锦衣卫打造兵刃。因为在宫中作坊打造刀剑不须花银两,而且这些匠人的手艺极为了得,是以后来锦衣卫大多在宫中作坊打造刀剑。厉秋风进入锦衣卫之时,手中的绣春刀也是在宫中作坊打造。因为作坊每一次都是为同一批入职当差的锦衣卫打造兵刃,是以许鹰扬只须找到一位与厉秋风同时加入锦衣卫之人,便可以找到一柄厉秋风惯用的绣春刀。 此次许鹰扬随同阳震中到河南办差,带了不少锦衣卫,找到一名与厉秋风同年的锦衣卫,想来并非难事。厉秋风心想许鹰扬此举固然是为了招揽自己为他办事,不过他办事如此精细,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厉秋风拔出绣春刀,忍不住在屋子中试演了几招。这柄绣春刀与他在虎头岩下山谷中毁掉的那柄刀几乎完全相同。他越舞越是喜欢,竟然将玄虚刀法尽数使了出来。只见屋中刀光闪耀,刀风嗤嗤作响,声势极为惊人。 厉秋风堪堪将一套玄虚刀法使完,只觉得通体舒泰,这才将绣春刀收回鞘中,心下甚为得意。正想着如何处理抢来的那柄钢刀之时,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直向自己这间屋子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先是将床单包裹着的那柄钢刀塞入床下,又将许鹰扬送给自己的绣春刀盖在被褥下面。待他堪堪将东西放好,却听那脚步声已到了门外。 第八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听出这脚步沉重杂乱,不似身有武功之人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心下倒并不紧张。只听那脚步声到了门前便停住了,紧接着传来几声叩门声,随后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请问厉老爷在吗?” 厉秋风走到门前,伸手将屋门推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这男子头戴灰布平顶帽,身穿对襟云衫,脚上穿着黑色布鞋。看这身打扮,倒像是一位出家的道士。只是这人一脸谄笑,细目之上,却是两道扫帚眉,看上去颇有些奸诈之感。 厉秋风道:“在下姓厉,敢问这位大哥找我何事?” 中年男子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小人便是这城隍庙的庙祝,奉了修武县衙门之命,执掌城隍庙中诸项事务。今日一早,万二爷传了衙门各位大人的口令,说是厉老爷要在咱们城隍庙中暂住。小人原本应该一直在此迎候才是,只是其间有要事暂时离开。刚刚回来之时,听说厉老爷已经到了,小人便急忙赶过来见过厉老爷。今日未能亲自迎候厉老爷,还望厉老爷恕罪。” 庙祝说完之后,双手抱拳,躬着身子,竟然不敢将头抬起。厉秋风心想,万从云等人一向拉大旗作虎皮,瞧这庙祝的模样,定然被万从云吓唬得紧了。是以他微笑着说道:“原来是庙祝先生。在下奉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之命,要在贵庙借住数日。打扰之处,还请庙祝先生原谅。” 庙祝连连摆手,口中说道:“这可不敢咧!这可不敢咧!咱们这城隍庙不归道家管辖,乃是衙门的庙产。衙门里各位老爷,便是咱们城隍庙的主管老爷。别家庙宇都有庙官、住持,只有咱们这座城隍庙,由小人暂代衙门管理。厉老爷是知县老爷和县丞老爷派来的人,小人自当小心侍奉,以尽本分。” 厉秋风见此情形,想起张昊的话来,知道自己越是客气,这庙祝便会越发不安。是以他咳嗽了两声,故作庄重地说道:“如此最好。你先回去罢,我若是有事,自会前去找你。” 庙祝如蒙大赦,口中连连称是,躬着身子向后缓缓倒退了五六步,又是一揖到地,这才转身离开。 厉秋风看着庙祝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才关上房门,坐回到椅子中,心下将这半日的情形仔细回想,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他心下暗想,眼下黄旭已经回转县衙,听于帆的意思,黄崇并未惩罚她,自己倒也不必为她担心。而苦乐庵众尼被于帆安置于城北紫阳观中,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形,趁着眼下无事,倒可以过去瞧瞧。 念及此处,厉秋风定下了主意。他先将用床单包裹着的腰刀自床下找了出来,仔细看了片刻,双手握住刀身,内力贯注于双臂,两手用力一掰,只听“喀嚓”一声响,腰刀已自从中央断为两截。厉秋风依法施为,片刻之间,便将一柄腰刀掰成了十余截。他将这些残片包裹在床单之中,绑扎结实,又将绣春刀悬于腰带之上,这才提着包裹走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下午,厉秋风生怕惊动庙祝,他若过来啰嗦,不免横生枝节。是以厉秋风开关门之际十分小心,并未发出半点声音。随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后院,却见正殿院内香烟缭绕,百余名香客正在院子中忙活。厉秋风大摇大摆地从院子穿了过去,却也无人留意。 待他走出城隍庙大门,身上到处都是香火的味道。厉秋风捏了捏鼻子,辩明了方向,便向城北走去。待他走过两条大街,向路边一个卖豆腐的老人问明了紫阳观的所在,这才快步向紫阳观走去。 待他来到紫阳观门前,却见这座庙宇并不算太大,与城隍庙相比差得远了。观外的围墙高不过丈许,墙顶长满了衰草,有些地方瓦片已然不见。庙门虽然紧闭,不过庙门上的红漆已然剥落殆尽,坑洼不平,整座庙宇已露出了衰败之相。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从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一向崇奉道教,各地官府都大力推崇道教,是以道观都建得豪华无比。怎么眼前这座紫阳观如此破败,难道黄崇敢不尊崇道教? 他思忖了片刻,始终不得其解,只得快步走到庙门前,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片刻之后,只听得门内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庙门被人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从缝隙中露出了一个道姑的半边脸。这见这道姑打量了一下厉秋风,口中说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见这小道姑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脸上稚气未消,虽然说话无礼,倒也并不以为忤。厉秋风道:“道长请了。在下姓厉,想见一见昨晚住进贵观的几位师太。” 那小道姑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口中说道:“咱们这里是道观,只有道士,哪里有什么师太?” 她说完之后,便要用力将庙门关上。厉秋风一怔,眼看庙门就要合上,情急之下,他左手伸出,正探入两扇门之间,想要阻止小道姑关门。那小道姑年纪尚小,不通世务,又不会武功,下手没有分寸。双手关门之际,已用上了全力。待看到厉秋风左手伸入两扇门中间,她吓了一跳,想要将门拉住。只是她一个弱质少女,哪能如武林中人那般收发随心。只听得小道姑一声尖叫,紧接着“喀”的一声,小道姑推动的那扇庙门已将厉秋风左手手臂紧紧夹住。 那小道姑脸色大变,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这一推已用了全力,将这人胳膊夹在庙门之间,还不得将他胳膊夹坏了才怪。厉秋风见小道姑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突然起了戏谑之心。只听厉秋风“哎呀”一声惨叫,随即右手握住左臂,便即蹲到了地上。 那小道姑慌忙打开庙门,俯下了身子,对厉秋风颤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夹你的胳膊……你没、没事罢?” 厉秋风一脸痛苦模样,颤声说道:“我的胳膊断了,你说有没有事?” 那小道姑听厉秋风说胳膊断了,心里越发害怕,伸手想要去摸厉秋风的左臂,却又不敢。他呆立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厉秋风原本只想逗逗这小道姑,只是见她突然哭了起来,登时手足无措,急忙站起身来,对小道姑说道:“小道长,我吓唬你。你瞧,我这胳膊并没有受伤。” 厉秋风边说边将左臂在那小道姑眼前转动了几下。哪知道小道姑见他如此模样,哭声越发大了。厉秋风大感尴尬,心中暗骂自己混帐,为何要逗这小道姑,弄得事情无法收场。 他正尴尬之际,小道姑的哭声已传到了观内。只听得脚步声响,登时有不少人从观内正殿和厢房奔了出来。厉秋风暗想自己一时不慎,倒闯下了祸事。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和这小道姑在此说话,还以为自己存心不良,使得这小道姑放声大哭。到了那时,只怕自己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身便想溜走。哪知道他刚刚走下石阶,忽听得一声怒吼,一物自院子中飞了过来,直向厉秋风后心砸到。厉秋风身子向左一闪,只听“呼”的一声,一张木凳从厉秋风身侧飞过,飞出两三丈后,“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昨日见过被衙门公差带到城门迎候苦乐庵众尼的那位紫阳观的老道姑,确实不懂武功。方才开门的小道姑也不是练武之人。此时被人突然掷出一张木凳,势挟劲风,显然是武林中人出手。虽然这份武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厉秋风没有想到紫阳观中的女道人竟然也会武功,心下倒有些奇怪。 待他转过身去,却见已有五六人抢出了紫阳观的大门,手中各自挥舞长剑,便要向厉秋风扑来。只不过一见厉秋风转过了身子,这五六人却又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其中一人惊道:“厉大侠,怎么是你?!”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冲出来的竟然是慧净、慧明、慧文等苦乐庵女尼。厉秋风原本右手已经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此时看清了这些人的面容,便又松开了右手。 慧净等人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手中长剑纷纷归鞘。慧净双手合什,脸上是又惊又喜的神情,颤声说道:“厉大侠,你怎么到了这里?“ 厉秋风大感尴尬,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我只是过来看看各位是否安好……“ 慧文在一边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有厉大侠的面子,他们对咱们都是极好的。昨天晚上到了这里之后,城里最有名的郎中早就候在这里,给咱们疗伤敷药。而且观中早就备好了热水和素斋。咱们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吃得饱饱的,今早连僧袍都给咱们换了新的。厉大侠,这次多亏了你,咱们才没有吃大亏。“ 慧明和慧净等人也在一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说到兴起处,更是手舞足蹈起来。厉秋风被一群女尼围在中间,说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之间颇为尴尬。紫阳观的十几名道姑也跑了出来,询问那小道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那小道姑吓得紧了,只是抽泣个不停,却说不出话来。 正在一片混乱之时,忽听一人大声说道:“你们这副样子,哪像是佛门弟子?!” 第八百一十七章 众女尼一听这人的声音,登时吓了一跳。慧净吐了吐舌头,冲着厉秋风做了一个鬼脸,压低了声音说道:“呀,大师姐来啦,咱们不敢和厉大侠说了。” 她说完之后,和慧明等人忙不迭地退到了一边。 只见紫阳观门前又走出了几名女尼,手中都提着长剑。为首那名女尼身材高大,赫然便是圆觉的大弟子慧清。慧清在圆觉的诸弟子之中性子最为严厉,慧净等年轻女尼对她又敬又怕。此时听到慧清说话,这些年轻女尼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纷纷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慧清原本在厢房中照顾圆觉,只是听到院子中传来哭泣之声,圆觉便吩咐慧净等几名没有受伤或伤势较轻的弟子,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慧净等人领命离开之后,半天没有返回,院子中的哭声却并未停止。圆觉知道紫阳观一众道姑都不懂武功,自己带着弟子借住在紫阳观。若是有恶人上门挑衅,使得紫阳观众道姑吃亏,自己和弟子们自然非管不可。只是慧净等人出去之后,却半天没有回转,只怕这些年轻弟子不通世务,毛手毛脚,不是敌人的对手。是以她吩咐慧清带领几名年长弟子出去看看,以免慧净等人处置不当,反倒吃了大亏。 慧清早就担心几位年轻师妹吃亏,听了师父的吩咐,急忙带人快步走了出去。待到了紫阳观门前,却见慧净、慧明、慧文等人围住一个男子,正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慧清见师妹们并未遇险,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几个年轻女尼围着一位男子说笑,外人看来自然极是不雅。而且紫阳观的十几位道姑站在门口,将这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面露诧异之色。慧清心下大感尴尬,暗想自己和师父、师妹到了紫阳观,算是观中的客人。只不过释道虽然都是出家之人,毕竟拜的神仙不同。这些道姑瞧见慧净等人与一名男子如此亲热,往小了说,只道是慧净等人为人轻浮,定然会看轻苦乐庵众尼的修为。往大了说,只怕对于释门弟子都会生了鄙视之心。 念及此处,慧清面色一沉,便即大声呵斥慧净等人。待慧净等人退开之后,慧清与那名男子打了一个照面。待看清这人正是厉秋风之时,慧清却也是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厉大侠,原来是你?!” 厉秋风见慧清到了,自己此时就算要走,却也走不成了。是以他拱了拱手,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慧清师太,在下突然来访,颇为唐突,还望师太不要怪罪。” 慧清快步走下石阶,到了厉秋风身前,双手合什,躬身说道:“厉大侠说笑了。若是没有厉大侠,只怕咱们早就死在恶徒之手,哪能到了修武县城?方才贫僧以为这些小师妹们胡闹,说话之时颇有得罪,还请厉大侠见谅。”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师太这话说得忒过了。”他边说边抬头向紫阳观门口望去,见苦乐庵众尼几乎都已到了,却没有见到圆觉。厉秋风心下一凛,倒有些担心。他对慧清说道:“在下到此,是来瞧瞧各位的伤势如何。怎么没有看到圆觉大师?” 慧清是成年之后出家,不似慧净、慧明等年轻女尼那般不通世务。听了厉秋风如此一问,立时知道他担心圆觉的伤势。慧清沉声说道:“厉大侠尽管放心便是,家师已敷了金创药,郎中也说并无大碍,只须将养十天半个月,伤势便可痊愈。只不过眼下还不能见风,是以家师留在屋中,要咱们出来瞧瞧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正想开口说话,却听慧清问道:“方才咱们在屋子之中,听得院子中有人哭泣,这才出来瞧瞧。厉大侠,你没事罢?” 慧清边说边转头看了站在门口的那名小道姑一眼。此时那小道姑被一众道姑围在中间,惊魂稍定,已不再哭泣。只见她被一名老道姑护在身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在厉秋风身上扫视。 厉秋风心想这事情真的没法解释,是以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某急着赶来拜见圆觉大师。到了门口之后,那位小道长不放在下入内。在下情急之下,将胳膊伸进门内,却被她用门夹住。厉某为了吓唬她,说是胳膊断了。这位小道长吓得紧了,竟然放声大哭。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厉某的不是。惊动圆觉大师和各位师太,厉某十分惭愧。” 慧清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并非是自己原来想象的那般,倒松了一口气。她沉声说道:“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厉大侠不必自责。待贫僧向紫阳观诸位道长解释清楚,想来没有什么大碍。” 厉秋风此时心下后悔不迭,方才不该吓唬小道姑,才惹出这场麻烦。此时听慧清一说,他心下大喜,急忙拱手说道:“那就有劳师太了。” 慧清笑道:“厉大侠,您若是瞧得起贫僧,就别再叫我什么师太不师太的,贫僧听得十分古怪。” 厉秋风尴尬一笑,道:“好罢,那我不叫便是。” 慧清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厉秋风站在原地,心下万分紧张。却见慧清走到门前,先是向几位老道姑合什行礼,随后便与一众道姑低声说话,还不时转过身来,向厉秋风这边指指点点。厉秋风见几位老道姑不住点头,似乎已被慧清说动,这才略略放心。 过了一会儿,慧清与几位老道姑相互躬身施礼,这才转身走了回来。厉秋风见她面露喜色,估计已将此事向众位道姑解释清楚,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中。待慧清走到厉秋风面前,听听她低声说道:“厉大侠,贫僧已向各位道长解释清楚了,您不必再有顾虑。”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慧清大师,在下感激不尽。” 慧清正要说话,忽听慧明大声说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出来啦?!” 慧清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圆觉在两名女尼的搀扶之下,已自颤巍巍地走到了门口。慧清大吃一惊,顾不得再与厉秋风说话,急忙转身向圆觉跑去。厉秋风见圆觉不顾身上有伤,亲自走了出来,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快走几步,到了石阶之下,拱手说道:“晚辈见过大师。” 方才慧清等人离开之后,圆觉留在屋内,只觉得心神不宁。她知道自己这些弟子虽然懂一些武功,不过自己的武功原本就是不入流的功夫,教出的这些弟子更加稀松平常。若是对付些市井泼皮,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要与江湖中人动手,只怕连那些寻常帮派的弟子也打不过。是以慧清等人出去之后,圆觉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后来慧清等人一去未归,圆觉再也坐不住了。她不顾两名弟子相劝,死活都要出去瞧瞧。两名弟子拦她不住,只得给她多穿了一件僧袍,搀扶着她走了出来。 圆觉见厉秋风到了,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她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原来是厉大侠到了,贫僧这厢有礼了。” 此时慧清快步走到圆觉身边,小声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圆觉知道双方起了误会,急忙向几位老道姑解释。那几名老道姑连连摆手,示意没有什么,随后便带着那小道姑回转观内去了。 圆觉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请进观内叙话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紫阳观是坤道修行之地,厉某身为男子,还是不进去为好。厉某此来,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来瞧瞧大师和各位师父伤势如何,有没有什么要厉某办的事情。” 圆觉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多谢厉大侠惦记。咱们到了紫阳观之后,衙门已经安排得甚为妥当。知县大人听了旭儿的话,又给咱们送来了僧袍和一应物品。但是推本溯源,若是没有厉大侠出手相助,只怕咱们这些人早就死于奸人之手。此番又劳动厉大侠亲自到此探视,贫僧心下好生不安。” 厉秋风道:“大师言重了。只恨厉某本事不够,让各位受了许多折腾。眼下厉某居住在城东的城隍庙,大师若有事情,可到城隍庙找在下便可。” 圆觉见厉秋风不肯进入紫阳观,心下暗想,自己率领一众弟子在紫阳观暂住,紫阳观已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若是请厉秋风进观,这些道姑碍于衙门的面子,自然不敢说些什么,不过心下一定会有怨念。自己也是出家人,知道寺院庙宇有许多忌讳,自己还是不要让这些道姑为难为好。念及此处,她便没有再行相请厉秋风入内,只是与他随意聊了几句。 厉秋风见圆觉虽然伤势不轻,不过性命当无大碍。只须在此静养数日,伤势便可见好。自己身为男子,不宜在此多留。是以他拱手说道:“大师重伤未愈,快请回转屋内歇息,在下这就告辞,还请大师及各位多多保重。” 圆觉、慧清等人合什道谢。慧净、慧明、慧文等年轻弟子脸上却露出了沮丧的神情。只是碍着师父师姐在场,却也不敢和厉秋风多说话,只得一个个双手合什,口念“阿弥佗佛”,与厉秋风依依惜别。 第八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离开紫阳观,心下倒松了一口气,暗想圆觉等人在紫阳观中甚是平安,自己便不须为她们担心。他今日最高兴之事便是得了一柄绣春刀,一边走一边紧握刀柄,走起路来都要比此前轻松许多。 待他走过一处荒废的破宅,眼看四处无人,他便在地上掘了个坑,将装着钢刀碎片的包袱埋了进去。 待他回到城隍庙时,却已是傍晚时分。庙中的香客早已散去,城隍庙前偌大一块空地又重归寂静。只是厉秋风刚刚走到空地的边缘,远远望见庙门前有一辆马车,马车旁边几个人影正自晃来晃去。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难道万从云等人已经打探到什么消息,跑到这里找自己不成?念及此处,他加快了脚步,直向庙门走去。 待他走到近处,这才发现那几人并不是万从云的手下,而是多日未见的于承嗣。只见他带了几个人,正从马车上向下搬运东西。这些东西用灰布包裹,一个个圆滚滚的,看样子颇为沉重。 于承嗣见到厉秋风,却也是一怔,随即拱了拱手,不冷不热地说道:“原来是厉先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里竟然又能遇到你。” 厉秋风知道于承嗣武功不弱,只不过有些莽撞,若是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江湖中的一位高手,是以他也不敢小觑此人。虽然见于承嗣说话颇为无礼,厉秋风也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小哥说笑了。在下奉了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之命,暂时居住于此,小哥难道不知道吗?” 于承嗣脸色一变,盯着厉秋风道:“你现在住在城隍庙?”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怎么,县丞大人没与你说过吗?” 于承嗣脸色铁青,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说了几句话。只不过这几句话声音太小,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此时他身边那三四名汉子正从马车上向下搬灰布袋子,于承嗣猛然转过身去,对那几名汉子说道:“别搬了别搬了,把地上这些东西全都装回车上!” 那几名汉子一怔,心下都有些不愿意。因为马车上这些灰布袋子极是沉重,他们将袋子搬上车之时,便费了不少力气。待到了城隍庙之后,又将袋子搬了下来。虽然天气寒冷,却也是汗流浃背。好容易将袋子大半都搬了下来,于承嗣却又要他们将袋子搬回马车上,这一番辛苦岂不是白费了?是以几名汉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动手。 于承嗣见几名汉子呆若木鸡,并没有动手,心下怒意更盛,冲着他们吼道:“小爷让你们把袋子搬回去,没听到吗?!” 几名汉子无奈之下,只得又将地上的袋子搬回到马车上。只不过他们的力气原本已将耗尽,此时心里又不大痛快,是以搬动之时,便显得极为吃力。厉秋风在一边冷眼旁观,眼看着一名汉子抱起一个布袋之时,脚下一个踉跄,一头向地上栽去。厉秋风身形一闪,已自抢到那汉子身边,伸手便向他腰间托去,想要将他扶住。 只是于承嗣一直盯着厉秋风,见他突然向前抢去,只道厉秋风有所异动。是以他怒吼一声,双掌一翻,疾向厉秋风左肋拍了过去。厉秋风没有想到于承嗣竟然向自己下手,百忙之中哪里还来得及去扶那汉子。只见他左手挥出,正迎向了于承嗣拍过来的右掌。 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厉秋风和于承嗣双掌相交。于承嗣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已向后连退了三步。只不过他刚刚稳住身形,却觉得右臂上那股大力并未消散,仍然向他胸口涌去。于承嗣大惊失色,向后又退了三步,这才借着退后之力,将厉秋风攻过来的内力尽数化解掉。 此前于承嗣见过厉秋风的武功,只道他刀法凌厉无匹,却没想到此人的内力竟然也如此深厚。虽说方才他出掌攻击厉秋风,并未想将厉秋风力毙掌下,是以只用了五成力。只不过厉秋风挥掌反击,看上去不过是随意出手,定然也未使出全力。两相比较,于承嗣的内力自然不及厉秋风精纯。 厉秋风和于承嗣对了一掌,只是刹那间的事情。那名脚步踉跄的汉子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子,双手再也抱不动怀中的布袋。只听“砰”的一声,随即便是一声惨叫。原来那汉子双臂酸痛之下,双手一松,布袋掉落到地上,恰好砸在他右脚脚背上。这袋子极为沉重,而且里面装着的东西还有棱角,砸在汉子脚背之上,当真是痛如骨髓。那汉子如何忍得住痛?只见他双手抱住右脚,左脚在地上跳来跳去,口中大声惨叫,看上去十分滑稽。 布袋掉落到地上之后,外层的布灰破了一角,从里面滚出了几块黑漆漆的东西。这东西巴掌大小,整个儿成方形,厚三寸余,倒与木炭有些像。 厉秋风凝神望去,却不识得这东西是什么。于承嗣见袋中的东西滚落出来,心下大急,扑上去一脚将那汉子踹倒在地,随即俯下身子,将几块黑漆漆的东西塞回到布袋中。随即双手一抓,将那袋子抓了起来,快步走到马车前,将袋子放回到车上。 那几名汉子对于承嗣好像颇为害怕,见他亲自动手,一个个吓得紧了,便也跟着于承嗣一起将地上的灰布袋子又搬回到马车上。就连那个被砸伤了脚背,又被于承嗣一脚踹倒在地上的汉子也忍着剧痛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抱起一个灰布袋子,将它放到马车上。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于承嗣和几名汉子将地上的灰布袋子尽数搬回到马上之上,却也并不阻拦。待于承嗣忙活完之后,只见他冷冷地看了厉秋风一眼,便即转头对那几名汉子说道:“咱们这就回去!” 那几名汉子答应了一声,便即赶着马车向西走去。于承嗣看都不看厉秋风一眼,跟在马车之后,快步离开了城隍庙前。 待这伙人走得远了,厉秋风这才缓步走到方才那汉子手中的布袋掉落之处。他四顾无人,这才俯下身子,左手在几块黑漆漆的东西掉落之处轻轻摸了摸,然后将左手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待闻到手上的味道,厉秋风心下一凛,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便在此时,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急忙站直了身子,却见远处又有十几个人向庙门前走了过来。此时天色已然变得昏暗起来,这些人距离庙门几有百余步远,是以只能影影绰绰瞧见这些人的身形,却看不清楚面容。只不过从身形来看,厉秋风判定绝对不是于承嗣等人去而复返。 待这些人走到近前,厉秋风才发现为首的那人正是日间曾经见过的巴玉岩。他身后跟了十几个人,自然都是他的徒弟。 巴玉岩也没有想到在庙门前居然见到了厉秋风,却也是吓了一跳。待他醒悟过来,急忙躬身说道:“小人巴玉岩,拜见统领大人。” 厉秋风知道此人极是奸滑,又擅长见风使舵,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市井小人。对付这种小人,既不可纵容,更不可苛刻,须得刚柔并济,既打又拉,才能让他甘心为自己所用。是以厉秋风见他如此恭谨,只是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原来是巴老大。不必多礼,你找本统领有什么事情吗?” 巴玉岩见厉秋风一副漠然的神情,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他满脸堆笑,站直了身子,凑近了几步,小声说道:“小人带了徒弟们在西城内外打探消息,听说了几件事情,特意来向统领大人禀报。” 厉秋风心下一动,不过脸色淡然,淡淡地说道:“巴老大做事果然得力。既然你有所发现,不妨说来听听。” 巴玉岩道:“是,是。今日下午,西城外来了一伙人,赶了四辆大车,看样子不像是寻常客商。小人便派了徒弟上前打探。不过这伙人强横得很,而且极为警惕。小人的徒弟刚刚靠近,便被他们发现了。结果小人的徒弟被这伙人打了一顿,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 巴玉岩说到这里,转头对他身后一名相貌猥琐的汉子说道:“老九,给厉统领看看你的牙。” 那汉子答应一声,快走几步,到了厉秋风面前,一颗硕大的脑袋向前一伸,将嘴巴张得老大,一股子酸臭味登时扑了过来,当真是中人欲呕。厉秋风强忍着恶心,凝神向那汉子的口中望去。只不过此时天色昏暗,却看不清楚那汉子口中的情形。巴玉岩急忙晃亮了火折子,将火折子伸到那汉子的嘴边。哪知道他伸得太近,只听“呼”的一声,却是火折子燎着了那汉子的包头巾。那汉子只觉得一股热浪扑到了脑袋上,知道情势不妙,伸手便去脑袋上扑打。只是他不扑打还好,这一扑打,袖子却也着起火来。眨眼之间,这汉子不只头发烧了起来,两只衣袖上也是火焰大起。 巴玉岩见徒弟脑袋和身上烧了起来,吓得火折子也扔了,向后连退了四五步。厉秋风见势不妙,右手斗然伸出,已然抓住了那汉子胸口的衣衫。只见他用力一扯,“嘶啦”一声,汉子上衣的衣衫已被厉秋风扯了下来。厉秋风将手中的衣衫兜头盖脸地包在那汉子的脑袋上,用力裹紧。那汉子脑袋上的火焰立时熄灭。厉秋风松开双手,又抓住那汉子双臂衣袖,只听“哗啦”一声,又将他两幅已着火的衣袖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 第八百一十九章 那汉子手忙脚乱地将包住脑袋的布片扯了下来。众人见他的头发已然被烧得七零八落,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如同庙里的小鬼一般。好在厉秋风出手甚快,这汉子模样虽然狼狈,倒没有受伤。只不过事发突然,他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不住颤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竟然坐到了地上。 巴玉岩惊魂稍定,见那汉子脑袋上和衣衫上的火焰已然熄灭,这才走上前来,扯着那汉子的后颈将他拖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统领,你还是看看他的牙罢。” 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生怕巴玉岩又惹出什么乱子,急忙摆手说道:“不用看了。既然巴老大说他被打落了两颗门牙,想来是没有错的。后来怎样?” 巴玉岩见厉秋风相信了自己的话,心下颇为高兴,右手一松,那汉子“扑通”一声,又摔到了地上。巴玉岩也不管他的死活,谄笑着对厉秋风说道:“小人的徒弟虽然没用,不过这两颗门牙也没有白掉。他看到那些人赶着的车上放了不少刀剑,只是用稻草、棉被盖住,若是不仔细看,绝对瞧不出来。而且这些人出手凌厉,都是会家子。” 厉秋风听了之后,心下有些惊疑。点了点头,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名汉子说道:“他们是如何打伤你的?” 那汉子被打落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只听他颤声说道:“小人当时想混入这伙人中,偷听他们说话,顺便瞧瞧马车上装了什么。哪知道小人刚刚靠近马车,有个骑在马上的老家伙便赶了上来。小人也没瞧见他举手投足,只觉得身子一轻,便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若是换了别人,吃了这样大的亏,早就抱头鼠窜了。只是小人想起是厉统领吩咐小人办事,刹那之间,小人身上突然有了力气,便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向那个老家伙扑了过去。只是小人刚刚冲那老家伙的马前,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来了一个小白脸,突然伸手打了小人一记耳光。这个小兔子出手真他妈的狠,一下子打掉了小人两颗门牙。小人正想和这个小兔子拼命,又有几个大汉扑了上来,将小人团团围住。这些大汉个个武功高强,小人寡不敌众,最后被他们打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伙人进了修武县城。小人爬起来之后,来不及去找郎中治伤,便向小人的师父禀报了此事。师父便带着小人来见厉统领,请厉统领拿一个主意。”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倒算得上口齿伶俐,而且谀词如潮,却又粗鲁之极,心下颇为不喜。只不过这事情可透着古怪,须得问个清楚才行。是以他皱了皱眉头,口中问道:“那些人是用刀还是用剑,口音如何?为首那人又是什么模样?你说得越仔细越好。” 那汉子见统领大人如此看重自己,骨头都酥了,身子登时轻了好几两。只见他满脸堆欢,口中说道:“这些人身上倒没有携带兵刃。只不过小人被那个小兔子打飞之时,身在半空,却看到马车上的稻草堆中露出了几柄刀剑,想来是路上颠簸,稻草散乱,才将这几柄刀剑露了出来。至于口音嘛,也是咱们河南人的声音。这伙人足有二三十人,哪个是头目,小人也不知道。不过骑在马上那个老家伙牛皮哄哄,倒像是这伙人的头儿……”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事,右手在烧得七零八落的脑袋上一拍,大声说道:“对了,小人想起来了!小人被那个小兔子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当时隐约听那个小兔子对那个老家伙说:‘爹爹,何必为这个地痞无赖生气?’看样子这两人是父子无疑。” 厉秋风又问了几句,那汉子翻来覆去便是那几句话,却也问不出来什么。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汉子虽然是巴玉岩的徒弟,但是只练了几手三脚猫的武功,只能吓唬吓唬老百姓。若是换了别的江湖人物,从那老者出手的招式之中,或许能知道他的武功家数。只是这个地痞却绝对没有这般本事。不过也幸亏他不懂得武功,那老者只是稍加惩戒,对他并没有怀疑,这才没有将他当场或擒或杀。 巴玉岩站在一边,只顾着察颜观色,见厉秋风沉吟不语,便即凑上前来,谄笑着说道:“厉统领,老九被这伙人打倒在地,眼看着他们进了修武县城。不过小人派在西城的其他弟子却远远跟了上去,发现这伙人住到了县衙不远处的顺风客栈,这才赶回来将此事说与小人听了。小人一刻也不敢耽搁,便赶来向厉统领禀报。厉统领若是想将这些人拿了,咱们这就约齐人手,一把火将客栈烧了,管教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厉秋风心想这巴玉岩糊涂透顶,在县城之中,怎么能公然放火?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只不过是一个市井之徒,为了讨好自己,这才信口开河,自己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巴老大干的不错,可以说是立下了第一功。你这就回去,派出兄弟牢牢盯住客栈。这伙人若是有什么异动,须得立时前来禀报!” 厉秋风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递到巴玉岩面前,口中说道:“这点银子你拿去,给手下的兄弟疗伤用罢。” 巴玉岩见到银子,眼睛登时一亮,伸手将银子接了过去,点头哈腰地说道:“多谢厉统领的好意,小人这就带徒弟去到顺风客栈,替厉统领紧紧盯住这些王八蛋!若是他们有什么古怪,小人立即过来向统领大人禀报。” 巴玉岩等人离开之后,厉秋风这才走进城隍庙中。此时天已全黑,好在庙中各处都点起香烛,倒也并不算黑暗。厉秋风穿过前面两进院子,一直走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是他刚刚坐下,那庙祝便带了两个小僮敲门。厉秋风将三人放入屋中,却见两个小僮手中托着食盘,食盘中放着四碟精致的菜肴,又有一碗米饭,一壶美酒,却是给厉秋风送饭来了。 厉秋风道了声谢,那庙祝与厉秋风闲聊了几句,便即带了小僮告辞离去。厉秋风待三人去得远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里面放着一根银针,却是司徒桥送与他的试毒之物。厉秋风用银针在饭菜之中试了一试,针上没有任何变化。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只是他极为谨慎,却没有喝酒,而是将一壶酒洒在了屋中各处。酒水洒到地上之后,酒香扑鼻,确是一壶好酒。 厉秋风收拾停当,正想上床歇息,忽听得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几步走到了门口,躲在屋门旁边。只听那脚步声甚是轻盈,倏忽之间已到了门前。只是脚步声突然停止,只能听到门外有极轻微的呼吸之声,一时之间却无人敲门。厉秋风躲在门后,心下暗自诧异,不知道这人到了门前,既不敲门,却又不破门而入,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之声。厉秋风身子向后滑出了四五步,已自退到了床前,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右手握住刀柄,沉声说道:“是哪一位?” 门外初时无人回答,过了片刻,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是厉大侠吗?” 厉秋风听出是黄旭的声音,心下一怔,暗想黄旭为何会夜晚到访,难道是圆觉等人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成?念及此处,他急忙大声答应了一声,便即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房门打开。却见黄旭俏生生地站在门外,见厉秋风开门,她脸上一红,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屈,却是做了一个万福,口中说道:“见过厉大侠。” 厉秋风急忙将身子一侧,让过了黄旭所施的一礼,口中连说不敢,这才将黄旭让到了屋中。只是他并没有关门,请黄旭坐下之后,这才说道:“是圆觉大师出了什么事情吗?” 黄旭坐下之后,便即低头不语。听厉秋风开口询问,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说道:“圆觉大师出了事情?早上我曾去紫阳观看过她们,她们并没有出事呀。难道后来出事了不成?” 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是厉某会错了意。以为黄姑娘连夜到访,是因为圆觉大师等人出了事情。” 黄旭脸上一红,道:“厉大侠侠义心肠,事事想着别人,当真令人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黄姑娘谬赞了。厉某只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大侠。” 黄旭看了一眼厉秋风,又将目光挪到一边,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大侠,我听尹叔叔说,你已答允留在修武县,帮着衙门做事。这事是真的么?” 厉秋风心想尹捕头嘴上真是没有把门的,这么快便将此事说与黄旭知道。只不过此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确有此事。厉某答应助衙门一臂之力,是因为此事牵涉到厉某的几位朋友,厉某不能坐视不理……” 厉秋风话音未落,黄旭脸上露出了喜色,颤声说道:“这么说来,厉大侠决意留在修武县,再也不离开了,是也不是?” 第八百二十章 厉秋风见黄旭一脸兴奋,眼中透出奇异的光芒,心下不由一动。 他自幼随师父隐居于蜀中,每日里苦练拳脚刀法。六年前奉师父之命前往京城,受刘康举荐,进入锦衣卫当差。因为身负重任,每日里除了当值之外,便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档案库中查阅历代锦衣卫办案的公文。在遇到慕容丹砚之前,厉秋风并不懂得男女之情,更加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 只不过自从与慕容丹砚相遇,两人多历艰辛,不知不觉之间,厉秋风的心底已自有了慕容丹砚的影子。只不过慕容丹砚是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的爱女,他自惭身份,这份情意从来没有向慕容丹砚说起过。直到慕容丹砚被假冒马东青的倭寇偷袭,身受重伤。在剑尖刺穿慕容丹砚胸口的那一刻,厉秋风这才发现宁肯自己死了,却也不愿意让慕容丹砚受到丝毫伤害。其时其地,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男女之情。 待离开京城之后,厉秋风已经不再是一个毛头小子了。此时见黄旭目光中的依恋之情,他自然知道这目光的背后是什么意思。是以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黄姑娘自小便在官家长大,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家人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与男子打过交道。待到云真将她带出修武县城,可以说是初识外面的大千世界。而自己数次救过她,是以这少女一颗心竟然放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对黄旭绝无男女私情,万万不可让她的一缕情丝粘在自己身上。否则只怕黄旭会终身痛苦不堪。 念及此处,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沉声说道:“黄姑娘,在下虽然留在修武县城,不过是暂时栖身而已。最多不过半月,待此间事了之后,便要尽早离开。” 黄旭听他如此一说,面色大变,原本热切的目光,刹那间黯淡了下去。片刻之后,目光中已尽是失望之意。她看了一眼厉秋风,随即低下头去,过了半晌,这才颤声说道:“不知道厉大侠离开修武县城,又要往何处去?” 厉秋风道:“在下原本与一位前辈有约,要在洛阳相见。只不过眼下已错过了日子,至于在何处见面,在下现在也不知道。只不过踏遍千山万水,在下也须得拜见那位前辈。” 黄旭“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两人坐在桌旁,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屋子中静了下来,只听得寒风在屋外呼啸掠过。远处不时响起钟罄敲击之声。每响一次,都像是敲打在两人心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却听黄旭说道:“咱们一同前往云台山之时,曾听厉大侠说过,要前往蜀中。不知道厉大侠何时动身?” 厉秋风原本打算在洛阳与一位前辈见面,只不过自从到了洛阳之后,迭遇奇险,竟然从洛阳一直走到了高平,眼下又到了修武。按日子来算,那人已离开了洛阳,自己已经无法与他在洛阳见面。若依照他原来的打算,确实要赶回蜀中。方才他之所以不说前往蜀中,只说自己要浪迹天涯,便是想让黄旭死心。此时听她问自己何时前往蜀中,心下却是一凛。他没有想到自己与圆觉闲谈之时,黄旭竟然将他说过的话牢牢记在心中,这倒让他颇为为难。是以他并未立即回答,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在下原本是要前往蜀中,只不过事情有了变化,下一步要去哪里,在下现在也不知道。” 黄旭何等聪明,从厉秋风说话的语气之中,已自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的行踪。自从回到修武县衙之后,她便坐立不安,心中净是厉秋风的影子。自从在苦乐庵初见,其后一路同行前往云台山,厉秋风多次救过她。不知不觉之间,黄旭的一颗心,已自牢牢拴在厉秋风身上。少女情窦初开,对于少年英雄最为倾心。是以她再也忍受不住,偷偷找到尹捕头,向他打听厉秋风的消息。尹捕头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有心玉成两人的一段姻缘,便将厉秋风住进城隍庙之事说给黄旭听了,最后连厉秋风答允帮助衙门办差之事也说了。黄旭心下大喜,只道厉秋风留在修武县,是因为对自己有了情义。其它事情再也不顾了,便即溜出县衙,到城隍庙来找厉秋风。 只不过她乘兴而来,却被厉秋风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刹那之间,她如坠冰窖,一时之间脑袋中一片空白,浑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厉秋风见黄旭面色惨白,神情绝望,心下颇为不忍。只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稍有怜惜之心,只会害得这姑娘更加难过。长痛不如短痛,须得让这姑娘对自己死心,一了百了,才不会误了她的终身。念及此处,他正想再说几句话,让黄旭彻底死心,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竟然有不少人向这里走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到这里?难道是万从云或是梅大力打探到了什么消息,赶到这里向自己报信不成? 方才他将黄旭让进屋中之时,为了避嫌,有意没有关门,是以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黄旭心乱如麻,武功又极是低微,内功更加没有练过,竟然没有觉察院子中有人到了。厉秋风右手悄悄握住刀柄,心下暗自戒备。 便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大声说道:“厉大侠在不在?” 厉秋风听到这人的声音,心下一怔,暗想他怎么到了?黄旭却猛然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尹叔叔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自然也听出是尹捕头的声音,而且从脚步声判断,他带了不少人同来。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尹捕头一人,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被别人看到自己和黄旭同处一室,只怕有损黄旭的名节。是以他念头急转,压低了声音对黄旭说道:“黄姑娘,你在屋中稍候,在下去见过尹捕头!” 他说完之后,也不待黄旭回答,三步并做两步,已自抢到了门外,随手将屋门关上。却见院子中已来了十几人,举着七八支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为首那人身形高大,送戴高顶棉帽,身穿黑袍,正是修武县衙门捕快班头尹如雁。 尹捕头见厉秋风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来,双手抱拳,口中说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还请厉大侠不要怪罪。”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尹捕头说笑了。有事情尽管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他一边说一边向尹捕头身后望去,却见尹捕头身后跟着十几个人,都做公差打扮,有的手中拎着钢刀,有的却是握着铁尺和锁链。厉秋风见这些人一个个如临大敌,心下疑云大起。 尹捕头道:“傍晚时分,黄大小姐突然又不见了。知县大人心下焦急,便派了咱们在城中到处搜寻。小……我想厉大侠智计超群,便想着来向厉大侠讨一个主意。” 厉秋风见尹捕头说话之时,脸上神情古怪,似乎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心下暗想,尹捕头十有八九猜到黄姑娘在我这里,只不过他身后跟了这么多捕快,若是知道黄姑娘在屋子里,事情传了出去,于黄姑娘极为不利。我须得先将这些捕快支开,再将事情说与尹捕头知道。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便即对尹捕头说道:“惭愧,在下有什么智计不智计的。若是尹捕头要在下帮助找人,在下这就收拾一下,随尹捕头同去。” 尹捕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人手够了,不欲劳烦厉大侠。只须厉大侠给咱们指一个找人的方向,咱们便感激不尽了。” 厉秋风见尹捕头装模做样,知道他已猜出黄旭就在屋中,只不过不想让众捕快知道此事。是以厉秋风故做惊慌,口中说道:“哎呀,在下可没有这等本领。不过天黑之前,四城城门便已落锁。黄大小姐既然是落黑之后突然不见了,想来还在城中。尹捕头不妨带着兄弟们在城中各处搜寻,想来定然能找到她。” 尹捕头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那就借厉大侠吉言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厉大侠歇息了,咱们就此告辞。” 尹捕头说完之后,转身对众捕快道:“咱们再到别处找找。” 众捕快答应一声,便即转身向外走去。厉秋风抢前几步,做出送尹捕头离开的模样。尹捕头假意与厉秋风说笑了几句,脚下却有意无意地慢了下来。待见到众捕快离两人有两三丈远,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侠,你告诉大小姐,碧云坞的人已经进了修武县城,不过蔡京已经死了,让大小姐不必担心。眼下修武县城内来了不少江湖人物,龙蛇混杂,还请大小姐不要在外面乱闯,以免横生不测。” 厉秋风点了点头,故意大声说道:“多谢尹捕头指点,在下知道了。” 尹捕头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厉大侠还是赶紧回去歇息为好。”他说完之后,冲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必相送。 厉秋风这才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尹捕头路上小心,在下不送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厉秋风看着尹捕头等人离开后院,这才回到屋子中。却见黄旭站在桌子旁,正自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 厉秋风安慰了她几句,将尹捕头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说道:“黄姑娘,眼下修武县城来了不少江湖武人。这些人来历不明,善恶不知,数日之内,只怕修武县会有大事发生。黄姑娘须得尽快回到县衙,千万别在城内乱走。若是遇到那些邪魔外道,只怕极为危险。” 黄旭此时伤心欲绝,方寸大乱,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是我打扰厉大侠歇息了。你、你放心便是,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厉秋风听她说得决绝,心下也颇为不忍,只不过当此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心软。是以他硬起心肠,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 黄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当真是心如刀绞,自感无颜在此多留片刻,右脚一跺,便即快步走了出去。厉秋风走到门外,眼看着黄旭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尽头,这才轻轻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隍庙。此时四周一片漆黑,厉秋风生怕跟丢了,便即向前抢出了十几步,距离黄旭已不足五丈。饶是如此,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黄旭的影子。好在黄旭武功低微,厉秋风虽然距她极近,却也并未被她发现。 待到两人穿过一条大街之后,却见不远处隐隐有几点光亮闪动。厉秋风心下一惊,便即向右一闪,到了一户民宅门前。黄旭却并未停下脚步,仍然向前走去。厉秋风生怕她有失,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跟在她身后,是以只好沿着路边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片刻之后,却见那几点光亮已到了眼前。原来是一队巡夜的军士,手中提着灯笼,排成了两队,正自西向东走了过来。 这些军士见到黄旭,立时喝令她站住。黄旭此时失魂落魄,心下万分绝望,虽然听到这些军兵喝斥,却并未停下脚步,直愣愣地向众军士走了过去。这些军士隶属修武县城外的卫所,并不是衙门的公差,是以不识得黄旭。见一个美貌少女不听号令,一直逼近过来,众军士登时挥舞刀枪,便向黄旭围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焦急,眼看着十多名军士将黄旭围在中间,手中明晃晃的刀枪指向黄旭周身要害。他不及多想,正想奔过去为黄旭解围。忽听有人冷笑道:“你们十几条汉子,欺负一个小姑娘,羞也不羞?!” 话音方落,却见不远处出现了十几道人影,迅疾无伦地奔了过来。军士头目高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宵禁之时还敢上街,不要命了吗?!” 只见那十几道人影到了众军士面前,为首的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身穿白袍,面目俊朗,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金光闪闪,甚是华丽。火把照耀之下,只见白袍人走入众军士围成的圈子之中,护在黄旭身前,冷笑道:“即便是宵禁之时,却也不能问都不问一声,便要对一位弱质女子下手罢?” 此时白袍人的十几名手下也已赶到。这些人身穿黑衣,手中提着刀剑,一个个面目阴沉,极是剽悍。与这些汉子相比,巡夜的军士倒显得身单力薄起来。 军士头目见这些人目光凶猛,来势汹汹,心下倒有些慌乱。只不过在一众手下面前,自然不能露怯,是以他右手钢刀指着白袍人道:“你、你们不守宵禁之令,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他话音方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随即右手手腕一阵剧疼,忍不住惨叫了一声。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得右手一轻,钢刀已被人夺了过去。 这头目心知不妙,顾不得手上剧痛,转身便逃。一名黑衣汉子右腿伸出,正绊在他左腿上。只听“扑通”一声,那头目已自摔倒在地上。这一跤摔得极重,他躺在地上大声呻吟,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众军士大惊失色,定睛望去,却见夺走军士头目手中钢刀的正是那白袍人。只见白袍人将钢刀放在眼前,略看了看,左手捏住刀柄,右手捏住刀尖,只听“喀嚓”一声,钢刀竟然被他自中间掰成了两截。 众军士见白袍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柄钢刀折断,个个面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只听白袍人哈哈大笑,双手向地上一掷,两截断刀呼的一声飞了出去,直直地插入地中,刀身兀自颤抖不已。众军士见他如此威势,心下更是惧意大盛。 厉秋风见白袍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一柄钢刀折断。虽然这手功夫大半是借用巧劲,不过这人年纪轻轻,武功能练到如此地步,却也是实属难得。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年纪甚轻,武功比萧展鹏虽然颇有不如,不过也算得上是江湖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听尹捕头说,修武县城来了许多江湖人物。这白袍人会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后起之秀呢? 他正思忖之间,白袍人笑声忽止,右手自腰间掏出一块铁牌,高高举在手中,对众军士森然说道:“张开你们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 众军士向白袍人手中的铁牌望去,待看清铁牌上的字迹,登时一个个面色大变。白袍人傲然说道:“你们都是当兵吃粮的,自然识得这牌子罢?” 众军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开口说话。白袍人冷笑一声,将牌子收回到怀中,森然说道:“见了上官,竟然敢不跪下迎接,你们卫所的上官,都是这样教你们办事的吗?” 众军士看着白袍人,心下都有些惊疑。厉秋风躲在一处民宅的墙边,心下暗想,这白袍人手中的铁牌,想来是军中所用的腰牌。这些巡夜的军士自然识得铁牌,才会如此惊愕。听这白袍人的口气,他也应当是军营中人。只不过此人如此年轻,又怎么能做了军官职位?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那军士头目已自爬了起来。只不过一名黑衣汉子倏然逼近,右手掐住这头目的后颈,立时将他提了起来。那黑衣汉子比这头目足足高出一个头,是以将头目提在手中,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只见黑衣汉子将那头目拎到白袍人面前,随手向地上一掷。只听“扑通”一声,那头目摔到了地上,嘴里大声呻吟。黑衣汉子冷冷地说道:“还不向我家少将军跪拜行礼?!” 那军士头目摔得头昏眼花,全身无一处不痛,听这黑衣汉子喝斥,哪里还敢反抗?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管他是什么少将军大将军,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只见那军士头目挣扎着跪在白袍人面前,颤声说道:“小人见过少、少将军……” 众军士见头目已然屈服,再看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个个面目狰狞,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哪里还敢倔强。是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学着那头目的模样,乱哄哄地嚷道:“小人见过少将军!” 白袍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好,算你们这帮兔崽子识相。”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呆立于一旁的黄旭,笑道:“姑娘,你瞧着这群王八蛋的模样,出了胸中的恶气没有?” 黄旭想不到凭空出来这样一位白袍人,解了自己的危难,倒是颇出自己的意料之外。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军士,心下倒有些可怜这些人。暗想这些军士只是奉命巡夜,倒是自己失魂落魄之下,闯入了这些军士的队伍之中。虽然这些军士说话粗鲁,却也并无过分之处。自己的父亲身为修武县知县,自己却公然违犯宵禁之令,传出去对黄崇的官声颇为不好。是以她对白袍人道:“此事因我而起,怪不得这些军士,少侠还是不要与他们为难罢。” 白袍人点了点头,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既然如此,便依姑娘的主意好啦。”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众军士道:“你们都起来,继续去巡你们的夜罢。” 众军士如蒙大赦,纷纷爬了起来,一个个只想着逃离此地。那白袍人忽然说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众军士吓了一跳,以为白袍人又改了主意,一个个脸色大变。白袍人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随手丢给那军士头目,口中说道:“我折断了你的刀,想来回去不好向上官交待。这锭银子你拿去,找铁匠打一把刀,剩下的就给你们这些小子喝酒罢。” 那军士头目接过银子,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想来这银子最少也有十两。他心下大喜,颤声说道:“多谢少将军,小人这就带兄弟们离开便是。” 厉秋风见白袍人对众军士恩威并施,又打又拉,倒是颇有心计。不过他年纪尚轻,说话之时装腔做势,颇不自然,想来是从官场之中学来这些笼络人心的伎俩,此时派上了用场。只不过他终究不是官场老将,做出这副模样,未免有些做作。 待众军士走得远了,白袍人对黄旭说道:“姑娘家住何处?咱们送佛送到西,将姑娘一路护送回去,以免再遇危险。” 黄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家离此不远,不劳少侠相送。今日多谢少侠援手之恩,日后若有机缘,一定报答少侠的恩情。” 第八百二十二章 黄旭说完之后,转身便要离开。白袍人身子一闪,倏然之间便抢在黄旭身前,双手张开,将她拦住,笑嘻嘻地说道:“姑娘何必着急,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不过白袍人手下的两名黑衣人已然点起了火把。火光映照之下,只见白袍人一脸淫笑。黄旭心下悚然一惊,知道这人不怀好意,不由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白袍人双手兀自张开,缓缓向黄旭逼近,笑嘻嘻地说道:“姑娘,只要你跟我走,自然知道我想做什么啦。” 他说完之后,已自到了黄旭面前,伸手就向黄旭肩头抓去。黄旭心下大骇,转身便逃。只不过此时三名黑衣人已自拦在她身后。她蓦然转身,险些撞到一个黑衣人身上。吓得黄旭一声尖叫,身子倏然停了下来。便在此时,白袍人的右手已然抓到了她的肩头。 厉秋风见这白袍人如此无耻,心下大怒,正想出手教训一下这白袍人。忽听“嗤”的一声厉响,白袍人倏然缩回了右手,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待他落到一丈开外,右手已自拔出了长剑,脸上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情,口中喝道:“是哪个鼠辈敢暗算小爷?站出来给小爷瞧瞧!” 十几名黑衣人见白袍人遇袭,纷纷抢上前来,将白袍人围在中间,手中拔出刀剑,一双双眼睛四处张望,正自全神戒备。黄旭见无人阻拦自己,趁机拔腿便逃,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厉秋风原本想追上黄旭,以免她再遇危险。只是转念一想,此处距离县衙只有半里地,白袍人遭遇偷袭,定然不敢再行骚扰黄旭。倒是方才射向白袍人的那枚暗器让厉秋风心下一动,便想留下来细看究竟。 只见十几名黑衣汉子手中刀剑向外,如一只刺猬一般,将那白袍人护在圈子之内。此时又有两名黑衣人点起了火把,将四周照得亮了起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白袍人武功还算过得去,手下这些黑衣人武功却也不弱。不过在黑夜之中遇袭,却将火把点了起来,成了潜伏在四周的敌人的活靶子,当真是愚蠢到家了。当年魏国大将庞涓统率大军攻打赵国,将赵国都城邯郸团团围住。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以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率领齐军救援赵国。其时田忌打算直扑邯郸,与赵军内外夹攻,击破魏国大军。孙膑却以为魏军善战,庞涓多谋,而赵军已被魏军吓破了胆。若是齐国大军杀奔邯郸,待到了邯郸城下,已成疲惫之师。魏国大军以逸待劳,城内的赵军又必然龟缩不出。到时齐军必然不是魏军的对手。倒不如弃邯郸于不顾,以齐军主力直扑魏国。魏国大举攻打赵国,精锐都被庞涓带走,国内必然空虚。是以齐军攻入魏国,魏国国君必然急令庞涓回师救援。到了那时,既能解了邯郸之危,齐军更可以以逸待劳,逆击魏军,庞涓必败无疑。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围魏救赵”之计。最后果然如孙膑所料,庞涓率领大军星夜赶回魏国,结果在桂陵遭遇齐军的伏击。其时孙膑令人在一株大树上刻下了“庞涓死于此地”六个大字。魏军士卒将此事禀报庞涓,庞涓到树下仔细察看。孙膑下令刻字之时,故意将最后一字刻得模糊不清。庞涓下令点起火把,想要察看最后一字到底是什么。结果埋伏在四周的齐军弓箭手见火把亮起,便即乱箭齐发,将庞涓射死在树下。魏军失了主帅,全线崩溃,魏国从此一蹶不振。威震天下的“魏武卒”就此覆灭。 遥想当年,庞涓若是到了那棵大树之下,没有下令手下军卒点起火把,齐军弓箭手未必能将庞涓射死。庞涓不死,魏军即便大败,却也不至于全线崩溃。魏军精锐若是没有在桂陵全军覆没,后来也不至于被秦、赵等国轮番围攻,最后惨遭亡国之祸。所以说庞涓在黑夜中点起火把,不只身死军灭,更伏下了魏国灭亡的隐患。 厉秋风见黑衣人点起火把,心下便知道这伙人要倒大霉。果不其然,只听得四周“嗤嗤”之声不绝,十几道黑光直向白袍人及其手下飞了过去。 方才白袍人遇袭之时,只有两名黑衣人手举火把,而且距离白袍人和黄旭较远。是以那枚暗器飞向白袍人之时,厉秋风没有发现暗器是什么模样。只不过他内功深厚,耳聪目明,却将暗器破空之声听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心下一凛,想起柳生宗岩手下那些扶桑武士发射十字形暗器之时,便会发出这种极为尖利的“嗤嗤”之声,登时留上了心。此时借着火把的光照,只见十几道黑光从四周盘旋着飞向了白袍人及其手下,正是扶桑武士惯用的十字形暗器。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倭寇竟然也潜入修武县城,自己却懵然不知,险些为这些扶桑人所乘,当真是危险万分。 电光火石之间,那十几道黑光已飞入人群之中。一众黑衣人各自挥舞手中的刀剑,遮挡飞来的暗器。只听刀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这些黑衣人将十余枚暗器尽数磕飞。只不过彼此之间距离太近,有两名黑衣人不慎被同伴击飞的暗器划伤了胳膊和大腿。 白袍人见手下有人受伤,当即大声问道:“马寨主,彭镖头,你们两位没事罢?” 大腿被划伤的那名黑衣汉子咬牙说道:“划了一道口子罢了,我没事……” 他说到这里,只觉得舌头突然僵硬起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火把光照之下,白袍人和其余的黑衣汉子见这人脸上罩了一层黑气,瞠目结舌,喉咙中“格格”响了两声,便即仰面摔倒,竟然就此气绝身亡。 白袍人大惊失色,颤声说道:“马寨主,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另外一名胳膊被划伤的黑衣汉子一头扑倒在地,便即动也不动。 白袍人和手下这些黑衣人登时知道暗器有毒,吓得纷纷后退。便在此时,四周异声大起,又有十几道黑光激射而至。白袍人和手下的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用刀剑磕打暗器,只能四处躲避。只不过暗器来势劲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又有四名黑衣汉子身中暗器,倒地身亡。 厉秋风身子紧贴着民房的墙壁,看着数丈之外这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心下却也是惊疑不定。自从他离开京城,与柳生宗岩手下的扶桑武士多次交手,发觉这伙扶桑人早在十余年前便有问鼎中原的企图。厉秋风知道倭寇狠毒,若是阴谋得逞,只怕汉人不只有亡国之祸,更有灭种之危。其后又看到柳生飞烟、飞花、逐月等人惨死,而慕容丹砚更是被假冒马东青的倭寇重创,生死不知。他便下了决心,若是遇到倭寇,下手绝不留情。正因为如此,死在他刀下的倭寇不下百人。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在修武县城内也会有倭寇潜伏。按理说此时他应拔刀向前,助白袍人一臂之力。只是方才亲眼看到白袍人调戏黄旭,不是什么好人,这才没有出手相助。眼看着眨眼之间便有六名黑衣人死在扶桑人发射的十字形暗器之下,他右手握紧刀柄,随时都要出刀杀人。 此时白袍人身边只剩下五名黑衣人,他扫视了一圈,见活着的五名黑衣人中,倒有四人手举火把。白袍人心下暗骂自己该死,心下知道这四人没有死在暗器之下,倒不是他们的武功要比同伴高,而是埋伏在四周的敌人为了借着火把的光亮来发射暗器,这才没有先行杀了这四个人。 念及此处,白袍人长剑刺出。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是白袍人运剑如飞,瞬间便将四支火把刺灭。一名黑衣人脑筋转得慢了,颤声说道:“少将军,为何要将火把打灭?!” 白袍人骂道:“蠢材!敌人在暗处,便是借着火把的光亮来偷袭咱们。若是不打灭了火把,咱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厉秋风见白袍人出剑迅疾,武功确实不弱,却看不出他使出的剑招是哪个门派的武功,心下暗自称奇。 便在此时,只听衣袂破风之声大起。紧接着白袍人喝道:“敌人攻过来了,大伙儿小心!” 此时厉秋风眼前一片漆黑,只是听得黑暗之中刀剑撞击之声连绵不绝,夹杂着白袍人的呼喝之声。厉秋风听白袍人边打边喝问对方是什么人,心下暗想,这些倭寇攻击之声不发出半点声音,显然同伴之间早已练习得极为纯熟,进退之际相互照应,如同一人兼具数人之武功。若是单打独斗,或许武功不及对方。但是只要这些倭寇联起手来,便极难对付。此前他曾听逐月说过,柳生一族的杀手以七人为一队,杀人之时分进合击,有人负责进攻,有人负责掩护,更有人负责断后,端得是万无一失。白袍人对敌人的身份全然不知,还在那里询问敌人是谁,真是蠢到家了。不过此时倭寇正自全力对付白袍人,自己倒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趁机暗中出刀袭杀倭寇。 念及此处,厉秋风慢慢拔出绣春刀,打算偷偷潜入正在混战的人群之中,趁着倭寇不备之时,将他们尽数杀掉。 第八百二十三章 厉秋风堪堪向前走了两步,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喝道:“大半夜的,什么人在此动手打架?!” 白袍人挥剑力敌数名敌人,耳听得自己的同伴不时发出惨叫之声。只是到得后来,便再没了同伴的声音。他心下大骇,只道是同伴已尽数死在敌人手中,是以越打越是心惊。正在惊恐之时,忽听有人说话,便如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一边挥剑挡开了敌人刺过来的兵刃,一边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强盗当街杀人啦!” 白袍人喊声未落,只听得西侧不远处脚步之声大起,竟似有数十人向此处直奔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便即停下了脚步。他略一思忖,暗想不知道来人是友是敌,自己不可仓促现身。是以他急向后退,又将身子贴在民宅的墙上。 耳听着脚步声到了百步之外,突然归于沉寂,随后便再也没有一点声音。厉秋风却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向此处奔来之人停下了脚步,而是这些人知道情势未明,生怕遭遇偷袭,待奔到近处之后,便即不再大举前进,而是放缓了脚步,正自悄然逼近。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这些人是江湖之中的大行家,比白袍人一伙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只不过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右手紧握刀柄,心下暗自戒备。 此时数丈之外刀剑撞击之声仍然连绵不绝,想来白袍人还在与倭寇力战。不过厉秋风此时全神贯注倾听正在向附近逼近的那伙人的动静,一时之间不再理会白袍人的生死。便在此时,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一道极细的火线突然自西侧飞了过来,待到了厉秋风身前四五丈外的空中,只听“嘭”的一声响,紧接着一团火花在空中炸了开来,瞬间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 只见十几名青衣人手中挥舞着长刀,正自围攻白袍人。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刀剑扔得到处都是。 青衣人没有料到对方发射来的不是暗器,而是一团能够爆炸的焰火。为首的那名青衣人见露了行迹,立时一声长啸,转身便向东侧跃了过去。剩下的青衣人也不再恋战,纷纷随着头领逃走。眨眼之间,只剩下白袍人还留在原地。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急忙用手中的长剑拄在地上,将身子支撑住,这才没有坐倒在地。想来他与倭寇缠斗良久,早已累得精疲力竭。 此时焰火炸开时的光芒已暗了下来,只见人影闪动,自西侧飞奔过来数十人,手中刀剑闪着寒光,登时将白袍人围在了中间。有人在人群中呼喝下令,只见五六道人影向东追出十几丈远,却又停下了脚步,手中长剑横在胸前,在东侧设下了一道警戒线。 便在此时,焰火炸开的火花已尽数熄灭,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只不过赶到的这些人早就有所准备。有人点起了火把,更有人飞身上房,查看是否有敌人在左近埋伏。 厉秋风紧贴着墙壁,见这些人行动如此缜密,心下暗自赞叹。不过正因为如此,他距离众人不过数丈,虽然隐藏在黑暗之中,却生怕被来人发现,是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听白袍人颤声说道:“多谢各位英雄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各位高姓大名,在下回去之后,向家父细说众位之义举。家父必定会重谢各位。” 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令尊又是哪一位英雄?” 厉秋风心下一凛,听这人的声音颇为熟悉。只不过此时眼前站了数十人,说话之人被围在其中,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听白袍人说道:“在下姓胡,名一岳。家父姓胡名坤,现为汝阳卫指挥使。” 他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有数人发出惊叹之声。只听说话那人道:“原来是一位官家的公子。汝阳离着这里有好几百里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围攻你的那伙强盗又是什么人?” 厉秋风听白袍人自报家门,心下却也是凛然一惊。想起当日夜探洛阳知府衙门,便是因为看到汝阳卫指挥使派人给洛阳知府韩去思送信。想不到今日竟然在修武县城内看到了汝阳卫指挥使的儿子,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与倭寇结下仇怨。 厉秋风思忖之时,只听胡一岳道:“不瞒各位英雄,家父到修武县公干,在下随家父同行。方才带人经过此处走回客栈之时,突然遇到了强盗。这伙人下手狠毒,在下的从人已尽数遭到了毒手……“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惊叫了一声,紧接着那人大声说道:“许掌门,您看这是什么?!” 只见一名灰袍汉子用手中长剑托举着一物,小心翼翼地走入人群,将那物丢在了地上,口中大声说道:“各位听好了。这东西涂有剧毒,各位万万不可触碰。”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人托举之物想来便是倭寇发射的十字形暗器。此人竟然知道这暗器上涂有剧毒,显然对倭寇的暗器颇为熟悉。可是他口中所说的“许掌门”又是哪一位? 便在此时,只听先前说话那人沉声说道:“好啊,原来是倭寇到了修武县城。” 厉秋风此时突然想起这人是谁了。先前他只是听这人的声音熟悉,方才又听有人称他为许掌门,立时想起这人便是青城派掌门许成和。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虎头岩沙家堡之事已了,许成和已自回转四川,而且沙夫人等也与他同行。怎么不过月余,青城派竟然重返中原,而且到了修武县城? 只听许成和不断发号施令,却是要青城派弟子在四周严密警戒,以防倭寇偷袭。而且听他下令之时,却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在内。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赶到这里的江湖人物绝非青城派一门。这些高手到修武县来,难道又要有大事发生不成? 许成和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对胡一岳说道:“胡公子,你怎么会与倭寇结下了仇怨?” 胡一岳摇头说道:“在下从来没有与倭寇打过交道,只是听说倭人在东南沿海甚是猖獗,他们怎么会到河南来为非作歹?” 许成和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令尊身为汝阳卫指挥使,是朝廷委派的将军。或许以前曾经带兵打过倭寇,这才让倭寇怀恨在心,意图报复。” 胡一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家父虽然是统兵的将军,不过一直在汝阳卫做事,数十年来从未离开过河南,绝对没有与倭寇交手的经历。这事好生古怪,让人难以解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敢问英雄高姓大名?” 许成和道:“我姓许,名成和,忝居青城派掌门人。” 胡一岳吓了一跳,急忙抱拳施礼,口中说道:“原来是许掌门到了,在下失敬了。” 许成和谦逊了几句,接着说道:“倭寇做事狠毒,咱们不可在此停留。胡公子居于何处,咱们将你送回去罢。” 胡一岳道:“在下居住在客栈之中。只不过随在下同行的这些人全都被人杀了,出了这么多条人命,须得报知家父知道。家父正在县衙与知县大人说话,是以在下要赶往县衙。好在这里距离县衙不过半里,不须劳烦许掌门护送。” 许成和道:“公子这些随从死在倭寇手中,若是中了刀剑而死,倒还好些。只是倭寇的暗器上涂有剧毒,不只中者立死,而且触碰到尸体之人也会中毒。这些尸体须得焚烧成灰,才能使得身上的剧毒尽数消解。” 胡一岳“噫”了一声,颤声说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霸道的毒药?可是若是不禀报家父,就将这些尸体烧了,只怕他老人家会怪罪于我。” 许成和略一沉吟,这才说道:“这样罢。公子速去县衙见过胡将军,向他禀明此事。咱们留在这里看护着这些尸体,以免有人经过之时触碰尸体,酿成大祸。” 胡一岳道了声谢,正要离开,忽见西首火光大起,紧接着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这阵势,绝对不会是倭寇去而复返。十有八九是黄旭逃回县衙,找了衙门中的公差前来拿人。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却见六七十名公差已杀到眼前,不少人手中举着火把,登时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为首那人手握钢刀,正是尹捕头。只是他也没有想到此处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却也是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只不过这份犹豫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只见他将手中钢刀一举,高声说道:“你们这些人违犯宵禁之令,一个都别想走!” 他一声令下,众捕快登时围了上来,将胡一岳、许成和等人围在其中。只不过许成和带来的青城派弟子和其他帮派的弟子加起来能有七八十人,要比捕快人数更多。是以众捕快虽然围成了一个圈子,却显得势力单薄,颇为尴尬。 只是众捕快围成圈子之时,厉秋风知道自己若是仍然紧贴着墙壁站立,人多眼杂,定然会被人发现。是以趁着众捕快尚未合围之时,他快走了几步,悄无声息地混进了许成和带来的那些江湖人物之中。这些人虽然随许成和同来,不过不属同一门派。是以厉秋风混了进去,却也无人怀疑。 第八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混入这些江湖豪客之中,这才看到许成和站在胡一岳对面。他与许成和分别不过月余,火把光照之下,却见许成和一脸风尘之色,脸形也颇有些削瘦。 青城派位居武林十大门派之列,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不过与江湖之中的绿林山寨不同,青城派一向奉公守法,与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尹捕头所率领的这些公差以武功而论,自然远远不是青城派和与之同来的江湖豪客的对手。不过许成和不欲与官府差人发生冲突,是以尹捕头虽然说话无礼,许成和却也不欲与他翻脸,只是小声约束门下弟子,不要与公差动手。 尹捕头初时见对方人多势众,身上携带刀剑,而且地上还躺着十几具尸体,只道这些人是江湖中无恶不作的大盗,心下颇有些忐忑不安。只不过见这些人对官府似乎颇为忌惮,对于众公差并无敌意,胆子便壮了起来。他手里提着钢刀,大声喝道:“都给我听好了!将兵刃全都抛在地上,若有不听命令者,杀无赦。” 厉秋风挤在人群之中,见尹捕头如此模样,心下暗笑他虚张声势。 青城派是武林之中以剑成名的大派,视长剑为性命,如何肯轻易弃剑?是以尹捕头说完之后,青城派弟子却无人弃剑。随同青城派同来的江湖豪客见青城派并不听从这捕快头目的命令,便也无人将手中的刀剑丢弃。 尹捕头见这些江湖人物并不听从自己的命令,登时恼火起来。他手提钢刀,凶霸霸地说道:“怎么,嫌老子的声音小,听不清楚吗?好,那老子就再说一遍。将你们身上的刀剑全都乖乖丢在地上,否则老子要大开杀戒了!” 他话音未落,胡一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一个小小的修武县捕快班头,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趁早给小爷滚蛋,免得自己找不自在!” 尹捕头闻言大怒,盯着胡一岳吼道:“哪一个王八蛋腰带没系紧,把你这个小王八蛋露出来了?!来人,将这个小王八蛋给老子拿下!” 几名捕快答应一声,手中挥舞着铁尺和铁链,便向胡一岳逼了过去。胡一岳不欲与这些捕快多做纠缠,右手自怀中掏出铁牌,举在身前,冷笑道:“小爷是汝阳卫千户胡一岳,张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 胡一岳话音方落,几名捕快立时停下了脚步,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尹捕头望了过去。 尹捕头心下一凛,从身边一名捕快手中接过火把,走到胡一岳身前,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的铁牌,急忙单膝跪倒,口中说道:“修武县衙门捕快班头尹如雁,拜见千户大人。” 胡一岳这才将铁牌收回到怀中,傲然说道:“你这个王八蛋还敢在小爷面前猖獗吗?你们修武县知县黄大人,见了小爷也得恭恭敬敬,你这个王八蛋算什么东西,还敢在小爷面前指手划脚,信不信小爷一剑要了你的性命?!” 尹捕头单膝跪地,脑袋都不敢抬起,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知道错了。还请千户大人恕罪。不过小人确是接到有人报案,这才赶过来捉拿人犯。想来是小人眼睛花了,拿错了人,还请千户大人不要生气。” 胡一岳见尹捕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威风,对自己又敬又怕,这才出了胸中一口怒气。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大半夜的,你们跑到这里来捉拿什么人犯?” 尹捕头道:“好教千户大人得知。知县大人家的大小姐方才在路上遇到歹徒,险些遇害,逃回县衙之后报案,小人这才带了兄弟们赶到这里捉拿歹徒……” 胡一岳听到这里,脸色略变了变。他父亲是汝阳卫指挥使,位高权重,自然不会害怕修武县知县。但是他知道胡坤与黄崇颇有交情,自己算是黄崇的晚辈,于情于理,自己都是有错在先。若是被胡坤知道自己调戏黄崇的女儿,非打自己的军棍不可。念及此处,他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方才确有歹徒在此行凶,连我的从人都被这些歹徒害死了。他们已经向东逃走,你快带人去追罢。” 尹捕头如蒙大赦,口中说道:“多谢千户大人提醒,小人这就带兄弟们去捉拿人犯。” 他说完之后,便即站起身来,右手钢刀一举,对众捕快喝道:“大伙儿快随我去追拿歹徒,别让他们跑了!” 众捕快知道尹捕头丢了面子,只想尽快离开此处。是以答应一声,便随着尹捕头向东追了下去。 待一众捕快离开之后,许成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胡一岳拱手说道:“多谢公子将这些公差支走,否则咱们今晚恐怕有大麻烦。” 胡一岳急忙抱拳还礼,口中客套了几句,最后他说道:“不知许掌门下榻于何处?” 许成和道:“惭愧。咱们有急事在身,落黑后才赶到城外,城门已然落锁。因为事出紧急,咱们不得不趁着城上的守军不备,越墙进入城内。只是这大半夜进城,城里黑灯瞎火,咱们又是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客栈,误打误撞之下才来到了这里。以许某的打算,一会儿找一个无人之处暂且歇息,待明日天亮之后,再寻个客栈打尖。” 胡一岳道:“贵派这么多弟子,只怕仓促之间也找不到这么大的客栈。在下随家父今日到了修武县城,知县大人给咱们找了好大一处宅院歇息。许掌门不如带着贵派弟子随在下同去,那处宅子足够各位容身。” 许成和正自发愁。他倒不是担心没吃没喝,而是因为城中宵禁,自己带了这么多人在街上没头苍蝇般乱闯,若是再遇上巡夜的兵丁,只怕又生纠纷。此时听胡一岳如此一说,他心下大喜,便也不再推辞,对胡一岳道:“那就叨扰胡公子了。” 胡一岳笑道:“这是许掌门给在下面子。凭许掌门在武林中的地位,屈尊前往敝处,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中人对在下也当高看三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许成和便带着青城派弟子和一众江湖豪客,将地上十几具尸体抬了起来,又将兵刃和暗器收拾干净,随着胡一岳向东而行。厉秋风初时随着众人同行,有意落在最后,佯装蹲下来收拾鞋袜,趁同行诸人均不在意之时,便即钻入街边一条小巷之中。 过了半柱香工夫,街上再无人声。厉秋风蹑手蹑脚走了出来,远远听到更夫打响了一更天的梆子。他辩明方向,直向城隍庙而去。待回到庙门前,庙门早已上了门闩。厉秋风飞身跃入院子,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之中。这一日他四处奔波,早已疲惫不堪,是以回到屋中之后,脱了衣衫便即倒在床上,眨眼之间已是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厉秋风起床不久,正自整理衣衫,庙祝便带了一名老仆,为厉秋风送来早饭。厉秋风见食盘中竟然还放了一碗红烧狮子头,心下一怔,道:“在庙里吃荤菜,只怕不大好罢。” 庙祝笑嘻嘻地说道:“咱们这里不是寺院,更不是道观,而是祭祀城隍娘娘的庙宇,没有道观佛寺那些臭规矩,大爷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道了声谢,庙祝又和他闲聊了几句,便即退了出去。厉秋风一边吃饭,一边细想昨日的情形,暗想许成和突然到了修武县城,却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情。以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地位,此番大举东来,事情只怕不小。 他吃完早饭之后,正想出门走走,却听得脚步声响,有几人已到了门外。只听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紧接着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厉统领起来了吗?” 厉秋风听出是万从云的声音,便即打开了房门。却见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三人站在门外。三人见了厉秋风,立时一脸堆欢,纷纷躬身施礼。厉秋风将三人让进屋内,请三人坐下。万从云等推让了半天,这才拿捏着坐在椅子上。 厉秋风道:“三位一大早过来,是否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巴玉岩抢先说道:“启禀厉统领,昨日打伤小人徒弟的那伙人的身份,小人已派人打听清楚了,特意赶来向厉统领禀报。” 万从云一向以修武县城中江湖第一号人物自居,此时见巴玉岩抢在自己之前说话,心下大怒,正想开口斥责,却听厉秋风道:“是嘛?那你不妨说说看,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万从云见厉秋风和巴玉岩说话,自己自然不能向巴玉岩发火,只好将这股怒气压了回去,板着面孔坐在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巴玉岩。 却听巴玉岩道:“这伙人的来头不小。那个老家伙姓胡名坤,是汝阳卫的指挥使。至于那个小兔子,却是他的儿子,名叫胡一岳。这个小子虽然不过二十几岁,却已做到了汝阳卫的千户,自然是他老子使银子给他买的官职。不过这小子武功不错,在汝阳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听说这人最为好色,在各处都留了不少风流债。” 厉秋风心想这些地痞无赖倒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一夜之间,竟然将胡坤和胡一岳的底细打探得如此清楚。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巴先生果然了得,一夜之间,就能摸清对方的身份来历,这份功劳可不小。不过汝阳离着修武县上百里,胡家父子跑到修武县来做什么?” 第八百二十五章 巴玉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话音方落,却听万从云冷笑道:“巴老大的徒弟都是一些走街蹿巷的土耗子,若是偷鸡摸狗、打洞翻墙,或许还有几分本事。要是想办大事,只怕有些力不从心喽。” 巴玉岩听厉秋风夸奖自己,正自心下得意。想不到万从云竟然出言讥讽,登时心下大怒,右手在桌子上一拍,口中说道:“万老二,你有什么本事,敢在厉统领面前如此说话?若是你真有本领,不妨说说看,胡家父子到咱们修武县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巴玉岩原本以为万从云出言讥讽自己,只是嫉妒厉秋风夸奖自己,是以才有此一问。他只道胡坤是汝阳卫指挥使,位高权重,此番突然来到修武县城,自然有要事在身。万从云在修武县城内名头虽然响亮,以身份而论,只不过是修武县刘大户家的护院武师,哪里能够知道胡坤到了修武县城所为何事? 想不到万从云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这事我自然知道。” 他说完之后,对厉秋风一拱手,接着说道:“这位胡大人与咱们修武县黄大人素有交情,听说两人是同一年为官,至于其中的细节,便无人知晓了。胡大人此次到修武县,是要帮黄知县一个大忙。” 万从云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说。这是他在茶馆听书之时,从说书人那里学来的一手。叙说事情之时,每到关键之处,要么住口不说,要么岔开话头,要引得听讲之人忍不住开口追问,才能显出讲话人的本事。 只不过厉秋风抱定了静观其变的心思,并没有刨根问底。而巴玉岩和梅大力却一心盼着万从云倒霉,自然不会为他敲边鼓。是以万从云故意住口不说,厉秋风、巴玉岩、梅大力三人却无人追问,万从云倒尴尬起来。过了片刻,他咳嗽了两声,只得接着说道:“厉统领,前些日子咱们修武县境内出了一件大案,想来您也知道了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你说的大案,便是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人一把火烧掉的案子罢?” 万从云一拍大腿,口中说道:“厉统领果然了得,一猜便中。那日咱们在云台山脚下,曾与厉统领不期而遇。当时便是黄知县召集咱们赶往云台山,协助衙门办理无极观等被烧毁的案子。据说这案子通了天啦,连河南巡抚衙门都压不住。京城里的刑部和锦衣卫都知道了这案子,派了大员到咱们修武县来查案。厉统领,说句得罪上官的话。黄知县在咱们修武县城是最大的官,可是在洛阳知府衙门、河南巡抚衙门的眼中,他老人家可就不算什么啦。河南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眼下又没有半分头绪,刑部和锦衣卫派人坐镇,限期破案。厉统领不妨想想,如果在期限之内破不了案,倒霉的会是谁?” 厉秋风故作不知,口中说道:“这个我也不晓得。” 万从云心下得意,口中说道:“巡抚衙门和知府街门自然不肯背这口大锅,是以最后只好由黄知县顶缸啦。小人听衙门里的朋友说,这几日黄知县茶饭不思,夙夜不眠,便是为了此事一筹莫展。他没有办法,便即给老朋友胡指挥使写信,请他来协助查案。胡指挥使接到黄知县的信后,便即带人赶到了修武县城。”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胡大人是武将出身,若论起野战冲锋,或许能够大显身手。可是这些杀人大案,他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万从云见厉秋风被自己所讲之事打动,心下高兴,口中说道:“有些事情只怕厉统领也不晓得。被烧掉的无极观在江湖之中大大有名,观中有十二名道姑,号称无极观十二仙姑,个个武功高强。逍遥观和空明寺在江湖上的名头虽然不及无极观响亮,却也绝对不是无名之辈。这两观一寺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道观和寺院中的道士、和尚竟然连一个都没逃出来,尽数葬身火海。这数百名武林中人被人一把火烧死,是近年来武林中罕见的大事,十有八九是江湖人物下的手。胡大人身为武将,与不少江湖人物交好。黄大人将他请来,便是想凭借胡大人与江湖人物的交情,尽早破了此案。否则黄大人不只官位不保,脑袋能否保得住,只怕也未可知。” 万从云说到这里,四处张望了一下,紧接着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统领,小人还有一件事情要说与你知道。昨天晚上,胡公子带领青城派数十位高手悄悄进城,便是要彻查云台山发生的这起大案。” 厉秋风原本听万从云说得颇有道理,对他的话倒有几分相信。只不过听他说到最后一段之时,立时知道万从云只不过是道听途说,加上他自己的猜测,竟然将此事说得头头是道,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昨晚之事他自始至终作壁上观,自然知道青城派绝对不是胡家父子请来相助查案。至于万从云说的其它事情,只怕多半也靠不住。 万从云见厉秋风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他只道厉秋风被自己这番话打动,心下越发得意起来,正想接着吹嘘几句,忽听厉秋风问道:“这此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万从云心下一凛,不由得看了厉秋风一眼。却见厉秋风目光如刀,正自盯着自己。万从云虽然是一个市井小人,却最会察颜观色,见风使舵。见厉秋风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下已然起疑。若是自己仍然这样云山雾罩、虚头巴脑地说将下去,话中的破绽必然越来越多。这个姓厉的极为精明,若是察觉自己说谎,只怕会对自己不利。是以他收起了吹嘘的心思,对厉秋风说道:“实不相瞒,胡家父子进城之后,黄和县便将他们请到了刘大户家的老宅居住。那处老宅是一座三进的大院,有房子六七十间,足够胡家父子和与他们同行的众人容身。小人是刘大户家的武师,这些事情都是听在老宅服侍胡家父子的下人们说的。” 厉秋风这才明白过来,万从云这些话倒也并不是全无根据。只不过他说的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 巴玉岩听万从云如此一说,便即打了一个哈哈,冷笑道:“万二爷,你这消息来得也不大光明正大呀。我的徒弟是市井之徒,不过却也好过卖给你消息的那些刘家的奴才。哈哈,哈哈。” 万从云见巴玉岩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下恼怒。若不是厉秋风在旁,万从云早就对巴玉岩施以老拳了。只不过生怕在厉秋风面前失礼,他才强忍着没有发作。 梅大力见万从云和巴玉岩二人互相怒目而视,一时之间都不再说话,急忙趁机对厉秋风道:“好教厉统领知道,昨日小人离开城隍庙之后,便带了一群朋友在城里城外打探消息。您还别说,这几日咱们修武县城还真的来了不少有名的人物。洛阳史家刀和雷拳门昨日也到了修武县,只不过这两个门派好像不大对付,从南门进城之时恰好撞在了一处,险些动手打了起来。还有南通镖局一伙子镖师也随后进了城。这些人个个行踪诡异,不知道跑到咱们修武县来做什么。” 厉秋风听梅大力说史家刀和雷拳门竟然也到了修武县,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当日在洛阳城外,他亲眼见到这两个门派之间的仇杀,只觉得很多事情匪夷所思。想不到这两个门派竟然又不约而同地到了修武县城,难道这两派只在洛阳对峙还不过瘾,竟然要将战场移至修武县不成? 梅大力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只是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正在思忖自己这番话。他心下得意,瞥了万从云和巴玉岩一眼,接着说道:“除了史家刀和雷拳门、南通镖局之外,城中还多了不少行踪可疑之人。小人已安排了眼线,正在四处打探,想来今日还有更多消息。统领大人只须坐镇城隍庙,咱们一定将这些家伙的来历和目的打探清楚,再报与大人知道。” 厉秋风见这三人办事还算得力,是以微微一笑,道:“三位果然不愧是修武县的风云人物,半日之间,便打探到这么多消息,实在出乎厉某意料之外。厉某这就前往县衙,将三位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三位回去之后,拟好立功人员的姓名,到时论功行赏,可不要漏了三位的徒弟和朋友才好。” 万从云等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心下大喜,一边大拍厉秋风的马屁,一边有意无意地夸耀自己的功劳。只是到了后来,三人为了抢功,彼此之间先是冷嘲热讽,随后变成怒目而视,到得后来更是挽起衣袖,便要对对方施以老拳。若不是厉秋风在一旁劝解,只怕三人早就打成了一团。 待万从云等三人离开之后,厉秋风收拾了一下,便即向县衙走去。他倒不是有心去为万从云等人请功,只是想到县衙中打听一下,看看万从云所说之事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第八百二十六章 修武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战火,原有的古城墙早已荡然无存。自从大明立国之后,百余年来再无刀兵,倒是难得的平安年代,是以修武县慢慢恢复了生气。 厉秋风走出城隍庙之后,便即沿着一条大街自东向西信步走去。只见两侧的房屋甚是齐整,路上的百姓衣着打扮也绝非衣食不足的模样。他心下暗想,黄崇在此地为官多年,将修武县治理得确是井井有条。怪不得修武县的百姓不舍得他离开这里。不过按照朝廷的法制,知县做了三年,便须要调离原来的治所。黄崇一直留在修武县做知县,绝对不是百姓挽留之力。多半是他为官太过清廉,为上官所不喜,是以将他死死地压制在修武县。否则以他的资历,早已应该坐上知府的职位了。 厉秋风信步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县衙门前。只见衙门正门虽然关闭,两侧角门却已打开,不时有百姓进出,想来黄崇已经坐堂办事了。门前站了八名捕快,一个个腰挂钢刀,手执水火棍,倒甚是雄壮。 厉秋风刚刚走到门前,忽听一名捕快说道:“这不是厉大侠吗?” 厉秋风一怔,定睛望去,却是一名在云台山脚下曾被司徒桥打倒在地的捕快。他略显尴尬,只得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县丞大人在吗?” 那名捕快在司徒桥手下吃了大亏,知道厉秋风更加厉害,是以对厉秋风极为恭敬。他陪着笑脸道:“县丞大人一早就到衙门来办事了,厉大侠若是找他,去后堂便可。” 厉秋风道了声谢,急忙向县衙内走去。他穿过前院,绕过公堂,直奔后堂而去。此时院中巡查的捕快仍然不少,见到厉秋风之后,都十分恭敬。厉秋风按照一名公差所指的道路,在后堂右厢房中找到了于帆。 于帆正在看一份公文,见厉秋风走了进来,便即起身相迎。两人坐下之后,厉秋风便将万从云等人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他对于帆说道:“于大人,如此多的江湖人物到了修武县城,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县丞大人还要预做准备才好。” 于帆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千头万绪的事情,实在不知道从哪里着手才好。只怕厉兄还不知道,连汝阳卫指挥使胡坤胡大人也到了咱们修武县城。” 厉秋风自然知道胡家父子到了,而且昨天晚上还亲眼看到胡一岳与倭寇大战了一场。只不过此事没有说给于帆知道,是以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对于帆说道:“按照朝廷的律制,卫所的将军向来不与地方官打交道,何况汝阳离修武有几百里。这位胡大人到修武县来做什么?” 于帆道:“听说胡大人此行并不是为了公事。我听冯师爷说,胡大人与黄知县是旧交,这次是来做客的。” 于帆说到这里,快步走到门口,将头探出门外扫视了一圈,这才将屋门关紧,走回到厉秋风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胡大人此行带了他的儿子同行。这位胡公子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汝阳卫的千户。不过他为人有些轻浮,昨天晚上险些闯下了一场大祸。” 厉秋风心中一动,暗想于帆所说的“大祸”,自然是胡一岳遭遇倭寇伏击险些丧命之事。若是胡一岳在修武县丧命,胡坤自然不肯干休。这些带兵的将军发起怒来,派人砸了县衙也说不定。更要命的是胡一岳是朝廷的千户,职位不低。若是死在修武县城,从知县到捕头都逃不脱干系。于帆身为县丞,主管一县之钱粮、刑名、捕盗诸事。若是卫所的千户在修武县城内被杀,于帆定然会被问罪。 于帆见厉秋风若有所思,心下倒有些怀疑,口中说道:“厉兄好像并不惊讶,难道已经知道昨晚出了什么事情吗?” 厉秋风心下一凛,生怕被于帆瞧破了心思,急忙摇头道:“我哪里晓得昨晚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于大人方才提到胡公子之事,倒让我有些担心。这些大官到了修武县城,咱们肩上的担子便更重了一些。若是他们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咱们吃不了兜着走。是以我正在想怎样才能调集人手,使得这些人在城内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于帆这才放下心来,对厉秋风道:“厉兄心思缜密,倒是想到我的前面去啦。实不相瞒,现在衙门里的公差大半都被派去保护胡坤等人,还要安排一些兄弟留在县衙之中,以防有人趁机做乱。是以眼下人手不足,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哩。”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见他不再对自己有所怀疑,趁机问道:“于大人方才提到胡公子昨晚险些闯下一场大祸,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于帆道:“胡大人一行进城之后,黄知县便将他迎入县衙,两人在后宅说话,至于说些什么,咱们自然不晓得。胡大人虽然轻骑简从,却也带了三十多人,县衙自然住不下。黄大人便借了城内刘大户的老宅,安排胡大人一行住了进去。胡大人一直留在县衙,和黄知县品茶聊天。胡公子到了刘大户的老宅之后,没了胡大人的约束,他便带了几名从人在城中乱闯。先是吃了两家馆子,然后又到青楼去胡天胡帝了一番。到了天黑之后,他才从青楼离开,返回刘家老宅。只不过半路上竟然遇到了黄大小姐,胡公子色胆包天,竟然调戏黄大小姐……” 厉秋风“啊”了一声,颤声说道:“黄大小姐没出什么事罢?” 于帆一直以为厉秋风和黄旭有私情,此时见厉秋风如此紧张,心下更加相信两人是一对情侣。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黄大小姐倒没有吃亏,趁胡公子不备之时逃回了衙门。恰好尹捕头在衙门当值,黄大小姐便将此事说给尹捕头听了。尹捕头听说有人敢对黄大小姐无礼,立时带了五六十名公差捕快追了过去。只不过他到了之后,才发现胡公子的从人已被人尽数杀死,看胡公子的模样,好像也吃了大亏。不过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很多江湖人物,站在胡公子一边,咱们衙门里这些公差与这些江湖人物交手,定然会吃大亏。好在胡公子见尹捕头到了,便即亮出了身份。尹捕头就坡下驴,带了兄弟们溜走了。否则若是混战起来,伤到了胡公子,咱们可就麻烦了。今日一早,我刚到衙门,尹捕头便找到我,将此事说给我听了。他问我是否要将此事说给知县大人,我要他暂时别提此事,免得胡大人和黄大人再生了龌龊。好在黄大小姐也没有吃亏,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于大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这些公子哥儿最难对付,若是犯起混来,打不得也骂不得。只盼胡大人早些离开修武县城,咱们才可以松一口气。” 于帆道:“厉兄说得不错。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昨日胡大人到县衙之时,我也有幸与他说了几句话。这位胡大人为人沉稳,说话极为谨慎,确是一位久经官场风浪的人物。只是生了一个儿子却不争气,如此闹将下去,只怕会给胡家招来大祸。河南距京城不远,消息传得极快。而且省内藏龙卧虎,不只有致仕隐居的前朝阁老,分封在河南的王爷就不下十五位。这些人虽然不在中枢,不过旧交故友、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万万得罪不起。胡公子如此胡闹,若是哪一日得罪了这些人,就算胡大人执掌汝阳卫,只怕也不能善了。” 两人说话之际,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两人心下一凛,便不再提胡一岳之事,而是随意聊起天来。片刻之后,却听脚步声到了门前,紧接着有人说道:“于大人,知县大人有事,请大人到后宅说话。” 于帆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房门打开,却见站在门口说话的是知县黄崇的一名小僮。他点了点头,对那小僮说道:“你去回复知县大人,说我马上就去。” 那小僮站在门口,口中说道:“知县大人还吩咐说,请于大人带一位姓厉的先生同去。” 于帆心下一怔,正想开口询问,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僮只不过是黄崇的贴身仆从,即便问他,只怕他也不知道原因。是以于帆点了点头,对那小僮说道:“我晓得了,你去回复黄大人罢。” 待那小僮离开之后,于帆将房门关紧,这才回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道:“厉兄,你也听见了罢?既然知县大人有请,厉兄便和我一同去罢。” 厉秋风不晓得黄崇为何要见自己,心下倒有些惊疑。于帆见他沉吟不答,只道厉秋风是草莽中人,畏惧与官府中人见面,便安慰他道:“厉兄不必担心,有我同去,便是有什么难事,也定然能帮助厉兄化解。黄知县为人甚好,不管他问你什么事情,厉兄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于帆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不过他身边那个张师爷阴阳怪气,不是好人,厉兄千万要小心此人。” 第八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于大人提醒,在下自会小心在意。”他说完之后,突然又想起了守在黄崇居处门外的那四名捕快,这四人心狠手辣,武功不弱,倒有些古怪。是以他对于帆说道:“于大人,在下记得黄大人有四名护卫,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于帆“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四人是亲兄弟,以姜为姓,却没有名字。衙门里的公差捕快按照这四人的年纪,将他们称为姜大、姜二、姜三、姜四。这四人是半年前由张师爷带进衙门里的,充当黄大人的贴身护卫。这四个小子武功不错,而且下手极狠,对衙门里的公差捕快非打即骂,大伙儿对这四人都有些害怕。” 厉秋风笑道:“这四人也与张师爷有关吗?看来这位张师爷真是神通广大,无处不在。” 于帆道:“谁说不是呢。黄大人为人极是精明,却用这个王八蛋做师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于帆道:“厉兄若是没有其它事情,便随我一同去见黄大人罢。” 厉秋风自无异议,便即随着于帆出了厢房,直向后宅走去。只是到了通过后宅的角门之时,却见角门前站了四个黑衣汉子。厉秋风一见这四人,心下一凛,便对四人留上了心。 只见这四人的衣着打扮,与昨晚胡一岳手下的那些从人一般无二。 他正惊疑之间,于帆已自走到门前,对那四人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名黑衣汉子神情傲慢,瞥了于帆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故意学着于帆的口气说话,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神情。于帆大怒,口中喝道:“本官是本县县丞。你们擅入县衙,到底有何居心?” 于帆自报身份,本来以为这几人能有所顾忌。想不到四名黑衣人听他说话之后,神情更加不屑。只听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县丞大人到了。怪不得老百姓骂你们是狗官。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竟然也敢如此装腔作势,大摆官威。” 于帆怒火中烧,右手斗然伸出,便向为首的那名黑衣汉子胸口抓了过去。他盛怒之下出手,这一招“黑虎掏心”已然用了全力。只是眼看这一抓就要触到黑衣汉子的胸口,那名黑衣汉子一脸傲气,并未出手遮挡,只是站在他左首的一名黑衣汉子突然飞起一脚,直向于帆右手脉门踢到。 这一踢快若闪电,却又势挟劲风。若是给他踢中,只怕于帆的右臂立时便会折断。于帆武功不弱,见这黑衣人出招巧妙,自己若是仍然抓向那为首的黑衣人,非得伤在这一踢之下不可。是以他身子向后疾退,避开了敌人这一招。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黑衣人身手敏捷,心下也是一凛。不过他看出这黑衣人这一踢虽然又准又狠,用的却并不是武林中人的拳脚武功,倒像是硬桥硬马的战阵功夫。 于帆擅使长剑,只不过在衙门之中办公,自然不能随身携带长剑,只能徒手御敌。他被那黑衣人逼得后退,心中知道这四人绝非庸手。若是赤手空拳与这四人对敌,自己没有丝毫胜算。是以他心下念头急转,思忖击败这四人的法子。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见于帆被迫后退,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在汝阳卫指挥使胡坤胡大人帐下效力,随便挑出一个,官职都要比你这县丞大得多。你若是不自量力想与咱们过几招,咱们自当奉陪便是。” 于帆听说这几人是胡坤的手下,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又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四名黑衣人。只见这四人身形高大,极为彪悍。而且这四人脸上都有伤疤,看上去颇为凶恶。于帆心下暗想,看这四人的模样,确实有些像军汉。若说是胡坤的手下,却也说得过去。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有人说道:“几位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话音方落,从后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冯师爷。他走到角门之下,对那四名黑衣汉子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这两位是知县大人请来赴宴的,四位不必担心。” 为首那名黑衣汉子嘿嘿一笑,道:“黄大人有些意思。既然是摆下酒宴来请客,放着咱们少将军不请,却请了这小小的县丞来喝酒。冯师爷,你说黄大人是不是看不起咱们这些丘八呀?” 冯师爷陪着笑道:“军爷这话是说笑了。别说黄大人与胡大人是多年的老朋友,即便是平常的朝廷官员,到了咱们修武县,黄大人也绝对不会失了礼数。只不过县丞大人负责本县之治安,黄大人与几位朋友商议的事情,与最近修武县境内发生的数起大案有关,这才请了县丞大人来商议。胡大人也知道此事,几位军爷不必担心。” 那四名汉子听到冯师爷提到胡坤,登时面色一沉。为首那名黑衣汉子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冯师爷,你提到胡大人,是想用他来压咱们一头吗?” 冯师爷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小人哪敢如此?只是方才胡大人和黄大人商议之时,听到这里有人大声说话,这才让小人来瞧瞧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小人哪敢用下作手段来威胁四位军爷。” 于帆见这四名汉子傲慢无礼,说话粗鲁,冯师爷却是一再忍让,心下不忿。只不过他也知道胡坤的职位远在自己之上。这四人既然是他的心腹,想来也是武官。而且瞧方才那名黑衣汉子出手的情形,只怕四人的武功未必在自己之下。是以无论于公于私,自己都不是这四人的对手。若是强行出头,只能是自取其辱。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入心中的怒火,口中说道:“事情因我而起,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四位,与冯师爷无关。四位若是心中有气,不妨发在我身上便是。” 为首那名黑衣汉子见于帆不似方才那般嚣张,当即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这小子方才若是如此识相,咱们又何必与你为难?既然你是修武县的县丞,那就放你进去罢。” 这一下倒大出于帆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自己与这四人起了冲突,看他们的模样,定然会为难自己一番,想不到四人竟然没有对自己大加折辱,便要放自己进入后宅,与四人此前的举止全然不同。他却不知道这四人虽然粗鲁少文,可是毕竟也是在官场中厮混多年的人物。能熬到如今的职位,哪一个不是人精?四人虽然仗着是胡坤的心腹,职位又在于帆之上,这才对他加以戏弄。不过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四人毕竟身在修武县城之中,于帆既然是县丞,便是修武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只要四人还在县城之中,说不定有事情便要由这位县丞处置。昨晚胡一岳带着十几人外出花天酒地,结果深夜遇袭,胡一岳仅以身免。饶是胡坤位高权重,见惯了风浪,却也是心下震骇。昨夜事情发生之后,胡坤便将自己手下的众人召到了一处,再三告诫众人小心在意,不要在修武县惹是生非,以免再遭杀伤。是以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见于帆已然示弱,便也没有对他再加折辱,而是就坡下驴,答允放于帆入内。 冯师爷见黑衣人松了口,急忙拱手道谢,这才带着于帆和厉秋风向后宅走去。哪知道冯师爷和于帆先行穿过角门之后,厉秋风刚刚走到角门之前,一名黑衣人突然说道:“站住,你、你是什么人?!” 厉秋风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是知县黄大人要召见我,怎么,阁下不许我进去么?” 那名黑衣人一脸惊恐,全然不像方才面对于帆时那般从容自在。冯师爷和于帆听那黑衣汉子说话,便即停下了脚步。两人原本以为黑衣人故意要找厉秋风的麻烦,正想出言相劝,只是瞧他这副模样,看到厉秋风竟然如同看到鬼一般。冯师爷和于帆心知有异,一时之间没有开口,只是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不知道自己的同伴为何会对厉秋风如此惊惧,心下疑云大起,沉声问道:“老乔,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他边说边瞥了厉秋风一眼,见这人相貌打扮平平无奇,身上没有半分官威,想来不是官府中人。他们四人都是武官,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除了对与自己平级的官员和上官会礼让几分之外,对于下属官员、军兵向来非打即骂,更别说平民百姓了。是以瞧着姓乔的武官如此模样,他心下倒有些惊疑不定。 姓乔的武官见厉秋风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将眼睛挪向了一边,竟然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厉秋风见他不说话,接着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那武官颤声说道:“请、请进便是……您……我、我只是随便问问,绝对没有、没有恶意,还望您不要怪罪。” 厉秋风微微一笑,却也没有理他,对着冯师爷和于帆说道:“咱们进去罢。” 于帆和冯师爷见此情形,不知道那名黑衣汉子为何会对厉秋风如此惊惧,心下都是茫然不解,可是也不敢多问,只得和厉秋风一起向后院走去。 第八百二十八章 厉秋风等人走进后院之后,为首的那名黑衣汉子面沉似水,盯着姓乔的武官,口中“哼”了一声,冷笑道:“老乔,你可真给兄弟们长脸啊!你若是在那个县丞面前如此露怯,咱们倒也不怪你。可是后面这个雏儿相貌平常,衣着打扮又是土里土气,却把你吓成如此模样,害得咱们都跟着你一起丢脸。你没看到那个王八蛋县丞见你如此模样之后,便又神气活现起来。你如此行径,太丢咱们汝阳卫武官的脸了!” 姓乔的武官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姚大哥,你、你没看到他的刀吗?” 姓姚的武官一怔,口中说道:“刀?什么刀?难不成他拿刀吓唬你了?怎么咱们都没瞧见他何时拔刀?” 姓乔的武官颤声说道:“他若是拔刀反倒好了。就是因为他的刀挂在身上,小弟才会如此害怕。” 姓姚的武官和其余二人越听越糊涂,只是见姓乔的武官如此模样,心下越发恼火。只听姓姚的武官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咱们越听越不懂了?” 姓乔的武官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惊惧。待他惊魂稍定之后,这才对其余三人说道:“他腰间悬着的那柄刀,分明便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姓乔的武官话音未落,其余三人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登时脸色大变。姓姚的武官在三人之中官职最高,武功也是最厉害,这才做了三人的大哥。听了姓乔的武官如此一说,他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双眼紧紧盯着姓乔的武官,森然说道:“你没有看错罢?” 姓乔的武官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弟当年曾经在京城三大营效力,多次见过锦衣卫伴驾出行的威风。他们所用的腰刀是宫中特制,名为绣春刀,与军中寻常的钢刀不同,小弟印象极深。方才那人腰间挂着的确是绣春刀,只不过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锦衣卫……” 姓姚的武官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大骇,身子竟然也晃了几晃。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兄弟四人只是与于帆和冯师爷为难,而那个灰衣人一直站在于帆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是以四人也没有对他无礼。他呆立半天,这才对其余三名武官说道:“方才、方才咱们没有和那个人说话罢?” 其余三名武官摇了摇头,他们自然明白姓姚的武官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有一名武官皱着眉头说道:“咱们虽然与他没有冲突,不过就怕这人与那个县丞是一伙的。若是县丞从中挑拨,这怕这人不会与咱们干休……” 他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姓姚的武官打了一个寒颤,口中喃喃说道:“他妈的,修武县这个鬼地方,怎么会有锦衣卫这些恶鬼出现?” 姓乔的武官听他称锦衣卫为“恶鬼”,倒是吓了一跳,急忙向四周望了望,除了远处公堂门前有捕快值守之外,院子中再没有人影出现。姓乔的武官这才略略放心,急忙压低了声音对姓姚的武官说道:“大哥,锦衣卫无孔不入,手段狠毒,说话还是小心些好。” 姓姚的武官心下一惊,知道自己惊怒之下出言无状,心下颇为后悔。他看了其余三名武官一眼,口中说道:“咱们得罪了锦衣卫,只怕大祸临头,这可如何是好?” 一名武官颤声说道:“前年林千总在汝阳望岳楼喝醉了酒,与酒楼中一群北方来的马贩子起了冲突。想不到这些马贩子是锦衣卫所扮,带了驾贴,正要南下去捉拿一名致仕的工部侍郎。当时这些人为了隐藏行迹,虽然受了林千总一顿责骂,却也没有与林千总争斗。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从湖南将那名致仕的工部侍郎捉拿之后,押解回转京城。经过汝阳之时,这些锦衣卫竟然闯入林千总家,当着林千总全家老幼一十三口的面,历数林千总所犯之罪,先断林千总四肢,随后一刀将他的人头砍了下来。这些锦衣卫离开之时,将一封信压在林千总的人头之下,点名要咱们胡大人亲自打开。林千总那时是胡大人帐下最为得力之人,真可以说是红得发紫。咱们汝阳卫的好处被他占去了一半。胡大人与林千总之间有什么事情,那也不必多说了。按理说林千总被锦衣卫残杀,胡大人失了一条来钱的路子,定然是勃然大怒。想不到他看了那封信之后,却是面色惨白,只是吩咐将林千总厚葬,再也不提为林千总报仇之事。我听人说,锦衣卫在信中除了列举了林千总所犯的大罪,还提到了一些胡大人的事情,使得胡大人打消了和锦衣卫打擂台的念头。若是论起权势,咱们比林千总差的远了。这个锦衣卫要是想与咱们为难,只怕咱们的下场要比林千总还惨……” 他说到这里,身子竟然也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心中惊惧之极。这三人一向惟姓姚的武官马首是瞻,此时全都看着他,只盼他能想出一个主意来。姓姚的武官想起当年林千总遭遇之悲惨,刹那间已是汗流浃背。他思忖片刻,便压低了声音对三人说道:“眼下没有其它的法子,只好尽快回到汝阳再说。” 一名武官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咱们随胡大人到修武县,是他亲自挑选。咱们若想离开,须得胡大人点头才行。昨晚少将军手下死了十多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胡大人绝对不会放咱们走。” 姓姚的武官阴沉着面孔,沉声说道:“性命攸关之时,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老乔,你马上去咱们的下处,只说我和老吴突患恶疾,支撑不住,叫上四个兄弟到这里来替换咱们。咱们这病须得装得像些,胡大人看了咱们的模样,便不会再叫咱们出来办事。昨晚我瞧胡大人的意思,是想从汝阳再调一些人手过来。我和老吴装病,胡大人十有八九以为我和老吴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处,会派我和老吴回转汝阳,要留在汝阳的柯副将派人来援。方才咱们虽然与那个锦衣卫打了照面,可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想来他也记不清咱们的容貌。只要咱们须得尽早离开,他便是想在胡大人所带的随从中找到咱们,却也来不及了。咱们逃回汝阳,深居简出,避过这阵风头,想来并非难事。” 其余三名武官此时心下极为害怕,听姓姚的武官出了这样一个主意,虽然感觉漏洞百出。不过惊惶之下,也只能死马当着活马医,是以三人连连点头。姓乔的武官心下焦急,便与其余三人打了一个招呼,急匆匆地走出了县衙,直向刘大户的老宅奔去。 厉秋风随于帆和冯师爷向后宅走去。于、冯二人心下疑云大起,不晓得那个黑衣汉子为何会对厉秋风如此惊惧。两人虽然有心询问,只是看到厉秋风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怕问了他也不会说,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待三人走到后宅正门前时,却见姜家四兄弟站在门口。于帆到修武县任职虽然不足一月,但是与姜家兄弟一向不和,日前又险些动手打架,是以看到姜家兄弟,他脸色一沉,高高抬起了脑袋,竟然看都不看这四人一眼,便向堂中走去。姜家兄弟见于帆如此傲慢,心下恼火,便想上前阻拦。冯师爷见机甚快,抢前几步,冲着姜家兄弟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黄大人和胡大人等着于大人进去说话,还请四位见谅。” 姜家兄弟虽然蛮横,又仗着张师爷在背后撑腰,在衙门之中横行无忌。只不过四人毕竟是黄崇的手下,冯师爷这句话看似向四人讨好,其实是在警告四人,于帆是奉命来见黄崇和胡坤,姜家兄弟若是强行阻拦,误了大事,必然要受到黄崇责罚。是以姜家兄弟心下一凛,同时停下了脚步。冯师爷见四人不再阻拦,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多谢四位兄弟啦。” 于帆却看也不看姜家兄弟,高昂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中去了。 冯师爷处事甚是周全,生怕姜家兄弟没有阻拦于帆,会将心中这股怒火尽数发在厉秋风身上。是以他停下了脚步,挽住了厉秋风的左臂,拉着他一起走进屋内。 三人先后走进屋中之后,却见黄崇负手站在屏风之前,正自看着屏风上一副后人临摹的“韩熙载夜宴图”呆呆出神。待听到脚步声之后,他这才如梦初醒,慢慢转过了身子。 于帆拱手说道:“下官见过知县大人。不知大人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此时厉秋风和冯师爷已然走到于帆身后,两人分立在于帆左右,叉手侍立。却听黄崇说道:“方才胡大人也在这里,说起这几日咱们修武县发生的案子,却也是一筹莫展。眼下山西碧云坞蔡坞主、洛阳史家刀的史掌门和雷拳门的杨掌门也先后到了咱们修武县。这几位都是有大本领的江湖英雄,有他们出手相助,或许能早日捉住凶手。是以胡大人提议今晚设下酒宴,请眼下已赶到修武县城的英雄好汉吃饭,共商大计。是以本官请于大人来商议此事,想听听于大人有何高见。” 第八百二十九章 于帆听黄崇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忍不住转头向左右看了看。黄崇知道他的心思,笑道:“胡大人有事情要办,方才已经从后门走了。” 厉秋风心想,以胡坤的身份,应该堂堂正正地从前门离开才是,为何偷偷溜走,这事情可透着诡异。原本到修武县城,只是想安置好苦乐庵众尼,然后自己便赶回洛阳。想不到这两日在修武县城的所见所闻,处处都出人意料。虽说是朗朗乾坤之下,却如同又回到了谷口村,陷入到重重迷雾之中。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于帆说道:“黄大人,以下官之见,胡大人或许是一番好意,请了这些江湖人物到咱们修武县,帮助衙门维持治安。只是这么多江湖人物到了修武,若是处置不慎,他们闹将起来,凭咱们现在的人手,只怕弹压不住。何况大人已行文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只在两三天内,必然有上官赶到。若是他们瞧见修武县来了这么多形迹可疑之人,只怕于大人的官声不利。” 黄崇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于大人这是老持成重之见,也是为本官着想,本官心中自然明白。只不过凭着咱们衙门这百十号人,要想维持城内的平安,已是极难之事。若是烧毁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凶手在城内做起乱来,不只百姓遭殃,便是咱们县衙也必遭大难。所幸胡大人恰好途经县城,答应暂住数日,帮助咱们御敌。像雷拳门、史家刀这些江湖帮派,都曾受过胡大人的大恩,这才赶来相助。本官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不过听张师爷说,这几个门派都是侠义道,一向扶危济困,对官府极是尊重,想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于帆仍然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江湖人物向来不受官府约束,即便不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山寨,可是聚到了一处,便极易生事。黄大人还是小心为好。” 黄崇道:“本官也知道要有所准备,这才请于大人过来商议。”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先生,不知道义民的事情,现在处置得如何了?” 厉秋风拱手说道:“好教知县大人知道,昨日草民已经与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等人商议过此事,他们也非常卖力,打探到许多消息。这些义民不下二百人,若是约束得当,倒是衙门公差的好帮手。” 黄崇闻言大喜,手抚长髯,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厉先生,对这些义民严加约束。若是能有二百人听从衙门号令,咱们便有了极大的底气。再过半个月,便是咱们修武县的花灯祭。往年花灯祭十分热闹,只是今年咱们这里出了大案,凶手还没有抓到。若是凶手趁着花灯祭再生事端,城内非出大乱不可。本官要厉先生统领义民,不只是为了这几日维持县城的治安,更为了花灯祭之日,也能助衙门一臂之力。” 厉秋风从来没有听说过花灯祭,不过听名字也可以猜测出这是修武县城年终岁尾的一个热闹节日。他将昨日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等人打探到的消息对黄崇说了一遍,最后他对黄崇说道:“于大人方才也说过了,江湖中人大举到来,有好处也有坏处。依草民之见,只怕坏处还多了一些。比如昨晚黄大小姐竟然在路上遭遇恶徒,险些被害……” 他话音未落,黄崇脸色大变,颤声说道:“旭儿出事了吗?” 厉秋风原本以为黄崇已经知道胡一岳调戏黄旭之事,只是见他这副样,竟然好似丝毫不晓得此事,心下不由悚然一惊,便即转头向于帆望去。于帆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知县大人,下官原本以为大小姐已将此事说与您听了,想不到您竟然不知道。想来是大小姐脸皮薄,有些话说不出口……” 他话还未说完,黄崇已然神色大变,大声说道:“旭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与本官听听!” 于帆知道瞒不住了,只得开口说道:“昨晚大小姐在衙门西边的顺风巷口,遇上了胡一岳胡公子。胡公子喝得醉了,又不识得大小姐,竟然上前、上前拦住了大小姐,想要……” 于帆说到这里,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黄崇心下焦急,颤声说道:“于大人,你尽管说便是。” 于帆这才接着说道:“胡公子也是酒后乱性,拦住了大小姐,想要轻薄于她。所幸恰好有人路过,惊扰了胡公子一行人,大小姐这才趁机逃回了县衙。” 于帆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黄崇,接着说道:“大人不必担心,大小姐并未受伤。” 黄崇脸色铁青,嘴角抽搐,口中喃喃说道:“他怎么没将此事说与我听。只说他儿子遭人偷袭,死了十多名手下,却不说他儿子竟然敢欺侮旭儿。可恶,可恶之极!” 于帆见黄崇脸色阴沉,脖子上青筋暴露,口中呼呼喘着粗气,知道他心中愤怒之极。是以于帆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垂手站在一边,心下竟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片刻之后,黄崇叹了一口气,对于帆说道:“本官知道于大人为何不想邀集这些江湖武人到修武县来助拳了。胡一岳这个小杂种虽然年轻,可是已经是千户了。堂堂一位卫所千户,都敢在修武县城内为非作歹,又何况那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武人了。看样子此事还须另做商议,也不能召集太多的江湖人物到咱们修武县来。” 于帆拱手说道:“大人说得是,下官也以为召集江湖人物来帮忙,只怕后患无穷。” 黄崇在屋中踱了几步,叹了一口气,对于帆说道:“不瞒于大人说,我这个丫头自幼便颇为顽劣。拙荆去世之后,这丫头失了管教,行事更加荒唐无忌,最后竟然离家出走,险些闯下大祸。不过本官公事繁忙,对她也没有太多约束,倒是本官的过失了。” 黄崇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本官已将酒席定在了刘家老宅,傍晚时分于大人、厉先生直接过去便可。本官原本听了胡大人的劝说,想要在酒席之上请赴宴的江湖人物帮助衙门做事。不过眼下看来,这场酒席倒成了送别这些江湖人物的宴会了。” 于帆道:“大人能够如此决断,实为修武县百姓之福。” 黄崇道:“也幸亏于大人提醒,本官才没有铸成大错。今晚这场酒席,于大人还要多多配合本官才好。” 于帆笑道:“下官自然听从大人号令。只不过胡大人那里,有些话倒不好说了。” 黄崇“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他的事情你不必管了,本官自会处理。看样子请他来帮忙,是本官失策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方才黄崇还说胡坤是路过修武县,偶然知道修武县出了大案,这才留下帮忙。此时愤怒之下却说漏了嘴,原来这位胡坤胡大人,竟然是黄崇亲自请来的。只不过黄崇只是一个小小知县,怎么能与身居高位的胡坤有了交情?须知官场便是名利场,趋炎附势是升官发财的不二法门。黄崇与胡坤地位悬殊,绝无深交之理,这事情可透着古怪。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黄崇对他说道:“厉先生回去之后,还要好好安抚一众义民。说到底他们还都是修武县的百姓,与胡大人请来的那些江湖武人不同。既然咱们不想依靠这些江湖人物,义民便是咱们最好的帮手。此事就有劳厉先生了,至于相关的支出费用,一会儿请冯师爷与厉先生核计好了,到帐房去支取银子罢。” 厉秋风道了声谢。黄崇又与几人聊了几句,于帆便即带着厉秋风告辞离开。黄崇却也并不挽留,只是叮嘱两人傍晚时分一定要去刘家老宅。于帆和厉秋风满口答应,这才和冯师爷一同离去。只是三人穿过角门之时,却没有看到胡坤手下那四名黑衣大汉。 三人到了第二进院子之后,于帆正要送厉秋风走出县衙,冯师爷笑道:“厉大侠且不忙走。知县大人吩咐过了,要核计一下统领义民所需的银两……” 厉秋风道:“此事冯师爷处置即可,厉某一介草民,虽然答应暂时约束这些义民,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碰衙门拨下的银子,否则有些事情便说不清了。” 冯师爷摇了摇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的为人,冯某看得清清楚楚,这银子你尽管带去便是。说句实话,万从云一伙人都是地痞无赖,眼中只有银子。若是不喂饱了这些人,别指望他们能为衙门出力。厉大侠要想利用好这些人,银子必不可少。是以厉大侠不必客气,先拨给你一百两银子,不知道够还是不够?” 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一百两银子?哪里用得上这么多钱。” 冯师爷笑道:“厉大侠武功高强,可是对于发银子之道,只怕所知不多。一百两银子听起来不少,可是摊到这些人头上,只怕每人还分不到五钱。何况像万从云、巴玉岩、梅大力这些人,必然还要从中揩油。义民说是不下二百,其中真正能跑腿办事的不过二三十人。厉大侠,对这二三十人,你可不能吝惜银子。只要喂饱了他们,事情便成了一大半啦。” 第八百三十章 若论起武功见识,厉秋风自然远在冯师爷之上。可是冯师爷数十年间几乎每日都要与这些市井之徒打交道,县衙更是争名夺利的龙潭虎穴,可以说这数十年来,冯师爷是从唇枪舌剑、险恶风波中滚杀出来,早已练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是以若论起洞察人心,冯师爷不知道要比厉秋风高出多少倍。厉秋风听他说完之后,心里只有佩服的份儿。 于帆在一边笑道:“厉兄,你就听冯师爷安排罢。这些市井无赖狡黠之极,你要他们为你所用,须得多听冯师爷的主意。” 厉秋风向着冯师爷拱手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对冯师爷只有佩服的份儿。不如冯师爷替在下统领万从云等人,免得误了黄大人和于大人的大事。” 冯师爷脸色大变,于帆也是心下一凛。两人以为方才说的话让厉秋风心下不喜,竟然想摞挑子不干了。是以冯师爷急忙说道:“厉大侠这话可是说笑了。冯某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会耍些阴谋手段,那群地痞无赖岂能服我?若是由我约束这些家伙,只怕不到一天,便会被他们折辱而死。冯某给厉大侠出主意,是怕厉大侠受了这些小人的欺瞒,绝对没有取厉大侠而代之的意思,还请厉大侠不要多想。” 厉秋风这才知道冯师爷会错了意,急忙说道:“冯师爷,你想得忒多了。在下是真心佩服你的高见,并不是出于意气之争。冯师爷智谋胜在下百倍,正是做统领的合适人选……” 他话音未落,于帆在一边说道:“厉兄不要再推辞了。这些市井小民虽然狡黠,贪图小利。可是他们有一点却是不错,那便是对英雄好汉最为服气。厉兄虽然年轻,但是武功高强,行事公正,豪气干云,大伙儿都是佩服得紧。即便会被小人欺瞒,可是假以时日,只有厉兄能够让这些市井之徒心服口服。冯师爷智计百出,你有事尽可以与他商议。只不过厉兄须得亲力亲行,对万从云等人恩威并施,这些事情,只有你能做到,而冯师爷和我都办不到。” 厉秋风见于帆和冯师爷都不答应自己所请,只得作罢。冯师爷又劝勉了他几句,便带着厉秋风与于帆告别,回到他处置公务的屋子,找到掌管司库的小吏,要他拨给厉秋风一百两银子。那小吏与冯师爷对了勘合,这才带着两人到了后面的库房。只见充当库房的屋子外面站了六名公差,每人都手握钢刀,全神戒备。小吏向公差头目陈明缘由,公差头目察看了小吏手中所持的勘合之后,才由一名公差陪着,带着小吏、冯师爷和厉秋风进入屋子。 这屋子倒很宽阔,室内用手臂粗的铁栏隔出八间小屋,每个小屋中堆放的东西各不相同。有的堆着布帛丝绸,有的堆着木箱包裹。那小吏打开了一间小屋的铁门,从里面捧出一个木箱。这木箱虽然并不甚大,只是他捧出来之时好似颇为吃力。待他将木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之后,却见木箱内整整齐齐地摞着数十锭银元宝。小吏从中取出五锭银元宝,用一块红布包好,递给冯师爷,口中说道:“每锭二十两,一共一百两,请冯师爷查验。这是去年收上来的地赋银子的折耗,原本都是些碎银,重新烧化后炼制成元宝,算做本县的节余,冯师爷请将银子收好。待回到前面之后,还要劳烦冯师爷写一份收条。” 冯师爷接过包裹,却将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三锭银子,对那小吏说道:“老韩,这三锭银子麻烦你给换成散碎银两。” 他此言一出,那小吏面露难色,口中说道:“冯师爷,既然您要拨银子用,带着银锭子多方便?咱们这里又没有戥子和剪子,要将这些银子弄成散碎银两,只怕不大容易。” 冯师爷笑道:“老韩,你可别和我打擂台。我知道你这里有散碎银两,只是图省事不想拿出来罢。这一百两银子是知县大人调拨使用,要分给在外面办事的兄弟。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拿了出去,城内那些钱庄的伙计见是官银,只怕不敢兑换,这才要麻烦你了。” 那小吏没有法子,只得将那三锭银子放回到木箱,又将木箱捧回到小室之中,一边在小室内各个木箱中翻翻捡捡,一边口中说道:“也就是你冯师爷,换了别人,我才懒得如此折腾。前几日张百行这个王八蛋牛皮哄哄,找老子来提银子。老子说现银没有,拿铜钱抵换。这个王八蛋还给老子脸色看,最后还不是拖着两大木箱铜钱走了?要不说你冯师爷人缘好,眼界高。可是咱们知县大老爷,偏偏弄了张百行这个王八蛋在身边,唉。” 厉秋风听着小吏啰啰嗦嗦,心下奇怪,小声对冯师爷道:“张百行又是哪一个?” 冯师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百行便是张师爷。” 带三人进入屋内的公差站在一边,听到厉秋风的问话,在一边粗声粗气地说道:“咱们河南人说百,与不倒有些像。是以像咱们这些捕快公差,背地里都不叫他张师爷或张百行,而是叫他‘张不行’,嘿嘿,嘿嘿。” 过了一会儿,那小吏捧了一盘散碎银子出来,与先前那两锭银子包在了一起,口中说道:“咱们这里没有戥子,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碎银子绝对不会少于六十两。” 冯师爷接过包袱,随手递给了厉秋风,口中说道:“那是那是。你老韩号称一手抓,银子是多是少,你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这几日事情多,待过几日事情了结之后,我请你喝酒。” 姓韩的小吏笑嘻嘻地说道:“好好,喝完再去青云楼玩玩,你老冯可不要托辞不去。嘻嘻。” 四人出了屋子之后,那名公差头目又仔细搜检了厉秋风三人身上,这才放三人离开。待回到前屋,冯师爷写了字据,留给那名小吏,这才将厉秋风送出了县衙。厉秋风边走边说:“想不到调拨银子,却也如此繁琐,在衙门当差,却也是殊为不易。” 冯师爷点头说道:“确是如此。衙门越大,事情反倒越少。衙门越小,事情却是越多,也越麻烦。”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接着说道:“大锭银子,厉大侠须要收好。每日里只带些散碎银两在身上。若是那些地痞无赖办事得力,便赏上一、两钱,管教这帮家伙红了眼睛帮你办事。” 厉秋风道:“承教承教,多谢冯师爷指点。若不是冯师爷提醒,方才我可想不到将大锭银子换成散碎银两。只是给那位姓韩的兄弟添了麻烦,倒有些过意不去。” 冯师爷嘿嘿一笑,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侠,你不必心中过意不去。只怕老韩现在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厉秋风一怔,道:“此话怎讲?” 冯师爷道:“老韩做司库这活儿,每日里银子打他手里过,岂有不雁过拔毛的道理?你若是只取大锭银子,他便不好从中做手脚。若是换成散碎银两,他便可以趁机从中抽走一些,写到账簿上,只说散碎银两有损耗,便可遮掩过去。” 厉秋风想不到这小吏还有如此发财手段,心下惊讶。冯师爷道:“那些大官大将,自然不须费这些心思,便能将成百上千两银子收入囊中。咱们这些下层小吏,也只能别出心裁,弄些银子过活。正所谓龙有龙道,鼠有鼠道。若是冯某猜得不错,只怕老韩现在正和守卫司库的那几个家伙在分钱呢。” 厉秋风苦笑道:“想不到小小知县衙门,里面还有这些名堂。若是人人如此,大明天下岂能平安?” 冯师爷叹了一口气,道:“即便人人不如此,大明天下就能平安么?眼下大明危机四伏,说不定哪一天便会出大事。厉大侠,你是江湖中人,冯某也不必瞒你。冯某在衙门已经混了将近三十年,所见所闻,可以说是无官不贪。咱们黄知县已经算是一位难得的好官,都说他甚是清廉。可是他若真是两袖清风,只怕他老人家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别的不说,他今天晚上要大摆酒席,至少要花上三四十两银子。这钱可不是他出,全都折算在衙门的岁出之中。知县大人全家的吃穿用度,哪一项不是衙门代出?不是知县大人清廉,而是他压根不用自己花银子。吃穿用度,乃至出行的车马费,他一文不用出。换了任何一人,只须领俸禄,便已足够生计,还能攒下不少钱。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凡贪官,用了衙门的钱还不算,还要去搜括民脂民膏。以冯某之见,天下凡是做官之人,无所谓好官坏官,只分为多贪或少贪罢了。” 厉秋风听了冯师爷这番高论,心下震骇之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按照律例,衣衫兵刃,由朝廷拨下银两,自行花钱寻人制作打造。可是后来宫中有了作坊,为锦衣卫制作衣衫靴袜,乃至兵刃暗器。虽说是要各人缴纳银两,后来也都不收了。是以厉秋风也不去宫外自行花钱缝制衣衫、打造和修补兵刃,而是尽数交给宫中的作坊来办,每年里也能省下几两银子。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想想,与那些贪官又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罢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冯师爷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只道他对自己所说之事不以为然,接着说道:“以厉大侠之精明,想来也知道冯某将大锭银子换成碎银,除了方便厉大侠赏赐那些市井之徒之外,也有冯某自己的打算。” 厉秋风并不晓得冯师爷还有什么打算,不过他也不想让冯师爷看出自己的尴尬,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只听冯师爷道:“在衙门当差,须得上下打点,左右逢源,才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否则得罪了人,只怕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冯某最初到衙门当差,也是什么都不懂,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更被人推出来顶杠,险些下了大狱。后来见得多了,慢慢也学会了明哲保身之道。要想平安无事,便要让衙门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只说你的好处,不说你的坏处,这样才能保得自己平安。比如方才冯某要老韩将三锭银元宝换成散碎银两,固然是为了厉大侠使起银子来方便。可是也存了收买老韩和公差之心。他们这些小小的作弊手段,冯某岂会不知道?只不过若不给他们好处,只怕办起事来,便多了掣肘,很多事情便不好办了。方才老韩也提过张师爷之事。若论起精明,张师爷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可是此人过于贪婪,自己吃肉,连汤都不给旁人喝一口,是以衙门里面上上下下、公差仆人,虽然知道他是知县大人的亲信,对他却是阴奉阳违,事事在他后面下绊子。若不是知县大人护着他,只怕他早就倒了大霉。眼下虽然大伙儿拿他没有办法,可是一旦有一天知县大人护不了他,张师爷定然是第一个要倒大霉的家伙。”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冯某要想拿银子过活,便得在衙门之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是以很多时候,也不能不虚与委蛇。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两句话说起来容易,只是较起真来,只怕无人能够做到。” 冯师爷说完之后,长叹了一声,便即沉默不语。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出了县衙大门,厉秋风才向冯师爷告别。冯师爷又叮嘱了他几句,两人这才拱手告别。 厉秋风边走边回想冯师爷所说之事,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沮丧,正自心下茫然之时,却见迎面有一群人走了过来。厉秋风瞥见为首那人,心下一凛,急忙走向了侧,混入百姓之中。这群人正自边走边说话,却没有留意厉秋风,片刻之间便从厉秋风身边走了过去。 待这群人走远了,厉秋风站在街边,看着这群人的背影,心下暗想:“怎么昆仑派也到了修武县城?” 原来他远远便认出为首的那人正是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走在他身边的自然是昆仑派弟子。厉秋风与楚丹阳在皇陵地下、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都曾经并肩御敌,知道楚丹阳为人正真,是江湖之中的侠义之士。按理说楚丹阳到了,他应该上前相认才是。只不过眼下修武县城中龙蛇混杂,诡异之事不断。背后又有倭寇藏匿,不知道有什么阴谋。是以厉秋风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暴露身份。他抱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想找出背后策划这一切阴谋的那人。因此他看到楚丹阳之后虽然心下又惊又喜,却没有上前相认。 厉秋风在街边驻足良久,暗想青城派和昆仑派先后赶到,两派的掌门人许成和和楚丹阳不只武功高强,而且行侠仗义,门下弟子武功不弱,若是找到了幕后真凶,这两派倒可以成为自己的强援。念及此处,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向城隍庙走去。 待他回到城隍庙后院自己的屋子之中,先是掘开了地下的几块方砖,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取出包着银子的红布包袱,取出了五六两散碎解子,然后将剩余的银子包好埋入坑中,又将方砖铺好,双脚用力将方砖踏实。地面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再也看不出下面埋了东西。 厉秋风将留在外面的散碎银子包好后放入怀中,见桌上放了一壶茶,伸手在壶身上轻轻一碰,茶水尚温。想来是自己随于帆离开之后,庙祝前来收拾食盘,顺便送来茶水。厉秋风取出银针,试过茶水并无异样之后,这才倒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心事。 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脚步声响,片刻之后,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三人到了门前。厉秋风将三人请了进来,还没等落座,只听万从云兴奋地说道:“统领大人,今日总算没有白费工夫,咱们打探到了大消息啦。” 梅大力和巴玉岩生怕万从云抢了头功,便也纷纷抢着说话。三人声音极大,厉秋风反倒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最后他只得一拍桌子,口中说道:“你们一个一个说。万二爷先说。” 万从云甚是得意,瞥了梅大力和巴玉岩一眼,先是向厉秋风告了个罪,这才开口说道:“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大批江湖人物涌入修武县城。小人的徒弟们查清楚的就有十几个门派。只不过这些家伙都很小心,咱们探听不到他们到修武县来干什么。眼下城中的客栈已经住满了。很多人没有法子,只得到城北那片闹过瘟疫的荒宅居住。听说衙门已经派人到了城北,想要将这些人赶走。不过这些江湖人物人多势众,衙门派去的人吃了大亏,落荒而逃了。” 万从云说完之后,梅大力抢着说道:“统领大人,咱们也看到不少江湖人物进入修武县城。昨日看到史家刀和雷拳门到了,这两派的名头已经颇为响亮,可是与今日到达的武林高手相比,他们可就差得远了。上午昆仑派来了不少人,其它各帮各派对昆仑派恭敬得很。昆仑派那个掌门人好像姓粗,这姓氏倒有些奇怪……” 他话音未落,却听巴玉岩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梅,说你胸无点墨你还不服气。人家明明姓楚,名丹阳,是赫赫有名的昆仑派掌门人。你将人家的姓氏都搞错了,还想着抢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梅大力怒道:“他妈的,老子和统领大人说话,要你这龟孙子在一边说三道四?!” 巴玉岩道:“你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跑回来胡说八道,耽误了统领大人的大事,你扛得起来吗?!” 梅大力正欲再说,厉秋风冲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两位不必争吵。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须得心平气和才是。” 他说到这里,想起冯师爷和于帆的话,便即伸手从怀中掏出小布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把散碎银两,约摸有三两重,将银子放在桌上,大致分为三堆,口中说道:“这些银子三位先拿去,赏给办事得力的兄弟。告诉各位兄弟,须得打探到到达修武县城的各帮派的名字,人数。若是能够知道他们到修武县城的目的,便是大功一件。” 万从云等三人见了银子,个个心花怒放,一边将银子收入怀中,一边赌咒发誓,一定要将各帮派的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再回来向厉秋风禀报。待三人离开之后,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心下暗想,今日的情形与皇陵之时倒有些像。各大门派受人欺骗,蜂拥而至。只不过当日是有人故意散布皇陵藏有重宝的消息,今日不知道有人又捏造了什么谣言,将这些江湖人物又骗到了这里来。 他正思忖之间,庙祝带人送来了午饭。厉秋风见食盘中有酒有肉,甚至是丰盛,心下颇为过意不去,是以口中说道:“如此叨扰,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先生不必再为我准备饭食,在下自行去庙外的酒馆吃饭便可。” 庙祝笑道:“您这可就见外了。万二爷吩咐咱们要小心伺候,咱们哪敢怠慢了大爷?何况就算不给万二爷面子,尹捕头的话咱们可万万不敢不听。” 厉秋风一怔,道:“尹捕头也找过你?” 庙祝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可不是嘛。单凭万二爷,或许有些事情咱们还可以拖着不办。可是尹捕头是衙门中人,在咱们修武县也算得上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亲自找到小人,要小人小心伺候大爷,一应钱物,都可以到衙门支取。小人哪敢不听从衙门的命令?只要大爷满意,便是小人的差事办得好,也算大爷心疼小人了。” 自从听了冯师爷和于帆的话后,厉秋风对于衙门中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知道了不少。见庙祝如此模样,他心中暗想,尹捕头定然是答应给这庙祝好处,他才会如此热心,不怕花钱多,只怕花钱少。只是羊毛出在羊上,这笔银子最后仍然要从百姓身上搜刮。 念及此处,他心下更加不安,正想说不要再为他准备饭菜。只是转念一想,这庙祝想出种种花样,归根到底就是想从衙门那里获得银子。就算自己不在城隍庙中吃饭,庙祝定然也会瞒天过海,仍然会向衙门要银子。除非自己将尹捕头叫了过来,当着两人的面说自己不在庙中吃饭,这庙祝或许才不敢从中间捣鬼。不过若是自己真的这样干,只怕不只得罪了庙祝,也得罪了尹捕快。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中一声长叹,只得摇了摇头,对庙祝说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庙祝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小人不打扰大爷吃饭了。大爷若是有事,随时叫小人过来便是。”他便说边点头哈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门口,这才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第八百三十二章 此时虽然已近午时,不过这一上午厉秋风只是与黄崇、于帆、冯师爷等人说话,既没有到处奔波,更加没有与人动手过招,是以不像前两日那般腹中饥饿。看着眼前四样精致菜肴,却也并未像昨日那般风卷残云般吃得一干二净。 厉秋风仔细回想到了修武县城之后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越想心中疑团越多。他留在城中,原本是受了许鹰扬之托,要查出覆灭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凶手。只不过虽然做了义民的统领,这两日也打探到不少消息,可是事事都与云台山发生的惨案没有什么关联。而且自昨日起,大批江湖人物又在修武县城聚集,颇有当日皇陵夺宝之事的影子。只不过当日玩弄阴谋的余长远、唐赫、赵真等人已经烟消云散了。若以规模而论,云台山之事自然比不得当日武林近半帮派大举聚集的盛况。只是幕后凶手一出手便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中的数百名僧道尽数烧死,论手段之狠毒,又远在唐赫、余长远等人之上。是以他今日面对的情势,只怕比皇陵夺宝之时更加凶险。 厉秋风思忖良久,却也找不到半点头绪,到得后来只觉得胸口郁闷,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来踱去。耳听得前院传来钟鼓之声,他心下暗想,自从到了这城隍庙中,每日里都是早出晚归,竟然没有在庙中转转。都说这城隍庙建成已逾千年,自己到了此地,却不瞧瞧这城隍庙中供奉的神祗,却也说不过去。 念及此处,他信步出了屋子,将门关好,便即向前院走去。后院是庙祝和庙中一些仆役居住之所,平日里极少有人到这里来,是以整日里都非常安静。只是穿过连接前院和后院的角门后,却听得钟鼓齐鸣,夹杂着香客的说笑之声,倒是非常热闹。眼前香雾缭绕,几乎将大半个院子都遮住了。线香的香气扑鼻而来,颇有些让人身处仙境的感觉。 厉秋风绕过一群正在正殿门外跪拜的香客,从人群右首走到正殿门前。却见这正殿门槛极高,足有半尺,比之京城皇宫大殿的门槛却也不遑多让。厉秋风心下暗想,修武县毕竟距离京城有上千里,否则在京城之中,若是被御史或是东厂、锦衣卫的探子发现庙内的规制与皇宫比肩,只怕一封密折送上去,庙里主事之人便会被拿去问罪。 他一边思忖一边踏入正殿。殿外虽然甚是热闹,殿内却极是肃静。只见大殿正中供奉的是一位锦冠霞帔的贵妇神像,神态庄严,让人一望之下,便即生了敬畏之意。 厉秋风初入城隍庙之时,曾在正殿外远远看见过这尊神像。只不过当时距离既远,又被烟雾遮掩,看得并不十分清楚。此时距离这神像不过数丈,仰头望去,见这神像塑造得极是逼真,心下暗想,京城中几处道观我也曾多次去过,里面的神主泥像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可是看这尊城隍娘娘的神像,竟然丝毫不亚于京城道观中那些神主。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工匠的手艺,倒是令人十分佩服。 他正出神之际,忽听身后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说道:“大爷,您也到这里来上香不成?” 厉秋风听出是庙祝的声音,便即转过头去,却见庙祝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用白面捏成的贡果,堪堪走进了正殿之中。厉秋风点头说道:“说来惭愧,在下已经在贵庙之中住了两日,竟然没来拜一拜这城隍娘娘,实在说不过去。” 庙祝一边将托盘中的贡果整齐地摆在城隍娘娘神像前的供桌上,一边笑道:“大爷确是应该来拜拜娘娘。咱们这位娘娘,可以说是大慈大悲,有求必应。远的不说,三年前城东王举人的老娘患了恶疾,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王举人是至诚至孝之人,为救母亲,在咱们城隍娘娘面前发下重誓,说只要老娘能过了这一关,他便自刺一目献给城隍娘娘。结果您猜怎么样?当天晚上王老夫人呕吐不止,最后吐出一个拳头大的肉球,恶疾就此好了。王举人欣喜若狂,便要在城隍娘娘面前自刺右眼,以谢城隍娘娘救命之恩。想不到他刚刚将针刺到眼前,原本阳光普照的天上竟然打了一个霹雳,紧接着一道电光落在了咱们城隍庙的院子中。四周看热闹的众人吓得匍匐在地,就连王举人也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老道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对王举人说,这是城隍娘娘不忍心他自残肢体,特意显灵,警告他不必自刺一目,只须好好侍奉母亲,便不算违背了誓言。 “那老道士说完之后,便即消失不见。王举人这才如梦初醒,知道是天上的神仙前来点化于他。自此之后,王举人更加乐善好施,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咱们修武县城东的数千顷良田,尽都归到了王举人的名下,他成了咱们修武县最大的地主之一……”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怔,对庙祝说道:“先生最后这一句话,在下可有点不明白了。这数千顷良田归于王举人名下,与他乐善好施,又有什么关系?依在下的浅见,这位王举人将这么多良田弄到手中,岂不是有兼并土地之嫌?” 此时庙祝已将贡果摆放整齐,这才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大爷不是农户,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所在。咱们平民百姓,家中若是有几亩田地,便是一家老小口中之食、身上之衣的来源所在。可是这些年来朝廷不断加重赋税,即便是丰收之年,田地收成极好,除去缴纳给官府的赋税,田地的收成便已所剩无已。若是遇上灾年,即便颗粒无收,赋税却是一文都不能少。这些平民百姓,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厉秋风惊道:“朝廷不是有旨意吗?若逢灾年,赋税减半,甚至不收,而且还有救灾钱粮发放,为何贵县竟然还有如此陋习?听说贵县知县黄大人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清官,断然不会如此盘剥百姓罢?” 庙祝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大爷,你说的不错。可是放眼天下,有哪一府哪一县在灾年会免了百姓的赋税?这些官府老爷,不加赋三成,已经算是好官啦。小人也就是跟您说说,朝廷的旨意是一回事,下面这些官老爷又是另外一回事。丰收之年,他们要加收损耗,灾年之时,赋税照收不误。至于咱们黄知县,确是一位难得的好官、清官。可是他一个好官、清官又有什么用?到了缴纳赋税之时,洛阳府的差役,甚至河南巡抚衙门都会派出大官到咱们这里来,监督修武县衙门收取赋税。黄知县虽然对百姓甚好,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震骇之极,暗想河南距离京城算是极近,骑着快马一日一夜之间便能赶到京城。可是即便是在天子脚下,这些地方官竟然敢如此阴奉阳违,盘剥百姓,至于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做起恶来,更是不知道要比京城左近严酷多少倍。 却听庙祝说道:“平民百姓活不下去了,只得另想法子。朝廷有恩旨,秀才、进士、致仕的官员可以不缴田地纳赋税和服徭役。而且这些人有的本身就是官府中人,有的虽然不是,也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平民百姓便将田地卖给这些大户,自己做了大户人家的佃户。这样一来,大户有了田地,又不用缴纳赋税。平民百姓虽然没了土地,可是不用缴纳赋税,而且能从大户手中获得粮食银钱,双方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口中说道:“可是如此一来,朝廷没了赋税收入,岂不是天下大乱?” 庙祝笑道:“这些当官的和大户人家才不管哩。反正他们不用缴纳赋税,也不用服徭役,乐得逍遥自在。至于什么天下大事,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干系。这些年天下不太平,根源十有八九都在于此。那些失了田地的百姓给大户人家做佃农,原本指望着东家能赏口饭吃。可是有些大户太过为富不仁,盘剥起来比官府还恨。更有的缺德带冒烟,榨取佃户的银钱不说,还欺凌人家的妻女。这些佃户活不下去了,不做佃户是死,做了佃户还是死,一咬牙聚集起来,啸聚山森,做了强盗。” 厉秋风听得瞠目结舌,喃喃说道:“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庙祝道:“怎么得了?那是朝廷大官去想的事情,咱们平民百姓,想这些也没有用。听说有些官儿知道些民间百姓的疾苦,也曾想过要减免赋税,把那些大官儿和大户手中的田地由朝廷赎买,再分给百姓。只不过多少大官儿和大户靠着这些田地和佃户发财?你若动了他们的田地,他们非跟你拼命不可。是以这些年来,凡是想在这些大官和大户的田地上打主意的官员,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不是被朝廷杀了,便是被发配蛮荒之地,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听说宋朝有个宰相,就是因此倒了大霉。小人瞧着咱们大明朝这些官儿,可没几个像人家宋朝宰相那样有种。他们是能过一天是一天,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才不会管平民百姓饿死还是冻死!” 第八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虽然无意官场,不过在锦衣卫当差五年,每日里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之间也有了不少官场的习气。对于锦衣卫,他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一方面固然知道锦衣卫势力极大,不少锦衣卫作威作福,仗势欺人。另一方面却也知道大多数锦衣卫也是吃粮办差,与寻常卫所的军卒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不少锦衣卫的密探混入漠北鞑子军中,以及东南沿海的倭寇巢穴,为朝廷打探军情,不少人因此惨死在鞑子和倭寇的刀下。是以不知不觉之间,厉秋风便会站在官府的立场上去想事情,很多时候,他忧心的并不是百姓的生死存亡,而是朝廷如何才能度过难关。 但是方才听庙祝一席话,却在他心中搅起了极大的波澜。皇陵之争,永安城大战,一直到虎头岩下山腹中的恐怖幽冥世界,推根溯源,却是朝廷党争所引发。而这场党争的关键,便是江南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杨廷和一党和刘康一派,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想争夺土地,维持自己一派在江南的势力。只不过这些人争权夺利,倒霉的却是平民百姓,而最后受到损失的则是朝廷。一方面百姓失去田地,虽然对大地主也有怨言,但是最后这股怒火往往要转嫁到朝廷身上。另一方面,百姓依附于大地主,所种的粮食大半由大地主获得,而大地主大半都是朝廷致仕的官员和秀才、举人、进士,这些人不向朝廷纳粮交税,使得朝廷岁入剧减。如此一来,便无力消灭倭寇和抵御鞑子兵的攻击。若是事情没有变化,只怕终有一天,大明天下将落入敌手。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庙祝却并未在意,接着说道:“所以说王举人收买土地,反倒是为平民百姓做了一件善事。不过若是没有城隍娘娘保佑,他也没这份福报。咱们这位城隍娘娘,那是最灵验不过啦。” 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城隍娘娘真的保佑王举人成了大地主,只能说她是善恶不分,助纣为虐。只不过心中虽做此想,自然不能说出来。厉秋风抬头看着城隍娘娘的神像,口中说道:“听说这座城隍庙建了有上千年了。在下在别处也见过不少城隍庙,可是里面供着的都是城隍公,最多同时供奉城隍公公和城隍娘娘,单独供奉城隍娘娘的庙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庙祝最喜欢别人向他打听城隍庙的来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眉飞色舞,将这位城隍娘娘救下全城百姓性命的传说又说了一遍。厉秋风笑道:“这些都是传说罢了,做不得数。” 庙祝瞪大了眼睛,对于厉秋风不信他的话,倒有些不满。只听他说道:“大爷,传说不传说的咱不知道。可是咱们这位城隍娘娘,确是有来历的人物。小人做庙祝也有二三十年了,接任庙祝之时,都要由上代庙祝交代一些事情。小人曾听上代庙祝说,这位城隍娘娘是有姓氏的。据说她本姓徐,嫁与贵人为妻。后来贵人遇难,她逃了出来。一路之上救了不少人,上天感念她心地善良,这才使得她肉身成圣,做了天上的神仙。徐娘娘带了手下十八名神仙,在人间扶危济困,广结善缘。大爷,若是这位城隍娘娘不是真人,又怎么会有姓氏流传下来?” 厉秋风知道这些市井之人,最喜欢传说这种鬼神怪谈,却也懒得与他争论,只是微微一笑,道:“善恶出于一心,只要一心向善,即便不拜神佛,鬼神却也不敢冒犯。先生以神仙之说感化百姓,却也是一件极大的善行,在下佩服。” 庙祝听厉秋风推重自己,心下也甚是高兴,正想再说几句,忽听庙门外有人说道:“这天下的城隍庙咱也去过不少,可是只供奉城隍娘娘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人话音方落,却听另一人沉声说道:“城隍虽然居于庙宇之中,却与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不同。城隍大多有名有姓,乃是为百姓做下好事之人,受了百姓的尊敬,才被举为城隍。是以城隍在神仙之中的地位虽然不高,却是最亲近百姓之人。便如朝廷上下那些官员,对百姓最为重要的,不是京城中那些文官武将,而是每日都要与百姓打交道的知县、知府。” 他话音方落,只听先前说话的那人笑道:“刘先生高见,在下佩服。” 厉秋风听到第二人说话之时,心下一凛,暗想这声音好熟,与一个人极为相似。难道此人也到了修武县不成?待听到先前说话之人称那人为“刘先生”,厉秋风心下再不怀疑。是以他脸色一变,见庙祝正自在供桌旁低头点燃一束香,他右足一点,身子轻飘飘跃起,直落到城隍娘娘神像后面去了。 厉秋风刚刚在城隍娘娘神像背后藏好,却听得脚步声响,约摸有五六人走了进来。随后却听庙祝说道:“咦,大爷哪里去了?” 厉秋风知道庙祝在寻找自己,此时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却听一人说道:“这神像倒是极为逼真,不是俗人所做。想不到区区一个修武县城,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匠人。” 他话音方落,却听庙祝笑道:“这位大人真是有见识。实不相瞒,这神像乃是唐朝有名的画师吴道子所作,请了西域的匠人塑造而成。” 先前说话那人“噫”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庙祝道:“小人乃是这庙中的庙祝,自然知道城隍娘娘神像的来历。” 先前说话那人笑道:“原来是庙祝先生。世间都说你们这些庙祝能与神仙交通,百姓都很怕你们,生怕你们在神仙面前说他们的坏话,这才用糖糕粘住你们的嘴,不知道是也不是。” 只听庙祝陪着笑道:“大爷这是说笑了。您说的那是灶王老爷,和咱们城隍娘娘不是一回事。” 庙祝此言一出,先前说话那人老半天没有说话。却听有人说道:“楚先生久居昆仑,极少踏足中原,不晓得这些神仙鬼怪的传说,却也并不稀奇。” 那位楚先生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刘先生,你就不必往我脸上贴金了。方才楚某说错了话,倒教各位见笑了。” 只听另外一人说道:“有什么见笑的?实不相瞒,范某一直以为城隍老爷和灶王爷是一回事,可见世间不晓得此事之人甚多。哈哈,楚先生何必自己过意不去?” 几人说说笑笑,显见极是亲密。庙祝道:“几位大爷请在此处随喜,小人还要去换些香烛,就不陪着各位了。” 他说完之后,只听得脚步声直向殿外走去,片刻之后便被殿外香客的说笑声遮掩住。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后来进入殿内的几人竟然不再说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厉秋风心下诧异,暗想这几人既不进香,亦不祷告,跑到城隍娘娘神像前干什么?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一人缓缓说道:“阁下藏匿于城隍娘娘身后,对她多有不敬,既然阁下也是武林同道,何不现身一见?”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已被人瞧破了行藏。只不过听到是那位“刘先生”说话,心下倒也并不惊慌。他绕过神像,冲着殿中诸人抱拳说道:“刘先生,各位前辈,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只见殿中站了五人,为首那人赫然便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站在他左侧的两人是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和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刘涌身后还站着两人,左侧那人厉秋风在皇陵见过,知道此人是武当派掌门人玉星子的大弟子范崇印,江湖人称“翻天剑客”,武功着实了得。右侧那人却是一个道士,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不怒自威。只不过厉秋风从未见过此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可是瞧此人的气派举止,能与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比肩,自然也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 刘涌听出有人藏在神像背后,从此人极细微的呼吸判断,藏匿之人武功极高。只不过刘涌是一个极谨慎之人,此时敌友未辨,不肯轻易出手。何况他自认为昆仑、青城、武当等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和高手与自己同行,即便藏匿之人是华山派的对头,却也不必惧怕。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厉秋风,待看到厉秋风现身相见,饶是刘涌一向沉稳,却也是又惊又喜。只见他快走几步,拱手说道:“厉兄弟,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厉秋风抱拳还礼,口中说道:“此事一言难尽。能与刘先生和各位前辈在此相遇,幸何如之?” 楚丹阳和许成和也走上前来,各自与厉秋风相见。刘涌又将范崇印引见和厉秋风,最后指着那道人说道:“厉兄弟,刘某来为你引见。这位道长乃是天山派掌门人云中子前辈。” 厉秋风正要躬身施礼,云中子哈哈一笑,伸手将厉秋风双臂托住,口中说道:“早就听说厉大侠武功了得,更难得的是一副侠义心肠。若无厉大侠在皇陵和永安城、沙家堡仗义出手,只怕江湖中的英雄好汉死伤无数。贫道几名师兄弟不自量力,也曾参与了皇陵之役,险些死在幽冥地下。他们提到厉大侠,都是好生佩服。想不到今日得见尊颜,倒是贫道的福气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众人寒暄了几句,刘涌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另寻一个稳妥的所在,再细说缘由却也不迟。” 厉秋风原本想请刘涌等人到后院自己的居处说话,只是转念一想,自己与刘涌、楚丹阳、许成和虽然称得上是生死之交,不过与范崇印却并不熟悉。此人诚府极深,不得不有所提防。至于天山派掌门人云中子,与自己更是初次相见。虽说天山派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只不过极少踏入中原,自己对云中子不知底细,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念及此处,厉秋风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许成和道:“咱们青城派眼下居住在修武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之中,倒甚是安静。不如各位与我同去,再详细商议不迟。” 他话音方落,却听楚丹阳笑道:“许掌门那处宅子我也去过,规模倒是不小,只是与贵派居住在一起的是汝阳卫的官兵,虽然这些人对贵派极为客气,可是难保不会另生枝节,依楚某之见,还是不去为好。” 许成和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楚兄说得不错。我一早便与胡公子说过,今日便要搬将出去。听说城北有很多废弃的宅子,我已要几名弟子去寻找住处了。也是我有些托大,没有想得太多。若是这消息传扬出去,说是咱们青城派与汝阳卫的官员住在一处,那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涌在一边沉声说道:“许掌门说的不错。能早离开一刻,贵派还是早一些搬走。江湖之中人多嘴杂,加上有些宵小之辈从中拨弄是非,为了免生误会,贵派还是不要与官府有什么瓜葛为好。” 云中子道:“咱们天山派借住在城外的青风观之中,那里人迹罕至,极少有人,各位不妨与贫道同去。” 刘涌道:“如此最好,咱们就到青风观一叙。”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兄弟若是无事,不妨与咱们同去。” 厉秋风原本想与刘涌等人密谈,只是云中子和范崇印在,有些话便无法细说。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对刘涌说道:“晚辈还有一些事情,暂时不能与各位前辈同去。待事情办完之后,晚辈再去拜见各位前辈。” 刘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先行告辞。眼下有数十个江湖帮派涌入修武县城,大半居于城北。厉兄弟若是有事情,尽可以到城北来找刘某。” 厉秋风拱手说道:“晚辈记下了。” 刘涌微微一笑,对楚丹阳和许成和等人说道:“各位邀我同来城隍庙游玩,初时我还以为这里没什么了不起。想不到竟然能见到厉兄弟,这一趟可没有白来。哈哈,哈哈。” 楚丹阳和许成和也说笑了几句,众人这才与厉秋风拱手告别。厉秋风将刘涌等人一直送出了城隍庙,这才依依惜别。只不过当他眼看着刘涌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正想转身进庙之时,却见巴玉岩带着几个徒弟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厉秋风站在门前,巴玉岩面露喜色,快步走上前来,对厉秋风拱手说道:“统领大人,出大事啦!”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远远的却见几个人影跑了过来,更有一人大声叫道:“统领大人,咱们打探到大消息啦!” 厉秋风见那几名汉子边跑边喊叫,认出是梅大力和他的几名手下。巴玉岩转头看了一眼,却也是神色大变,口中怒道:“这个王八蛋,又想坏老子的好事!” 他说完之后,这才发觉自己这话对厉秋风颇为不敬,急忙换了一副笑脸,对厉秋风道:“统领大人,小人这话不是对您说的,还请你不要在意。” 厉秋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便在此时,却见街角又转过几个人来,远远望去,为首的那人不是万从云是谁?此时万从云似乎已经看到巴玉岩和梅大力抢在前面,登时加快了脚步,直向城隍庙门前奔了过来。 万从云这一发力奔跑,梅大力已然惊觉,脚下越发快了。巴玉岩见势不妙,急忙对厉秋风说道:“统领大人,眼下城北已经乱成一团,好几个帮派大打出手,双方都出了人命。衙门现在已经弹压不住……” 他话音未落,梅大力已经奔到厉秋风的面前,抢着说道:“铁掌帮和红枪会打起来啦!双方死了五六个人,伤了二三十人。尹捕头带了捕快前去弹压,反倒被打得头破血流……” 梅大力还未说完,巴玉岩怒吼一声,扑上去便是一拳,直向梅大力面门打到。梅大力正抢着说话,全然没有料到巴玉岩竟然挥拳殴击自己。只听“砰”的一声,巴玉岩这一拳正打在梅大力左眼。梅大力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痛入骨髓。他心下大怒,虽然眼睛已经不能视物,右拳兀自胡乱打出,正击中巴玉岩左眼。 巴玉岩一击得手,正想痛打落水狗,再打上几拳之时,冷不防受了梅大力重重一击,却也是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东西。两人心下狂怒,登时扭打在一处。 厉秋风见巴玉岩和梅大力各自左眼都是一片乌青,挥舞拳脚斗在一处,便如同街头闲汉斗殴一般,全无半点章法,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巴玉岩和梅大力既然动手,两人的徒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也厮打在一处,城隍庙门前登时乱成一团。 便在此时,万从云已经跑到庙门前。他见巴玉岩和梅大力厮打在一起,心下大喜,绕过厮打在一起的巴玉岩和梅大力,凑到厉秋风面前,低声说道:“统领大人,城北出了大事啦。好几个帮派混战在一处,死伤不少人。尹捕头带人前去弹压……” 万从云刚刚说到这里,从他身后突然伸出四只手来,登时将他的嘴巴紧紧捂住。万从云吓了一跳,双手乱舞,想将四只手从嘴上扒开。只不过捂住他嘴巴之人用力甚大,一时之间却也挣脱不开。 厉秋风站在石阶上,将面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万从云说话之时,巴玉岩和梅大力停下了厮打,直向万从云扑了过来,伸手便将万从云的嘴巴捂住。随同万从云前来的三名徒弟见师父遇袭,急忙冲上前要将巴玉岩和梅大力拉开。巴玉岩和梅大利的徒弟自然不肯作壁上观,冲上前来将三人拦住。只见这十几个人打成一团,场面混乱无比。 转眼之间,万从云右眼挨了梅大力一拳,登时热泪长流,右眼也是一片乌青。万从云眼睛吃疼,一脚踹了出去,正踹在梅大力小腹,将他踢倒在地。巴玉岩瞧出便宜,正想偷袭万从云后背。万从云的一个徒弟飞身扑上,勒住了巴玉岩的脖子,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巴玉岩和梅大力的徒弟纷纷扑了上去,十几个人压在了一处,竟然叠起了罗汉。 此时众香客见城隍庙前乱成一团,只得远远避开,却并未逃散,而是躲在远处,冲着打成一团的众人指指点点。厉秋风知道闹将下去,局面将不可收拾。是以大步走下石阶,双手伸出,抓起一人便掷了出去。片刻之间,便将摞在一起的十几个人或远或近地摔到了地上。 万从云等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鼻青脸肿,兀自不服,正要厮打,却听厉秋风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万从云指着巴玉岩和梅大力道:“今日若不是统领大人阻拦,管教你们两个小人看不到明天的日头!” 梅大力冷笑道:“姓万的,你知道明天阴天,看不到日头,还在这里虚言恫吓,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厉秋风见众人还在争吵,沉声说道:“都给我闭嘴!” 巴玉岩正想出言喝骂,被厉秋风一吼,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万从云和梅大力见厉秋风面沉似水,却也不敢说话,只是互相怒目而视。 厉秋风对巴玉岩道:“你最先到的,便由你先说。” 巴玉岩揉了揉被打得乌青的左眼,口中说道:“是。铁掌帮是昨天晚上到的,红枪会虽然昨晚也已经到了城外,可是因为城门落了锁,这伙人没能进城,只能在城外树林中睡了一晚。是以进城之时,红枪会的帮众都有些不大痛快。统领大人也知道,眼下修武县城内的客栈都已住得满了,红枪会找不到住处,加上昨天晚上在城外冻了一夜,心下差恼,险些将两家客栈砸了。后来听人说城北有不少废弃的屋子,红枪会便赶了过去。只不过到咱们修武县城的帮派很多,城北那片宅子也被人占得差不多了。红枪会东找西找,看到铁掌帮住的那个院子里还有几间空房,便要住进去。铁掌帮不许红枪会的人住,说是洞庭湖的十字拳门也要住进来。红枪会众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便对着铁掌帮发作起来。双方一言不合,便即动上了手。后来十字拳门恰好赶到,自然帮着铁掌帮围攻红枪会。可是红枪会与河北的武林帮派素通声气,初时红枪会和铁掌帮动手,河北各帮派还拉不下面子上前助拳。十字拳门既然动手,河北各帮派登时有了借口,便即上前帮助红枪会。两湖的帮派见铁掌帮和十字拳门寡不敌众,便也上去助拳,结果参与争斗的帮派越来越多,最后场面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八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听巴玉岩说到这里,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接着又先后听梅大力和万从云说了一遍。三人所讲的事情大同小异,都说这些江湖帮派打成一团,修武县衙门的公差已经弹压不住。后来华山派、昆仑派等名门正派的高手出言劝解,双方才住手不打。不过因为出了人命,这梁子算结下了。三人的徒弟偷听一些帮派弟子说话,这些帮派绝对不会罢手,都在商议打算趁对方不备,暗地里下手,非要报仇血恨不可。是以修武县城内随时都会暴发一场大火拼。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听三人说完之后,他略一沉吟,开口问道:“这些江湖帮派到修武县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万从云等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万从云口中说道:“这个咱们还没打探到。原本想着若是这些帮派中有人落单,咱们便将他拿住,逼问这些家伙到咱们修武县来干什么。不过这些王八蛋狡猾得很,一直聚在一处,咱们没有机会下手……” 厉秋风听万从云说话,心下暗想,就凭你们几个家伙,还有手下一帮地痞无赖,只怕连江湖中三四流的帮派都打不过。而且这些帮派既然外出办事,定然是机警万分,岂会着了你们这些地痞无赖的道儿?幸好你们没有妄动,否则只怕早就命丧在这些江湖武人手中了。 万从云说完之后,梅大力和巴玉岩也在一边说了几句话,无非是竭尽全力想要打探出这些人的目的为何,不过不是自己太无能,而是对方太狡猾,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云云。厉秋风知道这几个家伙压根不敢去招惹那些江湖武人,仅仅依靠这些人是绝对没有办法打探到大批江湖帮派聚拢到修武县城的目的。是以他并未揭穿万从云等人的大话,顺手摸出了一把碎银子分给三人,叮嘱他们小心办差,若是再有什么消息立即赶来告知自己。万从云等人得了银子,登时心花怒放,连脸上的伤处似乎都不疼了,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赌咒发誓一定查清楚这些人的目的,这才带人走了。 厉秋风回到居处,心下暗想,这些江湖帮派到修武县的目的如何,只须询问刘涌便能知道。只是方才范崇印和云中子在场,自己不好开口询问。晚上黄崇摆下酒宴,自己不得不参加。待酒宴结束之后,不妨趁夜色去探望刘涌,向他详细打听一番,自然便能知道这些江湖武人的目的。 他计议已定,看看天色已然不早。又想起庙祝所说的城隍娘娘的来历,心下暗想,这位城隍娘娘倒有些来头,方才刘先生等人突然到来,自己没有在大殿中多留片刻。若是再有空闲,还要去正殿好好拜拜才是。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院子中又传来了脚步声,竟是直奔自己的屋子而来。厉秋风心想,打从自己住进来之后,便不断有人来访,想来庙祝一定不大高兴。 只听得脚步声到了门前,随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接着只听那人说道:“厉兄在吗?” 厉秋风听出是于帆的声音,急忙打开房门,请于帆进屋。只见于帆脸色颇不好看,进屋之后,四处打量了一番,便即皱着眉头说道:“尹如雁做事太过糊涂,看样子他这捕头也算做到头了。” 厉秋风心下一惊,想起万从云等人说过,红枪会和铁掌帮等帮派在城北大打出手,双方都有互伤。尹捕头带捕快前去弹压,反倒被江湖武人打得头破血流,狼狈退走。想来于帆如此恼火,便是因为尹捕头办事不力,丢了衙门的脸面。厉秋风对尹捕头一向甚有好感,见于帆生气,急忙为尹捕头辩解道:“于大人,尹捕头也是尽了全力。眼下聚集在城内的这些江湖帮派人多势众,而且武功不弱。尹捕头带着公差捕快,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虽说吃了点亏,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话音未落,却见于帆一脸惊愕,口中说道:“吃亏?吃什么亏了?” 厉秋风一怔,见于帆不似作伪,心下登时雪亮,暗想尹捕头是衙门中的老油条,二三十年间不知道见了多少大风大浪。他带捕快前去弹压江湖武人,却被人打得大败,这事情自然不能让于帆和黄崇等人知道,否则丢了他自己的脸面不算,只怕会被安上一个“办差不利”的罪名。到了那时,不只吃不了衙门这碗饭,弄不好还会被押入监牢,或是流放发配。是以尹捕头逃走之后,定然不会让于帆等人知道自己在江湖武人手下吃亏的消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想自己忒莽撞了,竟然无意间将尹捕头吃亏之事说了出来。须得想一个法子,将这话头岔了出去,才不会给尹捕头惹上麻烦。是以他心下念头急转,口中说道:“在下的意思是说尹捕头为人谨慎,知道咱们衙门的公差捕快不是江湖武人的对手,这才不与他们发生冲突,却也不失是一条好计谋。” 于帆“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于某岂能不晓得这些捕快的斤两?他们吓唬老百姓还行,就算对付万从云一伙地痞无赖,都有些力不从心,何况是武林中那些出了名的帮派?只不过他居然安排厉兄住到了城隍庙,怠慢了厉兄,这事情做得可太过分了!”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大人,不是您安排在下住在这里吗?” 于帆一脸怒气,口中说道:“于某哪有此意?是尹如雁自作主张,将你安置在这里。此处龙蛇混杂,又是庙宇,不是贵客居住的良地。厉兄,你这就跟我回去,暂时住在我家,也好有个照应。”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他最初住在客栈,后来尹捕头带他到城隍庙召见万从云等义民,便让他住在城隍庙中。于帆为人谨慎细心,又岂能不晓得自己住进了城隍庙之事?为何此时突然变脸,想要自己搬离此地?这事情可透着古怪。 于帆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只道他担心住进自己家中多有不便,接着说道:“于某有要事与厉兄商量,便去了先前厉兄下榻的客栈,到了那里才知道厉兄已经搬走了。于某回到衙门,将尹如雁叫来,才知道他安排厉兄住到了城隍庙中。于某骂了他一顿,便赶来向厉兄道歉。于某的宅子不算大,不过多住厉兄一个人,总还是住得下的。何况于某家中并无女眷,厉兄住进去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厉秋风知道于帆会错了意,急忙开口说道:“于大人一番好意,厉某岂能不知?厉某倒不是说有什么不便,只不过到这城隍庙中居住,确是厉某自己的主意,与尹捕头并无半分干系。” 于帆脸色一变,口中说道:“你自己的主意?你、你为何会想着到这城隍庙中居住?” 厉秋风见于帆揪住此事不放,心下略略有些不快。只不过他生怕于帆会责罚尹捕头,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当日尹捕头带在下到城隍庙来见万从云等人,在下见这座庙宇雄伟,心下便十分喜欢。后来听说后院有不少空闲的屋子,这才想在此地居住,与这些义民见面也很方便。此事全由在下自作主张,并非是尹捕头要在下住在这里。” 于帆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庙宇乃极阴之地,若非和尚、道士,住在这里极为不祥。厉兄还是尽快搬到于某家中,不可在此多留。否则惹上什么孤魂野鬼,那可就糟了。”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自己在城隍庙已住了数日,于帆岂能不知?为何他此时竟然对自己居住于城隍庙之事如此上心,不断催促自己离开?念及此处,他更加不能离开。只不过毕竟不能驳了于帆的面子,何况他要自己搬到他家里去住,却也是一番好意。是以厉秋风点头说道:“既然于大人如此关照,在下从命便是。不过在下方才刚刚与万从云等人见过面,告知他们明日一早还要在此聚齐。是以在下以为明日再搬离此处较好,不知道于大人以为如何?” 于帆见厉秋风答应搬走,倒是松了一口气。待得听他说明日再搬,于帆略一沉吟,口中说道:“这样也好,义民的事情,还要厉兄多费心了。” 厉秋风道:“为于大人效力,原本就是应当之事。方才于大人说有要事找在下商量,不知道所为何事?” 于帆道:“于某都被尹如雁气糊涂了,险些将大事忘了。中午时分,洛阳知府韩大人已经带人到了修武县城。” 厉秋风一惊,道:“怎么来得这么快,不是说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官员至少要在三日之后才到吗?” 于帆搓着手说道:“原本咱们是这样想的,却没有想到韩知府竟然这么快便赶来了。不过他来了也好,这案子便交给洛阳知府衙门来办,咱们倒少了许多麻烦。于某和黄知县将韩知府接入县衙之后,趁着韩知府与黄知县说话之际,前来找厉兄商议……”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怔,暗想你们都是衙门官员,我虽然答应暂时统领义民,与官府却压根不沾边,找我能商议什么事情? 第八百三十六章 于帆却没留意厉秋风面色有异,接着说道:“厉兄蜗居于城隍庙中,只怕还不晓得外面的情形。眼下有大批江湖人物聚集到了修武县城,所为何事尚不可知。可是咱们能够倚仗着的只有衙门里的百余名公差捕快,然后就是厉兄所统领的这些义民。韩知府匆忙到此,只带了三四十名差人。听说城中出了事情,韩知府吓得要命,只顾着要这些公差捕快保护他自己,指望他们帮忙,只怕韩知府也不会答应。是以于某想请厉兄将义民召集到一处,于城内各处警戒,不知道厉兄意下如何。”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于大人,你也知道万从云等人的斤两。这些人打探消息、跑跑腿还可以,要想靠着他们维持城内的平安,只怕非坏事不可。何况这些地痞无赖贪图小利而忘大义,遇到危难便会脚底抹油先行溜走,不只帮不上忙,反倒乱了军心,连同衙门里的公差和捕快也会受了他们的牵连。是以依厉某之见,还是让这些人四处打探消息为好,不要将他们聚集于一处,否则只怕会另生事端。” 于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只见他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说道:“于某也知道这些人靠不住,可是眼下咱们又没有法子,如此闹将下去,只怕河南巡抚衙门的大员未到,咱们自己倒先乱了起来。” 厉秋风道:“于大人也不须如此沮丧。今日我听万从云等人说了,到了修武县城的那些武林帮派大多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倒不至于公然作恶。即便今日红枪会与铁掌帮火拼,也只不过是双方一时意气用事。何况两派争斗,只是限于武林人物之间,并没有祸及百姓,更没有与衙门作对。而且眼下华山派、青城派、昆仑派等名门正派都已到了。有这些门派的前辈名宿在场,即使有宵小想从中作梗,却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厉秋风话音方落,于帆已自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厉秋风道:“华山派也到了吗?” 厉秋风道:“不错,华山派的刘涌前辈已然到了修武县城。江湖中人称他为‘摘星剑客’,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大高手。厉某曾经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知道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一副侠义心肠。有华山派出面,咱们便少了许多麻烦。” 于帆面色阴晴不定,口中说道:“只怕这些江湖武人未必靠得住,就算是什么名门正派,咱们也要小心提防。”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兄,此番修武县城若是出了乱子,于某身为县丞,身家性命自不足惜,只不过阖城百姓,只怕非遭大难不可。厉兄武功高强,又颇有智计,既然厉兄不想调集义民,于某倒要请教该如何应付眼下的情势?” 厉秋风听于帆的口气,似乎对自己不肯将万从云等人集结于一处颇为不满。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于大人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以厉某看来,这些江湖帮派是友非敌,目前尚不足虑。若是他们有所异动,厉某自有法子应付,于大人不必担心。厉某担心的倒是火烧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幕后凶手。这凶手一直没有露面,在修武县左近又杀死了百余名江湖人物,直到现在咱们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倒想起了一件事情。于帆身为县丞,虽然嘴上一直声称对修武县的安危非常担心。可是对于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被毁,寺中僧道被杀,以及前往云台山赴援而中伏遇难的江湖人物之死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这事情可有点不对头。 于帆见厉秋风突然住口不说,倒有些奇怪,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这才醒悟过来,生怕于帆起疑,心下念头急转,口中说道:“厉某以为,以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等门派在江湖中的地位来说,他们绝对不会与衙门对抗,更加不会危及修武县城的百姓安危。是以这些帮派到了修武县,对咱们不是坏事,反倒是一件大好事。咱们的敌人,是在云台山做恶的杀人凶手。咱们应与赶到修武县城的江湖各派联手,将幕后凶手揪出来,这才是当前之要务。” 于帆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焉知不是这些江湖门派联手灭掉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不知道于帆为何一心要将无极观等两观一寺被灭的罪过推到江湖各大门派的头上。武林各大门派与朱元璋和元军联手,设计在云台山将魔教一鼓俱歼之事,只有厉秋风等数人知道。于帆当时并不在云台山,自然不晓得此事。可是看此人的模样,好似咬定了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毁,以及赶往云台山赴援的江湖人物被杀,都是武林各大门派下的手。这倒令厉秋风极为好奇,不晓得于帆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厉秋风思忖此事,便没有说话。却听于帆接着说道:“江湖仇杀,实属常见之事。今日红枪会与铁掌帮火拼,便是明证。是以以于某之见,咱们的大敌便是这些江湖人物。在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没有大举来援之前,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江湖人物驱离修武县城……” 厉秋风心下一怔,道:“将他们驱离?于大人,你有把握能将他们赶出县城吗?” 于帆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于某若是有把握,便不必来麻烦厉兄了。” 厉秋风看了于帆一眼,口中说道:“于大人是想要厉某想法子,将这些武林高手赶走不成?” 于帆沉声说道:“厉兄武功高强,智计超群。这些江湖人物虽然狡诈,而且武功了得,不过与厉兄相比,只怕远远不及。若是厉兄肯出手相助,击败这些江湖人物的首脑,他们必将作鸟兽散,咱们修武县城自然可以转危为安……” 于帆话未说完,厉秋风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于大人,你将厉某看得忒也高了。休说这些帮派的首脑人物并非恶徒,即便他们真是另有所图,于大人以为仅凭厉某的武功,便能对付他们不成?” 于帆说道:“于某见识过厉兄的武功。华山派的刘涌等人名头虽大,要胜过厉兄,却也绝无可能。只要厉兄暗中下手,斩杀掉华山派等帮派的首脑人物,这些江湖武人没了首领,便会一哄而散。而且于某还有一计,趁着厉兄杀掉刘涌等人之机,咱们可以挑动这些帮派内讧。到了那时,他们只顾着火拼,便没有心思来祸害修武县城了。于某已具文急送河南巡抚衙门,不出三日,修武县城左近各府、县的援兵便会赶到修武县城。那时江湖各大帮派火拼之下,只怕活着之人也不太多,咱们便可趁机将他们一鼓俱歼……” 厉秋风听于帆侃侃而谈,越听越是心惊。他对于帆原本甚有好感,尤其是听说于帆到河南之前,在福建曾与倭寇血战,杀掉不少扶桑武士。而且从洛阳到修武县的路途之中,厉秋风曾经亲眼见过倭寇截杀于帆主仆,对他更生敬意。可是此刻见于帆说话的模样,却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柳生宗岩。 于帆越说越是兴奋,最后对厉秋风道:“咱们若是能将这些江湖人物一网打尽,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自然是大功一件。到了那时,以厉兄的功劳和才干,高官厚禄,指日可待。日后说不定于某还要靠着厉兄提携。厉兄,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看着于帆一脸迫切地望着自己,心里突然对他生出了厌恶之感。是以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于大人,你不只将厉某看得忒高了,也将华山派等武林门派瞧得小了。这些帮派无一不是延续数百年的名门正派,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江湖风波,才能一直延续至今。门派中的前辈名宿,无一不是武功高强,智计超群之辈。仅凭着厉某一人之力,于大人以为能倾覆这些门派吗?”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着于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于大人这条计谋确实狠毒,若是于大人另有强援,施此毒计,趁着江湖各大门派仇杀之机,于大人坐收渔翁之利,中原武林必将遭遇极大的危难。好在于大人身在官场,若是在江湖之中厮混,凭着这番心计,做到武林第一人,只怕也不是难事。” 于帆何等机智,听厉秋风说话,立时听出他对自己十分不满。于帆原本是极为谨慎之人,轻易不会将心思说与别人。只是方才得意之下,又想极力拉拢厉秋风,是以竟将心中的计谋和盘托出。原本以为功名利禄是厉秋风所好之事,只是被厉秋风反唇相讥,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他心下暗自后悔,只得尴尬一笑,道:“厉兄说笑了。于某哪有什么计谋,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于某不是江湖中人,不晓得江湖规矩,倒教厉兄见笑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心下对于帆已起了厌恶之意,不想再与此人啰嗦。正想着如何将此人赶走,忽听门外脚步声又起,紧接着有人大声说道:“于大人在不在?” 于帆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我在这里!你不要在此处大喊大叫!” 厉秋风凭声音已然听出在门外说话之人乃是于承嗣。想起于承嗣在城隍庙门前的诡异情形,心下越发惊疑。他正思忖之间,房门已被人推开,于承嗣大步走了进来。见于帆与厉秋风站在屋内,他倒并不吃惊,向着于帆抱拳说道:“大人,咱们已经收拾好了屋子,这就请厉先生搬过去罢。” 厉秋风想不到于帆如此心急,竟然让于承嗣备好的屋子。若是方才两人没有说话,或许厉秋风此时对于帆会非常感激。不过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厉秋风对于帆已是心生厌恶,不想再与此人纠缠。只是他正想出言拒绝,却听于帆对于承嗣厉声说道:“本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说话办事,须得恭谨有礼。你的狗爪子难道被人打断了不成,进屋为何不敲门?你当这里是你家,想进就进吗?!” 于承嗣见于帆发怒,却并不害怕,竟然“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大人,这里既非衙门,亦非闺房,只不过是庙中的厢房罢了。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有个屁用?!” 厉秋风见于承嗣不讲礼数,与此前竟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心下疑云大起。于帆更是勃然大怒,指着于承嗣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于承嗣冷笑一声,冲着于帆拱了拱手,目光一转,瞥了厉秋风一眼,眼中净是怒气和杀气。厉秋风凛然不俱,紧盯着于承嗣的眼睛。于承嗣见压制不住厉秋风,口中“哼”了一声,便即拂袖而去。 于帆生怕厉秋风不快,待于承嗣离开之后,急忙对厉秋风道:“厉兄不要见怪。这小子前几日生了一场大病,眼下大病初愈,有些心烦,说话无礼,冲撞了厉兄,还请厉兄不要见怪。于某这就回去责罚他,给厉兄出气。”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少年人年轻气盛,却也是常见之事,于大人何必惩罚他?不过瞧他的意思,对厉某颇为不满。日前他带人向城隍庙中搬运东西,恰好遇到了厉某。当时他非常生气,将东西已搬了回去。想来他是因为此事恨上了厉某。不知道他要将什么东西搬进城隍庙中。” 于帆面色一沉,对厉秋风道:“厉兄不要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有件事情只怕厉兄还不知道。再过半个月,便是修武县城的花灯祭。每年花灯祭之时,城里的百姓都要张灯结彩,在各处挂起花灯。另外还要借着花灯祭之机来祭祀祖先。承嗣自幼丧父,是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带大。只不过在他十四岁之时,母亲重病身亡。承嗣最痛心之事,便是没能在母亲身前尽孝。他到了修武县之后,听说城里有花灯祭祭祀祖先之风俗,便一心想要在这一天祭祀父母。他听冯师爷说,城隍庙是祭祀先祖最好之处,是以十余日前便和这里的庙祝约好了,要在花灯祭办一场法事,祭祀他的母亲。他搬运到庙内的无非是一些祭祀之物,没想到厉兄生了误会,还请厉兄不要在意。”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他如此至情至孝,倒是一个不忘旧恩之人,确是令人佩服。” 于帆道:“毛头小子,做事莽撞,有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其实他对厉兄才是真的佩服,早就想着要向厉兄请教武功。听于某说要请厉兄到敝宅居住,他欣喜若狂,这才急着为厉兄收拾好屋子,又跑到这里相请。只不过忒鲁莽了些,倒叫厉兄见笑了。哈哈,哈哈。” 厉秋风听于帆解释得十分生硬,心下暗想:“你真把我当小孩子哄不成?于承嗣这副模样,与我简直有深仇大恨一般,绝不是鲁莽所致。”只不过他心中虽作此想,却也不想揭破于帆的谎话,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于帆也知道以厉秋风的智计,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这番解释。好在事情已将结束,却也不怕厉秋风有所异动。只须将厉秋风控制在自己的眼线之内,待此间大事了结,对他也不必再有顾忌。念及此处,于帆对厉秋风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厉兄随我一同去赴宴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对于帆道:“在下另有事情要办,待事情办完之后,在下自行前往便可。请于大人先行罢。” 于帆见厉秋风突然对自己极为恭谨,知道他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不过于帆倒也并不担心,当下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既然如此,于某先行告辞,咱们晚上再见。” 厉秋风将于帆送出门外,眼看着于帆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这才回到屋中。他在屋中来回踱步,心下惊疑不定。此前他从来没有对于帆主仆有过怀疑,可是经过了方才的事情,他对于帆和于承嗣已起了极大的疑心。回想与两人在洛阳城相遇之后的情形,越想越是心惊。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数人正向他的屋子走了过来。厉秋风皱了皱眉,心下颇有些烦躁。他倒不是因为找不出毁灭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凶手而焦急,而是因为此前对于帆一直信任有加,此时突然发觉这人竟然极为可疑,心下又惊又怒,这才变得有些坐立不安。是以听到又有人向自己的居处走来,心下便莫名其妙地恼火起来。 只听脚步声到了门前便停了下来,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庙祝的声音:“大爷,小人给您送晚饭来啦。” 厉秋风大声说道:“我不吃了,劳烦你把饭菜带走罢!” 却听庙祝在门外说道:“大爷,小人特意给您点了修武县最有名的蔡家肉包子。您到咱们修武县来,不吃蔡家肉包子,可不算到过咱们修武县。小人昨日便想给大爷点一份蔡家肉包子,可是他家老太太拽得很,说小人去晚了,包子卖光了。今日小人中午便去订好了,大爷还是尝一尝罢。” 厉秋风心下烦躁,听着庙祝在门外啰嗦,心下更是着恼,便即大步走到门口,伸手将屋门打开,想斥责庙祝几句。想不到他刚刚将门打开,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一道阴森森的剑气直袭向自己的眉心。 厉秋风在庙中住了两日,与庙祝有了交情。以厉秋风的本领,自然看出庙祝并不懂武功,是以对他也没有什么防备。方才虽然听出有人与庙祝同来,只道是每次都和庙祝一起来送饭的仆人,心下并不在意。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竟然有敌人与庙祝同来,且一出手便是杀招。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只是敌人出剑实在太快,只听“嘶啦”一声响,却是那柄长剑已自刺穿了厉秋风胸口处的衣衫。阴冷的剑锋紧贴着厉秋风的胸口向前刺去,剑尖几乎就要刺穿厉秋风的下颌处。只是厉秋风这个跟头翻得极快,剑尖堪堪点在厉秋风下腭,长剑去势已尽,却没有伤到厉秋风。 厉秋风身子旋转如风,避开敌人突袭之后,左手在地上一撑,右手已然拔出绣春刀。待他身子立起之时,右手长刀如雪,直向敌人劈了过去。 偷袭那人没料到厉秋风不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避开了自己这一剑,而且不退反进,竟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劈出了一刀。此时他长剑兀自没有收回,面对厉秋风迅疾无伦避来的一刀,自然不能以长剑遮挡,只得向后急退。厉秋风得理不让人,右足一点,如大鸟般凌空扑击,手中长刀寒光闪烁,仍自砍向敌人的面门。 那人长剑在外,胸口要害洞开,已无法避开厉秋风这一刀。以真实武功而论,此人或许不及厉秋风。但是双方若是堂堂正正比武过招,要分出胜负也得五十招开外。只不过方才这人出剑偷袭,乃是生死相搏,出剑不留余地。厉秋风反击之时,更是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一招便可决生死,而不似武林中寻常比试武功那般使尽招数之后才能定胜负。那人一击不中,反被厉秋风以玄虚刀法反击,已是先机尽失,陷于绝境。 眼看着厉秋风这一刀要砍中那人面门。那人挡无可挡之下,左手斗然伸出,正抓住站在一边呆若木鸡的庙祝左肩胛骨处。那庙祝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然被人抓在空中,随即向厉秋风手中长刀掷了过去。 若是换作慕容丹青,十有八九会一剑刺穿庙祝的身子,顺势将抓住庙祝那人一剑刺死。不过厉秋风却没有那般决绝和狠毒。是以见庙祝撞向自己手中的长刀,虽然知道是偷袭自己的那人使出来的险招,要逼得自己收刀,他才能躲过自己这一记杀招。却也不忍伤到庙祝。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手腕一翻,长刀变劈为刺,直向那人面门戳了过去。那人躲在庙祝身后,见厉秋风长刀刺到,只得向后飘去。厉秋风趁机左手抓住庙祝胸口,带着他一同落到了地上。 便在此时,偷袭厉秋风的那人已飘落到数丈之外,转身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出了院子。厉秋风只看到此人身穿黑衣,脑袋也用一块黑布包住,压根瞧不出他的模样。只是那庙祝刹那之间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待到被厉秋风放到地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第八百三十八章 厉秋风虽然一刀逼退了敌人,心下却也是怦怦直跳。自他出道以来,与不少高手对敌,却从未像方才那般惊险万分。 敌人出剑狠毒,且用心险恶,绝非寻常的武林高手所为。而且此人一击不中,便即翩然远走,颇有昔年天下第一杀手空空儿的风采。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听得庙祝放声大哭,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他知道这庙祝与市井小人无异,却也不能对他发火,只得将绣春刀收回鞘中,对庙祝沉声说道:“歹徒已经逃了,你不必害怕。” 哪知道庙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厉秋风没有法子,瞥见送饭的仆人坐在一边,食盘翻扣在地上,包子滚得到处都是。不过那仆人虽然也是浑身颤抖,但不似庙祝这般脓包,见厉秋风望向自己,他坐在地上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大爷,这、这可不关小人的事……是那个人用刀子、用刀子逼着咱们来的……” 厉秋风道:“我没有怪你们,你们站起来说话罢。” 那仆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将庙祝扶起,口中说道:“大爷没有生气,您不必如此惊惧。” 庙祝见厉秋风确实不像发怒的样子,这才慢慢收住了哭声。厉秋风四处看了看,却见夕阳西下,四周已渐渐暗了下来。厉秋风对庙祝说道:“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免得有人藏在四周,又生事端。” 庙祝抹了一把眼泪,对厉秋风道:“多谢大爷饶恕了小人的罪过。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被他逼着骗大爷开门……”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冲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你不必多说,我心中自有主意。” 庙祝身子一抖,颤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走进屋中,厉秋风让仆人扶着庙祝坐下,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识得那个歹人?“ 庙祝颤声说道:“好教大爷得知,今日香客众多,咱们本来在前院看着大殿的香火,以防香火成灾。后来蔡家包子铺的伙计送来了包子,小人想让大爷趁热吃,便和老夏一起来给大爷送包子。哪知道刚过角门,不知道从哪里跳下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小人的脖子上……” 厉秋风心想,方才庙祝还说他是亲自去买了包子回来,现在又说是蔡家包子铺的伙计将包子送到庙中,可见这个家伙方才只是为了卖好,说了假话。不过此时此刻,这些市井小人的心计却也不必计较。想来这个庙祝吓得紧了,竟然将那杀手手中的长剑说成了刀子,倒有些好笑。 却听庙祝接着说道:“这个歹徒好像早就知道大爷住在这里,压低了声音威胁小人和老夏,要咱们骗大爷开门。大爷,小人知道您是天大的好人。听这个坏种的意思,是想对大爷不利。是以小人抱了必死之心,死活不肯答应。老夏可以为小人作证,那个坏种拿着刀子在小人的脖子上划来划去,小人也一直没有答应他。” 他边说边转头望向那个仆人老夏。老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只得在一边颤声说道:“庙祝老爷说得不错,他、他一直没有答应……” 庙祝见老夏为自己遮掩,胆子登时大了几分,说话也流畅起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小人虽然为了保护大爷宁死不屈,可是转念一想,大爷是衙门的贵客,连尹捕头都对大爷佩服得紧。这一个小小毛贼,又怎么能奈何得了大人?这个坏种找大爷的麻烦,正是给大爷立功的机会。只要了见了大爷,还不得被大爷手到擒来,拿到衙门去领赏?想到了这里,小人登时有了主意,假装害怕,答应了这个坏种的要求,领着他来见大爷。果然如小人所想,大爷神通广大,神机妙算,眨眼之间就把这个坏种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一溃千里,无影无踪……” 厉秋风听他说得肉麻,只得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庙祝正自说得高兴,只不过见厉秋风面露不豫之色,立时闭嘴不说。厉秋风道:“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想来是有些地痞无赖来找我的麻烦。这事你们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置。” 庙祝点头哈腰地说道:“那是那是,有大爷在此,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软硬不吃,鬼神辟易。” 厉秋风道:“若是没有其它事情,你们便回去罢。” 庙祝巴不得早一刻离开厉秋风身边,免得有人再来杀厉秋风,不免牵连到他。是以听了厉秋风的吩咐,立即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小人就不打扰大爷歇息了。方才包子散落到了地上,小人这就让老夏再为你备好酒菜……”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晚上知县衙门摆了酒宴,要请我去吃酒,你就不必为我准备晚饭了。” 庙祝听说知县衙门请客,登时一脸谄笑着说道:“我就说大爷不是寻常人物,连知县老爷都要请大爷吃酒,小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爷尽管去吃酒,小人给您备好醒酒汤和热水,等大爷酒足饭饱回来之后,小人再服侍大爷歇息。” 厉秋风不欲与他啰嗦,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将庙祝打发走了。眼看着暮色四合,他便关好房门,走出城隍庙,一边打听道路,一边向刘家老宅走去。 想不到刚刚转过两条街,迎面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两人赫然便是刘涌和楚丹阳。厉秋风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前去,冲着刘、楚二人抱拳说道:“刘先生、楚掌门,咱们又见面啦。” 刘涌和楚丹阳正自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没想到在此地竟然遇到了厉秋风,却也是又惊又喜。刘涌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厉兄弟,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厉秋风道:“晚辈受修武县衙门所请,前去赴宴。” 刘涌和楚丹阳心下一惊,不由对视了一眼。却听楚丹阳说道:“咱们也是接到了请帖,前去赴衙门的酒宴。” 三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些惊讶。厉秋风道:“实不相瞒,晚辈数日之前便到了修武县城,并且受修武县知县黄大人和县丞于大人所请,统领修武县的义民,协助衙门维持治安。今日黄大人说要摆下酒席,宴请几位前来修武县城办事的官员,要晚辈作陪,晚辈这才前往摆设酒席之地,想不到竟然遇到了两位前辈。” 刘涌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在修武县做了义民的统领,心下疑云大起。只不过他知道厉秋风虽然年轻,却是智计百出。他舍弃了锦衣卫百户不做,却在修武县做了义民统领,只怕别有图谋。只是刘涌谨慎,知道厉秋风如此作为,自然有他的道理。此时人多眼杂,却也不便向厉秋风打听。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咱们随云中子道长前往城外清风观居住,刚刚安顿好,便接到了洛阳府知府韩大人的请帖,要咱们赶到城内赴宴。咱们此番到修武县办事,仰仗洛阳知府衙门之处甚多,倒也不能驳了韩知府的面子,只好答允了下来……” 厉秋风一直不解刘涌等人为何也会到了修武县城,此时听他提起此事,心下不由一凛,便即开口说道:“刘先生,晚辈一直不解各位前辈为何会赶到修武县城。难不成江湖之中又有什么谣言,说这里有宝藏不成?” 刘涌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虽然到了修武县城,不过目的地却不是这里,而是城西的云台山。” 厉秋风听到“云台山”三个字,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刘先生,你们也要去云台山无极观吗?” 第八百三十九章 刘涌和楚丹阳听厉秋风提到“云台山无极观”,却也是面色大变。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转头望向厉秋风,同时点了点头。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颤声说道:“刘先生,楚掌门,无极观已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此事两位是否知晓?” 刘涌和楚丹阳心下大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涌右手按住了剑柄,盯着厉秋风道:“厉兄弟,此事干系重大,你若不是亲见,可万万不要信口开河,否则会有大麻烦。” 楚丹阳在一边也是连连点头。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刘先生,楚掌门,晚辈与两位虽然相识不过数月,不过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晚辈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敢在两位前辈面前胡说八道,搬弄是非?” 刘涌和楚丹阳自然知道厉秋风的为人,只不过这消息太过震惊,实难让人相信。刘涌沉吟半晌,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无极观观主云轩仙姑虽然是坤道,不过武功极高,不在武林十大门派掌门人之下。而且无极观十二仙姑个个武功不弱,有云轩观主和这些高手坐镇无极观,又有什么人能够将无极观一把火烧了?” 厉秋风心中暗想,云轩武功确实不弱,不过与刘涌相比,却是颇有不及,更不必说与武林十大门派掌门人比肩了。自己在云台山上也曾重创云轩,只不过此事颇为曲折,说来话长,暂时还是不说为好。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对刘涌说道:“刘先生,遇难的不只有无极观。云台山上的逍遥观、空明寺也被人烧成了白地……” “什么?!” 还未待厉秋风说完,刘涌和楚丹阳便一齐惊呼起来。 三人说话之时,华山派和昆仑派的弟子全都退出了十步之外。只是听到师父突然发出惊叫,众人只道出了什么事情,纷纷抢上前来。更有人沉不住气,一边向前冲去,一边拔出了宝剑。 眨眼之间,数十名华山派和昆仑派弟子已将厉秋风等三人围在了中间。 刘涌和楚丹阳心下震骇之极,否则以两人的身份地位和武功修为,绝对不会如此失态。只是两人毕竟是武林中的前辈名宿,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方才虽然有些失态,不过转眼之间便恢复了镇静。刘涌冲着门下的弟子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没有什么事情,你们不必惊慌,退回去罢。” 华山派弟子见师父吩咐下来,便即退回了原地。昆仑派弟子自然也不敢造次,纷纷退了下去。刘涌见众弟子离得远了,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厉兄弟能不能详细说给咱们听听?” 厉秋风便将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人一夜之间烧成白地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刘涌和楚丹阳越听越是心惊,待他们听说赶往云台山赴援的百余位江湖人物也被人在中途狙杀,心下更是惊愕之极。待厉秋风说完之后,刘涌这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兄弟,方才刘某还在猜疑,不知道厉兄弟为何会屈身于此。原来厉兄弟枉自猥屈,便是要在修武县查清此案,擒拿幕后的真凶。” 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到修武县城,却并非为了无极观覆灭之事。只不过事逢凑巧,倒也不能说与此事无关。刘先生既然不提无极观及武林各大门派与魔教昔年的恩怨,自然是想维护华山派的名声,我也不必揭破,免得他面子上挂不住。是以他听了刘涌说完之后,却也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刘先生和楚掌门难道也是接到了无极观求援的消息,这才赶奔云台山而来吗?” 刘涌沉声说道:“不错。此事背后极为复杂,更是牵涉到百余年前魔教与各大门派之争,只怕厉兄弟不知道此事的缘由所在。” 厉秋风听刘涌竟然提到了魔教之事,心下一凛,暗想刘涌对自己确是极为信任,竟然将魔教的事情也说了出来。他心下感激,既然刘涌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对他也不必隐瞒。是以他便将自己路遇云真,受云真所托将黄旭送往云台山,结果在云台山上与云轩起了冲突,最后得知昔年武林各大门派为了消灭魔教,不惜与元军和朱元璋的义军联手,将魔教诱至云台山一鼓俱歼等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其后他到长平谷口村一事与此事没有太大关联,便即略去不说。 刘涌和楚丹阳没想到分别不过一个多月,厉秋风竟然又有了如此奇遇,心下惊讶不已。刘涌叹道:“厉兄弟将刘某和楚掌门当成好朋友,连这些秘事都说了出来,刘某心下感激。不过刘某也要提醒厉兄弟一句,此事虽然已经过去了百余年,不过事关各大门派的脸面,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刘某倒不是想维护华山派的脸面,只不过江湖中人形形色色,有些心胸狭窄之辈,若是知道此事,不免会对厉兄弟心存怨恨。以厉兄弟的武功智计,自然不会畏惧这些宵小之辈。只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厉兄弟不必与这些小人结怨。是以此事还是不说为妙。” 厉秋风自然知道刘涌的意思,便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刘先生一番好意,晚辈定当谨记。只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要向刘先生和楚掌门请教。” 刘涌说道:“厉兄弟有事尽管说便是,不必有什么顾忌。” 厉秋风道:“晚辈到了云台山,与云轩观主起了冲突,不过是十日前的事情。就算无极观飞鸽传书,向各大门派求援,如刘先生的华山派、还有楚掌门的昆仑派,接到消息之后赶往河南,只怕最少也得半个月。为何两位前辈和青城派的许掌门等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来到了修武县?晚辈心下十分不解。” 刘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实不相瞒,方才厉兄弟讲述前往云台山之事,刘某心下却也有所怀疑。因为咱们接到无极观求援的消息,是在二十三日之前……” 刘涌话音未落,厉秋风悚然一惊,颤声说道:“二十三日之前?这、这怎么可能?二十三日前晚辈还在洛阳,压根不知道自己会前往云台山,与无极观更无半分纠葛,甚至连无极观建在何处都不晓得。这事情倒真是奇怪之极。” 刘涌说道:“当日离开虎头岩之后,刘某便带了弟子返回华山。青城派的许掌门,峨嵋派的冯掌门,还有昆仑派的楚掌门等人与刘某同行。因为担心锦衣卫和东厂另有阴谋,是以这一路走得甚急。只是咱们刚刚到了华山脚下,便遇到了本门下山传信的弟子。说是接到江湖传书,魔教余孽大举围攻无极观,要咱们华山派赶往云台山赴援。自从当年武林各大门派在云台山消灭魔教之后,各派首脑便立了盟约。日后若是魔教余孽与无极观为难,各大门派须得立时派人赴援。我华山派当年自然也立下重誓,是以接到消息之后,掌门师兄便派人下山,要刘某不必回山,直接赶赴云台山助无极观一臂之力。其时青城派、峨嵋派已转回四川,楚掌门尚未离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和刘某一起掉头东进,星夜兼程,一直赶到了修武县城。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虽然咱们路上丝毫没敢耽搁,却还是晚了一步。” 刘涌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无极观众位仙姑,逍遥观的诸位道长,以及空明寺中的各位高僧,他们、他们是否安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晚辈听查案的锦衣卫说,从废墟中发现了很多尸体。估计这些道士和僧人,已然尽数遇害了。” 第八百四十章 刘涌和楚丹阳从厉秋风口中听到了一个又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消息,可是两人虽与厉秋风相识不久,却知道这个年轻的刀客沉稳可靠,绝对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是以虽然心下震骇,却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此时暮色已至,大街上早就没了人影。华山派和昆仑派数十名弟子避到大街对面的民宅屋檐之下,一个个默不作声。天色越来越暗,到得后来,从厉秋风、刘涌、楚丹阳所站之处望去,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数十个人影。 刘涌颤声说道:“这么多武林高手被人害死,除了当年安陆州一战之外,实在是百余年来江湖中少有的惨案。眼下有人故布疑阵,将咱们又都诓骗到了此处,难道又是扶桑人在捣鬼不成?” 楚丹阳道:“当日柳生宗岩被厉兄弟和慕容丹青重创,事情过去还不到两个月。按理说柳生宗岩吃了这样大一个亏,柳生一族的高手死伤惨重,而且东厂和锦衣卫也都要将柳生一族除掉。柳生宗岩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势力,受到如此重创,竟然不过两个月的工夫,便又卷土重来?依楚某之见,只怕设下圈套的另有其人。” 厉秋风道:“楚掌门说得甚有道理。晚辈到了河南之后,发现有另一伙扶桑人潜入中原。最初晚辈以为这伙倭贼是要追杀一位从福建前来修武赴任的官员,不过眼下看来,只怕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 刘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楚掌门和厉兄弟说的不错。不过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心。”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厉秋风和楚丹阳素知刘涌极为沉稳,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此时见他一脸沮丧,心下倒有些惊诧。却听刘涌接着说道:“昔年武林各大门派与元军、义军联手,在云台山上设了圈套,将魔教一鼓俱歼。虽说当时为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与鞑子联手,名声总是不大好听。是以各大门派才将此事秘不示人,后世之人几乎无人知晓此事。只有各派掌门人才在接任之时,由前代掌门言传口授。此事关系到各大门派的脸面,各派掌门人自然不肯泄露出去。刘某担心有人灭掉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然后将此事嫁祸到各大门派身上,使得各大门派颜面尽失,在江湖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邪魔外道便可联起手来,一举将各大门派挑了。从此之后,武林正道尽数覆灭,江湖换了一个天地。若真是这样,不只是武林千百年来最大的浩劫。而且自此之后,邪魔当道,不只江湖不是原来的江湖,即便是大明江山,恐怕也有倾覆之危。” 厉秋风和楚丹阳原本也想过此节,不过听刘涌将此事说了出来,心下俱都是忧虑不已。刘涌接着说道:“凶手在消灭无极观之前,便已向各大门派投书,要各大门派全力救援无极观。这说明凶手知道当年各大门派联手元军和义军围攻魔教之事,算准了发出消息之后,便能将各大门派诱骗至云台山。这手段与当年各大门派围剿魔教,以及十余年前柳生宗岩在安陆州兴献王陵设伏消灭各大门派高手的计划如出一辙。是以刘某以为,将咱们骗至此处之人,要么是魔教余孽,要么是柳生宗岩一党。” 楚丹阳道:“不论是魔教余孽,还是柳生一族,都是极难对付之人。依刘先生看,咱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刘涌道:“今晚修武县知县设宴,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咱们正好可以借机与各派互通声气,大伙儿联手对敌,方能探究凶手的阴谋,带领各江湖各派逃出生天。” 楚丹阳点了点头,道:“许掌门要照看云中子道长,今晚不能赴会,不过其他帮派的英雄好汉想来有不少人会来赴宴,咱们正好借机联络,共商大计。” 厉秋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许掌门照看云中子道长?云中子道长出了什么事情?” 刘涌道:“呀,这事情倒忘了和厉兄弟说了。今日下午,咱们正在清风观歇息,忽听得后院传来打斗之声。待咱们冲过去之后,却发现云中子道长倒在院子中。他胸口中了一剑,虽然性命无碍,受伤却也不轻。咱们将他抬回屋内救治,听他说有人假冒清风观的道士,借送茶之机突下杀手。云中子道长虽然武功高强,不过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那人刺了一剑。只不过他毕竟是天山派掌门,中剑之后便即以天山剑法反击。两人从屋内打到院子中,那人听到咱们赶往后院的脚步声,便即虚晃一剑,飞身逃走。修武县衙门送来的请帖之中,原本也列上了云中子道长和许成和掌门的名字。只不过云中子道长重伤,咱们生怕杀手再来偷袭,商议之下,便决定由许掌门带了青城派门人和天山派弟子在清风观中守护云中子道长,刘某和楚掌门前来赴宴。” 刘涌说完之后,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心知有异,急忙问道:“厉兄弟,难道你有什么线索不成?” 厉秋风将下午自己在城隍庙中被人偷袭之事说了一遍,刘涌和楚丹阳听了之后也是大惊失色。两人素知厉秋风之能,想不到他竟然也险些丧命在杀手剑下,可见对手武功当真厉害之极。三人又详细地比较了一番厉秋风和云中子遇袭的情形,发现厉秋风遇刺之后一个时辰,云中子便在清风观中被人刺伤。楚丹阳愤然说道:“凶手真是不知道死活,先是向厉兄弟下手,随后又赶往清风观,刺伤了云中子道长。若是以真实武功而论,厉兄弟和云中子道长自然不会惧怕这些宵小之徒。不过凶手狡诈多计,先是逼迫庙祝骗厉兄弟开门,随后更是假冒道士偷袭云中子道长。咱们知道了凶手的诡计,须得万分小心,才不会被凶手所乘。” 刘涌点头称是。厉秋风心下却仍然惊疑不定。他对刘涌和楚丹阳说道:“晚辈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凶手为何要先将晚辈除掉?云中子前辈是天山派掌门,在武林之中名头甚大。可是这位道长极少履足中土,凶手犯不上找他的麻烦。恕晚辈直言,能破坏凶手大计者,非刘先生莫属。若依着晚辈的猜想,凶手要出手杀人,也应该先挑着刘先生、楚掌门、许掌门等前辈名宿下手,怎么会先杀晚辈和云中子道长?” 刘涌和楚丹阳知道厉秋风说得甚有道理,不过此时此刻,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便在此时,忽听得东侧一阵脚步声响,竟然有不少人向这边走了过来。楚丹阳早有准备,便即下令昆仑派弟子点起火把。华山派弟子也纷纷从身后拿出火把点燃。刹那之间,大街上已是亮如白昼。 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却见大街东侧有数十支火把亮了起来,一群人正自快步走来。待这伙人走到近处,厉秋风、刘涌、楚丹阳却是又惊又喜。原来走来的这群人是峨嵋派弟子,为首的那人正是峨嵋派掌门人冯杰。 冯杰见了刘涌、楚丹阳和厉秋风,却也是大吃一惊。双方互相问候,这才知道冯杰也是接到江湖传书,匆忙赶来云台山救援无极观。只不过今日下午到了修武县城,城中客栈都已住满,冯杰只得带着二三十名弟子到城北一处废弃无人的宅子中暂居。傍晚时分,却有一名公差带了请帖,要请峨嵋派掌门人到衙门赴宴。冯杰虽然心下惊疑,不过他不想得罪衙门,便一口应承下来。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路上遇到了厉秋风、刘涌和楚丹阳。 第八百四十一章 刘涌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冯杰听了之后也是大吃一惊。刘涌倒有些欣喜,口中说道:“既然峨嵋派到了,咱们的力量又增大了几分。即便今晚是一场鸿门宴,咱们也能全身而退。” 楚丹阳道:“咱们听从刘先生号令,若是有奸人妄想在酒宴上坑害各门各派,咱们便联手相抗,管教他们讨不到好去。” 冯杰没有想到此行如此凶险,心下颇为惊惧。好在华山派和昆仑派同行,自然是峨嵋派的强援。另外厉秋风也在场,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这位年轻刀客武功高强,智计百出,敌人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强过柳生宗岩不成?念及此处,冯杰才略略有些放心。 四人又计议了一番,最后商定在酒宴之上一定要万分小心,各自备好银针,以试探酒菜中是否有毒。这场酒宴若是一场鸿门宴,华山、昆仑和峨嵋三派都要听从刘涌号令,齐心合力,共抗强敌。 众人议定之后,这才继续向前走去。按照此前向路人打听的方向,众人转过两条大街,又穿过一处水池,在街角处折向北行,眼前突然出现好大一片宅子。这宅子与四周黑沉沉的民宅不同,大门上的廊檐上赫然挂着四个巨大的灯笼,将门前照得一片光明。只见大门左右各站了四名公差,腰悬钢刀,右手握着长枪,甚是威武。门前黑压压地或站或立了近千人。只不过这些人都没有说话。厉秋风等人乍一看到这么多人,心下都是凛然一惊。 待得刘涌、楚丹阳、冯杰带领各自的门人到了大门之前,聚集在大门前的千余人登时鼓噪起来。有人欢声说道:“华山派刘先生也到了,这下咱们总算放心啦。”更有人迎上前来,与刘涌、楚丹阳和冯杰见礼。华山、昆仑、峨嵋门下的弟子之中,却也有不少人与聚集在此地的武林中人相识,便也互相打招呼。原本寂静的大门前登时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历经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三场大战,厉秋风虽然威震江湖,不过知道他名头的大多是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而记得他相貌的江湖人物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厉秋风混在华山派弟子中间,倒也无人识得他。 人群正自乱成一团之时,却见从大门中走出一个人来,径直走到了刘涌身前,拱手说道:“请问阁下便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刘前辈么?” 刘涌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正是在下。” 那人甚是恭敬,陪着笑脸说道:“小人奉修武县知县黄大人之命,请刘前辈入席。至于华山派门下的各位英雄,请在宅子外面等候。” 刘涌点了点头,正要向大门走去,却见那人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心下不由一怔。不过刘涌见多识广,转念一想,立时便知道这人的意思。是以他道了声罪,从怀中取出了请贴,递给那人。那人接过贴子,打开看了一眼,急忙侧过身子,请刘涌入内。楚丹阳和冯杰也拿出贴子,随着刘涌走向大门。只是待到厉秋风走到那人面前,正想说自己没有请贴,想不到那人见到厉秋风,登时面色大变,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即侧身让开了道路。厉秋风这才发现此人赫然便是汝阳卫指挥使胡坤帐下的一名武官,自己在县衙之中曾被他阻拦过。后来自己拿出了锦衣卫腰牌,才将此人吓退。想来这名武官以为自己是锦衣卫,这才没敢阻拦。 四人走进大门之后,却见前院密布公差捕快和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一名公差识得厉秋风,迎上前来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四人径向前行。待过了前院之后,却见中院好大一块地方,院子中摆了数十张大圆桌,此时已坐了一半人。见到刘涌等人走了进来,登时有数十人站起身来,纷纷迎上前来,与刘涌、楚丹阳、冯杰见礼。刘涌见这些人都是一些帮派的首脑人物,便一一还礼,互道辛苦。有些先到的帮派首脑人物原本心下惴惴不安,直到刘涌、楚丹阳、冯杰到了,这才心下稍安,暗想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高手在场,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是以众人纷纷与刘涌、楚丹阳、冯杰见礼,一个个态度都是极为恭敬。 厉秋风跟在刘涌等人身后,心下暗想,刘先生的武功虽然不如柳生宗岩,甚至与广智、玉清子等人相比也稍逊一筹。只是他行侠仗义,处事公正,在江湖上的威望要远远胜过柳生宗岩等人。大丈夫本该如此,若是单凭武功压人,很难让人心服口服。 他正思忖之间,忽见一名官员穿过几张桌子,一直走到自己身边,正是修武县县丞于帆。于帆走到厉秋风身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怪不得厉兄不与我同行,原来是和这几位前辈名宿有约。来来,厉兄就坐在我身边罢。“ 经过了下午的事情,厉秋风对于帆已是心生厌恶。是以他略一沉吟,冲着于帆抱拳说道:“今日于大人算得上是半个主人,在下何德何能,敢与于大人同桌?在下还是与刘先生等人同席,这样也可以自自由自在地喝酒吃肉。” 于帆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如此说话,摆明了不给自己面子,是以神情尴尬,支应了几句之后,便即讪笑着退走。 众人乱了一阵,这才慢慢散去。早有公差上前,将刘涌和楚丹阳、冯杰引到了靠近正屋大门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厉秋风却没有跟随三人同去,而是悄悄走到最右侧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刘涌等人知道他不想引人注目,双方以目示意,这才各自坐好。 刘涌等人刚刚坐下,同桌坐着的三人便即起身向刘涌等人施礼。这三人分别是洛阳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山西碧云坞坞主蔡笑。刘涌与这三人一一还礼,心下却颇为诧异。以武功和在江湖中的地位而言,这三人之中,蔡笑勉强算得上有些名气,只不过此人之所以出名,并非是因为身负绝技,更不是因为他侠名远播。而是因为蔡家乃是山西出名的富豪,与官场又有极密切的关系。若以武功而论,蔡笑只能说是江湖中的三流高手。至于史家刀和雷拳门,更是江湖中籍籍无名的小门派。两派的掌门人史念豪和杨子乔武功低微,只怕连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等名门正派门下第三代弟子都不如。可是这三个武林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偏偏能与刘涌、楚丹阳、冯杰这等大高手坐到了一张桌子旁,倒有些古怪。 刘涌为人持重,做事极为周到。蔡笑等人虽然与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刘涌态度仍然极为平和。众人互相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坐下。 厉秋风坐在角落之中冷眼旁观,却见不断有人被公差引入院子之中。他在众人之中赫然看到了五台山万仁寺住持多吉喇嘛。这喇嘛身子又瘦又高,如同一根竹竿一般。虽然坐在桌子旁,却比旁人高出一个头,是以被厉秋风一眼认了出来。只不过此时多吉喇嘛一脸怒气,正自恶狠狠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灰衣人。厉秋风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那人也在恶狠狠地盯着多吉喇嘛,不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又是谁? 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多吉喇嘛和崔延寿竟然也会到了这里。他心下暗想,云真前辈死于多吉喇嘛之手,今日在修武县城撞见了这个恶僧,正好为云真前辈报仇。这个姓崔的更加不是好人,须也留他不得。 第八百四十二章 厉秋风正自盘算怎样才能将多吉喇嘛和崔延寿除掉,忽听得“喀喇”一声响,紧接着有人大声骂道:“好啊!老子算准了红枪会不肯认输,只是没想到你如此无耳,竟然在天下英雄面前还敢暗算老子!” 厉秋风循声望去,却见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旁边,两条汉子已经打成了一团。这两人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一人手执短枪,另一人却只凭一双肉掌。两人枪来掌去,打得倒甚是热闹。厉秋风只看了一眼,心下暗想,这两人招式笨拙,内力极差,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瞧两人的模样,十有八九便是红枪会和铁掌帮的帮主。这两个帮会白日里已经打了一架,双方都有伤亡,这梁子算结下了。此番到县衙赴宴,竟然又碰到了一处。想来双方定是一言不合,便即动起手来。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不由疑云大起。他原本以为黄崇设宴只是邀请胡坤等几人,想不到竟然将已经赶到修武县城内的各帮各派的首脑人物尽数请了过来。这些江湖人物大半都是这两日刚刚赶到修武县,黄崇上午打算摆设酒宴之时,绝对不会有请这些江湖人物赴宴的打算。可是只用了半日,这些江湖门派便都接到了修武县衙门的请帖。以黄崇和修武县衙门之力,办事绝对不会如此迅速和周到。到底是谁给黄崇出主意,又主使此事?他将各帮各派的首脑人物聚于一处,又到底有何图谋? 厉秋风思忖之际,红枪会和铁掌帮的帮主打得越发狠了。坐在两人左近的一些帮主和掌门人上前相劝,不过有些人却趁机拉偏架,反倒与其他人又起了争端。是以除了红枪会和铁掌帮之外,又有五六位江湖人物唇枪舌剑,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了。 红枪会和铁掌帮的帮主斗到分际,只见铁掌帮帮主使了一记虚招,诱使红枪会帮主挥舞手中短枪中宫直进。却见铁掌帮帮主左掌格开短枪,右拳击出,正打在红枪会帮主的鼻子上。那红枪会帮主虽然见势不妙,抽身急退,却慢了半拍,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鼻梁之上,登时鼻血迸流,甚是疼痛。 红枪会帮主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心下又惊又怒,知道自己的鼻梁骨十有八九被铁掌帮帮主打断了。情急之下,他右手短枪向前直刺,直扎向铁掌帮帮主左肩。那铁掌帮帮主一拳得手,心下得意,虽见短枪刺了过来,却也并不在意,只是身子向右一闪,打算避开这一枪之后,便即出言挖苦红枪会帮主几句。想不到红枪会帮主短枪刺出之时,心中早有打算,见铁掌帮帮主向右闪避,正中下怀。左脚斗然踢出,正踹在铁掌帮帮主小腹之上。只听“砰”的一声,铁掌帮帮主登时向后摔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两人这番剧斗,虽说铁掌帮帮主占了先机,一拳将红枪会帮主打得鼻血长流。不过红枪会帮主却是后发制人,一脚将铁掌帮帮主踹倒。以伤势而论,倒是铁掌帮帮主更重一些。 红枪会乃是河北的一个小帮会,铁掌帮则是洞庭湖周边的地头蛇。两个帮会各自与河北武林各门派和两湖武林各门派交好。双方在城北发生冲突之时,河北和两湖的帮派就已经参与其中。方才两人又在酒桌旁动手,河北和两湖的武林人士借劝架之机,却也是相互指责辱骂。此时铁掌帮帮主被红枪会帮主打倒在地,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了。两湖武林人士面子上挂不住,有几人跑去将铁掌帮帮主扶了起来,另有几人则有意无意地挡在红枪会帮主身前,名为劝架,实际上却是防备他趁机追杀。 河北的几位武林人士见两湖的武林人士公然帮助铁掌帮帮主,登时围了上来,眼看双方就要大打出手,忽听一人沉声说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话音方落,却见人影闪动,一人已站到了双方中间。众人定睛望去,来人正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刘涌在武林之中名头极大,又素有侠名。河北和两湖的各帮派首脑见刘涌出面,这才停止了相互之间的挑衅辱骂,只不过心下不平,兀自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刘涌说道:“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何必为了些许小事伤了和气?更何况大家到了此地,都是衙门的客人。在各位大人面前动手伤人,不只有违江湖道义,更是触犯了国法。若是衙门报将上去,刑部发下海捕文书,只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一个个脸色大变。其实动手的后果这些人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各帮派的首脑人物面前,绝对不能咽下这一口气,否则事情传了出去,在江湖中也没法混了。好在有华山派高手出面劝解,正好可以借机罢手。双方不疼不痒地客套了几句,这才各自退后。只不过经过这番风波,不只红枪会和铁掌帮的帮主不愿意坐得近了,就连河北和两湖的各帮派首脑人物也离得远远的。 厉秋风见此闹剧,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怪不得柳生宗岩不将中原武林放在眼中。这些帮派的首脑人物一个个蠢笨如猪,只想着本帮派的利益,却不以大局为重,极易被邪魔外道所乘。只是仗着武林十大门派的压制,才没有大规模火拼。若是有一日少林、武当、华山等门派威风不再,只怕江湖之中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他想到这里,蓦然间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一件事情。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执武林之牛耳,并列为中原武林领袖。只不过这数十年来,少林寺极少参与江湖之事,威名较之以前已弱了不少。武当派这四五十年间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只能仗着昔年张三丰的威名,勉强被尊为武林领袖。泰山派在沙家堡中发生内讧,泰山五老死伤殆尽,掌门人关平又受了挟制,势力必然大减。华山派为太华派牵制,掌门人不敢轻易离开华山,门下高手大多留守于陕西,对于江湖之事只能由刘涌出面参与,可以说是势力单薄。而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已死在虎头岩,眼下嵩山派内部为了争夺掌门之位,已是分崩离析。青城、峨嵋两派远在蜀中,要想参与中原武林之事极不容易。更不要说远在西北的昆仑派了。如此看来,中原各帮各派逐渐失了约束,才会让天龙门、鹰爪门等野心勃勃的门派崛起于江湖。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在江湖之中兴风作浪,只怕名门正派难以与之相抗。 厉秋风思忖之间,又有不少江湖人物到了。厉秋风默想心事,便没有理会四周的情形。忽听有人低声说道:“阿弥佗佛。厉施主,咱们又见面了。” 厉秋风一怔,抬头望去,却见一位灰衣僧人到了自己面前,正是玄机和尚。厉秋风又惊又喜,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大师怎么也到了这里?” 此时院中数十张桌子旁已坐满了江湖中人。厉秋风所在的这一桌虽然在最偏僻的角落中,此时也坐了七八个人。这些人都是江湖中一些籍籍无名的小帮派的首脑人物,自然不识得玄机和尚和厉秋风。见两人说话,也只是看了两人一眼,便即自顾自地继续小声低语,说些江湖之中的传闻,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第八百四十三章 玄机和尚坐在厉秋风身边,见左近诸人并未留意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贫僧本来想赶赴嵩山,可是刚到洛阳,便遇到了几位少林寺俗家弟子,听说江湖各大帮派正在向修武县聚集,大举援助无极观。贫僧心知有异,便与司徒先生告别,匆匆赶了回来。今日傍晚进城之时,便有人送来请帖,贫僧一路打听,便到了这里。” 厉秋风将这几日修武县城内的情形简略说给玄机和尚听了。玄机和尚听完之后也是大为不解,低声说道:“这事情倒真是奇怪。难道有人未卜先知,早就知道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会被人一把火烧掉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想来早就有人想要一举消灭无极观。而且凶手不只要灭了无极观,更要将各大门派诱到云台山,然后一举加以歼灭。晚辈误打误撞上了云台山,又与云轩等人动起手来。此事虽然只是巧合,与那凶手的阴谋有了几分契合。其实在此之前,凶手已经派人向武林各门各派发出消息。只不过依晚辈推算,凶手发出贴子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其时天下英雄大多聚集于虎头岩,留守于本门的都是后辈弟子。这些后辈弟子接到贴子之后,却也不敢擅作决定,只能等师长回来之后再行处置。是以先期赶来的都是一些没有参与虎头岩之会的小门派。至于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因为门下高手如云,两派的首脑又是极为精明之辈。凶手顾忌颇多,便没有给这两大门派下贴子。只是事逢凑巧,晚辈在无极观大闹了一场,云轩以为晚辈是魔教中人,便即飞鸽传书,少林寺和武当派这才派人赶往云台山。不过凶手早就有所布置,将无极观和逍遥观、空明寺烧成了白地。依晚辈来看,凶手耗费如此心血,图谋定然不小。” 玄机和尚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这酒宴是哪一个门派出面摆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江湖门派摆酒,而是修武县衙门设宴,请了各门派的首脑到此聚会。” 玄机和尚吓了一跳,口中说道:“修武县衙门怎么会如此厉害?贫僧刚一入城,他们居然备好了请帖,要贫僧到此赴宴。” 厉秋风苦笑道:“晚辈对此也十分怀疑。这几日与修武县衙门的知县、县丞、捕头、师爷等打了不少交道。这些人虽然都是极为精明之辈,可是如此周密的安排,凭着他们这些人是万万做不到的。主持此事的那人不只对江湖各门各派极为熟悉,而且要在修武县周边布设下无数眼线,才能将赶到修武县的江湖人物的行踪打探得如此清楚。要办成此事,不只耗费极多的人力,而且还要花大笔银子。这人到底是谁,让人殊不可解。” 两人说话之际,却见内堂中走出一群人来。紧接着有人鼓掌说道:“各位英雄好汉,请大家各自坐好,我有话要说!” 院子中此时已坐了二三百位江湖帮派的首脑人物。这些人原本窃窃私语,见正主儿终于现身,便即住口不再说话,院子中登时静了下来。只见从正堂走出的十几人在石阶下主位的桌子旁坐好,方才说话的那人却仍然站在石阶之上,冲着众人抱拳说道:“在下姓张,名百行,忝居修武县知县黄大人的书办。今日各位英雄好汉光临敝县,黄大人无以为敬,特意备下酒席,为各位接风洗尘。只是仓促之间,多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英雄海涵。” 厉秋风对玄机和尚低声说道:“这个张师爷飞扬跋扈,不是什么好人。” 却听得四周江湖人物一片谦逊之声,纷纷感谢修武县衙门的好意。厉秋风向主桌望去,却见主位上坐着一位铁塔般的老者。这老者五十多岁年纪,一张方脸,不怒自威。身穿青色锦袍,腰悬玉带,端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极有威势。坐在他右首的那人赫然便是洛阳知府韩去思。左首则是修武县知县黄崇。此外厉秋风夜探洛阳知府衙门时见过的纪师爷和于帆等人也坐在主桌旁边。 厉秋风心下暗想,到了修武县城的官员之中,以官位而论,自然以汝阳卫指挥胡坤最高。青袍老者坐了主位,想来他便是胡坤。这人如此威武雄壮,确实有大将之风。 却听张师爷接着说道:“咱们黄知县是文人出身,但是最佩服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不过俗话说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位到了修武县城,却也要按朝廷律例办事。否则生出了什么事端,黄大人不得不按照律例处置,不免有些尴尬。比如有一些江湖朋友,平日里私下结了仇怨,在修武县朝了面,便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甚至闹出了人命。此等事情万万不要再发生,否则黄大人不得不出面弹压,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张师爷这番话虽然说得甚是客气,不过话语中隐含着威胁之意,在场的各帮派首脑自然都听得出来。有些人心下暗想:“白日里红枪会和铁掌帮火拼,你们衙门不是派了公差捕快去弹压,结果怎么样?不只没将火拼压制下去,反倒被人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走。此时却又虚言恫吓,真当咱们是三岁小儿不成?!” 只不过到场的这些江湖帮派都不是黑道人物,与官府明里暗里都有些关系。是以虽然对张师爷这番话不以为然,不过表面上却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不少人还大声赞扬,发誓要遵从大明律例,绝对不在修武县聚众斗殴。 张师爷见众人并无反对之意,心下颇为高兴。对众人说道:“我就知道各位英雄好汉是识时务之人。既然各位没有异议,咱们也就不必多说了。有请知县大人说几句话,算是迎候各位。” 张师爷说完之后,一摇三晃地走下石阶,到了黄崇身边,端起桌上的茶杯便喝了一口,对黄崇和胡坤竟然理也不理。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自诧异。官场之上,最讲究职位尊卑。张百行既然做了黄崇的师爷,自然熟悉官场的规矩。可是看此人的言行举止,对黄崇并无半分尊敬。甚至在胡坤这等位高权重的将军面前,这位张师爷也是言行无忌。以此人的才能和举止,居然能成为黄崇的文案师爷,倒真是奇了。 张师爷喝了一杯茶之后,便即大咧咧地坐在黄崇身边。厉秋风发现黄崇对于张师爷这番无礼举动虽然并未有丝毫不快,不过坐在另一边的韩去思和纪师爷却都皱起了眉头。 黄崇咳嗽了一声,慢慢站起了身子,扫视了一圈众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各位都是江湖中成名的英雄好汉,今日到了修武县城,本官还要啰嗦几句。韩非子曾经说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得便是各位这样的人。韩非子将江湖武人列为五蠹,各位可知什么是五蠹么?” 厉秋风没有想到黄崇竟然毫不客气,一张口便将五蠹说了出来,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只不过到场的这些江湖武人大半胸无点墨,又哪里听说过韩非子的名言,更加不晓得“五蠹”又是何物。有些粗豪汉子便即私下打听:“五肚?什么是五肚?难道这位知县大人嫌咱们吃的多了,骂咱们有五个肚子不成?!” 黄崇听得众人窃窃私语,便即接着说道:“所谓五蠹,乃是指祸害老百姓的五种蛀虫。而像各位这样的江湖武人,便是五种蛀虫之一……” 第八百四十四章 这些江湖人物再蠢,黄崇这番话他们自然能够听懂,是以一个个脸色大变。不少人心中将黄崇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黄崇知道众人心中骂他,却也并不说破,接着说道:“韩非子说五种蛀虫祸害百姓,其中江湖武人凭借武力触犯国家的律例,是国家和百姓的祸害。正因为如此,历朝历代对江湖武人无不严加防备。咱们大明自太祖立国之后,便即下令销毁民间兵器,武人不得结社集会,对抗官府。只是这些年来,各地官员不遵守太祖立下的规矩,才使得五蠹之祸愈演愈烈。不过各位若是想在修武县城捣乱,只怕打错了算盘!” 黄崇说完之后,右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酒杯,用力摔到了地上。只听“啪”的一声,茶杯摔得四分五裂,众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人人心中都想到了八个字:摔杯为号,伏兵尽出! 只不过黄崇摔杯之后,四周一片静寂,压根没有什么伏兵杀将出来。黄崇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各帮派首脑人物,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官不管你们是什么帮主、掌门人,也不管你们是大侠还是恶徒。只要你们在修武县境内,若是有作奸犯科之举,本官便要将你们绳之以法。本官这话先放在这里,若是真有人敢作恶,休怪本官言之不预也。” 黄崇说完之后,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群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胡坤等人似乎也没有想到黄崇竟然大发雷霆,脸上也都露出了惊诧之色。张师爷更是脸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酒杯,似乎随时也会将杯子掷到地上。 厉秋风瞧着众人的模样,心下暗想,黄崇毕竟是科举正途出身,颇有些迂腐之气。这些江湖武人,岂能是你一个小小的知县几句话便能压伏得住?好在眼下坐在这院子中的各帮派首脑人物都是武林正道人士。若是那些绿林山寨的头目在场,只怕黄崇这番话立时会引出祸端来。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玄机和尚低声对他说道:“这位黄知县看来是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 厉秋风心下一怔,看了一眼玄机和尚,口中说道:“大师此话怎讲?” 玄机和尚微微一笑,道:“贫僧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不过也曾被官府请去做过法事,见惯了官家一些手段。黄知县方才言辞激烈,只是洛阳知府在场,原本这话应该由知府大人说才对。他一个七品知县,竟然抢在知府大人前面说出这等狠话,置知府大人于何地?还有黄知县这话说得太过狠毒,赴宴的这些江湖武人虽然大多是正道人士,不过其中心胸狭窄之人却也不少。这些人明面上或许不会与官府作对,不过暗地里做些手脚,凭着修武县这些公差捕快,可不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只怕黄大人疲于奔命,头上这顶乌纱帽非被上官摘了去不可。” 两人说话之间,却见洛阳知府韩去思站起身来,对群豪说道:“黄大人这番话乃是金石良言,还望各位回去之后细细琢磨。不过本府知道各位都是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必然不会有作奸犯科、祸害百姓之举。黄大人只是提醒各位,并无他意,是以各位不必心下惊惧。” 群豪虽然不晓得官场的规矩,但是官大官小还是知道的。黄崇不过是一个七品知县,而韩去思身为洛阳知府,管辖着洛阳城及其周边十三个县。洛阳又是河南巡抚衙门治下的重镇,以官职和地位而论,韩去思要比黄崇厉害太多。是以这些帮派的首脑人物见韩去思出言安抚众人,登时惧意尽去,纷纷出声附和起来。更有人大拍韩去思马屁,明里暗里却在贬斥黄崇。韩去思处之泰然,脸上满是笑意。黄崇却是一脸不快,闷坐在椅子上并不说话。张师爷此时舒缓了脸色,坐在黄崇身边微闭双目,不时瞥一眼黄崇,目光中净是不屑之意。 厉秋风瞧着张师爷的模样,心下愈发不解。暗想以张师爷的地位,怎么敢对黄崇如此无礼?就算张家有大恩于黄崇,他以白丁之身,对科举正途出身的黄崇如此轻视,此事大违常理。 厉秋风心中满是疑云,便对张师爷留上了心。他发现张师爷得意之余,不时望向坐在韩去思右首的纪师爷。两人有时目光相接,虽然立时避开,可是厉秋风却看出这两人有时以目光互相示意,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众人乱哄哄地说了一阵之后,却见韩去思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待四周静下来之后,韩去思笑道:“今日宴请各位,乃是汝阳卫指挥使胡坤胡大人的主意。胡大人是朝廷三品大员,光临咱们洛阳府,那是给咱们洛阳知府衙门天大的面子。请胡大人给大家说几句话,本官就不啰嗦了。” 韩去思说完之后,冲着胡坤微微躬身,这才拿捏着坐下。胡坤却并未起身,仍然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右手玩弄着手中一盏玉石酒杯,沉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本官算起来也是草莽出身,凭着一刀一枪在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蒙上官常识,皇帝天恩,才坐到汝阳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本官最佩服英雄好汉,而今天到场的诸位之中,英雄好汉也有不少。本官也不和各位兜圈子,今日将各位请来,是有些事情要与各位相商。” 他说到这里,目光在群豪脸上一一扫过,这才接着说道:“本官此次路过修武县城,知道修武县治下发生了大案子,便留了下来,想助修武县黄大人一臂之力,查清此案。各位既然到了此地,想来都是接到了江湖传贴,赶赴云台山,救援无极观。本官也不瞒各位,无极观在数日之前,便遭人毒手,被人一把火烧成白地……” 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被毁之事,江湖之中尚未传开。厉秋风和玄机和尚知晓此事,刘涌、楚丹阳听厉秋风说过。此外在场的各帮派首脑人物之中,再无人知道云台山上竟然发生了如此惨案。是以胡坤说到这里,群豪登时脸色大变。 只听胡坤说道:“按理说江湖之中的是非曲直,自然要按江湖规矩处置。不过无极观等道观、寺院被毁,数百人死于大火之中,乃是大明朝罕见的大案,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各位出于江湖道义,赶往云台山助拳。不过无极观已然被毁,各位前往云台山也是徒劳无功。而且就在这两日之间,凶手在前往云台山的道路上设伏,杀死百余位赶往云台山无极观的江湖好汉。各位若是还要前往云台山,只怕难逃毒手。” 在场的帮派首脑听了胡坤这番话,个个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胡坤是朝廷大员,自然不会信口开河。有些人心下暗生惧意,心想本门在江湖中籍籍无名,连无极观这等大派都被人毁了,本门又如何是凶手的敌手?念及此处,不少人心中念头急转,苦思脱身之计。 胡坤见众人神情各异,知道他们另有打算,便即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已不是如何助无极观脱困,而是大家如何才能想法子自保。幕后真凶耗费心力,屠戮江湖好汉,自然不会轻易收手。只怕各位来到修武县容易,想要离开,却不是容易之事……” 胡坤话音未落,忽见一名黑衣人从院外直冲了进来。他识得这人是自己的一名家将,奉命跟在自己的独子胡一岳身边。胡坤知道这家将极为精明强干,因为胡一岳日前遇袭,手下十几名亲随被杀。胡坤生怕胡一岳再遇危险,特意将自己身边最得意的五名家将调拨到胡一岳身边,其中就包括这名黑衣人。只是此时见他一脸惊恐的模样,胡坤心下一凛,知道胡一岳定然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第八百四十五章 胡坤心下虽然惊疑不定,不过他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物,瞬间便镇静了下来。眼看着这名家将穿过院子,直向自己奔了过来。随后又有数名修武县的公差跟了进来,一个个神情紧张,与站在门口的修武县捕快班头窃窃私语。那名捕头瞬间脸色大变,不时转头向主桌望了过来。 那名家将抢到胡坤身边,虽然正是隆冬之际,这人却满头是汗,神情慌张,嘴角微微抽搐,压低了声音对胡坤说道:“大人,出大事了!” 胡坤心下焦急,不过他是大将出身,知道此时万万不可露出惊慌之色。否则不只会被这些江湖武人轻视,同桌的一众官员也会瞧他不起。是以他强自压住心中的焦虑,对那名家将说道:“你不要慌,有事慢慢说。” 那名家将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胡坤说道:“少将军、少将军被人、被人、被人害死了……” “什么?!” 胡坤颤声问了一句,登时站起身来。他这一下站起甚急,不慎碰翻了桌子上一壶酒,酒水瞬间溅得到处都是。群豪坐得远了,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黄崇、韩去思等人坐在主桌,与胡坤距离甚近,是以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神色大变,登时也跟着站了起来。 胡坤面露惊慌之色,只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常态。他略一沉吟,冲着黑衣家将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你带人保护好现场,本官随后就去。” 那名黑衣家将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奔了出去。胡坤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冲着黄崇和韩去思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坐下。这才对群豪说道:“依本官看来,凶手不只要灭掉无极观,更要与天下英雄作对。他杀了这么多江湖好汉,便是向各位好汉示威。大家若想保得身家性命,便要齐心合力,查清凶手是谁,再将他千刀万剐,为死去的江湖好汉报仇雪恨!” 群豪听他说得决绝,登时鼓噪起来。更有人大声喊道:“咱们愿听胡大人号令。请胡大人划下道来,咱们不怕刀山火海,也要将凶手揪出来!” 胡坤见众人群情激愤,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凶手已然潜入修武县城,就在方才,小犬便遭了凶手的毒手。” 胡坤原本在军营长大,身为武官,粗鲁少文。不过毕竟在官场之中混了数十年,说话办事,多多少少有了几丝文雅之气,不像普通军士那般净说大白话。他称呼自己的儿子为“小犬”,却有一大半江湖人士没有听懂。有人心下暗想,这凶手如此凶残,竟然连胡大人家的小狗都不放过。难道凶手真想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厉秋风自然知道“小犬”指的是胡坤的独子胡一岳。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对胡一岳下手,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不过转念一想,胡一岳仗着胡坤的势力,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眼下修武县城中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或许是胡一岳作恶之时,恰好遇到了侠义之士,这才出手惩戒这个恶少,却也并不是稀奇之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不止不再惊愕,反倒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只不过刘涌等人却是心下大惊,暗想凶手屠戮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以及赶往云台山赴援的江湖中人,公然挑战武林各大门派。此时又对汝阳卫指挥使的儿子下手,那是连官府都不放在眼中。能同时挑衅武林各大门派和官府的,除了当年的魔教之外,无人能有如此势力和胆气。当年正是各大门派与元军和朱元璋的义军联手,才将魔教聚歼于云台山。难不成魔教百余年来卧薪尝胆,隐忍不发,终于等到羽翼丰满、势力复张之时,便即重出江湖,向武林各大门派和朝廷大举报复? 韩去思和黄崇却知道胡一岳被害,胡坤虽然表面上镇静,心下定然狂怒之极。是以韩去思站起身来,右手端起一杯酒,对众人说道:“胡大人的意思是各位江湖好汉既然已经到了修武县城,便应助朝廷一臂之力,查明幕后真凶。这不只是为朝廷立功,也是各位自保之道。若是各位英雄没有什么异议,请干了这杯酒!” 韩去思说完之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到场的一些心计深沉之辈,早已用银针偷偷试过酒水,确认酒中并未被人下毒。是以见韩去思先饮,便即纷纷将酒喝了。黄崇吩咐在一边服侍的一名仆人上菜,片刻之后,一盘盘美味佳肴便被送了进来。 群豪一路奔波,到了修武县城之后,连住的地方都不容易找到,更别说喝酒吃菜了。何况这些名门正派不似绿林山寨,手中银钱有限。出门在外,更是精打细算,轻易不敢大吃大喝。是以群豪这几日只能吃些干粮,喝白水充饥解渴。此时见了美酒佳肴,登时一个个食指大动。有些帮派的首脑人物惦念守在宅子外面的门人弟子,趁人不注意,偷偷藏起几个馒头丸子,只待酒宴散后,带出去给门人弟子吃。 初时群豪尚不敢敞开肚皮大吃大喝。只是几杯酒下肚之后,便少了许多顾忌。只见群豪放开胆子,有的低头大嚼,有的却端着酒杯,找到相熟的江湖同道敬酒。一时之间,只听得院子中人声鼎沸,喧闹无比。 群豪吃喝之际,厉秋风却一直盯着主桌上的几人。只见黄崇、韩去思与胡坤低声说了几句话,胡坤便即悄悄起身,趁着群豪吃喝之际,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宅子。黄崇和韩去思凑在一起,一直在小声说话。张师爷和纪师爷虽然没有坐在一处,不过两人却时不时地以目光示意。 厉秋风瞧着四人的举止行为,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这两位师爷如此做作,只怕另有图谋。玄机和尚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却又并不喝酒吃菜,心下倒有此奇怪,正想开口询问之时,却见同桌一个猥琐汉子凑到厉秋风身边,一脸尴尬地问道:“兄弟,这盘肉丸子你不吃罢?” 厉秋风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放着一盘肉丸子。他摇了摇头,对那人说道:“老兄想吃,尽管吃便是。” 那猥琐汉子笑道:“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丸子?实不相瞒,咱们接到传贴之后,立即从青州一直赶到这里,一路上晓行夜宿,每日里只能吃些干粮充饥。待到了城里,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饭菜了。我门下有几个十几岁的小徒弟,饿得走路都打晃儿。我寻思着几位若是不吃这丸子,我便厚着脸皮将丸子带回去,给几个小徒弟打打牙祭。” 厉秋风道:“这个你尽管拿去便是,不须问我。” 那猥琐汉子道了声谢,便即将盘子端了过去,竟然将丸子尽数倒入自己怀中。其余几人见此情形,却也不再有所顾忌。有的撕下鸡腿鸡翅藏于大袖之中,有的则将一盘馒头尽数塞进镖囊。片刻之后,桌子上除了汤菜之外,凡是能带走的菜肴,已被尽数一招而空。 玄机和尚是出家人,不沾荤腥,是以只吃了一个豆沙馒头便即停箸不食。此时看了众人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趁着众人偷装食物之机,他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施主,你怎么不吃东西?” 厉秋风道:“晚辈不饿。这几日住在城隍庙中,每餐食物都很不错,是以并不饥饿。只是这些江湖汉子一路奔波,到了这里既无居处,一日三餐只怕也极是艰难。他们不远千里到云台山赴援,确是出于江湖道义,咱们总不能束手旁观,任凭凶手将他们一一害死!” 第八百四十六章 玄机和尚见同桌诸人酒足饭饱之后,却也是凑在一处小声说话,并未留意二人。是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眼下咱们敌友未明,在场的这些帮派首脑之中,除了华山派、昆仑派之外,武林中其它名门正派好像都未到场。倾覆无极观的凶手若真是魔教,今日到场的江湖群豪虽然也有一两千人,可是大半都是些二三流的帮派,只怕难以与魔教对抗。” 厉秋风道:“不瞒大师,其实晚辈一直怀疑此事是否真的是魔教所为。当年魔教首脑人物尽数死在云台山,留驻各地分舵的都是些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不过数年之间,便被武林各大门派以及元军、义军先后剿灭。或许有少数魔教教众逃出生天,只不过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杰出之辈,能逃得一条性命,已是谢天谢地,又如何敢行凶报复?这百余年来,武林各大门派并未放松对魔教的提防,云台山防守如此严密,便是证据之一。若是真有魔教余孽暗地里伺机报复,不只武林各大门派会有所察觉,眼线遍于天下的锦衣卫和东厂岂能不知?是以晚辈以为,此事多半不是魔教后人所为。”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或许真有一位魔教的后人武功极为了得,只不过以这位前辈的胸襟见识,只怕他并不想与武林各大门派为敌,否则江湖之中早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玄机和尚一怔,道:“厉施主说的这位前辈又是哪一位?”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只是晚辈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证据。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晚辈倒真想去探查一番,看看这位前辈到底是何来历。” 玄机和尚听厉秋风对此人颇为敬重,心下十分好奇,原本想打听一下这位前辈到底是哪一位成名的英雄。只不过看厉秋风的模样,即便自己询问,他也不会说出来,只得作罢。 便在此时,却见于帆自正堂中走了出来。开席之前,他曾邀请厉秋风与他共坐一桌,只是被厉秋风拒绝。待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落座之后,于帆便即进了正堂,再也没有露面。此时酒宴即将结束,他却又匆匆走了出来,厉秋风心下倒有些惊疑。 只见于帆走到黄崇身边,俯下身子和他小声说了几句话。黄崇点了点头,又与韩去思低语了几句。韩去思看了于帆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于帆向两人拱了拱手,这才走到主桌之前,目光扫视了整个院子之后,大声说道:“各位英雄,本官有几句话要说,请各位仔细听好。” 群豪此时已吃得酒足饭饱,正自大声说笑,听得于帆如此一说,院子中登时静了下来。于帆大声说道:“今晚酒宴之后,各位英雄回到下处之后,须得约束门人弟子,不得在修武县城滋扰生事。眼下河南巡抚衙门的大员即将赶到,京城刑部也会派人到咱们修武县查案。韩知府和黄知县说了,各位都是英雄好汉,既然到了修武县,便是咱们修武县的强援。这几日还请各位多多协助,若是发觉有可疑之人,各位可先行拿下,送到衙门。若是拿到之人与云台山的案子有关,衙门会有重赏!” 于帆话音未落,群豪登时小声议论起来,只听得院子中一片嗡嗡之声。与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同桌的几名江湖中人脸上现出了兴奋之色。一名瘦小枯干的老者道:“咱们到云台山来,本来是接了帖子,要助无极观一臂之力。只是眼下无极观已经被人烧成一片白地,咱们算是白跑了一趟。不过若是能捉住凶徒,拿上一份赏银,咱们也不枉了这番辛苦。” 其余几名江湖人物也是纷纷出言附和。厉秋风心下暗想:“韩去思和黄崇算盘打得不错,他们是想利用这些江湖人物暂保修武县平安。云台山的案子太过凶残,单凭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绝对对付不了这些凶徒。而江湖群豪大举来援,虽然其中一流高手并不算多,只不过群豪人多势重,声势极大。这些江湖人物留在修武县城,凶徒便不敢轻易下手。只要河南巡抚衙门和刑部官员到了,修武县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便不须再为云台山之事负责,到了那时,再将群豪遣散即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对韩去思和黄崇倒有些佩服。这两人不愧是官场老将,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使得两人既能够置身事外,却又将局势掌控于手中。这份机心,非得有官场经历不可,寻常之人定然想不出来这法子。 这时有八名公差自正堂内走了出来,每人手中都托着一个方盘,方盘上高高堆起,用红布覆盖,不知道下面放着什么东西。这八名公差走到于帆身后,便即向左右分开,手中托盘置于胸前。却听于帆说道:“韩知府和黄知县知道各位英雄来得匆忙,只怕很多东西没有随身携带,是以特意备了些银钱,请各位收下。每个帮派奉上十两纹银,留给各位备置些要紧事物。” 于帆话音未落,群豪登时发出一片欢叫。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不过也足够支付四五天的饭钱。有些穷困的门派首脑更是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若是精细些花,这一次不只不会赔钱,反倒略有赚头。 于帆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八名公差将托盘上的红布取了下来。却见托盘上摞着高高的银锭子。群豪看到火把映照之下,银子发出淡淡的白光,登时一个个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八名公差托着托盘,一张张桌子转了过去,让各帮派的首脑每人自取一锭银子。 厉秋风见群豪一个个喜笑颜开,心下暗想,这十两银子可不是好拿的。若是那凶手窥伺在侧,暗地里下手,只怕群豪的下场也不会比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好到哪里。 一名公差托着托盘转到厉秋风等人所坐的桌子前,托盘中只剩下十几锭银子。同桌的六七名帮派首脑争先恐后地各自取了一锭银子,眼睛兀自盯着托盘中剩下的几锭。待那名公差将托盘送到玄机和尚面前,玄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是出家人,不敢收这银子,请您拿回去罢。” 那名公差倒有些吃惊,正想开口说话,见玄机和尚脸色坚毅,只得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坐在玄机和尚对面的那个瘦小枯干的老者笑道:“大和尚,这是官府的赏赐,岂能不拿?若大和尚不要,不妨分给咱们,也算大和尚慈悲为怀,做了一件好事。”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出言戏谑,玄机和尚面沉似水,双手合什,并未说话。厉秋风接过一锭银子,瞥了那几人一眼。这些人倒也并无恶意,只不过拿玄机和尚寻开心。被厉秋风瞪了一眼之后,倒也自知理亏,只得讪笑着将头转了过去。 院子中乱哄哄得闹了一柱香工夫,各帮派的首脑每人领了十两银子,心下兴奋不已。于帆对群豪说道:“既然各位英雄都领了银子,今日的酒宴就此结束。各位回转住处之后,千万约束门人弟子,不得在城内生事。否则不止衙门要派人弹压,各帮派的英雄也要出手阻拦,事后衙门自然有所赏赐。” 群豪听于帆如此一说,心下俱都一凛。这些人虽然领了十两银子之后心下欣喜,不过身为帮派的首脑,个个都是颇有心计之人,否则也做不了帮主和掌门人。于帆这话分明暗含挑拨之意,群豪如何听不出来?有些人心下暗想,衙门分明不怀好意,只怕这十两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群豪心下犹豫,有些人原本将银子放入怀中,此时却又将银子掏了出来,打算还给衙门,然后拍拍屁股离开修武县城。方才人声鼎沸的院子登时静了下来,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于帆见群豪如此模样,略略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正想说话。却见坐在韩去思身边的纪师爷站起身来,一脸笑容地对众人说道:“各位英雄,方才于大人这番话乃是好意,提醒各位谨慎小心,以免生了误会。各位都是江湖中的好汉,一向同气连枝,否则也不会千里来援。韩知府说了,此次衙门与各位英雄齐心合力,共度危难,绝对不会有挑拨离间之意,还请各位不要忧虑。” 群豪听了之后,这才略略有些放心。不过有人在人群中高声说道:“你是哪一位,说话算数么?” 纪师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在下纪定中,乃是韩知府的文案帮办。”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文案帮办,也就是百姓口中所说的师爷。方才在下所说之事,乃是韩知府授意,并非是在下的主意。” 纪师爷话音方落,韩去思慢慢站起身来,看了于帆一眼,目光中尽是不满之意。群豪见此情形,知道于帆那番话定然不是韩去思的主意,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只听韩去思道:“纪师爷说得不错,本官可以向各位保证,咱们眼下第一要务是找出火烧无极观的凶手。若是有人找到线索,赏银五百两。捉住与凶案有关之人,赏银一千两。若是查到了真凶,赏银三千两!” 韩去思话音方落,在场的各帮派首脑登时双目放光,更有人忍不住大声鼓噪起来。韩去思身为洛阳知府,自然是一言九鼎。就算捉不住凶手,只要查出线索,却也能得到五百两银子。这买卖稳赚不赔,众人岂能不欣喜若狂?不少人心下已自开始盘算,出了这宅院之后,便要安排人手,就算将修武县城翻过来,也要查到可疑之人。 厉秋风见纪师爷和韩去思三言两语,便将情势扭转过来,心下暗自佩服。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江湖人物若是尽数出动,即便一无所获,却也能惊扰凶手,使得凶手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原本负责查案的韩去思、黄崇等人便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盯着群豪与凶手争斗,自己却可坐收渔翁之利。 厉秋风见于帆神情尴尬,站在一边颇为不安,心下略有些惊疑。他与于帆并无深交,不过知道此人在官场之中混了二十余年,算得上是极为精明之辈。今日却屡次失言,与平时相比大不相同,倒有些奇怪。 念及此处,厉秋风紧盯着于帆,心下念头急转。他无意之中瞥了韩去思一眼,却见他正与纪师爷对视,只不过两人目光一碰,便即将脑袋转向了一边。厉秋风心下一凛,突然想起方才纪师爷起身说话之前,并未与韩去思说话。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怕压根不是韩去思的意思。后来韩去思以重金消除群豪的疑虑,只不过是顺着纪师爷的话出来罢了。联想到当日在洛阳知府衙门偷听韩去思与纪师爷说话的情形,厉秋风心下暗想,韩去思和纪定中表面上乃是一主一仆,不过两人背地里的关系十分奇怪,倒似纪定中是主,韩去思是仆。方才于帆出言失误,引得群豪不满。纪师爷竟然敢擅作主张,自行向群豪做出许诺。而韩去思却又顺着纪师爷说话,给出了令群豪无法拒绝的重赏。虽说纪师爷擅自说话是为了破解尴尬,只不过以他区区一个师爷的身份,却也不敢不经东家的允许,便即自行说出这样的主意。 厉秋风思忖之际,群豪已是议论纷纷,人人兴奋不已。纪师爷见此情形,微微一笑,对群豪说道:“各位既然没有异议,便请各自回去,早做准备。若是发现有何线索和可疑之人,尽可以到衙门通知咱们。一经查实,赏银立时足额发放!” 群豪欢声雷动,纷纷与韩去思、黄崇施礼告别,这才结伴离去。厉秋风和玄机和尚混在人群之中,慢慢向宅子外面走去。待出了大门,厉秋风低声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稍候,咱们等华山派刘先生出来之后,略作商议,再赶回城隍庙。” 玄机和尚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放慢了脚步,走出数十步之后,却见刘涌和楚丹阳并肩走了出来。候在门外的华山派和昆仑派弟子纷纷迎上前去,簇拥着两人向东走去。厉秋风和玄机和尚急忙追了过去。几名华山派弟子见两人直奔向刘涌,便即拦在两人身前。刘涌听得身后有异,转身见是厉秋风,急忙喝止住华山派弟子,迎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兄弟,刘某正想找你,只是方才人多眼杂,眨眼之间便不见了厉兄弟的影子。” 厉秋风将玄机和尚引见给刘涌,这才一边走一边对刘涌说道:“看样子衙门想借助江湖群豪之力,对付藏在幕后的凶手。这算盘打得甚是精明,只是苦了这些江湖人物。” 刘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凶手能一举毁掉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定然是极难对付之人。眼下到达修武县的武林同道虽然人数不少,不过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只怕无法与凶手对抗。而且各帮派一心想拿赏银,彼此之间却是一团散沙,不但不能相互救援,为了银子还会互生龌龊。种种事端,都不是什么好事,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唉。” 厉秋风听刘涌一声叹息,心下却也是焦虑异常。两人默然不语,走了百十步之后,厉秋风才开口说道:“眼下城门已然落锁,刘先生无法出城,不如随厉某到城隍庙中歇息一晚。” 刘涌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谢厉兄弟的好意。方才刘某已与楚掌门商议过了,今晚我华山派和昆仑派都到城北歇息,顺便约见几位德高望重的帮派首脑,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刘涌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兄弟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不妨也与刘某同往城北,与江湖朋友见上一见。大伙儿坐下来细细商议,总能想出一些法子来。” 厉秋风道:“晚辈尚有些事情要办,只好明日一早,再去城北拜见刘先生和各位前辈。” 刘涌点了点头,道:“眼下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局势微妙,厉兄弟须得小心在意。若是发觉有什么不对之处,不可单枪匹马与敌人硬顶,只须招呼一声,咱们华山派定当来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却已到了一处十字街口。楚丹阳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咱们这就要折向城北,只能在此处分手了。” 众人互道辛苦,这才分向北、东而行。厉秋风与玄机和尚向东走出数十步,四周已是一片黑暗。玄机和尚压低了声音说道:“身后三人,左右房上各有两人。厉施主,你说咱们是将他们擒住,还是不去理会他们?” 厉秋风却也发觉出了刘家老宅之后,便有人暗地里跟了上来。方才与刘涌和楚丹阳告别之后,身后这些人便少了许多。厉秋风猜想这些人定然是分成了两伙,一伙跟随华山派和昆仑派往城北而去,另一伙却跟着自己和玄机和尚走向城东。只不过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内功深厚,不但查知有人跟踪,甚至连对方的人数都听得清清楚楚。 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低声说道:“先不与他们纠缠,待回到城隍庙之后,再作计较。” 第八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向城隍庙走去。此时四周一团漆黑,远远地能够听到城墙上守夜的军士敲响报更的梆子声。两人缓步而行,虽然不时说上几句话,却自凝神细听左、右和背后跟踪而来的七人的动静。只听得这七人呼吸之声时有时无,可见这七人也知道厉秋风和玄机和尚的厉害,并不敢逼迫太近。 待到二人转过一处街角,便来到了城隍庙前的那处空地。此处没有民宅,四周尽是一片开阔地。跟踪而来的七人失了藏身的所在,便无法再行隐藏行迹。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心下均想:“到了此处,看你们还能藏到哪里去。” 只不过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走入空地之后,身后的呼吸声和极轻微的脚步声立时消失了。看样子这些人也发觉四周的情形不对,便即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却不敢有丝毫托大。因为二人一路走来,虽然没有与对方交手过招,却发觉这七人轻功极为了得。身负如此轻功之人,内力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七人在黑暗之中联手攻击,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却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眼看着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就要走到城隍庙门前,忽听身后传来了怪异的暗器破空之声。 跟踪之人眼看着就要失去两人的行踪,终于忍不住向两人发射暗器。 厉秋风听得身后有异,右手已然拔出绣春刀,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转过身去,挡在玄机和尚身前。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厉响,十几枚暗器已被厉秋风尽数磕飞。 此前厉秋风已隐约猜出这些人的来历,只不过不敢确认。此刻在一团漆黑之中,他将袭来的暗器尽数磕飞,心下再无怀疑。他低声对身后的玄机和尚说道:“这些人是倭贼!他们发射的暗器上涂有剧毒,万万不可徒手相接!”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嗤嗤”之声又起。他辩明方向,左手一甩,早已扣在手心中的十几枚铜钱激射而出。 铜钱射出的同时,厉秋风右手手腕翻转,绣春刀在他身前幻化出无数刀影,将飞来的七枚暗器尽数磕飞。 只听得对面数声惨叫,却是发射暗器之人没有料到厉秋风竟然会以铜钱反击。厉秋风发射铜钱之时虽然未取准头,只是寻着声音将铜钱射了过去。好在四周一团漆黑,敌人全无防备,这十几枚铜器打到了敌人的脸上和身上,登时有人瞎了眼睛,有人却是铜钱贯入脑袋之中,立时毙命。 厉秋风得理不让人,磕飞了袭来的暗器之后,耳听得敌人一片惨叫,他已猱身直上。只见他一边向前狂冲,一边用左手掏出火折子晃亮,左臂贯注内力,将那火折子平平推了出去。漆黑的夜色之中,便如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火折子稳稳地向前飞了过去。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却见五六丈外站着三名青衣人,手中各执长刀。另有四人已滚倒在地上,其中三人一动不动,另有一人捂着双眼不住翻滚,只是强忍着并未发出惨叫声。 三名青衣人没有料到厉秋风突然掷出了火折子,此时行踪已然暴露,三人转身想逃。只不过厉秋风来势极快,一名青衣人刚刚转过身子,却觉得颈中一凉,身子似乎腾空而起。他心下奇怪,自己原本只是想拔足逃走,并未纵身而起,为何竟然会身在半空?只不过他眼看着火折子在自己面前旋转飞舞,一具无头的躯干在自己身下直立,这才发觉腾空而起的并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是自己的人头。 原来他转身发足逃走之时,厉秋风已然到了他身后,一刀斩下了他的人头。只不过他奔跑之势劲急,人头被斩下之后,借着身子前奔之力,直向空中飞去。 这名倭贼此时才发觉自己人头飞在半空,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死了。 厉秋风一刀斩下一名倭贼的人头,脚下不停,又追到另一名倭贼身边,绣春刀劈头盖脸直向那名倭贼的肩头砍到。那名倭贼已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同伴被砍下了脑袋,吓得肝胆俱裂,右手一松,长刀掉落到地上,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向前跑去。人道是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力气却也不小。这名倭贼狂奔之下,轻功竟然比平日里高出了数倍。只听“嘶啦”一声,厉秋风这一刀虽将他衣袖斩下了一大片,在他右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却没有当场将这名倭贼斩杀。 这名倭贼虽然觉得右臂剧痛,却哪里敢停步,仍自向前拼命逃走。只不过他堪堪逃出了十余步,却觉得胸口一凉。这名倭贼心中一凛,不由低头望去,却见胸口处突出一柄三寸多长的刀尖,赫然是他自己的长刀。 这名倭贼一脸惊疑,想不通自己的长刀为何会穿过自己的胸口。只不过刹那之间,他全身劲力忽然消失,身子一软,便即瘫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原来厉秋风一刀斩伤了这名倭贼,却并没取了他的性命,见这倭贼仍然发足向前奔跑,他左脚一挑,将倭贼掉落在地上的那柄长刀挑得飞了起来。待长刀飞起两尺余,厉秋风右脚踢出,脚尖正点在长刀尾端,只听“呼”的一声,长刀直飞了出去,正从那名倭贼后心刺了进去,将这名倭贼刺了一个透心凉。 厉秋风连杀两名倭贼,却也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此时他掷出的火折子仍在空中飞舞,第三名倭贼已奔出了三四丈外。厉秋风正想拔足追过去,却见灰影闪动,玄机和尚疾逾奔马,已然抢在那名倭贼身前。只见他双掌翻飞,左掌横于胸前,右掌直向那名倭贼胸口拍了过去。那名倭贼情急之下长刀直劈了过去,其志倒不在于杀人,只想逼得玄机和尚退开。只是没想到玄机和尚使出的这招乃是般若掌绝技,看似不快,待掌力推出之时,瞬间快若闪电。倭贼手中的长刀尚未劈下,玄机和尚的右掌已然到了他的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倭贼肋骨断了五六根,登时一声惨叫,身子倒飞出数丈,“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厉秋风掷出的火折子方才坠落到地上,火焰突然暴长,将四周照得一片雪白。只是眨眼之间,火焰便即熄灭,四周复又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厉秋风快步走过去拾起火折子,刚将火折子晃亮,只听得不远处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厉秋风心中一凛,转身举着火折子照了过去,却见此前被他用铜钱打瞎了眼睛的那名倭贼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插入了一柄长刀,此时已是一动不动。而方才被玄机和尚一掌打飞的那名倭贼正从尸体旁边逃开,摇摇晃晃向黑暗中奔去。想来是他被玄机和尚打飞之后,正摔在瞎了眼睛的倭贼身边。这名倭贼当真强悍,生怕同伴落在敌人手中,不免露了形迹,便即捡起了瞎了眼睛的倭贼掉落在地上的长刀,一刀将他钉在了地上,随即转身踉踉跄跄地想要逃走。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见这名倭贼如此强悍,倒也有些惊讶。只是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容许这人逃掉。是以两人一左一右,直向那名倭贼追了过去。那名倭贼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胸口剧痛,正要加一把力气向前狂奔,只听得“呼”的一声,一道黑乎乎的影子迎面飞了过来,正打在他面门之上。这名倭贼一声惨叫,脑袋被砸穿了一个大洞,立时倒在地上,就此毙命。 第八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没有想到黑暗中竟然还藏着敌人,而且此人出现之时悄无声息,武功显然还在先前出现的七名倭贼之上。是以两人心下一凛,便即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晃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四周登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只听得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速远去,瞬间便再也听不见了。 厉秋风听得身边衣袂带风之声,知道玄机和尚正要追赶上去。厉秋风急忙说道:“大师且慢!此处杀机四伏,咱们不晓得敌人底细,还是不要追赶为好!” 玄机和尚道:“这些人如此凶狠,为了灭口,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厉秋风道:“倭贼居于边鄙之地,未受圣人教化,只是一心崇尚武力,心狠手辣,与野兽无异。日后若是再与倭贼交手,大师须得千万小心,以免被倭贼所乘。” 两人伫立半晌,听得四周再无异声,这才晃亮了火折子。只见七具倭贼的尸体散落于各处,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此时已变成了黑色。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走到最后死去的那名倭贼的尸体旁边,却见这名倭贼的脸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大洞,变得面目全非。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滚落在尸体不远处,石头上净是鲜血。厉秋风仔细看了看尸体,这才对玄机和尚说道:“原来除了这七名倭贼之外,还有敌人跟在他们后面,监视着这些人的行踪。待看到七名倭贼杀不了咱们,这人便在暗中出手,用石头打死了最后一名倭贼,杀人灭口。此人好生狠毒,想来定是倭贼的头目。” 玄机和尚手中举着火折子,看了看四周的尸体,这才对厉秋风道:“厉施主,你看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为好?”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晚辈原本猜想有倭寇潜入修武县城,经过方才之事,看来倭寇一直窥伺在旁,现在他们要出手了。晚辈须得赶去县衙,将此事告知官府,然后再去城北拜见刘先生和楚掌门等武林前辈,与各帮派首脑商议此事。事情太过紧急,片刻也不能耽搁。”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道:“既然事情紧急,咱们不妨分头行动。厉施主赶去衙门报信,贫僧去往城北,将此事说与刘先生和楚掌门,然后咱们再到这里聚齐。厉施主以为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指着四周的尸体说道:“这些倭贼的尸体放在此处,若无人看守,只怕另有倭贼将其运走,衙门派人前来查看之时,咱们便没了证据。而且保不准会有城中百姓到此,这里有七具尸体,还有长刀和暗器,只怕惊吓和伤害百姓。依厉某之见,劳烦大师留在这里看护现场,由晚辈去衙门报信,然后再去拜见刘先生和楚掌门。”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好辛苦厉施主了。贫僧留在这里,施主一路之上千万小心。” 厉秋风道:“大师尽可以放心,晚辈与倭寇交手多次,对于这些宵小之辈的伎俩颇为熟悉。倒是大师留在此处,须得小心倭寇偷袭。这些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大师不必手下留情,见到一个倭贼便杀掉一个,方可免除后患。”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厉秋风叮嘱玄机和尚将倭寇发射的十字形暗器尽数找到,然后聚拢到一处,千万不要触碰,待他回来之后,再以烈火焚烧,方可将兵器上涂抹的剧毒除去。否则暗器上的剧毒沾之则亡,凶险之极。玄机和尚方才见识过倭贼的手段,知道这些人阴毒之极,一个不慎便会遭到毒手。是以他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厉施主尽管放心便是,贫僧一定将这些暗器尽数找到。” 厉秋风与玄机和尚告别之后,便即向县衙奔去。他知道玄机和尚武功高强,人又极是机智,有他守住这些倭寇的尸体,料来不会有什么闪失。此时已是深夜,四周静寂无人。厉秋风再无顾忌,施展轻功,直如御风而行,不过一盏茶工夫,便已到了县衙门前。却见县衙大门前左右各挂了四个巨大的气死风灯,将衙门前照得一片光明。十几名捕快悬刀持棍,在街前左右游弋。厉秋风到了衙门之前,登时有几名捕快拔出腰刀围了上来,将厉秋风围在中间。为首一名捕快高声叫道:“你小子不要命了,竟然夜闯知县衙门?!” 厉秋风与修武县衙门大半捕快都朝过面,而且衙门中的捕快、公差也都只得厉秋风,知道此人武功高强,而且救过知县黄崇的女儿,与县丞于帆交好,是以每次见到厉秋风,都甚是热情。此时厉秋风见这些捕快颇为面生,而且出言无礼,竟似将自己当成了大敌,心下倒有些惊疑。他双手张开,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口中说道:“各位兄弟,在下有要事面见黄大人和于大人,还请各位通报一声。” 捕快头目斜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你这张脸好大,竟然敢要咱们为你通报?你是什么人,报上名字来听听!” 此时又有几名捕快围了上来,将手中的水火棍对准了厉秋风周身要害。厉秋风见这些捕快个个不怀好意,当即沉声说道:“各位好像不是修武县的公差,你们是哪里来的?!” 捕快头目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算你小子有眼力。咱们是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随韩知府到这里来办事。你是什么人,说出名字来听听。否则咱们只好将你拿了,明日送官。到了那时,你小子只怕要糟糕了。” 厉秋风心想怪不得这些人不识得自己,原来是随韩去思带来的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他抱拳说道:“在下姓厉,奉了知县黄大人和县丞于大人之命,统领修武县的义民,守护县城内的治安……” 他话音未落,那捕快头目狠狠啐了一口,凶霸霸地说道:“什么狗屁义民,还守护县城治安,去你妈的!你这小子獐头鼠目,不像好人!兄弟们,把他给我拿了!先打几十棍子出出气!” 众捕快答应一声,便即扑了上来。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与这些捕快纠缠起来,只怕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不如自己先行避开,然后偷入县衙,找到黄崇和于帆,将倭寇潜入修武县之事告知二人。 他打定了主意,眼看着众捕快扑到面前,身形一闪,轻飘飘地倒跃出两三丈远。众捕快扑了一个空,有几人冲得过猛,竟然撞到了一起,登时一个个鼻青脸肿,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退开之后,转身便走,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捕快头目原本以为厉秋风只是一个妄人,半夜到县衙来胡闹。只是见他一跃之下飘到十余步外,这才惊觉此人绝非庸手,心下大惊。待看到手下三四名捕快撞得鼻青脸肿,其余的捕快也是挤作一团。捕快头目心下惊惧,眼看着厉秋风消失在黑暗之中,哪里敢带人去追。只得强自镇定,要众捕快小心守卫,不得再出岔子。 厉秋风并未走远,只是藏在街角一处断墙之后。从此处向县衙门前望去,借着高悬的气死风灯,倒是将衙门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众捕快重新回到县衙大门前的石阶上,来回游弋守卫。厉秋风这才悄悄走前数丈,绕进县衙东侧的一处小巷之中。只不过他向前走了数丈,忽见前头火光大起,却有一队捕快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第八百五十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今夜县衙守卫如此森严,竟然在衙门四周都派出了巡夜的捕快。好在火把光照范围有限,这队捕快距离厉秋风又远,是以没有发觉对面有人。厉秋风与这队捕快狭路相逢,想要退出巷子已自不及。他心下焦急,左右打量了一番,见这巷子极窄,左右不过五尺,仅容两人擦肩而过。厉秋风眼看着火把越来越近,只得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县衙的墙头上。 待他堪堪蹲伏在墙头之上,只听得巷子中脚步之声大起,一队铺快手举火把,正从他方才站立之处走了过去。只见这队捕快个个手握钢刀,神情肃穆,走起路来铿锵有力,却都是一些生面孔,想来都是韩去思从洛阳带来的捕快。 待这队捕快走出巷子之后,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蹲伏在墙头,凝神向衙门院中望去,眼前却是黑沉沉的一片。除了数十丈外的正堂门前挂着两个灯笼之外,院子中再没有任何光亮。厉秋风却知道越是如此,衙门内的防卫就越是森严。不设灯光,是想让敌人无法看清院子中的情形。如此一来,若是有人贸然闯了进去,便会被早已埋伏好的捕快拿住。 厉秋风沉吟片刻,右手轻轻掰下墙头一块瓦片的碎块,随后将碎块向院子中弹了出去。片刻之后,只听到三四丈外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便在此时,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向发出响声之处奔了过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将整个身子伏在了墙顶。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到了发出响声之处,随即有人点起了火把。借着火把的光照,却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现出五六个人影,正自在地上寻找些什么。紧接着远处有人高声说道:“老穆,有什么事情不成?” 那五六个人影之中有人答道:“没有事情,想来是有耗子跑过去了。” 远处那人道:“都仔细看好了,就算是耗子,也得把它给老子捉住!兄弟们再加一把劲,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人来换咱们了!” 那老穆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对身边几人说道:“把火把熄了,咱们还去水池边守着。” 片刻之后,火把熄灭了,厉秋风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他见县衙内守卫如此严密,正自思忖如何才能偷偷进入县衙去见黄崇和于帆,却听得巷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竟似有大队人马自西向东赶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此时已是深夜,怎么会有马队向县衙冲来? 耳听着马蹄声和脚步声从巷子口处经过,直向县衙正门而去。厉秋风留上了心,便向县衙正门方向望了过去。片刻之后,只听正门处一片鼓噪之声。紧接着院子中远处有人大声喊道:“有人要冲进衙门!大伙儿都到门前去,将他们拦住!” 这人声音方落,却见院子中各处点起了数十支火把,藏在各处的公差捕快纷纷现身,直向前院正门奔了过去。厉秋风见埋伏在院子中的捕快足有上百人,此时全都冲向前院。他心下暗想,真是天助我也!只不过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夜闯知县衙门? 只是他知道此时机会难得,便没有半分犹豫,左手在墙顶一撑,轻飘飘地落入了县衙的院子中。待他双脚落地之后,仔细辩明方向,便向正堂旁边的角门奔了过去,想从角门冲入后宅,找到知县黄崇,将倭寇已然潜入修武县城之事告知官府。 哪知道他堪堪奔到角门旁边,却听得角门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说话之声。厉秋风一怔,急忙将身子一侧,紧紧贴在了角门旁边的墙壁之上。他刚刚藏好,已有数人从角门中快步走了出来。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大半夜的他发哪一门子疯?于公于私,都想给咱们好看是不是?!” 这人话音方落,却听黄崇的声音响了起来:“咱们也要体谅他,毕竟他的独生儿子死了。老胡弄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无人继承,能不焦急吗?” 先前说话那人“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若不是咱们花了大笔银子上下打点,他能挣下这份家业吗?眼下大难将至,他还给咱们来这一套,是想将咱们全都害死不成?而且他到来之时,说是只带了三四十人。咱们可没想到他还偷偷带了兵马,藏在城外隐秘处。冲他跟咱们打埋伏这件事,只怕他已起了二心了。现在他下令手下兵将公然打破城门冲进城内,此事若是传到六部,惊动了锦衣卫和东厂,只怕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匆匆向前院走去,片刻之后,已穿过第二进院子的角门,一直走入前院去了。是以这几人后来说了什么,厉秋风便没有听清楚。只不过听了这几句话,厉秋风心下却是疑云大起。方才说话的两人,一个是修武县知县黄崇无疑,另外一人听声音倒有些熟悉,只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至于其他几人却一直没有说话。这几人走路之时又没有光亮,是以无法判断是什么人。不过听那两人说话,带人夜闯县衙门之人,十有八九便是汝阳卫指挥使胡坤。因为胡一岳是胡坤的独子,今晚突然被人杀掉。而且也只有胡坤是统兵大将,有带兵之权。只不过厉秋风没有想到胡坤此次到修武县来,竟然暗地里带了兵马,此时更是公然攻破城门闯入城中。若依大明律例,这与造反无异。想来胡一岳被人杀死,胡坤气昏了头,行事再无顾忌。 他思忖了片刻,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起来,自己站在这里极易被人发觉。是以他左右看了看,便即大步走向前院。待他穿过角门,却见前院一片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此时他才发现院子中不只挤满了公差捕快,更有不少身着平民衣衫之人。这些人手中提着刀剑,与众捕快一起守在院子中。 厉秋风从角门中走出,院子中的众人都盯着衙门正门,是以没人留意背后有人走出来。厉秋风趁机混入人群之中,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紧紧盯着衙门正门。只不过他凝神细看,却见大门口的石阶上站了几人,其中赫然便有参加今晚酒宴的山西碧云坞坞主蔡笑,洛阳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 厉秋风见这三人竟然也在县衙之中,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这三人虽然是武林中人,不过以武功和三人在江湖中的地位而论,不仅远在刘涌、楚丹阳等人之下,而且见识平庸,只不过是江湖中三流角色。黄崇竟然请这三人来协助公差捕快守卫县衙,非闹出笑话不可。只是转念一想,像华山、昆仑、峨嵋等名门大派地位超然,想来黄崇生怕请不动这些门派,反倒失了颜面,这才将蔡笑等人请来守卫衙门。 站在厉秋风身边的既有公差捕快,也有身着平民衣衫的江湖中人。只听一个黑衣汉子低声对另外两名灰衣汉子说道:“老李、彭兄,咱们史家刀虽然和你们雷拳门有过节,不过眼下可是到了危难之时。若是过一会儿打了起来,大伙儿可要齐心合力,别在后面捅刀子!” 一名灰衣汉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齐堂主,只要你们史家刀别捣鬼,咱们雷拳门自然不会与你们为难。李某虽然没有读过书,唇亡齿寒这句话总还是听过的。” 先前说话的那个齐堂主一愣,口中说道:“裙王刺寒?这话是什么意思?咱老齐是个粗人,只听说过荆轲刺秦,可没听说过什么裙王刺寒。裙王是什么王,难道是穿裙子的大王不成?” 第八百五十一章 那姓李的见齐堂主说话混杂不清,懒得与他说话,是以只是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另外一个姓彭的雷拳门门人却是面色紧张,对姓李的说道:“李师兄,胡坤是汝阳卫指挥使,他带兵到此,咱们公然与官兵对抗,岂不是造反?” 姓李的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说道:“姓胡的是大官不错,不过他是汝阳卫的官儿,还轮不到他跑到修武县来撒野!咱们雷拳门是韩知府请来的,协助修武县衙门捕拿人犯,维持地方治安。说到天去,胡坤也不占理。眼下他竟然带兵打破修武县城南门,冲进城来要拿人,而且要拿的人还是知县老爷的大小姐,这不是公然造反吗?” 厉秋风听姓李的如此一说,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胡坤带兵进城,竟然要捉拿黄旭,这事情倒有些奇怪。 却听史家刀齐堂主说道:“也不能怪胡大人发疯。听说他的独生儿子在城内被人杀掉,死状奇惨无比,人头悬在树上,胡大人能不发怒吗?” 雷拳门姓李的对这位齐堂主似乎并不怎么瞧得起,听了他说话之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死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咱们雷拳门杨掌门的独子杨霄杨师弟,还不是被你们史家刀害死,咱们雷拳门说什么了吗?” 齐堂主听到这里,却也变了脸色,口中嚷道:“咱们史家刀掌门人的大公子史天宝,死在你们雷拳门卫老四手里,这笔帐又怎么算?!” 姓李的冷笑道:“你们史掌门老当益壮,威猛无比,四十多岁还生了老二史天贵。老天爷看不过眼,将你们大少爷收了去,留了史老二读书考状元,好给史家光宗耀祖。所以说嘛,上天最公平,贫的不能太贫,富也不能太富。” 齐堂主的脑袋虽然不大灵光,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否则也做不到史家刀堂主之位。听姓李的说话夹枪带棒,立时恼火起来,正想出言指斥,却听雷拳门姓彭的说道:“真是奇怪了。咱们雷拳门掌门人的独子惨死,史家刀的大公子丧命,眼下胡坤大人的独子又被人取了脑袋,难道老天爷现在收人头,只收大户人家的独子不成?” 姓李的冷笑道:“彭师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史天宝可不是史掌门的独子,别忘了史掌门家里还有一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二史天贵。” 姓彭的却也并不是一个聪明人,没有听出来姓李的语含讥讽之意,口中说道:“李师兄,我听说史二公子自小身子骨便不怎么好,是以史念豪并未传授他武功,而是请了洛阳城的几位出名的大儒来教他读书,一心想考取功名。史天宝死了,史天贵绝对撑不起史家刀。史念豪百年之后,只怕史家刀掌门之位便要落到旁人手中。” 姓李的“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别忘了,史念豪还有一个弟弟史念阳。就算史天贵接任不了掌门,史念阳自然会跳出来做掌门。这是史家的事情,就不劳咱们雷拳门费心了。嘿嘿,嘿嘿。” 厉秋风站在一边听这三人说话,心下暗想:“这三人只不过是江湖中的小角色,不过方才所说之事确实有些古怪。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这两人的儿子都被人杀死。自己当时在洛阳城外亲眼见到此事,当时便发觉有些诡异。杀掉二人的是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的兄弟史念阳,此人心狠手辣,手段狠毒,将史家刀和雷拳门掌门人儿子杀掉,定然另有图谋。眼下胡坤的独子胡一岳又死在修武县城。史念豪,杨子乔或许还有些关系,但是胡坤与两人却是风马牛不相及。难道三人丧子,只是巧合不成?” 厉秋风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山西碧云坞坞主蔡笑。蔡笑的儿子蔡京离开修武县城之后,在途中客栈被人杀掉。碧云坞远在山西,蔡京与史家刀、雷拳门、胡坤好像也没有什么关联。这事情越发诡异起来。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得县衙大门之外马蹄声大起,好像门外的马队正向西奔去。院中此时聚集着三百多人,除了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之外,还有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剩下的便是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这些人听得门外铁蹄践踏之声直如霹雳一般,人人脸色大变。有些人更是两股战战,几欲转身逃走。 只不过片刻之后,马蹄声已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西方。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却见十几人已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当中那人顶盔贯甲,腰悬宝剑,威风赫赫,正是汝阳卫指挥使胡坤。洛阳知府韩去思,修武县知县黄崇分别走在他左右。洛阳知府衙门师爷纪定中,修武县衙门文案师爷张百行则跟在韩去思和黄崇身后。 守在石阶上的史念豪、杨子乔、蔡笑等人见胡坤等人走了进来,急忙让到一边,躬身行礼。 厉秋风见了胡坤等人一起走进院子,心下一凛。他突然想了起来,方才自己在角门听到黄崇与一人说话,此时想想,说话那人正是洛阳知府衙门的师爷纪定中。他心下暗想,方才众人从内宅走出之声,若是以官职而论,自然首推洛阳知府韩去思。可是偏偏是纪定中与黄崇说话,而且话语之中毫不客气,气焰极为嚣张。身为洛阳知府的韩去思却一直沉默不语,这事情倒真是奇怪。可是瞧眼前的情形,纪定中却又退到了韩去思身后,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此人如此做作,其中定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史念豪等人身后又跟进来五六人,其中有洛阳知府衙门捕快班头樊通,副捕头廖大纲,以及修武县县丞于帆,捕头尹如雁,师爷冯自在等。这几人紧跟着胡坤等人向第二进院子走去。守在院子中的公差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弟子急忙让出一条路来。 黄崇走上二进院子大门前的石阶上时,转过身子看了一眼院子中的众人,对于帆说道:“于大人,你和尹捕头、冯师爷就不必到后堂了。今晚城内恐怕还有大事发生,辛苦几位调派人手,在城内各处巡查。衙门更是要紧的所在,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于帆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不过还是拱手说道:“下官遵命便是,知县大人尽可以放心。” 胡坤却是理也不理,手按剑柄,直向第二进院子走去。只听得他身上的甲叶子哗哗作响,战靴踩在地上,马刺划过地面的青砖,发出刺耳的“喀嚓喀嚓”之声。 韩去思听黄崇吩咐于帆等人守卫巡查,便也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樊通、廖大纲说道:“你们两人留在前院和中院,统领咱们的兄弟好生守卫,万万不可疏忽大意。没有本官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后堂!” 樊通和廖大纲躬身施礼,韩去思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快步向胡坤追了上去。黄崇、纪定中等人随后也跟了过去。史念豪、杨子乔、蔡笑各自叫过门下亲信,小声吩咐了几句,便也先后走进了第二进院子。 厉秋风心下奇怪,暗想胡坤、韩去思和黄崇等人摆明了要进后堂议事。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于帆身为修武县县丞,自然也应当与众人一起商议。黄崇却要他留在前院,安排人手巡查守卫。而史念豪、杨子乔、蔡笑三人只不过是江湖人物,而且还是三流帮派的首脑,却能够随同几位官员进入后堂议事,怪不得于帆要面露不豫之色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 厉秋风混在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之中,耳听得两派的首脑不断传下号令,分派人手在衙门内外守卫。他随着众人跑来跑去,趁人不备之时,身形一闪,已自躲到廊柱之后。却见于帆、樊通、廖大纲等人站在前院,正自将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衙门的捕快头目召集在一起低声说话,想来正在商议如何守卫县衙。厉秋风见公差、捕快都聚集在前院之子,这才蹑手蹑脚地向第二进院子走去。 第二进院子中也是灯火通明,守在院子中的却是韩去思带来的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只不过人数要比第一进院子少了许多。厉秋风见院子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穿过院子从角门进入后宅,势比登天还难,心下不由犹豫起来。 若是依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找到于帆和黄崇,将倭寇已潜入修武县城之事告知二人。只是见了方才黄崇等人在前院的情形,心下对这些人却是疑云大起。是以他便改了主意,想要仔细打探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关联,然后再做计较。他见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一窝蜂地向后宅走去,而且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也跟了过去,心下更是惊疑不定,便也想着去偷听这些人要商议何事。只是看眼前的情形,要想从院子中穿行过去,到后宅偷听黄崇等人说话,已是绝无半分可能。 此时他眼看着黄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正堂左侧的角门处,心下焦急。暗想既然无法从院子中穿过去,倒不如先出了县衙,然后绕到后宅。他心下主意已定,便又回到前院,却见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在各自首领的带领下,正向县衙外跑去。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随着众人出了县衙大门。却见史家刀带头的正是大管家史念阳。而雷拳门的首领却是杨子乔的大弟子萧同。两人铁青着脸,互相之间既不理睬,更不说话。只听史念阳道:“史家刀的兄弟们听好了,衙门的老爷吩咐了,咱们今晚守在县衙西街,遇到可疑之人,须得给我盯紧了!” 史家刀众弟子暴雷般地叫了一声“是”,显得极是威武雄壮。萧同“哼”了一声,对雷拳门的弟们大声说道:“县衙东街由咱们雷拳门守卫,大伙儿随我过去,遇到想闯进县衙的,给我往死里打!” 雷拳门众人自然不肯示弱,便也大声喊了一声“是”。 史念阳和萧同说完之后,又各自将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年长弟子召集到一处,安排如何守卫。厉秋风见身边站了一个灰衣汉子,看模样不像聪明之人,便即凑了过去,低声说道:“老兄,怎么将咱们从县衙里赶出来啦?” 那汉子瞥了一眼厉秋风,见甚是面生,是以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尽可以去问你那些雷拳门的同门,过来问咱们史家刀做什么?” 厉秋风见这人将自己当成了雷拳门的弟子,正中下怀,便即陪着笑脸说道:“不瞒老兄,小弟前几日才刚刚入门,拜的师父是卫四爷。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卫四爷突然不见了,咱们这些卫四爷的门下在雷拳门不受待见。尤其是像小弟这样刚刚入门的弟子,师兄们是一向不给什么好脸色的。方才小弟去解了个手,回来便看着大伙都向衙门外面跑,小弟便也稀里糊涂跟过来了。看老兄慈眉善目,便斗胆向老兄打听一下消息。” 那汉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为受用,便即笑嘻嘻地说道:“算你小子有眼力。你师父犯了事,难道你不知道?” 厉秋风故作惊讶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也不知道呀,更不敢问。只知道师父前几日突然不见了。” 那汉子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师父暗地里下毒手,害死了咱们的大公子史天宝。听说这主意本来是杨掌门出的,不过总要有人背这口黑锅,他便将卫老四抛了出来。雷拳门和史家刀都要杀他,他还不跑?” 厉秋风故意做出害怕的模样,颤声说道:“怪不得这几日总有别的师伯师叔盯着咱们,原来师父出了这等大事。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汉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好办。你只要加入咱们史家刀,便无人敢动你。而且在洛阳城中吃香的喝辣的,总胜过在洛阳城外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喝粥吃咸菜罢?只要你小子愿意弃暗投明,加入咱们史家刀,老子愿意为你引见本派师长。” 厉秋风故作惊喜状,口中说道:“那就拜托老兄了。对了,老兄还没说衙门为何要将咱们赶到外面来……。” 那汉子啐了一口,口中说道:“他妈的,还不是官府那些当官的狗眼看人低!他们将公差和捕快留在衙门内守卫,然后要咱们史家刀和雷拳门到衙门外巡查守卫。这不摆明了让咱们打头阵、做替死鬼吗?” 厉秋风这才明白过来。想来是于帆等人以为史家刀和雷拳门是江湖帮派,留在县衙内只怕生乱,便将这些人全都打发到衙门左近巡查防卫,只留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衙门的公差守在衙门内部。他问明白之后,心下倒是颇为高兴,因为既然于帆将史家刀和雷拳门派到衙门外守卫,自己便有机可乘,趁人不备偷入县衙,想来并非难事。 那名灰衣汉子一心想劝说厉秋风反出雷拳门,投奔史家刀,是以唾沫横飞,将雷拳门贬得一文不值。厉秋风只得频频点头,心下正不耐烦之时,恰好萧同和史念阳已安排妥当,各自吩咐同门弟子前往县衙左右巡查守卫。厉秋风这才和那灰衣汉子道了声谢,便即混入雷拳门弟子之中,直向东街奔了过去。 若论起武功,雷拳门众人自然在衙门里的公差和捕快之上。只不过这些人毕竟是乌合之众,行走之时一片混乱,却不似公差捕快那般队列整齐。更有不少人边走边说说笑笑,一时之间大街上喧闹无比。厉秋风故意走在最后,眼看着经过衙门东首的巷子。他见无人注意自己,身子一闪,便已钻入巷子之中。他想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此时只怕早已进入后宅,再也不敢耽搁,便即沿着巷子向北奔去,心中暗自计算距离。估摸到了后宅之处,他跃到墙顶,却见正是后宅的院子。只见第二进院子和前院灯火通明,后宅的院子却是黑漆漆一片。只是后宅的窗户中有微弱的灯光,想到众人已进到屋中。 厉秋风此前到过后宅,是以他心中计算好方位,便即施展轻功,轻飘飘地落到了院子中。他知道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到了后宅商议事情,此处定然守卫森严,是以心下万分小心。只不过他落到院子中之后,凝神倾听,却压根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音。厉秋风心下惊诧,暗想如此要紧的所在,为何没有公差捕快守卫。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些人聚到后宅,要商议的定然是大事。是以将公差捕快都派到第二进院子和前院守卫,后宅反倒没有留人。 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不过还是万分小心,丝毫不敢托大。他蹲伏在地上,倾听了半晌之后,确认院中无人,这才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绕到后宅正堂门前。只见灯光从窗户之中映了出来,似乎有人正在屋子中走动,使得灯火微微有些颤动。厉秋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凝神倾听屋中的动静。 却听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老胡,你若是想将船打翻,弄得大伙儿一起落水,那咱们只好得罪你了。” 厉秋风听出是张百行的声音,心下暗想,这张师爷果然有些来历,否则以他的身份,怎么敢对汝阳卫指挥使如此不敬?! 第八百五十三章 却听胡坤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好,好,你是铁了心要帮着老黄对付咱啦?” 张百行道:“我不是要帮老黄,而是要帮大家。老胡,你要明白,咱们五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绑在一条线上。有一个活不了,其他人也别想活!” 胡坤“哼”了一声,冷笑道:“花家当年不就是没活成嘛,可是咱们四家倒是活得好好的。” 他此言一出,屋中登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只听一人沉声说道:“老胡,你此时提起花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听出说话之人乃是洛阳知府韩去思的师爷纪定中,心下不由一凛,暗想此人最为古怪,以白丁之身,隐然凌驾于韩去思、黄崇等人之上。听他此时说话,对胡坤也是颇不客气。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视汝阳卫指挥使、洛阳知府、修武县知县如无物?还有胡坤提到的花家又是何方神圣,总不会是赫赫有名的京城花家罢?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胡坤说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不想落得一个和花家同样的下场,阖宅上下百十口,鸡犬不留,就此绝了后。” 只听张百行冷笑道:“你以为打翻了这条船,咱们都绝了后,你便可高枕无忧,子孙满堂,永享荣华富贵了不成?” 自从纪定中开口说话之后,胡坤似乎便没了最初那般嚣张。此时听张百行出言讥讽,倒也没有发怒,只是沉声说道:“老张,你不必挖好了坑让咱往里面跳。咱知道聂、陆、赵、杜、花五家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几百年间都绑在一起,谁都逃不掉。只不过眼下有人却想着害死别人,自己抽身逃走。刀子都架到咱们的脖子上来,还要咱视而不见,那可不行!” 胡坤话音方落,却听黄崇说道:“老胡,伤人的话可不能随便说!你今日带兵闯进修武县城,无非是想取了我的脑袋,给你儿子报仇。可是你要知道,我怎么会杀死胡世侄?就算我要杀他,也不会在修武县城杀,给你留下把柄。你老胡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疆场上征战过,官场中的勾心斗角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为何今日如此糊涂,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闹将起来?若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咱们五家只怕就此倾覆,下场比无极观还要惨!” 厉秋风越听越是糊涂,越听越是心惊。胡坤提到聂、陆、赵、杜、花五家,除了京城花家颇有名气之外,自己却不晓得江湖中还有什么聂、陆、赵、杜四家,而且也不知道这几人口中所说的花家是否就是京城花家。后来黄崇又提到了无极观,说“咱们五家”的下场比无极观还要惨。可是“咱们五家”又是哪五家?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胡坤冷笑道:“老黄,你别跟咱打马虎眼!咱的儿子死在修武县城,老蔡的儿子从修武县城离开之后,在返回山西的途中被害。再往前数,史掌门的大公子在洛阳城外被杀,杨掌门独子随后也被人杀死!你敢说这些事情与你没有干系?!” 胡坤说完之后,屋子中安静了片刻,随后只听黄崇缓缓说道:“蔡世侄之死,我确有照顾不周之处。至于胡世侄遇害,我与你都在刘家老宅酒宴之上,怎么又能怪罪到我的头上?至于史家公子遇难,那是雷拳门卫乾做事糊涂,与我又有何干?你将杨公子之死也栽到我的头上,更是荒谬之极。咱们已经知道是史念阳下的手,难道也要推到我的身上不成?!” 胡坤冷笑道:“四人之死,看似与你没有关系,可是这恰恰是你的高明之处。你故意做出不在现场的假象,无非是迷惑咱们,不至于怀疑到你身上。以你老黄的智谋,自然不会蠢到自己去动手杀人的地步。” 胡坤说到这里,却听纪定中说道:“老胡,你又没有证据,可不要胡乱说话。胡世侄遇害,大伙儿都很难过。但是你也不能胡乱猜测,甚至怀疑到老黄身上。须知咱们乃是世交,若是没有迫不得已之事,老黄怎么会害死胡世侄?!” 厉秋风听纪定中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姓纪的说话阴阳怪气,明里是劝说胡坤,暗地里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他若是真想替黄崇辩解,只须说一声‘老黄不会杀人’便可。可是他却口口声声说没有证据证明是黄崇杀人,也就是说,他并不否认杀人凶手是黄崇,只不过还没有找到证据罢了。纪定中这话暗含挑拨之意,看样子他与黄崇和胡坤之间,关系倒有些微妙。” 却听胡坤说道:“证据?他妈的,谁说没有证据?一岳不知道老黄女儿的身份,得罪了他的女儿,他便派人将一岳害死,这难道不是证据吗?蔡世侄与老黄的女儿订了亲事,听说老黄的女儿不想嫁到蔡家,其间还离家出走过。蔡世侄到修武县来接未过门的妻子,结果人没接到,自己反倒在归途中遇害。一岳和蔡世侄都是得罪了黄家的丫头,这才遭遇不幸,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老黄今日不将丫头交出来,便说明他心中有鬼,咱可绝对不能答应!” 他说完之后,只听屋中传来重重的“啪”的一声。想来是胡坤激愤之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过了片刻,却听张百行说道:“老黄,你看老胡都这么说了,不妨将旭儿叫出来问问清楚,也免得大家心下再有所怀疑……” 他话音未落,却听黄崇冷笑道:“好啊,原来你们都怀疑是我下手杀害了蔡世侄和胡世侄!” 张百行干笑了几声,口中说道:“老黄,我可没说是你下的手。不过为了让大家不再有所怀疑,你将旭儿叫出来,当着老胡、老蔡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何苦大家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彼此猜疑。闹到如此地步,岂不是太过难堪了吗?” 黄崇沉默半晌,这才说道:“既然你们都逼着让旭儿出面,我也就不瞒各位了。旭儿今日一大早便没了踪影,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话音方落,却听胡坤冷笑道:“各位听到没有?咱们要找的人偏偏不见了。老黄,你敢情在武当派学过武艺,这一招太极拳的‘如封似闭’,使得当真高明。哈哈,哈哈。” 黄崇沉声说道:“老胡,你不必在话里夹枪带棒。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如封似闭’,又怎么及得上你汝阳卫指挥使帐下的上万精兵?!” 胡坤冷笑道:“你知道就好!老黄,今日咱把话放在这里。你若不将丫头叫出来,回答咱几句话,咱的三千马队,随时都能踏平你这座修武县衙门。到了那时,你可别怪咱不给你面子!” 胡坤话音方落,却听纪定中说道:“老胡,你这话说得可有些过了。眼下真凶尚未查明,你怎么能如此责怪老黄?” 他说完之后,又对黄崇说道:“老黄,其实在咱们这些人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你放着家中万贯家财不用,一心苦读四书五经,走的是科甲正途,最后高中三甲,可以说是咱们这些人中最为坚毅勇决之人……” 纪定中话音未落,却听黄崇说道:“老兄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自幼体弱多病,家父没有法子,只得请了饱学宿儒,教我读书写字,想得一个功名。免得长大之后,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其它本领,不免受人压迫,最后落得与花家同样的下场。总算祖先有灵,十余年苦读没有白费工夫,最后得中三甲,外放做官。只是说什么坚毅勇决,那是胡说八道。我若真如纪兄所说,做事果断,早就不会只做一个小小的县令,躲在这里苟延残喘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厉秋风躲在屋外,听黄崇如此一说,心下不由悚然一惊。他此前便听尹捕头等人说过黄崇为官清廉,深得修武县百姓敬重。是以吏部数次想将黄崇升职,却都被百姓阻拦。可是听黄崇方才说话的意思,他未必没有离开修武县之意。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放弃高官不做,仍然留在修武县城。厉秋风觉得今天晚上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情无一不透着古怪,心下越发惊疑起来。 却听纪定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老黄,你是对咱们要你留在修武县城之事心存不满罢?” 黄崇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不满又有什么用?你们兄弟既然能屈尊做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衙门的师爷,咱们还有什么话说?就算是让咱们做牛做马,咱们也只好认了!” 他话音方落,却听张百行哼了声,口中说道:“老黄,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看来我大哥没有说错,这十几年来,你日思夜想,便是不想再听我大哥的号令,不再屈身于修武县城。可是你想过没有,若不是我大哥这些年苦心筹划,咱们能一举灭了徐家的孽种,解了咱们五家之危吗?眼下大敌已除,你却兴风作浪,害死了这么多人,这话又怎么说?!” 黄崇冷笑道:“好,好,你们兄弟果然早就怀疑到我的头上了。既然如此,你们便将我杀了,给蔡世侄、胡世侄,还有杨世侄、史世侄报仇罢!”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暗想听黄崇话中的意思,纪定中和张百行两人竟然是兄弟。而且胡坤、黄崇与纪定中、张百行等人分属五家,这五家有一个姓徐的大仇家。纪定中筹划已久,最终将徐家消灭。可是黄崇不甘心受纪定中的驱使,这才暗中杀掉了蔡、胡、杨、史四家的儿子。只不过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饶是厉秋风心思缜密,却也是全然猜想不透。 便在此时,屋中又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只听这人沉声说道:“眼下是非曲直未明,你们吵来吵去又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查明到底谁是凶手,否则生了内讧,只怕被人所乘,那可就糟了。” 厉秋风听说话之人乃是洛阳知府韩去思,心下暗想,这姓韩的倒还算聪明,不似张百行和纪定中那般咄咄逼人。 只听胡坤冷笑道:“凶手?凶手已经查清了!就是坐在咱们面前,仍在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黄崇黄大人!” 黄崇沉声说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说我是凶手,拿出证据来!” 胡坤喝道:“将你家那个贱丫头交出来,咱们自然能找到证据!” 黄崇听他辱及爱女,登时大怒,厉声说道:“姓赵的,我念你失了独子,伤心之下行为乖张,这才一忍再忍。可是你不要给鼻子上脸,出言无状!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黄大人对黄旭虽然严厉,不过待她真好。此时听胡坤辱骂黄旭,气得七窍生烟,竟然连胡坤的姓氏都说错了。 只听韩去思说道:“你们二人这是做什么?怎么连原本的姓氏都说了出来,难道不怕事情泄漏出去吗?”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原来黄崇方才并不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胡坤的姓氏,而是因为胡坤原本就姓赵。此前这几人也曾提过聂、陆、赵、杜、花五家,自己只是猜测花家与京城花家有关,对于其余四家却是没有半分头绪。此时听黄崇和韩去思一说,这才知道胡坤原本姓赵。那么其余四家又是谁呢? 只听胡坤大声说道:“徐家已经满门被灭,咱们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不过大敌既去,内乱又起,只怕祸起萧墙,有人为了一已私利,要将咱们全都除掉,他才可以高枕无忧,从此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阴恻恻地说道:“杜兄,你说是不是?” 厉秋风凝神倾听,想知道胡坤口中的“杜兄”到底是谁。 屋子中却静了下来,半晌无人说话。最后传来的却是纪定中的声音:“老胡,你也不必如此激愤。胡世侄遇害,眼下确是没有半点头绪,也不能说是老黄下的手。徐家虽然被咱们一举消灭,可是眼下咱们也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须得防备有漏网之鱼,暗中报复。各位不要忘记,蒙元至正年间,咱们的先祖也曾在河间府找到了徐家的藏身之处,杀了徐家一百多口人。本来以为徐家就此倾覆,想不到他家老三在外面还有私生子。二十年后这人暗地里下手,害死了咱们五家的族长,险些灭了咱们五家。若不是我聂氏先祖力挽狂澜,哪还有咱们这些人能够活在世上?” 他话音方落,却听张百行接口说道:“我大哥说得不错。当年我聂家先祖破坏了徐家的诡计,才使得咱们五家得以延续。今日我大哥又巧妙筹划,将藏匿于海州的徐家揪了出来,借助海贼之力,将徐家一举消灭。这数百年来,咱们五家都奉我聂家为尊,便是因为五家数次面临生死存亡关头,都是我聂家如中流砥柱,力挽狂澜。今日之事,你们几位不遵从我大哥的主意,互相残杀,难道忘了花家的下场吗?!” 张百行说完之后,屋中再也没有人接话。过了半晌,却听张百行说道:“各位自从进到这屋子,便即大吵大闹,却无一人听从我大哥说话。眼下各位知道错了罢?” 却听黄崇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我有什么错?难道任凭别人诬陷,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能说?!” 张百行怒道:“老黄,我这几年在你身边,看你整日里郁郁寡欢,对我大哥颇为不满。你以为你是科甲正途出身,一心想着到京城做大官,怨恨我大哥让你留在修武县,做一个小小的知县,是也不是?” 黄崇沉声说道:“你们兄弟为了咱们五家的大事,不惜屈尊做府县的小小师爷,要我做一个知县,那是高抬我了,我岂能有什么不满?你在我身边七八年,无非是怕我坏了你们兄弟的事,将我看得紧紧的。只是你以为我每日里忧心忡忡,是因为困守于修武县,做不了更大的官,那真是将我看得太轻了些。我早就无意官场,只想带着旭儿找一处安静之地隐居罢了。这些年我实在是累了,也烦了。眼下既然徐家已经不存在了,我也不必再在修武县待下去。还请你们兄弟高抬贵手,让我带着旭儿退隐山林,也算我这十几年在修武县兢兢业业的回报罢。” 他话音方落,却听张百行道:“这可不行。眼下徐氏虽灭,可是胡世侄、蔡世侄、史世侄、杨世侄先后遇害,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咱们还是各司其职,将凶手找出来,为四位世侄报仇。而且咱们须得确认徐家确实没有漏网之鱼,这样才能高枕无忧。你想现在就躲起来,只怕有些事情,你说不清楚!” 胡坤在一边附和道:“张师爷说得不错。凶手没有查清楚之前,谁都别想离开修武县城!” 黄崇怒极反笑,口中说道:“好,好,你们这是联起手来,想要取我的性命。封门村里那些金银珠宝,果然是能够杀人的。这几百年间,为了这些金银珠宝,聂、陆、赵、杜、花五家已死了三四千人,加上徐家那些横死之人,只怕被这些金银珠宝害死的人数不下五千,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杜家了。你们也不必再找什么借口,趁早将我乱刃分尸罢!” 第八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听黄崇说得如此决绝,已是要与屋中诸人翻脸的架势,心下倒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这些人聚在一起,到底想要谋划什么事情。只不过眼下起了内讧,剑拔弩张,黄崇已成了众矢之的,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厉秋风与黄崇只是见过两次面,对于此人并不熟悉。不过从修武县城的状况来看,此人确是一位不错的官员,而且他又是黄旭的父亲。若是屋中这些人联起手来与黄崇为难,只听这些人说话,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黄崇的善恶曲直,自己是否应该拔刀相助,却也是未知之数。 只听纪定中说道:“老黄,你这话说得过了。那些金银珠宝,乃是咱们五家共有之物,任谁都休想独吞独占。方才老二说话有些无理,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这次虽然将徐家连根拔除,可是也不能托大,以免至正年间的惨事再次出现。我知道你老黄在修武县待得腻了,可是在座的各位又有哪一个不是日日忧思不断?老韩在洛阳做知府,表面上风光,可是每日里公务繁忙不说,还得应付河南知府衙门、京城里六部大小官员那些王八蛋。老胡做了汝阳卫指挥使,你道武职是好做的不成?士卒骄悍,军官更是飞扬跋扈,老胡哪一天脑袋不是顶着雷?还有蔡兄、史兄和杨兄,这几位都混成了一方武林大豪,若不是为了咱们五家,早已成名立万了。大伙儿都在忍耐,等着强敌尽去,可以放心大胆活在世间的那一天。眼下这一天终于到了,大伙儿应该开开心心才是。这数百年来,只要咱们五家齐心合力,再险的难关都能过去。可是若是生了内讧,不待别人来杀,咱们自己便先乱了起来。有了这么多血淋淋的事情,若是有人还想着独善其身,只怕太过不明智了。” 黄崇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纪师爷还是对我不放心呀。既然大伙儿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妨多说几句。家父在世之日,其实便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不许我修习武艺,固然是因为我自幼身子骨偏弱,不过也是因为他不想我再和他一样,每日里只想着与徐家拼个你死我活。他想要我读书做官,那是因为他认为徐家虽然与咱们有着血海深仇,不过杀官无异于造反,我若是能进入官场,徐家想要杀我,只怕多少有些顾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突然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其实父母又有哪一个不为子孙着想?陆伯伯、赵叔叔难道不是和家父一般想法吗?否则他们也不会花了大笔银子,让老韩和老胡混入官场。老韩做了定武县知县,最后升至洛阳知府。你老胡投入军中,从千总一直做到汝阳卫指挥使,赵叔叔地下有灵,也该心满意足了。咱们的父执辈其实都是一般心思,对于数百年来与徐家的纠葛仇杀已是心生厌倦,只盼着咱们这一代能够混踏入仕途,得个一官半职。这样徐家即便想找咱们报仇,却也会心生顾忌。这十几年来,我越来越晓得当日家父的苦心,对于什么金银珠宝,仕途名利,早已看得淡了。如果能够带着旭儿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处隐居,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我便已是心满意足了。又哪还有什么闲心去搞什么内讧?纪师爷,张师爷,老胡,你们若真以为是我在背后捣鬼,想在徐家灭亡之后再将你们尽数害死,我杜家一脉便可独占封门村那些金银珠宝,去换取高官厚禄,只怕将我看得忒也小了。” 黄崇这番话说完之后,屋子中一片静寂,就连胡坤也并未出言反驳,想来他这番话让众人都是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却听纪定中道:“老黄,你这话说得中肯。不过你若是以为徐家覆亡之后,咱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只怕大错特错了。其一,咱们此次将徐家连根拔除,是借了海贼之力。事成之后,咱们又将二百多名海贼诱入风月谷,尽数下毒毒死。咱们为了大事可成,此前筹划了两年多,这才能一举成功。只不过海贼首领毙命之前,曾说过有人会为他们报仇。这些海贼与东南沿海的倭寇多有勾结,咱们须要防备倭寇对咱们不利。其二,无极观在武林中威名赫赫,可是却在一夕之间被人烧成白地,观中百余位高手一个都没逃出来,此事可透着诡异。而且无极观被烧之后,锦衣卫突然出现,咱们才晓得原来锦衣卫早就潜入河南。这些恶鬼到咱们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针对咱们,眼下咱们都不知道。老黄,情势如此微妙,你却只想着做陶渊明,置咱们五家安危于不顾,难道真能安心吗?” 纪定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黄,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侄女打算不是?若倭寇大举前来为海贼报仇,只怕侄女也难逃毒手。何况锦衣卫窥伺在侧,随时都会发难。诏狱如同地狱,侄女若是落到锦衣卫的手里,后果如何,老黄你自己想想罢。” 纪定中话音方落,却听韩去思说道:“纪师爷说得不错。我相信胡世侄遇害,绝对不是老黄下的手。眼下第一要务,便是要找出凶手,查清凶手目的为何。另外大批江湖人物突然在修武县城出现,事情有些诡异,咱们不得不防。” 纪定中笑道:“老韩说的第一件事,也是我想说的。至于江湖人物蜂拥而至,对于咱们倒是一件好事。像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等帮派,一向自诩为名门正派。此次若是倭寇在修武县兴风作浪,正好可以借助这些江湖帮派御敌,咱们便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韩去思接着说道:“杨掌门,你和各位说说此次江湖群豪赶到修武县城,到底为了何事。” 只听杨子乔说道:“在下与嵩山派一向私交甚好,听嵩山派的人说,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嵩山派便接到了无极观传来的消息,说是有魔教余孽阴谋大举围攻云台山,请嵩山派赴援。只不过当时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带了嵩山派高手赶赴京城,听说是去找什么宝藏。留守嵩山的都是些平庸之辈,虽然接到了无极观发来的帖子,却也并没有赶往云台山赴援。后来在下也听几位江湖朋友说,江湖中的名门大派都接到了无极观发出的求援帖子。在下以为此次群豪大举进入修武县城,便是与这贴子有关。” 杨子乔说完之后,纪定中接着说道:“无极观被灭,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情。可是奇就奇在一个多月之前,无极观竟然已经向各大门派发出求援帖子了,这事情岂不是有些古怪?以我的猜测来看,是有人假借无极观之名,想要将江湖各大门派骗到云台山。只不过此人目的如何,咱们眼下还猜不到。眼下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对于咱们来说,倒并不是一件坏事。咱们今晚摆下酒席,原本是想与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等帮派的首脑人物结纳,引为强援。只是没有想到胡世侄突然遇害,酒席不得不草草收场。我已与老韩说了,这几日咱们还得另找机会,与各帮派首脑坐下来好生计议。只要这些门派肯出手相助,不管是倭寇也好,锦衣卫也罢,若是想针对咱们,只怕他们都不是咱们的对手。” 第八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听得众人在屋中计议,心下惊讶不已。他想不到纪定中、张百行、黄崇、韩去思、胡坤,连同史念豪、杨子乔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背地里竟然都是一伙的。而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聚拢到一处,却又想不明白。只能影影绰绰地猜想这些人都是出自聂、陆、赵、杜、花五家。其中韩去思原本姓陆,胡坤原本姓赵,黄崇原本姓杜,而纪定中和张百行应该就是出身于为首的聂家。至于花家,已经遭遇了灭门惨祸,至于被消灭的原因,纪定中等人没有细说,想来必定是惨烈无比。聂、陆、赵、杜、花五家有一个世仇,就是他们一再提起的徐家。只是数月之前,这些人借助海贼之力将徐家消灭。但是徐家被灭之后,史念豪、杨子乔、蔡笑、胡坤四人的儿子又先后被杀。是以这些人又聚到了修武县城,要找嫌疑最大的黄崇问个明白。 厉秋风根据这些人说话,只能猜想到这一步。他听黄崇、纪定中等人一再提起封门村三个字,心下暗想:“封门村又是哪里?这名字听起来便阴森恐怖,想来绝非善地。” 他正思忖之际,却听屋中诸人商议已定。他们打定了主意要拉拢江湖各帮派,在修武县城内严加防备,查清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而胡坤暗地里带到修武县的三千铁骑守在城外。一旦找到凶手,胡坤便要调兵进城,与各帮派联手,将凶手消灭在城内。 众人计议已定,只听纪定中说道:“老黄,咱们可没有疑你,是你自己想的太多。也怪你平日里对侄女太过娇惯,才使得她横行无忌。听说前些日子她还曾离家出走过,最后侥幸逃回到修武县城,你却不加责罚,是以她才会又溜出县街。眼下修武县城内城外都乱得紧,要不要咱们派人帮你去将她找回来?” 只听黄崇沉声说道:“这丫头自从丧母之后,性子便有些古怪。不过这次回来之后,倒是安静了许多。她此次离家出走,途中遇险,多亏苦乐庵一众女尼援手,这才没有受害。昨晚她本来是去探望那些救过她的女尼,谁知在途中遇到了胡世侄。胡世侄酒后无德,吓得旭儿逃回了县衙。我猜她十有八九又去找那些女尼了,只不过今日事多,我还没有空出手来派人将她找回来。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各位出手了。” 张百行“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老黄,不是我说你,你看看这个丫头都闹成什么样子了?这孩子不管教是不行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 张百行话音未落,却听黄崇说道:“是啊!是我教女无方,这才让她大半夜跑到大街上胡作非为,欺男霸女……” 厉秋风听黄崇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位黄大人真是爱女心切。胡坤、纪定中、张百行等人对他多有不敬,他都忍气吞声,没有反驳。只不过这些人一旦提到黄旭,他便反唇相讥。方才这几句话表面上是斥责黄旭,实际上却是嘲讽胡坤教子无方,使得胡一岳酒后在修武县城内胡天胡帝,竟然敢拦路调戏黄旭。 只听胡坤怒道:“好啊,你这是当面打我的脸面,是也不是?” 不待黄旭说话,却听纪定中在一边说道:“好啦好啦,不要再做这些口舌之争了。既然咱们已经定下了大计,便要尽快分头行事。与华山派、昆仑派等江湖帮派结交之事,便由我和老韩来办。在城内城外搜查凶手,由老黄和张师爷主持,史掌门和杨掌门协助。老胡的兵马众多,虽然在城外隐蔽处待命,可是若是生起乱来,非出大事不可。这些兵马咱们弹压不住,须得老胡亲自统领才行。是以今晚老胡便要出城,坐镇军中,静观城内的情形。” 他说到这里,却听胡坤说道:“纪师爷,你这么安排,一岳被害之事,难道就不管了吗?” 纪定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老胡,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由老黄主持搜查凶手之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听“啪”的一声响,想来是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紧接着只听胡坤大声吼道:“不行!眼下凶手虽然没有查明,不过有个人嫌疑最大!你让这个人去查凶手,岂不是自己查自己,怎么能将凶手找出来?!” 厉秋风心想,此时屋中诸人,以胡坤官职最大,可是此人却最是愚蠢。纪定中这番安排,表面上是由黄崇主持,由张百行、史念豪、杨子乔协助。可是张百行虽然是黄崇的下属,不过却是纪定中派在修武县监视黄崇的眼线,从方才他的言行来看,此人对黄崇早就有所不满,话里话外都暗示黄崇与胡一岳等人被杀有关。而史念豪和杨子乔更是爱子被杀,拼了老命也要将凶手找出来。这三人留在黄崇身边,若是黄崇稍有异状,便会被三人发觉。若是换了旁人协助黄崇,黄崇真要做什么手脚,便不易察觉。纪定中这番安排,可以说是煞费苦心。胡坤这个草包却看不出来,当真是蠢到家了。 却听黄崇冷笑道:“老胡既然反对,便由他查案好了,我倒乐得自在。” 纪定中沉声说道:“咱们五家当日定有盟约,若遇大事,由我聂家最后决断。眼下我已决定由老黄主持此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无奇,可是话语之中却充满了威胁之意。屋中登时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只听胡坤说道:“好罢,就听你的了。” 纪定中道:“如此最好。咱们五家同气连枝,数百年来度过了多少难关?今日徐家已灭,可以说是数百年来未有之大好情势,各位不必垂头丧气。虽然几位世侄遇害,不过依我来看,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比如史世侄和杨世侄二人,已经知道是史念阳下的手,咱们自然不必猜测是徐家的余孽所为……”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不由大惊。他原本以为史念阳杀掉史天宝和杨霄,只有自己藏在现场左近,才会看到当日的情形,想不到纪定中竟然也知道此事。可是既然纪定中知道史天宝和杨霄死于史念阳之手,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和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又如何会不知道?若是两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爱子并非是对方所杀,史家刀和雷拳门又为何势同水火,火拼不断?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凛,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件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太过离奇,却又不敢相信。 只听韩去思道:“史掌门,你那位兄弟没有发觉你和杨掌门的关系罢?” 史念豪恭恭敬敬地说道:“韩大人不必担心,史家只有在下一人知晓此事,别人绝对不会知道。这百余年来,此事只有史家刀历任掌门人知晓,其他人即便是掌门人的父母妻子,却也绝不会知道。” 韩去思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真是苦了你们史、杨两家。当年咱们发觉徐家有人潜入洛阳,情势危急,迫不得已之下,才会故意制造事端,让人以为史家刀和雷拳门决裂,更让你们史、杨两家在樱桃沟一场血战,双方死伤惨重。也幸亏你们两家人付出如此大的牺牲,才将暗中窥伺的徐家人引了出来,在五里河将其一举歼灭。你们史、杨两家的先祖虽然是我陆家的仆从,其实是咱们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大恩人才对!”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想不到史家刀和雷拳门名为仇敌,背后却勾结在一起。为了迷惑别人,双方不惜相互杀伤,纠缠不休。两个门派不惜做出如此牺牲,可见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 第八百五十七章 却听史念豪说道:“韩大人言重了。当年若不是陆家先祖收留了咱们史、杨两家,只怕两家人早就冻饿而死,哪还有咱们这些后人?咱们两家如今能够锦衣玉食,在江湖中也有了些许脸面,尽是陆家所赐。是以只要韩大人吩咐一声,咱们两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子乔在一边也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向韩去思感恩戴德,表达效忠之意。 纪定中笑道:“老韩,你这两位兄弟真是没得说,可以称得上是你们陆家的死士。咱们有史、杨两位兄弟相助,当真是天助我也。” 史念豪道:“史念阳背叛家门,杀害了天宝,随后又出手害死了杨世侄。他虽是我们史家的兄弟,却不晓得史、杨两家实为一体,只道杀害了天宝和杨世侄之后,在下为了给天宝报仇,自然要和杨掌门火拼,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在下与杨掌门在洛阳城外见面之后,便已洞察史念阳的阴谋。只不过咱们发觉不仅史家出了一个大叛徒史念阳,雷拳门中也有叛徒暗地里与史念阳勾结,想要一举颠覆杨兄的掌门之位。若依着在下最初与杨掌门的打算,是想将史念阳擒住,逼问他的同伙都有谁。是韩大人暗地里叮嘱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只在暗地里盯住这个恶贼。待他阴谋暴露之时,自然知道他的同党都是些什么人。否则即便将他捉住,严刑拷打逼问,若是此人咬紧牙关不说,或是随意胡说八道、诬陷旁人,只怕抓不到他的同党,反倒会有极大的麻烦。是以在下一直派了可靠的门人盯紧了史念阳,想查清他的同党都是谁。不过此人颇为奸滑,一直没有暴露奸谋。眼下只知道洛阳南通镖局总镖头彭元喜是他的同伙,至于他在本门和雷拳门中的同党,眼下尚没有查清楚。” 韩去思笑道:“史掌门已经做的相当不错了。史念阳一心想做史家刀掌门人,绝对不会隐忍太久。此番到了修武县,我瞧着此人已是蠢蠢欲动。他的奸谋暴露之时,便是他的毙命之期。到时候咱们将他和他的同党千刀万剐,给两位世侄报仇雪恨!” 纪定中在一边接着说道:“史、杨两位世侄之死,可以说是史念阳一心想要做史家刀掌门所致。而蔡、胡两位世侄遇害,却都与黄家侄女有关。我已经派人查过苦乐庵一众女尼,这些尼姑武功低微,连江湖中的四流角色都算不上。若说是这些尼姑害死蔡世侄和胡世侄,只怕鬼都不信……” 他说到这里,却听黄崇一声冷笑,口中说道:“纪师爷,你还是怀疑蔡世侄和胡世侄之死与小女有关,是不是?” 纪定中干笑了两声,这才说道:“老黄,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多心。我的意思是说,两位世侄之死,只怕是有人借着侄女之事,暗中下手害了两位世侄。否则我也不会派人去查苦乐庵那群尼姑的底细。” 黄崇冷笑道:“好啊,怪不得我衙门里的捕快班头和刑名师爷对我说,这两人总是感觉有人背地里跟着他们,想来也是纪师爷派出手下跟踪他们罢?” 纪定中尚未说话,却听张百行在一边说道:“老黄,你这可是冤枉我大哥了。实不相瞒,派人盯着尹如雁和冯自在的是我。尹如雁和冯自在一直对侄女颇为照顾,我担心是这两个家伙暗地里害死了蔡世侄,这才决意要查一查两人的底细。” 黄崇“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那你查到了什么没有?” 张百行道:“这两个家伙狡诈之极,倒没查到什么把柄。不过两人对你新找来的那个姓厉的好像很是亲热,我担心他们背地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厉秋风听张百行提到了自己,登时留上了心。只听黄崇说道:“那个姓厉的是于大人的朋友,而且在云台山还救过小女的性命。于大人,尹捕头和冯师爷都说他武功不错,修武县城中的万从云、梅大力等人对此人也十分佩服。是以于大人提议由姓厉的来统领义民,维持城内治安,我便答应了下来。你张师爷不是也知道此事么?当时不说,为何现在又说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张百行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黄,这些年你一直在提防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提拔这个姓厉的,可不只是想让他做一个小小的义民统领这么简单。姓厉的武功不错,你是想将他收为羽翼,到了紧急关头,便要利用姓厉的来对付我们,是也不是?” 黄崇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说的‘我们’都有什么人,说出来给我听听罢。免得有一天我稀里糊涂被人取了项上人头,还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张百行道:“咱们五家便是我说的‘我们’。可是若是有人想要独吞宝藏,博取高官厚禄,那他便不再是‘我们’之列。咱们五家便要联手将他灭了,以除后患。” 黄崇道:“张师爷,这些年来我虽然名为修武县知县,可是背地里却受了你的挟制,就连贴身的仆从侍卫,也都是你选的人。我若是有什么阴谋,难道你会不知道?” 张百行道:“老黄,你不愧是科甲正途出身,比咱这穷酸秀才说话厉害得多。便是你这指鹿为马、反咬一口的本事,要我再学上十年,只怕也学不来。你做事滴水不漏,心思缜密,我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你为了拉拢姓厉的为你卖命,竟然想将女儿许配给他。只不过你与老蔡早就结了儿女亲事,若是反悔,不只老蔡不能答应,咱们聂、赵、陆三家也不会答允。是以你无奈之下,便想出了一条毒计,派人暗中害死了蔡世侄。这招釜底抽薪当真厉害,更厉害的是你老黄这份狠劲儿,咱们自愧不如!” 厉秋风听张百行如此一说,心下倒有些尴尬,暗想自己与黄崇只见过一面,他怎么会想将女儿许配自己?张百行摆明了是要陷害黄崇,其心可诛。 却听黄崇冷笑道:“张师爷,你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此前压根不识得那个姓厉的,只不过听于帆和尹捕头、冯师爷提到这人,便召见他说过一次话。此人性子沉稳,算得上是一号人物,用他来统领义民,确是不错的人选。除此之外,我与他再无瓜葛,怎么能说我想招揽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心有异志,想要收买帮手。老蔡的先祖是我杜家的仆从,他在山西也混出了名堂,我若找帮手,自会去找老蔡,又怎么会找这个姓厉的小子?” 张百行“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蔡现在是什么身份,岂能听你任意驱使?蔡伯伯先前在山西经营数十年,积下了万贯家财,更与山西巡抚衙门,太原知府衙门交好。山西左家庄的几位大掌柜,哪一个不是蔡伯伯和老蔡的朋友?是以蔡家早已是山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响当当的人物。老蔡接任碧云坞坞主之后,更是将碧云坞发扬光大,自己是山西巡抚的座上宾客不说,就连京城中的大佬对他也是多有关照。别说你老黄只是一个小小的修武县知县,就连老胡身为堂堂的汝阳卫指挥使,对老蔡只怕也得恭恭敬敬。你老黄还拿着百余年前的旧事当幌子,在老蔡面前摆什么主人的臭架子,当真让人笑掉大牙。你别以为咱们不知道,当年我大哥要你和老蔡结下儿女亲家之时,你瞧不起老蔡,百般推托,最后无奈之下,才答允了这门亲事。其实你无非是将老蔡当成了你们杜家的家奴,不想将黄旭这丫头许配给蔡世侄,以免坠了你们杜家的威风罢了。嘿嘿,老黄,我说的没错罢?!” 第八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躲在屋外,方才听众人计议已定,原本以为这些人便会分头行动。想不到张百行又对黄崇大加指责,而且直斥黄崇瞧不起蔡笑。厉秋风心想,此事不论真假,张百行却将此事说了出来。蔡笑毕竟是一方豪绅,就算他的先祖曾经做过黄崇家的家奴,以他今日的地位,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眼下这些人在纪定中和张百行的挑拨之下,都将矛头对准了黄崇。若是他们翻脸动起手来,只怕黄崇要大大不妙。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蔡笑缓缓说道:“黄大人,百十年前,我蔡家先祖为仇人追杀,濒临绝境,迫不得已投入黄家的门下,这才能得脱大难。这等恩情,蔡家子孙从来没有忘记。是以这百余年间,蔡家世代子孙均对黄家忠心耿耿,只要黄家招呼一声,我蔡家子孙从无二话,一向是身先士卒,为黄家效力。远的不说,就说数月前围歼徐家一役,我蔡家山东一房十四名男丁尽出,杀掉徐家二十余人之后,只有一人活了下来,却也断了双臂,成为废人。而且六十年前,蔡家奉了聂家先祖之命,潜入山西,苦心经营,从一个小小的绸缎庄发迹,创下了碧云坞这份家业,终成一方豪绅。可是咱们蔡家先祖毕竟当年也是在封门村千阴洞发过誓的,即便成了山西大贾,对聂、陆、赵、杜、花五家也一向恭谨有礼。尤其是对黄家更是事事听从,每年都会送上数千两银子,以供对付徐家所用。可是黄大人,我蔡家如此忠心,你为了一已私利,却想着将咱们尽数除掉,好洗白你的出身,自此在官场左右逢源,仕途发达,未免有些太过狠心了罢。” 蔡笑说完之后,屋内半晌无人说话。最后黄崇沉声说道:“你今日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咱们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蔡先生,百余年前,我黄家先祖将蔡家先祖十余口从仇家刀下救出。为了救人,我黄家丢了四条性命。不过此事是我黄家先祖出于侠义之心所为,即便有了伤亡,却也怨不得别人。而且我家先祖救人之时,并未想要你们蔡家报恩。当时是你们蔡家先祖赌咒发誓,要做牛做马,报答黄家救命之恩,是以黄家先祖才答应了下来,接纳蔡家归入黄家门下。蔡先生,我这话可没有说错罢?” 蔡笑默然无语,想来无法辩驳黄崇所说之事。片刻之后,却听黄崇接着说道:“蔡家归入我黄家门下,先祖便带着蔡家的首领到封门村千阴洞,在聂家当家人的主持之下,接纳蔡家成为聂、陆、赵、杜、花五家的仆从。其时黄家先祖明白,蔡家如此热心归于黄家门下,除了确有报恩之心之外,还因为蔡家先祖原本是朝廷大官,只是在党争之中得罪了蒙古贵族,被人构陷,这才逃出京城。天下虽大,已无立足之地,不得不投入黄家门下,以求庇护。只是当初蔡家先祖不知道我黄家虽然颇有势力,其实还要受聂家的驱使。待到了千阴洞立誓之时,蔡家先祖发觉聂家才是五家的首领,以为自己投错了主人,心下后悔不迭。自那时起,蔡家虽然列入黄家门下,却一直对聂家逢迎巴结,无所不用其极。方才蔡先生说每年都要拿出数千两银子,供咱们对付徐家所用。此事不假,但你这话说得忒也含糊了些,各位听在耳中,还以为你蔡家将这笔银子送给了黄家。其实自从你们蔡家听从聂家之命到了山西,在碧云坞发达之后,每年确实会送银子到河南。只不过这数千两银子咱们黄家只听到数目,却从来没有见过。因为这银子压根不是送给我们黄家的,而是送到了聂家。就在四个月之前,蔡先生还送来五千两银票,交到了张师爷手上。蔡先生,张师爷,我说的没错罢?” 蔡笑没有说话,张百行却是哼了一声,冷笑道:“老蔡送的银子,是用来对付徐家的,由我收下,再行分配,有什么不对吗?” 黄崇道:“我没说有什么不对,只是担心胡指挥使,韩知府等人会心生误会,以为我们黄家每年都将蔡家送来的几千两银子私自吞没了。我黄家虽然比不得聂、陆、赵各家豪富,却也不会为了数千两银子便忘了礼义廉耻。” 黄崇话音方落,却听张百行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说银子被我吞了不成?!” 黄崇冷笑道:“这个我可没说。既然送银子的蔡家都不追问银子花到哪里去了,我这事外之人,又怎么敢擅自打听?” 却听纪定中道:“老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聂、陆、赵、杜、花五家,一向是同生死、共进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死之交。你方才这话可透着见外,怎么能自称是‘事外之人’?” 黄崇嘿嘿一笑,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又有什么意思?数百年前,咱们五家的祖先不过是偏僻荒村的小民,仗着心狠手辣,害人性命,得了金银财宝,这才发达起来。只不过几百年来,却是血光之灾不断,子孙大半横死,这都是当年五家先祖作恶的报应……” 黄崇话还没有说完,却听纪定中怒道:“够了!老黄,我看你今天是喝醉了,在这里胡说八道,指斥祖先。念你说的都是醉话,咱们大伙儿就当没听见。现在天色已晚,都回去歇息罢。明日一早,便按照咱们议定的计谋分头行事。” 厉秋风听得屋中桌椅响动,知道众人就要出门。他虽然不惧怕这些人,却也不想惊扰众人,横生枝节。是以他右足一点,身子登时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屋檐之上。待他刚刚蹲伏在飞檐一角,却听得身下屋门响动,紧接着有人走进了院子。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县衙前院灯火通明,前后左右的巷子之中也不时有人提着灯笼逡巡而过,想来是史家刀和雷拳门的门人正在巡查。只有这后院却是静寂无人,只在后宅门口挂了两个不大的气死风灯。借着昏黄的灯光,厉秋风看到最先走到院子中的是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和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随后走出来的是碧云坞坞主蔡笑。三人到了院子中之后,便即隐没在黑暗之中,听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却是向前院走去。 三人消失在黑暗之中不久,又有三人走了出来,却是洛阳知府韩去思和纪定中、张百行。韩去思走到院子中时,和纪定中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后张百行也凑了过去,三人小声交谈了几句,这才联袂而去。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人都走了,为何胡坤还留在屋子中?这人怀疑黄崇杀了胡一岳,两人生了嫌隙,为何纪定中等人都走了,偏偏胡、黄二人不走? 他思忖再三,心下疑云大起。只不过他知道纪定中等人都是极为狡诈之辈,虽然已经离开,但是不得不防备这些人杀一个回马枪。是以厉秋风虽然胆大,却也不敢再到窗下偷听。正自焦急之时,忽听得脚步声响起,又有人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厉秋风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只听得有两人从屋中走出,但是到了屋前的石阶处,便即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只听黄崇说道:“胡世侄遇害,小弟深感惭愧。” 却听胡坤说道:“是这孩子命中该有此劫,与老弟何干?数月之前,徐家覆灭之时,我便知道咱们几家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只不过没想到他们如此性急,竟然这么快便下手了。方才聂家兄弟在旁虎视眈眈,我说话多有得罪,还望老弟不要见怪才是。” 第八百五十九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胡坤和黄崇竟然如此说话,心下不由凛然一惊。今晚修武县城内闹成如此模样,便是因为胡一岳死在城中,胡坤心伤爱子丧命,竟然带了三千铁骑冲入城中,要杀黄崇泄愤。而且方才众人在屋中密谋之时,胡坤也是咄咄逼人,对黄崇冷嘲热讽,甚至出言咒骂,可以说是毫不留情。想不到此时此刻,两人却又如此说话,分明是一对密友,哪里会是仇敌? 厉秋风正自不解之时,却听黄崇说道:“老兄说得哪里话来。你骂我骂得越狠,他们几个便越开心。若是你能在我身上捅一刀,他们便更加不会生疑了。你道聂家兄弟为何放心你我留下?便是因为老兄方才气势汹汹,一心要将我杀掉,聂家兄弟这才不疑有他。他们有意将你我留下,便是盼着咱们火拼。若是明白一早,咱们变成了两具尸体,只怕正中他们的下怀。” 胡坤道:“你这可是说笑了。若是在你身上捅刀子,我还不如先将聂家这两个坏种杀掉。老黄,眼下咱们有兵有将,灭了聂家和陆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你还要再忍下去?!这些年来,我已经受够了聂家这两个坏种。眼下徐家已灭,难道咱们还要聂家骑在咱们头上指手划脚,飞扬跋扈不成?”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正想听黄崇如何回答。想不到胡坤说完之后,黄崇却一直没有答话。过了半晌,胡坤低声说道:“老弟智谋胜我十倍,是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对老弟言听计从。以前你总是说大敌当前,还不能和聂家兄弟翻脸。现在徐家被灭,聂家兄弟已经开始下手剪除咱们。若咱们还是忍下去,只怕这数日之内便会遭了聂家的毒手,到了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话音方落,却听黄崇说道:“聂家兄弟虽然心狠手辣,不过他们拿不到咱们手中的钥匙,还不会对咱们下手。咱们拿不到聂家和陆家手中的钥匙,却也不能和他们撕破面皮。花家的钥匙一定是落在聂家的手中,老韩十有八九也是受了纪定中的胁持。咱们眼下只能小心周旋,看看纪定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好在老兄聪明,这次带了三千铁骑来。否则聂家兄弟没有顾忌,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胡坤道:“依老弟来看,云台山无极观被灭,又有这么多江湖武人聚到修武县城,都是聂家兄弟在背后捣鬼不成?” 黄崇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眼下我也猜不透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若说是聂家兄弟搞出这些事情,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按理说灭了徐家之后,纪定中要除掉你我,最好的法子是不惊动任何人,要么将咱们两人捉去,逼咱们交出钥匙。要么是将你我的妻子儿女捉住,以他们为人质,胁迫咱们交出钥匙。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是武林帮派,聂家兄弟只想独吞那笔宝藏,对于江湖之事向来不参与,万万没有杀人放火的理由。这事情倒真是奇怪,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黄崇说完之后,胡坤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过了老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眼下城中危机四伏,我不敢留在城中,免得被聂家兄弟下手暗害。方才纪定中要我留在军中,等他的号令。我正好借机出城,不过不是等他的号令,而是等你老弟的命令。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的三千铁骑便可踏平修武县城,管教聂家兄弟和他们的同党一个都逃不掉。”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蔡这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和聂家兄弟眉来眼去多少年了,现在终于跳出来了。老弟不必为这个叛徒之事愤愤不平。待咱们灭了聂家之后,蔡笑也绝对逃不掉。” 黄崇沉声说道:“蔡家打从百余年前便不是真心投入黄家门下,他们一直迎合聂家,否则聂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封门村,而且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如果没有聂家支持,以蔡家那些人的本事,岂能在山西创下如此大的家业?这几十年来,他们暗中一直听从聂家的号令,对于黄家只不过是表面敷衍罢了。是以蔡笑今日站在聂家一方与我翻脸成仇,我倒并不在意。只不过我想不通到底是谁杀了蔡京。按理说以纪定中的智计,就算想让蔡笑公然与我翻脸,也绝对不会想出如此笨的法子,杀了蔡京这个草包,嫁祸给我,让蔡笑与我公然翻脸。老蔡稍稍有些理智,却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么愚蠢的嫁祸于人的法子。” 胡坤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纪定中不蠢,可是张百行却是一个大白痴!徐家被灭掉之后,他便忍不住想对咱们下手。此人一直在你身边,知道蔡京的行踪。说不定便是这个白痴自作主张,派人杀了蔡京,嫁祸到老弟身上,想逼迫蔡家彻底与黄家决裂,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纪定中事后得知此事,只不过蔡京已死,他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黄崇道:“或许真的如老兄猜测,是张百行派人下的手。不过眼下顾不了太多,先借着查找凶手之机,咱们静观其变。老兄要坚守在军营之中,轻易不要离开,以防聂家兄弟狗急跳墙,对老兄下毒手。城中之事老兄尽可以放心,我自有办法与聂家兄弟周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胡坤这才告辞而去。厉秋风虽然知道黄崇不懂武功,可是他伏在屋顶,只觉得全身涌起一阵寒意,竟然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身下传来了关门之声,他又等了半柱香工夫,这才轻轻跃到院子之中,从后墙跳了出去,避开了在县衙左近巡查的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径直回转城隍庙去了。 待他到了城隍庙前,却见玄机和尚兀自守在那里。一见厉秋风转回,玄机和尚迎上前来,正想说话,厉秋风却对他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到庙里再说。” 玄机和尚一怔,口中说道:“可是这些尸体怎么办?” 厉秋风道:“尸首不必管了,待到天明之后,若是有香客前来上香,看到这些尸首,自然会到衙门报官。只不过这些涂有剧毒的暗器咱们先带回庙里,待天明之后,再想法子焚烧。” 两人计议已定,厉秋风从一具尸体上撕下一大片衣襟,将玄机和尚收拢到一处的十字形暗器包好,然后带着玄机和尚悄无声息地跃入到城隍庙中,一直回到自己的居处。厉秋风这才将方才听到之事简要说了一遍。玄机和尚听完之后,却也是悚然一惊。他苦思半晌,这才颤声说道:“想不到这小小的修武县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秘密。”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正如大师所说。这些人行迹诡异,不知道到底想要干什么。只不过一场大乱,只怕就在眼前。纪定中等人尔虞我诈,一个个又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他们斗将起来,谁胜谁负难以预料。何况眼下倭寇也已潜入到修武县城内,只怕也与纪定中等人有关。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混乱无比,实在是想不通其中有什么关联。” 两人商议了半天,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此时已是二更天,两人折腾了大半个晚上,都有些疲倦,只得先行歇息。厉秋风要将床让与玄机和尚,玄机和尚却坚辞不受,声称自己每日坐禅,早已不习惯睡在床上。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将几张木凳摆在一处,请玄机和尚躺在木凳上歇息。 次日一早,两人刚刚起身,庙祝便来敲门求见。待看到屋中多了一个和尚,庙祝吓了一跳,只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对厉秋风颤声说道:“厉老爷,外面出了大事了!一夜之间,庙门口死了七个人。现在县衙的老爷们都到了庙外,厉老爷,您看如何是好?” 第八百六十章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二人早已心中有数,是以听了庙祝所说之事,倒也并不吃惊。厉秋风沉声说道:“衙门里都有哪几位大人到了?” 庙祝颤声说道:“尹捕头、冯师爷,还有几位捕快的头儿都到了。一大早便将小人叫去问话,吓得小人差点晕死过去。大爷您是没看到,那些人死得好惨。这要是变成了厉鬼,在咱们城隍庙外面作起祟来,那还了得?!城隍奶奶保佑,让这些冤魂早升极乐,投胎做人,别留在咱们城隍庙外面害人。阿弥佗佛。” 厉秋风听庙祝胡乱祷告,心下好笑,口中说道:“这倒是巧了。这位大师法力高强,善能捉鬼降妖,有他在此,你不必害怕。待他给你诵一段金刚经,自然可以超度那些亡魂去往西天极乐世界。” 庙祝心中一喜,急忙对着玄机和尚连连施礼。玄机和尚知道厉秋风是怕庙祝怀疑自己,这才寻个由头,打消庙祝的疑虑。是以他也并不说破,只说自己一定会念经超度亡魂,要庙祝不必惊惧。 厉秋风见庙祝不似方才那般惊慌,这才开口问道:“于帆于大人没有来吗?” 庙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于大人还没有到。不过死了这么多人,按理说他应该亲自到场才是。这位于大人虽然上任只有月余,不过事必躬亲,处事公正,咱们修武县城的百姓都说他是一位好官。小人听说厉大爷是于大人的朋友,对厉大爷也是佩服得很。” 厉秋风原本对于帆颇为尊敬,不过经过了这两日的事情,发觉此人虽然表面上淡泊名利,实际上却也是一个热心仕途之人,是以对于帆已经起了恶感。他心中暗想,世间的大奸大恶之徒,最善于作伪骗人。于帆如此,黄崇又何尝不是?以前听说此人清正廉明,是一位难得的好官。可是昨天偷听黄崇与胡坤说话,才知道此人极有心机,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 厉秋风想到此处,心下突然一凛,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此前听尹捕头等人说过,黄崇颇受修武县百姓的尊敬,是以吏部数次要晋升他的官职,可是修武县百姓不愿意他离开,推出三老前往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请命,黄崇这才留在修武县。不过依照自己昨夜偷听黄崇、韩去思、纪定中等人说话,黄崇留在修武县,乃是纪定中等人的主意,并非他自己的意思。而且张百行更以此事嘲讽黄崇,直指黄崇与纪定中等人不和,便是因为众人挡了他升官晋职的道路,逼迫他屈身于修武县,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知县。可是纪定中等人为何要让黄崇一直留在修武县,这事情倒好生奇怪。 他正思忖之际,忽听得院中传来脚步声响。庙祝脸色一变,对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说道:“厉大爷和大师稍候,小人去瞧瞧是谁来了。” 庙祝说完之后,便即转身向门口走去。只不过他离着门口还有数步,来人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外。紧接着只听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侠在吗?尹如雁、冯自在特来拜见厉大侠。”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内功深厚,来人尚在数丈之外,已自听出共有两人走进院子。此时听对方自报家门,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庙祝听说是尹捕头和冯师爷到了,忙不迭地打开房门,却见尹捕头和冯师爷一前一后站在门外。庙祝满脸堆欢,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见过尹捕头,冯师爷。” 尹捕头却不理他,径直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大侠,这么早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只不过事发突然,咱们遇到了麻烦,还望厉大侠不吝援手……” 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玄机和尚也在屋子之中,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只是来向厉秋风求助,却没有想到屋中竟然多了一人。喜的是玄机和尚武功高强,他突然现身修武县城,自己却又多了一个强援,办起事来更有底气。是以他颤声说道:“想不到大师竟然也已到了,这、这真是太好了。” 厉秋风道:“尹捕头,冯师爷,两位请进来说话罢。” 尹捕头答应了一声,这才和冯师爷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那庙祝倒也识趣,悄悄走了出去,顺手将屋门关上。 四人坐下之后,尹捕头正要说话,厉秋风抢先说道:“尹捕头,你和冯师爷是为了庙外那七具尸体来找厉某的吧。” 尹捕头和冯师爷大惊失色,不由对视了一眼,这才一齐望着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厉秋风道:“那七个人是厉某杀的。” 厉秋风此言一出,尹捕头和冯师爷吓得登时站起身来。冯师爷宽袍大袖,站起来时身子颤抖,袖子无意中拂到桌面上,登时将一个空茶杯打翻。那茶杯滚倒在桌子上,直向桌下坠落。尹捕头和冯师爷听说厉秋风杀人,心下震骇,手足无措,眼看着杯子直向地上摔去。玄机和尚大袖一拂,电光火石之间便将杯子卷入袖子之中。只见他袖子一收,在桌面上轻轻掠过。待他的大袖收回之时,那个杯子已稳稳放回到原处。 只见玄机和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杀人之事,贫僧也有份。“ 尹捕头和冯师爷见玄机和尚露了这一手武功,心下既惊又佩。只不过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两人身子一颤,脸色更加难看。 厉秋风道:“两位请坐,待厉某将此事详细说与二位,咱们再做商议。” 尹捕头和冯师爷拿捏着坐下,厉秋风这才将昨晚离开刘家老宅之后遇袭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后来他夜探县衙之事自然略去不说。他对尹、冯二人说道:“厉某杀人之后,便去衙门报案。但是路上遇到一伙人手执刀剑,将厉某拦住,盘问厉某要去哪里。厉某说要去县衙报案,这些人一听厉某要去衙门,便即挥舞刀剑扑了上来。厉某不想伤及无辜,只得抽身逃开,返回到城隍庙中。厉某与玄机大师商议之后,打算先在庙中等候,待天明之后,再到衙门去报官。想不到两位来得如此之快,竟然抢在了咱们的前面。” 尹捕头和冯师爷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松了一口气。尹捕头道:“厉大侠有所不知,昨晚城中出了大事。汝阳卫指挥使胡坤胡大人的公子在城内被杀,胡大人发起怒来,竟然带兵打破城门,一直闯到了知县衙门。胡公子前日曾调戏咱们黄大小姐,是以胡大人怀疑是黄大人派人杀掉了胡公子,因此带兵围住县衙,要黄大人交出凶手。好在韩知府出面调解,胡大人才退兵出城。这些大人们担心有人在城内捣乱,便即分派人手,在县衙左近守卫。洛阳史家刀和雷拳门这两个门派是韩大人带到修武县的,一向听从韩大人的号令。是以韩大人要这两个门派的弟子守在知县衙门外面。想来这些人不知道厉大侠的来历,便即上前围攻。若是咱们修武县衙门的捕快,大都识得厉大侠,绝对不敢向厉大侠出手。” 厉秋风道:“两位来得正好,厉某正要将此事告知黄大人和于大人。此事干系重大,绝对耽搁不得。” 尹捕头和冯师爷两人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吏,不过毕竟在知县衙门这样一个龙蛇混杂之地厮混了数十年,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两人最初听厉秋风自承杀人,心下都是暗叫了一声“不好”。在两人心中,早已认定了厉秋风是奉命办差的锦衣卫,知道自己万万得罪不起。庙外那七人若真是厉秋风所杀,这案子便查不下去了。只不过一次杀掉七人,乃是惊天重案,知县大人必然要限期破案。两人夹在中间,此事极难处置。此时听厉秋风要去见知县和县丞,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心下暗想:“你自己去说最好,免得咱们为难。” 第八百六十一章 只不过两人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都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尹捕头道:“厉大侠,咱们知道你武功高强,又是……又是那个……那个什么。可是一次杀死七个人,这案子可以说是通了天了。知县大人即便有心回护,只怕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那边也应付不过去。依在下来看,厉大侠还是好生想想,再做决断也不迟。” 厉秋风道:“实不相瞒,这七人乃是倭寇。他们偷偷潜入修武县城,只怕有极大的阴谋。昨夜这七人跟踪厉某和玄机大师到了城隍庙前,突然出手偷袭。咱们本来想将他们生擒活捉,只不过这些倭寇出手狠毒,咱们迫不得已,只能将他们杀掉。昨夜厉某急着去见黄大人和于大人,便是要将倭寇潜入修武县城之事告知两位大人,要他们早做防备……”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中途被人拦阻,只能匆匆返回庙中。因为担心破坏了现场,是以厉某和玄机大师并没有挪动这些倭寇的尸体。原本想着一早便去知县衙门报信,却没有想到两位到得如此之快。” 尹捕头和冯师爷听厉秋风说七名死者是倭寇,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若论起见识,冯师爷胜尹捕头十倍。是以他颤声说道:“倭寇不是都在东南沿海作恶吗?咱们河南离着福建几千里,这些倭寇跑到咱们河南来做什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也正是厉某心下难解之处,是以要急着找黄大人和于大人报信,请两位大人与韩知府一起商议此事。” 尹捕头道:“今日天还未亮,便有人到知县衙门击鼓,称城隍庙前发现很多尸体。报案之人是居住在城隍庙左近的一个老头儿。这老头儿每日天不亮便起来捡拾骡马粪便,送到西城外去卖与农家。黄知县听到这老头儿报案,便即下令在下和冯师爷带人到此地勘察,他随后就到。咱们赶到之后,看到现场如此血腥,都有些心惊肉跳。方才查看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冯师爷说厉大侠心思缜密,若是能出出主意,定能将这个案子破了。是以咱们便到庙中来求见厉大侠。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是厉大侠所杀,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倭寇。” 厉秋风原本是想将倭寇潜入修武县城之事告知黄崇和于帆。只不过经过昨晚之事,他对黄崇和于帆都已心下生疑,此时心中念头急转,只想着如何应付此事。待尹捕头说完之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便即站起来道:“事不宜迟,厉某这就去见黄大人和于大人,将此事说与他们,由两位大人拿主意便是。” 尹捕头和冯师爷巴不得他将此事告知黄崇和于帆,这样一来,两人便没了责任。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尹捕头和冯师爷连连点头称是。厉秋风转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在此稍候,晚辈随尹捕头和冯师爷去见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 玄机和尚道:“杀人之事,贫僧却也有份。厉施主要去见知县大人,贫僧也要同去,也好给厉大侠做个见证。”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一起去罢。”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院子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自向这边跑了过来。屋中四人心下一怔,不由对视了一眼。便在此时,那人已奔到了门外。只听他气喘吁吁地大声叫道:“尹捕头、冯师爷,出、出大事、大事啦……” 尹捕头皱了皱眉头,见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脸色微微一变,生怕两人生疑,急忙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侠不必担心,这人是在下的手下。待在下去问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尹捕头说完之后,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屋门推开。却见一名捕快一脸惊慌地站在门口,虽然天气寒冷,这名捕快却是满头大汗。待见到尹捕头露面,他急忙双手抱拳,口中说道:“尹、尹捕头,出、出、出大事了!知县大人来了……” 尹捕头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知县大人来就来吧,这算什么大事?!你在衙门当差也有四五年了,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那名捕快见尹捕头面色不善,急忙挺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不是知县大人来了是大事,是姜家四兄弟被人杀了……” 他话音未落,尹捕头大惊失色。站在厉秋风身边的冯师爷也是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姜家兄弟被杀了?是谁下的手?” 那名捕快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还不知道。是随知县大人一同前来的小唐说的。听小唐说,姜家兄弟昨晚当值到三更天,然后便回去歇息。今日一大早,下值的兄弟发现四人死在屋中,人头却不见了。张师爷听到消息赶到了衙门,好像和知县大人吵了一架。知县大人不想和他争吵,借口查案,带着小唐等人到了城隍庙。尹捕头,冯师爷,现在知县大人就在庙外,两位还是赶过去看看罢。” 尹捕头和冯师爷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冯师爷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不是也要去见知县大人吗?眼下他已到了,咱们一同去见他罢。”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自然没有异议,两人随着尹捕头和冯师爷出了屋子,便向前院走去。只是刚刚走到角门,却见庙祝带着一名老仆急匆匆走了进来。他见厉秋风、玄机和尚和尹捕头和冯师爷正要出去,急忙拱手说道:“厉大爷,小人给您备了早饭,您这是要去哪里?” 厉秋风道:“咱们要去见知县大人,早饭就不吃了。” 庙祝听说知县大人到了,身子一颤,急忙让出道路,口中说道:“是,是,大爷尽管去好了。若是有什么吩咐,随时知会小人一声。” 厉秋风点了点头,脚下不停,随着冯师爷向外走去。尹捕头走过庙祝和老仆身边,见那老仆手中提着食盒,便即伸手将盒盖打开,从食盒中抓起两个包子,笑着说道:“一早便起来折腾,我可饿得紧了,吃你两个包子没事罢?” 那庙祝见尹捕头一张嘴,便将一个包子吞了进去。心中暗想:“包子都被你吞进去了,还问我有事没事做甚?”只不过他心中虽这样想,脸上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口中说道:“尹捕头太客气了,您要吃尽管吃便是。” 众人出了城隍庙之后,却见庙前十几名捕快和两名仵作正在忙活着查看地上的尸体。而庙前的空地四周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知县黄崇面沉似水,背着双手站在一边,看着众捕快忙活。 尹捕头和冯师爷带着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走到黄崇身前,口中说道:“知县大人,想不到您这么快就到了。” 黄崇看了尹捕头和冯师爷一眼,沉声说道:“你们到得早,有什么发现吗?” 尹捕头和冯师爷面露尴尬之色,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厉秋风。 厉秋风拱手说道:“草民见过黄知县。” 黄崇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也到了这里,倒有些惊讶。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想不到厉先生也在这里。” 厉秋风道:“启禀大人,这七个人是草民所杀。” 黄崇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大惊失色。尹捕头和冯师爷却是松了一口气,心下均想:“咱们果然没有看错,这位厉大侠敢作敢当,真是一位好汉子!” 第八百六十二章 黄崇盯着厉秋风,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来人,将姓厉的拿下!” 此时黄崇身边已站了三四名捕快,正自垂手侍立。只是听得黄崇下令擒拿厉秋风,这几名捕快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上前动手。只不过知县大人下令,这几名捕快又不敢违抗,是以不约而同地向站在一边的尹捕头望了过去。 尹捕头脸色苍白,身子晃了几晃,却也没有说话。 黄崇脸色一沉,对尹捕头道:“尹如雁,你想抗命不成?!” 尹捕头身子一颤,急忙抢上前去,到了黄崇身前,双手抱拳,口中说道:“知县大人,此事怪不得厉大侠。这七个家伙乃是倭寇……” 黄崇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尹捕头道:“你怎么知道这几人是倭寇?” 尹捕头心下一凛。他原本对死在城隍庙前这七人的来历没有半点头绪,只不过听厉秋风说这七人是倭寇,他便确信无疑。此时黄崇开口询问,他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尹捕头彷徨无计,心下暗想:“他娘的,现在真是受了夹板气,两边都不讨好。若这个锦衣卫另有所图,和我说的都是假话,老子非倒大霉不可。” 念及此处,尹捕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站在一边,见尹捕头如此模样,知道他答不上来,便即开口说道:“知县大人,这七人昨夜偷袭草民,被草民认出来他们都是倭寇。实不相瞒,此前草民曾多次与倭寇交手,识得他们的武功家数,还有这些人所用的兵刃暗器,确是倭寇无疑。” 厉秋风说完之后,将方才出门之时已提在手中的一个小小的灰布包袱向地上一掷。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却是十几枚巴掌大小的十字形暗器从包袱中滚了出来。厉秋风道:“中土武林无人使用这种暗器,只有扶桑武士才会使用。暗器上涂有剧毒,沾者即亡,端得是厉害无比。而且这七个人所用的长刀形制与中土武林人士惯用的环首刀不同,与唐刀颇为相似,确是扶桑人所用无疑。” 尹捕头听得厉秋风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稍稍有了几丝血色。 黄崇兀自紧皱眉头,口中说道:“单凭这些暗器和兵刃,便说这些人是倭寇,只怕无法让人信服。倭寇祸乱东南沿海已有数十年,只不过河南离着东南沿海几千里,向来没有倭寇的踪迹,他们又怎么会到河南来作恶?此事于理不合,本官还要将你带到衙门去问话。” 厉秋风道:“知县大人,草民一个多月前从京城来到河南,在洛阳左近便已发现倭寇的行踪。这些人曾经偷袭过县丞于帆于大人。知县大人可将于大人请来,一问便知。” 黄崇听厉秋风提到于帆,转头四处看了看,这才对尹捕头和冯师爷说道:“于大人怎么还没到?” 尹捕头和冯师爷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尹捕头说道:“小人一早便到这里勘察现场,没有见到于大人。” 冯师爷道:“按理来说,于大人应该赶到这里才是。不过学生听说衙门里又出了案子,姜氏兄弟被杀。或许于大人忙着追查姜氏兄弟之死,这才没有赶来,想来也是有的。” 黄崇“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你的消息倒真快,身在城隍庙中,可是对县衙里的事情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冯师爷身子一颤,急忙躬身说道:“小人不敢。” 黄崇扫视了身边几名捕快一眼,神情甚是不悦。他最后将目光落到厉秋风脸上,沉声说道:“你连杀七人,这是通天大案,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不管这七人是不是倭寇,你须得到衙门走一遭。” 他说到这里,对尹捕头道:“请这位厉先生去衙门罢。可以不给他戴上刑具。” 尹捕头没有法子,只得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侠,既然是知县大人发了话,还请您不要怪罪。您尽管放心,待到了县衙之后,在下和冯师爷一定全力周旋,管保叫您毫发无伤便是。” 厉秋风见黄崇虽然要将自己拿下,不过也算是十分客气,心想只凭自己一面之词,黄崇定然难以相信,这才要将自己带回县衙问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是以他点了点头,对尹捕头道:“尹捕头尽可以放心,厉某不会让你为难便是。” 尹捕头心中千恩万谢,只不过碍着黄崇就在身边,是以只是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只好得罪厉大侠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站在身边的几名捕快说道:“带厉大侠到衙门。你们记住,厉大侠不是囚犯,须要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冯师爷对黄崇拱手说道:“知县大人,便由学生陪厉大侠同去衙门,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黄崇见自己的两名属下对厉秋风如此恭敬,心下着实有些不快。是以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要去,尽管去便是。” 冯师爷虽然知道黄崇心下恼火,只是他心中暗想,这位厉大侠来头极大,只是身负重任,不便公开身份。待到了紧急关头,他亮出锦衣卫的腰牌,只怕黄知县也得恭恭敬敬谢罪不可。冯师爷权衡利弊,虽然知道自己此举不免得罪了黄崇,却能换取更大的好处。是以他冲着黄崇拱了拱手,这才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咱们走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玄机和尚说道:“大师留在此处,先将这些倭寇的暗器以烈火焚烧,将暗器上的剧毒消除,然后再想法子将这暗器熔化。否则留在世间,定然是为祸极烈。” 玄机和尚素知厉秋风之能,而且从云台山返回修武县途中,厉秋风大显神威,挫败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修武县这些公差捕快对他敬若天神。冯师爷亲自陪着厉秋风前往衙门,想来不至于有什么大碍。是以他点了点头,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厉施主放心便是,贫僧一定将此事处置妥当。” 厉秋风随着冯师爷和两名捕快同往县衙。一路之上,却见街道上行人稀少,倒是不时有手执刀剑的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在街上巡查。厉秋风想起昨晚的情形,知道这两派虽然打得你死无活,其实却是史念豪和杨子乔故意演的一场戏,心下不由暗想:“史家刀和雷拳门水火不容,双方数次火拼,死伤无数,外人定然不会怀疑两派之间有什么勾结。纪定中等人不惜丢掉这么多性命,设下了这样一个圈套,背后图谋绝对不小。聂、陆、赵、杜、花五家,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待到了县衙之后,却见衙门内外戒备森严,在院子中巡察的都是些陌生面孔的公差捕快。这些人飞扬跋扈,极为嚣张。对冯师爷也是冷言冷语,丝毫不放在眼中。厉秋风见冯师爷对这些公差捕快极为客气,心下颇为诧异。直到绕过了正堂,离着这些公差捕快远了,厉秋风才低声对冯师爷道:“冯师爷,这些捕快怎么对你说话如此不客气?” 冯师爷恨恨说道:“这些王八蛋都是韩知府从洛阳带来的公差,仗着知府衙门的势力,在咱们这里耀武扬威。韩知府原本住在咱们知县衙门,后来他那个姓纪的师爷说衙门里太乱,占了城里柳举人的宅子,请韩知府暂住。咱们原本想着知府大人走了,倒可以松一口气。可是没想到每日一大早,这伙子公差捕快便随着韩知府到衙门来坐堂。对咱们县衙的兄弟非打即骂,嚣张之极。” 冯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眼看着身边只跟着两名修武县衙门的捕快,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城里来了倭寇,倒也并不一定全是坏事。最好倭寇将知府衙门这些王八蛋杀掉几个,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第八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听冯师爷如此一说,心下好笑,正想说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之声。冯师爷道:“看看,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十有八九是知府衙门这些王八蛋又在挑事儿。自从这些乌龟王八蛋进驻衙门以来,和咱们的兄弟已经打了好几架。若不是黄大人和于大人压着咱们,张师爷这个王八蛋又帮着知府衙门说话,咱们早就将他们给灭了!” 冯师爷话音方落,却听得吵闹声越发大了起来。此时众人已走进第二进院子,只见公堂右侧聚了一堆人,吵闹声便是从这堆人中传出来的。冯师爷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在此稍候,我过去瞧瞧,免得咱们的兄弟吃亏。” 厉秋风道:“我也去瞧瞧,看看知府衙门这些老爷们是如何飞扬跋扈。” 冯师爷听得厉秋风也要同去,心下倒颇为高兴。暗想这几日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对修武县衙门的公人非打即骂,极为嚣张。这些人虽然对自己还算忍让,不过瞧此时的情形,双方定然是起了冲突。自己过去劝架,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嚣张惯了,闹将起来,说不定对自己不利。若是厉秋风站在身边,只须稍微露一手功夫,定能将知府衙门的公差镇住,压制住这帮王八蛋的嚣张气焰,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念及此处,冯师爷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那就有劳厉大侠了。” 几人走到人堆旁边,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紧接着有人颤声说道:“你、你怎么能出手打人?!” 只听一人傲然说道:“打你又怎么样?今日是给你们黄知县面子,否则老子一刀把你脑袋砍下来!” 这人话音方落,人群顿时发出一片叫好声。有人嚷道:“咱们韩知府管着十多个县,你们黄知县在知府大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更别提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了。” 冯师爷和厉秋风等人走到人群之外,这才停下了脚步。却见十几名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将三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围在中央,正自指着三人破口大骂。更有人趁机推搡踢打三人,气焰极为嚣张。三名修武县的公差寡不敌众,哪里还敢反抗,只得任由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笑骂推搡。其中一人左右脸颊高高肿起,想来便是此人方才被人打了两记耳光。 冯师爷见三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如此狼狈,急忙挤进人群,护在三人身前,双手高举,对众人说道:“各位住手,我有话说!” 他话音方落,已被知府衙门这些公差捕快认了出来。为首那名捕快搓着双手,冷笑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老冯到了。我说老冯,你手下这些王八蛋知不知道规矩?!” 冯师爷强忍心怒气,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刘爷。不知道咱们这几个兄弟为什么事得罪了刘爷,冯某先替他们向刘爷谢罪了。” 姓刘的捕快冷笑道:“咱们随知府大人到修武县来,说实话是帮你们黄知县查案。咱们在洛阳吃香的喝辣的,到了你们这个破地方,一日三餐尽是粗茶淡饭不说,睡的也是大通铺。昨晚咱们分拨几十位兄弟到柳宅去保护韩知府,在这县衙门中也留了几十位兄弟,帮着你们守夜。可是今日一大早,竟然无人给咱们送饭吃。我看着兄弟们忍饥挨饿,便找到这三个小子询问,想不到这三个王八蛋竟然一问三不知。老冯,你说你们这件事做的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冯师爷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刘爷说的是。我马上去为各位准备酒饭,管保叫刘爷和各位满意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三名修武县的公差说道:“你们怎么如此糊涂,为何不为刘爷准备酒饭?!” 那名被打了耳光的捕快捂着脸,颤声说道:“冯师爷,咱们哪敢怠慢这些王……这些大爷啊!后厨一早便给各位大爷备了饭菜。可是刘爷嫌弃有菜无酒,便将桌子掀了,又将厨子老李师徒打得鼻青脸肿。咱们听到声音赶来劝解,结果、结果……” 他说到这里,双手捂脸,再也不敢说了。冯师爷心下雪亮,知道知府衙门这些捕快骄横惯了,因为没有酒喝便出手打人只不过是幌子罢了。想来这些人没能到柳宅居住,而是在知县衙门守夜,心中憋了一肚子火,这才打骂厨子出气。待这三名公差赶来劝架,他们便趁机将三人围了起来,辱骂推搡,只是想出一口恶气罢了。 姓刘的捕快见那名公差挨了自己两记耳光,却也不敢公然指斥自己,心下愈发得意,双手叉腰,冷笑道:“你说得倒漂亮。要不是咱们找到了你们三个王八蛋,询问为何有菜无酒,你们三个王八蛋会理睬咱们吗?!” 冯师爷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知道如此折腾下去,只怕吵闹一整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是以他陪着笑脸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咱们的错。这三个弟兄不知道规矩,得罪了刘爷和各位大爷,在下替他们赔罪了。请刘爷稍候,在下亲自去安排,管教各位吃得满意便是。” 姓刘的捕快见冯师爷服软,心下得意,傲然说道:“还是你老冯懂事。既然你老冯开口,咱们也不能不讲道理。俗话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也不为难你了。不过方才你老冯未来之时,这三个王八蛋可是嚣张得很。要咱们放了这三个小子也成,只要他们跪下来给咱们磕三个响头,咱们便放他们走!” 姓刘的捕快如此一说,不只三名被围的修武县衙门的公差脸色大变,冯师爷的面子却也挂不住了。他脸上笑容尽去,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姓刘的捕快说道:“刘爷,咱们虽然分属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可是以身份来说,都是衙门里区区小吏罢了。无论是朝廷定下的规矩,还是天理人情,可都没有公差跪公差的道理。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刘爷迫令这三位兄弟跪下磕头,事情传了出去,他们三人还怎么混得下去?刘爷,不如大伙儿各让一步,让这三位兄弟给刘爷赔礼道歉,这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冯师爷话音未落,姓刘的捕快双目一瞪,恶狠狠地说道:“老冯,你不必说了!我给你面子,才让这三个小王八蛋磕三个响头便了结此事。想不到你老冯如此不通事理,还跟我谈什么朝廷规矩、天理人情。好,好,你要替这三个小王八蛋出头也行。你老冯跪下来给咱们磕三个响头,咱们便不与他们为难。” 冯师爷一再隐忍,这三人却步步紧逼。此时听得姓刘的捕快如此说话,冯师爷再也忍耐不住,脸色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刘爷,你这是存心消遣我罢?” 姓刘的捕快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消遣你又怎么样?你们这些边鄙小县的小吏,原本就是供咱们消遣的!” 冯师爷大怒,口中说道:“好,姓刘的,既然你蛮不讲理,我也不必跟你讲什么交情。这三位兄弟我一定要带走,你若是想拔刀子阻拦,先将我一刀杀了罢!”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三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道:“你们跟我走,看看谁敢阻拦!” 姓刘的捕快见冯师爷翻脸,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王八蛋能不能走得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猛然拔出腰刀,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阴森森地说道:“将他们全都给我拿下。若是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知府衙门的十几名公差捕快纷纷拔出腰刀,登时将冯师爷、厉秋风和五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围在中间。手中钢刀寒光闪闪,指向冯师爷、厉秋风等人的周身要害。 第八百六十四章 冯师爷虽然精于算计,颇有智谋,可是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是换作往日,瞧见此时的情形,冯师爷定然会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可是今日厉秋风就在他的身边,是以胆气登时变得豪迈起来。眼看着两柄寒光闪闪的钢刀指着自己的胸口,却也凛然不惧。只见他将胸口一挺,对姓刘的捕快说道:“姓刘的,有种你就往老子胸口上扎一刀。” 他说完之后,双眼直盯着姓刘的捕快,大步向前走去,竟然对身前的几柄钢刀毫不在意。 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和捕快自从进驻修武县城之后,对于修武县衙门的公人极为不屑,一向是呼来喝去。若是修武县的公人稍稍拂了他们的意,便即非打即骂。只不过这些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虽然强横,毕竟不是绿林山寨的盗伙和强盗。眼看着冯师爷逼近过来,却也不敢坏了他的性命。是以手腕略挪了挪,将钢刀移向了一边,倒是给冯师爷让出了一条道路。 修武县衙门的五名捕快原本吓得要命,只不过眼看着冯师爷向人群外面闯了出去,五人也只得硬起头皮跟着,心中不住念诵“阿弥佗佛”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只是没有想到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和捕快眼看着冯师爷向外闯,竟然将手中的钢刀挪开,让出一条路来。这五名捕快胆子也大了起来,紧紧跟在冯师爷身后,想要和他一同冲出去。 姓刘的捕快眼看冯师爷等人就要闯出自己手下的包围圈子,心中暗想,虽然不敢杀你们几个王八蛋,不过若是就让你们如此闯了出去,以后老子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念及此处,他将钢刀交由左手,右手蓄力,高高扬起,一心想打冯师爷一记耳光。 哪知他右手刚刚挥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胸口一紧,似乎被人抓住了衣衫。他心中一凛,正想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时,身子却已腾云驾雾般地飞了出去。姓刘的捕快身在半空,这才知道有人抓住自己胸口处的衣衫之后,用力将自己甩了出去。他心下又惊又怒,耳听着呼呼风响,突然想到自己身在空中,蓦然间感觉一阵惊恐,忍不住张口大叫起来。 只不过他刚刚叫了一声,身子已斗然下坠。只听“喀喇”一声响,已自撞碎了一棵桂花树下的一口大缸。这口大缸平日里用来蓄水,以备屋宅起火时使用。此时正当冬天,缸内的水已结成坚冰。姓刘的捕快撞碎大缸之后,身子正砸在缸内的冰块上,疼得大声惨叫起来。待他从冰块上滚落到地面时,全身无一处不疼,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姓刘的捕快抬手准备殴击之时,冯师爷已自看出了他的意图。只不过他不懂武功,力气又小,眼看着姓刘的捕快就要狠狠打自己一记耳光,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瞪大了双眼,脸上蓄力,想硬挨这一记耳光。却不想厉秋风突然抢到他的身前,右手斗然伸出,揪住了姓刘的捕快胸口处的衣衫。也未见厉秋风如何用力,姓刘的捕快便已飞了出去。冯师爷这几日对洛阳知府衙门这些公差捕快的飞扬跋扈之举早已是深恶痛绝,见姓刘的捕快摔得甚是狼狈,心下大喜,登时幸灾乐祸起来。 姓刘的捕快被厉秋风掷出之后,其余十几名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大惊失色。只不过他们虽然强横,却都是些狐假虎威之徒,一向跟在姓刘的捕快身后作恶。此时见姓刘的捕快如此狼狈,知道眼前这个灰衣人极为厉害,便即一个个向后退去,不敢再行围攻厉秋风。 冯师爷冷笑道:“你们不是要给冯某好看吗?怎么现在一个个怕成了这副模样?!”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起,十余人自角门处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见姓刘的捕快滚倒在地,正自大声呻吟,而院子中站了一堆人,却无人四处巡查,便即大声喝道:“你们不守着自己的位置,聚在一处做什么?” 厉秋风转头观瞧,识得说话之人正是洛阳知府衙门副捕头廖大纲。再往他身后望去,却见洛阳知府衙门捕头樊通也在人群之中。厉秋风心想樊通和廖大纲二人武功稀松平常,不足为惧。只不过两人带了这么多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若是动起手来,不免惊动韩去思等人。韩去思、纪定中等人不知道在筹划什么阴谋,自己须得小心应付,免得着了这些人的道儿。 他正思忖之间,樊通和廖大纲带着十几名捕快已到了众人面前。先前被厉秋风吓退的那些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见樊、廖两名捕头带人到了,胆子登时大了起来。其中一名捕快大声叫道:“樊捕头,廖捕头,你们来得正好。修武县衙门的这些王八蛋造反啦!他们不给咱们饭吃,还打伤了刘统领。” 廖大纲脸色一沉,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数丈之外不住呻吟的那个姓刘的捕快,这才对站在一边的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喝道:“还不快将他扶起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那十几名捕快被厉秋风吓住,虽然姓刘的捕快大声呼救,却无人敢动。此时樊通和廖大纲带人到了,这些捕快只道两位捕头武功高强,又带了十几名同伴来,厉秋风再厉害,却也决计不是樊、廖二人的对手。是以听了廖大纲的号令,便有三名捕快跑过去将姓刘的捕快扶了起来。 廖大纲识得冯师爷。他见姓刘的捕快摔得如此狼狈,十几名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又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只道是冯师爷下的手。当即冷笑道:“老冯,你扮猪吃老虎,将咱们瞒得好苦。” 冯师爷知道廖大纲会错了意,不过此时此刻,却也不想解释。只听他沉声说道:“廖捕头,是你们知府衙门的人蛮横无礼,出手打伤了冯某的兄弟。咱们两个衙门本来应该相互扶助,共抗强敌。可是你这班兄弟做事有些太过份了,还望廖捕头好生约束手下,以免酿成大祸。” 廖大纲没有想到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冯师爷竟然敢出言教训自己,心下大怒,厉声喝道:“我约束不了,不如你老冯帮着咱们约束一下罢!” 他说完之后,右手斗然伸出,直向冯师爷左手手腕抓到。廖大纲知道冯师爷不会武功,满拟这一抓要将冯师爷的手腕牢牢抓住,然后再用力攥紧,非逼得冯师爷跪倒求饶不可。想不到他尚未抓住冯师爷的手腕,突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大出廖大纲意料之外。他攻击冯师爷之时,却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着冯师爷手下那几名修武县衙门的捕快出手救助冯师爷。只不过他如此小心,却有人如鬼魅般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若是此人不是徒手,而是握着一握短刀或匕首,只怕此时廖大纲已然受了重伤。 念及此处,廖大纲大惊失色,伸向冯师爷的右手猛然收了回来,“呛啷”一声拔刀在手,口中喝道:“是哪一个龟孙敢偷袭老子……”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一股劲风袭向自己左颊。廖大纲大惊,正想挥刀遮挡。只不过刀还没有举起,脸上早吃了一记耳光。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廖大纲惊叫一声,不由向后连退出三四步。他只觉得左颊热辣辣的甚是难受,伸出左手一摸,这才发现左颊已高高肿了起来。 廖大纲自从当上捕快以来,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大亏,连敌人的面容都没有看到,便被打了一记耳光。他心中又惊又怒,右手钢刀横在胸前,口中骂道:“既然敢给姓冯的出头,有种的站出来给老子瞧瞧,可别做了缩头乌龟!” 第八百六十五章 樊通远比廖大纲沉稳,自从进了院子之后,一直冷眼旁观。他见廖大纲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对冯师爷下手,心下大不以为然。正想出言劝解,想不到人影一闪,原本站在冯师爷身边的那个身穿灰衣的年轻人如鬼魅般逼近廖大纲,伸出左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 樊通大惊失色。他知道廖大纲虽然骄横,不过武功不弱,与自己在伯仲之间。那个灰衣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身形如电,举手投足之间便已逼近廖大纲。自己若是与廖大纲易地而处,在这灰衣人手上也决计讨不到好去。他心中惊讶不已,正想着将廖大纲劝住。却不料廖大纲骄横惯了,被灰衣人在肩膀上拍了一记之后,不知后退,竟然张嘴骂人。樊通见灰衣人脸色一沉,心知不妙,正想出言提醒廖大纲,那灰衣人出手如电,重重地打了廖大纲一记耳光。只见廖大纲左颊高高肿起,嘴角却也破裂出血。不过樊通却知道灰衣人已是手下留情,否则廖大纲不死也得受重伤。 待看到廖大纲受伤之后,兀自张口喝骂。樊通生怕惹恼了灰衣人,局面更加不可收拾,急忙抢上前去,对廖大纲说道:“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便和老冯过不去?!” 廖大纲方才惊怒之下失了理智,此时被樊通一说,他立时惊觉。知道出手之人武功胜自己十倍。自己若是开口骂人,那人恼火起来,只怕自己大大的不妙。是以他只得闭嘴,将涌到嘴边的一大串脏话尽数吞了回去。 樊通见廖大纲住口不说,这才转过身子,对着冯师爷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老冯,咱们的兄弟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必放在心上。樊某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冯师爷对樊通倒是颇有好感,此时见他出言解劝,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樊捕头太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樊通这才有意无意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对冯师爷道:“这位朋友面生的紧,好像不是贵县衙门中的兄弟。不知道这位朋友是何来历,老冯能不能给樊某引见引见?” 冯师爷知道樊通方才冷眼旁观,看到厉秋风出手惩戒廖大纲,对厉秋风颇为忌惮,这倒正中下怀。是以他微微一笑,对樊通说道:“这位厉兄弟是冯某的好朋友。眼下他在咱们修武县衙门帮忙,统领修武县城内的义民,协助衙门里的兄弟维持县城治安。” 樊通听冯师爷如此一说,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厉秋风,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说道:“这位朋友武功如此了得,竟然屈身修武县城,做义民统领,太过屈才了罢?” 厉秋风见樊通不住打量自己,知道他对自己心下生疑,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樊大人将在下看得忒高了些。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偶然路过修武县城,受了黄大人和于大人所托,暂时统领义民罢了。” 樊通哪里肯信,只道厉秋风另有来历,不断出言试探。厉秋风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答对。加上冯师爷甚是精明,在旁边不住帮腔。两人配合得天衣无颖,樊通虽然想尽了法子,可是却也问不出来什么。 三人说话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众人转头望去,却见从角门中又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修武县县丞于帆。他见冯师爷、厉秋风和樊通正在说话,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快步走到众人身边。 在场的诸人之中,若以官职而论,自然以于帆为最高。樊通、廖大纲虽然是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班头,却只是吏员,并非官员。而于帆却是有品级的朝廷官员,身份地位与樊通和廖大纲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要说那些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了。是以樊通、廖大纲等人见于帆到了,急忙躬身施礼。 于帆摆了摆手,神色颇为庄严,口中说道:“樊捕头、廖捕头,本官刚到衙门,便听人说你们手下的兄弟打伤了衙门的厨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樊通和廖大纲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公差捕快自从到了修武县之后,便即耀武扬威,飞扬跋扈。虽然两人刚刚到了衙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听于帆如此一说,倒也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知道肯定是自己手下这些公差捕快理亏。只不过两人身为捕头,自然知道如何推卸责任。却见樊通故作惊讶,口中说道:“竟然有这等事?在下和廖捕头竟然不知道,真是该死。咱们也是刚刚来到这里,不晓得这些混蛋干了什么坏事,还望于大人恕罪!” 樊通说到这里,转头冲着被两名捕快扶着的那个姓刘的捕快说道:“是你打伤了衙门的厨子吗?” 姓刘的捕快方才见樊通和廖大纲到了,登时有了主心骨,正想着请两位捕头为自己报仇。只不过看到廖大纲在厉秋风手下吃了大亏,登时吓了一大跳,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此时见樊通询问自己,语气颇为不善,心下一凛,急忙点头哈腰地说道:“樊捕头,这事也怪不得小人。修武县这些王八……这些兄弟没有给咱们送饭。小人见兄弟们在衙门里守了一个晚上,一个个又饥又渴,连口饭都吃不上。小人一时着急,便去找厨子理论,情急之下动了手,将那厨子打倒在地。可是他若是老老实实给咱们送饭,小人又怎么会打他?!” 姓刘的捕快话音方落,几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登时鼓噪起来。那名被姓刘的捕快打了两记耳光的公差说道:“说话做事可要讲良心!厨子一大早便给你们送了饭菜,是你们嫌弃有菜无酒,肉菜又少了些,便将厨子打伤。此刻公然颠倒黑白,你还要不要脸?!” 姓刘的捕快见自己的谎言被人揭穿,在樊通、廖大纲和于帆面前,哪里肯承认自己的不是?是以他一口咬定厨子压根就没有送来饭菜,直到自己带人找到厨子质问,厨子却是气焰嚣张,说话阴阳怪气,暗含讥讽之意,自己这才忍不住动手。 姓刘的捕快如此一说,他手下那十几名捕快也在一边帮腔。修武县衙门的公差自然不肯相让,双方各执一词,登时吵了起来。 于帆这几日已接到不少修武县衙门公差捕快告状,都说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太过无礼。是以他见那姓刘的捕快说话之时目光游移不定,一脸狡诈的模样,知道这人十有八九在说谎。只不过这些人毕竟是知府衙门的人,轻易不能得罪。只须让这些人有所顾忌,不敢再欺压修武县衙门的公差,便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是以他见双方争吵不休,便即大声说道:“都不要吵了,本官有话要说!” 待众人住口之后,于帆这才沉声说道:“修武县衙门也好,洛阳知府衙门也罢,大伙儿都是吃公门饭的,原本要想着互相照应才是。今日之事定然是有些误会,何必吵成如此模样?自今日起,大伙儿不可再有吵架争斗之事,否则不论是哪一方挑起事端,为首之人各打三十板子,参与之人每人各打十板子。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修武县衙门一众公差捕快知道于帆帮着自己说话,登时大声答应。而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却是一个个面露不忿之色,一时之间无人答话。樊通急忙说道:“于大人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没有?若是还有人敢和修武县衙门的兄弟过不去,待打完板子之后,樊某禀报知府大人,每人再追打二十板子。” 第八百六十六章 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见樊通吩咐下来,这才一个个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廖大纲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樊捕头帮着于大人说话,咱们也没什么话说。不过修武县衙门连顿饭都不给咱们吃,咱们兄弟总不能饿着肚子当值罢?各位兄弟听好了,咱们这就出去吃饭,请修武县衙门的朋友们自行当值守卫罢。” 他此言一出,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们登时叫起好来。樊通脸色一变,正想出言呵斥,廖大纲瞥了他一眼,竟然理也不理,便即扬长而去。二十多名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跟在廖大纲身后,一边故意大声说笑,一边向角门走去。 樊通在于帆、冯师爷、厉秋风等人面前,却也不好和廖大纲发火。他冲着于帆和冯师爷拱了拱手,口中说道:“于大人,老冯,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待此间事了之后,樊某再向两位赔罪。” 于帆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好说,好说。” 樊通又看了厉秋风一眼,便即转身向廖大纲等人追了过去。 于帆对冯师爷道:“眼下知府衙门的公差与咱们已经生了嫌隙,本官须得去见韩知府解释此事,免得有些小人煽风点火,事情便不好收拾了。这里就交给你了,须得小心谨慎,免得再生大变。” 于帆说完之后,不待冯师爷说话,便即匆匆离开。他与厉秋风已生嫌隙,已不似此前那般亲热,是以走时也未与厉秋风招呼。 待于帆带着几名公差离开之后,一名捕快“呸”了一口,恨恨说道:“知府衙门那些王八蛋,晚上当值时都在睡大觉,只让咱们巡查守夜,方才又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真他娘的恶心。若是他们昨夜真的打起精神来,姜家兄弟又怎么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取了人头?” 冯师爷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你们几人昨晚都在县衙中,姜家兄弟在县衙中被人杀死,怎么没有人发觉?签押房不是留了十几个兄弟吗?难道他们一个个都睡得死过去了不成?” 一名捕快说道:“冯师爷,这事情奇就奇在这里。姜家那四个大爷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个个狠着哩。平日里这四个家伙只跟张师爷亲近,就连知县大人的账他们都不买,何况是咱们这些人?他们三更下值之时,咱们还有兄弟看到他们得意洋洋地回去歇息。衙门里面都是洛阳知府衙门的人守着,姜家兄弟歇息的屋子外面就有十多人巡查守卫。可是天还没亮时,有下值的兄弟回去歇息,闻到姜氏兄弟睡觉的屋子中飘出血腥味道,进去一看,唉,那场面真是凄惨无比啊!” 这捕快一边说一边摇头,可是脸上却没有半点凄然之色,倒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其余四名捕快也是一脸坏笑,似乎巴不得姜家兄弟早些死掉才好。 冯师爷道:“你们可记好了,姜家兄弟是张师爷的心腹,他若是看到你们这副模样,有你们好受的。” 几名捕快脸色一变,急忙收起笑容,口中连连称是。冯师爷道:“既然知府衙门这些大爷出去吃酒了,只好辛苦你们几位在这里暂时守卫,待我将厉大侠安顿好之后,再找人来替你们便是。” 几名捕快连声答应。其中一名捕快笑道:“冯师爷,你尽管去忙罢。知府衙门那帮王八蛋不在,大伙儿心气好了不少。便是让咱们在这里守上一日一夜,也绝对没有丝毫怨言。” 冯师爷又嘱咐了众人几句,这才带着厉秋风向右侧角门走去。待穿过角门,却并不向后宅走,而是折向右侧。一直走到厢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拱门前。冯师爷一边带着厉秋风穿过小拱门,一边沉声说道:“知县大人请厉大侠到衙门说话,倒也是一片好意。眼下韩知府、胡指挥使都在城中,城隍庙出了这么多条人命,这两位大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厉大侠若是落在这两人手中,只怕他们会动刑逼供。知县大人将厉大侠请回衙门,而不是送入城西监狱,便是想护得厉大侠周全。”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知县大人一片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方才那几名捕快提到姜家兄弟被杀一事,倒有些古怪。这四人我曾经见过,武功着实不弱。何况衙门中守卫森严,这四人竟然被人一举杀掉,院子中的捕快也没有察觉,这事情太过诡异。即便是绝顶高手,要办成此事,只怕比登天还难。” 此时两人已穿过小门,走进了一处极狭窄的小巷。厉秋风没有想到衙门内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所在,心下倒有些好奇。这小巷左侧是衙门后宅的厢房,右侧却是两丈多高的石墙。石墙以大块石头垒成,看上去颇为厚重结实。 冯师爷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侠果然了得,一句话就点出了此事的关健所在。” 他说到这里,蓦然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小巷幽深,除了两人之外,再无一个人影。冯师爷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其实我与厉大侠想得一样,姜家兄弟之死,一定是衙门内部的人干的。” 厉秋风方才便想到此节,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此时听冯师爷如此一说,便也点了点头。两人复向前行,走了大约五六丈,便已到了巷子的尽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处不大的院落,纵横各有二十余步。院落左首尽头处有一座石屋,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看上去颇为诡异。 厉秋风见院子四周垒着两丈多高的石墙,将石屋围在其中,使得此处与监狱无异,心下倒有些迟疑。冯师爷带着厉秋风走到石屋门前,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这座院落不大,不过颇有些来历。大唐贞观年间,大将李靖曾驻军于此,建此石屋,供奉的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张良张子房。张良体弱,不能冲锋陷阵,却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李靖是大唐第一名将,对于张良极为推崇,这才在屯营之处建了这座张良庙。李靖率领大军离开之后,这座张良庙却保留了下来。一直到大明立国之后,这座张良庙又成了修武县的土地庙,县衙门便建在这石屋的左首。太祖严刑峻法,凡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者,便要处以极刑,死后尸体剥皮揎草,立于衙门旁边的土地庙中,用以警示后来的官员。咱们眼前这座石屋,当年里面就立着五具被剥皮揎草的尸体。这五人都做过修武县的知县,最多的贪污了一百二十两官银,最少的贪污了五十八两。据说贪污五十八两官银的那名知县原本被判了斩监候,只是案子报到了御前,太祖皇帝批了八个字,此等蠹虫留之何用。结果也被杀了,剥下的人皮填入稻草,连同他的四位前辈,一同摆放在这土地庙之中。” 冯师爷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厉秋风看着眼前这座石屋,心下却也有些寒意。 冯师爷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太祖驾崩之后,剥皮揎草的酷刑却也无人再用。大约是仁宗朝时,时任知县将此处的五具尸体运走掩埋,土地庙也搬到了城南,这间石屋被圈入知县衙门后宅之中。只不过因为此处摆放过尸体,又做过土地庙,阴气太重,县衙中极少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后来有一任知县将此处四周垒起高墙,便成了这副模样。黄知县上任之后,倒没有什么忌讳,将这石屋整修了一番,起名为静思堂,有时会到这里坐上一坐。方才他吩咐我将厉大侠请到这里,却也是一番苦心,不想让别人打扰厉大侠。” 冯师爷说完之后,伸手推开了石屋的木门。只听“吱呀”一声响,木门缓缓向内打开。冯师爷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请罢。” 第八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虽然知道冯师爷并无恶意,不过眼看着木门内一片漆黑,这石屋又极为诡异,心下却也有些惊疑。是以他迈步向前,右手紧握绣春刀,全身贯注内力,随时都可出刀攻敌。 只是他走进了石屋,却觉得屋内并不像他初时所想的那般黑暗。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只在屋子中央摆了一张木桌,左右各放了一把椅子。靠着北侧墙壁立了一副黑木书架,上下共分四层,每层零零落落摆放着一些书卷,除此之外便再无一物。这间石屋方方正正,地上铺着青砖,打扫得甚是干净。 冯师爷道:“厉大侠在此稍候,我这就去吩咐给厉大侠备好早饭。”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道:“冯师爷不必忙活了,在下并不饥饿。” 冯师爷道:“厉大侠不必客气。我和老尹一大早便将你叫了起来,在城隍庙忙活了大半天,没有顾得上吃饭,岂能不饿?” 冯师爷说完之后,冲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转身离开。他素知厉秋风之能,知道厉秋风若是想走,即便木门上锁,他也能一掌震开。是以冯师爷离开之时,连石屋的木门都没有关闭。 厉秋风坐在右首的木椅上,眼看着冯师爷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站起身来,在石屋内缓缓踱步。待他走到黑木书架前,便即停下了脚步。只见书架最高一层摆放着十几卷书,从书脊上的文字看去,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 厉秋风站在书架前,眼睛与书架的第二层恰好同高。只见这一层上放着三摞书。左首一摞书的书脊上都写着“宋史”二字,中间一摞书的书脊上写着“五代史”,而右首一摞书的书脊上全都写着“五代史记”。此外还零零散散放着一些厚薄不一的小册子。厉秋风随手抽出一本册子,只见上面写着“宋史集注”四个字。 厉秋风将这本册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观看,随后又将册子打开,翻到其中几页,看着那几页上的文字,心中若有所思。随后他又抽出了几本书来,每本只翻看其中的几段,脸色越发凝重起来。最后他将零散的册子放回到书架上,双眼紧盯着那摞“宋史”。半晌之后,他微闭双目,一边思忖一边伸出左手,在一摞“宋史”的书脊上轻轻摩挲。突然之间,他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正好搭在一册书的书脊之上,这姿势说不出的舒服。厉秋风双眼蓦然睁开,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本册子,将它从一摞“宋史”之中抽了出来。 厉秋风将册子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半晌,又转过身子,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亮,将那册书在眼前轻轻移动。片刻之后,他才双手将那本书翻开,找到了其中中所写的内容,心下疑云大起。 他正看书之时,蓦然间只觉得外面情形有些不对。此时他面朝书架,背对石屋门口,目光停留在书上,却已察觉巷子中有人到了。他急忙将手中的书卷塞回原处,又伸出左手将那摞“宋史”的书脊抹平,看上去就像无人动过一般。待确认书架上再无异样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子。只见巷子中有一个人正自匆匆走了过来。 厉秋风走到桌旁,凝神细看,却见那人一身白衫,正是修武县知县黄崇的独生女儿黄旭。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黄旭怎么来了。便在此时,黄旭已到了石屋之前。只是她走在院子之中,石屋的木门虽然已经打开,只不过室内黑暗,黄旭一时之间瞧不清楚石屋内的情形。 待她急匆匆走进石屋,这才发现厉秋风站在桌边。只是仓促之间,她却并没有认出厉秋风,只是察觉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吓得她惊叫了一声,向后连退三步,“砰”的一声,后背已撞上了门边的墙壁。 厉秋风见她如此惊恐,急忙开口说道:“黄姑娘不必惊恐,在下厉秋风。” 黄旭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厉秋风,她长出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在胸口拍了两下,口中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厉秋风心下暗自好笑,只不过脸色如常,口中说道:“黄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黄旭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急忙上前两步,对厉秋风道:“尹叔叔派人给我报信,说是爹爹将你抓到县衙问罪。我听了之后急忙赶回县衙,刚好遇到了冯叔叔。他说你在这里,我便匆匆赶了过来。” 厉秋风暗想尹捕头生怕自己被黄崇问罪,便派人悄悄找到黄旭,让她向黄崇救情。尹捕头自然是一番好意,却不知道黄崇并非要与自己为难。只不过此事自然不能向黄旭说起,是以他微微一笑,对黄旭说道:“知县大人只不过是将在下叫到县衙之中问话,并不是要严刑拷打,逼问罪名。黄姑娘不必担心。” 黄旭面色沉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尹叔叔说了,城隍庙死了很多人,此事绝对不会善了。有些事情我爹爹也是身不由已,即便有心回护,却也是力有不逮。厉大侠,你这就随我离开,不要留在这个地方。” 黄旭说到这里,身子竟然颤抖了几下,目光中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侠,你可知道这石屋是什么地方么?” 厉秋风见黄旭如此惊恐,暗想这姑娘十有八九知道此处曾经是土地庙,里面摆放过被太祖皇帝剥皮揎草的五具尸体,这才会如此害怕。他念及此处,突然想起了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若是慕容姑娘在此,知道这石屋的来历,只怕也会花容失色罢。” 想到慕容丹砚,厉秋风心中一甜,但是刹那之间,却又是一阵难过。黄旭见厉秋风突然呆若木鸡,一双眼睛滞涩不动,直直地盯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厉秋风见黄旭面露羞色,低下头去,一双手玩弄着衣角,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颇为尴尬,只得咳嗽了几声,口中说道:“方才听冯师爷说过,这间石屋以前似乎是土地庙……” 黄旭不待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这石屋中死了不少人,还经常闹鬼!而且还是一个女鬼……” 黄旭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见她身子颤抖,眼珠乱转,似乎想转头向左右张望,却又不敢。 厉秋风见她这副模样,显然心中害怕之极,便即沉声说道:“黄姑娘不必害怕,所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哪有什么鬼神?想来此处摆放过被残杀的官员尸体,衙门中一些无知之人以讹传讹,才会有闹鬼的传说罢。” 黄旭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若是旁人所说,我或许不会相信。只不过我师父也说这里闹鬼,她总不会骗我罢?” 厉秋风心下一凛,看了黄旭一眼,沉声说道:“云真前辈也说这里闹鬼?” 黄旭此时惊惧稍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是在五年之前,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有一晚衙门中突然大乱,下人们到处乱跑,公差和捕快们也像没头苍蝇一样窜来窜去。当时我和母亲藏在屋里,爹爹在前院公堂办公。听下人们嚷嚷说有刺客混进了县衙。母亲吓坏了,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躲在屋子中不敢出去。师父她老人家冲了进来,叮嘱我们娘俩不要乱跑,她自己倒是闯了出去。这一晚衙门之中喧闹无比,母亲整夜抱着我,一直到天亮时分,师父才匆匆回来。只见她脸色惨白,惊恐之极。” 黄旭说到这里,似乎又看到了当时的情形,身子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师父说,来的不是刺客,而是、是一个女鬼……” 第八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自从离开蜀中前往京城,这五六年间经历了不少诡异之事。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以及数日之前在山西高平谷口村的奇异经历,初时都有鬼神作祟之嫌,只不过最终发现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是以此时听黄旭说这石屋中有女鬼,厉秋风心下自然不信。 黄旭却没有留意厉秋风的脸色,兀自颤声说道:“原来师父出门之后,便即守在院子中,生怕有人加害我们母女。其时衙门中的公差捕快全都聚集到第二进院子,守在正堂四周,以防刺客趁乱刺杀爹爹。后宅只剩下几名仆妇,此时也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师父守在院子中,只听得前院喧闹无比,却也不敢离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发现左首墙顶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师父心下一凛,只道是敌人攻了进来。但是她凝神望去,却见那道白影虚无缥缈,只在墙顶飘来飘去。师父大惊失色,暗想世上武功高手不少,只是轻功再高,却也不能如这白影一般脚不沾地般在空中飘动。刹那之间,她如坠冰窟,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只见那道白影如凌波微步一般,虽然身在空中,却如履平地,直向墙外慢慢走去。师父虽然心下惊骇,不过又想看一个究竟,便即追了过去,想要看一看这个白影到底是人是鬼。” 黄旭说到这里,指着院落左首的高墙对厉秋风说道:“墙那边就是县衙后宅。当日那道白影,就是从此处走进了这座院子。我师父施展轻功跃上了墙顶,却发现石屋中竟然有灯光透了出来。师父纵身跳进这院子,只不过她双脚刚刚踏上地面,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衣女人。” 黄旭说到这里,目光中惧意大盛,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接着说道:“师父曾对我说过,她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不过轻功还算拿得出手。只是那白衣女人出现之时,师父才知道对方若是武林高手,自己的轻功与她相差得实在太远。刹那之间,她心中暗想,世上难道真有如此厉害的轻功,不只能凌空行走,更能神出鬼没般地瞬间从石屋中穿越出来? “师父惊骇之下,这才抬头向那白衣女人望去。只是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师父险些晕了过去。只见这女人长发披肩,面如满月,可是、可是一张脸上却是白茫茫一片,竟然没有眼鼻口耳等五官。 “那白衣女子静静地站在师父面前,可是从师父的眼中望去,两人之间仿佛笼着一层薄雾,使得这女子的身影如水面的波纹一般,不时轻轻颤动。师父心中震骇之极,只想着转身逃走,可是一双脚却仿佛被人钉在地上,竟然没有丝毫力气挪动。 “师父吓得紧了,双脚挪动不得,想要大声叫喊,可是只觉得喉咙中格格作响,却又发不出声音。她又惊又怕,心中默诵道德经。便在此时,院子中竟然又出现了五个人影。这五个人影既不是从墙外跃入,更加不是从石屋中走出,便如凭空出现一般。初时尚有些模糊不清,只是片刻之后,却渐渐变成了人形,显现在那白衣女人的身边。 “师父其时在衙门已经做了多年仆妇,自然知道这石屋乃是当年修武县的土地庙。太祖皇帝在位之时,曾经杀了五名贪污获罪的知县,并且在这五人死后,还将五具尸体剥皮揎草,放在这座石屋之中警戒后任官员。那五道人影渐渐变得清楚起来,正是五名身着知县官服的男子。只不过这五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神情诡异,不似活人,倒像是庙中的泥胎神像一般。 “师父见这五人的模样,与传说中被处死之后剥皮揎草的五位知县的模样一般无二,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盼着自己能够晕死过去。可是看着眼前这些鬼影,却连眼睛都闭不上。师父正在无奈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原来折腾了大半夜之后,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卯时,天已将亮,正是公鸡报晓之时。这声鸡叫之后,远远近近便不断有公鸡跟着叫了起来。师父发现每一声公鸡鸣叫之后,眼前的白衣女人和那五个人影便会变得模糊几分。师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六个人影越来越朦胧缥缈,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待那六个人影完全消失之后,师父不由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她突然发觉自己手脚又可以活动了。师父又惊又喜,眼看东方天空已经亮了起来,她哪里还敢在这里多留片刻,便即跃过石墙,回到衙门之中……” 黄旭说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一眼石屋,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又急忙将脑袋转了过来,对厉秋风说道:“这件事师父一直没有对我说起。直到前些日子她带我离开修武县城,路上闲谈之时,她才说起此事。师父对我视同亲生,断然不会拿这些鬼神之说欺瞒于我。她老人家说这里闹鬼,想来一定不是假的。” 厉秋风道:“云真前辈任侠好义,确是一位老不起的人物。不过若是有人一心故弄玄虚,欺骗于她,只怕她看到的一切也并不全都是真的。” 黄旭一怔,正想询问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之时,却见厉秋风脸色一变,口中说道:“黄姑娘,有人来了。厉某眼下有杀人之嫌,若是被人瞧见了你和我在一起,只怕会连累姑娘。你还是先行离开,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黄旭大急,口中说道:“厉大侠,此处绝非善地,你还是随我赶快离开为好。我爹爹为官公正廉明,不会罪及好人,尹叔叔、冯叔叔他们也都是聪明人,自然会有法子助你洗清罪名。你还是先离开修武县城,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和我爹爹详细说明此事,却也不晚。” 黄旭话音方落,却见巷子尽头出现了两个人影。厉秋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黄姑娘,你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修武县近日出了这么多事情,厉某岂能说走就走?便如云真前辈一般,当年她离开云台山,便是想着保全无极观,所有罪孽由她一人独扛。可是结果怎么样?她半生飘零,备尝艰辛。无极观却落入小人手中,最后更是被人一把火烧成白地。有些事情,不能躲避,只能硬扛!” 黄旭见厉秋风说得决绝,知道他心意已决。她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心中一个声音说道:“只有厉大侠这等人物,才是男子汉,真豪杰。与他相比,蔡京之流卑鄙无耻,给他提鞋子都不配。” 厉秋风却并未留意黄旭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巷子尽头。只见修武县知县黄崇正自缓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尹捕头。 黄旭见黄崇到了,脸上微微一红,便即垂首退到了一边。黄崇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不是小姑娘了,岂能说走就走,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黄旭低声说道:“女儿去看圆觉大师,因为爹爹不在衙门,是以没和爹爹打招呼,还望您老人家不要生气。” 黄崇面沉似水,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旭儿,眼下城内来了不少江湖人物,可以说是龙蛇混杂,杀机四伏。你这些日子老老实实留在后宅,轻易不要出门。若是有急事出去,可以告诉我,也可以找尹捕头和冯师爷,请他们派人随你同行。” 黄崇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自你母亲去世之后,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若是你有什么好歹,叫爹爹如何活得下去?” 第八百六十九章 黄崇为人方正,对黄旭一向不假以辞色,极少对黄旭袒露心迹。此刻如此说话,那是前所未有之事。黄旭听了之后,胸口如同被人用大铁锤重重一击。她抬起头来,见黄崇仿佛已老了十岁,心中一疼,眼中已是热泪盈眶。只见她身子微微颤抖,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颤声说道:“女儿知道借了。爹爹尽管放心,女儿再也不会莽撞行事了!” 黄旭说完之后,便即转过头去,右手擦了擦眼睛,这才转过头来,强颜欢笑,对黄崇和尹捕头道:“爹爹,尹叔叔,你们有事情要办,我就不打扰啦。”说完之后,她微微屈身做了个万福,便即转身匆匆而去。 待黄旭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黄崇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厉秋风道:“厉先生,衙门里的差人没有慢待你吧。” 厉秋风拱手说道:“承蒙知县大人和冯师爷关照,各位差官对在下十分照顾。” 黄崇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尹捕头,沉声说道:“本官与厉先生有几句话要说。劳烦尹捕头守在院子中,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尹捕头急忙拱手施礼,口中说道:“小人得令,知县大人放心便是。” 黄崇和厉秋风一前一后走入石屋,分宾主坐下。黄崇见桌子上空空如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老冯现在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怎么连杯茶也没有准备,这哪里是待客之道?” 厉秋风却知道冯师爷离开之后,恰好遇到了黄旭前来寻找自己。冯师爷为黄旭指明了自己所处之地,为了不打扰两人,这才没有让人送来茶水和饭菜,倒是一番好意。是以他沉声说道:“启禀知县大人,冯师爷说过要让人送茶送饭。倒是在下说过并不饥饿,不需准备。知县大人不必责怪冯师爷。” 黄崇看着厉秋风,点了点头,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厉先生,眼下并无外人在场,有些事本官不妨和你直说。” 厉秋风道:“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 黄崇道:“以厉先生的气度和本事,定然有不凡的来历,绝非一个浪迹江湖的寻常武人。本官听说厉先生来自京城,可是厉先生并未亲口说过来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厉先生可否告知本官,你究竟来自何处?” 厉秋风道:“知县大人目光如炬,在下也不必隐瞒。在下原本确实不是游历江湖的浪子,而是京城左近五虎山庄的护院武师。只是两个月之前,五虎山庄几位庄主与人结仇,先后被仇人害死。五虎山庄就此衰败,庄中的武师、庄丁只得各寻生路。在下生怕仇家斩草除根,不敢在京城逗留,这才一路南下,只想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地,躲避仇家追杀。只是路途之中遇到一个人,自称是京城花家的乘龙快婿,此人复姓司徒,单名一个桥字,在江湖上也颇有些名气。在下与司徒桥结伴而行,在洛阳巧遇到到贵县赴任的于帆于大人。因为发现有人妄图对于大人不利,在下便即出手相助,发现这些杀手竟然是扶桑人。在下和司徒桥与于大人主仆一路走来,直到修武县境内才分开。只是后来在下于途中又遇到五台山万仁寺住持多吉喇嘛追杀一位老妇,在下见多吉喇嘛下手狠毒,竟欲置那老妇于死地,是以和司徒桥联手将多吉喇嘛赶走。这位老妇便是知县大人家中的仆妇鲁妈。她原本是云台山无极观十二仙姑之一,只不过遭人陷害,这才离开无极观,栖身于知县大人府中,做了一名仆妇。她待黄姑娘极好,因为厌恶蔡京为人卑鄙,这才将黄姑娘带出修武县城,倒并没有什么恶意。在下虽然将她救出,只不过她被多吉喇嘛打成重伤,不久便伤重而亡。鲁妈临终之前,叮嘱在下一定要将黄姑娘送到云台山无极观,由无极观中的武林高手保护。晚辈这才在苦乐庵找到黄姑娘,将她送至无极观。只不过无极观诸位道长不和,黄姑娘不想留在观中,是以晚辈只好又将她送回到修武县。” 厉秋风这番话虚虚实实,虽然仔细推想,其中有不少漏洞。只不过如此短的工夫便编出了这套说辞,却也实属不易。黄崇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本官一向不理会江湖中的事情。只不过这几日修武县城来了许多江湖人物,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厉先生来历不凡,暂时委屈先生统领城内义民。以厉先生的本领,将来取代尹捕头,想来也并非难事。” 厉秋风见黄崇公然以捕头的职位招揽自己,急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多谢知县大人抬爱。只不过在下只是一名江湖浪子,无意在一地久居。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在下还要前往蜀中,拜见一位长辈。何况尹捕头处事周密,为衙门众位公差、捕快敬服,在下万万没有取代尹捕头之意。” 黄崇听厉秋风说不日将前往蜀中,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疑之色。只不过这副神情瞬间便即消逝。他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厉先生是蜀中人士?可是你说话的声音可不像四川人。” 厉秋风微微一笑,对黄崇说道:“在下并非出身于四川。只不过在下有一位长辈久居蜀中。此次在下虽然逃离京城,不过仇家势力极大,放眼天下,难有在下的容身之处。后来想起这位长辈隐居蜀中,在当地颇有些势力,倒是一个避祸的好所在。是以在下想暂时到蜀中栖身,然后再想法子找一个稳妥之地隐居。” 黄崇双眼紧盯着厉秋风,似乎要从他的神情之中找出什么破绽一般。待厉秋风说完之后,黄崇追问道:“不知道厉先生这位长辈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方才厉秋风讲述自己来历之后,黄崇似乎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当厉秋风说到要去蜀中之时,黄崇突然之间神情大变。虽然惊恐的神情一闪即逝,却也没有逃过厉秋风的眼睛。此时黄崇又追问厉秋风所说的那位居住在蜀中的长辈的姓名,实在是颇为失礼。不过厉秋风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位长辈姓牛,名健。是在下的一位远房伯伯。当年他靠贩卖蜀锦为生,有一年从成都收购了货物,还没走出四川地界,途中遇到劫匪,随身货物被抢劫一空,不只蚀了本钱,本乡亲戚托他从四川带回的一些财物也被抢走。他没有脸面回转家乡,便在四川某地留居了下来。仗着他自小学会的给牲口治病的手艺,慢慢地发达起来。前些年他托人将钱送回家乡,还给了当年托他带回财物的乡亲,而且每户多还了两倍的银子。在下思谋着这位伯伯所居之处甚是偏僻,仇家定然难以找到,是以才会想到去蜀中避祸。” 黄崇听厉秋风侃侃而谈,不似作伪,这才略略有些放心。他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既然厉先生一心远走高飞,本官也不便勉强。只不过常言说得好,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其实官府之中,最易藏身。多少独脚大盗、灭门凶徒,藏身于衙门之中,保得一世平安。倒是那些藏在深山老林之人,往往会被仇家找到,最后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厉先生,不可不三思而后行啊!” 厉秋风道:“多谢知县大人的好意。只不过在下离开京城之时,已经修书一封,请人送往蜀中,告知在下要到蜀中避祸一事。在下的伯伯想来已有所安排,是以在下不敢言而无信,还请知县大人见谅。” 第八百七十章 黄崇见厉秋风一再推辞,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先生早已有了主意,若是本官再行劝说,倒是有些不讲人情了。” 厉秋风道:“在下不敢做此想。大人一番好意,在下铭记在心。”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黄崇说道:“本官将厉先生带回县衙,倒并不是要问什么案子。只不过城隍庙那里太过混乱,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藏匿于四周的百姓之中,只怕对厉先生有所不利,是以本官才将你请回到县衙之中。本官已吩咐过尹捕头,要他选派几名得力的捕快跟随在厉先生身边,以防不测。” 厉秋风道:“大人的好意厉某心领了。只不过眼下正在用人之时,衙门人手吃紧,就不劳大人派出捕快跟随在下。在下与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等人已经商议好了,有他们相助,想来没有什么大碍。” 黄崇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实不相瞒,你说的这几个人都是修武县城内的市井无赖。要他们摇旗呐喊、站脚助威,或许有些用处。可是要靠着这些人冲锋陷阵,保护百姓,他们逃得比谁都快。本官要厉先生统领这些人,倒不是盼着厉先生能带领这些人异军突起,成为咱们修武县的一支精兵。而是指望着凭借厉先生的武功和人望,能够压服这些人,使他们在此危急难关,不至于做起乱来,祸害百姓。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地头蛇,对修武县的情形知道得极为清楚。一旦修武县城内出了变故,无论他们是趁火打劫,还是与一些另有所图之人暗地里勾结,为祸之烈,都要比那些江湖人物更为可怕。”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不由一凛。他原本以为黄崇只是一个公正廉明,又有些迂腐的小官儿。只不过昨夜听到他与胡坤暗地里商议,才发现这人并不像自己初时想得那般冥顽不化。此时又听他对于万从云等人的评价,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厉秋风心想,原来黄崇早就藏了一份机心,想要利用自己羁绊住万从云等人,使修武县城内这些地痞无赖不能生乱。这样一来,即便是聚集到修武县的江湖人物有所异动,只要城内这些地痞无赖不趁机生事,黄崇等人没有了后顾之忧,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黄崇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本官听尹捕头和冯师爷说过,厉先生武功高强,数次在万从云等人面前大显神威。这些人对厉先生又敬又怕,是以由厉先生统领,本官便可高枕无忧。还请厉先生在前往蜀中之前,能助本官一臂之力,保得修武县平安无事……”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轻轻敲门,紧接着尹捕头在门外说道:“大人,韩知府已经到了,要大人到正堂去说话。” 黄崇脸色一变,倏然站起身子,对厉秋风说道:“知府大人到了,本官须得前去迎接。厉先生随尹捕头出去罢。” 厉秋风急忙拱手称是。黄崇高声说道:“尹捕头,你进来说话。” 尹捕头答应一声,这才推开木门走了进来。木门打开的瞬间,却见院子中已经多了一名公差,正自垂手侍立。想来就是此人赶来报信。尹捕头进屋之后并没有关门,而是快步走到黄崇身边。黄崇沉声说道:“本官已经问清楚了,城隍庙的案子与厉先生没有干系。你这就将厉先生送出县衙,须得好生伺候。” 尹捕头答应了一声,这才和厉秋风一起随着黄崇离开了石屋。 待到了二进院子,黄崇要到正堂去见韩去思。尹捕头向黄崇告辞,带着厉秋风一直出了县衙。此时已近午时,街上却是行人稀少,与厉秋风初到修武县时所看到热闹情形相比,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衙门大门前站了十几名公差捕快,右手握刀,左手执棍,守卫得极是森严。 尹捕头将厉秋风送出大门,这才抱拳说道:“韩知府既然已经到了,小人须得在衙门中听候差遣,就不送厉大侠回转城隍庙了。” 厉秋风道:“尹捕头有事尽管忙去罢。厉某自行回去,不须尹捕头担心。” 两人告辞之后,厉秋风便即向东而行。只是他走过两条街之后,却折向北行。原来他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与刘涌等人仔细商议此事。只不过没有想到黄崇将自己带入县衙,耽误了一上午工夫。 此时街道上一片肃杀之气,再也没有前几日的繁华热闹。厉秋风心下暗想,江湖帮派大举进入修武县城,想来百姓也瞧出情势不对,便即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可见若是天下生乱,平民百姓便会惊恐之极。怪不得民间有一句话,叫做“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眼下只不过是江湖争斗罢了,已使得原本繁华热闹的修武县城变成如此模样。若真是天下大乱,刀兵四起,只怕修武县城立时会变成一座死城。 厉秋风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缓步前行。不知不觉之间,已先后穿过两条大街,距离城北已然不远。便在此时,忽见前方跑过一群人来。待走到近处,厉秋风认出这伙人正是梅大力和他手下二十多个徒弟。 此时梅大力也认出了厉秋风,急忙快步迎上前来,隔着三四丈远便拱手说道:“厉统领,咱们正要去城隍庙找您,想不到在这里竟然遇上了,那是最好不过啦!” 厉秋风见这伙人一个个脸上都有惊恐之色,心下暗想,这些地痞无赖一向狡诈,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又是修武县城内的地头蛇,轻易不会吃亏。可是瞧他们这副模样,倒像是吃了大亏一样。 他正思忖之间,梅大力已经跑到他面前,低声说道:“厉统领,眼下又出了大事,您老人家可要小心在意。” 厉秋风听他称自己为“您老人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瞧他的模样,对自己倒甚是尊敬,却也不好发火。是以他故作惊愕,口中说道:“又出什么事了?” 梅大力道:“城隍庙的事情,厉统领想来已经听说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一大早便知道了。庙前有七人被杀,我和庙祝都被衙门找去问话了。” 梅大力贼眉鼠眼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凑到厉秋风耳边,小声说道:“厉统领,实不相瞒,知县大人要冯师爷将你带走之时,咱们就躲在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之中。万老二和巴玉岩这两个王八蛋还以为厉统领犯了事,两人私下商议,要到衙门之中打探消息。若是厉统领失势,他们便要落井下石,去告厉统领的黑状……” 厉秋风听梅大力絮絮叨叨,尽说些万从云和巴玉岩的坏话。他心中暗想,这三个小人定然已经知道自己被冯师爷带回衙门,只道自己牵涉到城隍庙外的命案之中,便即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撇清关系。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原本就是这些市井之徒的拿手好戏。别看梅大力此时在自己面前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若自己此时真的身陷囹圄之中,他绝对会站在万从云和巴玉岩身边,大告自己的黑状。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梅大力说道:“小人知道厉统领是大英雄,大豪杰,被冯师爷和几个捕快带走,一定是去帮忙办案。听得万老二和巴玉岩这两个混蛋诋毁厉统领,小人自然是义愤填膺,便和这两个王八蛋吵了一架。后来捕快们将七具尸体抬走了,咱们也就散了。只不过走出不远,又听说城北打起来了,小人便带着徒弟们赶了过来。” 第八百七十一章 厉秋风听梅大力说话云山雾罩,十句中倒有九句不可靠,剩下一句却也要好生思量,才能知道是真是假。是以正听得不耐烦之际,突然听说城北有人打架,登时留上了心。 只听梅大力说道:“厉统领吩咐过咱们,须得盯紧了这些江湖武人,以防他们祸害修武县的百姓。是以小人听说城北有人打架动刀子,便带着徒弟们急忙赶了过来。厉统领,您是没看到方才的情形,真是太惨烈了。小人瞧着红枪会至少死了十五六人,铁掌帮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帮主都给人卸掉了一条胳膊。听说那个帮主外号叫做什么‘铁臂震洞庭’,眼下丢了一条右臂,这外号只怕要改上一改,叫他‘独臂震洞庭’方才妥当……” 厉秋风此前已经听说红枪会和铁掌帮结怨,双方这几日摩擦不断,互有伤亡。而且两派背后都有人暗地里帮忙。红枪会得到河北武林帮派的支持,铁掌帮背后则站着两湖各大武林帮派。其实红枪会和铁掌帮都是江湖中的小帮派,若依着两派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势力,绝对不会斗得如此惨烈。正因为双方背后各有势力支持,才会如此纠缠不休。若是缠斗下去,势必引发河北武林与两湖帮派之间的大火拼。而这两股势力在江湖之中又各有同道,若是闹将下去,只怕局面不可收拾。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他原本以为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等名门正派既然已经到了修武县,凭着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等人在武林中的名头,定然能压制各帮派,使得这些江湖人物不至于公然斗殴火拼。想不到铁掌帮和红枪会竟然如此强横,还是闹出了乱子。 梅大力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只道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让厉秋风如此重视,心下得意,接着说道:“铁掌帮帮主受了重伤,几乎成了废人。可是红枪会也好不到哪里去,帮主胸口被铁掌帮帮主拼死打了一掌,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登时昏死过去。双方帮众拼死将各自的帮主抢了回去,随后斗得越发狠了。” 厉秋风皱着眉头说道:“我听说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也已到了,难道红枪会和铁掌帮火拼,这些名门正派没有出面制止吗?” 梅大力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厉统领有所不知,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帮派的首脑人物一早便被洛阳知府韩大人请去商议事情了,这些帮派留在城北的门人威望不足以服从,是以大伙儿都不听他们的……” 厉秋风听梅大力说刘涌等人被韩去思请走,心下一凛,想起昨夜偷听纪定中、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商议事情,曾经说过要招揽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想不到韩去思动作如此之快,一早便将刘涌等人请走。 梅大力接着说道:“方才铁掌帮和红枪会的帮主受了重伤之后,河北和两湖的的各帮各派已经公然站了出来,一场大战势所难免。小人心想这等大事,须得赶快向厉统领禀报,请厉统领拿一个主意才好,是以便带着徒弟们离开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厉统领,倒不必去衙门找您了。”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梅大力嘴上说是去找自己,其实是看到一场大火拼在所难免,生怕在混乱之中危及自身,这才带人逃走。只不过此时自然不能说破,是以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在前面带路,我过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梅大力和手下这些徒弟一听厉秋风要他们带路,登时一个个面色大变。梅大力颤声说道:“厉统领有所不知,那帮家伙足有二三百人,个个手里都拿着刀剑。小人瞧着华山派、昆仑派等一些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上前劝解,双方却都不买账。咱们这二十多人过去,只怕给他们填牙缝儿都不够……” 厉秋风沉声说道:“有我同去,你们不必害怕。” 其实在梅大力、万从云、巴玉岩等人心中,对于厉秋风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三人都是市井之徒,熟谙人情世故,知道厉秋风虽然被衙门任命为义民的统领,可是以地位、职位而论,只怕连衙门中一名普通的公差捕快都不如。只不过常言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自己想要从衙门拿到银子,厉秋风这一关绝对绕不过去。是以三人虽然心中对厉秋风并不看重,却也不能得罪。何况拍马屁、送高帽又不用花什么本钱,正是三人的拿手好戏。是以三人每次见到厉秋风,阿谀奉承随口便来,马屁高帽随时奉送,时时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只不过此时此刻,梅大力却知道这些江湖人物一旦火拼,刀剑无眼,自己和手下这些徒弟武功低微,在修武县城内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吓唬平民百姓、与万从云、巴玉岩的手下互相叫骂、指桑骂槐,自然是拿手好戏。可是若想与江湖人物斗刀子斗殴,只怕随便挑出一名三四流帮派的弟子,便能将自己和手下这些徒弟打得落荒而逃。如此性命攸关之时,梅大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银子面子。只见他换了一副面孔,对厉秋风毫不客气地说道:“厉统领,你这话可说得忒大了。以你的功夫,对付我和万从云、巴玉岩,或许不是难事。可是要和那些江湖人物动手,只怕你还嫩了一点。” 梅大力说到这里,他手下那些徒弟见师父口气大变,不似先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登是一个个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大声鼓噪,有几人还冷嘲热讽,讥笑厉秋风不知道天高地厚。梅大力冷笑道:“厉统领,你想去送死尽管去,可别拉着咱们陪葬!”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手下一众徒弟说道:“大伙儿跟我走,犯不上自投罗网!” 只是梅大力说完之后,却见一众徒弟脸色大变,有人更是仓皇后退。 梅大力心下诧异,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当他转过头来,想尽快离开这里时,这才发现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已然悄无声息地横在他的脖子上。 梅大力双膝一软,立时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英、英雄饶命!” 他说完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发现那柄长刀握在厉秋风的手中。 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想逃,我先一刀斩下你的脑袋!” 梅大力颤声说道:“是、是,我、小人不、不敢逃……厉统领饶命!” 此时有几名梅大力的徒弟吓得转身要跑。梅大力觉得横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刀又向自己的肌肤上略略逼近,刀锋散发出的寒气激得他一阵心悸。只听厉秋风森然说道:“他们也不许逃,否则我一样斩下你的脑袋!” 梅大力颤声说道:“是、是,没有人敢逃?!” 他说到这里,嘶声喊道:“谁要敢不听厉统领的号令私自逃走,老人便带人找上门去。你们年轻力壮能够逃走,你们的娘老子和爹老子,还有你们的老婆孩子总是逃不了的吧!” 那几名要逃走的徒弟听梅大力如此威胁,登时吓得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战战兢兢,再也不敢跑了。 厉秋风将长刀压在梅大力肩头,扫视了众人一眼,口中说道:“你们都是修武县本地人氏,父母妻儿都居住在城中。眼下一场大祸就在眼前,若是大伙儿都想着独自逃走,那么各位的父母妻儿只怕性命难保。咱们身为男子汉,若是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无法保全,即便是苟且得了一条活命,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第八百七十二章 方才在县衙之中,黄崇直言不讳,已自提醒厉秋风,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等人都是些市井之徒,要想借助这些人做事,十有八九靠不住。 以心机而论,厉秋风并不在黄崇之下。他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虽然极少亲自办案,不过经常到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锦衣卫北镇抚司听审,见惯了江湖大盗、贪腐官员等狡诈之人的手段。是以黄崇能够看出万从云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厉秋风又如何看不出来?只不过他知道眼下修武县城杀机四伏,胡坤、韩去思、黄崇等官府中人也是各怀鬼胎。一旦大乱发生,遭殃的还是修武县城的百姓。而万从云等人虽然是市井无赖,不过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修武县人,父母妻子都在城中居住。这些人若是稍有血性,能够出力做事,便能救出不少人。是以厉秋风才要逼着梅大力和他的徒弟随自己同去,让这些人能够壮起胆子,为百姓出力。 梅大力等人听了厉秋风的话,有些人脸上神情尴尬,有些人则现出愧色,低下头去。也有人却是毫不在意,一双眼睛不住四处逡巡,想要找出逃走的道路。 梅大力颤声说道:“厉统领,不是咱们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前面太过凶险。小人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红枪会和铁掌帮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三四流帮派。可是这两个帮派中随便站出几个人,便能将咱们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何况两个帮派背后还有河北和两湖十几个帮派。这些人若是拔出刀剑火拼,咱们这区区二三十号人,只怕眨眼之间就会被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梅大力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身后那些徒弟也纷纷点头称是,个个面露惊恐的神色。 厉秋风知道这些人虽然在修武县城内飞扬跋扈,欺压百姓,其实胆子最小。越是强横不讲理之人,便越怕暴力。因为他们靠着暴力立足,知道暴力的厉害之处。是以一旦有人对他们施以更大的暴力,这些人便会畏之如虎。念及此处,厉秋风收回长刀,瞥见街口一处残破的宅子外长着一棵粗大的槐树,瞧着也是活了数十年的老树。厉秋风心生一计,只见他双足一点,已如大鸟般飞了出去,直扑向那棵大槐树。 梅大力脖子上刀锋发出的寒气倏然消失,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厉秋风腾空而起,在空中直如御风而行,直向数丈之外的大树掠了过去。梅大力等人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不过瞧见厉秋风凌空飞出,却也知道这是极厉害的轻功。是以众人初时一怔,随即暴雷似的叫起好来。 这次众人是真心喝彩,并非是要拍厉秋风的马屁。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已自到了那棵大槐树之前。他身在半空,右手长刀似乎斜斜劈了一刀。只不过这一刀劈得太快,梅大力等人只觉得他右手似乎动了一动,却并未看清楚他是否出刀。 刹那之间,厉秋风身子倏然停滞在空中。只见他左足斗然伸出,在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然倒飞出去,轻飘飘地落回到梅大力身前。 厉秋风双脚堪堪踩到地上,只听“喀喇”一声响,那棵大槐树摇晃着倒了下来,“轰隆”一声砸在了地上,震得众人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微微颤抖起来。 梅大力等人脸色大变,知道厉秋风有意在众人面前炫耀武艺,一刀斩断了大槐树。 只不过梅大力等人毕竟只是市井无赖,武功低微,见识更是浅薄。他们只是惊诧于厉秋风轻功了得,出刀快若闪电。却不知道厉秋风出刀之前,更是算计得极为精确。若是寻常刀客,即便勉强能够一刀砍断树木,却无法控制树木倒下的方向。只有江湖中的绝顶高手,不只刀势凌厉,而且出刀断树之前,已算计好树倒之后要朝向哪个方向。如此一来,出刀时的速度、方位、力道便要拿捏得十分准确,差之毫厘都无法控制树木倒下的方向。梅大力等人见大槐树轰然倒下,一个个瞠目结舌,对厉秋风更加佩服和害怕。若是刘涌、楚丹阳等武功高手在场,从这一刀之中,便能知晓厉秋风武功高明的所在,对他定然更加敬佩。 厉秋风收刀归鞘,沉声说道:“你们只要跟在我身边,天下便无人能够伤到你们!” 这句话说得豪气干云,梅大力等人登时为之心折。跟随他的二十多名徒弟之中,却也有不少本性良善之辈。方才听厉秋风出言相劝,要众人为自己的父母亲子,还有修武县的百姓出一把力,心下已为之所动。此时看到厉秋风武功如此厉害,胆子更加大了起来。有人挥拳高呼,要随同厉秋风前去查看情势。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有几人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可是见大伙儿都要前往,却也不敢开口反对,只是混在人群之中,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随着众人振臂高呼。只不过胳膊举起之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是以胳膊举起之时未免有些畏畏缩缩,要比别人矮上几分。 厉秋风知道众人此时虽然胆子壮了起来,只不过是一时义愤,再加上自己显露了一手武功,使得他们才会暂时忘却惊恐。若是时候一长,只怕这些人又会恢复成原来那般模样。须得趁热打铁,使这些人能够改恶从善,成为有用之人。念及此处,他对众人说道:“各位随我来,咱们去瞧瞧这些江湖好汉到底有多厉害。” 众人随在厉秋风身后,直向城北而去。有几人趁此机会,故意落在后面,见无人留意自己,便即偷偷溜进旁边的小巷,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 众人又穿过了一条大街,却听得前方喧闹无比,夹杂着兵刃撞击之声和大声喝骂之声。梅大力脸色有些难看,对厉秋风说道:“厉统领,前面就是红枪会和铁掌帮动手的地方。” 厉秋风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向前快步走去。梅大力虽然心下害怕,只不过看到厉秋风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众人穿过一处废弃的大宅院,寻着声音又绕过一道残破不堪的土墙,只觉得眼前一亮,却是来到了一处极大的空地上。这块空地中央还有一个深两三尺的大土坑,坑中歪歪斜斜地堆放着条石和砖瓦,只不过大半都已残存不堪。看样子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富贵人家的花园,只不过破败之后,花园中的花草树木早已枯萎死掉,就连园中的水池也已干涸,只剩下一个大水坑。 只不过此时厉秋风的眼前挤满了人,倒显得这处空地有些小了。 厉秋风凝神望去,只见场中东西两侧各自站了一二百位江湖人士,手中拿着刀剑,正自互相指斥叫骂。而南北两侧也有不少武林中人,大半都是作壁上观,有些人不住出言相劝,更多的人却是默然不语,也有人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厉秋风和梅大力等人自南侧破墙的缺口走入这片空地。若是他们走在街道之上,二十多人聚在一处,或许会让行人起疑。只不过此时空地上挤了四五百人,厉秋风、梅大力等二十多人登时变得无足轻重。空地上的众人只道厉秋风等人是赶来看热闹的武林中人,是以无人理会他们。厉秋风混在南侧的人群之中,举目四处观看。梅大力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东侧那伙人便是红枪会和河北武林各帮派,西侧的是铁掌帮和两湖武林各帮派。看样子红枪会和铁掌帮帮主受了重伤之后,支持双方的河北武林门派和两湖武林门派也要出手争斗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厉秋风见地上到处都是鲜血,还扔了六七杆长枪和五六柄刀剑,可见方才这场火拼打得极是惨烈。 只听东侧红枪会和河北武林人士大骂铁掌帮和两湖武林帮派都是些水贼湖寇,西首铁掌帮和两湖武林人士则反唇相讥,嘲讽红枪会是邪魔外道,河北武林各门派都是朝廷鹰犬,只会为祸武林。双方都是江湖人物,骂起人来恶毒无比。一时之间污言秽语滚滚而来,听得众人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厉秋风见双方越骂越是恶毒,而且各自不断向前逼近,慢慢地相距已不过两丈。红枪会的帮众个个手持长矛,铁掌帮帮众则大多手握刀剑,是以双方离得越近,红枪会帮众在兵刃上的优势就越发明显。到得后来,红枪会帮众手中的长矛已能指到铁掌帮帮众身前一尺多远,可是铁掌帮帮众手中的刀剑离着红枪会帮众还有丈许的距离。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模样铁掌帮和红枪会双方帮主身受重伤之后,眼下双方帮众都不想动手,否则以这些江湖汉子的性情,哪里会费这么多口舌,早就动手砍人了。只不过这般纠缠下去,只要有一人不慎,就会引发一场殴斗。眼看着双方身后各有河北各门派和两湖各门派相助,若是动起手来,定然是一场二三百人参与的大火拼。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是一场惨祸。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正想着如何排解纠纷,使得双方不要动手之时。忽听得一名铁掌帮弟子大声惨叫,却是左肩被一名红枪会弟子长矛刺中。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情势不妙,只怕这场火拼已不可避免。 只见伤人的那名红枪会弟子也是一脸惶恐的神情,转头向后看了一眼,似乎说了一句话。只不过空地上正是喧闹无比之时,厉秋风离得又远,是以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这一矛刺中铁掌帮弟子之后,场中登时大乱。铁掌帮帮众见同门受伤,立时鼓噪起来,更有人挥舞手中的刀剑,便向对面的红枪会帮众砍刺。站在铁掌帮帮众身后的两湖各帮派趁机向前冲去,呼喊着要将红枪会一举剿灭。而站在东侧的河北武林人士自然也不肯示弱,纷纷抢上前去,要将铁掌帮和两湖各帮派一举挑了。双方二百余人纷纷向前涌去,一场大战就要发生。 厉秋风见情势危急,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他正想冲上前去,忽听有人高声说道:“大伙儿住手,我有话说!” 此时场中人声鼎沸,喧闹无比。既有红枪会、铁掌帮、河北和两湖武林各帮派人士的叫骂之声,以及双方刀剑长矛的撞击之声,还有一些武林人士劝解之声。只不过这人的声音虽然甚是平和,却在一片喧闹声中,清清楚楚地传入场中每个人的耳中。一些高手名宿听到这声音,心下均是一凛,知道说话之人内力深厚,才能将声音如此清楚地送入众人耳中。 厉秋风听到这人的声音,却是又惊又喜。他转头望去,却见空中数道人影自南向北横掠过来,如几头大鸟一般,稳稳地飞入场中,恰好落在红枪会和铁掌帮两个帮派的帮众之间。 此时双方已然挤至一处,有些帮众已自交上了手。从空中落下的几人踏足地面之后,各自挥拳出掌,将打在一处的数人分隔开来。只听四周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华山派刘先生、昆仑派楚掌门、青城派许掌门、峨嵋派冯掌门都已到了,你们还打什么?!” 围在四周的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派弟子见各自的师门长辈到了,急忙涌入场中,将红枪会和铁掌帮隔了开来。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他站在场中,双手高举,大声说道:“红枪会也好,铁掌帮也罢,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不过是一些小误会,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他话音方落,却听一名铁掌帮帮众大声说道:“是红枪会这些恶贼心存歹毒,贼性不改,打伤了咱们的帮主不算,方才又偷施暗算,刺伤了咱们的一位同门兄弟。刘先生,您须得给咱们铁掌帮主持公道!” 这人话音方落,登时有五六名红枪会弟子破口大骂他厚颜无耳,颠倒黑白。其中一名红枪会弟子还算老成,向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拱手说道:“刘先生,各位掌门,本帮与铁掌帮为了居住之处,确是有了纠纷。只不过经各位武林同道劝解,此事原本已经了解。谁知铁掌帮怀恨在心,今日一早,竟然派人潜入咱们红枪会的歇息之处,打死打伤本帮数名帮众。本帮帮主找他们理论,他们不只不承认伤人,反倒说咱们红枪会的人到铁掌帮捣乱。本帮帮主原本要找刘先生及各位掌门人评理,可是各位不知道去了哪里。铁掌帮自知理亏,不想让各位武林前辈知晓此事,竟然带人在此处截杀本帮帮主。只不过行迹暴露,咱们才赶来支援。此事是铁掌帮有错在先,还望各位前辈秉持正义,助咱们剿灭铁掌帮,匡扶武林正道,使得宵小之辈再也不敢有非份之想。” 此人说话铿锵有力,句句在理,比之铁掌帮帮众污言秽语骂人,境界高出何止十倍?刘涌、楚丹阳等人对视了一眼,心下对这人都是有些佩服。 铁掌帮帮众见刘涌等人的模样,知道这四位武林高手有些相信红枪会帮众的话,心下都有些焦急。有人大声说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红枪会先下手伤人,大伙儿方才都是亲眼所见。你们欺瞒得了刘先生和各位掌门人,可是难道能骗过今日到此的几百位英雄好汉吗?” 这人话音方落,站在铁掌帮身后的两湖武林各帮派也纷纷随声附和。红枪会帮众和河北武林各帮派人士则反唇相讥,斥骂这些人是铁掌帮的走狗,如此为铁掌帮说话,定然是收了铁掌帮的好处。 聚在四周的江湖人士之中,也有数人站了出来,声称方才亲眼看到红枪会帮众挺矛伤人,这才引得双方险些火拼。 刘涌见此情形,心下倒有些为难。他并未瞧见方才的情形,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先动手,才惹出这场大祸。是以他转头看着华山派众人,口中说道:“你们看到是谁先下手伤人的么?” 一众华山派弟子面露尴尬之色,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楚丹阳、许成和、冯杰也各自唤过门下弟子,询问是否看清楚是哪一个帮派先动手伤人。只是方才铁掌帮和红枪会对峙之时,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各派弟子虽然出言相劝,只不过派中首脑人物不在,铁掌帮和红枪会都不买账。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师门规矩极严,见到双方随时都会动手,生怕将自己牵连进去,到了那时只怕会被逐出师门。是以这些人只得远远退到一边,没有看清楚方才的情形。 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铁掌帮和红枪会众人见此情形,登时大声争吵起来。自刘涌等人到了之后,场中原本已经安静了下来。此时又变得人声鼎沸,喧闹无比。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忽见南侧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径直走到刘涌等人面前,双手抱拳,口中说道:“晚辈见过刘先生,楚掌门,许掌门,冯掌门。” 刘涌等人一见此人,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刘涌越众而出,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厉兄弟,咱们正要找你,想不到你也到了此处,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哈哈,哈哈。” 第八百七十四章 此时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百余名弟子已将红枪会和铁掌帮隔开。这四大门派威震武林,不只红枪会和铁掌帮万万不敢得罪刘涌等人,站在红枪会和铁掌帮背后的河北和两湖武林帮派也只能退避三舍。 只见站在红枪会帮众背后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大声说道:“既然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出面劝说,咱们今日就放过铁掌帮。不过这笔血债迟早是要讨还的,各位红枪会的朋友尽可以放心便是。” 刘涌识得这老者名叫钱四童,是太行山立木寨的寨主,在武林中颇有名望,是河北武林的领袖之一。刘涌见钱四童出面说话,便即对他拱手说道:“钱老哥给刘某面子,刘某感激不尽。” 红枪会帮众与铁掌帮结怨,这几日已死了十三人,伤者更多。今日帮主也遭了铁掌帮帮主重创,眼下生死未知。红枪会在河北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帮派,不过历任帮主都是极为机灵之辈。表面上与河北武林各帮派交好,向来不得罪人。背地里与官府交结,帮助官府办了不少事情。只不过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这数百年来,红枪会也结了不少仇家。眼下帮众死伤惨重,帮主又身受重伤,若是与铁掌帮火拼下去,只怕红枪会无人能够活着走出修武县城。是以听钱四童如此一说,红枪会帮众登时不再鼓噪,慢慢向后退去。 铁掌帮帮众见华山派等四大门派的弟子挡在身前,虽然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并未拔剑,只不过一个个威武雄壮,显见都是不好惹的人物。铁掌帮帮众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污言秽语不断,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数步。 两湖各帮派原本想仗着人多势众,借着帮助铁掌帮围攻红枪会之机,一举将在场的河北武林各帮派挑了,从而可以将势力伸入河南、河北。只不过华山派等四大门派出面解劝,这些帮派却也有自知之明,刘涌等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是以两湖各帮派的首脑人物也客气了几句,便即告辞离开。 在四周看热闹的江湖人物见一场火拼消弥于无形,大半都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不少人心下非常失望,暗自咒骂,片刻之间便一哄而散。 梅大力凑到厉秋风身边,一脸谄笑地问道:“厉统领,这场架是打不起来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尽快离开为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们先回去罢。若是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到城隍庙找我便是。” 梅大力等人如逢大赦,随便应付了厉秋风几句,便即一溜烟地走了。 这些江湖人物来得快,走得却也不慢。转眼之间,这座废弃的花园之中便只剩下华山派等四大门派的弟子。 红枪会和铁掌帮在离开之时,各自将被杀的同门尸体和受伤的同门背走,掉落在地上的长矛和刀剑也都捡拾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大片大片的血迹却没有清除,使得地面上出现了一块又一块黑色污迹。 刘涌见各帮派尽数退走,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大伙儿都走了,咱们也找个地方说话罢。” 楚丹阳笑道:“官府对咱们几个门派还算客气,给咱们在不远处找了个大宅子,厉大侠不妨和咱们过去说话。” 厉秋风知道纪定中等人要借助华山等门派的力量,来对付他们的敌人,是以对这四大门派定然是格外照顾。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 一行人走出了破宅,沿着一条小巷直向南行,转过两个街角,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处白墙黑瓦的大宅子。门口站着六七条汉子,分属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个门派。想来刘涌等人带着弟子出门之时,各自留了弟子守在这里。 厉秋风随刘涌等人走进院子,却见这宅子分为前后两进院子,规模着实不小。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各自吩咐门下弟子值守和歇息,随后四人带着厉秋风一起到了后宅。只不过众人并未走入后宅正堂,而是向右侧一处堂屋走了过去。楚丹阳边走边道:“这户人家全都搬到衙门附近去住了,不过咱们远来是客,只是在这里借住几日,可不能占了人家的正堂,所以才选了堂屋留宿。” 五人进屋之后,分宾主坐下。刘涌道:“厉兄弟,咱们几人一早便被官府派人找了过去,见到了洛阳知府韩去思韩大人。他和一个姓纪的师爷对咱们说,有人要在修武县城捣乱,要咱们协助官府,捉拿在云台山杀人放火的凶手……” 刘涌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弟想来也知道,咱们这么多江湖帮派赶到修武县,是因为接到江湖帖子,要前去云台山去助拳。只不过敌人太过狠毒,竟然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一把火烧成白地。咱们虽然赶到了这里,前往云台山却也没有半点用处。云台山无极观是武林正派,十二仙姑在江湖之中更是威名赫赫,素有侠名,咱们不能不为她们报仇。既然官府也要查清此案,与咱们正是不谋而合,是以刘某和楚掌门、许掌门、冯掌门商议了一下,答应了韩知府之所请,与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联手,查明无极观凶案的真相,找出真凶,为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遇难的武林同道讨还公道。” 楚丹阳接口说道:“当年武林各大门派联手,在云台山围攻魔教,此事厉大侠已经知道,咱们也不须隐瞒。眼下这么多帮派聚集到这里,都是得到武林正派传书,要联手救助无极观。无极观虽然已经覆灭,这仇可不能不报。而且听厉大侠说,已经有几队抢先前往云台山的武林中人中了埋伏,死伤惨重。咱们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派既然被江湖同道列为武林十大门派之一,便须要对得起江湖朋友的抬爱。这次咱们不是帮助官府,而是为了武林道义。” 许成和和冯杰也说了几句话,与刘涌和楚丹阳所说大致相同。厉秋风知道刘涌等人生怕自己误会华山等门派与官府交结,这才向自己解释。他略一沉吟,对刘涌等人说道:“刘先生,各位掌门人,晚辈这两日在修武县城明察暗访,倒也探听到不少消息。” 厉秋风将这两日自己遇到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他对刘涌极为信任,是以就连自己偷听到的纪定中、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秘议之事也全都说了一遍。 刘涌等人没有想到纪定中、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背后竟然有如此关系,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待听说倭寇竟然一直窥伺在侧,四人更是面色大变。 厉秋风说完之后,楚丹阳皱着眉头说道:“江湖之中,虽然以聂、陆、赵、杜、花为姓氏的武林高手不少,可是除了京城花家之外,没听说过有聂、陆、赵、杜四家。这些人为何改了姓氏,蛰伏官场之中。他们所说的徐家又是哪一个家族?” 楚丹阳说的这些问题,却也是刘涌等人心中不解之处。厉秋风道:“听纪定中等人所说,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为仇,双方只怕缠斗了数百年。纪定中等人改了姓氏,混迹于官场之中,便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听这几人说话的意思,数月之前,他们终于将徐家铲除。不过晚辈以为,徐家被灭掉之后,纪定中与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已经有了嫌隙,这几家的内讧只怕就在眼前。只不过晚辈猜想不透倭客为何会潜入中原,他们与纪定中等人是否有关?而一把火烧了无极观的凶手又到底是谁,眼下晚辈没有丝毫头绪。” 第八百七十五章 刘涌等人也是眉头紧锁,面面相觑,拿不准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是相互都有关联,还是压根没有关系。 厉秋风说道:“晚辈听纪定中等人多次提到过封门村,这地方似乎与聂、陆、赵、杜、花四家有极大的关联。眼下有刘先生和各位掌门人在城中主持大计,量敌人不敢在城中生事。晚辈想借此机会,找到纪定中等人多次提到的封门村一探究竟,或许会有所发现。” 刘涌脸色一变,口中说道:“厉兄弟,我原本瞧着那个姓纪的师爷虽然处事圆滑,只道他是混迹衙门多年之人,颇有些心计罢了。可是方才听厉兄弟所说,此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实在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封门村的名头咱们在武林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既然纪定中提到了这个村子,只怕比之龙潭虎穴却也毫不逊色。厉兄弟还是不要孤身犯险为好。若厉兄弟执意要去,不妨让刘某陪着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刘先生,您在江湖之中威名远播,各帮各派对您无不敬服。您坐镇修武县城,聚集在城内的江湖朋友便不会自相残杀。自晚辈到了修武县城之后,城内怪事不断,就连汝阳卫指挥使的儿子都被人杀了。晚辈担心有人故意挑拨江湖各帮派内讧,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刘先生留在城内,敌人想要制造事端,便不大容易。” 刘涌仔细想想,确如厉秋风所说。红枪会与铁掌帮生了龌龊之后,自己和楚丹阳为双方说和,两个帮派便没有继续争斗。只不过今日一早,韩去思派了差人,请自己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前去与他见面。待四人走后,红枪会和铁掌帮大打出手,双方死伤惨重,险些酿成一场大祸。若是自己离开,只留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在城内,确有人手不足之嫌。是以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既然如此,厉兄弟此去多加小心,若是有什么发现,不要与人纠缠,速回城内告知咱们,大伙儿一起想法子应付。” 厉秋风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刘先生,各位掌门,晚辈一直觉得红枪会和铁掌帮火拼之事并不简单。方才晚辈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红枪会和铁掌帮虽然嘴上骂得很凶,其实双方并不想动手。那个红枪会帮众持矛刺伤铁掌帮弟子,晚辈远远瞧着,似乎有人在他后面推了一下。只不过当时乱成一片,晚辈离着又远,是以没有看清到底是谁动的手。红枪会声称昨晚铁掌帮派人潜入红枪会栖身之处,杀伤了红枪会的帮众。铁掌帮则坚称红枪会贼喊捉贼,一再扬言是红枪会派人暗地里狙杀铁掌帮帮主。各位不妨想想,此时城北聚集了数十个江湖帮派,虽然江湖地位不同,但可以说都是武林正道。红枪会和铁掌帮胆子再大,也不会在这么多江湖帮派云集之下,不管不顾的暗杀偷袭对方。晚辈怀疑有人暗中分别对红枪会和铁掌帮动手,挑动双方火拼。是以晚辈离开之后,还请刘先生和几位前辈盯紧红枪会和铁掌帮,免得有人再行挑拨,使得各帮派再起争端。” 刘涌等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许成和道:“云中子道长伤势好了不少,今日也会带领天山派弟子进城。咱们五派联手,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厉大侠早去早回,待你回来之后,咱们再共商大计。” 厉秋风与刘涌等人告别之后,径直回到城隍庙中。此时玄机和尚早已守在屋中,见厉秋风回来,他急忙迎上前去,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厉施主总算平安回来了。” 厉秋风将自己离开城隍庙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玄机和尚听说红枪会和铁掌帮又打了起来,而且死伤惨重,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待听厉秋风说要找到封门村一探究竟,玄机和尚便也要一同前往。 厉秋风摇头说道:“大师武功高强,而且与少林派极有渊源。眼下修武县城内杀机四伏,倭寇虎视在侧,纪定中等人又是各怀鬼胎。刘先生等人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大师留在城中,若是敌人势大,刘先生等人遇险,大师便可作为一支奇兵,出面振臂一呼。这些江湖好汉对于少林寺一向尊重,定然会听从大师号令,救刘先生等人于危难之中。” 玄机和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得作罢。厉秋风结束停当,与玄机和尚告辞,直向庙祝居住的正堂走了过去。 那庙祝忙活了一上午,此时躲在屋中,正自喝酒吃菜。只见他微闭双目,摇头晃脑,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当真是志得意满,心下畅快无比。 只是厉秋风并未敲门,而是推门便进,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庙祝吓得身子一抖。刚刚夹到嘴边的一个肉丸子从筷子上滚落下来,在地上弹跳着滚出了老远。 此时庙祝才清醒过来,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点头哈腰地说道:“哎呀厉大爷,您老人家总算回来了。” 他边说边请厉秋风坐到桌边,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剩菜,饶是他一向脸皮极厚,此时也颇为尴尬。他嗫嚅了半天,总算挤出了一句话:“要不……厉大爷也吃点?” 庙祝说完之后,心下便即老大后悔,正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时,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饭我就不吃了。不过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不知道阁下能否见告?” 庙祝脸色一变,将胸口拍得山响,口中说道:“厉大爷有事尽管说!小人若敢隐瞒,管教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说道:“修武县左近,可有个叫封门村的地方吗?” 厉秋风话音一落,庙祝脸色大变,身不由已地连退了三四步,双手颤抖,嘴角抽搐,目光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知道封门村必然大有来历。正想追问之时,却听庙祝颤声说道:“厉、厉大爷,你问什么地方不好,为何偏偏要问……要问……那个鬼地方?” 厉秋风道:“这地方有什么古怪吗?” 庙祝颤声说道:“那地方闹鬼,不是人住的地方……” 厉秋风听到庙祝说出一个“鬼”字,心下暗想,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自己就与“鬼”结下了不解之缘。皇陵、永安城、虎头岩、谷口村,处处都说有鬼。想不到自己一心想要去的封门村,在庙祝的嘴里竟然还是一个闹鬼之处。 厉秋风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鬼神?你只须告诉我封门村在哪个地方即可。” 此时庙祝稍稍平静了一些,走回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厉大爷哟,只怕你不晓得封门村是什么地方。这村子离咱们修武县城倒不算远,在县城西北六十里处的一座大山中。据说二三百年前,那里还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村子。只是有一年七月十四,也就是鬼节那天,封门村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村子烧成白地不说,连同二百多名村民也尽数烧死。自从那时之后,封门村就闹起鬼来。比如说有时天黑之后,明明睡在屋里,可是第二日一早,却发现自己躺在院子中。有人在村中走路,明明是村里的道路,可是走着走着,便会看到一座石桥,待走上石桥之后,便会发觉四周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景。此时若是急着下桥,便会发现这座石桥的两端都是万丈深渊,行人便会被困在桥上。直到太阳升起,这座石桥才会消失,困在石桥上的行人也才能够辩明方向。厉大爷,你说邪门不邪门?!” 第八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心想这庙祝说到底和万从云等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些市井之徒,对这些荒诞无稽的鬼神之说最是相信。若是他也到过虎头岩下的静心寺,或是长平古战场的谷口村,还不得当场吓死? 只不过厉秋风心中虽作此想,却也想到了另一点。乡野村夫之间的离奇传说,往往背后都隐藏着一些真相的影子。虎头岩也好,谷口村也罢,那些可怕的传说,都是来自一些离奇的事件。而有人借着这些事件,故布疑阵,这才生出了古怪的传说。是以透过这些传说,说不定就能找到背后的真相。厉秋风虽然对庙祝所说的事情并不相信,却想听他说下去。 那庙祝滔滔不绝,将封门村的种种可怕传说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他忧心忡忡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那个鬼地方,小人劝你还是不去为好。”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你也去过封门村?” 庙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小人这点胆子,哪里敢到那个鬼地方去?实不相瞒,咱们这座城隍庙,与封门村倒也有些干系。”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庙祝见厉秋风颇为关注自己的话,登时得意起来。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吧嗒了几下嘴,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城隍庙供奉的城隍奶奶,可以说是灵验无比。故老相传,这位城隍奶奶肉身成圣。她老人家升仙之时,脚下升腾起万丈火焰,一直将她送入仙界。这位城隍奶奶因火成神,老百姓视她为火神娘娘。更有人传说城隍娘娘升仙之后,被玉皇大帝封为烈火娘娘,掌管人间烟火。” 庙祝说到这里,脸上越发得意,笑嘻嘻地说道:“城隍娘娘掌管天下烟火,那么普天下的灶王爷可都成了咱们城隍娘娘的手下。前几年城南的土地庙得了一笔外财,竟然想着重修庙宇,压咱们城隍庙一头。结果就在那年的花灯祭当晚,土地庙竟然招来了天火,烧得一干二净。哈哈,哈哈,厉大爷,您说是不是城隍奶奶显灵啦?!” 厉秋风见庙祝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心下对此人十分鄙视。不过这等市井之徒向来如此,厉秋风在京城见得多了。是以他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城隍老爷和土地公公都是玉皇大帝手下的官儿,原本都是同僚。土地庙失火,城隍庙应该帮忙才是。你老兄如此兴灾乐祸,可有些不大地道。” 庙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有些尴尬,讪笑了几声,口中说道:“厉大爷教训得是,是小人不对。” 厉秋风道:“你说封门村与城隍庙有些干系,怎么又扯到土地庙上去了?” 庙祝一拍大腿,口中说道:“小人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倒叫厉大爷见笑了。方才小人说过,封门村当年毁于一场大火,全村百十号人尽数命丧火中,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后来有人搬到村中居住,见到大火之后的断壁残垣,当真是惊心动魄。后来这些人在村中遇到了不少怪事,以为是当年葬身大火之中的那些村民作祟,便请了高僧到封门村做法驱邪。高僧在村中建了慰灵塔镇压鬼魂,又吩咐众人说,当年死在大火之中的那些村民祖先德薄,得罪了天地,故天降神火,以示惩戒。这些新迁至封门村的百姓若想保得平安,每年都要供奉天界掌管人间烟火的主神。厉大爷,您说事情巧不巧?偏偏掌管人间烟火的烈火娘娘,就是咱们城隍庙这位娘娘。所以自那时起,每逢修武县的花灯祭,封门村都会送来花灯和祭品,供奉城隍娘娘。厉大爷没有见过封门村送来的花灯,那可是华丽之极。光是花灯上装饰的金银珠宝,已经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每年封门村送来花灯,都是暂时放在刘大户家中,由县衙门派出公差捕快守卫。半个多月之后便是花灯祭,每年刘大户都会事先派人到封门村商议送花灯之事。听说前年派了万二爷去,不知道万二爷说错了什么话,被封门村的人打了一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下若有所思。庙祝说得口干舌燥,只是杯中酒已喝干,想要从酒壶中再倒上一杯,只是碍着厉秋风坐在桌前,自己若是倒酒,未免有些失礼。是以他眼睁睁看着酒壶,当真是馋涎欲滴,舌头只在唇边打转,一副心痒难搔的模样。 厉秋风坐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对庙祝说道:“方才多有叨扰,还请阁下见谅。” 他说完之后,这才与庙祝拱手告辞。庙祝巴不得他早些离开,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喝酒吃肉,是以也并未挽留。 厉秋风绕过空荡荡的前院,走出了城隍庙。此时已是午后时分,街上行人虽然略有增加,不过与前几日相比,仍然显得寂静了不少。厉秋风辩明方向,直向城西走去。按庙祝所说,封门村在修武县城的西北方向。厉秋风想要出城,可以选择从北门或西门出城。眼下江湖群豪聚集于城北,厉秋风担心从北门出城,被一些江湖人物看到,若是认出自己,不免横生枝节,这才决定从西门出城。 厉秋风出了西门之后,沿着官道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处岔路口,这才转向北行。这条大路虽然是官道,只不过走了老半天,却连一个人影都没遇到。厉秋风施展轻功,直如御风而行,向前奔出二十余里,这才放慢了脚步,调匀呼吸,信步向前走去。又走了三四里后,官道折向西行。厉秋风辩明方向,沿着路边一条小路继续向西北方向走去。 据庙祝所说,封门村距离修武县城不过五六十里,是以厉秋风也没有花心思去寻找马匹。他走上这条小路之后,心下还暗自庆幸。幸好没有骑马前来,否则到了这里,也只能下马而行。牵着马匹走路,反倒不如自己行走方便。 只不过他沿着小路走出数里之后,眼前却出现了一座大山。这座大山山势陡峭,小路到了山脚下的一片树林边缘,竟然到了尽头。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糟糕之极,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只是凭着方向一直向西北而行。看样子自己误打误撞之下,已是走错了路。 他左右观望,却见除了自己正面是大山之外,左右都是荒野,一眼看不到边际。厉秋风没有办法,只得沿原路返回。只是他来时是上坡,虽然那条小路颇为崎岖,不过行走起来却无大碍。待得他折返之时,却是下坡,道路极难行走。饶是厉秋风轻功了得,却也有两三次险些滑倒。 待他走回到官道之时,两三里的山路,竟然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厉秋风心下有些着恼,四处观望了一番,心下暗想,既然到了此处,已是有进无退。不如继续前行,若是遇到人家,再详细打听封门村的所在却也不迟。 他沿着官道前行,那座大山始终在他左侧绵延不绝。直到走出五六里地之后,远远地看到路边有人牵着一头牛,正自缓缓走来。 厉秋风走到近处,才发现牵牛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夫。这人一脸皱纹,面相颇为凄苦,身上衣衫也是又脏又破。厉秋风迎上前去,拱手说道:“这位老兄,在下想问个路,不知道老兄是否知道?” 那农夫双眼一翻,冷冷地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又不说要去哪里,我怎么会知道路在何方?” 厉秋风方才说的那句话,本为是问路时的套话。想不到这农夫说话毫不客气,竟然硬生生地顶了回来。厉秋风有些尴尬,只得咳嗽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老兄教训的是。在下想去封门村,不知道应如何前往为好?” 第八百七十七章 那农夫听厉秋风说出“封门村”三个字,一双眼睛倏然缩成两条细缝,盯着厉秋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问道:“封门村?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厉秋风听那农夫语气大变,蓦然间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杀气,正从农夫身上传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不过他早就想好了说辞,是以并不慌张,口中说道:“我是修武县城刘老爷家的护院武师,奉了刘老爷之命,到封门村询问花灯祭送灯之事。” 那农夫双目似睁似闭,不住在厉秋风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到了厉秋风腰间悬着的绣春刀上。他沉吟半晌,这才问道:“前几年不都是黄管家来办这事吗?你这位小哥看上去可有些面生。” 厉秋风见这农夫说话之时,从他眯缝着的双眼中,隐约可见一双眼珠滴溜溜直转。厉秋风心下一动,脸上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口中说道:“黄管家?咱们府中哪有什么黄管家?我记得这两年都是万从云万二爷到封门村办理花灯相关之事,难道我记错了不成?” 那农夫听他如此一说,这才睁开了双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是我记错了,确实是姓万的到封门村办事。实不相瞒,我便是封门村人氏,看你面生,这才多问了几句,还请小哥不要见怪。” 厉秋风暗称好险,若不是听了庙祝说过封门村送花灯之事,说不定便要被这农夫看出破绽。到了那时,说不得只好动手制住这农夫。此时见这农夫不似方才那般警惕,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老兄小心一些,却也是应当应份之事。封门村所送花灯贵重无比,咱们刘老爷每年接了花灯,却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不好向贵村交待。好在知县大人体恤下情,每年都会派出得力的公差捕快在刘老爷府中帮忙守卫,否则咱们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那农夫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更加放下心来,笑着说道:“花灯祭转眼就要到了,只怕小哥又要睡不好觉了。万老二前两年在咱们封门村吃了苦头,想来现在老实多了罢?” 厉秋风暗中留意这农夫的神情,见他说到万从云之时,一脸不屑的笑容,当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万二爷口风紧得很,从来没有跟咱们提过贵村之事。不过这两年他一直推托不来,想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农夫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算这小子识相!他娘的,这小子在修武县飞扬跋扈咱们管不着,可是到封门村来颐指气使,只怕这个小子还差得远。” 厉秋风生怕自己说得过多,被这农夫看出破绽,是以听他如此一说,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未答话。那农夫又嘲讽了万从云几句,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你向前再走五里路,便会看到一座石桥。石桥右首有一条小路,你沿着小路折向北行,便会走上山坡。一直向山上走,便可以看到封门村的入口。”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老兄指点。” 农夫抬头看了看天空,口中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去罢。否则天色黑下来,你在山里行走,只怕多有不便。“ 厉秋风道:“老兄方才说自己也是封门村人,天色既然不早,老兄若是回村,咱们倒可以结伴而行,岂不甚好?” 那农夫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还有事,不能陪小哥同去了。” 厉秋风也不勉强,拱了拱手,便即大步向前走去。 他沿着官道走了两里多地,待转过一个弯路时,他有意无意地向身后瞥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自己身后半里处,那个农夫牵着牛,远远地跟了上来。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农夫好生狡猾,表面上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却又远远跟在后面,自然是对自己并不放心。这农夫如此小心,封门村定然不是寻常的地方,自己一定要万分谨慎才是。 他心中计议已定,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大步向前走去。待他远远看到前方有一座石桥,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厉秋风加快脚步,走到石桥之前,果然看到右首有一条小路,直向正北的高山蜿蜒而去。厉秋风略一沉吟,便即走上了小路。 他走出了十余丈远,地势渐渐变得陡峭起来,小路直向山坡上延伸过去。厉秋风一边走路一边留心四周的情形,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待到他走上了一处小山坡后,天色已然全黑。只听得山风呼啸,吹得四周蓑草呜呜作响。不远处有一片树林,狂风卷过,不时有枯枝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厉秋风快步前行,待他来到树林边缘,身形一晃,已自藏到了一株大树后面。 厉秋风背倚大树,凝神倾听坡下的动静。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阵阵狂风呼啸声中,传来了粗重的呼吸之声。 厉秋风知道这声音不是人发出的,而是牛的呼吸之声。 牛既然到了,那个农夫必然也已经到了。 那头牛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厉秋风身前两丈之处。 厉秋风仍然一动不动。只听得那头牛慢腾腾地从他身后的大树旁走过,一直向树林深处走去。 厉秋风仍然凝立不动,片刻之后,他听到了几丝极细微的呼吸之声。若不是他内功了得,在阵阵山风之中,想要听出这人的呼吸,势比登天还难。 那人悄无声息地逼近过来,脚下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从厉秋风藏身的那株大树旁飘过,尾随着那头牛,直向树林深处走去。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树林中更是昏暗无比。厉秋风并没有看到这人的身影,但是那人的一举一动,他却了然于胸。 待厉秋风判断那人已出了十几步,这才从树后绕了出来。他先是凝立不动,心中暗自数数,待数到五之后,身子斗然拔起。此时恰好一阵山风卷了过来,将四周树木上的枯枝吹得噼啪乱响。 借着这阵混杂的响声,厉秋风已自到了那人的背后。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向前轻轻一送,正戳在那人后背风门穴上。 那人只觉得身子一麻,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委顿在地上。 厉秋风却不管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向前抢了出去。片刻之间,他便追上了那头牛。他记得在山下之时,牛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此时四周虽然一团漆黑,厉秋风还是迅疾无伦地抢到那头牛的身前,伸手抓到了那条绳子。 绳子落到厉秋风手中之后,他轻轻用力一扯,那头牛立即停了下来。厉秋风摸黑找到路边一棵树,将那头牛拴在树上。 厉秋风走回到被他点倒的那人身边,伸手将他拎了起来,慢慢悠悠地向左首坡下走去。 这是他偷学锦衣卫北镇抚司审案时的法子。北镇抚司提审罪犯之时,将罪犯从诏狱带至正堂,大约要走半里路。负责押送罪犯的锦衣卫故意走得很慢,也从来不催促罪犯。只是如此一来,罪犯反倒更加害怕,往往没有走到正堂,便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甚至当场昏死过去。待被押到正堂之后,很多罪犯被用冷水泼醒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我招、我全都招”。 厉秋风提着那人,晃晃悠悠地走到坡下一处小山窝子中,感觉四周风小了不少,便即将那人随手扔到地上。他从山窝子边捡拾了一堆枯枝回来,晃亮火折子生起了一堆火。这才坐在火堆旁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躺在一边的那人,嘿嘿笑道:“你心思缜密,狡猾之极,只可惜武功太差,否则要擒住你,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 第八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所处之地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山窝子,却也不能将山风尽数挡住。是以每当有山风掠过之时,火堆便会发出一阵“呼呼”之声,火焰如金蛇乱舞,飘忽不定,映照在石壁上的厉秋风的影子也随之摇曳不定,看上去极为诡异。 被厉秋风摔在地上的那人正是他在山下遇到的那名农夫。这农夫虽然失手被擒,却也并不害怕,一双眼睛似睁未睁,并不望向厉秋风,而是木然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厉秋风一边用树枝拨弄火堆,一边沉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说去封门村,你便如此紧张?” 那农夫看都不看他一眼,竟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厉秋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眉头略皱了皱,右手树枝伸进火堆之中,将几根树枝向上抬起。火堆之中有了空隙,只听“呼”的一声,火焰暴涨,煞是惊人。 厉秋风用手中的树枝托举起其它树枝,看着火堆中的火焰不住升腾。片刻之后,他手中的那根树枝也被引燃。火焰如一条毒蛇,沿着树枝向他右手不断逼近。 眼看着火焰沿着树枝蜿蜒而上,距离他握着树枝的右手不过数寸。便在此时,厉秋风右手倏然抬起,手中火焰升腾的树枝已递到了那农夫的小腹上。 只听“呼”的一声,农夫小腹处的衣衫已然被树枝引燃。 那农夫双眼虽然一直似睁未睁,只是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厉秋风,心中苦思脱身之计。他虽落入厉秋风手中,不过倒也并不十分惊恐。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没有回去,同伴必然会前来搜寻。而这人看样子有很多事情想要逼问自己,一时之间不会下毒手。是以他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硬扛着不开口,拖上一时半刻,同伴赶到之时,自然便能将自己救走。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只问了一句话,也不待自己回答,竟然在自己身上点起火来。眼看着自己小腹处火焰升腾,虽然一时之间尚未烧到自己的肌肤,却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只想跳起来将火焰扑灭,但是身上大穴被厉秋风封闭,全身酸软无力,竟然连小指尖动都不能动一下。 厉秋风看也不看他一眼,却也并不问话,只是将手中的树枝在地上轻轻扑打了几下,登时将树枝上的火扑灭。随后他将树枝丢入火堆之中,又从旁边拿起一根树枝,慢慢伸入火堆之中。 那名农夫本来以为厉秋风会趁机逼问自己,哪知道这人竟然再不理他,自顾自地用树枝拨弄火堆。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火焰升起老高,而且小腹处已然感觉灼热难忍,知道衣衫就要被火烧透,到了那时,就算厉秋风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自己也非受重伤不可。 这农夫念及此处,张口大叫道:“我说,我全都说!” 厉秋风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说去封门村,你便如此紧张?” 农夫听厉秋风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只是此时身上的火势愈发大了起来,惊恐之下,他嘶声叫道:“你先将我身上的火熄了,我再说与你听!” 火光映照之下,却见厉秋风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露出了一丝极为残忍的冷笑,只是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火堆中的柴禾,竟然理都不理农夫。 农夫心中一寒,只觉得小腹一阵火辣辣的刺疼,知道火焰已然烧透了衣衫。当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什么忠义气节,早就抛于脑后。那农夫大声叫道:“我是封门村陆家的人,奉了聂家族长之命,在山下打探消息,监视可疑人物……啊!” 他话音未落,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却是小腹的肌肤已然被火焰烧到。饶是他大穴被封闭,惊恐和剧痛双重刺激之下,竟然使得他的身子扭曲了几下。 便在此时,厉秋风左掌拍出,“呼”的一声,一股劲风绕到了那农夫的身上,登时将农夫身上的火焰扑灭。那农夫小腹处的衣衫烧穿了一个大洞,肌肤虽然没有被火烧伤,却也被炙烤得火辣辣的甚是疼痛。那农夫一边大声呻吟,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窥伺厉秋风。 厉秋风却不理他,仍然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着火堆,一字一句地问道:“封门村中居住的都是些什么人?聂、陆、赵、杜、花五家又是什么来历?” 那农夫知道自己一个应付不慎,只怕这人就会对自己下毒手,是以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颤声说道:“在唐朝末年,聂、陆、赵、杜、花五家为避黄巢之乱,从关中逃到了这座大山之中。其后五家聚居于此,繁衍生息,使得此处竟然成了一处极大的村落。因为进山的道路难行,外人很难进入,尤其一到大雪之时,进山的道路便被彻底封闭,村中各户因为大雪封门,也很难出去门,是以这个村子便被称为封门村。” 厉秋风料他不敢弄鬼,接着问道:“你们五家为何与徐家结仇,花家又为何被灭门?” 那农夫想不到厉秋风竟然知道徐家的名字,倒是吓了一跳。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只见厉秋风仍然盯着火堆,火焰被山风吹动,不住摇曳晃动,映照在厉秋风脸上,使得他的面容阴晴不定,看上去极为诡异恐怖。 那农夫颤声说道:“徐家确实是聂、陆、赵、杜、花五家的世仇,只不过双方如何结怨,只有五家的族长知道。我只不过是陆家的晚辈,人又蠢笨,逢年过节祭祖,连祠堂都不许我进入,哪里会知道五家与徐家结怨之事?” 他说到这里,竟然愤愤不平起来。只不过刹那之间,看到厉秋风的神情,这才惊觉自己的处境,心下登时沮丧起来。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封门村原本有五个家族,只不过在宋朝时,花家有人竟然私通徐家,做了徐家的内应。双方约好里应外合,尽灭聂、陆、赵、杜四家。只不过花家的阴谋被聂家发现,聂家族长将计就计,故意装作不知,暗地里却与陆、赵、杜三家设了陷阱。就在花家将徐家引入封门村之时,其余四家伏兵尽出,不但将潜入封门村的徐家人尽数杀死,对于花家也是斩草除根,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那农夫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阁下到底来自何方,与封门村又有何干系。不过我瞧阁下的模样,是第一次到封门村来。封门村守卫森严,聂、陆、赵、杜四家高手如云,又仗着封门村地势险要,可以说是固若金汤。阁下即便想将我作为人质闯入封门村,却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我只不过是封门村陆家最不成器的子弟,否则也不会被派到山下做巡山望路的苦差。封门村以聂家为首,聂家的族长看我跟看一只蚂蚁没有什么两样。我劝阁下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免得遭了聂家的毒手!” 厉秋风听这农夫侃侃而谈,知道他故意贬低自己在封门村的地位,便是想让厉秋风轻视于他,不至于拿他当人质,试图混入封门村。厉秋风沉声说道:“这一两年间,是否有外人进入封门村?” 那农夫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自从与徐家结仇之后,聂、陆、赵、杜、花五家派出大批子弟,潜入各地,追踪徐家人的行迹。除了这些被派到山外的子弟之外,从来没有外人进入封门村……”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在山下之时,明明说过万从云到过封门村,此时又说从来没有外人进入封门村。你故意弄鬼,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第八百七十九章 厉秋风说这句话时,语气阴森恐怖。只是那农夫并不慌张,口中说道:“阁下有所不知,封门村村中有村,极为诡异。万从云所到之处,乃是封门村故意设置的一个假的村子。真正的村子他压根就没有去过。” 厉秋风心下一凛,见这农夫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倒不似作伪。他向火堆中又添了几根树枝,这才沉声说道:“村中有村,这是什么意思?” 那农夫说道:“聂、陆、赵、杜、花五家逃入这座大山之后,因为害怕仇人追杀至此,是以建造村落之时,便造了一真一假两个村子。假的村子位于一处山谷之中,只有西侧一个入口,从地势上来说,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敌人攻入谷内,见此情形,定然以为那里就是封门村,绝对不会有丝毫怀疑。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封门村地势更加险要,外人想要进入势比登天还难。聂、陆、赵、杜、花五家先祖耗费如此心血,便是算定了敌人若是势大,攻进假的封门村之后,必然以为大功告成,再无防备。到了那时,退入真正的封门村的五家高手便可突然杀出,定然可以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沉声问道:“真正的封门村又在哪里?” 那农夫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聂、陆、赵、杜、花五家建造封门村之时,所有的族人弟子都知道真正的封门村在哪里。只不过后来与徐家纠缠不断,双方都派出死士混入对方家族之中,数百年来缠斗不休,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后来聂家在五家之中脱颖而出,做了五家的首领。为了防备徐家的死士混入封门村,聂家族长规定除五家族长之外,不许其他人知晓真正的封门村到底在哪里。除非敌人攻破了假的封门村,才会由各家的族长带领族人退入真正的封门村,伺机反扑。只不过几百年来,敌人连假的封门村都攻不进去,更别说一窥真正的封门村了。阁下想逼我说出真正的封门村的所在,可是就算你活活烧死我,我也说不出它在哪里。”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说的这些话太过玄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聂、陆、赵、杜、花与徐家就算有血海深仇,这几百年过去了,仇恨早已淡了。何况大唐末年虽然天下大乱,其后五代更迭,封门村藏匿在这座大山之中,人迹罕至,或许无人知晓。可是宋朝立国之后,中原归于一统。虽然宋朝积弱,先后被契丹、西夏、女真、蒙元所欺。不过宋朝吏治还算得上清明,地方官员治理属地也十分严密。此处离洛阳不远,无论是宋朝和契丹管辖这里,还是其后蒙元窃居中原,想来地方官不会不知道这里有一座村落。而大明立国之后,自朝廷中枢,乃至边鄙小镇,都设了官员管辖。封门村若是如此神秘,地方官岂能不知?” 厉秋风越说语气越是严厉,到得后来,他双眼盯着农夫,脸上又露出了残忍恐怖的神情。那农夫虽然有些害怕,却也并不惊惶失措。他对厉秋风说道:“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才听阁下说话,似乎对官府颇为熟悉。阁下可知一任知县,任期大约是多少年吗?”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这农夫为何会有此一问。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唐、宋、元诸代的情形我不知道,不过以大明来说,立国之初,百业待兴,官吏人数不足,是以知县任期长了一些。我曾经听人说过,太祖皇帝在位之时,严刑苛法,自朝廷大员到知县小吏,杀戮甚众,使得州县官员严重不足。是以有的知县在一地竟然做了十五年县太爷。但是永乐皇帝之后,再无立国之初那般大案频发,朝廷又定下了京察制度,对州县官员进行考评。一般来说,知县任期三年。若是考评卓异,便会提拔为府、州、省乃至京官。若是考评太差,便会被罢黜官职,成为庶民。” 那农夫没有想到厉秋风对于官府的情形竟然如此熟悉,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情。只不过这份诧异一闪即逝。只听他接着说道:“阁下认为在一地做了十五年县太爷,便已是出格之事。却不知封门村所在的修武县,有的知县做了二十五年县太爷,却也并没有升迁……” 厉秋风听他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想起黄崇之事。以黄崇的资厉和才能,还有他治理修武县的业绩,早就应该升任州府官员,甚至做到一省的巡抚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之事。但是十多年来,黄崇却一直屈身修武县,做一个小小的知县,此事颇为古怪。虽然他听尹捕头等人说起过此事,说是每当朝廷有意将黄崇升职,修武县的百姓便会推举三老到省城请愿,要将黄崇留在修武县城。不过朝廷官员升迁自有成规,绝对不会因为百姓请愿便更改章程。黄崇一直留在修武县做知县,背后定然有人做了手脚。 却听那农夫说道:“这主意是聂家族长出的。五家拿出大笔银子,打通了官府上下关节,由五家的子弟做修武县知县,甚至有时洛阳知府衙门和河南巡抚衙门中也有五家派出的子弟在里面当官。这些人上下其手,借用官府的势力,保护封门村不受黑白两道的骚扰。自聂家定下这条大计之后,至今已过去了数百年。这数百年间,别的地方的知县可能已换了七八十任,可是屈指算来,修武县的历任知县加在一起,绝对不过超过十五位。”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已是雪亮。聂、陆、赵、杜、花家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逃到这座大山之中,选了一处地势险要之处,建造了封门村。五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只耗费了无数心血,建造了一真一假两座村子,用来迷惑敌人。而且还花费巨额金钱,买通了官府,由五家派出的子弟出任修武县的知县,便是要借用官府的力量来保护封门村。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为了万无一失,五家还想尽办法,使得出任修武县知县的五家子弟能够长期任职。如此一来,无论是黑白两道,封门村都已安插好人手,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只不过这五家到底在怕什么,为何过了数百年,仍然不惜耗费心血,花费如此多的金钱,以图万全之策?而让聂、陆、赵、杜、花五家如此害怕的徐家,又会是什么来历?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那农夫接着说道:“阁下虽然将我擒住,又逼问封门村的种种事情。不过正因为如此,我猜测阁下并非是徐家的余孽,也不会是咱们五家的对头。否则你若是早想对付咱们五家,又怎么会对封门村的情形和聂、陆、赵、杜、花五家的来历一无所知?“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倒是机灵,聂家让你只负责巡逻山下,监视可疑人物,倒真是屈才了。” 那农夫听厉秋风自承其事,心下倒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人只要不是逃出来的徐家子弟,自己便有了活命的希望。他略一沉吟,接着说道:“若是我猜的不错,阁下十有八九是江湖中的武林高手,不知道在哪里听说封门村的一些传说,便找到了这里,想要一探究竟。我劝阁下一句,封门村自建成以来经历了数百年的风浪,在江湖和官府都安插了不少眼线,势力之庞大,绝非你所能想像。数月之前,咱们经过数年筹划,终于在山东、江苏、福建三地同时发动,将徐家一网打尽。自此之后,封门村必将更为可怕。阁下若是此时收手,飘然远去,我只当这事情没有发生,可保得你一世平安。” 第八百八十章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么说来,你这番好意,都是为我打算了?” 那农夫说道:“正是。阁下年纪轻轻,武功已是如此高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何必因为一时好奇,惹下大祸?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苦心经营数百年,子弟众多,遍布天下,黑白两道,均有他们的势力。而聂家成为五家的领袖之后,统领五家子弟与徐家连番恶斗。若是被他们盯上,直如附骨之蛆,便是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将敌人除掉才肯罢休。阁下前程远大,无论是要在江湖之中成名立万,还是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封门村这五家人都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厉秋风右手握着树枝轻轻拨弄火堆中的枯枝败叶,缓缓说道:“可是今日我将你擒住,已经得罪了封门村,这可如何是好?” 那农夫一怔,随即心中暗想,自己一番说辞,看样子已经吓住了这小子。只须再加一把力气,将这小子惊走,自己赶回去召集人手,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这小子捉回来抽筋剥皮,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念及此处,那农夫笑道:“这个好说。你我之是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彼此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放了我,咱们自可以大道朝天,各行一边。我说话算数,此事绝对不会说给别人知道。”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我也说过,我是陆家最不成器的子弟,原本就被各家瞧不起。若是我被阁下擒住之事传了出去,只怕在封门村更加没有立足之地。而且被敌所擒,不只是奇耻大辱,各家的长辈们必然会怀疑我泄露了封门村的秘密。到了那时,严刑拷打都是轻的,说不定陆家的长辈开了祠堂,当众将我处死,也是极有可能之事。是以阁下尽可以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只要你将我放了,随后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封门村绝对不会知道你曾经要与他们为难之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今日老兄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不过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家。老兄既然一心为我着想,咱们不妨将这出戏演得更加逼真一些。” 那农夫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不过表面上却故作镇静,口中说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不需要懂,只须去做就行了!” 那农夫见厉秋风一脸诡异笑容,心知不妙,正想说话,厉秋风倏然拔刀,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却已到了农夫身边。 火光映照之下,那农夫见厉秋风手中的长刀闪着寒光,逼到自己面前,心下大惊。他不知道两人明明说得好好的,为何厉秋风会突然翻脸,拔刀相向。眼看着厉秋风到了自己身边,他只道厉秋风要一刀将自己杀了,身子登时颤抖起来,正想出言哀求。厉秋风手腕翻转,刀柄在那农夫胸口“膻中”穴上重重撞了一下。那农夫哼也没哼一声,双眼一翻,登时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农夫原本就被厉秋风封了背后的大穴,全身酸软无力,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地上和厉秋风说话。此时膻中穴又被厉秋风用刀柄重重一击,虽然厉秋风这一撞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并未让他身受重伤。只不过前胸后背两处大穴遭受重创,十二个时辰之内定然无法醒来。 厉秋风打倒了农夫之后,先是找了一棵松树,折了几根树枝,用刀将树枝割开,使得松树油流了出来。厉秋风将那农夫的衣衫撕下了几条,用松树油浸透,随后将三根松树枝绑到了一处,做成了一支火把,伸入火堆点燃。然后他将火堆踩灭,右手拎起那农夫,直向坡上走去。 待他举着火把走进树林中,却见那头牛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竟然一动不动。厉秋风将农夫脸朝下搭在牛背上,将拴牛的绳子解开。那头牛“哞”了一声,身子左晃右晃,尾巴甩动了几下,便即转头向山上走去。 厉秋风举着火把,不疾不徐地跟在牛身后两三丈远之处,一边走一边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 只听得山风呼啸,吹得树枝噼啪作响。那头牛背上虽然驼着农夫,走起路来倒甚是平稳。厉秋风边走边想,幸好有这头牛在,否则只能逼着那农夫带着自己前往封门村。俗话说老马识途,自己本来只是想试上一试,这老牛是否也能自行回家。看这情形,不只老马能够带路,这头老牛却也识得回转封门村的道路。 此时已近午夜,一人一牛翻过了两座山岭,到得后来,脚下已经没有道路,只是在荒草枯树之间穿行。厉秋风越走越是心惊,暗想难道这老牛压根不识得路,只是在山上乱走一通不成? 他正惶恐之间,忽听得狂风呼啸之中,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快走了几步,抢到老牛身边,伸手解开了那农夫背后被封的穴道,挥拳在那农夫身上皮坚肉厚之处重重殴击了十几拳。如此一来,这农夫身上必然多处青肿,封门村之人若是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只会以为他被人打晕,而不会怀疑曾被点中了穴道。 厉秋风停手之后,借着火把的光亮,无意中又看到那农夫的脸上倒是水光溜滑,半点伤痕也没有。他暗骂自己该死,竟然忘记了在这农夫脸上弄出伤痕。是以他打了那农夫两记耳光,一轻一重,使得农夫左脸颊高高肿起,右脸颊留下了几道指印。最后更是一拳打在农夫左眼上,那农夫左眼登时黑了一圈。 厉秋风堪堪打完,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从前方、左侧、右侧包抄了过来。厉秋风佯装不知,仍然举着火把向前走去。只不过他右手已握紧了绣春刀,全身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可出手杀人。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阴恻恻地说道:“相好的,你这条路算是走到头了,还不给老子停下来?!” 厉秋风故意装出惊慌的模样,身子倚在牛身上,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连咱们武当派的人都敢惹?!” 对方听他说出“武当派”三字,似乎有些吃惊,并没有立时答话。过了片刻,只听黑暗中有人说道:“原来是武当派的高手。你叫什么名字,尊师是武当派哪一位道长?” 厉秋风早已想好了说辞,只不过装出一副慌张的模样,略带紧张地说道:“我叫司徒康,家师姓范,却不是出家的道士。” 对面那人“咦”了一声,口中说道:“你难道是武当派范崇印范先生的高徒?” 厉秋风道:“不敢。阁下既然知道家师的名头,想来也是武林同道。咱们武当派在江湖之中广结善缘,朋友遍天下。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嘿嘿笑道:“乡野村夫,哪有什么尊姓大名。司徒先生深夜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来,难道有什么事情不成?” 那人一直藏在黑暗之中说话,并没有露面。厉秋风一边听那人说话,一边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他发现有十几人已将自己四面围住,不过或许是不知自己的底细,这些人离着自己足有三四丈远,藏匿于黑暗之中,窥伺自己的行动。 第八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从呼吸之声中,听出这些人武功并不甚高,心下倒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他仍然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颤声说道:“我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前几日接到师父传来的口信,要咱们都到云台山无极观聚齐,有事情要办。是以我匆忙赶来,途中又遇到了青城派和昆仑派的十几位江湖同道,却也是要前往云台山,是以结伴而行。今日傍晚时分,咱们从这座大山的山下经过。看到有人打架,便过去解劝。打人的那伙人自称是天龙门弟子,一个个蛮横无理。只不过听说咱们是武当派、青城派和昆仑派弟子,他们便匆忙离开了。待他们走了之后,咱们才发现有一位大叔被打昏在地上。咱们将他救醒,这位大叔只说自己居住在一个村子之中,勉强说了村子的位置之后,便又晕了过去。青城派和昆仑派的各位师兄因为急着赶往云台山,说这位大叔没有性命之忧,只须放在路边,待他自己清醒后便可无碍。只是我瞧着这位大叔脸上被打成如此模样,只怕伤势不轻。咱们武当派一向急公好义,师父他老人家又教诲门下弟子日行一善,是以我便留了下来,按着这位大叔所说的方向,要将他送回家中。”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既非客商,更加不是公子哥儿,身上只带着百十文钱,若是各位不嫌弃,不妨尽数取了去。只求各位让出一条路来,让我将这位大叔送回家中修养,也算各位与咱们武当派结一个善缘。” 那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当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武当派,是想用武当派的名头来威胁咱们不成?” 厉秋风知道这些人虽然没有露面,却藏在黑暗中窥伺自己。是以这人话音方落,他立时装出一副心事被人揭穿的模样,脸色尴尬,不时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汗水。只听黑暗中的那人得意地笑道:“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别说是什么武当派、少林派,便是东厂和锦衣卫到了,也得乖乖听老子的话。否则一刀了结性命,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天下便没了你这一号人物。” 厉秋风身子一颤,似乎矮了半分,颤声说道:“阁下、阁下开玩笑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自相残杀……”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根黑漆漆的棍子迎面戳了过来。厉秋风知道对方有意试探自己的武功,待那棍子到了面前,他故意惊叫了一声,身子向右躲避。只听“噗”的一声,却是这一棍正戳在他左肩胛骨处。 以厉秋风的武功,避开这一棍是极为容易之事。只不过为了不露出破绽,他躲避之时,故意使出武当派两仪拳的身法。厉秋风的师门与武当派有极大的干系,他虽然没有精研过武当派武功,不过对于武当派的招式却颇为熟悉。有些招数使将出来,却也像模像样,外人一眼望去,极难辨别真假。只不过他自己却知道这些招数不过是花架子,内力运转的法门自己全然不知,若是与人对敌之时使用这些招数,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厉秋风在躲避之时,还故意慢了几分,这才被那人一棍戳中。好在那人只是试探厉秋风的武功来历,并不想出手杀人。而且厉秋风躲避之时,计算得极为准确,使得那人的棍子戳到尽头,恰好只能点到自己的左肩胛骨处,再无半分余力击伤厉秋风。虽然出招之人感觉自己的棍子戳到了对方身上,却压根伤不到厉秋风。 只不过厉秋风却装作被棍子戳中的模样,口中一声惨叫,身子倚着老牛转了三个圈子,这才踉跄着站稳了身形,颤声说道:“你、你怎么能出手伤人,这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 只见那条棍子倏然收回到黑暗之中,紧接着只听那人笑道:“果然是武当派的高徒,方才使出的是武当派两仪拳罢。” 厉秋风装出惊恐的模样,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却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得恰到好处,若是再多说一些,自己对武当派毕竟所知有限,除了那个武当派的叛徒玉清子外,只见过武当派掌门人玉星子的大弟子范崇印。他对范崇印所知不多。若是自己再说下去,便极易露出破绽。 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人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只见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目清秀,颇有几分儒雅之气。他一身黑袍,腰悬长剑,左手倒提着一根黑色棍子,一边走一边看着厉秋风,眼睛中露出了一丝略带些不屑的笑意。 待他走到厉秋风身前之时,便即停下了脚步,左手握着棍子向空中一举,只听得四周异声大起,紧接着有人点起了十几支火把,却是十几名黑衣汉子围在四周,恰好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厉秋风后背紧紧倚靠着老牛的身子,颤声说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与咱们武当派为难?!” 那黑袍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司徒先生,你错了。咱们不想与你为难,更加不想得罪武当派。只不过阁下深夜到此,行踪可疑,咱们不得不防。”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趴在牛背上的那名农夫望去。一名黑衣人快走几步,到了老牛身边,右手火把向前伸出,给那黑袍人照出一片光亮。黑袍人看了看那农夫的身子,手中棍子伸出,托住农夫的下巴向上抬起。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农夫左脸脸颊高高肿起,眼睛也是乌青一片,嘴角挂着粘涎,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黑袍人哼了一声,沉声说道:“天龙门这些王八蛋,下手真是不清。这笔账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十几名黑衣人躬身说道:“是,这笔账不能就这样算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又细细翻检农夫身上的伤痕。厉秋风在一边问道:“阁下识得这位大叔吗?” 黑袍人头也不抬,口中说道:“自然识得。我与他居住在同一个村子中,每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岂能不识得他?” 厉秋风故意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不过。劳烦阁下将这位大叔送回家中休养,我还要急着去云台山拜见家师。与各位英雄就此别过,日后若有机缘,咱们江湖再见。”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要走。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拦在他的身前,右手同时按住了剑柄。 厉秋风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你、你们这是、这是何意?” 那黑袍人这才抬起头来,对厉秋风说道:“你救了咱们村子的人,便是对咱们村子有恩,怎么能如此匆忙离开?何况此时已是深夜,还请阁下与咱们一同回转村子,歇息一晚之后,明日再走却也不迟。” 厉秋风摇头说道:“咱们学武之人,还怕什么白天黑夜不成?扶危济困,原本就是咱们侠义道的本份,又哪里谈得上恩不恩的。几位还是尽快将这位大叔送回村子,请了大夫敷药救治,以免拖得时间长了,伤及筋骨。到了那时,想要将他治好,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黑袍人听厉秋风推三阻四,心下更加相信他是路过这里出手救人的武当派弟子。是以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阁下太客气了。快意恩仇,正是江湖豪杰的英雄本色。你这份恩情咱们是一定要报的。司徒先生,请罢。” 他话音方落,两名黑衣汉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厉秋风身后,断了他下山的道路,竟然是要逼迫厉秋风与众人同行。 第八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如此做作,就是想混入封门村中。他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听起来虽然天衣无缝,不过封门村如此诡异,这些黑衣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他们要么会将自己当场杀掉,以除后患,要么会将自己带回封门村,严刑拷打,逼问自己是否另有所图。无论如何,这些人绝对不会坐视自己下山而不理。 此时见两名黑衣人断了自己的退路,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向后连退了三四步,颤声说道:“你们又不是官府,怎么能不许我下山?!” 那黑袍人冷笑一声,走到厉秋风身边,冷冷地说道:“官府算什么东西,敢管咱们封门村的事情?实话不妨告诉你,你们武当派在武林中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可是就算你们掌门人到了这里,一样要乖乖地听咱们的号令。”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司徒先生,请吧。” 厉秋风仍然迟疑不动。黑袍人不耐烦起来,厉声说道:“你若是再不走,咱们可要用点手段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装出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对那黑袍人道:“好,我和你们同去。不过明日一早,我便要下山赶往云台山。否则误了行程,师父定然会责罚于我。” 黑袍人听他愿意同行,嘴角挤出一丝冷笑,道:“你若早这样说,咱们何须费这么多口舌?!”他说到这里,转头对两名黑衣人道:“你们两个在前面引路,看着点陆老七,别让他从牛背上摔下来。真他娘的丢人,天龙门算什么东西,竟然能把陆老七揍成这样一副奶奶样。这笔账日后非得和崔延寿这个王八蛋好好算算不可。” 厉秋风被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挟持在中间,随着黑袍人向前走去。此时已是一更时分,山风虽然小了些,四周寒气却越发严酷了起来。好在这山上并没有积雪,否则这荒山野岭更加难走。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这些人看样子是要回转封门村。只不过脚下并无道路,难道这些人平时从不下山?若是此处为进出封门村的必经之路,便是踩也踩出一条路了,怎么会如此荒凉难行? 他一边思忖,一边抱着十二分警惕。因为他猜想这些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或许是想将自己带回封门村之后,严刑拷打,逼问自己是否另有所图。或许半路上下手,将自己杀掉之后随处一埋,以除后患。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是以他行走之时,右手紧握刀柄,一旦这些人有所异动,他便要先行出手杀人。 厉秋风并非恶汉,只不过教他武功那人自小便对他说过,江湖之中风波诡谲,即便是面对那些成名的大侠,却也不能不有所提防。若是到了万分紧急关头,便要先行下手,免得被对方所乘。自他到锦衣卫当差之后,耳闻目睹,无一不是凶徒巨贪,种种诡异的害人手段让人不寒而栗。是以厉秋风虽然心地并不歹毒,只是一旦到了生死关头,他便只想着抢得先机,杀掉对方,再作计较。 约摸走了一顿饭工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石壁。走在最前面的一名黑衣人走到石壁前,也不知道他在石壁上按了什么,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从石壁右侧一棵大树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那名黑衣人举着火把钻了进去,随后那头老牛驼着农夫,也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 黑袍人走进石洞之后,原本挟持着厉秋风的两名黑衣人变成一前一后,将厉秋风裹胁于其中,随着黑袍人走了进去。待得走入石洞之后,却见石洞内宽约两丈,石壁上乱石突兀,极为杂乱。地面虽然还算平整,不过遍地石头,高低不平。 待得众人走出五六丈之后,只听身后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想来是殿后之人按下了机关,将石洞入口重新封闭。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石洞多半是天然形成,只不过被人略加修整,才做了进出封门村的密道。看这石洞的模样,无论是规模还是修整程度,比之云台山上通往无极观的那条石洞颇有不如,更别说姚广孝在虎头岩下开凿的巨大石窟了。看样子封门村虽然势力不小,可是毕竟不能与昔年纵横天下的魔教和“黑衣宰相”姚广孝的力量相提并论。 众人沿着石洞一路前行,走了一柱香工夫之后,总算出了石洞。借着几名黑衣人手中的火把光照,却见脚下出现了一条宽三丈余的大路,修葺得甚是平整。道路左右两侧都是高大的槐树,影影绰绰地如同无数怪物,正自不怀好意地俯瞰着众人。 出了石洞之后,两名黑衣人又分别走在厉秋风左右两侧,仍然将他挟持在中间。 黑袍人走在厉秋风身前一丈之处,背着双手,倒甚是悠闲。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些人是要将我带入村中,不知道想如何对付我。在修武县城之中,已经知道纪定中原本姓聂,想来他便是封门村五大家族之一的聂家的子弟。纪定中、胡坤、韩去思、黄崇、蔡笑、杨子乔、史念豪等人要么不懂武功,要么武功不高。只是这些人都是极有心计之人,而且心思歹毒,不能小视。封门村是聂、陆、赵、杜、花五家的根基所在,比之纪定中等人只怕更难对付。自己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众人走了一柱香工夫,黑袍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停下之后,走在厉秋风左右两侧的两名黑衣人也停了下来。厉秋风却佯作不知,仍然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一步,两名黑衣人各自伸出一只手,将他双臂牢牢抓住。 厉秋风故作慌张,用力甩了两下。站在他左侧的那名黑衣人喝道:“他妈的,你给老子老实点!否则老子一剑废了你这条胳膊!” 这名黑衣人一边说话一边在厉秋风左臂上用力一捏。以厉秋风的武功,若是猝然遭遇攻击,肌肉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击之力。只不过厉秋风为了迷惑众人,已自将内力收拢于丹田之中。是以这黑衣人一捏之下,厉秋风没有半点反击,疼得“哎呀”叫了一声。 黑袍人听身后有人惨叫一声,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张望,却见并无异状。他压低了声音喝斥道:“你们吵些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不怕族长怪罪吗?!” 那名黑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小子不知道规矩,我抓了他一把,给他点颜色看看。” 黑袍人看了厉秋风一眼,“哼”了一声,将头转了过去,口中不屑地说道:“武当派自吹拳剑双绝,是武林中第一剑派。想不到教出的徒弟如此脓包,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厉秋风装出一副维护师门的模样,对那黑袍人说道:“我武功低微,可不是武当派的武功不行。你这话若是被我师父听到,只怕他老人家不大高兴。” 黑袍人听厉秋风虚张声势,拿范崇印来吓唬自己,对厉秋风更是轻视,冷笑道:“姓范的有什么了不起?他若是真到了这里,恐怕连咱们封门村在哪里都不知道,便会遗尸荒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厉秋风颤声说道:“你、你怎么如此狂妄,难道真不怕武当派找上门吗?” 便在此时,忽听前面有人说道:“是小四回来了吗?” 黑袍人原本想抢白厉秋风几句,只不过听到这人的声音,他立即躬身说道:“爹爹,是儿子回来了。” 那人说道:“想来你已经将陆老七带回来了。你将他送到杜家治伤,明日一早咱们再细说此事。” 第八百八十三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好生了得,虽然没有出来查看,却已猜出陆老七被黑袍人带回,定然身上带伤。听黑袍人方才喝斥黑衣人时,曾经说过“族长”二字。说话之人想来便是黑袍人提到的族长。只不过封门村共有五大家族,花家已经灭族,不知道说话之人是聂、陆、赵、杜四大家族中哪一族的族长。 只听那黑袍人恭恭敬敬地说道:“爹爹吩咐的事情儿子马上就办。只不过此次下山,儿子还带回来一位武当派的朋友,想请爹爹见一见。” 黑袍人话音方落,只听那人“哦”了一声,随即传来了开门声。几名黑衣人急忙举高了火把,厉秋风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随着众人到了一处院子中。这院子并不算太大,但是收拾得甚是干净。院子尽头的石台之上,建了一栋白墙黑瓦的宅子,看上去颇为古朴。此时房门已经打开,走出了一位身穿灰袍的老人。 这老人须发皆白,看上去足有七十多岁。几名黑衣人见这老人出来,急忙快步走上前去,举起火把为那老人照亮脚下的道路。老人走出屋门之后,背着双手在门前的石台上站了片刻,脑袋自左向右转了半圈,扫视着院子中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到了厉秋风身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这才沿着石阶慢慢走到了院子中。 十几名黑衣人见老人走了过来,一个个忙不迭地退后两步,垂手肃立,神情甚是恭敬。 黑袍人微微躬着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厉秋风见这老人如此威势,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好大的排场。我在京城之中大官也见过不少,这老家伙的作派,比之那些官员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他心下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是一副畏畏缩缩、慌里慌张的神情。待那老人走到他的面前,他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向后退了两步,直到一名黑衣人伸手按在他的后背之上,阻止他继续后退,他才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老人家好。在下司徒康,乃是武当派掌门人玉星子道长门下大弟子范崇印范老师的记名弟子……” 他话音未落,那老人却是微微一笑,道:“什么玉星子道长门下大弟子范崇印。我教你一个乖,范崇印乃是玉星子没出家之时与他妻子所生的儿子,只不过玉星子后来入了道门,更是坐上了武当派掌门人的位子。他有儿子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有损武当派的声誉,这才对外只说范崇印是他的大弟子。否则以范崇印的武功见识,岂能得到武当派掌门人的青睐?” 这事情厉秋风却不知道,是以那老人说完之后,厉秋风脸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次却不是他故意装出这副模样,而是这老人所说之事太过惊心动魄,他不能不大吃一惊。 那老人见厉秋风脸色大变,只是微微一笑,道:“范崇印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不过玉星子出家做了道士,自以为亏欠了他的妻子和儿子,是以对范崇印一向极为照顾。使得这个小子一向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他虽然没能正式收你为徒,列入武当派的门墙,不过能收你做他的记名弟子,却也算得上极为难得之事。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处,能让范崇印对你如此看重?” 厉秋风听这老人一开口就提到了武当派和范崇印,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是以他仍然装出一脸惶恐的神情,故意做出遮遮掩掩的模样,目光游移不定,只是不与那老人的目光相接,口中说道:“这个嘛,我想是师父他老人家看我是练武的材料,这才收我为徒弟,将武当派的绝技传授与我……” 他话音未落,站在一边的几名黑衣人已是笑出声来。那黑袍人虽然并未出声,脸上却露出几丝嘲讽的笑容。 那老人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变化,缓缓说道:“数百年来,江湖中便流传着一句话,叫做拳出少林,剑出武当。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张真人剑术通神,他老人家传下来的七十二路柔云剑术乃是武林一绝,与少林派伏魔杖法并称为武林中最为厉害的两门兵刃武功。至于后来张真人独创的太极剑法,更是超凡脱俗,即便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也是远远不及。” 厉秋风听这老人突然谈起武当派和少林寺的武功绝学,并未追问自己的师承来历,心下倒有些疑惑不解。站在一边的黑袍人和十几名黑衣人此时只道厉秋风不过是武当派一名极平常的俗家弟子,对他存了轻视之心。只不过见这位老人对厉秋风并不小看,反倒和他侃侃而谈,与平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只听那老人接着说道:“阁下自称为武当派弟子,可是腰间悬挂的并非长剑,而是一柄腰刀。阁下修习的难道是被视为武当派不传之秘的玄虚刀法不成?” 厉秋风听这老人如此一说,心下大惊。玄虚刀法是张三丰晚年离开武当山之后独创的一门武功绝学,除了传授给跟随在他身边的一位姓刘的仆人之外,并未传给武当派门下弟子。张三丰去世之前曾留下遗言,要姓刘的仆人前往武当山,将自己晚年亲手所写的太极拳经和太极剑谱交给自己的弟子宋远桥等人。张三丰去世之后,姓刘的仆人千里迢迢赶到武当山,不只将太极拳经和太极剑谱交给宋远桥,还要将玄虚刀法也一并教授给武当派众人。只不过宋远桥等人碍于师命,并未答应修习玄虚刀法。姓刘的仆人没有办法,只得在武当派各位高手面前试演了两遍玄虚刀法。是以武当弟子无人修习这门绝技。到了后来,就连知道玄虚刀法名字的人也几乎死得干干净净。只是当年张三丰的故友孙守清恰好也在武当山,见识过玄虚刀法的厉害。此前在虎头岩之时,厉秋风曾听孙守清的后人孙泽细说玄虚刀法的来历。只不过眼前这老人已是七十多岁,看样子与孙泽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如何会知道世间有玄虚刀法这门武功,而且还知道这门武功与武当派有极大的关联? 厉秋风心下惊疑,脸上便也现出了惊讶之色。黑袍人原本并不将厉秋风放在心下,只不过瞧见他此时的神情,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还是老爷子厉害,一句话便让这小子现了原形。那老人见厉秋风神情大变,只道自已揭穿了厉秋风的来历,才会使得他如此吃惊,心中甚是得意,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直盯着厉秋风,想看看他要如何辩解。 只见厉秋风一脸迟疑的神情,颤声说道:“玄虚刀法?那是什么功夫?” 黑袍人见他如此模样,不似作伪,心下暗想,原来这人并不是因为听到老爷子说出“玄虚刀法”四字而惊诧,而是因为他压根不晓得这门武功而吃惊。我就说这个小子武功稀松平常,见识又浅,哪会是什么了不起的武功高手?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罢了。待会儿老爷子问完之后,若是没有什么异状,不妨将他推到黑龙潭中喂鱼,管教世间再也没了这号人。 那老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却也是微微一怔,看着厉秋风的眼睛,口中说道:“既然阁下不晓得玄虚刀法,那你练的又是什么刀术?” 第八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道:“范师父说了,他教给我的是三十六路天罡刀法,招招抢攻,是武当派一等一的武功。世人只道武当派剑术天下无敌,却不知道除了剑法之外,武当派的前辈还创出一套天罡刀法,端得是厉害无比。范师父说,武当派的前辈创出这套刀法之后,一直密不示人。这是因为这套刀法太过厉害,出手无情,不使则已,一旦使将出来,要么伤人性命,要么断人肢体,是以不能轻易使出。另外武当派留着这套刀法,也是为了在万分紧急关头,突然使出这套刀法。敌人不晓得武当派还有这门绝技,必然手忙脚乱,非得大败亏输不可!” 厉秋风说话之时,故意装出一副越说越是兴奋的模样。到了最后,已是手舞足蹈,看上去颇为滑稽。 十几名黑衣人已经忍不住笑,只是碍着那老者在场,有的故意咳嗽几声,将笑意遮掩了过去。有的却转过了脑袋,偷偷笑完之后,再将脑袋转了回去。那黑袍人对厉秋风更加轻视,心想范崇印是玉星子的儿子,难道眼前这小子又是范崇印的儿子不成?否则以此人如此平庸的才能,又怎么会列入范崇印的门下? 那老者却是面色沉静,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口中说道:“原来武当派还有这样一门武功,倒是老朽孤陋寡闻了。久闻范先生居住在湖北武当山脚下的七里庄,精研武当派武功,极少在江湖之中走动。阁下既然是范先生的记名弟子,想来也是湖北人氏。此地离着湖北千余里,阁下为何会来到这里?” 厉秋风听这老者说话平淡无奇,可是一字一句都是暗藏玄机,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可是每句话都是滴水不漏。他有心试探我的来历,偏偏只是旁敲侧击。我须得小心应付,否则被他瞧出了破绽,不免大动干戈。此次到封门村来查探,并不是要动手打架,免得打草惊蛇。这个老家伙说话的模样哪里像一个山野村夫,倒像是在官场厮混多年的老官吏。 只是他心下虽然念头急转,脸上却仍然是方才那般兴奋的神情,口中说道:“老丈真是神仙,竟然猜到了在下的出身。在下确实是湖北人,世代居住于襄阳。范师父虽然极少在江湖走动,不过两个多月前,接到了江湖朋友传来的消息,邀他到京城办一件大师。范师父赴京之时,带着师兄弟们从襄阳路过,在我家中小住了两日。当时我也想随师父到京城,只是他说已预先做了安排,带得人多,反倒不好。我听了师父的话,只能做罢。不过一个月前,师父却派一位师兄从京城赶回武当山,又从襄阳路过,顺便到我家中与我相见。听这位师兄说,魔教重出江湖,即将对武林各大门派不利。当年魔教覆亡之地便是云台山,因此魔教此次重出江湖,先要灭了云台山无极观,以威慑武林各大门派。武当派与少林寺齐名当世,执武林之牛耳,自然不能坐视魔教祸乱江湖,是以他派了这位师兄赶回武当山,禀明掌门真人,请掌门真人派出高手赶赴云台山赴援。我听了师兄的话,身为武当派弟子,自然要全力为师父办事。是以送别了师兄之后,我略做准备,便从湖北赶来河南,要与师父汇合。” 那老者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若是老朽猜得不错,阁下家资甚是丰厚罢。” 厉秋风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看着老者却没有立即回答,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倒也说不上丰厚,只不过家中有上千亩良田,略有些积蓄罢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黑袍人和十几名黑衣人心下均想:“这个小子是一个傻瓜!范崇印收他为记名弟子,十有八九是得了这小子家里的银子,碍于面子,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从来没有听说武当派有什么三十六路天罡刀法,弄不好是范崇印自己胡乱弄些招式,起了一个吓唬人的名字,便传授给了这个小子。姓范的带人前往京城办事,途中还要在这小子家中歇脚,定然是去打秋风。他那个师兄从京城赶往武当山,也要到这小子家中打尖,估计也是想从他手中弄银子。这小子是一个大白痴,被人耍了还不知道,巴巴的赶到云台山来送死。可笑这个地主豪绅家中的公子哥儿,以为混江湖有千般威风。只怕他此次来到河南,再也回不去湖北了。” 那老者说道:“范先生现在何处?”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听那位师兄说,他离开京城之时,师父让他禀明掌门人之后,带领同门到河南修武县聚齐。我这次来也是奔向修武县城,只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路上耽搁了一些日子。好在前日在路上遇到了青城派和昆仑派的十几位朋友。咱们武当派与青城、昆仑两派一向交好,是以大伙儿各自报上师门来历之后,都十分亲热。而且听这些朋友说,他们也是接到了师门长辈的消息,要他们到修武县汇合,然后到云台山办事。是以我便与这十几位朋友结伴而行,一直走到了这里。恰好看到一伙人殴打这位大叔,咱们将他救了下来。大叔告诉我他的居处,我便将他送上山来。”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那黑袍人,接着对那老者说道:“只不过我上山之后,却找不到道路,这位大叔又一直昏迷不醒。正在为难之际,却遇到了这几位朋友。他们说与这位大叔是同村邻居,我倒松了一口气。原本想麻烦这几位朋友将大叔带回,我自己下山。但是他们却硬要我与他们同行,这才一路到了这里。我瞧老丈气度不凡,想来是村中的长辈。还请老丈行个方便,放我下山去罢。”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哪里有什么气度可言?阁下急公好义,救了咱们村中之人,他们想请阁下到村中歇息,却也是人之常情。眼下已是后半夜,阁下就算要下山赶往修武县,不妨等到天明之后,咱们派人将阁下送到山下。否则黑灯瞎火在山中打转,极易迷路。若是偶一失足跌入山谷,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是以阁下还是安心睡上一觉,明日一早下山,却也不迟。” 厉秋风原本就想混入封门村,这老者的话正中他下怀。只不过他的脸上却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嗫嚅着不敢答应。那黑袍人站在一边早已老大不耐烦,冷笑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折腾了大半夜,个个都是疲乏之极,没工夫陪你在这里废话。你若还想下山,说不得咱们只好让你吃点苦头了。” 那老者脑袋微微一转,瞥了黑袍人一眼。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他眼中精光大盛,目光极是凌厉。那黑袍人心中一凛,急忙躬身低头,再也不敢强横。 厉秋风心想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自己仍然不答允留下,这戏演得未免过了头。是以他颤声说道:“既然老丈和各位朋友有如此好意,我便住上一晚。只是明日一早,还请各位尽早送我下山。否则师父他老人家找不到我,定然会带领武当派弟子找到这里。我师父性如烈火,脾气火爆,三言两语不合,便要与人动手打架。他若到了这里,只怕和各位言语上有了冲突,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对咱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第八百八十五章 那老者和黑袍人等听厉秋风说出这样一番话,却都听出了厉秋风的真实意图。知道这小子话里话外是在威胁众人,若是他不尽快离开此地,以范崇印的武功和在江湖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坐视徒弟受困于此,便会带着武当派弟子找上门来。到了那时,武当派大举杀到,这些人自然不是对手。 黑袍人心想,看样子这小子确实是一个雏儿,没有半点江湖经验。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说出这番话来,以武当派和范崇印的威名,自然没有人敢与他为难。可是这小子方才已经说过他是单独一人赶往修武县城,方才在山下又与青城、昆仑两派弟子分开。到了这山上之后,只是他孤身一人。到了这时他还想用武当派和范崇印的名头唬人,除了让人知道他外强中干,心中畏惧之外,更是让人以为既然得罪了武当派和范崇印,就绝对不能让这小子活着离开。 那老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阁下尽可以放心,明日一早,咱们便派人送你下山。”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那黑袍人说道:“小四,你送这位武当派的朋友歇息去罢。有什么事情,你明日一早再和我说。” 他说到这里,抬头向空中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年雪倒是不少。十几天前刚刚下过一场,看这天色的模样,只怕明日又要下一场大雪。” 黑袍人与那老者告别之后,便即带着厉秋风向前走去。众人到了老者所住的宅子之后,便有两名黑衣人牵着老牛,将那农夫带走,想来送去疗伤。是以众人离开宅子时,只剩下黑袍人和八名黑衣人。 一路走来,厉秋风一面应付黑袍人和一众黑衣人,一边在心中默记道路。只不过四周漆黑一片,黑衣人手中的火把光亮有限。是以厉秋风虽然将一路走来的道路记得极为清楚,对于东西南北的方位却有些辨不明白。他心中暗想,这些黑衣人居住于此,即便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我却是外来户,此时连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在哪里。若是动起手来,须得先下手为强,而且见一个杀一个,否则在这些人逼迫之下,方位不明,极易落入陷阱。 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已然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 只有握住绣春刀,厉秋风的脑袋中才会一片空明。 众人走了半柱香工夫,黑袍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两名黑衣人快步走到他身前,将手中火把高高举起。厉秋风这才发现此时竟然身在一处悬崖边缘,身前一丈多远便是万丈深渊。火把的光亮洒在悬崖边缘,如同一轮圆月被人用刀切掉一半,看上去极为诡异。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些人将自己带到这里,自然是要杀人灭口。念及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右臂内力流转,瞬间便要拔刀杀人。 便在此时,却听那黑袍人说道:“将门打开,请这位武当派的先生进屋歇息。” 厉秋风心下一凛,这才没有拔刀。只听一名黑衣人答应了一声,举着火把快步走向左侧。借着他手中火把的光亮,厉秋风发现在悬崖的左侧有一栋石屋。这栋石屋长约五六丈,用大块的青条石堆砌而成,屋顶覆盖着灰瓦,墙壁上却没有留出窗户,只是正中间有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看上去颇为诡异。 那名黑衣人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便从门内透出了灯光。 黑袍人转过头来,对厉秋风道:“司徒先生,咱们这里比不得你们武当山,屋子简陋一些,还请司徒先生不要嫌弃。今晚就委屈司徒先生在这里歇息,明日一早,咱们就送你下山。” 厉秋风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对黑袍人说道:“如此就多谢阁下了。不过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不知是否能够见告?” 黑袍人道:“我姓聂,名定南。司徒先生可要记好了。日后司徒先生做了武当派掌门人,成为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可别忘了咱们还有一面之缘。到时我还要仰仗着司徒先生多多提拔,也过一过做大侠的瘾。” 一众黑衣人都知道聂定南故意拿厉秋风寻开心,心下好笑。有人更是笑出声来,对厉秋风这位“武当派高手”哪有半分尊敬? 厉秋风却装做没有听出聂定南话中戏谑之意的模样,洋洋得意地说道:“这个好说。我也没奢望能做武当派掌门人。日后我师父若是坐上武当派掌门人的位子,只须将我列入他的十大弟子之列,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此言一出,登时有几名黑衣人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黑袍人见厉秋风如此不分好歹,却又厚颜无耻之极,心下对他极为鄙视,懒得再与这个乡下土财主家的公子哥儿纠缠,口中说道:“请司徒进屋歇息罢。”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这才向石屋走去。他细看周遭的情形,发现此处与云台山无极观外那处草屋倒有些相似。二者都是建在悬崖边上,地势险要,只有一条道路可以离开。看样子无极观也好,封门村也罢,在此险要之地建起宅子,都是为了对付敌人。 他一边思忖一边走进了石屋,却见屋内墙壁之上每隔丈许便有一处灯台,上面放着油灯。此时这些油灯已大半被先行进屋的那名黑衣人点燃,是以屋内倒并不黑暗。只见十几张木床紧挨着墙壁环绕室内一圈,除此之外便没有他物。地面踩上去极为坚硬,仔细看去却是将山岩磨平而成。想来当时建这石屋之时,不仅用条石充当砖块砌成墙壁,地面也是以山岩充当砖块打磨而成。封门村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节省建造石屋的银子,而是花费如此心思,才能使得这石屋结实无比。若是将人关在这座石屋之中,想要逃走,只怕比登天还难。 聂定南随着厉秋风一起走进石屋之中。他对厉秋风说道:“司徒先生就请在这石屋中暂时歇息一晚,咱们明日一早便来送你下山。” 他说话之时,故意将“送你下山”四字说得重了一些。厉秋风道:“那就劳烦聂先生费心了。” 聂定南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出了石屋。几名黑衣人随后也走了出去。待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外之后,只听“喀嚓”一声,却是屋门已然上了锁。 厉秋风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只听得屋外脚步声渐去渐远,不久便消失了。厉秋风见屋门紧闭,伸出右手略推了一下。只不过手掌堪堪与门板接触,却觉得触手冰凉。他心下一凛,急忙将右手收回,略一沉吟,这才慢慢将手掌贴到了门板上。 此时他才发觉,这两扇门竟然是铁门。 厉秋风心下大急,暗想自己太过愚蠢,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和绣春刀,即便进入石屋,却也不会被敌人所乘,只须刀砍掌劈,便能将门打开。只是百密一疏,没有想到两扇大门竟然是精铁所铸。许鹰扬送给自己的这柄绣春刀再锋利,却也绝无可能将铁门劈开。这石屋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墙壁均是用条石垒成,地面又是山岩。自己陷入此处,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呆呆地站在门边,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屋内是如此模样,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在屋外便将那黑袍人及其手下斩杀,也免得陷入到如此可怕的陷阱之中。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敌人不须出手,只要将自己饿上几日,再断了饮水,不出数日,自己必然要因饥渴而死在这石屋之中。念及此处,他心中一声长叹,一时之间束手无策,心中沮丧之极。 第八百八十六章 此时估摸着已近二更天,石屋墙壁厚重,触手冰凉。厉秋风伸手在墙壁上试着推了几下,知道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厚,也决计无法将墙壁震塌,只得作罢。他又走到铁门之后,双掌用力推出,只听一声闷响,铁门晃了几晃,却是屹立不倒。 厉秋风从旁边墙壁上取了一盏油灯,贴近铁门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铁门与墙壁之间的转轴竟然是用铁水浇铸而成,使得铁门嵌入条石砌成的墙壁之中,只凭人力绝无打开的可能。外面以门闩将两扇铁门锁紧之后,这两扇铁门便与墙壁严丝合缝,恍若一体。 厉秋风面对着石墙和铁门,当真是一筹莫展。思虑良久,他知道今日只凭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从这石屋中逃出去,心下颇为沮丧。 昨日上午他离开修武县城之后,一路向西北而行,折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个时辰。他不只没有歇息,更是粒米未进,此时已是又饥又渴。他缓步走到一张木床边,仰面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调息,原本焦躁的心情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心中暗想,自己在山坡上应付那名黑袍人,应该不会被他和一众黑衣人瞧出破绽。那农夫被自己以重手击晕,没有十二个时辰也绝对醒不过来。倒是晚上遇到的那个老家伙极是厉害,对自己不住试探。自己冒称武当派弟子,不晓得是否被这个老家伙看出破绽。不过这个老家伙若是想杀自己,方才便可下令让那黑袍人动手。此时将自己关在石屋之中,或许还想从自己身上查到些什么。既然如此,他便不会猝下杀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稍安。他已打定了主意,只要有人打开铁门,他便要先下手为强,将来人或擒或杀,先闯了出去再说。 厉秋风思忖了老半天,一阵倦意涌了上来。他调匀呼吸,使得真气在七经八脉中缓缓运行,不知不觉之间已睡了过去。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又回到了到锦衣卫当差之前与那人隐居的山谷。正是初春时分,万物复苏,地上长出了一层浅绿。他站在蜀山深处舍身岩的悬崖边上,眺望远处的无极峰峰顶。一阵阵雾气从崖下涌了上来,慢慢地将四周的一切都遮掩住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个人盘膝坐在他右首的一块岩石上,眼看着雾气越来越重,将两人的身影慢慢笼在浓雾之中。那人沉声说道:“世间之事,便如同咱们眼前这层雾气,若有若无。你若想知道雾气之外的情形,单凭人力,有时决计无法办到。若是到了这种时候,便要静下心来,静待雾气散去,万物便皆在眼前。雾气虽重,总有尽时。若是不管不顾地在雾气中乱闯乱撞,只怕一个不慎,跌入悬崖之中,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是以武功也好,智谋也罢,须得讲究一个忍字。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方可洞察人情世故。待到出手之时,却是动如脱兔,一击即中!”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听那人说话,正想请教如何才能从“坚忍”转为“脱兔”之时,忽听得一阵怪异之声,紧接着从悬崖下升起一张硕大无比的人脸,在雾气之中慢慢上升,从空中俯视着厉秋风。 厉秋风大惊失色,右手猝然拔刀,只不过一伸手却抓了一个空。厉秋风心中一凛,低头望去,腰间哪里还有绣春刀的影子? 厉秋风只觉得五内俱焚。便在此时,脚下突然一轻,地面瞬间塌陷,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厉秋风猝不及防,身子直向大洞中坠落 厉秋风猛然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石屋中的木床上。只不过室内墙壁上的油灯已灭了不少,只有四五盏油灯还亮着。油灯光亮微弱,使得石屋之中变得颇为昏暗。 只听得铁门正在喀吱作响,似乎有人正在门外抽动门闩。 厉秋风左手在木床上一撑,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直向门口扑了过去。 待他跃到门口,铁门倏然打开,一道白光自屋外直射了进来。 厉秋风身在半空之时,已然拔出了绣春刀。待他身子到了门口,铁门恰好打开了一条缝隙。厉秋风再无半分犹豫,手中长刀自门缝中直刺了出去。 他这一刀并不是要伤人,而是要逼迫开门之人无暇再将铁门合上。这样他便可以抢出门去,不再被困在石屋之中。 只听得门外有人一声惊叫,随即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知道此时千钧一发,绝对不能有丝毫犹豫。是以他以长刀刺出铁门,身子尚在半空,双腿连环踢出,分别踹在两扇铁门之上。只听“砰砰”两声巨响,两扇铁门直向左右两侧快速分开。 铁门洞开之际,厉秋风只觉得眼前阳光刺眼,只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手腕急速翻转,绣春刀幻化出无数刀影,护住身前要害。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已然冲出了石屋。 待他冲到屋外一丈多远,这才稳住身形,右手长刀斜指地面,左手横于胸前。当真是如岳临渊,整个身子便如一张拉满了的强弓,随时都能暴起杀人。 此时阳光自东侧一处高峰后射了过来,将悬崖之上照得一片光明。四周山野白雪皑皑,将阳光反射了过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厉秋风冲出石屋之时,便即眯着眼睛。饶是如此,只觉得白光耀眼,颇为难受。他生怕敌人借机偷袭,是以身子滴溜溜一转,向左侧让出了三岁,手中长刀横于胸前,这才凝神查看四周的情形。 只见身前不远处站了两名灰衣老者,地上还有两个打翻了的食盒,米饭、菜肴和碗盘滚落了一地。两名老者一脸惊愕,死死盯着厉秋风。只不过三人身上并未携带兵刃,倒不像有什么恶意。 厉秋风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这才将绣春刀收回鞘中,冲着两名老者拱手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两位不要怪罪。在下这就要下山,还请两位为在下指明道路。” 那两名老者这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老者颤声说道:“咱们只是来送饭的,你若有事情要问,自己去跟聂四爷说罢。” 厉秋风记得昨夜那个黑袍人说过他的名字叫做聂定南,后来遇到的那个老者又叫他“小四”。想来眼前这名老者所说的“聂四爷”就是聂定南。 厉秋风此时虽然已经逃出了石屋,不过却是后怕不已。此前他在皇陵地下、虎头岩山腹之中迭遇奇险。皇陵地下的幽冥世界,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以机关消息秘术而论,其厉害程度要远远超过这座石屋。可是偏偏这座没有任何机关的石屋,却让他束手无措,心生恐惧。这倒有些像世间的武功招数,若是练至绝顶境界,便是化繁为简,最平常的招数,往往就是最厉害的武功。 厉秋风此前尚打算在封门村中一探究竟,此时却是心生惧意,不想在这里多停留片刻。他见这两名老者一身粗布衣衫,呼吸粗重,一眼望去便是不懂武功之人。想来这两人只是来送饭的仆人,与他们多做纠缠也没什么用处。是以厉秋风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转身便走。 他昨晚来到这里之时,已将道路牢牢记住。此时一心想着离开封门村,是以身子一动,便是发足狂奔。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这才发现这条道路宽不过丈许,沿着悬崖边缘蜿蜒曲折。待他奔出百余丈之后,道路折向右首,远离了悬崖。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条道路建在绝壁之上,昨夜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可见自己毫无准备地闯入封门村,实在是过于冒失。须得先行离开,然后再想法子,方可万无一失。 第八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昨夜被黑袍人押送到石屋之中,因为四周一片漆黑,是以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形。此时他一边施展轻功沿着来路纵跃如飞,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形。只见脚下的道路两侧尽是些参天大树,不知道生长了几千几百年。有些大树只怕五六个人手拉着手方能环绕一圈,看上去极为壮观。此时虽然已是冬天,树上只残留着不多的枯叶,不过这些大树枝枝桠桠伸展开来,却也将大半个天空都遮挡住了,使得四周变得昏暗起来。 厉秋风沿着这条道路向前奔了半里多地,眼前突然一亮,却已到了这片树木的尽头。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放慢了脚步。只见前方十余丈外,隐隐可以看到有房屋宅院的影子。厉秋风仔细回想昨夜的情形,模糊记得似乎就在前方折向右行。是以他心中暗想,原来昨晚离开那个老家伙的宅院之后,一路走到前方,这才右转进入这片林子。 他快步走到林子边缘,这才发觉脚下这条道路是从前面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右转而来的歧路。石板路宽达两丈有余,道路两边各有一排宅院。这些宅子都是白墙黑瓦,虽然并不高大,不过颇为精致。宅院背后也都是些参天古树,显见这些宅院也都有些年头了。 厉秋风倚在一株大树背后,看着眼前这些宅院,竟然没来由地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心下暗想,此前自己在永安城面对数万叛军,却也没有如此心生惧意。为何看到这些白墙黑瓦的宅院,心中却是一阵阵凉意涌了上来? 他伫立片刻,蓦然间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生惧意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感觉害怕的地步。 眼前虽然有道路、宅院,但是偏偏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且不只没有人影,连一声鸡鸣犬吠都听不到。 厉秋风悚然一惊,右手握紧了绣春刀。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与这里倒有些相像。 他和司徒桥等人在谷口村外池头庙之中,中了迷魂草之毒,陷入幻境之时,曾经见过一座鬼镇。鬼镇之中有一条大路,两侧都是白墙黑瓦的古宅。宅中居住的竟然是荆轲、秦舞阳等压根就不应该在世上出现之人。 虽然最后知道那座鬼镇只不过众人中了迷魂草之毒,在半梦半醒之中看到的幻像而已。但是其可怕程度,丝毫不亚于遇到了真正的恶鬼。 此时厉秋风看到的情形,与那座鬼镇倒有几分相似。 厉秋风心下大骇,暗想难道自己又中了迷魂草之毒,迷迷糊糊之间又陷入幻境不成?念及此处,他左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疼得险些叫出声来,这才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 厉秋风惊骇之下,心下疑云大起。突然想起那农夫曾经说过,封门村诡异之极,有表有里。表面上的封门村乃是一座假的村子,只有“里面”的封门村才是真正的村子。若真如那个农夫所说,自己昨晚被押送而来的这个村子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空留着这些宅院,却无人居住。 他想到这里,蓦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摇了摇头,暗想这里倒也并不是无人居住,至少昨晚遇到的那个老家伙就住在这个村子中。一想到那个老者,他心下更是有些惊疑不定。 厉秋风心下暗想,瞧那老者的模样,定然是封门村的首脑人物。只须将这个老家伙抓住,便能逼问出封门村的秘密。自己原本想直接逃出封门村,不过记得那老者居住的宅院便在自己来时的村口不远处。若是顺路能将这个老家伙擒住,或许能省掉不少麻烦。 念及此处,他心意已决,蹑手蹑脚地走到石板路的边缘,探出脑袋四处观望。此时他才发现身在一处山谷之中,石板路位于山谷中间,两侧排列着白墙黑瓦的宅院。左右观看,虽然望不到山谷两端的尽头,粗略计算,至少也能有三四百座宅院。只是四周既无人影,又无半点声音,死气沉沉得极为怪异。 厉秋风不敢公然沿着石板路走出山谷,是以他左右看了半天,心中倒有了主意。只见他左脚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正落在左侧一处宅子的屋顶。他施展轻功,记着昨夜来时的方向,直向村口奔去。只见他如大鸟一般,在宅子屋脊之上不停起落,只用了半盏茶工夫,已经到了这排宅子的尽头。 厉秋风停下了脚步,纵身一跃,已自落到了地面上。他凝视着右首第一座宅院,仔细回想昨晚的情形,确认这座宅院就是昨晚见到的那名老者的居处。只不过此时四周一片死寂,虽然天光在,却要比昨天晚上更为可怕。 厉秋风心想既然到了这里,不管情形如何,先去瞧瞧这个老家伙是否还在。若是找到了这个老家伙,便将他擒住之后带出封门村。既能让他给自己指明离开这个鬼地方的道路,又能逼问出封门村的秘密,岂不甚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无半分犹豫,身子一晃,已自冲入那座宅子的院子中。他知道此处危机四伏,尤其是有了昨晚被困石屋的教训,是以不敢有丝毫托大。待他冲到宅子门前,右手已然拔出绣春刀。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提刀,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就要推门。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说道:“我早就说过,事情都过了几百年了,咱们何必东躲西藏?堂堂正正跟徐家打上一架,就算丢了性命,也胜似这般整日里提心吊胆,没一刻安心。”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声音好生熟悉。只不过他转头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人影。但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传了过来,听声音正是来自昨夜他和黑袍人一同进村的方向。 此时厉秋风站在宅子门前,而来人片刻之后便要走进村口,只怕一眼便能望见自己。厉秋风情急之下,左手用力一推,屋门应手而开。厉秋风身子一闪,便即抢入屋中,反手便将屋门关上。 他藏在门后,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村口外走进一群人来,为首的那人赫然便是昨夜将自己押送到此地的黑袍人聂定南。他身边还跟着五六人,这些人高高矮矮,有老有少,个个面带忧色。 厉秋风见聂定南等人径直向自己所在的宅院走来,心下一凛,不敢再在门口窥伺。他转头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见这屋子并不是很大,正堂中放着一张方桌,旁边摆着四把椅子。厉秋风快步走进后堂。这后堂比正堂略小,墙边摆了一副书架,架上只零零散散放了几卷书籍。书架对面摆了一张木床,床上铺着被褥。除此之外,室中便别无他物。 厉秋风听得脚步声已到了门口。他虽然并未将聂定南放在心上,不过此时若是动起手来,只怕封门村倾巢而出。到了那时,自己双拳难敌四手,未必能全身而退。是以情急之下,他快步走到床边,一哈腰便钻入床下。 厉秋风刚刚在床下藏好,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已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桌椅挪动的声音。厉秋风知道众人已进了正堂,急忙屏住呼吸,凝神倾听正堂中的动静。 正堂中好一阵忙乱,突然之间声音尽数消失,四周立时安静了下来。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聂四哥说得不错!咱们五家逃到这里,已有五六百年。徐家当年害得咱们先祖家破人亡,这数百年间又四处追杀咱们,阴魂不散。好在祖先保佑,聂伯伯筹划周全,各位兄弟齐心合力,总算将徐家连根拔除。可是咱不明白的是为何徐家已灭,咱们还要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喝风饮露?!” 第八百八十八章 此人说完之后,其余几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厉秋风将身子缩在床下角落之中,只觉得四周灰尘四起,不断向他眼中、鼻中、口中涌去。他只得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心下暗想,听这几人说话的口气,似乎都是聂家的人。这伙人到这老者的宅子商议事情,可是那老者又去了哪里? 只听聂定南道:“几位兄弟,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聂、陆、赵、杜、花五家,自七百年前便聚居于此,可以称得上是同生共死,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若不是后来出了徐家这件事情,咱们自可以逍遥自在,做一个不问世间俗事的陶渊明。自从咱们五家被徐家坑害,迫得先祖们不得不全力与之周旋以来,几百年间无数场血战,才有了今日之局面。花家就不说了,剩下的四家在与徐家对抗之时,都是全力以赴,并没有一个孬种。远的不说,就说数月前海州那场大战,咱们聂家子弟死了二十多人,陆、赵、杜三家伤亡也是不少。眼下虽然说大敌已经被咱们消灭了,可是四家之间,不能就此生分了才是。” 却听一人冷笑道:“聂四哥,就怕别人不这样想!小弟早就听说了,陆二伯伯这些年背地里花了不少银子,在京城里上下打点,从内监到六部,都有他的人。” 此人话音方落,却听另外一人不屑的说道:“他花再多的银子也没有用!韩去思那点本事,做个洛阳知府都做不明白,全靠着聂大哥为他周旋,否则早他娘的翻了船了。这两年河南巡抚衙门好几次想拿下他洛阳知府的职位,是聂大哥上下打点,才保住了他的知府一职。陆二伯伯如此费心,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先前那人说道:“老六,要不说你粗鲁莽撞,办事肤浅。你怎么就知道陆二伯伯要扶上位的就是韩去思?海州一战,杜、赵两家死伤惨重,已不成气候。可是陆家只死了二十多人,而且都是些小脚色。我瞧着陆二伯伯这些年对咱们聂伯伯一向是阳奉阴违,暗地里积蓄实力,可不一定安着什么好心。”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聂定南道:“五弟,陆二伯伯可不是好惹的,就算我爹爹也要让他几分。他若知道你在背后如此编排他,到时候找你算账,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那人冷笑一声,口中说道:“编排?四哥,我说的话字字都有出处,绝对没有虚妄之语。”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聂伯伯做事公正,咱们都是心服口服。不过做为晚辈,小弟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打压咱们聂家子弟?就拿赵家来说,他们这几代人个个都是草包,可是聂伯伯花了大把银子,将胡坤这样一个粗汉推上了汝阳卫指挥使的位子,是咱们五家眼下在河南最大的官儿。陆家就不用说了,韩去思做了知府,还有几个陆家的子弟做了知县。我瞧着再过几年,只怕河南有一半的地盘是陆家说了算。杜家人丁本来就不兴旺,聂伯伯要黄崇做修武县知县,算是给他一个安身之地。不过我可听说了,黄崇一直心怀不满,认为聂伯伯打压了他。而且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整日里忧心忡忡,担心没有人继承杜家的香火,落得和花家一般下场。其实他不知道,就凭他那点本事,做个知县已经是高抬他了。 “可是再看看咱们聂家子弟。定中大哥是咱们这一代最为杰出的一个,胸中有韬略,是大将之才,却只能藏身于洛阳知府衙门,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师爷。百行虽然品行差点,却也颇有智计,小诸葛这个外号也不是白叫的。他之所以拼命搂银子,却也是因为聂伯伯只让他做一个小小的修武县衙门的师爷,他心下不满,这才大肆搜刮。以他的才气,别说黄崇,就连韩去思也远远比不了。他若下了科场,点个翰林想来并非难事。 “再说咱们几个。老六是花生贩子,整天在河南各地忙活,跟一些村野老汉讨价还价。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可是看上去倒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老七在洛阳城给人家医马,每日闻着腥骚恶臭,弄得不像人样。老八在开封做砖匠,去年因为一场雨浇坏了要送往京城垒城墙的青砖,挨了二十大板,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老九就不用说了,在关外贩牲口,几年也见不上一面……” 这人话音未落,却听聂定南冷笑道:“老五,你还没说你自己罢?你两岁识千字,五岁做文章,九岁得到河南学政金口一赞,称你是千年难遇之人才,终将成为河南文胆。只是这些年来,我爹爹不许你下科场应试,是以你只能做一个私塾先生,心下颇为不满,是也不是?” 聂定南说完之后,屋子中登时一片寂静,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到。厉秋风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被这些人发现行迹。他倒并不是担心自己武功不敌聂定南等人,而是因为他一心想要查出封门村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只不过纪定中、胡坤、韩去思等人武功虽然不高,不过个个狡诈多计,又都是官府中人,想要逼问他们说出秘密,只怕比登天还难。但是今日机缘巧合,自己无意中藏在床下,却能听到这些人秘密商议。这要比自己将这些人擒住逼问,更容易查知机密。是以他存了一万个小心,生怕泄露了行踪。 只听那老五说道:“四哥这话可冤枉弟弟了。聂伯伯是咱们聂家的带头人,处事公正,咱们无不敬服。他老人家嫡出六子一女,六弟早亡,暂且不说。二哥定东、三哥定西、五哥定北都是为了咱们聂家而死在徐家手中。咱们聂家其他各房,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慢说聂伯伯要弟弟做一个私塾先生,便是要了弟弟这条性命,弟弟也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送了出去。弟弟只是不明白聂伯伯为何将好处都给了陆、赵、杜三家,让他们三家的子弟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偏偏咱们聂家子弟一个个只能忍气吞声?四哥不妨想想,就在二百多年之前,还是五家共同议事之时,咱们聂家子弟出了多少名臣大将,富户豪绅?怎么聂家被推为五家首领,咱们聂家子弟的地位却一落千丈。做官是想都不要想了,就连做一个土财主都成了奢望。倒是陆、赵、杜、花四家子弟一个个发达起来,升官发财不说,在咱们聂家子弟面前更是耀武扬威。昨晚我在修武县时,百行兄弟亲口对我说过,黄崇现在都敢对他指手划脚,这还了得?!” 厉秋风听这几人说话,心下暗想,原来这些人都是聂家子弟。看来聂、陆、杜、赵、花五家最初地位平等,只是后来聂家虽然做了首领,但是对聂家子弟约束甚严,是以这几人心下不满。不过瞧纪定中和张百行的模样,韩去思和黄崇虽然名义上是两人的东家,却要受两人的挟制。这个聂老五如此愤愤不平,多半还是因为只让他做一个私塾先生,才会如此恼火。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都对聂家子弟受到打压极是不满。便在此时,忽听屋外传来一声咳嗽。众人立时住口,屋内屋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聂定南说道:“老爷子回来了,各位兄弟有事情,尽管和老爷子说便是。” 聂定南话音方落,只听“吱呀”一声,想来是屋门已被人推开。随后一阵桌椅挪动之声,紧接着听那聂老五说道:“聂伯伯好。多日不见,聂伯伯越发清健了。”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五,你这是当面拍马屁。我这副模样,只怕一阵风吹过,都能摔一个狗啃屎,你还说我越发清健,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 聂老五连称不敢,其余几人也纷纷向那人问好。厉秋风已然听出这人正是昨晚那老者的声音,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不知道去了哪里,偏巧这时回来。这些人正说得起劲,只怕老家伙一到,这伙人便不敢像方才那般出言无忌了。可惜,可惜。” 第八百八十九章 只听那老者说道:“方才我在门外,倒也听到你们说的几句话。” 他此言一出,屋中立时又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只听聂定南干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儿子和几位兄弟只是随便议论,做不得数,还望爹爹不要在意。” 聂老五附和着说道:“四哥说得是,咱们就是聚在一起胡说八道。聂伯伯就当咱们在放屁,千万不可生气。”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似乎正在思忖事情,是以屋中又安静了下来。 半晌之后,只听那老者缓缓说道:“各位子侄,我有一个句话想问问大家。自从咱们聂家被公推为聂、陆、赵、杜、花五家的首领之后,若论起人丁兴旺,五家之中以哪一家为首?” 老者说完之后,一时之间却无人回答。那老者接着说道:“怎么,你们是知道了不说,还是压根就不想说?” 只听聂老五陪着笑说道:“既然各位兄弟都不说话,侄子便大着胆子抛砖引玉。若论起人丁兴旺,自然是咱们聂家了。” 那老者“哦”了一声,接着问道:“老五可知道咱们聂家现在有多少人丁?” 聂老五这次却没有立即回答,嗫嚅半天,最后咳嗽了两声,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小侄愚笨,这个倒不知道。” 他话音方落,却听聂定南笑道:“前年大哥谋划对付徐家的计策之时,曾经计算过聂、陆、杜、赵四家的丁数。我记得大哥说过,咱们聂家共六辈,上上下下加起来有四十三房,男丁二千六百三十九人,未出嫁的女子三百八十二人。其中修习过武艺,能够上阵搏杀的共二千一百一十七人。不过这是前年的丁数,经过这两年,眼下或许会有些变化。” 聂定南说完之后,聂老五笑道:“还是大哥和四哥心细,咱们这些兄弟差得远了。” 聂定南道:“我大哥为了对付徐家,苦思六年,才想出将徐家一举俱歼的妙计。他用的是曹孟德剿灭西凉马超、韩遂的战法,设下计谋之时,自然要知已知彼。不只要知道徐家的虚实,更要查清楚咱们自己的丁数。咱们五家与徐家缠斗了数百年,若以实力而论,自然是远在徐家之上。可是屡屡吃亏,花家更是因此灭门,思来想去,无非是因为徐家在暗,咱们在明。徐家之人行事诡秘,分居各地,从来不汇集于一处,而是各自为战。比如说咱们在河南剿灭一伙徐家的凶徒,但是却被藏在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的徐家子弟暗中窥伺到咱们的弱点,他们暗中偷袭,咱们猝不及防,便落了一个伤亡惨重的下场。我大哥想到了徐家这种手段,便定下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计谋。派出咱们四家的得力子弟散居各地,打探徐家的形迹。徐家知道封门村是咱们五家的大本营,防卫必定森严,数百年前曾数次攻击封门村,结果每次都是大败而回,几乎弄得徐家全军覆没。是以他们采用了‘先弱其枝、再断其干’的法子,舍封门村不攻,而是全力剪除咱们分散在各地的羽翼。如此一来,咱们四家的精英尽数汇集于封门村,虎视徐家在各地对咱们的子弟进行围攻,最终找出了徐家主事之人藏身的大本营,这才于数月前突然精英尽出,同时攻击徐家三处秘营,斩杀徐家一千多人,就此除掉了咱们五家数百年来的心腹大患。” 聂定南越说越兴奋,话语之中处处都在吹捧那个所谓“大哥”的功绩。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所说的“大哥”,十有八九便是藏身在洛阳知府衙门中的纪定中。想来纪定中原本叫做聂定中,与聂定南应该是亲兄弟。而聂老五等人与纪定中、聂定南虽然是同族兄弟,毕竟还是差着一层。是以听聂定南大肆吹嘘纪定中,几人虽然出声附和,却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聂定南正说得起劲,忽听那老者咳嗽了一声。聂定南立时住口不说。只听那老者说道:“如今说起咱们五家,自然都是说聂、陆、赵、杜、花。这姓氏的顺序可不是随意排列,而是按照五家的实力和地位定出了高低先后。可是在数百年前,若提起咱们封门村五家,却是花、陆、杜、聂、赵。那时花家凌驾于其余四家之上,威风赫赫。可是后来怎么样?花家灭门,咱们聂家做了首领。”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以花家当时的势力,尚在今日咱们聂家之上。可是不过百年,花家子弟便死的死,亡的亡,最后落了一个灭族的下场。你们可知原因何在?” 聂定南、聂老五等人俱都沉默无语,屋子中静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厉秋风屏住呼吸,身子缩在床下,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那老者说道:“花家当年在五家之中排名第一,与徐家缠斗之时,一向是以花家为首。一二百年过后,双方大架打了十几场,死伤惨重。花家作为五家的首领,确是每战争先,是以花家的精英人物死伤最重。而徐家知道花家是五家的首领之后,便将狙杀的目标定在了花家身上。自唐朝末年至南宋初年,不到二百年的时间里,花家被徐家暗杀的族长便有十一人,此外死在徐家派出的杀手手下的花家子弟更是不计其数。正因为花家的精英人物死伤如此之多,到了南宋初年,花家已然势微,撑不起咱们五家首领的地位。其后杜家出了几位了不起的子弟,咱们五家的排名又变成了杜、陆、聂、花、赵。只不过杜家只做了几十年的首领,因为热衷官场功名,参与到朝廷党争之中,险些灭族,从此一蹰不振。其时咱们聂家先祖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被五家推为首领,不只救出了杜家的残余子弟,还挫败了徐家的偷袭,杀了徐家两任族长。从那时起,五家的排名就变成了聂、陆、赵、杜、花。” 厉秋风听这老者侃侃而谈,却是越听越惊心。想不到这五个家族竟然有如此漫长的过往,而且数百年间风波诡谲,实在出人意料之外。只是听这老者所说,聂、陆、赵、杜、花五家虽然同仇敌忾,与徐家缠斗不休,可是这五家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想来相互算计之事也做了不少。 那老者说道:“当时咱们聂家的那位先祖虽然做了五家的首领,成了封门村千阴洞的掌门人,却居安思危,一心要为咱们聂家图个长远之计。他老人家站得高,看得远,想到了当年花家和杜家的下场,便定下了韬光养晦的大计。自那时起,便规定咱们聂家子弟不官不商,不武不文,只做手艺活儿。出头露面的事情尽数交给陆、赵、杜、花四家子弟去做,咱们聂家子弟只在背后出谋画策。你们看看这二百多年,咱们聂家子弟与那四家相比,虽然默默无闻,不如别家子弟半点风光,可是每房子弟大都平平安安,横死之人那是少之又少。” 老者说到这里,喘了几口粗气,似乎颇为感慨,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徐家已灭,咱们数百年来的大敌就此消失。看看其余几家,花家已经灭门,杜家眼下只剩下三房。其中两房的男丁已在海州之战中尽数战死,留下五个寡妇和两个闺女。依照咱们五家的规矩,封门村之事只有男丁知晓,便是自己的媳妇儿也不能告知。是以这两房已经不算是杜家人。我已吩咐老四,杜家每家寡妇分给纹银五千两,孤女一万两,足够她们过活了。剩下的一房便是黄崇。黄崇今年已近五十,只有一个丫头,看样子不会再有子嗣。杜家至黄崇这一代也就算绝了后了。赵家在海州之战中死了一百五十五人,六房尽灭,只剩下胡坤一支。胡坤的独子胡一岳前日又死在修武县城中,就看老胡能不能大显神威,赶在家伙什儿没用之前再生个大胖小子。否则胡家的万贯家财,还有汝阳、洛阳、开封、京城中的数十处宅子,只怕都得落在别人手中了。” 第八百九十章 聂定南听那老者说话,俱都沉默不语。 厉秋风藏在内室床下,心下暗想,这老者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统领聂家,不图虚名,躲在陆、赵、杜三家背后,不只掌握了封门村这四个家族的实权,更是将其他三家做了挡箭的盾牌。聂老五等人瞧不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实在是蠢到家了。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那老者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咱们聂家子弟虽然辛苦了一些,可是一来没有性命之忧,二来银钱上可从来没有亏欠过大家。老五,你每年的例项银子是一万二千两罢?另外在开封还有两处宅子,每日里教书喝茶,游山玩水,何等悠闲自在。只怕坐镇开封府的河南巡抚,也没你这般逍遥。” 只听聂老五陪笑道:“聂伯伯说得是。是您老人家关照小侄,每年给小侄加了四千两银子。” 那老者说道:“银子还是小事。像老五做了私塾先生,老六贩花生,老七医马,老八开砖窑,老九在关外贩牲口,老十一在风陵渡开木器行,老十二在汝阳开染房。其他定字辈的子弟也都有了一份营生。正因为如此,这几年咱们派到各地打探徐家行踪之时,定字辈的子侄都避了过去,陆、赵、杜三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到了海州决战之时,咱们聂家派出的人丁虽然最多,可是都是一些远房旁支的子弟。陆、赵、杜三家却是精英尽出。老五、老六、老七,你们不妨想想,若不是平日里你们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做一份小本的营生,而是当官发财,个个风光无限,海州之战,你们能不参与吗?” 聂老五等人默然不语,显然对老者所说之事并无异议。 那老者接着说道:“你们每人每年的例项银子都在一万两以上,家中有儿子的,还要增加三千两。几年下来,每一个都是家财万贯,尽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再看陆、赵、杜三家,他们出来做官和发财的子弟虽然有四五十人,可是剩下的一两千人还不是要为了生计奔波?他们的例项银子,每人每年不过几百两,还要时时与徐家人生死相搏。若是能与你们几人换换,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开心。就算胡坤、韩去思等人身居高位,看起来风光。可是他们每年向千阴洞交纳的岁银分别为三万两和二万两,自已手中剩下的银子,只怕比你们也并未多出多少。老五,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聂老五笑道:“聂伯伯教训得是,小侄谨记您老人家的教诲。只是小侄原本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瞧不惯陆、赵、杜三家子弟飞扬跋扈的模样。去年咱们在封门村大会之时,除了杜家对咱们聂家还算恭谨有礼之外,陆二伯伯、胡坤等人说话之时,可都透着一股傲慢。小侄以为这些年咱们四家好生兴旺,全是因为聂伯伯高瞻远瞩,筹划有方,才能有此局面。别的不说,聂伯伯在二十多年前便在江南购买土地、桑田,到如今每年单只田租一项便有二十余万两银的收入,更别说桑田、织厂了。此前数百年间,咱们五家与徐家对峙、收买江湖同道替咱们办事、五家子弟的生老病死、每日吃穿,大都靠着千阴洞那笔银钱。虽然历代先祖为了后代生计着想,也曾购买土地,兴办当铺、绸缎庄,可是五家子孙繁衍,用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到了南宋末年,仅靠千阴洞的金银珠宝,实际上已是入不敷出,不得不变卖一些珠宝字画。直到聂伯伯您老人家主事之后,不只弥补了历年亏空,千阴洞积攒的银子也是巨万。此次海州一战,固然是定中大哥巧妙谋划,只是若没有聂伯伯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收买海盗相助,又岂能将徐家一举俱歼?”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巨震,暗想原来聂、陆、赵、杜四家为了对付徐家,竟然花费巨资,收买海盗助拳。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听被派到东南沿海打探军情的锦衣卫提过,沿海的海盗大半都与倭寇暗中勾结,接受倭寇的号令。怪不得倭寇会潜入中原,十有八九与聂、陆、赵、杜四家收买海盗围剿徐家有关。可是这五家与徐家到底有何仇恨,竟然不惜与倭寇勾结?此事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 只听那老者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老五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江湖也好,庙堂也罢,其实为人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咱们五家与徐家缠斗了五六百年,与两国交战也没有什么不同。不只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对敌,像用间、暗杀、收买等手段都得用上。而这一切事情,若是没有银子,那是想也休想。疆场打仗,打的便是银子。咱们与徐家缠斗,也是要靠银子。徐家阴险歹毒,狡诈之极。自从咱们聂家做了五家的首领之后,打得徐家丢盔弃甲,狼狈不堪。这些凶徒陷入穷途末路之后,竟然与倭寇勾结,不惜做汉奸,也要灭了咱们五家。我自问自己为了消灭徐家,确曾做过一些违心之事,但是人生在世,有一件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你们可知是什么事情吗?” 聂老五道:“愿听聂伯伯教诲。” 只听那老者一字一句地说道:“绝对不能做汉奸!” 聂定南等人齐声说道:“是,咱们谨遵教诲。” 厉秋风本来对这老者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听他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心下也是颇为震惊。暗想这老者虽然狡诈,不过还没有忘记自己是炎黄子孙,于大节上并无过失。只不过念及此处,他突然想起聂老五方才说这老者花了五十万两银子收买海盗对付徐家,不由又对这老者起了怀疑。 只听那老者说道:“咱们查知徐家与倭寇勾结之后,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咱们与徐家虽然有数百年的仇恨,不过毕竟都是汉人,再怎么说也不能便宜了倭寇。一旦徐家将倭寇引入中原,双方里应外合,遭殃的不只是咱们五家,只怕大明从此不得安生。我与定中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用倭寇来对付徐家。那些倭寇贪婪之极,不只要染指大明江山,更要掠夺咱们汉人百姓的银钱。是以我花了五十万两银子,才让倭寇首领动了心,在关键之时反戈一击,徐家没有想到倭寇突然翻脸,慌张失措,这才落入咱们的陷阱,落了一个灭族的下场。 “眼下徐家已灭,倭寇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只拿了咱们五十万两银子,还想将势力扩张到河南。嘿嘿,只不过他们清秋大梦做得虽好,却不知道咱们早就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法子。此次倭寇大举赶赴河南,自以为可以大功告成。而咱们早就布好了陷阱,只是因为倭寇的大头目尚未到达,这才隐忍未发而已。只不过这些倭寇太过狠毒,不知道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竟然被倭寇一把火烧成了白地。眼下倭寇已聚集在修武县城内外,虽然已在咱们的监视之中,不过须要防备这些倭寇另有图谋,咱们一刻也马虎不得。待倭寇大头目赶到之后,咱们将这些倭寇一鼓俱歼,到了那时,才能够高枕无忧。”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终于明白倭寇为何会潜入中原。原来这些扶桑人想借着助封门村五家消灭徐家之机,大举进入中原。若是这一阴谋得以实现,这些倭寇在中原和东南沿海同时作乱,只怕大明将永无宁日。好在聂家并不是真心要与倭寇合作,正准备将倭寇一举消灭。如此看来,不管聂家与徐家到底有什么仇恨,自己都要助聂家一臂之力,先将倭寇除掉再说。 第八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聂老五道:“聂伯伯,小侄昨日赶来之时,听说前几天修武县城左近有好几伙江湖人物被人截杀,难道都是倭寇干的吗?” 那老者道:“这事情奇就奇在这里。我约见过倭寇的几个头目,他们都不承认做过此事。可是若不是倭寇下的手,又有哪个江湖帮派能有如此势力,一次便杀掉七八十名武林高手?” 聂定南道:“爹爹,大哥昨日传来口信,说是他和韩去思已经召见了到达修武县城内的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大哥利用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被消灭一事,与各大门派约定联手查清此事,保护修武县城内的百姓平安。当然这是明面儿上的话,实际上大哥是想借助这些武林高手之力,对付潜入中原的倭寇。这些人虽然一团散沙,不过武功不弱,用来对付倭寇,自然是再好不过。” 聂老五笑道:“数月之前,定中大哥说是要广撒英雄贴,请江湖各大帮派齐赴云台山。当时咱们还不知道其中的玄妙所在,现在才明白定中大哥早就想好了对付倭寇的手段。先花银子收买倭寇反水,将徐家一鼓俱歼。然后再利用聚集到云台山的武林高手对付倭寇,将倭寇尽数消灭。咱们前前后后只须坐山观战斗,待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之际,最后再由咱们出来收拾残局。这计谋实在是巧妙之极,咱们这些兄弟只有佩服的份儿。” 那老者说道:“定中为了消灭徐家,这几年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不只在江湖之中到处安插眼线,而且还收买了各地不少官员,黑白两道双管齐下,以求万全之策。幸亏他早有准备,无意中得知无极观竟然在当年武林各大门派围剿魔教一役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各大门派当时便立下盟约,只要无极观求助,各帮各派都要全力赴援。定中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才想出了假借无极观的名头,向各大门派救援,使得各路武林高手齐聚云台山的计谋。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咱们本来谎称无极观遭到围攻,想不到真有人一把火将无极观烧了。虽然倭寇不承认是他们下的手,但是依我和定中来看,此事绝对与倭寇有关。待咱们将倭寇全都杀掉之后,也算是为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中死难的道士、和尚报了大仇。” 厉秋风藏在床下,心中的疑团终于一一解开了。原来一切事情的起源都是因为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之间的血海深仇。双方缠斗了数百年,最后徐家与倭寇勾结,要将封门村五家一举消灭。聂家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由纪定中筹划了一条计谋。即花费五十万两银子,要收买倭寇反戈一击,双方联手夹击徐家。纪定中定下这条计谋之时,便打算在消灭徐家之后,连倭寇也一举除掉。只不过单凭聂家的力量,要消灭倭寇并不容易。他便想借用武林各大门派的力量,将倭寇全都杀掉。其时聂家恰好探听到无极观与武林各大门派有约,便利用此事,借用无极观之名向各大门派发出求救信。 纪定中计算得甚是准确,在消灭了徐家之后,诱使倭寇潜入中原之时,才将求救信发出。是以江湖各大门派赶到云台山左近之时,恰好能与倭寇不期而遇。到了那时,聂、陆、赵、杜四家趁机煽风点火,挑动双方大打出手,四家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力了。这条计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既能除掉五家数百年的世仇徐家,又能将倭寇一举消灭。而且厉秋风隐隐猜到聂家的图谋并不止这些,或许还要借这个机会,将陆、赵、杜三家也一并挑了。到了那时,聂家子弟便可以不必隐姓埋名,堂而皇之的出面做官或是成为富商豪绅。这老者和纪定中心思缜密,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 却听聂定南说道:“爹爹和大哥所定的计谋确实了得。眼下徐家已灭,咱们只等着倭寇的大头目到了之后,便要利用武林各大门派的力量,将倭寇一举消灭。这些倭寇为祸东南沿海,个个身经百战,确是极难对付之辈。不过他们再厉害,想来也敌不过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各大门派武林高手的围攻。等到倭寇也被咱们灭了之后,各位兄弟便不必隐藏行迹,该做官的做官,该发财的发财,咱们聂家扬眉吐气的日子总算就要到了。” 聂老五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对那老者和纪定中大送高帽。过了半晌,却听那老者说道:“好啦好啦,咱们都是一家人,马屁就不要拍了。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能说出口的时候。大伙儿须得谨小慎微,万万不能马虎大意。”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数日之前,锦衣卫突然出现在修武县城。据百行和黄崇说,公开露面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自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对锦衣卫的势力有所压制,先帝在时令百官和百姓谈之色变的北镇抚司的势力已不如往昔。不过锦衣卫仍然大权在握,各地官员对之畏惧如虎。而且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北镇抚司的千户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修武县城。而且据说这名千户的背后还跟着一个老者。这老者虽然并未开口说话,但是那名千户对他却是极为恭敬,因此此人十有八九是锦衣卫的大官。定中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可以说是非常高兴。因为锦衣卫出现在修武县城,咱们不只可以利用武林各大门派替咱们效力,而且还可以借助锦衣卫的势力来对付倭寇。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还没等咱们下手,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便被人一把火烧了,道观和寺院中四五百名道士、和尚无一生还,实在是大明开国以来少见之惨案。锦衣卫既然到了修武县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锦衣卫赶往云台山之后,便突然有谣言流传了出来,说是锦衣卫大举进入河南,便是要对河南各大门派下手。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这把火便是锦衣卫放的。锦衣卫虽然权势煊天,可是这等大案若真是他们做的,只怕立时成为众矢之的,到时抵达修武县城的各大门派群起而攻之,锦衣卫再厉害,却也有全军覆没之危。我听百行说,这谣言流传出来之后的第三天,锦衣卫突然从修武县城撤走,一二百号人竟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与定中、百行议论过此事,怀疑是有人嫌锦衣卫留在修武县城碍眼,这才平空造出谣言,迫使锦衣卫撤出修武县城。依我看来,此事十有八九也是倭寇想出的法子。因为锦衣卫突然到了河南,对倭寇自然威胁最大。倭寇为了保证即将到达河南的大头目的安全,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先灭了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制造出这样一起惊天血案。锦衣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得前往云台山。倭寇趁机造出谣言,将杀人的罪过全都推到锦衣卫身上,迫使锦衣卫退出修武县城。这样一来,倭寇大头目到来之时,倭寇行事便要容易得多。” 只听聂老五说道:“他奶奶的,这帮扶桑小鬼子,想不到行事如此毒辣。海州之战我没赶上,这次咱们围攻这些王八蛋之时,我可一定要向聂伯伯请命出战,非要杀几个倭寇过过瘾不可。” 第八百九十二章 聂定南笑道:“也幸亏这些倭寇骁勇,否则徐家也不会一败涂地。不过我大哥已定下了妙计,倒也不用咱们兄弟出手。眼下胡坤的三千铁骑就埋伏在修武县城外,城内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各帮派的武林高手也有近三千人。倭寇撑死了不过三四百人。待倭寇的大头目到了之后,咱们便揭穿倭寇的身份,武林各大门派必然群起而攻之,倭寇虽然骁勇狠毒,却也绝对不是各帮派武林高手的对手。就算有少许倭寇逃出了修武县城,只怕也是筋疲力尽。到了那时,胡坤的三千铁骑突然杀出,倭寇若是有一人能逃走,我自己割了自己的脑袋来向爹爹和各位兄弟请罪。哈哈,哈哈。” 厉秋风听聂定南得意之极的笑声,心下暗想,纪定中这计谋算是狠毒之极。不过用来对付倭寇,倒也算是适得其所。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中的道士、僧人也不下三四百人,尽数被人活活烧死,十有八九便是倭寇下的手。这些扶桑恶贼在东南沿海肆虐多年,杀伤军民无数,此次被聂家算计,也算是报应不爽。 他正思忖之际,却听那老者说道:“老四也不要如此托大。倭寇的大头目始终没有露面,乃是咱们的心头之患。大明立国之初,倭寇便时时侵扰东南沿海一带。只不过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英明神武,我大明将士上下用心,打得倭寇狼狈不堪,几乎全军覆没,自此不敢窥伺我大明江山。只可惜后来的几位皇帝昏庸无道,英宗更是荒唐,重用奸臣王振,才有了土木堡之变。大明军中精锐,尽数丧命于此役。虽有于谦拨乱反正,只不过为时已晚。倭寇瞧出便宜,便在东南沿海的岛屿上盘踞下来,成为大明心腹之患。可笑的是朝廷大佬,只将眼睛盯在鞑子身上,视倭寇为疥癣之患,不足为虑。加上朝廷党争日益激烈,内阁几位大人水火不容,哪还有心思去对付倭寇?各地的备倭指挥使只会吃空额,喝兵血,朝廷武备松驰,弄成了今天这样一个尴尬局面。海州之战,出面和咱们联络的几个倭寇的头目虽然狡诈多计,武功也不错,不过对这个大头目都是十分敬服。而这个大头目一直没有现身,焉知此人不是有所防备?是以咱们半分也马虎不得,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聂老五道:“聂伯伯说的是。眼下咱们已在黄河渡口遍设眼线,只要一有那个大头目过河的消息,便即飞鸽传书。到了那时,您老坐镇封门村,定中大哥在修武县指挥全局,调动武林各大门派和汝阳卫三千铁骑、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大伙儿一拥而上,任那倭寇的大头目再厉害,也非得落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不可。” 聂老五说完之后,其余几名聂家子弟也纷纷随声附和。那老者又叮嘱了众人几句,最后说道:“这次将你们几个叫了回来,除了商议对付倭寇之事外,今年修武县城花灯祭所需的银两也一并交给你们带回去。这是六百多年来第一次没有徐家威胁的花灯祭,大伙儿要好好乐上一乐。等到明年开春,咱们聂家的子侄便可扬眉吐气,该下科场的下科场,想买田置地的买田置地。到了那时,我这老头子也算卸下了千斤重胆,乐得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田舍翁……” 老者的话音未落,忽听聂定南说道:“有人来了!” 厉秋风心下一惊,暗想难道自己不小心被这人发现了不成?正自惊讶之时,却听得正堂之中一阵桌椅响动,想来聂家诸人已站了起来。厉秋风躺在床下,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若是聂家诸人冲了进来,他虽然此时并不想杀伤众人,却也须得自保,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挥刀杀将出去。 便在此时,只听“咣当”一声响,却是正堂的房门被人一下子推开,紧接着有人仓皇叫道:“四爷,那个人、那个人跑啦!” 只听聂定南怒道:“你也算咱们聂家的老人了,怎么如此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连声赔罪。只听那老者说道:“哪个人跑了?” 只听那人说道:“启禀老太爷,就是昨天半夜四爷送到石屋的那个小子。我和老张一早去给他送饭,谁知这个小王八蛋拿着刀子冲了出来。我和老张拦他不住,竟然被他逃走了……” 厉秋风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早上前去石屋给自己送饭的两个灰衣老者中的一个。那两个老者年近七十,又不懂得武功,估计被自己吓得够呛。待自己逃走之后,这人才赶过来报信。只不过山路崎岖,他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这里。 只听那老者说道:“他逃不掉的。不过这人既然是武当派的记名弟子,想来也不是坏人,否则范崇印也不会收他为徒。他能将陆老七送回封门村,确也是一副侠义心肠,咱们也不必与他为难。昨夜将他留在村中,一是怕他在山中乱闯,坠入山涧之中,不免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二是怕他另有所图,先关在石屋之中,仔细观察几日,待确认无事之后,再放他出山。眼下他虽然逃出石屋,不过想要离开封门村,只有一条路可走。咱们在洞口守卫森严,这个武当派的小子武功又差劲得很,只怕一露头,便会被咱们逮住。” 聂老五道:“聂伯伯说的不错。不过咱们也须得防备这小子狗急跳墙,伤到了聂伯伯可就不好了。您看我们几个是不是暂时留下来,待抓到那个小子之后,再出山办事不迟……” 聂老五话音未落,却听那老者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你们要去办的是头等大事,关系到咱们聂、陆、赵、杜四家的生死存亡。这个小子到了咱们封门村,只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有老四在这里陪着我,又有什么人能够伤我?何况这座封门村乃是按照奇门五行设置,这小子一头撞了进来,转也给他转一个昏头转向,只怕不过半日,便会被咱们擒住。” 聂老五讪笑着说道:“聂伯伯教训得是。咱们几个兄弟下山之后,立即按照您老人家的吩咐,守住黄河渡口到修武县城的几处要道,只要发现倭寇的大头目到了,便即飞鸽传书,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那老者说道:“老五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你们马上下山,依计行事,绝对不可马虎托大,若是有谁办事不力,可别怪我家法从事!” 老者说出这句话时,语气颇为阴森。聂老五等人连声称是,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厉秋风躲在床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听得聂家诸人又商议了几句,最后那老者说道:“老四,你替我送送老五他们。我有些乏了,就不去送他们了。” 聂老五急忙说道:“聂伯伯不必客气,咱们自行下山便是。四哥在这里陪着您老人家,咱们一有消息,便会通知大哥他们。” 只听得正堂一阵桌椅响动,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向屋外走去。厉秋风心想那老者和聂定南定会送到门口,此时正是脱身的大好时机。是以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下钻了出来,一个箭步到了窗前,轻轻将窗推开,双手在窗台上一撑,身子已从窗户翻到了屋外。他回身将窗户轻轻关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屋后的情形,见四周并无异状,这才蹑手蹑脚地绕向了屋子右侧。只听得院子中脚步声渐行渐远,想来是聂老五等人已去得远了。他生怕那老者和聂定南察觉,躲在屋子后面,直到屋子中一直没有什么异动,他才从右首石墙跃了出去,直向昨晚进村时的那个石洞的方向奔了过去。 第八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方才听那老者说话,知道封门村中的道路房屋依照奇门五行设置,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不过他一路奔了下去,却也并未迷路,不过半盏茶工夫,看到数百步外,突然出现了一堵高达百余丈的峭壁。 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闪身躲到了道路右侧一株大树后面。半晌之后,四周并无异状,他这才探出头来向那堵峭壁望去。只见这峭壁顶天立地一般立于前方,便似一柄利刃,自空中劈了下来,恰好将前路完全堵死。峭壁平滑之极,没有半点凹凸,更无树木杂草,即便是猿猴也难以攀爬而上,轻功高手自然也是无计可施。直到此刻,厉秋风才知道那老者所说的进出封门村只有一条通道是何意思。从此处的地形来看,与云台山无极观外那处石壁倒是极为相像。而通往村外的那条石洞,想必就在这堵峭壁之下。 厉秋风方才听聂家诸人说话,知道这条石洞守卫森严。只不过昨晚被聂定南押入封门村之时,曾经从这条石洞经过,却也无人盘查。想来聂定南知道这石洞的机关消息所在,石洞的守卫便没有出面阻拦。只不过自己此时要想冲过去,一是担心打草惊蛇,二是就算自己冲进了石洞,若是洞内遍设机关消息,自己又不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对机关消息之术所知不多,贸然闯入石油,就和昨晚被困石屋一般。聂家诸人只须将石洞两端封闭,自己便无计可施,非得活生生饿死在石洞中不可。 他正焦急之间,忽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从他奔来的方向传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又缩回了大树后面。只听脚步声杂乱沉重,慢慢走到了近前。 厉秋风悄悄探出头去,却见一个人正自走了过来。 只见此人身穿灰袍,须发皆白,左手提着一个竹篮,右手拄着一根木杖,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气喘嘘嘘,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厉秋风见了此人,心下一怔,暗想这不是给自己送饭的那两名灰衣老者中的一个吗?不知道方才跑到聂家诸人面前报信的是不是此人。 他正思忖之际,灰衣老者已然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他近前。厉秋风知道此时不能有半分犹豫,是以他右足一点,电光火石之间已到了那老者身前。 灰衣老者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站在他面前。老者吓得张嘴便要惊叫,厉秋风出手如电,瞬间便点中了那灰衣老者腰间的哑穴和胸口膻中穴。灰衣老者只觉得全身酸麻,便向地上倒去。厉秋风右手抓住他的身子,却又奔回到大树之后。 灰衣老者被厉秋风放到了树后,这才略略有些清醒过来,正想着张嘴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声来。他一脸惊恐地看着站在身边的厉秋风,若不是身上要穴被点中,全身酸麻无力,只怕此刻已经跪地求饶了。 厉秋风蹲下身子,右手拔出绣春刀,压在灰衣老者的脖颈之上,低声说道:“你若是想活命,就乖乖地听我说话。否则我手腕只须轻轻用力,你这颗人头就保不住了。” 那老者一脸仓皇,眨了眨眼睛,似有求饶之意。 厉秋风左手解开了灰衣老者的哑穴,只是膻中穴却没给他解开。灰衣老者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喉间气息已顺畅了不少,却也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 厉秋风见灰衣老者没有异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低声说道:“你是什么人,这是要去哪里?” 灰衣老者咳嗽了一声,颤声说道:“小老儿、小老儿是老太爷的厨子。他老人家今日要吃他最爱吃的鹌鹑肉馅的包子。小老儿这就要到山下阎家集去、去买鹌鹑……” 厉秋风听这老者的声音,与方才躲在床下听到的那个报信的老者声音完全不同,暗想那个姓聂的老家伙排场当真不小,竟然用了两个厨子。他盯着灰衣老者的眼睛,口中说道:“你若下山,是不是要经过一条石洞?” 灰衣老者此时惊魂稍定,不似方才那般手足无措,说话也利索了不少:“是的。进出封门村,只有这一条通道。” 厉秋风略一沉吟,对灰衣老者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一会儿你带我从石洞那里下山。” 灰衣老者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这、这可不行!石洞守卫森严,他们不识得你,绝对不会放你离开……” 厉秋风冷笑道:“这就要靠你想法子了。我若出不去,你这条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那灰衣老者一脸惊恐,哀求着说道:“你这不是害了小老儿的性命吗?” 厉秋风道:“你别把我当雏儿哄。你是那个老家伙的厨子。自古以来,厨子马夫虽然低贱,却是主子最亲信之人,可以说主子的半条性命,就掌控在你们的手里。你为那个老家伙采办食材,时常要到山外。村口的守卫若是敢拦你,那是他们活得腻了。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能带我出去,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你若是背后捣鬼,想要让守卫抓我,那第一个死的人一定是你!” 厉秋风说完之后,伸手解开了灰衣老者被封住的膻中穴,收刀归鞘,站起了身子,对灰衣老者说道:“起来,带我一起下山!” 灰衣老者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只不过他年老力衰,加上膻中穴又被封闭了半天,全身气血不畅。是以他刚刚爬了起来,只觉得双膝一弱,一头又向地上栽了下去。厉秋风手疾眼快,左手伸出,正托在灰衣老者的肋下,助他站稳了身子。灰衣老者颤声说道:“多谢大人……”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那老者苦笑了一声,道:“老啦老啦,不只腿脚不利索,连舌头也不听使唤,生生的把大爷叫成了大人。” 厉秋风笑道:“一会儿见了守卫,你不能叫我大爷,更不能叫我大人。就说我是聂老太爷派来帮你挑食材的。” 灰衣老者连声称是。厉秋风从地上捡起木杖递给他,顺手将竹篮提在手中,口中说道:“咱们走罢。” 两人绕过大树,慢慢向堵石壁走了过去。厉秋风边走边道:“姓聂的老家伙好大的场面,竟然用了两个厨子。不过也算他给我面子,今日一早竟然让你们两个厨子一起来给我送饭,真是看得起我。” 灰衣老者颤声说道:“老太爷可是一个讲究人。他这一辈子不贪财,不好色,偏偏有口舌之欲。年轻之时他最好京城美食,特意请了京城如意坊的大厨做了他的厨子。后来到了江南,又痴迷起杭帮菜,找我来做他的厨子。一晃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我和老张一个给他做京城八大样,一个给他做杭帮菜,老太爷甚是满意。只不过我和老张都已年近七十,只怕也做不了几年饭啦。老太爷用咱们用得惯了,一直没有再请年轻的厨子。这几日村里似乎有什么大事情要办,他身边的随从也都派了出去,大概下山去了。是以今天早上送饭的差事,只好由我们两个老家伙来办了。”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大爷,咱们老太爷对你算是不错了。以前也有人到村子里来拜见他老人家,不过是一碗糙米饭,几盘白菜豆腐便给打发了。可是今早咱们准备饭食之时,老太爷再三吩咐,一定要让大爷吃好喝好。我和老张精心烹制了八样小菜,唉,只是可惜大爷没有吃到……” 厉秋风想到早上自己一心逃走,惊得这两个厨子失手将食盒打翻在地。当时自己只顾着逃离石屋,也没仔细看看他们烹制的是什么饭食。此时想起来,肚子中突然感到一阵饥饿,竟然“咕咕”叫了起来。 第八百九十四章 灰衣老者转头看了一眼厉秋风,原本惊恐失色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 厉秋风拍了拍肚皮,笑道:“五脏庙饿了一天一夜,现在叫起屈来,不足为奇。”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方才厉秋风还对这老者拔刀相向,此时一笑之下,两人之间的芥蒂倒消散了不少。厉秋风道:“只要你带我下山,我保证不会伤到你的性命。” 灰衣老者叹了一口气:“其实老太爷对你不错,瞧他的模样也不想害你。只不过这封门村对于生人到来,一向是只许进不许出。老太爷以宾客之礼待你,便说明他没有伤你之意。只须查清你不是封门村的敌人,他便会放你离开。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强行硬闯?得罪了老太爷,只怕于你大大不利。”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将我困在石屋之中,难道就是那个老家伙的待客之道?” 灰衣老者笑道:“那石屋中可住过不少外面来的人,有的还是京城来的官儿。这封门村中的道路曲折迂回,房屋真真假假,若是第一次进村的生人,极易迷路。那石屋三面都是悬崖,生人住在那里,轻易不会乱走,倒是一个极安全的所在。老太爷让四爷带你去那里暂住,却也是一番好意。他若真想害你,只须不许咱们送饭送水,不出数日,大爷便会活活渴死在石屋之中。”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口中说道:“京城来的官儿?京城的官儿到这里做什么?”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小人只不过是一个厨子,这些事情怎么会让小人知道?听说老太爷年轻时在京城住过几年,想来是那时结交的朋友吧。咱们这位老太爷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虽然长年居住在这深山之中,可是天下大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就算诸葛亮、徐茂公、刘伯温再生,也没他这般本领。”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姓聂的老家伙虽然诡计多端,不过看他的模样既不懂武功,年纪又垂垂老矣,怎么能跟诸葛亮等人相比?想来这个厨子得了老家伙的好处,所以才拼命吹捧于他。此时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即开口问道:“你说封门村的道路和房屋都有古怪,可是我逃离石屋之后,没费多大力气便到了村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灰衣老者笑道:“那是你的运气好。几个月前,村子里突然来了很多人。听说这些人都是聂家、陆家、赵家、杜家散居在各地的子弟。这些人中有不少是第一次回到封门村,是以四爷下令将村中的机关尽数撒去,以免这些初次回村之人误触了机关。你别看眼下封门村风平浪静,若是机关没有撤掉,就算小人我也不敢到处行走。有的地方有陷坑,有的地方有暗箭。而且若是不小心走进那些暗宅,就会遇到鬼打墙,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若是四爷不放被困之人出来,只怕他会在里面活活累死饿死,也走不出来。那些人离开之后,四爷却也没让人把机关复原。否则你要想从石屋一路逃到村口,只怕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见识过奇门五行的厉害,对这老者的话倒并不怀疑。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从昨天晚上到了这里,除了聂家几个人外,怎么村子里死气沉沉,一个人都没有?” 灰衣老者道:“那还是几个月前,从山外来了一千多人。他们在千阴洞商议了好几天事情,随后又突然消失了。大爷不知道,那几天可把我和老张累坏了。虽然这些人都带着干粮,四爷又预先备好了馒头、牛羊肉干等一应食物。可是大爷想想,村子里凭空多了一千多张嘴,备好的东西不到三天便被吃得干干净净。老太爷没有法子,只好让我和老张也帮着做饭做菜,唉,可怜咱们这两把老骨头,险些累散了架。可是到了第四天晚上,这些人全都消失不见了。而且连同封门村里四五百名年轻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眼下整个村子只剩下七八十人,还都是些老人、未出阁的女子和小孩子。这些人整日里足不出户,你在村里看不到人,却也没什么奇怪。”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抬头向前望去,距离石壁已经不远。他接着说道:“封门村建在此处,背倚绝壁,左右两侧都是万丈深渊,外人从这三面都是无法进入封门村。而前面这座石壁,又将封门村通往山外的道路切断。若想进出村子,须得经过石壁上这条石洞。石洞两端都有人守卫,洞内又有很多机关,外人若想硬闯,只有死路一条。” 厉秋风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才没有硬闯,麻烦你带我走一趟。” 灰衣老者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只是不知道凭着我这张老脸,那些小子会不会给我面子。” 厉秋风道:“你是那个老家伙的亲信,他们若是敢难为你,除非是不想在这村子里混了。” 两人说话之间,距离石壁已不过三四十丈。离得较远之时,这石壁看上去犹如一堵墙,耸立于天地之间。待两人走到近处,只觉得石壁似乎将大半个天空都遮掩住了。而且向前行走之时,感觉石壁似乎正向两人倾倒,一种无形的压力直逼了过来。厉秋风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握紧刀柄,心下万分紧张。 只是眼看着石壁在三四十丈外,可是脚下这条道路却是曲折盘旋,有时明明向前行走,却感觉离着石壁渐行渐远。好在那灰衣老者走起路来虽然并不快,但是面对岔路却是并不犹豫,带着厉秋风左转右绕地走了下去。厉秋风这时才知道,封门村的道路确实如姓聂的老者所说,按照奇门五行设置,是以行走起来才会如此绕来绕去。好在这灰衣老者在封门村中居住已久,对道路熟悉无比,自己才不至于被困在村中。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自侥幸。只是转念一想,心下又是一凛,暗想世间哪有如此巧事。自己正愁无法离开封门村,偏偏这个厨子就出现在面前。再向前推想,本来自己被困在石屋之中,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那个老家伙却派了两个不懂武功的厨子给自己送饭,使得自己逃出生天。后来本来打算抓住那个老家伙逼问封门村到底有何秘密,却又听到聂家诸人秘密商议事情,解了自己心中大半疑团。若说真是上天眷顾,那自己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罢? 厉秋风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越想越觉得这一日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有太多不合情理之处。念及此处,他不由转头向那灰衣老者望去。只见灰衣老者拄着木杖,正自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厉秋风虽然一肚子疑团,只不过他知道这个厨子虽然不会武功,若是方才的一切都是他故意欺骗自己,那么即便自己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此人也决计不会屈服。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不过若是姓聂的老家伙故布疑阵,想要诱使自己上当,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落入到陷阱之中。 但是厉秋风转念一想,从聂家诸人商议的事情来看,与自己确实没有半分关系。而且自己从来没有与姓聂的老者,还有聂定南、聂老五等人朝过面。纪定中、韩去思、胡坤、黄崇等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姓聂的老者没有必要故布疑阵,故意将自己放下山去。或许自己真是运气好,因为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尽数派下山去对付徐家和倭寇,这才使得自己能够轻易脱身。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灰衣老者低声说道:“小心,前面就是洞口。你若是想活命,千万别露出破绽。一会儿听我说话便可,你不要在一边多嘴多舌。” 第八百九十五章 厉秋风点了点头,只见三四十步外,赫然便是那堵石壁。这石壁高达百余丈,远看之时尚能看到全貌,此刻走到近处,反倒看不到顶端和左右两端是什么模样。眼前所见,那石壁壁立千仞,表面光滑无比,一眼望去通体呈青黑色,直向左右两侧延伸开去。 灰衣老者拄着木杖,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待离那石壁只有五六丈远之处,厉秋风已然听到左右两侧的树林中传来了脚步声。片刻之后,只见人影晃动,从左右两侧各自走出三四名黑衣汉子。 灰衣老者停下了脚步,微微喘着粗气,右手拄着木杖,左手在胸口轻轻拍了几下,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老了,老了,只走了不到一里路,竟然有些喘不上气。” 那七八名黑衣汉子迎上前来,个个威武彪悍,腰间悬着刀剑。为首一名黑衣人笑道:“老高,你这是要去哪里?” 厉秋风心想,原来这个厨子姓高。看这些黑衣人说话的口气,和这个老高倒是颇为熟悉。 老高道:“老太爷今天想吃包子,我到山下去买些鹌鹑回来。” 那名黑衣汉子笑道:“大太爷爷他老人家可真有口福,有你老高和老张亲自掌勺。三个月前,咱们难得吃了你们两位做的一道红烧狮子头,那味道可真是终生难忘。和你们二老烧制的狮子头一比,就算洛阳城百花居王老六烧的狮子头,也远远不及啊。” 他说到这里,快走了两步,凑到老高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高,今晚包好了包子,瞅着空儿给咱两个尝尝,成不成?” 老高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二十个鹌鹑才能包八个包子,老太爷的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数目不对,他老人家查起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到这里,见那黑衣汉子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微微一笑道:“不过今晚我还要烧一道油焖鸡,不妨多做一只,给你们尝一尝。” 那黑衣汉子听了之后,脸上的沮丧之色尽数消失。只听他笑道:“那就多谢你了。实不相瞒,村里现在剩下没几个人,这伙食便有些马马虎虎。大太爷爷他老人家吃小灶,自然不在乎这些。可是咱们这些兄弟每日里除了在村口守卫,还要四处巡查,每日从早到晚,足足要走上三四十里路。这顿顿白菜萝卜窝窝头,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原本以为留在村里,少了许多四处奔波的辛苦。可是这一日一日的清水煮萝卜、盐水煮白菜,吃得咱们牙都晃了。还不如那些下山办事的兄弟,吃的好,睡的香。老高,咱们可说好了,晚上如果没有油焖鸡,大伙儿可不答应。” 老高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老高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我这就赶着下山,要在晚饭前赶回来。” 那黑衣汉子一脸欣喜,转头冲身后的一众黑衣人说道:“打开洞门,放老高下山。” 两名黑衣汉子答应一声,转身快步向石壁奔去。厉秋风站在老高身后,偷眼望去。却见石壁光滑无比,哪里有什么洞口?只见那两名黑衣汉子到了石壁之前,突然向左右分开,相隔了丈许距离,各自在石壁上某一处用力一按。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两人中间的石壁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厉秋风被聂定南从山外押送到封门村之时,曾经见过聂定南的手下打开石壁上的洞口。只不过当时正是黑夜,虽然有火把照亮,却也看得并不太清楚。此时只见石壁虽然看上去光滑无比,却有两块石板向石壁内缩了进去,片刻之后,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宽、高各丈许的石洞。洞口漆黑一片,一阵阵寒气从洞内直扑了出来。 一众黑衣人纷纷向后退去,似乎对寒气有些害怕。 老高笑道:“你们好好守着这里,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太爷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为首的黑衣人笑道:“这还用你说?!咱们哪一个不是睡觉都睁着眼睛,就怕有人偷偷溜进来……” 他说到这里,不由瞥了厉秋风一眼,脸上笑容猛然僵住。只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口中说道:“这位倒有些面生啊,是哪一家的兄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厉秋风见这人目光突然变得阴森起来,虽然并不害怕,右手却握紧了刀柄。 老高却“呸”了一声,口中说道:“还说什么你们睡觉都睁着眼睛。我来问你,昨天晚上你们到哪里去了?” 黑衣人一怔,道:“咱们自然是守在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洞口的守卫原本每班一日一夜,只不过眼下村中人手不足,四伯伯没有法子,只好让咱们两日一夜换一班。咱们已经一日一夜没合眼啦,不过个个都打足了精神,保证一个苍蝇都飞不过去。” 老高冷笑一声:“你昨晚若是没偷懒,怎么会没有看到他进村?” 黑衣人一惊,道:“他、他是昨晚进来的?” 老高点了点头,笑道:“你没看到他吗?” 黑衣人一脸惊愕,摇了摇头。其余的黑衣人也都是脸色大变,似乎非常害怕。 厉秋风心中暗想,看样子姓聂的老家伙驭下甚严,这些黑衣人生怕自己是偷偷溜进来的,若是让姓聂的老家伙知道,只怕他们非受重罚不可。 老高见这些黑衣人吓成如此模样,突然用木杖点击地面,发出“铎铎”的声音。只听他笑道:“昨天晚上聂四爷下山要办的事,就是将他和陆老七带了回来。怎么,你们没看到吗?” 老高此言一出,众黑衣人这才放下心来。为首的那名黑衣人道:“老高,说话可不带你这样吓人的。昨晚四伯伯进出石洞,咱们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四伯伯是咱们封门村的主事人,他老人家自行打开石洞的石门,咱们自然不能阻拦。只不过当时天黑,没有看清他带着什么人。” 老高有些不耐烦,口中说道:“好啦好啦,不和你们闲扯了。他是聂大爷派回来办事的,事情办完之后,便要赶回去见聂大爷。正好我要下山,老太爷便让他和我同行。你们若是没有其它事情,便放我们下山罢。” 黑衣人首领急忙说道:“既然如此,你赶紧去吧,否则回来晚了,老太爷又要骂咱们了。” 老高带着厉秋风走到洞口,却见洞壁上挂着五六支火把。老高取下一支,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火把点燃。厉秋风学着他的样子,也从洞壁上摘下来一支火把,借着老高手中的火把上的火焰将火把点燃。 两人举着火把,一前一后走入石洞。老高头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劳烦你们将石门关上,老头子老眼错花,看不清洞内的机关在什么地方。” 待两人走进石洞之后,只听一阵“轧轧”巨响,却是洞口的两扇石门慢慢合拢。洞内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虽然借着火把的光亮能够大致看清四周的情形,只不过火把的光亮毕竟有限,只能看清身边三四步远的地方。 厉秋风跟在老高身后,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来时的情形。只见洞内石壁凹凸不平,脚下的地面也不甚平坦。他心下暗想,以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实力,将这石洞修整一番,倒也并非难事。可是为何任由这石洞如此难行,倒有些奇怪。念及此处,他正想开口询问,只不过刚刚张嘴,声音尚未发出,只听老高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出了这石洞再说。” 厉秋风突然想起在到达洞口之前,老高曾经吩咐过自己千万不要说话,一切由他来应付。此时见他这副样子,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八百九十六章 两人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他离着老高不过三尺远的距离,在此范围之内,即便是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若是背对着厉秋风,只怕也难逃他的猝然一击。何况老高只是一个年近七十、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 昨晚厉秋风被聂定南挟持着走过这条石洞之时,也不似现在这般紧张。那是因为聂定南要将他带入封门村,一时之间不会想害了他的性命。此时走在石洞之中,他是冒险随着老高下山。若是洞外那些黑衣守卫接到姓聂的老者或是聂定南的命令,必然会启动石洞中的机关消息。自己虽然不怕那些黑衣守卫动武,但是对于机关消息却是所知不多。司徒桥和长孙光明又已不在身边,单凭自己之力,再要像从静心寺、谷口村那般全身而退,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条石洞虽然不短,却也不算是很长。只不过厉秋风心下紧张,加上老高行走之时十分缓慢,是以只觉得走了老半天,却仍然没有到达石洞尽头。 厉秋风越走心中越是惶恐,到得后来,就连握着绣春刀的右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下大惊,暗想此前虽然多次遇到怪异之事,却也没像今日这般慌张。为何走在这石洞之中,身前只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儿,却让自己感觉如此惶恐? 其实厉秋风虽然武功高强,心思缜密,不过他在江湖之中的阅历毕竟不深,别说与刘涌、楚丹阳等名门正派的首脑比肩,就连崔延寿等人也要比他强出许多。而且自从他离开京城之后,无论是在皇陵地下幽冥世界,还是虎头岩静心寺,抑或是长平古战场的谷口村,身边要么是余长远、庄恒云等敌人,要么是司徒桥、长孙光明等亦正亦邪的怪人,更不要说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侠义之士。何况还有一位有些莽撞却不失娇俏可爱的慕容丹砚。虽然他面对的敌人,如余长远、唐赫、柳生宗岩、姚广孝等人无一不是心计狠毒之辈,可是自己身边的帮手也着实不少。是以他才能临危不乱,屡克强敌。只是今日在这石洞之中,却是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加上虽然手中有火把,光照范围实在有限,反倒使得这漆黑幽深的石洞更加昏暗无比,增加了几丝恐怖的气氛。是以厉秋风才会前所未有的紧张、惶恐,甚至连握刀的右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忽听老高低声说道:“到出口了。你要记住,如果守卫盘查,由我出面应付,你不要说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两人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借着两人手中火把的光亮,厉秋风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走到了石洞尽头。只见三四步外便是一道石壁,在火把光照之下,石壁表面显得平滑之极。 老高走到石壁之前,右手在石壁右端摸索了几下,随后用力向石壁上按去,只听“轧轧”之声响起,片刻之后,又传来了“轰隆隆”一阵巨响,紧接着面前的石壁自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片刻之后,两道石门分别向左右移动,直缩入洞壁之中。洞外的光亮照了进来,一时之间让两人都睁不开眼睛。 厉秋风知道此刻最为危险,是以他微闭双目,右臂贯注内力,随时都能拔刀暴起伤人。只听老高在他身边说道:“将火把熄灭,随我出去。” 厉秋风睁开眼睛,却见老高将手中的火把在洞壁上戳了几下,火焰尽熄之后,便将火把插在洞壁的石孔之中。厉秋风学着他的样子,也将火把熄灭后插入洞壁中,这才随老高一起出了石洞。 却见石洞外站着十几名黑衣守卫,个个手握刀剑,正自虎视眈眈地盯着洞口。只是见到老高出来,这些守卫纷纷放下了刀剑,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笑道:“老高,又要下山采办什么好酒好菜?” 老高双目似睁似闭,口中说道:“天下的好酒,都在老太爷的酒窖中,哪里还用去买酒?只是他老人家要吃鹌鹑肉包子,我下山去买些鹌鹑回来。” 那名黑衣人道:“还是你老高混得好,说下山便下山。咱们这些人整日里站在这里,比他娘的大树还惨。” 老高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去你妈的。你们白天在这里闲来无事,便掷骰子赌钱,晚上可以回到村里,搂着老婆睡觉。我他娘的白天要忙活三顿饭不说,每天三更天就要起来准备早饭,时不时的还要下山采办食材。这份辛苦,可不比你们在这里站桩子少。” 那名黑衣人倒有些尴尬,讪笑着说道:“聂老太爷忒小心了些。像下山采办食材这些小事,交给咱们兄弟办不就行了?偏偏要让你和老张亲自下山,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老高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太爷吃的东西,若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咱们封门村便会大祸临头了。交给你们这些猴崽子去办,说不定会整出什么妖蛾子。不让你们去,却也是为了你们好。” 那名黑衣人一吐舌头,口中说道:“还是你老高说得对。老太爷要是吃出个什么三长五短来,聂四爷还不活剐了咱们?反正在他眼里,聂家的都是人,咱们陆、赵、杜四家的子弟狗屁都不是。” 厉秋风听这黑衣人说起话来,倒带着三分怒气。心下暗想,聂、陆、赵、杜四家聚居于封门村,明面上陆、赵、杜三家子弟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但是实际上掌控大局的却是聂家子弟,其余三家不过是傀儡罢了。这条石洞虽然不长,可以比较重要的村口一端是聂家子弟守卫,眼前这些黑衣汉子想来都是其余三家的人,只能在山外守着。这些人想来平时受了聂家子弟不少闲气,是以说起话来,才会如此怨气冲天。 只听老高说道:“是不是狗屁我管不着。不和你啰嗦了,我得赶紧下山,否则就来不及回来包包子了。” 他说到这里,指着厉秋风对那名黑衣人说道:“这是聂大爷派回来给老太爷送信的,昨天晚上由聂四爷亲自将他带回村里。因为我要下山办事,所以老太爷就让他随我一起走了。” 那名黑衣人丝毫没有怀疑,只是看了厉秋风一眼,便即不再理他,转头对老高说道:“既然老太爷吩咐,你就快去快回吧。免得回来晚了,老太爷大发雷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咱们这些外姓人!说不定罚咱们在这里守上十天半月,那可就糟了。” 老高带着厉秋风离开洞口之后,走出十余丈外,厉秋风忍不住转头望去,却见石壁横亘在身后数十丈外,表面光滑无比,只是方才两人走出的洞口已然消失不见。那十几名黑衣守卫三三俩俩站在石壁下,正在百无聊赖地闲聊着些什么。 两人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待转过一处弯道之后,距离石壁已有百十丈远。厉秋风凝神倾听,四周除了山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声音之外,再无丝毫异常声音,是以他停下了脚步,对老高说道:“今日能够平安下山,多谢你帮忙。咱们就此别过,你自己下山去罢。” 老高转过身来,看着厉秋风道:“大爷不随我一起下山?” 厉秋风摇了摇头,指着道路左侧的一片树林说道:“我昨晚是从那片树林走过来的,自然要按原路返回。” 老高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那是从东面进入村子的一条近路,只不过早已废弃不用,眼下只怕看不出道路的痕迹。两相比较,还是这条大路要好走一些。” 老高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厉秋风道:“在下高诚,参见大人!” 第八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见老高如此模样,心下大骇,右手拔出绣春刀,刀尖点在老高咽喉之上,森然说道:“你是什么人?” 绣春刀寒光闪闪,刀尖距离老高咽喉不过寸许。他只须手腕轻轻向前一送,便能要了老高的性命。 老高却是面色如常,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下高诚,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叶令信叶总旗麾下办差,充任小旗之职。” 厉秋风看着这个年近七十的厨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生怕这老者有诈,手中长刀仍然虚点在老高的咽喉之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老人。 老高面色不变,接着说道:“在下知道这事情说出来有些匪夷所思。在下四十多年前被选入锦衣卫当差,最初被派到南京礼部衙门做书办。后来苏州出了妖书案,叶大人受命侦缉此案,因为在下曾经做过厨子,便派了在下到苏州乌衣巷口的石桥居做眼线。后来妖书案的主犯虽然被咱们擒住,但是有两名从犯却是下落不明。叶大人便命令在下留在石桥居做厨子,继续追拿那两名从犯。后来聂家老太爷到石桥居吃饭,喜欢在下做的江南菜肴,便将在下带回了封门村。粗粗算来,从进入这个村子之日起,到现在已过了四十三年。” 厉秋风越听越是惊讶,只不过一时之间却也无法确认老高是否真的是锦衣卫。他沉吟半晌,这才问道:“你为何认为我是官府中人?” 老高道:“其实不只我认为大人是官府中人,而且聂老太爷也已经知道了大人的身份。” 厉秋风一怔,他自忖自己离开京城之后,便没有暴露行迹。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之时,自己虽然在群豪面前先后与唐赫、柳生宗岩等人动手,只不过要么是在阴暗幽深的皇陵之中,要么就是独自面对柳生宗岩等武林高手。寻常江湖人物,自然不认得自己,更加不知道自己在锦衣卫当差。待到了洛阳和修武县之后,他虽显露过武功,也曾用锦衣卫腰牌吓退过崔延寿等人。只不过见过他腰牌的尹捕头和冯师爷都是极为精明之辈,绝对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姓聂的老家伙藏在与世隔绝的封门村中,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厨子?“ 老高见厉秋风皱着眉头,一时之间沉默不语,知道他心下不解,于是对厉秋风说道:“大人,咱们之所以知道你是官府中人。不不,应该知道你是锦衣卫,便是因为你手上这柄刀。” 厉秋风一愣,不由看了看手中的绣春刀。绣春刀为宫中作坊打造,一向只由锦衣卫使用。只不过从刀的形制上来说,与江湖中人使用的环首刀却也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铸造绣春刀所用的铁是官府精选出来的,比寻常江湖人物用来打造兵器的铁要好许多。绣春刀的刀身较江湖人物所用的环首刀要窄上一些,刀锋更加锋利。有些锦衣卫高官的绣春刀打造得更为精细,而且刀鞘和刀柄上镶嵌黄金宝石,倒是与寻常的环首刀颇为不同。只不过许鹰扬送给厉秋风的这把绣春刀却是普通校尉所用。若不是在锦衣卫当过差,或是留意过锦衣卫所用兵器之人,绝对不会知道厉秋风手中这柄刀便是令天下官员和百姓闻风丧胆的绣春刀。 念及此处,厉秋风对眼前这个厨子的话倒有了几分相信。他缓缓收回绣春刀,口中说道:“你若真是锦衣卫,姓聂的老家伙要你给他做厨子,你难道没有禀报你的上官吗?” 老高苦笑道:“事发仓促,聂老太爷极为强势,当时便要在下随他同往山东青州。其时在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他与那两名逃走的从犯是同伙。是以在下只是给掌柜留了一个口信,要他转告给与在下接头之人,便随着聂老太爷走了。过了两三个月,在下才知道聂老太爷与妖书案压根没有什么牵连,他只是爱吃在下做的江南菜肴,这才要在下做他的厨子。在下查明此事之后,便决意偷偷溜走。只不过无意之中,在下却发现聂老太爷与京城中的一些大佬竟然暗中有来往,而且他有很多事情极为诡秘,在下便留上了心。 “聂老太爷在青州住了五个月,说句实话,在下那时若是走了,聂老太爷绝对不会有什么怀疑,只道在下思念家人,偷偷回了老家。只不过当时在下已发现聂老太爷绝对不是寻常人物,似乎有极大的图谋。在下便想尽办法与锦衣卫安插在山东青州的眼线见了面,要他将此事禀报给叶大人,数日之后,便接到叶大人传来的口信,要在下跟在聂老太爷的身边,查清楚此人到底要干什么。” 老高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叶大人既然已经下令,在下只好跟随在聂老太爷身边。后来他回到河南,先是在洛阳住了一段日子,后来便回到了封门村,从此几乎没有离开村子。在下最初到村子之时,聂老太爷对我虽然没有起疑,但是聂家老大聂定中,老二聂定东对在下都不大放心。只不过在下小心伺候老太爷,这两人在我身上找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后来聂定东在岭南被仇家杀死,聂定中又被老太爷派下山去办事,从此很少回到封门村,因此在下在村子之中极为平安。聂家老大在外面办事,老二、老三、老五又先后死在仇家手中。老四聂定南是封门村的主事之人,他对在下也是十分信任,在下在封门村倒是颇为逍遥自在。在封门村住了五六年之后,在下已然知道聂家和陆、赵、杜三家之所以藏匿在封门村,只不过是要躲避仇家的追杀,对于朝廷并无二心。是以在下数次想法子将此事告知了叶大人。最初叶大人还给在下带回过两次口信,要在下暂时不要离开封门村,继续盯着聂老爷子。后来叶大人再也没有命令传来,与我接头的锦衣卫眼线也消失不见了。我一个人孤立无援,想要离开封门村,却没有得到上官的命令,是以只得留在了这里,一晃已是四十余年,想不到今日竟然又看到了绣春刀……” 老高说到这里,目光极为复杂,既有欣喜、高兴,又多少有一些悲哀。 厉秋风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心下也是感慨万分。他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看过很多锦衣卫办案的案卷,知道很多锦衣卫的眼线被派到各地办差,可以说是危险之极。有的被派到大漠之中,结果被鞑子识破身份,往往会被鞑子严刑拷打,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后,再被五马分尸或是千刀万剐,尸体又被焚烧成灰,扔在马厩或羊圈之中。有的被派到了海岛之上,混入倭寇之中。只是倭寇狡诈凶残,大多数被派去的锦衣卫都被识破了身份。这些扶桑恶鬼之狠毒残忍,丝毫不在鞑子之下。他们往往将被抓住的锦衣卫全身割出数百道伤口,然后绑在木桩上,放在海水之中,可以想像这些被抓住的锦衣卫何等痛苦。待锦衣卫奄奄一息之后,便成了倭寇练习刀法的对象。倭寇砍杀锦衣卫之时,往往故意不用全力,一刀砍下去,只斩断脖子的一半,任由伤者疼痛而死,这种酷刑可以说是残忍之极。 与这些被残杀而死的锦衣卫相比,眼前这个厨子的经历可以说是平淡了许多。只是一想到他这四十多年的岁月便在这深山之中度过,每日里又要与狡诈多计的聂家诸人周旋,厉秋风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心下暗想,我宁肯被人一刀杀死,也绝对不想在这鬼村子中住上一年半载。高诚只是一个寻常的锦衣卫小旗,却又如此坚忍,实在令人佩服。 第八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幼年迭遭大变,是以性子极为坚韧,喜怒不形于色。正因为如此,刘康亲赴蜀中,与那人密谈之时,两人才会选定厉秋风到京城锦衣卫当差。若不是他有这份坚韧,身在锦衣卫南镇抚司之中,早已被人看出了破绽。只不过此时听高诚讲述往事,饶是厉秋风心如铁石,却也是耸然动容。 只不过厉秋风毕竟在锦衣卫历练了五年,这份惊愕转瞬即逝。他沉声说道:“这柄刀是我从一个江湖人物手中抢来的,并非是我所有。你说我是锦衣卫,只怕认错了人。” 高诚似乎早就猜到厉秋风会有此一说,倒也并不惊讶,只是惨然一笑,口中说道:“大人谨慎,在下自然知道。在下之所以自承身份,便是想提醒大人一声。聂老太爷已经看破了大人的身份,只不过他不知道大人到封门村来,是想对聂家不利,还是另有所图。既然大人潜入封门村,想来对村子的情形已略有所知。聂老太爷现在全力对付仇家,不想与锦衣卫结仇,这才没有对大人下毒手。他知道你逃出石屋之后,定然会想法子逃下山去。这才将在下叫去,只说让在下到山下采办食材。不过他吩咐说,如果有人挟持在下,一定不要反抗,将那人带下山去即可……” 高诚说到此处,厉秋风已然心下雪亮。高诚以为聂老太爷不想与锦衣卫结下仇怨,固然有他的道理。只不过聂老太爷不惜干冒奇险,也要将自己放出封门村,主要是因为聂家现在要全力对付即将赶到中原的倭寇大头目,不只不能得罪锦衣卫,更想借助锦衣卫之力,联手剿杀倭寇。他算定了自己下山之后,定然要将此事报告给锦衣卫上官。锦衣卫一直与倭寇誓不两立,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全力狙杀倭寇的大头目,无形之中便帮了聂家的大忙。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姓聂的老家伙算计得如此缜密,确实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高诚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只道他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接着说道:“在下已在封门村居住了四十多年,大人此番下山,若是回到京城,不妨到北镇抚司叶令信叶大人处询问,便可知道在下的身份。在下苦等叶大人的命令,至今已过去了三十多年,若是叶大人能够下令让在下重回江南,在下感激不尽。” 厉秋风道:“锦衣卫戒备森严,岂是我这样的江湖浪子说去便去的?不过我若是到了京城,倒可以找几位江湖朋友周旋,将你的事情说给姓叶的听听。至于他是否会答允你离开封门村,那只有天知道了。” 高诚知道厉秋风这话多半是假的,却也并不生气,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厉秋风道:“我还有一事不明。以聂老太爷的智计,还有聂定南等人相助,聂家的势力应该不小。为何他们蜗居于此处,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每日里如临大敌,这倒有些奇怪。” 高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面露惊讶之色。他原本以为厉秋风知道了一些封门村的秘密,这才到村中打探消息。只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似对封门村的情形全然不知,这倒是奇了。他念及此处,不由仔细看了看厉秋风。厉秋风见他目光如电,在自己脸上扫了一圈,知道他心下生疑,于是笑着说道:“我在修武县城,见到了几个厉害人物。其中有一个叫纪定中的师爷,还有汝阳卫指挥使、洛阳知府,个个精明强干。我偷听这几人谈话,他们多次提到了封门村,还有聂、陆、赵、杜、花五家。另外这五家还有一个极为厉害的仇家,似乎一直在和他们做对。我到封门村来,就是想探查一番,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诚这才心下释然,不由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在下原本以为大人已经知道封门村的秘密了,这才没有和大人提起此事。早知如此,在下应当早些将封门村的事情说给大人知道。只不过在下虽然在封门村住了三四十年,有些机密之事,却也并不晓得,是以所说之事,只怕并不完整。”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聂、陆、赵、杜、花五家,是在唐朝末年迁至此地。不过最初迁到此处的除了这五家外,还有一家姓徐的。这六家原本世居关中,祖上也都是官宦人家。其时天下大乱,关中几遭兵火。而且朱温得势,大唐只是苟延残喘,随时都有覆亡之危。此前黄巢的大军曾两次攻陷长安,屠杀极为惨烈,尤其是对朝廷官员和豪绅更是毫不留情,往往要将这些人全族上下杀得鸡犬不留。朱温原本就是黄巢的部将,投降朝廷之后,一直拥兵自重。此人之残暴,远在黄巢之上。他若杀入长安,屠城在所难免。是以聂、陆、赵、杜、花、徐六家族长商议之后,决心离开关中,另寻一个隐秘的所在,以求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 “这六家之中,徐家的族长最为精明。在定下大计之前,便已派出得力的子弟四处寻找避祸之处。其中一人便找到了这里,发现进出此处只有一处山洞,只要将这山洞守住,外人便无法进山,与靖节先生所写的桃花源倒有几分相像。是以他回到长安之后,便将此处的情形说与徐家族长听了。待六家族人公议要逃出长安之后,徐家族长便提议六家到此处隐居。 “这六家世代公卿,数百年积聚财富,可以说是宦囊颇丰。六家举家逃出长安,自然要将这些年积攒的金银珠宝尽数带走。只不过当时天下大乱,盗贼蜂起。官兵凶残,也与强盗无异。从长安到封门村,一路上危险不断。好在六家子弟个个精明,又练过武艺,是以有惊无险,最终到达了这里。 “六家到了此地之后,最初的几年全力建造房屋住宅,修建道路。据说六家之中有精通奇门五行的高人,在建造房屋道路之初,便是按照五行八卦来设置,而且在村子内外设置了无数极其厉害的机关消息,外人若是贸然闯了进来,定然是寸步难行。至于村口那条石洞,原本是天然的山洞。六家子弟将石洞稍作修葺,在洞内也设置了不少机关。如此一来,封门村可以说是固若金汤,成了乱世中的一处极隐密的所在。 “六家带到封门村的金银珠宝,都被藏进了村后石山的一处洞穴之中。这座洞穴深入地下,据说里面奇寒无比。即便是炎炎夏日,里面也是寒冷刺骨,是以被称为千阴洞。金银珠宝被藏进洞中之后,以千斤石门封闭洞穴。石门上设置了千心锁,共有六把钥匙,徐、聂、陆、赵、杜、花六家的族长每人持有一把。若要打开石门,须得六把钥匙同时插入石门上的锁孔,方能将石门打开。若是钥匙不齐,或是有人试图单独开锁,只要试过三次,千心锁便会自行锁死,从此再也无法打开石门。单凭人力,自然无法推动千斤石门。之所以将这石门设计得如此繁琐,便是担心六家之中有贪婪之徒,妄想偷取金银珠宝。 “六家将一切办理妥当之后,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如此过了一二百年,倒也称得上相安无事。只不过到了大宋初年,徐家老族长去世,由新族长接任。这个新族长却是一个贪婪成性之徒,而且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在封门村做一个山野村夫。六家虽然世居于此,只不过自从进山之初,便在山外派了得力的子弟做眼线。知道大宋占据中原,四海升平之后,徐家的族长便打算离开封门村,凭借千阴洞的金银珠宝,在山外的花花世界之中成为官宦巨富。” 第八百九十九章 高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其实徐家族长有此打算,倒也是人之常情。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灭了秦国,有人劝他建都咸阳,一统天下。项羽却说大丈夫建功立业,威震天下。如果不回到家乡,岂不是锦衣夜行,徒劳无功?徐家族长的心思,与项羽却有些相似,都是不甘心寂寞之辈,想要在世人面前耀武扬威。 “徐家族长打定主意之后,便召集其余五家的族长商议此事。想那徐家一直是六家的首领,平日里对其余五家不免有压制之事。这位新族长又一向飞扬跋扈,其余五家早已有所不满。此时见他要将金银珠宝取出,带领族人出山,五家都不同意,双方就此生了龌龊。徐家族长见说服不了聂、陆、赵、杜、花五家,竟然心生毒计,想要在上元节那天晚上,将五家子弟尽数杀死……”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徐家族长当真狠毒,只不过是家族之间意见不合,并不是什么大事,此人竟然要下此毒手,心胸太过狭窄。 高诚见厉秋风脸上现出不忍之色,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接着说道:“徐家要除掉其余五家,固然是因为这五家反对出山,但是更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为了千阴洞中的金银珠宝。据说洞中金银几达千万之巨,珠宝更是价值连城。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有许多名人字画,随便拿出一幅来,都能买下半个洛阳城。六家逃至封门村之时,曾经对天盟誓,将这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充作六家公有。徐家想要出山,无论是要在官场周旋,步步高升,还是买田置地,做一个富家翁,都要花上大笔银钱。就算其余五家同意徐家离开,所带走的金银珠宝与千阴洞中的全部宝藏相比,自是不足一晒。是以徐家族长起了歹意,大半倒是为了这些金银珠宝。 “只不过千算万算,徐家族长却有一件事没有料到。有一名徐家子弟恋上了赵家一位姑娘,他不忍这位姑娘惨死于大火之中,私下里告诉那位姑娘,上元节那天,万万不可出门看灯。自从六家逃到封门村之后,向来不与山外百姓来往,虽然六家子弟加在一起也有一两千人,可是每日里只在这深山之中过活,年老之人尚能不怕寂寞,可是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每年新年、上元节等几个节日,便是封门村最热闹的日子。尤其上元节灯会,更是热闹无比。每逢到了这几个节日,村子中的年轻人便要结伴出行,倒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开心日子。这名徐家子弟没头没脑的要赵家姑娘不要出门看灯,赵家姑娘自然不答应,两人便吵了起来。最后徐家子弟一时激动,便对赵家姑娘说道,徐家要在上元节晚上,利用五家子弟全都出来看灯之机,将举办灯会之地围住,然后放一把火,将五家子弟尽数烧死。 “赵家姑娘听了这消息之后,登时吓得目瞪口呆。那名徐家子弟说完此事之后,却又后悔不迭。这人也当真狠毒,竟然想杀人灭口。他先出手制住赵家姑娘,正要下手杀人之时,赵家姑娘出言哀求,这小子心软了。只不过他杀心方消,色心又起,竟然想侵犯赵家姑娘。就在他胡天胡帝,神游物外之际,赵家姑娘趁其不备,用石头砸晕了他,然后拖着他去见赵家族长。 “赵家族长知道了此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请来聂、陆、杜、花四家的族长,商议如何应付此事。这五位族长初时尚不敢相信徐家会下此毒手,只是拷问被抓住的那名徐家子弟,一顿鞭子抽完之后,那小子便将一切都招了。五家族长知道大祸就在眼前,为了自保,便即商量应付之策。 “五人一番商议,认为徐家原本势力就在五家之上。若是委曲求全,只能让徐家更加嚣张。倒不如狠下心来,先下手为强,灭了徐家,五家才能平安无事。是以五位族长先将被抓的那名徐家子弟和赵家姑娘杀了,假造两人殉情而死……” 厉秋风听到这里,不由“啊”了一声,口中说道:“杀了那个姓徐的不足为奇,为何连回来报信的赵家姑娘都杀了?这、这有些太不合常理了罢?” 高诚却是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徐家子弟自然要除掉灭口。封门村就这样巴掌大的地方,徐家人丁又远在其余五家之上,无论将他藏在何处,都不免被徐家人找到。是以为了万全之策,这小子非死不可。至于赵家姑娘,一是被姓徐的玷污了清白,留着只能令赵家贻羞。二是只杀了姓徐的,也不好掩盖此事。若是赵家也赔上一条性命,徐家便不会起疑。是以五位族长商议之后,便将两人一起杀掉。第二日一早,将两具尸体放在悬崖边上,用木棍支撑住,远远望去压根看不出是两具尸体。然后在村里大造谣言,说因为赵家不同意两人的婚事,两人要舍身跳崖殉情。待徐家几位长辈和其余几家的首脑人物匆匆赶到悬崖之时,离着还有百余丈,早有五家埋伏好的子弟拽动绳子,拉倒了支撑着两具尸体的木棍,结果两具尸体连同木棍和绳子,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徐家人亲眼看到那名徐家子弟和赵家姑娘一同跳崖,此前也知道两人私下里早有交往,是以也没有起疑心。其时徐家正在全力准备在上元节火烧封门村,死了一名普通族人,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聂、陆、赵、杜、花等五家却也没有闲着,只不过他们吸取了徐家子弟泄漏消息的教训,要反击徐家之事只有五位族长和五家中最可靠的几十名族人知道,其他族人压根不晓得一场大变就在眼前。 “此时徐家族长又改了主意。因为上元节花灯会的场地太大,又很难将现场全部封闭,想要将五家子弟一起烧死,势比登天还难。徐家族长便借口要举行一次祭祖大会,会场选在了千阴洞。千阴洞石门之外有极大的一处洞穴,状如大厅,足能容纳四五千人。徐家族长打算利用这处洞穴,假借祭祖之名,待其余五家子弟全部进入之后,便即封闭出口,放火将五家子弟全部烧死。” “此时聂、陆、赵、杜、花五家已然洞悉了徐家的阴谋,听徐家族长如此安排,立时知道他要在千阴洞外下毒手。是以五家族长商议之后,便即决定借此机会,将徐家一举消灭。到了祭祖那一天,五家族长早做安排,除了让五家一些老弱病残先行进入那处洞穴之外,族中的精干子弟故意迟到。而徐家子弟已得到消息,要在这一天将其余五家全部烧死在洞穴之内,是以倾巢出动。为了不让其余五家怀疑,徐家子弟到了之后便全部进入洞穴,只待其余五家子弟到齐,他们便要突然发难,将五家子弟逼着留在洞穴之中,待徐家子弟退出去后,便即点燃预先埋设好的引火之物,将五家子弟全部烧死在洞穴之中。 “只是徐家诸人却不知道,聂、陆、赵、杜、花五家早已有所防备,只是让五家二三百名老弱病残的族人随徐家子弟进入洞穴。眼看着机会来了,为首的花家族长发出信号,早就埋伏在四周的五家子弟突然涌出,封闭了洞穴出口,并且向洞**发射火箭,引燃了洞**早就埋设好的引火之物。一时之间火光四起,洞**登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厉秋风听高诚讲到这里,想到徐家子弟和其余五家被骗入洞穴的二三百名族人被大火吞噬的可怕情景,不由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 第九百章 高诚道:“聂、陆、赵、杜、花五家封闭了洞穴出口,只听得洞穴之内惨叫声不断,五家子弟守在洞外,听到这些凄厉的惨叫之声,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直到洞内声息全无,五家人也不敢打开洞口。直等了一日一夜之后,这才将洞口打开。待众人进入洞内,才发现洞内到处都是尸体,种种恶臭味道中人欲呕……” 高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大人,你是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厉秋风沉声说道:“尸体!那些尸体有些古怪。” 高诚微微一笑,道:“大人果然机敏。被骗入洞穴中的徐家子弟和五家那些老弱病残,若是死于大火,尸体自然早已化为灰烬。可是守在洞外的众人进入洞穴之后才发现,虽然有的尸体已被烧得不成人形,可是大多数尸体却是完好无缺。那是因为这洞穴极大,徐家埋设的引火之物虽然不少,只是想要烧尽整个洞穴,却是远远不够。只不过这些引火之物被洞外的五家子弟用火箭引燃,燃烧之时散发出的浓烟才是最致使的。洞**的近千人除了少数被火烧死之外,大半都是被烟熏呛而死。这种死法比被火烧死更加痛苦。聂、陆、赵、杜、花五家虽然为了自保才不得不下此毒手,只不过手段太过残忍,当场五家便有数名族人被吓得晕了过去,更有一人肝胆俱裂,竟然被吓死在洞穴之中。” 厉秋风听高诚讲述往事,心下也是十分不忍。高诚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五家的族长见此情形,也是颇为惊骇,只不过事情已经做下了,须得天衣无缝才行。当下五家族长向族人子弟讲述了徐家的阴谋,这些人才知道徐家已经定下了毒计,聂、陆、赵、杜、花五家若不是先行下手,只怕此刻躺在洞**的尸体就是五家子弟了。是以五家族人、子弟群情激愤,对于遍地尸体倒不再害怕了。 “只是在清理尸体之时,却发现少了七名徐家子弟的尸体。其中一人还是徐家最为精明、武艺最为高强的族人。众人大惊失色,急忙将尸体又清查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这七人的尸体。五家族长急忙带人赶往那七人的宅子,却发现早已人去宅空。五家族长知道情势不妙,便即下令在全村搜查。待追到村口这条石洞洞口时,却听守卫说那七个人半个时辰之前便匆匆下山去了。 “因为五家定下反击之计时,只有五家的族长和几十名心腹知道此事,其余的族人子弟还蒙在鼓里。六家聚居于封门村中,虽然首脑人物之间已生了龌龊,但是普通族人之间却如同亲人一般。这七人只说奉了徐家族长之命下山办事,守卫自然不会阻挡,便放七人下山去了。五家的族长知道逃走的这七人都是徐家最为杰出的子弟,若是给这七人跑了,日后报复起来,只怕五家再无遗类。是以五家选派了最为精明的子弟,分为数队,一直追下山去。 “事后五家族长仔细追查,又回想此前徐家的种种行迹,推测逃走的七名徐家子弟并不赞同徐家族长想要对付聂、陆、赵、杜、花五家的打算。尤其是为首那人极为精明,平日里与五家关系甚好,一向主张六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来他不忍六家同室操戈,可是又不能拂了徐家族长之意,只好在徐家要尽灭六家那日称病不出。其余六人都是这人的心腹,却也不想参与此事,便和他一起称病没有前往千阴洞。正因为如此,聂、陆、赵、杜、花五家火烧千阴洞之时,这七人才能幸免于难。待他们听说徐家中了五家之计,已被困在千阴洞,知道五家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便即匆忙逃下山去了。” 高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看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接着说道:“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数百年的纠葛,从那一日便开始了。逃走的徐家子弟当真了得,先是将追踪他们的五家子弟尽数杀死,在江湖之中蛰伏数年之后,招揽了一批江湖人物,突袭封门村。封门村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徐家诸人对封门村熟悉无比,没费多少力气便杀光了石洞入口的守卫,险些冲入封门村中。只不过这七人逃离封门村后,聂、陆、赵、杜、花五家的族长已经料到徐家后人必然要回来报仇,是以将石洞中的机关全部更换,又新设了更加厉害的机关消息。徐家人和同伴虽然冲进了石洞,却被机关消息困住,几乎每走一步,便要丢掉一条性命。为首的那名徐家子弟见势不妙,只好带着众人逃下山去。 “此役徐家虽然杀了几十名守卫,但是招揽来的江湖人物几乎尽数死在石洞之中。不过这只是六家相互攻杀的开端。最初徐家多次进攻封门村,都是无功而返。后来聂、陆、赵、杜、花五家不甘心坐以待毙,派出族中高手,并且收买武林人物,对徐家采取了攻势。双方就此攻伐不断,一直纠葛了数百年。这六家都杀红了眼,为了消灭对方,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暗杀、用间、水攻、火烧、下毒等手段就不用说了,为了灭敌,也是为了自保,双方甚至不惜勾结官府和黑道人物,种种下三滥的手段不知道用了多少。争斗之时下手绝不容情,若是抓到了对方的族人子弟,往往剥皮抽筋,虐杀手段残忍之极。 “双方争斗不断,伤亡都很惨重。因为聂、陆、赵、杜、花五家人多势众,而且在千阴洞将徐家众人烧死之后,从徐家族长身上拿到了打开千阴洞石门的钥匙,能够进入千阴洞,用洞中的金银珠宝来为五家子弟买官,还可以收买江湖人物为他们出力。是以到了北宋末年,聂、陆、赵、杜、花五家便大占上风,迫得徐家人只能散居各地,全取守势。 “只不过徐家也真是了得,虽然被五家追杀得喘不过气来,好几次险些灭族,但是每隔上一两代,总会出现一位杰出人物,带领徐家反攻,又将聂、陆、赵、杜、花五家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退回封门村。不过纵观这数百年,徐家一直处于下风,只能东躲西藏,勉强维持局面罢了。到了元朝末年,徐家为了对付聂、陆、赵、杜、花五家,竟然投靠了鞑子,想借着元军之力,一举攻陷封门村。其时主政河南的元军统帅乃是察罕帖木儿,是当时元军最厉害的将领。他的养子名叫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更是不世出的名将。后来大明第一名将徐达大将军,便在王保保手下吃了大亏。以察罕帖木儿父子之能,加上元军能征善战,又有云梯、回回炮等攻城利器,攻城掠地绝非难事。封门村虽然地势险要,江湖帮派乃至绿林山寨,面对三面都是悬崖峭壁的封门村只能束手嗟叹。但是元军却善于攻城拔寨。当年蒙古西征之时,攻灭了不少建在悬崖峭壁上的敌军要寨。若是大军来攻,架设百丈云梯,便可翻越村口这堵石壁。甚至在石壁上另行开凿出一条石洞攻进封门村,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元军一旦冲进封门村,村子中的什么奇门五行大阵,应付江湖帮派绰绰有余,但是面对数万大军,便没了半分用处。到了那时,以徐家与五家纠缠了数百年间的深仇大恨,加上元军一向残忍好杀,一旦封门村被攻陷,聂、陆、赵、杜、花五家不只要灭族,而且死时之痛苦,比之当年被烧死在千阴洞内的徐家人,不知道要惨烈多少倍。” 第九百零一章 厉秋风素知察罕父子的威名,暗想当年魔教的势力比之封门村不知道大了多少倍。武林各大门派畏之如虎,最后不得不与元军、朱元璋的义军联手,将魔教诱至云台山,最后一鼓俱歼。若不是逼到了没有办法的境地,各大门派绝对不会与元军勾结。云台山无极观外的那道石壁险峻之极,与封门村外的悬崖峭壁相比也不遑多让。若是没有元军的云梯和回回炮,只怕要攻上那处峭壁,势比登天还难。看样子徐家与聂、陆、赵、杜、花五家争斗了数百年,其间数次收买江湖人物一同攻打封门村,每次都是铩羽而归。最后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才想起要借用元军之力来攻破封门村。只不过其时已是元朝末年,元军也是强弩之末,徐家这时想要抱元军的大腿,只怕要弄巧成拙。 却听高诚说道:“聂、陆、赵、杜、花五家知道徐家与元军勾结的消息,当时便吓得魂飞魄散。这时陆家族长倒想出了一个主意,因为陆家有族人参加了红巾军,正在豫东与元军作战。既然徐家投靠了朝廷,勾结元军来攻。五家独力难以支撑,不如与红巾军结盟,由红巾军派出援军救援封门村,元军便不敢放手攻打封门村。 “五家族长议定之后,便派人携带重金,前往豫东拜见红巾军统帅刘福通。其时刘福通被察罕父子打得大败,虽然勉力支撑,却也难以抵挡元军的攻势,只能困守豫东几座孤城。只不过军资消耗殆尽,没有军饷,便不能招兵,眼看着就要被察罕父子一举消灭。封门村送来大笔黄金白银,正好可以用来招兵买粮,刘福通焉能不欢天喜地?而且五家族长还许诺事成之后,另有大笔金银送到刘福通军中。刘福通正当势穷之时,如同即将渴死之人,明知道眼前是一杯毒酒,却也非得喝下去不可。刘福通当即下令,调集正在豫南活动的一支红巾军部队北上,突袭开封,逼迫察罕的大军既不能东进攻击刘福通,更不能北上消灭封门村。” 高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这支红巾军的统兵大将,便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太祖皇帝一向在江浙一带与元军作战,怎么会到了豫南?” 高诚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世人只知道太祖与陈友谅两场大战,都是水战。却不知道在这两战决战之前,陈友谅一度曾想染指河南,并且派出麾下一支数万人的精锐部队,由其心腹将领率领进入豫南。太祖皇帝一向视陈友谅为生平第一大敌,知道陈友谅派兵进入河南,却也是极为吃惊。他手下的谋士劝说他绝对不能容许陈友谅北上中原,否则陈军控制了河南,向南可以虎视江浙,向北则随时可以进攻大都,已占据了地势之利。是以太祖皇帝带了三万精兵,悄悄进入豫南,要阻止陈军北进。 “为了不被张士诚和元军抄了后路,太祖皇帝出兵之前,派人给当时红巾军的统帅刘福通送了一封密信,只说自己带了一万人马北进豫南,要助刘福通解除豫东之危。因为担心张士诚和江浙一带的元军从背后攻击自己,是以请刘福通派出小股红巾军进入江浙,以吸引元军和张士诚的部队。太祖皇帝之所以这样说,一是害怕刘福通对他起疑,以为太祖皇帝突然北进,是要抢夺河南地盘,是以故意将兵马人数说得少了。二是以解救豫东为名,使得刘福通不会容许江浙一带的元军和张士诚抄自己的后路。 “太祖皇帝带兵进至豫南之后,陈友谅大怒,便要下令攻击太祖皇帝。哪知道一向被他当做傀儡的徐寿辉蠢蠢欲动,想趁着陈友谅手下数万精兵北进河南之机,将陈友谅及其亲信全都杀掉,夺回大权。陈友谅得到消息之后,吓出一身冷汗,一边亲自带人将徐寿辉软禁于府中,将其亲信全部捕杀,一边急令进入豫南的数万精兵退回江西,以防有人趁乱起兵救出徐寿辉。 “陈军撤退之后,太祖皇帝见危机已解,正想着率军退回江浙。他手下的大谋士刘基大人却坚决反对。刘大人说,中原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军既然已到了豫南,就绝对不能轻易撤走。何况此行打着要解除豫东之危的旗号,察罕父子的大军仍然在攻击刘福通,若是不大造声势,打上几仗,刘福通只会以为太祖皇帝另有所图,日后定然对太祖皇帝不利。是以暂时不能撤退,即便最后要撤回江浙,也要在河南留下几支小部队,用来骚扰元军,待平定江南之后,大军北进之时,留在河南的这几支小部队便能做为内应,方便大军作战。 “太祖皇帝听了刘大人的主意,在陈军退往江西之后,并未立时撤军,而是驻扎豫南,调兵遣将,打算在豫南扎下根来。便在此时,刘福通的使者到了太祖皇帝的军中,要太祖皇帝派兵逼近洛阳和开封,迫使元军主力回防,使之既不能东进,也不能北攻。 “封门村派出的说客与刘福通的使者一同到了太祖皇帝的军中。使者传令之后,便即返回豫东。可是封门村的说客却留了下来,并且秘密拜见了太祖皇帝。他将徐家勾结元军,要攻破封门村的消息告知了太祖皇帝,恳请太祖皇帝派兵救援封门村,挫败徐家的阴谋。 “太祖皇帝心中只有军国大事,哪里会去理会这些小小的家族恩怨。虽然那名说客许诺事成之后以重金报答,太祖皇帝也只是应付了几句,便将他打发出了大帐。那名说客见太祖皇帝如此冷淡,心下失望之极,便想赶回封门村报告此事。但是他正想离开之时,却有人将他请了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高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大人可知这人是谁吗?” 厉秋风沉声说道:“自然是刘基刘大人。” 高诚微微一笑,道:“大人果然智计过人,怪不得上官会派你到封门村办事。不错,将这说客找去之人,正是刘基刘大人。刘大人取出一副河南的地图,要这说客指明了封门村的位置,又详细询问封门村的地形地势。那名说客听刘大人说话,知道此人绝非寻常之辈,便将封门村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刘大人听了之后,便要说客留在他的帐中,他自己则去见太祖皇帝。 “那名说客留在大帐之中,可以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直到天将亮时,刘大人才返回大帐,对那说客说道,朱将军已同意派兵援助封门村。此次将有两千精兵,随同说客同往封门村,助聂、陆、赵、杜、花五家守住封门村。若是元军大举来攻,凭着这两千精兵死守,一个月之内元军绝对攻不进村子。而元军开始进攻之时,藏匿在封门村外的探子便会将消息传递出去,不出半月,朱将军的援军就会进入河南,逼迫围攻封门村的元军退兵,可保封门村平安。 “说客听了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对刘大人千恩万谢。当日太祖皇帝果然点齐了两千精锐兵马,随同这说客赶往封门村,自此之后,这两千军兵便留守在封门村。后来徐家果然勾结元军攻打封门村。虽然徐家人再三提醒,元军统兵大将却以为对手只是一群绿林盗匪,并未放在心下。待元军和徐家人杀到石壁之外,正想着用云梯爬上石壁之时,埋伏在左近山林中的两千义军突然杀了出来。这支军队是太祖皇帝麾下的精锐军队,久经战阵,个个以一当十。元军猝不及防,又是在山野之中,骑兵无法发挥作用。不到一个时辰,五千元军被杀了一个干干净净,连同统兵大将都死在义军手中。徐家人见势不妙,拼着性命逃了出去。” 第九百零二章 高诚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徐家人虽然逃了,只不过从此之后,不只聂、陆、赵、杜、花五家要追杀他们,鞑子朝廷以为徐家是红巾军的奸细,故意诱骗元军进入陷阱,便即发下了海捕文书,下令通缉徐家族人。而太祖皇帝既然派兵相助封门村,自然也视徐家为仇敌。徐家如同丧家之犬,只能东躲西藏,再也无力主动攻击聂、陆、赵、杜、花五家了。” “察罕接到五千元军在封门村外覆灭的消息之后,立时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盗匪所为。想到不久前接到密报,江浙一带的朱元璋派出一支精兵潜入豫南,威胁洛阳、开封。河南是察罕父子的根基所在,自然不能容许他人染指。是以察罕暂缓对红巾军的攻击,打算亲自带兵杀向修武,攻破封门村。只是元军尚未开拔,察罕便被叛将杀死。王保保为了替察罕报仇,统率元军向东进攻,一直占领了山东全境。王保保在山东忙着剿灭残余的红巾军,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思围剿封门村。 “其后元朝皇帝不断加封王保保,最后授权他指挥中原各地的元军部队与红巾军作战。封门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子,并未公然反抗朝廷,王保保忙着对付中原各地的红巾军,也无暇带兵收拾封门村这样一个小寨子。是以虽然危机四伏,但是封门村反倒十分平静。 “待到太祖皇帝消灭了陈友谅和张士诚之后,建衙应天府,派了大将军徐达和常遇春统帅二十五万大军北伐,兵锋直指大都。其时王保保受到鞑子朝廷猜忌,不只不给他补充兵员器械,反倒暗地里下令各地的元军消灭王保保的军队。王保保一怒之下,竟然带兵攻击其他元军将领,从河南一直打到陕西。压根不理会鞑子朝廷要他阻击徐、常大军的命令。 “只不过王保保善能用兵,太祖皇帝和刘基大人等对他极为忌惮,生怕此人突然出兵截击,北伐大军便有倾覆之危。是以在大军北伐之前,太祖皇帝便与刘大人、李大人等商议了数日,定下了北伐路线。太祖皇帝令徐、常两位将军统率二十五万大军由淮河入黄河,避开作为王保保大本营的河南,想要经由山东直扑大都。太祖皇帝之所以不攻河南,主要是因为河南是王保保的根基所在,虽然王保保与鞑子朝廷不和,但是若是河南受到威胁,他非与北伐大军拼命不可。而山东则是在鞑子朝廷亲信将领的掌控之中,若是遭受攻击,王保保十有八九会坐山观虎斗,不会出兵救援。 “只不过太祖皇帝和刘基大人等虽然断定王保保不会救援山东,但是一旦山东战局胶着,或是山东元军突然溃败,以王保保的智计,必然会统率大军突袭山东,趁机消灭徐、常二将统率的北伐大军。是以刘基大人派了密使星夜赶到封门村,下令驻扎在封门村的两千精兵立时下山,兵分两路,分别袭扰洛阳和开封,迫使王保保大军不敢东进。” 高诚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其实定下这条计谋之人,便是刘基刘大人。民间传说刘大人是诸葛武侯转世,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他老人家智计深远,令人敬服。当初封门村五家派出说客求援之时,刘大人心中便生出一计,要在中原腹地埋伏一支精兵,一旦天下有变,这支精兵便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刘大人说服了太祖皇帝,答应了那名说客的请求,派出两千精锐进入河南,一直藏匿在封门村。后来徐、常两位将军统率北伐大军攻入山东,连克淮安、寿光、临淄、高苑等地,不出数月,山东诸州县尽为北伐大军所有。王保保虽然一直按兵不动,可是眼睛却没有离开山东。因为北伐大军攻占山东全境之时,却也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王保保早就定好了计谋,一是借着徐、常两位将军之手,除掉山东的元军统帅,也就是除掉了王保保的政敌。二是坐视山东元军与徐、常两位将军拼命,待到山东元军覆灭之后,徐、常二将统率的北伐大军也已成了疲惫之师,此时王保保突袭山东,徐、常二将危矣。 “只不过王保保正要出兵之时,忽然接到洛阳、开封发来的十万火急的求救文书,声称洛阳和开封城外,都出现了太祖皇帝的军队。王保保大惊失色,哪里还敢出兵山东,急忙分派得力将领先行带兵救星夜赶回洛阳和开封,以救援两座池的军民。王保保自己亲率大军殿后,缓缓向洛阳和开封撤退。 “刘基大人和太祖皇帝定下此计之时,挑选的两千兵马都是百战精兵,个个以一当十。他们在封门村驻扎数年,每日里操练队伍,只等着立功领赏。此番下山袭扰洛阳、开封,正是养精蓄锐之后,兵锋最为强盛之时。王保保派出的援军虽然彪悍,兵马人数也远远超过这两千精兵,只不过从豫东狂奔回洛阳和开封,到了城下之时,已是疲惫不堪。这时早已在城外等待机会的两千精兵突然杀出,将元军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王保保之所以派手下的将领先行赶回河南,便是他心中存疑,生怕太祖皇帝故布疑阵,派出小部队袭扰洛阳和开封,诱使他回师河南,不能全力攻击北伐大军。是以王保保虽然统率元军主力撤向开封、洛阳,但是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便是因为他要等待消息。若是先行回援的元军发现攻击洛阳和开封的只不过是小股军队,他便要回师豫东,直扑山东,攻灭徐、常二将的军队。若是探知进入河南的是太祖皇帝的主力大军,王保保只能先守住河南,无暇东进攻打北伐大军。 “洛阳和开封城下溃败的元军逃回王保保的大军之中,声称进入河南的是太祖皇帝的主力部队。王保保大惊失色,再也不想去攻打山东,而是全力救援洛阳和开封。袭扰这两座城池的两千兵马在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帮助之下,在洛阳、开封周边时进时退,今日攻一座县城,明日又烧一座村寨,弄得元军摸不着头脑,只能分兵把守洛阳、开封等大城,再也无力去夺回山东。 “徐、常二将没有了后顾之忧,在山东休整十日之后,大军西进,消灭了王保保留在豫东的元军。此时王保保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豫东失守,河南各地暗流涌动,王保保要固守河南,便无力与徐、常二将决战。此时一向与王保保不和的元军大将李思齐、张思道等人想趁机夺取河南,率领十余万大军由陕西向河南逼近,王保保迫不得已,只好率领主力大军西进,与李、张等人对峙。徐大将军知道王保保已无力袭扰北伐大军,这才放心地率领大军转向北攻,兵锋直指大都。当年七月攻克大都南方门户通州城,鞑子皇帝仓皇北逃,我大汉江山得以光复。 “北伐大军用了不到一年的工夫,便从应天府打到了大都,驱逐了鞑子皇帝,恢复汉人江山。此战如此顺利,固然是因为大祖皇帝英明神武,刘基大人计谋高明,徐、常两位将军坚毅勇决,但是驻扎在封门村的两千精兵和聂、陆、赵、杜、花五家袭扰河南各地,将王保保大军牵制在河南,其功劳殊不可没。是以大明立国之后,太祖皇帝虽然没有赏赐五家金银,更没有提拔五家族人出仕做官,但是却叮嘱过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永远免除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徭役赋税。” 第九百零三章 厉秋风这才明白封门村藏匿在这深山之中,为何官府一直没有干涉。原本他猜想是因为此处与山外道路隔绝,聂家老太爷才能如同土皇帝一般发号施令,作威作福。听高诚如此一说,才知道河南各级衙门压根管不了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得了朝廷的支持,徐家却抱错了大腿,自然更加不是五家的对手了。 高诚见厉秋风默然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接着说道:“大明立国之后,虽然徐家也有过几次偷袭,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反倒被五家打得只能四处躲藏。后来五家之中的花家因为出了不肖子孙,与徐家勾结,招致花家灭门,封门村只剩下了聂、陆、赵、杜四家。而这四家大部分族人子弟,为了对付徐家,早已分散藏匿在各地,有的做官,有的做了豪绅地主,村子中留守的大半都是聂家的人。数月之前,四家在海州彻底击败了徐家,除掉了心腹大患。可是依在下来看,聂家十有八九要对其余三家下手。但是其它三家这些年也没闲着,对聂家的不满与日俱增。陆家族长也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只怕封门村虽然没有毁在徐家手中,最后同室操戈,不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说的这些事情,都是这四十多年间在封门村打听到的。至于其中的真真假假,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判断。在下不晓得大人到封门村的目的如何,只是在下已将所知道的事情尽数说给大人听了,若是对大人手上办的案子有用,那是最好不过了。” 厉秋风见高诚颤巍巍的模样,心下倒有些感动。他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高老先生,我确实不在锦衣卫当差。不过你的事情,我倒可以托朋友转告给锦衣卫的官员。我虽然不在锦衣卫当差,但是对老先生这四十多年的坚忍,倒是佩服得很。今日能够离开封门村,还要多谢老先生相助。”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只是聂家诸人极为狡诈,老先生留在村子里,时刻都有杀身之祸。依我来看,老先生还是尽早离开封门村,求个平安为好。” 高诚见厉秋风不肯自承身份,虽然略有不快,只是他毕竟出身锦衣卫,知道锦衣卫的规矩,倒也不以为忤。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在下倒是想离开封门村,只不过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得到上官的号令,又怎么敢擅自离开?咱们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不过名字中毕竟有一个‘卫’字,也算是大明军队。依照军令,无上官之命而擅动,立斩不赦。何况锦衣卫神通广大,眼线遍布于天下。我若是擅自逃回江南,就算不被锦衣卫追杀,余生也只能在惊恐中度过。倒不如留在这里,每日里也算悠闲自在。” 厉秋风见他不愿离开,却也不能勉强,当下拱手说道:“既然老先生心意已决,再下也不好勉强。咱们就此别过,日后若是有缘,自当江湖再见。”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便向来时的树林走去。高诚在他身后高声说道:“大人,那条路早已废弃,要经过好几处悬崖,还请大人千万小心!” 厉秋风翻山越岭,用了两个多时辰,这才走到了山下。他按着来路一直向修武县城走去,一路无话,直到天色全黑才到了修武县城西门外。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厉秋风心急如焚,不想等到天明再进城,是以找了处守军稀少之处,施展轻功攀上了城墙。趁着城墙上的守军三三俩俩闲聊之机,他悄无声息地跃入内城。 厉秋风初到修武县时,百姓安居乐业,城内十分热闹。只不过自从大批江湖人物涌入修武县城后,街上的行人日渐稀少,天一落黑,街上几乎无人行走。厉秋风离开封门村之时,心中便已有了打算。是以进城之后,他没有返回城隍庙,而是直奔城北而去。 与修武县城其它各处相比,城北倒是热闹非常。这是因为近百个武林帮派都在城北一片被废弃的宅院留宿。这些江湖汉子粗鲁少文,最喜欢热闹。而且有些帮派的门人弟子平日里私交甚好,此时同在修武县城,闲来无事便聚到一起谈天说地。是以天一落黑,城北这片废弃的宅院内处处燃起火堆,到处聚集着江湖豪客,有的说笑打闹,有的赏鉴兵刃,还有人比武较技,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厉秋风沿着一条小巷直向北行,沿途到处都是江湖人物。只不过厉秋风衣衫普通,容貌平常,年纪又轻,看上去不过是某一帮派的后辈弟子,是以东一伙西一群的江湖人物对他都是视而不见。 厉秋风转过一处街角,凭着记忆找到了当日许鹰扬与自己说话的那处宅院。 此处与群豪占据的那片废弃的宅院隔了一条大街,零零散散的还有百姓居住。赶到修武县城各帮各派大半都是武林正道,自然遵守江湖规矩,不会侵扰百姓。虽然其中有些帮派亦正亦邪,但是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名门正派既然到了,这些帮派却也绝对不敢做些出格的事情。是以虽然只隔了一条大街,这一片有百姓居住的宅子却是十分安静,无人前来骚扰。 厉秋风到了那处宅子门外,在门上轻轻叩击了几下。片刻之后,大门被人轻轻向内拉开,只见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院子中。厉秋风认出这人正是张昊,便即拱手说道:“在下厉秋风,有事前来求见。” 张昊见来人是厉秋风,倒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他将厉秋风让入院内之后,将院门关上,插上门闩,转身对厉秋风道:“厉百户,咱们屋内说话。” 两人走进屋子。厉秋风道:“在下早已不在锦衣卫当差了,百户二字,小哥再也休提。” 张昊将灯笼放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一边请厉秋风坐下,一边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又将灯笼熄灭,这才开口说道:“许大人对厉百户十分看重,只要厉百户点头,您随时可以回到锦衣卫。到时候只怕不只百户,即便晋升为千户,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哥说笑了。在下现在只是一个江湖浪子,绝对不会再回锦衣卫当差。”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屋子,接着说道:“许鹰扬许大人现在何处?” 张昊坐到椅子上,口中说道:“许大人不在城内,若是厉百户……厉先生有什么事情,尽可以说给在下,由在下转述给许大人。”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为了避祸,不得不带领锦衣卫撤出修武县城。他将张昊留在城内,便是为了与自己联络。只不过此事毕竟太过紧要,须得要与许鹰扬面谈。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在下有要事想要求见许大人,烦劳小哥将此事转告许大人,请他安排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张昊点了点头,道:“厉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在下马上去安排此事。”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许大人现在住在城外,在下要去见他,却也不是想见便能见到。还请厉先生安心等候,待在下与许大人联络之后,再给厉先生回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小哥这里有消息之后,到城隍庙后院厢房中知会在下一声便可。” 张昊也不挽留,将厉秋风一直送到门外。厉秋风拱手告辞,走出两步之后,突然想起一事,急忙转过身来,却见张昊尚未关门,而是提着灯笼站在门内,正自盯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倒有些奇怪。只是看到厉秋风转过身来,古怪的神情一闪即逝。 第九百零四章 厉秋风快步走到张昊面前,口中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问小哥,还望小哥不吝赐教。” 张昊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道:“厉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赐教二字,在下绝不敢当。” 厉秋风道:“小哥曾在北镇抚司当差,可曾听说过有一位叫做叶令信的锦衣卫?” 张昊脸色一变,嘴角抽搐了两下,盯着厉秋风道:“厉先生为何要打听此人的消息?” 厉秋风见张昊神情大变,又突然反问出这样一句话,知道他一定知道叶令信的消息。只不过自从识得张昊以来,此人年纪虽轻,却是沉稳之极,尚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只怕叶令信绝非寻常人物。是以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在下曾遇到过一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此人当年便是这位叶大人的手下,奉命办差。只是后来叶大人突然没了消息,与这探子联络的锦衣卫也没了踪影。此事大约发生在三四十年前,这探子没了上官的命令,却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在奉命卧底之处一直苦熬。在下在南镇抚司当差,对于北司虽然有所了解,却也所知不多。方才突然想到小哥曾在北司当过差,所以才向小哥打听一下,是否知道这位叶令信叶大人去了哪里。” 张昊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脸色仍然阴晴不定。他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说道:“这位叶大人在三十多年前便已殉职了。” 厉秋风一怔,反问道:“殉职了?” 张昊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错。叶大人殉职之时,厉先生和在下一样,尚未出生。不过我在北司当差之时,倒是听北司的前辈们提过叶大人的事迹。他是奉命到福建追查倭寇,结果被倭寇看出破绽,最后死在倭寇手中。听说叶大人死时情形壮烈无比,是一条好汉子!” 厉秋风心下怅然若失,嘴里喃喃说道:“叶令信已经不在了,那他怎么办?” 张昊有些奇怪,道:“厉先生说的那个‘他’是谁?”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略略有些尴尬,道:“我说的这个‘他’便是那个探子。他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一直没有上官的命令,至今仍在龙潭虎穴中苦熬,一个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张昊先是一怔,接着说道:“想来这位兄弟受了不少苦。咱们锦衣卫派在外面的这些眼线,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可是朝廷压根不会为咱们着想,很多人白白死了,不只没有留下姓氏,甚至连抚恤的银子也被那些黑心的官儿给吞了。” 张昊越说越是激动,昏暗的灯笼光照之下,只见他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扭曲,看上去颇为狰狞恐怖。 厉秋风没有想到张昊竟然如此失态,心下倒有些诧异。只不过张昊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对厉秋风说道:“依着北司的规矩,既然与这个探子联络的上官已经死了,可由更高一级的官员处理此事。待厉先生见到许大人之后,可将此事说给他听,由许大人定夺便可。”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小哥若是有了许大人的消息,还请尽快通知我一声。在下告辞。” 厉秋风原本还想见一见刘涌,只是见到群豪散居于各处,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只得匆匆赶回城隍庙。一路上遇到数队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弟子在街上巡查,厉秋风每次都是小心避过。 待他回到城隍庙后院厢房,玄机和尚又惊又喜,对厉秋风说道:“想不到厉施主这么快便赶回来了,贫僧正为施主担心,倒有些坐立不安了。” 厉秋风将封门村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高诚的身份和回城后去找张昊一事,自然略过不说。玄机和尚越听越是心惊,待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想不到河南竟然还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咱们竟然丝毫不知道,岂不怪哉?” 厉秋风道:“聂、陆、赵、杜四家勾结海贼,除掉了徐家。这些海贼又与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依晚辈看来,双方尔虞我诈,都不是什么好人。纪定中买通了海贼,在海州除掉了徐家,又想过桥抽板,将海贼和背后的倭寇也都除掉。倭寇之所以让海贼全力相助,却是想借机将势力扩大至中原,到了那时,倭寇之祸便不仅限于东南沿海,势将成为大明心腹之患。” 玄机和尚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不知道厉施主有何打算?” 厉秋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师,说句实在话,晚辈现在心乱如麻,压根不晓得如何应付才好。” 他说到这里,看了玄机和尚一眼,接着说道:“大师虽然不在少林,可是武功家数,全是出自少林一派,想来与少林寺有莫大的关系。当年各大门派围剿魔教,以少林、武当两派为主。此次纪定中设计,假冒无极观的名头,诱使武林各帮派赶到云台山,名义上是要为无极观助拳,实际上是想借助各帮派之力,将倭寇一举俱歼。纪定中这条计谋虽然出自私心,但是要对付倭寇,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可是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各大门派都已赶到修武县城,为何少林寺和武当派却没有派出前辈名宿前来主持此事?” 玄机和尚叹了一口气,道:“贫僧的武功,确实出自少林寺,师承来历与少林派也有极大的关联。只不过其中的曲折颇多,不足向外人道也。至于各大门派与鞑子、义军联手剿灭魔教之事,若不是厉施主告知,只怕贫僧还蒙在鼓里。得知当年云台山一役,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贫僧心中实在是颇为感叹,对于武林各大门派,又有了不同的看法。贫僧推测,此次纪定中假冒无极观向各大门派求救,少林和武当一定也接到了求救信。只不过少林派现任住持大师性子淡泊,一向不主张参与江湖争斗,是以寺中并没有派出高手名宿前来云台山助拳,只是要贫僧出面截住厉施主等人。至于武当派,只怕也不会淌这混水……”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少林、武当,一向执武林牛耳,被江湖人物视为领袖。可是依晚辈来看,这两派的首脑人物,倒像是官场中人,事事算计得极为清楚。或许是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论怎么看,少林、武当两派都想置身事外,生怕当年与鞑子勾结之事被江湖各派知道。唉。” 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有了一种无力之感。想到柳生宗岩统领柳生一族,上下一心,不畏生死。可是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却如同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甚至各怀鬼胎,都盼着对方替自己挡刀。结果实力虽然远远超过倭寇,反倒被倭寇所制,处处落了下风。更有无耻之徒,为了一已私利,竟然投靠倭寇,做了汉奸。念及此处,厉秋风更是沮丧之极。 玄机和尚却也是极为聪明之人,自从他从厉秋风口中得知当年魔教在云台山败亡的真相之后,便已经对少林、武当各派起了疑心。只不过他一身武功来自少林派,让他指斥少林寺,却是绝不可能之事。此刻见厉秋风一脸沮丧,他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默然不语。 便在此时,忽听院子中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竟然有不少人向厢房奔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怔,正想说话,却听玄机和尚笑道:“施主不在的一日一夜里,除了庙祝来送饭外,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个。想不到施主一回来,这院子又热闹了起来,阿弥佗佛。” 第九百零五章 厉秋风原本颇为沮丧,听玄机和尚如此一说,倒有些好笑。他正想说话,脚步声已到了门口,紧接着有人说道:“厉统领在吗?小人万从云有要事前来禀报。” 厉秋风一怔,冲着玄机和尚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自己快步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只见万从云带了五六个徒弟,一个个气喘吁吁,脸上却均是十分兴奋的神情。 众人见到厉秋风,一起躬身行礼。厉秋风急忙还礼,口中说道:“万二爷太客气了。” 万从云道:“厉统领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咱们岂能失礼?!” 他身后的几名徒弟连声称是,一顶顶高帽登时送了上来。厉秋风知道这些市井之徒油嘴滑舌,不由皱了皱眉头,侧过身子对万从云道:“万二爷,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万从云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统领,您这是骂小人来着。实不相瞒,在这修武县城,别人叫小人一声‘万二爷’,小人坦然承受。只有您厉统领,既是小人的上司,更是小人这辈子最佩服之人。小人应当叫您一声厉大爷才是,哪敢在统领大人面前充大辈?!” 厉秋风不想再和万从云因为称呼之事纠缠,只好不再提及此事,口中说道:“好罢,既然如此,请万先生进屋说话。” 万从云又客套了几句,这才抬腿进屋。只不过他双脚刚刚跨过门槛,又转过头去,脸上已无半点笑容,对着那几名徒弟说道:“你们在院子中守着,若有可疑人物到了,立即给我拿下!” 几名徒弟答应了一声,立时提着刀剑棍棒站到院子中。一个个如同庙里的四大天王,挺胸叠肚,甚是威武。 万从云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来,登时又变了一副面孔,脸上净是谄媚的笑容,对厉秋风说道:“厉统领,我知道巴玉岩和梅大力这两个小子天天跑您这里来说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小人跟您说,这两个人胆小如鼠,他们那些消息,十有八九靠不住,只是想讨您的欢心,骗您的银子。您可要谨慎了,不要上这两个小人的当。” 厉秋风一边听一边点头,给万从云搬过一把椅子。万从云谦让了一番,最后拿捏着坐到了椅子边上,对厉秋风道:“厉统领,咱和那两个小人不一样,一心要为厉统领办事,绝对不会溜须拍马。是以这几日小人一直带人在城内城外打探消息,虽然打听到不少消息,不过小人尚嫌不够,想弄到一些更重要的消息,再和厉统领说,是以一直没能来拜见统领大人,还请统领大人不要见怪。” 玄机和尚站在一边,见万从云告巴玉岩和梅大力的黑状,称两人是小人,可是自己在厉秋风面前一口一个“小人”如何,虽然这两个“小人”的含意完全不同,但是此时此刻,如此说话颇为滑稽。饶是玄机和尚是出家之人,性子又极为沉稳,可是见了万从云这副市井小人的嘴脸,却也是忍俊不住,险些笑出声来。 厉秋风道:“万先生说得过了。与巴、梅二位相比,万先生的武功、见识都要高出一筹,这个我是知道的。” 万从云听厉秋风称赞自己,一张脸笑得如同花儿一般,屁股从椅子上抬了起来,身子却没有站直,躬着身子一脸谄媚地说道:“厉统领金口一赞,小人全家脸上有光啊。” 厉秋风右手虚按,示意万从云坐好。万从云坐回到椅子上,仍然是满嘴阿谀奉承。厉秋风颇不耐烦,打断了万从云的话,口中说道:“万先生这么晚到城隍庙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消息罢?” 万从云这才收住话头,口中说道:“不错,小人打探到极重要的消息,特意来向统领大人禀报。” 厉秋风见万从云总算不再大拍马屁,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万先生打探到的消息,一定是极为重要,我就洗耳恭听了。” 万从云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站在一边的玄机和尚。 厉秋风自然知道万从云的意思,冲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玄机大师是我的良师益友,万先生不必有什么忌讳,有话尽管说便是。” 万从云虽然还有些犹豫,只是见厉秋风并不在乎,这才陪着笑脸道:“是是,是小人想得多了。厉统领,昨天晚上,小人带人在东城城门口巡查,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不像好人,小人便留上了心。待这几个家伙出城之后,小人便带人跟了上去。这几个人出了东门,一直向东走,走出二十多里,到了大架山脚下才停下了脚步。咱们悄悄跟过去一看,好家伙,在大架山里面的石窝子一带,竟然聚集了上千人,个个都带着刀剑,那阵势,啧啧,可是很吓人啊!”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心下大惊,同时开口问道:“上千人?都是些什么人?!” 万从云见自己打探的消息让厉秋风如此惊愕,心下颇为得意,接着说道:“现在只怕已经不只一千人了。今日上午又到了数百人,傍晚时分,从北面又来了一千多人。据小人推测,眼下藏在大架山中的这伙人,总数应在三千人左右。” 厉秋风和玄机和尚越听越是心惊,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惊疑之极的神情。厉秋风道:“你可知道来的都是什么人吗?” 万从云道:“咱们偷听他们说话,都是江湖中一些不出名的小帮派,不过傍晚到的那一伙人却是极为有名。为首的是一个姓关的,听说是泰山派掌门人。” 厉秋风大惊失色,差点叫出声来。玄机和尚原本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只是听说泰山派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见厉秋风比刚才还要惊恐,心下疑云大起,暗想泰山派是武林十大门派之一,论起在武林中的势力和地位,只在少林、武当之下,还在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门派之上。泰山派既然到了,自然是一大强援,不论是倭寇在背后捣鬼,还是有其它势力试图火中取栗,有了泰山派相助,对方便不得不有所顾忌。可是看厉秋风的样子,不只没有半分喜色,反倒惊骇不已,这倒有些奇怪了。 只听万从云道:“小人瞧着那些人对泰山派都十分恭敬,不过姓关的脸色惨白,倒像是重病未愈的样子……”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开口说道:“那个姓关的身边,是否还有泰山五老相随?” 万从云一怔,看着厉秋风道:“泰山五老,那是什么人?” 厉秋风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万从云不过是修武县城内的市井之徒,不晓得泰山五老的名头,却也并不稀奇。泰山派生了内讧,掌门人关平先是被泰山五老擒住,关押在泰山一处极隐秘的山洞之中。只是五老之中,何引、王良等人被柳生宗岩和东厂收买,暗中救出关平,在虎头岩沙家堡中突然发难,重创五老之首丁玉,杀死康言。关平身受重伤,已经成了何引等人的傀儡。只不过厉秋风却不知道,何引助纣为虐,结果在虎头岩下的大军营中,被慕容丹青所杀。此刻关平带着泰山派弟子到了修武县城外,只怕是受了何引等人的挟制,做了柳生宗岩的马前卒。而藏匿在城外山中这数千人,极有可能便是在沙家堡中被柳生宗岩和东厂庄恒云等人收买的那些黑道帮派。这些人悄悄到了修武县,自然是奉了柳生宗岩的命令。聂老太爷口中所说的那个倭寇大头目,十有八九正是柳生宗岩。 想到柳生宗岩武功之高,柳生一族杀手之狠毒,厉秋风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转头看了一眼玄机和尚,苦笑道:“玄机大师,这次咱们麻烦可大了!” 第九百零六章 玄机和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越发糊涂起来,心中暗想:“泰山五老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脚色,五老中的任何一位,都可以说是一派宗师。万从云只是修武县城中的市井之徒,不晓得泰山五老的名头,却也并不稀奇。可是为何厉施主听说泰山派到了之后,竟然如此惶恐?”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面露诧异之色,知道他还不晓得泰山派已然生了大变。只不过万从云就在身边,此时也不能详加解释。是以他转头对万从云说道:“万先生在城外还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万从云道:“大架山距离修武县城不过二三十里,这伙人若是想冲进修武县城,只怕用不上半个时辰。小人瞧着这些家伙一个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不像是什么好人。厉统领还是早做打算,和黄知县、于大人商议一下为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万先生说得是,我要马上将此事禀报给知县大人,请他定夺。”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万从云一眼,心中暗想,这消息如此重要,万从云竟然没有自己跑到知县衙门,禀报给黄崇和于帆来邀功,实属难得。 他却不知道万从云从城外赶回来之后,自然是直奔知县衙门而去,想要将这消息禀报给黄崇,夺一个头功,以此换取赏银。只不过此时县城内戒备森严,在大街上巡查守卫的都是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的弟子。万从云在修武县城内虽然颇为有名,知县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大半得到过他的好处,倒也不会为难他。但是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弟子却不识得此人,见他带了十几名大汉咋咋呼呼地奔向知县衙门,手中又拎着棍棒刀剑,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立时将这一伙人拦了下来。双方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弟子武功虽然也不怎么高明,但是对付这些地痞无赖自然是绰绰有余。眨眼之间,万从云的十几名徒弟便被打倒在地,其中有两人更是被打断了手脚,伤势着实不轻。 万从云见势不妙,拔腿就要溜走。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弟子已然看出万从云是这伙人的头目,如何肯放他逃走,立时追了上去。好在有一队知县衙门的公差经过,将双方拦开,并且为万从云打了包票。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弟子这才放过了万从云,自行巡查去了。 万从云让几个徒弟将被打断了手脚的两名伤者送到医馆疗伤,自己还要到知县衙门去。一名捕快对他说道,眼下知县衙门由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把守,绝对不会放万从云进去。如今天已落黑,万从云若是还在街上乱闯,无论是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弟子,还是知府衙门的公差,都不识得万从云一伙人。是以见到万从云后,只怕立时便会围攻。到了那时,就算将万从云一刀杀了,在此非常时刻,万从云也只能做一个冤鬼,无处伸冤。 万从云听了之后,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知道这捕快所言非虚。眼下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自己虽然在修武县城内算一号人物,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在江湖各帮派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眼中,自己压根上不了台面。听说这几日城内已出了不少人命,这些江湖帮派和衙门公差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见到自己深夜走向知县衙门,弄不好一刀将自己砍死,自己死了也是白死。念及此处,他便打消了自己前往衙门邀功的打算。因为银子固然让他馋涎欲滴,但是性命自然更加重要。 初时他本来打算回家睡觉,明日一早再到知县衙门报官。只是转念一想,梅大力和巴玉岩二人也在城里城外打探消息。大架山中有大批江湖人物聚集的消息若是被这两人知道,自己这份头功可就付之流水了。他思虑再三,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要将此事先告知厉秋风,由厉秋风前往衙门禀报。这样一来,虽然不得不将功劳分给厉秋风一份,可总要胜过自己一无所得。是以他直奔城隍庙,将此事告知了厉秋风。 厉秋风自然不知道万从云到城隍庙之前,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心中暗想,被柳生宗岩和东厂收买的武林高手之中,以武功而论,自然是以广智和尚和玉清子最高。但是这一僧一道门人不多,单打独斗虽然大战上风,可是混战起来,比之泰山派还要差上不少。是以这些邪魔外道此番到了修武县城外,十有八九便是以泰山派为首。柳生宗岩让这些人赶到此地,自己带着柳生一族的杀手窥伺在旁。聂老太爷原本想借助武林群豪之力,除掉倭寇的大头目。只不过柳生宗岩也早有准备,利用这些邪派人物掩护自己。如此一来,双方又是旗鼓相当的局面,只怕聂老太爷的计谋要落空了。 万从云听厉秋风要去县衙门,急忙站起身来,对厉秋风说道:“统领大人,小人赶到这里之时,一路上到处都有公差捕快巡查。这些人识得咱们,倒还好说。不过还有一些江湖人物,一个个蛮横得很。统领大人一个人前往知县衙门,只怕会有危险。不如让小人带着徒弟们保护您老人家前往知县衙门,也算有个照应。” 厉秋风见万从云的目光中净是期盼之意,知道此人生怕自己独吞了功劳,这才巴望着自己带他同去。只不过厉秋风此时心中另有打算,自然不能带着万从云同行。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对万从云说:“这消息是万先生打探到的,按理说应当由万先生亲自禀告给知县大人和于大人。这功劳嘛,万先生自然是头一份儿!” 万从云听到这里,脸上笑开了花,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哪里哪里,头功自然是统领大人的,小人只是从旁协助罢了。” 厉秋风道:“只是知县大人和于大人吩咐过我,这几日洛阳知府韩大人和汝阳卫指挥使胡大人都在衙门中,这两位都是朝廷大员,身边护卫侍从不少。这些人为了护卫主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这大晚上的若是我带了万先生一同前往知县衙门,只怕这些人心下起疑。到了那时不仅进不了衙门,弄不好还会起了冲突,反倒弄巧成拙。” 万从云听到这里,口中连声称是,只不过脸上却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厉秋风道:“不过万先生尽管放心便是。这头功是你万先生的,别人抢也抢不走。我向知县大人和于大人禀报此事之时,自然要禀明此事乃是你万先生打探到的,绝对不会隐匿不报。” 万从云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略略有些放心,口中连声称谢。厉秋风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锭银子,乃是十两足纹官银。他将银子递给万从云,口中说道:“这锭银子你先拿去,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意思。待我将此事禀明知县大人之后,自然另有赏赐,万先生尽可以放心便是。” 万从云看到这么大一锭银子,登时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将银子接了过去,紧紧握在手中,又说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话,这才告辞而去。 待万从云等人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厉秋风这才将泰山派内讧,在虎头岩沙家堡中大打出手之事说了一遍。玄机和尚听完之后,心中震骇之极,颤声说道:“阿弥佗佛。如此说来,泰山派岂不是已经做了倭寇的爪牙,这、这还得了?” 第九百零七章 厉秋风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丁玉对关平发难,只不过是图谋泰山派掌门人之位,并没有投靠倭寇之意。只不过何引、王良、黄金三人确实已被柳生宗岩和东厂收买,铁了心要做汉奸。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先被丁玉重创,软禁于泰山之上。后来又被何引派人挟持到沙家堡中,做了何引的傀儡。但是晚辈瞧关平的模样,不像是要甘心做汉奸。是以眼下还不能说泰山派已成了倭寇的爪牙,只要咱们除掉何引、黄金二人,十有八九能让泰山派摆脱柳生宗岩的控制。” 玄机和尚兀自有些惊恐,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这消息太过骇人。这些年来,泰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仅次于少林、武当两派,尚在华山、昆仑、峨嵋等门派之上。泰山五老更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脚色,想不到竟然生了内讧,落到了如此境地。不论此事结果如何,只怕泰山一派今后在江湖之中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厉秋风道:“泰山派到底能落一个什么下场,眼下咱们无法猜测,也不必管他。不过最要紧的是要将此事马上告知华山、昆仑、峨嵋等名门正派,大伙商议如何对付这些邪魔外道。否则这些人突然发难,只怕咱们非吃大亏不可。” 玄机和尚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原来施主打算去见华山、昆仑、峨嵋等派的首脑人物。”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此事十万火急,晚辈立刻要赶往城北,去见华山派刘涌刘前辈。” 玄机和尚道:“怪不得方才施主将万从云支走,贫僧总算明白了。” 厉秋风道:“大师留在城隍庙中等待消息,晚辈这就去找刘先生商议此事。” 厉秋风离了城隍庙,直向城北而去。此时已过了午夜,四周一边静寂。大街上虽然巡查的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弟子不少,只不过厉秋风极为机警,轻功又高,自然不会被这些人发现。他东转西绕,只用了半柱香工夫,便已到了城北江湖群豪歇息的那片宅子。 此时群豪已大半睡去,只不过各帮各派都有弟子守夜。厉秋风不晓得华山派居住在何处,心下不由有些焦急。他在这片宅子中东转西转,已被不少守夜的江湖人物盯上。厉秋风转了两圈,发觉有七八名江湖人物紧紧跟在他身后。厉秋风倏然停下脚步,转身抱拳说道:“各位请了。晚辈有要事前来拜见华山派刘涌刘前辈,请问各位英雄是否知道华山派住在何处?” 那七八名江湖人物紧盯着厉秋风,生怕他对本门派不利。此时见厉秋风孤身一人,说话颇为客气,要找的又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华山派,倒也不怀疑他另有所图。一名身子瘦长的汉子说道:“华山派眼下可不在咱们这里居住。” 厉秋风一怔,突然想起黄崇在刘家老宅摆下酒宴之时,韩去思和纪定中有意招揽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武林门派。想来纪定中对华山等名门正派另有安排,是以刘涌等人并没有住在此地。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另一名灰衣汉子冷笑道:“人家华山派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正派,怎么能与咱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帮派住在一处?你若是想找刘先生,不妨去衙门问问,看看那些大官把华山派请到哪里去了……” 此人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喊道:“走水啦走水啦!大伙儿快来救火!” 厉秋风悚然一惊,寻声望去,却见东首数十丈外竟然红光大起,紧接着火焰升腾了起来,片刻之间便将东方的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 那七八名江湖人物也是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厉秋风,转身便向各自帮派的住处跑了过去,要招呼同门赶紧起来,以免大火蔓延,不免有人伤亡。 厉秋风原本急着去找刘涌,只是此时见火焰大起,却也不能就此离开。这时已有不少江湖人物冲出院子,一边将衣衫胡乱套在身上,一边向起火之处跑了过去。厉秋风随着人流向东首跑去,片刻之间便到了起火的那处宅子。 只见大火已将三间房子吞噬在其中,不断有人从屋子中逃了出来,一个个衣衫不整,有的身上还带着火苗。先行赶到火场的各帮派弟子想要冲进屋子救人,只不过火势太大,站在院子外面已然感觉热浪灼人,是以只能站在院子门口,见到有人冲了出来,便即帮着将其身上的火焰扑灭。 厉秋风站在门前,被裹在人群之中。只见院子中还有四五个人或躺或伏,一动不动,有的身上还有火苗。 厉秋风见这几人一动不动,不知生死,急忙挤上前去。一名老者转头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后生仔,这热闹可不是好看的。再往前面挤,当心被大火燎着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老者话音方落,厉秋风已自抢进院子中。 群豪围在门口,突然看到有人向院内冲去,都吓了一跳。有些人更是大声呼喝,要厉秋风赶紧退出来,免得送了性命。 厉秋风甫一冲进院子,只觉得热浪迎面扑来,一张脸被烤得火辣辣得甚是难受。更要命得是浓烟将他笼住,双眼被烟熏得热泪长流,脑袋都感到一阵眩晕。厉秋风知道情势不妙,若是在这院子中多留片刻,便有性命之忧。是以他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冲到一名躺在院子中的伤者身边,右手将他提了起来,转身用力向院外一掷,口中大声叫道:“各位朋友,快将他接住!” 门外的群豪这才知道厉秋风冲进院内是要救人。眼看着那名伤者飞了出来,登时有无数只手举了起来,将那人稳稳地接住了。 厉秋风如法炮制,片刻之间,便将几名倒在地上的伤者尽数掷了出去。只不过他刚刚将最后一名伤者掷出院子,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两间屋子轰然塌陷,一股火焰被屋子倒塌之势带动,“呼”的一声直向院子中卷了过来。 此时厉秋风被烟熏得已经无法睁开眼睛,耳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巨响,而院外的群豪更是一片惊呼,有人还大声叫喊要厉秋风快逃。他心知不妙,正想跃出院子之时,身后的火焰已经卷了过来。厉秋风只觉得后背一阵灼热,头发也被燎着了不少。厉秋风见机甚快,双手握住胸口衣衫左右一扯,只听“嘶啦”一声,身上衣衫已然被他撕成了两半。 厉秋风将衣衫扯裂之后,立时双手一挥,将两半已被引燃的衣衫扔了出去。同时他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直向院外飞了出去。 厉秋风身子刚刚跃出,一大团火焰便扑到了他方才立足之处。站在院外的群豪又是一阵惊叫,暗自为厉秋风捏了一把汗。若是他再慢上片刻,就算他轻功再厉害,此时定然已被大火吞噬于其中,那就万难脱险了。 火光映照之下,厉秋风如一头大鸟一般,划过夜空,直向院外飞了过来。群豪急忙向后退去,让出了一片空地。 只不过厉秋风虽然施展轻功逃出了院子,左肩头和后腰处的衣衫已被大火引燃。待他落到地上之时,身上的衣衫已然升腾起了火焰。 群豪急忙扑了上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疼痛,纷纷伸手去扑打厉秋风身上的火焰。 厉秋风闭着双眼,只觉得无数只手正在自己后背各处扑打。他知道群豪是一番好意,心下十分感激。 只是一片“噼哩啪啦”的扑打声中,厉秋风突然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兵刃破空之声。 厉秋风心下一凛,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阴森森的剑气,已自袭向了他的小腹。 第九百零八章 此时厉秋风身前身后都是人,想要挪动身子几乎没有半点可能。 那道剑气则是从他身前两名江湖汉子的缝隙之间,疾向厉秋风小腹刺到,正是要趁着厉秋风避无可避之机,将他立毙剑下。这一记杀招可以说是阴狠之极, 若是平时,厉秋风或许无法发觉这柄长剑正向他小腹刺到。只不过他刚刚从火海逃生,全身上下被火焰炙烤得热辣辣的极是难受。偏偏敌人一剑刺来之际,剑身贯注内力,加上这柄长剑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剑下不知道饮了多少武林高手的鲜血。是以长剑刺出之际,竟然散发出了阴森森的剑气。 厉秋风原本全身上下燥热无比,突然感觉一阵寒意直向他小腹袭到。以厉秋风的武功见识,立时判断有敌人以兵刃向他偷袭。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的目光穿过身前两名正在为他扑打身上火苗的江湖汉子,落在两人身后的一名灰衣人的脸上。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那人一脸木讷,肌肉僵硬,面色腊黄,如同一具尸体一般。 只不过这人两只眼珠,却在眼眶中滴溜溜直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险狠毒,又带了三分得意忘形。 因为他知道,厉秋风绝对躲不过他处心积虑刺出的这一剑。 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那人只觉得长剑一滞,似乎已刺入厉秋风的小腹之中。 这人心下大喜,手上催动内力,想要将长剑再刺入几分。 只不过此时站在他身前的两名江湖汉子突然贴到了一处,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人突然看不到厉秋风的所在,心下一凛,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的长剑已然刺入这小子的小腹,不管能不能看到他,先将他刺一个透心凉再说。 只是当他用力将手中的长剑向前刺去之时,长剑却如同刺入岩石之中,竟然纹丝不动。 这人是剑术高手,内力却也不弱,发觉长剑刺而不进,立时知道事情有变。 便在此时,挡在他身前的两名江湖汉子突然向左右分开,然后他就看到了厉秋风似笑非笑的那张脸。 这人大惊失色,突然发觉厉秋风已然到了他面前。而他手中的长剑,堪堪从厉秋风左肋下紧贴着他的身子刺了过去。 原本他只须将长剑向左挥动,便可将厉秋风斩为两段。 但是厉秋风不会再给他下手的机会了。他向前逼近之后,已将那人的长剑让到了身后。 这人长剑已刺出到手臂所能伸展的尽头,正是旧力去尽,新力未生之时。 对于武林高手来说,此时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因为剑势已然用老,力道也已用尽,如同一个婴儿一般,几无丝毫还手之力。 学武之人,任你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厚,却也会有新旧两股力道相接之时。便如一个人憋了一口气向空中跳跃,待身子到了最高点,全身力气用尽,就要转向地面跌落之时,却也是他全身上下都无法自由活动的紧要关头。 武功练到高深境界,能使得新旧两股力道转换所需的时间缩短到极处,而且藏于无形之中,令对手无法趁机攻击。偷袭厉秋风之人的武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自然能将这一瞬间的弱点隐藏于无形。 只不过他武功虽高,生死相搏的阅历却并不多。加上他一直窥伺在旁,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能够将厉秋风立毙剑下,是以出手之际,多少有些仓促。比如他手中长剑刺出之时,是从那两名江湖汉子中间极小的缝隙刺向厉秋风小腹。是以这一剑虽然隐蔽、巧妙、狠毒之极,只不过为了隐藏剑招,只能自上向下刺出。如此一来,出剑的力道便要弱了不少,长剑刺出的速度也略慢了一些。 若是对付寻常的武林高手,这一招足以取了对方的性命。 可是他面对的偏偏是厉秋风。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每日闲来无事,便到南镇抚司档案库中阅读历年积累的案卷。 锦衣卫眼线布于天下,不只监视朝廷上下各级官员,在江湖大大小小的帮派之中也藏有卧底。 这些人将耳闻目睹之事,尽数写在公文之中,提交到南镇抚司备案。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管侦缉之事,权势煊赫。南镇抚司则掌内事,北司办理的案子了结之后,须得将案卷交由南司保管,以备勘察。 厉秋风在这些案卷之中,看到了无数丧心病狂的凶手、稀奇古怪的案件、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手段、种种匪夷所思的武功招式。是以他的武功虽然不及柳生宗岩,比之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也颇有不如。可是若论起杀人、害人的手段,厉秋风不知道要比柳生宗岩等人高出多少倍。 只不过如此一来,厉秋风的性子不免有些变化。到锦衣卫当差之前,他是一个性情沉稳的少年。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之后,他虽然并不嗜杀成性,但是武功之中,却带了几分阴毒狠辣。而且那些奇谈怪案的曲折经过,已于无形之中侵入他的心中。使得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不留余地,非得想法子将对方杀死不可。 柳生一族的杀手凶狠毒辣,但是遇到厉秋风之时,总是缚手缚脚,便是因为厉秋风杀人之际,比这些杀手更狠、更毒、更加不留余地。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那人的长剑距离厉秋风不过三寸,眼看着避无可避,厉秋风双手斗然伸出,正抓在身前两名江湖汉子的肋下,然后双臂用力,将两名汉子的身子向中间挤去。 此时四周挤满了江湖人物,这两名汉子猛然撞到了起,只道是身边众人拥挤所致,正想出声喝骂之时,只觉得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两股大力自左右同时涌了过来,使得两人一时之间无法呼吸,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只是两人贴在一处,堪堪将那人刺向厉秋风的长剑夹在了中间。 厉秋风双臂贯注内力,借着两名江湖汉子的身子,竟然将那人刺过来的长剑牢牢锁死。 待那人力道用尽之时,厉秋风猝然将两名江湖汉子向左右拉开,身子向右一绕,堪堪避开了那人手中的长剑,身子紧贴着剑锋,直向那人逼了过去。 从厉秋风抓住两名江湖汉子的肋下向中间挤去,到他避开长剑向那人冲去,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在这刹那之间,厉秋风至少已用了四招,且身形变化快到了极处,待得那人惊觉,厉秋风已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大惊失色,正想收剑后退之时,厉秋风右掌已然击出,直向那人胸口拍到。那人武功也当真了得,此时新力已生,见厉秋风右掌拍到,他竟在避无可避之时,硬生生地将身子向右让了半分。 只听“啪”的一声响,厉秋风这一掌虽然没有击中他的胸口,却拍在了他左肩胛骨处。 那人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直向厉秋风脸上溅去。 厉秋风生怕他使诈,见这口鲜血势挟劲风,直向自己面门扑来,却也不敢托大。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让到了左侧。 此时群豪已然向后退去,只不过近百人挤在一处,要想退开并不容易。是以厉秋风避开了这口鲜血,他身后的几名江湖汉子却是猝不及防,待得惊觉之时,鲜血已喷到几人的脸上,吓得这些人呜哇乱叫,人群登时一阵大乱。 那人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眼前金星乱冒,知道自己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哪里还敢在此多留片刻?只见他手中长剑挥舞,接连抖出六朵剑花,直袭向厉秋风面门和胸口要害。厉秋风见他出剑凌厉,却也不敢正撄其锋,向后连退三步。那人趁机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向后倒飞了出去。厉秋风正想追赶,忽听得“嗤嗤”之声大起,数枚暗器已从那人手中直向他激射过来。 第九百零九章 厉秋风听到暗器破空之声劲急,心下一凛,右手反手拔出绣春刀,在身前舞出一片刀影。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四五枚小指粗的铁锥已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激飞。围在四周的江湖群豪此时也纷纷拔出兵刃,生怕被厉秋风磕飞的暗器伤到。只是厉秋风出刀之际已然有所顾虑,将这些铁锥尽数向空中磕飞,并未向四面八方乱飞,是以没有伤到群豪。 厉秋风磕飞铁锥之后,凝神向前望去,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方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厉秋风立时察知此人戴了人皮面具。只不过看到他的眼神,厉秋风已然知道他是谁了。 数日之前,厉秋风在城隍庙中被人偷袭。那人也是手持长剑,出手狠辣。只不过当时他以黑布蒙面,厉秋风并未看清他的面目。方才这人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是面孔可以遮掩,目光却掩藏不住。 厉秋风看到这人的眼睛,已经知道两次偷袭自己的都是同一个人。 厉秋风两次受到这人的偷袭,心下恼怒之极,正想趁着这人被他重创之机,将此人或擒或杀。是以他右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只是他人在空中,却听得身后人群已是人声鼎沸,不知道在吵嚷些什么。 厉秋风右手提刀,直如御风而行,直向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只不过接连追过了两条大街,约摸已奔出三里,距离西城城墙已然不远,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厉秋风在屋脊之上纵跃如飞,眼看着西城城墙上高杆悬挂的灯笼越来越近,城墙上的习斗之声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提刀四顾。眼前夜色沉沉,并无半点灯火,自然也看不到人影。只是转头望去,兀自能看到城北处仍有火光。他心下暗想,那人虽然受了重伤,不过武功不弱,此时又是深夜。他随便找个地方躲藏,自己便找不到他。好在此人受伤不轻,暂时不能兴风作浪,倒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念及此处,他心下已有了主意,便即转身返回城北。此时大街上不时有巡查的公差捕快列队走过,厉秋风在道路两侧的屋脊上奔腾如飞,倒也并未被人发觉。 待他回到城北着火之处,大火已然熄灭。只不过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江湖人物,而且人声鼎沸,乱成一团,似乎有人正在破口大骂。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待他快步走近,却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说道:“刘先生,咱们敬重华山派处事公正,摘星剑客的面子大过天,咱们原本应该听从吩咐才是。可是眼下证据确凿,您还替铁掌派辩解,不免让咱们河北武林各派寒心。今日铁掌帮不给红枪会一个说法,咱们河北武林各派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这人话音方落,却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年老大,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河北武林。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做河北武林的领袖不成?!” 另有一人冷笑道:“王师父,连你都称呼他为年老大,也难怪年兄如此自负。人家想当河北武林领袖,便由他当好了。咱们冷眼旁观,看看年兄如何颠三倒四一番,将河北武林各派弄一个四分五裂!” 先前那个粗豪声音反唇相讥道:“你们两条丧家之犬,以为有人撑腰,便可全无顾忌了。可是你们不要忘记当初是怎样从咱们河北灰溜溜地逃走,若是还在这里助纣为虐,当心你们项上人头,可有些不大牢靠!” 厉秋风方才听他说话,知道刘涌已经赶到了此处,心下十分高兴。只不过听这几人吵成一团,心下暗想,原来起火的屋子正是红枪会的歇息之处。想来河北武林各派以为是铁掌帮暗中放火杀人,自然不肯甘休。而出言讥讽姓年的那两人却站在铁掌帮一边,替铁掌帮辩解,双方这才吵成一团。红枪会背后有河北武林各派撑腰,铁掌帮则有两湖武林各派助拳。双方这几日已经斗了数场,各自都有伤亡。这一场大火又险些让红枪会全军覆没,双方仇怨越结越深,若是再起冲突,只怕不只是两派的争斗,势必将河北和两湖各帮派也卷了进去。若是双方就此开打,藏在城外大架山中的邪魔外道趁机进攻,江湖正道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刘涌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刘涌说道:“年师父、王师父、韩师父,各位江湖同道,这场火烧得有些蹊跷,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先下结论为好。到了此处的各帮各派,睿智之人不知道有多少。大伙儿群策群力,总能让此事水落石出。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将罪名归于某一帮某一派,极易冤枉好人,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刘某可以打个包票,若此事真是铁掌帮所为,便是咱们华山派,也绝对会为红枪会讨一个公道。” 只听那年师父说道:“刘先生,这几日红枪会屡受重创,连帮主都被人打成重伤。方才这场大火又烧死了五名帮众。只凭着你一句话,便让咱们忍气吞声,偃旗息鼓,若是有人敢答允不追究此事,只怕从此无法在河北武林立足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那王师父笑道:“年师父不用怕。若是河北武林容不下你,你尽可以到咱们两湖来讨一碗饭吃。七年之前,我和老韩不是被你们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不得不远走他乡吗?不过到了两湖之后,承蒙各位江湖同道看得起,倒在两湖扎下根来,混得也算不错。怎么样年师父,有没有兴趣和咱们一起在两湖找一条生路?” 这姓王的说话阴损,虽然一个脏字儿不说,却将那年师父羞辱得体无完肤。他话音方落,只听那年师父冷笑道:“年某再不肖,也不会勾引二嫂,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在河北无处立足,不得不亡命他乡!你姓王的自甘坠落,年某可没你这般厚脸皮!” 他此言一出,四周的武林群豪登时小声议论起来。姓王的被年师父揭了老底,登时恼羞成怒起来,口中说道:“姓年的,咱们是给华山派面子,这才任由你在这里胡说八道,造谣生事而没有反击。既然你不识好歹,咱们也不必再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那年师父冷笑:“好,你这个王八蛋恼羞成怒,终于装不下去了吧。今日咱们就要为河北武林清理门户,除掉你这个贪淫好色、忘恩负义的武林败类!” 他话音方落,只听一阵呛啷啷的拔刀抽剑之声。厉秋风站在人群之后,见围观的江湖群豪突然向后急退,有几人险些撞到了他的身上,只好也跟着众人向后退出五六步。只听年师父高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今日咱们河北武林各帮派要为红枪会主持正义,向铁掌帮讨还公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只与铁掌帮有关,还望各位江湖朋友明辨是非,不要被妖言蛊惑,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他话音方落,却听姓韩的那人呸了一声,大声说道:“姓年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在天下英雄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河北武林藏龙卧虎,英雄好汉不计其数,凭你们石家拳这样一个小小门派,也想代表河北武林,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第九百一十章 韩师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突然阴恻恻地说道:“对啦,我忘了年师父当年就是为了做石家拳的掌门,这才不惜入赘石家,做了上门女婿。咱们听说石老掌门嫁女之前,曾经和年师父有过约定,说是石家大小姐生的第一个儿子,须得以石为姓,以继承石家的香火。年师父一心要做石拳门的掌门,竟然连这个条件都一口应承下来。后来石大小姐所生的儿子果然以石为姓,咱们也不知道石老掌门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找一个继承石家香火的后代,还是存心想让年师父做一个便宜爹。哈哈,哈哈。” 围在四周的群豪原本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着这两伙人争吵。因为刘涌、许成和、楚丹阳等威名赫赫的前辈名宿都已赶到。红枪会和铁掌帮虽然气势汹汹,而且背后还有河北武林各派和两湖武林人士支持,一场大火拼看上去似乎在所难免。不过这些人胆子再大,却也不敢得罪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名门正派。是以群豪都知道双方打不起来,倒也并不十分担心。只不过众人没有想到韩师父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是太过阴毒。年师父再能忍,只怕也不肯放过韩师父。 韩师父话音方落,全场登时一片死寂。就连那个王师父也觉得韩师父这番话说得有些过了,有些不满地看了韩师父一眼。 刘涌心想这韩师父说话如此阴毒,只怕事情要糟,正想着如何出言为韩师父圆场之时,却听那年师父一声冷笑,口中说道:“韩师父,想不到你将老子的底细打探得如此清楚。看样子你到了两湖之后,对咱们河北武林这口怨气始终放不下,时刻想着衣锦还乡,杀人报仇,是也不是?” 韩师父说完之后,心下却也有些后悔。因为这番话太过阴损,将年师父得罪的狠了,已经再也没有周旋的余地。是以说完之后,他右手握紧了长剑,生怕年师父出手邀斗。只不过没有想到年师父竟然没有暴跳如雷,虽然出言指责自己,毕竟要好过拔刀相向。是以他也没有再说阴损话,而是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年师父,你将韩某瞧得忒也小了。韩某再怎么不肖,毕竟也是河北人嘛。虽然受了冤枉不得不远走他乡,这香火之情还是有的……” 韩师父说到这里,冷不防年师父抢上一步,已自到了他的面前。右手不知道何时已握了一柄匕首,“噗”的一声刺入了韩师父小腹,随即用力搅动了几下,冷笑着说道:“老子也和你这个王八蛋讲一讲香火之情,送你回老家,算是老子送你的一份大礼。” 这一下事发突然,群豪登时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方才韩师父刚刚说完之时,众人都担心年师父会拔出刀子与他拼命。只不过年师父虽然说话不大好听,却也并没有要动手的迹象。群豪心下还佩服此人能屈能伸,颇有大丈夫胸怀,是以原本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以为双方只不过是在嘴上讨几句便宜,在华山、昆仑、峨嵋等各派首脑人物的劝说之下,这梁子也就揭过去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年师父如此狠毒,趁韩师父不备,竟然下了毒手。 韩师父脸色惨白,低头看了看年师父刺入自己小腹的匕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年师父一脸怨毒的笑容,一边看着韩师父,一边将手中的匕首又在他小腹中搅动了两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便在此时,韩师父右手倏然拔出长剑,顺手向前刺去,正刺入了年师父小腹。 年师父只觉得小腹中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柄长剑自下而上斜着刺入自己腹中,鲜血已自顺着剑锋流了出来。 只听韩师父口中“嗬嗬”作响,似乎正在得意地笑出声来。年师父一声狂吼,右手松开了匕首,双手掐住韩师父脖子,双眼如同喷出火来,恨不能一下子将韩师父掐死。 韩师父被年师父捏住咽喉要害,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他自然不肯束手待毙,右手也放开了刺入年师父小腹的长剑剑柄,双手掐住年师父脖子。两人此时已全然没有半分武林高手的风采,直如孩童打架一般,看上去十分滑稽。只不过两人小腹上一个插着一柄匕首直至末柄,另一个插着一柄长剑,鲜血沽沽流出,这情形当真是恐怖之极。 片刻之后,韩、年两人同时慢慢松开了双手,四只眼睛突然变得没有神采。只见两人晃了几晃,各自向后倒去。只听“扑通”、“扑通”两声,两人仰面摔倒在地上,创口处鲜血狂喷,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眼见不活了。 群豪都是武林中人,比武较技、打架斗殴不知道见过了多少。这年师父和韩师父只是籍籍无名的小脚色,方才一番厮打更是全无章法可言,看上去可笑之极。只不过惊心魂魄之处,却丝毫不亚于江湖中一些血腥争斗。是以群豪眼看着地上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个心惊肉跳,刹那间再也无人说话。 刘涌虽然极富机变,可是韩师父和年师父相互残杀,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而且两人下手之狠毒,饶是刘涌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却也是全然没有料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待他清醒过来之时,地上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厉秋风挤在人群后面,只是影影绰绰看到了场中的情形。见韩、年两人自相残杀,同时倒地而亡,心下一凛,暗想两人这一死,就算两人的门人弟子不想打,只怕这场架也非打不可。而且河北和两湖各帮派势必也将参与其中。刘先生就算想压制双方,只怕也压制不住。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惨叫,紧接着一名石家拳弟子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身边几名师兄弟急忙俯下身子要将他扶起来,只不过刚刚将这人从地上扶着坐起来,却见他胸口插了一柄飞刀,直至末柄。 一名石拳门的弟子跳了起来,指着站在对面的铁掌帮和两湖武林中人大声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害死了我师父不算,又暗下毒手,杀死了我的师弟。咱们今天和你们拼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钢刀,便要向铁掌帮帮众冲去。 年师父和韩师父倒地身亡之后,原本与年师父唇枪舌剑的那个王师父脸色惨白,知道此事已难善了,心下颇为后悔。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又有一名石家拳的弟子中了暗算身亡,心下又惊又怒。他原本还想着请求刘涌等人出面解劝,不至于结下死仇。但是对方又死了人,这事情就不好办了。是以他转过头去,冲着自己门下的弟子和铁掌帮众人喝道:“他妈的,是谁下的手,还不站出来给我……” 便在此时,只听“噗”的一声响。王师父的声音突然断了,身子刹那间僵硬不动,过了片刻,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 围在四周的群豪大惊失色,不少人竟然叫出声来,纷纷向后退去。 火把和宅子屋顶正在燃烧的火焰映照之下,方才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数十名江湖豪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王师父伏在地上,后脖颈正中间处扎着一支飞镖。镖身已尽数隐入脖颈之处,镖尾拴着的寸许长的红布被创口喷出的鲜血浸透,软搭搭地垂在王师父脖颈之上。 一名红枪会的头目双手张开,拦在红枪会众人之前,对着站在对面的铁掌帮和两湖各帮派的江湖豪宅大声说道:“各位看清楚了,王师父是被人用飞镖杀死的。咱们红枪会向来不用暗器,与此事没有半点干系,还望在场的各位武林前辈主持公道!” 第九百一十一章 转眼之间,韩、年、王三人和一名石拳门弟子尸横就地。韩、年二人是自相残杀而亡,众人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名石拳门弟子和王师父却是被人暗算而死,发射暗器之人藏在人群之中,混乱之中谁都没有看见。但是这两人所中的暗器都是来自敌对帮派的一方,这是确然无疑之事。是以有心为双方排解纠纷的刘涌等人心下暗暗叫苦,知道双方仇恨又深了几分,要想消除这场火拼,只怕比登天还难。 果不其然,那名红枪会弟子话音方落,早有一名铁掌帮的帮众挥舞长剑扑了上来,口中骂道:“你这个龟儿子王八蛋,害死了咱们的师友,还在这里虚张声势。老子先一剑砍了你,你去跟韩师父和王师父说罢!” 韩师父和王师父的门人弟子早就红了眼睛,此时见那名铁掌帮弟子冲了出去,要为自己的师父报仇。身为韩、王两人的弟子,自然不肯落后。只见二三十人纷纷拔出刀剑,随着那名铁掌帮帮众直向对面的红枪会、石拳门等帮众、门人扑了过去。红枪会和石拳门的帮众如何肯束手待毙?见对方扑了上来,也纷纷拔刀提枪,严阵以待。 两湖武林帮派和河北江湖群豪见铁掌帮、石拳门、红枪会等就要打成一团,便也纷纷跟在后面,要帮着各自的盟友赤膊上阵。 刘涌等人见势不妙,眼看着一场大火拼就在眼前。只不过此时双方已然向前冲击,此时上前解劝,不只劝说不住众人,只怕连自己都会被卷入到混战之中。这几位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虽然都是侠义道的领袖,一向急公好义。只不过他们个个都是老江湖,善于计算形势,绝对不会莽撞从事。眼看着情势紧急,自己若是强行劝解,只能火上浇油,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并无一人站出来拦阻双方。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成一团,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响,火场中一根正在燃烧的梁木突然竖了起来,片刻之后,竟然直直地向人群中飞了过来。这根梁木甚是粗大,加之通体上下燃起大火,从院中飞出之时气势惊人。群豪吓了一跳,哪敢正撄其锋,转身四处逃散。就连眼看着要打成一团的两伙人也停下了脚步,纷纷向后退去。 只听“轰隆”一声响,梁木坠入人群之中,发出了一声巨响。这根梁木在火场中已燃烧许久,虽然粗大坚硬,此时也已被烧得酥了。是以从空中落下之后,登时摔得四分五裂,火星四溅。原本燃烧极旺的火焰刹那之间便黯淡了下去。 群豪纷纷后退,登时空出一片场子来。便在此时,一道人影迅疾无伦地从院子中飞了出来,直向右首扑了过去。 右侧是铁掌帮等两湖武林帮派聚集之地。方才那名铁掌帮弟子手舞长剑,一马当先向红枪会、石拳门等河北武林帮派冲去,铁掌帮、韩、王两人的门人、弟子以及其他两湖武林帮派的江湖豪客才会跟着扑了过去。方才那根梁木飞来之时,铁掌帮帮众、韩、王两人的门人弟子等纷纷后退躲避。为首那名铁掌帮帮众冲在最前面,眼看着梁木飞了过来,便也停下了脚步,踉跄着向后退去。 只不过他刚刚退出两步,从院子中飞出的那道人影已到了他的面前,右手一伸,便揪住了那名铁掌帮弟子的胸口衣衫。那名铁掌帮弟子大惊失色,正想挥剑砍击敌人,那人右手变抓为拳,在铁掌帮弟子的胸口重重一戳。那名铁掌帮弟子痛哼了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登时软成了一团烂泥,被那人提在手中,再无半分抵抗之力。 那人擒住了铁掌帮弟子,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待那名铁掌帮弟子受了重创,软绵绵地被他提在手中。他却丝毫不停,右足一点,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此时左首红枪会、石拳门等弟子正自向后退去,却不料这人疾飞而至,正撞向了方才站出来声称王师父之死与红枪会无关的那名红枪会弟子。那人没有料到这人竟然向自己撞了过来,想要挥枪截击却已来不及了。只不过这人见机甚快,眼看着自己遮挡不住,身子滴溜溜一转,原地向右转了一个圈子,堪堪避开了撞过来的那道人影。 站在圈外的刘涌等人眼看着场中情势突变,心下都是惊骇不已。不过那人以一根燃烧的梁木隔开了众人,将一场大火拼暂时制止,心下又惊又喜。后来院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来,先是擒住了一名铁掌帮弟子,随后又向红枪会帮众撞了过来。刘涌等人眼看着那人来势劲急,以后背撞向那名红枪会帮众,知道此人武功太过厉害,那名红枪会帮众想要挥枪迎击已然不及,欲要躲避更是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被那人撞得筋断骨折。却没有想到这名红枪会帮众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如陀螺般旋转如飞,堪堪躲过了这一撞,实在是惊心动魄。 只不过刘涌等人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疑云大起。红枪会只不过是江湖中一个寻常帮派,帮众武功平常,可是瞧着这名红枪会帮众躲避那道人影撞击时的身手,武功着实不弱。以武功而论,只怕红枪会的帮主也没有这般身手,这名帮众的武功怎么会如此了得? 便在此时,场中情势又变。那名红枪会帮众以为自己已经躲过了那道人影的撞击,正想着凝住身形,转身逃走。想不到两人错开之时,那道人影右手一扬,被他提在手中的那名铁掌帮帮众立时飞了过来。那名红枪会帮众大惊,只不过他身子正自旋转如飞,紧急之时想要收住旋转势头却也来不及了。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已撞到了一处。铁掌帮弟子摔出了两三步,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上。而红枪会弟子则被撞得翻滚了出去,肋骨断了数根,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那道人影先是到了铁掌帮弟子身边,左手将他的身子提了起来。随即又抢到那名红枪会弟子身边,右手一探,将他抓了起来。只见他身子一晃,便已到了断成数截的那段梁木旁边,双手一甩,登时将红枪会和铁掌帮两名弟子扔到了地上。 刘涌等人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身穿灰布长衫,右手紧握刀柄,面貌平平无奇,正是厉秋风。 刘涌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出现,心下又惊又喜,险些叫出声来。只不过转念一想,厉秋风身份来历极是隐密,自己贸然叫出他的名字,只怕对他极为不利。是以他将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与楚丹阳等人对视了一眼,几人脸上都是又惊又喜的神情。 厉秋风右手握住绣春刀的刀柄,站在被他扔在地上的两人中间,一双眼睛扫视全场。待他的目光与刘涌目光相遇之时,两人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被厉秋风用梁木逼退的铁掌帮、红枪会、石家拳等帮派的弟子、门人已经清醒了过来,眼看着同门被厉秋风打倒在地,登时鼓噪起来,纷纷挥舞着刀、剑、长枪,便要向厉秋风杀将过来。 厉秋风右手倏然拔刀,众人只见刀光一闪,眼睁睁地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在地上躺着两人脸上各划了一道。刀光倏然消失,消失在厉秋风腰间的刀鞘之中。 只见地上那两人的左脸各自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慢慢地流了下来,使得两人面目狰狞,可怕之极。 第九百一十二章 厉秋风这一刀可以说是快到了极处,可是偏偏出刀之际,每一个变化都让围在四周的江湖群豪看得清清楚楚。刘涌等人知道厉秋风的武功,自然不会吃惊。只不过那些初次见到厉秋风显露武功的武林前辈和用刀的高手,见他出刀如此凌厉,凶狠,个个脸色大变,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位年轻刀客。 铁掌帮、红枪会、石家拳以及两湖、河北各帮派的江湖群豪原本围了上来,想要从厉秋风手中救人。只不过见他刀法如此精妙、狠毒,知道若是强行围攻,此人定会先下手将躺在地上的两人杀死。众人投鼠忌器,只得停下了脚步。各帮派的首脑人物约束门下弟子,不得轻举妄动。 河北群豪中一名灰袍老者走上前来,冲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这位大侠请了,可否卖咱们沧州威盛镖局一个面子,放了这位红枪会的兄弟。” 厉秋风手握刀柄,看着灰袍老者道:“阁下是哪一位?” 灰袍老者道:“我姓方名良,不知道大侠可曾听说过。” 方良话音方落,四周围观的江湖豪客登时小声议论起来。厉秋风道:“原来是方总镖头到了,晚辈失敬,还请方总镖头不要怪罪。” 威盛镖局虽然不及唐赫的兴远镖局有名,却也是黄河以北赫赫有名的大镖局之一。凡是走镖之人,必定与官府和绿林山寨暗通款曲。否则只凭着武力,只怕连本省地界都出不去,便被人折了镖旗,掀了镖车。是以武林中人都知道吃镖行这碗饭的与黑白两道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他们都不大看得起。不过这些人神通广大,无论是在官府还是绿林山寨、邪魔外道面前都能吃得开,是以也无人敢轻易得罪镖行中人。方良论武功自然不可与唐赫同日而语,但是家资巨万,出手阔绰,靠着大把大把的银子结交了不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江湖人称“沧州及时雨”,算得上是河北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脚色。厉秋风自然也知道他的名头,虽然心中也不大瞧得起此人,不过无论是从年纪还是江湖地位来说,自己都是一个晚辈,是以执礼甚恭。 方良道:“好说好说。大侠方才也看到了,对方过失在先,害死了红枪会这么多弟兄。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理字大过天。还请大侠明辨是非,不要失了江湖公义。否则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派前辈名宿都在现场,自然不会容许恶人作祟。我劝大侠还是放了红枪会这位兄弟,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迟。” 方良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话里话外却又隐含着威胁之意,厉秋风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厉秋风正想说话之时,却听两湖群豪中有一人冷笑道:“方总镖头,你说让这位大侠明辨是非,不要失了江湖公义,这话是什么意思?人人都看到是你们河北人不讲江湖道义,暗下毒手,害死了铁掌帮的兄弟。你方总镖头反倒在这里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算你银子多到花不完,可也不能只手遮天罢?” 这人语含讥讽,将河北武林群豪都挖苦了一通。方良身后的众人登时恼火起来,纷纷出言责骂。两湖群豪自然不甘示弱,纷纷开口与河北群豪对骂。一方称另一方为“湖匪”,另一方则反骂对方为“山贼”。更有人嫌骂的不过瘾,挥舞起手中的刀枪,便要冲上去动手。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各位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此人声音虽不甚高,可是在一片斥责叫骂声中,说话之声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众人耳中。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说话之人身具深厚内力,才能将声音如此平稳地送了出去。此人如此了得,定然是江湖中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河北、两湖武林群豪纷纷停住了喝骂,寻声望去。却见一名黑袍人走到了场中,正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 众人对华山派素来敬服,刘涌更是威震武林,以名头而论,尚在华山派掌门人之上。是以见他出面,河北、两湖武林群豪虽然心中不服,却也不好公然驳了刘涌的面子,不再出口骂人。一时之间场中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火场中余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刘涌缓步走到场中,对着四周的武林群豪做了一个四方揖,口中说道:“各位江湖朋友,大家都是武林一脉,江湖正道,万万不可不分青红皂白,便即拔刀相向。刘某在这里说一句话,若是还有人趁乱偷发暗器,袭杀旁人,咱们华山派便要主持公道,视此种人物为江湖公敌,誓要将其拿下,由各派公议之后处置!” 他说到这里,一双眼睛扫视着群豪。原本有些人心中不服,还想趁乱反驳几句。只是被刘涌凌厉的目光逼视,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刘涌见无人应答,这才指着厉秋风对众人说道:“这位小兄弟是刘某的忘年交,刘某深知他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急公好义,是江湖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既然站出来擒住这两位朋友,自然有他的道理。还望各位江湖朋友稍安毋躁,听他细说究竟,免得自相残杀,做出令仇者快、亲者痛之事!” 群豪见刘涌站出来为厉秋风说话,自然并无异议。但是人群中不少到过皇陵地下和参与过永安城、沙家堡之战的江湖人物,看到厉秋风的模样,隐隐认出了他便是击败唐赫,扬威于永安城,又在虎头岩下力抗官兵,斩杀巨蛇的那位神秘刀客。只不过厉秋风每次露面,众人距离他较远,对于他的面目都看得不甚清楚。此时心下虽然有所怀疑,却也不敢断定。 刘涌见众人不再说话,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你有话尽管说便是。” 他说完之后,手按剑柄,站在厉秋风右侧不远处,一双眼睛不时扫视着四周。他这番做作,自然是要压制住人群中另有图谋之辈,以防有人暗中偷袭厉秋风,引发更大的混乱。 厉秋风对刘涌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转头对方良说道:“方总镖头是河北武林名宿,大伙儿都是佩服得很。烦请方总镖头推举九位河北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一会儿晚辈要请各位做个见证。” 方良听这位年轻人对自己甚是推重,心下倒是十分高兴,是以并未提出异议,转身便与河北群豪低声商议去了。厉秋风转过身子,对两湖群豪说道:“各位两湖来的英雄,晚辈斗胆请各位也推举出十位两湖各帮派的英雄豪杰,一会儿和河北武林英雄一起来做个见证。” 两湖群豪面面相觑,不知道厉秋风此举是何用意。只不过眼看着方良正与河北群豪小声商议,显然正在商量人选。虽然不晓得厉秋风是何来头,但是华山派既然对他如此推重,自然也是一个颇有来历的人物。是以两湖群豪也无人反对,聚在一起小声商议。用了半柱香工夫,却也推举出十位德高望众的武林前辈。 厉秋风见河北、两湖各帮派各自推举的十位武林前辈都已走到自己身边,分左右站好,这才对刘涌说道:“烦请华山派刘先生,昆仑派楚掌门,青城派许掌门,峨嵋派冯掌门也上前来做个见证。” 刘涌等人虽然与厉秋风交好,却也不知道他此举到底有何用意。只不过厉秋风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是以楚丹阳等人并未询问,并肩也走到场中,站在刘涌身边,只是脸上都露出了些许不解之色。 第九百一十三章 这二十多人到了场中之后,将厉秋风围在了中间。此时场外的江湖群豪看不清厉秋风在中间做些什么,不免有些心急。有人冲着场中这二十多人喊道:“诸老拳师,能不能向右边挪挪,让咱们也看看稀奇?”也有人喊道:“黄师父,您这大脑袋往那里一摆,咱们这些人可什么都看不到了。劳烦您把脑袋低一点,或者您干脆站到西边也成啊。” 厉秋风见群豪吵闹之声不断,便即大声说道:“各位江湖朋友,在下请上来这二十四位武林前辈,都是江湖之中的名门正派的首脑人物,还有河北、两湖各帮派中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由他们做个见证,想来各位江湖朋友都能心服口服。各位就算现在看不清楚,待这二十几位前辈看完之后,自然能给大伙儿一个交待!” 厉秋风说完之后,对身边这二十多人抱拳施礼,随即低下头去,对躺在地上那两人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是要我亲自动手呢,还是你们自己把秘密说出来?!” 红枪会那名帮主疼得额头上冷汗直流,脸上被厉秋风划出的伤口处鲜血凝固,使得他整个面部看上去恐怖无比。这人强忍着疼痛,对厉秋风说道:“老子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识相点快把老子放了,否则这么多武林前辈在场,自然能给老子主持公道……” 他话音未落,眼前突然寒光一闪,紧接着这人只觉得左耳处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一声,当真是声震四野。场外的江湖群豪听到这声惨叫,知道场中定然发生了剧变。只不过那二十多人将厉秋风四周围得严严实实,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但是碍着刘涌等人的威名,无人敢冲上去看一个究竟。 刘涌等人站在厉秋风身边,却将方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红枪会那名帮众话未说完,厉秋风右手倏然拔刀,电光火石之间,一刀将这人的左耳削了下来,随即收刀入鞘。饶是刘涌见多识广,却也不晓得厉秋风为何忽然痛下毒手。耳听得那名红枪会帮众惨叫声不断,刘涌脸上已然露出了不忍之色。那十位河北武林帮派的前辈见厉秋风突然出手,心下更是又惊又怒。方良颤声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伤人肢体,这也太过分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你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总不能让此人如此残杀武林同道罢?!” 刘涌心下也觉得厉秋风有些过分,只不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出言解劝,只得咳嗽了一声,看着厉秋风却没有说话。 那十名两湖武林帮派的名宿却是心下窃喜,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名红枪会帮众惨叫翻滚。 厉秋风仍然盯着那名红枪会帮众,阴恻恻地说道:“你说是不说?!” 那名红枪会帮众捂住左耳,嘶声大骂:“我操你姥姥……” 他骂声未绝,只见刀光一闪,这人的左臂已然飞离了躯体,竟然被厉秋风一刀斩断。疼得他惨叫一声,险些晕了过去,哪里还有力气骂人? 围在厉秋风身边的众人也吓了一跳,不少人身不由已地后退了一步。 昆仑派掌门人楚丹阳见厉秋风如此残忍,心下不忍,正想上前阻止,刘涌却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要他不要上前,暂时静观其变。楚丹阳没有办法,只得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这次却没有收刀。只见他走上一步,左脚踩在那名红枪会帮众的脸上,使得这人脑袋无法活动,嘴里发出“唔唔”之声。厉秋风右手提刀,刀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众人虽然都是武林中人,帮派之间的争斗不知道看过多少。只是看到厉秋风如此残忍地折磨这名红枪会帮众,人人心下都是惊恐之极。 厉秋风右手握着绣春刀,用刀身在被他踩在脚下的那名红枪会帮众脸颊上拍了两下,冷笑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那名红枪会帮众侧着脑袋,左脸在上,被厉秋风紧紧踩住,如何还能说出话来?只听得他咽喉之中格格作响,想来正在说话,只不过嘴巴被厉秋风左脚踩住,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呜噜呜噜”之声。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惊恐,只觉得厉秋风的举止势若疯狂,不可理喻。既然他想逼问这名红枪会帮众说话,为何又踩住了此人的嘴巴?摆明了是想故意折磨此人,以虐杀为乐。可是这些人知道厉秋风武功诡异,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心下虽然愤愤不平,一时之间也无人敢上前解劝。 厉秋风等了片刻,只听到脚下那名红枪会帮众口中“呜噜呜噜”之声不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冷笑一声,道:“好,果然有种。那我就送你上西天罢!”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刀倏然向下扎去。只听“噗”的一声,长刀似乎正扎入了那名红枪会帮众的脑袋。那人一声惨叫,只不过惨叫声稍纵即逝,那人身子一摊,便即寂然不动。 厉秋风将长刀拔了出来,冷笑一声,这才将左脚从那名红枪会帮众的脸上挪了下来。 围在厉秋风身边的诸人以为厉秋风一刀将此人杀了,纷纷向后退出了两三步。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四人却没有后退,只不过个个脸色铁青,心下对厉秋风都有了畏惧之意。 刘涌却发现厉秋风一刀扎了下去,看似刺入了那名红枪会帮众的脑袋,其实只是贴着那人的脑袋将刀扎入了地面。那人之所以发出一声惨叫,十有八九是厉秋风出刀之际,左脚用力,将那人踩得疼痛,这才发出惨叫。只不过厉秋风力道拿捏的准确,堪堪将其踩昏了过去,这才使那人的惨叫突然停止。若是没有看清楚厉秋风出刀之人,定然以为厉秋风已然将这名红枪会帮众杀死。 刘涌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厉秋风如此行事,定然另有所图。 厉秋风缓缓转过头去,目光落到了躺在另一边的那名铁掌帮帮众身上。 那人与厉秋风目光一碰,吓得身子颤抖,颤声说道:“不要杀我!我、我说……” 厉秋风上前两步,右手长刀虚点在他咽喉之上,沉声说道:“说!” 那名铁掌帮帮众颤声说道:“方才那、那两枚暗器,是我、我和他发射的……” 此人话音方落,周围那二十位河北、两湖的江湖豪客脸色大变,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刘涌、楚丹阳等人也没有想到这名铁掌帮帮众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又惊又喜,这才明白厉秋风方才之所以要对那名红枪会帮众大加折磨,便是要吓得这名铁掌帮帮众肝胆俱裂,不敢再有所隐瞒。 厉秋风沉声说道:“你们二人潜入铁掌帮和红枪会,藏匿了这么多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的同伙还有谁?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或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若是有一句假话,他就是你的榜样!”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长刀指了指躺在一边一动不动的那名红枪会帮众。吓得这名铁掌帮帮众颤声说道:“小人不敢隐瞒。小人、小人原本是福建八闽茶庄的伙计,有一年随掌柜乘船北上,到京城贩卖茶叶,结果、结果在海上遇到海盗。这些海盗劫掠了船上的银钱货物,又将掌柜、船夫等人全部杀死。只是看小人年幼,便逼着小人入伙。小人没有法子,便随着他们做了海盗。后来他们派小人、小人潜入两湖,做了铁掌帮的弟子。小人说的全是真话,绝对没有半分隐瞒,请大侠、大侠饶了小人的性命。” 这人说到这里,脸上肌肉扭曲,目光中净是乞求之意。 第九百一十四章 刘涌等人听了这名铁掌帮弟子说话,一个个大惊失色。十位两湖武林名宿之中,有一人是铁掌帮五峰堂的堂主。此人心下之惊恐,却又远在其他人之上。此时他忍不住抢上前来,在那名铁掌帮帮众腰间狠狠踢了一脚,恶狠狠地骂道:“莫老七,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当年是老子看你可怜,介绍你加入铁掌帮,又在帮主面前一力保举,让你到大义分舵做事,甚至坐上了大义分舵副舵主的位子。想不到你竟然包藏祸心,混入咱们铁掌帮另有所图。今日你若不老老实实将阴谋讲出来,咱们铁掌帮便要将你千刀万剐,丢进蜘蛛泉,受那万蛇咬噬之苦!” 莫老七吓得浑身颤抖,颤声说道:“魏、魏堂主,小人是被、被他们逼着混进铁掌帮。只是十多年来,他们一直没让小人做、做什么事情。小人、小人原来以为他们忘了小人。想不到、想不到今年三四月的时候,突然有人找到了小人,小人才知道他们压根就没忘记小人。来人吩咐说,中原武林即将有一场大变,要小人做好准备,做、做他们的内应。其实小人在铁掌帮混了十多年,说句实话,对帮主及各位堂主都是佩服得很,尤其您魏堂主武功高强,做事公正,咱们私下里议论,凭着您老人家的人才武功,下一任帮主之位,自然应该由您来坐。小人现在是大义分舵副舵主,咱们大义分舵一定支持您当帮主……” 莫老七说话之际,恐惧之心稍减,越说越是流利,大拍魏堂主的马屁。那魏堂主初时尚很受用,对莫老七的恨意减了不少。只不过他正听得高兴之时,忽听得一名河北武林名宿哼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不禁脸上一红,又踹了莫老七一脚,只不过比第一脚要轻了许多,口中喝道:“别说这些废话!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莫老七连声称是,接着说道:“从那之后,不时有人私下里与小人联络。只不过也没要小人办什么事情,只是打听铁掌帮有什么异动,还有帮主、各堂堂主、各分舵舵主的消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魏堂主说道:“魏堂主,小人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只是小人说了之后,魏堂主一定要答允饶了小人这条性命……” 魏堂主道:“只要你立功赎罪,这条狗命自然能够保住!” 他话音方落,方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姓莫的暗下毒手,杀了咱们河北武林帮派的朋友,已是罪大恶极,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你不过是铁掌帮的一名堂主,竟然敢在这里为他打包票,保他不死,谁给你这份胆子?!” 魏堂主双眼一翻,恶狠狠地说道:“莫老七就算犯了天大的罪,毕竟是我们铁掌帮的人。如何惩处,自然由我们铁掌帮说的算。你还是管好你们威盛镖局的事情,不要想插手两湖武林事务!”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其余九位两湖帮派的首脑人物说道:“各位前辈,敝帮帮主重伤休养,在下请求各位前辈给咱们铁掌帮做主!”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个个心下雪亮。此人知道莫老七趁乱杀人,已是犯了众怒,单凭铁掌帮一帮之力,绝对不是河北武林各帮派的对手。是以他便想拉上两湖武林各帮派,与红枪会、石家拳和河北武林各帮派对抗,铁掌帮便可避过覆亡之危。 那九位两湖武林名宿都是极其精明之辈,自然知道魏堂主的打算。自从到了修武县城之后,这九人在背后为铁掌帮出了不少主意。他们原本打算回护铁掌帮,只是此时发现莫老七身份诡异,犯下大罪,自己若是贸然出面支持魏堂主,一旦事情有了反转,自己不免陷入尴尬的境地。是以九人面面相觑,却无人说话。 方良见此情形,知道这九人有了顾忌,心下得意,冷笑着对魏堂主说道:“瞧见没有,连他们都不敢帮你。你们铁掌帮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还敢猖狂不成?!” 魏堂主见九位名宿沉默不语,脸上净是尴尬之色,心下更是忐忑不安,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 莫老七见众人如此模样,知道自己大势不妙,吓得脸色愈发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方良对众人说道:“这个姓莫的王八蛋还敢和咱们讲条件,做他的清秋大梦罢!此人的性命绝对不能留下,只不过若是他老老实实将阴谋讲出来,咱们便给他来一个痛快。若是隐瞒不说,咱们就慢慢炮制他,折腾上三天三夜,再将他弄死。依我的法子,咱们先砍断他的手脚,逼他说出实话。若他倔强不说,那就将他扒得精光,用渔网将他罩了起来。咱们拿了刀子,将从网眼中鼓出来的皮肉一刀一刀削了下来。受了这份酷刑,还怕他不说实话吗?!” 众人听他说得狠毒,个个心下悚然一惊。刘涌却知道方良是学了厉秋风的法子出言恫吓。若是真要他如此做,只怕此人倒先吓得昏了过去。 莫老七听了方良的话,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昏了过去。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被方良言语恫吓,便将实话说了,再无底牌可以与这些人讲条件,只怕死得更加凄惨。是以他虽然心下惊惧,却强忍着没有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实话说出来,咱们自然可以饶了你的性命。” 莫老七如蒙大赦,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打死他也不肯放手。只是他正要说话之时,却听方良“哼”了一声,斜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方才咱们叫你一声大侠,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号令武林?你若是一力维护这个姓莫的,当心咱们连你也一起除掉!” 他说到这里,转身对九位河北武林名宿说道:“各位朋友,红枪会和石家拳都是咱们河北武林的一份子,他们的大仇,咱们岂能不报?!还请各位同仇敌忾,杀了这个铁掌帮的恶贼!若是有人想为这个恶贼出头,咱们就连他一起杀了!” 方良原本以为自己方才一通抢白,挫了铁掌帮和两湖武林帮派的锐气,使得他们哑口无言。河北武林名宿自然会支持自己。如此一来,自己发号施令,众人自当听从。从此之后威盛镖局在河北武林的地位必然大大提高,自己也必将成为江湖中的风云人物。 只不过他说完之后,那九位武林名宿却都沉默不语,竟然没有一人回答。 这九人都是河北武林中的顶尖儿脚色,无论武功还是江湖地位,都远在方良之上。他们之所以沉默不语,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听了方良的话,日后江湖中传扬出去,只会以为自己竟然听从方良的号令,本帮派哪里还有颜面在江湖中厮混?何况方良这是要公然与厉秋风翻脸,九人见过厉秋风方才显露的武功,自知绝对不是此人的对手。何况看样子刘涌、楚丹阳等人与这年轻人也颇有交情。自己若是支持方良,不免得罪了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日后在武林之中只怕步步荆棘。是以方良虽然一力鼓动,这些人心下早就打定了主意,只是静观其变,绝对不会出头。 方良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想不到九位河北武林名宿无一人附和。他心下登时慌张起来,知道单凭自己和手下的镖师,绝对不是厉秋风的对手。可是要他就此退缩,从此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此时方良骑虎难下,正想说几句话给自己撑场面,却听刘涌说道:“方总镖头激于义愤,行事偏激了一些,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侠义道不能像黑道那般,做事全无顾忌。既然姓莫的愿意充暗投明,咱们自然要给他一条活路。” 第九百一十五章 方良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听了刘涌说话,知道这位华山派摘星剑客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便就坡下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高瞻远瞩,在下佩服。方才是在下莽撞了,一切全凭刘先生做主,咱们自当奉令而行。” 方良说完之后,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九位河北武林名宿身边。只不过他后退之时,却瞥了厉秋风一眼,目光中净是阴毒之意。 刘涌见方良退开,这才对厉秋风道:“小兄弟,你有什么想问莫老七的,尽管问他便是。” 厉秋风道:“晚辈多谢刘先生。”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莫老七道:“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向魏堂主讲出来,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伤了你的性命。” 莫老七如蒙大赦,颤声说道:“多谢大侠。小人要和魏堂主说的事情,却是一件极隐密的大事。”他说到这里,看了魏堂主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在铁掌帮中卧底之人,绝对不止小人一个!” 莫老七此言一出,魏堂主神色大变。围在四周的江湖群豪心下也是大骇,不由转头向场外一众铁掌帮帮众望了过去。 魏堂主强自震慑心神,对莫老七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老七道:“小人在铁掌帮藏匿了十几年,对于帮主和魏堂主十分敬佩,虽然迫于海盗的淫威,但是对铁掌帮不免有些香火之情。年初海盗派人找到小人之后,打探铁掌帮的消息。小人虽然和他们说了一些,但是一些关系到帮主和各位堂主安危的事情,小人却隐瞒不说。但是奇怪的是隔上两三天,前来联络之人必定会知道小人没有说过的那些事情,并以此逼问小人为何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们。小人只能推说自己在铁掌帮中只是一个小小的副舵主,帮中大事须得舵主以上的要紧人物才能知道,对方这才没有起疑心……” 莫老七说到这里,围在四周的众人已是心下雪亮。莫老七虽然隐瞒不说,而海盗已经知道了他想隐瞒的事情,自然是有别的铁掌帮帮众将消息泄漏了出去。而且据莫老七所说,泄漏消息之人在铁掌帮中至少是舵主一级的人物。 魏堂主脸色铁青,盯着莫老七道:“莫老七,咱们给你一条生路。但是你要知道,若是你还在搬弄是非,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莫老七颤声说道:“魏堂主,各位大侠,小人已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还敢欺瞒各位?小人现在后悔之极,只想着将功赎罪,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小人判断帮中还有他们的卧底,只不过不知道卧底的人数和身份。后来帮主带着咱们北上,进入河南境内之时,咱们曾在固始留宿了一晚。当晚与小人联络的那人突然出现,趁帮主和各位帮中兄弟不注意时,叮嘱小人到了云台山之后,若是有机会,便要下手暗杀其它帮派的武林人士。只要引起各帮派的争斗,便是大功一件……” 莫老七说到这里,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下均想,原来铁掌帮和红枪会起了冲突,并非只是争夺屋宅这般简单。想来即便没有夺屋之仇,两派迟早也要动手打起来。 只听莫老七道:“后来经过洛阳之时,那人又私下找到小人,说是已经筹划好了,要小人到了云台山之后,想法子挑动铁掌帮和崂山派火拼。只不过咱们到了修武县城外之时,又换了一个人找到小人,说是崂山派的人走到半路便被人干掉了,要小人进城之后,想法子杀掉红枪会或太行山歇马山庄的人,挑动两湖武林帮派和河北武林帮派火拼。小人当时面露难色,告诉那人说,小人只不过是铁掌帮大义分舵的副舵主,在武林之中既无地位,武功又低,很难能做成此事。那人却说红枪会和歇马山庄也有卧底,只要小人下手,对方便会想法子配合,挑起双方的争端。 “果不其然,咱们进城之后,不知道什么人将咱们一直带到了城北,偏偏又和红枪会因为宅子的事情起了争端。依小人猜想,这是海盗派在铁掌帮、红枪会中的卧底故意如此安排,才会有了后来的争斗。这几日的事情各位前辈和大侠也都看到了,铁掌帮和红枪会打了几架,其实都是有人故意从中捣鬼……” 莫老七说到这里,一名两湖武林名宿大声问道:“你知道谁是卧底吗?” 莫老七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这些海盗狡诈之极,他们派出的卧底,相互之间绝对不会认识。”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躺在一边的那名红枪会帮众说道:“就像这个奸贼,若不是方才那位大侠将他揪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他便是海盗安排在红枪会中与小人配合作案的海盗卧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刘涌对魏堂主说道:“魏堂主,贵帮之中恐怕还有居心叵测之辈。依魏堂主来看,应当如何处置才是?” 魏堂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他思忖了片刻,对刘涌说道:“说来惭愧,在下没想到这中间竟然如此多的曲折。咱们铁掌帮只不过是一个小帮派,帮主、副帮主和几位堂主又在与红枪会的争斗中受了重伤。要在下独立支撑大局,在下也没这份本事。是以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刘先生主持此事,查明背后主使之人,还有藏在敝帮中的那些卧底?” 魏堂主此言一出,其他九位两湖武林名宿也纷纷出言附和。方良方才险些栽了一个大跟头,此时也想扳回一局,便对刘涌说道:“刘先生,不只铁掌帮中有敌人的卧底,红枪会中想来也有不少。而且听莫老七说,歇马山庄中也有卧底。而且这还是咱们知道的,咱们不知道的恐怕更多。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一帮一派所能应付。华山派威震天下,刘先生更是江湖中人所共仰的前辈名宿。还请刘先生不辞辛苦,主持此事。只要刘先生吩咐下来,咱们无不听令。” 魏堂主听得方良大拍刘涌马屁,知道铁掌帮中有人做了海盗的内应,已经得罪了江湖各帮派,须得想法子抱紧了华山派的大腿,才能不至于让铁掌帮就些成为武林公敌。是以方良话音方落,魏堂主便出言附和,口中说道:“方总镖头说的不错。咱们铁掌帮惟华山派马首是瞻,只要您刘先生一句话,咱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余的十几位武林名宿也纷纷出言赞同。刘涌知道此时危机四伏,一个应付不当,便会引发一场大血战。是以他也不再推辞,略一沉吟,对众人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绝对不能再起内讧,否则被暗中窥伺的敌人乘机发难,只怕会引发一场武林浩劫。看样子暗中筹划的敌人一心要使得中原武林内讧,铁掌帮和红枪会只不过是他们随意挑选出来的药引子罢了。敌人在十余年前便在铁掌帮安插了卧底,可见图谋不小,只怕其余的帮派之中也有他们的眼线。此时要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揪出来,自然是比登天还难。” 刘涌说到这里,眉头紧锁,似乎有难以明说之事。楚丹阳道:“刘先生,在场的各位都是好朋友,你有话尽管说便是。” 刘涌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刘某有一句话,可能会得罪在场的各位朋友。可是为了中原武林安危,却又不得不说。方才莫老七说过,铁掌帮中的舵主、堂主都有可能是敌人的卧底。那么咱们这二十多人之中,又有谁能打包票没有敌人的眼线?!” 第九百一十六章 刘涌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越发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厉秋风站在刘涌身边,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暗想,刘先生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些莽撞了。原本这些人可以同仇敌忾,只是听刘先生这么一说,只怕人人自危,极易引起争端。以刘先生的见识,原本不应该说这句话才是,这倒有些奇怪。 楚丹阳、许成和、冯杰三人听刘涌如此一说,心下也是一怔。三人与刘涌是几十年的交情,素知刘涌不只武功高强,心思更是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可是方才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实在是大出三人的意料。 火把光照之下,刘涌将众人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只听他接着说道:“刘某说这句话,倒不是为了让各位互相猜忌,而正是要告诉各位,除了被小兄弟擒住这两人之外,至少咱们这二十多人中,没有海盗的眼线。” 他说完之后,众人又是一怔,不知道刘涌这话是什么意思,提到嗓子眼的的一颗心兀自悬着。 只听刘涌说道:“方才莫老七说了,背后主使之人先是让他暗中杀害武林同道,挑起江湖争端。据此可以判断,那时敌人尚未确定要找哪一个帮派下手,只是想混水摸鱼。从中可见他们虽然早有安排,只不过尚未有明确的目标,想来那时他们的势力并不甚大,还不敢公然向中原武林挑战。” 刘涌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魏堂主,接着说道:“说一句得罪铁掌帮和魏堂主的话,敌人之所以将莫老七安插到贵帮之中,那是因为他们无法在一些门规森严的帮派安插眼线,只能将他送到贵帮去卧底。” 众人听了刘涌这句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像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收徒之时规矩极严,须得查明欲投入门下之人的家世来历,方可决定是否纳入门中。至于少林寺和武当派,更是门规森严。外人想要混进去,势比登天还难。但是像铁掌帮这样的江湖三流帮会,只求人多势众,对于想投入帮中之人,极少进行甄别。是以海盗派了莫老七到铁掌帮中卧底,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魏堂主脸色尴尬,心下虽然不快,却也不敢显露出来,只得讪笑着说道:“刘先生说得不错,敝帮这事做的确实不大妥当。” 刘涌道:“这事情也怪不得贵帮。敌人处心积虑,只怕在几十年前便有所图谋。铁掌帮中的卧底不只莫老七一人,这是确定无疑之事。红枪会的情形与铁掌帮也差不多。至于其它帮派,莫老七还提过一个歇马山庄。各位不妨想想,若是敌人在其它帮派中还藏着眼线,要借机在云台山发难,那么自然是越乱越好。可是他们嘱咐莫老七,只在铁掌帮、红枪会、歇马山庄这三个帮派之间挑起争端,便于隐藏在这三个帮派中的卧底相互配合,引发两湖和河北武林同道火拼。这样看来,他们所布设的眼线,也就在这三个帮派之中……” 刘涌说到这里,众人这才悄然大悟。厉秋风更是心下赞叹,暗想姜还是老的辣。刘先生这番分析合情合理,仅凭着莫老七几句话,便能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与刘先生相比,自己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只听刘涌接着说道:“咱们这些人中,只有魏堂主来自铁掌帮,其余各位都是两湖、河北的武林名宿,自然都不会是敌人的眼线……” 刘涌话音未落,忽听方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刘先生,方才莫老七这个王八蛋说过,在铁掌帮中还有海盗的卧底,而且职位至少是舵主以上的人物。这位魏大堂主在铁掌帮中身居高位,怎么知道他不是海盗的眼线?!” 魏堂主原本心下惭愧,一直沉默不语。只不过方良这话太过阴损,魏堂主勃然大怒,右手拔出腰刀,指着方良骂道:“姓方的,你一直阴阳怪气,贬损咱们铁掌帮。因为刘先生和各位掌门人、帮主在场,老子一直忍让。谁知你这王八蛋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利来辱骂本帮。老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宰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的功夫还是有的。来来,老子不和你争口舌上的便宜。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刀剑之上见真章!” 众人此前说话,声音都不甚高,是以围在场外的江湖群豪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着这二十多人聚在场中小声说话,有些江湖豪客等的不耐烦,已自先回去歇息。剩下的千余人也是颇为无聊,便即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小声说笑。只不过魏堂主恼火之下,高声喝骂,当真是声震四野。围观的江湖豪客登时打起了精神,纷纷向场中望去。 铁掌帮帮众听魏堂主大骂方良,登时拔出刀剑,准备上前助拳。威盛镖局的二十多名镖师如何肯让?也纷纷举起兵刃,拦在铁掌帮帮众身前。原本已经不再争吵的江湖群豪,此时又开始剑拔弩张。 刘涌见魏堂主和方良如同两只斗架的公鸡,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急忙站到两人中间,对方良说道:“方总镖头,你这话说得忒莽撞了。刘某可以打包票,魏堂主绝对不是敌人的卧底!” 方良与铁掌帮并无深仇大恨,他之所以一再出言挑衅,只不过是想替红枪会出头,使得河北武林帮派对威盛镖局心悦诚服,大大提高威盛镖局在江湖中的地位。日后威盛镖局保镖之时,各大帮派须得给威盛镖局几分面子,威盛镖局的镖车通行无阻,自然是财源广进。只不过方良名声虽大,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倒也不想与魏堂主动手。是以见刘涌出面解劝,正好就坡下驴。是以他恶狠狠地瞪了魏堂主一眼,口中说道:“今日给刘先生和华山派面子,不与你计较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怎么知道姓魏的不是卧底?” 刘涌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魏堂主若是卧底,方才他踢莫老七两脚之时,只须再加上半分力气,便能将莫老七踢死,咱们这条线索可就断了。魏堂主并未杀人灭口,可见他绝对不会是敌人的卧底。” 众人听了刘涌这番解释,对他更是敬服。方良也是无话可说,只得说道:“刘先生高见,在下佩服之至。” 一位河北武林名宿等得有些不耐烦,对刘涌拱手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刘先生发号施令,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应付才好?” 刘涌也不推辞,对众人说道:“敌人派了莫老七等人在铁掌帮、红枪会和歇马山庄卧底,此次挑动铁掌帮和红枪会火拼,其目的在于使两湖和河北武林同道反目成仇,进而使整个中原武林发生混战。这样一来,敌人便可趁机渔利,得到好处。若是敌人阴谋得逞,不只武林将有一场浩劫,只怕大明天下也会动荡不安。好在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敌人的图谋,便不怕敌人手段毒辣。这第一步嘛,须得先将那些卧底眼线连根拔起!” 刘涌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魏堂主,接着说道:“查明铁掌派中卧底之事,便由魏堂主主持,各位两湖武林名宿须得协助魏堂主,将卧底揪出来。至于红枪会和歇马山庄中的卧底眼线,则由各位河北武林同道来查清楚。各位都是武林名宿,要查清楚几个卧底,想来并非难事罢?” 他话音方落,只听一名两湖武林名宿道:“刘先生尽管放心便是。这些王八蛋利用铁掌帮,妄想借刀杀人,祸害咱们两湖武林各派。咱们自当尽心竭力,将这些王八蛋一个一个地揪出来,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手段!” 第九百一十七章 刘涌见众人一个个咬牙切齿,知道这些人痛恨藏匿在铁掌帮、红枪会和歇马山庄中的卧底眼线,回去之后,自然要大张旗鼓清查这三个帮会,只怕严刑拷打是少不了的。念及此处,刘涌急忙摇头说道:“各位朋友,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否则给暗中窥伺的敌人察觉,不免打草惊蛇。各位先行商议好,今晚回去之后,不动声色地清查这三个帮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敌人的卧底揪了出来,咱们从他们口中知道敌人的底细之后,再给敌人突然一击,必然可大获全胜。”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定下如何清查之计。最后方良说道:“刘先生,这两个王八蛋应该如何处置?” 他边说边指着莫老七和那个红枪会帮众。刘涌略一沉吟,口中说道:“若是各位瞧得起咱们华山派,便将这两人交给刘某,由咱们华山派看守。” 这些武林名宿知道莫老七和那名红枪会帮众身份已然暴露,实际上已经是两个烫手的山芋。不管两人是在自己手中逃了还是死了,都会惹出极大的麻烦,是以打心眼里都不想接纳这两人。铁掌帮的魏堂主因为莫老七是本门帮众,却意图挑动武林帮派火拼,实在是犯了江湖大忌。是以更不想由铁掌帮看押此人,以免惹得其它帮派猜疑。直到众人听刘涌如此一说,知道华山派要接过这两个烫手的山芋,自然都是松了一口气,纷纷点头同意。 刘涌道:“只不过此事重大,还请昆仑、峨嵋、青城各派派出门下得力弟子,会同咱们华山派,一同看押这两个人。若是有人想找这两人问话,须得由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同时派人在旁监视,方可向这两人问话。各位以为如何?” 方良道:“刘先生高见,咱们自无异议。”众人听方良如此一说,便也纷纷出言赞同。 刘涌道:“既然如此,就请各位先行回去,依计行事。明日一早,咱们再约齐城内各帮各派的首脑人物,将此事详细说明,大伙儿一起议议下一步该当如何应对。”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刘涌转头对厉秋风道:“小兄弟,刘某还有话和你说,就请小兄弟移步咱们华山派歇息之处罢。” 厉秋风正想将大批邪魔外道潜伏于城外的消息告知刘涌,是以听刘涌如此一说,便即点了点头。刘涌叫过两名华山派弟子,叮嘱他们将莫老七和那名红枪会帮众带回去。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精通医理,早已经给那名被厉秋风斩去耳朵和手臂的红枪会帮众裹好了伤口。两名华山派弟子将莫老七和红枪会帮众扶了起来,随着刘涌等人一起向场外走去。 莫老七知道刘涌是江湖中的大行家,自然是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出尔反尔。他既然出面保下了自己,其他帮派定然不敢害了自己的性命。是以莫老七松了一口气,在一名华山派弟子搀扶之下,紧跟在刘涌身后。他边走边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小人今晚就将所有事情全都告诉您,若有一句隐瞒,叫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莫老七话音未落,被另一名华山派弟子搀扶着走在后面的那名红枪会帮众突然暴起,一脚将扶着他的华山派弟子踹倒。借着这一踹之力,他身子向前一扑,已自到了莫老七背后。只见他双手扳住莫老七双肩,大嘴一张,便即向莫老七后脖颈咬了下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这名红枪会帮众被厉秋风重创之后,断臂伤口血流如注,已自疼晕了过去。所幸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出手相救,为他包扎伤口,又敷了青城派治疗外伤的金创药,这才没有当场毙命。此人后来虽然清醒过来,只是流血过多,面色惨白,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是以众人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将他扶起的那名华山派弟子武功不弱,只是扶起这名红枪会帮众之时,发觉此人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是以对他也没有半点防备。正因为如此,此人暴起伤人之时,众人都是悚然一惊,没来得及出手阻挡,眼看着他一口咬住了莫老七的脖颈。 只不过刘涌等人毕竟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虽然事发仓促,众人猝不及防。但是刹那之间,刘涌等人便反应了过来。只见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四人同时出手。刘涌用的是华山派飘叶掌第二十四式“开门揖盗”,右手成钩,抓向那人左肩。楚丹阳使出了昆仑派的擒龙爪,直取那人后心。许成和、冯杰二人用的都是武林中广为流传的小擒拿手,从左右两侧直抓向那人的双手手腕。这四大高手同时出手,声势极是惊人。 但是刘涌等人刚刚出招,却见那名红枪会帮众脑袋一甩,已自将莫老七后颈上一块肉血淋淋地撕了下来。莫老七脖颈上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正射在那名红枪会帮众的脸上。便在此时,刘涌等人的招数也使到了他的身上。这人原本已经身受重伤,只是提着一口气扑向莫老七。待他将莫老七的脖子上咬了一个大洞之后,全身劲力突然消失。刘涌等人的招数用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只听他“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双脚蹬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 刘涌等人大吃一惊,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方才四人出手攻击这名红枪会帮众,以刘涌等人的武功,要将他打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四人只是想擒住这名红枪会帮众,救下莫老七,压根没有杀人之心。是以四人出招虽然凌厉,但是手下极有分寸,绝对不会将他打死。想不到这人竟然口吐鲜血,倒地之后一动不动,眼看不活了。 那名红枪会帮众扑倒在地之时,莫老七却也是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后颈伤口处汩汩流出。只见莫老七双目圆睁,面孔扭曲,手脚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了。 方才围在场外的两千余名江湖豪客眼看着刘涌等人散开,各自向场外走去,只道事情已经了结,便也纷纷离开。只是此处火起之时,除了各帮派的门人弟子赶来救火之外,在街上巡查的公差捕快、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也赶来了不少。只不过他们眼看大批江湖人物聚集在此,又听说只是着了一场火,眼看着就要被这些江湖汉子扑灭,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是以大部分都已退走。史家刀和雷拳门弟子知道这些江湖豪客极是难惹,若是得罪了他们,日后找上门来,弄不好便有灭门之祸。是以见公差、捕快纷纷离开,他们便也跟着走了。但是有几名老捕快听说出了人命,虽然黄崇和于帆都吩咐过他们不要与这些江湖汉子起冲突,这几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待到江湖群豪抢着离开之时,这几名捕快却一直盯着刘涌等人。是以那名红枪会帮众暴起咬人,刘涌等人出手相救,整个过程被这几名捕快看得清清楚楚。待看到那人口中鲜血狂喷,一头扑倒在地,莫老七随后也摔倒在地,这几名捕快吓得紧了,不由张口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这几名捕快张口一喊,原本纷纷离开的江湖群豪登时转过身来,看到莫老七和那名红枪会帮众倒在地上,刘涌等人一脸惊愕地站在一边,知道事情有变,急忙停下了脚步,又向刘涌等人围了上去。 第九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走在最后,却也没料到事情有了如此变化,眼看着莫老七和那名红枪会帮众倒在地上,他心中也是惊骇之极。 转眼之间,数百名江湖豪宅便围了上来。厉秋风心下大惊,抢前几步到了刘涌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多人围了上来,若是有人要动什么手脚,只怕……” 他话音未落,只听“噗噗”两声轻响,躺在地上的莫老七和那名红枪会帮众的尸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中,轻轻动了一下。 刘涌江湖阅历远在厉秋风之上,不须他提醒,却也知道这些江湖人物涌了上来,局面极易失控。眼看着有人趁乱向躺在地上这两人发射暗器,自然是要趁乱杀人灭口,只是发射暗器之人不知道这两人已经毙命。此时若是不将众人拦住,只怕又有江湖豪客要死在敌人手中,引发更大规模的火拼。是以刘涌双手一举,高声说道:“大伙儿停在原地,我有话说!” 楚丹阳、许成和、冯杰三人也知道情势危急,各自拔出长剑,守在刘涌身前。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各派弟子见师父拔剑拦阻众人,知道形势有变,纷纷拔出长剑,抢上前去,将刘涌等人护在中间。 这七八十人左手举着火把,右手长剑寒光闪闪,登时将涌上来的江湖群豪杰拦在了圈外。原本跟随在刘涌等人身边的河北、两湖武林名宿却也知道有人暗中想要害人,一个个格外紧张。 此时刘涌等人将那两具尸体围在中间,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派弟子又将刘涌等人护在中央。而隔着四派弟子丈许之外,两千多名江湖豪客又将这四派弟子围在其中。 此时场中突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涌趁机大声说道:“各位朋友,有人暗中发射暗器,杀害了一名铁掌帮的兄弟和一名红枪会的朋友。请各大帮派结阵自卫,免得遭人毒手!” 群豪听说有人暗中杀人,心下都是一凛。待刘涌说完之后,只听得各帮派的首脑人物不断发号施令,收拢门下弟子。四周登时人声鼎沸,脚步声大起,一时之间人影晃动,乱成一团。 刘涌趁机对河北、两湖二十位武林名宿低声说道:“暗中下手的敌人知道这两人已经死了,多半会认为他们还没有暴露。各位回去之后,立即将红枪会、铁掌帮,歇马山庄隔开,一个一个地仔细盘查,一定要将敌人的卧底、眼线找出来!若是事情有变,随时可来找咱们商议!” 这二十位武林名宿知道事情已到了紧要关头,丝毫不敢怠慢,答应了一声,便即悄然离开。此时各帮派正在聚拢本门弟子,这二十多人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之中,却也无人在意。 过了一盏茶工夫,各帮派总算聚拢了本门弟子。只不过此处地形狭窄,不少人没有立足之地,只得站到了屋顶、土墙之上。刘涌大声说道:“各位朋友,今晚有人暗地里发射暗器,害死了几位江湖朋友。各位回到居处之后,千万小心,免得为敌人所乘。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请各帮各派的首脑再到此处,咱们共同商议进退之计。” 众人听刘涌如此一说,想起方才种种诡异的情形,一个个都有些后怕,再也不想在此处多留片刻。是以刘涌话音方落,各帮派便抢着退走。转眼之间,场中只剩下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派的首脑和门人。 只是群豪退开之后,却有三名捕快站在当地,一个个神情尴尬。三人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似乎想过来查看一番。只是华山等四派弟子手中各持长剑,围在尸体四周,这三名捕快犹豫着不敢上前。 厉秋风见此情形,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晚辈去将这几名捕快打发了罢?” 刘涌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他们只不过是衙门公差,职责所在,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 厉秋风这才知道刘涌会错了意,急忙说道:“刘先生,晚辈不是要杀了他们。这些捕快与晚辈有数面之缘,若是晚辈出面将他们支走,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刘涌这才明白过来,便即点了点头。厉秋风快步走到三名捕快面前,拱手说道:“三位差爷请了。” 这三名公差曾随着厉秋风从云台山返回修武县城,见过他力挫天龙门时的情形,知道此人武功了得。后来知县黄崇又请他做了修武县义民的统领,县丞于帆与此人交情非浅。是以见厉秋风出面,三人都有些惊讶,急忙抱拳还礼。为首的那名捕快说道:“厉大侠,你怎么也在这里?” 厉秋风笑道:“在下原本住在城隍庙中,听得这边人声喧闹,出门观看,却见火光大起,便赶过来看热闹。” 那名捕快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侠,方才咱们眼看着出了人命,这热闹不看也罢。” 厉秋风道:“江湖之中整天打打杀杀,出几条人命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怎么,几位差爷想在这里拿人不成?” 三名捕快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是吓了一跳,同时摇了摇头。 厉秋风道:“三位既然看到方才的情形,想来也知道是有人暗中发射暗器杀人。眼下各帮派已在华山派指挥之下,正在追查是何人下的手。三位想来也知道,知府韩大人已发下话来,要邀集各大门派联手对付屠戳了云台山无极观的凶手。方才的杀人案子十有八九也是凶手所为,不妨交给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等江湖帮派去追查,三位不必卷入这些江湖仇杀之中。否则得罪了这些江湖人物,说不定哪一天早上起来,便会发现自己的人头不见了。” 这三名捕快都是在衙门中混了十几年的老公差,知道江湖之中身怀异术的高手不计其数,自己若是真的得罪了这些人,只怕真如厉秋风所说,有头睡觉,无头起床。是以三人急忙点了点头,和厉秋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仓皇离开了。 刘涌见捕快退走,场中只剩下了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派弟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厉秋风回到他身边之时,刘涌对厉秋风道:“方才楚掌门已经查看了这名红枪会帮众的尸体。他是杀了莫老七之后,咬舌自尽而死。”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晚辈原本应该提防此人才是。” 峨嵋派掌门人冯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冯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厉大侠。” 厉秋风急忙说道:“前辈太客气了。有事尽管问便是,晚辈绝对不敢隐瞒。” 冯杰笑道:“方才厉大侠出手擒住这莫老七和这个红枪会帮众,想法子逼他们说出实话。咱们瞧见厉大侠对这个红枪会帮众下手狠毒,可是对莫老七还算仁慈。不知道厉大侠出于何种目的,对这两人的态度全然不同?” 厉秋风微微一笑,指着红枪会帮众的尸体说道:“他不是咱们汉人,而是倭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想从他口中逼问出敌人的消息,只怕颇不容易。倒不如拿他立威,逼莫老七说出实话。” 冯杰等人听厉秋风说此人是倭寇,心下悚然一惊,正想开口询问,厉秋风接着说道:“其实那日铁掌帮与红枪会起了冲突之时,晚辈就发现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只不过当时场面混乱无比,晚辈只看到一个人影偷偷出手推了一名红枪会帮众,使得他向前冲去,从而引发双方混战。今晚的情形与那日几乎没什么两样,晚辈躲在人群后面,终于看清了是这个红枪会帮众和莫老七暗中杀人。晚辈曾与倭寇数次交手,多少识得一些他们的武功招数,这才判断此人确是倭寇无疑。” 第九百一十九章 刘涌等人面面相觑,心下疑云大起。 楚丹阳道:“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原本不过是一场武林纷争,怎么又牵涉到倭寇身上了?” 厉秋风道:“楚掌门有所不知,这事情本来就是倭寇一手策划,他们的目的可不只是要针对中原武林,而是要夺取大明江山。这个阴谋筹划了好多年,眼下终于到了发动的时刻。” 冯杰道:“倭寇算什么东西?一群丧家之犬罢了。若不是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各地官府腐败,咱们早将这些王八蛋赶进大海喂王八了,岂容他们如此猖獗?!”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掌门,眼下万万不可小瞧倭寇。他们得到了对朝廷心怀不满的一些汉人暗中帮助,已经不再是一盘散沙的海盗。而且据晚辈所知,有一伙扶桑武士在十几年前潜入中原,势力遍布朝廷和各地官府,在中原武林也布设了卧底和眼线。这些人凶猛狡诈,极难对付。咱们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等地屡次受困,便是这伙扶桑武士在搞鬼。” 刘涌道:“厉兄弟,如此说来,还是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在背后策划了此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只由他主持,还有来自福建沿海的倭寇头目。晚辈以前一直以为柳生宗岩自视甚高,不屑与海上的倭寇勾结。可是眼下看来,这两伙扶桑人已经联起手来,要合谋夺取大明江山了。” 冯杰对倭寇并不放在心上,听厉秋风说得如此郑重,心下不服,正想出言反驳之时,却听刘涌说道:“这些事情在此处商谈,只怕不妥。咱们还是回去之后,再细细商议罢。” 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便随着刘涌一同到了四大门派的居住之处。青城派原本被胡一岳安置在一处大宅子中,待华山、昆仑、峨嵋三大门派到了之后,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请三派都到那处大宅中居住。只不过刘涌等人却不想被江湖中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费了不少力气在城北找了几处空宅,这才住了下来。许成和见华山、昆仑、峨嵋三派不肯借官府的光,便也带着青城派弟子到城北居住。后来韩去思和纪定中也曾劝说这四大门派到他们准备好的大宅居住,都被刘涌等人婉言谢绝了。 众人回到宅中之后,刘涌等人先是安排弟子守夜,又将莫老七和那名红枪会帮众的尸身深埋在后院。待一切安置好了之后,已是四更天了。这一夜即将过去,可是众人满腹心事,没有半点睡意。刘涌将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和厉秋风请到自己房中,想要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梳理清楚。 厉秋风一开口便将邪魔外道潜入修武县城外的消息说了出来,刘涌等人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秋风又将封门村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刘涌等人面面相觑,更加摸不清头脑。 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听厉秋风说完,不由皱眉说道:“这倒是奇了。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聂、陆、赵、杜四家。难道在京城赫赫有名的花家,便是来自封门村不成?” 厉秋风摇头说道:“京城的花家应该与封门村的花家没有什么关系。晚辈听好几个人说过,封门村的花家已经灭门了。” 刘涌说道:“依照厉兄弟所说,无极观求援的消息,是封门村故意编造出来的,想要借助武林各大门派的力量,对付前往封门村讨要欠银的海盗。可是世间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能将此事计划得如此周密吗?” 楚丹阳等人心下也是十分怀疑,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情。 厉秋风道:“晚辈这些日子经历了很多事情,初时也是一头雾水,想不通这些事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不过今晚发生的事情,倒让晚辈找到了一些线索,或许有助于咱们找到幕后的真凶。” 刘涌等人知道厉秋风年纪虽轻,不过做事沉稳,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是以听他如此一说,人人心中都是一动。冯杰性子最急,张口便道:“厉大侠,你就不必再绕圈子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我现在都快急死了。” 厉秋风道:“既然如此,晚辈便将事情从头说一说。不过其中很多都是晚辈的猜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几位前辈指教。据封门村聂老太爷说,昔年聂、陆、赵、杜、花、徐六家,为躲避战乱而逃入封门村。初时尚能融洽相处,只是后来六家却起了纷争。徐家想要将其余五家烧死在千阴洞中。只是走漏了风声,徐家反倒被聂、陆、赵、杜、花五家困于洞中,火烧烟熏,大半死于洞内。侥幸逃走的几名徐家子弟流亡他乡,伺机报仇,双方恩怨纠葛了五六百年,一直延续至今。 “而倭寇之祸,远在唐朝之时已有了苗头。只不过大唐正是强盛之时,扶桑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起了不臣之心,妄想先征服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然后从北方进入中原。结果大唐只派出一支偏师,与新罗兵马联手反击倭寇,于白江口大败扶桑人,自此倭寇再也不敢有所异动。到了大明立国之时,扶桑国内战乱不断,一些败逃的武士到了福建沿海岛屿之上,与当地的海盗相互勾结,袭扰东南沿海地区,这便是倭寇之乱的开始。 “大明自太祖立国之初,便将败退到北方的鞑子视为心腹大祸,精兵悍将尽数在北方布防。到了成祖登基,更是将都城由南京迁至北京,以天子之尊守卫国门。可见朝廷对于鞑子极为重视。至于倭寇,一直被视为小股海盗,朝廷并无全力围剿的打算。 “只是英宗朝之后,一些对朝廷不满的汉人与倭寇勾结起来,不断骚扰东南沿海各地。此时倭寇的目的已经不只限于抢掠金银财宝和人口,而是窥伺大明天下,想要夺取中原江山。原本分散于各个岛屿上的倭寇也逐渐汇合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极强大的军力。在最近的三四十年间,倭寇公然上岸,攻取城池,毫不避讳与官兵进行大规模野战。朝廷这才醒悟过来,对东南沿海的倭寇军情重视了起来。只不过江南各地武备空虚,朝廷虽然有重振军威之心,却也是有心无力。 “封门村五家与徐家经过数百年的血战,双方死伤惨重,仇恨越结越深,冤仇已不可化解。争斗之际,双方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而花家因为出了叛徒,最终被灭门。剩下的聂、陆、赵、杜四家虽然大占上风,却始终不能将徐家消灭。直到近几年纪定中掌握了封门村的大权,耗费心思,制定计谋,又花费重金买通了海盗,在海州消灭了徐家,这段恩怨才终于结束。 “纪定中定计之初,便已打定了主意,只是利用海盗,待事成之后,要将海盗一并消灭。这些海盗正是倭寇旗下的一支人马。倭寇头目听说中原腹地竟然有人要请海盗帮忙,正中下怀,打算趁此机会将倭寇的势力渗入中原。双方尔虞我诈,都想利用对方,实现自己的目的。 “聂老太爷等决意在事成之后,将倭寇顺手除掉。不过据我猜测,倭寇也绝对不会容许封门村知道他们的阴谋。是以海州一战之后,倭寇的大头目借口要到封门村拜访,实际上是要灭掉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由倭寇占据封门村这样一个天险。聂老太爷老奸巨滑,纪定中更是心思缜密,岂能猜不到倭寇的打算?是以两人定计之初,便已想到了事成之后,如何对付倭寇。他们知道单凭聂、陆、赵、杜四家的力量,绝对无法与倭寇对抗,是以便想到了利用武林各大门派,联手对付倭寇。这样一来,聂家便可作壁上观,最后坐收渔翁之利了。” 第九百二十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许成和忽然说道:“可是封门村中的聂、陆、赵、杜、花五家并非是武林中人,他们怎么会知道无极观与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 厉秋风道:“晚辈最初也对此事茫然不解。只是到了封门村之后,又回转修武县,这才发觉封门村距离云台山不过四五十里。晚辈猜测,徐、聂等六家逃到封门村之后,除了将封门村建得如同铁桶一般之外,必然会在封门村左近派出眼线,四处打探消息,以防敌人偷袭。后来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反目成仇,双方相互攻杀,封门村内的五家必然会增加在封门村外打探消息的人手。各大门派与元军、义军联手,在云台山设下陷阱,诱使魔教来攻。这等大事,近在咫尺的封门村岂能不知?只不过封门村并非江湖门派,虽然知晓此事,既未参与,亦不泄漏,以防封门村的秘密被朝廷和江湖帮派知晓。直到聂老太爷和纪定中要借助武林各大门派对付倭寇,便要利用无极观与江湖各大门派的秘约。是以他们假冒无极观,广发武林贴,要将江湖各帮派引到云台山。待各帮派到了之后,自然是扑了一个空。但是此时封门村安插在各帮派中的眼线,还有已经做了修武县知县的黄崇和洛阳知府韩去思,便可以有意无意地将倭寇到了云台山左近的消息泄漏出去。咱们中原武林人物虽然良莠不齐,但是和倭寇都是势不两立。听到倭寇到来的消息,自然会将矛头对准倭寇。如此一来,封门村利用倭寇除掉徐家,又利用武林各大帮派消灭倭寇。而封门村自始至终都不须出面,作壁上观,尽得渔翁之利。这条计策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巧妙之极。” 刘涌和许成和听厉秋风说完,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冯杰道:“这个姓纪的确实了得。前日官府请咱们喝酒,这姓纪的当时也在座。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想不到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佩服,佩服。” 厉秋风道:“聂家是五家之首,只是一向藏在其余四家背后。风光露脸之事都由陆、赵、杜、花四家做了,但是聂家却能保得平安。眼下徐家已经灭亡,聂家必然不甘心再藏在背后。是以徐家倾覆之时,就是聂家发达之日。以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的智谋,陆、赵、杜三家已是危在旦夕。若是晚辈猜得不错,各大门派剿杀了倭寇的大头目之后,聂家就要消灭陆、赵、杜三家了。聂家此举无非是三个目的,一是除掉其余三家,世间再也无人知晓封门村的秘密,聂家就不必再藏在幕后,可以让聂家子弟出山做官、发财。二是据说封门村千阴洞中藏有重宝,俗话说得好,宝物惑人心,聂家要想独吞宝藏,必然要除掉其余三家。三是这些年来,其余三家对聂家却也有所提防,双方之间已经生了龌龊。而且据晚辈在封门村中所见所闻,陆家势力越来越大,对聂家已经有了极大的威胁。聂家为了自保,也不得不除掉陆、赵、杜三家。纪定中是聂家在封门村外主事之人,虽然看上去武功稀松平常,不过此人狡诈多计,绝对不可小视。” 刘涌一直沉默不语,听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开口问道:“以厉兄弟之见,火烧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的凶手,会不会是聂家主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聂家虽然定下此计,要假借无极观之名,将各大门派诓到云台山。只不过聂家绝对不想泄漏了行迹,以免封门村的秘密被官府和江湖豪客知晓。一举消灭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这是天大的案子,虽说武林各大门派知道此事之后,必然会全力来援,但是追查得也必然紧迫。若真是封门村做案,绝对无法遮掩下去。以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的智计,绝对不会出此下策。攻击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凶手,只能是聂家的敌人,而绝对不会是聂家。他们这么做,是想让各大门派到了云台山之后,立时追查这件惊天大案。而假的江湖帖是封门村散发出去的,只要各大帮派追查下去,聂家一定会露出破绽。到了那时,聂家可以说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不只无法借助武林各大帮派的力量对付倭寇,只怕自身难保,反倒要被各大帮派群起而攻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晚辈在封门村东躲西藏,行迹已然暴露。而且聂老太爷见多识广,竟然看出晚辈曾在锦衣卫当差。只不过他不知道晚辈已经叛离锦衣卫。后来他任由晚辈逃出封门村,便是这个老家伙已经嗅到了危险,知道有人在云台山做下大案,就是要让武林各大门派对付封门村。封门村定下的计谋不只被敌人识破,而且还有引火烧身之危,一个应付不当,在背后呼风唤雨数百年的聂家便有倾覆之危。是以聂老太爷察知晚辈在锦衣卫当差之后,立时又生一计。他故意将晚辈放出封门村,便是要晚辈将他故意透露出的要歼灭倭寇大头目的计划禀报给锦衣卫高官。这样一来,即便武林各大门派不出手相助,锦衣卫也必然不会坐视倭寇势力扩张至中原,势必调集锦衣卫和官府之力,消灭来自东南的倭寇。而武林各大门派即便认为云台山的案子是聂家所为,看到锦衣卫和官府站在聂家一方,自然也不敢为难聂家。聂老太爷这是一石二鸟之计,确实十分高明。” 楚丹阳在一边说道:“这个姓聂的老家伙确是了得。不过他千算万算,却还是算错了一步棋。厉大侠已经不在锦衣卫当差了,他想借助锦衣卫来对付倭寇和各大门派的阴谋,只怕无法实现。” 厉秋风方才讲述在封门村脱险的经历之时,并未揭破高诚的身份,也未说出自己回到修武县城之后,便去找过张昊之事。因为此事与倭寇有关,锦衣卫若是能够出手,事情自然要好办得多。不过此事极为机密,多一人知道,便多了一分泄漏的风险,是以厉秋风只好隐去不说。此时听楚丹阳说话,他也无法回答,只得默然不语。 刘涌思忖了片刻,对厉秋风说道:“前日厉兄弟曾经说过,有人故布疑阵,将云台山的案子推到了锦衣卫身上,迫使锦衣卫不得不退出修武县城。此时看来,凶手早就想对付聂家,这才不许锦衣卫插手。若真是倭寇在幕后策划一切,只怕咱们要想平安离开修武县城,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沉声说道:“策划此事之人,一定是一个极为狡诈的狂人。此人一夜之间放火烧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害死了几百条人命。若不是丧尽病狂之辈,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而这几日之间,又有好几拨前往云台山赴援的江湖人物被杀,十有八九也是在云台山做案之人下的手。此人害死了这么多性命,已不可以用常理来推测。若他的目标只是要消灭封门村聂家一伙,下手如此狠毒,则聂、陆、赵、杜、花五家的世仇徐家的嫌疑最大。可是徐家已经在海州一战中被尽数消灭,以纪定中等人的智计,耗费心血筹划了数年的计谋,自然不会容许徐家有人逃脱。而且海州之战过后,他们也一定细细搜查过徐家人的尸体,若是有侥幸逃走的徐家人,纪定中和聂老太爷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只顾着对付倭寇和陆、赵、杜三家。是以晚辈以为,能如此丧心病狂,一举害死这么多性命,只有柳生宗岩和东南沿海的倭寇才能做到。” 第九百二十一章 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说道:“咱们接到无极观求救帖子,是在一个月之前。那时虎头岩一战刚刚结束,柳生宗岩被厉大侠和慕容丹青重创,阴谋败露,不得不仓皇逃走。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三场大战,柳生一族损兵折将,死伤数百人。就算柳生宗岩本领再大,却也不能在溃败之际,还有余力派遣柳生一族的杀手在中原做下如此大案。厉大侠的推测,只怕与常理有些不相符罢?” 厉秋风道:“晚辈南下经过洛阳之时,巧遇修武县县丞于帆。他是一个月前从福建动身,前往修武县上任。而他在福建做官之时,曾经与倭寇交过手。倭寇恨他入骨,一路追杀他到了河南境内。另外晚辈还曾听一位锦衣卫说过,东南沿海地区的倭寇最近大举进入中原,到底有何意图,目前尚不知道。是以晚辈猜测,此事原本是东南沿海的倭寇所为。纪定中找到海盗,要他们帮助聂、陆、赵、杜四家消灭徐家之时,倭寇头目便知晓了此事。他们想要趁此机会将势力渗入河南,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在派出人手助聂、陆、赵、杜四家在海州剿杀徐家子弟之时,倭寇的主力已经分成数队,悄悄进入河南,目标直指封门村。他们知道封门村建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若是强行冲击,定然攻不进去。是以便想借着倭寇大头目进入封门村与聂老太爷见面之机,里应外合,一举将聂家挑了,从而鹊占鸠巢,在封门村这样一处天险之地藏匿下一支倭寇的精兵。一旦天下有变,便要在中原起事,在朝廷心窝子上捅上一刀。 “其时柳生一族恰好在京城遇挫,柳生宗岩知道东南这股倭寇有此打算,便想借机翻身。他在虎头岩沙家堡大会虽然没有露面,却通过东厂的势力和沙一鹭、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招揽了数千名邪派人物。柳生宗岩原本想利用这数千名武林败类潜入京城,制造混乱,甚至刺皇杀驾,助他夺取大明江山。只不过皇帝和锦衣卫早有防备,最终挫败了柳生宗岩的阴谋。待他要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联手兴风作浪之时,却又想起了虎头岩沙家堡中这数千名江湖人物。不过晚辈猜测,这数千败类虽然心狠手辣,可是一个个都极是精明。要他们烧掉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他们定然不干。这是因为这些败类知道这是天大的案子,不只江湖正道人士不会放过他们,朝廷定然也会四处搜捕凶手。是以下手的一定是柳生宗岩手下的杀手和东南沿海的倭寇。他们在云台山做案,便是要将武林各大帮派吸引到云台山,而不会关注封门村,便宜他们实现夺取封门村的阴谋。” 刘涌等人听厉秋风说得头头是道,坐在一边不住点头。厉秋风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将这数千名邪派人物隐藏在修武县城之外,便是要监视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为首的中原武林人士,以确保倭寇首领进入封门村,里应外合消灭聂家之时,聂老太爷想借助各大门派消灭倭寇的计谋无法实现。眼下修武县城内城外阴云密布,倭寇的一张大网已然撒开。咱们须得早做决断,否则倭寇一旦占据了封门村,便成了大明的心腹大患。” 他说到这里,对着刘涌等人拱手说道:“四位掌门人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素来受人景仰。眼下修武县城内聚集了近百个武林帮派,人数三千余人。若是四位掌门人出面,将这些江湖豪客聚拢于一处,定能挫败倭寇的阴谋。” 刘涌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厉秋风知道这四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此事极为重大,一个应付不善,便会遭遇灭门之祸。想来四人心中正在盘算利害得失,这才没有说话。是以他心下虽然焦急,却也并没有出言催促。 过了片刻,刘涌沉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倭寇都是咱们汉人的大敌。他们想在中原兴风作浪,咱们绝对不能答应。华山派这三四十人就算尽数葬身于修武县城,也绝对不会向倭寇屈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楚丹阳等人说道:“楚掌门、许掌门、冯掌门,不知道三位意下如何?” 楚丹阳和许成和对视了一眼,尚未说话,冯杰已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咱们峨嵋派惟华山派马首是瞻。只要刘先生一声令下,峨嵋派自当听从号令,与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着楚丹阳和许成和,瞪大了眼睛说道:“怎么样,昆仑派和青城派难道想退缩不成?” 楚丹阳见他凶霸霸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道:“冯掌门,楚某二十多年前便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你这火爆脾气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变化。咱们几派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几百年来经历了多少风波。既然刘先生一意抗敌,昆仑派自当效力。” 许成和道:“青城派愿听刘先生号令。” 刘涌见三位掌门全力支持,心下甚是欣慰。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眼下赶到修武县城内的江湖帮派虽然不少,但是出名的门派只有昆仑、峨嵋、青城、华山、嵩山、天山等六派。眼下天山派掌门人云中子道长又受了重伤,暂时无法出手。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中身亡,新掌门尚未选出。我听说嵩山派内为了争夺掌门之位已经起了内讧。眼下赶到修武县城内的嵩山派弟子有五六十人。这些人武功不弱,可是相互之间为争掌门之位已有了隔阂,弄不好便会拔剑相向。至于其他帮派,能帮上忙的并不多。是以要靠这些人与倭寇以及城外的邪魔外道对抗,咱们须得好好谋划一番,否则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与倭寇交手,只怕有败无胜。” 许成和在一边说道:“还有一件事咱们须要抓紧办。聚集在此处的江湖豪客人数不少,其中定然隐藏着不少邪魔外道的眼线。咱们已经知道铁掌帮、红枪会和歇马山庄中有倭寇的卧底和眼线,可是那些邪魔外道的眼线咱们也绝对不能小视。否则咱们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掌控之中,想要打胜这一仗,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四位掌门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当下便筹划起如何应付眼前的危局。厉秋风以晚辈自居,坐在一边听四人谋划,心下暗自佩服。待到四人谋划停当之时,窗外天色已微微有些亮了起来。刘涌笑道:“这一晚上风波不断,各位回去还可以小憩片刻。待天明之后,咱们约齐了各帮派的首脑,只怕就没有工夫歇息了。” 楚丹阳等人起身告辞,厉秋风也要赶城隍庙。刘涌留他在华山派居处歇息,厉秋风想到玄机和尚还在等他的消息,只得婉言谢绝。待他赶回城隍庙,玄机和尚正在盘膝打坐。厉秋风本来想将这一晚上的事情说与他听,只不过玄机和尚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只说天明之后再说。厉秋风也觉得有些疲倦,便即躺在床上歇息,不知不觉之间已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听得有人敲门。厉秋风倏然睁开了眼睛,一翻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玄机和尚已然走到门口,待他将门打开,却是庙祝带着老仆送来早饭。厉秋风道了声谢,待庙祝离开之后,便和玄机和尚一起坐下吃饭。他将昨夜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对玄机和尚说道:“倭寇阴谋即将发动,凭借咱们现在的实力,尚不足以应付倭寇和江湖败类联手攻击。烦请大师赶往少林寺,请少林寺派出高手前来相助,这样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第九百二十二章 玄机和尚虽然勤练武功,不过佛学修为却并未落下。即便是吃饭之时,却也是谨守戒律。佛家讲究“食不语”,是以他虽然只吃了小半碗粥,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便将碗轻轻放下,双手合什,默念了一段经文,这才开口说道:“厉施主说的是。贫僧这就赶往少林寺,面见住持大师,请求少林寺派出高手前来相助。” 厉秋风见玄机和尚起身要走,急忙站起身来道:“眼下倭寇的大队人马虽然尚未赶到,但是他们招揽的数千名邪派人物已经到了城外。其中像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武功了得,武林之中少有人敌。大师出城之后千万小心,若是遇到有人拦截,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退回城内,咱们再想法子。” 玄机和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施主尽管放心便是。贫僧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赶奔少林寺,不负施主所托。倒是这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危机四伏。纪定中等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是一个个狡诈多计,心思狠毒,厉施主不得不防。至于聚集在城北的武林帮派,虽然名义上都是正道人物,只不过各有各的打算,到了紧急关头,未必靠得住。厉施主在这些精于算计的人物之间周旋,事事须得小心,否则极易遭人暗算。” 厉秋风听玄机和尚话语之中说出了“拼了这条性命”六个字,心下悚然一惊。他知道柳生一族既然已经与东南沿海的倭寇勾结在一起,柳生宗岩必然也会赶到修武县城。此人虽然在皇陵之外败在自己和慕容丹青手中,但是他武功太高,经过了两个多月,想来已经恢复了元气。何况柳生宗岩还得到了广智和尚、玉清子、泰山派等人相助,即便自己与刘涌等人联手,也决非其敌。让玄机和尚一个人出城赶往少林寺,这一路极是凶险。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有些后悔,正想出言请玄机和尚留下,只是玄机和尚已然转身出门,片刻之间便去得远了。 厉秋风颓然坐回到椅子上,一颗心怦怦直跳,竟然有了一丝不祥之感。便在此时,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轻轻敲门。厉秋风强自镇静,走过去将房门打开。却见庙祝带着老仆站在门口,一见厉秋风便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爷这顿饭吃得还满意吗?” 厉秋风一边将两人让入屋中,一边说道:“这些日子多有叨拢,十分过意不去,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仆不待庙祝吩咐,自行收拾桌子上的碗盘。庙祝对厉秋风道:“大爷听说了没有?昨天晚上城北失火,听说还有人动刀子拼命,死了不少人。阿弥佗佛,咱们这修武县城可好多年没像现在这样乱了。若是再这样乱下去,只怕今年的花灯会也办不成了。” 厉秋风道:“黄大人是个好官儿,一定能想法子将恶人弹压下去。咱们就不必担心了。” 庙祝叹了一口气,看了厉秋风一眼,却没有说话。原来每年修武县城内举办花灯会,最热闹的便要数城隍庙内的花灯祭。仅灯油钱一个进项,城隍庙便能拿到百十两银子。除去给衙门里师爷、书办、公差、捕快的打点银子外,庙祝还能捞上二三十两。只不过最近城中风波不断,往年一些大户早早便将花灯送入城隍庙,以图占一个好位置。只是今年到了现在,送来花灯的大户人家廖廖无几。眼看这二三十两银子就要落空,庙祝岂能不急? 那老仆收拾好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又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拎着食盒先行离开了。庙祝四顾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大爷,这几日您可千万别出城。听说城外来了很多响马,已经将咱们修武县城给包围了。” 厉秋风心中一凛,看了庙祝一眼,口中说道:“你这消息是听谁说的?” 庙祝道:“昨天晚上,城里的吴举人到咱们城隍庙来了。大爷您不知道,吴举人为人吝啬,那是一个铜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人物,轻易不会到咱们城隍庙里来随喜。小人一见他到了,还以为眼睛花了。等到小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没错啊。一双三角眼,两道扫帚眉,双耳招风,鼻孔朝天,薄嘴唇,两撇鼠须,不是吴举人是谁?这个铁公鸡要来上香,小人自然不敢怠慢,跑前跑后小心伺候着。您猜怎么着?吴举人不只要上香,而且还要了三支高香。这高香每一支一百八十文,平时可没人要烧这等好香,更何况是一毛不拔的吴举人?当时整个城隍庙里的人都震惊啦。连附近的百姓听说之后,也都急着赶来看热闹。” 厉秋风听庙祝啰啰嗦嗦说了一大串,却是离题万里,与城外出现响马之事压根没什么关系。他正诧异之时,却听庙祝接着说道:“小人站在一边,看着吴举人跪在地上给城隍娘娘磕头的模样,简直认不出这个人了。于是便向他的管家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您猜怎么着?吴举人半个月前到开封去办事,事情办完之后,前天急着往回赶。昨天中午到了城外三十里处的大架山脚下,结果遇上了响马……” 厉秋风听庙祝说出“大架山”三个字,立时留上了心。只听庙祝说道:“小人不是替黄大人吹嘘,自从他老人家到咱们修武县做知县,真可以说得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小偷自然是一个都看不到,就连以前在城外劫道的那伙人也都销声匿迹了。是以响马跳出来之后,吴举人当时就吓得昏了过去。 “管家说那伙响马一个个都会飞,噌噌噌从树上飞了下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这伙人见吴举人吓昏了,对他颇为鄙视,先是将吴举人身上细细搜捡,却没找出银子来。一个响马破口大骂,说什么吴举人身穿长衫,出门竟然不带钱,真他妈的该死。这些响马在吴举人身上搜不到钱,又将管家和两个从人扒光了衣衫,细细翻捡,倒是找出了十几两散碎银子。管家见这些人个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吓得魂飞魄散,只道性命难保。无意中却见躺在地上的吴举人竟然眯缝着双眼,偷偷看着响马的举动。管家这才知道吴举人是故意装着昏了过去,免得被响马殴打侮辱。只见吴举人嘴角微微龛动,想来正在默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 “响马们搜不到金钱,个个大叫晦气。为首的那名响马还说什么在山里蹲了五六天,好不容易溜了出来,本来以为逮到了几头肥羊,想不到只是几只瘦猴子。这几人万万不能留下活口,一刀一个杀了之后,要将尸体扔到山谷中毁尸灭迹。 “管家听了之后,登时吓得尿了裤子。再看装昏的吴举人也是面色惨白,想来响马的话一字不漏全听到耳中去了。就在这伙响马想要杀人之际,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声叫喊,好像是问这伙人是干什么的。响马们吓了一跳,顾不上杀人,一个个噌噌噌都飞到了树上,眨眼间就不见了。 “管家一看响马跑了,正是逃生的好机会。连衣衫裤子都来不及穿,爬起来就要跑。哪知道他刚刚把衣衫抱在手中,原本装着昏倒在地的吴举人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管家自幼便在吴举人家里做奴才,从来没有看到吴举人跑得这样快。等他和另外两名仆人追上吴举人时,已经快到修武县城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庙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吴举人和管家等人跑了二十几里路,已经累得要死。不过他们方才险些丧命,哪还敢在城外停留,只能如同丧家之犬般逃进了城里。吴举人到家之后,先是洗了个澡。管家这才知道,原来吴举人也吓得尿了裤子。待吴举人洗完之后换了干净衣衫,便要管家准备供品,要到城隍庙给城隍娘娘烧香还愿。 “管家知道自己这位老爷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日竟然破天荒要去烧香还愿,自然大出意料之外。吴老爷见管家一脸惊愕的模样,这才说明原委。原来响马商议如何杀掉众人之时,吴举人吓得尿了裤子,绝望之下便想到了修武县城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当年敌军围城,眼看着城破在即,城中百姓向天祈祷,结果城隍娘娘从天而降,带领十八神将大显神通,火烧敌军大营,解了修武县城之围。吴举人情急之下,心中暗暗许愿,只要能得脱此难,便要备下三牲供品,到城隍庙中拜谢城隍娘娘。结果他刚刚许下誓愿,就有人大声说话,惊得响马落荒而逃,吴举人主仆才能逃得性命。是以他回城之后,洗净了身子,便要到城隍庙中还愿。” 庙祝说得眉飞色舞,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哪是什么城隍娘娘显灵。想来是藏在大架山中的邪魔外道在山中呆得腻了,趁人不备出山打劫过路客商。只是遇到了吴举人这个铁公鸡,没有弄到什么钱财,便想杀人灭口,免得泄露了行踪。谁知正要杀人之时,其他邪道人物出现,这伙人生怕此事被柳生宗岩等人得知,不免怪罪他们轻举妄动,顾不得杀人灭口,便即施展轻功逃走,吴举人主仆因此才逃了一条性命。不过从此事看来,这些邪魔外道也是一团散沙,不妨想个法子将他们惊走,柳生宗岩失去了这么多帮手,再要耍什么阴谋手段,便不这么容易了。” 厉秋风心中计议已定,便要去找刘涌等人商议。只是庙祝正自讲得高兴,却又讲起了当年修武县城被围的传说。厉秋风不想与他纠缠,只说自己到衙门有事。庙祝一听厉秋风要去衙门,这才讪笑着告辞而去。 厉秋风出了城隍庙之后,直奔城北华山派的落脚之处。守在门外的华山派弟子见他到了,急忙抱拳施礼,口中说道:“家师和各大门派掌门人都已到齐,要弟子见到厉大侠,便请厉大侠到后院议事。” 厉秋风随着那名华山派弟子进了院子。却见院子中站了不少人。这些人中既有华山派弟子,也有昆仑、峨嵋、青城等帮派的门人。 两人穿过正房,从后门进入后院。却见后院中摆了三四十张椅子,此时已高高矮矮坐满了人。 刘涌正自和楚丹阳等人小声说话,见厉秋风走了进来,刘涌急忙起身迎上前来,口中说道:“各帮派的首脑人物都到齐了,厉兄弟来得正好,咱们正好一起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走。”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到院子右侧一株枯树下还有一张空椅子,便即走过去坐下。 刘涌见众人都已到齐,便即开口说道:“各位朋友,事情已到了紧急关头,咱们也不必客套,刘某有话直说了。” 刘涌将昨晚与厉秋风等人商议之事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之后,一个个大惊失色,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如此曲折。山西龙虎门掌门人彭岳大声说道:“刘先生,咱们敬重你是一条好汉。可是这事情太过离奇,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没有虚假?” 刘涌道:“河北各大门派和两湖武林名宿连夜对铁掌帮、红枪会和歇马山庄进行了盘查,结果发现铁掌帮两名堂主,红枪会三名帮众,歇马山庄的副庄主竟然都是倭寇的卧底。只不过这些人彪悍之极,发现身份暴露之后,无一束手投降,个个拔出兵器反抗。一场混战下来,铁掌帮死了七名帮众,红枪会死伤十余名帮众,歇马山庄庄主以下二十多人伤亡,其他帮派也伤亡了十多人,这才将这些倭寇的卧底和眼线尽数杀死。很可惜没有活捉一人,实在是这些倭寇太过凶狠,宁死不降,河北、两湖的各位武林同道不得不下狠手将他们全都杀了。” 漓州船帮帮主张旗道:“咱们与歇马山庄的歇息之处只隔了一条巷子,怪不得后半夜喊杀声不断,原来是各位江湖朋友在围剿倭寇。早知道如此,咱们船帮也应该出手相助才是。” 厉秋风见此人说起话来大言不惭,心下暗想:“你们船帮听到左近传出喊杀之声,即便情势不明不敢轻易出手相助,也应当派人前去探查一番。可是任凭外面喊杀声震天,这位张帮主既不出手相助,也不派人打探消息,更加没有呼叫其他帮派前来救助。此时却又装出这副嘴脸,当真令人齿冷。与倭寇和柳生一族杀手出手之际视死如归相比,中原武林各帮派人士彼此互相提防,极少有人能像刘先生一样以大局为重。要想让这些人齐心合力与倭寇相抗,只怕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扫视着坐在身边的兖兖诸公,只见人人锦衣华服,道貌岸然,心中突然起了厌恶之意。只觉得世间小人遍地,自己何必甘冒其险,去救助这些卑鄙无耻之徒? 厉秋风思忖之间,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冷笑了一声,对张旗说道:“张帮主,外面都打成如此模样,你老人家既不出手相助,也不派人到其他各帮派求救,哪还有半分江湖英雄的气概?!好在这场争斗是咱们武林正道围剿倭寇的卧底,若是敌人偷袭,贵帮定然也会如此坐视不管。到了修武县城的帮派虽然不少,可是人人要抱着和贵帮一般心思,最后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张旗识得说话之人乃是汉中形意拳掌门人莫知声,当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刘先生昨夜便曾吩咐过大伙儿,要咱们回到下处,严防死守,以防敌人偷袭。咱们船帮虽然听到外面激战正酣,只不过想到刘先生的话,须得守紧门户,这才只顾着守卫本帮驻地,没有派人前去探查出了什么事情。何况歇马山庄人多势众,敌人敢偷袭他们,那是不自量力。敝帮要是擅自前去相助,倒有在歇马山庄面前卖弄之嫌。” 张旗说到这里,冲着莫知声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张某倒要向莫掌门请教,若是异地而处,换了你们形意拳,难道莫大掌门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带人前去救人吗?” 莫知声武功不弱,不过性子严谨,甚至有些木讷。张旗却是船帮帮主,平日里与船户、官府、地痞流氓打交道。论起口舌功夫,十个莫知声也说不过他。是以张旗这番抢白,使得莫知声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神情又是愤怒,又是尴尬。 厉秋风见张旗巧言如簧,玩弄词藻,将莫知声逼得无言以对,心下对他更为厌恶。其余各帮派首脑人物对张旗这番说辞也极是鄙视,人人斜着眼睛看着张旗,脸上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张旗将莫知声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得意,虽然看到众人的目光中满是鄙视,却也并不在意。只听他洋洋得意地说道:“今日到了这里的各位都是一帮一派的首脑人物,每人最要紧之事自然是保护本帮本派的弟子。若是连自己门下的弟子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奢谈什么江湖道义?敝人方才已经和莫掌门说过了,若是在座的哪一个帮派与咱们船帮易地而处,只怕还不如敝帮呢。哈哈,哈哈。” 第九百二十四章 形意拳据说是由南宋初年大将岳飞所创,其后流传甚广,至南宋末年达到巅峰。只不过元军攻入中原之后,形意拳门下弟子激于义愤,参加了各地的反元起义。这些形意拳弟子视岳武穆为创派祖师,一心想着驱除胡虏,恢复大汉江山,是以打起仗来往往身先士卒,死伤甚众。而蒙元朝廷知道形意拳一派立志反元,对形意拳残酷捕杀。形意拳弟子死伤大半,在中原无法立足,不得不退入蜀中。因为蜀中与中原隔绝,人丁不旺,形意拳一门又躲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是以自此之后,形意拳日渐式微,渐渐沦落为江湖中的一个小帮派。 只不过武林各派对形意拳一门对抗鞑子的气节十分佩服,虽然以江湖势力来说,形意拳微不足道。但是只要有形意拳弟子在场,众人往往都是十分尊敬。是以刘涌请各帮派首脑前来商议应付倭寇之计时,便也将形意拳掌门人莫知声请了过来。 至于船帮,最初是由为朝廷打造船只的十四船厂的工匠组合而成。成立之初,其目的在于将造船工匠、船夫聚成一股,联合起来和船主讨价还价。后来一些江湖豪客加入其中,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帮会。船帮帮众大多精通水性,掌控了长江中游、黄河中下游的水路,又勾结各地官府,势力急剧膨胀。只不过宁王造反之时,船帮帮主以为宁王大事必成,竟然率领帮众加入叛军。结果被王阳明统领的水军击败,船帮帮主及首脑人物死得死,逃得逃,因此势力大衰,与鼎盛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船帮在江湖上仍然有一定的地位。是以各帮派首脑会议,船帮帮主张旗自然也得到了邀请。 只不过在武林各派的眼中,形意拳的地位要胜过船帮许多。此时见张旗将莫知声逼迫得哑口无言,人人心下都颇为不平。 厉秋风看着张旗洋洋得意的模样,心下暗想,若是与倭寇打起来,这个王八蛋十有八九第一个先逃。这些软蛋逃了倒不要紧,只怕动摇军心,牵动全局。带领这些人对抗上下一心、斗志旺盛的倭寇,非得大败不可。 刘涌对张旗也甚是不满,只不过此时也不能与此人过多纠缠。他咳嗽了一声,对众人说道:“好在倭寇安插在铁掌帮、红枪会、歇马山庄中的眼线已被咱们尽数除掉。至于其他各帮派之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还要请各位回去之后细细盘查。今日咱们要商议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对付已经埋伏在城外的那些邪魔外道。” 刘涌话音方落,江西流星双月刀掌门人夏坤站起来道:“咱们这里也有两三千名江湖好汉,还怕那些邪魔外道不成?依我看啊,咱们这就回去召集门人弟子,杀出城去,将这些王八蛋全都砍了,正好为江湖除去祸害!” 夏坤这一带头,登时有五六位帮派首脑叫起好来。厉秋风看了夏坤一眼,心下暗想,此人是一个糊涂蛋,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丹阳见夏坤气势汹汹的模样,笑道:“夏掌门,那些邪魔外道不可小觑,咱们贸然出击,只怕会中了他们的埋伏……” 楚丹阳话音未落,夏坤气哼哼地说道:“有埋伏又有什么了不起?咱们来修武县的路上,经过洛阳之时,在茶馆喝茶,恰好听了一段书。这段书讲得是三国时期,马超在西凉起兵,要消灭曹操,复兴汉室。曹孟德率领大军迎战马超,双方在潼关对峙。曹孟德欺马孟起有勇无谋,并不将西凉军马放在心上。恰好大风吹折了旗杆,曹孟德便算定了马孟起要来劫寨,是以在营中挖掘陷阱,将精兵猛将埋伏在空营之外,要打西凉军一个措手不及。当晚马超果然派了大将庞德前来劫寨,曹孟德见马孟起上当,便下令伏兵尽出。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只见夏坤吹胡子瞪眼,一脸兴奋,哪还像一个江湖豪客,活脱脱一个市井说书人。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无人理他。 夏坤见众人都不回答,只道无人知晓这段故事,心下越发得意。只见他挽起了衣袖,洋洋得意地说道:“马超治军有方,西凉兵骁勇无敌,那位大将庞德更是勇猛善战。是以曹孟德虽然伏兵尽出,将庞德团团围住,却无法击败西凉兵。双方一场混战,数万曹军虽然早就埋伏好了,此时四面杀出,竟然拿庞德统率的几千西凉兵没有办法。正在双方乱战之时,马超率领大军突然杀到。曹孟德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曹军如雪崩一般溃散,被西凉兵杀得尸横遍野,几乎全军覆没。所幸大将许褚拼死救出曹孟德,又抢了一条小船,护着曹孟德逃过了河,这才侥幸没有死在西凉兵手中。后来曹操割须断袍,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我记得……” 众人见夏坤唾沫横飞,越讲越是离奇,最后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是以一个个心下恼火,都不愿意理他,自顾自地喝茶聊天。原本一个庄重的武林各派首脑会议,竟然变成了说书唱戏的茶馆一般。刘涌和楚丹阳等人面面相觑,也拿夏坤这个活宝没什么办法,只得任由他胡说八道。 好在夏坤吹胡子瞪眼说了半天,只觉得口干舌燥,低头去拿茶杯喝茶。趁此空当,刘涌对众人说道:“眼下大敌环伺,各位一定要约束本门弟子,一是不可在城内生事,二是咱们须得齐心合理,万万不可再生内讧。好在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援兵即将赶到修武县城,到了那时,咱们与官府联手,将这些倭寇和邪魔外道一举消灭,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到这里,见夏坤又想说话,生怕此人又开始胡说八道,急忙接着说道:“今日咱们就商议到这里,各位回去之后,一定要对门人、弟子进行甄别,如果发觉有可疑之人,须得查清来历,绝对不能让倭寇和邪魔外道的卧底、眼线仍然混在咱们中间,伺机挑动各派内讧!” 刘涌说完之后,各帮派的帮主、掌门人纷纷答应,起身向外走去。夏坤兀自不肯住口,跟在几名帮主、掌门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待到众人离开之后,后院中只剩下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和厉秋风五人。 刘涌苦笑了一声,双手一摊,对众人说道:“议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议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冯杰性子最急,愤愤不平地骂道:“他娘的,怎么和夏坤、张旗这些王八蛋混在了一起,真是辱没了咱们这些人的名头。” 厉秋风道:“各位前辈,方才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要带着这些人与倭寇对抗,咱们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刘涌也是面有忧色,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楚丹阳与刘涌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沮丧,心下一凛,口中说道:“刘先生,咱们还要靠你想法子对付倭寇……” 刘涌不待他说完,便即苦笑了一声,道:“楚掌门,眼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此时与咱们在皇陵、永安城和虎头岩的情形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当初在京城左近,赶到的名门正派远比现在多。一些武林正道的朋友德高望众,上下齐心,不易被敌人所乘。可是眼下在修武县城内,虽然来了一百多个武林帮派,但是都是些二三流的小帮派,有些帮派在正邪之间,帮众和弟子更是良莠不齐。正像厉兄弟所说,要靠这些人与倭寇和邪魔外道对抗,那是想也休想。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刘某也没有半点法子。唉。” 第九百二十五章 楚丹阳、许成和、冯杰三人面面相觑,心知刘涌说的都是实情,虽然心下有所不甘,只是想想眼下的情形,却又无话可说。 厉秋风见刘涌等人面色沉重,神情沮丧,心下不由一沉,知道这几位前辈也起了畏难之心。眼下修武县城内的这数千江湖豪客全靠着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派统领,若是这四派的首脑人物失了信心,甚至先行避走,倭寇必然趁虚而入,夺取封门村,在中原腹地插上一把刀子。到了那时,中原与东南沿海倭患大起,加上柳生一族原本在辽东根基极深,三股倭寇同时动手,大明江山危矣。 念及此处,厉秋风拍案而起,口中说道:“刘先生,各位掌门,眼下情势虽然对咱们不利,可是咱们未必没有获胜的机会!” 刘涌等人心下一怔,齐齐看着厉秋风,却都没有说话。四人都是老江湖,虽然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性子坚毅勇决。不过毕竟年纪太轻,江湖阅历不足,要应付眼下的危局,自然是力所不及。过了片刻,楚丹阳顿足说道:“干脆咱们去找胡坤、韩去思和黄崇……”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对了,还有那个纪定中。咱们不妨与他们摊牌,告诉他们咱们已经知道封门村的秘密,要他们调集兵马,与倭寇对抗。否则单凭着咱们这些人,如何才能对付倭寇和城外那些邪魔外道?!” 刘涌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封门村之事,眼下只有咱们五人知晓。方才与各帮派首脑人物会议之时,却也没有对各帮派首脑人物提到此事。这是因为胡坤、韩去思、黄崇都是朝廷官员,若是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只怕立刻就会杀人灭口。咱们只是武林中人,如何能与官府相抗?以纪定中的手段,只怕不只要杀掉咱们这几人,连同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青城派的根基都会被朝廷连根拔除。是以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的身份秘密,咱们只能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说出去!” 楚丹阳身为一方武林大豪,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方才只是一时气愤,倒并不是要揭穿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的身份。此时听刘涌一说,他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口中喃喃说道:“眼下咱们进退失据,难道真要束手待毙不成?” 厉秋风道:“楚掌门,各位前辈,其实方才夏坤所说倒也并非全无道理。眼下咱们这里确实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藏在城外那些邪魔外道,又何尝不是一群无头苍蝇?” 刘涌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登时一动,不由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许成和一拍大腿,口中说道:“厉大侠说得不错啊!咱们这边再乱,却也要比那些邪魔外道好上百倍千倍。那些王八蛋才是心怀异志,只想捞好处,遇到危险便会一哄而散。咱们这里虽然有像船帮这样不要脸的帮派,不过大半都是武林正道,心中正气总还是有的。” 刘涌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便将吴举人在城外遭人劫掠之事说了一遍,随后他对刘涌等人说道:“眼下来看,这些邪魔外道已然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到山下做案。由此可见柳生宗岩等人压根控制不了这些人。咱们只须想法子将已经投靠柳生宗岩和东厂的泰山派击溃,这些旁门左道非得一哄而散不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道:“何况倭寇能够在咱们这里安插卧底和眼线,故意杀人制造内讧,咱们又何尝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到那群邪魔外道的藏身之处,杀掉几个混蛋,然后制造混乱,让他们来一个狗咬狗,咱们倒省了不少力气。” 刘涌等人听厉秋风说得阴狠,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颤。几人都知道厉秋风虽然不是左道人士,但是行事偏激,出手之际绝不留情。他若去杀人,手段定然狠毒无比。也不知道那些邪魔外道哪一个倒霉,会落在他的手中,做了他制造内讧的工具。 厉秋风见刘涌等人默然不语,接着说道:“只是城内这么多帮派聚在一处,确实十分不妥。能否将船帮这类只能帮倒忙的帮派送出修武县城,将能做大事的武林同道留下?这样一来,咱们人数虽然少了,但是兵在精而不在多,反倒更有利于咱们与倭寇周旋。” 刘涌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厉兄弟说的这件事也正是刘某心中所想。像船帮等江湖帮会,虽然接到了武林帖,跟到云台山来,名义上是来帮助无极观,其实都是想捞一票就走。将这些家伙弄走,对咱们打退倭寇大有好处。” 他说到这里,看着楚丹阳等人说道:“各位掌门人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许成和道:“这些帮派是无利不起早,咱们须得从‘利’字上下功夫。两个月前咱们赶赴皇陵,便是因为有人传说皇陵有宝藏,大伙儿都想分一杯羹。咱们不妨放出消息,说是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大批宝藏。这些人听了之后,自然急着赶过去。如此一来,不须咱们驱赶,这些人自然就走了,倒省了咱们许多力气。” 冯杰哈哈笑道:“许先生这一条计策甚妙,那些惟利是图之辈,定然悄没声的便会溜出城去。” 楚丹阳道:“许掌门在武林中交游最广,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何况这主意又是许掌门出的。散布消息之事,就由许掌门会同青城派各位朋友一力承担罢。” 许成和笑道:“老楚,好事情你是不会想着我的,偏偏说谎骗人的事情,你倒会找我来做。不过既然老楚这么说,咱们青城派自然是义不容辞。我一会儿就安排门下弟子到外面煽风点火,管教那些心志不坚之辈今晚就离开修武县城。”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刘涌说道:“憋在胸口这股气,现在总算顺了些。咱们这就分头行动,尽快把这些事情办妥,也好全力应付就要杀上门来的倭寇。散布消息的事情就拜托许掌门来办。楚掌门、冯掌门,咱们三人马上暗地里串联可靠的帮派,那些鼠首两端的帮派离开之后,咱们便要分派人手,准备迎战倭寇。” 刘涌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却没有说话。厉秋风笑道:“刘先生,到城外那些邪魔外道藏身之处,杀几个恶贼,使他们相互猜忌,生出内讧,这事情就交给晚辈来办罢。” 刘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事极为危险,原本应该由我们几个老家伙来做。只不过刘某也好,各位掌门也罢,这几十年来在江湖上混了一个脸熟,只怕刚刚到了那些旁门左道的营地,便被人认了出为。不只不能让他们相互内讧,只怕还会打草惊草。是以只能让厉兄弟冒险走一遭。以刘某之见,倭寇倒不指望这些旁门左道能干出什么大事,不过有这伙人藏在城外,官兵也好,江湖豪杰也罢,行事便会有所顾忌,牵制了咱们许多精力。如此一来,倭寇便会趁机全力夺取封门村。看样子倭寇是铁了心要占据封门村,为此不惜将这数千名旁门左道当作诱饵。可笑这些王八蛋做了别人的牺牲还不自知,咱们想法子将他们惊走,免得他们将性命丢在河南,倒真是做了一件善事。” 第九百二十六章 厉秋风笑道:“刘先生说的是。与倭寇这场决战已不可避免,大战之前,先将无关紧要之人尽数驱离,才好放开手脚,酣畅淋漓地和倭寇打上一架!” 几人又计议了一番,厉秋风便要告辞出城。楚丹阳道:“已经快到午时了,厉大侠吃过午饭再走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事不宜迟,晚辈先出城转上一转,打探一下情形,待天黑之后再去办事,方可万无一失。”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一名华山派弟子从前院穿过正房跑进了后院。见刘涌等人正在说话,他急忙停下脚步,拱手说道:“师父,外面有一伙人吵吵闹闹地说是要见厉大侠。咱们说厉大侠有要事与几位掌门人商议,要他们先行离开。但是这伙人说什么也不肯走。后来又来了两伙人,好像和先到的那伙人不大对付,彼此讽刺挖苦了几句,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了。” 厉秋风听了之后心下一凛,急忙冲着刘涌等人抱拳说道:“晚辈有事情要办,这就和几位前辈告辞。” 刘涌等人听了那名华山派弟子的话,心下有些惊讶,生怕有人对厉秋风不利,正要劝说厉秋风小心。厉秋风抢先说道:“晚辈知道是谁来找我,各位前辈不必担心。” 厉秋风说完之后,冲着众人拱手告辞,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刘涌生怕厉秋风有失,冲着楚丹阳等人使了一个眼色,便即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同向外走去。待到了宅子门外,却见门前聚集了六七十人,分成了三伙,正自互相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更有人手舞棍棒,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架来。另有三人正围着守在门口的几名华山派弟子软磨硬泡,想要闯进院子。待看到厉秋风走了出来,三人先是一怔,随即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冲着厉秋风大声喊道:“厉统领,您老人家总算出来啦!” 这三人正是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本来天寒地冻,冷风刺骨,可是三人却是一头大汗,连衣衫似乎都被汗水浸透,冒出了腾腾热气。 厉秋风瞧见三人的模样,心下疑云大起,沉声说道:“万二爷,梅先生,巴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怎么弄成了如此模样?” 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同时张大了嘴巴对着厉秋风一阵喊叫。只不过三张大嘴同时开口说话,反倒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再加上三人的徒弟、门人也是吵成了一团,四周人声鼎沸,厉秋风一脸迷惑,压根不知道三人想说些什么。 此时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也赶到了门前,见门前乱成这般模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心下也是疑云大起。 厉秋风瞧着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三人涨红了面孔,嘴巴一张一合,明明是在说话,可是偏偏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是瞧见三人的模样,知道他们要说的事情一定不小。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蓦然间大声吼道:“都给我住嘴!” 这句话他以内力送出,登时将众人的吵闹声压了下去。万从云等三人悚然一惊,急忙住口不说。三人的徒弟们也纷纷住嘴,四周登时安静了下来。 厉秋风双手高举,对众人说道:“大伙儿都不要说话,更不要动手打架,先各自退到一边,我和万二爷等人商议之后,咱们再论个是非曲直。” 万从云等人也急忙约束徒弟后退,片刻之后,三伙人各自退到了一边,彼此之间虽然仍然怒目而视,却再也无人敢高声喝骂。万从云和梅大力、巴玉岩又跑到厉秋风身前,正要抢着说话,厉秋风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知道你们有消息要说给我听。不要着急,一个一个说,赏银和功劳,你们三个平分便是。” 厉秋风本来以为自己这样一说,三人一定非常满意,想不到他话音方落,三人都将脑袋摇得如同波浪鼓一般。梅大力抢先说道:“厉统领,这消息是我门下徒弟最先打探到的。他们二人派人盯咱们的梢,知道消息后,反倒抢先去城隍庙找厉统领,想要抢功。这两个卑鄙小人,何德何能与小人平分赏银和功劳?!” 梅大力话音方落,万从云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姓梅的,是你的人先越界到老子的地盘上打探消息。这几日你那几个徒弟跟狗一样,天天跟在老子身后,以为老子不知道吗?” 巴玉岩“呸”了一口,对梅大力恶狠狠地说道:“这消息本来是我门下弟子打探到的。是你这个王八蛋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弄了个半掩门的缠住了他,从他口中打探到消息,却想找厉统领评功卖好。要我与你这个王八蛋平分功劳,打死我也不愿意!” 厉秋风见三人又吵成了一团,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沉声说道:“你们一个一个说,到底是哪一个最先打探到消息,我自会评判。”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万从云,口中说道:“从万二爷开始吧。” 万从云听厉秋风让自己先说,心下得意,傲然看了梅大利和巴玉岩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统领,您可别再说什么二爷不二爷的,没来由的折杀了小人。您叫小人的贱名便可,或是叫声万老二,也是您对小人的爱护。至于”爷“字,那是折了小人的阳寿,小人万万受不起。” 厉秋风听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心下恼怒,不由“哼”了一声。万从云见厉秋风面露不豫之色,心下一惊,讪笑着收住了话头,不敢再拍马屁,正色说道:“禀报厉统领,咱们在南城外五里长亭,发现有人立起一根高杆,上面挂了一颗人头……” 万从云刚刚说到这里,梅大力在一边抢着说道:“那颗人头是厉统领的那位朋友……“ 只是梅大力还没有说完,巴玉岩又抢着说道:“玄机大师!” 厉秋风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站在他身后的刘涌等人也是心下大骇,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见万从云等三人又要争吵,惊怒之下右手猝然拔刀。万从云等三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厉秋风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刀。三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后退了三四步,嘴里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 厉秋风对万从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从云再也不敢啰嗦,颤声说道:“那颗人头,确实是玄机大师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玄机大师的身子倒在高杆旁边的长亭中,胸骨断了几根。看来他与敌人在长亭中动手,被人打死之后,将人头砍下,悬在高杆之上……” 厉秋风只觉得胸口一疼,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盯着万从云道:“玄机大师的遗体你们运回城内没有?” 万从云见厉秋风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吓得身子一阵颤抖,颤声说道:“咱们原本想将玄机大师的遗体运回来,只不过高杆上除了挂着玄机大师的人头之外,还挂了一块白布,上面用血写了一行大字……” 万从云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偷偷望着厉秋风,一时之间不敢说下去了。 厉秋风道:“上面写着什么,你尽管说便是。” 万从云颤声说道:“上面写着、上面写着‘触碰高杆者杀无赦’。厉统领,您知道咱们几人武功低微,生怕凶手藏在左近,将咱们几个顺手杀掉,那样一来可就无人赶回来向厉统领报信了,不免误了大事。是以咱们不敢挪动现场一草一木,急着赶回城中向统领大人禀报。” 第九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此时心下愤怒欲狂,握刀的右手不住颤抖。自他艺成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此时他心中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是悔恨。若不是他请玄机和尚赶往少林寺救助,玄机和尚也不会遭到毒手。他本来已经想到柳生宗岩既然参与了此事,像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一众高手必然随之南下。玄机和尚虽然武功不弱,可是最多也只能与泰山五老打成平手。若是遇到了广智和尚、玉清子之中的任何一人,他必败无疑。何况聚集在城外的邪魔外道足有三四千人,就算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不出手,这些邪魔外道一拥而上,群起而攻,玄机和尚也是非败不可。自己原本都已经想到了这些,可是偏偏存了侥幸心思,害得玄机和尚丢了一条性命,而且身首异处,死状凄惨。推根究底,全是自己失误所致。念及此处,厉秋风肝胆俱裂,恨不能一头撞死在玄机和尚面前。 万从云等人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一个个心惊胆颤,悄悄地又向后退出了两三步。 片刻之后,只听“铮”的一声,厉秋风已然收刀归鞘,抬腿就要向南走去。便在此时,忽听刘涌说道:“厉兄弟且慢,我有话说。” 他话音未落,身子一闪,已自拦到了厉秋风面前。厉秋风此时心思大乱,只想着去收敛玄机和尚的遗体,然后找到城外那些邪魔外道的藏身之处大砍大杀,为玄机和尚报仇。见身前有人拦路,他想也不想,左掌抬起,“呼”的一声,掌挟劲风,直向拦路之人拍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厉秋风仍然向前冲去,拦路那人却退了三步。 楚丹阳、许成和、冯杰见厉秋风一掌将刘涌震退了三步,心下大骇。他们虽然知道厉秋风刀法诡异,世间少有人敌。却想不到厉秋风内力竟然也如此了得,一掌便将名满天下的摘星剑客震退了三步。 其实以内力而论,厉秋风与刘涌相比,自然是颇有不如。只不过他狂怒之际出掌攻击,掌力要比平时高出不少。而刘涌只是想拦住厉秋风,并不想与他生死相搏。是以出掌迎击之时,只不过使了五成力气。待到两人掌力相接之时,刘涌顺势后退,化解了厉秋风的掌力。楚丹阳等人不知道电光火石之间,刘涌用了这么多心思,还道他不敌厉秋风,心下自然惊骇不已。 刘涌退出三步,站稳了身形,见厉秋风仍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他大吼一声:“厉兄弟,你要玄机大师白白送了这条性命不成?!” 厉秋风听见刘涌这声怒吼,心下大震,身子倏然停下,这才惊觉自己狂怒之下,竟然与刘涌对了一掌。他心下又惊又愧,颤声说道:“刘先生,晚辈多有冒犯,还请刘先生恕罪。” 刘涌见厉秋风恢复了理智,倒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兄弟,玄机大师遇害,大伙儿都是难过得很。可是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城去,恰好落入敌人的圈套。不只无法为玄机大师报仇,自己也会落入陷阱,对得起玄机大师在天之灵吗?!” 厉秋风被刘涌说得额头冷汗直流,颤声说道:“刘先生教训得是。是晚辈失了心智,请各位前辈原谅。” 刘涌点了点头,转头对万从云等人说道:“你们是在南城发现了玄机大师的遗体?” 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三人虽然不知道刘涌的来头,只是见到厉秋风对这人毕恭毕敬的模样,知道此人定然是大有身份之人。是以听到刘涌问话,三人急忙抢着点头称是。 刘涌略一沉吟,接着问道:“除了南城外发现了玄机大师的遗体,东、西、北三座城门之外,可有什么异常么?” 万从云等三人听刘涌如此一问,登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刘涌道:“是没有异常,还是你们没有前去察看?” 巴玉岩反应最快,张口说道:“咱们今日只顾着到南门外察看情形,是以没有到东城、西城和北城之外察看。不过昨天傍晚时分,小人的徒弟还在西城城外十里之处巡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万从云和梅大力也说昨日东城、北城城外都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今日一早,两人得到消息,说是需门外五里长亭发现有一具尸体,两人便带着徒弟去察看现场,是以没有到东城、北城城外巡查。 刘涌转头对厉秋风、楚丹阳等人说道:“玄机大师遇害,确是一件令人痛心之事。依刘某猜测,敌人杀害玄机大师之后,将他的人头悬于高杆之上,十有八九是恐吓城内的武林群豪,使得咱们不敢出城。各位不妨想想,城外那些邪魔外道不过三四千人,看上去人数不少,可是要凭这些人围住整个修武县城,那是想也休想。想来玄机大师出城之后,恰好与敌人遭遇,这些人杀害了玄机大师,便想借着此事来威吓咱们。不过这样一来,恰恰说明这些王八蛋外强中干,他们害怕咱们分路突围,要借着玄机大师之死,将咱们吓得躲在城中不敢出去。” 楚丹阳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冯杰愤然说道:“这些王八蛋想借着这些下三滥手段,将咱们变成缩头乌龟,那是想也休想!依我之见,咱们这就杀出城去,打这些王八蛋一个措手不及,为玄机大师报仇雪恨!” 楚丹阳见冯杰大吼大叫,心里责怪他太过莽撞,正想出言劝说。却听刘涌说道:“冯掌门说得不错。玄机大师并没有白白牺牲,咱们既然知道这些邪魔外道害怕咱们出城,那咱们偏偏就要出城。但是出城不是要逃走,而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厉秋风等人听了刘涌之言,初时心下一怔,不过瞬间便明白过来,纷纷点头称是。刘涌对万从云等人说道:“几位先在门外等候,一会儿还有事拜托几位。”说完之后便将厉秋风、楚丹阳、许成和、冯杰请进院子之中,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原本还想着如何将城外这些邪魔外道赶走,现在天赐良机,咱们不何错过。城外大架山中那些邪魔外道虽然人数不少,只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但是若是咱们鼓动城内的江湖群豪杀过去,双方血拼一场,就算将这些王八蛋赶走,只怕自己一方也不免死伤惨重。据厉兄弟说,有三千汝阳卫铁骑隐藏在城外。若是野战,这三千铁骑,足以对付大架山中那些邪魔外道……” 冯杰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说道:“刘先生,你是想用官兵来对付那些王八蛋?” 刘涌道:“正是。咱们只要将这些邪魔外道引出大架山,到了旷野之中,三千铁骑杀将出来,这些邪魔外道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楚丹阳等人听了之后都是兴奋不已,纷纷点头称是。许成和道:“只是汝阳卫的铁骑,咱们如何能调得动?” 刘涌道:“胡坤、韩去思、黄崇、纪定中都是封门村的人。城外那些邪魔外道既然是倭寇找来对付封门村的,纪定中等人定然巴不得将这伙人消灭掉。咱们只须告诉他们这些人藏在城外,与倭寇相互勾结。以纪定中的智计,不须咱们明说,他也会想办法去对付那些邪魔外道。” 厉秋风此时已镇静下来,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此计甚妙。纪定中原本就打算利用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来对付倭寇。如果知道倭寇招揽了邪魔外道隐藏在修武县城外,他定然视之为心腹大患,必然要除之而后快。到了那时,不须咱们请求胡坤出兵,纪定中也会逼着胡坤派出三千铁骑对付那些邪魔外道。” 第九百二十八章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商定由刘涌和楚丹阳去求见韩去思,而许成和、冯杰负责挑选五十名轻功高手,在华山派歇脚之处待命。厉秋风则带着万从云等人前往南城外五里长亭,收敛玄机和尚的遗体,顺便查看城外的情形。 厉秋风带着万从云等人出了南城,走了两里多地,却见一伙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厉秋风站在大路中央,伸手将这伙人拦住,对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说道:“老丈请了。各位为何如何慌张,难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那老者一脸惊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厉秋风拦住之后,一边呼呼喘着粗气,一边右手握拳轻轻捶着胸口,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梅大力在一边凶霸霸地喝道:“老家伙,咱们厉大人问你话,你听到没有?!” 老者吓了一跳,这才仔细看了一眼梅大力,身子猛然一抖,待看到万从云和巴玉岩也气哼哼地站在一边,更是吓得面色惨白,颤声说道:“原来是万二爷,梅三爷,巴大爷,是小老儿瞎了眼睛,没有看到您三位到了这里……” 万从云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杜老板啊。你们家的油坊不错嘛,看样子在老巴那里得了不少好处。既然如此,下个月的例钱加收三两,你回去备好银子罢。” 老者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自己称万从云为万二爷,却称巴玉岩为巴大爷,无意中冒犯了万从云。他知道万从云为人最是刻薄,是修武县城内最难招惹的地头蛇。此刻听说此人要加收三两银子的例钱,登时吓得目瞪口呆,颤声说道:“万二……万大爷,您这不是要了小老儿的命吗?小老儿那间油坊,一个月的进项也不过十几俩银子,刨去雇佣人工、采购原料的本钱,能剩下三四两已经是烧高香了。您老人家还要加例钱,小老儿全家只好去喝西北风了。还请万大爷大发慈悲,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这一次罢。” 万从云冷笑道:“杜老板,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钱!下个月备好四两银子,自然有人上门去取。” 老者吓得紧了,一个劲儿地打躬作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巴玉岩在一旁说道:“老杜,你不必害怕。到时我派人帮着你看门,看看有谁敢登门去收银子?!” 万从云双眼一瞪,正想开口叫骂。厉秋风“哼”了一声,万从云和巴玉岩悚然一惊,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说话。厉秋风对那老者说道:“老丈,我给你打包票,从今日起,你不用给任何人交例钱。” 老者吓了一跳,只不过瞧见万从云等人对厉秋风恭恭敬敬的模样,此人倒并不像是在说大话。他惊魂稍定,嘴角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为何如此惊慌?” 老者颤声说道:“前面、前面有一颗人头挂在高杆上……亭子里还有一具无头尸体,看样子是一个和尚……” 他话音未落,跟着他一起逃过来的六七名路人也纷纷叫嚷起来,都说前面出了凶案,情形可怕之极。有人还劝说厉秋风等人不要再往前走,以免为响马所害。 那老者此时稍稍镇静下来,对厉秋风道:“这位大爷,咱们修武县自打黄大人上任以来,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凶案。小老儿劝几位还是尽快回到城里是正经,免得被响马害了性命。” 厉秋风转头对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道:“你们三位也是修武县土生土长的坐地户,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何必为难他们?什么例钱不例钱的,以后就不要盘剥他们了罢?” 万从云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只是在厉秋风面前却不敢说出“不”字,只得连连点头称是。老者等人不知道厉秋风是什么来头,只是见到万从云等人在他面前唯唯喏喏的模样,心下都是暗暗称奇。 厉秋风对老者等人说道:“你们快回城去罢,我们到前面亭子里瞧瞧去。”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那老者回答,便即大步向前走去。万从云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一个个挺胸叠肚,甚是威武。 一路之上,先后又遇到了三四伙路人,都是一脸惊慌,匆匆忙忙向修武县城的方向跑去。待厉秋风等人到了五里长亭,却见亭子外面立起了一根三丈多高的杆子,杆子上吊着一颗人头,远远望去头顶无法,不是玄机和尚又是谁? 厉秋风强忍悲痛,走到杆子下面,只见一块白布挂在杆子上。厉秋风看也不看白布上用血写的字迹,右手拔刀,一刀便将杆子削断。只听“喀喇”一声响,高杆向左首倒了下来。厉秋风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右手长刀一挥,将拴住人头的绳子斩断,左手接住了玄机和尚的头颅。 便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杆子倒在了地上,砸得地上的残雪四处飞散。 厉秋风收刀归鞘,捧着玄机和尚的头颅,眼含热泪,转身向亭子中走去。只见亭子内的石桌石凳已翻倒在地,四根柱子上兀自留着几处掌印,显然有人在亭子中动过手。玄机和尚的无头尸身头西脚东,斜躺在地上,胸前的僧衣上溅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万从云等人倒颇为识趣,抢着将石桌石凳扶了起来。梅大力更是双手合什,对着玄机和尚的尸身说道:“大和尚,你为奸人所害,定然心有不甘。还望你在天之灵指点线索,助咱们揪出凶手,将他千刀万刮,为你报仇雪恨!” 他话音方落,却见亭外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卷得地上的残雪枯枝四处飞舞,亭子上的瓦片相互撞击,叮叮当当响声不断。衰草枯树更是呜呜作响,如同有人在呜咽呻吟一般。 万从云等人脸色大变,心下暗骂梅大力装腔作势,招惹鬼神。梅大力也是脸色苍白,颤声说道:“大和尚,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报仇,尽可以去找害死你之人。咱们都是好人,你、你可别来找咱们的麻烦!” 厉秋风却压根没有理会梅大力在嘟囔些什么。他将玄机和尚的头颅恭恭敬敬地放在石桌上,双手合什,默默祷告。待见到玄机和尚的头颅兀自圆睁双目,只不过眼珠停滞,没有半点神彩。他强忍心中悲痛,伸手将玄机和尚眼睛合上,这才转身走到玄机和尚遗体旁边,蹲下身子,伸出右手在玄机和尚胸口细细摸索。一摸之下,他立时察知玄机和尚胸口断了四根骨头,左右肋骨也断了不少。他又站起身来,仔细察看柱子上的掌印,这才点了点头,心下暗想:“杀害玄机大师之人,用的也是般若掌功夫,而且掌力雄浑,尚在玄机大师之上。这些邪魔外道之中,广智和尚出身莆田少林寺,自然精通般若掌绝技。看来玄机大师就是死在此人手上!”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暗发誓,若是不将广智和尚千刀万剐,为玄机和尚报仇,自己便要受万箭穿心之苦。 万从云等人站在一边,见厉秋风脸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显然心下愤怒之极。这些市井无赖最会察颜观色,一个个生怕触了厉秋风的霉头,悄悄地溜到亭子之外,躲得远远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转头对万从云等人说道:“劳烦几位捡拾些枯枝过来,我要将玄机大师的遗体火化,送他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万从云等人急忙吩咐手下徒弟去捡拾树枝落叶。六七十人一起动手,眨眼之间便在亭子外面堆起了小山般的一个树枝堆。有人生怕树枝不够,竟然十几人合力,掰断了好几株碗口粗的枯树。 厉秋风将玄机和尚的遗体抱到树枝堆中,又将他的头颅与尸身合在一处,这才晃亮了火折子,将树枝点燃。万从云等人围在四周,不断将枯枝投入到火堆之中。片刻之后,只见火光冲天,火焰已将玄机和尚的遗体吞噬于其中。众人只觉得热浪扑面,只得不断后退。 众人不断向火堆中添加树枝,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时辰,将周围十余丈内的残雪烤得融化成一片泥水。梅大力凑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统领,这位大和尚的遗体应该已经火化成灰,您看咱们还要向里面投掷树枝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众人一眼,突然一揖到地。万从云等人大惊失色,一边纷纷还礼,一边颤声说道:“厉统领,您、您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折杀小人了吗?” 厉秋风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六七十名市井之徒,只觉得这些市井小人,比之广智和尚、玉清子、泰山五老等武林高手,人品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慨然说道:“各位朋友,厉某以前多有得罪之处,在此向各位陪罪。今后也别叫我什么统领大人之类的屁话,若是看得起厉某,咱们不妨以兄弟相称!” 万从云等人虽然表面上对厉秋风恭敬有礼,不过内心深处对他并不敬服。只是因为厉秋风武功高强,而且被衙门任命为义民首领,这才对他虚于委蛇。此刻见厉秋风出言真诚,却也颇为感动。 巴玉岩抢先说道:“厉大人……厉兄弟既然看得起咱们,咱们自然将你当做兄弟。你是江湖中的大英雄、大豪杰,能折节与咱们交往,是咱们兄弟的福份。日后只要厉兄弟吩咐,咱们自当效犬马之劳。” 万从云和梅大力见巴玉岩抢下说话,自己如何肯落后?便也抢着向厉秋风大表忠心。厉秋风道:“三位既然把在下当兄弟,这些客套话也不必说了。这位玄机大师是在下的好朋友,却遭奸人所害,落得如此下场。害他之人,是一个叫广智的和尚。此人武功了得,各位若是看到这个秃驴,切勿与之冲突,只须将他的行踪告诉在下,在下奉送一百两银子作为谢礼。” 万从云等人听了之后,登时睁大了眼睛,个个拍着胸脯发誓,声称既然与厉秋风成了兄弟,他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玄机大师遭奸人所害,众人自当出力找出凶手来为他报仇。一旦有了广智这秃驴的消息,自当尽快告知厉秋风。这是尽朋友之义,绝对不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云云。 厉秋风生怕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向广智和尚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正想着提醒众人千万小心。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市井小人,最擅长察颜观色,见风使舵。只要见到广智和尚,知道此人武功厉害,哪还敢上前动手?定然跑得比兔子还快,找到自己赚那一百两银子。是以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过去,只是拱手向众人道谢。 此时火堆的大火已然慢慢熄灭。厉秋风脱下外衣,将玄机和尚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包好,这才带着众人回转修武县城。进城之后,万从云等人便即纷纷告辞。厉秋风知道这些人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定然急着去查找广智和尚的行踪,是以也不多说,便与众人告辞。 厉秋风回到城隍庙中,找庙祝讨了一个瓷坛,将玄机和尚的骨灰放入坛中,嘱咐庙祝将瓷坛放入城隍庙偏殿之中供奉。庙祝见厉秋风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不敢多问,正要捧着瓷坛离开,厉秋风摸出一把碎银子递给庙祝,口中说道:“这些日子多有叨拢,这些银子你先拿去。待我办完事情离开之时,还有一份人心奉上。” 庙祝奉了尹捕头之命,将厉秋风收留在城隍庙中,原本心下老大不愿意。只不过碍着衙门的面子,知道万万不能得罪尹捕头和厉秋风,是以每日里小心伺候。虽然厉秋风神出鬼没,在城隍庙中也没吃上几顿饭,但是庙祝餐餐都为他准备修武县城内各家酒馆的名酒名菜,前后却也花了三四两银子。此时见厉秋风递过来一把散碎银两,看上去足有三两多重,心下已是又惊又喜。又听厉秋风说临走之时还有一份人心,登时松了一口气。他一手抱着瓷坛,一手接过银子,紧紧握在手中,口中说道:“您看您真是太客气啦。这、这怎么好意思收您的银子?” 厉秋风客套了几句,便打发庙祝离开。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日光自门窗照射进来,使得屋内温暖如春。厉秋风想到早上与玄机和尚在屋中商议事情,不过几个时辰,两人已是人鬼殊途。念及此处,他心下一疼,险些掉下泪来。思忖了片刻,他从枕头下又摸出三锭银子,找出一套旧衣衫换上,便即出了城隍庙,直向城北华山派歇息之处走去。 待他到了华山派歇脚之处,却见院子中聚集了五六十人。刘涌、楚丹阳、许成和、冯杰围在一起,正在小声说话。四人见厉秋风赶到,急忙将他迎入院中。刘涌说道:“玄机大师的后事都安排好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见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各派弟子正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下一怔,正想询问之时,刘涌对他说道:“这里人太多,咱们到后院商议。” 五人到了后院,楚丹阳将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笑着对厉秋风说道:“果然不出刘先生所料,咱们找到了韩去思,没说上两句话,他便大惊失色,将纪定中和黄崇都找来商议。姓纪的果然了得,还没等咱们开口,他便说出了一计。要咱们想法子将藏在大架山中的邪魔外道引出来,他会让汝阳卫指挥使胡坤指挥铁骑,伏击出山的邪魔外道。另外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也调集了二三百名公差捕快,还有史家刀、雷拳门、天龙门、山西碧云坞蔡家的门人、弟子、帮众,凑在一起也有三四百人,也会出城相助。” 厉秋风听到“天龙门”三字,心下暗想,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虽然野心勃勃,不过此人绝对不会得罪官府。这人武功极高,若能出手相助,倒是一个好帮手。 但是他转念一想,脸色突变,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眼下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难保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史家刀、雷拳门等没有敌人的眼线,如此大张旗鼓,一旦消息泄漏,只怕那些邪魔外道早有防备,咱们这计策可就压根不管用了。” 刘涌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纪定中早就想到这一点。此事除了他和胡坤、韩去思、黄崇等几个人知道之外,就连史家刀、雷拳门等帮派的首脑人物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纪定中只说要加强城内城外的巡查,这才打算将他们调到城外。而且纪定中并不打算让这些人与邪魔外道交手,只是将他们埋伏在城外,等汝阳卫三千铁骑将那些邪魔外道冲得七零八落之后,这些人便可以上前捆绑拿人。” 厉秋风略一沉吟,接着问道:“纪定中打算何时下手?” 刘涌抬头看了看天色,口中说道:“纪定中说此事越早越好,否则给倭寇有了提防,事情便不好办了。估计在半个时辰之后,他就会派人通知咱们出城诱敌。” 第九百三十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真能这么快吗?不到两个时辰,纪定中能将此事安排妥当?” 刘涌道:“以前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个师爷如此了得。此人杀伐决断,不容置疑,确实是一个人才。怪不得聂家子弟不服气,纪定中若是出仕作官,胡坤、韩去思等人定然难以望其项背。我听他侃侃而谈,猜测此人早就有所准备,这才能临机不乱。初时我也担心,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否准备得天衣无缝。纪定中却说咱们乱,那些邪魔外道更乱。那就不如以乱打乱,乱中方能取胜。若是拖延到明日,说不定消息走漏出去,那些邪魔外道有了准备,要想将他们诱出山来,只怕比登天还难。” 刘涌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纪定中的想法与厉兄弟倒有几分相似。我向他说了吴举人被劫之事。纪定中也说这些邪魔外道现在耐不住寂寞,心浮气躁,正是趁其不备而将其聚歼的最好时机。若是倭寇的大头目赶到,将邪魔外道安排得井井有条,那时再要下手,只怕错过了好时机。是以他已决意今日便要动手,要咱们准备诱敌出山。” 楚丹阳抖了抖手中的地图,对厉秋风道:“这地图是纪定中早就准备好的,将修武县城周边的山川地势画得清清楚楚。纪定中预设战场在大架山以北五里处,这里原本是一片麦子地。秋收之后,便成了一片极大的旷野。汝阳卫的三千铁骑埋伏在旷野东西两侧,咱们须得将那些邪魔外道诱至旷野中央。到时三千铁骑将咱们让了过去,趁追兵不备,从左右两侧杀将出来,犁庭扫穴,管教他们有来无回!上阵杀敌的事情交给汝阳卫的骑兵来做,咱们和官府的公差捕快,还有史家刀、雷拳门、天龙门、山西碧云坞的人只管绑人便是。” 冯杰见厉秋风脸色阴沉不定,只道他还在担心是否能够取胜,当即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虎头岩一战,冯某没有亲见。不过听说厉大侠大显神威,将官兵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不过那时是在山谷之中,地势逼仄,骑兵的威力便大打折扣。今日预设的战场是一片旷野,三千铁骑冲将出来,如天崩地裂一般。这些邪魔外道要想对付骑兵,那是自寻死路。除非他们也能找到一个如厉大侠一般英雄无敌的人物,或许能有少许生机。可是冯某知道这些王八蛋外强中干,到时只有逃命的份儿。”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晚辈不是担心打不赢这一仗,只是想到玄机大师死在广智和尚手中,若是广智和尚死在骑兵的铁蹄之下,晚辈不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未免有些对不起玄机大师。” 刘涌等人听厉秋风说出“千刀万剐”四字,又看到他阴沉的面孔,不由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刘涌心下暗想:“这位厉少侠武功了得,又极富智计,不出十年,定然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只不过他行事易走极端,有时又控制不住自己,杀人极是残酷。虽说所杀之人也都是些奸贼恶徒,但是太过残忍,不免有伤阴德。须得好生劝说,免得他如此下去,最终走入邪路,那可就遭了。” 便在此时,一名华山派弟子跑进后院,拱手说道:“师父,各位掌门人,知府衙门派人来了,要面见各位前辈,说是有要事相商。” 刘涌等人虽然早有准备,此时心下也是一凛,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联袂向前院走去。来人是洛阳知府衙门的一名书办,见刘涌等人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礼,口中说道:“敝人奉了知府大人之命,送一封信给刘掌门及各位英雄。知府大人说了,请刘掌门按照信中所说,依计行事便可。” 书办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刘涌。刘涌接过信之后,那书办便即告辞离开。刘涌打开信纸,却见上面只写了八个大字,即刻出发,诱敌入瓮。 刘涌将信开示给楚丹阳等人,口中说道:“成败在此一举!各位按照咱们方才商议好的计划,分头行动罢!” 众人答应一声,便即随刘涌一同出了院门。华山派的居处在城北最东端的一处宅院,与群豪聚集之处隔了一条街,是以颇为安静。也幸亏如此,这六七十人一拥而出,却也无人注意。为了掩人耳目,众人从北门出了修武县城,然后沿着城墙折向东行,直奔大架山而去。 因为刘涌等人事先已经问明了大架山的所在,纪定中将地图交给刘涌之时,又详细说明了前往大架山的路线,是以众人在路上并无耽搁。经过南城城门之时,却见三四百人也在城门外集结,其中既有公差捕快,也有江湖人物。厉秋风知道这是纪定中安排好的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有史家刀、雷拳门等江湖帮派的弟子,准备帮助汝阳卫铁骑抓人。 一行人在刘涌和楚丹阳的带领之下,直奔大架山而去。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却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山。山上积雪未化,阳光照射之下,众人眼前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双目生疼,只得眯缝着眼睛前行。待到了山脚下时,刘涌对楚丹阳等人说道:“咱们兵分四路,分头进山,哪一路先遇到那些王八蛋,便以啸声传递消息。待咱们聚齐之后,杀上一阵,佯装不敌,然后边打边退,逃向北方那片旷野。各位切记撤退之时不要离敌人太远,免得他们停住不追!” 厉秋风随华山派行动。众人沿着一条山谷向前行走,走了不以半里地,忽听得左侧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喊杀之声大起。刘涌倏然停下脚步,对众人说道:“青城派已经和敌人交上了手,咱们快去支援!” 厉秋风随着刘涌等人翻越了左侧一处山坡,却见山坡下竟然聚集了上千人,此时已经打成了一团。他定晴望去,只见许成和带着二十余名青城派弟子,已被千余名江湖人物团团围住,正自打得难解难分。 刘涌长剑一挥,对华山派众弟子高声说道:“咱们杀进去救出青城派,然后向山下撤退!一定记住不要恋战,按方才商议好的战法,切战切退!” 众弟子答应一声,便即随着刘涌向山坡下杀了过去。厉秋风拔出绣春刀,倒并没有急着杀入人群之中,而是四处张望,想找到广智和尚。只不过此时山坡下上千人聚集在一起,与青城派打成了一团,一时之间却又到哪里找广智和尚?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得提刀跟在华山派弟子身后下了山坡。此时他一腔愤怒,冲入坡底之后,瞬间便杀了两人。 华山派弟子突然杀出,围在青城派四周的这些邪魔外道吓了一跳,仓猝之间竟然被华山派杀出了一条血路,与青城派聚到了一起。许成和见刘涌赶到,一边挥剑遮挡攒刺过来的兵器,一边故意大声说道:“原来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到了!大伙儿齐心合力,将这些江湖败类全都除掉!” 对面的邪道人物听说华山派也到了,初时吓了一跳,不过片刻之后,便有人大声叫道:“杀掉一名华山派或是青城派弟子,赏银一百两。若是有人杀了刘涌或许成和,赏银一千两!” 此人话音一落,只听得四周千余名江湖汉子大声叫起好来,攻击更为猛烈。厉秋风挥刀力战,只不过眼前兵刃如林,已不能像方才那般进退自如。他只能挥刀遮挡攒刺过来的刀枪剑棍,想要反击却是想也休想。 第九百三十一章 片刻之后,昆仑派和峨嵋派也先后加入战团,而围攻的邪派人物也越来越多。厉秋风一边抵挡敌人的攻击一边观察周遭的情形,只见山坡上也站满了江湖人物,想来敌人知道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派齐至,这才倾巢而出,要将这四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一鼓俱歼。 又斗了半柱香工夫,却听刘涌大声叫道:“敌人势大,咱们不与这些邪魔外道纠缠!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修武县城再做计较!” 刘涌说完之后,挥舞手中长剑,当先向山脚下冲杀过去。楚丹阳等人自然知道刘涌的打算,便也纷纷随着刘涌向前杀去。只是四大门派虽败不乱,先是刘涌带着华山派弟子当先冲杀,青城派和峨嵋派左右两翼掩护,昆仑派殿后。这六七十人虽然人数不多,可是长剑挥舞,如一个巨大的雪团一般向山脚下滚动。数千名邪派人士围在四周,想要将四大门派拦住。只不过四大门派的弟子剑术精湛,这些邪魔外道拦挡不住。 待退出百余步后,华山派慢慢转向左翼,右翼的峨嵋派却又顶在了最前面,原本守在左翼的青城派取代了昆仑派殿后的位置,而昆仑派则占据了峨嵋派空出的右翼。这是刘涌与楚丹阳、许成和、冯杰事先便商量好的战法,四派要相互支援,交替后退,这样才能败而不乱。否则佯装败退之时杂乱无章,必然被敌人所乘,假败变成了真败,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这一招果然效果奇佳,一番激战下来,四大门派虽然有十几名弟子受伤,却无人被杀。受伤的弟子又被同门护在中间,随着众人向山下退去。 厉秋风一直落在最后,随着四大门派的弟子向山下退去。那些邪派人士追杀之时分了先后,不能如方才那般聚在一起以刀枪攒刺。厉秋风趁此机会,连杀了七名追赶而来的邪派人物,吓得其余诸人再也不敢过份逼近。 眼看着四大门派就要杀出山去,忽听得一声长啸,从左右两侧又涌出数百人来。为首一人身穿黑袍,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剑身奇宽,与江湖人物所用的长剑大不想同。刘涌见此人现身,心下一凛,暗想泰山五老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能战的只有这个黄金。此人方才一直没有现身,想不到早就带人埋伏在山脚。 黄金拦住众人的去路,冷笑道:“刘先生,楚掌门,许掌门,冯掌门,我劝四位还是乖乖投降,免得大家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冯杰性如烈火,见黄金得意洋洋的模样,“呸”了一口,口中骂道:“你这欺师灭祖的小人!咱们今日便要替泰山派历代祖师清理门户!” 黄金脸色一变,冷笑道:“清理门户?姓冯的,你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逃过今日的劫难罢!你若是投降,峨嵋派还能发扬光大。若是仍然执迷不悟,今日就是峨嵋派灭门之期!” 冯杰大怒,口中骂道:“灭你奶奶个雄!”话音未落,他手中挥舞长剑,直向黄金冲了过去。 刘涌见黄金有恃恐,心下疑云大起。要知道泰山五老之中,武功最高的自然是老大丁玉。黄金在五老之中排名最末,武功也是最差。虽然他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但是与刘涌、楚丹阳等人相比,却要差出许多。虽说此人今日帮手众多,可是面对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却也绝对不敢如此托大。但是瞧此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恐怕另有阴谋。是以眼看着冯杰向前冲去,刘涌拦阻不及,只得大声叫道:“冯掌门小心,当心有诈!” 他话音未落,黄金身子倏然拔起,直向右首飞去,紧接着站在他身后的泰山派弟子也纷纷向两侧退开。这些人散开之后,却露出了一排黑衣汉子。这些人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了刘涌等人。 此时冯杰已自冲在众人之前,眼前突然出现了弓箭手,心下悚然一惊,知道自己上了黄金的当。只是他正想后退避敌,只听到一阵厉响,数十支羽箭已自向他射了过来。 冯杰避无可避,只得挥舞长剑,遮挡激射而至的羽箭。只不过他与弓箭手之间的距离太短,加上羽箭太多,虽然他长剑舞动甚急,将飞来的羽箭磕飞了大半,仍有两支羽箭穿过了他手中长剑舞出的剑影。只听“噗噗”两声,一支羽箭射中了他左肩肩窝,另一支羽箭则正中他的小腹。 冯杰只觉得肩膀和小腹不痛反麻,知道箭头上涂了毒药,又下又惊又怒。转眼之间,左半边身子酸麻无比,竟然不听使唤。他心知不妙,眼看着对面那些弓箭手射完一轮羽箭之后,又从箭筒中拔出羽箭,准备再次发射。他心中一声长叹,暗想自己半生纵横天下,想不到竟然要毙命在这里。 眼看着弓箭手弯弓搭箭,又要向冯杰攒射,刘涌和楚丹阳已然一左一右冲上前来,挡在冯杰身前。许成和则奔到冯杰身边,左手搀扶住冯杰,右手长剑横在身前。 黄金站在一边,眼看着冯杰身受重伤,心下得意,暗想冯杰中了毒箭,刘涌等人若是想救他,只能一起陪葬。自己一举消灭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从此威震武林,带领泰山派威压黑白两道,成为一代武林宗师,却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他正想下令放箭之时,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大起,紧接着十几名弓箭手惨叫着扑倒在地上。黄金大惊失色,还未等他说话,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派弟子也纷纷发射暗器,一齐向弓箭手打了过去。这些人都是被刘涌等人挑选出来的武艺杰出之辈,同时出手,声势煞是惊人。只听得弓箭手惨叫之声不断,眨眼之间已倒下了三四十人。剩下的十几名弓箭手吓得魂飞魄散,扔下弓箭便逃。 黄金又惊又怒,按剑砍死了一名逃走的弓箭手,口中骂道:“谁敢逃走,这就是下场!” 方才弓箭手正要再次放箭,厉秋风已到了刘涌等人身后,右手一挥,十几枚铜钱激射而出,登时打倒了数名弓箭手。四大门派的弟子这才醒悟过来,也纷纷摸出暗器向弓箭手打了过去。这些弓箭手虽然精通射术,但是武功却是稀松平常,眼看着同伴有的被暗器打穿了脑袋倒地惨死,有的被打瞎了双眼惨叫声不断,他们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有余暇开弓放箭,只顾着拼命逃走。黄金虽然砍死了一人,却仍然弹压不住。 刘涌见机会难得,挥舞长剑便向前冲去。黄金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刘涌的对手,见对方情急拼命,却也不敢正撄其锋,只得退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四派弟子从自己眼前冲了过去。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拦不住刘涌等人,柳生宗岩定然不会饶了自己,是以他长剑一举,对着数千名邪派人物高声叫道:“他们不足百人,逃不出太远。大伙儿追将上去,将他们乱刃分尸!” 这数千名邪派人物仗着人多势众,即便黄金不开口招呼,他们也不会放刘涌等人离开。是以数千人随着刘涌等人出了谷口,直向山下追了过去。 许成和初时搀扶着冯杰向前奔去,只是见到冯杰脸上隐隐罩着一层黑气,他心下一凛,知道冯杰中了剧毒。如此奔跑,冯杰体内血流加快,毒液便会迅速扩散至五脏,到了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活冯杰的性命。情急之下,他将冯杰背在身上,右手挥舞长剑,跟在刘涌等人的身后,直向山下冲去。 第九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和十几名华山派弟子走在最后,见到有人追近,要么发射铜钱或者飞刀,要么刀砍剑刺,转眼之间,已打死打伤十五六名追赶上来的邪派人物。吓得这些追兵不敢过分逼近,与厉秋风等人始终隔着五六丈远。 刘涌和楚丹阳带着众人逃出了两里多地,眼前突然一片开阔,却是到了一处旷野之中。楚丹阳走在刘涌身侧,见此情形低声对刘涌说道:“刘先生,看样子咱们已经到了官兵埋伏之处。是不是停下来和这些王八蛋打一架,将这伙人全部引入旷野之中?” 刘涌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千名邪派人物远远跟了上来。只不过人数太多,轻功又是良莠不齐,前后拖了足有两三里长。最前面的追兵已经距离刘涌等人不过十余丈远,而最后面的刚刚冲出山谷。刘涌点了点头,对背着冯杰的许成和道:“许掌门,你带着受伤的弟子们先走,刘某和楚掌门等留下来抵挡一阵。否则官兵冲杀出来,只能截住少许敌人,剩下的只怕转身逃回山中。再要想将他们聚歼,可就不大容易了。” 许成和知道事情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却也不再推让,高声说道:“受伤的跟我先退,其余的留下来助刘先生迎敌!” 二十多名受伤的各派弟子随许成和继续向北逃去。刘涌、楚丹阳、厉秋风和剩下的四十多名各派弟子转过身去,与追赶上来的邪派人物交上了手。这些邪魔外道越聚越多,转眼之间便将众人团团围住,双方登时厮杀在一起。 这一番交手与方才在山谷之中又有极大的不同。山谷内地形狭窄,邪魔外道人数虽多,却施展不开,只能围住前后方向,无法四面进攻。可是在这旷野之上,人多的优势立即显现了出来。只斗了片刻,便有三名青城派弟子、两名华山派弟子死在邪派人物手中。 刘涌挥剑连杀数人,见两名弟子惨死,心下不禁一疼。楚丹阳见众弟子被敌人冲散,连呼众人小心。只不过敌人人数太多,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转眼之间便将众人分割开来。 厉秋风杀了数名敌人,迫得围在四周的敌人避开数步,不敢再行抢攻。他趁机救出两名被围困的峨嵋派弟子,一边挥刀挡开了攻过来的刀剑,一边对那两名峨嵋派弟子说道:“跟着我不要散开,咱们一起杀出去!” 那两名峨嵋派弟子紧跟着厉秋风,双剑一刀汇在一处,威力大增,转眼之间已杀了七名敌人,又救出了三名被围困的华山派弟子。六人聚在一处,彼此围成一个圆圈,直向敌人杀去。峨嵋派弟子和华山派弟子都练过剑阵,五人虽然不属同一门派,不过都是用剑的高手,再加上厉秋风神出鬼没的刀法,使得六人所到之处,邪派人物要么横尸刀剑之下,要么转身逃走。片刻之间,六人又救出了一名华山派弟子和两名青城派弟子。 此时刘涌和楚丹阳也与十余名各派弟子汇合,便如滚雪团一般,在数千名邪派人物之中到处冲杀。最后刘涌等人与厉秋风聚到了一处,除了战死的各派弟子之外,还剩下三十一人。这三十一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彼此互相照应,将围上来的邪派人物打得落花流水,死伤遍地。 刘涌见邪魔外道已经全部冲入旷野,立时一声长啸,对众人大声说道:“到时候了!大伙儿快向北退,不得恋战!” 众人出发之前,便已经演练过撤退时的种种情形。是以刘涌下令之后,各派弟子结成方阵,齐心合力向北杀去。刘涌和楚丹阳的武功自不必说,此行所挑选的各派弟子也都是轻功高强之辈。此前恋战只不过是为了将这些邪魔外道引出深山,此时刘涌下令全力逃走,这些人施展轻功,邪派人物如何拦挡得住?转眼之间,刘涌带着众人已逃出了十余丈外。只是一众邪魔外道如何肯让他们逃走,从后面紧紧追了上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鼓声。紧接左右两侧马蹄之声大起,震得众人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刘涌、楚丹阳、厉秋风等人自然知道是汝阳卫的三千铁骑掩杀过来,可是数千名邪派人物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由停下了脚步,不断向左右张望。 刘涌等人生怕官兵铁骑冲了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将众人当作敌人加以攻击,是以全力奔跑,转眼之间已到了旷野尽头。却见不远处集结着六七百人,韩去思、黄崇、纪定中等人站在队列之前。先行逃回来的许成和已将冯杰放在地上,正自喂他服下青城派的解毒药丸。 韩去思见刘涌和楚丹阳跑了回来,拱手说道:“两位辛苦了。各位英雄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静观汝阳卫的铁骑斩杀这些盗贼响马!” 刘涌等人全力奔跑,饶是众人是武功好手,此时也累得气喘吁吁,大汗直流。厉秋风站在一边,以刀拄地,不住喘着粗气。便在这时,却见于帆匆匆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厉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想不到纪定中连于帆都给瞒过了,心下倒有些诧异。他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韩知府、黄知县和纪师爷定下了计谋,要咱们将隐藏在大架山中的一伙邪魔外道引了出来,然后由汝阳卫指挥使胡大人带来的三千铁骑将其围歼。” 于帆一怔,道:“韩大人怎么知道大架山中有敌人埋伏?” 厉秋风心想纪定中做事倒真是缜密,竟然连修武县的县丞都不知道此事。只不过此时此刻,厉秋风也不想和他多说,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咱们只是听从韩大人和纪师爷调度罢了。” 于帆脸色阴沉不定,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厉秋风转头向旷野中望去,只见汝阳卫的铁骑从左右两侧已然杀入旷野中的人群。官兵的骑兵身着铁甲,手中挥舞钢刀铁枪,坐骑身上也披着皮甲,直冲入到人群之中。刹那之间,只见数百人被铁骑撞飞在空中。而马上的骑兵挥舞钢刀在人群中乱劈乱砍,如同割韭菜一般。铁骑过后,留下一片尸体。 若以武功而论,这数千名邪派人物自然远在汝阳卫旗下的官兵之上。但是官军骑兵布成阵势,仗着坐骑之力冲击,其势已不可挡。瞬间被杀掉的江湖人物大多不是死于官兵刀下,而是被战马撞得筋断骨折而死。而且这些邪魔外道原本就是被柳生宗岩威逼利诱而来,突然看到官兵铁骑杀了出来,早吓得魂飞魄散,尚未反应过来,便死于战马的铁蹄和官兵的刀枪之下。 片刻之间,官兵铁骑已从数千名邪派人物中间冲杀了一遭。待他们冲出人群数十丈后,纷纷勒住坐骑,然后掉转马头,又向人群冲了过去。 在官兵铁骑第一轮冲杀过后,已有千余名邪派人物毙命,余下的两千多人吓得魂飞魄散,见官兵铁骑又冲杀回来,登时四散奔逃。只不过在旷野之上,这些江湖人物轻功虽然了得,却又如何快得过战马?眨眼之间又被三千铁骑裹入阵中。只听得惨叫之声不断,人头与肢体乱飞。如同到了阿鼻地狱,情形惨烈无比。 刘涌等人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惊骇不已。众人心下均想,若是与这些邪魔外道易地而处,只怕眼下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第九百三十三章 眼看着官兵铁骑冲入人群之中,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一众邪派人物哭爹叫娘,死伤无数。待官兵又冲杀了一遭之后,地上除了尸体之外,便是哭叫呻吟、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无数伤者。 刘涌眼看着官兵兜转马头,又要向人群之中冲杀回去。他心下不忍,转身对韩去思躬身说道:“知府大人,这些邪魔外道所剩不多,已无法再行作祟。不如暂时停止杀戮,将这些余孽捉拿归案,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有慈悲之心。” 韩去思还未说话,纪定中在一边冷笑道:“刘先生,有一句话叫作除恶务尽,想来你也听说过。这些恶贼到处作乱,朝廷正愁无法将其剿灭。天幸这群王八蛋自投罗网,岂能再容他们逃脱?刘先生是一方武林大豪,岂能有妇人之仁?”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想来刘先生害怕这些人伺机报复华山派,日后不免麻烦无穷。这一点刘先生尽可以放心,咱们今日将这些王八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看哪一个还敢到华山派寻仇!” 刘涌越听越是心惊,心下暗想,这个姓纪的好生狠毒。他表面上是说要替华山派斩草除根,只不过事情传了出去,这些邪魔外道的师长亲人,定然以为是华山派设下陷阱,杀掉了这些邪派人物。只怕自此之后,华山派将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这百余年来,华山派与太华派争斗不休,已是死伤惨重。好不容易自己与太华派掌门人清风道人并肩御敌,有了交情,两派或许能够因此摒弃前嫌。但是若是又与这些邪魔外道结下仇怨,比之与太华派争斗更为凶险。因为太华派毕竟是武林正派,不会用些阴毒卑鄙的手段。而这些邪派人物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直如附骨之蛆,只怕华山派从此多事,只能紧守华山,再也休想踏足中原了。 此时官兵铁骑又冲杀了一轮,旷野之上尚能站立的邪派人物只剩下二三百人。官兵冲过之后,兜转马头。只听得响起了十几声锣声,随后官兵却没有再次冲杀,而是围成了几道圈子,将这二三百人围在了中间。 片刻之后,十余骑离开官兵马队,直向韩去思等人奔了过来。 这十余骑来得好快,眨眼之间已到了众人面前。只见为首一人铁盔铁甲,倒提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他的盔甲上和刀上沾满了鲜血,正是汝阳卫指挥使胡坤。 纪定中走上两步,笑道:“胡大人辛苦了。今日胡大人大显神威,将这些玄魔小丑一鼓俱歼。咱们韩大人一封折子递到京城,胡大人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胡坤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只恨这些响马太少,杀得不大过瘾。剩下这几百人已是瓮中之鳖,是杀是留,几位大人有何建议?” 纪定中道:“命令他们丢下兵器,然后穿了他们的琵琶骨,全都捉回城中,连夜严刑拷打,问出主使之人。然后嘛……” 纪定中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阴毒的笑容:“将他们绑出衙门,全部斩首示众!” 众人听纪定中说完,人人脸色大变,想不到此人狠毒如此,杀了两千多人还嫌不够,竟然要将被俘之人也尽数杀掉。 胡坤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只不过听纪定中如此一说,却也有些惊讶。他坐在马上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咱们这些当兵的在战阵上杀人如麻,实属平常。可是要他们砍掉那些被绑之人的脑袋,恐怕他们下不了手。此事还是由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衙门的刽子手来出红差罢。” 韩去思尚未说话,黄崇在一边说道:“胡大人,你是不是戏文看多了?你们官兵屠杀响马,朝廷不会怪罪,还有封赏。可是你将人犯交给洛阳知府衙门或是修武县知县衙门,就算咱们判了这些人斩首,却也无权立时处置。还要将公文呈报给刑部,由都察院监察,刑部审核,大理寺还要复审。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也得大半年。眼下已是冬天,拖到明年秋后问斩,差不多还要一年工夫。实话跟你说,咱们修武县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斩杀囚犯了。你要让修武县衙门杀人,只怕不大容易。” 胡坤“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是你们说要留一些活口,想不到如此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方才我一声令下,将这些王八蛋全都砍了,倒不必再费周章。” 纪定中冷笑道:“上报朝廷斩杀人犯,自然要耗费工夫。不过嘛事情也并不是没有解决之道。这些人都是黑道人物,几乎人人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按照大明律例,他们犯下十恶不赦之罪,黄大人可以对他们用刑,并且可以用大刑。胡大人不妨想一想,这些王八蛋都是极为彪悍之辈,咱们既然要用大刑,像杖击、夹棍等必不可少。到时候知县衙门大堂之上,几棍子下去,或许不小心就打到了这些王八蛋的脑袋上。这些人罪证确凿,又死硬不招,死于刑讯之下,自然没有什么稀奇。黄大人在堂上打死这些人,韩知府自然不会与你为难。大不了被河南巡抚衙门申饬几句,不会影响黄大人的仕途。” 黄崇和胡坤听纪定中力主杀人,心下虽然不服,却也不想与他争辩,便即闭口不再说话。 纪定中见胡坤骑在马上默然不语,心下有些恼火,冷笑道:“胡大人,你还不去带人将那些王八蛋全都拿下,留在这里等着咱们请你喝茶不成?” 胡坤一脸不快,沉声说道:“当兵的杀人不眨眼,可是绑人拿人,却不是他们的所长。上个月咱们在汝阳城外练兵,有一个老头儿溜了进去,被四个大兵围住。这老头儿转身便逃,四个大兵追上去想要将他绑起来。可是合四人之力,愣是绑不住一个老头儿。最后还是汝阳知府衙门几个捕快路过,一个贼眉鼠眼的捕快站在一边观看,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两下子便将那个老头儿绑了一个结结实实。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咱们已将这些王八蛋围住,绑人拿人,就请韩大人和黄大人手下的公差捕快们去干罢。” 韩去思与黄崇对视了一眼,两人无奈的点了点头,韩去思将洛阳知府衙门捕头樊通、副捕头廖大纲叫到身前,小声吩咐了几句。而黄崇则将修武县捕头尹如雁叫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樊通、廖大纲和尹如雁分别传令,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三百多名公差捕快摩拳擦掌,拎着铁尺、绳索,随着樊通、廖大纲和尹如雁向旷野中走去。 此时残余的三百多名邪派人士已经在官兵的威胁之下扔掉了手中的兵器,一个个战战兢兢,不知道官府如何发落自己。樊通等人带着公差捕快走进官兵围成的圈子之中,只见他双手叉腰,厉声喝道:“你们这些死贼囚都给老子听好了!一个一个地走过来,若是有人敢反抗,立斩不赦!” 樊通说完之后,右手指着一名削瘦的汉子喝道:“你是第一个,乖乖走过来束手就擒!” 那汉子颤抖着身子走到众捕快面前。早有两名捕快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先是在那汉子后膝盖窝处踹了一脚,立时将他踹得跪倒在地。两名捕快中的一人按住削瘦汉子,另一名捕快抹肩头拢二背,眨眼之间便将他绑了一个结结实实,随即喝骂他跪在一边。 纪定中见此情形,嘿嘿一笑,对胡坤说道:“胡大人,你倒是观察入微,绑人的活儿还真得捕快来做!” 第九百三十四章 二三百名公差、捕快一拥而上,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将几百名邪派人物尽数捆住,在旷野中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纪定中对史家刀掌门人史念阳、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碧云坞坞主蔡笑三人说道:“你们三位是武林中人,对江湖人物自然十分熟悉。还请三位带人去甄别地上的尸体和这些被逮住的王八蛋,只要是帮主或掌门人,都给我押在一处。” 史念阳等人答应了一声,便即带领门人、弟子和帮众走入旷野。这些人分为两伙,一伙人在地上翻检尸体,一伙人则仔细盘查跪在地上的那些江湖人物。汝阳卫三千铁骑围成一个大圈子,握刀执枪,虎视眈眈地监视着跪倒在地的邪派人物。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弟子、帮众一个个趾高气昂,有的问不上几句,便即挥拳殴击,抬脚便踹。跪在地上的邪派人物之中,不少人身上带伤,被这些人一阵拳打脚踢,牵动伤口,忍不住大声惨叫。 刘涌、楚丹阳、许成和等人见此情形,一个个脸色大变,都有不忍之色。 厉秋风的目光一直在跪倒的众人之中逡巡。他一心要找到广智和尚,只不过却连这和尚的影子都没见到。厉秋风心下暗想,广智和尚和玉清子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柳生宗岩自然对他们另眼相看,或许这两人并不与这些邪魔外道为伍,而是跟在柳生宗岩身边。这几人聚在一处,要将广智和尚斩杀,只怕殊为不易。不过就算千难万难,也要为玄机大师报仇,活活剐了这个秃驴,方能泄了我心中之恨。 刘涌见厉秋风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下暗自惊疑,正想开口询问,只见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三人已走了回来。三人走到纪定中面前,史念豪道:“咱们一共抓到了六百六十九人,其中帮主、掌门人有五十一人。” 纪定中笑道:“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巴巴的跑到这里来送死,死了还得背上一个朝廷叛逆的罪名,当真是报应不爽。这五十一人之中,有没有出名的人物?” 史念豪等人报上了十几人的姓名,只不过都是江湖中一些三四流的小帮派首脑和绿林山寨寨主的姓名,并没有成名人物在内。纪定中的脸色由欣喜转为沮丧,显然对于没有抓到邪派成名人物甚是失望。 刘涌在一边问道:“泰山五老中的老五黄金是死是活?” 史念豪等人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俘虏和死者之中,都没有泰山派的高手在内?” 刘涌脸色一变,转头对韩去思说道:“知府大人,黄金是这伙人的首脑之一,须得将此人擒住,否则他还会兴风作浪。” 韩去思尚未说话,纪定中开口说道:“刘先生说的不错,擒拿黄金之事,就交由华山派来办罢。听说百余年来,泰山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一直在华山派之上。只不过今日泰山派助纣为虐,背叛朝廷,已经成了遗臭万年的反贼。由华山派出手扫除这些余孽,既能让朝廷放心,更能让江湖各帮派知道泰山派败于华山派之手。日后口口相传,都说少林寺和武当派之下便是华山派,岂不美哉?!” 刘涌听纪定中说话,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寒意。此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是华山派为求上位,这才灭了泰山派。楚丹阳、许成和、冯杰等人身在现场,自然知道事情的是非曲折。可是江湖之中众口烁金,若是传扬出去,武林之中都以为华山派投靠了朝廷,攻灭了泰山派,只怕华山派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泰山派立派近千年,虽然生了内讧,长房弟子死伤惨重。沙家堡一役,泰山五老分崩离析,死得死伤得伤,只剩下了身受重伤的丁玉和武功最弱的黄金。但是正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泰山派根基深厚,而且与江湖各派素有交情。若是泰山派日后出了一二位杰出人物,或是与泰山派交好的江湖帮派要替泰山派报仇,自然要将这笔账算在华山派身上。纪定中暗藏祸心,不得不防。 只不过刘涌转念一想,此时若是不将黄金或擒或杀,给他逃了出去,必然会使柳生宗岩带人前来大举报复。眼下修武县城内的武林群豪一盘散沙,若是柳生一族和倭寇全力来攻,非得一败涂地不可。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捉拿黄金为第一要务,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说。 念及此处,刘涌正色说道:“除魔卫道,原本就是咱们华山派的本份。刘某这就率领华山派弟子前去追查黄金的下落。” 刘涌说完之后,对着韩去思等人拱了拱手,又叮嘱了楚丹阳和许成和几句,要二人照顾好身中剧毒的峨嵋派掌门人冯杰,这才转身带着华山派弟子直向南行。他想邪魔外道是从大架山中被引了出来,初时黄金带人紧紧追赶,但是汝阳卫三千铁骑自东西两侧杀出,韩去思等人又守住了北方。黄金想要逃走,只能逃回南侧的大架山中。是以他率领二十多名华山派弟子穿过旷野,直奔大架山而去。 待华山派一行人到了大架山脚下,刘涌正想吩咐众弟子分头搜寻,忽听厉秋风在他身后说道:“刘先生,这山上到处都是残雪,咱们只要沿着这些人的脚印追踪,一定能找到黄金。” 刘涌没有想到厉秋风也跟了上来,心下又惊又喜,转头望去,却见厉秋风手握刀柄,正自看着地上杂乱的脚印。刘涌说道:“只怕黄金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在此停留,一路逃走,那就极难追上他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方才刘先生也听史念豪等人说了,被杀死和被捉住的都是一些小脚色,像黄金、陆恒等人既未被杀,更未被擒。这些人狡诈之极,绝对不会不留后手。他们追杀咱们之时,定然在这山中留有门人弟子。晚辈见刘先生有让各位华山派朋友分头搜寻之意,此事万万不可。黄金、陆恒等人武功高强,若是有人落了单,与这些人猝然遭遇,定然会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以依晚辈之见,还是大伙儿一起搜寻甚是妥当。” 刘涌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自己真是糊涂了。黄金是泰山五老之一,武功自然了得。若是自己这些弟子分头搜寻,遇上了黄金,十有八九会遭了此人的毒手。自己方才过于托大,一心以为黄金已是丧家之犬,却忘了受伤的恶狼更加凶狠。是以刘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兄弟说得是,咱们聚在一处,寻着脚印追过去罢!” 一行人直向大架山内部追去。初时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但是越往山里走,残雪越厚,脚印也越发清晰起来。众人沿着脚印转过一处山脚,又越过三处高坡,沿着山脊向上攀爬。此时已近傍晚,天色慢慢变得黯淡。山风较之山下更为猛烈,直吹得四周的枯树呜呜作响,树枝和败叶到处乱飞。 此时众人已到了半山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处极大的山窝子。这处山窝子坐东朝西,东、北、南三面都是五六丈高的石壁,如同一个巨人伸出双臂,想要环抱什么东西一般。山窝子中是一片平地,到处都有火堆的痕迹。沿着石壁还搭了五六十座芦棚,地上零乱扔着无数草席、破衣和棉被。此外还有一些酒壶、碎碗、骨头等,看样子有不少人曾在此处居住过。 刘涌说道:“想来这里就是那些邪魔外道的老巢。这些人在山上忍饥挨饿,原本想着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想不到中了纪定中的计谋,死伤惨重,这份苦算是白吃了。” 第九百三十五章 刘涌话音方落,忽听正在山窝子入口左侧查看的一名华山派弟子高声叫道:“师父,这边有一些脚印,通向山上去了!” 刘涌急忙带着厉秋风等人向山窝子入口奔去,到了那名华山派弟子身边一看,却见雪地上有几行脚印直向左侧山坡上延伸过去。厉秋风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片刻之后转头对刘涌说道:“这伙人一共有十九人,其中有几人的脚印极浅,轻功不弱。咱们若是追了上去,须得小心在意。” 刘涌点了点头,对华山派众人说道:“大伙儿跟在我身后,万万不可落单。若是遇到敌人偷袭,须得照顾好师兄弟,不可慌乱!” 他说完之后,当先向山坡上奔去。华山派弟子跟在刘涌身后,个个身手矫健。山坡上虽然覆盖着冰雪,这些华山派弟子走得也甚是平稳。 厉秋风走在最后,心下暗想,怪不得江湖中人提到华山派摘星剑客的大名无不赞叹。此番雪地追敌,冒着极大的风险。而刘涌却一马当先,并不让门下弟子替自己冒险。这份胸襟和气度,在江湖上极是少有。 他眼看着刘涌在雪地上只留下淡淡的一行脚印,心下又想,江湖中人称刘先生为“摘星剑客”。“剑客”二字,自然是说刘涌剑术精湛,江湖中少有人敌。而“摘星”二字,十有八九是称赞刘先生轻功了得,就连天上的星星也能摘到。此番看到刘先生在雪地上留下的这行脚印,才知道“摘星剑客”这一绰号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一行人施展轻功,只用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山坡顶上。众人这才发现竟然已到了大架山的峰顶。只见峰顶却是一片平地,尽头处竟然立着一座石牌坊。只不过这座石牌坊已塌了大半,倒像是一个将倒未倒的架子。想来这便是大架山山名的由来。 而众人一路追踪的那些杂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石牌坊之下。 刘涌抢到石牌坊下,却见这些脚印穿过石牌坊,向前走了两三丈,径直折向山下。刘涌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身子斗然向前摔了出去。待他的身子飞出了丈许,这才发现身子竟然已到了峰顶之外。刘涌心知不妙,百忙之中右手长剑刺向地面。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嵌入冰雪之中,紧接着“喀喀”之声不断,刘涌的身子拖着长剑又向前冲了数尺,这才停了下来。刘涌右手一按长剑,借着这一按之力,一个无头跟头倒翻了出去,堪堪落在峰顶边缘。 从刘涌摔倒,到他借着长剑与地上的冰雪摩擦之力倒翻回峰顶,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但是在这刹那之间,刘涌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饶是他见多识广,多历艰险,此时眼看着脚下陡峭的石壁,却也有些头晕眼花,心中暗称侥幸。 此时厉秋风和华山派众弟子也到了峰顶边缘,有两名华山派弟子也和刘涌一般脚下一滑,身子直直地摔了出去。好在厉秋风眼疾手快,双手伸出抓住两名华山派弟子的腰带,将两人硬生生地拉了回去。直到看到刘涌脱险,厉秋风才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刘先生没事罢?” 刘涌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对厉秋风说道:“为何这里如此光滑,倒有些奇怪。” 厉秋风仔细观看脚下的土地,处刻之后他对刘涌说道:“这里位于峰顶边缘,山风猛烈异常,比之其它地方更为寒冷。是以此处积雪融化之后,受了山风之寒,立时化为坚冰,这才会如此滑溜。” 厉秋风说到这里,脑袋中灵光一现,口中说道:“难道是黄金等人猜到咱们会追踪而至,故意留下这些脚印,将咱们诱到此处,想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咱们跌到山下摔死不成?” 刘涌摇了摇头,道:“只怕他们也不知道此处会如此危险。方才我坠向山下之时,影影绰绰瞧着脚下的雪地上有不少人影,似乎是从这里跌落下去的。只不过我身处险地,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失足坠入崖底的人。” 厉秋风看着脚下滑溜无比的大块坚冰,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拔出绣春刀,在冰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眼看着冰屑飞溅,冰面上出现了一处凹陷。厉秋风依样画葫芦,接连在冰面上刨出了十几处凹陷,一直通到峰顶边缘。 刘涌等人这才明白厉秋风的意图,他是用刀做凿子,在冰面上凿出落脚处,这样行走之时,便不会滑倒。眼看着厉秋风踩着冰面上的凹陷之处走到了峰顶边缘,探出头向山下望去。片刻之后,却见厉秋风转过头来,对刘涌等人说道:“下面躺着不少人,好像真的都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刘涌吩咐众弟子留在原地,自己学着厉秋风的样子用长剑在冰面上切割出落脚之处,慢慢地走到厉秋风身边,探头向下望去。却见峰顶之下四五丈处,却是一处平台。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余人,只不过这些人或仰或伏,一个个一动不动。 厉秋风道:“刘先生,你和华山派的各位朋友在此稍候,晚辈到下面去瞧瞧到底是些什么人。” 刘涌道:“厉兄弟,还是你留在这里,由刘某下去瞧瞧。毕竟刘某在江湖中行走多年,认识的人多一些。若是下面有刘某识得之人,便能猜出他们是什么来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刘先生,此时最关键的地方不是在下面,而是咱们脚下立足之处。若是刘先生到了下面,此处突然有敌人来袭,晚辈与各位华山派的朋友配合生疏,临敌之际只怕手忙脚乱,必然为敌人所乘。若是刘先生带领华山派的朋友守在此处,就算敌人突然来袭,刘先生也能指挥若定,从容退敌。只要刘先生守住了这里,咱们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刘涌听厉秋风说得颇有道理,便也没有争辩,只是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虽然这里有一条山路,只不过滑溜之极,厉兄弟千万小心。” 厉秋风道:“前辈尽管放心便是。”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脚下的山路,慢慢地踩着模糊不清的石阶,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由于山路位于石壁上,不似峰顶那般承受山风横扫之力,是以竟然没有积雪,要比峰顶好走得多。厉秋风只用了半柱香工夫,便已到了那处平台之上。 此时天色已然黯淡下来,厉秋风一个一个地仔细检视躺在地上的诸人,其中赫然有鹰爪门掌门人陆恒和泰山五老中的黄金。只不过陆恒脑袋正摔在一块山石之上,脑骨破裂,面目全非。而黄金则是趴在地上,厉秋风翻开他的身子,却见他胸口正砸在一块尖利的岩石上,使得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想来两人也是从山顶失足坠落,电光火石之间措手不及,这才活活摔死在这平台之上。想到这两位武林高手竟然毙命于此,厉秋风心下也是悚然一惊。 厉秋风又仔细检查了其余十几人,这些人个个都是一方武林大豪,是柳生宗岩收买的成名人物。想来这些人的武功远远高出其他邪派人物。看到情势不妙,便即转身逃走,这才能够从官兵铁骑攻击之下逃生。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千辛万苦逃脱了官兵的铁骑,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却摔死在这处小小的平台之上。 厉秋风看着这些武林高手的尸体,虽然知道柳生宗岩失去了这些人的帮助,自然是元气大伤,心下却也并没有多少欣喜。暗想这些人虽然做了不少坏事,却被柳生宗岩利用,做了扶桑人的替死鬼,身为汉人,对于这些同类之死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九百三十六章 厉秋风正自沉默之时,忽听右首“喀”的一声轻响。 此时寒风吹得正急,将平台上的枯枝败叶刮得到处都是,四周不断传来枝叶撞击到岩石上的“嚓嚓”声。若是换作旁人,或许听到这声轻响,只当作是山风吹动枯枝败叶时发出的声音,但是厉秋风却察觉有异,身形一晃,已自到了右首平台的边缘。 只见一个黑衣人躺在平台边缘,身子微微颤抖,半尺之外便是悬崖绝壁。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已然拔出了绣春刀,刀尖指向那黑衣人的咽喉。 此时天色已黑,瞧不清这人的面容。若是没有地上的残雪,甚至连这个人的身形也极难看清楚。 刘涌等人站在峰顶,探头向平台上俯视。影影绰绰看到厉秋风身子一晃,知道情形有异,生怕他猝然遇敌,是以大声叫道:“厉兄弟,有什么不对吗?” 厉秋风右手长刀指向那黑衣人,头也不回地说道:“找到一个活的!待晚辈瞧瞧是哪一位英雄豪杰。” 他说完之后,左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然后俯下身子,将火折子伸到地上那人面前。 微弱的火光映照之下,只见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只是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正自盯着厉秋风。 厉秋风悚然一惊,猛然后退了一步,盯着黑衣人,口中说道:“关掌门,怎么是你?” 黑衣人似乎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识得他,倒有些惊讶,颤声说道:“你、你是哪一位?” 厉秋风收刀归鞘,口中说道:“晚辈只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就算说了姓名,想来关掌门也没有听说过。不过晚辈曾在虎头岩沙家堡中有幸见过关掌门一面,但是想不到关掌门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这黑衣人正是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因泰山派生了内讧,泰山五老将关平擒获,想要逼他让出掌门之位。后来柳生一族和东厂将关平救出,想要利用他收服泰山派。只是虎头岩沙家堡一战,泰山五老死的死、伤的伤,泰山派受了重创。厉秋风虽然知道刘涌救走了泰山五老之首的丁玉,却不知道关平后来的情形。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关平竟然会在大架山出现。 刘涌等人留在峰顶,看到厉秋风站在平台边缘,似乎正与什么人说话。只不过天色昏暗,瞧不清楚平台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刘涌生怕厉秋风遇险,高声说道:“厉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转头冲着峰顶挥了挥手,大声说道:“泰山派关平关掌门在这里!”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峰顶,刘涌听了之后,心下悚然一惊,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刘先生,能否找到绳索,好将关掌门救出去?” 刘涌心思缜密,进山之前,便吩咐华山派弟子备好绳索凿子之类,以防在山中遇险时使用。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要几名弟子将绳索取出。众人将绳索连接起来,足有十几丈长,随后将绳索一端从峰顶放了下来。 厉秋风将关平从地上抱了起来,一直走到绳索旁边,说了一声“得罪”,将绳索系在关平腰间,随后抬头对峰顶大声说道:“请将关掌门拽上去罢!” 几名华山派弟子一起用力,将关平慢慢拉了上去。厉秋风手足并用,从石壁上的小路慢慢向上攀爬,一直随着关平慢慢爬到了峰顶。 刘涌眼看着关平的身子出现在峰顶边缘,伸手抓住关平的腰带,将他提到了峰顶。几名华山派弟子将绳索解下,关平看到刘涌,脸色有些尴尬,颤声说道:“刘先生,关某实在没有颜面再见到你。” 刘涌见关平的模样,知道他受伤颇重,急忙吩咐华山派弟子取出伤药,又吩咐人去点起火堆。关平坐在地上,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谢刘先生的好意。只是关某身受重伤,活不了多久啦。不过死前能见到刘先生,也是上天眷顾。” 刘涌知道关平所言非虚,只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肯坐视关平身亡而不救。是以他一边忙着给关平接上摔得脱臼的右臂,一边安慰他道:“关掌门不必担心,咱们自然有法子救你。” 关平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关某不只是泰山派的罪人,一念之差,做了东厂和扶桑人的走狗,成了中原武林的叛徒,已无颜面在江湖之中立足。不过如此死掉,却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以关某一人,赎泰山派之罪,或许还能为泰山派挽回些许颜面,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刘涌左手扶住关平的肩头,右手按住他右臂轻轻一推。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关平痛哼一声,脱臼的右臂已被刘涌复原。只是胳膊疼痛难忍,关平咬紧牙关,额头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刘涌说了一声“得罪”,又在关平胸口和左右两肋轻轻抚摸,察觉他肋骨断了五根。只不过身在峰顶,一时之间无法详细查验伤势。他略一思忖,转头对华山派弟子说道:“你们去找一些结实的树枝,做一副担架送过来。” 几名华山派弟子答应一声,转身便向石牌坊外奔了过去。关平惨笑了一声,道:“刘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关某知道自己的伤势,不必麻烦贵派的朋友了。” 刘涌见他这副样子,只得安慰他道:“关掌门,你被奸人所迫,并非心甘情愿为东厂和扶桑人效力,这些咱们都是知道的。丁先生离开虎头岩沙家堡之后,已忏悔当日冒犯关掌门的罪过。刘某派人将他送回泰山养伤,他绝对不会再与关掌门为难。至于王良等人,已先后毙命,关掌门伤好之后,重振泰山一派,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关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师伯也好,关某也罢,都是有大过之人,若是仍然执掌泰山派,定然被江湖朋友所不耻。丁师伯隐退,关某毙命,是对江湖一个最好的交待。如此一来,可以赎了泰山派的罪过,或许日后泰山派还有复兴之日。” 刘涌正欲再说,关平右手摆了摆,接着说道:“关某这口气不能维系太长时间,有些话须得说给刘先生听。关某被人从泰山救出,初时以为是江湖朋友援手,后来才发现是背后由东厂和柳宗岩主持。柳宗岩是武林前辈,关某原本对他很是佩服。只不过见到了此人之后,却发现他与扶桑人勾结,意图对大明不利。只恨关某一心想要报仇,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与这些奸贼沆瀣一气,在沙家堡中犯下大错。刘先生等人离开之后,黄金这个叛徒又逼着关某说服其它帮派为东厂和柳宗岩效力。 “其时关某已心生悔意,不想成为泰山派和中原武林的千古罪人,便一力拒绝。黄金大怒,便想杀了关某。只是东厂一个姓庄的奸贼却不许他杀掉关某,只是让黄金点了关某的穴道,又裹胁着关某南下,一直到了这里。这些日子关某冷眼旁观,这数千邪魔外道聚集在此处,不知道在做什么坏事。只不过东厂的番子和柳宗岩一直没有露面。今日下午,好像山外有事情发生,黄金等人带着这些邪魔外道匆匆下山,将关某留在山中。只不过傍晚时分,黄金等人又狼狈逃回,逼着关某与他们一起翻山越岭,一直到了峰顶。只是报应不爽,峰顶滑溜无比,这些人仓皇逃走,挤成一团,竟然纷纷摔落崖下。关某坠落之时,恰好砸在黄金身上,这才侥幸没有当场摔死。只是天可怜见,让关某死前还能见到刘先生。望刘先生看在华山派与泰山派数百年的交情,能够扶持泰山派一程,关某在九泉之下,也当感激不尽!” 第九百三十七章 关平说到这里,脸色涨得通红,眼中现出奇异光芒。刘涌见关平这副模样,知道他生命垂危,只是仗着深厚内力勉强支撑,此时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亲至,也只能是束手无措,眼下已到了回光返照之时。想到关平自接任泰山派掌门以来,便受到泰山五老的压制,可以说是步步艰辛。虽说一念之差,在沙家堡中有助纣为虐之嫌。不过他是受了东厂和柳宗岩的裹胁,又因泰山五老害人在先,关平针对的只是丁玉等人,并未为祸中原武林。其后更是拒绝了东厂和柳宗岩要他招降纳叛的威胁,于大节上并未有亏。念及此处,刘涌心下也颇为难过,只得安慰他道:“关掌门不必担忧。你为奸贼所迫,但大节无亏,咱们华山派自会向江湖朋友解释此事。请关掌门放心,泰山派仍然是武林一脉。只要刘某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泰山派名声有损。” 关平听刘涌如此一说,面露喜色,颤声说道:“刘先生如此一说,关某死而无憾。请受关某一拜!” 关平说到这里,挣扎着想要跪倒。刘涌急忙伸手扶住他,正想出言相劝,却觉得关平的身子瞬间僵硬,触手冰凉。刘涌心下一凛,心知不妙,轻轻叫了一声“关掌门”,关平寂然不答。刘涌扶着关平的身子慢慢放下,借着几名华山派弟子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只见关平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然气绝身亡。 刘涌身子一颤,只觉得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厉秋风站在一边,看到关平如此情形,却也觉得心下惨然。一众华山派弟子看到赫赫有名的泰山派掌门竟然就此死去,一个个也都是心绪难平。众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听得山风呼啸,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气。 便在此时,几名华山派弟子抬着一副刚刚扎好的担架跑了过来。为首一人边跑边道:“师父,担架咱们做好了。只不过找不到布匹,我和几位师弟只好用衣衫垫在上面,略嫌太硬,还请关掌门暂时忍耐!” 话音方落,这几人已跑到了刘涌等人身边,蓦然间看到关平如此模样,人人心下悚然一惊,登时停下了脚步。过了片刻,只听“砰”的一声。却是抬着担架的两名华山派弟子惊愕之下,双手一松,担架已自摔落到地上。 刘涌和厉秋风带着华山派弟子将关平的遗体抬到山腰,寻了一处背风之处,将关平就地安葬。又在四周做好标记,以待日后通报华山派,好派人将关平移葬泰山。只是刘涌想到关平一生的遭遇,不免黯然神伤。 一行人下山之后,直奔修武县城。只是一路之上,再也见不到一具尸体。刘涌对厉秋风说道:“纪定中真是一个厉害人物。咱们追踪黄金等人,用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纪定中竟然已将大架山中和旷野上的尸体尽数移走,若不是有周密谋划,绝对无法完成。可见此人做事当真是算无遗策,与此人打交道,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待到了南城城门外,已是深夜时分。远远可以看到城头上的灯笼火把。厉秋风对刘涌说道:“刘先生,想来此时城门已然落锁。咱们是翻越城墙进城,还是在城外找个避风处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进城?” 刘涌摇头说道:“以纪定中之能,岂能让咱们留在城外?只怕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咱们是否将逃走的那些邪派人物或擒或杀。若是刘某猜得不错,他一定派人守在城门处,等待咱们的消息。” 刘涌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泰山派遭逢大变,高手名宿死伤殆尽。咱们与厉兄弟在京城左近分别之后,丁玉已返回泰山。我瞧着他的模样,想来极为后悔此前所做之事,回转泰山之后,只会隐居不出。只是泰山派数百年来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若是就此一蹶不振,山东一带的邪魔外道必将趁机兴风作浪。厉兄弟也曾说过,倭寇一直想在山东沿海生事。有泰山派在,这些恶贼便不能为所欲为。是以咱们须得助泰山派一臂之力,不能让这个百年来威震江湖的门派就此消亡。” 厉秋风听刘涌如此一说,心下十分敬佩。在武林各大门派之中,以武功和名望而论,自然以少林、武当两派居首,其下便是泰山、华山两派。泰山派此次损失惨重,在江湖之中的名望、地位必然一落千丈。而华山派正可借此机会上位,成为江湖中仅次于少林、武当的第三大派。武林各大帮派,为了名望、地位,不知道丢了多少条性命。此时对华山派来说,正是上位的大好时机。即便刘涌不对泰山派落井下石,华山派取代泰山派之地位也是指日可待。只不过厉秋风没有想到刘涌有如此胸襟,竟然想着拉泰山派一把,使之威名不堕。 只听刘涌接着说道:“关掌门之事,咱们无论是见到江湖人士,还是朝廷官员,只说关掌门受了泰山派叛徒的暗算,失手被擒。只不过他一直不肯屈服,最后被奸贼害死。泰山派在虎头岩沙家堡中与武林正道为敌,全是黄金等叛徒所为,与关掌门等人并无干系。如此一来,各大门派不至于对泰山派生恨,泰山派也有复兴之机。邪魔外道不能在山东为所欲为,倭寇更是不敢肆意妄为。厉兄弟,你对此有何见解。” 厉秋风道:“刘先生光明磊落,晚辈只有佩服的份儿。一切但凭刘先生吩咐,晚辈绝对没有异议。” 刘涌边走边道:“眼下邪魔外道已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知道倭寇头目是否会因此而另做打算。许掌门以宝藏为诱饵,想来已放出风去。修武城中那些贪图金银珠宝的帮派不日即将离去。能够留在修武县城内的都是江湖中的忠义之士,咱们齐心合力,当可与倭寇一战!” 两人说话之际,已到了南城城门之外。只见城门口亮着十几盏灯笼,十几道人影在灯笼光照之下,正自四处张望。见刘涌等人到了,这些人急忙迎上前来。厉秋风识得为首一人正是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张师爷。他知道此人是纪定中的兄弟,为人心狠手辣,心下暗暗戒备。 张师爷走到刘涌身前,满面堆欢,拱手说道:“学生奉纪师爷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纪师爷说了,刘先生和华山派各位英雄天下无敌,玄魔小丑,定然不堪一击。他已在县衙备好庆功酒宴,请各位前去饮上一杯。” 刘涌抱拳还礼,口中说道:“有劳张师爷远迎,在下十分过意不去。纪师爷太过客气,除魔卫道,乃我辈之本份,有何功劳可言?” 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即并肩向城内走去。厉秋风跟在最后,待进城之后,他悄悄对一名华山派弟子说道:“厉某就不去县衙了,这就回转城隍庙,烦请您私下里告知刘先生。” 那名华山派弟子低声说道:“厉大侠有事尽管先走,在下一定替您转告家师。” 厉秋风悄悄走开,直向城东城隍庙而去。一路之上虽然遇到数队巡查的公差、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等帮派弟子,他都巧妙躲开。只用了一柱香工夫,已然悄无声息地回到城隍庙中。 待他到了后院厢房门外,却见整座院子中一片漆黑。只是他正要伸手正要推开房门之时,突然察觉屋内有异。 厉秋风倏然停手,身子向后跃出,半空中已然拔出了绣春刀。 只是他身子尚未落地,只听得“嗤嗤”两声,两枚暗器从厢房的窗户中激射而出,直向厉秋风面门飞了过来。 第九百三十八章 这两枚暗器来势劲急,距离厉秋风又近,而且发射暗器之人已算定了厉秋风躲避的方位,是以从厉秋风向后跃起之时,两枚暗器如附骨之蛆,瞬间便到了厉秋风的面门。 只见两道寒光到了厉秋风的面门,倏然之间光芒尽失。紧接着厉秋风的身子突然在空中一滞,随后直向地面坠落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厉秋风摔在地上,便即一动不动。 四周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啸的寒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足有半柱香工夫,只听“吱扭”的一声,厢房的门慢慢开了。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缓缓向厉秋风摔落之处走了过去。 厢房中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有人点起了油灯。那道人影倏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厢房中望去,口中说道:“蠢货!把灯熄掉!” 门口又出现了一人,手里竟然提着一杆狼牙棒,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小子中了暗器,想来已经毒发身亡。就算他没被暗器杀死,在地上躺了这么长时间,冻也冻死了。你们把他吹得天花乱坠,想不到如此不堪一击。早知如此,你自己来杀他罢了,又何必找老子来跑一趟?!” 先前那人恼怒之极,身子一晃,已然退到厢房门前,右手长剑横在胸前,似乎生怕厉秋风从地上暴起杀人。 手提狼牙棒那人见使剑之人这副模样,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口中说道:“你也算是成名的剑客,竟然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吓成这副模样,柳先生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恼火成什么模样。” 使剑之人厉声说道:“姓童的,你休要大言不惭!柳先生算无遗策,只可惜找了你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来做事!” 姓童的听使剑之人如此一说,勃然大怒,双手提起狼牙棒,口中喝道:“别摆出你天……” 他话还没有说完,使剑那人右手一抖,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刺向姓童的咽喉。姓童的双手挥起狼牙棒,直砸向使剑之人胸口。这狼牙棒看上去极为沉重,可是姓童的舞将起来,却如同耍弄一根木棍,竟然是轻松之极。只听“呜”的一声,狼牙棒势挟劲风,已自袭向使剑之人的胸口。 凡是剑术精湛的武林高手,都知道剑走轻灵,最忌与敌人兵刃硬接硬挡。是以克制长剑的兵刃,往往是一些粗长的兵器。狼牙棒看似蠢笨,但是长近一丈,而且沉重坚硬。以丈许之长,可迫使使剑之人无法近身,而沉重坚硬的棒头又逼得对手不敢以长剑硬接硬架。此时使剑那人见狼牙棒到了自己身前,而自己的长剑离姓童的尚有数尺,知道自己若是还要刺出这一剑,非得被姓童的用狼牙棒砸死不可。是以他身子向后疾退,堪堪避开了姓童的这一招。 姓童的一棒逼退了使剑那人,心下得意,双手端起狼牙棒,猱身直上,又向使剑那人小腹砸了过去。使剑那人身子向左一闪,避开了姓童的这一棒,反手一剑,直刺姓童的面门。两人剑来棒去,在院子中打成一团。 这两人武功不弱,片刻之间已过了十余招。姓童的步步紧逼,使剑那人左躲右闪,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姓童的打得兴起,将一杆狼牙棒使得虎虎生风。到得后来,只听狼牙棒发出“呜呜”之声,如一团黑气,追着使剑那人,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吞噬到黑气之中。 姓童的只道自己胜券在握,一边将狼牙棒使得虎虎生风,一边冷笑道:“老子早瞧着你不顺眼!咱们都为柳先生做事,凭什么要老子听你的号令?今日咱们就在武功之上见真章。战败之人,乖乖滚出中原,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话音未落,原本左躲右闪的使剑那人倏然欺近,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直刺向姓童的胸口。 姓童的没有料到对手竟然敢中宫直进,心下一凛,手中狼牙棒竖起,想要将这一剑封出去。只是他双手刚将狼牙棒挺起,眼前人影闪动,却是使剑那人倏然跃起,竟然用右脚站到狼牙棒顶端,手中长剑一抖,三朵剑花直向姓童的面门刺到。 此时姓童的双手握住狼牙棒中端,脑袋距离棒头不远。这一剑从空中刺下,剑锋未到,剑气已自激得姓童的头顶一阵冰凉。姓童的心下大骇,双手用力一挥,想将使剑那人从棒头上甩出去。只不过使剑那人的右脚仿佛粘在棒头上,身子随着狼牙棒转动,却并没有被甩开。而他手中的长剑余势未消,仍然刺向了姓童的天灵盖。 姓童的见长剑如毒蛇一般自空中刺到,避无可避之下,右手倏然收回,同时左手握住狼牙棒用力向上一顶,狼牙棒登时向空中升起了三尺。他本拟将狼牙棒向空中举起,使得使剑那人手中的长剑无法刺到自己。只不过使剑那人见机甚快,身子如风车般旋转落下,手中长剑贴着狼牙棒直向下削去。剑锋与棒身相触,带着一串火星,直削向姓童的握住棒身的双手。 姓童的没有想到使剑那人竟然使出如此险招,心下后悔不迭。若是他不犯险强攻,而是仗着兵刃之利与使剑那人周旋,使剑那人绝对不能如此轻易地抢入自己手中狼牙棒的防御圈子。此刻两人近身相搏,狼牙棒挥舞不开,自己处处受制,早已落了下风。使剑那人这一剑削了下来,剑招快如闪电。姓童的无力反击,只得双手松开狼牙棒,向后退开两步。 只是如此一来,狼牙棒已离姓童的而去。只听使剑那人哈哈大笑,长剑兀自贴着棒身削下。剑棒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火星四溅,更是让人心悸。 使剑那人双脚落在地上,左手倏然伸出握住狼牙棒,右手长剑指着姓童的,冷笑道:“姓童的,你服还是不服?!” 姓童的退在两丈之外,双手握拳,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如同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扑上去将使剑那人活活咬死。只是他兵刃已失,绝对不是使剑那人的对手。这狼牙棒是他最为称手的兵刃,棒下不知道取了多少成名高手的性命,一向视之如性命。但是要让他低声下气向使剑那人讨回,却也万万做不到。是以他虽然愤怒欲狂,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 使剑那人虽然对姓童的颇为忌恨,不过却不像此人这般莽撞。他知道柳生宗岩招揽许多武林高手为已所用,这姓童的武功不弱,是柳生宗岩极为看重之人。此次派此人与自己一起来狙杀厉秋风,未必没有让两人互相监视之意。将姓童的折辱一番无碍,却不可坏了此人的性命,更不能误了杀掉厉秋风这件大事。眼看着姓童的无计可施的模样,胸口这口恶气已出,料想姓童的今后必然有所收敛,是以使剑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看在柳先生的面子上,就不与你为难了。兵刃还你,咱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他话音一落,正想将狼牙棒掷还给姓童的。便在此时,身后一股劲风直扑向他后心,竟然有人倏然偷袭。 使剑那人心中一凛。他原本对厉秋风十分忌惮,虽然发射暗器之后,估计厉秋风已然中毒身亡,但是仍然等了极长一段时间才走了出来。其后他与姓童的动手,始终留意躺在地上的厉秋风的动静。只不过他与姓童的激斗多时,厉秋风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须知此时正是攻击使剑那人最好时机,厉秋风却一动不动,自然已是毒发身亡。使剑那人这才放下心来,全力对付姓童的手中的狼牙棒,这才能将姓童的击败。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没死,而且在自己最为得意之时倏然一击,正是击杀使剑之人的最好机会。 第九百三十九章 使剑那人心中后悔不迭,只不过他毕竟也是见惯了风浪的大高手。眼看着就要伤在身后袭来的掌力之下,他左手松开了狼牙棒,身子猛然向前扑出,右手手腕一抖,长剑向后撩刺。 使剑那人向前奔出,是要避开身后袭来的这一掌。右手长剑反刺,是要迫使对方不敢逼近。电光火石之间,他能使出这样攻守兼备的招数,已属一流高手的风范。只不过偷袭他那人蓄力已久,正是攻敌之不备的最好机会。饶是使剑那人轻功了得,还是略慢了慢。他堪堪向前奔出数尺,只听“砰”的一声,后心着了一记重手。使剑那人只觉得胸口一闷,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已涌了上来。他心知不妙,向前扑去之势更急,只想着摆脱身后那人的攻击。 只不过他被人偷袭,站在对面的姓童的却全然不知。只是看到使剑那人突然全力向自己扑了过来,姓童的又惊又怒,只道他要杀掉自己,心下暗想:“拼了这条性命,也绝对不能让你这个王八蛋好过!”是以眼看着使剑那人扑了过来,姓童的双掌一错,一招“叶底飞花”,左掌护在身前,右掌自左掌下穿过,直击向使剑那人。 使剑那人见姓童的出掌拦截,心下一凛。此时他右手长剑反刺,已然无法收剑攻击姓童的。耳听的姓童的这一掌势挟劲风,显见已出了全力。自己身后有敌人偷袭,向左右闪避也已不及。无奈之下,他只得左掌拍出,迎向了姓童的攻击过来的右掌。 只听“砰”的一声,姓童的连退三步,使剑那人却斜斜向右飞出两丈多远,落在地上之时踉跄了两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只是此人当真彪悍,后心受了偷袭之人一掌,又与姓童的硬拼内力,受伤虽然极重,却见机甚快。身子落地之后,右足一点,刹那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姓童的与使剑那人对了一掌,察觉对方内力略有滞涩,似乎并未全力施为,心下不由一怔。待看到使剑那人斜飞出去之后,虽然口吐鲜血,却也丝毫不敢停留,转身便逃入茫茫夜色之中。姓童的心下大骇,暗想这人武功极高,自己虽然并不畏惧此人,却也知道要胜过他几乎没有半点可能。可是为何只对了一掌,这人便口吐鲜血,狼狈逃走? 姓童的正在犹豫之时,蓦然间眼前一黑,竟然有人到了他的面前。姓童的心下大惊,右足一点,身子向后跃出。只不过他却忘了方才与使剑那人对掌之时已退了三步,身后距离厢房已自不远。此时情急之下,他向后跃出之势更加劲急。只不过刚刚后退不过数尺,只听“砰”的一声,后心已自撞在厢房的墙上。这堵墙壁用条石垒成,甚是坚固。姓童的全力后跃,后心撞到墙壁之上,便如同被武林高手重击一掌。他只觉得后背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直到了这时,姓童的才知道使剑那人方才压根不是要与自己搏杀,而是被人偷袭,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向前跃出。他心下后悔不迭,自己不该与使剑那人内讧,这才被敌人所乘。而出手偷袭自己和使剑那人的想来就是厉秋风。此人假装中了暗器,一直躺在地上隐忍不发,直到自己与使剑那人生了内讧,他才全力施为,倏然一击,一举将自己和使剑那人打成重伤。这份心思和武功,着实让人生畏。就算自己没有受伤,也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何况此时受了重伤,若是再与厉秋风缠斗,无异与自己找死。是以他强忍伤痛,趁着四周漆黑一团,身子一闪,便已隐入黑暗之中。 出手偷袭这两人的正是厉秋风。方才他猝然遭遇敌人暗器偷袭,眼看着两枚暗器到了面门。厉秋风虽惊不乱,右手绣春刀划了个圆圈,用的却是玄虚刀法中的一招“怀中抱月”。这一招与武当派柔云剑法同出一脉,都是以巧劲化解对手攻过来的凌厉招式。那两枚暗器劲道甚急,厉秋风刀势却是如风车一般旋转。借着旋转之力,将两枚暗器激飞而来的力道尽数消解,而且引得两枚暗器在他身子四周旋转了两圈,这才向地面坠落。因院子中一团漆黑,两枚暗器下坠之时又隐在厉秋风身后,是以使剑那人和姓童的从窗户向外望去,像极了暗器击中了厉秋风。随后厉秋风身子急剧下坠,摔到地上发出“扑通”的一声响,恰好掩盖住了暗器坠地之声。 其后厉秋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作中了对方暗器的模样,其实是想看看是何人下手暗算自己。使剑那人和姓童的先后走了出来,但是厉秋风眼前只有厢房窗户透出来的油灯光亮,昏暗无比,压根无法看清这两人的相貌。其后使剑那人和姓童的大打出手,厉秋风仍然躺倒不动,直到他看到使剑那人背对自己而面对姓童的,正是自己下手的最好时机。是以他悄无声息地从地上跃起,偷袭使剑那人,这才一石二鸟,将两人全都击成重伤。 其实厉秋风偷袭使剑那人之时,若是拔刀相向,使剑那人必然立毙刀下。只不过厉秋风想擒住二人,逼问出柳生宗岩的阴谋,这才没有用绣春刀击杀使剑那人。不过这两人武功着实了得,比之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等人也丝毫不遑多让,重伤之下仍然先后逃走,倒是颇出厉秋风的意料。他若追将下去,或许能将二人斩杀。只不过厉秋风担心柳生宗岩另外派出高手接应,此时四周一片黑暗,自己贸然追了下去,极易落入对手圈套,是以眼看着使剑那人和姓童的先后逃走,他却没有追赶。 厉秋风走到厢房门前,见使剑那人夺来的狼牙棒兀自插在地上,便伸手将狼牙棒拔了出来。这狼牙棒黑沉沉的甚是压手,厉秋风在手中掂了掂,发觉这杆狼牙棒足有五六十斤,可见姓童的不只武功招数精奇,臂力更是惊人,否则绝对无法将这杆狼牙棒使得如此纯熟。 厉秋风右手收刀归鞘,左手拎着狼牙棒,正要走进厢房。只不过他脑中灵光一现,心下暗想:“方才使剑那人和姓童的大打出声,兵刃撞击之声不断。而且其间两人相互叫骂,声音也是不小。按理说庙祝和老仆住在后院正房,院子中闹成这样,两人绝对没有不出来察看的道理。怎么打斗了老半天,庙祝却是影子都不见,岂不是古怪之极?” 厉秋风念及此处,脚下倏然停了下来,思忖了片刻,这才慢慢走到厢房门口。此时厢房屋门大开,油灯光亮从屋内透了出来,在门前映照出一道长长的屋门形状,看上去颇为诡异。厉秋风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左手举起狼牙棒,突然伸入屋门之内。 过了片刻,屋中仍然没有丝毫异状。厉秋风右手拔出绣春刀,慢慢走进了厢房。 只见厢房中间的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地上却倒着数人,使得屋子内显得颇为拥挤。 厉秋风悚然一惊,右手长刀横在胸前,这才定睛向地上那些人望了过去。却见庙祝和那老仆倒在桌子前,两人一脸惊恐,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厉秋风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桌子后面躺着两人,左首那人身穿僧袍,头顶无发,背对着房门,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右首那人却是个年轻姑娘,此时面对着厉秋风,正是修武县知县黄崇的独生女儿黄旭。 厉秋风想不到厢房内竟然是如此一番情景,饶是他进屋之时已有准备,此时还是大吃一惊, 怔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九百四十章 黄旭见厉秋风走进厢房,自己模样如此狼狈,脸上登时现出了尴尬的神情。 厉秋风从最初的震骇中清醒过来,急忙快步走上前去,先是俯身看了看庙祝,察觉他身上数处要穴被人封闭。厉秋风运指如风,将他被封的穴道尽数解开。 待厉秋风将他的哑穴解开之后,庙祝“啊”的一声大叫,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不过他穴道刚刚解开,血脉未通,刚刚直起腰,只觉得双膝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厉秋风顾不得管他,快步走到黄旭身边,这才发现背对着自己躺在地上的那人正是苦乐庵庵主圆觉。厉秋风说了一声“得罪”,又将圆觉的穴道解开。只不过面对黄旭之时,他却有些尴尬。好在此时圆觉翻身坐了起来,厉秋风道:“烦请大师将黄姑娘穴道解开。” 他说完之后,转身走到庙祝身边。见庙祝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只不过手足酸软,摇摇晃晃地又要摔倒在地。厉秋风伸手扶了他一把,庙祝这才扶着桌子站稳了身子。厉秋风又将那老仆穴道解开,却听那老仆长出了一口气,带着哭音颤声说道:“可吓死咱啦!” 此时圆觉已为黄旭解开了穴道。她和黄旭虽然武功不高,不过毕竟是习武之人,穴道解开之后,血脉便即流通。是以两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不似庙祝那般狼狈。 厉秋风对圆觉说道:“大师怎么会到了这里,是什么人点了大师和黄姑娘的穴道?” 圆觉将黄旭扶坐在椅子上,这才开口说道:“傍晚时分,旭儿到了紫阳观,说是有要紧事要找厉大侠商量。只是她说单独来见厉大侠,生怕厉大侠不信她的话,便要贫僧一同到城隍庙来找厉大侠。只不过咱们到了城隍庙之后,刚到后院,便莫名其妙地着了道儿,稀里糊涂地被人点中了穴道,拎到了屋子之中。说来惭愧,贫僧被制住之后,便被扔在地上,并没有看清是什么人下的手。” 厉秋风转头向黄旭望去。两人目光一碰,黄旭脸上一红,低头说道:“我、我也没看清敌人的面容……” 便在此时,却听庙祝说道:“歹徒有两人,他奶奶的,我这就去报官,非把这两个王八蛋捉住不可!” 厉秋风见庙祝歪坐在桌子旁,一边敲打着身上酸麻之处,一边咬牙切齿咒骂点中他穴道之人。厉秋风道:“你认得那两名凶徒?” 庙祝摇了摇头,道:“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个瘦子会妖法,他只是伸手一指,我便全身酸麻,一跤跌到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后来这瘦子又抓住了老钱,将咱们擒到了这个屋子里。他妈的,这两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厉秋风听他说话缠杂不清,又夹杂着污言秽语,想来是穴道刚刚解开,脑袋还不大灵光,说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于是皱着眉头说道:“老兄慢些说,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庙祝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知道自己气极败坏之下,说话颇为无礼,倒有些尴尬。他定了定神,对厉秋风说道:“是小人气糊涂了,说话无礼,大爷不要见怪。傍晚时分,小人刚刚吃过饭,正想到前院瞧瞧香火。哪知道还没走出屋门,便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小人以为有香客不认得路,误打误撞进了后院,正想开口询问。他妈的……那个……一个瘦高个的家伙伸手一指,小人便不能动啦。这人将小人拎在手里,一直带到大爷的屋子中。他将小人丢在地上,转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老钱也被他带到了这里。后来又来了一个矮胖子,手里拎着一根棒子。” 庙祝说到这里,看了看被厉秋风放在门口的狼牙棒,伸手一指,口中说道:“那个矮胖子拎着的就是这个棒子。这两个王八蛋看上去是一路,不过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尤其是那个矮胖子,好像别人欠他十吊钱一样,一直气哼哼的。两人进屋之后,一直是大眼瞪小眼,却并不说话。那个瘦子伸手一指,桌上的油灯就熄灭了。 “过了一会儿,这两个王八蛋好像一起站了起来。只不过屋子中一片黑暗,也不知道他们在捣什么鬼。只是听到门响,这才知道两人走了出去。片刻之后,这两人又走了回来,只听到‘扑通’两声,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屋子里黑漆漆的,咱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又生怕惹恼了这两个王八蛋,小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这两个家伙都到了窗户边。后来只听到‘喀嚓’一声,然后又没声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人走了出去,然后屋里的油灯亮了起来。小人这才发现瘦子不见了,是那个胖子点亮了油灯。后来胖子也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院子里便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好像是有人正在打架。打着打着又没了声音,后来大爷您就走了进来。” 庙祝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最后看了圆觉和黄旭一眼,口中说道:“那个胖子点亮油灯之后,咱们才看到这两位躺在了地上。想来她们与小人和老钱一样,都着了那两个王八蛋的毒手。” 厉秋风听他说完之后,猜想敌人想要狙杀自己,只不过生怕庙祝和老仆碍事,先将两人擒住,点了穴道之后扔在厢房之中。后来圆觉和黄旭来找自己,又被两人抓住,与庙祝和老仆放在一起。自己回到这里之后,发觉情形有异,便与两名杀手动起手来。这两人武功极高,只是彼此不和,这才被自己所乘。 厉秋风想到这里,知道此事与庙祝无关,便对他说道:“此事与两位无关,老兄还是回去歇息罢。” 庙祝知道那两人被厉秋风打跑,胆气壮了不少,此时站了起来,愤然说道:“小人明日一早便去衙门报官,非得将这两个王八蛋逮住不可。” 厉秋风指着黄旭说道:“这位姑娘便是黄知县的大小姐。歹徒险些害了黄大小姐的性命,黄知县一定不会放过这两个凶徒。” 庙祝一听黄旭是黄崇的女儿,登时换了一副面孔,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真是瞎了这双狗眼,竟然不知道黄大小姐光临小庙,真是该死。其实小人以前见过黄大小姐。记得还是两三年前,黄夫人曾经到小庙进香,其时大小姐与夫人同行。只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黄旭听庙祝阿词如潮,心下不喜,皱了皱眉头。庙祝与万从云等人都是市井之徒,最擅长察颜观色。一见黄旭这副模样,他立时转了话头,口中说道:“既然三位有事情要说,小人就不打扰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姓钱的老仆说道:“咱们去为几位贵客准备茶水罢。” 庙祝和老仆离开之后,厉秋风将屋门关好,这才对圆觉和黄旭说道:“敌人已经逃走,两位有事尽管说便是。” 圆觉看着黄旭,口中说道:“旭儿,你对厉大侠说罢。” 黄旭脸上一红,略略有些尴尬,片刻之后,她低声说道:“这几日我爹爹一直将我留在县衙后宅。他说城里现在来了很多江湖人物,龙蛇混杂,不许我到外面乱走。只不过一直留在后宅,闷也闷死了。若不是爹爹派人看得紧,我早就溜出去了。今日下午,县衙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守在后宅的几名公差竟然不见了。我便想溜出去找圆觉师伯。但是刚刚到了第二进院子,就听见脚步声大起,很多人正从前院走了进来。我吓了一跳,生怕被爹爹发现我出了后宅,情急之下,只得躲到了正堂左室之中,心里只盼着爹爹不会发现我。却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第九百四十一章 知县衙门的第二进院子是县衙正堂,也就是百姓口中所说的知县大老爷升堂审案之处。黄旭慌不择路逃进正堂,里面却是漆黑一团。黄旭自幼便在衙门长大,是以对正堂熟悉无比,即便没有光亮,却也难不住她。黄旭知道正堂公案右侧有一处堂屋,是知县升堂之前暂时歇息之地。是以她想也没想,逃进正堂之后,便即直奔堂屋而去。 黄旭刚刚溜进堂屋,躲在了屏风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说道:“守住前院的角门,没有知府大人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到院子之中。” 黄旭听出说话的正是知县衙门的文案师爷张百行。这人一向在县衙中作威作福,连知县黄崇都敢顶撞,是以黄旭对他十分厌恶。听到此人的声音,黄旭吓了一跳。因为她知道张百行狡猾之极,若是发现自己躲在堂屋,必然会想出什么法子来为难自己。是以她将身子向屏风后又缩了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黄旭躲藏之处距离正堂的公案不过丈许,是以将正堂中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张百行说完之后,有人答应了一声。随后正堂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挪动桌椅,还有人小声说话。过了老半天,忽听一人咳嗽了两声,正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却听有人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各位也都看到了。徐家虽然已经被斩草除根,但是这些海贼之凶狠狡诈,并不在徐家之下。是以大伙儿万万不可马虎大意,须得小心谨慎,击破海贼,咱们四家人才能了结这段近千年的深仇大恨。” 黄旭听此人说话,倒有些耳熟,不过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个人。这人说完之后,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前年我到兵部述职,曾听职方司几个郎中说过,海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他们行踪诡异,极少与官兵硬碰硬接仗。平日里藏在海上。趁官兵不备,便会来一个偷袭。偷袭之时,占一点便宜便走,绝对不会恋战。是以朝廷在东南沿海虽然设置了备倭指挥使,却是大刀砍蚊子,没有半点毛用。若是能够找到海贼本部所在之处,早就将这些跳梁小丑尽数剿灭了。” 黄旭听到此人说话,立时听出说话之人便是汝阳卫指挥使胡坤。她之所以对此人的声音如此熟悉,是因为胡一岳被人斩杀之后,胡坤闯进县衙门,要与黄崇为难。黄旭听到消息之后,生怕老父吃亏,急忙赶了过去,在屋外听到胡坤大吵大闹,蛮横之极。是以黄旭牢牢记得胡坤的声音。 胡坤话音方落,先前说话那人道:“老胡,你可不要如此托大。今日你手下的三千铁骑虽然大显神威,杀得这些江湖匪类死伤无数。可是你别忘了,这些家伙只不过是江湖中二三流的角色,又无人居中调度指挥。而且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的高手也出了大力,你老胡才能趁机将这些臭鱼烂虾打得溃不成军。但是海贼与这些江湖帮派不同,大都有过与官兵对战之经历。而且有大小头目居中调度指挥,你老胡的兵马遇上了他们,可不一定能占多大便宜。” 只听胡坤冷笑一声道:“纪师爷,莫非海州一战吓破了你的胆子,竟然害怕这些海上的小毛贼不成?” 黄旭心下一凛,登时想起先前说话那人正是洛阳知府衙门的师爷纪定中。自从洛阳知府韩去思到了修武县城之后,黄旭也曾经见过纪定中两次。只不过此人说话不多,黄旭对他并不熟悉。 只听纪定中说道:“不错。海州一战,确实让我看清了这些海贼的实力。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真的一个打一个,官兵绝对不是海贼的敌手。老胡,你不要不服气,冲我吹胡子瞪眼。今日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之所以目空一切,无非是因为你手下骑兵厉害。可是你若是与海贼对战,他们绝对不会和你在旷野之中兵对兵、将对将的打上一场。海贼的头目定然会想法子找一个让你的骑兵跑不起来的地方与你决战,到了那时,只怕你这几千铁骑,都成了海贼的箭靶子。” 纪定中话音方落,只听“啪”的一声,想来是胡坤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紧接着只听胡坤怒道:“好,那我就与海贼打一仗,看看谁能占到便宜!” 这时又有一人说道:“好了好了,敌人还没有到,咱们自己倒吵了起来,岂不是太过可笑?今日咱们算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将这些虾兵蟹将或杀或擒,打乱了海贼的如意算盘。如此一来,他们利用这些江湖人物牵制咱们的阴谋便落空了。眼下要紧的是要做好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海贼大头目。” 黄旭听出说话之人正是洛阳知府韩去思。此人是黄崇的顶头上司,自从他到了修武县之后,多次与黄崇在县衙密议,与黄旭也见过几次,是以黄旭一听他的声音便认了出来。只不过黄旭不知道这些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心下倒有些奇怪。 韩去思说完之后,却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纪师爷不是早有谋划吗?咱们依计而行即可。”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纪定中道:“杨掌门,你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了。只是眼下情势又有变化,咱们不得不再做筹划。咱们原本打算借用武林各大帮派之力,将海贼引至云台山,然后一鼓俱歼。没想到海贼竟然有所察觉,先下手为强,一把火烧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将咱们原本的谎话变成了真话。如此一来,赶到云台山左近的武林帮派不只有侠义道的人物,就连邪魔外道也给引了过来。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些江湖帮派聚到一处,定然是打成一团。海贼便可以借此机会,利用邪魔外道轻松引开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其主力人马便可全力攻击封门村。今日咱们虽然将这些邪魔外道打得溃不成军,不过也看清楚了一件事,除了华山等少数帮派之外,所谓的侠义道也是一盘散沙。想要借助他们来对付海贼,咱们非得吃大亏不可。原来的谋划已经不管用了,须得另想法子来对付海贼。” 纪定中说完之后,却听张百行接着说道:“眼下咱们除了老胡的三千铁骑和侍卫亲军之外,能用得上的只有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这三家的六七百名门人和弟子。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几大门派虽然实力颇强,不过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二百人。其它那些帮派压根靠不住。我派在几个帮派中的眼线方才已经传过话来,说是很多帮派都得到了消息,在江西发现了一处前朝征南大将军留下的宝藏。这些帮派正在蠢蠢欲动,只怕明日便会离开修武县城。在此紧急关头,咱们须得齐心合力,才能击败即将大举前来的海贼。” 张百行话音方落,只听胡坤说道:“修武县还有二百多名公差捕快,加上洛阳知府衙门一百多捕快,却也能帮上不少忙。而且河南巡抚衙门的要员不日也将赶到修武县。论实力,咱们自然在海贼之上。我看大伙不必如此紧张,只须咱们上下一心,海贼必败无疑。” 纪定中嘿嘿一笑,道:“老胡这话虽然有些托大,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眼下咱们面临极大的难关,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出乱子。海贼之所以处处大占上风,便是他们早就在朝廷和江湖之中安插了眼线。听说今日华山派揪出了藏在红枪会和铁掌帮、歇马山庄中的海贼的卧底,咱们也不能任由藏在封门村五家中的奸贼继续作恶!正好宰了这帮叛贼来祭旗,也好讨一个彩头!” 第九百四十二章 纪定中说完之后,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冷笑。这笑声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狠毒,黄旭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绕了上来,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 纪定中笑声甫歇,却听张百行说道:“史大管家,你那位好朋友彭元喜彭总镖头到哪里去了?” 张百行话音方落,正堂之中登时寂静了下来,似乎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黄旭不晓得张百行所说的“史大管家”是谁,心下倒有些惊疑。 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说道:“彭总镖头偶感风寒,这两日一直卧床歇息……” 这人话音未落,却听张百行冷笑道:“卧床歇息?可是今日傍晚,有人见到他出了修武县城。你史大管家与彭总镖头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修武县城杀机四伏,你这位好朋友弃咱们于不顾,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史大管家一时没有接话,片刻之后,只听纪定中沉声说道:“咱们封门村五家一向同气连枝,互为犄角。只是后来花家出了叛徒,险些让徐家趁虚而入,害得咱们其余四家损折了不少人手。花家因此不能在封门村立足,最终落了一个绝户的下场。经过这场风波,其余四家的族长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敌人若是想强攻封门村,压根打不进去。但是若是有人做内应,封门村便有倾覆之危。是以数百年来,咱们对于叛徒,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史大管家,你以前不晓得史家刀与咱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前几日到了修武县城之后,张师爷已将此事详细说给你听了,你不会不知道罢?” 只听史大管家颤声说道:“是,在下知道。” 纪定中接着说道:“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好朋友彭元喜已经死在了城外,想不想看看他的人头?” 他说完之后,却听张百行大声说道:“将姓彭的人头拿进来给史大管家瞧瞧。”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走进了正堂。紧接着只听纪定中阴恻恻地说道:“史大管家,你好好看一看,免得日后忘记了彭总镖头的模样,他在九泉之下必然心怀怨念,恐怕对史大管家不利。” 黄旭躲在堂屋屏风之后,越听越是心惊,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听史大管家颤声说道:“在下与姓彭的虽然走得近了一些,却也并非过命的交情。只不过此人在洛阳城颇有势力,在下与他结交,也是为了咱们史家刀能够称雄洛阳城,不至于被雷拳门所乘……” 他话未说完,却听先前声音尖细的那个杨掌门说道:“史大管家,你没有想到杨某和史掌门其实都是封门村的人。这些年史家刀与雷拳门势不两立,其实是故意而为之。目的就是让徐家不会对史家刀和雷拳门生疑,若是他们想要对封门村不利,在洛阳左近寻找帮手,不论他们找的是雷拳门还是史家刀,消息都会送到封门村中。这是纪定中纪师爷几十年前就定下的妙计。不过此事只有史家刀和雷拳门两派的掌门人知道。你史大管家野心勃勃,一心想做史家刀掌门人。可惜啊可惜,若是你真做了掌门,就不会蠢到以为史家刀和雷拳门真的是势如水火,这才害死了你的亲侄子史天宝,还有我的儿子杨霄。咱们本来没有怀疑你是海贼的卧底,但是你杀了天宝和杨霄,妄图使雷拳门和史家刀再来一场大火拼,你好从中渔利。却不知道我与史掌门都是封门村的一份子,你做下这些事情,恰好将你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杨掌门说完之后,张百行冷笑道:“史大管家,你为什么发抖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打从你到了修武县城,知道史家刀和雷拳门两派其实都是封门村陆家的下属,便知道情势不妙。你和彭元喜商议之后,数次派出心腹出城,想要到洛阳向海贼禀报此事。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这几名心腹再也没有回来复命?” 史大管家默然不语。张百行接着说道:“你那几名心腹刚一出城,便被咱们拿住了。史大管家,你这人做事果断,心狠手辣,算得上是一个人才。只不过眼光太差,找的这些心腹不只做事蠢笨,而且都是些软骨头。落在咱们手中之时,初时还装出一副英雄豪杰的模样,可是几鞭子下去,便吓得骨头都软了,将你和彭元喜的阴谋全都说了出来。嘿嘿,史大管家,你若是识相,乖乖地将海贼的阴谋说出来,咱们自然会给你一条生路。” 张百行说完之后,正堂中又是一片死寂。 黄旭吓得缩成一团,只想转身逃开,却又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史大管家缓缓说道:“既然这些事情你们都已知晓,多说无益。要取我的人头,你们尽管拿去便是。” 他话音方落,张百行嘿嘿一笑,道:“史大管家,我方才已经说过,只要你将海贼的阴谋说出来,咱们会给你一条生路。当然,你害死了史天宝和杨霄,就算史、杨两位掌门宽宏大量,不计较你杀子之仇。可是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其他门人弟子也放你不过。咱们会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隐居江湖,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 史大管家声音倒还算得上平静,口中说道:“多谢张师爷宽宏大量。不过我有几句话,想说给史掌门听。” 史大管家说完之后,只听另一人说道:“念阳,你虽然杀害了天宝,不过咱们毕竟都是史家子弟。你父子二人对咱们史家是有大功的,只要你将海贼的阴谋尽数说出来,咱们定然不会与你为难。” 史大管家道:“你有这番说辞,我爹爹若是听了,一定非常欢喜。只是他若是知道当年樱桃沟大战,不过是史家刀和雷拳门两派掌门合谋演的一出戏,害得两家死了近百名高手,他一定会气得从坟墓中翻过身来。” 史大管家此言一出,正堂中又是一片寂静。只听他接着说道:“以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势力,两派若是携手合作,足以称霸洛阳。我不知道咱们史家的先祖为什么要屈身于这些人的门下,为了这些人不惜害死自家子弟。此前我杀死天宝,是不忿于我父子二人为史家出了大力,偏偏让你做了掌门。但是到了修武县城之后,知道你和杨子乔竟然屈身侍奉姓韩的,我心下更加不解。咱们史家子弟顶天立地,怎么能甘心做别人的奴仆?!” 史大管家说完之后,却听史掌门说道:“念阳,咱们史家在几百年前,得了韩知府先祖的大恩,这才不至于灭门。史家先祖感念韩知府先祖的大恩,发誓世代为韩家的奴仆。你只看到咱们史家刀这些年的风光,却不知道若是没有韩家几代人的照顾,咱们史家刀别说称雄洛阳府,只怕在江湖之中立足也非易事。” 史掌门说到这里,韩去思在一边说道:“史掌门言重了。咱们韩家从来没有将史家视为奴仆,一向是互为犄角,这才能在官场和江湖之上如鱼得水。” 史大管家冷笑一声,道:“好啊,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却是丝毫不知。这些年来,我对家父之死一真耿耿于怀,自以为凭着家父为史家立下的功劳,掌门原本应当由我来做。几年前彭元喜找到了我,说是要助我夺取史家刀掌门之位。我们二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便定下了盟约。后来他为我引见了几位神秘人物,我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海贼,只是发觉这些人武艺了得,行踪诡秘,心下有些奇怪。但是我一心要夺回掌门之位,也顾不得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直到两个月前,这些人要我和彭元喜挑拨史家刀和雷拳门火拼,许诺事成之后,便由我来做史家刀掌门。我心下大喜,便答应了下来。” 第九百四十三章 史大管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杀了天宝,我并不后悔。这孩子狂傲轻浮,若是将来他做了史家刀掌门,史家非得灭族不可。我杀天宝,固然有我的私心,更多的却是为史家着想。” 史掌门“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只听史大管家接着说道:“我做下的这些事情,没有丝毫悔意。不过与海贼勾结,借助异族之力夺取掌门之位,确是有些不大光彩。我知道彭元喜在海贼那里得了很多好处,不过我与他不同,并不是要投靠海贼,只是利用他们而已。我在心中暗自发誓,待大事成功之后,便要将彭元喜除去,而且绝对不会答应海贼所提的条件。只是眼下这些图谋已尽数落空,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你们要除掉海贼,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这里有海贼头目写来的一封密信,里面有些东西,或许对你们清除海贼有些用处。念豪,你将这封信拿去罢。” 张百行笑道:“史大管家,你若早就如此豁达,咱们便少了许多误会。你放心,咱们这些人都在一条船上,只要你真心助咱们消灭海贼,你不只不会有性命之忧,将来还有更多好日子过哩。” 史大管家却没有答话,只听得脚步声响,想来是史掌门正向史大管家走去,要从他手中拿到那封密信。片刻之后,脚步声停了下来,只听史大管家说道:“这封信中有许多暗语,我须得解释给你听。比如说这一句……“ 史大管家说到这里,忽听得史掌门一声惨叫,随后“扑通”一声响,好像有什么重物摔倒在地上。紧接着史大管家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还是死在我的手里!爹爹,我为你报了仇啦!哈哈,哈哈!” 黄旭听史大管家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吓得浑身颤抖,险些叫出声来。 只听张百行怒道:“史念阳,你这个王八蛋当真狠毒,连自己的堂兄弟也不肯放过!” 史大管家冷笑道:“姓张的,你别在这里假仁假义!这几日我算看清楚了,你们这些人个个包藏祸心,都是一些口蜜腹剑的宵小之辈。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一条生路,可是我知道,若是我真的将海贼的图谋说了出来,你们还是要杀我灭口。我父亲死于樱桃沟之役,其实是死在史念豪父子的手中,因为樱桃沟之役完全是他们父子与雷拳门谋划的一场大阴谋。我今日杀了史念豪,已经算是报了大仇,此生再无遗憾。海贼早就有对付你们的谋划,眼下已将修武县城团团包围。你们今日虽然打垮了城外那些邪魔外道,可是海贼却是毫发无伤。你们这些人全都会死在海贼手中,而且死得要比我惨烈千倍万倍。哈哈,哈哈!” 史大管家狂笑声中,只听张百行大声喝道:“你们还不将这个疯子杀掉,难道想留着他过年不成?!” 张百行话音方落,只听正堂之中喊杀之声大起,想来已有人向史大管家出手围攻。黄旭手心中全是冷汗,缩在屏风背后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得正堂之中刀剑撞击之声不断,夹杂着史大管家的狂笑声、张百行的怒喝声、还有其他几人出招之时沉重的呼吸声。斗了半晌之后,忽听史大管家痛哼了一声,想来身上已受了伤。又斗了数招,史大管家一声惨叫,紧接着张百行大声喝道:“将密信交出来,咱们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将你捉住之后,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史大管家冷笑道:“放你的奶奶的狗屁!你真当老子是三岁小孩,能受你这个王八蛋的欺骗?!” 他说话之时,手上丝毫不停,刀剑撞击之声越发密集。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乱,到得后来,距离堂屋门口越来越近。 黄旭暗想史大管家以寡敌众,想来边打边退。只是正堂大门口定然被张百行派人守住,他只能退向堂屋。想到这里,黄旭心下焦急,暗想这些人若是冲进堂屋,自己不免露了行迹。到了那时,不只自己处境尴尬,恐怕还会牵连到父亲黄崇。 黄旭焦急之间,只听得衣襟带风之声,一人已跃进了堂屋。紧接着又有几人追了进来,刀剑撞击之声仿佛就在黄旭耳边。这间堂屋并不算大,屏风位于右首墙边,冲进堂屋的几人就在屏风之外大打出手,手中的刀剑不时撞击到屏风之上。吓得黄旭面无人色,将身子紧紧缩在屏风的角落之中。 只听得双方互相喝斥怒骂,五六招之后,史大管家长声惨呼,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一人摔倒在地,脑袋恰好越过屏风左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借着正堂中透过来的光亮,黄旭与这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无比惊恐。那人看着黄旭,嘴巴翕动不停,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黄旭一颗心似乎都要跳了出来,缩在屏风右首的角落之中一动也不敢动。 便在此时,只听屏风外有人冷笑道:“咱们杀了你,还不是一样能将信拿到?!”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噗噗”之声不断,摔倒在地上的那人面孔扭曲,身子不住抖动。想来屏风外的那些人正在用刀剑向他身上劈刺。片刻之后,这人面孔突然变得僵硬起来,眼珠凝固不动,已经气绝身亡。 只听屏风外有人说道:“这个王八蛋已经死了!咱们仔细搜检,一定要将密信找出来。” 黄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知道屏风外几人只要向前走上两步,立时便会发觉自己躲在屏风后面。 便在此时,只听张百行在正堂中大声说道:“笨蛋!里面太黑,能看清什么?!还不将这个王八蛋的尸体拖过来仔细翻检?!” 张百行话音方落,倒在地上那人倏然不见,却是被屏风外几人拖了出去。黄旭如蒙大赦,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正堂中一阵混乱,想来这些人正在搜检史大管家的尸身。过了半晌,只听张百行怒道:“他妈的!原来这个王八蛋故意说有什么密信,将史念豪骗到他身边,却用一柄匕首要了史念豪的性命。” 纪定中道:“这小子确实是一个狠角色,宁死不屈,临死还要找一个垫背的。史家刀失了掌门和大管家,群龙无首,咱们可得想个法子,免得他们一哄而散,使咱们实力受损。” 张百行道:“蔡坞主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可暂时由他统领史家子弟,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纪定中却没有立即回答。片刻之后,只听他沉声说道:“老韩,史家刀是你们陆家的属下,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韩去思道:“咱们聂、陆、赵、陆四家,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聂家是咱们的首领,大主意自然有聂家来拿。史家是陆家的仆从,自然要也要听从聂家的号令。史家兄弟已死,纪师爷拿主意即可。” 纪定中道:“老韩有如此胸襟,当真令人佩服。日后见到陆二伯伯,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道谢。” 纪定中说完之后,韩去思却没有说话。只听纪定中接着说道:“既然老韩没有话说,便依照百行的意思办吧。蔡坞主,你马上带人去将史家刀天字辈的大弟子召集到一处,只说史掌门和史大管家被人暗害,临死之时要你暂时代管史家刀,待史家刀推选出新的掌门人之后,再将大权交给新掌门。” 却听蔡笑说道:“碧云坞与史家刀一向没有什么交往,我贸然去接管史家刀掌门大权,只怕史家刀的门人弟子不服,反倒容易引发事端。还请纪师爷委派一位能服众的人物,前去接管史家刀大权为好。” 第九百四十四章 蔡笑话音方落,只听张百行道:“老蔡说得颇有道理。他一个山西老西儿突然带人接掌史家刀大权,史家子弟定然不服。” 张百行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韩,你是洛阳的父母官,史家刀是洛阳的地头蛇,你的话他们一定肯听。麻烦你带着老蔡到史家刀驻地走一遭,当着史家子弟的面将老蔡暂代史家刀掌门之事宣示一遍。这些人畏惧知府大人的威名,自然不敢有所异动。” 黄旭听张百行直呼韩去思为“老韩”,心下不解,暗想张百行不过是修武县知县衙门的一个小小师爷,连最不入流的七品官都算不上,为何敢对洛阳知府韩去思如此颐指气使? 韩去思道:“好,就依百行的计谋,我陪着蔡坞主去走一遭。” 蔡笑道:“那就有劳韩知府了。” 只听纪定中道:“事不宜迟,两位马上就去办这件事情。” 韩去思和蔡笑离开之后,纪定中又对张百行说道:“你带上杨掌门到大牢,对那些邪魔外道严刑拷打,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海贼的消息。你要牢牢记住八个字,宁可杀错,不可错过!” 张百行笑道:“大哥放心好了。这些王八蛋若是不说,我便将他们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敲下来!” 只听得正堂之中一阵桌椅挪动之声,紧接着张百行和杨掌门与纪定中告辞,先后走了出去。纪定中道:“今日一战,华山、昆仑、峨嵋、青城四派出了大力。峨嵋派掌门人冯杰更是受了重伤。我要去这四派慰问一番,毕竟还要靠着他们来对付海贼的大头目。” 他话音方落,却听黄崇说道:“我陪你同去罢。” 黄旭在堂屋之中藏匿了大半天,此时终于听到父亲说话,心中五味杂陈。方才这些事情无一不大出黄旭意料之外,使得她又惊又怕,此时只想躲到父亲身后,可是又怕父亲知道她藏在堂屋之中偷听,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黄旭思忖之际,却听纪定中道:“华山派的刘涌聪明绝顶,不大愿意与官府打交道,以免有损华山派侠义道的身份。我只不过是知府衙门的师爷,算不上官员,到华山等门派走一遭,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你和老胡累了一天了,就在县衙中好好歇息罢。” 纪定中说完之后,又与黄崇和胡坤闲聊了几句,便即告辞离开。大堂中只剩下黄崇和胡坤,两人半天没有说话,大堂之中登时一片死寂。 黄崇缩在堂屋屏风之后,只觉得全身冰凉,一阵阵寒意不断从脚底涌上头顶。她拼命咬住牙关,这才没有发出牙齿撞击之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听黄崇沉声说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陆二伯伯说得不错,徐家被灭之日,就是聂、陆、赵、杜四家分崩离析之时。” 黄旭听父亲和胡坤如此说话,心下一惊。因为胡一岳之死与自己多少有些关系,胡坤不只恨自己入骨,对父亲也是极为怨恨,甚至带兵闯入县衙,与黄崇结下了梁子。方才纪定中等人离开,只留下黄崇和胡坤,黄旭便有些担心,生怕两人生了龌龊。自己的父亲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胡坤用强,父亲不免会吃大亏。可是此时听黄崇和胡坤说话,压根不像是结下怨恨的两个人。 却听胡坤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聂家骄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史家和杨家都是陆家的仆从,两家清理门户,自然要由陆家说得算。可是你看看张百行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哪里将韩去思放在眼里?老黄,我可得提醒你一声,蔡笑这个王八蛋靠不住,十有八九早已经被纪定中收买了。” 黄崇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罢。杜家虽然对蔡家有恩,不过已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到了我这一代,只是做一个小小的芝麻官,膝下也仅有一个女儿。其余几房也都没有什么杰出的人物,杜家势微,已是必然之事。眼下我只求旭儿能够平平安安,其它什么富贵荣华,早已不作他想。” 黄旭虽然不晓得黄崇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却听出了黄崇对自己的担心忧虑,心下感动,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只听胡坤说道:“老黄,你也不要如此沮丧。咱们就算不想升官晋爵,荣华富贵,可是须得自保,可不要像花家一般,落得一个灭门的下场。海州一战,咱们三家精英尽出,死伤惨重。可是聂老太爷坐镇封门村,以为后盾,纪定中居中调度指挥,聂家的厉害人物并没有露面。倒是咱们陆、赵、杜三家倾尽全力,与徐家殊死一战。徐家虽然被咱们灭了,可是咱们三家也是损折了大半,剩下聂家独大。这些年来,陆家在陆二伯伯主持之下,势力渐强,隐隐已可与聂家分庭抗礼。可是海州一战,陆家也有不少厉害人物战死,实力受损。方才史念豪和史念阳自相残杀,史家刀群龙无首,张百行和纪定中一唱一和,轻轻松松地便将史家刀一门从韩去思的手里夺了去,交给蔡笑统领,其实就是归入聂家旗下。雷拳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杨子乔对张百行唯唯诺诺的模样,只怕与聂家早就暗通款曲了。聂家将史家刀和雷拳门收服,洛阳城自然也被他们从陆家手中夺了去。陆二伯伯恐怕要有大麻烦了。” 黄崇叹了一口气,道:“陆家都没什么话说,你我又有什么办法?老胡,纪定中屡次有意将你我二人留在一处,可没安什么好心。他巴不得咱们起了龌龊,最好你老胡一怒之下,将我一刀杀了,那才遂了他的意。是以一会儿你离开之时,这场戏须要做得足,最好打我一记耳光,聂家那些人才不会怀疑。” 黄旭越听越是心惊,不晓黄崇和胡坤说的都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封门村是什么地方,聂、陆、赵、杜四家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胡坤说道:“摔几个杯子,骂上一句,甚至掀翻了你这县衙正堂的公案,都不算什么。可是打你老黄,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纪定中奸滑似鬼,咱们这场戏若是演得过了,只怕他也会起疑心。一会儿我离开之时,咱们大声吵上几句,再摔两个杯子,已经足够了。” 胡坤说到这时,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自从海州一役之后,聂家自以为巧计得售,便不像以前那般隐忍,对咱们三家的压榨越来越重,已激得各家对聂家越发不满。纪定中与海贼勾结,对付徐家。我听说这条计谋还是陆二伯伯说给纪定中的。我总是觉得陆二伯伯此计并不简单,弄不好他是故意将海贼引见给纪定中,便是埋下了一步棋,要在徐家被灭之后,借用海贼之力对付聂家……” 他话音未落,黄崇“噫”了一声,似乎大为惊讶,口中说道:“陆二伯伯真有如此打算?这、这也太过不可思议了罢?” 胡坤冷笑了一声,道:“陆二伯伯深谋远虑,论智谋绝对不在聂老太爷之下。这些年陆家好生兴旺,只不过始终被聂家打压,他焉能心服?别的不说,若不是聂家作梗,韩去思早就高升到京城六部,至少能做到侍郎,还用守在洛阳这个破地方?” 胡坤说到这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接着说道:“这几日我冷眼旁观纪定中的言行,终于给我明白了聂家的图谋。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甘冒奇险,要击杀海贼,绝对不是因为吝啬不想支付海贼银子,而是要借此机会,让咱们陆、赵、杜三家再与海贼火拼一场,打得两败俱伤,聂家坐收渔翁之利。只怕在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心中,咱们三家比徐家和海贼更加可恶,必欲灭之而后快。” 第九百四十五章 黄旭越听越是迷糊,不知道黄崇和胡坤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两人图谋的一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以心下愈发恐惧起来。 只听黄崇说道:“咱们眼下须得冷静,以不变应万变。海贼的大头目始终没有现身,聂家便不敢对咱们下手。眼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咱们只须小心提防便是。上次我已和你说过,为保万无一失,你老兄万万不可轻离军营。只要三千铁骑在你掌控之中,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随意打你的主意。你老兄屹立不倒,咱们便有了盼头。” 两人接下来又小声说了几句话,最后只听胡坤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这几个杯子不值钱罢?” 黄崇嘿嘿笑道:“不值钱不值钱,你尽管摔好了。” 黄崇话音方落,只听“砰”的一声,却是杯子摔落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只听胡坤破口大骂,黄崇则反唇相讥,两人竟然在正堂之中吵了起来。 若是换作了往日,黄旭虽然心下焦躁,却也并不害怕。但是方才听了黄崇与胡坤商议之事,知道两人是在做戏,心下却觉得一阵寒意。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那位看上去端正庄严的父亲,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片刻之后,只听得正堂外一阵脚步声,却是衙门的胥吏公差听到正堂之内两位大人吵了起来,纷纷赶来劝架。最后胡坤怒气冲冲地走了,黄崇也是拂袖而去。几名公差将正堂收拾了一番,熄灭了悬在墙壁上的十几支蜡烛,便也纷纷离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进入堂屋查看。 黄旭听得正堂之中再无人声,烛火也一起熄灭,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等了一会儿,正堂始终寂静无声,这才悄悄溜了出来。 黄旭出了正堂,躲开了在院子中巡查的捕快,快步走到县衙门口,恰好遇到尹捕头带着一队捕快正要出门。黄旭只说自己想到紫阳观去看望圆觉等人,尹捕头不疑有他,说是现在城内很乱,让两名捕快护送黄旭到了紫阳观。黄旭将县衙之事简略说给圆觉听了,圆觉却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纪定中、张百行、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到底在图谋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这些朝廷官员、江湖人物要做的事情定然非比寻常,单凭自己无力应付,是以建议来找厉秋风商议。两人离了紫阳观,直奔城隍庙而来。想不到刚走进后院,便被人点了穴道,挟持到厢房之中。 黄旭将今晚之事详细说了一遍,见厉秋风神情凝重,心下更加忧虑,口中说道:“厉大侠,我不知道爹爹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可是心里没来由的害怕,总觉得爹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而且洛阳府那个姓纪的师爷,还有县衙门的张师爷,这两个人太可怕了。爹爹要和这两个人争斗,只怕……”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脸色惨白,嘴角抽搐,眼眶一红,眼泪险些又流了下来。 厉秋风见黄旭如此模样,先安慰了她几句,紧接着将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的纠葛说了一遍,又简略地讲了纪定中要对付海贼的计谋,最后他对黄旭和圆觉说道:“这些人口中所说的海贼,就是在东南沿海为非作歹的倭寇。方才黄姑娘听胡坤和黄大人说话,只怕真如胡坤所说,纪定中将倭寇引到河南,并非不想支付已许诺给倭寇的银子,可是要利用倭寇,将陆、赵、杜三家尽数消灭。这样一来,聂家便不必再躲躲藏藏,不仅可以独占封门村千阴洞中的宝藏,像纪定中、张百行等人也可出仕做官。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怕纪定中还有入阁拜相的春秋大梦。” 圆觉和黄旭越听越是心惊,不由瞪大了眼睛,心下半信半疑。黄旭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不姓黄,而是姓杜?”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纪定中、张百行的真实姓名应该是聂定中、聂百行,韩去思的真名自然是陆去思,胡坤应该叫做赵坤。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和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都是陆家的仆从。他们在洛阳城内城外称雄,表面上彼此缠斗不休,实际上故意做给别人看。这样一来,徐家若是想在洛阳发展势力,要么借助史家刀之力,要么与雷拳门勾结。无论徐家找到哪一个门派,封门村都会得到消息。纪定中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巧妙之极。 “只不过此事极为机密,除了纪定中等几人之外,史家刀和雷拳门中也只有掌门人才知道此事。史念阳一心想图谋史家刀掌门之位,被倭寇收买的洛阳南通镖局总镖头彭元喜将他拉下了水,投靠了倭寇。他奉倭寇之命,要挑起史家刀和雷拳门的争斗,这才杀掉了史念豪的长子史天宝,还有杨子乔的独子杨霄。只是史念阳不晓得史家刀和雷拳门原本就是纪定中的两枚棋子,史天豪和杨子乔一碰头,便知道史天宝和杨霄之死乃是史念阳所为。或许是纪定中想查明史念阳为何要杀掉史天宝和杨霄二人,这才没有让史念豪和杨子乔立即除掉史念阳。直到今日纪定中一举击败了数千名邪魔外道,即将与倭寇正面对抗,这才将史念阳斩杀,除掉了倭寇的眼线。而且以纪定中的智计,怎么会让史念豪如此轻易便被史念阳杀死?多半是他早有打算,要将陆家控制下的史家刀和雷拳门纳入聂家旗下,这才借史念阳之手杀掉史念豪,然后借张百行之口,将史家刀一门交给已被他收买的蔡笑统领。”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黄旭一眼,接着说道:“山西蔡家原本是杜家的下属,想来纪定中早就收买了蔡笑,借着蔡京被杀一事,碧云坞公然与黄知县决裂,归入聂家门下。眼下聂家实力大增,而陆家、杜家则损失极大。胡坤虽然身为汝阳卫指挥使,手握重兵,可是若论智计,只怕也不是纪定中的对手。” 黄旭颤声说道:“我听爹爹和胡伯伯说话,他们是想联手对付纪定中。可是纪定中如此厉害,他们能有几分胜算?”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黄姑娘,你完全想错了。黄知县是何等样人,岂能不晓得自己的处境?依厉某来看,黄知县绝对不会公然与聂家对抗,他与胡坤结盟,只不过是为了多一分把握罢了。他和胡坤都是一般心思,都想静观陆家与聂家争斗,然后再做打算。是以黄姑娘尽可以放心,纪定中暂时害不了黄知县。” 黄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圆觉在一边说道:“厉施主,城里现在杀机四伏,你若有用得着贫僧之处,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大师说得不错,眼下城内龙蛇混杂,敌我难分。依晚辈来看,大师还是早些带领苦乐庵各位师傅远走为好。以大师的武学修为,或许不害怕这些牛鬼蛇神。但是苦乐庵的各位小师父武艺不如大师,若是被恶人所乘,只怕会有伤亡。是以晚辈以为,大师若是要前往山西,还是尽早带着各位小师父离开修武县城为上策。” 圆觉知道自己武艺低微,门下这些徒弟跟随自己修习的只不过是一些粗浅的武艺,即便是遇到江湖中三四流帮派的弟子,动起手来也非得吃大亏不可。厉秋风这番话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委婉劝说自己尽早离开修武县城,免得遭到敌人的毒手。只不过在此要紧关头,圆觉如何肯为自保而临阵脱逃?只见她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除魔卫道,原本就是佛门弟子的本份。贫僧虽然武艺低微,但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逃之夭夭,让释门弟子耻笑。” 第九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见圆觉如此固执,心下叹了一口气,暗想这位大师只怕还不知道眼下修武县城内城外藏了些什么样的厉害人物。不过既然圆觉执意不肯先行离开修武县城,厉秋风也不能勉强,只能劝说圆觉留在紫阳观,轻易不要与城中的江湖人物冲突。 三人正在说话之际,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只听有人敲门,却是庙祝和老仆为三人送来香茶。厉秋风道了声谢,待庙祝走后,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最后圆觉和黄旭起身告辞。厉秋风将她们一直送出城隍庙外,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才回到庙中歇息。 此时已近午夜,厉秋风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回想这几日的事情。聂老太爷、纪定中、张百行、胡坤、韩去思、黄崇等人的影子一一在他面前掠过。这些人以武功而论,在江湖之中压根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甚至有几人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一个个心思缜密,行事诡异,比之柳生宗岩等武林大豪更加可怕。眼下倭寇大头目一直没有现身,更不知道与柳生一族是否有关联。若是柳生宗岩在背后操纵,事情将更加棘手。 厉秋风心下思绪难平,越想越是焦躁,最后沉沉睡去,梦中好似又回到了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四周一团漆黑,他四处寻找出路,每次都撞上厚重的石壁。他只得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待他醒来之时,虽然并未天光大亮,但是窗外已经朦朦胧胧有些发白。厉秋风翻身坐了起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嘴里更是苦涩之极。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后一饮而尽,心中的焦虑减弱了几分。他在屋中慢慢踱步,心下暗想,藏在大架山的邪魔外道已经被纪定中一举击溃,眼下纪定中已经张开了大网,只等着倭寇到来。听黄旭昨晚讲述纪定中等人在知县衙门的谋划,纪定中“一石数鸟”的计谋当真狠毒。他是要利用倭寇除掉陆、赵、杜三家,然后再利用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大门派来消灭倭寇。自己须得与刘涌等人商议对策,免得落入纪定中的陷阱之中,做了他杀人的工具。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他悄悄推开房门,见院子中寂然无声,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天地之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使得四周的情形有些缥缈难辨。厉秋风穿过前院,见大门上了门闩。他将门闩拉开,轻轻推开庙门,走出去之后,又将庙门轻轻合上,正想转身向城北而去,冷不防看到庙门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已然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 那人站在庙门前的石阶下,一身青衣,双手笼在袖中。见厉秋风伸手握住了刀柄,他立即向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在下张昊,见过厉百户。” 厉秋风这才看清此人正是锦衣卫小旗张昊,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快步走下石阶,对张昊说道:“小哥找到许大人了吗?” 张昊道:“在下昨日已见过许大人,他要在下带厉百户去见他。” 厉秋风一怔,道:“现在去见许大人?” 张昊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在下昨晚回城之后,原本想着来找厉百户商议此事。可是天色已晚,怕打扰厉百户歇息,便等到今日一早到了这里。只不过庙门上了门闩,在下无法进入庙内,只好在庙门前守候。没有想到厉百户竟然这么早便出来了,倒吓了在下一跳。” 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即将大举到来,纪定中又在暗中捣鬼,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在此危急关头,正要借助锦衣卫之力,方能外抗倭寇,内敌聂家。须得先行见过许鹰扬,定下大计之后,再与刘涌等人商量却也不迟。 念及此处,厉秋风对张昊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随小哥去见许大人罢。” 张昊见厉秋风答应了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许大人现在带人驻扎在城西飞云浦,在下带厉百户过去见他。” 两人沿着城隍庙外的大街一路西行。此时天空只是朦朦有些光亮,大街上空无一人。两人并肩前行,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待经过县衙门前时,却见衙门口处仍然站了八名捕快,守卫得甚是森严。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公差捕快虽然守紧了知县衙门,可是柳生一族若是攻了过来,这些公差捕快定然抵挡不住。让封门村四家和柳生一族拼个你死我活,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两人出了西门,天光已然大亮,路上已经有了行人的影子。只是城外山野之间雾气颇重,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头发和身上衣衫都略略有些潮湿。 走出西门五六里之后,张昊带着厉秋风转入右首一条小路。两人沿着小路走出半里地,穿过一片小树林,却见不远处有一条结冰的河流。一座石桥横于河上,石桥上站了一人,头戴深笠,身披蓑衣,背对着厉秋风和张昊,正在负手远眺。 张昊停下了脚步,对厉秋风道:“许大人就在前面等候,在下不能过去,请厉百户自行前往。”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多谢小哥引路。” 他说完之后,便向石桥走了过去。此时太阳正从东方升起,恰好从厉秋风身后照了过来,将不远处的河流、石桥、荒野尽数染成了金黄色。 厉秋风走到石桥边缘,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树林遮住了刚刚升起的太阳,厉秋风的影子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石桥上那人仍然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背着双手,正自向远处眺望。 刹那之间,厉秋风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杀气,正从那人身上逼了过来。他这时才发现在那人身边的桥栏上,横放着一柄白鞘长剑。 这柄长剑的剑鞘以白木打造,剑柄缠着黑色布带,与剑鞘黑白相映,甚是醒目。 厉秋风握紧了绣春刀,冷冷地盯着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玉清子,你什么时候做了锦衣卫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子,脑袋微微抬起,露出了深笠下的面容。只见他双眉斜飞,面如冠玉,正是武当派的叛徒玉清子。 玉清子看着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贫道只是借用锦衣卫之名引你上钩罢了。” 厉秋风道:“原来张昊是你们的人。要见我的压根不是许鹰扬,而是柳生宗岩。” 玉清子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柳生先生另有要事,怎么会有余暇见你这无名小辈?是贫道认为你这小子太过碍事,所以想要杀了你,这才让张昊将你请到了这里。” 厉秋风双眉一挑,道:“广智和尚来了没有?” 玉清子没有想到厉秋风会询问广智和尚的去向,倒有些意外。他摇了摇头,道:“广智大师去了哪里,贫道并不晓得。” 厉秋风道:“可惜,可惜。你本来可以捡一个大便宜,只是良机错失,未免可惜。你今日若是能够活着离开这里,日后想到此事,定然会后悔不已。” 玉清子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子狡诈之极,不过今日可没有什么人帮你,你就不要想着在口舌上讨什么便宜了。咱们一剑一刀,好好打一架才是正经。” 厉秋风道:“广智和尚与玄机大师对决,你是否在场?” 玉清子道:“那日贫道确实在场。玄机和尚武功也算是不错,只可惜内力不及广智大师。两人以般若掌对般若掌,在第十三招‘达摩托钵’的第四个变化时,双掌相交,玄机和尚被广智大师震退了三步,口吐鲜血。广智大师乘机追了上去,在他胸口打了两掌,将他打死在长亭之内。” 第九百四十七章 厉秋风见玉清子说起话来洋洋得意,知道玉清子并未将自己放在眼中。两人此前曾数次交手,不过都是混战在一起,并未单独对决。以武功而论,玉清子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厉秋风与他相比,自然落在下风。是以今日两人若是一对一打上一场,玉清子可以说是稳操胜券,是以才会如此狂傲。 厉秋风沉声说道:“我的朋友并不多,玄机大师算是其中的一位。既然他死在广智和尚的手中,我自然要替他报仇。” 玉清子嘿嘿一笑,道:“就凭你的武功,打得过广智大师么?” 厉秋风双眉一挑,道:“我又不是要与他争夺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只不过是想杀了他而已,又有什么打得过打不过的?!” 玉清子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他眯缝着眼睛,目光在厉秋风脸上转了几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小子说话好生奇怪。你打不过他,又怎么能杀掉他?!” 厉秋风道:“怪不得当年你在武当派中失势,原来是因为你见识太低!” 玉清子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左手将放在石栏上的长剑拎了起来,阴恻恻地说道:“贫道本来想一剑将你杀了,不过现在贫道改了主意。今日若不在你身上刺出十个透明窟窿,让你十二个时辰之后再死,就算贫道没种。” 厉秋风见玉清子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自己,却并不惊讶,接着说道:“说你见识浅薄,却也没有说错。你压根不知道杀人和武功高低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妨想一想,我若是找广智和尚报仇,你窥伺在侧,趁我和广智和尚殊死搏杀之际,你趁机下手,我和广智和尚只怕都难逃一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玉清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嘿嘿一笑,道:“玉清子,你现在一定很后悔罢?只是很可惜,你再也没有这机会了!” 玉清子左手提着长剑,缓缓走下石桥,到了厉秋风身前一丈之地,这才停了下来,沉声说道:“小子,贫道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你是晚辈,我让你三招!” 此时太阳越升越高,已自慢慢从厉秋风身后的树林探出头来。 厉秋风摇了摇头,眼看着他在地上的人影不断延伸,渐渐到了玉清子的脚下,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你不过是武当派的弃徒,眼下又做了倭寇的鹰犬,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前辈?!” 玉清子心胸狭窄,性子又极是狂傲。当年闯出武当派,便是因为武当派的高手名宿瞧出他性子倨傲,若是由他做了武当派掌门,说不定便会带着武当派东征西讨,得罪天下英雄,是以有意压制玉清子。而玉清子反出武当派之后,最恨别人提起他在武当派失势的往事。厉秋风却故意揭他的伤疤,玉清子如何不怒?只见他右手拔出长剑,双足一点,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半空中长剑挥出,剑气“嗤嗤”作响,直向厉秋风眉心刺到。 厉秋风稳稳站在当地,眼看着玉清子长剑如虹,剑招既稳又狠,已自将他前后左右趋退之路尽数封死。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料敌先机的杀招,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剑术大师。 玉清子身在半空,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就要刺中厉秋风的眉心。但是这个小子只是稳稳站在地上,右手虽然紧握刀柄,却并未出刀。 玉清子心下略略有些惊讶,不晓得厉秋风为何如此托大,既不拔刀抵挡,更不趋退闪避,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厉秋风不出招,玉清子这一剑蕴含的厉害后招便无法发动。 便在此时,太阳从厉秋风身后的树林中升上天空,阳光直射过来,恰好映照在玉清子的脸上。 玉清子眼前一片眩光,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在眼睛闭上的瞬间,他立时知道不妙。心下一凉,这才明白厉秋风为何一直引诱自己说话而不出招。 厉秋风背对东方,一直在等太阳升起。他等待的机会,就是太阳升起,阳光照射在玉清子脸上的那一刻。因为他已算定在阳光照射之下,玉清子一定会闭上眼睛。而那一刻,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玉清子闭上眼睛的刹那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只不过他明白的太迟了。就在他眼睛闭上的瞬间,厉秋风已然动了。 只见他身形一闪,身子向前抢出,右手同时拔出了绣春刀。 玉清子身在半空,向东扑击。厉秋风脚踩大地,向西抢出。 两人瞬间交错,厉秋风右手的长刀倏然劈出。阳光映在长刀之上,寒光闪烁,慑人心魄。 电光火石之间,刀光闪过之时,血花四溅。 半空中的玉清子倏然变成了两半,一左一右地摔了出去。 原来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如疱丁解牛,从玉清子的胯下直劈了上去,借着玉清子扑击之势,长刀逆势上击,竟然将玉清子劈成了两半。 厉秋风冲到石桥边,倏然停下脚步。只听背后传来“扑通”两声,却是玉清子的两片尸身摔在了地上。 厉秋风缓缓转过了身子,见玉清子的脑袋悬在他左半边身子上,兀自瞪着眼睛狠狠盯着厉秋风,两片身子抽搐不止。 厉秋风右手提刀,刀尖斜指地面,鲜血自刀身血槽流了下去,血珠从刀尖一滴一滴地坠落到地上。此时四周万籁俱寂,每一滴血珠滴落到地上,都会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一片寂静之中传了出去,竟然让人心悸不已。 厉秋风看着玉清子,冷冷地说道:“你现在知道杀人和武功高低压根没有半分关系了罢?” 玉清子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这神情慢慢僵硬起来。只见他嘴角微微动了动,眼睛中的光芒瞬间消失,整个眼睛失去了神彩,变成了一片灰白。 厉秋风见玉清子已然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与玉清子对敌,他没有半分胜算。只不过看到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克敌制胜的法子。 与玉清子这等高手对决,生死只在刹那之间。与寻常武林高手过招,犯下一两个错误,或许可以以躲避、退让来化解。但是面对绝顶高手,生与死只是瞬间的事情。一旦犯错,便没有退路。 厉秋风如此,玉清子亦不例外。是以玉清子刺出一剑,封死了厉秋风所有退路,可以说是大占上风。但是他被升起的太阳照射得闭上了眼睛,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玉清子这一剑如果能完整得使将出来,厉秋风武功不及他精纯,非死即重伤。但是他闭上了眼睛,却给了厉秋风一线生机。厉秋风借着这一线生机,拔刀反击,一招致命,将玉清子劈成了两半。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和玉清子都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只不过厉秋风逃了出来,玉清子却坠入了地狱。 厉秋风走到玉清子的两片尸身前,将长刀在尸体上蹭了几蹭,擦掉了刀身上的鲜血,这才收刀归鞘。 他转过身去,沿着来路向修武县城走去。 厉秋风没有去寻找张昊,因为他知道,像张昊这等人物,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这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做事冷静,绝对是一个棘手人物。他身为锦衣卫,却做了倭寇的卧底,只怕许鹰扬也会折在他的手中。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阵焦虑。若是换了别人,一刀杀掉玉清子这等高手,此时定然是志得意满,欣喜若狂。厉秋风却没有丝毫高兴之意,心中倒越发担起心来。直到他穿过树林,走回到大道之时,太阳已然升起在半空,笼罩着四周荒野的雾气大半消散。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握拳,冲着空中一声狂叫,吓得栖息在树上的野鸟四散飞去。厉秋风这才觉得胸口的闷气稍稍散去几分,大步向修武县城走去。 第九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回到修武县城之后,径直到了城北华山派的居处。却见刘涌正与楚丹阳、许成和、冯杰聚在一起商议事情。四人见厉秋风到了,急忙将他让到屋内。厉秋风见冯杰倚坐在床上,脸上仍然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厉秋风正想询问他伤势如何,却听冯杰抢先说道:“许掌门已为冯某解了体内的剧毒,眼下已无大碍。些许余毒尚存,再过几天也就驱除干净了。” 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将昨天晚上自己遇袭和今日一早格杀玉清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涌等人听说玉清子死在厉秋风手中,当真是又惊又喜。许成和道:“玉清子尽得武当派真传,放眼天下也少有敌手。此人死在厉大侠手中,咱们去了一个大敌,江湖中更是少了一个大魔头。厉大侠为江湖除害,真是做了一件大功德。” 刘涌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以武功而论,玉清子远在晚辈之上。只不过此人叛离武当派之后,想来一直隐居起来苦练武功,一心想武艺大成之后,将武当派一举挑了,一雪前耻。只不过他武功虽高,极少在江湖走动,却不知道杀人的伎俩,要远比武功更加重要。晚辈杀掉此人的手段,有些见不得光,各位前辈就不要谬赞了。” 楚丹阳笑道:“咱们与柳生宗岩这些倭寇,还有广智和尚、玉清子这等江湖败类,又不是争夺武功天一第一的名头,而是除魔卫道,还跟他们讲究什么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成?玄机大师被他们害死之时,楚某不信围在四周的广智和尚一党就没有出手相助?玄机大师此行是要前往少林寺救助,猝然与强敌相遇,定然不会与其缠斗。广智和尚武功虽然在玄机大师之上,可是玄机大师若是施展轻功逃走,广智和尚未必会追。就算他想追,也未必追得上。玄机大师想脱身而走之时,玉清子等人定然在四处拦截,这才使得他无法脱身。是以厉大侠不必有什么惭愧之意,对于广智和尚、玉清子这等江湖败类,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能杀一个,便杀一个。”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刘涌等人说道:“晚辈一路走来,怎么没看到几个江湖人物?这些人好像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刘涌微微一笑,道:“昨日许掌门已放出风去,只说在九江发现了一座前朝亲王的陵墓,墓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这风声传出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城北乱成一团。不过消息传得乱七八糟,有的说在衡山发现了一处山洞,洞内有一头金牛,也有人说在洞庭湖底找到一处沉没的古城,城中金银珠宝无数。总之传到后来,这消息传得稀奇古怪,说什么的都有。那些心有异志、惟利是图的江湖帮派昨晚便纷纷不告而别。听说守城的军士不许这些人出城,双方还打了几架。不过修武县的城墙岂能难住这些江湖人物?他们有的施展轻功攀上城墙出城而去,有的则是用上了飞抓、软梯,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生怕落在别的门派之后,金银珠宝不免少分了一些。今日一早,我到四周转了转,剩下未走的帮派只剩下十余个。” 刘涌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宝物惑人心,这话说得丝毫不错。” 冯杰倚坐在床上,接口说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些江湖帮派赶到修武县城,原本就不是为了行侠仗义。只不过是碍着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的面子,不得不来罢了。而且这些帮派以为有少林寺和武当派牵头,即便有什么厉害的对头,这两大门派也能应付,自己只须站在一边摇旗呐喊,没有半分风险,何乐而不为?只不过这几日修武县城内暗流涌动,红枪会和铁掌帮相互攻杀,双方死伤惨重。那些另有所图的帮派想来后悔不迭,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此时听说江湖中有宝藏出现,自然顾不得其它事情,能早走一刻便早走一刻。不过这些人走了倒好,留在这里只能坏了咱们的大事!” 刘涌道:“人各有志,咱们不必管他们。不过厉兄弟昨晚险些受了暗算,咱们却不得不防。那个使狼牙棒的家伙十有八九便是名动东南的独脚大盗童自励。此人心狠手辣,武功不弱,为人极是贪婪。江湖之中,出名的大盗不少,但是大多只取宝而不杀人,除非与人朝了相,不得不杀人灭口,否则轻易不会害人性命。只有这个童自励不只要抢走金银珠宝,而且做案之后,往往还要将事主杀死,更犯下了几件灭门惨案。五年之前,衡山派曾经召集十余个江湖帮派围剿此人,差一点就将他杀掉。不过最后还是被他逃了。自从那次之后,这人便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想不到突然出现在修武县城,而且还敢向厉兄弟下手。看样子此人已被倭寇收买,做了让人不齿的汉奸!” 楚丹阳对厉秋风道:“听厉大侠所述,另外用剑的那人,武功似乎比童自励更高。不知道厉大侠是否看出这人的武功家数?”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人虽然数次暗算晚辈,不过他所使用的武功招数极为怪异,晚辈见识浅薄,认不出他的武功招数。依晚辈来看,此人的武功虽然不及玉清子和广智和尚,却也不在泰山五老之下。柳生宗岩招揽了这等人物来为他效力,咱们须得小心在意。” 许成和道:“好在此人被厉大侠重创,至少十天半月不敢露面。眼下官府又有援兵赶到,再加上咱们这十几个门派相助,倭寇就算大举来袭,咱们也不必害怕他们。” 厉秋风听许成和说完,心下一怔,道:“援兵?难道锦衣卫到了不成?” 许成和摇了摇头,道:“昨晚纪定中到这里来过,送了不少礼物,给咱们每个门派还封了一百两银子的谢礼。他说河南巡抚衙门的官员今日就会带人赶到修武县城,所带之人必然是办案高手。有这些人相助,敌人定然不是对手。我看昨日击溃那些邪魔外道之后,纪定中志得意满,已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隐忍。他故意将要对付的敌人是倭寇之事透露给了咱们,便是想要咱们与倭寇拼死相搏,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他不晓得咱们已经知道了封门村的秘密,对他和聂家早就有了防备。” 刘涌接着说道:“邪魔外道已成不了什么气候,眼下咱们要对付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倭寇。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的纷争,与咱们没有什么关系。咱们击败倭寇之后,拍拍屁股走人。纪定中他们就算闹翻了天,也由他们闹去,咱们不必参与其中。” 众人说话之际,忽听门外有人说道:“师父,各位师伯,衙门派人来了,要拜见各位掌门人,说是有事情商量。” 刘涌听出说话之人是自己的一名弟子,看了众人一眼,口中说道:“请他进来说话。” 那名弟子答应了一声,只听得脚步声直向大门而去。刘涌对众人说道:“纪定中昨晚刚刚来过,现在衙门又派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事情有变,咱们须得小心应付。” 楚丹阳等人纷纷点头称是。片刻之后,一名华山派弟子拉开屋门,随后一名身穿官服之人走进屋内。厉秋风一见此人,心下一惊,暗想他怎么来了。那名官员见到厉秋风,却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满脸堆欢,对厉秋风道:“厉兄弟也在这里,那真是太好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 这名官员正是修武县县丞于帆。厉秋风自从在洛阳城与此人相识,曾经数次并肩御敌,对此人颇有好感。只不过后来与此人深谈了一次,才发觉他也是一个热衷仕途之人,便起了鄙夷之心。此时见于帆出现,厉秋风只是拱了拱手,淡然说道:“原来是于大人。草民未曾出门迎接,还请大人恕罪。” 于帆面露尴尬之色,讪笑着说道:“厉兄弟客气了。我原本想着与这几位掌门人见过面之后,便到城隍庙去找厉兄弟。想不到厉兄弟也在这里,那就最好不过了。” 厉秋风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刘涌不知道两人有何过节,见场面尴尬,急忙上前两步,有意无意地站到了厉秋风和于帆中间,双手抱拳道:“县丞大人,不知道光临敝处,有何指教?” 于帆被厉秋风不冷不热地应付了几句,倒也并不生气,转头对刘涌说道:“今日一早,河南臬司衙门的梁欢梁大人到了咱们修武县。黄知县特意要本官来知会各位掌门一声,这位梁大人驭下极严,若是各位江湖朋友在城中惹起事端,落到梁大人手中,只怕事情就麻烦了。是以请各位掌门人约束门人弟弟,万万不可骚扰百姓,惹下麻烦。” 刘涌等人听于帆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不快。刘涌涵养功夫深厚,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冯杰虽然余毒未清,伤势未愈,只是他性如烈火,眼里揉不进沙子。于帆话音方落,他便大声说道:“黄大人这是什么话?咱们到了修武县城之后,何时骚扰过百姓?难道咱们昨日甘冒奇险,助朝廷击破城外那些邪魔外道,也是骚扰百姓不成?!” 于帆脸色颇为尴尬,咳嗽了几声,这才说道:“各位掌门人帮了朝廷的大忙,黄知县和韩知府都是亲见,自然没有二话。只不过梁大人初到修武县城,只怕还不知道城内的情形,极易发生误会。黄知县也是担心各位江湖朋友吃亏,这才让本官前来知会一声。比如昨天晚上,不少江湖朋友要连夜出城。但是城门已然落锁,这些人竟然与守城军士起了冲突,想要打破城门冲出城去。守军拿住了二十多人,今日一早,韩知府下令将这些人尽数放走。但是梁大人已经到了,今日若是再出这样的事情,韩知府和黄大人就算有心回护,只怕也是力有不及。几位掌门人都是江湖中人所共仰的大英雄、大豪杰,自然识大体,顾大局。黄大人将此事告知各位,绝对不是对几位不放心,只是恳请几位约束其他帮派,以免惹出麻烦。” 于帆这番话既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又有意无意地抬高了四位掌门人的地位,于四人的面子上极为好看。是以冯杰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涌等人听了之后,也暗赞于帆很会说话。当下刘涌说道:“于大人尽可以放心,咱们一定约束门下弟子,不会惹出事端。至于其他各帮各派,刘某也会去与各位帮主、掌门人商量,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 于帆笑道:“如此最好。梁大人带来了二三百名精干的公差捕快,咱们实力大增,就算有敌人想对修武县不利,也非得铩羽而归不可。黄大人说了,此事了结之后,咱们修武县衙门一定一份重礼,送各位英雄出城。” 刘涌等人谦逊了几句,于帆便即告辞而去。只是他想与厉秋风招呼之时,厉秋风却只是拱了拱手,并没有说话。于帆只得勉强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待于帆走后,楚丹阳忍不住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似乎对这个姓于的非常不满,难道你们结了梁子不成?” 厉秋风将此前自己与于帆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涌等人听了之后,不由面面相觑。刘涌说道:“这位县丞大人说话甚为得体,一看就是在官场之中混迹多年的老官吏。他和厉兄弟说的那些话,都是老成持重之言,却也没有什么大错。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人在官场,更加不能不随波逐流。厉兄弟就不要因为这些小事生他的气了。” 厉秋风道:“晚辈倒不是与此人生气,只是发觉此人言行不一,不屑与此人同道罢了。” 许成和道:“与朝廷官员打交道,最为麻烦不过。若是与他们太过亲近,不免惹起江湖同道非议,被人说成‘投靠官府、压榨江湖朋友’。若是对这些官儿敬而远之,又要时刻防着他们背地里捣鬼,拿咱们做他们升官晋职的垫脚石。厉大侠虽然不喜欢此人,却也不能与他公然翻脸,以免横生枝节。” 许成和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既然巡抚衙门已经派要员到了修武县城,官府实力大增,咱们是否还要留在这里,帮助他们对抗倭寇?” 他说完之后,目光自刘涌、楚丹阳脸上扫了过去,最后落在厉秋风身上。刘涌道:“纪定中昨晚来见咱们,故意说出倭寇在修武县有所异动,其目的便是要利用咱们来对付倭寇。他和他背后的聂、陆、赵、杜四家都盼着咱们与倭寇火拼,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咱们既然洞悉了他们的阴谋,自然是立即离开修武县城最好。但是倭寇一直没有现身,而且柳生一族十有八九一直窥伺在侧。以柳生宗岩之能,恐怕纪定中不是倭寇的对手。一旦柳生宗岩和倭寇的阴谋得逞,控制了封门村,再要将其剿灭,却殊非易事。是以就算咱们留在修武县城有极大的风险,眼下却也不能拍拍屁股便走,坐视倭寇为非作歹。” 楚丹阳等人听了之后也是连连点头。冯杰皱着眉头说道:“好在咱们已经洞察了纪定中的诡计,对付倭寇之时,自然也会提防聂家捣鬼,不至于被这些小人所乘。是以修武县城中这些官儿,不管是胡坤还是韩去思、黄崇,眼下对咱们威胁都不大。倒是新来的这个姓梁的官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 厉秋风道:“晚辈在洛阳之时,倒曾听人议论过此人。臬司是老百姓的说法,正式名称应该叫做‘提刑按察使司’,掌一省讼案和侦缉捕拿犯人,职位只在巡抚和布政使之下,是正三品的大官。不过这位梁欢梁大人的官声不大好,百姓议论此人,往往称其为昏官、庸官。此人到修武县城,只怕帮不上忙,反倒会坏事。” 楚丹阳叹了一口气,道:“当今天下,从朝廷到地方,有几个好官儿?一个个如饿狼一般,到处搜刮百姓,无所不用其极。像纪定中、张百行这些人心思狠毒,若是做了官儿,只怕对百姓更加凶狠。咱们在这里帮助这些人,想想就让人气愤难平。” 刘涌道:“楚掌门不必生气,咱们是为了修武县城的百姓,这才留了下来,又不是要帮这些昏官贪官的忙。待事成之后,咱们立即离开,绝对不会与这些官儿沆瀣一气,助纣为恶。” 许成和道:“刘先生说得不错。眼下咱们须得沉住气,既要对付倭寇,也要防备纪定中等人。一会儿咱们几人再分头与留下的各帮派首脑人物打好招呼,让各位江湖同道也都有所准备。”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厉秋风这才与刘涌等人告别,径直回到城隍庙中。此时已近午时,庙祝早就等在后院厢房门前,一见厉秋风到了,庙主急忙吩咐老仆为厉秋风端来酒菜。他亲自给厉秋风倒了一杯酒,颤声说道:“昨晚若不是大爷出手相助,小人这条性命早就没了。今后大爷有事尽管说便是,小人若是皱一皱眉头,老娘造小人时没点灯!” 第九百五十章 厉秋风见庙祝赌咒发誓,心下好笑,只得客气了几句。庙祝服侍着厉秋风饮了一杯酒,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大爷您慢用,小人还得到前院忙活一阵子。” 厉秋风道:“你尽管忙去罢,不必在这里陪着我。” 庙祝道:“衙门那边一大早便派人来了,说是今日有大官要到城隍庙烧香。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光顾着收拾东西了。” 厉秋风听庙祝如此一说,登时留上了心,口中说道:“大官?是洛阳知府吗?” 庙祝摇了摇头,颇有些神秘地凑近了厉秋风,小声说道:“比知府还大的官。听说是从开封来的,叫什么‘插死你’,专管审问犯人。听说咱们修武县城抓了不少响马和强盗,这个‘插死你’从开封赶了过来,要提审这些罪犯。” 厉秋风初时听庙祝说得缠杂不清,心下有些不解,但是转念一想,立时心下雪亮。庙祝所说的“插死你”,自然便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梁欢。只不过民间的老百姓分不清楚官员的名称,将“按察使”听成了“插死你”。 只听庙祝兀自啰啰嗦嗦地说道:“听说土地庙那边也想请这位大老爷去进香,衙门一口就给回绝了。在修武县城,小人就不信还有敢跟咱们城隍庙一争长短的地儿。” 庙祝说得兴起,只见他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将城隍庙吹到天上去了。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人若是到京城高梁河去做一个说书先生,每日获利必然不少。 便在此时,忽听得院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庙祝不懂武功,自然没有发觉有人到了。厉秋风立时警觉了起来,虽然没有放下筷子,左手却将绣春刀悄悄横在了膝上。 脚步声到了门前,接着有人敲了敲门,那老仆的声音传了进来:“衙门的公差到前院了,说是大老爷转眼就到,要咱们出去迎接。” 庙祝急忙冲着厉秋风一拱手,口中说道:“大爷慢用,小人先行告退。” 厉秋风点了点头,庙祝匆匆离去。厉秋风放下筷子,略一沉吟,这才站起身来,将绣春刀解了下来,放在被子下面。他整了整衣衫,便即走出门去,直向前院走去。 只是他刚刚走到通往前院的角门,却见门口竟然站了四名捕快,个个紧握腰刀,站得笔直。厉秋风走到角门前,一名捕快瞥了他一眼,口中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厉秋风道:“我借居在城隍庙中,现在要出去办事。” 那名捕快脸色一变,转头对其余三名捕快说道:“他娘的,修武县这些王八蛋,办事如此糊涂!这庙里竟然还有外人,他们却对咱们说已经将闲杂人等驱赶得干干净净!看样子事情还得交给咱们来办,否则非出大事不可!” 三名捕快连连点头。为首那名捕快转过头来,冲着厉秋风吼道:“跪下!” 厉秋风一怔,道:“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跪下?” 那名捕快双眼一翻,道:“老子说你是犯人,你就是犯人。还不快给老子跪下?!” 厉秋风原本只是想到前院瞧瞧这位梁欢梁大人是什么模样,并不想惹事生非。不过此时见这名捕快如此嚣张,心下恼火,当即冷笑道:“我惹是不跪,你又能奈我何?” 那名捕快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差人。他在按察使司衙门虽然只是一名任人呼喝的小小的公差,但是随按察使大人出门办差,各地官员小心应付,使得这名小小的公差也是气焰嚣张。他倒并不是有意与厉秋风为难,只不过嚣张惯了,举止行为霸道之极。此时见厉秋风竟敢公然与自己对抗,他心下大怒,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本来不想难为你,你这小子偏偏自己往咱的刀口上撞!你自己作死,须怪不得老子。” 这名捕快说完之后,右手便要拔出腰刀。谁料他左手握住刀鞘,右手用力拔刀,腰刀却纺丝不动。捕快大惊,低头望去,却见腰刀刀柄顶端处突然多了一只手。这只手搭在刀柄上,看似极为随意,竟然将自己的腰刀牢牢按在刀鞘之中。 这名捕快猛然抬头,这才发现厉秋风不知道何时已到了他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厉秋风双目如刀,阴森森地盯着这名捕快。 其余三名捕快站在这名捕快身后,看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一名捕快兀自大咧咧地说道:“像修武县这等偏僻之地,刁民定然不少。若是不给这些少教的市井之徒一点教训,他们也不知道马王眼到底有几只眼睛!” 为首那名捕快虽然蛮横无礼,不过像他这种在衙门混迹多年之辈,最懂得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之术。他见厉秋风左手随意搭在自己刀柄之上,自己使了吃奶的劲儿,却也无法将腰刀拔出。而且此人身形如电,悄无声息地到了自己身前。这份本领,比以前见过的那些所谓衙门的“神捕”,还有被衙门擒获的大盗响马,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前院中虽然已经到了数十名按察使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可是自己若是大喊大叫,这人定然先将自己害死。到了那时,就算能将此人擒获,自己已然一命归西。朝廷拨下几两抚恤银子,只怕大半也会被上官私吞,家里的老婆孩子只有讨饭的份儿。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已转了十几个念头,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口中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厉秋风见此人既不反抗,亦不呼叫救援,倒是一个识趣之人。当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我只是想去前院瞧瞧,无意与你们这些人为难。” 那名捕快见厉秋风并无恶意,虽然武功奇高,却也不像刺客,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他颤声说道:“河南按察使司的按察使梁大人就要到了,城隍庙内外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咱们也是奉差办事,老……我劝你还是乖乖留在后院,待梁大人离开之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何必赶在这个当口让大家为难?” 他身后三名捕快听他如此一说,心下诧异,暗想他方才还是气焰嚣张,怎么转瞬之间竟然态度大变,如此心平气和地和这个小子说话,但是颇有些奇怪。 厉秋风道:“朝廷官员出行,自然有法度可依。只是净街之举,仅限于公务出行。若是平日里也这般威风八面,骚扰百姓,给御史知道后奏上一本,只怕你们这位梁大人头顶的乌纱,有些不大牢靠。” 那名捕快虽然粗鲁少文,不过毕竟在衙门之中混了一二十年,对于朝廷的一些规矩还是懂的。依照大明律例,官员因公务出行之时,确实可以排出仪杖,净街三里。但是若非公务外出,则严禁惊扰百姓,不得擅自净街和驱赶百姓。明太祖在位之时,曾经因为山西白马县知县妄自尊大,去岳丈家祝寿之时,摆出仪杖净街,被百姓告发之后,太祖皇帝亲自下诏将这名知县锁拿进京,御审之后剥皮揎草,尸体送回白马县,悬于知县衙门旁的土地庙中,以为后来者警示。更将此事行文天下各处州县,以示效尤。是以此事天下皆知,自大明立国之初一直流传了下来,这名捕快自然不会不知道。梁欢此次到修武县确是有公务在身,但是到城隍庙进香,却只是私事而已。若是真被御史奏上一本,梁欢的政敌再从中作梗,即便能将此事摆平,却也得费一番周折。 这捕快见厉秋风熟知大明律例,心下震惊,不晓得这偏僻小县,一个衣衫平常、面容普通的小子,如何会有这般见识。 第九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见这名捕快瞠目结舌的模样,方才嚣张气焰已然无影无踪。他也不想与这些只会作威作福的公差捕快多作纠缠,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前院不许旁观,我到庙外去瞧瞧总可以罢?” 此时这名捕快巴不得厉秋风早些离去,听他如此一说,急忙说道:“行、行,梁大人还没有过来,你趁现在出去,自然无人拦你。” 厉秋风哼了一声,大步走出角门,见三名捕快拦在自己面前,他沉声说道:“让开!” 那三名捕快不晓得两人方才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厉秋风若无其事地穿过了角门,为首的捕快并没有阻拦。三人虽然见厉秋风说话无礼,心下不忿,但是为首的捕快都没有说话,自己却也不敢生事。厉秋风说话之时,脚下不停,三名捕快只得忍气吞声地让到了一边。 此时前院之中站了二三十名捕快,个个手按腰刀,面目骄横。院子中的香客早被赶了出去,厉秋风贴着右首的墙壁向庙外走去。这些捕快只道他也是被驱赶的香客,是以都未对他多加理会。 厉秋风出了庙门,却见城隍庙前的大片空地上除了公差捕快之外,再无一个平民百姓。这些公差捕快两两相对,从庙门一直排列出去,直到数十丈外的街角。另有十几名捕快头目四处游弋,指挥公差捕快加强戒备。千余名百姓被远远驱赶到空地之外,正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厉秋风走出庙门,一名捕快头目只道他是被赶出来的香客,瞪着眼睛对他吼道:“大人就快到了,你在这里慢吞吞地做什么,还不快滚?!” 厉秋风不欲与这些小人争辩,便即向右首走去。那名捕快头目喝斥了他几句,见厉秋风自顾自地走远了,这才没有继续喝骂。 厉秋风走到百姓之中,只听一名老者说道:“这个按察使大人,可以说是近十年到咱们修武县的最大的官儿啦,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一名青衫书生道:“张大伯,前几天来的洛阳知府韩大人官也不小,不比这位梁大人差吧?” 那老者将嘴一撇,不屑地说道:“怪不得你这小子考了七八年,始终是一个童生,连秀才都考不上。教你一个乖,韩大人是洛阳知府,是咱们修武县知县黄大人的顶头上司。不过他只不过是一个从四品。这位梁大人可是河南的按察使,妥妥的正三品的大官,品级比韩大人高了两级。在咱们河南,梁大人只比巡抚和布政使这两位老爷低了半头,韩大人岂能和他相比?!”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位老者倒有几分见识。不过他不知道城中还有一位汝阳卫指挥使胡坤。依照大明官职律例,卫指挥使也是正三品官职,并不比梁欢差。只不过卫指挥使之上还设有都指挥使司,一般称为都司,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合称为“三司”,掌一省军政。是以卫指挥使虽然在级别上与按察使不相上下,以权力而论,却要比按察使差一些。这老者衣着普通,能知道按察使的品级,已属不易。 便在此时,忽听得西侧大街上传来鸣锣声。四周的百姓登时兴奋起来,纷纷向西侧涌了过去。守在大街两侧的公差捕快大声喝斥,更有人举起手中的皮鞭和铁尺出言恐吓,这才使百姓没有冲破公差捕快的警戒而挤到路上。站在空地上的公差捕快一个个挺胸叠肚,愈发威武起来。 过了半柱香工夫,锣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空地边缘。只见当先一队身着红袍、头戴高帽的汉子当先走了过来。为首两名汉子每走五步,便敲一下手中的铜锣。两人身后十八名汉子两两相对,手中提着黑红相间的水火棍,目不斜视地从百姓面前走过。这二十人走过之后,紧接着六名身穿公差衣衫的汉子手举木牌、旗帜走了过来。木牌白底黑字,上面写着“钦命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梁”。旗帜上则绣着日、月图形,另用金线绣了一个斗大的“梁”字。这六名汉子过去之后,又是两两相对的二十名贴身护卫,个个衣衫光鲜,威武雄壮,右手紧握腰刀,雄纠纠地走了过去。 贴身护卫走过去之后,紧接着来了一顶绿呢黄顶的八抬大轿。一名白袍文士走在轿前。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面目清秀,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虽然正当寒冬,这人右手却握着一柄纸扇,走起路来脚下轻盈,颇有几分飘然出世的气度。 厉秋风见梁欢仪杖如此隆重,心下暗想,依照大明律例,正三名官员出行,只能坐四人抬的桥子。梁欢却坐上了八抬大轿,而且开道的公差和护卫的人数,也超过了律例规矩。看这副模样,梁欢定然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物,要靠他来对付柳生一族和从东南沿海潜至中原的倭寇,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间,八抬大轿已从他眼前走了过去。轿后跟着十名贴身护卫,最后却是十几名按察使司衙门的书办胥吏,提着装有笔墨纸砚的布袋,施施然走了过去。 这队人马走过之后,后面又来了一乘小轿。走在轿前的两人厉秋风却认得,正是洛阳知府衙门的正副捕快班头樊通和廖大纲。小轿前后只有六七名公差随行,与梁欢相比,气派自然差得远了。厉秋风心想韩去思倒还懂得规矩,看样子封门村陆家子弟做事谨慎,那个一直没露面的陆老太爷一定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韩去思的轿子过去之后,忽听得四周的百姓一阵喧哗,纷纷向前涌去。守在道路两侧的捕快又是一阵喝斥,这才勉强挡住了人群。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黄大人来啦!” 只见修武县衙门捕头尹如雁手按腰刀当先走了过来,黄崇跟在尹捕头身后,竟然是徒步行走。张百行和冯师爷走在黄崇身后,后面只跟着两名捕快。黄崇一边走一边向站在大街左右两侧的百姓微笑点头,这些百姓愈发兴奋,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不论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有何阴谋,黄崇这些年在修武县做官,确实公正廉明,这才会让百姓如此拥护。黄崇身为杜家的后人,在封门村四家之中势力最弱,原本是杜家仆从的山西蔡家又背叛了黄崇,投到了纪定中门下。黄崇处境愈发艰难,只能联结胡坤,以为自保。好在此人有了隐退之意,倒不如弃了这个芝麻大的知县官职,带了黄旭远走高飞,倒可保全性命。 这些大小官员走过去之后,封住道路的公差捕快跟着向城隍庙前的空地退了过去。百姓随之涌了上去,都要到城隍庙前看看热闹。厉秋风慢了一步,竟然被人群挤到了后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想被人挤来挤去,只得转身向人群之外走了出去。 此时城隍庙外足足挤了两三千人,厉秋风费了好大力气,这才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信步向城西走去。 他原本只想在城隍庙中看看梁欢是何等人物,只不过被赶到了庙外,又从人群中被挤了出来。他并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只得信步而行,边走边思忖如何应付柳生一族的计谋,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又到了县衙门前。 第九百五十二章 此时县衙门口虽然仍然有捕快守卫,却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戒备森严。想来大批公差捕快都被调到城隍庙周围,衙门中的官员也都不在,是以这些捕快便也松懈了下来。厉秋风不欲在此地多留,便即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便从县衙前走了过去。 厉秋风回想起方才梁欢的做派,又看到县衙门口几个捕快懒懒散散的模样,心下暗想,就凭着这些官员和公差,如何能与柳生一族对抗?虽然刘先生等人一心要消灭倭寇,但是柳生宗岩等人始终没有露面。这些倭寇的阴谋越是引而不发,当其发动之时,图谋之事便越发严重。若要挫败倭寇阴谋,只怕不是容易的事情。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向前走去。大街上空荡荡的,极少见到行人。想来知道有大官要到城隍庙进香,城内的百姓都赶往城东看热闹去了。 待他沿着县衙门前的大路向西走出三里多地,远远已经能够看到西城城门上的箭楼。厉秋风抬头向空中望去,看天色已是下午时分。他心想梁欢到城隍庙中进香,无非是因为修武县城隍庙名声极大,这才到庙中观看一番。像他这等正三品的大官,每日里锦衣玉食,贪图享受,天寒地冻之时,只会窝在屋中享福,在外面不会耽搁太久。自己离开城隍庙已经有半个多时辰,想来这些官员也该离开城隍庙,倒不如折返回去。 厉秋风念及此处,正要转身向回走去,忽听得马蹄声响,似乎有马队正向城西而来。厉秋风愕然回头,却见百余步外有数骑奔了过来。厉秋风急忙向路边退让。他刚刚退到路边,四匹马已奔了过来。只见马上乘客都是捕快打扮,个个神情紧张,不住挥鞭催促坐骑狂奔。 这几骑马眨眼之间便从厉秋风面前掠过,直向西城城门而去。厉秋风站在路边,心下暗想,这几名捕快虽然叫不上姓名,不过瞧着面目倒有些熟悉,想来是知县衙门的捕快。这几日修武县城内龙蛇混杂,知县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虽然加在一起有四五百人,兀自有些人手不足。可是这几名捕快竟然骑马出城,看样子一定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 他心下惊疑不定,思忖了片刻,这才转身向城东走去。只是走出不远,又有五骑奔了过来,马上乘客都是知县衙门的捕快。厉秋风见这些人行色匆匆,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当下加快了脚步,只用了半柱香工夫,便已回到了县衙门前。 此时县衙门前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几乎每个人都牵着马。这些人聚在一起,似乎有人正在和他们说话。只不过那人被公差捕快和马匹围在中间,厉秋风瞧不见说话的人是谁。他心下暗想,难道梁欢到了之后,察觉城内人手不足,这才要知县衙门派人向周边府县求援不成?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向东走去,眼看就要走过县衙门前,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叫道:“是厉兄弟吗?” 厉秋风心下一怔,转头望去,却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头戴黑纱官帽,身穿绿色官服,正是修武县县丞于帆。 厉秋风心中对于帆颇为厌恶,不想与此人打什么交道。若是换了其它地方,厉秋风自然转身就走,不再理会此人。不过此时在众人面前,却也不好公然不给于帆面子。是以他停下了脚步,冲着于帆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于帆转头对身后的公差捕快说道:“你们就按本官说得办,今日须得将消息送到各处,不得延误。另外告诉他们,若是不在期限内备好一应物事,以后就不要想着进城办事了!” 公差捕快们纷纷躬身施礼,这才翻身上马,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纵马狂奔而去。 于帆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笑道:“厉兄弟,今日真是凑巧了。我方才又想去找你,只不过不知道你是在城北还是在城隍庙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想不到你恰好又从这里经过,倒省了不少事情。” 厉秋风道:“确实是太过凑巧。早间厉某在城北,于大人也到城北。午时厉某出来闲逛,又被于大人撞上。若说不是老天爷有意安排,只怕说出去无人相信。” 于帆也是心生九窍之辈,如何听不出来厉秋风语含讥讽之意?只是他涵养功夫真是了得,竟然面不改色,笑道:“要不说你我有缘嘛。否则洛阳城那么大,却也让我与厉兄弟撞到了一处。” 厉秋风不欲与他多作纠缠,口中说道:“大人有事情尽管吩咐,若是没有事情,厉某还要赶回城隍庙中睡上一觉。” 于帆一怔,道:“臬司大人就在城隍庙进香,城隍庙内外已经戒严,只怕厉兄弟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吧。”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是啊。这位梁大人好大的官威。不只坐了八抬大轿,还派人净了街,将庙里的香客尽数驱赶了出去。若是京城的各位御史大人风闻奏事,只怕梁大人麻烦可不小。” 于帆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知道朝廷官员出行的规矩,倒也吃了一惊。他勉强笑了笑,道:“梁大人是陈阁老的门生,听说和张璁张大人也有同年之谊。张大人正受当今重用,就算御史知道了此事,只怕也不敢写折子自讨没趣。” 厉秋风“噫”了一声,对于帆说道:“如此说来,于大人对梁大人颇有回护之意,难道得了梁大人什么好处不成?” 若是换了旁人,如此与于帆说话,只怕他立时便会勃然大怒。只不过于帆却知道厉秋风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自己还要倚重于他,此时万万不能与他翻脸。是以于帆只是微微一笑,道:“厉兄弟想多了。我是从福建调来的小官儿,就算想攀附梁大人,又到哪里找门路去?愚兄只是劝厉兄弟一句,官场之中一向是拉帮结伙,党同伐异。这位梁大人就算是一个混蛋,若是朝中无人,你也扳不倒他。何必为这些人生气,白白伤了自己的身子?” 厉秋风知道于帆这话说得不错,倒也无法驳斥,只得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于帆道:“梁大人的事情咱们不必管他。只不过他方才在城隍庙中,听说大年初一修武县城按惯例要办花灯节,他倒是颇为留意。进完香后,他在庙中召见了韩知府和黄知县,说五日后是黄道吉日,倒不如把花灯节提前办了,岂不是好?”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这位梁大人当真是狂妄之极,竟然连民间的节日都想管。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某听庙祝说过,花灯节起源自唐朝末年,至今已近千年。如此源远流长的一个民间节日,梁大人说改便要改,只怕修武县的百姓不会答应罢?” 于帆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厉兄弟,你错了。修武县的百姓当然会答应。” 厉秋风有些奇怪,看了于帆一眼,道:“愿闻其详。” 于帆道:“厉兄弟可曾想过,这花灯节到底是什么人办的?” 厉秋风道:“听说是修武县全城百姓参与,每家每户都要制作花灯,到了节日那一天,将花灯摆放在全城各处。被选中为花魁者,赏银百两。” 于帆笑道:“厉兄弟说得不错。可是你知道这一百两银子是谁出的吗?” 厉秋风一怔,他只是听庙祝说过花灯节之事,至于赏银是谁出的,庙祝没有说,他也没有问。此时听于帆问起,他自然不知道。是以思忖了片刻之后,他有些犹豫地说道:“想来是由衙门拿出这笔赏银罢。” 第九百五十三章 于帆嘿嘿一笑,道:“厉兄弟,这次你可猜错了。这笔赏银,是由修武县城内五家大户所出,只不过由知县大人亲自将赏银送到受赏之人手中罢了。” 厉秋风心中暗想,原来这笔银子还是盘剥那些大户商贾所得。黄崇官声虽好,却也不能免俗。 于帆接着说道:“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在修武县,这笔银子足以购买三座大宅院,若是在城外,更是能买到五百顷良田。厉兄弟,你以为这些大户为何会心甘情愿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作赏银?” 厉秋风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于帆道:“每年拔得头彩之人,必然是出钱的五家大户中的一家。百余年来一直如此。也就是说,这些大户虽然出了银子,但是这笔银子最后还是落入了他们的口袋。他们实际上分文未出,却得了衙门的赞扬,百姓的拥戴,这等好事,他们自然巴不得每年都要来上一场。若是能办上两场三场四五场,那更是再好不过了。是以花灯节明面上是全城百姓要办,实际上是这些大户在办。何况举办花灯节之时,修武县周边百余里的各府县都会有商人赶来做生意。而城内的酒馆、客栈、当铺、米铺、绸缎庄等,无一不是这些大户的产业。来的人越多,他们的生意就会越好。大户们联手举办花灯节,自己不出一文钱,不只能赚得盆满钵满。在衙门能落得一个好名声,在民间也能受到百姓的称赞,这等无本万利的买卖,大户们岂能放过?” 厉秋风听到这里,隐隐猜到了于帆话中的深意。却听于帆接着说道:“是以花灯节明面上说什么官民同乐,实际上是大户们在操纵。梁大人提议之后,黄大人权衡利弊,便答应了下来。这是因为他知道大户们一定巴不得提前办一次花灯节,然后在正日子里再办一次。这样既能让上官喜欢,大户们又能多赚一笔银子,何乐而不为?其实此事与官场之事颇为相似。当官之人最喜欢生事,因为有事办就意味着有银子可捞。若是整日无事,那官员只能凭着俸禄过活,只怕连自己的家人都养活不了,又如何有银子请师爷、置办田产、奉迎上官、以求升官晋爵呢?”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官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规矩,听了于帆之言,不由点了点头。 于帆道:“黄大人为官清廉,确是一位好官。不过他毕竟也是官场中人,自然知道就算自己不捞银子,或是不敢捞银子,或是少捞银子,也不能挡了别人的财路。否则大伙儿闹将起来,只怕他这知县的椅子也坐不稳。黄大人答应梁大人后,便派了张师爷赶回县衙来传话,要我马上派人到各处通报,今年花灯节提前举办,要他们将花灯尽快送到修武县城,以免误了大事。我在衙门中调集了四五十名捕快,让他们带了公文先去城外各处地主豪绅、里正三老那里通报此事,让他们赶紧准备好花灯,三日内便要送入城中。但是我能抽出的人手已尽数派了出去,至于通报城中各处大户和全城百姓,就要有劳厉兄弟帮着办理此事。” 厉秋风一怔,道:“我?厉某到修武县不过数日,连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认不全,如何能将消息通报出去?” 于帆笑道:“厉兄弟想错了。以厉兄弟的身份,我怎么敢让你去做信使?只是厉兄弟现在是义民的统领,像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之类,都是修武县城内的地头蛇。这几人手下吃闲饭的又多,你尽可以将此事交给他们去办。有这些人帮忙,不出一日,全城百姓都会知道花灯节提前的消息。” 厉秋风这才明白于帆的意思,虽然他不屑于帆的为人,不过这等公事还是要办的。是以他点了点头,对于帆说道:“厉某这就去找万从云等人,要他们通报城内百姓,要各家备好花灯。只是事情太过仓促,或许有不尽完备之处,还请于大人不要怪罪。” 于帆摇了摇头,道:“我虽然调任到修武县不足两个月,却也知道花灯节乃是修武县城内年终岁尾的头等大事。百姓家中都备有花灯,只须稍加修整便可挂出来使用。虽然平民百姓不敢奢望了中了彩头,不过花灯节之日全城热闹非常,那些小商小贩也能小赚一笔,百姓们对花灯节并无恶感,自然会全力支持。是以事情只会办得更好,而不会有什么不尽完备之处,厉兄弟放心便是。” 厉秋风心下暗想,于帆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官吏,对于官员和百姓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自己与他相比,差得实在太远了。 于帆见厉秋风默然不语,问道:“厉兄弟还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佩服于大人心思缜密,自愧不如。” 于帆道:“惭愧。厉兄弟,你这是往我脸上贴金了。以厉兄弟的智计和身手,将来必能做出一番事业。到时我求厉兄弟相助之处甚多,还请厉兄弟不要忘了于某。”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厉秋风便要告辞。于帆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厉秋风,口中说道:“这是有关花灯节提前办理的告示,你拿去给万从云他们每人一张。要他们找人抄写之后,在城内四处张贴。” 厉秋风接过告示,这才与于帆告辞,自行回转城隍庙。只不过他刚刚向西走了半里地,却见街上的百姓突然乱了起来,纷纷向街道两旁闪避。紧接着一群公差捕快奔了过来,手中挥舞着皮鞭铁尺,四处驱赶喝骂路人。厉秋风知道梁欢在城隍庙进香之后,正在回转县衙。这些捕快奉命再次净街,驱赶路人。他心下忿忿不平,却又不能与这些捕快冲突,便即转入南侧一条小巷,远远绕了一个圈子,这才回到城隍庙中。 此时守在城隍庙内外的公差捕快已经走得干干净净,香客们挤在正殿城隍娘娘的神像前烧香祈祷。厉秋风穿过前院角门回到厢房之中,先是洗了一把脸,却见桌上的碗盘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摆了一壶香茶。他倒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思忖如何找到万从云等人,将告示贴出去。便在此时,庙祝却又来了。只见他忙得满头是汗,脸色兀自兴奋不已,将方才梁欢等人进香的情形又添油加醋吹嘘了一通。 厉秋风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才请他将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三人请来。庙祝满口答应,便即出门安排。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法子,只一顿饭工夫,万从云等人已经到了厉秋风面前。 厉秋风将于帆所托之事说了一遍,万从云等人脸上登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厉秋风见三人如此兴奋,心下倒有些不解,却又不好询问。他将告示给了每人一份,又掏出了十几两散碎银子分给三人,要他们请人抄写告示,然后贴于全城各处,务必要保证全城百姓都知道此事。至于城内各家大户,因为万从云是刘大户家的护院武师,对于其它大户也极为熟悉,是以使由万从云负责通报。 万从云等三人接过银子,个个将胸脯拍得山响,要厉秋风放心,保证在今日黄昏之前,全城百姓都能知晓此事。 万从云等人离开之后,庙祝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出来,一脸兴奋地对厉秋风道:“厉大爷,小人听说今年花灯节要办两次,不知道是真是假?”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听衙门通报说的。找万从云他们过来,便是要他们将告示在各处张贴,晓谕全城百姓做好准备。” 庙祝一拍大腿,惊喜之极,口中说道:“谢天谢地!当真是城隍娘娘显灵啊,活该咱们城隍庙在省城来的大官面前露脸!” 第九百五十四章 方才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三人听到花灯节提前的消息之后欢天喜地、兴高彩烈,厉秋风已然心下不解。此时庙祝又是欣喜若狂的模样,让他心下更是惊讶。虽然此前于帆已经和他解释过官府和大户人家热衷于举办花灯节的原由,但是像万从云等市井小人,以及庙祝这等办事之人,为何也对此事如此兴奋,倒真是让人不解。 庙祝见厉秋风脸色阴睛不定,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爷,小人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方才万从云他们听了花灯节的消息之后,一个个欣喜若狂,我倒有些猜不透他们为何如此。” 庙祝松了一口气,笑道:“大爷到咱们修武县城的日子不长,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龌龊事儿。像万二爷一伙人,明面上给大户人家做护院武师,背地里在城里一些当铺、半掩门等见不得光的地方充当打手,收了不少黑钱。每年花灯节,城里城外的客商、百姓都会有些纠纷,万二爷这伙人趁机发财,至少能搂上几十两银子。您说他们听到花灯节提前的消息,甚至可能正日子再办一次花灯节,能不欣喜若狂吗?”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庙祝一眼,口中说道:“我瞧老兄也很开心,想来香火钱也能多收不少罢?” 庙祝一张脸笑得如同花儿一般,连连说道:“小人是能有一些进项,自然也是托大爷的福气。要不怎么说自从大爷到了小庙之后,小庙事事顺利呢!” 厉秋风见庙祝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想来花灯节增加了一场,自然又有香火钱可捞,一张老脸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连皱纹都平展开来,心下又好气又好笑,道:“想不到我一介江湖浪子,还能给老兄这座城隍庙增光添彩,没想到啊没想到。” 庙祝嘿嘿笑道:“托福托福,沾光沾光!”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庙祝便即告辞离开。厉秋风在屋中踱了几步,心下莫名焦躁起来。他原本想在洛阳与那人见面,只不过已过了期限,须得尽早赶回蜀中。但是眼下修武县城之事未了,倭寇始终没有现身,如此拖下去,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里。其间又想到慕容丹砚的伤势,心下又是一疼,暗自埋怨自己疏忽大意,没有洞察柳生一族的阴谋,这才使得慕容丹砚伤在柳生一族杀手的剑下。 他在屋中走了几圈,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气越积越多,到得后来,只想张口大喊大叫一番。眼看着窗外渐渐暗了下来,他再也不想在屋子中待下去,伸手从被子下面取出绣春刀挂在腰间,便即推门离开。 待他到了前院,不由心下一怔。却见院子四周已然悬挂起了数十个大红灯笼。庙祝满头大汗,正在指挥几个汉子将剩下的灯笼挂到杆子上。他见厉秋风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去,口中说道:“花灯节还有五天,小人先把灯笼挂出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往年都是花灯节前半个月就要将这院子收拾出来,今年只有五天,也真够忙的。明天就会有过节的彩灯送过来,大爷您就等着看吧。咱们城隍庙的灯场,保准还是修武县城内的头一号。什么土地庙、紫阳观,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厉秋风应付了几句,便即向庙外走去。庙祝只道他出门散步,却也并没有多问,一溜小跑又到了院子左首,大声喝斥那几个挂灯笼的汉子道:“老子去说几句话,你们就敢在这里偷懒?!老子先把话摞在这里,今晚灯笼挂不好,每人的赏钱扣掉三十文!“ 厉秋风出了庙门,却见四周已是暮色沉沉。眼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房屋。百姓爱惜银钱,只要天未全黑,便舍不得点起油灯。是以放眼望去,天地之间黯淡无比,看上去压抑之极。 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信步向前走去。待他走入空地外的一条大街,左右两侧的宅子大半都是漆黑一片。此时天色已接近全黑,眼前朦朦胧胧看得不大清楚。他向前走了约摸半里地,有一队举着火把巡查的捕快走了过来。就在双方要擦肩而过时,为首的那名捕快突然冲着厉秋风说道:“这不是厉大侠吗?”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名捕快竟然认得自己,心下一怔,便即停下了脚步。那名捕快走到他身前,笑道:“厉大侠好雅兴,这是吃完晚饭出来遛弯儿吧?” 借着捕快手中火把的光亮,厉秋风见这名捕快有些面熟,想来也是修武县衙门的捕快,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天一落黑,各位就得上街来巡查,真是太辛苦了。” 那名捕快愤愤不平地说道:“心不苦,他娘的命苦!知府衙门那些王八蛋都在县衙里蹲着,在大街上巡查这活儿就全交给了咱们这帮兄弟。天寒地冻,谁不知道在衙门里待着舒服?!” 他说到这里转头四处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侠,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说一下,你可不要多心。” 厉秋风见这捕快神神秘秘的模样,便即开口说道:“有事尽管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那名捕快小声说道:“今日一早,河南按察使梁欢梁大人到了咱们修武县城。我听衙门里的孙书办和后院端茶送水的王老狗说,梁大人对咱们黄知县好像不大满意,下午已经发了两次火,大骂了黄知县一通。说是咱们修武县城治安不好,百姓刁蛮。黄大人懦弱无能,被刁民所欺,这才使得凶案不断发生。梁大人已经放下话了,他要派出身边的亲信在城中明察暗访。兄弟们都说这是因为黄大人没有给梁大人好处,这孙子借机要坑黄大人。他派人到城中暗访,无非是想要找黄大人的把柄,以此来要挟黄大人,要么给他送银子,要么他就递折子罢黄大人的官。” 厉秋风没有想到梁欢竟然如此蛮横,到了修武县城只一天,便敢勒索下属,索贿受贿。只是回想早间此人的作派,做出这等事情却也不足为奇。他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真是没有王法了。韩知府也在城中,他没为黄知县说话吗?” 那名捕快“呸”了一口,愤愤然地说道:“姓韩的早他娘的做了缩头乌龟,哪里会为咱们黄大人说话?!还有衙门里的张师爷,平日里小嘴巴巴巴巴地说个不停,今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躲得影儿都不见。倒是冯师爷和尹捕头据理力争,为黄知县说了几句好话。结果两人被梁大人破口大骂,若不是姓梁的手下一个姓白的师爷劝解,只怕冯师爷和尹捕头丢了差事不算,一顿板子也是跑不了的。” 众捕快围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发起牢骚来。更有人大骂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比洛阳知府衙门的人还要坏,公然勒索城内的商户,简直与强盗无异。 为首的那名捕快对厉秋风说道:“方才这话说得远了。我是见厉大侠挎着腰刀,穿的却是平民百姓的衣衫。这要是被梁大人派出来的亲信见到,定然会上前盘问。以厉大侠的本领,自然不会将这些乌龟王八蛋放在眼中。可是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这世上的官儿,不是一个个都像咱们黄知县这样讲道理。厉大侠是世外高人,犯不上与这些王八蛋呕气。这些日子城内乱七八糟,天还没黑就家家关紧了大门,也没什么看头。厉大侠还是尽早回去歇息,否则遇上梁大人放出来的那些恶狗,不免惹出麻烦,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第九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自然知道这名捕快担心他带刀出行,又不是官府中人,被按察司衙门的人碰到,不免有一番争执。是以他点了点头,道:“多谢你提醒,我这就回去歇息。” 那名捕快见厉秋风答应不再乱闯,倒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厉大侠也不必着急回去。这天刚刚落黑,那些王八蛋想来正在喝酒吃肉,等他们出来,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之后。前面便是咱们修武县城最有名的高家卤肉馆,厉大侠不妨买一些酒肉回去做宵夜。长夜漫漫,也可稍稍排解郁闷。” 厉秋风尚未吃晚饭,也不想再打扰庙祝为自己备下酒菜,是以点了点头。那名捕快说了一声“得罪”,便带着众捕快继续巡街去了。 厉秋风慢慢向前走去。果不其然,他只走了十余丈,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临街的宅子竟然灯火通明。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风中不住摇摆,使得两团红影在宅子前的大街上不住晃动。 刹那之间,厉秋风竟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又到了永安城中的顾家老店门前,余长远、何毅、庄恒云、唐赫、刘康、云飞扬等人的影子从他眼前一一掠过。 他用力摇了摇头,这些人的影子倏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秋风这才向前走去,待他到了宅子门前,却见门上挂了一块黑色大匾,上面写着“高家老店”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只是年深日久,加上油烟熏烤,木匾表面似乎蒙了一层灰色污垢,在灯笼的映照下有些不大清楚。 厉秋风走进店内,却发现柜台前围了五六个人,正等着伙计切肉。厉秋风排在众人身后,片刻之间,他身后又来了三四个人。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捕快推荐自己到这里来,看样子这家店铺的卤肉一定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天黑之后,还有这么多客人。 轮到厉秋风后,他要了两个红烧猪蹄,外加一包大排,正要离开之时,站在一边的掌柜突然开口说道:“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只怕不是咱们本地人吧?” 厉秋风一怔,道:“掌柜好眼力,我确实不是修武县人。” 掌柜微微一笑,道:“我算什么好眼力,无非是在这柜台后面站得年头多了,每天到小店来照顾生意的客人们早已记得熟了。今日看着客官有些面生,这才多问了一句。客官若是吃得好,回到本乡本土,可要为小店多多美言几句,小店上下人等感激不尽。” 厉秋风暗想这位掌柜倒真会做生意,当下客套了几句,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掌柜道:“客官,我还有一句话,说出来还望您不要多心。” 厉秋风一怔,转身说道:“掌柜有话尽管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掌柜笑道:“客官太客气了。小店所售卖的卤肉,就味道来说,我敢给您打包票,绝对能让客官满意。只是所用卤汤老料,略略偏咸。客官初次照顾小店的生意,又是晚上食用,只怕吃了之后,口中有些饥渴。若是饭后能饮一杯香茶,倒可解了这卤肉的咸味,不至于半夜渴醒。” 厉秋风没有想到掌柜如此周到,心下颇为佩服,道:“多谢掌柜提醒。” 掌柜笑道:“咱们隔壁便是卫家茶馆,他家的朔月春茶炒制方法天下无双,最能融味化食。客官不妨去买上一包,待晚上宵夜之后,泡上一杯朔月春茶,最利于消食解渴,管保您今晚能睡一个好觉。” 他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这番啰嗦,客官可不要多心,以为我与卫家有什么勾结,故意坑您的银子。其实咱们两家之间,颇有些不和,虽然比邻而居,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他家的朔月春茶与小店的卤肉确是绝配,这才腆着老脸为客官推荐。” 他话音方落,柜台前一位刚刚接过卤猪舌的老者笑道:“何掌柜,你没头没脑地帮着老卫家卖茶,人家能不怀疑你和卫家暗中勾结吗?” 何掌柜微微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上不欺天,下不欺人,只凭本心做事,自然不怕有人怀疑我有私心。” 老者笑道:“那是那是,咱们修武县城,哪一个不晓得你何掌柜是一等一的好人?只是行路客商,不知道你老兄的为人,有时未免多心。如今正当末世,人心不古,只怕有时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反倒极易惹上麻烦。” 何掌柜道:“老侯,你这话若是让衙门听到,只怕会给你扣上一个‘诽谤圣朝、煽动闹事’的罪名,抓去蹲大牢。我可听说了,今日河南按察司的大官到了咱们修武县城。他是专门掌管缉捕盗贼的官员,你这话犯了忌讳,被这些官儿听了去,只怕大大的不妙。” 老者自然知道何掌柜和他开玩笑,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这年头,上上下下都在说假话。明面上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君爱民,背地里却都在咬牙切齿,互相算计。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几位客人眼看着老者一摇三晃出了店门,纷纷笑他迂腐。何掌柜却摇了摇头,道:“老侯是一个大智若愚之人,咱们修武县城中也没几个人能及得上,各位万万不可小觑他。” 厉秋风向掌柜道了声谢,便即出了店门。他向右首望去,却见隔壁确有一家茶馆,侯姓老者摇摇晃晃的身影恰好走进了茶馆中。厉秋风略一思忖,便也跟了过去。待他走到茶馆门前,只见这是一户老宅,门前悬着一块斗大的木牌,上面刻了一个大大的“茶”字。再向店内望去,却见房门开着,屋内似乎隐隐飘着几丝雾气,颇有些缥缈之意。 厉秋风刚刚走到门口,一阵茶香已然从屋内扑了出来。他虽然于茶道并不精通,但是茶香飘入鼻中,却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好茶。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在这偏僻小县,竟然能有如此香茶,倒不如买上一些,无聊之时喝上一杯,却也能排解寂寞。 念及此处,厉秋风抬腿走入茶馆之中,这才发现屋内甚是宽阔,此时已坐了五六桌客人,正一边品茶,一边听坐在右首的一位中年文士说书。伙计见厉秋风走了进来,急忙迎上前来,笑着说道:“客官来啦!敢问您一共有几位?” 厉秋风道:“只有我一个人。”伙计急忙躬着身子将他请了进去,一直引到左首靠墙的一张桌子前,口中说道:“您和这位老先生拼个桌子,不知意下如何?” 厉秋风见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正是方才在高家老店遇到过的那位侯姓老者,便点了点头。伙计请他坐下之后,又问他想喝什么茶。厉秋风尚未答话,侯姓老者笑道:“方才何掌柜不是说了嘛,老卫家的朔月春茶最好。你听何掌柜的话准没错。” 厉秋风微微一笑,对伙计说道:“那就给我来一壶朔月春,再备一包带走。” 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去为厉秋风备茶。侯姓老者道:“你这位小哥好生奇怪。” 厉秋风一怔,道:“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有何奇怪之处?” 老者笑道:“寻常的外地客人听了何掌柜的推荐,往往会以为他与卫家背地里勾结,要坑外地人的钱财,不只不会到卫家来喝茶,甚至连卤肉也扔回到何掌柜的脸上。这些年来,为了此事何掌柜已受了许多委屈。今日你却不闻不问,径直到卫家茶馆来喝茶,岂不怪哉?” 第九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微微一笑,心中暗想,人在异乡,确实应多加小心。有些客商听了何掌柜之语,心生厌恶,却也并不奇怪。自己若不是身有武功,只怕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到这卫家茶馆来喝茶。 他在京城之时,也曾见过锦衣卫捉拿坑害外地客商的店家,对于这些骗人伎俩自然并不陌生。只不过与这侯姓老者只是初见,却也不想与他多谈,是以应付了几句。恰好伙计送来了一壶茶,又为他斟好了一杯,说了声“您慢用”,便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厉秋风方才在店外闻到茶香,当真是沁人心脾。可是一壶朔月春放在眼前,杯子中的茶水色作淡绿,看上去清冽之极,反倒闻不到茶香。他心下暗想,难道这卫家茶馆故意在门口弄出茶香来吸引路人,等到客人点了茶水之后,端上来的却是旧茶劣茶? 侯姓老者见厉秋风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并未端起来茶杯品茶,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这朔月春茶香气内敛,乃是茶中君子。你只是这般盯着看,自然不会知道这茶的好处的。” 厉秋风一怔,看了侯姓老者一眼,道:“多承指教。”说完之后,他端起茶杯在唇边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入口之后,只觉得口齿生香,忍不住赞道:“好茶,真是好茶!” 侯姓老者笑道:“可惜你没有吃卤肉,否则这茶中君子遇到卤肉之香,便如美女饮了半杯美酒一般,香气越发浓郁。” 厉秋风见这老者谈吐不俗,心下暗自称奇。暗想这老者说自己奇怪,自己反倒以为这老者更加奇怪。在这偏僻之地,能遇到这样一位颇有几分文士风采的人物,确属难得。只不过这老者虽然谈吐文雅,但是往往十句话中又带了一两句民间俚语,甚至是骂人粗话,让人又有些摸不到头脑。 厉秋风与老者说了几句话,无意中听到说书人说出了“马孟起”三字,心下一怔,便即停了话头,转头向前方望去。那名说书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灰袍已然有些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甚为整洁。这人一张四方脸,双眉斜挑,高鼻梁,薄嘴唇,颏下无须。只见他右手握着折扇,时而将折扇当作兵器,时而将折扇代为玉圭,说到兴起处,更是眉飞色舞,逸兴横飞。 厉秋风在京城锦衣卫当差之时,平日里闲来无事,最喜欢到城外高梁河的茶馆酒肆中听人说书。此时坐在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修武县城中的小茶馆中,竟然也能听人说书,想想在京城的五年,此时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说书先生说的正是三国故事中曹操西征一段。话说西凉马腾忠于汉室,时刻想除掉把持朝政的曹操曹孟德。后来国舅董承受了献帝的衣带诏,私下联结马腾、刘备等人,准备杀掉曹操,归政于献帝。谁料走漏了风声,曹操杀了董承等人,只是逃了刘备和马腾。马腾之子马超马孟起勇猛无敌,威震天下,时人皆以为他是能与吕布比肩的猛将。马氏父子割据西凉,虎视关中,曹操如刺在喉,时刻想灭掉马氏父子。后来曹操矫诏宣马腾父子进京面圣,想要赚马氏父子到许都,然后将其杀死,以除后患。马超劝说马腾不要进京,以免被曹操谋害。马腾却想借机带兵进京,效董卓故事,袭杀曹操,重兴汉室。他留马超据守西凉,自己带了两个儿子和侄子马岱,以及三千西凉铁骑赶赴许都。结果在许都城外中了曹操的埋伏,马腾和两个儿子被擒遇害,只有马岱一人逃回了西凉。 马超得知父亲遇害,惊怒交加,立时联结西凉大将韩遂等人,兴兵直取中原。关中曹军抵挡不住马超的西凉铁骑,只得向曹操求援。曹操亲自统率大军西征,要擒杀马超,彻底解除西凉大军对中原的威胁。双方在潼关大战,曹军大败,曹操被马超逼迫,在乱军之中割袍断须,这才逃了一条性命。其后曹操在营寨设伏,想要活捉前来劫营的马超。谁知马超英勇无敌,虽然陷入重围,反倒统率西凉铁骑将伏兵打得大败,将曹**到渭水河边。危急关头,曹操帐下大将许褚护住曹操,抢了一条小船救曹操上船,才没有被马超所擒。其后曹操固守大营不出,马超每日在曹操营寨之外耀武扬威,叫骂挑战。曹操任其辱骂,却一直高挂免战牌。帐下诸将不服,向曹操请命出战,曹操却坚持不出。诸将以为曹操割须断袍、渭河遇险,已经被马超吓破了胆,心下都笑曹操胆怯。 说书人说到这一段,将折扇在桌子上轻轻一敲,口中说道:“列位看官,你道曹阿瞒这等奸雄,连刘玄德、孙仲谋都不怕,又岂会害怕马孟起这般有勇无谋的孺子不成?他之所以这般做作,便是要等待一个能一举消灭西凉铁骑的良机。其后西凉援兵不断赶到,曹军诸将和谋士心下越发担忧惊惧。只是每次有人禀报马超又得到西凉兵马相助的消息,曹孟德不惊反笑。诸将和谋士不解其意,询问其故,曹孟德却是笑而不答。直到西凉军聚集了二十余万兵马,曹孟德这才大会诸将,商议出兵之策。众将和谋士不解,有人问道,马孟起举兵之初,兵不过三万,丞相兵马十倍于贼,却闭营不出,任由西凉兵马在营寨前耀武扬威。如今西凉军马大举聚集,已达二十万众,马贼如虎添翼,正是兵势大张之时。当此关头,丞相却想要与西凉军决战,实在是令人费解。 “曹孟德听了之后,却是哈哈大笑,口中说道,马超小儿,有勇无谋,虽数次击败我军,却不足为虑。我所虑者,乃是叛军割据西凉各地,若要将其一一攻灭,最少也要用上十年工夫。如今刘备占有荆、益二州,孙权割据江东,虎视中原。二贼时刻都想进攻许都,若是咱们在西凉大举用兵,正给了刘备、孙权攻取许都的良机。是以我大军固守不出,刘、孙二贼摸不清咱们的意图,便不敢擅动兵马图谋许都。而西凉各处的叛贼见我军闭营不战,自然以为马超得势,必定会想着趁火打劫,纷纷赶来助马超小儿一臂之力。这些西凉草寇若是各自为战,都是彪悍异常,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要将之斩草除根,那是极为困难之事。但是聚到了一处,必然相互提防,极易生了内讧。其军马人数虽然大增,战力反倒大降。而且西凉之地贫瘠,粮草不足,只能靠四处抢掠维持军需。如今叛军来到潼关,失了西凉根基,粮草不继,必为我军所败。我军以逸待劳,将西凉各地的叛军诱至一处,正可以借着这些叛贼猬集一处、互生龌龊、粮草不继之机,将其一鼓俱歼,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三国故事厉秋风在京城之时就听得熟了,人物情节了然于胸。他见这位说书先生说得眉飞色舞,初时颇为好笑,心下暗想,此人虽然说得有模有样,却是照本宣科,略嫌生硬。比之高梁河的黄铁嘴所讲的三国故事,差得太远了。只是后来听到曹操闭门不战,将西凉各地的叛军全都诱至关中,要借着对方互生龌龊、粮草不继之机,将西凉铁骑一举歼灭。这段故事他以前在高梁河也曾听过,其时只以为曹操奸诈,马超少谋,不免扼腕叹息。此时再听这段故事,心下忽然一动,一个念头猛然跳了出来。刹那之间,他如遭雷击,手脚一阵冰凉,心中暗道:“我真是愚蠢,怎么没想到敌人竟然也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 第九百五十七章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哪里还能坐得下去,立时站起身来,转身便向店外走去。那侯姓老者正嗑着瓜子听得入迷,见厉秋风起身便走,心下一怔,暗想这小子果然古怪,行事处处出人意料。说书先生正讲到动人之处,众人都听得心驰神摇。这小子却说走便走,不知道又要捣什么鬼。 厉秋风堪堪走到门口,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客官慢走,您的东西忘啦!” 厉秋风一怔,急忙转过身去,却见伙计跑了过来,手中拎着一白一灰两个纸包。厉秋风这才想起走得匆忙,将在高家老店买的卤肉和刚刚买好的一包茶叶忘在了桌子上。他从伙计手中接过纸包,道了声谢,又向侯姓老者点了点头,这才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他出门之后,辩明了方向,便即向西而行。走了数十丈后,到了一处十字路口,便转向北行。此时天已全黑,四周的民宅也是漆黑一片。整座修武县城似乎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怪兽,蹲伏在寒风之中,显得格外恐怖。 厉秋风边走边想,原本想着和刘先生等前辈一起,在修武县城中以逸待劳,静等柳生一族和倭寇杀上门来,与这些扶桑武士大战一场。按理来说,扶桑人用做爪牙的那些武林败类中了纪定中之计,已然一败涂地。柳生宗岩和倭寇必然要亲自出马,速战速决才是。可是这些扶桑人却一直没有露面,自然是另有图谋。方才在茶馆听人说书之时,他突然想通了此事。柳生宗岩和倭寇一直没有大举进攻,那是因为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一直没有聚于一处。扶桑人要夺取封门村,必然要将四家斩草除根。否则这四家的子弟若是勾结官府反攻封门村,倭寇就算占据了封门村,只怕也会被官兵困死在封门村中,在中原腹地埋伏下的这支奇兵便失去了作用。四家子弟遍天下,须得聚一一处,扶桑人才会动手。 厉秋风边走边想,越想越觉得扶桑人太过狡猾。原本以为集合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的武林高手,加上修武县、洛阳府、河南按察司衙门、汝阳卫的人马,与柳生一族和倭寇决死一战,至少有七成胜算。可是眼下看来,扶桑人避实就虚,并不想与武林各派和官府正面冲突,而是盯住了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只待这四家子弟聚齐,他们便要下手。到时杀尽四家子弟,夺了封门村,倭寇便可在中原腹地扎下根来。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向左一晃,已自到了一户民宅的窗下。他见墙边放着一个大缸,急忙将身子缩到了缸后。这大缸是百姓用来腌制咸菜所用,厉秋风刚刚钻到缸后,一股浓烈的酸臭气味袭了过来,中人欲呕。厉秋风腹中一阵翻滚,险些吐了出来。他只得强行压制腹中气息,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的烦恶这才略有减轻。 他刚刚在缸后藏好,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厉秋风透过大缸与墙壁的间隙向北望去,只见火把光照闪耀,一伙人快步走了过来。一人气极败坏地说道:“他妈的,这些王八蛋傲慢无礼,抗拒官府搜查,摆明了是要造反!老白,你却一力回护,难不成与他们私下里有所勾结不成?!” 此人话音方落,却听另外一人说道:“老常,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咱是什么人,怎么能和这些江湖草莽混在一起?只是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华山派在江湖中威名赫赫,门下高手如云,而且昆仑、峨嵋、青城三派也和他们同在一处。咱们只带二十几名兄弟,若是真和他们起了冲突,只怕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更何况那个姓刘的应对还算得当,并无什么无礼之处。咱们为朝廷办事,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先前那人“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他们抗拒搜查,已是公然与朝廷对抗。你老兄倒是镇静,一直和他们讲什么狗屁道理!他娘的,归根到底还是修武县的官儿混帐王八蛋,弄了这么多三山五岳的混蛋盘踞在城里。老子瞧着那个姓黄的芝麻官儿就生气,回去定然要将此事说给梁大人听,让他知道这个龌龊官儿都做了什么混帐事情。” 两人谈谈讲讲,很快从厉秋风藏身的大缸前走了过去。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来傍晚时分遇到的那名捕快所说的事情不假,这些人就是出来巡查的按察司衙门的人。这些人到了城北要找华山派的麻烦,看样子在华山派手下没有讨到好,这才要回去向梁欢进谗言。厉秋风虽然与梁欢素未谋面,只不过今日看了此人的作派,定然是一个作威作福之辈。这些人回去在梁欢面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告华山派一状,只怕华山派会有大麻烦。 他正思忖之际,忽听一声尖利的破空之时响起,紧接着有人一声惨叫,刚刚走过的那群人登时鼓噪起来。有人惊慌大叫:“常捕头被人暗算啦!常捕头被人暗算啦!” 厉秋风悚然一惊,又从大缸与墙壁的缝隙向南望去。却见人群已乱成一团,火把光亮闪动,显然这些人已乱了阵脚。他心下暗想,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姓常的那人更是说话无礼,被人暗算,倒是一件好事。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王八蛋,竟然连咱们华山派也敢得罪,真是不想活了!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乖乖纳命罢!”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众人一阵惊呼。借着火把的光亮,却见从右首屋顶跳下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黑衣,脑袋也用一块黑布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杀入人群之中,一剑砍倒了一人,反手一掌又打翻了一人。众人挥舞钢刀,纷纷向这人杀去。只不过这人武功高强,如虎入羊群,眨眼之间便打倒了五六人。 厉秋风见此人武功不弱,冲入人群之后指东打西,大占上风。只不过他拳打脚踢,长剑劈刺,虽然伤了五六人,却都不是致命伤,显然手下留情。而且此人出手之际,不住大声叫喊,自称是华山派弟子,要报复这些人到华山派寻衅之仇。但是他使出的剑法却与华山派剑招全然不同,显得颇为笨拙,明显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武功。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此人如此做作,自然是要嫁祸给华山派,使得按察司衙门与华山派结仇,借机利用衙门的力量将华山派灭了。就算不消灭华山派,也可以将刘涌等人驱离修武县城。厉秋风一路走来,便已想通了倭寇迟迟不发动阴谋的原由,此时见这人袭击按察司衙门的公差,知道倭寇终于要动手了。倭寇正是为了不让华山派插手,这才会派人冒充华山派高手在此截杀公差。 念及此处,厉秋同倏然站起身子,右手拔出绣春刀,身子一纵,几个起落便到了人群之外。他打定了主意要洗脱华山派的嫌疑,是以高声喝道:“宵小之辈,竟然敢冒充华山派行凶,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二十余名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只道华山派的高手前来寻仇,正自苦苦支撑之时,忽听厉秋风高声叫喊,心中都是悚然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厉秋风身形一闪,已自钻入人群之中。此时那名黑衣人恰好一掌拍向一名公差的左肩。厉秋风左手倏然伸手,正抓住那名公差的衣领向后一扯,助他避开了这一掌。厉秋风右手长刀劈出,口中喝道:“你这冒牌假货,还不束手就擒,更待更时?!” 第九百五十八章 依厉秋风的性子,他即便与人动手,也不会如此啰嗦。只不过为了洗脱华山派的嫌疑,这才边打边说。他是要让按察司衙门这些公差捕快明白,袭击他们的并非是华山派弟子,而是有人有意嫁祸于人,栽赃陷害。 厉秋风长刀劈出,直取黑衣人咽喉要害。那黑衣人右手长剑一竖,想要将厉秋风这一刀封出去。刀剑尚未相交,厉秋风右手手腕一抖,绣春刀变劈为撩,贴着黑衣人的长剑向上斜着掠了过去,直奔黑衣人的右眼扫去。 黑衣人没有料到厉秋风变招如此迅捷,自己剑招用老,已然无法封堵,只得向后退去,堪堪避开了厉秋风这一刀。只不过他全力应付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背后一名捕快瞧出便宜,悄无声息地举起钢刀,直向黑衣人后颈劈了下去。那黑衣人恍若不觉,眼看着钢刀就要劈到他的脖子上,黑衣人右腿倏然反踢,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踹了出去,正踢中那名捕快的小腹。捕快一声惨叫,身子向后飞出,“砰”的一声撞在一处民宅的墙壁上,随即又摔到了地上,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厉秋风见黑衣人竟然杀了一名捕快,知道此人狗急跳墙,必然要抽身逃走。厉秋风猱身急上,手中长刀如雪,登时将黑衣人笼在刀影之中。他知道这人武功不弱,若是就此逃了,这些公差捕快回去之后,仍然会将此事推到华山派身上。到了那时,华山派定然有口难辨。是以绝对不能容此人逃走,更不能让他开口继续诬陷华山派。是以他下手再不留情,更要逼得这黑衣人无暇开口说话,使出来的净是玄虚刀法中凌厉之极的杀招。 那黑衣人武功虽然不弱,面对厉秋风狂风暴雨般的抢攻却只有躲闪的份儿。厉秋风攻出七招,已然将他逼到了路边,背后便是民宅。黑衣人退无可退,只能用手中长剑拼命遮挡。厉秋风冷笑一声,手中长刀兀自抢攻,口中说道:“你使出的招数乱七八糟,哪有一招是华山派剑?!就凭你这几手三脚猫功夫,也想嫁祸华山派,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黑衣人左支右绌,已是大落下风,听得厉秋风出言讥讽,心中大怒。厉秋风见他出剑更狠,招数却更加散乱,知道此人怒火中烧,已然乱了方寸,趁机说道:“小子,你挡不了几招了,还不撒剑认输?!” 其实厉秋风与黑衣人甫一交手,便已察觉此人的剑术使出来笨拙无比,只不过仗着内力和拳脚功夫,才将这些武功稀松平常的公差捕快打得东倒西歪,抱头鼠窜。厉秋风何等机灵,立时猜到长剑绝对不是黑衣人擅用的兵器。只不过天下皆知华山派以剑术见长,他为了嫁祸给华山派,这才拿了一柄长剑作兵器。是以厉秋风一边出刀抢攻,一边故意出言讥讽,就是要激得此人愤怒欲狂,方寸大乱之下,只能拿出擅用的兵器来与自己对战。 果然不出厉秋风所料,他话音方落,黑衣人一声怒吼,右手用力一掷,只听“呼”的一声,手中长剑脱手飞出,直向厉秋风面门飞到。 厉秋风将头一偏,长剑从他脑袋左侧飞了过去。其时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正围在四周看着厉秋风和黑衣人激战,耳听得厉秋风不断逼问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要假冒华山派弟子前来杀人,心下都是疑云大起。有几名捕快却是老江湖,心下暗想,华山派是江湖中顶尖儿的名门正派,方才见到那个姓刘的说起话来不亢不卑,滴水不漏,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以此人的智计,怎么会出此下策,派人截杀朝廷公差?而且出手之际,还自称是华山派弟子,简直是愚蠢之极。更有人心下暗想,就算华山派对咱们方才飞扬跋扈的行径不满,要想将咱们杀掉泄愤,尽可以在华山派歇息之处动手。当时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各派高手都在,要将咱们这二十多人尽数杀掉,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放咱们离开之后,只派了一个人在半路上大呼小叫的截杀咱们?只怕真像后来现身的这个小子所说,是有人故意假冒华山派弟子袭击咱们,要将此事嫁祸给华山派。 只不过这些人聚集在四周观看两人激战,却没有想到黑衣人突然将长剑掷出。待厉秋风脑袋一偏让过长剑,他身后两丈外的一名捕快却没有躲开。只听“噗”的一声,长剑正扎在他左肩肩窝处。那名捕快一声惨叫,踉跄着退出三四步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厉秋风见黑衣人掷出手中长剑,心下倒是一喜,暗想此人势穷力孤,又被自己激得心浮气躁,气急败坏之下,将长剑掷出倒不是以为能够伤到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借自己躲避之机,他才能拿出自己称手的兵器。是以让过激飞而来的长剑之后,他右手长刀一横,要瞧瞧黑衣人到底会拿出什么兵刃来与自己继续对战。 只见黑衣人掷出长剑之后,右手便向后腰探去。 厉秋风心下大喜,暗想只要这人取出擅用的兵刃,自己便能从他的兵刃和招数之中认出他的门派来历,自然就能知道是何人要与华山派为难。 眼看着黑衣人的右手已然探到身后,忽然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在城内啸聚斗殴,不怕王法吗?” 那黑衣人听到这声怒吼,悚然一惊,身子登时僵住了。便在此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一人从众捕快身后跃了过来,直向黑衣人头顶扑到。 厉秋风也没有料到突然有人出手攻击黑衣人,只是见到黑衣人没有取出兵刃,自己图谋落空,心下又惊又怒。只听得头顶风声掠过,却是有人从空中直向黑衣人扑去。厉秋风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不能猝然出手攻击,只得向后退出三步。 只见空中那道人影落到了地上,手握一柄长剑,直向黑衣人攻了过去。借着四周公差捕快手中火把的光亮,厉秋风已然看清此人竟然身穿官服,只是头顶未戴纱帽,从背影望去倒有几分熟悉。 只听得大街南侧脚步声大起,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百余步外数十支火把正向此处移动,火把光照之下人影幢幢,显然来了不少人。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不知道赶到这里来的又是些什么人。只见身穿官服那人手中长剑如疾风暴雨一般向黑衣人攻了过去。黑衣人左支右绌,退无可退,已是手足失措,眼看着就要伤在长剑之下。便在此时,他左手劈出一掌,趁身穿官服那人侧身闪避之机,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恰好落在屋檐之上。 厉秋风早就防着此人逃走,见他跃到屋顶,正要追上去,却听身穿官服那人大声叫道:“当心暗器!” 厉秋风心下一凛,却见黑衣人右手一挥,三道寒光从他手中激飞而至,直向自己面门飞了过来。他右手绣春刀转出一片刀影,只听“叮当”之声不断,三枚飞镖已被他磕飞了出去。 围在四周的公差捕快一看厉秋风将暗器磕飞,纷纷四散躲避,生怕自己也像先前那名捕快一般,被暗器击伤可就太过倒霉。 厉秋风击飞了飞镖之后,急忙向屋顶望去,却见夜色茫茫,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他心下又惊又怒,恰好身穿官服那人转过了身子,竟然是修武县县丞于帆。 厉秋风盯着于帆,冷笑道:“于大人,你来得真是巧啊!” 于帆右手提着长剑,脸上净是关切的神情,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没有受伤罢?” 第九百五十九章 厉秋风盯着于帆,似乎要看清楚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火把映照之下,于帆却是面色坦然,脸上竟然还带着些许笑意。 此时南侧赶来的数十人已到了近前。这些人身穿捕快衣衫,都是修武县衙门的捕快。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原本见又有人奔了过来,心下惊疑不定,纷纷聚在一处,手中刀剑并举,生怕敌人趁机围攻。待看清楚来的是修武县的公差捕快,这些人胆气登时又壮了起来。有几人指着修武县的公差捕快破口大骂,指责他们来得太晚,修武县贼人遍地,竟然敢当街行凶,使得按察司衙门的公差们吃了大亏。 厉秋风见于帆这副模样,心下又是厌恶,又是惊讶。他哼了一声,道:“不劳于大人挂念。厉某真是没有想到,于大人竟然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物,真是让厉某看走了眼。” 于帆故意做出惊愕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兄弟,你这是何意?我带着兄弟们出来巡查,远远地看到这里灯火通明,而且听到呼喝叫骂之声。愚兄以为有人聚众斗殴,急忙赶过来查看。看到是厉兄弟与人动手,愚兄这才出手相助。厉兄弟不念愚兄这片好意,可也不必恶语相向罢?!” 厉秋风见于帆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下对此人更加提防。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于大人真是为了厉某着想,在厉某要追踪那名黑衣人之时,大声提醒厉某小心暗器。多亏了于大人这一声喊,黑衣人才想起来取出飞镖向厉某发射。于大人,厉某要多谢你啊!” 于帆听得厉秋风冷嘲热讽,仍然面色如常,口中说道:“厉兄弟,只怕你误会了愚兄……”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哼”了一声,道:“于大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和厉某称兄道弟,难道不脸红吗?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于大人好自为知!另外不要再叫厉某兄弟,听了只能让厉某恶心!” 厉秋风说完之后,身子一纵,已自到了屋顶之上,直向西方奔去。 他一口气奔出了一里多地,耳听得身后无人追踪,这才转向北方奔去。他之所以先向西行,便是故意让人以为他是要追踪黑衣人。其实他知道黑衣人已然走远,自己追赶已然不及。他要去找刘涌等人商议大事,只是生怕于帆等人惊觉,这才远远兜了一个圈子。 待他到了华山派居处,却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十几名华山派、昆仑派、峨嵋派和青城派的弟子手中举着火把走来走去,守卫得极是森严。厉秋风冲到门口,一名华山派弟子认出了厉秋风,见他神情焦急,急忙带他去见刘涌。待到了屋子中,却见刘涌正在与楚丹阳、许成和商议事情,冯杰却不在场,想来重伤未愈,已然歇息去了。 刘涌等人见厉秋风突然到了,心下都是一凛。厉秋风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刘涌等人面面相觑,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楚丹阳道:“傍晚时分,河南按察司衙门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姓常的捕快头目,还有一个姓白的师爷。这些人趾高气扬,指责咱们这些江湖人物啸聚于修武县城,意图谋反,要咱们连夜离开修武县城,否则便要派人捉拿咱们。好在刘先生不亢不卑,将他们顶了回去。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冒充华山派,途中截杀这些王八蛋。这是摆明了要置华山派于死地!” 厉秋风道:“今晚之事蹊跷之极,不过也让晚辈明白了几件事情。当下最要紧的是请各位前辈率领本门弟子,立即离开修武县城,在城外寻个稳妥的地儿先行隐藏下来。” 刘涌等人听厉秋风要各大门派离开修武县城,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知道他心下做何打算,脸上都露出了惊讶而又犹豫的神情。 厉秋风道:“眼下事情紧急,晚辈也没有太多工夫向各位前辈解释此事。只是晚辈以为,柳生一族和倭寇早就窥伺在侧,他们一直不动手,用的便是曹操消灭西凉叛军的法子,要等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子弟聚齐之后,再一举将其歼灭,以此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今晚按察司衙门派人来要驱赶各大门派离开修武县城,只怕倭寇终于要动手了。他们为了不让各位前辈妨碍了他们的大计,要先将各大门派赶走,这才能放手杀戮封门村四家子弟。途中派人截杀那些公差、捕快,就是要坐实了华山派的罪名,让各大门派不想走也得走。” 刘涌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才开口说道:“依厉兄弟所说,难道按察司衙门中也有倭寇的党羽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咱们先前低估了倭寇的实力。东南沿海的倭寇虽然势力限于福建一带,但是柳生宗岩却在中原经营了十几年,连赵真这等朝廷中枢的大员都能为他所用。在河南按察使司衙门安插卧底,却也并不算什么难事。眼下柳生一族已与东南沿海的倭寇合流,他要按察司衙门的卧底对付华山派,更加是容易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怕就连梁欢到了修武县,也是倭寇计划之中的事情。” 刘涌等人越听越是心惊。楚丹阳道:“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咱们更应坚守在修武县城内,倭寇或许还会有所顾忌。可是厉大侠却要让咱们离开修武县城,岂不正中倭寇下怀?” 刘涌和许成和心下也正有此疑问,只是没有问出口。是以楚丹阳说完之后,三人都将目光落在厉秋风身上。 厉秋风道:“倭寇一直窥伺在侧,并未发动阴谋。他们如此有恃无恐,便是因为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咱们忙忙碌碌,他们却是以静制动,大占上风。如今到了图穷匕见的紧要关头,倭寇终于要露面出手了。看来这是他们最为强势的时候,却也是由盛到衰的关键时刻。既然倭寇要将各大门派逼出修武县城,那咱们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假装为情势所迫,连夜逃走。只要咱们装得逼真,瞒过倭寇的耳目,他们有恃无恐,必然会迫不及待对封门村四家下手。到了那时,各位前辈再杀一个回马枪,定然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涌这才明白了厉秋风的打算。他与楚丹阳、许成和都是见惯了江湖风浪的武林前辈,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盘算厉秋风此计的得失。过了片刻,许成和道:“厉大侠这条计谋确是妙极,只不过咱们退出修武县城,却不知道倭寇的阴谋何时发动。到时城内城外如何沟通消息,看准时机联手对倭寇一击,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厉秋风道:“此事晚辈已经想过。各位前辈率领本门弟子和其他各帮派退出修武县城之后,便可各自向陕西、四川等地行进。倭寇定然会派人跟踪,见各位前辈已经各归本派,只道各大门派不会再回转修武县城,便不会再行跟踪。各位前辈离开两日之后,可于夜间急速赶回修武县城外,寻个万分隐蔽的所在藏匿起来。若是倭寇阴谋发动,晚辈会在修武县南城箭楼上挂起两串灯笼,每串都有七盏。各位前辈见到这两串灯笼挂起来之后,便可带人杀入城中,咱们齐心合力,和倭寇干上一场!” 刘涌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厉秋风道:“事不宜迟,各位前辈这就准备出城罢。今晚除了让咱们知晓了倭寇的阴谋之外,此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于帆却也露出了狐狸尾巴。只不过眼下还无法判断此人到底是站在倭寇一边,还是聂、陆、赵、杜四家的帮手。晚辈须得再去打探一番。” 第九百六十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还望三位前辈千万小心。倭寇的眼线无处不在,只怕留下来的各门派之中,也有倭寇的卧底。是以此事除了晚辈和三位前辈之外,绝对不要对他人提起,还望三位前辈谨慎!” 刘涌点了点头,道:“厉兄弟尽可以放心便是。咱们只说是河南按察司衙门要各帮派离开修武县城,绝不向各帮派透露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实剩下的二十几个帮派,能帮得上忙的也只有天山派,其余各帮派离开就离开罢。” 许成和听刘涌提到“天山派”三字,皱着眉头说道:“下午许某去看望云中子,他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好在天山派一直留在城外,咱们先不要通知他们,让云中子好生休养便是。” 刘涌听许成和如此一说,脸色有些沉重,道:“如此一来,咱们又少了四十多位生力军。凭着咱们华山、昆仑、青城、峨嵋四派一百多人,要与倭寇周旋,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而且封门村的聂家心怀鬼胎,咱们也不得不防。好在倭寇没有被彻底击败之前,聂家还不敢妄动。” 厉秋风道:“刘先生,楚掌门,许掌门,时候已经不早了,三位就请快做准备罢。冯掌门余毒尚未全解,若是有不便之处,也可请冯掌门暂时留在城内。” 刘涌摇了摇头,道:“咱们华山、昆仑、青城三派,一向与峨嵋派同气连枝,绝对不会将冯掌门抛下不管,厉兄弟尽可以放心。”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倒是厉兄弟留在城内,既要应付倭寇,还要与纪定中这等狡猾人物周旋,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厉秋风道:“多谢刘先生提醒,晚辈自会小心在意。” 四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便即告辞离开。待他出门之后走出不远,却听得身后喧哗之时大起。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各处宅院都亮起了灯火。无数火把四处穿行,灯火照耀之下人影幢幢,一片混乱的景像。 厉秋风心下暗想,刘先生果然足智多谋。他故意惊动各个帮派,要大家抓紧时间离开修武县城,才有了这样混乱的情景。躲在暗自窥伺的倭寇定然以为巧计得售,以为各大门派受了河南按察司衙门的威胁,正要连夜出城。只要华山等门派离开修武县城,倭寇的顾忌便少了许多,定然要对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下手。一场大战,就在眼前了。 他边走边思忖如何应付倭寇和纪定中等人,一路上遇到数队巡查的捕快和江湖人物,都被他小心避过。待他回到城隍庙后院厢房之时,已是午夜时分。他路途之中腹中饥饿,原本想吃些卤肉,但是进屋之后,便觉得极是疲倦,连衣衫都没脱下就躺到了床上,片刻之后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厉秋风从睡梦中醒来,见屋外天光尚未大亮。他盘漆坐在床上,潜运内力,以真气在周身七经八脉中走了一圈。待他睁开眼睛,却见窗外已然亮了起来。厉秋风穿好衣衫,心中暗想,倭寇要逼迫各大门派离开修武县城,可见他们已经要对聂、陆、赵、杜四家下手。纪定中一直在修武县城居中调度,倭寇要将四家一鼓俱歼,自然也要在修武县城内大动刀兵。如此说来,留在封门村中的聂老太爷和聂定南等人也会进入修武县城。四家子弟尽数到齐之日,便是倭寇大开杀戒之时。只不过他们到底会选在哪一日动手,眼下却全无头绪。 厉秋风思忖之际,一时间神游物外。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敲门。厉秋风心下一凛,暗骂自己太过托大,只顾着思虑事情,却忘了提防有人悄悄靠近。他听得敲门声不疾不徐,当即高声说道:“是哪一位?” 只听门外传来了庙祝的声音:“大爷,小人给您送早饭来了。” 厉秋风急忙开门将庙祝让进屋内。却见庙祝提着食盒,神情有些疲倦,笑着对厉秋风道:“小人还以为大爷没有起床,特意晚来了一会儿。若是知道大爷已经起来了,小人再早些将饭菜送来就好了。” 庙祝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将几盘精致小菜取出来放在桌上,又从食盒最底层取出了一碗粥和一盘馒头。这才转身对厉秋风道:“大爷请慢用,小人先行告退。” 厉秋风心下略感歉意,对庙祝说道:“多谢老兄。以后不用麻烦老兄准备饭食,我自行到庙外吃饭即可。” 他边说边指着放在桌边的油纸包道:“这是我昨晚在高家老店买的卤肉,今日老兄就不必费心为我准备酒饭了。” 庙祝笑道:“高家老店的卤肉确实美味,不过他家掌柜是一个格涩的家伙,说话不中听,在咱们修武县城内名声极差,否则生意早就做大了。” 他说到这里,忽听院子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只听老仆在院子中大声说道:“七里河的灯笼送来了,已经到了前院。” 庙祝冲着屋外大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转头对厉秋风道:“从今日起就会有人来送花灯,大爷若是想看热闹,尽可以到前院去瞧瞧。小人先过去看看,就此告退了。” 庙祝走后,厉秋风坐下吃饭。他边吃边想:“柳生宗岩在皇陵吃了大亏,可是他贼心不死,又跑到河南来兴风作浪。此人武功了得,又在大明经营多年,势力庞大。此次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联起手来,一心要夺取封门村,以待天下有变,便要以封门村为据点,北可威胁京城,南可夺取洛阳、开封。眼下虽然已经洞察了此人的阴谋,但是倭寇到底何时动手,仍然是一个难解之谜。若是不知道倭寇下手的日子,就算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又有何用?” 厉秋风心中有事,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便在此时,却听院子中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来的可不止一人,厉秋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侧耳倾听院子中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前之后,略停了片刻,紧接着有几人大声说道:“厉统领在吗?” 厉秋风听出说话之人乃是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三人,急忙打开屋门,却见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三人挤在门前,一个个瞪着眼睛,互相挤着,若非是在厉秋风所住的厢房门前,只怕早已经动手打了起来。 三人见厉秋风出现在眼前,这才互相让了让。万从云抢先说道:“厉统领,小人打听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万从云话音未落,梅大力接着说道:“住在城北的那些江湖人物昨天晚上纷纷出城,和守门的军士打了好几架。” 梅大力说到这里,正想喘一口气接着说下去,巴玉岩抢着说道:“这些江湖人物武功高强,又说是奉河南按察司衙门之令连夜出城,守门的军士也不敢阻拦……” 三人一人一句,倒似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只不过每人说完一句,被别人抢了话头,便即对另外两人怒目而视。 厉秋风见三人眼看着又要吵架,急忙说道:“三位进屋慢慢说罢。” 万从云瞪了梅、巴二人一眼,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徒弟说道:“你们在院子里等着,不可喧闹鼓噪,惊扰了厉统领,可别怪为师责罚你们。” 梅大力和巴玉岩二人也转头吩咐各自的徒弟在院中稍候,这才鱼贯着走进屋中。厉秋风已然知道各门派昨晚就要连夜出城,只不过不知道此行是否顺利。这三人前来叙说此事,正中厉秋风下怀。他将三人让到屋内,口中说道:“这些江湖人物全都顺利出城了吗?” 第九百六十一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生怕三人又因为争着说话而吵架,接着说道:“万先生先说,梅先生和巴先生稍后再说。” 万从云得意地瞥了梅大力和巴玉岩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虽然这些家伙出城之时,城门早已落锁。不过后来按察司衙门派人到各个城门,下令让守城军士打开城门,将这些人尽数放出城去。虽然出城之前这些人与守城军士呼喝叫骂,但是双方没有动手。” 厉秋风心下暗想,依照大明律例,夜间城门落锁之后,除非有紧急军情,任何人都不得打开城门,否则便视同谋反大罪,要诛连九族。昔年太祖在朝之时,徐达、常遇春两位开国大将病故,冯胜、傅友德等名将又先后获罪被杀,蓝玉便成了太祖最为倚重的将领。此人骁勇善战,坚毅勇决,不负太祖所望。尤其是北征蒙元,捕鱼儿海一战消灭了蒙元残存的大部分兵力,自此之后鞑子兵再也无力大规模南下,也断了重新入主中原的野心。蓝玉之功绩,已不在当年的徐达和常遇春之下。 只是蓝玉为人骄横,又立下如此大功,愈发得意忘形起来。待北征大军南归,到达喜峰关时正值夜晚,关门早已落锁。蓝玉不肯在城外扎营,叫嚣守城将领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守城将领虽然知道是北征大军南返,却也不敢违抗太祖皇帝之命,便拒绝了蓝玉打开城门的要求。蓝玉大怒,竟然率兵攻城,打破城门之后蜂拥而入。若不是守城将领跑得快,只怕也得死在蓝玉刀下。 太祖皇帝知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正要下诏将蓝玉擒拿问罪。左右大臣苦苦相劝,以为蓝玉统率北征大军二十万人马,若是此时拿他问罪,此人造起反来,朝中诸将无人能敌。太祖皇帝这才强压怒火,只是对蓝玉已然心生芥蒂。待太祖皇帝封赏北征诸将之时,原本要将蓝玉封为梁国公。因蓝玉违犯宵禁闭城之令,太祖皇帝将“梁”改为“凉”,以示警戒,并命人将这些过失刻在世袭的凭证上。数年之后,太祖皇帝借口蓝玉谋反,杀了蓝玉不算,又诛了他的九族,受蓝玉牵连而被杀死的文武大臣和大小胥吏不下三万人。而蓝玉违反宵禁闭关之命打破城门,实在是他获罪的原由之一。 先帝正德皇帝以皇帝之尊,却也曾因宵禁闭关吃过闭门羹。正德十二年,皇帝突然起兴,带着一群太监和几名侍卫溜出大内,竟然微服私巡,直奔宣府而去。第二日一早,朝臣得知此事,登时一片混乱。几位内阁大臣派出飞骑追赶,首辅大臣自己也和朝廷其他重臣一起赶往宣府,要劝说正德皇帝返回京城。 要到宣府,须得经过居庸关。巡关御史张钦听守城军士来报,说是皇帝到了城外,要守城将领打开城门,放皇帝出关。张钦听了之后大吃一惊,急忙赶到城头。他识得正德皇帝,向城下望去,认出是正德皇帝到了。居庸关守关指挥使孙玺听张钦说城外来人确实是正德皇帝,正要下令军士开门,张钦却拦住了他,大声说道,太祖皇帝当年便有旨意,城池夜间落锁闭关之后,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军情,否则擅自开关,便是诛九族的大罪。眼下并无敌军来攻,开城便是死因。何况咱们若是打开城门,放陛下出关。一旦陛下出关之后出了意外,咱们都是死罪。若是咱们不开城门,陛下明日一早进城,虽说一怒之下,或许也会杀了咱们。但是只要咱们没有违反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又使得陛下不至于身陷险地,便是被陛下杀掉,咱们也是问心无愧。今夜我就站在城头,谁敢开城,我就砍下谁的脑袋! 正德皇帝听探路太监说,居庸关巡关御史不肯开城,便当场写下一道圣旨,要张钦立即开关。宣旨的太监来到关门前,只见张钦抱剑站在城头。太监打开圣旨,刚刚念了几句,张钦便拔出宝剑,大声喝道,太祖皇帝早有旨意,城门落锁之后,有敢打开门者视同谋反,立斩不赦。何况陛下在朝廷处理政事,边关又无军情,陛下岂能连夜出关?!哪里来的假太监,敢假传圣旨!说完之后,张钦传下命令,要城上军士弯弓搭箭,瞄准了宣旨太监。太监见无数羽箭对准了自己,吓得转身便跑。正德皇帝听到禀报之后,龙颜大怒,下令手下的太监到附近卫所调集兵马,要学蓝玉当年的行径,攻破居庸关前往宣府。 眼看一场闹剧就要上演,内阁首辅大臣带着朝廷重臣终于赶到了居庸关城下,大家好说歹说,终于劝得正德皇帝起驾回宫。张钦虽然逆了龙鳞,不过正德皇帝也知道此人是一个忠君护主的良臣,事后也并没有与他为难。只是经过此事之后,天下各处关隘皆知太祖皇帝的命令,闭关之后绝对不敢开城。 厉秋风没有想到按察司衙门竟敢公然下令开城,若是朝廷知道此事,就算梁欢是正三品的大官,只怕也得被锁拿进京问罪不可。倭寇为了驱赶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各派高手,已然不惜一切,可见他们的阴谋即将发动,下手之日已是迫在眉睫。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倭寇如此行径,自然是要急着动手。可是他们选定下手的日子,到底是会是哪一天呢?! 万从云见自己说完之后,厉秋风皱眉不语,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他只道自己所说之事太过重要,使得厉秋风若有所思,心下得意,接着说道:“今日一早小人便到城北转了一圈,只见那里一片狼藉,六七百名江湖人物走得干干净净。想来是害怕官府与他们为难,这才连夜出城去了。” 他话音方落,却听巴玉岩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厉统领,老万这话说得可不尽不实。这些江湖人物之所以匆匆离开修武县城,并不是因为害怕官府。听说在洛阳龙门山上发现了一处前朝大将军的陵墓,墓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不少武林帮派已聚集在龙门山下,为了争夺陵墓中的金银珠宝互不相让。修武县城里这些江湖人物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肯落后,便也急着要去分一杯羹。像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这些门派,门下高手如云,岂能害怕官府威胁?能让他们匆匆离开的,只有龙门山上的金银珠宝!” 厉秋风见巴玉岩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下暗自好笑,暗想许成和故意放出去的风声,眼下已经变化出了无数稀奇的谣言。不过这样倒也不错,那些唯利是图的帮派一哄而散,倒少了许多麻烦。 梅大力见万从云和巴玉岩抢着说话,自然也不肯落后。只听他大声说道:“这些消息小人早已打探到了,只不过遵从厉统领的命令,没有抢着说罢了。小人听说按察司衙门昨日便派人去了云台山,勘查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断壁残垣。不过眼下按察司衙门也好,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衙门也罢,心思已不在云台山的血案之上。按察使大人下令花灯节提前,这是修武县城的头等大事。因为按察使大人和洛阳知府大人等大官今年都在要花灯节之日观灯,知县衙门哪敢怠慢?听说衙门已经派人出处通报,要修武县各家豪绅大户都要准备好花灯。而且花灯须得比往年更加华贵气派,要在三日内送到修武县城内。” 万从云听梅大力说完之后,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你打探到的这些鸡毛蒜皮的消息有个鸟用?于城内治安没有半分益处!” 第九百六十二章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一阵寒意慢慢从脚下升起,目前也变得阴冷起来。 万从云等三人只顾着互相讥讽,一时之间都没有注意厉秋风的脸色。只是三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互相怒目而视,恨不能一口将对方脖子咬断。 其实三人争吵,大半只是在厉秋风面前做个样子,生怕厉秋风不知道自己正在努力为他办事。只不过厉秋风一直没有说话,三人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暗想厉秋风为何没有出言阻止三人争吵?待三人偷偷向厉秋风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厉秋风脸色铁青,目光如刀,正自盯着三人。 万从云心想糟了,只顾着与梅大力和巴玉岩斗嘴,只怕已经得罪了厉秋风。他立即换了一副面孔,讪笑着说道:“厉统领,小人一时糊涂,忘了您不许咱们吵架,实在是该死。只不过这两人太过混帐,小人不得不出言教训。否则给他们骄横起来,只怕会闯出大祸……” 万从云话音未落,梅大力和巴玉岩立时鼓噪起来。万从云这句话原本就是要挑动两人,让厉秋风将怒火转到他们身上。是以听得梅大力和巴玉岩对他破口大骂,他却并没有还口,只是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厉秋风。 厉秋风的心思却全然没有放在三人身上。他心中暗骂自己该死,这几日间,日思夜想,便是想知道柳生宗岩到底会在哪一天下手对付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却将明明白白的一条线索视而不见,险些铸成了大错。梅大力的话毫无疑问是废话,但是这番废话却启发了厉秋风,让他想到了一个一直存在而又被他忽视的疑点。 花灯节! 自从厉秋风来到修武县城,就听不同的人提到过花灯节。知道它是修武县城最为盛大的一个节日。而他在封门村的一日一夜之间,却也听说就连封门村这样一处神秘之极的所在,每年也要准备花灯参加花灯节。柳生宗岩知道封门村易守难攻,而且聂、陆、赵、杜四家在官府和江湖之中都有极大的势力,绝对不会蠢到让倭寇大举围攻封门村的地步。所以他不得不另打主意,将围歼四家的预设之处移至修武县城。而花灯节,无异是最好的一个时机。而且徐家已灭,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必然要重聚一处,商议如何对付倭寇。 花灯节那一天,修武县城内必将大动刀兵!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寒,压根没有听万从云等三人在争吵些什么。直到万从云发觉厉秋风神情有异,开口询问之时,厉秋风才蓦然惊觉。他看了一眼万从云,口中说道:“花灯节那天,修武县城最热闹的是哪一个地方?” 万从云见厉秋风并没有大发雷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只是他正要回答之时,梅大力在一旁抢着说道:“自然就是厉统领下榻的城隍庙。咱听老辈人说,花灯节原本就是为了供奉城隍娘娘和她手下的十八神将,这几百年流传下来,成了咱们修武县城最隆重的节日。历任知县老爷有好有坏,有廉有贪,但是对于花灯节都极是重视。城隍庙由知县衙门派人打理,每年花灯节那一天,这里最为热闹。城里城外的士绅大户人家,也都会将自家的花灯挂在城隍庙中。厉统领,您若是想在花灯节那一日看热闹,哪里都不用去,就在这里等着便可。” 万从云被梅大力抢了话头,心下甚是恼怒,瞪了梅大力一眼,这才对厉秋风道:“花灯节那天一早,知县大人会带着衙门的官吏,还有城内城外的致仕官员、举人秀才、士绅大户人家的当家人等,一同到城隍庙来拜祭城隍娘娘。知县大人上香之后,这花灯节就算开始了。不过今年河南按察使大人和洛阳知府大人也在修武县城,所以小人以为会由按察使大人上香。看今年的情形,这么多大官都到了咱们修武县城,花灯节的规模肯定要远远超过往年。”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多谢三位提醒,倒解了我心中一个一直想不明白的难题。”他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子放在桌子上,右手将碎银子大致分成三份,这才对万从云等人说道:“这些银子三位拿去,请兄弟们喝杯茶罢。” 万从云等三人推让一番,最后还是将银子收好。厉秋风道:“距离花灯节只剩四天,各位不必再带人在城外打探消息。可将大部分人手全都撤回城中,在城隍庙周边巡查。若是发现可疑之人,或是可疑之事,立即说给我听。几位明白吗?” 万从云等连连点头,拍着胸脯让厉秋风放心。厉秋风这才点了点头,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三位就依计行事罢。” 万从云等三人得了银子,心下欣喜,便即向厉秋风告辞,只是走到门口时,巴玉岩却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厉秋风道:“厉统领,有一件事情小人险些忘记说了。花灯节那天,这城隍庙中最是热闹。是以很多城外的士绅富豪进城来看花灯,会花钱租用城隍庙里的房子来安置家眷,到时这院子里可就热闹了。不过有些小毛贼也会趁机溜到这里来偷东西,厉统领可要小心在意,别被这些王八蛋将您的东西偷了去。” 万从云和梅大力也在一边随时附和,提醒厉秋风万万不可马虎。 待三人离开之后,厉秋风思忖了片刻,便即出了屋子。他先到了后院正房,轻轻敲了几下门,屋内却无人应答。他这才转身到了前院,却见院子中好生热闹。除了百十名香客正在焚香跪拜之外,庙祝正领着一群人在院中各处竖起高杆,将已送到城隍庙中的彩灯悬挂到高杆之上。还有几伙人抬着装饰华丽的彩灯刚刚走了进来,正围着庙祝吵闹,要为自己送来的彩灯挑选一个位置最佳之处悬挂。 庙祝一边与这些人大声争辩,一边还要指挥他雇来的数人埋设高杆和悬挂灯笼,虽然天气寒冷,却也忙得满头大汗。厉秋风负手站在一边,瞧着庙祝的模样,心下若有所思。 过了一柱香工夫,众人竖起了五根高杆,又将九盏灯笼悬挂了上去,庙祝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帮忙的几名汉子说道:“你们先歇一歇,等再有灯送来,赶紧给他们挂上去。” 厉秋风扫视了一圈,只见院子四周已挂了二三十盏彩灯。这些灯笼极尽巧思,既有寻常可见的圆形西瓜灯,也有设计机巧的跑马灯、风转灯,还有灯笼上绘有人物、故事的船灯、山灯等。灯笼上镶有各色丝线绸缎,看上去华丽之极。若是夜晚将灯内的油灯、蜡烛点燃,这院子中定然会变得无比灿烂辉煌。 庙祝用衣袖将额头的汗水擦掉,正想转身到后院喝一杯茶,稍作歇息,忽然看到厉秋风站在他身后,倒是吃了一惊。随即满脸堆欢,笑道:“厉大爷,您到这里来看热闹啦?”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庙祝说道:“不过一夜之间,这院子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想来到了花灯节那天,此处应该是修武县城内最热闹的所在罢?” 庙祝一张脸笑开了花,道:“厉大爷真有见识。不是小人吹牛,这几百年来,每逢到了花灯节,城内最热闹的地方,自然要数咱们城隍庙。您瞧瞧这些彩灯,全都是城内各家大户抢着送来占个好位置的。等到今日下午和晚上,城里城外那些有钱的士绅和大户人家的灯笼也会送到。明日一早您再来看,这院子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第九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听庙祝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好不容易趁他停下来喘一口气的当口,抢着说道:“方才万从云等人来了,说每年花灯节,城隍庙后院的厢房都会被人租用……” 庙祝连连点头,不待厉秋风说完,他便陪着笑脸说道:“此话倒也不假。不过厉大爷尽可以放心,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您也可以安安稳稳地住着。您是小庙的贵客,若不是您厉大爷,那天晚上小人早被强盗杀了。” 厉秋风道:“老兄误会了。我倒不是担心你将我赶走,只不过若是有官员家眷住到了后院,无意中冲撞了这些人,我怕会惹麻烦。” 庙祝笑道:“大爷不必担心。您虽然屈尊下榻小庙只有半个多月,但是您举止有度,小人是极为佩服的。只有别人冲撞您的份儿,您哪里会去惹别人?而且每年来的也不是官员家眷。这些人除了花灯节当晚午夜会到大殿上香,住下来之后极少出门。是以厉大爷尽管放心住着便是,不必担心。” 厉秋风将庙祝的话思虑再三,问道:“老兄怎么知道这些人不是官员家眷?” 庙祝道:“小人自幼便在这庙里过活,算下来也有三四十年了。其实每年住到后院厢房的来来回回都是那十几家人。只不过有些老的死去,又有新人来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十几家人?老兄的意思是说,每年租住后院的都是这十几家人?” 庙祝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人都不是咱们城内的人。最远的是从岭南来的,还有城外来的。小人十几岁便在这庙里做僮仆,那时每逢花灯节,便是这十几家人住在后院厢房。初时我也并不在意,过了十几年,小人做了庙祝,每年接待这些人,才发现来来去去,一直都是这十几家人。几十年里,那些老的差不多都不来的,想来已经故去。而原来的那些年轻人,却也变成了中年人和老人……” 庙祝说到这里,突然一拍大腿,道:“不过有两个老家伙倒是每年都来。一个姓纪,另外一个姓韩。打从小人九岁那年到庙里来,这两人每逢花灯节必到。瞧那十几家人对这两人态度恭敬,想来两人极有地位。不过今年他们若是能来,也是八九十岁年纪了。” 厉秋风心下雪亮,庙祝说的那个姓纪的老人,毫无疑问便是封门村的聂老太爷。而那个姓韩的老者,想来就是聂家人口中的“陆老太爷”。此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没有露面。不过他既然以“韩”为姓,想来是韩去思一脉,自然也就是封门村四家中的陆家人。 庙祝见厉秋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道:“这十几家人一直都是由衙门出面安置在小庙之中,至于他们是何来历,小人也不敢问。这几年是知县衙门的张师爷将他们带到庙里,饭食也由衙门准备,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官家人物,我便放心了。” 庙祝笑道:“就算是官家人物,您也不必担心。今年花灯节提前了半个多月,像岭南、蜀中那两户人家,肯定赶不上了。您老放心大胆住着,任谁也不敢对大爷不敬。” 两人又聊了几句,厉秋风径直出了城隍庙。他一路向南,边走边想:“事情越发清晰了起来。每年花灯节,封门村聂、陆、赵、杜、花各家的首脑人物都会借机在城隍庙中聚集。至于他们到底是来拜祭城隍娘娘,还是以拜祭神明为名,聚会商议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这几百年来,修武县知县一职,想来都控制在封门村五家手中。有了官府的庇护,每逢花灯节,五家的重要人物才能放心大胆的住在城隍庙中。倭寇必定也打探到了这个消息,这才利用河南按察司中的卧底,说动了按察使梁欢,将花灯节提前,让封门村各家的首脑人物匆匆赶到城隍庙,然后将其一鼓俱歼。眼下各大门派已离开修武县城,聂、陆、赵、杜各家的首脑人物又向城内集结,正是倭寇将四家一举消灭的最好时机,柳生宗岩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下又想:“可是封门村各家为何每年都要到修武县城聚集?他们完全可以将聚会之处选在封门村中。那里与山外隔绝,最是妥当不过之处。为何要藏匿行踪,到这城隍庙里来搞事情?” 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修武县南城城门。却见城门口来往行人不断,倒甚是热闹。城上城下虽然有军士守卫,不过这些军士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的闲聊说笑,有的倚靠在城墙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更有几名军士抱着刀枪坐在地上,垂头打着瞌睡。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沮丧,心想若是倭寇大举来攻,只怕眨眼之间便能冲入城内。这些军士吓唬百姓还行,要是想靠他们来抵挡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厉秋风抬头向城上箭楼望去。只见箭楼高两层,已经有些破败。衰草从屋顶瓦片中生长出来,飞檐更是破败不堪,看上去摇摇欲坠。厉秋风心下暗想,箭楼内应该备有灯笼。刘先生和楚掌门等率领门人眼下正在赶路,待到明天晚上,他们便会趁夜色回转到修武县城外。若是倭寇有所行动,我只须抢了箭楼内的灯笼,在箭楼两侧悬挂起来,刘先生便会带人杀入城中。这三位掌门人武功高强,门下弟子也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可以说个个能够以一敌十。再加上修武县、洛阳府、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以及聂、陆、赵、杜四家子弟,当可与倭寇一战。而且胡坤的三千汝阳卫铁骑也在城外,随时都可增援。与倭寇此战,当有六成胜算。 厉秋风将南城城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想好了如何上城抢夺灯笼的计谋,这才转身向北走去。只不过刚刚走出百余步,迎面几名汉子匆匆走来。一人恰好与厉秋风打了个照面,脸上先是一怔,随即露出喜色,欢声叫道:“找到啦,找到厉统领啊!” 厉秋风一怔,定睛望去,见这几名汉子倒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他正思忖之间,几名汉子已然奔到他面前。为首那名汉子兴高彩烈地叫道:“还是让咱们抢先找到了厉统领!这下子万老二和巴老大那些门人还有什么话说?!”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立时猜出这几人定然是梅大力的徒弟。他见众人一脸兴奋,想来又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便即开口说道:“几位急着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为首那名汉子说道:“厉统领,我师父带着咱们在城内打探消息,结果发现城北突然来了不少人。这些人坐着十几辆马车,带了大大小小五六十个箱子,已经在城北那片废弃的宅子中落脚。知县衙门的张师爷亲自带人在北门之外迎接,看样子这些人颇有来头。” 另一名汉子接口说道:“咱们在北城外的兄弟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另外还有几队人马也正向县城靠近,估摸在中午时分就会进城。我师父打探到消息之后,赶到城隍庙去向厉统领报信,却扑了一个空。他生怕耽搁了厉统领的大事,便将咱们分成了数队,在城中四处寻找厉统领。好在咱们几人走运,竟然第一个找到了厉统领。哈哈,哈哈。” 厉秋风见他一脸得意,想来梅大力定然是答应了他们,若是找到了自己,便会给他们好处。是以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几块散碎银子递给他,口中说道:“多谢几位兄弟,这点银子拿去喝茶罢。” 第九百六十四章 梅大力的几个徒弟接了银子之后,又奉承了厉秋风一番,这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厉秋风缓步向城隍庙走去,心下暗想,张百行亲自出城迎接,来人定然是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中的一支。看样子这四家的重要人物将在城隍庙居住,其余人等会聚集于城北那片废弃的宅院中。或许这是几百年来,四家子弟最大规模的一次聚会。 念及此处,他心下不由一寒。若真如先前自己猜测的那样,聂家要先借倭寇之手,除掉陆、赵、杜三家,然后再趁机将倭寇也一举挑了。这两场大战下来,修武县城非得血流成河不可,最后倒霉的还是城里的老百姓。而且柳生宗岩何等狡猾,岂能被聂家这点伎俩瞒了过去?眼下城中聂家是一伙,陆、赵、杜三家又是一伙,双方明面上是盟友,但是自徐家覆亡之后,这两伙人背地里已经开始互相算计了。而倭寇动手之期迫在眉睫。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已退出修武县城,只有自己在城内与这几伙人周旋,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走到了城隍庙门前。却见进出城隍庙的香客络绎不绝。而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正有数十人在忙活着搬运木头、砖石,当真是喧闹无比。厉秋风心下不解,拦住一个扛着一根大木头的汉子问道:“借问一句,老兄将木头搬到这里要做什么?” 那汉子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厉秋风道:“在下是路过修武县的商人,听说城里的城隍庙很是灵验,特意来拜一拜城隍娘娘。” 那汉子说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跟你说,衙门下了命令,今年花灯节提前了半个月,再有四天可就开始啦。咱们是要在这片空地上搭架子,挂花灯。还有来摆摊做买卖的,用那些木头、砖瓦盖些木屋。小哥你要是有货要卖,等花灯节那天摆出来,管保让你一上午就卖得干干净净。” 那大汉说完之后,自顾自地扛着木头走了。厉秋风看着四周正在忙活的百姓,心下暗想,花灯节那天,这里定然是人山人海。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既然在城隍庙中居住,倭寇定然不会放过这里。若是乱了起来,成百上千人互相践踏,伤亡定然极是惨重。须得想个法子,将百姓事先疏散开。 厉秋风走进城隍庙中,却见院子中的彩灯又多了不少。庙祝正在院子中跑来跑去,忙活得脚不沾地。厉秋风不欲打扰他,从众香客中间穿过,悄悄地走进了后院。 他回到自己的居处之后,在屋子中慢慢踱步。事情已然万分紧急,最好的法子自然是由衙门出面,全城戒严,将倭寇隔在城外。但是眼下看来,就连河南按察司衙门中都有倭寇的卧底,像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恐怕都有倭寇的眼线。而且看梁欢的作派,毫无疑问是一个昏官。就算自己告诉他倭寇的阴谋,此人也只会当自己在吓唬他,压根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另外一个法子就是由聂家出面,召集聂、陆、赵、杜四家子弟,与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武林正道联手,与倭寇相抗。但是纪定中和聂老太爷一心要让倭寇灭了陆、赵、杜三家,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自己若是去找纪定中摊牌,此人不只不会听自己的主意,反倒会杀自己灭口。是以官府也好,聂家也罢,都不能与之共谋此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颇为焦急。原本自己还想着能与封门村四家联手,加上河南按察司衙门、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以及史家刀、雷拳门、山西碧云坞等帮派势力,可以与倭寇一战。但是此时才发现自己将修武县的情形估计得未免太好了。纪定中狡诈之极,他一定不会先与倭寇对抗,而是要待倭寇灭了陆、赵、杜三家之后,趁倭寇大战之后疲惫不堪之时,再向倭寇下手。只不过他不知道柳生宗岩何等厉害,柳生一族的杀手和东南沿海的倭寇也绝对不是寻常的公差捕快所能对付的。不论最后谁胜谁败,修武县的百姓定然会遭遇到一场可怕的浩劫。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蓦然间又想起了圆觉等苦乐庵女尼寄居在紫阳观中。若是城内大乱,她们非遭毒手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大步走了出去,径直出了城隍庙,直向紫阳观而去。 待他到了紫阳观外,却见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与城隍庙相比,此处萧索之极。厉秋风见观门紧闭,上前轻轻叩了几下门环。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门内脚步声响,紧接着传来推卸门栓之声,片刻之后,观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小道姑将脑袋探了出来。待她看到厉秋风站在门前,不由一愣,口中说道:“本观不受百姓香火,若是您想叩拜神灵,请您另寻他处罢。” 小道姑说完之后便要关门,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小师父且慢。在下不是要到观内进香,而是要来找人。有一位圆觉大师,带了十几位徒弟借住在贵观。在下有要紧事与圆觉大师商量,烦请小师父代我通报一声。” 小道姑听厉秋风说要找圆觉,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她将脑袋左右转了转,见观前只有厉秋风一人,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您在这里稍候,我去通报一声。不过圆觉大师是否愿意见您,我也不敢保证。” 厉秋风道:“小师父只须告诉她在下姓厉,她自然会出来见我。” 小道姑回去之后不久,只听门内又响起了脚步声。片刻之后,观门被人推开,圆觉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她见厉秋风站在门前,脸上颇有歉意,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紫阳观是坤道修行之地,不许男子进入,还请厉施主不要在意。” 厉秋风拱手还礼,道:“晚辈晓得规矩,哪里会有什么怨言?倒是突然来打扰大师,略显唐突,还望大师海涵。”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城内眼看着就有一场大变,还请大师带着贵庵的各位师父尽快离开修武县城,走得越远越好。否则再晚上一两天,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圆觉听厉秋风说得郑重,心下一怔,正想开口询问原由,却听厉秋风接着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晚辈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但是事情已是万分紧急,还望大师能听晚辈一劝,尽早离开此地。” 圆觉见厉秋风神情焦急,知道此事定然不小。她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沉稳,武功又高,他苦劝自己离开修武县城,定然要有大事发生。是以圆觉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道:“好罢,就依厉施主所说,贫僧今日便离开修武县城,北上太原。” 厉秋风见圆觉不再固执,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他又对圆觉说道:“大师,若是有可能的话,您最好劝说黄大小姐也与您一同离开修武县城。眼下知县衙门也是龙潭虎穴,到时只怕黄知县自己也是自身难保。黄大小姐留在城内,我担心她会有危险。” 若是换作往日,厉秋风如此劝说,只怕圆觉不会相信。但是自从那一晚她和黄旭在城隍庙中被神秘人擒住,又听厉秋风说起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之事,心中已经隐隐知道黄崇的身份来历极不寻常,是以一直为黄旭担心。此时听厉秋风一说,她再无犹豫,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施主尽可以放心,贫僧一定想法子劝说旭儿随我一同离开修武县城。” 第九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听圆觉如此一说,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对圆觉说道:“事不宜迟,大师最好今日便离开县城。眼下城内城外都不太平,您出城之后,只走官道,每日日出之后上路,日落之前歇息。而且天黑之前,只在大镇歇脚,万万不可在野外宿营。” 圆觉见厉秋风越说越是郑重,心下疑云大起。只不过她知道即便自己询问缘由,厉秋风也不会说给她听,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见圆觉答应了下来,这才说道:“晚辈就此告辞。待此间事了之后,若是再有机缘,晚辈自当去山西太原拜见大师。” 厉秋风离开紫阳观之后,径直回转城隍庙。一路上只见行人往来如强,比前几日热闹得多。不少百姓已经在自家门前挂起了灯笼。这些灯笼虽然大多简陋,倒是给大街上增加了不少喜气。 待厉秋风走到城隍庙门前,却见空地上不只立起了高杆,还建起了数十处桌案和小木屋。桌案上摆了各色糕点,还有孩童喜爱的风车和拨浪鼓。有的小木屋中挂上了各色绸缎,有的小木屋中则摆满了靴鞋和布袜。 厉秋风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不过一个多时辰,这片空地竟然变成如此模样,心下暗暗惊奇。 待他回到院子中,却见庙祝正在与几名汉子说话,身边停着三挂大车,每挂车上都放了两三个大木桶,还有几个大木箱。厉秋风见到这些大车,心下一怔,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倒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庙祝恰好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了一起。他先是一怔,随即满脸堆欢走了过来,口中说道:“大爷,您看看这院子,是不是和昨日全然不同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何止院内不同,连院外那片空地上都搭了架子、桌案和小木屋。我离开不过一个多时辰,险些认不出来了。” 庙祝笑道:“您再等两天看看,管保您会大吃一惊。等到了花灯节的正日子,城里的百姓有一大半都会到咱们城隍庙来看灯。若是来得晚了些,只怕挤都挤不进来。” 厉秋风道:“原本我还不信花灯节会有如此规模,不可现在可是信了。”他说到这里,看着那几名汉子正自将三挂大车推向院子右首,于是对庙祝说道:“那些大车上的木桶里装着酒吗?” 庙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这是城隍庙,又不是酒馆,哪里会准备这么多酒?桶里装的都是灯油,木箱里装着蜡烛,都是为花灯节准备的。小人跟大爷您说,送到咱们城隍庙的这些彩灯,有要用蜡烛,有的要用油灯。往年蜡烛和灯油大半都要灯笼的主人自行筹备,衙门虽然也会给准备一些,但是要用的话都得花钱买。今年衙门不只备足了蜡烛和灯油,而且花灯节那天可以自行取用,不须花钱。今年有大官到了咱们修武城,咱们老百姓算是有福气啦。” 厉秋风道:“这些灯油加在一起足有十几桶,花灯节哪里用得上这么多灯油?恐怕修武县全城百姓一起用也用不完。衙门可有点小题大作了罢?” 庙祝嘿嘿一笑,道:“大爷,这里面的龌龊事儿您就不知道了。衙门买的灯油越多,办这事儿的人捞得油水就越多。” 庙祝说到这里,向左右偷偷看了看,见两人身边并没有可疑之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这些灯油是在城北李记油坊买的,小人方才听送油的李掌柜说,衙门经手此事的那几个家伙,这次至少能捞到五十两银子。” 厉秋风一怔,道:“这么多钱?不大可能吧。” 庙祝撇了撇嘴,口中说道:“大爷,衙门那帮家伙哪一个不是吸血鬼?衙门发下来的买油钱,他们先拿走一半。等去油坊买油时,又从油坊掌柜手中再捞一笔。加在一起,只怕五十两都是少的。” 庙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听李掌柜说,今年衙门派来买油的是一个生瓜蛋子,天生一张臭脸,说话办事蛮横无礼。好在衙门的徐书办跟着他一起到了油坊,李掌柜给徐书办多加了三两银子,才把这个买卖摆平。方才那个小子也跟着李掌柜一起来了,他娘的,一脸戾气,好像咱们欠他十两银子一般。这个小子在庙里转了一圈,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他奶奶的,这个王八蛋不过是县丞大人的一个小跟班,倒比县丞大人还难伺候!”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县丞大人的跟班?这人是不是姓于?” 庙祝一怔,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说道:“好像是吧。小人方才听李掌柜和这个小子说话,好像是叫他于公子。他娘的,叫他一声于公子是给他脸上贴金!这个小畜牲不知道是哪个山沟沟里爬出来的土鳖,把脖子洗了洗,就到城里来装有钱人了。我呸!” 厉秋风自然知道庙祝所说的县丞的跟班便是于承嗣。自从自己到了修武县城之后,虽然与于帆多次相遇,但是与于承嗣只见过两面。其中一次就是在城隍庙门外,其时于承嗣带人推着一挂大车,似乎正要向庙内运送什么东西。 厉秋风想到那挂大车,脑中灵光一现,不由转头向院子右侧望去。此时那几个汉子已将三挂大车推到了院墙下面,正试着要将一个大木桶从车上抬下来。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又回想起了与于承嗣在庙门前相遇的那个晚上。 “原来如此!” 厉秋风不由叫出声来,倒把庙祝吓了一跳。他一脸茫然地问道“大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听庙祝问起,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没什么,我想起了别的事情。” 他与庙祝又说了几句话,便即回到后院厢房之中。待将屋门关紧之后,厉秋风在屋中兴奋地走来走去,心中暗想,原来于帆主仆一直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自己此前一直没有怀疑到这两人的身上,直到后来于帆找到自己深谈了一次,才对他起了疑心。而那天晚上自己出手救下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挫败了有人图谋嫁祸给华山派的阴谋。于帆却突然出现,明着相助自己,暗地里却放走了出手截杀公差捕快的杀手,这才坐实了厉秋风对他的怀疑。而方才听庙祝说起于承嗣购买、运送灯油之事,厉秋风灵机一动,终于想通了这主仆二人的阴谋。 当日尹捕头将厉秋风安置于城隍庙中,于帆初时并不知道此事,但是后来厉秋风在庙门前遇到于承嗣带人向城隍庙运送东西之后,于帆便找到了厉秋风,要他搬出城隍庙,随后便有了两人那次并不愉快的谈话。此时想想,于帆主仆早就想到利用城隍庙来布局,只不过没有料到厉秋风会住到庙中。于承嗣回去之后,自然将此事告知了于帆。两人便想法子要将厉秋风赶出城隍庙。后来厉秋风一直拖着没走,而修武县城之中风波不断,于帆虽然数次催促厉秋风离开城隍庙,但是厉秋风不走,于帆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天晚上出手截杀按察司衙门之人,想来便是于承嗣。厉秋风与他交手,激得他掷出长剑,正要抽出软鞭来与厉秋风死战。一直窥伺在旁的于帆知道一旦于承嗣亮出了软鞭,厉秋风立时便会猜出他的身份,是以急忙跳了出来,明面上他是要帮着厉秋风围攻于承嗣,暗地里却将于承嗣放走。如此看来,于帆主仆的目的便是要嫁祸华山派,逼得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离开修武县城。而这一阴谋,与倭寇不谋而合。纪定中等人是要利用华山等门派对付倭寇,自然不会派人截杀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以此来嫁祸给华山派,逼迫武林各大门派离开修武县城。 也就是说,于帆主仆才是倭寇派到修武县城主持大计的卧底! 第九百六十六章 厉秋风想起与于帆相识的经过,心中暗想,当日在从洛阳赶赴修武县的途中,倭寇截杀于帆,自己确是亲眼所见,这才对于帆极为佩服,两人因此成了朋友。虽然前几日两人之间生了龌龊,但是当时只是以为于帆热衷功名,并不怀疑他另有图谋。此时仔细回想往日事情,这才发觉于帆心计深沉,做事谨慎,以智谋而论,并不在纪定中之下。 他在屋中踱了几圈,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按理说既然已经知道于帆暗地里与倭寇勾结,自然要将此人或擒或杀,切断倭寇的眼线。但是此人恶行未露,自己贸然出手杀人,多少有些于情理不合。若是报官,以于帆的智计,定然留有后手,论起公堂上的口舌之争,自己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一介草民,突然与县丞大人翻脸,不论是衙门里的公差捕快,还是修武县城的百姓,只怕都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倭寇趁机偷袭,便是一场大祸。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间,只听到门外脚步声响,却是那老仆送来午饭。厉秋风见庙祝没有与他同来,倒甚是奇怪,于是向老仆打听庙祝的行踪。老仆一边从食盒中取出酒菜放到桌上,一边对厉秋风说道:“今年花灯节提前了半个月,衙门下令三天之内灯笼都要挂好。从一大早到现在,外面不断有人将花灯送到庙里。庙祝老爷带人在前院忙活,连饭都顾不上吃,自然也不能亲自来给大爷送饭,只好要小人来了。” 厉秋风见这老仆已然五六十岁,头发花白,一脸皱纹,心下颇为不忍,口中说道:“老人家,以后不须为我准备饭食,我自行到庙外寻个酒馆便可以了。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在下十分过意不去。” 老仆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大爷,这可使不得。您若是对这酒饭不满意,尽管跟小人说便是。”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刚刚在桌上摆好的四盘菜肴,接着说道:“这道白切鸡,是王记的王老六亲自下厨做的,或许卖相差了点,但是味道不差。这道竹笋烧肉,是城南郭家菜馆的招牌菜。只不过是南方菜,咱们北方人可能吃不惯。是小人该死,想着您老人家吃惯了北方菜,想给您换换口味来着,哪知道惹大爷不高兴了。还有这道……” 厉秋风听到这里,知道老仆会错了意,急忙摇头说道:“老人家,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确实没有怪您的意思,实在是不想再给您和庙祝老兄添麻烦。” 只不过他再三解释,那老仆却翻来覆去只说自己挑的饭菜不合厉秋风口味,这才惹得他不高兴,弄得厉秋风哭笑不得。直折腾了半柱香工夫,老仆才匆匆走了。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自己在修武县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误了不少事情。眼下已到了最后关头,须得咬紧牙关挺住。至于结果如何,只好听天由命了。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最后厉秋风索性将碗筷一推,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又踱起步来。他心中仔细盘算能够用来与倭寇对抗的各方势力,但是算来算去,总是没有胜算。厉秋风心中暗想,原本以为至少有六成胜算,但是没有想到于帆竟然是倭寇的同伙。如此一来,双方优劣之势逆转。而且于帆主仆身在城中,又是知县衙门的官员。只怕纪定中的意图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双方一旦动手,聂家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想到这里,厉秋风叹了一口气。聂家的死活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而且他知道就算打败了倭寇,纪定中和聂老太爷定然会对陆、赵、杜三家下手,到时不免又是一场血战。不过这四家的纠葛,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只要黄旭随圆觉离开修武县城,四家内讧如何收场,他都不愿意理会。但是无论如何,第一要务便是挫败柳生一族和倭寇的阴谋,这又迫使他不得不与纪定中等人联手。自己夹在这几大势力之中,要想左右逢源,巧妙周旋,自然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间,只听得院子中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有人轻轻敲门。厉秋风打开房门一看,却是万从云和巴玉岩二人,身后还跟了十几条汉子。两人一见厉秋风,登时露出了喜色。万从云抢先说道:“厉统领,方才从南门又进来了好几伙人,都被衙门的张师爷派人接到城北那片废弃的宅子里去了。” 万从云话音方落,巴玉岩接着说道:“城东也来了两拨人,看样子能有七八十口子。也是张师爷派人接进城中,刚刚到城北崆峒派和衡山派曾经住过的那三座大宅子落脚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将两人让进屋内。万从云道:“既然是衙门张师爷接待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可疑。不过厉统领说过,任何事情都要告知您,所以小人还是来了。” 巴玉岩听万从云如此一说,自然也不肯落后,对厉秋风说道:“小人瞧着这些人的身上都挂着刀剑,恐怕不是善茬,特意来向厉统领禀报一声。” 厉秋风道:“多谢两位不辞辛苦,特意跑来一趟。这些人是张师爷的客人,想来是要到城内观灯。咱们打探他们的消息,也是为了保护好张师爷的客人,没什么不对。” 万从云和巴玉岩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厉秋风接着说道:“两位都是修武县城的风云人物,这花灯节当日的治安,还要多多仰仗两位。衙门既然让我统领城内的义民,花灯节那天咱们必然要奉命清查城内各处,以防有奸人趁机作案。我想请问两位老兄,到时你们能召集多少人手?” 万从云和巴玉岩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各自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这次两人都没有抢着说话,都想听听对方报出多少人数,是以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厉秋风见万从云和巴玉岩竟然不再说话,心下倒颇为奇怪。过了片刻,万从云道:“小人的门下有七十多人。不过花灯节那天,有些人要在家照顾老婆孩子,还有的要帮父母摆摊卖货。满打满算能凑上四十人就不错了。” 巴玉岩听万从云说完之后,接着说道:“小人的徒弟和万兄差不多,花灯节当日能有三四十人听候差遣。” 其实两人都对厉秋风打了埋伏。每年花灯节之时,修武县城内热闹无比,有些奸邪之人,也往往要在此时混水摸鱼,乘机做案。是以城内的一些商铺店家,都会请人来帮忙看家护院。万从云、梅大力和巴玉岩是修武县城内有名的武师,每人手下都有百十号徒弟。是以到了花灯节前后,就会有商家花钱请三人的徒弟去帮忙。万从云等三人从中收取不少好处。今年的花灯节提前了半个月,众商家都有些措手不及,请人看家护院的价码也高了不少。仅仅一日一夜,三人就收到了数十张贴子,都是请三人的徒弟前去帮忙。万从云等人粗略计算,今年花灯节至少能捞到二三十两银子,心下欢喜之极。方才听厉秋风询问能派出多少人手,万从云和巴玉岩都想多留一些人出去为自己赚钱,是以只报了四十人,剩下的推说家中有事情,以防厉秋风追问。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两人每人能带出四十人,估计梅大力也差不了多少。三人的徒弟加在一起有一百多人,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倭寇对战自然靠不上这些人,但是这些人自小在修武县城长大,对城内的情形熟悉之极。到时可由他们为武林各大门派带路,在城内与倭寇周旋,却也省了不少力气。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万从云和巴玉岩说完之后,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一会儿,厉秋风道:“花灯节前一日下午,两位就要召集人手,在这庙中待命,不知道能否办到?” 万从云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没有起疑,这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巴玉岩道:“厉统领尽管放心,后天下午,小人一定带人到庙中听候厉统领差遣。”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有些犹豫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厉秋风道:“老兄有话尽管说便是。” 巴玉岩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实不相瞒,咱们虽然顶着义民的名头,可是衙门不许咱们藏有刀剑武器。虽说有几次咱们替衙门办事,确实带了刀剑。可是那都是衙门交给咱们用的,事情过了之后,便又收了回去。往年花灯节之时,衙门从来没有让咱们这些人帮着维持治安。今年既然让咱们守卫城隍庙,您看是否能发给咱们一些刀剑兵器,用来震慑奸人……” 巴玉岩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些市井之徒,用来做向导还行。若是要他们与敌人刀对刀、枪对枪地干上一架,只怕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何况这些人拿到了刀剑,十有八九会作威作福,反倒惊扰了百姓。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此次咱们只是帮着衙门的公差捕快维持治安,若是有人闹事,咱们只须将事情禀报上去即可。弹压和抓人的事情,由捕快去做便可。是以刀剑就不要想了,每人拿一根称手的木棍,便已足够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元宝放在桌子上,对万从云和巴玉岩说道:“这两锭银子两位收好,拿去购买所需的东西。若是还需要银两,尽管来和我说。另外花灯节之后,衙门另有赏赐,到时我自会交给两位。” 万从云和巴玉岩原本对花灯节维持治安一事并不热心,以为只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但是又不敢推辞,只得勉强接受。但是一看厉秋风拿出了银子,每锭足有五两,而且还说花灯节之后另有赏银,两人心下大喜。嘴上推让了几句,早已将银子牢牢地握在手中。 两人收了银子之后,对着厉秋风千恩万谢,而且拍着胸脯夸下海口,花灯节当日,就连一只耗子都别想从他们眼前溜过去。 便在此时,厉秋风脸色一变。万从云和巴玉岩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厉秋风对两人大拍马屁心下生厌,急忙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脸上都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 厉秋风猜出了两人的心思,口中说道:“我是要和两位生气,只是外面有人来了。” 万从云和巴玉岩武功低微,自然听不到门外有何异声。厉秋风却已听到院子中有人到了,而且此人行走之时声音极轻,想来轻功不弱。 万从云和巴玉岩面面相觑,正在惊疑之时,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人影一闪,有人已闯进屋中。 万从云和巴玉岩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却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衣人走了进来。这人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厉秋风,口中说道:“奉县丞于大人之命,要你马上搬出城隍庙!” 万从云和巴玉岩见来人只是一个毛头小子,正想上前喝斥他竟然敢在厉秋风面前大摆威风。但是听到此人声称奉了县丞大人的命令,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厉秋风见来人正是于承嗣,说话甚是无礼,倒也并不恼火。口中说道:“于大人管的事情太多了罢。我借住在城隍庙中,难道碍着他办事了吗?” 于承嗣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若是寻常庙宇,你便是住到成了一堆白骨,却也无人管你。但是咱们修武县城这座城隍庙,与其它地方的庙宇不同,乃是知县衙门的产业。眼下花灯节就要到了,于大人下令将无关人等清理出去,以免生出乱子。” 于承嗣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怎么样啊厉先生,是你自己乖乖地走出去,还是我找人来,将你从这里拖出去?” 厉秋风见于承嗣目光阴毒,恨不能扑上来扭断自己的脖子,心下暗想,这人年轻气盛,说话做事不留余地,极易被人瞧出破绽。于帆用这人来办事,极为不智! 他一边思忖一边缓缓坐到椅子上,沉声说道:“好,那你就找人来将我拖出去罢。” 于承嗣脸色一沉,目光如刀,直盯着厉秋风。片刻之后,他转头对万从云和巴玉岩吼道:“你们两个还不把他拖出去?” 厉秋风知道万从云和巴玉岩是两个市井小人,察颜观色、见风使舵是他们最擅长的本事。二人自然知道于承嗣是县丞于帆的从人,比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义民统领”职权要高出许多。于承嗣既然下了命令,这两人必然和自己翻脸。 以厉秋风的武功,当然不会害怕屋中这三人对他不利。他只是没有想到于帆这么快便要将自己从城隍庙中赶出去。想来倭寇动手在即,于帆知道自己是倭寇的死敌,绝对不会让自己在城隍庙中妨碍他们做事,这才撕破了面皮,借官府之威,来迫使自己离开城隍庙。事发仓促,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想出应对之策,只好能拖一刻是一刻。 万从云和巴玉岩对视了一眼,目光随后落在厉秋风身上,脸上都有些尴尬。 厉秋风道:“两位老兄,这位于公子已经下了命令,你们还不快过来动手抓我?” 万从云和巴玉岩哪敢动手,两人面面相觑,不仅没有动手,反倒向后退了一步。 于承嗣见此情形,心下大怒,冲着万从云和巴玉岩吼道:“这是衙门的命令,你们敢不遵从,还想不想在修武县城混了?!” 他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厉秋风道:“有一件事我还忘了说了。于大人已禀告过黄知县,革了你义民统领之职。你原本就是一介草民,是于大人抬举你,赏了你一份差事做。想不到你恩将仇报,处处和于大人过不去,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却也是报应不爽!” 于承嗣说到这里,又对万从云和巴玉岩说道:“门外还有十几人,想来都是你们二人的手下。我将话放在这里,你们谁抓住了姓厉的,便是下一任修武县义民统领!” 于承嗣原本以为自己如此一说,万从云和巴玉岩二人定然会心下大喜,将门外那十几人叫进屋来,一起向厉秋风下手。于承嗣见识过厉秋风的武功,自然不敢妄想这些地痞能将厉秋风抓住。只不过屋中狭窄,这十多人一起向厉秋风出手,自己便有机可乘。即使杀不了厉秋风,只要他动手杀人,便是犯了重罪,于帆便能借机向知县黄崇请命,全城通缉厉秋风。到了那时,不只修武县衙门要捉拿厉秋风,城内的洛阳知府衙门、河南按察司衙门都会派人来追捕他。厉秋风要么被官府擒住,要么只有远走高飞。只要此人不在,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万从云听了于承嗣说话,向前走了一步,对厉秋风道:“厉统领,对不住您了……”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老兄也不要再叫我什么厉统领。眼下我只是平民百姓,再无差事在身上。你要抓我,尽管动手便是。” 第九百六十八章 万从云摇了摇头,道:“厉统领,只怕您会错了意。小人说对不住您,是方才这个小子在您面前耀武扬威之时,小人没有站出来为您说话。”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和于承嗣都是大吃一惊。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市井之徒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惊疑不定,暗想万从云是不是不敢公然对自己下手,这才故意做出如此模样,想要使得自己疏忽大意,他便可以暗算自己? 于承嗣却是又惊又怒。他昨夜便和于帆密谋,要想法子将厉秋风赶出城隍庙,以方便他们在庙中做手脚。其时于帆已禀报过知县黄崇,只说花灯节即将开始,城中龙蛇混杂。厉秋风统领的义民近日不只没有半分功劳,万从云等人的徒弟反倒是趾高气扬,骚扰百姓,若是花灯节之时闹出什么乱子,不好向按察司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交待。不如撤掉厉秋风义民统领的差事,改由县丞亲自掌管义民,倒更加妥当一些。 当日于帆向黄崇推荐厉秋风担当义民统领,黄崇因为厉秋风救过黄旭的性命,对他心存感激,是以一口答应。但是他对厉秋风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以为此人是一个颇有本领的江湖人物。这几日按察使梁欢数次斥责黄崇,处处与他为难,黄崇小心翼翼,生怕又被梁欢抓住什么把柄。是以听于帆如此一说,便同意了于帆所请。于帆给于承嗣出了主意,要他依计而行,定能将厉秋风赶出城隍庙。 于承嗣原本想着一早便将厉秋风赶出城隍庙,但是早上过来时却扑了空,只得留下一名手下混在香客之中,吩咐他若是看到厉秋风回来,立时到衙门去报信。 待于承嗣知道厉秋风已经回到城隍庙之后,立即赶了过来。他知道万从云和巴玉岩是修武县城中的地头蛇,最是贪图钱财的小人,便想用“义民统领”的差事来诱惑二人,使得二人为自己出力。于承嗣原本以为这两个市井之徒见利忘义,定然能够帮助自己,却没有想到万从云竟然不听从自己号令,大出他意料之外。 万从云说完之后,转头对巴玉岩道:“老巴,你我不是朋友,但也不是对头。咱们在城里住了二三十年,看惯了这些达官贵人的脸色。城里这些老爷们只怕从来没有拿咱们当人看,难不成咱们要一辈子做一条摇着尾巴讨食的狗不成?前几日厉统领能叫咱一声兄弟,对咱们甚是客气,足见诚意。你我再不济,总不能任由县丞大人一个跟班的呼来唤去、骂爹骂娘罢?” 巴玉岩脸色阴沉不定,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 于承嗣听万从云称自己是一个跟班的,心下越发恼火。他一向心高气傲,就连对于帆也并不十分服气。只不过情势使然,不得不暂时忍耐罢了。何况确实如万从云所说,他心中确是将万从云、巴玉岩这类市井之徒视为一条狗罢了。如今“狗”竟然敢对主人不敬,这份恼怒又胜过敌人对他的辱骂。是以于承嗣右手一探,已自从腰间抽出了软鞭,手腕一抖,软鞭如一条黑蛇,直向万从云脑袋扎了过去。 万从云敢站在厉秋风一边,除了此人确实良知未泯之外,却也是因为于承嗣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又只是于帆的跟班,万从云并未将他放在心上。他却没有想到于承嗣说打便打,电光火石之间,软鞭已到了他的面门。 万从云既不躲闪,也不招架,竟然一动不动。他倒不是自恃武艺高强才如此托大,而是于承嗣出手太快,万从云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软鞭距他的面门已不过数寸。 于承嗣将内力贯注于软鞭之上,这条软鞭伸得笔直,如同一杆铁枪一般,鞭尖直指向万从云的眉心。于承嗣对万从云出言不逊极为恼火,这一招已出了全力,要将万从云力毙鞭下。 眼看着于承嗣就要得手,忽听“嗤”的一声,一道寒光直袭向于承嗣咽喉。 这道寒光疾若闪电。于承嗣手中的软鞭离着万从云的面门还有两寸,但是寒光却已到了于承嗣咽喉处。阴冷的寒气袭到于承嗣脖颈处,冷冰冰的甚是难受。 于承嗣心下大惊,知道有人偷袭自己。若是自己仍然一心要杀掉万从云,只怕自己也得死在对方手中。无奈之下,他身子倏然向右一闪,同时右手用力将软鞭收回。只见软鞭如同被人迎头砍了一刀的黑蛇,猛然弯曲扭转,倏然离开了万从云的面门,直向于承嗣左侧扫了过去。 于承嗣腾挪闪避,同时软靴扫向自己左首,既避开了敌人袭来的兵刃,又能以软鞭反击,最不济也能迫使敌人不敢追击,可以说是极为高明的招数。刹那之间,他已跃到门口,手中软鞭连抖五个圈子,破空之声宛若惊雷,让人心悸不已。 万从云虽然武艺低微,却也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惊得脸色煞白,两股颤颤,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于承嗣退到门口,这才收住了软鞭,定睛望去,却见厉秋风正自将长刀收回鞘中。他心下明白,方才袭击自己的定然是厉秋风无疑。虽然此前他见过厉秋风出手,知道此人刀法诡异,武功极高。只不过他年少气盛,一向不肯服人,总想找个机会与厉秋风一试高低。方才两人虽然谈不上过招,但是厉秋风这一刀只是要逼得他收招,并不是要杀人,但是出刀快到了极处,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又仗着软鞭之利,恐怕早就伤在厉秋风的刀下了。 念及此处,于承嗣心下有了几分惧意。他毕竟只有十七八岁,心高气傲之下猝然受挫,心中大感惊恐,哪里还敢与厉秋风纠缠。只见他身子一闪,已然出了屋子,直向前院奔去。 万从云见于承嗣逃了,胆气又壮了起来,冲着厉秋风说道:“厉统领果然了得,这个小王八蛋嘴上没毛,仓皇逃走,真是丢死人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万兄,我已不是义民统领了。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好了。” 万从云道:“去他娘的,这个小王八蛋算什么东西,也敢撤了厉统领的差?厉统领不必理他,咱们仍然奉你为义民的统领便是。” 他说到这里,转头瞪了巴玉岩一眼,冷笑道:“老巴,你怎么说?” 巴玉岩见厉秋风打跑了于承嗣,生怕于承嗣逃回衙门之后,带了公差捕快来报复。此地不可久留,越早离开越好。他知道自己方才虽然没有帮助于承嗣捉拿厉秋风,但是毕竟不如万从云那般站到了厉秋风一边。此时面前这两人自己万万得罪不起,是以他勉强一笑,道:“万二爷说得对,小弟惟厉统领和万二爷马首是瞻,两位要小弟做什么,小弟绝对没有二话。” 巴玉岩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一眼厉秋风,见他面色平静,并无不豫之色,这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方才厉统领吩咐过了,要咱们召集人手,守卫城隍庙。小人这就回去召集徒弟们商议此事。若是厉统领没有其它事情,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万从云是市井小人,自然明白巴玉岩的心思。知道此人担心得罪了于承嗣,会受到于承嗣的报复,此时只想尽快离开城隍庙。万从云心想反正已经和于承嗣撕破了脸,好坏由他娘的去罢。这位厉统领虽然年纪也不大,不过武艺高强,就算丢了统领这个差事,只要自己抱着他的大腿,此人总不能看着自己被于承嗣欺压。是以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巴,以前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怎么,看着厉统领被撤了差事,你老巴也想学着刚才那个小王八蛋,给厉统领下绊子、打横炮不成?!” 第九百六十九章 于承嗣逃走之后,厉秋风心下暗想,于帆主仆定然与倭寇是一伙的。从于承嗣方才的言行来看,这两人已经铁了心要将自己从城隍庙中赶出去,为倭寇借花灯节之机捕杀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扫除障碍。于承嗣虽然被自己惊走,但是绝对不会就此收手。他逃回去之后,知道武功不及自己,十有八九会借用衙门的力量来迫使自己离开城隍庙。眼下大战在即,自己绝对不能与官府撕破面皮,否则各自为战,更加难敌倭寇的攻击。 刹那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个念头,但是眼下既不能借助江湖各大帮派的力量,又不能与官府生了龌龊,要想调和聂、陆、赵、杜四家与华山、峨嵋、昆仑、青城等名门正派,联手对付倭寇,更是难上加难。张昊又是倭寇的卧底,使得自己与许鹰扬也断了联系,无法向锦衣卫救援。 他想到锦衣卫之时,心下忽然灵机一动,暗想自己怎么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自己一直带着锦衣卫的腰牌,若是亮了出来,就算按察使梁欢,却也不敢对自己怎样。自己大可以利用锦衣卫百户的身份,逼迫于帆主仆不敢妄动。虽然不能将这两人立时正法,却也能让他们心有顾忌,不敢公然陷害自己。 厉秋风想到了这个主意,正自欣喜之时,突然转念一想,张昊是倭寇的卧底,于帆和于承嗣也是倭寇的走狗,双方定然早有勾结。自己虽然在张昊面前一直否认锦衣卫的身份,但是此人绝对不会相信。张昊若是将自己仍然当作锦衣卫的百户,那么于帆和于承嗣自然也会以为自己是锦衣卫。可是瞧于帆和于承嗣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与锦衣卫大有渊源,这倒是奇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便没有留意万从云和巴玉岩在说些什么。直到万从云大声指责巴玉岩,厉秋风才回过神来。他见巴玉岩神情尴尬,万从云却是怒气冲冲,回想方才自己沉思时的情形,隐约记得巴玉岩想先行离开。这等市井小人,危难之际想要先行脱身,最是寻常不过的事情。是以厉秋风冲着万从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与巴玉岩争论。 万从云与巴玉岩相识二十余年,自然知道他的为人。他之所以如此愤怒,大半倒是故意做出来给厉秋风看的。此时见厉秋风不让自己责难巴玉岩,他便住口不说,只是狠狠地瞪了巴玉岩一眼。 巴玉岩神情尴尬,正想着如何解释,却听厉秋风道:“虽然县丞大人撤了我的差事,不过新统领上任,仍然会让几位带人协助衙门,在花灯节那天四处巡查。巴先生要回去召集门人,正是想衙门之所想,是以还是赶紧去办,不要误了大事。” 巴玉岩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并未责怪自己,而且让自己赶紧离开,当真是如蒙大赫。他冲着厉秋风一抱拳,有些惭愧地说道:“厉统……领,小人不大会说话,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过这些日子,确如万二爷所说,厉统领对小人极为关照,没有像衙门那些人,将小人看做一条走狗……” 巴玉岩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小人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不过知恩图报还是懂的。小人本领低微,也帮不上厉统领什么大忙,但是打探消息,跑跑腿的本事还是有的。若是厉统领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尽管吩咐便是。” 巴玉岩说完之后,冲着厉秋风一揖到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万从云见巴玉岩走出门后,带着五六个徒弟急匆匆地出了院子,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小人和老巴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说话。这个老小子虽然狡猾,胆子又小,不过却也并非是全无心肝之辈。” 厉秋风道:“万兄,姓于的回去之后,衙门定然不肯甘休。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受了厉某牵连,以后在城里便不大好混了。” 万从云道:“承蒙厉统领看得起小人,和小人称兄道弟,那咱们就是朋友。世上哪有朋友遇到事情,自己先躲起来的道理?小人虽然只是修武县城的一名护院武师,不过和衙门里的公差捕快,还有书办师爷,混得也算是极熟。若是姓于的小王八蛋敢借着衙门的威风和厉统领过不去,咱们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厉秋风没有想到万从云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全然不似此前那般猥琐。而巴玉岩虽然没有替自己出头,却也并未落井下石。而且临走之时,所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他心中暗想,在京城之时,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万从云、巴玉岩等人可以说是世间最常见的市井百姓,每日里蝇营狗苟,精于算计。但是大节不亏,知道是非好坏,做事总还有些底线。倒是于帆、纪定中、张百行等人,个个饱读圣人之书,却有的甘心做汉奸,有的处处想着坑害别人。而身居高位的梁欢等人,只会作威作福,凌驾于百姓之上。这世道如此荒唐,倭寇又是处心积虑,步步紧逼,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万从云见厉秋风黯然不语,只道他担心衙门派人来找麻烦,便即凑上前去,小声说道:“若是厉统领心下忧虑,不妨到城外去避几天风头。小人的岳父岳母居住在城北二十里的史各庄,您可以到那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等事情平息了下来,再回到城里却也不迟。”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多谢万兄的好意。只不过厉某又没有触犯大明律例,怕他何来?” 万从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姓于的小王八蛋在厉统领手下吃了亏,总是心有不甘。他仗着县丞大人撑腰,定然要借衙门之威来对付你。这城隍庙又是衙门的产业,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将您撵出去,只怕您也不能硬顶……”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城隍庙属修武县管辖,可不是知县大人的产业,更加不是县丞大人的私产。姓于的狗仗人势,妄想只手遮天。嘿嘿,只怕最后非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万从云虽然说得豪气干云,只不过对他来说,别说是修武县的县丞,就算是衙门中的寻常公差、捕快,他也万万不敢得罪。此刻他只想劝说厉秋风出城暂避风头,免得吃了官府的大亏。只是看着厉秋风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下焦急,正想出言相劝之时,却见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正主儿已经到了,现在就是想走,只怕也走不了啦。” 万从云一怔,不知道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在此时,只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大起,紧接着有人大声喝道:“你们这些人聚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滚出去!” 万从云心下一惊,知道来人正在驱赶自己的徒弟。他快步走到门口向外望去,却见院子中涌进了四五十人。为首一人面目阴鸷,走起路来孔武有力。他身后跟了十几条汉子,个个身上带着刀剑兵器。而这十几个人身后却是一群捕快,其中赫然有此前逃走的于承嗣。这些人簇拥着修武县县丞于帆,知县衙门的刑名师爷冯自在、三班捕头尹如雁,紧随着那十几名携带兵器的汉子走进了后院。 万从云见于帆亲自到了,自然是听了于承嗣的谗言,要来找厉秋风的麻烦。他手下那五六个徒弟见来了这么多人,被人喝骂了几句,早就逃出了院子。万从云快步走回到厉秋风身边,颤声说道:“厉统领,于县丞亲自来了,您、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第九百七十章 厉秋风冲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万兄,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万从云心想自己将于承嗣得罪得狠了,这个小王八蛋定然不肯放过自己,在于帆面前绝对不会说自己的好话。若是自己现在走了,于厉秋风面子上也不大好看。这样一来,自己两面都讨不到好去。此前曾听衙门中的捕快说过,厉秋风救过知县黄崇的女儿,而且瞧黄大小姐的样子,对厉秋风似乎颇有情意。一旦厉秋风成了知县大人的女婿,自己跟住了他,定然是大有好处。眼下是一个二选一的局面,只能选择一方,绝对不能两面都得罪。 念及此处,万从云将牙一咬,对厉秋风说道:“厉统领,小人就在这里陪你,看看哪个王八蛋敢跟你过不去?!” 他话音方落,目光阴鸷之人已经走进了屋子。万从云见此人气势迫人,心下有些惊惧,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厉秋风仍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沉声说道:“崔掌门,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这人正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此人一心想称霸中原武林,为此做了不少手脚。只不过率领门人到了修武县之后,两次都被厉秋风逼退,心下对厉秋风又恨又怕。前些日子他率领门人围攻圆觉和黄旭等人,又被厉秋风和玄机和尚坏了好事,不得不铩羽而归。只是走到半路,却又得知江湖各大帮派正在赶往云台山。崔延寿贼心不死,又率领天龙门弟子回到了修武县城,一心想在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面前大出风头,使得天龙门能与这些门派并驾齐驱。 纪定中知道崔延寿是一个热衷名利之辈,因此对他极是热情,不只拨给了天龙门二百两银子,作为崔延寿及其门人弟子在修武县城的用度,而且私下里向崔延寿许诺,只要他带领门人帮助官府弹压贼人,事成之后,洛阳知府衙门会出面向朝廷为天龙门请功。到了那时,天龙门即便不能与泰山派、华山派等比肩,但是足以压服河南第一大门派嵩山派。 崔延寿听了纪定中的话,自然是心下大喜,便铁了心为纪定中效力。纪定中知道崔延寿武功远比史家刀掌门史念豪和雷拳门掌门杨子乔高强,便要他带领得力弟子跟随在自己和韩去思身边,以作护卫。今日一早,纪定中和韩去思正与黄崇在知县衙门议事,却听县丞于帆说城隍庙中有人占着厢房不走,只怕耽误了花灯节大事,是以请知县下令捉拿闹事之徒。纪定中听于帆的口气,似乎闹事之人极是孔武有力,便要崔延寿与于帆同去。纪定中以为闹事的不过是修武县城中的地痞流氓,想要趁花灯节之机得到一些好处。有天龙门崔大掌门亲自出马,几个地痞流氓还不是手到擒来? 崔延寿随于帆到了城隍庙中,自然也是趾高气扬,从大门一直闯到了后院,如入无人之境。只不过待他进了厢房,看到厉秋风之后,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这个小子怎么也到了这里?难道在城隍庙中闹事就是他不成? 崔延寿一怔之间,他的师弟张草木和几个大弟子也已经闯了进来。这些人挡住了门口,使得屋子里登时暗了下来。张草木没有看清厉秋风的面容,只是强横惯了,冲进屋内之后,便即大声叫道:“是哪一个敢在这里闹事,站出来给大爷瞧瞧?!” 厉秋风见崔延寿犹豫不决,张草木却是耀武扬威,当即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无礼,还有没有王法?!” 万从云见崔延寿如此威势,原本心下忐忑不安,站在厉秋风身后,已自寻找逃走之路。只是他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纹丝不动,而且自称“本官”,心下暗想,厉统领虚张声势,想要将这些人惊人。但是他这个统领的官职压根就不入流。何况衙门刚刚撤了他的差。眼前这伙人背后有于帆撑腰,自然不会怕他。 此时张草木已然看清厉秋风坐在椅子上,心下一凛,暗想怪不得掌门师兄不敢说话,竟然是这个小子在这里闹事。看样子今日之事颇为棘手,只怕不能善了。 便在此时,只听门口有人说道:“叫屋子里的人出来说话。” 这人声音倒不甚高,不过极有威势。屋内屋外原本一片混乱,此人话音方落,四周登时安静了下来。 崔延寿听出是于帆的声音,心下如释重负。他虽然并不害怕厉秋风,但是此人身份极为诡秘,似乎与锦衣卫大有渊源。自己两次与他相遇,都没有讨到好去。今日又在城隍庙中狭路相逢,打与不打,都是极难把握之事。他正思忖利害得失之时,听于帆说要厉秋风出去说话,倒是给自己解了围。是以他咳嗽了一声,对厉秋风道:“县丞大人请你到外面说话。” 崔延寿这句话说得甚是圆滑,既没有违背于帆的命令,又用了个“请”字,却是不想得罪厉秋风。 厉秋风端坐不动,冷冷地说道:“叫修武县县丞于帆进来回话!” 崔延寿心下一凛,暗想这小子难道疯了不成?竟敢公然让县丞给他回话,岂不是要造反?念及此处,他不由仔细看了厉秋风一眼,见这人脸色平静,并不像是发了疯的模样,心下倒有些犹豫不决。想起尹捕头和冯师爷说过此人是锦衣卫百户,虽然自己并不相信。可是看厉秋风此时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官员的架子,心下不禁犹豫起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却是有人挤进了屋子。崔延寿转头一看,来人正是知县衙门的捕头尹如雁。两人在苦乐庵前便结下了梁子,彼此心存芥蒂,只不过碍着黄崇、纪定中等人的面子,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尹捕头走到崔延寿身边,低声对他说道:“于大人要你们先退到院子里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崔延寿巴不得早点离开屋子,听尹捕头如此一说,急忙带领天龙门弟子退了出去。眨眼之间,屋子中只剩下厉秋风、万从云、尹捕头三人。 尹捕头看了一眼万从云,道:“你也出去!” 万从云有些犹豫,正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之时,厉秋风转头对他说道:“万兄尽管出去便是,今日你这份情意,厉某心领了。” 万从云心想既然自己充了大个儿,不妨光棍到底。当下哈哈一笑,对厉秋风道:“小人就在门外守着,看看谁敢和厉统领过不去。” 他说完之后,便即大步走了出去。尹捕头这才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在下也是职责在身,不得不有所得罪。知县大人发下话来,花灯节这几日,城隍庙中不得容留外人。方才在来这里的路上,在下已经和冯师爷商量过了,在城隍庙左近给厉大侠找一处大宅子,管保让您误不了看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本官已决意在城隍庙中落脚,别的地方是不会去的。你将县丞于帆叫进来,本官有话问他!” 尹捕头见厉秋风竟然摆起了官架子,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原本以为你是锦衣卫百户,但是你一直不承认,想来真的不是锦衣卫。就算你义民统领这个差事没被裁撤,却也不是官吏,哪能对着知县衙门的三班捕头指手划脚?他与厉秋风虽然并无深交,不过厉秋风对他一直恭谨有礼,从来没有如此不客气过。而且一口一个“本官”,看上去有些滑稽。 厉秋风见尹捕头呆立不动,知道他心下犹豫,于是从怀中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慢慢地放到桌子上,口中说道:“厉某乃是锦衣卫百户,奉上官之命到此办案。大小官吏,俱应听命,尹捕头,你想抗命不成?!” 第九百七十一章 尹捕头身子一颤,心下大骇,不知道厉秋风为何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过他见厉秋风掏出了锦衣卫腰牌,此刻哪里还敢违拗?当即躬身说道:“是,小人遵命。” 尹捕头说完之后,倒退着到了门口,这才转过身去,冲着院子中的众人大声说道:“锦衣卫百户大人要修武县县丞于帆进屋说话。” 于帆虽然一心要将厉秋风赶出城隍庙,不过他此前与厉秋风一向交好,而且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自己并不愿意与他翻脸成仇。只是为情势所逼,他不得不亲自出面,到城隍庙中驱赶厉秋风。饶是如此,他也并不想与厉秋风撕破面皮。是以进了后院之后,他便让崔延寿带人去将厉秋风带走。想不到崔延寿带人趾高气扬地冲了进去,却一直没有动静。于帆心知有异,又让尹捕头去将厉秋风带出来。想不到他在外面等得正自不耐烦,尹捕头竟然站在门口,要他去屋内见厉秋风。 于帆尚未说话,于承嗣在一边勃然大怒,口中说道:“这人竟敢冒充锦衣卫,难道疯了不成?大人在院中稍候,我派人去将他捉住,抽他几十鞭子,看他还敢猖狂!” 于承嗣此前与厉秋风在屋中交手,虽然只过了一招,却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厉秋风的对手。他的狂傲之气被厉秋风挫败,心下便有了畏惧之感,不敢再行逞强。此时不是叫嚷着自己去擒拿厉秋风,而是要派人前去,便是他胆怯的铁证。 崔延寿站在一边,听于承嗣如此一说,心下暗想,他奶奶的,这个小王八蛋摆明了害怕屋中那个小子,十有八九会让老子进去动手抓人。这可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于承嗣说完之后,转头对崔延寿说道:“崔掌门,你带几个人去将那个小子拖出来。若是他敢拒捕,格杀勿论!” 崔延寿双眼一翻,瞥了于承嗣一眼,心下暗想,若是于帆如此吩咐,我倒并不生气。你这个小王八蛋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发号施令?是以他哼了一声,将头转过了一边,压根没有理会于承嗣。 于承嗣见崔延寿不理会自己,心下更加恼怒,正要开口斥责,于帆对他使了个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于承嗣恨恨地瞪了崔延寿一眼,心下暗想,等咱们大功告成,非把这个姓崔的千刀万剐不可。 于帆对站在门口的尹捕头说道:“锦衣卫?你说他是锦衣卫?” 尹捕头点了点头,对于帆说道:“厉百户持有锦衣卫腰牌,小人已经验过,确实是真的无疑。” 于帆心下大惊,虽然此前也有人说过厉秋风是锦衣卫,但是厉秋风却矢口否认。于帆一直以为厉秋风是一个胸怀坦荡之人,他既然说自己不是锦衣卫,便不会说谎,并没有想过他会隐瞒身份。此时听尹捕头一说,于帆心下暗想,原本以为锦衣卫已尽数退出了修武县城,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真是锦衣卫,而且还是一个百户,官职着实不低。自己弄巧成拙,不只赶不走他,只怕此人还会怀疑自己要在城隍庙中另有所图。 念及此处,于帆脸色大变,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想起二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眼看着大功告成之际,却有这样一个小子跳出来搅局,实在是不能甘心。于帆双手握紧了拳头,暗想事情到了如此地步,绝对不能退缩半步。不管这小子是不是锦衣卫,都是自己的大敌。此人武功虽高,可是今日自己带了天龙门众人同来。只要自己和崔延寿、于承嗣联手对敌,要杀掉这个小子,却也并非难事。 于帆想到这里,将牙一咬,对尹捕头道:“本官早就收到消息,说是有贼人假冒锦衣卫,混入修武县城内,想要趁花灯节之机作案。想不到这个贼人就是屋中这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崔延寿道:“崔掌门,你还不带领天龙门各位英雄,去将屋中之人捉来见本官?!” 方才于承嗣要崔延寿去捉拿厉秋风,崔延寿自然可以不理会。但是于帆是知县衙门的县丞,他的命令不能不听。崔延寿心下后悔,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随纪定中和韩去思到知县衙门,落得这样一个里外不是人的苦差事。只是情势所逼,他不得不听从于帆的吩咐。当下崔延寿点了点头,从一名弟子手中要过长剑,便即向屋内走去。 于帆在院子中和崔延寿说话,厉秋风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而尹捕头站在门口,见于帆不只不听从厉秋风的命令,还派了崔延寿来捉拿厉秋风,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正想着如何从中周旋,免得双方大打出手之时,崔延寿已自走了进来。 尹捕头心下着急,既不能得罪厉秋风,也不能公然违抗于帆的命令。眼看着崔延寿从他身边走过,直向厉秋风走去。尹捕头情急之下,压低了声音对崔延寿说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你若是得罪了他,只怕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崔延寿身子一颤,脚步登时慢了下来。只见厉秋风仍然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的心中越发没底。只见崔延寿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两步,不由停了下来。想到锦衣卫的种种可怕传说,心中暗想,看此人的模样并非是发疯,只怕真是锦衣卫。若是我得罪了这些恶鬼,不只天龙门再也翻不过身来,只怕就连我家中上上下下二十多条性命,也很难保住。当年威震岭南的南海派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锦衣卫,结果全派上下三四百人被尽数捉去,扣上了谋反的罪名。最后不只这三四百名南海派弟子被屠杀殆尽,他们的妻子儿女除了被卖身为奴,便是流放到千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原本一个好生兴旺的武林门派,就此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 崔延寿越想越是害怕,身子竟然颤抖了起来。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崔掌门,你是江湖豪杰,不晓得锦衣卫的厉害,本官并不怪你。姓于的区区小吏,竟然敢在本官面前耀武扬威。你这就去把他捉住,交给本官问话!” 厉秋风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院子中,闻者个个脸色大变。万从云走出屋子之后,却并没有离开院子,而是站在一边静观其变。他听说厉秋风竟然是锦衣卫的大官,当真是又惊又喜,又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暗想方才自己若是一念之差,真要帮助于承嗣去捉拿厉秋风,只怕自己的脑袋已经保不住了。 冯师爷见于帆脸色铁青,显然心下愤怒之极。如今屋内屋外已成了僵局,谁都不肯让一步,如此下去不好收场。是以他便走到于帆身边,小声说道:“大人,小人见过他的腰牌,确是真的无疑……” 于帆原本是极能沉住气之人,自从到了修武县上任之后,也是处处小心,与衙门中的书办、公差、捕快相处得极是融洽。此时被厉秋风逼得进退无据,心下恼火,见冯师爷过来说话,他便冷笑了一声,道:“依你老冯的意思,是要本官进去拜见这个小子了?” 冯师爷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眼下成了僵局,大人不妨让他一步,进去和他说几句话,谈不上拜见不拜见的。” 于帆“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敌人狡猾,才会让你老冯也上了当。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能做锦衣卫百户?定然是奸贼偷了锦衣卫的腰牌,要到咱们修武县城来招摇撞骗。你我若是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以后也不要再在衙门混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院子角门处有人大声说道:“洛阳知府韩大人到!” 第九百七十二章 众人听说韩去思到了,心下都是一怔,纷纷转头望去。只见角门处冲进来十几名捕快,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手中挥舞着水火棍和铁尺,吆五喝六地走了过来。几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在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手中吃过亏,此时见这些人横眉立目地冲了过来,忙不迭地让到了一旁。 十几名捕快将院中众人赶到了一边,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洛阳知府韩去思在知府衙门正副捕快班头樊通和廖大纲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于帆急忙转过身子,躬身施礼,口中说道:“下官参见知府大人。” 韩去思理都没有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尹捕头原本站在厢房屋内,此时见知府大人到了,急忙迎了出来,跪倒在石阶之下,低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于帆被韩去思晾在了一边,兀自躬着身子,情形极是尴尬。站在他身后的于承嗣愤怒欲狂,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韩去思的背影。洛阳知府衙门三班捕快副班头廖大纲恰好此时转过头来,见于承嗣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下一怔,暗想这小子为何如此模样,倒似与我有深仇大恨一般?难道他是老于的兄弟子侄不成? 原来廖大纲极是好色,最好烟花柳巷之事。去年在洛阳城内五里河左巷勾搭上了一个姓于的屠户的老婆,两人如胶似漆,极是亲密。只是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原因,姓于的屠户发觉了此事。这屠户也也是一个粗鲁之辈,不敢去惹廖大纲,却把自己的老婆打断了一条腿。廖大纲正是两情相悦之时,听说心上人被打得如此之惨,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找了洛阳城内十几名地痞无赖,砸了屠户的肉铺不说,还将屠户打成了重伤。屠户家的兄弟自然不肯相让,将此事告到了衙门。怎奈廖大纲早就上下打点好了。屠户家人不仅没有打赢官司,反倒又有两人因为“诬告”而被打了一顿板子。屠户怒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死了。廖大纲将屠户老婆收了做外室,一时之间好不快活。只不过他听手下的捕快说,于屠户的兄弟和子侄对他怀恨在心,总想着对廖大纲不利。廖大纲只道是虚文恫吓,并不在意。后来有一回廖大纲又去外室居处快活,结果正在浓情蜜意之时,突然冲进来几个蒙面大汉,手执钢刀,便向廖大纲砍了过来。双方在屋内一阵厮打,最后廖大纲被砍了两刀,拼命逃走,女人却死在了凶徒的刀下。 廖大纲逃了一条性命,却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他心痛女人惨死,怀疑是于屠户家人下的手,伤还没好便带着捕快去屠户兄弟家抓人。只不过去了之后才发现几家人早就搬走了。从此之后廖大纲便处处小心,生怕于家人又来找他报仇。 此时廖大纲看到于承嗣目光阴毒,他心中本来就有鬼,只道于承嗣是于屠户的子侄,后背登时出了冷汗,右手握住了腰间钢刀的刀柄。 此时韩去思已经走上了石阶,到了厢房门口。樊通抢前两步,站在门前,口中高声说道:“洛阳知府韩去思韩大人到!” 片刻之后,只听厉秋风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请韩大人进来罢。” 院子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在修武县城内,见到知县大人已属难得之事,洛阳知府对这些公差捕快来说已经是生平少见的大官了。此时厉秋风不仅不出来迎接,反倒要韩去思进屋见他,人人心下都是一凛。那些随着于帆、于承嗣一起来到城隍庙的公差捕快不免心下忐忑,暗想屋中这人十有八九真是锦衣卫,如此一来,自己随于帆来到这里大呼小叫,只怕后果大大的不妙。 樊通也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敢不出来迎接,正想大声喝斥,却见韩去思摇了摇头,他立即闭口不说,后退到门边。韩去思看了看屋内,只不过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屋子中的情形。他略一思忖,便即迈步走了进去。 崔延寿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听说韩知府到了,当真是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站到了一边。只见他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待韩去思走进屋中,见崔延寿站在一边,故作惊讶地说道:“崔掌门怎么也在这里?” 崔延寿急忙拱手说道:“草民参见知府大人。”只是他嘴上客气,心中却甚是恼火,暗想明明是韩去思的师爷纪定中让自己随于帆同来,赶走在城隍庙中闹事之人。此时韩去思却装作不认识自己,十有八九是因为这小子真是锦衣卫。韩去思怕得罪了此人,这才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他妈的,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都是他娘的一群小人。 厉秋风见韩去思走了进来,却并没有起身相迎。待韩去思走到桌前,他才微微一笑,道:“你便是洛阳知府韩去思韩大人?” 厉秋风虽然数次见过韩去思,不过要么是在暗中偷窥,要么是在人群之中围观,是以韩去思压根不识得厉秋风。只不过他离开知县衙门之后,正要回到居处,有人向他密报,说是城隍庙中出现了锦衣卫。韩去思听了之后,当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原本以为只是地痞无赖闹事,想不到竟然与锦衣卫有关。喜的是因为云台山无极观一案谣言四起,迫使锦衣卫不得不离开修武县城,使得纪定中要借用锦衣卫之力来对付海贼的计谋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漏洞。此时锦衣卫突然出现,那是天大的好事,击破海贼的把握又多了几分。而且身为封门村陆家的后人,他还有更大的图谋要借助锦衣卫之手来实现。是以接到密报之后,他连留在知县衙门与张百行说话的纪定中都没有告诉,便带人匆匆赶到了城隍庙。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掌握权柄,名震天下。虽然自从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对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权有所抑制,使得厂、卫已不似正德皇帝在位时那般横行无忌。但是这些人毕竟在身在中枢,一言一行,不只会拿掉朝廷和地方官员的乌纱,甚至连累得全家被诛。因此韩去思虽然身为洛阳知府,却也绝对不敢怠慢了锦衣卫。只是他没有想到厉秋风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心下倒有些惊疑,一时之间犹豫不决起来。 厉秋风见韩去思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自然知道他心下怀疑,是以左手从桌上拿起了锦衣卫的腰牌,口中说道:“韩知府是洛阳城的父母官,自然识得咱们锦衣卫的腰牌。你可以看看这腰牌,到底是真是假。” 他说完之后,左手漫不经心地一甩,那枚腰牌直向韩去思飞了过去。这腰牌虽然飞在空中,却是不疾不慢,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它飞到了韩去思面前。崔延寿在一边看到如此情形,心下一凛,暗想这小子内功好生厉害。幸好我没有和他动手,否则即便他不是锦衣卫,只怕我也胜不了他。念及此处,他心下大呼侥幸,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那块腰牌堪堪飞到了韩去思面前,骤然之间沉了下去。韩去思伸手一接,腰牌恰好落在他的手掌之上。韩去思虽然是陆家之人,但是自小便读书作文,从来没有修习过武艺。是以他接过腰牌,却不知道厉秋风漫不经心地将腰牌掷了过来,用得乃是极为高明的武功。崔延寿却是知道厉秋风这一手的厉害之处,心下又是惊惧,又是佩服。 韩去思将腰牌举在眼前仔细观看,片刻之后,他才双手托着腰牌,趋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将腰牌放在桌上,又后退了三步,这才微微躬身,口中说道:“原来是厉百户到了。咱们迎候不周,还请厉百户见谅。” 第九百七十三章 厉秋风道:“韩大人,若以官阶而论,我原本不应该在大人面前如此不恭。只不过我此次到修武县城,是奉了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之命办案。阳大人说了,若是河南的官员奉公守法,不阻挠咱们办案,咱们自当恭谨有礼。若是他们作威作福,欺上瞒下,妄图从中做什么手脚,那咱们也不必客气。韩大人,你是洛阳的父母官,职位要比我高出不少。不过咱上面可还有阳大人,阳大人上面就是当今皇帝。我若是在你面前低三下四,卑躬屈膝,丢的不是我的脸,而是让阳大人蒙羞。阳大人面子上不好看,只怕……”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沉吟不说,一双眼睛只在韩去思身上打转。韩去思虽然知道厉秋风这些话十句有八句是在恐吓自己,不过只要有一句是真的,自己若是与他硬顶,情形便会大大的不妙。是以他急忙点头说道:“厉百户说得是。原该如此,原该如此。” 厉秋风这套说辞,自然不是阳震中说的,而是他从锦衣卫同僚那里学来的。此时见韩去思被自己挫了锐气,在自己面前并未摆出知府大人的架子,却也不好大加折辱,是以他站起身来,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韩去思面前,对韩去思说道:“韩大人请坐。“ 韩去思拿捏着坐下,正想说话,突然想起崔延寿还站在一边。他转过头去,立时换了一张威严的面孔,对崔延寿说道:“崔掌门,我与厉百户有事情要说,你赶快出去罢。” 崔延寿正自忐忑不安,只想着早一刻离开这里。但是厉秋风和韩去思没有说话,他自然不敢悄悄溜走。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听韩去思如此一说,正中崔延寿下怀。只见他忙不迭地躬身施礼,转身一溜烟地出了屋子。守在门口的樊通见崔延寿如同逃命一般跑了出来,探头向屋内子看了看,见厉秋风和韩去思正在说话,他便将屋门轻轻关上了。 于帆等人站在院子中,每人都有心事,一心想要离开,但是韩去思没有出来,却是谁都不敢走。这些人一个个僵立在院子中,看上去情形颇为古怪。 待屋门关好之后,韩去思这才对厉秋风道:“洛阳知府衙门没有收到刑部的行文,不知道厉百户到咱们洛阳办案,多有怠慢,还请厉百户见谅。” 厉秋风道:“这个好说。韩知府,实话跟你讲,这个案子是阳大人亲自抓的大案,他老人家也已经到了河南。” 韩去思一惊,道:“阳大人也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竟然没有迎接,阳大人不会生气罢?”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韩知府不必惊慌。这件案子与倭寇有关,为了不打草惊蛇,阳大人吩咐咱们私下追查,自然不会行文给河南巡抚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你若真是开了大门放起号炮,大张旗鼓地迎候阳大人,反倒是有罪了。” 韩去思原本心下颇为不安,生怕阳震中带领锦衣卫亲赴河南办的案子与封门村有关。待他听说阳震中是为了倭寇而来到河南,一颗心登时放了下去。只不过他脸上仍然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倭寇?倭寇只是在东南沿海一带侵扰百姓,咱们河南乃是中原地界,倭寇如何敢来?”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倭寇处心积虑,早就对我大明江山虎视眈眈。厉某这次到修武县城,便是要追查这里是否有倭寇的踪迹。你老兄是洛阳的父母官,若是不助咱们锦衣卫查案,反倒处处作梗,只怕出了事情,老兄不好交待罢?” 韩去思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这、这是哪里话来?知府衙门确实没有收到行文,不晓得倭寇竟然到咱们这里来搞事情。厉百户,既然您是到洛阳办案,不管要人还是要银子,尽管开口就是。咱们洛阳知府衙门一定全力相助,绝对不会碍手碍脚。” 厉秋风将韩去思按到椅子上,这才开口说道:“老兄忒性急了些,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嘛。实不相瞒,我已经在修武县左近查了一个多月,并没有发现倭寇的行踪。修武县知县黄大人官声甚好,确是一位能吏。”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停。他虽然并没像锦衣卫北镇抚司众人那般外出办案,但是锦衣卫同僚和官员的作派早就看得多了,这副模样学得倒是甚像。韩去思见厉秋风说到紧要关头突然住口,确实像官场上的官员一般模样,心下已不再怀疑他的身份。 厉秋风见韩去思神情紧张,知道此人已然不再怀疑自己,是以接着说道:“不过黄大人手下一些小吏,却是些作威作福,仗势欺人之徒。别的不说,就说院子里那位姓于的县丞。他手下的仆人就敢在城里横行无忌,打骂百姓。今日一早,这人便闯了进来,要我离开城隍庙。我反驳了几句,此人竟敢说这座庙虽然是衙门的产业,却是由他说得算。韩大人,一个仆人都敢如此蛮横,可见他的主人有多猖獗。这对黄大人和韩大人的官声只怕极为不利啊。” 韩去思在官场混迹了二十多年,如何不知道厉秋风这套把戏?他到了修武县城不过数日,与于帆并无什么交情。不过却也听黄崇称赞此人做事稳重,是一个能吏。因为按察使梁欢要花灯节提前开始,作为修武县城内最为热闹的城隍庙自然要保证平安无事。是以清理闲杂人等,乃是知县衙门必做的事情。这个锦衣卫百户在庙内落脚,于帆等人又不晓得他的身份,前来驱赶之时,言语上有了冲撞,却也是寻常之事。厉秋风此时却指责于帆“猖獗”,自然是想公报私仇。 只不过韩去思虽然猜测厉秋风要坑害于帆,却也不敢公然反驳,只得点头说道:“厉百户说得是。我回去之后,立即找黄大人商议,看看此人是否还有其它劣迹。若是此人真如厉大人所说,自然是要将他革职问罪,以平息百姓之怒。” 厉秋风听韩去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也佩服他的精明,当即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我在这城隍庙中住得惯了,也不想搬到别处。韩大人出去之后,能否与那位县丞大人通融一下,给我留一个容身之处?” 韩去思急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厉百户说笑了。你住在这里,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惊扰?!你尽可以放心在这里住着,其它事情交给我来办好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多谢韩大人了。另外我奉命到这里查案,乃是机密之事。今日若不是姓于的逼人太甚,我也不想泄漏了身份。是以此事韩大人还要多多保密,不要泄漏给外人。” 韩去思心想你坐在这里吆五喝六,大喇喇地让堂堂洛阳知府进屋相见,院子中那些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岂会不知道你是锦衣卫?这时又假惺惺的说什么不想泄漏身份,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只不过韩去思心中虽然这样想,神情却是平静如常,口中说道:“厉百户尽可以放心,我自然会吩咐知府衙门来的人不得泄漏厉百户的身份。” 韩去思这话说得皮里阳秋。他只说“知府衙门来的人”,却不提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以及天龙门诸人,便是暗示厉秋风,若是消息泄漏了出去,可不关洛阳知府衙门的事。 厉秋风自然知道韩去思的意思,却也不想与他太多纠缠,口中说道:“如此最好。韩大人公务繁忙,就请先回去罢。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若是有求助于大人之处,我自然会去面见大人。” 第九百七十四章 韩去思也是心生九窍之人,自然听出了厉秋风话中的送客之意。他立时站起身来,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尽可以放心,若有差遣,洛阳知府衙门必当竭尽全力,助百户大人擒杀倭寇。本府回去之后,自当约束属下,免得有人来打扰厉百户办事。” 厉秋风站起身来,将韩去思送到门口,亲自为韩去思推开屋门,两人一脸笑容走出门外。站在门前的樊通和尹如雁急忙躬身施礼。而僵立在院子中的于帆等人个个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说一声。 韩去思将面孔转向了院子,脸上笑容尽去,又是一副威严的面孔。只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位厉先生是过路的客商,绝非奸滑之徒。他暂居城隍庙,是修武县上上下下的福气,你们怎么敢到这里来罗唣?!” 他说到这里,双眼直瞪着于帆。于帆虽然没有抬头,却也觉得韩去思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将脑袋又向下低了半分。 却听韩去思接着说道:“自今日起,上下人等不得到城隍庙来骚扰厉先生,否则便是有罪之身,知府衙门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你们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答应。韩去思哼了一声,冷笑一声,道:“于大人,你听清楚了没有?” 于帆仍然低着头,口中说道:“下官听清楚了。” 韩去思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先生好好歇息,本官就不打扰了。” 厉秋风拱手道:“多谢知府大人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韩去思这才走下石阶,在樊通和廖大纲等人的簇拥之下走出了院子。 崔延寿见韩去思走了,急忙走到厉秋风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厉先生不要怪罪。实在是因为有奸人从中作梗,小人受了蒙蔽,险些坏了厉先生大事。自今日起,只要厉先生吩咐一声,咱们天龙门一定水里来火里去,尽心竭力为厉先生办事。”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崔掌门是爽快人,这个厉某是知道的。今日之事,乃是有人故意要坑害厉某,与崔掌门没有半分干系,崔掌门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去。日后若是有求于崔掌门之处,厉某绝对不会客气。” 崔延寿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暗想厉秋风不只不怪罪自己此前多次得罪于他,还说今后会找他办事。能和锦衣卫搭上关系,对天龙门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是以崔延寿连连点头称是,不顾于帆等人站在四周,对厉秋风大加奉承。厉秋风与他客套了几句,口中说道:“崔掌门现在是知府大人的护卫,责任重大。既然知府大人已经走了,崔先生赶紧回去罢。” 崔延寿这才与厉秋风道别,带着十几名天龙门弟子出了院子。此时院子中只剩下于帆、于承嗣、尹捕头、冯师爷等修武县知县衙门的人。于帆颇感尴尬,心下既惊又怒,看了厉秋风一眼,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转身黯然离去。于承嗣兀自不服,恶狠狠地看了厉秋风一眼,紧随着于帆走了。 尹捕头和冯自在对视了一眼,正想要向厉秋风赔罪。厉秋风却抢先说道:“尹捕头,冯师爷,两位的心思,厉某知道得清清楚楚。”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自一众公差捕快脸上掠过,接着说道:“两位和在这里的各位兄弟都是修武县土生土长之人,如今又拿着朝廷的俸禄,守土保民,自然是责无旁贷。各位今日到这庙里来办差,乃是职责所在,厉某绝对不会对各位心存芥蒂,大家放心便是。何况当日咱们从云台山一路回到修武县城,途中迭遇艰险,厉某与各位也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大伙儿还有什么担心的?!” 厉秋风此言一出,尹捕头、冯师爷,连同二十余名公差捕快登时面露喜色。一名捕快大声说道:“我就说厉大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罢?他老人家是宰相肚里能跑船,怎么会和咱们这些人一般见识?!” 其余的公差捕快也是连连点头。尹捕头搓着双手,面露愧色,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方才小人不知道厉大侠的身份,多有得罪……”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冯师爷在一旁接着说道:“冯某晓得厉大侠的意思。只要咱们好好办差,不要坏了厉大侠的事,便是对厉大侠最好的报答。” 厉秋风心想这位冯师爷不愧是知县衙门的老吏,一句话便点破了要害。他点了点头,道:“冯师爷这话说得不错。大伙儿把差事办好,咱们都少了许多麻烦。” 他说到这里,对尹捕头和冯师爷道:“眼下城里事情繁多,两位带着这么多兄弟在这里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只怕误了城中的大事。各位还是尽快离开,安心办差去罢。” 尹捕头和冯师爷与厉秋风客气了几句,便即带着公差捕快离开了城隍庙。此时院子中只剩下了厉秋风和万从云。而万从云的那些徒弟在天龙门弟子冲进院子之时,便即逃得无影无踪。待尹捕头等人走出院子之后,万从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小人瞎了狗眼,不知道大人的身份,这些日子在大人面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万从云说完之后,便要给厉秋风磕头。厉秋风抢前两步,将万从云从地上拉了起来,道:“老兄这话可说得过了。这些日子老兄帮了厉某不少忙,厉某心知肚明。老兄若是如此多礼,厉某倒是心下不安了。” 万从云见厉秋风如此客气,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与锦衣卫结了交情。幸好自己这些日子对厉秋风恭谨有礼,方才又没有听了姓于的小王八蛋的话,得罪了厉秋风。他颤声说道:“大人若是有什么事要小人去办,小人一定万死不辞,将事情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管保教大人满意。” 厉秋风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老兄还是照旧叫一声统领便可。另外今日之事,万万不可泄漏给别人,老兄能记住吗?” 万从云当即拍着胸脯赌咒发誓,扬言若是自己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去,便要遭到天打五雷轰,全家不得好死。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对厉秋风说道:“大……厉统领有什么事情要小人去做,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道:“老兄还是帮着厉某打探城内城外的消息,若有可疑人物和可疑事情,尽快告知厉某。” 万从云点头答应,便要告辞而去。厉秋风摸出了几块散碎银子,便要送给万从云。这次万从云却是抵死不受,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将银子收了回去。 万从云离开之后,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回到厢房之中。他心下暗想,原本为形势所迫,自已不得不借用锦衣卫的身份来避免与于帆过早决裂。只不过后来韩去思到了城隍庙,厉秋风却改了主意。他要将自己是锦衣卫的消息在修武县城内传扬开来,如此一来,纪定中等人以为锦衣卫仍然藏在修武县城,自以为得计,便会全力与倭寇周旋,绝对不会与倭寇妥协。而于帆等人知道锦衣卫藏身城内,必然方寸大乱,做事便会露出破绽。倭寇面对如此形势,必然要改变原来的谋划,仓促之间,自己便有机可乘。是以厉秋风才会在韩去思面前大摆官架,又故意大声说话,让院子中的众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锦衣卫到了城内的消息便会传扬出去,自己化不利为有利,只须坐在城隍庙中,静观其变便可。 第九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在于帆等人前来驱赶他之前,他苦思无计,彷徨之极。此时却已将形势逆转,自己站于高处,可静观城内的变化。他又将自己的计谋推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破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下暗想,眼下静等着倭寇发动阴谋,自己便可以召集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进城,与官府和封门村联手,先灭了倭寇再说。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院子中又有脚步声响起,正向自己居住的厢房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苦笑了一声,暗想前几日庙祝还曾说过,自从自己住进后院之后,这里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方才五六十人挤进了后院,不过庙祝一直没有出现,想来是被衙门的公差给挡在了前院。这些人刚走不久,竟然又有人来了,不知道又要找自己做什么。 只听脚步声一直到了门口,紧接着有人颤声说道:“大人可在屋内吗?” 厉秋风听出是庙祝的声音,心下一怔,暗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自己刚刚想到庙祝,这人就出现在门外,倒真是巧了。厉秋风打开房门,只见庙祝站在门外,一脸惊恐的神情。见厉秋风开门出来,庙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小人真是瞎了这双狗眼,愣是不知道大人住进了小庙……” 厉秋风急忙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说道:“老兄这是做什么?” 庙祝颤声说道:“外面都传开啦,说您老人家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就连咱们洛阳知府韩大人来拜见您,都得三跪九叩。小人这些日子在您老人家面前多有失礼之处,大老爷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生病多年的老婆,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活。大老爷若是杀了小人,便是要了小人全家六口人的性命。还望大老爷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放过小人这条狗命!” 庙祝说完之后,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又要强行跪下。厉秋风双臂微一用力,庙祝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托了起来,身子已然无法跪下。却听厉秋风道:“我住进城隍庙之后,老兄每日里好酒好菜送上门来,又跑前跑后小心伺候,我心里十分不安。对于老兄只有谢意,哪会有什么怪罪?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京城里来的大官,你不要听信外面那些谣传。” 庙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略松了一口气,看着厉秋风道:“厉大爷,自打您住进小庙,小人就瞧着您不是寻常人物。外面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您老人家是皇帝钦点的八府巡按,要到咱们河南来为百姓作主,平反冤情。也有人说您是京城刑部里的头号大捕头,手下不知道抓了多少江洋大盗。这次到咱们修武县城,便要是捉拿一名从京城天牢逃跑的大盗。听说您老人家和那个越狱的大盗在云台山大战了三天三夜,大盗使出了绝招烈火掌,一掌打出,云台山便燃起了大火,烧了三家姑子庙,死了几百名姑子。还是您老人家厉害,冷笑一声,用了天下无敌的武艺,叫做九天十地倒转乾坤神功。这一绝招使将出来,云台山大瀑布立时倒流,水柱被您移到了山前,不只浇灭了山火,连同那名大盗都被大水冲走,撞在峭壁之上粉身碎骨啦。” 厉秋风没有想到转眼之间,外面竟然将此事传成了如此模样。他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兄,如此荒唐的谣言,难道你会相信吗?” 哪知道庙祝瞪大了眼睛说道:“信!小人当然相信!别的不说,那天晚上小人被奸人抓住,放在这厢房之中,可是亲眼看到您老人家大显神威,将奸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 厉秋风一怔,这才想起那天晚上两名杀手潜入城隍庙中,想要狙杀自己。为了掩人耳目,两名杀手先将庙祝和老仆抓住,后来又擒住了赶来向自己报信的圆觉和黄旭。自己和两名杀手在院子中大打出手,庙祝虽然没有亲见,不过像他这种市井之徒,自然会将此事添油加醋传扬出去。方才他所说的那些谣言,说不定其中就有庙祝吹嘘的内容在内。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想越是向庙祝解释,只怕误会越多,索性由他去说罢,这样一来,倭寇更加摸不着头脑,紧张和惶恐又多了几分。敌人越是慌乱,便越容易露出破绽和使出昏招,对自己却是大有好处。是以他对庙祝说道:“随他们说去罢,我也懒得理会。老兄也不必提心吊胆,我住在这里,很承你老兄的情意,咱们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眼下这里没有事情了,你好好去忙活自己的事罢。” 庙祝见厉秋风对自己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小人就不打扰您老人家歇息了。” 庙祝离开之后,厉秋风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心想眼下城中出现锦衣卫的消息定然已传得到处都是,想来倭寇也已得到了消息。城隍庙原本就是倭寇预设的截杀封门村首脑人物的所在。他们知道有锦衣卫住在这里,必然要改变计划。自己须得预作防备,免得倭寇狗急跳墙,先行下手来对付自己。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院子中又传来了脚步声,竟然还是直奔自己所在的厢房而来。厉秋风心下有些恼火,大步走到门前,伸手将房门推开,却见庙祝正自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厉秋风脸色一沉,道:“老兄如此慌张,又出了什么事情?” 庙祝见厉秋风面露不豫之色,急忙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爷,衙门里的张师爷到了。小人也曾和大爷提起过,每年花灯节之时,咱们这后院都会有一些豪绅大户人家住进来。今年花灯节提前了半个月,是以有些贵客今日便到了。张师爷正领着他们向后院过来。小人生怕惊扰了大爷,特意先行跑来告知大爷。若是大爷喜欢清静,小人再去和张师爷说说,让他们在城中另寻居处……” 庙祝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厉秋风的神情变化。这城隍庙是修武县知县衙门的产业,是以相对于洛阳知府衙门、河南巡抚衙门、乃到京城六部来说,都没有修武县知县衙门更能决定庙祝的身家地位。是以张百行带人来了,庙祝自然不敢怠慢。但是他又生怕得罪了厉秋风,便急着赶到后院报信。只是见厉秋风脸色不大好看,他心下极惶恐不安。 庙祝话音未落,却听厉秋风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既然每年花灯节都有贵客居住在这里,今年自然也要依惯例而行。你请这些客人在后院居住便可,不须前来问我。” 庙祝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中,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爷通情达理,小人佩服之至。好在这些客人都是一些知书达理的豪富之家,往年住在后院之中,极少走出屋子。想来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自然不会打扰大爷歇息……” 庙祝话音方落,只听得角门处有人说话,紧接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厉秋风看到为首那人正是张百行,而走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上去足有八九十岁年纪。但是走起路来步子极稳,听声音竟然是封门村的聂老太爷。厉秋风心下一凛,见张百行正与聂老太爷说话,两人都没有向厢房这边看过来。他急忙借着庙祝挡住了自己的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是衙门的义民统领,暂时借住在这里,切记切记!” 说完之后,厉秋风急忙退入屋中,随手关紧了房门,心中竟然一阵怦怦乱跳。 第九百七十六章 那日在封门村中,厉秋风藏在聂老太爷内室的床下,偷听聂家诸人说话,这才洞悉了聂、陆、赵、杜四家与徐家的恩恩怨怨。当时他只道自己藏匿得巧妙,聂家诸人并未发觉内室有人。后来他逃出封门村,仔细回想此事,却发觉其中大有蹊跷。 依聂老太爷和聂定南等人所说,六家逃到封门村,是在大唐未年,距今已近千年。这些年来,徐家屡次想攻陷封门村,尽灭聂、陆、赵、杜、花五家,但是每次都是铩羽而归。可见封门村在这五家近千年的经营之下,已是固若金汤。可是自己却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虽说有锦衣卫卧底高诚相助,如此轻易逃出封门村,却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其时厉秋风心下便已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后来仔细推想,又察知了纪定中想要借助锦衣卫来对付倭寇的计谋,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明白聂老太爷等人早已将他列入到消灭倭寇的大计之中,否则绝对不会派来了全然不懂武功的两个厨子到石屋中给自己送饭。想来自己到了封门村之后,便被聂定南看出了破绽,与聂老太爷商议之后,聂家诸人便设了圈套,故意让他逃出了石屋。待他到了聂老太爷的内室之后,聂老太爷和聂定南等人便在外屋演了一出戏,故意将倭寇的意图说了出来,其目的便是借厉秋风之口,将此事告知锦衣卫首脑,诱使锦衣卫与倭寇火拼,从而消除聂家的心腹大患。 想明白此事的关节之后,厉秋风才知道聂老太爷心计之深沉,远在纪定中之上。这个老家伙稳坐在封门村中,驱动聂、陆、赵、杜四家,借助倭寇之力,灭了世仇徐家。而且他在谋划消灭徐家之时,便已想到了灭掉徐家之后,还要利用倭寇除掉陆、赵、杜三家。然后再利用锦衣卫等朝廷兵马,与倭寇火拼。如此一来,聂家再无隐忧,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出封门村。以聂家子弟之能,不只可以在官场之上左右逢源,而且在各地广置田地,大发其财。到了那时,聂家不只发扬光大,只怕还有更大的非份之想。 想到聂老太爷智计超群,定下了如此厉害的计谋,当真让人不寒而栗。厉秋风虽然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武功如何,但是此人比柳生宗岩更加难对付。厉秋风心下早已将此人视作生平大敌,是以一见聂老太爷到了,他急忙躲进屋中,心下苦思良策。 只听得院子中脚步之声不断,想来进来了不少人。片刻之后,却听张百行说道:“外面都在传说庙里住进了锦衣卫,这是怎么一回事?” 却听庙祝说道:“小人也正为这事奇怪。今日知府大人到咱们城隍庙走了一遭,听说他与住在后院的厉大爷是朋友,两人相谈甚欢。待知府大人离开之后,外面便谣言四起,不晓得到底是谁造得谣。” 庙祝话音方落,却听张百行说道:“韩大人来了?他竟敢不和我说这件事?!” 厉秋风听张百行如此说话,心下一动,暗想韩去思是陆家的人,虽然身为洛阳知府,但是在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之中,却也要听从聂家的号令。有锦衣卫藏匿在城隍庙之事,按理来说,韩去思自然要告知纪定中。纪定中知道了,张百行自然也就会知道。但是张百行却不知道此事,难道韩去思另有打算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张师爷,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得罪了韩知府。俗话说言多必失,张师爷还应慎言才是。” 厉秋风听出是聂老太爷在说话,心下暗想,张百行仗着是聂家子弟,一向骄横惯了,连韩去思都不放在他眼中。他听说韩去思到过城隍庙,却没有将此事告知自己和纪定中,心下恼火,便即出言无状。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闻者自然迷惑不解,不知道张百行一个小小的知县师爷,为何会对堂堂洛阳知府韩去思出言责备。而且住到城隍庙后院之人,都是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只怕张百行这句话很快就会传到韩去思的耳朵中。韩去思若是知道了此事,自然也会对聂家心生龌龊。聂老太爷何等精明,生怕陆家诸人心生不满,这才出言提醒。以此人之能,竟然容忍张百行如此胡闹。想来张百行若不是聂家子弟,只怕早被聂老太爷除掉了。 聂老太爷说完之后,半晌无人说话。最后只听张百行说道:“你带着各位贵客到各自的房间歇息,要好好伺候,若有怠慢,哼,到时我给你好看。” 庙祝连声答应。片刻之后,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在后院各处响起,想来是庙祝正将众人带到各处房间居住。厉秋风听得自己左侧的房间也有人住了进去,心下暗想,这么多人住了进来,自己想要随意行动,只怕再不容易。何况院子中还有一个智计超群的聂老太爷,自己一个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好在聂老太爷要先对付倭寇,一时之间不会与自己为难。自己须得小心应付,万万不可被这个老家伙利用。 直过了半个多时辰,院子中才静了下来。厉秋风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却见院子中空无一人,四周静寂无声,竟然有些阴森恐怖起来。 厉秋风知道入住后院各处的都是聂、陆、赵、杜四家中的首脑人物。这些人都非寻常之辈,而从于帆的言行来看,倭寇想来也知道此处是四家首脑聚集之处。花灯节当日,必然会全力攻击此处。是以眼前后院虽然一片寂静,可是这份安静之中却暗藏着极大的危机。 厉秋风在门缝中又看了片刻,耳听得旁边的房间再无异声,果然如庙祝所说,这些人极为严谨,轻易不会露面。是以他在屋中踱了几圈,暗想既然聂老太爷已经住了进来,迟早都要朝面。此人一心想利用自己,暂时不会对自己下手。只要自己小心应付,花灯节之前不会有什么危险。念及此处,他心意已决,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轻轻推开房门,径直向外走去。 从厉秋风所住的厢房到后院通往前院的角门,不过十余丈远。厉秋风不紧不慢地向角门走去,步履甚是从容。不过厉秋风知道,此时正堂、左右厢房中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待他走出角门之时,后背竟然出了冷汗,使得衣衫贴在背上,凉冰冰的甚是难受。 待他出了角门,却见前院又与此前不同。不只高杆上挂满了各色彩灯,就连大殿和大门的廊下和飞檐处也悬起了灯笼。在大殿前拜祭的香客络绎不绝,不少人烧完香之后,便在院中四处游走,一边对着花灯指指点点,一边小声说笑。整座前院挤了不下三四百人,倒甚是热闹。 厉秋风见庙祝领着几个人正在大殿前摆放供品,没有留意自己走了出来。他知道若是被庙祝看到,不免又被他缠住说话。现在全城都在流传谣言,若是这些香客知道自己便是谣言中的那个从北京来的大官,要想脱身更加不易。是以他趁着庙祝没有转过身来,急忙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之中东转西绕,片刻之后便挤到了城隍庙大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转头看了正殿一眼,却见烟雾缭绕之中,大殿中的城隍娘娘宝相庄严,高坐神台之下,正自俯视着院子中的香客,目光中露出了慈悲之意。 厉秋风见城隍娘娘神相如此传神,心下倒是一动。他呆立片刻,这才向门外走去。只不过刚刚跨过门槛,却见石阶下走上来一个人,恰好与厉秋风打了一个照面。厉秋风心下一凛,刹那间又惊又喜,险些叫出声来。 第九百七十七章 那人赫然便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只不过他上身换了一件粗布短衫,下身穿了一条满是补丁的旧棉裤,头上戴了一顶毡帽,脸上沾染着灰尘,看上去与一名普通的农家汉子并无两样。 刘涌与厉秋风突然相遇,神色一变,似乎正要说话。厉秋风却知道聂老太爷既然住进了城隍庙,此时四周定然布满了眼线。是以他急忙以目示意,快步从刘涌身边走了过去。刘涌自然会意,与厉秋风擦肩而过,只装着不认识他。两人一进一出,并未说话。 厉秋风穿过城隍庙前的那片空地,慢悠悠地走入一条大街。他走出数十步,见街边有小贩正在摆摊卖货,便即走了过去,在摊子上拿起一个酒葫芦,与小贩讨价还价。只不过他眼角的余光,已自向来路瞥了数次。却见路上行人不少,并无可疑之人。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小贩却不甘心丢了这笔买卖,又将价钱让了十文。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得掏钱将酒葫芦买了下来。他转身继续前行之时,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望去,却见刘涌远远走了过来。 厉秋风提着葫芦,慢慢向西走去。约摸走出半里地,他折向左首的一条巷子,待穿过巷子,却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街。眼前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厉秋风随着人流向南而行,一直出了南城城门,又走了一里多地,四周再无人影,这才停下脚步。 厉秋风转过身去,却见刘涌已经跟了上来。四野无人,厉秋风迎上前去,拱手说道:“刘先生,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刘涌道:“咱们离开修武县城之后,确实有人跟踪。咱们只做不知,继续前行。刘某与楚掌门、许掌门私下里已告知了信得过的十几位帮主和掌门人,到了饮马川之后,大伙儿装作分手告别,各回各派。刘某担心厉兄弟在修武县城内独木难支,便与楚掌门和许掌门商议了一番,先行返回修武县城。华山派弟子交由楚、许二位掌门人带领,继续装作回转华山的样子。想不到我刚刚到了城隍庙,便遇到了厉兄弟。” 厉秋风将刘涌等人离开之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刘涌听说聂、陆、赵、杜四家首脑人物已住进了城隍庙,心下一惊,道:“如此看来,倭寇动手之日已然不远了。不过刘某有一事不明,心下好生费解。” 他边说边看着厉秋风。厉秋风道:“刘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 刘涌道:“依咱们眼下所知道的情形,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当年与徐家一起从蜀中逃到了河南,隐居在封门村中。后来五家与徐家起了龌龊,双方一场火拼,徐家惨败,几乎灭门。逃出来的徐家子弟发誓要报此血海深仇,数百年来一直与五家作对。后来花家灭门,剩下聂、陆、赵、杜四家继续追杀徐家。在数月之前,聂家定计,利用倭寇之力,在海州消灭了徐家。聂家与倭寇勾结,不只要灭掉徐家,更要除掉陆、赵、杜三家,从而独占封门村的宝藏,更要除掉后患,使得聂家子弟能够堂而皇之地出山做官发财。以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等人的智计,若是想一石二鸟,先利用倭寇铲除陆、赵、杜三家,再将倭寇消灭,最好的下手之地自然是封门村,为何要将战场选在修武县城?” 厉秋风道:“不瞒刘先生说,晚辈也曾想过此事。依晚辈推测,聂、陆、赵、杜、花五家在封门村经营近千年,将这村子打造得固若金汤。若是作为伏击倭寇之地,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聂老太爷为人狡猾多计,做事求稳求全,不肯轻易犯险。那封门村是聂家的根基所在,哪怕有千分之一的风险,聂老太爷也不敢轻易犯险。将倭寇诱入封门村,一旦不能将其尽数消灭,或是倭寇故意派人进入封门村,然后与村外的倭寇内外夹攻,则封门村危矣。是以聂家才将战场选在了修武县城内,这样即便失手,也不会危及封门村,聂家还有退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某以为聂老太爷如此定计,还有另外的打算。他知道倭寇极难对付,利用倭寇除掉陆、赵、杜三家之后,就算倭寇也是伤亡惨重,可是要将倭寇尽数消灭,单凭聂家只怕也做不到。而胡坤手下的三千铁骑,便是聂家必须要借助的力量。这三千铁骑只有在平地才有威力,若是将骑兵驻扎在封门村内外的山上,一是难以发挥骑兵的威力,二是这三千铁骑都是官兵,封门村的秘密必然会被官府知晓,对聂家不利。三是聂家要利用倭寇来除掉陆、赵、杜三家,若是在封门村内对三家下手,这三家中不少人对封门村内的地形了如指掌,极易被他们逃了出去,不免又成为另一个徐家。而依照聂、陆、赵、杜四家的惯例,每年花灯节之时,四家的首脑人物都会在城隍庙中聚集,正是将三家首脑一举除掉的最好时机。正因为如此,聂老太爷和纪定中才会将战场选在了城隍庙,而没有放在封门村。” 刘涌听厉秋风说完,心下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道:“厉兄弟说得甚是。不过既然如此,花灯节当天,城隍庙必然是倭寇攻击的主要目标,而且聂家定下一石二鸟之计,最后也必然要杀人灭口。厉兄弟住在城隍庙中,要与聂家和倭寇两大势力周旋,只怕颇为凶险。不如早些搬出来,免得受了倭寇和聂家的毒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聂老太爷已经猜出了晚辈的身份,他想借助锦衣卫之力来对付倭寇,是以在消灭倭寇之前,绝对不会对付晚辈。至于倭寇,咱们一直苦于找不到他们的踪迹。眼下已经知道于帆和于承嗣是倭寇的卧底,晚辈留在城隍庙中,倭寇定然会想法子除掉晚辈。如此一来,咱们便有机可乘,找出倭寇大队人马的藏身之处。晚辈与柳生宗岩打过多次交道,对于此人的手段颇为熟悉,刘先生不必为晚辈担心。” 刘涌还要再说,只是见厉秋风心意已决,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厉秋风接着说道:“后天便是花灯节的正日子,只是不知道倭寇会选在白天下手,还是晚上突袭。依晚辈猜测,花灯节当天,修武县城内晚上要比白天热闹,也是四城守卫和衙门防卫最为松懈之时。倭寇极有可能在晚间下手。如此一来,城中必然大乱,只怕百姓伤亡极大。晚辈打算在倭寇动手之前,打探出他们的预先集结之处,然后联合封门村四家、官府和武林各大门派,一起下手,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既可以将倭寇消灭,又不至于危及百姓。就算不能先将倭寇击败,晚辈也要官府示警,花灯节当天不待落黑,便要四门紧闭,城内提前宵禁,百姓不得上街。即便倭寇突袭城隍庙,百姓也不会受害。” 刘涌听厉秋风说出自己的打算,点了点头,道:“原来厉兄弟早已胸有成竹,这番谋划,确是能够避免百姓伤亡的良策。不过听厉兄弟所说,现在修武县城内最大的官儿是按察使梁欢。此人是一个昏官,他能否听厉兄弟的话,帮着咱们打倭寇?” 厉秋风想起梁欢的作派,摇了摇头,道:“这个晚辈也拿不准。晚辈到时打算利用锦衣卫的身份,逼他下令对付倭寇。”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许鹰扬率领的锦衣卫能够插手,那是最好不过。只是没有料到张昊竟然是倭寇的卧底,使得晚辈与许鹰扬断了联系,一着失算,太过可惜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 刘涌沉吟了片刻,道:“最迟明日傍晚,楚掌门等人便会回到修武县城外。我已与楚、许二位掌门商议过了,倭寇定然已在修武县城外设置了眼线。是以他们返回之后,至少要离着修武县城四十里便驻扎下来,然后派出精干弟子,在修武县城外打探消息。一旦看到南城城楼上挂起灯笼,便要发出信号,华山、昆仑、青城、峨嵋,连同其它十几个帮派,可在一个时辰之内进入城中。” 厉秋风道:“刘先生如此安排,确是万全之策。眼下柳生一族和倭寇一直没有发难,想来一心要在花灯节当日,趁着聂、陆、赵、杜四家首脑人物齐聚修武县城之际,将其一举消灭。而倭寇若想阴谋得逞,眼下潜伏在城内的于帆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晚辈回去之后,打算盯紧了此人。最好能在明日便查知倭寇潜伏之地,在倭寇发难之前,先行下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涌点了点头,道:“厉兄弟说得不错。既然如此,我随你一同进城,也好有个照应。” 厉秋风道:“刘先生,你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只怕很少有人不识得你。柳生一族十余年前就在朝廷和江湖之中安插眼线,华山派名列十大武林门派之中,自然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刘先生即便化妆易容,也极易被他们认了出来。若是倭寇发觉刘先生已经回到城内,自然便会猜测各大门派一定没有远走。如此一来,倭寇便会另想阴谋。是以还请刘先生暂时留在城外,待晚辈在城楼之上升起灯笼之时,刘前辈再带领各派英雄杀入城中,咱们在城隍庙给倭寇来一个里应外合,灭了这些作恶多端的扶桑武士。” 刘涌见厉秋风心意已决,也不好勉强他,只得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如此,刘某先在城外等候。只是城内危机四伏,不只倭寇蠢蠢欲动,纪定中等人也是诡计多端,尔虞我诈。厉兄弟与这两伙人周旋,千万小心。若是事情有变,厉兄弟直接出城,咱们再想法子。万万不可逞一时血气之勇,与这些奸贼人做意气之争。” 厉秋风道:“刘先生尽管放心便是,晚辈自有分寸。”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便与刘涌告辞,径直回到了城中。他一路小心在意,留神是否有人跟踪。只是花灯节后日便要开始,城中来了许多客商,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厉秋风在人群之中穿行,一时之间也无法确认是否有人跟着他。 待他走出约摸一里地时,忽见梅大力带着几个徒弟正从不远处走过。厉秋风心想自己正要找万从云等人,想不到竟然遇到了梅大力,倒省了自己不少力气。他急忙快走几步,见梅大力等人走入了东首一条小巷,他便跟了过去。 这小巷倒甚是幽静,两边各有一道夹墙,巷内却看不到人影。梅大力等人走了十余步,前面站了十几个人,见梅大力走了过来,急忙迎上来施礼。梅大力却是一脸怒气,骂道:“他妈的,你们这些王八蛋没一个有用的。事事都让万老二和姓巴的抢了先,老子领着你们算是倒了霉,吃屎都吃不上一口热的!” 梅大力边说边挽起袖子,冲着众人恶狠狠地说道:“这两天谁在北城守着?给老子站出来!” 他说完之后,那十几个人个个一脸惊恐,却无人说话。 梅大力见众人如此模样,越发恼火起来,大声喝斥道:“再不说话,老子把你们几个的脑袋全都拧下来!” 梅大力边说边从身边一名徒弟手中接过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棍,冷笑着说道:“你们不说是不是?那老子就每人打十棍,不说再打十棍,直到你们说了为止!” 梅大力话音方落,忽然看到这十几个人脸色大变,直直地望向自己的身后。他大声说道:“老子和你们说话,你们听到没有?!” 众人仍然无人回答,愣愣地望向了梅大力的身后。梅大力心下一凛,暗想自己这些徒弟虽然大都是一些狡猾无耻的市井无赖,可是在自己面前还算顺从,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古怪。是以他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转头向身后望去。 只见身后丈许之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梅大力大惊失色,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厉秋风。 这一下大出梅大力意料之外,他左手擦了擦眼睛,确认没有看错,急忙扔了手中的棍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小、小人参见青天大老爷!” 梅大力说完之后,“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这条小巷的地面是用条石铺成,梅大力三个响头磕完,额头已然撞破了皮,鲜血登时流了下来。 厉秋风急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说道:“梅先生何必如何大礼?!” 梅大力颤声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大老爷是京城来咱们修武县办案的八府巡按,这些日子在大老爷面前言行无状,多有得罪。还望大老爷不要怪罪小人。” 梅大力说完之后,双膝一软,又要跪下去。厉秋风手臂用力一托,将他身子撑住,梅大力登时跪不下去了。 厉秋风正想说话,只听一阵“扑通”之声响起,却是站在面前的十几个人全都跪倒在地,纷纷给厉秋风磕头。 厉秋风听梅大力称自己为“青天大老爷”,又说自己是八府巡按,再看众人磕头如捣蒜的模样,知道城中谣言四起,梅大力等人信以为真,才会吓成了如此模样。他急忙说道:“什么八府巡按,那是有人故意造谣,万万不可相信。” 梅大力颤声说道:“大老爷不必瞒着小人,连衙门里的公差捕快都说您是京城来的大官,如何会有假?” 他说到这里,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接着说道:“方才小人要去拜见大老爷,路上遇到了万老二。他一脸得意,亲口对小人说,您这官比河南巡抚老爷还要大……” 梅大力说到这里,厉秋风只觉得双臂一沉。原来梅大力身子一软,又要向地上倒去。 厉秋风正色说道:“万先生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何况这些日子,梅先生帮了我不少忙,我又怎么会怪罪于你?眼下有一件事情,倒是要麻烦梅先生帮助……” 厉秋风说到这里,梅大力双眼一亮,登时站直了身子,口中说道:“大老爷有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全力相助。就算要了小人这条性命,小人也绝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厉秋风见梅大力的徒弟们仍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便对梅大力说道:“你先让这些兄弟起来,然后咱们再找个无人之处说话。” 梅大力连声答应,转过头去,对众人说道:“你们还不起来?都到巷口去给我守着,连一只苍蝇都不要给我放进来!” 众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巷子外面跑去,眨眼之间只剩下厉秋风和梅大力两人。厉秋风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对梅大力道:“城中那些谣言,梅先生不必相信。不过不瞒梅先生,我确实是从京城来的……” 厉秋风话未说完,梅大力又向地上跪了下去。厉秋风手疾眼快,左手抓住他肩头,将他扯了起来,口中说道:“我已说过不必多礼,梅先生何必如此?” 梅大力讪笑道:“实不相瞒,小人就是贱骨头。一看到官府的大人们,这膝盖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会变软,然后不知不觉就跪了下去。”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一丝悲哀。他接着说道:“我在京城刑部有个差事,这次到修武县城来,是奉命来查一个人。既然梅先生说愿意大力相助,这件事情倒要着落在梅先生身上。” 第九百七十九章 梅大力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全身有了力气,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只要厉秋风要他做事,就算是火海刀山,他也要去闯一闯。 厉秋风道:“我要查的这个人,便是修武县县丞于帆。” 梅大力一怔,紧接一拍大腿,口中说道:“不瞒大老爷说,小人早瞧着姓于的不是好东西。这个老小子刚到咱们修武县,就给了咱们一个下马威,说什么不收咱们的孝敬钱,还要咱们也不得收取那些商家的钱。大老爷您说说,这样的官儿,怎么会是清官?!”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梅大力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问道:“这样的官不是清官,那什么样的官是清官?” 梅大力道:“收钱办事,才是好官。收钱不办事,还有不收钱也不办事的,都他妈的是贪官!” 他说到这里,蓦然惊觉自己说了一句粗话,急忙躬身说道:“小人嘴上没有把门的,胡说八道,大老爷不要生气。” 厉秋风只觉得这人说的话匪夷所思,对梅大力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梅先生,我这次是暗地里查访,不能泄漏了身份,是以你还是叫我厉统领为好,大老爷这三个字休要再提。” 梅大力心中暗想,眼下只怕整个修武县城都知道你是京城来的大官,又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只不过他心下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是恭敬的神情,口中说道:“是,是,小人记下了。” 厉秋风道:“方才听梅先生这些话,只是觉得莫测高深,能否请梅先生详细说说?” 梅大力见厉秋风对自己的话颇感兴趣,心下得意,道:“大……厉统领在京城刑部办差,那是高高在上,自然不知道这些地方官的龌龊事。咱们大明朝这些地方官,就算是知县大老爷,每年俸禄也不过百十余石。姓于的一个小小的县丞,撑死了一年也就七八十石俸禄。若是不另想法子,他怎么养家糊口?于县丞到咱们修武县不到两个月,他的底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不知道,可是他身边那个跟班的,叫什么成四成三的,每日里在城里几个馆子大鱼大肉吃着,锦衣华服穿着。厉统领不妨想一想,这小子只不过是于县丞的仆人,要靠于县丞养着。姓于的若真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他到哪里弄银子供仆人如此挥霍?” 厉秋风心下一怔,没有想到梅大力这等市井之徒竟然有如此乖巧的心思。 梅大力接着说道:“姓于的刚到修武县,就不许咱们从那些商铺收钱,不许给他送孝敬钱。这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清官,而是因为他另外有来钱的道儿,自然看不上咱们这点小钱儿。这等官员,怎么会是清官?” 厉秋风越听越奇,不过仔细想想,事情确实如梅大力所说。他在京城之时,也曾听说过不少官员乱七八糟的事情。其中有几位出了名的清官,最后却被查出是大贪官。这些人表面上既不勒索下属,也不收取贿赂,但是却贪污了成千上万两官银。只不过厉秋风没有想到,像梅大力这等人,竟然也深谙官员生财之道。 梅大力见厉秋风一脸惊讶,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您是大官,自然不知道世间百姓虽然愚钝,其实贪官那些事情,咱们小老百姓也是门儿清,只是咱们这些人天生是受苦受穷的命,当不上官儿,只能给官儿捧臭脚,擦屁股。”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这话对厉秋风未免不敬,心下暗骂自己该死,得意起来便胡说八道。是以他急忙说道:“小人说的是那些贪官,绝对不是在说大人您的坏话。” 厉秋风道:“想不到梅先生竟然有这番见识,佩服,佩服。” 梅大力见厉秋风没有恼火,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姓于的说起话来装腔作势,这样的官儿小人见得多了。与姓于的相比,小人还是觉得张师爷不错。收钱办事,又不会装出一副伪君子的嘴脸来。” 厉秋风心想怪不得万从云和巴玉岩都对梅大力极为忌惮,此人狡猾多端,比万、巴二人要厉害得多。自己找此人来办事,算是找对了人。念及此处,厉秋风对梅大力道:“梅先生有如此见识,佩服,佩服。” 梅大力听厉秋风赞扬自己,心下大喜,口中阿词如潮,一顶顶高帽直向厉秋风送了过来。 厉秋风道:“梅先生,从今日起,你就替我紧紧盯着于县丞。他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见面,你都要一五一十告诉我。” 梅大力道:“这事容易,厉统领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见梅大力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生怕他托大,叮嘱他道:“于县丞武功不弱,梅先生千万要小心。而且他身边那个仆人于承嗣心狠手辣,更是要小心提防。” 梅大力道:“小人这些徒弟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不过他们自小在修武县城长大,便是闭着眼睛都能在城内走上十几圈不会迷路。姓于的若是出来了,咱们自然有法子跟紧了他。您老就等咱们的消息罢。” 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两递给梅大力,道:“这点钱你先拿去,请兄弟们喝茶吃饭,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 梅大力见这些碎银足有二、三两,心下大喜,口中推辞了几句,最后还是接了过去。 厉秋风又叮嘱了他几句,最后说道:“此事极是机密,不得为外人知道。为防着有人起疑心,梅先生先走,我从巷子另一头出去。” 待梅大力离开之后,厉秋风慢悠悠地从巷子另一头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但是家家户户门前都点亮了灯笼,使得整座县城一片光明。厉秋风在街边买了两个肉夹馍边走边吃,一直到了城隍庙门前。却见庙前空地上搭起了数十栋小木屋,小贩站在木屋之内,正在大声招揽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四周高杆之上挂着各种彩灯,灯光映照在城隍庙的屋顶瓦片之上,散发着幽暗的亮光,看上去颇为诡异。 厉秋风见庙前如同一处巨大的市场,与前几日空荡荡的情形相比,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他心下暗想,花灯节那天晚上,这里必然更加热闹。倭寇若是突然动手,只怕眼前立时就会变成血肉横飞的修罗场。须得想个法子,提前查知倭寇的所在,先行下手,城内的百姓便可免去一场浩劫。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从人群之中挤了过去,一直走到城隍庙门前。此时庙门已经关闭,但是门前石阶之上却站了十几个人,正自对着庙门前空地上的人群指指点点。 厉秋风初时并未在意,只道这些人是来看灯的百姓,站在石阶之上,自然是为了看得更远。只是当他走上石阶之时,蓦然间与其中一人目光撞到了一处。厉秋风悚然一惊,不由定睛望去。灯笼光照之下,只见这人身材高大,面目端正,竟然是数日之前将自己带入封门村中的聂定南。 厉秋风虽然知道聂老太爷既然已经到了,聂定南必然也会跟随在他左右。只不过猝然相遇,心下还是一凛。聂定南却丝毫没有惊讶,竟然向着厉秋风微微一笑。 厉秋风脚下不停,一直走上了石阶。原本站在石阶上的十几人突然散开,隐然已对厉秋风形成了围攻之势。只有聂定南神定气闲地站在厉秋风身前,恰好挡住了他走向庙门的通道。 厉秋风心下暗想,那日自己假装只是一名江湖中的小脚色,被聂定南带入封门村。今日情形已不同往日,既然聂定南找上门来,正好将此人折辱一番,免得这些聂家子弟狂傲无礼,在自己面前指手划脚。是以厉秋风并不停步,口中冷冷地说道:“让开!” 第九百八十章 聂定南如铁塔一般挡在厉秋风身前。他比厉秋风足足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厉秋风,更增威势。 围在四周的十几个人听到厉秋风喝斥聂定南让开,登时一个个脸色大变,有人更是向腰间探去,想要抽出藏在身上的兵器。 聂定南却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就用这副口气和我说话?” 厉秋风冷冷地说道:“等了一个时辰,是你的事情,又不是我要你在这里等候。” 聂定南一怔,双眼直盯着厉秋风。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知道他为何就看好了你。” 厉秋风仍然是面无表情,径直向前走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聂定南身上,聂定南只得侧身让开,口中说道:“我有一位长辈想要见你,请阁下跟我去罢。” 厉秋风见聂定南的口气软了下来,却也并不停步,一边向庙门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他若是要见我,可以到后院右首厢房来找我。” 厉秋风走到庙门前,伸手在门上一推,庙门应手而开。 庙祝畏畏缩缩在站在院子中。见厉秋风走了进来,他急忙躬身说道:“厉大爷,您总算回来了。外面那几位老爷一直在等您。” 厉秋风点了点头,只见庙内灯火通明,但是却空无一人。正对着庙门的大殿已经关上了门,廊下和院子四周的高杆上,所有的花灯也都已点亮。但是四周虽然亮如白昼,却因为没有人气,让人感觉有些阴森恐怖。 厉秋风看了看四周的情形,这才走下了石阶。庙祝紧紧跟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厉大爷,门外那几个人有些古怪,您老可要小心他们。” 厉秋风“哦”了一声,边走边道:“何以见得?” 庙祝道:“今日住到城隍庙后院那些人,往年花灯节也大半来过城隍庙。此前小人也曾和大爷说过,这些人到了城隍庙之后,除了花灯节当晚会到大殿拜祭城隍娘娘之外,一向极少离开屋子。但是今年的情形却与往年大不相同。就拿这个高个儿汉子来说,往年他也来过多次,极少出门走动,说话做事极为谨慎。但是今日到了之后,却是颐指气使,颇为蛮横。傍晚小人去询问要不要给他们准备晚饭,这人开口责骂小人,说小人多管闲事。他这一带头,又有几个汉子围了上来,看样子竟然想围殴小人。若不是那个老者相劝,只怕小人早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了。” 厉秋风故作惊讶,道:“竟然有这等事情?” 庙祝恨恨说道:“小人狼狈退了出来,想躲着这些人远远的,免得受他们的鸟气。后来这个高个汉子又找到小人,向小人打听您的来历。小人只说是衙门将您安顿在这里,其余事情小人一概不知。这个贼杀才骂了小人几句,这才气哼哼的走了。后来天未落黑,他便要小人将香客全都赶走。小人不敢不从,便将香客全都请了出去。但是小人发现他领着十几个人守在庙前,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小人担心他们对厉大爷不利,本来想去给您报个信。但是这伙人守在门口,小人想出也出不去,急得团团转。好在大爷吉人自有天相,这些贼杀才没敢难为您。” 两人说话之间,已穿过角门进了后院。与前院相比,后院除了正堂的窗户透出昏暗的灯光之外,左右厢房都没有点灯,是以一片漆黑。厉秋风知道聂、陆、赵、杜四家的厉害人物就坐在厢房之中,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正从门缝和窗户缝中盯着自己,心下倒有些紧张,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 庙祝却也知道厢房中住满了人,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大声说话,只是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这些人今年性情大变,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是以大爷千万小心。小人被他们吓坏了,本来想请他们到正堂去住,可是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反倒要小人安安心心在正堂住着,这倒是奇了。” 厉秋风心想,这庙祝不懂得江湖之中人心险恶。聂家之所以不住正堂,那是他们知道若是敌人偷袭,必然会以为聂老太爷等首脑人物住在正堂,自然要对正堂下手。聂家是想让庙祝做了诱饵,可笑这人自己还不知道,反倒以为聂家难得有此好心。若是真有敌人来袭,只怕庙祝先被取了性命。而居住在左右两侧厢房的聂、陆、赵、杜四家的高手突然杀出,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厉秋风知道倭寇阴谋即将发动,倒不忍心庙祝被人害了性命。是以他低声对庙祝说道:“有一件事情,我倒要提醒老兄。这伙人行踪诡异,进到这里之后深居简出,晚上连灯都不点,十有八九是在江湖之中有仇家。他们不住正堂,那是因为害怕仇家偷偷前来报复。老兄不妨想想,他们的仇家溜进后院,会先去哪里杀人?” 庙祝心下悚然一惊,身子一抖,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大、大爷、你是说、说……”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我什么也没说,老兄自己去想罢。” 庙祝颤声说道:“多谢大爷提醒,今晚、今晚我就搬到前院去住。” 厉秋风不再理他,走到自己的屋子前,侧耳倾听了片刻,旁边屋子中并无半点动静。他轻轻推开房门,晃亮了火折子,却见自己离开之时小心放在门边的一根头发丝仍然留在原地,这才放下心来。他走到桌边,用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这才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喝了一杯茶,解下绣春刀,倚坐在床边,仔细回想今日的情形。刘涌已然到了城外,各大门派明日也会赶回到修武县城外。有这些高手相助,事情便好办得多。聂定南说有人想见自己,那人自然是聂老太爷无疑。他要见自己,十有八九是想跟锦衣卫攀交情,借锦衣卫之力对付倭寇。既然聂家有求于他,便不会下手害他。是以厉秋风倒也不惧,只是想着如何应付聂老太爷。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吱”的一声响。厉秋风一怔,听出这是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正向自己的屋子走了过来。 厉秋风将绣春刀挂回腰间,走到桌子前坐下。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接着有人说道:“请问主人在否?” 厉秋风听出是聂老太爷的声音,虽然已经想到这个老家伙会来见自己,心下还是一凛。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你进来罢。” 他话音方落,屋门慢慢开了,紧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这人身穿一袭灰袍,脚上是一双厚底黑布鞋,正是在封门村见过的聂老太爷。 聂老太爷进门之后,随手将屋门关上,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对厉秋风道:“老朽果然没有猜错,小哥是大有来历之人。” 厉秋风神色不变,口中说道:“那日老人家将我放出了封门村,我很承你的情。” 聂老太爷稳稳地坐到椅子上,微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老朽瞧小哥不是恶人,也不想与锦衣卫结下仇怨,顺水推舟,送小哥一个人情罢了。”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如此一说,知道他认定了自己是锦衣卫,正好借着锦衣卫身份与他周旋。是以他沉声说道:“老人家好眼力,竟然看出了我的身份。” 聂老太爷微笑道:“实不相瞒,老朽当年也做过京官。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年纪大了,头昏眼花,但是锦衣卫随身佩戴的绣春刀还是认得出来的。” 第九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如此坦荡,我也不必瞒你。前几日我到封门村,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并非有意与老太爷为难,还请老太爷不必担心。” 聂老太爷“哦”了一声,道:“能否告知小哥的高姓大名?”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在下姓厉,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做事?” 聂老太爷一怔,有些惊疑地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为什么是南司派人前来洛阳,而不是北司来办案子?” 锦衣卫分为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又被称为南司,并不掌管侦缉之事,而是主掌锦衣卫内部事务。真正令朝廷官员和天下百姓谈之色变的乃是四处捕拿犯人和审案的北镇抚司。只不过除了朝廷官员之外,寻常百姓自然不知道锦衣卫南司和北司还有如此区别。聂老太爷有此一问,自然是因为他曾经在官场为官,知道锦衣卫的内情。 厉秋风道:“这件案子不只涉及到官员,还与倭寇和南北两司的奸细有关,是以指挥使大人下令南北两司联手办这件案子。北司负责拿人,咱们南司则主掌刑讯。” 聂老太爷听了之后,面无表情,“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厉大人到了河南,不知道可有什么发现?” 厉秋风道:“发现颇多。只不过不可对外人道也。” 聂老太爷道:“厉大人,此事关系到我聂家一门的性命,还请厉大人不吝赐教。或许你我联手,倒能各得其利。”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莫非是想和厉某做一个交易不成?” 聂老太爷道:“正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倭寇此番潜入中原腹地,便是为了我聂家而来。”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果然爽快,连这等机密大事都说了出来。” 聂老太爷微微一笑,道:“咱们既然要联起手来对付倭寇,自然不能有什么隐瞒。不过老朽既然说了实话,厉大人可也不能欺瞒于我。请问锦衣卫是如何知道倭寇到了河南的消息?”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既然曾经在朝中为官,自然知道锦衣卫的眼线无处不在。数月之前,北司便接到密报,有一伙东南沿海的倭寇,悄悄北上,藏匿在了海州外海,不知道有何阴谋。北司初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这些年来,倭寇时常北上,最远处甚至到了辽东海域。但是山东以北的海域属京畿要地,水师重兵防卫,不似福建天高皇帝远,倭寇可以纵横来去。是以倭寇虽然凶悍,却也轻易不敢在山东近海出现。后来北司接到山东传来的密报,说是这伙倭寇与山东外海几座岛屿上的海贼汇合,竟然潜入陆地,然后便消失了踪迹。” 厉秋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聂老太爷做过京官,自然知道河北、山东、河南、山西四处属京畿要地,绝对不能让敌人靠近。倭寇在东南沿海闹得凶,鞑子兵在漠北时常骚扰,不过这两处离京畿稍远,朝廷尚不放在心上。待听说山东有倭寇出没,兵部、刑部和锦衣卫立时紧张起来,分别派出精干人手前往山东追查此事。 “这些人到了山东之后,发现在这些人在海州左近出现,似乎与中原的武林人物有所勾结。只不过这些人做事谨慎,竟然找不到丝毫线索。刑部和锦衣卫商议之后,决定派人到山东、河南两地追查此事,务必要将举入中原的倭寇一举歼灭,绝对不许他们祸害京城。” 厉秋风这番话虚虚实实,十句话倒有九句是假的。只不过他将极少的真话巧妙地揉合在假话之中,而且这些真话都是聂老太爷知道的事情,是以听到假话,聂老太爷也当成了真话。 厉秋风说完之后,饶是聂老太爷一向持重,此时脸上也现出了兴奋之色,口中说道:“厉大人,锦衣卫要对付倭寇,咱们聂家愿鼎力相助!”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聂老太爷有此决心,只怕也是为了自保罢?” 聂老太爷正色说道:“不错。实不相瞒,咱们聂家世代居住在封门村,原本老老实实,只求温保,并不想与人起什么争端。但是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后来因为与一户姓徐的人家生了龌龊,双方发生了械斗。”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人既然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像河南、福建这些地方大户人家众多,外来户和本地人极易生事,双方械斗是常有之事。这又不是什么谋反大案,朝廷也懒得去官,地方官员更怕弹压会激起双方联手,共同对付官府,因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愿意插手此事。别的地方不知道,像修武县城周边这些村子,每年死于械斗的村民都不下二三十人。” 厉秋风心下有些惊讶,不晓得聂老太爷为何会和自己讲起村民械斗之事。 只听聂老太爷说道:“咱们聂家自唐朝末年起,便和徐家、陆家、赵家、杜家、花家一同聚居在封门村,本来十分融洽。后来徐家出了小人,竟然想独占封门村,将咱们其余五家全都赶了出去。初时只是指责叫骂,后来徐家竟然在水井里下毒,害死了不少人。最后咱们五家迫于无奈,联起手来和徐家打了一场架。徐家子弟虽然彪悍,但是毕竟在人数上吃亏,被咱们五家赶出了封门村。”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咱们五家虽然联手对付徐家,不过念着同村之谊,并未赶尽杀绝。天下这么大,何处不养人?本来以为徐家吃了这个大亏之后,就此举家远迁,不再与咱们纠缠。想不到他们贼心不死,竟然一心要将咱们五家灭门,才能遂了他们的心。他们派人藏在封门村外,若是咱们五家子弟下山,人多时还好,若是有人落单,往往会被他们害死。初时咱们五家尚不在意,只不过后来每天都会有人死亡和失踪,大家才知道其中定有古怪。后来五家有意派了几人下山,暗地里调集了百十名青壮子弟跟在后面。结果那几个人刚刚到了半山腰,徐家人突然冲了出来,当场将他们全部杀掉。但是咱们五家的百十名青壮子弟随即赶到,又将三四十名徐家子弟杀了个干干净净。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双方的冤仇越结越深,已然无法化解。咱们五家为了自保,不得不四处追杀徐家。从大唐末年一直到大明立国,双方大架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死伤惨重。其中花家更是出了败类,暗中投靠徐家,诱使花家下山,落入徐家的陷阱,全族人都被徐家屠杀,花家就此灭门。 “也是老天爷要灭了徐家。十几年前,徐家生了内讧,几名高手争斗之际同归于尽。虽然最后叛乱的徐家子弟尽数被杀死,不过徐家因此元气大伤,已无力再向封门村挑衅。事情过了七八年,咱们四家终于打探到徐家子弟的三处藏身之地。老朽与其它三家的族长名宿商议了七天七夜,这才想出了将徐家一举消灭的法子。只不过徐家虽然势微,不过百足之虫,虽死未僵,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人。而且族中有几位长辈,不只武功了得,而且智计超群。单凭咱们四家之力,要打败徐家并不难。难得是将徐家斩草除根,彻底除了后患。”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生怕不能将徐家全族消灭,便勾结了倭寇,一起剿杀徐家。而倭寇早就想染指中原,你们聂家上门救助,他们自然欣喜若狂,便与你们四家联手,一举灭了徐家,是也不是?” 第九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厉声质问,原本以为聂老太爷会矢口否认,想不到他面色平静,口中说道:“不错。” 厉秋风没想到他如此光棍,丝毫不加以抵赖,倒是心下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 聂老太爷道:“老朽知道你心里在骂我是汉奸。不过老朽找倭寇来帮忙,却是另有一番图谋。其实当日咱们打探到徐家老巢的所在,却迟迟不能动手,便是因为顾忌到徐家有不少杰出人物,而且困兽之斗,比之平时更要凶猛数倍。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败,那这一仗打下去还不如不打。咱们几家又不是江湖中人,想要借助各大门派的势力来对付徐家,那是想也休想。 “正在咱们为难之时,却有安插在海贼中的子弟赶回来报信,说是有一伙倭寇从东南沿海北上,已到了山东外海。听说这些人原本是要到京城左近办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滞留在山东外海,进退无据。这名子弟说道,他所在的海贼一直与倭寇暗通款曲,足有千余人。而这伙倭寇也有三四百人,个个彪悍异常,一人足以顶得上三名海贼。”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老朽虽然已经致仕,可是毕竟曾经在朝中为官,知道倭寇是我大明之癣患,虽然不似鞑子兵那般势大,可是一直在东南沿海骚扰,为祸之烈,却也不可小视。只不过倭寇势力毕竟不可与鞑子同日而语,一直在福建一带小打小闹,距离我大明中枢尚远,尚不能兴起大风大浪。但是没有想到倭寇竟然敢北上,到了一向被视为大明海上门户的山东,对大明的威胁可就大了许多。老朽虽然已不在官场,到底还是大明的子民,岂容倭寇如此猖獗?是以老朽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京城,里面写了倭寇窥伺于山东外海之事。想不到内阁几位阁老不只不信老朽的话,还将老朽派去送信之人责骂了一番。 “老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愤愤不已。只是愤怒之余,心中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然咱们没有把握消灭徐家,不妨借助倭寇之力,将徐家灭掉。朝中那些大佬就怕有人闹事,这才对倭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倭寇闹出事来,官府不想管也得管。倭寇在山东动手屠杀徐家,地方官遮掩不住,报到京城之后,内阁那些混帐东西也只好行文刑部和兵部,下令剿杀这股倭寇。如此一来,咱们既灭了徐家,又可以顺手将这股迫近京城的倭寇剿灭,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妙计? “老朽定下此计之后,便与其他几家商议,大伙儿纷纷同意,咱们便依计行事。倭寇的大头目一直没有露面,不过派来与咱们联络的倭寇也极是厉害,双方一拍即合。也就在那时,老朽才知道倭寇不只一股,而是分为两队,露面的倭寇只不过是其中一队,另外一队一直潜伏在辽东外海。两伙倭寇加在一起不下千人……”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凛,脸色大变。他也没有想到倭寇竟然大举北上,一直窥伺在被视为京城海上门户的辽东、山东一带,这份图谋绝对不小。只不过无法判断这些倭寇是独力北上,还是与柳生一族相互勾结,双方要共谋大明江山。 只听聂老太爷接着说道:“老朽与倭寇的头目见了面,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倭寇答应助咱们对付徐家,条件是要咱们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另外还要在洛阳城为倭寇准备一个落脚之处。咱们已经定下了先灭徐家,再除倭寇之计,是以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些倭寇果然凶残狡猾,海州一战,徐家全军覆没,倭寇确实出了大力。只是经此一战,咱们却也知道这些扶桑恶鬼比之徐家更加可怕。须得尽快将其剿灭,否则倭寇察觉了咱们要对付他们,必然抢先下手,咱们非得步徐家的后尘不可。是以老朽找了个借口,只说一百万两银子数目太大,若是找各地的钱庄兑付,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势必惹人怀疑,若是惊动的官府,事情便大大的不妙。不如分成多份,一部分通过钱庄汇兑,另一部分则托付给镖局押送,方是万全之策。 “老朽之所以如此应付倭寇,便是要尽量拖住倭寇,使得咱们有充足的时间给倭寇挖一个大大的陷阱。倭寇却也知道一百万两银子确实无法一下子交付,便也答应了下来。而与这笔银子相比,倭寇更想要咱们给他们在洛阳打造一个落脚之地。老朽一口答应,只是说此事干系重大,须得双方的首脑人物聚在一处,仔细协商,且要到实地勘察一番,才能最后决定。倭寇并未怀疑,只不过说他们的首领身有要事,暂时无法赶赴洛阳,这事情便耽搁了下来。不过前几日终于得到了消息,倭寇的大头目在十天之内,便会赶到封门村,与老朽见面。而就在三天前,他们又传来了消息,说是那个大头目已经到了洛阳,不日就将赶到修武县城,约了咱们在修武县城会面。 “老朽以为倭寇的大头目对咱们也是多有防备,生怕咱们要暗地里对付他,这才将会面的地点改在了修武县城。恰好每年咱们几家都会在修武县城相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几家合力,将倭寇干掉。是以老朽便与各家族长商议,将与倭寇大头目见面的地点,就选在了城隍庙中。”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细说究竟,与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一印证,却也知道聂老太爷并未将实情完全说出来。比如他要对付陆、赵、杜三家之事便没有说给自己。不过这是聂家的私心,自然不会让自己知道,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沉吟片刻,口中说道:“倭寇大头目此番到来,必然也有所防备。这城隍庙虽然占地规模不小,可是毕竟不是城池。就算你们将倭寇的大头目困在这里,外面的倭寇若是强行攻击,你们几家是守不住城隍庙的。” 聂老太爷微微一笑,道:“厉大人说得不错,这也正是老朽最为担心之事。所以老朽要借助锦衣卫之力,咱们联手来对付倭寇。事成之后,剿灭倭寇,自然是大功一件,厉大人和此番带领锦衣卫到修武县办差的大人,到时必定会加官晋爵。而老朽答应送给倭寇的那一百万两银子,也会全数交给厉大人和厉大人的上官。”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如此一说,心下一凛。这条件可以说是太过优厚,换了任何人都会动心。只不过厉秋风心下暗想,当初你便是这样答应倭寇,其实却暗藏机心。眼下又用一百万两银子和高官厚禄来收买我,只怕事成之后,非得杀我灭口不可。 厉秋风心下虽然这样想,但是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口中喃喃说道:“一百万两……这、这也太多了……怎么可能……” 若是厉秋风一口答允,聂老太爷反倒会心下起疑。只是看着厉秋风这副神情,聂老太爷登时放下了心。因为对于任何人来说,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首先不是大喜若狂,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以聂老太爷只道自己这番话打动了厉秋风,接着说道:“咱们双方联手,都有好处。尤其是厉大人,你只需作壁上观,不必亲自和倭寇动手。只要你将这事情说给上官知道,老朽立即送上五万两银子。厉大人愿意做官,这五万两银子足以买一个千户。若是不想在锦衣卫当差,可以上下打点,选一个富庶之地做知府,不出三年,便可赚得十万两银子。老朽虽然不在官场,毕竟还有一些旧友仍在吏部当差,倒也能为厉大人说上几句话。” 第九百八十三章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若是厉大人不想再在官场仰人鼻息,尽可以拿着五万两银子,到江南去买上千顷良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一生衣食无忧,更不必事事看上官的脸色,何等的自由自在?”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许下的这些条件,无一不是官场中人梦寐以求之事,心想这个老家伙巧言令色,对别人的心思把握得极准。好在自己知道聂家这些家伙个个狡诈之极,虽然有了承诺,可是压根不会遵守,事成之后,必然要除掉自己灭口。此时尽量与这个老家伙周旋,待剿灭倭寇之后,再与他算账不迟。 念及此处,厉秋风故意露出惊疑之色,口中说道:“聂老太爷这些话,我却有些不敢相信。”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已然心动,只是害怕自己不守承诺,却也是人之常情。他当即从怀中摸出十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对厉秋风道:“这里有八千两银子,是山西左家钱庄的票子,各地只要有左家钱庄联号,都可以通取通兑。厉大人可以先收了去,算做定金。事成之后,剩余的四万二千两银子,老朽足额奉上,而且另有厚礼,咱们事成之后再说不迟。” 厉秋风看着桌子上那十几张银票,饶是他并非是一个爱钱之人,见到这么多银子,却也是心下一热,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聂老太爷虽然眯缝着眼睛,却将厉秋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下更加放心起来。右手将银票向厉秋风面前轻轻一推,口中说道:“厉大人请笑纳。” 厉秋风伸手将银票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嘴角抽搐了几下,哑然失笑,一边将银子放入怀中,一边说道:“厉某生平还没见到过这么多银子,有些失态,倒教老太爷见笑了。”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收了银子,松了一口气,身子向椅背一靠,嘿嘿笑道:“厉大人,只要这件事情办成了,你是要官得官,要钱得钱,日后阳光大道,任你驰骋啦。” 厉秋风道:“多谢老太爷吉言。实不相瞒,厉某伺候人也伺候得够了。这件事情办成之后,厉某便想个法子辞了官职,到江南买田买地,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此生足矣。” 他说完之后,略停了停,这才接着对聂老太爷说道:“厉某收了银子,自然要为聂老太爷办事。不知道下一步厉某应该怎么做?” 聂老太爷眯缝着眼睛,口中说道:“厉大人果然爽快。那老朽也就不客气了。倭寇的大头目虽然说是明后日才到,不过这些扶桑人狡猾之极,想来早已潜伏在修武县城左近。”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说到这里,暗想这个老家伙果然也猜到了倭寇早就到了修武县城。双方尔虞我诈,都在算计对方。自己在这两伙人之间周旋,一个不慎便有杀身之祸,须得小心应付。 只听聂老太爷说道:“倭寇虽然势大,不过咱们也早有防备。老朽知道锦衣卫此前已经进驻修武县城,只不过倭寇知道锦衣卫神通广大,便暗地里下手,灭了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逼迫锦衣卫不得不暂时离开修武县城,以方便他们对付咱们。是以请厉大人立即将倭寇大头目将在后日与老朽会面的消息告知上官,请他调遣锦衣卫人马,在修武县城内布防。一旦咱们与倭寇开战,还望锦衣卫能够助咱们一臂之力。”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本来老朽设了一计,将江湖中一些帮派引到了修武县城,盼着他们能够与咱们齐心合力,共抗倭寇。这计谋成功了一大半,数日之前,借助这些江湖人物之力,击败了倭寇收买的数千名江湖邪派人物,连泰山五老这等了不起的武林高手都被咱们除掉了。只是没有想到倭寇也留有后手,故意放出谣言,说是发现了宝藏,使得赶到修武县城的江湖帮派走了大半。后来按察司衙门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硬说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门派留在城内是想造反,逼得这些名门正派也离开了修武县城,使得咱们的势力又减弱了不少。若是厉大人能说动上官,使得锦衣卫及时来援,咱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说到这里,将他所说之事与自己此前知道的情形一一印证,已将此事猜出了大半。想来当日聂老太爷与纪定中定计之时,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无极观的秘密,便假借无极观之名,广撒武林贴,算准了日子要将各大门派诱至修武县城,利用武林中人对付倭寇。但是倭寇也真是了得,知道此事之后,立即偷袭云台山,将这两观一寺烧成了白地。结果假的变成了真的,倒让聂家措手不及。而倭寇却借此事逼退了锦衣卫,更在途中设伏,将分头赶来的江湖帮派各个击破。其后纪定中居中调度,合各大帮派与汝阳卫三千铁骑之力,在大架山下一举击溃了倭寇收买的数千邪派人物,断了倭寇一臂。倭寇却也不甘心吃如此大亏,便利用按察司衙门出面,逼迫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门派离开修武县城。只不过聂老太爷虽然狡诈,有一件事情却没有说对。放出谣言的并非是倭寇,而是刘涌和昆仑、峨嵋、青城三大门派掌门人商议之后想出的计谋,便是要摆脱聂家和倭寇对各派的监视,不被这两伙人利用,从而可以打倭寇甚至聂家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各大门派退出修武县城,固然有按察司衙门逼迫之故,不过主要还是刘涌等人顺势退出,以化被动为主动。聂老太爷不知道这些事情,还以为聂家和倭寇已将华山等门派玩弄于股掌之上,却将刘涌等人瞧得忒也小了些。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只道他心下还有所犹豫,于是接着说道:“厉大人,倭寇虽然势大,可是咱们也不必害怕他们。眼下修武县知县衙门、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加在一起,也足有五六百人,还有洛阳史家刀、雷拳门,山西碧云坞,河南天龙门等江湖帮派相助,人数不下千人。另外咱们还有杀手锏,就是汝阳卫指挥使手下的三千铁骑。只要咱们筹划得当,将倭寇诱至城隍庙中,然后伏兵四起,不说有十成胜算,七八成总是有的。之所以想请锦衣卫相助,只是为了更有把握。事成之后,功劳尽归锦衣卫的各位大人,咱们绝对不会争功。厉大人向上官叙说此事,这一关节一定要说清楚。”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尽管放心,在下一定将此事详细说给上官知道。此事确如聂老太爷所说,与锦衣卫是大功一件,咱们自当鼎力相助才是。” 聂老太爷听厉秋风答应下来,这才放下了心,口中说道:“多谢厉大人帮忙。老朽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厉秋风道:“咱们现在坐在一条船上,老太爷有事情尽管说便是。” 聂老太爷道:“不知道这次带人到修武县城办差的是锦衣卫中的哪一位大人?” 厉秋风道:“此次案情重大,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亲自到了河南。只不过其间京城另有要事,他不得不赶回京城。眼下在修武县城外待机而动的首领是锦衣卫北司的许鹰扬许大人,不知道聂老太爷是否知道此人?” 聂老太爷摇了摇头,道:“老朽致仕已有十多年,这位许大人当年只怕还未露出头角。阳大人倒是知道的,不过当年风头最劲的是一位姓云的大人,由他主掌北司。此次这么大的案子,云大人为何没有赶到此地,莫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第九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提到云飞扬,心下倒是一惊,暗想聂老太爷居然识得云飞扬,看来他在京城为官之事倒不是假的。此人熟知京城官场,自己倒要小心应付,以免被他看出破绽。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实不相瞒,云大人在数月之前,因外出办差,不幸殉职了。” 聂老太爷脸色一变,“哦”了一声,思忖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当真是世事难料。云大人如此了不起的人物,竟然也遭到了毒手,当真令人扼腕叹惜。” 厉秋风道:“正是。云大人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咱们对他都是佩服得很。眼下北司主掌侦缉之事的便是许鹰扬许大人。他亲自坐镇修武县城,可见朝廷对此事极为关注。” 聂老太爷眯缝着眼睛,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有锦衣卫相助,咱们的胜算又多了不少。事不宜迟,还请厉大人尽快与许大人联络,务必在后日之前,请许大人在城中做好准备。” 厉秋风心想眼下我到哪里去找许鹰扬?但是此时万万不可将此事说给聂老太爷知道。否则这个老家伙说不定还会想出什么损招来对付自己。若是知道自己落了单,又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只怕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是以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连夜出城去见许大人便是。” 聂老太爷要的就是厉秋风这句话。见他一口应承下来,聂老太爷当即站了起来,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厉大人了。此事办成之后,厉大人便是咱们聂家的大恩人,只要你厉大人一句话,咱们聂家无不听从。”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只提聂家,而不提陆、赵、杜三家,心下暗想,看来这个老家伙是铁了心要借倭寇之手除掉陆、赵、杜三家,然后再利用官府来灭了倭寇。我既然答应了他要去找许鹰扬,虽然不知道许鹰扬现在带着锦衣卫到了何处,却也得装模作样地出去走上一遭。念及此处,他也站起身来,对聂老太爷说道:“那我就先去见许大人了。有什么事情,待我回来再说。” 两人一起出了屋子。此时屋外夜色沉沉,只不过前院上空却被花灯照得一片光明。厉秋风锁好了屋门,便与聂老太爷告辞,自行出了后院。却见前院已是空无一人,但是各处的灯笼却都亮着,看上去极为诡异。 厉秋风一边前行一边思忖到何处去,眼看着就要走到大门口的石阶处,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只道是聂老太爷派人跟着自己,猛然转过身去,却见远远地跟上来一个人,竟然是庙祝。 厉秋风见庙祝一脸惊恐,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不待他走到身前,便即开口问道:“老兄,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庙祝跑到厉秋风身前,颤声说道:“方才听了大爷的话,小人哪里还敢在后院居住,这才将被子抱到了大殿里,凑合着先住上几晚。等到花灯节过后,后院那些瘟神走了,小人再搬回后院。只是小人心中有事,一直睡不着,坐在大殿门口发呆,恰好看到大爷要出门,小人便来送送大爷。只是这么晚了,大爷还要出去不成?” 厉秋风道:“我出去办些事情,倒叫老兄担心了。” 庙祝叹了一口气,道:“今年的事情真是稀奇古怪,小人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城里现在不大太平,大爷这么晚出去,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庙祝一直将厉秋风送出庙门,这才关门回去。厉秋风站在庙门口,只见眼前空地上的人群已经消失不见。四周的灯笼仍然点亮,在寒风之中不住摇晃。 厉秋风心下暗想,聂老太爷是一个老狐狸,既然让自己去找许鹰扬,说不定会派人在后面悄悄跟着。自己先要兜个圈子,看看后面有没有人,然后再去城外转上一圈,才好将此事应付过去。眼下张昊消失不见,自己与锦衣卫断了联系。不过以许鹰扬的智计,绝对不会在城外坐等消息,定然会另派人手进城打探。若是城内起了刀兵,锦衣卫自然要前来查探,是以自己不必担心锦衣卫会袖手旁观。眼下最要紧的倒是各大门派是否会如期赶回。若是没有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武林帮派相助,要对付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打定了主意,先沿着城隍庙前的大街向西而行,然后转向城北,兜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折向城南。一路之上他不时偷看身后,却并未发现有人尾随跟踪。厉秋风心想聂老太爷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事事出人意料。自己要和这个老家伙周旋,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待他到了南门,城门早已落锁。厉秋风寻了一个无人之处,施展轻功爬上了城墙。只见城墙之上虚设旗帜,瘳瘳数名守城军卒或站或立,都已沉沉睡去。厉秋风趁机翻越城墙,到了南门之外。此时已是午夜,空中繁星点点,四周寒风凛冽,却没有丝毫人影。厉秋风沿着官道向南而去,边走边思忖应付倭寇之计。可是想来想去,只能想出“随机应变”四个字,若是要想出一个对付倭寇的良计,自己却也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或许只有聂老太爷此时才是胸有成竹,一心要将倭寇诱入城中,让倭寇对居住在城北和城隍庙中的陆、赵、杜三家子弟大肆屠杀,聂家作壁上观。待倭寇得手之后,聂家再出面收拾残局。 厉秋风沿着官道走出一里多地,正想转身回城之时,倏然之间停下了脚步。 他已感觉到有人正在向他靠近,两人相距已不过二十余丈。 此地是一片荒野,只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路边有五六棵枯树,正在寒风之中不住晃动。 厉秋风缓缓转过了身子,对着那五六棵枯树说道:“阁下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厉秋风话音方落,借着繁星的微光,却见一棵大树后人影闪动,一人施施然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厉秋风身前三丈之处,这才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厉兄弟请了。” 厉秋风定睛望去,这人一身黑袍,右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剑,正是修武县县丞于帆。 厉秋风见于帆到了,心下一怔,随即暗想,梅大力胡吹大气,说什么会盯住于帆。可是于帆出现在自己面前,梅大力和他的那些徒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市井无赖,要他们将事情办妥,那是想也休想。 于帆见厉秋风并未答话,只道他提防自己另有所图。是以他右手将长剑向地上一插,随即高举双手,口中说道:“厉兄弟,于某并无恶意,还请厉兄弟不要见怪。” 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原来是于大人。想不到这么晚了,你还跟着厉某到城外来兜风,真是好兴致。” 于帆听厉秋风语含讥讽,却也并不生气,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开口说道:“于某知道厉兄弟瞧我不起,以为我是倭寇的走狗。此事盘根错节,你怨我恨我,却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于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是不是倭寇的走狗,与我何干?我又何必怨你恨你?!” 于帆道:“其实在洛阳城外与厉兄弟初次相遇,于某便佩服厉兄弟的武功为人,有心与厉兄弟结纳。此后从洛阳一路到了修武县,途中又出了许多事情。厉兄弟说话办事,无一不让于某佩服之至。于某在世间也混了几十年,像厉兄弟这般年少有为的英雄人物,却也没见过几个。若不是于某身负血海深仇,倒真想与厉兄弟做一生一世的朋友。” 于帆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声音里净是凄苦和无奈。 第九百八十五章 此时已近午夜,虽然空中繁星满天,两人面对面站着,却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的身形,至于面目神情,却是看不清楚。 厉秋风听于帆说话之时声音颤抖,倒不似作伪。不过转念一想,世间大奸大恶,无不是能言善辩之辈。于帆与倭寇勾结,那是板上钉钉之事,绝对错不了。自己万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否则下场定然凄惨无比。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厉某可不敢有于大人这样的朋友。堂堂大明男儿,若是与倭寇的走狗呼朋唤友,只怕先祖躺在棺材里也会气得坐起来。你我终有一战,何必如此假惺惺地拉什么交情?”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已自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自从他察觉了于帆的身份之后,便起了杀心。只不过为了打探到倭寇的诡计,这才没有找上门去将于帆斩了,而是让梅大力等人盯紧了于帆,便是要查清他与倭寇如何联络。只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既然此人跟着自己到了荒郊野外,正好将此人擒住,逼问倭寇的阴谋,然后再将此人一刀斩了,倒可除了后患。 于帆听厉秋风冷嘲讽,待他说完之后,一阵杀气从厉秋风所站之处侵袭了过来。于帆知道厉秋风刀法诡异,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此时被厉秋风身上的杀气所迫,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厉秋风见于帆后退,心下瞧他不起,冷笑道:“于大人,你敢背弃祖宗,和倭寇沆瀣一气。怎么见到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竟然生了畏惧之心?” 于帆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急忙稳住了身形,苦笑了一声,道:“厉兄弟身上有虎气,似于某这等罪人,在厉兄弟面前,岂能不心生畏惧?” 厉秋风森然说道:“姓于的,咱们也不必多说废话。你我现在是互为仇敌,‘兄弟’二字,再也休提。免得让厉某听到这两个字就感觉恶心!”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缓缓拔出绣春刀。 他拔得极慢,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之声。原本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也被这刺耳的声音震慑,风声竟然也被压得低了不少。 于帆眼看着厉秋风缓缓拔刀,星光映照在刀身之上,散射出点点寒光。他知道厉秋风虽然为人谨慎,但是一旦动手,却是心狠手辣。而且他此时以为自己是倭寇的走狗,出手之际绝对不会留情。只怕一刀下来,便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他看到厉秋风长刀已将全部出鞘,又向后连退了三步,已经到了他插在地上的长剑旁边。 厉秋风拔出长刀,刀尖斜指地面,双脚不丁不八,全身蓄力,对于帆说道:“姓于的,你如果将倭寇的阴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杀你之时,一刀也就够了。你若仍然一条道儿走到黑,那我就一刀一刀碎剐了你。这两条路,你自己选罢。” 于帆苦笑了一声,道:“既然厉大人一心想要杀我,那我只好选第一条路了。” 厉秋风所谓让于帆自己选择,只不过是虚应客套。他知道于帆遮掩到现在才暴露了身份,自然是因为此人诡计多端。要想逼迫此人说出倭寇的阴谋,绝对不是容易之事。是以他已想了十几种锦衣卫用来逼问犯人的酷刑,打算制住于帆之后,在他身上一一试过,以逼迫他说出实话。 但是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于帆竟然真的选了自己说出的第一条路,听他的声音,倒也不像是在说笑。是以厉秋风心下一怔,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于帆轻轻一句话,便将厉秋风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倒有些得意。于帆心下暗想,此人武功虽然了得,只不过毕竟年轻,虽然话说得凶狠,心中城府毕竟不深。是以于帆无声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厉大人,今日徐某便将你想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至于是非曲直,非徐某所能决定,厉大人听了之后,自已决断罢。” 厉秋风听于帆说话之时,将他自己称为“徐某”,初时还以为是他口误。只是后来于帆又说到了“徐某”二字,厉秋风才知道其中定有古怪。他看着于帆,口中说道:“于大人,你投降了倭寇,怎么连自己姓氏都记不清楚了?” 于帆正色说道:“古人说得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又何况姓氏?实不相瞒,我并不姓于,而是姓徐,名字原本叫作徐承宗。” 厉秋风见徐承宗如此爽快,冷笑道:“那我应该称你一声徐大人了?” 徐承宗微微一笑,道:“咱们也不必再做这些口舌之争。徐某知道厉大人一心想打探倭寇到底跑到修武县城要做些什么,不妨把事情说给你听。不过此事的缘起颇为复杂,还要从几百年前的大唐末年说起。 “唐朝自李渊立国,共传了二十一位皇帝,至唐哀帝时被朱温篡位,李氏国灭。朱温以梁代唐,只传了两代,便败于后唐庄宗李存勖手中。李存勖勇武无敌,灭了梁国之后,复建唐国,后世称之为后唐。只是李存勖做了皇帝之后,渐渐忘记了疆场征战之艰辛,宠信伶人,每日里只在后宫与宦官、伶人胡混。朝中一些有见识的大臣,知道天下危机四伏,便纷纷寻找后路。其中有一位姓孟的大臣,见李存勖不理朝政,几位手握兵权的李氏宗族的王爷都有篡位之心。而且契丹在北方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大举南下。姓孟的大臣知道一旦朝中有变,京城立时会变成修罗地狱,是以每日苦思,都在想着如何才能离开京城。” 徐承宗说到这里,厉秋风忽道:“这位姓孟的大臣,想来便是后蜀的开国皇帝孟知祥罢?” 徐承宗一怔,愣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想不到厉大人竟然也知道这段故事,徐某倒没有想到。” 厉秋风道:“我曾经在蜀地游历过。孟知祥治蜀之时,政治清明,与民休息,蜀中百姓很承他的情。是以他虽死去了一千多年,两川百姓仍然念着他的好处,不少地方还建有他的祠堂。我在蜀中之时,听到过许多有关他的传说。是以徐大人提到了这段故事,我便猜出了姓孟的大臣便是孟知祥。” 徐承宗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厉大人说的不错。我提到的这个姓孟的大臣就是孟知祥。他原本是河北人氏,年轻时便投入到沙陀人李克用的帐下做谋士。因为孟知祥是读书人出身,给李克用出了不少好主意,是以甚得李克用的欢心。后来李克用将自己的弟弟李克让的女儿琼华长公主嫁给孟知祥为妻,孟知祥从一名普通的谋士,变成了李克用的侄女婿,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从此跻身李克用的亲信臣子之列。 “李克用病死之后,其子李存勖继位成为晋王。李存勖对孟知祥也极是信任,任命他为马步军都虞候,执掌重兵。待李存勖登基做了后唐皇帝之后,孟知祥自然也是加官晋爵,权力越来越大。但是他看到李存勖越来越被宵小包围,荒废朝政,来日大难就在眼前,便起了逃走之心。 “其时李存勖下令攻打前蜀,要一统天下。前蜀不是后唐大军的对手,很快便灭亡了。孟知祥知道这个消息,暗想蜀地距离后唐都城不下千里。而且蜀道难行,是闭关自守的好地方。是以孟知祥便动了心思,花费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终于让李存勖下诏派他去做成都尹,镇守成都。后来李存勖又升了孟知祥的官职,让他做了剑南西川节度使,如此一来,整个蜀地都落入到了孟知祥的掌握之中。” 第九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听徐承宗讲述往事,心下倒有些惊疑。方才徐承宗说出真实姓氏,厉秋风立时想到了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的世仇徐家。这人若是徐家的后人,以县丞的身份混入修武县城,暗地里对付聂、陆、赵、杜四家,却也不足为奇。让厉秋风不解的是徐承宗不谈徐家与聂家等世家的仇怨,反倒讲起了八杆子打不到的孟知祥,却让厉秋风心下大为不解。 只听徐承宗接着说道:“孟知祥在京城之时,与李存勖巧妙周旋,深得李存勖的欢心。李存勖天性好武,每日里只喜欢舞枪弄棒。待到登基做了皇帝之后,又整日里与伶人宦官在后宫厮混,是以在女色上倒并不沉迷。他有一位姓李的嫔妃,乃是未登基时家中的一位侍女,后来纳为侧室。等到李存勖做了皇帝之后,李氏也晋升为嫔妃。不过李存勖对这位李妃并不宠爱,平日里向来对她不管不问。 “某一日李存勖在宫中召见孟知祥,商量国家大事。两人说完话后,李存勖赐酒宴招待孟知祥。酒酣耳热之际,李存勖问起孟知祥与琼花长公主所生的子女可好?孟知祥跪倒回答,称琼华长公主生的几个儿子和女儿大多夭折,存活下来的儿子体弱多病,他正为此烦恼不已。 “李存勖听了之后,便对孟知祥说,男子汉大丈夫,须得为祖先留下骨血。琼华长公主年老色衰,只怕不会再生育。他要赏赐孟知祥一位美人,聊慰孟知祥公忠体国之辛劳。” 徐承宗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孟知祥是何等人物,听闻此言,心下不仅不欣喜,反倒大为惊骇。自古帝王大多对臣子会有一些赏赐,但是赏赐金银倒还罢了,若是赏赐美女和仆人,多半没安着什么好心。不是担心臣子作乱,借赏赐之名派人前去监视,就是想要以美女消磨臣子的雄心壮志,再找借口将臣子除去。孟知祥知道李存勖自从登基之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勇猛无敌,一心要做明君的十三太保了。他在后宫养了一批伶人,每日里与这些伶人喝酒唱戏,不理朝政。宦官趁机弄权,与朝廷大臣争夺权柄。孟知祥虽然很受李存勖的信任,但是近几年李存勖居于深宫之中,两人也极少见面。那些宦官忌惮孟知祥手握大权,视孟知祥为仇人,在李存勖面前定然大进谗言。今日李存勖突然要赏赐美人,只怕并非安着什么好心。 “念及此处,孟知祥连连磕头,自言自己是卑微小臣,如何敢劳皇帝操心这些小事?何况自己与琼华长公主伉俪情深,年纪也已大了,不想耽搁了女子的青春韶华。皇帝的好意自然是千恩万谢,不过臣子承受不起,还请皇帝收回此命。 “李存勖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对孟知祥说道,他已猜到了孟知祥是怕琼华长公主生气,这才不敢另行纳妾。自己可以下一道圣旨,孟知祥奉旨纳妾,琼华长公主自然也就不会多说什么。李存勖说完之后,见孟知祥仍然不敢奉旨,他便板起脸来,对孟知祥说道,难道你要抗旨不成?孟知祥吓坏了,知道若是坚持下去,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他只得磕头谢恩,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酒宴过后,李存勖让人抬了一乘小轿,将美人送到了孟知祥府上。孟知祥回到府中,先将此事与琼华长公主说了。长公主虽然心下不大高兴,不过是皇帝赏赐的美人,她也无话可说。只是侍女将美人从轿中扶出之后,孟知祥倒还罢了,琼华长公主却是大吃一惊。 “琼华长公主是女眷,有时会到宫中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对于皇帝李存勖的后宫嫔妃并不陌生。而孟知祥却是外臣,除了皇后之外,其余皇帝的嫔妃他见都没有见过。是以两人看到那位美人儿,琼华长公主认出她是李存勖的嫔妃李氏,而孟知祥却懵懵懂懂,只道这女子是宫中的侍女。 “琼华长公主不敢声张,吩咐侍女将李氏扶入后堂歇息,这才将此事告诉了孟知祥。孟知祥听了之后,吓得呆若木鸡,不知道李存勖此举到底是何用意。琼华长公主虽然不喜孟知祥纳妾,不过却也知道若是触怒了李存勖,大祸立至。到时满门抄斩,自己就算不死,却也只能做一个幽居的寡妇。两相其害取其轻,不管李存勖有何打算,此时只能小心应付。 “夫妻二人商议之后,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只能悄无声息地将李氏收做孟知祥的侍妾。不过在孟府之中,李氏的地位丝毫不在琼华长公主之下,就连孟知祥都对李氏极为尊重,事事都由着李氏去做,从来不敢加以约束。” 徐承宗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有关李氏之事,正史之中只是一笔带过,千百年来,世人都猜不透李存勖将嫔妃赏赐给孟知祥到底有何用意。宋人司马光、欧阳修等人在文章和书信之中,都曾谈过此事,却也猜不出李存勖此举意图何在。不过民间传说,这位李氏是一位极有见识的贤良之人。她见李存勖整日在后宫与伶人和宦官厮混,不理朝政,心下忧虑,是以屡次苦谏。此事被那些伶人和宦官知道之后,便在李存勖面前大进谗言,说尽了李氏的坏话。李存勖对于李氏劝谏之事也极不耐烦,早就有了将李氏贬斥出宫之心。那日他与孟知祥喝酒,见孟知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下突然起意,竟然将李氏赏赐给了孟知祥。那是因为他听说琼华长公主是一个醋坛子,不许孟知祥纳妾。孟知祥曾经养过外室,结果做事不密,被琼华长公主知道了消息,竟然带着二三十名粗手大脚的仆妇打上门去,将那外室活活打死。若是将李氏赏赐给孟知祥,一是可以收买孟知祥之心,使得他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二是可以将李氏打发出宫,免得她在自己的耳边聒噪。而且将她赏赐给臣子,对李氏也是一种羞辱,正好可以出自己胸中一口恶气。三是将李氏送入孟府,琼华长公主势必心下不快。孟府上下鸡飞狗跳,倒也十分有趣。 “不过这只是民间传说,却也做不得数。但是李氏到了孟府之后,倒也并不嚣张跋扈,与琼华长公主也并无龌龊。当年十一月,李氏便为孟知祥生了一个儿子,起名叫做孟昶,也就是后来的后蜀末帝。不过李氏生子之事,在后唐朝野倒有了不少传说。有人说李氏在宫中之时便已怀有身孕,李存勖故意将李氏赏给孟知祥,有心让他做一个便宜老爹,要将孟知祥家中的万贯家财尽数弄到自己手中。也有人说李存勖受了伶人的蛊惑,故意折辱孟知祥,要逼他造反,这样便有借口屠了孟知祥满门。总之此事疑点颇多,没有让世人全都信服的说法。 “后来孟知祥被李存勖任命为成都尹,到蜀地做官。李氏带着孟昶,随同琼华长公主一起进入蜀地。孟知祥离开京城,少了许多羁绊,在蜀地积蓄军马物资,另有所图。后来他又做了剑南西川节度使,势力越来越大。孟昶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被孟知祥任命为行军司马,掌握了军中大权。 “孟昶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而且自幼便熟读诗书,极有文才。待到了蜀地之后,孟昶与蜀地文人名士多有来往,名声也越来越大。加之孟知祥的两位年长的儿子先后病死,孟昶便成了孟知祥最为倚重的儿子。” 第九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自幼便在蜀地长大,听到过很多孟知祥父子的传说。只不过徐承宗所讲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虽然知道此时情势危急,杀机四伏,却也听得颇为出神。 只听徐承宗说道:“孟知祥在蜀地不断扩张势力,而后唐朝廷之中却是风波不断。李存勖每日里与伶人、宦官鬼混不算,而且还提拔了许多伶人做官。他有一个近臣名叫郭从谦,此人虽然不是伶人,却被李存勖任命为伶人的首领,又是后唐大将郭崇韬的侄子,是以深得李存勖的宠信。只是伶人之间也分为几伙,相互之间不断争权夺利。郭从谦是其中一伙的首脑,每日里带着伶人争风吃醋,互相构陷。宦官趁机弄权,陷害忠良。整个后唐朝廷从上到下,一片乌烟瘴气。后来郭崇韬得罪了皇后,被皇后指使宦官诬陷郭崇韬造反,结果李存勖下令将郭崇韬乱棍打死。郭从谦失了靠山,就此失势。与他对立的一派伶人趁机与宦官联手,要致郭从谦于死地。 “其时叛军蜂起,后唐各地都是一片大乱。李存勖虽然居于深宫之中,最后还是得知了消息。他是马上皇帝,听得叛军作乱,当即要亲自带兵平乱。此时皇族宗亲李嗣源被叛军裹胁,成了叛军领袖,带兵直扑京城。李存勖自恃武勇天下第一,便统率大军与李嗣源大战。只不过酒色早已淘空了李存勖的身子,使得他不复当年之勇。而朝廷中的忠义之士这些年来也被杀的被杀,被逐的被逐,留在李存勖身边的尽是些宵小之辈。李存勖与李嗣源打了几仗,都是大败而回。他知道局势已不可逆转,只得带兵撤退。而伶人首领郭从谦此时被李存勖任命为从马直指挥使,负责率领皇帝亲军。他见李嗣源大军逼近,李存勖已是势穷国孤,是以趁李存勖歇息之时,竟然率领亲军卫队造反,围攻李存勖。一场混战下来,李存勖中箭身亡,这位称雄天下的马上皇帝就此毙命。 “李存勖死后,李嗣源做了后唐皇帝。孟知祥在蜀中听到朝廷大乱的消息,心下暗自庆幸。李嗣源登基之后,便好行文蜀地,要孟知祥到朝廷做官。其实是怕孟知祥忠于李存勖,在蜀地做乱。孟知祥知道自己若是进京,必然要被李嗣源所害,是以他借口久居蜀地一隅,才疏学浅,不具做京官之才,不能奉诏。李嗣源见孟知祥公然抗旨,知道他已生了异心。不过大乱初平,后唐军力不足。孟知祥又在蜀地经营多年,羽翼已丰,一时之间无法将其消灭。是以李嗣源也不敢与孟知祥翻脸,双方暂时没有动手。 “只不过孟知祥大权在握,早已不甘心受后唐朝廷羁绊。十几年后,他终于在蜀地做了后帝,建国号为蜀,世人称之为后蜀。孟知祥做了皇帝之后,下诏封孟昶为东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孟知祥虽然立国,不过后蜀所辖之地只有东、西两川,而东川的规模又远在西川之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是朝中文臣之首,是不挂名的丞相。孟知祥此举,实际上是昭告天下,孟昶是后蜀的皇太子。 “孟知祥做了后蜀皇帝,总算遂了自己多年的心愿。只不过此人太过命薄。正月登基做了皇帝,当年七月便得了重病。弥留之际,他下诏封孟昶为皇太子,代理朝政。这份圣旨发下去的当晚,孟知祥便一命呜呼。刚刚成为皇太子的孟昶就成了后蜀皇帝。 “孟昶这人十分聪明,他知道朝中大臣都是久随孟知祥的老臣,自己压服不住。而且有几人还手握重兵,若是知道孟知祥已死,只怕立时便会做乱。是以孟知祥死后,孟昶秘不发丧,与几名亲信大臣商议对策,派亲信夺取了成都的宿卫军权,将朝中的重臣控制在掌握之中,这才诏告天下新君登基的消息。在他登基几个月后,连杀数名权臣和飞扬跋扈、素有野心的统兵大将,大权得以巩固。 “此后孟昶任用贤臣,励精图治,相对于战乱频繁的中原来说,孟昶治理下的后蜀可以说是如同天堂一般。只不过多年之后,孟昶却也渐渐骄横起来。时人在文章中说,蜀地十年不见烽火,不闻干戈,五各丰登,斗米三钱,都下仕女,不辨菽麦,士民采兰赠芬,买笑寻乐,宫廷之中更是日日笙歌,夜夜美酒,教坊歌妓,词臣狎客,装点出一幅升平和乐的景象。 “孟昶自以为大业已成,每日里喝酒吟诗,说不尽的逍遥快活。他广征蜀地美女以充后宫,妃嫔之外另设十二等级的美人,其中最受他宠爱的是一位被称为‘花蕊夫人’的贵妃。这位贵妃不仅姿容美丽,而且娴良淑德,又善能吟诗作对,深得孟昶的欢心。” 徐承宗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道:“花蕊夫人的名字,厉大人可曾听说过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有关这位夫人的传说流传于蜀中各处,我自然也听说了许多。据说这位夫人是当时天下第一美女,入宫之后艳压群芳。后来大宋灭了后蜀,花蕊夫人随孟昶一起被迁至汴京。听说宋太祖和宋太宗两位皇帝也被花蕊夫人的美色所诱惑,闹出了不少荒唐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民间传说,后蜀被灭之后,孟昶连同花蕊夫人一起被送至汴京。宋太祖设宴迎接二人,见了花蕊夫人的美色,赵匡胤竟然不能自持,不免出言轻佻。待得酒过三巡之后,赵匡胤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便对花蕊夫人说道,听闻夫人善能作诗,在蜀中时,曾作宫词百首,今日可否赋诗一首,以助酒兴?花蕊夫人便在席间吟诵了一首采桑子,诗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花蕊夫人吟诵之后,又向赵匡胤解释此诗。自云当年在成都宫内,蜀主孟昶亲谱‘万里朝天曲’,令她按拍而歌。当时以为是万里来朝的佳谶,因此百官竞执长鞭,自马至地,妇人竟戴高冠,皆呼为‘朝天’。及李艳娘入宫,好梳高髻,宫人皆学她以邀宠幸,也唤作‘朝天髻’,那知道却是万里崎岖,前往汴京,来见大宋皇帝。万里朝天的谶言,却是降宋的应验,此乃上天之意,要大宋皇帝做天下之共主。 “花蕊夫人这番说辞,自然是为了吹捧赵匡胤,保住孟昶和她二人的性命。从权之举,原本无可厚非。只不过赵匡胤听了这首诗后,长久不语,连饮三杯,要花蕊夫人再作一首新诗。花蕊夫人沉思片刻,再启朱唇: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厉秋风说到这里,哼了一声,接着说道:“疆场争战,死的都是将军士兵。花蕊夫人区区一个女子,在宫中尽享荣华富贵,有何脸面指责提着脑袋在外征战的将士?一句‘妾在深宫哪得知’,便将她蛊惑君王寻欢作乐的罪过全都推得一干二净,世间还有比这更无耻之事吗?!” 徐承宗见厉秋风一脸愤怒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所以说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原本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成了世人口中的谈资,千百年来不知道被泼了多少脏水,实在令人悲叹不已。” 厉秋风“哦”了一声,道:“听徐大人的口气,似乎对这位花蕊夫人倒是颇有回护之意。你说世人都在诬陷花蕊夫人,那你又凭什么说这是诬陷,而不是实情?!” 第九百八十八章 徐承宗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因为徐某便是花蕊夫人的后人。”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心下一凛,蓦然间想起一件事情。他在蜀地之时,听说过不少有关花蕊夫人的传说,知道这个女子不仅容颜美丽,而且精通诗词歌赋。不过有人说花蕊夫人姓徐,有的却说她姓费,众说纷纭,不知道谁对谁错。方才徐承宗讲述往事之时,厉秋风并未在意此事。此时听徐承宗自称是花蕊夫人的后人,这才想起花蕊夫人姓氏之谜,心下已隐隐猜到了徐承宗的来历。 徐承宗接着说道:“孟昶倦政,每日里在宫中饮酒作诗为乐。他身边又围了一群佞臣,教唆孟昶做了不少坏事。花蕊夫人虽然是后宫嫔妃,不过她来自民间,知道百姓的疾苦,屡次苦劝孟昶,惹得孟昶极不开心。若不是她深得孟昶的宠幸,只怕早就被打入冷宫,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孟昶在蜀地胡天胡地,中原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当时后周崛起,国力日盛。周世宗柴荣继位之后,北击契丹,连克二州三关。南摧南唐,尽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后蜀苟安于一隅,柴荣自然不肯放过孟昶,派了大军西征后蜀,连战连捷,先后夺取了后蜀所辖的秦、凤、成、阶四州。蜀地震动,孟昶束手无策。只是恰好此时契丹人蠢蠢欲动,妄图大举南下,柴荣不得不撤回了征蜀大军,转而全力对付契丹,后蜀因此逃过一劫。 “经过这一场风波,孟昶原本应该清醒过来,知道周世宗不绝对不会放过后蜀,两国之间难免一战。但是一**臣却围在孟昶周围,吹捧孟昶是上天派到人间的天神,自然有天帝眷顾,所以周军虽然厉害,于关键之时却不得不退兵东返。孟昶被这些佞臣吹捧得飘飘然起来,全然忘记了周军逼迫之时的艰难,每日里仍然饮酒作乐,不理朝政。 “后蜀也曾有过问鼎中原的机会。就在后周大举北征之时,原属后晋的晋昌节度使赵匡赞进退无据,又不想投降后周,迫于无奈,只得向后蜀请降,并请求孟昶出兵终南山来接应亿。孟昶君臣压根没有进图关中的打算,接到赵匡赞的降书之后,不仅没有派兵接应,反倒害怕接纳了赵匡赞,会激怒后晋和后周,引火烧身。是以后蜀君臣每日里坐而空谈,一直也没有下定决心接受赵匡赞的投降。直到两个月后,后蜀君臣听闻后晋朝廷生了内乱,刘知远杀掉了后晋皇帝,自封摄政王。后晋国内乱成一团,已无暇顾及赵匡赞反叛之事。后蜀君臣这才放下心来,派兵接应长安方向的赵匡赞,想要染指关中。 “只是其时刘知远已经称帝,国号为汉,后世称之为后汉。刘知远甚得民心,称帝之后,迅速枚平了后汉境内的叛乱。关中是后汉之要地,刘知远自然不能容忍关中落入后蜀手中。是以接到后蜀出兵长安的消息之后,刘知远立即调集大军南下,迎击后蜀的军队。蜀地承平日久,加上孟昶信任奸臣,军中将领腐败无能,与后汉军队甫一接战,便即败了下来。后来双方在大散关决战,后蜀军大败,损兵折将,狼狈逃回蜀地。后蜀在此战之中不只未获尺寸土地,反倒丧师数万。孟昶君臣吓破了胆,从此之后便死了染指中原之心。后来镇守关中的后汉大将李守贞、赵思绾相继叛乱,与后汉军队作战不利,请求归降后蜀。而孟昶记住了赵匡赞之事的教训,坚决不接纳这些后汉叛将。而守在前方的蜀将更是畏缩不前,屡失战机。不久李守贞、赵思绾等人发动的叛乱相继被平定,后蜀坐失好局,仍旧龟缩于两川之地,坐等被中原王朝消灭。 “后来周世宗暴病身亡,他手下的大将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兵变,夺取了后周的天下,建国号为宋。赵匡胤做了皇帝之后,说了一句有名的话,叫做‘卧榻之缘,岂容他人酣睡’。他派了手下大将南征北讨,后蜀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 “就在后蜀君臣醉生梦死之时,赵匡胤的征蜀大军已然整装待发。此前宋军攻占了荆、潭等州,对蜀地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孟昶更加害怕,亲笔写了一封信,用蜡丸封好,派心腹重臣孙遇从小路前往北汉,相约共同出兵攻宋。结果孙遇被北宋边军捉住,在他身上搜出了蜡丸。赵匡胤正愁没有借口收拾孟昶,拿到这封书信之后心下大喜,下诏讨伐后蜀。宋军大将王全斌、崔彦进等出凤州,刘光乂、曹彬等出归州,直扑蜀地。另外赵匡胤还下诏在汴梁为孟昶建造房屋五百余间,供帐杂物齐备,以等待孟昶投降后将他安置到这里。 “孟昶收到边将急报,听闻宋军来攻,急忙派王昭远、赵彦韬等率兵抵挡。蜀军从成都出发之时,孟昶派大臣李昊等人设宴为王昭远等送行。在酒宴之上,王昭远手执铁如意,自比诸葛亮,谈笑之间视宋军为无物。酒意正浓之时,王昭远对李昊夸下海口,称此次进军,哪里只是抗拒敌军?我领这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夺取中原易如反掌!后蜀将领如此狂妄无知,焉能不败? “孟昶又派儿子孟玄喆率精兵数万去守剑门。结果孟玄喆携带爱姬同行,还带着乐器和几十个戏子随军出发。一些心怀忠义的大臣见此情景,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蜀地百姓见皇子带兵出征如同儿戏,暗地里都偷偷讥笑孟家父子荒唐。 “王昭远率领蜀军在三泉与王全斌大军相遇,不出意料打了一个大败仗。王昭远这才知道自己毕竟不是诸葛亮,吓得掉头就跑。为了拦挡追兵,他甚至不顾还没来得及后退的几千蜀军,一把火烧了吉柏江浮桥,断了这数千蜀军的退路,自己领着残兵狂逃数百里,一直逃进剑门关,再也不敢与宋军对战。 “宋军从蜀军俘虏口中打探到来苏小路可绕过剑门关天险,直抄关后,是以王全斌派偏将史延德分兵走来苏小路,北击剑门,与宋军主力前后夹击剑门关。王昭远、赵彦韬大败而逃,于乱军中被俘。而孟玄喆听到王昭远等战败的消息,立即扔下军队和爱姬、戏子,一溜烟地逃回了成都。 “另一路宋军在刘光乂和曹彬的率领下围攻夔州。蜀军守将高彦俦战败,闭牙城拒守。判官罗济劝他撤走。高彦俦摇头说道,我以前不能守住秦川,丧师辱国。若是今日又弃城逃跑,虽然皇帝不杀我,我又有何面目见蜀人呢?又有部下劝他投降,高彦俦摇头不许。只不过他见军心已散,城池是定然守不住了,苦思无计之下,最后自焚而死。 “高彦俦是蜀将之中最能打的一个,他既自焚,蜀军大乱,各地的蜀军将帅大半投降,不降者皆被宋军俘虏。消息传到成都,孟昶惊惶失措,问计于左右。那些天天围在他身边的奸臣早就打定了投降的主意,只不过生怕孟昶恼羞成怒,是以一个个都不说话。老将石頵认为宋军远来,势不能久,应当聚兵坚守,等待宋军疲惫之后再行出击。孟昶见群臣的模样,知道大势已去,叹息道,我和先帝用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我向东放一箭,虽然想坚守,又有谁能为我去守呢?此言一出,众臣皆知孟昶已决心投降,这才纷纷附和。孟昶命李昊写表向北宋投降,后蜀就此灭亡。从宋军伐蜀至孟昶投降,总计不过六十六日。当初李昊是前蜀皇帝王衍的翰林学士,王衍败亡时,李昊为他写降表,现在又为孟昶写降表,有人趁夜色在他家门上写了‘世修降表李家’六个大字,当时在蜀中传为笑话。” 第九百八十九章 厉秋风听徐承宗越说越远,心下大为不解。此时已过午夜,寒风渐渐减弱。只不过寒意更盛,若不是厉秋风身负武功,只怕站了这么长时间,早就被冻僵了。 只听徐承宗说道:“孟昶投降之后,赵匡胤下令将孟昶及皇子皇孙和后宫嫔妃全部押送汴梁。花蕊夫人自然也不能幸免。有些后宫嫔妃害怕受到侮辱,有意自尽。宋将威胁众人说,若有一人自杀,便要斩去孟昶一根手指。众嫔妃没有办法,只得委曲求全,在宋军的押送之下离开成都,直往汴梁而去。 “花蕊夫人待人宽厚,蜀国王宫上下都对她甚为尊敬。有一位姓费的宫娥,原本是皇后的侍女,因在某一年正月失手打碎了皇后最心爱的玉杯,受到皇后责罚,被打了几十板子,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毙命。恰好花蕊夫人前来拜见皇后,见此情形,便即跪下为费宫娥求情。皇后见费宫娥只剩下一口气,自己的怨气已经出了,倒有些后悔。而且平日里她与花蕊夫人一向交好,便卖了一个人情,饶了费宫娥,并且答应让她服侍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将费宫娥带回自己的居处,找了御医来为费宫娥治伤,最后竟然将她一条性命救了回来。费宫娥感念花蕊夫人救命之恩,立誓要做牛做马,以报答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性子和善,在宫人面前从来不摆什么主人的架子。是以两人名为主仆,实同姐妹。 “花蕊夫人随同孟昶等人一起被宋军押送离开成都,费宫娥坚持要跟在花蕊夫人身边,以便随时服侍。其时成都城内城外数万百姓不顾宋军拦阻,哭送孟昶等人。途中蜀地百姓携儿带女,伏于道旁,痛哭流涕,乞求上天保佑,使得孟昶能够平安度过此劫。 “宋军主帅王全斌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大惊。他没有想到孟昶竟然受到蜀地百姓如此拥挤,生怕途中有人将孟昶劫走,赵匡胤不免砍了自己的脑袋。是以他派出重兵跟在孟昶身边,又严令驻守在蜀地各处的宋军严加戒备,以防有人将孟昶救走。 “孟昶一行人离开成都之后,又坐船东下,直到离开了蜀地,方又弃舟登岸,直奔汴梁而去。眼看着离开故乡越来越远,距离吉凶不知的汴梁越来越近,孟昶及其子孙、后宫嫔妃更加害怕。待进入河南境内之后,众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花蕊夫人虽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眼看着离开了自小生长的蜀中,一颗心也忐忑不安起来。那一日傍晚时分,到了洛阳附近的傅家沟。押送孟昶诸人的宋军将领下令埋锅造饭,当晚就在傅家沟歇息。众人眼看着就要到达汴梁,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饭,只是胡乱扒了几口,便即各回帐中歇息。花蕊夫人回到帐篷中之后,暗下决心。到了汴梁之后,若是宋帝不肯放过孟昶,她便要自杀殉主。 “待到了午夜时分,突然有人潜入了花蕊夫人的帐篷。花蕊夫人只道是宋军将士欲行不轨,正要咬舌自尽,忽听来人中有人小声说道:‘夫人不必惊慌,奴婢前来救你。’花蕊夫人听出是费宫娥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只见费宫娥带了五六名黑衣人钻入帐中,对花蕊夫人说道,她的哥哥投在青城山雾隐观晓风道人门下修习武艺。听说宋军攻入成都,将孟昶及其嫔妃押往汴梁。费宫娥的哥哥想起自己的妹妹在蜀国王宫做侍女,担心妹妹遇害,便即向晓风道人请求下山。晓风道人满口答应,又担心他独木难之,是以选了十几位武功高强的弟子陪他同行。费宫娥的哥哥带着这些师兄弟紧随在孟昶一行的左近,只不过宋军看管极严,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寻找费宫娥。直到众人离开蜀地之后,宋军防备稍有松懈,费宫娥的哥哥才混入后蜀皇族之中。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一番苦苦寻找,终于找到了费宫娥。费宫娥见自己的哥哥到了,又惊又喜,正要随兄长逃走,突然想起了花蕊夫人,便带着众人来救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没有想到费宫娥对自己如此情深义重,本来可以独自逃走,却不顾安危,带人前来营救自己。只不过她转念一想,摇了摇头,对费宫娥说道,随行的宫中侍女不下二三百人,少了一个费宫娥,宋军多半不会在意。但是自己是蜀帝的嫔妃,若是突然不见,宋军必定会四处搜索寻找,而且多半还会迁怒于孟昶。是以为了不牵连别人,自己不能随费宫娥逃走。 “费宫娥苦苦相劝,花蕊夫人只是摇头不许。最后费宫娥没有法子,只得装作死心的模样,转身要走。花蕊夫人将几人送到帐篷门口,费宫娥的哥哥突然伸手在花蕊夫人脖颈处戳了一指,花蕊夫人只觉得身子一阵酥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之时,只觉得身子上下颠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待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带篷的马车之中。花蕊夫人爬到马车尾部,掀开帘子,却见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十几名黑衣人正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周围。 “花蕊夫人见此情形,心下大骇,不知道这些人是善是恶。正自惊愕之间,一名黑衣人早已看到了她,立时呼喝一声,马车顿时停了下来。十几名黑衣人纷纷跳下马来,跪在了马车周围。花蕊夫人不知道这些人此举何为,又惊又怕,缩在马车之上一动都不敢动。为首那名黑衣人道,夫人不必惊慌,小人是费宫娥的哥哥,名叫费峻。此次是带了师兄弟和江湖朋友前来救出费宫娥。只是费宫娥说夫人对她有救命之恩,一定要将夫人救走。是以才甘冒奇险,将夫人从宋军营中救了出来。众人逃出之后,已走了七八个时辰,沿途又故布疑阵,想来宋军再也追不上了,夫人不必担心。 “花蕊夫人听费峻如此一说,又见众人不似恶人,这才稍稍放心。费峻请夫人坐在马车上,又让众人上马,继续前行。花蕊夫人这才想起一事,便即询问费峻,费宫娥去了哪里?费峻神情一变,勉强笑了笑,只说众人逃出宋军大营之时,为了不被军卒发现,分成两路逃走。费宫娥跟随另一路同行,已经约好了在黄河岸边聚齐,请夫人不必担心。 “花蕊夫人听了之后,总算放下心来。众人复又前行,直走到傍晚时分,才来到了黄河渡口。费骏早就安排人打好前站,在渡口找了三只渡船,一直等候众人到来。花蕊夫人下了马车,费峻对她说道,因为要过黄河,所以不能再乘坐马车,还请夫人恕罪。说完之后,便请花蕊夫人上船过河。花蕊夫人询问费宫娥何时能到,费骏只说快了,夫人过河之后,便能见到费宫娥。 “花蕊夫人不疑有他,便上了渡船。她这时才发现除了自己乘坐的马车之后,还有四驾马车同行。众人从那四驾马车上搬下了二十多个大木箱,尽数搬到渡船之上,这才让艄公扬帆渡河。待到了对岸之后,天色已然全黑。有五六名黑衣人早已站在岸上等候,并且备好了五驾马车。费骏请花蕊夫人上了马车,又下令黑衣人将木箱抬到其余四驾马车上,这才继续向北而行。” 徐承宗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花蕊夫人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费宫娥,但是过河之后,费骏却压根没有停下来等候费宫娥的意思,而是急匆匆地带人向北而行。花蕊夫人久居深宫,不通人情世故,可是此时却也是心下起疑,倒要向费骏问一个究竟。” 第九百九十章 徐承宗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天下之事,原有定数,若要强行逆天改命,只怕终究是大梦一场。花蕊夫人被孟昶封为嫔妃之日,便已注定了她与孟家之缘。就算逃了出去,一生一世,也始终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其时她趁着打尖歇息之机,将费骏叫了过来,询问费宫娥到底去了何处。费骏原本还想编几句假话应付过去,可是花蕊夫人如何肯依?一再逼问,最后声言若是见不到费宫娥,便是死在当地,也绝不前行。 “费骏见花蕊夫人心意已绝,知道自己若是不说,这一关绝对过不去。只是他心中凄苦,还未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花蕊夫人见此情形,心下惊恐,知道费宫娥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其时她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在身,只道是因为舟车劳顿,身体有些吃不消。费骏无奈之下,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原来前一日晚上,费宫娥带了费骏等人想要将花蕊夫人一并救出。但是花蕊夫人担心自己逃走会惊动押送众人的宋军,不仅会使孟昶受苦,而且宋军定然会大举搜寻自己,费宫娥等人逃出不远,只怕也会受到牵连,是以她死活都不肯逃走。费宫娥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假装和费骏等人先行逃走,却趁花蕊夫人不备,由费骏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带出了宋军大营。 “费骏事先已准备了几驾马车,藏在宋军营地左近。待将花蕊夫人放入马车之后,费骏又要费宫娥登上马车,然后众人便要逃走。费宫娥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夫人所虑之事,并非没有道理。我这样一个宫中侍女逃走,押送的宋军或许不会发现,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不会为一个小小的侍女大动干戈。但是若是夫人逃走,宋军兵将定然会发现,而且绝对不会就此罢休,势必四处搜寻。洛阳距离汴京不远,宋军重兵猬集。只须一道文书,各处宋军都会追踪咱们,只怕走不出几十里地,便会落入宋军的手中。是以须得想一个法子,让宋军不会发觉夫人已经逃了。这些宋军虽然凶狠,不过奉了宋朝皇帝和大将曹彬的命令,对待蜀国皇室诸人尚算恭敬。自太后以下,后宫嫔妃每日都以轻纱遮面,想来宋军兵将并不知道夫人面貌。兄长带夫人先行逃走,我假扮夫人留在营中,使得宋军兵将不知道夫人已经逃走,便不会四处拦截。待到了汴京之后,我再想法子脱身。 “费骏听了费宫娥的主意,心下大惊。他知道费宫娥说得轻松,但是一入汴京,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哪会像她说得那样轻易脱身?是以费骏摇头不许。怎奈费宫娥心意已绝,最后趁费骏的一名师弟不备,拔出了他的宝剑横于颈上,对费骏说道,花蕊夫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就算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得她平安。若是兄长不答应此事,我便横剑自刎,一了百了。 “费骏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外表柔弱,性子却是刚烈之极。自己若是强行要她离开,只怕她真会抹了自己的脖子。是以费骏只得答应了下来,告诉费宫娥说,待安顿好了花蕊夫人之后,他便会到汴京去寻找费宫娥,想法子将她救出来。费宫娥又对费骏说道,这队宋军除了押送蜀国皇室众人之外,还押运了一批从蜀国皇宫中抢掠的金银珠宝。费骏可以带人将这些宝物带走一些,以留作日后花蕊夫人日用之资。 “费宫娥嘱咐完之后,便即离开费骏等人,自行回转宋军大营去了。费骏带人潜入宋军后队营帐,搬走了二十多箱金银珠宝放到了马车之上,这才一路北行。其时蜀国已灭,天下大半已归于大宋。只有北方的汉国和江南的唐国能与大宋对抗。费骏打算将花蕊夫人送至汉国境内安置,是以带着众人一路向北。 “花蕊夫人这才知道费宫娥为了救自己脱离虎口,不惜重入虎口,心下大痛,失声痛哭起来。费骏强忍悲痛,对花蕊夫人说道,众人虽然已经北渡黄河,但是仍然在大宋境内,随时都有被宋军围困的危险。费宫娥不惜以身犯险,便是希望众人能逃离虎口。是以不能在此地多作耽搁,须得尽早逃出宋国,潜入北汉,方能有一线生机。而且只有尽早将花蕊夫人安置好了,他才能到汴京去救出费宫娥。 “花蕊夫人听了费骏之言,这才上了马车,随众人一路北行。第三日中午时分,进入了一座大山之中。费骏见山势险要,叮嘱众人须得小心在意。只是走了不久,却听得前方有人呼喝叫骂,其中还夹杂着兵刃撞击之声。众人大惊失色,以为有宋军拦路,心下都有些惊恐。费骏亲自带了几名师兄弟前去打探。待他们转过了一处山坡,却见二十多人正自挥舞刀剑,围攻三位老者。那三位老者武功不弱,只是敌人太多,身上都已带伤。 “费骏等人藏在一处树林中,眼看着三位老者左支右绌,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后来一位老者出刀慢了半拍,被一名汉子一剑刺中左肩,疼得大声惨叫。另外两位老者急忙将他护在中间。只是三人本来就落了下风,此时又有一人受伤,更加难以对付敌人的围攻。 “那二十多人的首领一直站在旁边观战,此时见三位老者已然遮挡不住,便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们三个老家伙不知死活,竟然敢跟咱们蜀山派叫板,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只要你们说出那五家人藏在了何处,咱们便饶你们一条性命。 “一名老者一边挥刀力敌三个大汉的围攻,一边骂道,你们蜀山派为虎作伥,胡乱杀人,不得好死!眼下孟昶已败,你们何苦还为他卖命? “费骏等人藏在树林之中,见双方打得激烈,心下都有些惊讶。不过他原本以为看到的是两伙江湖人物殴斗,倒也并不十分担心,乐得作壁上观。只是听那老者说出‘孟昶’二字,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 “老者的话音方落,却听那首领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孟昶算什么东西,他败亡与否,与老子何干?老子要找那五家人,是要他们手中藏着的金银珠宝。那些财宝都是王衍搜刮的民脂民膏,你们三人若是识相,将这五家的藏身之处说出来。待老子得手之后,你们也可分一杯羹。 “费骏自幼家境贫寒,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晓是这首领口中所说的王衍是何许人。只是听这首领说话,一心要夺取宝物,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他见三位老者个个身上带伤,已然陷入绝境,心下倒起了侠义之心。是以带了几名师兄弟,突然冲了出来,直向蜀山派那二十多人杀了过去。 “蜀山派众人大占上风,若不是想着要将三位老者生擒活捉,逼问金银珠宝的下落,早就下狠手将三人杀了。只是费骏等人冷不防杀了出来,蜀山派弟子措手不及,立时有五六人死在费骏等人的手中。蜀山派那名首领大惊失色,以为三名老者的帮手到了,不敢恋战,立时带着蜀山派众人退走。 “费骏等人不知道敌人的深浅,却也并未追赶。正想着回去接应花蕊夫人,三位老者却跪了下来,感谢费骏等人的救命之恩。费骏听出三人说话之时竟然带着蜀地口音,心下倒有些惊讶,便即开口询问三人的来历。三位老者听得费骏说话,发现他也是蜀人,不禁满心欢喜。” 徐承宗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口中说道:“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只不过费骏与这三名蜀人相见,却引出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数百年来,只怕有上万人因此送了性命。唉,想来当真是可悲可叹。” 第九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一边听徐承宗讲述往事,一边心下思忖他所说之事与眼前的危局到底有何关联。此时听徐承宗慨叹,他心下一动,突然想到了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的纠葛,心中若有所思。 却听徐承宗接着说道:“费骏救了花蕊夫人,若是被宋军兵将发觉,必将是天大的事情。是以那三位老者问起他的来历之时,他只说自己是贩卖蜀锦的客商。因为宋蜀两国交战,大宋境内对蜀人查得甚严,原本与他们交易的店铺纷纷闭门不纳。他们无奈之下,想要回转蜀地,但是两国大战方停,蜀道不大太平不说,几处必经的关隘也被宋军封锁,一时之间无法回转蜀地。众人商量了一下,只好先去北方的汉国试试运气。 “三位老者听了之后连连摇头,对费骏说道,大宋攻蜀之前,为了防备汉国趁机偷袭,在与汉国交界的北方布设了重兵,巡查极严。费骏等人带着蜀锦财物,就算不被绿林响马抢劫,遇到官兵也是极为危险,说不定便会被官兵诬为蜀国的探子,抢走财物不说,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费骏听了三位老者的话后,心下倒有些犹豫。他和十几位师兄弟武功不弱,自然不会害怕劫道的贼人和小股宋军。但是难就难在还要保护花蕊夫人。一旦有了闪失,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一名老者见费骏面露犹豫之色,于是对他说道,眼下蜀国已经被大宋所灭,只不过大战初停,蜀地管控必定极严。但是最多一两个月,局势稳定下来,就可以自由来去蜀地。与其冒险北上,倒不如找一个稳妥之地暂时安身,待蜀地的事情平息之后,再回转蜀地不迟。 “费骏听老者说得有理,便向老者道谢。他正要转身离开之时,那名老者说道,他们也是蜀人。因黄巢攻入长安,天下大安。蜀地也未能幸免,兵凶战祸不断。老者的父亲等人便带着全家老小,与另外四家逃出了蜀地,一路奔波,到了河南境内。无意间在大山之中找到一处荒废的村子,直如世外桃源一般,是以便定居了下来。若是费骏等人无处安身,倒可以暂时到那村子避祸。 “费骏听了之后,心下虽然仍然有些犹豫,但是转念一想,若要将花蕊夫人送出宋境,自然绝非易事。倒不如暂时先找一个栖身的所在,将花蕊夫人安顿好,然后好去救出自己的妹妹。眼前这三位老者言行不像恶人,倒是可托付之人。 “念及此处,费骏便答应了下来。随后他让人去将留在原地的花蕊夫人等接了过来,便随着那三位老者一同前往山中的那个村子。” 徐承宗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人,你大概知道那个村子是哪里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自然便是修武县城西的封门村了。” 徐承宗点了点头,道:“不错。费骏等人随那三位老者同往封门村。据三位老者所说,他们的先祖带人到了封门村之后,也曾回过蜀地。其时蜀地大乱,各处豪强引兵攻伐。其中王建父子势力最大,最后王建在蜀中称帝,国号为蜀,后世为了将王建建立的蜀国与后来孟知祥建立的蜀国相区别,便称之为前蜀。 “逃到封门村的五家人的先祖虽然已将家眷安置在河南,但是仍然心念故乡,总想着有一天重回蜀地。是以他们便投靠了王建父子,在蜀国做官。谁想到王建死后,其子王衍继位,奢侈荒淫,营建宫殿,巡游诸郡,耗费大量财力,百姓怨声载道。而后宫的太后、太妃公然卖官鬻爵,大臣贿赂成风,蜀国朝廷上上下下都在拆烂污。 “王衍在蜀地如此荒唐,消息传到中原,后唐庄宗李存勖趁机发兵攻打蜀。王衍派兵将抵抗,被唐军打得大败,最后被迫投降,前蜀就此覆灭。封门村五家的先祖却不甘心失败,暗地里扶持王衍的后人,想要重建蜀国。后来孟知祥做了蜀地的节度使,发觉有王氏的后人仍在暗地里妄图复辟,便派人四处追杀。后孟知祥和孟昶先后做了后蜀的皇帝,仍然不忘彻底消灭这些王氏孤臣。最后终于在犍为杀掉了王家最后一位少主,王氏一族彻底覆灭。 “孟昶虽然铲除了王氏一族,但是对于忠于王氏的那些人仍然不肯放过。他收买了蜀山派,要他们派出高手追杀忠于五氏的臣子。封门村五家的先祖其时已大半被杀,剩下的逃了出来。而蜀山派一直没有放过这些人,仍在到处搜寻他们的踪迹。这三位老者便是五家中的赵、陆、聂三家的族长,因为到洛阳城办事,结果在途中被蜀山派的人发现,遭到二三十名高手的围攻。若不是费骏恰好路过,而且蜀山派又想将三人擒住,逼问五家的藏身之处,只怕三人早就死在蜀山派手中了。 “费骏听三位老者细说究竟,这才知道三人来历不凡,心下倒也颇为慨叹。这三位老者将费骏一行人带回了封门村。费骏没有想到在大山之中,竟然有这样一处天险所在。纵然有千军万马,想要攻入村中,却也绝非易事。费骏心下庆幸,待将花蕊夫人和师兄弟们安顿好之后,他便要下山去救费宫娥。 “因为事属机密,他并未对封门村五家的首脑说明自己下山的意图。只说还有一些东西放在洛阳,须得尽快取回。费骏下山之前,再三叮嘱留在封门村的师兄弟,须得小心在意,不可马虎托大。即便有什么事情,也要等他回来再说。 “费骏下山之后,直奔汴京而去。一路上晓行夜宿,途中又买了一匹马,不出四日便到了汴京。哪知他刚刚进城,便听说出了京城出了大事。蜀国末帝孟昶竟然昨夜暴毙。费骏听了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向人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原来孟昶被押送到汴京之后,赵匡胤倒没有为难他,宴请孟昶之时,也绝口不提讨伐蜀国之事。孟昶到了汴京后的第二天,赵匡胤便下旨封他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赐爵秦国公。哪知道七日之后,也就是在昨日夜里,孟昶突发恶疾,腹疼难忍,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竟然死了。事情一早便传开了,有人说是昨日宋帝赐宴,在酒中下毒,害死了孟昶。也有人说是晋王赵光义派人送给孟昶一壶酒,里面放了一种厉害无比的毒药,名为‘千机引’。中此毒者,五内俱焚,痛苦无比。而且中毒者全身扭曲,尤如织机倒悬,是以称为‘千机引’。孟昶喝了酒后,呼号了一夜,至天明才咽了气。 “费骏听众人如此一说,心下惊慌不已。孟昶是死是活,自然与他无关。但是妹妹冒充花蕊夫人,跟随在孟昶身边。若孟昶被毒死,妹妹只怕也难幸免。费骏向百姓打听孟昶宫中妃嫔的下落,有人说那些妃嫔见孟昶死了,担心自己受辱,上吊的上吊,服毒的服毒,还有人跳入池塘中自溺。听衙门里的公差说,一夜之间,孟昶的秦国公府上上下下死了三十多口。 “费骏心急如焚,当晚便偷入秦国公府。却见院子中确实放着三十多具尸体,每具尸体身上只盖了一片白布。费骏强忍心悲痛,一一检视这些尸体。果然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妹子费宫娥。只见她脸如白纸,双目未闭,舌头伸在外面,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想来是上吊而死。费骏见此惨状,心下痛到了极处。他先将费宫娥的遗体偷了出来,在城外找了一个隐秘之处葬好。第二日睡了一个大觉,将近傍晚时分才吃饱喝足,随即趁着夜色直奔皇宫,要杀掉赵匡胤,为费宫娥报仇!” 第九百九十二章 厉秋风心想,这个费骏也是一个莽撞之人。他也不想一想,皇宫大内,岂是他一个人能闯得了的?若真的如此,天下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不必费心谋划什么军国大事,只须找一位武功绝顶的高手,偷偷潜入皇宫,将皇帝杀掉,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岂不知要想刺杀皇帝,除了要力敌大内侍卫之外,还要知道皇帝晚上在哪里留宿。皇宫之中千门万户,皇帝夜宿之处,除了贴身服侍的太监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厉秋风在宫中当差之时,知道嘉靖皇帝的寝宫之中便有十二间屋子,就连守在门外的太监和侍卫,都不知道他每晚睡觉的房间是哪一个。何况皇帝有时还不在寝宫留宿。若是一个人贸然闯进宫去,不只找不到皇帝睡在哪里,只怕走不上几步,便会被侍卫发觉。到时候大内高手一拥而上,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绝对抵挡不住上千人的围攻。 果不其然,只听徐承宗说道:“费骏虽然修习了十几年的武艺,但是刚刚溜进皇宫,便被人发觉。他与大内侍卫苦战多时,虽然杀了十几名敌人,自己却也身受重伤。无奈之下,他只得边打边退,侥幸逃出了皇宫。他知道一旦城门封闭,全城搜索,自己身受重伤,只能束手待毙。是以他不敢再在城内停留,直奔城外而去。 “其时城门已然落锁,但是有刺客进入皇宫行刺皇帝之事尚未传出,是以汴京城内尚未大举搜索刺客。费骏逃到了汴京城西门,强忍伤痛,偷偷混上了城头,又施展轻功爬下了城墙。他知道自己已然闯下了大祸,不敢在城外停留片刻,一路向西逃走。后来又偷了驿站的马匹,快马加鞭,直奔封门村而去。 “直到两日之后,他才回到封门村。守在村外石洞入口处的村民见费骏如同血人一般,个个大吃一惊,急忙将他送入村中。封门村五家的首脑人物听说费骏回来了,一起赶来相见。待见到费骏受了重伤,一个个脸色大变。 “其时费骏已然神智不清,迷迷糊糊之间,虽然知道这五家的首脑人物来看望自己,却分辨不清五人的面容,自己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人影幢幢,似乎有许多人走来走去。后来这些模糊的人影尽数消失,紧接着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他们喂你的药,你千万不要吃下去。 “费骏心下一凛,拼命想要睁眼看看是谁说话。可是眼皮上却好像压着千斤巨石,竟然睁不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服侍费骏服药。费骏想到那人的话,待喝下第一口时,假装咳嗽,将药又吐了出来,又装作失手将药碗打翻。只听喂他服药之人小声咒骂了几句,然后就出去了。 “其时费骏伤口处的流血已然止住。他受伤虽重,不过都是些刀剑外伤,五脏六腑却并未伤到。既然伤口不再流血,伤势便好了许多。他潜运内力,以真气在七经八脉走了一圈,神智已然清醒了不少。想到自己迷迷糊糊之时,有人提醒自己不要喝药,心下疑云大起。正在思忖之际,忽听得脚步声响,似乎来了不少人。费骏闭着眼睛,仍然装着人事不醒的模样。只听得这群人到了自己身边,紧接着有人低声问道,他一直没有醒来吗?有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启禀陆老太爷,这人一直没醒,高烧不退,其间还说了许多胡话。 “费骏听出问话之人便是带自己到了封门村的三位老者中的一个,而回答的那人便是喂自己吃药之人。紧接着只听众人小声商议事情,似乎是在商量如何处置自己。只不过这些人声音极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待这些人离开之后,费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心下暗想,难道自己离开这几日,封门村中已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费骏犹豫之间,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他凝神倾听,只觉得有人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醒了没有?费骏听出这声音正是提醒他不要喝药的那人,便即睁开了眼睛。只见趴在他身边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自一脸紧张地望着他。费骏心下一凛,正要说话,那少年却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紧接着低声说道,你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出声。 “费骏虽然心下犹豫不定,却也知道事情定然大有古怪,这少年只不过十几岁年纪,就算想要捣鬼,自己也能制得住他。是以他挣扎着爬了起来,随那少年悄悄走了出去。待到他出了屋子,却发现四周夜色茫茫,自己竟然身在一处悬崖边缘,身后是一栋石屋……” 徐承宗说到这里,厉秋风蓦然间想起了自己到了封门村之后,被聂定南等人关在悬崖边的石屋中。想来当年费骏也曾在那石屋中养伤。只是此时回想当时的情形,竟然颇有隔世之感。 只听徐承宗接着说道:“费骏看到石屋门口倒着两个人,想来是被那少年打晕在地上。他随着少年离开悬崖,直走出了两里多地,却见路边停着一驾马车,车上堆放着一些破烂的木头。那少年对费骏说道,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只能委屈费大爷一下,您钻进这些木头下面,千万不要出声。 “费骏不知道这少年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见他神情真挚,不像要害自己的模样,便依言钻进了木头堆中。只是刚刚躺到木头下面,却闻到了一阵焦糊味。原来这些木头被火烧过,直如木炭一般。那少年待费骏躺好之后,又在木头上面盖了一块破布,这才驱赶马匹,颠簸着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笑道,小四,这么晚了还出去?随后只听那少年说道,陆老太爷吩咐过了,要把千阴洞里烧剩下的东西尽快运出去,我只好连夜往外运了。从前天到现在,已经运了十几车了。 “少年话音方落,只听又有一人说道,小四,以后机灵点,别触了陆家的霉头。现在咱们封门村可是陆家说得算。你旁人不惹,偏去惹陆家的人,不是自己找死吗?好在这次陆老太爷大发慈悲,只是抽了你十几鞭子。下一次你可就没这样好的运气了。 “费骏躺在木头下面,不知道这些人说话是什么意思。只听那少年说道,不和你们多说了,我还得赶紧下山。你们查一下车上的木头,若是没什么事情,就放我过去吧。少年说完之后,有人说道,你这几天都从这洞里走了十几个来回了,还查个屁。再说了这些木头烧得焦了,弄不好上面还沾着那些恶鬼的血肉,想想都恶心。你赶紧走吧。 “费骏听这人说话,心下疑云大起。马车又向前行,道路似乎颇为不平,有几次将他的身子都颠得飞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咬牙切齿。走了半柱香工夫,马车又停了下来。只听有人招呼道,小四,还没歇着啊?屁股上挨了鞭子还这么拼命,看样子这次你小子是真害怕啦。那少年说道,不和你们胡扯了,我得赶紧下山,否则三天内运不完这些木头,陆老太爷非得活剐了我不可。 “少年话音方落,只听又有人说道,你将这些木头扔得越远越好。那些恶鬼被烧死之后,鬼魂说不定便附在这些木头上。若是扔得近了,他们回来报仇作崇,咱们可受不了。少年说道,这些木头被我送到二十里外的郑家庄扔掉,就算他们变成了鬼,也回不到咱们封门村来。他说完之后,又驱动马车前行。这次道路倒还算平坦,并没有像方才那般颠簸……” 第九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心想,马车如此颠簸,定然是经过了封门村村口那条石洞。记得自己经过之时,也发现石洞内凸凹不平。只不过封门村在石洞两侧都派人守卫,听徐承宗所述,这少年在数日之内多次来往穿行于石洞之中,这些守卫才没有搜查马车。否则费骏压根别想逃出封门村。 徐承宗道:“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那少年揭开马车上的破布,又将木头掀开,扶着费骏下了马车。费骏正要说话,那少年却道,这里距离封门村不远,咱们须得避开大路,翻山越岭才能逃出陆老太爷的毒手。他说完之后,在马屁股上拍了一记。那匹马便拉着车子自行向前走去。 “少年搀扶着费骏逃入路边的一处树林之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其时正当深夜,四周一片漆黑,费骏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少年要带他去到哪里。那少年似乎知道他心中疑惑,边走边道,那日费骏等人到了封门村之后,村里陆、赵、聂、杜、花五家的族长聚在一处,发觉费骏等人带来的马车之上放着数十箱金银珠宝,便起了贪心,想要杀人夺宝。待费骏下山之后,他们花言巧语,将费骏的师兄弟们哄得团团转,对封门村没有半分怀疑。数日之前,陆老太爷派人将众人骗到了千阴洞中。洞内早就堆放了木头等引火之物,待众人进洞之后,陆老太爷派人将木头点燃,然后封闭了洞口,将众人全都烧死在千阴洞中……” 厉秋风听到这里,不由惊呼了一声。徐承宗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费骏听到此处,心下又惊又怒。他本来就是一个性如烈火之人,否则也不会独自夜闯皇宫。听得花蕊夫人和一众师兄弟惨死在封门村,他更是愤怒欲狂,便要杀回封门村报仇。那少年拼死才将他拦住,对他说道,千阴洞深不可测,就算是封门村中的村民,若是擅自走了进去,多半也会在洞中迷路,在洞内到处打转,直到化为一堆白骨。这少年却天生好动,时常偷偷潜入千阴洞中玩耍,竟然给他找出了一条通往封门村北侧山壁的秘道。 “千阴洞入口处是一座圆形石室,过了石室才能走进千阴洞内。陆老太爷先是让人封闭了石室内通往千阴洞的洞口,又在石室四周堆放木头等引火之物,要将花蕊夫人等人尽数烧死,将金银珠宝据为已有。少年无意中听到了陆老太爷的阴谋之后,从山壁中的秘道潜入千阴洞中,想要将石室通往千阴洞内的洞口打开,让花蕊夫人等从秘道逃生。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洞口封闭得甚是结实,这少年不懂武功,拼尽了力气,只是将砌住洞口的石块拽出了两块,双手却已是鲜血淋漓,疼痛之极。 “只是少年刚刚拽出两块石头,一股热浪便从洞口处涌了进来。原来他在洞内折腾了半天,陆老太爷已然将花蕊夫人等人骗入洞中,随后放起火来。少年不顾热浪,将脑袋从小洞口伸了出去,呼唤石室中的众人快点逃出来。其时已有十几名费骏的师兄弟被火烧死,剩下的十几人也大半身上着火,有的已经被烟熏得昏倒在地。剩下两人拼死扑打火焰,总算护得花蕊夫人退到了石壁旁边。 “那两人见少年探出头来,急忙护着花蕊夫人奔了过来。两人联手出掌,将封闭洞口的石块又击飞了三四块,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洞口。两人让花蕊夫人先行逃出,只是待花蕊夫人钻过洞口之后,大火已扑了上来,将两人吞噬在火中。花蕊夫人见此惨状,险此晕了过去。少年急忙捡起地上的石头,草草将小洞口堵上,这才带着花蕊夫人从秘道之中逃了出来。 “少年知道陆老太爷心狠手辣,若是察觉花蕊夫人逃走,必然在整个封门村到处搜查,花蕊夫人仍然要落到陆老太爷的手中。是以他仔细想想,又将花蕊夫人送回到千阴洞内一处极隐秘的小洞中,嘱咐她千万不要出去。自己回到村子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到千阴洞外看热闹。 “这场大火烧了一日一夜。直到大火熄灭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陆老太爷方才下令打开石室洞口。其时石室之内黑烟四起,石壁兀自热得烫手。陆老太爷挑了十几名村民,要他们到石室内仔细查看,是否还有人活着。这是极危险的任务,陆老太爷挑的都是赵、聂、花、杜四家中被他讨厌的族人。那少年是杜家的子弟,因为一向顽劣,陆老太爷对他极其厌恶。是以少年也被陆老太爷选中,跟着十几名村民一起到石室中查看。 “大火烧了一日一夜,除了三四人的尸体尚能看出人形,其余十七八人的尸体已然化为灰烬。洞内怪味熏天,中人欲呕。几名村民连惊带吓,又吸入了洞内的黑烟,竟然晕了过去。少年趁人不备,将倒在石室通往千阴洞入口前的那两人拖到了石室中间,这样便无人怀疑有人从洞口逃进了千阴洞中。那两人的尸体已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少年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尸体拖走。 “这些村民连滚带爬地出了石室之后,便将里面的情形说给陆老太爷等人。五家的族长听说花蕊夫人等都被烧成了灰烬,心下大喜。吩咐少年等人留在洞口,待洞内彻底凉下来之后,便将石室打扫干净。 “只是当天晚上,一名进入石室内的村民突然患了急病,病中胡言乱语,大叫‘饶了我罢’,天不亮就死在了家中。第二日上午,又有两名进入石室内的村民暴病而亡,死前都曾大喊有冤魂索命,死状极其恐怖。陆老太爷等人要害死花蕊夫人之前,只说这些人是山外的响马,想要夺取封门村,杀死全村村民。众村民信以为真,这才铁了心要将花蕊夫人等害死。只是看到这三名村民死得如此凄惨,以为花蕊夫人等化为厉鬼要来报仇,整个封门村立时陷入一片恐惧之中。 “陆老太爷等人虽然不信鬼神,只是眼看着三名村民暴毙,心下也有些惊疑不定。花家的族长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被烧死在石室中的那些人的尸体和骨灰绝对不能留在村中,免得他们作崇害人。须得将尸体和骨灰连同洞内的所有物事全都运出山外,方可安村民之心。陆老太爷没有法子,只得点头同意。 “五家族长商议之后,又挑了十几名村民,要他们清理千阴洞石室内的尸体、骨灰和其它物事,全部用马车运往山外掩埋处置。只是众人此时都深信被烧死的二十多人变了厉鬼,吓得紧了,谁都不敢进入洞内。少年正愁无法将花蕊夫人送出山外,此时却想出了一个好法子。他大着胆子进入洞内,将尸体、骨灰等物事一件一件地搬了出来,放到马车之上,一直运到山外去了。众村民巴不得有人替他们做这件事,又怕招惹鬼魂报复,都躲得远远的。村口石洞两端的守卫也知道了此事,看到少年赶着马车经过,如同见到了到阳间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一般,谁也不敢上前搜查。 “少年借此机会,在运送石室内物事的第二天晚上,将花蕊夫人从千阴洞中偷偷带了出来,藏在了马车上,用木头等物盖在花蕊夫人身上,又蒙了一块破布,有惊无险地将花蕊夫人带出了封门村。两人下山之后,少年将花蕊夫人送在山脚下一处石窝之中,又给了她一袋干粮,要她赶紧逃命。花蕊夫人却说费骏一定会回来找她,恐怕会被陆老太爷等人害死。少年无奈之下,只得要花蕊夫人暂时在石窝中等他。他独自回转封门村中,若是费骏赶回来,他便要想法子将费骏也救了出去。” 第九百九十四章 厉秋风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少年是什么人,为何要拼死救出花蕊夫人?” 徐承宗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费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两人在封门村中之时,一直急着逃走,便没有询问缘由。待逃到了村外,费骏才开口询问。原来那少年是封门村陆、赵、聂、杜、花五家中的杜家的子弟,自幼顽劣,招人厌恶。其时陆家在五家之中最为强势,陆家子弟也是日渐骄横,在村子中横行无忌。这少年却不买陆家子弟的账,因此经常被陆家子弟打得鼻青脸肿。花蕊夫人和费骏等人到了封门村之后,费骏便即下山去救费宫娥。恰好那日少年又惹了陆家子弟,陆老太爷借机将少年绑在村中一棵大树上,抽了他十几鞭子,不许给他喝水吃饭。少年挨了鞭子,腹中又饥渴之极,已是奄奄一息。恰好被花蕊夫人看到,便将他放了下来。问明事情缘由之后,花蕊夫人亲自向陆老太爷求情。其时陆老太爷正在谋划要将花蕊夫人等尽数害死,为了迷惑花蕊夫人,便答允了花蕊夫人的请求。少年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他对花蕊夫人十分感激,知道了陆老太爷等人的阴谋之后,这才舍命相救。这少年在家中排行老四,因此封门村的村民都叫他杜小四。 “杜小四安顿好花蕊夫人之后,又回转到封门村。因为他奉了陆老太爷等人之命,要将千阴洞的石室打扫干净,因此村口石洞的守卫见他回来,都没有什么怀疑,便将他放回村中。结果他回来的当天,费骏也从山外赶回,而且身受重伤,被送入悬崖边缘的石屋之中。陆老太爷等人原本想将费骏杀死,不过花家的族长却说费骏等人来历不明,随身携带的珠宝之中还有皇家之物,说不定另有宝藏。反正此人已经身受重伤,不如给他服下毒药,然后逼他说出实情,说不定能够再发一笔横财。陆老太爷等人贪婪之极,纷纷点头称是。杜小四恰好藏在石屋旁,想要救出费骏,听到了陆老太爷等人的阴谋。是以趁着看守费骏之人去取药之时,溜进石屋之中提醒费骏不要喝药。后来他又趁两名看守不备,将两人打晕了过去,这才将费骏救了出来。 “杜小四带着费骏一路逃到石窝之中,与花蕊夫人汇合。两人相见,已是恍如隔世。花蕊夫人听说孟昶被毒死,费宫娥自杀,心下大痛,忍不住放声痛哭。费骏想到妹妹惨死,二十几名师兄弟更是丧命于大火之中,也是心痛之极。杜小四急忙劝说两人,此处离封门村太近,陆老太爷若是发觉费骏逃走,立时便会派人追杀,须得尽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徐承宗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说的了。三人一路向南逃走,一直逃到了江南,找了一处隐秘之地隐居了下来。不久之后,花蕊夫人发觉自己已然怀有身孕。后来生了一个男孩,便是孟昶的儿子。但是花蕊夫人担心宋帝派人追杀,便给这个孩子以徐为姓。费骏因为自己的师兄弟惨死在封门村中,无颜回到蜀地去见自己的师父,便留在了江南。他将自己一身武艺尽数传给了杜小四和花蕊夫人之子。待徐姓孩子长到十六岁之时,花蕊夫人便将自己的来历说给了他,并且讲述了封门村陆、赵、聂、杜、花五家的恶行,要他练成武艺之后,一定要报此大仇。 “不久之后,费骏病故。没过几年,花蕊夫人也去世了。徐姓孩子和杜小四谋划报仇,藏在封门村外,杀了不少封门村的人。但是毕竟只有两人,结果被五家设计伏击,杜小四战死,徐姓孩子逃了出来。经此一战,他对封门村五家更为痛恨。而封门村五家也发觉费骏逃走之后并未死去,而是派了一个姓徐的回来报仇。双方的怨仇自此结了下来,一直延续了数百年。其间双方为了消灭对手,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之狠毒,闻之令人色变。而我便是徐家的子弟之一。数月之前,封门村突然大举围攻咱们徐家。徐家人伤亡惨重,几乎尽数战死。其时我在福建青湖县知县衙门做刑名师爷,没有回到老家,倒逃过了一劫。你见过的那个于承嗣,本名叫作徐承嗣。他虽然年轻,武功却甚是了得,又心狠手辣。当日徐家被围,他杀了十几名敌人,眼见敌人势大,不能硬拼,便躲在尸体堆里,这才逃了一条性命。 “他到福建找到我,告诉我徐家中了敌人的诡计,几乎全族被灭。这等血海深仇,我自然不能不报。我和徐承嗣商议如何报仇,突然有一个老人找上门来。我们以为是封门村的杀手赶来要取我们二人的性命,便与他动起手来。没有想到这老人武功奇高,高到了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步。我和徐承嗣越打越怕,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武功高手。正想着夺路逃走,但是只打了二十几招,我俩便被他打倒在地。” 厉秋风听徐承宗说到这里,立时猜出这老人定然是柳生宗岩无疑。却听徐承宗接着说道:“其时我以为落到这个老家伙的手中,这条命定然保不住了。我这条命丢了不算什么,只不过大仇未报,而徐家数百年的血脉,至此而绝,心下自然不能释怀。那老人却并没有下手杀掉我和徐承嗣,而是要和我们做一笔交易。他说可以助我们除掉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只要我们按照他的计谋去做便可。初时我和徐承嗣不敢相信天下有这等好事,后来听他细说究竟,原来这人竟然是海贼的头目。封门村四家利用海贼对付徐家,事成之后,不仅不支付事先说好的银子,更是过桥抽板,想将海贼消灭。是以这老人便找上门来,要与我和徐承嗣联手,灭了封门村四家。 “我和徐承嗣已是必死之人,没有想到天降良机,不仅可以逃得性命,而且能够报此血海深仇,自然满口答应。我与那老人商议灭掉封门村四家的计谋。老人说一切他已安排妥当,我只须混入修武县城,做他的内应便可。他说徐州知府衙门一名师爷花了银子,不日将到修武县去做县丞。我可以在路上将此人除掉,夺了他的公文,冒充此人前往修武县。有了县丞的身份做掩护,做起事来便方便了许多。 “其时我对这老人的来历虽然还有所怀疑,但是徐承嗣报仇心切,催促我赶紧答应下来。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了老人。其后我与徐承嗣在路上劫住了前往修武县城赴任的那个叫于帆的师爷,抢了他的公文。原本我并不想要他的性命,只不过徐承嗣担心走漏了消息,留下后患,便将这人连同他的仆人全都杀掉了。” 徐承宗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必瞒你。徐家与封门村五家的怨仇纠葛,是这五家害人在先,我找他们报仇,却也是人之常情。厉大人,此事与你没有什么干系,你何必帮助他们来对付我?” 厉秋风听徐承宗讲述往事,与自己所知道的内情一一印证,心下倒信了大半。他沉吟片刻,对徐承宗说道:“你们徐家与聂、陆、赵、杜、花五家乃是世仇,互相攻击,尚属情有可原之事。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与倭寇联手,戗害大明百姓。你们要借花灯节之机在修武县城大动干戈。可是你想过没有,此举必然危及全城百姓。只怕到时百姓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而最后只能让倭寇得利!” 第九百九十五章 徐承宗听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厉大人,徐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却也知道什么都可以做,汉奸却不能做。我虽然假冒于帆的身份,不过在福建做师爷之时,对倭寇却也是深恶痛绝。从福建一路赶到修武县城,有几股倭寇想要杀我,厉大人也是亲眼见过。他们可不是与徐某演戏,而是不知道我已与那老人联手,真想在途中杀掉我。我知道那老人在利用我,但是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厉大人,徐某的目的是将倭寇连同封门村五家尽数除掉。厉大人尽可以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到时大功告成,锦衣卫可以坐而论功,何乐而不为?”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对徐承宗说道:“徐先生,你将倭寇瞧得忒也小了。那个老人潜入我大明已近二十年,在朝廷和江湖之中苦心经营,势力大到了你难以想像的地步。多少名臣大将,江湖豪杰,都败在他的手下。你以为只凭你和徐承嗣二人之力,便能对付得了他吗?” 徐承宗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知道倭寇的打算,这才答应与他们联手,便是要诱他们落入陷阱之中。我瞧这些倭寇也是急了,一心想将势力扩张到中原腹地,做起事来便少了许多顾忌。厉大人,我已在城中布下了陷阱,只等着倭寇跳进来。若是你从中作梗,给倭寇逃了。不只我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待倭寇大举反扑,只怕那时修武县城才会像厉大人说得那样,百姓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厉秋风见徐承宗如此执拗,心下有些恼火,正想反驳,却听徐承宗抢先说道:“厉大人,我不妨和你直说,倭寇不会等到花灯节之时动手。在几个时辰之内,也就是天亮之后、午时之前,倭寇便要围攻城隍庙和城北聂、陆、赵、杜四家子弟的聚居之处。” 厉秋风听闻此言,心下大惊,双目圆睁,对徐承宗道:“徐先生,你若仍然自认为大明子民,便不能拿这事情欺瞒于我。此事关系成千上万名百姓的生死,若害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徐承宗苦笑了一声,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今晚我已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你听了,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倭寇原本想在花灯节当晚动手,是徐某力言不可。一来花灯节当晚虽然城内热闹,极易趁乱下手,但也是聂、陆、赵、杜四家防卫最为严密之时。二来我也不想伤到修武县城内的百姓,这才劝说那老人改为花灯节前一天下手。” 厉秋风额头已渗出冷汗,心下暗想,眼下已过了午夜,距离午时不过六个时辰。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派的高手尚未赶回修武县城。只凭着修武县知县衙门、洛阳知府衙门和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有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天龙门等帮派来对会倭寇,必然一败涂地。如何能想个法子挫败倭寇的阴谋,等到华山等帮派大举来援,此事方能迎来转机。 徐承宗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厉大人,徐某可以和厉大人说句实话。倭寇攻击的目标是城隍庙中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不会伤及修武县的百姓。事成之后,他们便会前往封门村,不会在修武县城耽搁。” 徐承宗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容。只不过四周漆黑一片,厉秋风没有看到他的笑容。只听徐承宗说道:“倭寇攻入城隍庙,其实也是掉进了陷阱。我已在城隍庙中做了手脚,管教倭寇有来无回。只是到时城隍庙中不免一场混战,为万全计,厉大人还是不要赶这淌水,尽可以在外面看热闹便是。你若是喜欢杀倭寇,若是有零星的倭寇逃将出来,你动手将他们杀了便可。” 厉秋风见徐承宗力阻自己不要进入城隍庙,心下倒有些惊讶,问道:“徐先生,这城隍庙到底有什么古怪?封门村那几家人为何每年都要巴巴地跑到修武县城来?他们难道不知道徐家后人一直想在城隍庙对付他们吗?” 徐承宗道:“此事说来话长。最初还是在五家合谋火烧千阴洞之后,有几名进入千阴洞查看的村民突然暴毙,死前胡言乱语,说是被烧死在洞内的厉鬼前来索命。其实仔细想想,洞中原本阴暗之极,又烧死了二十余人,洞内污秽不堪。这些村民进入洞内之后,人人心惊胆颤,吸入了许多灰尘,连惊带吓,得了急病。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当晚病危之时,眼前出现了幻像,这才呼喊厉鬼索命。其后几日,又有几名村民暴病身亡。封门村因此流言四起,都说被烧死在千阴洞中的那些人死得太惨,阴魂不散,要找村民报仇。陆老太爷等人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是信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千阴洞前摆放供品,祭奠亡魂。其时进入千阴洞的村民已死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胆大之人,虽然也生了一场大病,却没有毙命。村民们以为是祭奠了亡魂,这几人才没有死去,更加相信了厉鬼之说。是以每年到了火烧千阴洞那天,便会摆出祭品祭奠亡魂。 “后来徐家后人伺机报仇,其间有几次装神弄鬼,吓得封门村五家人坐立不安,更加相信是阴魂作崇。大约是在北宋末年,其时陆、赵、聂、杜、花五家人为了追杀徐家子弟,派出不少精干族人分驻各地。这些人每年都要赶回来向五家族长报告在外面的情形。因为封门村是一处隐秘的所在,五家族长生怕被外人知道了封门村的秘密,便将每年聚会的地点改在了修武县城。为了掩人耳目,五家人编造出了城隍娘娘率领十八神将护佑修武县城的传说。其时修武县城的知县便是五家中的花家子弟,以这传说为借口,将原本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扩建成了占地数百亩的大庙。” 徐承宗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陆、赵、聂、杜、花五家先人烧死了二十多人,只道花蕊夫人也丧命在千阴洞中。这些人做了亏心事,心下一直不安。是以每年都会祭奠花蕊夫人。在扩建城隍庙时,他们请高手匠人,依照封门村世代流传的花蕊夫人的容貌,塑了城隍娘娘的神像。又将花灯节的正日子选在了火烧千阴洞那一天。当然,这些人之所以做了这么多事情,并非是诚心赎罪,而是想让冤魂息怒,求得一个心安罢了。城隍庙占地辽阔,距离封门村又远,修武县历年的知县又大半是五家子弟担任,是以在此处聚会,可以说得上是万无一失。” 直到这时,厉秋风才终于明白了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为何会结下如此难以解开的血海深仇。此事虽然与江湖门派之间的仇杀争斗不同,可是论起搏杀之惨烈,却又远在江湖争斗之上。他沉吟半晌,这才开口说道:“怪不得我在蜀地之时,有人说花蕊夫人姓徐,也有人说花蕊夫人姓费。想来蜀地之人知道花蕊夫人姓徐,后来费宫娥冒充花蕊夫人进了汴京的皇宫,不久便即自杀身亡。有识得她的后宫之人,便说她姓费。此事传出来之后,中原百姓自然都以为花蕊夫人姓费。几百年下来,两种传说混到一处,便弄不清楚她的真实姓氏了。” 徐承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不过眼下这段恩仇终于到了最后解决之时。还望厉大人置身事外,不要参与其中。徐某可以向厉大人保证,倭寇除掉聂、陆、赵、杜四家之时,便是徐某消灭倭寇之日。若此计不成,徐某必自刎以谢天下。” 第九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盯着徐承宗模模糊糊的身影,心下惊疑不定。他知道只要自己拔刀相向,徐承宗必然会死在自己的刀下。但是此时倭寇阴谋即将发动,杀了徐承宗不只于事无补,反倒会断了寻找倭寇的线索。而且依徐承宗所说,他固然一心要除掉聂、陆、赵、杜四家,而事成之后,必然也要对付倭寇。瞧此人的模样,倒不似作伪。但是要厉秋风完全相信徐承宗的话,一时之间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以他左思右想,难以做出决断。 徐承宗见厉秋风沉默不语,知道他心中定然在思忖是杀了自己,还是留自己一条性命来对付倭寇。是以他微微一笑,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你们锦衣卫奉命办差,无非是求功名而已。若能作壁上观,眼看着倭寇被尽数杀掉,自身却无丝毫损伤,岂不是正中下怀?听说此次连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都到了修武县城,他老人家宦海沉浮数十年,若是知道了此事,定然如徐某所想,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徐承宗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动,刹那之间,他心下已然雪亮,明白了徐承宗为何要苦苦说服自己不要插手。想来徐承宗知道自己是锦衣卫之后,便即打定了主意,要通过自己说服阳震中,不要阻碍他借倭寇之手除掉聂、陆、赵、杜四家的计谋。作为交换,他会想法子再将倭寇干掉。只不过徐承宗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叛出锦衣卫,只是借用锦衣卫的身份来应付聂老太爷和徐承宗罢了。虽然他已答允许鹰扬,与锦衣卫联手对付倭寇,却没想到张昊是倭寇的卧底,使得他与锦衣卫的联络已然中断。此时就算想找锦衣卫帮忙,却也找不到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想,徐承宗一心想要报仇,为此不惜与倭寇勾结。眼下倭寇即将动手,自己若是杀了徐承宗,要么打草惊蛇,使倭寇暂时收手,不过他们必然会有更大的图谋。要么使得倭寇狗急跳墙,行事更加没有顾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如让徐承宗放手与倭寇合谋,待他们即将发动阴谋之际,自己再出手对付倭寇。好在倭寇不会在花灯节当天在修武县城内大动干戈,百姓不致于血流成河。自己先要想个法子通知百姓躲避,不要伤在倭寇手中。 他正思忖之际,却听徐承宗道:“厉大人,再有几个时辰,倭寇就要动手。事情已到了紧急关头,不容你多做考虑。只要厉大人不与聂家那伙人沆瀣一气,徐某以性命担保,绝对不容许倭寇杀伤百姓。” 厉秋风此时已打定了主意,冷笑了一声,道:“徐大人不愧做了二十多年的衙门师爷,当真是算无遗策。到了这个地步,厉某只能遂了徐大人的心意。只盼徐大人不要忘记自己是汉人,休要做出助纣为虐,残杀百姓的恶事。” 徐承宗见厉秋风总算答应了下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中。他对厉秋风道:“厉大人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请厉大人放心,咱们只是要找聂、陆、赵、杜四家报仇,绝对不会伤害城中百姓。徐某赶来修武县城之前,便以警告过那个老者。徐某和他的敌人只是封门村四家,与百姓无关。若是杀伤百姓,势必惊动朝廷。到时朝廷大军进剿,谁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那老者也答应了徐某,只是要找聂家算账,取回银子。若是杀戮太重,地方震动,他们也落不到好去。” 厉秋风听徐承宗说话,心下暗想,你这人太过天真。柳生宗岩和倭寇是要夺取封门村,在中原腹地埋下一支奇兵,岂是要讨回银子这么简单?你虽然狡诈,可是与柳生宗岩相比,又怎么会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你先去与他周旋,我乐得躲在你们身后,伺机下手除掉柳生宗岩便是。这个老家伙在皇陵受了重创,只怕伤势未愈。到时我与刘先生、楚掌门、许掌门等人联手,不信杀不了这个老狐狸。“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便即开口说道:“不知道徐大人有什么安排,不妨说来听听。“ 徐承宗道:“厉大人回转城内之后,立即搬出城隍庙,免得咱们袭杀聂、陆、赵、杜四家之时,混战之中伤到了厉大人。只要四家授首,徐某便会对付倭寇,管叫他们走不出修武县城。厉大人可将此事禀报给阳大人,请他老人家带领锦衣卫藏在城隍庙左近。待倭寇中计之后,死伤惨重之时,阳大人便可率领锦衣卫出来收拾残局。这头份功劳,自然非阳大人和厉大人莫属。” 厉秋风道:“徐大人思虑周全,在下佩服。不过你耗费这么多心血,忍辱负重,难道只是为了除掉聂、陆、赵、杜四家,自己不想得到任何好处吗?” 徐承宗正色说道:“我徐家与封门村五家仇深似海,能将这五家除去,便是徐某最大的心愿。”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何况徐某周旋在聂、陆、赵、杜四家与倭寇之间,如履薄冰。聂家那个老不死和倭寇首领都是极精明之辈,或许事情没有办成,徐某便死在这两伙人手里,还会想什么好处?徐某只求能够报仇,生死已置之度外,从来没有想过事成之后会怎么样。此事若是能够办成,徐某侥幸不死,便会寻一处人迹罕至之处隐居,了此残生。若是死在封门村四家或是倭寇手中,徐家血脉至此断绝,徐某也没有什么遗憾之事。是以厉大人不要怀疑徐某此举是为了功名富贵,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既然徐大人心意已绝,厉某便暂时从权。不过厉某还有一事想请教,不知道徐大人是否能够如实相告?” 徐承宗道:“厉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徐某若是知道,自然会说与你听。” 厉秋风道:“咱们从洛阳一同赶赴修武县城之时,途中还曾遇到过倭寇截杀。但是待厉某从云台山回到修武县城,倭寇却神秘消失,再也不见踪影。而修武县城内种种事端,却又与倭寇密切相关。依照徐大人所说,倭寇此番大举西来,人数自然不少。这么多人要隐藏踪迹,那是极难之事。数日之前,纪定中设计击溃了被倭寇收买的邪道帮派,倭寇痛失一臂,却仍然没有现身。是以厉某想请问徐先生,倭寇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 徐承宗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这也是徐某最为不解之处。自从徐某到了修武县城之后,那个神秘的老者就再也没有出现。派来与徐某联络之人每次都不一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出其不意地出现,然后神秘消失,个个都是武功极为厉害之辈。徐某也想知道倭寇大队人马到底藏在何处,只不过那些人半点口风都不露,每次只是吩咐徐某做事,然后转身便走。” 厉秋风道:“徐大人连倭寇来了多少人,藏匿在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他们?” 徐承宗道:“这个厉大人尽管放心。此事就像猎人打猎,不管野兽来了多少,只需挖好陷阱,弯弓搭箭,静待野兽到来便可。” 厉秋风见徐承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担心他过于托大,只是仔细想想,就算自己追问,只怕此人也不会细说。眼下情势紧迫,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是以他点了点头,道:“只愿上天保佑,徐大人之计能够大功告成。” 徐承宗道:“厉大人回去之后,最好不要再回城隍庙,找一个隐密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坐等咱们的好消息罢。” 第九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道:“厉某出城,是为了暂时避开聂家的耳目。因为出来得匆忙,还有一些随身的东西须得取回,是以城隍庙还是要回去瞧瞧。” 徐承宗道:“眼下已是二更天,距离天明不过两三个时辰。厉大人要回转城隍庙,倒可以睡上一会儿。只是天明之后,须得尽快离开城隍庙,免得咱们袭杀聂、陆、赵、杜之时,误伤到厉大人,那可就不好了。”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徐大人尽管放心便是,厉某回去取了东西,若是没有其它事情,自然会尽快离开城隍庙。何况厉某也急着要赶去见阳大人,将此事详细禀报,静候他老人家拿主意。” 徐承宗道:“如此最好。徐某先行告辞,厉大人万事小心。” 他说完之后,冲着厉秋风一拱手,转身便向北走去。只是走出数步,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厉秋风道:“今日很是奇怪,有一伙人一直盯着徐某。初时徐某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是以没有揭露这伙人。后来徐某到城隍庙想要面见厉大人,这伙人紧随在徐某身后。徐某到了城隍庙前之时,发现有聂家的人守在门前,徐某无法进庙,只得在城隍庙外逡巡。后来寻了一处无人的巷子,将跟着我的三个人点倒在地。徐某瞧着这三人倒有些面熟,似乎见过几次,只是叫不上名字。若是徐某猜得不错,这三人应该是厉大人派来监视徐某的罢?” 厉秋风听徐承宗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梅大力和他手下那帮徒弟倒还算卖力气,只不过这些人武功太过低微,自然不是徐承宗的对手,被他戏弄擒获,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人都是梅大力的徒弟,厉某要他们盯紧了徐大人,看看你是如何与倭寇联络的。” 徐承宗叹了一口气,道:“徐某自以为巧计得售,想不到还是被厉大人瞧出的端倪。”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我点中那三个家伙之时,只用了五成功力,六个时辰之后穴道自然解开,于三人无害,厉大人不必担心。”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多谢徐大人手下留情。徐大人真够大胆,明知道城隍庙中尽是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还敢到庙中去找厉某。” 徐承宗道:“这些人以为徐家已经覆灭,个个志得意满,防备之心少了许多。徐某又隐藏得极深,他们不晓得徐某的身份,却也是平常之事。厉大人今日身份已然暴露,徐某身为修武县县丞,去拜见锦衣卫百户大人,聂家那些人也不会有什么猜疑。只不过守在庙门口的那个聂定南武功不弱,为人阴险,是以徐某才没有闯进去。后来徐某将那三人点倒之后,便想着待庙门前的小贩都离开之后,再去找厉大人。恰好我前往城隍庙之时,竟然看到厉大人走了出来。我生怕聂家派人跟着厉大人,便没有立时上前与厉大人说话,而是站在路边一处烧饼摊前,背对着大街。厉大人走过去之后,我跟在后面。不过我知道厉大人武功高强,不敢跟得太近,只得远远尾随,和厉大人一前一后,一直到了这里。” 厉秋风心想徐承宗说得轻松,其实他自然知道聂家诸人个个狡诈,只不过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而自己又突然露出了锦衣卫的身份。徐承宗和倭寇就要大举围攻城隍庙,但庙中出现了锦衣卫,对徐承宗和倭寇的计划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因此他不顾危险,连夜赶到城隍庙要说服自己。可见徐承宗已是志在必得,一定要将聂、陆、赵、杜四家除之而后快。自己原本以为只要周旋于封门村四家和倭寇之间便可,想不到徐承宗竟然另成一股势力,自己要对付这三伙人,而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是非成败,只怕自己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徐承宗又和厉秋风客套了几句,便即先行离开。厉秋风待他走远之后,这才慢慢走向修武县城。待他回到城隍庙中,已是三更天了。厉秋风心想自己走回到厢房之中,后院各个屋子之中只怕都有人盯着自己。是以此时若是离开,聂老太爷立时便会怀疑自己另有所图。好在距离天明已然不久,倒也不必急着离开。是以厉秋风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和衣躺在床上,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厉秋风心中有事,睡得并不踏实。短短一两个时辰,竟然数次从梦中惊醒。待他最后一次醒来,窗外仍然是一片漆黑。厉秋风在屋中踱了几圈,又凑到门口,从门缝中向外窥探。只见院中虽然仍是黑漆漆一团,不过天空已经微微有些发白。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将枕头下的银子包好,放入怀中,这才推开屋门,径直向前院走去。 他知道后院各处房屋虽然一片静寂,但是聂老太爷定然已安排下了守夜之人。只要自己推门走出,立时便会被人发觉。与其畏首畏尾,倒不如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厉秋风穿过角门,一直走到前院。却见院中上百盏灯笼已大半熄灭,但是仍有几盏灯笼发散着幽光,在略有些光亮的天空之下显得颇为怪异。 厉秋风走到大门口,突然想起了庙祝搬到了正殿歇息。他心中暗想,徐承宗说午时之前,倭寇便会大举进攻。庙祝和那老仆不懂武功,若是城隍庙中混战一起,两人非得惨死在倭寇刀下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又转过身来,大步向正殿走去。此时东方的天空已微微有些发白,厉秋风知道时候已然不早,须得抓紧时间。是以他到了大殿门前之后,并没有敲门,而是伸手推动大门。但是殿门已然上了门闩,厉秋风用力一推,只听“喀”的一声闷响,两扇大门向内动了动,却没有打开。 厉秋风一怔,正想着呼叫庙祝开门之时。只听庙祝在殿内颤声说道:“是、是谁……” 厉秋风沉声说道:“是我。”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已被人拉开。只见庙祝披着袍子,手里拿着一根蜡烛,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内。老仆则缩在庙祝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 厉秋风见两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知道两人心下害怕,急忙开口说道:“两位不必惊慌,我不是恶人。” 庙祝见面前站着的真是厉秋风,倒松了一口气,急忙将厉秋风让进大殿,口中说道:“大爷这么早便起来了,小人真是该死,竟然睡过了头,没去给大爷准备早饭。” 厉秋风住进城隍庙已有月余,却从来没有走进大殿细细察看。只见大殿正中立着城隍娘娘的神像,高两丈余。神像前的供桌上摆满了供品,另有两个高高的烛台分别放在供桌两端。厉秋风听徐承宗说过这神像是依照花蕊夫人的容貌雕塑而成,不由抬头仔细观看。只见城隍娘娘凤冠霞帔,面如满月,神态安详。只不过目光中隐隐有怜惜之意,直向大殿外面望去。 厉秋风盯着神像看了片刻,又向供桌左右望去。却见两侧各自摆放着五六个蒲团,两床被子胡乱堆放在蒲团上。想来庙祝和那老仆搬到大殿之后,晚上便睡在蒲团之上。他见庙祝和老仆都是一脸惊慌的神情,心想这两人若是知道天亮之后,倭寇随时都会攻进城隍庙中,只怕当场就会吓死。是以厉秋风咳嗽了一声,对庙祝说道:“老兄,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说给你听。天光大亮之前,你们二位必须要离开城隍庙躲得越远越好。此事关系甚大,信与不信,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第九百九十八章 庙祝和老仆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厉秋风道:“外面的传说你们也听说了。实不相瞒,我确是从京城到修武县查案的京官。今日城隍庙中难免有一场腥风血雨,两位想要活命,现在就离开这里。等到大乱一起,两位就是想逃,只怕也逃不了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扑通”一声,却是那老仆眼前一黑,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就此晕了过去。 庙祝见老仆倒地,吓得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在他胆子要比老仆大上不少,强自撑着没有倒下。只不过嘴角抽搐,面色惨白。片刻之后,只听他颤声说道:“大人,您、您不是在和小人开玩笑吧?” 厉秋风沉声说道:“你看我像在和你开玩笑吗?你们二人现在赶紧离开,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庙祝紧咬牙关,呆立片刻,右脚一跺,口中说道:“好罢,小人信了大人。只是小人还有许多钱物尚在庙内,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知道这庙祝最爱钱财,在这城隍庙中做了十几年庙祝,想来香火钱没少捞。因为自己一句话便要撇家舍业逃了出去,庙祝自然不会甘心。念及此处,厉秋风道:“老兄,钱没了还可以赚,命若是丢了,钱再多也是别人的。何况老兄只是出去暂避一时,过上三五日,事情了结之后,你老兄还是城隍庙的主事之人。” 庙祝这才略略放心,对厉秋风做了一个揖,口中说道:“既然大人做主,小人这就离开城隍庙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身从拱桌上拿起了一杯隔夜的茶水,猛然向昏倒在地的老仆脸上泼了下去。那老仆被冰凉的茶水在脸上一激,呻吟了两声,这才睁开了眼睛。庙祝将他从地上强拉硬扯起来,对厉秋风道:“大人,小人这就走了。大人可要多保重,咱们过几日再见。” 厉秋风眼看着庙祝和老仆相互搀扶,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庙门,这才关上了殿门,缓步走到院子中。他穿过院子,一直走到庙门前,正要伸出左手推开庙门,倏然停下了脚步,左手慢慢收了回来。 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厉大人,这么早便要出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缓缓转过身去,却见聂老太爷和聂定南已自到了院子中。聂老太爷双手笼在大袖之中,脸上似笑非笑,眯缝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厉秋风。聂定南站在聂老太爷身后,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厉秋风沉声说道:“一大早天色阴沉,只怕要有一场大雪。厉某一时兴起,想要到街上走走,待到大雪飘起之时,看看这修武县城的雪景,也不枉到河南走了一遭。” 聂老太爷微微一笑,道:“厉大人好兴致。不知道老朽昨晚拜托厉大人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厉秋风见聂老太爷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一动。他原本要离开城隍庙,藏在左近,静观倭寇与聂、陆、赵、杜四家火拼。待柳生宗岩露面之后,再找机会斩杀了此人。只要柳生宗岩一死,倭寇必然大乱。到了那时,合众人之力,便可将倭寇一鼓俱歼。至于聂、陆、赵、杜四家与徐承宗之间的恩恩怨怨,厉秋风并不想插手。只要倭寇溃败,这五家想打尽管打去,反正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干系。 只不过他见聂老太爷这副模样,没有丝毫大事临头的紧张模样,心下不由暗想,聂家诸人个个狡诈多计。即便聂老太爷不知道倭寇今日就要动手,但是明日便是花灯节的正日子,聂老太爷岂会没有丝毫防备?我离开城隍庙作壁上观,倒不如留在庙中,更能看清倭寇的阴谋。 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聂老太爷尽可以放心,话我已带到了。”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许大人的回话,恐怕要让聂老太爷失望了。” 聂老太爷面不改色,脸上仍然微有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厉大人将话带过去,便是替老朽办了一件大事,怎么会失望?” 厉秋风缓步走回到院子中,一直到了聂老太爷身前两丈处。聂定南身子微微一动,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厉秋风停下了脚步,道:“许大人说了,倭寇大队人马都在东南沿海一带,即便潜入修武县城,也不过是小股匪徒,掀不起什么大浪。你们聂、陆、赵、杜四家高手如云,要对付这些小毛贼,自然不在话下。” 厉秋风原本以为自己说完之后,聂老太爷定然难掩沮丧。哪知道聂老太爷只是微微一笑,道:“许大人能给一个回话,足见他给足了咱们面子。厉大人受累了,老朽感激不尽。” 这一下倒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聂老太爷城府之深,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原本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却没有料到聂老太爷轻轻一句话,便将自己挤兑得无言以对。 只听聂老太爷接着说道:“厉大人一去一回,用了大约一个半时辰。想来许大人距离城池不过十五里。一旦城中狼烟升起,许大人带人赶到城隍庙,半个时辰足矣。是以老朽不只不失望,反倒暗自窃喜。”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个老家伙好生厉害,竟然凭着自己昨夜外出花费的工夫,猜测出锦衣卫藏在城外,而且距离城池不远。只不过这个老家伙没有想到自己故意出城兜了一圈,压根没有去见许鹰扬。他心中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 他转念又想,聂老太爷巴不得锦衣卫插手,徐承宗却一心要让锦衣卫袖手旁观。这两伙人都盼着自己能够替他们与锦衣卫搭上话,却不晓得自己压根见不到锦衣卫的人影。不过这样倒好,自己便有了周旋的余地。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只道自己一番话震住了此人,心下不免有些得意。暗想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做了锦衣卫的百户,不过毕竟见识浅薄,只能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眼下徐家已除,只待利用倭寇除掉陆、赵、杜三家,聂家便可光明正大地走出封门村。到了那时,凭借聂家子弟的才学,还有千阴洞中的金银珠宝,聂家的杰出人物不只可以坐上督抚的位子,就算做到内阁阁老也不是什么难事。自己虽然年纪已老,不过能够看到聂家名震天下,却也不枉此生了。 聂老太爷想到这里,只觉得通体舒泰,不由打了一个哈哈,对厉秋风道:“老朽知道许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咱们与倭寇先打一个你死我活,再由锦衣卫出面收拾残局。咱们聂、陆、赵、杜四家虽然都是山野草民,不过对朝廷十分忠心。消灭倭寇,原本就是咱们应尽之责。许大人说咱们四家高手如云,那是给咱们脸上贴金了。不过四家凑在一处,也有千八百号人,要对付倭寇,却也并非难事。厉大人若是见到许大人,请他尽可以放心。咱们一定竭尽全力,斩杀倭寇,为朝廷立功。只要许大人带人给咱们站脚助威,老朽便已经感激不尽。” 厉秋风见聂老太爷如此精明,心下倒也佩服,拱手说道:“聂老太爷不愧是四家之首,有如此见识,实在令人叹服。” 聂老太爷摇了摇头,道:“厉大人说得哪里话来,老朽胡言乱语罢了,倒叫厉大人见笑了。厉大人既然要出门,咱们就不碍着大人了。中午老朽备了一桌酒席,请了洛阳知府韩大人,修武县知县黄大人。若是厉大人无事,不妨也赏老朽一个面子,和几位大人喝上几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第九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听说聂老太爷要请客,请的又是黄崇和韩去思,心下暗想,聂家耗费如此心血,甘冒奇险,想要借用倭寇之力,消灭陆、赵、杜三家。正所谓宴无好宴,聂老太爷这杯酒可不好喝。是以他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这次奉命办差,并没有知会河南巡抚衙门,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若是与韩大人、黄大人等各位大人把酒言欢,未免有些尴尬。聂老太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待我办完差后,再与聂老太爷和各位大人喝上一杯,却也不迟。”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打扰厉大人了。老朽告退,请大人见谅。” 聂老太爷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转身离去。聂定南跟在聂老太爷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直向角门走去。 此时天空已朦朦亮了,院子中最后几盏灯笼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先后熄灭了。厉秋风虽然已打定了主意要留在城隍庙中,但是方才已经说了要到外面走走,自然不能马上回转厢房之中。是以他见聂老太爷和聂定南走进了后院,自己转身出了庙门,信步向西走去。 只是他刚刚走出不远,却见迎面一群人急三火四地赶了过来。待这伙人走到他面前,厉秋风不由一怔,却见对面为首那人正是万从云。万从云也认出了厉秋风,先是面露惊讶之色,随即一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口中说道:“厉大人,咱们正要到城隍庙去找您,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见了您老人家。” 万从云说完之后,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给厉秋风施了一个大礼。万从云这一跪拜,身后十几名徒弟也纷纷跪了下去。有两三个粗鲁之辈,不晓得礼数,只是见到师父和一众师兄弟跪了下去,两人竟然双膝跪倒,“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厉秋风听万从云不再称呼自己为“厉统领”,而是叫自己“厉大人”,知道这人认准了自己是京城来的大官,这才会行此大礼。他急忙抢上两步,将万从云从地上扶了起来,口中说道:“老兄何必如此多礼?咱们可以称得上是患难之交,如此多礼,倒显得生分了。” 万从云被厉秋风扶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哪敢和大人平辈论交?能替大人办事,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气,大人万万不可折杀小人。” 厉秋风懒得再与他掰扯这些小事,知道万从云若是吹捧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是以急忙抢着问道:“天还没亮,老兄就要找我,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万从云这才想起了自己赶来的目的,一拍大腿,口中说道:“是是,小人险些忘了正事。厉大人,昨天晚上,梅大力这个王八蛋有几个徒弟不见了,他带人找了一夜,才在马家巷中找到了这几个人。听说这几个人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连他们的老娘都认不出来。老梅这人心胸最是狭窄,最爱迁怒于人。若是换作往日,他一定会怀疑是小人和巴玉岩做了手脚。可是这次他徒弟吃了这样大的亏,老梅竟然没有来找小人生事,当真让人想不通。” 厉秋风知道徐承宗昨晚点倒了梅大力的徒弟,听万从云说这几人已经获救,倒放下了心。万从云说完之后,厉秋风道:“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件事吗?” 万从云摇了摇头,道:“还有一件事,只怕要比此事重要的多。小人听从厉大人吩咐,派人监视住在城北那伙人。与前几日啸聚于城北的那些江湖人物不同,这些人住下之后,极少出门,行踪颇为诡秘。但是就在昨天下午,小人的徒弟们发现这些人突然开始活动起来。他们不但彼此串起了门子,而且有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刀剑兵器,不知道有什么图谋。“ 厉秋风知道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住在城隍庙中,其余子弟则聚居在城北。聂老太爷驭下极严,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一定约束四家子弟不得飞扬跋扈。若是城北的四家子弟毫无顾忌的拿出了刀剑,毫无疑问是聂老太爷下了命令。也就是说,聂老太爷已经知道倭寇即将大举来攻,这才要四家子弟做好准备。只不过聂老太爷不知道倭寇和徐承宗已然商议妥当,要在花灯节前一日动手。如此一来,聂老太爷虽然有所防备,只怕也要被倭寇打一个措手不及。 万从云见厉秋风脸色凝重,只道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十分重要,心下不由得意起来,接着说道:“厉大人尽可以放心,小人派了五六个精明的徒弟,死死盯着城北那些家伙。只要这些家伙有什么不法之事,他们立时便会前来禀告。到了那时,大人若是想将那些人拿了,尽可以给衙门发去贴子,料想黄崇等人也不敢违拗了大人的命令。” 万从云瞧着厉秋风的作派,还有韩去思对厉秋风的态度,已然知道此人大有来头。既然洛阳知府韩去思在厉秋风面前都不敢嚣张,黄崇不过是修武县知县,自然更加不敢得罪厉秋风。是以他一改此前的态度,原本口口声声的“知县大人”终于在他口中变成了“黄崇”。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对万从云道:“老兄办事得力,这份功劳可不小。” 他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递给万从云,口中说道:“这点银子你拿去给弟兄们喝酒,也算聊表我的一点谢意。” 万从云客气了几句,最后还是拿捏着将银子收了。厉秋风道:“老兄立刻回去召集人手,在城隍庙左近待命。不过老兄要牢牢记住,就算城隍庙中出了什么乱子,若无我的命令,你们绝对不要进入城隍庙。老兄要办的事情,就是在城隍庙中出事之时,要将城隍庙左近的百姓尽量带离,免得百姓受了祸害。” 万从云一怔,道:“城隍庙今天会有乱子?这、这怎么可能?明天可就是花灯节了,咱们修武县可从来没有在花灯节前后出过乱子。” 厉秋风道:“未雨绸缪,总没有什么坏处。今年不与往常,洛阳知府、河南按察使这些大人物都到了修武县城,若是有了什么闪失,非出大事不可。老兄是修武县土生土长之人,对修武县城熟悉无比。一旦有事发生,总得出一份力罢?” 万从云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谨遵大人号令。” 厉秋风道:“你派人去知会梅大力和巴玉岩一声,让他二人也带了徒弟门人,与老兄一起在城隍庙左近待命。此事十万火急,万万不得耽误。” 万从云答应了一声,便即带着徒弟们匆匆走了。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信步向前走去。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厉秋风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两里多地,距离县衙已然不远。他心下一怔,暗想怎么走到了这里? 只是他正想绕过县衙之时,只见尹捕头带着三四名捕快,从衙门中走了出来。 尹捕头一见厉秋风,急忙快步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小人见过大人。” 厉秋风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尹捕头不必多礼,这么早就带着兄弟们出来巡逻了?” 尹捕头道:“天没亮时,按察司衙门的白师爷就到了县衙,说是按察司衙门的大队人马今日就要到达修武县城,要咱们准备好屋宅饭食。听说这次有四五百名公差捕快赶赴修武县,其中有不少办案的高手。黄大人不敢怠慢,吩咐小人赶紧准备屋宅,安置这些老爷们。免得给这些王八蛋鸡蛋里挑骨头,又找咱们的麻烦。” 第一千章 厉秋风已从尹捕头等人口中听说了此事,知道按察使梁欢虽然前几日便到了修武县城,随身也带了一百多名按察司衙门的公人。但是云台山的案子实在太大,而且又有几伙江湖人物在前往云台山的途中遭遇伏击,死了足有二三百人。这等大案极为罕见,是以梁欢出发之后,按察司衙门发出紧急公文,将留守按察司衙门和派驻各地办案的公差捕快全都召集起来,要到修武县城来彻查云台山的案子。只不过厉秋风没有想到这些人到得这么快,倒大大出乎他的意思之外。 尹捕头接着说道:“明日便是花灯节,这几日修武县城来了许多看灯的百姓和做买卖的客商,城里的客栈早就住满了。五六年前,城北闹过瘟疫,死了不少人。瘟疫过后,那一片宅子被百姓视为不祥之地,无人敢住,便荒废了下来。这几年每逢花灯节,很多人便会到城北找个地儿歇脚。眼下城北那片宅子也住满了人。知县大人没有法子,只好让小人再去与城里几家大户商议,让他们再腾出一些宅子,给按察司衙门这些老爷们歇脚。“ 厉秋风心想,自己原本担心倭寇来攻之时,城内人手不足。若是按察司衙门这四五百人赶到了城内,倒是能帮上不少忙。只要能顶住倭寇突袭,将倭寇暂时拖住,待刘涌、楚丹阳等人率领各大门派赶到城隍庙,就能够与倭寇放手一战。 念及此处,厉秋风对尹捕头道:“既然如此,尹捕头快去忙罢。等有了空闲,咱们倒不妨喝上几杯。” 尹捕头满脸堆欢,口中说道:“多谢厉大人。待花灯节过后,小人一定略备薄酒,和厉大人一醉方休。” 尹捕头带人离开之后,厉秋风也无心再在街上闲逛,便即折了回去。待他到了城隍庙前,却见庙前空地上已是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数十栋小木屋已经开门卖货,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几名汉子挑着担子售卖豆腐脑、火烧、麦饼等吃食,热气腾腾的木桶,香气四溢的火烧,吸引了二三十人围在担子旁。 厉秋风心想庙祝和老仆已然躲了出去,不再有人为自己准备早饭。自己不如在庙外吃点东西。今日或许有一场恶战,总不能饿着肚子和倭寇拼命。是以他挤入人群,买了一碗豆腐脑,又要了两个火烧,站在担子旁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庙门前。 只见庙门口已聚集了五六十名香客,正自围着几个人吵吵嚷嚷。而聂定南一脸阴沉,带着十几个人站在石阶之上,一双眼睛不住在人群之中逡巡。待看到厉秋风时,他先是一怔,随即挤出了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厉秋风点头示意。 厉秋风走上石阶,对聂定南道:“叫你们聂家主事之人到厢房见我。” 聂定南早就对厉秋风看不顺眼,只不过知道此人是锦衣卫百户,却也不敢得罪了他。虽然厉秋风说话之时看都不看他一眼,说话极为无礼,聂定南还是强忍怒气,躬身说道:“是,在下谨遵大人吩咐。” 厉秋风正要推开庙门,忽听石阶下那五六十名香客中有人大声叫嚷道:“凭什么他就可以进,我们却不能进去?!” 厉秋风一怔,转头向石阶下望去,只见众香客一个个满脸愤怒,眼看着就要向石阶上涌来。聂定南身边十几名聂家子弟急忙上前阻拦,双方顿时纠缠在一起。这些香客都是平民百姓,自然不懂武功。那十几名聂家子弟都是练家子,见众香客蜂拥上来,慌乱之下伸手乱推。只听一片惊呼之声,有十几名香客被聂家子弟推倒在地,沿着石阶滚落了下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快步走回到聂定南身边,厉声说道:“快让你的手下住手!这么多人冲上前来,极易踩踏伤人,你难道想闹出人命不成?!” 聂定南见厉秋风对自己下令,虽然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发作,只得强压住心中怒气,对聂家子弟说道:“大家住手,别与这些愚民一般见识。” 十几名聂家子弟齐齐后退,只是仍然拦在聂定南身前,布成了一堵人墙。几名被推倒的香客滚落在石阶之下,摔得鼻青脸肿。更有一人除了摔伤之外,身上还被混乱的人群踩踏了几脚,躺在地上不住呻吟,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其余的香客见有人受伤,虽然更为愤怒,却也不敢再向前冲,纷纷退到了石阶下面。只不过心中不服气,一个个握紧拳头,愤愤然地盯着聂定南等人。 厉秋风对聂定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不许这些香客进庙烧香?!” 聂定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大人想来是第一次到修武县城来看花灯罢?依照历年的规矩,为防盗贼趁乱作案,花灯节前一日起,便不许香客进庙烧香。至于何时解禁,要听衙门的吩咐……” 厉秋风听出聂定南语含讥讽之意,知道他心下痛恨自己。不过眼下倒不必与此人翻脸,是以冷笑一声,道:“多谢聂先生提醒。不过此事可以和百姓好好说,何必要大动干戈?!” 聂定南道:“是,大人说得对,在下一定谨记。” 厉秋风转身对众香客道:“各位也是初次到修武县城来观灯的吗?” 众香客面面相觑,不少人点了点头。厉秋风道:“衙门有令,花灯节前一日,不得进庙烧香。想来各位赶到修武县城,都是为了看花灯。衙门也是好意,要在花灯节开始之前将城隍庙内打扫干净,装扮一新。各位回去好生歇息,明日是花灯节的正日子,各位赶早来庙里罢。” 众香客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散去了大半。有十几名香客兀自站在当地,冲着厉秋风嚷道:“你们打伤了人,这笔账又怎么算?!” 厉秋风转头对聂定南道:“聂先生,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聂定南对一名聂家子弟说道:“老九,带着银子没有?” 那名聂家子弟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口中说道:“身上带着就这么多,若是不够,我再回去取一些来。” 聂定南道:“拿给他们好了,让他们带着伤者去治伤。” 那名聂家弟子虽然心下不大愿意,却也不敢违拗聂定南的意思,只得走下石阶,将碎银子递给香客。这把碎银子足有三两,几名香客原本还想吵闹一番,待看到对方赔偿这么多银子,生怕聂定南食言,是以接过银子之后,立时将伤者从地上扶了起来,一溜烟地走了。 厉秋风见香客已然散去,却也不再理会聂定南等人,自顾自地走进城隍庙。只见偌大一处前院,除了四处立着的高杆和悬挂着的灯笼之外,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影。寒风吹过,高杆上的灯笼四处摇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上去令人心悸不已。 厉秋风回到厢房,刚刚坐定,却听院子中脚步声响,有人直奔厢房而来。片刻之后,只听有人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朽奉命前来拜见厉大人。” 厉秋风端坐在桌旁,沉声说道:“你进来罢。” 他话音方落,房门已被人推开。只见聂老太爷缓步走了进来。聂定南跟在聂老太爷身后,脸上全然没有了方才在庙门前的嚣张气焰,一脸恭谨站在门边,垂手侍立。 聂老太爷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厉大人召见老朽,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厉秋风左手虚抬,示意聂老太爷坐下。待聂老太爷坐定之后,厉秋风却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角,脸上现出为难的神情。左手放在桌上,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之声。 第一千零一章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倒有些疑惑起来。他虽然对厉秋风颇为忌惮,却也并未将他看得有多重。之所以与厉秋风虚与委蛇,只是想利用他引来锦衣卫,助聂家对付倭寇。此时见厉秋风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又沉吟不语,心下登时有些不安起来。 厉秋风、聂老太爷、聂定南三人俱都沉默不语,屋子中除了厉秋风手指在桌子上偶尔弹动时发出的“嗒嗒”之声外,便是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聂老太爷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厉大人,你将老朽找来,又不说话,老朽心下十分不安。厉大人能否给老朽一个明示,也好让老朽安心?” 厉秋风见聂老太爷已然沉不住气,正中下怀。他看了聂老太爷一眼,沉声说道:“实不相瞒,厉某一早出去,是依照约定,去见许大人派来的人。” 聂老太爷心想早知道你小子一早出门另有要事,却胡说什么要去看雪景,真把老子当成小孩子耍弄不成?只不过他心下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道:“厉大人果然了得,将老朽都瞒过去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许大人有什么话说?” 厉秋风见聂老太爷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只是一直眯缝着的眼睛已然睁开,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这个老狐狸。是以他略一沉吟,口中说道:“许大人收到密报,倭寇将在今日午时之前,攻击城隍庙……” 厉秋风话音未落,聂老太爷脸色大变。侍立在门口的聂定南更是惊叫了一声,颤声道:“今日午时之前?这……这怎么可能……” 聂老太爷神情大变,不过刹那之间便已恢复了原状。只见他瞪了聂定南一眼,聂定南立时惊觉自己失言,急忙住口不说。 聂老太爷对厉秋风道:“许大人既然得到了消息,自然是极为可靠。多亏厉大人及时告知老朽,咱们四家才有了回旋的余地。实不相瞒,此前倭寇曾派人与咱们联络,声称倭寇的大头目将在花灯节当天,到修武县城与老朽会面。当时老朽选择的见面之地便是城隍庙。看来倭寇提前一日动手,是想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转头对聂定南道:“定南,你马上去找定中和百行,召集陆、赵、杜三家的首脑,按照咱们商议好的计谋,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妥当。” 聂定南答应了一声,便即推门出去。 聂老太爷待聂定南离开之后,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不知道许大人有何打算?” 厉秋风道:“许大人自然要助聂老太爷一臂之力,将倭寇消灭于修武县城之中。只不过云台山惨案之后,锦衣卫处境极为被动,不得不退出修武县城。为了不被人发觉,几百名锦衣卫分成十余队,分别驻扎在城外各处。许大人要将这些人召集到一起,也需要一些时间。不过许大人请聂老太爷放心,只要锦衣卫集结完毕,便会大举来援。” 聂老太爷不知道锦衣卫压根不晓得这件事,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还以为许鹰扬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只不过他自恃早已安排妥当,并不惧怕倭寇。何况他巴不得陆、赵、杜三家先与倭寇斗一个两败俱伤,锦衣卫暂不出手,待三家折损大半之后,聂家再和锦衣卫联手出击,自己一石二鸟之计得以实现,乃是最好的结果。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聂老太爷并不恼火,口中说道:“有锦衣卫相助,咱们一定能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 厉秋风道:“我回来之时,恰好遇到知县衙门的公差。听他们说,河南按察司衙门的大队人马今日也将到达修武县城。咱们多了一支生力军,打败倭寇,又多了几分把握。” 聂老太爷说道:“厉大人,修武县衙门、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咱们都可以倚重。只不过河南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不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一个个又骄横得很。就算他们大队人马赶到,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说话之间,只听得隔壁房间之中一阵乱响,紧接着院子中脚步之声大起,似乎有很多人涌到了院子中。聂老太爷见厉秋风盯着房门,知道他心下惊疑,笑道:“厉大人不必担心,院子中都是咱们的人。厉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不妨随老朽出去瞧瞧。” 厉秋风点了点头。聂老太爷站起身来,对厉秋风道:“厉大人请。” 厉秋风也不客气,大步走了出去。只是房门打开之后,他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院子中已聚集了一二百人,有老有少,人人手中都拎着兵刃。只不过这些兵器不止刀剑,连长矛、大戟、钢叉、峨嵋刺、判官笔等应有尽有。更有一些奇门兵刃怪异之极,厉秋风见都没有见过,更加不晓得叫什么名字。他心下暗想,聂、陆、赵、杜四家为了对付徐家,不只固守封门村,更将四家的子弟派到天下各地。想来这些人有的做官,有的从商,更多的人却混入到江湖帮派之中。是以这些人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各自不同。居住在城隍庙中的都是四家中的首脑人物,个个有些本事。 院中众人见聂老太爷走了出来,登时肃立不动。聂老太爷唤过一个头发半白的黑袍人道:“老七,你们陆家到齐了没有?” 黑袍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聂伯伯,咱们陆家在这院子中一共有四十一人,都已到齐。” 聂老太爷道:“你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到,为何到现在还没个准信?” 黑袍人道:“他老人家身体不豫,路上耽搁了一些,这才让小侄带领陆家子弟先行赶到。估摸着再有个两三天,他老人家一定能赶到修武县城。”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聂老太爷和这个黑袍人所说的那个人,便是陆家族长陆老太爷。听聂家诸人所说,陆老太爷极为了得,聂家对他也是极为忌惮。眼下聂、赵、杜三家的首脑人物都已赶到了修武县城,偏偏陆老太爷没到。聂家要借倭寇之手一举消灭其余三家,若是陆老太爷漏网,只怕后患无穷。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老二还玩弄这些机心。到时咱们都死在了这里,留他一个人做封门村的土皇帝,又有个屁用?!” 黑袍人身子一抖,颤声说道:“聂伯伯不必多心,家父绝对没有怯敌之心。” 聂老太爷哼了一声,道:“你们陆家长房九个兄弟,只来了你和老九两人。就算加上去思,也只有三人。咱们三家能来的全都到了,就连固守封门村老家的定南等人也被我召来。那是因为此战之凶险,绝对不在海州一战之下。老二不顾大局,还玩弄这些小手段,真要等咱们三家尸横遍野,只留你们陆家一门独大,才遂了他的心愿不成?!” 黑袍人听聂老太爷厉声喝斥,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垂头不语。 聂老太爷发了一通火,最后冷笑了一声,道:“老七,你也不要生我的气。厉大人已经传来了消息,倭寇今日午时,就要对咱们下手。咱们三家都已聚齐,只有你们陆家却作壁上观,由不得我不恼火。” 黑袍人道:“还请聂伯伯见谅。” 聂老太爷脸色缓了缓,对黑袍人说道:“老七,不是我挑拨你们父子的关系。陆家长房十二个兄弟,除了老四和老十一早亡,剩下的十人之中,海州之战是你和老九、老十带人出征,结果老十战死。此次又是你和老九挑头,其余诸人仍然没有现身。你母亲是丫环出身,老九的母亲早逝,是以你们两兄弟在陆家不受待见。如此折腾下去,只怕你们的下场,也不会比老十好多少!” 第一千零二章 黑袍人听了聂老太爷的话,却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不语。 厉秋风心想,这个老家伙明目张胆地出言挑拨,想来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全无顾忌。看样子他是拿定了主意,必须要除掉陆、赵、杜三家。不过这姓陆的黑袍人若是真的对陆老太爷全无怨恨,此时自然应反驳聂老太爷才是。瞧他的模样,竟然一句话不说,只怕心里早就对陆老太爷不满。聂家对陆家的情形了如指掌,若两家反目成仇,聂家必定会大占上风。 聂老太爷见黑袍人低头不语,“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对站在石阶下面的一名六七十岁的灰袍老者说道:“老赵,看到没有?这往后啊,什么至亲兄弟老底柱,统统都不能用了。到了紧要关头,敌人还没动手,自己人先趴窝了。” 灰袍老者神情尴尬,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陆二哥这几年身子骨是不大好,或许路上耽搁了些,聂大哥也不必在意。” 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道:“就算他身子骨不大好,可是他那几个儿子不只健壮如牛,火气也是大得很。他家老大、老二,在扬州、苏州置办了几千顷良田,五个庄子一年的租子不下十万两白银,可是这些年,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俩出来给咱们四家办事?为了对付徐家,海州一战,咱们三家精英尽出。可是陆老二只是派了几个不得意的儿子,带着些虾兵蟹将去应付差事。你们赵家在海州战死了六十多人,长房子弟就有十多人死在徐家人手中。杜家更不用说了,长房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就连旁支的几房也大半折损在海州。咱们聂家为了筹划此战,打从四五年前就开始暗地里行动,为此耗费银钱巨万,我的两个儿子为此送了性命,至于聂家其他几房,在海州战死的也有二三十口。”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灰袍人说道:“我是心灰意冷了。此间的事情了结之后,别再说什么封门村五家同气连枝。咱们一拍两散,各奔前程罢。” 灰袍老者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聂大哥,这、这可使不得……”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说道:“赵三叔,您老人家真是一位宅心仁厚之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出言为陆二叔辩解,当真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啊?!” 院中诸人听到这句话,心下都是一凛,纷纷转头向角门处望去。只见十几个人从角门走进了院子,为首那人正是修武县衙门的师爷张百行。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张百行的打扮与往日不同。原本一身长衫已换成了青色紧身衣,外面还罩了皮甲,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人,个个彪悍异常,身后也都背着长剑。厉秋风瞧着这十几个人有些面熟,蓦然间想了起来,这十几个人都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的徒弟。 厉秋风见张百行带着天龙门的人赶到城隍庙,心下暗想,眼下在修武县城之中,若以武功和实力而论,天龙门远在雷拳门、史家刀、碧云坞之上。看样子聂家已将天龙门收买,要倚仗着崔延寿来抵挡倭寇。说不定还要借着崔延寿的手来除掉陆、赵、杜三家。崔延寿为人贪婪,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小人。不过此人武功不弱,有他相助,聂家自然是实力大增。 只见张百行走到聂老太爷身前,躬身说道:“侄儿已经安排妥当,请大伯伯下令,咱们立时便要动手!” 张百行此言一出,不只厉秋风吃了一惊,姓陆的黑袍人和姓赵的灰袍老者也是脸色大变。众人心下均想,眼下敌人并未现身,张百行却说“立时便要动手”,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姓陆的黑袍人确实如聂老太爷所说,在陆家并不得意。不只陆老太爷不待见他,几个兄弟对他也是一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这些年来每逢有危险之事,往往都是由他和另外两三个不得意的兄弟去办,因此数次死里逃生。数月之前的海州之战,他更是九死一生,险些丧命。虽然他逃得了一条性命,但是一个弟弟却惨死在徐家人的刀下,黑袍人亲眼见到了当时的惨象。海州之战过后,黑袍人几乎每晚都做恶梦,时常在梦中看到血淋淋的钢刀劈到了自己的身上。方才聂老太爷说话之际,直指陆老太爷偏心,有意让黑袍人送死。黑袍人虽然知道聂老太爷不怀好意,故意出言挑拨,但是他心里隐忍了多年,知道聂老太爷说得都是实情,是以也没有出言反驳。此时听张百行说要“动手”,他心下一凛,暗想父亲和几个兄弟说过,聂家这些年一直想除掉陆、赵、杜三家,只不过忌惮徐家未灭,只得隐忍不发。经过海州一战,徐家全军覆没,聂家没了后顾之忧,只怕随时都会向三家下手。黑袍人赶赴修武县城之时,便已有所警惕,时时提防着聂家于已不利。此刻见张百行杀气腾腾,心下惊惧不已,生怕聂家要对自己下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聂老太爷虽然眯缝着双眼,却已将黑袍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哼”了一声,道:“那就赶紧办罢,一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将事情办得妥当!” 张百行道:“大伯伯放心,咱们已练习了几十遍,只须半个时辰,管保叫这城隍庙比紫禁城还要坚固!” 厉秋风听张百行如此一说,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暗中观看众人的神情,却见除了聂老太爷和张百行等聂家诸人之外,其余众人都是面露迷惘,似乎也不知道张百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张百行说完之后,转身走出人群,穿过角门到前院去了。片刻之后,却听前院脚步声大起,紧接着“噼哩啪啦”一阵乱响,还夹杂着斧凿之声。似乎有人正在搭建房屋。 后院中的众人大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由转头四处张望。聂老太爷仍然眯缝着双眼,嘴角微带笑意,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姓陆的黑袍人面露惊惧之色,对聂老太爷说道:“陆伯伯,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聂老太爷微微一笑,道:“老七,你不必担心。你爹爹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你是我的侄子,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能害你。是以你尽管将心放回肚子中,依照咱们定下的计谋行事。只要今日你助我灭了海贼,我可以给你打包票,日后陆家族长一定由你老七来做。” 黑袍人尚未回答,姓赵的灰袍老者道:“陆大哥,您不是要咱们守在这里,若是有敌人来攻,便要奋力杀敌。可是敌人并未露面,外面、外面倒像是在盖房子……” 灰袍老者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响,从角门中涌进一群人来。这些人扛着木头、木板、铁板等杂七杂八的物件,进到后院之后,便将木头等堆到了围墙边,从腰间抽出斧子凿子,自顾自地开始忙活。众人不解其意,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些人。眼看着这些人将木头、木板搭了起来,似乎真要在后院建起屋宅。 聂老太爷风众人一脸惊疑,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这城隍庙乃是封门村之外,咱们五家的另一处根基所在。这几年定中和百行为了对付徐家,已想好了良策。到了危急关头,随时都能将城隍庙变成一座堡垒。各位不必着急,就等着看一场好戏罢了。” 眨眼之间,已有一二百人涌进了后院。这些人个个身穿短衫,看模样都是些木匠师傅。只见他们先是搭起了两丈多高的木架,略略高出围墙。然后在木架之上铺好木板,又在架子顶端竖起了铁板。只花了一柱香工夫,已在后院紧贴着围墙,又立起了一座木城墙。 第一千零三章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些人分工配合,搭架子的搭架子,绑木头的绑木头,虽然人数重多,做起事来却是进退有序,忙而不乱,显然此前已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才会如此熟练。眼看着一座木城出现在后院,虽然城墙不高,却也甚是牢固。而且以铁板充当城垛,即便敌人以火箭来攻,木城却也不会被烧毁。可见纪定中筹划此事之时,想得极是周到。 陆家和赵家诸人见此情形,一个个脸色大变,心下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聂老太爷见木城搭建得有模有样,微微一笑,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咱们再到前院去瞧瞧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老太爷筹划缜密,指挥若定,厉某佩服。” 聂老太爷摇了摇头,道:“厉大人谬赞了。此计原本是要对付徐家的,只是一直没有用上。咱们之所以不预先将木城立起,便是担心海贼派人混入城中,见城隍庙中立起了木城,知道咱们已经预做准备,便不会轻易进城。这几年百行花了一两万两银子,除了用来采办物料之外,还雇佣了修武县城内一千七百多民夫,在这城隍庙中练习了二十余次,这才能在半个多时辰内搭起木城。木城立起来之后,就算有数万敌军,几个时辰之内也攻不进来。” 他说完之后,便即走下了石阶。厉秋风跟在他身后,两人向前院走去。待穿过角门之后,看到前院的情形,厉秋风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前院也已立起了木城,数百名民夫正在四处忙活,在木城顶端加固铁板。还有人将一捆捆的羽箭搬到了木城顶端,每隔不远便放上一座捆。而雷拳门、史家刀、碧云坞门下的弟子和帮众正在前院集结,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几乎将整座前院都填满了。另外还有二三百名公差捕快也在院子中排成队伍,几名捕快头目正在喝斥众人不要乱动。 厉秋风见此心形,心下惊骇。这城隍庙规模虽然不小,只是现在涌进来上千人,登时显得拥挤不堪。他没有想到聂家谋划如此缜密,竟然在半个时辰之内,便将一座庙宇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若是这上千人登上木城布防,别说几百名倭寇,就算是上万名野战大军,也别想轻易攻入庙中。 厉秋风心下暗想,想不到聂家如此厉害,眨眼之间便将城隍庙变成了堡垒。如此一来,只要能将倭寇拖上三四个时辰,待到了傍晚时分,华山、峨嵋、青城、峨嵋等江湖帮派便能赶到城外。到时咱们前后夹击,非将倭寇杀得片甲不留不可。 张百行正在院子中得意洋洋地指挥众人列队,见聂老太爷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来,口中说道:“大伯伯,您还有什么吩咐?” 聂老太爷道:“百行,你为咱们聂家出了大力,事成之后,至少要给你一个知府做一做。” 张百行得意地一笑,道:“多谢大伯伯抬举。都是定中大哥的计谋,侄儿只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道:“木城已搭建的差不多了,你安排人手到城上防守。待到倭寇的大头目进入庙中之后,便将庙门关闭。咱们在庙内围攻倭寇的头目,你和定南带人守住木城,多用弓箭杀伤敌人。待咱们杀了庙内的倭寇头目之后,便可转守为攻,杀出庙外,将倭寇尽数消灭。” 张百行道:“侄儿知道了。定中大哥定下此计之后,咱们在这城隍庙中已练习了几十遍,闭着眼睛也能做得丝毫不差。大伯伯尽管放心便是。” 聂老太爷道:“如此最好。你不必管我,去办你的事情罢。” 张百行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走到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诸人面前,将史念豪、杨子乔、蔡笑三人叫到了一处,低声吩咐了几句。史念豪等三人点了点头,回到各自的门人弟子面前发号施令。只见人流滚滚,众人按照各自帮派首脑人物的吩咐,分头登上了木城,随后蹲坐在铁板后面,静等敌人来攻。 张百行又将几名公差捕快的头目叫了过来,要他们守在院子中。随时监视木城上的情形,若是有人胆怯后退,便要上去拿人。 厉秋风见张百行发号施令,将守御之事布置得井井有条,心下暗想,自从自己到了修武县城之后,一直以为张百行是一个飞扬跋扈的傲慢小人。只不过此时见他处事缜密,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庸人。厉秋风心下暗想,不只要提防纪定中等人,就连这个张百行,却也绝对不能轻视。 转眼之间,近千人登上了木城。剩下的公差捕快也纷纷散开,在院子中每隔一步便站着一人,紧紧盯着木城顶端。 聂老太爷转头对厉秋风道:“倭寇到了庙外,看不到庙内的木城。想来不会起疑心。他们的大头目进入庙中之后,咱们便关闭庙门,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留在庙外的倭寇若是想要冲进来救人,咱们便放箭射他们,不让他们靠近城隍庙。待咱们杀了倭寇的头目之后,便即冲出庙外,追杀倭寇。这些贼寇没了头领指挥,定然乱了阵脚,咱们便可趁机追杀。”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如此一说,心下倒有些惊疑。他原本以为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定下此计,是想利用倭寇先将陆、赵、杜三家除去。可是听聂老太爷的安排,要先将倭寇头目诱入城隍庙中,将其与大股倭寇隔开,然后在城隍庙内先将大头目杀掉,再除掉庙外的倭寇。只是如此一来,倒似聂家要与陆、赵、杜三家联手,与倭寇决一死战,与自己最初的猜测却是全然不同。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厉大人,你瞧老朽这些手段,能有几分胜算?”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口中说道:“老先生高见,厉某只有佩服的份儿,哪敢对老先生的计谋说东道西?” 聂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老朽在京城吏部做官,曾经有幸见过正德朝时的几位名将的风采。如后来平灭宁王之乱的王守仁。当年我在吏部做侍郎,王先生在兵部做主事,我与他多有交往,言谈甚欢。其时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一位博学之士,精通兵法,武功却也不弱,对他都极是佩服。但是提督军务太监张忠却认为王先生以文士授兵部主事,定然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白面书生,对王先生极为轻视。有一次兵部主持京城三大营阅兵,张忠亲临校场检阅。看到王先生随侍在侧,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强令王先生当众射箭,想以此令先生出丑。却不料王先生弯弓搭箭,随手连发三箭,三箭皆中靶心,全军为之欢呼,令张忠十分尴尬。后来王先生消灭宁王叛军,不出两个月便枚平了一场动摇大明国本的大乱,绝非侥幸之事。若是王先生还在人世,岂容倭寇如此猖獗?”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提起了王守仁的事迹,心想这个老家伙狂妄之极。他这番话明面上推崇王守仁,骨子里却是自夸自赞。王守仁平灭宁王之乱,立下不世奇功,自然于兵法之上少有人敌。而聂老太爷既然与王守仁“多有交往,言谈甚欢”,以才能而论,自然也不在王守仁之下。看样子聂家诸人虽然一直隐姓埋名,不过个个都不是自甘平庸之辈。他们灭了徐家之后,定然不甘心继续隐居于封门村之中,一定会出山做官,一显身手。这一家人都是野心勃勃之辈,隐忍了这么些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非弄得天下大乱不可。 第一千零四章 聂老太爷转头四处望了望,最后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人,依你所见,许大人现在是否已经进城了?” 厉秋风生怕被聂老太爷看出破绽,故意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许大人行事谨慎,他拿定了主意,轻易不会让下属知晓。是以眼下他是否已将锦衣卫各队人马聚于一处,厉某却也不知。”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神情未变,不知道他是否失望。便在此时,只见庙门突然被人推开,纪定中大步走了进来。 厉秋风知道纪定中乃是聂家主事之人,以地位而论,只在聂老太爷之下。只见纪定中进门之后,身后跟了一大群人,络绎不绝地走进院子中。这些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抬着箱子,如同赶集的乡民一般。只不过人数虽多,却并无人说话,看上去倒有些诡异。 纪定中走到聂老太爷面前,躬身说道:“百行去和我说了之后,我便召集人手,准备了三天的干粮,料来已经足够了。”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对纪定中道:“定中,这位厉大人,想来你们已经见过了罢?” 纪定中急忙对厉秋风拱手说道:“学生纪定中,参见百户大人。” 厉秋风漫不经心地还了一礼,道:“今日若是大功告成,阁下便不再是纪定中,而是聂定中了。以阁下的才学,日后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只怕到时候还要靠聂先生罩着厉某呢。” 纪定中一怔,随即摆手说道:“大人说笑了。学生不过是一介白丁,哪敢奢望什么飞黄腾达?” 只不过纪定中虽然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有了几分得意之色。 聂老太爷道:“将干粮全部送入后院,小心看护。海贼不可小觑,万万马虎不得。咱们要做好了和他们打上几天的准备,免得到时候惊慌失措,坏了大事。” 此时挑担抬箱走入庙中的民夫已有一二百人。纪定中指挥众人将东西全都抬进后院。自己也跟着去了。张百行带着十几名聂家子弟,杀气腾腾地四处巡视,不时喝斥叫骂不听招呼的手下。 聂老太爷和厉秋风闲聊了几句。此时天空乌云密布,风愈发大了起来,不时飘下几片雪花。聂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厉大人,老朽当年在京中吏部做侍郎,也遇到过不少大事,可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忐忑过。厉大人能否给老朽交个底,到了危急关头,锦衣卫是否能够出手相助?” 厉秋风心想锦衣卫现在到了何处,我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给你打包票?但是他知道此时万万不可露怯,否则聂老太爷若是知道自己失了外援,非得先对自己下手不可。这个老家伙虽然不懂武艺,可是他心如毒蝎,诡计多端。自己还要利用他来对付倭寇,眼下绝对不能和他翻脸。是以厉秋风道:“聂老太爷尽可以放心。锦衣卫忠于皇帝,剿灭倭寇,自然是义不容辞之事。只要倭寇围攻城隍庙,许大人一定会带领锦衣卫前来相助。到了那时,咱们内外夹攻,定然要将倭寇杀得片甲不留。” 聂老太爷道:“如此最好。其实以咱们目前的人手,要对付倭寇,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若是锦衣卫可以援手,咱们必然士气大振,与倭寇对战,便更有把握。” 聂老太爷话音方落,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大起,不由转过头去,却见是那些搬运东西的民夫从后院角门处快步走了出来。想来已将干粮等物放置妥当,正要离开城隍庙。聂老太爷眼看着这些人走出了城隍庙,口中说道:“定中早就做了筹划,十几天前,便已备齐了足够一千人食用三天的干粮,每三天更换一次。原本打算今天晚上偷偷运进城隍庙,想不到倭寇提前发动阴谋,咱们也只好将干粮急着运了进来。看样子倭寇的大头目极有心机,提前的时间不早不晚,存心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厉秋风正想说话,却见纪定中带着几个人从后院走了过来。待他到了聂老太爷面前,笑道:“后院已安排妥当。赵家和陆家一共有九十七人,加上咱们聂家五十二人,足以对付倭寇的大头目。”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道:“大伙儿要沉住气,不要慌张,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莽撞动手。” 厉秋风心下暗想,若真是柳生宗岩亲至,你们这些家伙虽然人数不少,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好在城隍庙现在已变成了一座堡垒,木城上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门人弟子武功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近千人一起放箭,就算柳生宗岩武功再厉害,只怕也无处可逃。虽然手段不大光明,不过对付这些倭寇,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厉秋风思忖之际,姓陆的黑袍人,还有姓赵的灰袍老者也都到了前院,随后张百行又将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碧云坞坞主蔡笑也都叫了过来。聂老太爷对众人说道:“各位都是咱们封门村五家的子弟和旁支,打断骨头还连关筋。今日是咱们五家数百年来最重要的一天。只要咱们上下一心,联手灭了海贼,咱们五家人就不必再隐姓埋名,可以扬眉吐气。到时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岂不快哉?”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纪定中道:“此计咱们已推演了十余遍,各位都已心中有数,我也不必多说。只是各位谨记,事事依计而行,不得莽撞行事。否则坏了咱们五家的大事,可别怪我到时翻脸无情。” 纪定中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扫了姓陆的黑袍人一眼。黑袍人虽然心中愤愤不平,只是此时局势尽在聂家掌控之中,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聂老太爷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便各自去准备罢。” 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即纷纷退下。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三人分别爬上了木城,与自己的门人弟子会合。姓陆的黑袍人和姓赵的灰袍老者则去往后院。张百行带了几人到庙外去查看情形,只有纪定中随侍在聂老太爷身边。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纪师爷,两位是想在前院下手,还是将倭寇引至后院,再群起而攻之?” 聂老太爷尚未答话,纪定中抢着说道:“前院后院,都是陷阱。在哪一处动手,等倭寇大头目到了之后,咱们再随机应变。不过不管他们到了前院还是后院,咱们都是以众凌寡,管教倭寇有来无回便是。” 聂老太爷道:“若是倭寇头目带进庙中的人多,咱们便只说有事商议,将他引入后院,而将其余倭寇留在前院。这样一来,进入庙内的倭寇也被咱们分割成两伙,更加容易下手围歼。若是倭寇头目带进庙内的人少,就不必多费周章,在前院便可将他们灭了。然后咱们趁着庙外的倭寇全无防备,群龙无首之时,再发出信号,由汝阳卫的铁骑在庙外冲杀几个来回。待将倭寇杀伤大半之时,咱们再冲出庙外,犁庭扫穴,扫荡残敌,自然可以尽灭倭寇,大功告成。” 厉秋风听聂老太爷说得狠毒,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厉某听说聂老太爷在城北还安插了不少人。咱们在城隍庙大动干戈,城北的那些人难道作壁上观不成?” 聂老太爷微微一笑,道:“厉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实不相瞒,城北那几百人都是咱们五家的子弟,只不过辈份差了一些。咱们在城隍庙动手之后,便会发出信号。若是咱们打赢了,他们便不须动手,只要监视和牵制庙外的倭寇即可。若是咱们在庙内遇到硬茬,一时之间不能得手,他们便会从城隍庙北侧进入庙内,助咱们先将庙内的倭寇斩杀,再对付庙外的倭寇大队人马。” 第一千零五章 厉秋风听了聂老太爷的话,心下越发惊疑不定。他一直以为聂老太爷和纪定中之所以要大费周章,与倭寇周旋,便是想借着倭寇之手,尽灭陆、赵、杜三家,使得聂家可以消除隐忧,光明正大地走出封门村,从此摆脱数百年前做下的恶行的阴影。可是听了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的筹划,事事都是针对倭寇,并没有消灭陆、赵、杜三家的意图,这倒有些奇怪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无意中看了纪定中一眼。却见他的目光中满是狡黠,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只不过两人目光一碰,纪定中有些惊慌,急忙将脑袋转到了一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观看木城的样子。 厉秋风见他如此做作,脑中却是灵光一现,刹那之间,他已然猜出了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的用意。 其实聂家并没有放弃消灭陆、赵、杜三家的阴谋。虽然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老太爷始终没有露面,不过聂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四家之中,杜家只剩下黄崇和黄旭,自然不足为虑。赵家经过与徐家多次攻战,精英人物大半死去,想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有陆老太爷甚是精明,抱定了坐山观虎头之心,只派了两个在陆家毫无地位的儿子前来助战,即便两人尽数战死,却也动摇不了陆家的根基。若是赵家和杜家在此役之中被彻底消灭,陆家便可以以此为借口,与聂家决裂,从此不再受聂家的控制。而聂老太爷和纪定中自然也知道陆家的打算,这才要死活要拉上锦衣卫一起动手。只要聂家与倭寇放手一战,自然会得到锦衣卫支持。到时聂家便可以给陆家安上一个与倭寇勾结的罪名,利用锦衣卫将陆家连根拔除。是以虽然陆家并没有派出得力人物到修武县城前来助战,聂老太爷和纪定中还是要与倭寇决战。 倭寇大头目进入城隍庙之后,双方一旦动手,聂家诸人自然会想法子让陆家和赵家的首脑人物与倭寇拼个你死我活。陆家只来了些二流人物,赵家势弱,必然被倭寇尽数消灭。而倭寇苦战了一场,自然实力受损。聂家趁机斩杀倭寇,然后再发出信号,命令在城隍庙外待机而动的陆家和赵家那些后辈子弟杀向庙外的倭寇。待双方拼得两败俱伤之际,聂家便可出来收拾残局了。虽然赵家还有一个胡坤位高权重,手下有三千铁骑。不过有锦衣卫相助,剿灭倭寇之后,再趁胡坤不备将其擒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因为如此,聂老太爷才不惜自降身份,这两日在厉秋风面前极是恭敬。他之所以如此做作,不只是想借用锦衣卫的力量来对付倭寇,还想着拉拢锦衣卫将陆家消灭。否则以聂老太爷曾经做过吏部侍郎的身份,虽然已经致仕多年,却也没有必要在一名锦衣卫百户面前如此小心翼翼。 厉秋风想明白了这一关节,对于聂老太爷和纪定中更加忌惮。心下暗想,这两个王八蛋事事都留了后手,当真是狡猾之极。只是两人只想着对付倭寇,却不知道徐家还有两人未死,正在暗地里要对付聂家。这三伙人谁能笑到最后,眼下还真不好说。 聂老太爷说完之后,见厉秋风一直沉默不语,只道他心下担忧,心想这小子是办成大事的关键,须得让他放心,才能将锦衣卫大队人马引到城隍庙左近。是以他略一沉吟,正想再说,忽然庙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名聂家子弟跑了进来,奔到聂老太爷面前,拱手说道:“大爷爷,洛阳知府韩去思、修武县知县黄崇两位大人已经到了庙外。”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对纪定中道:“你去迎接一下,叫他们依计行事。我有些乏了,先到后院去歇息片刻。” 纪定中答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向庙门走去。聂老太爷对厉秋风道:“大战在即,老朽要回去静思片刻。厉大人不妨也回去歇息,待倭寇头上到了之后,静观咱们四家联手,与倭寇决死一战。” 厉秋风道:“在下想稍留片刻。聂老太爷请自便。” 聂老太爷点了点头,自行转身向后院走去。他的身影刚刚在角门处消失,纪定中已经带着韩去思、黄崇等人走进了城隍庙中。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胥吏书办、公差捕快。洛阳知府衙门捕头樊通、副捕头廖大纲,修武县知县衙门捕头尹如雁、师爷冯自在等人都在其中。 厉秋风在人群中看到了化名于帆的徐承宗,心下暗想,与封门村五家相关的诸人几乎都到了城隍庙,不知道这场大戏如何收场。眼下只要先灭了倭寇,其余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韩去思、黄崇等人看到厉秋风站在院子中,都是脸色一变,心下有些惊疑。纪定中道:“这位厉大人已经答允帮助咱们对付倭寇,各位不必惊惧。” 韩去思和黄崇等人听纪定中如此一说,脸色这才舒缓了下来。徐承宗脸色却是一沉,将面孔转到了一边。 韩去思道:“我已将倭寇来袭之事禀报给了梁大人。可是梁大人压根不信倭寇会潜入河南,反说我妖言惑众,大发了一通脾气。若不是按察司衙门的白师爷出言相劝,不知道他还会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纪定中“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糊涂官儿只知道喝酒、要钱和狎妓,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咱们本来也没想着按察司衙门能帮上什么忙,只要这些混帐王八蛋别坏咱们的事情就好。” 黄崇自从进了城隍庙之后,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待见到厉秋风后,他似乎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忍心了下来。只是纪定中话音方落,他在一边接着说道:“方才我听捕快回报,按察司衙门的大队人马已经进入东门。我和韩知府本来想着前去迎接,按察司衙门几个书办却是牛皮哄哄,只让咱们安排食宿,其余事情不要咱们管。我瞧着梁大人心气有些不顺,却也不想去触着他的霉头,乐得不去管他们。想来此时这些人已经到了梁大人下榻的王举人的宅子。若是倭寇在午时之前围攻城隍庙,不知道这些家伙能不能帮上忙。” 黄崇话音方落,尹捕头道:“前几日梁大人到了咱们县城之后,他手下那些公差捕快时有骚扰城中百姓之事。有些人在酒馆吃饭不给钱,还借机敲诈勒索,百姓不堪其苦,已经数次到县衙告状。咱们大着胆子和按察司衙门的捕头说了,反倒被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最后还是知县大人自己拿出银子付给受害的百姓,才没有闹出乱子。小人瞧着按察司衙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差役,只有白师爷还讲些道理。其余那些公差捕快,都是惹事生非的主儿,万万得罪不起。” 纪定中道:“这些事情先不必管他。咱们眼下要对付的是倭寇,其它事情尽可以先放一放。这几日我已经和各位讲述明白了,大伙依计行事便可。只要咱们灭了倭寇,朝廷定有封赏。”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一眼厉秋风,这才接着说道:“不瞒各位,锦衣卫也会助咱们一臂之力。按察司衙门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天去。咱们与倭寇决一死战,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锦衣卫的各位大人具文奏报,咱们个个有功。而按察司衙门无尺寸之功不说,反倒事事掣肘,险些坏了咱们的大事。到时候皇帝龙颜大怒,嘿嘿,只怕梁大人头上的乌纱,可就有些不大牢靠了。” 纪定中话音方落,忽听门口有人大声说道:“知府大人,按察司衙门派人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告知知府大人!” 第一千零六章 纪定中等人转头向庙门望去,却见一名聂家子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纪定中脸色一沉,待那人到了近前,他厉声喝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那名聂家子弟吓了一跳,急忙停了下来。只不过他奔跑甚急,虽然想要站稳身形,一时之间却又哪能做到?只见他一个踉跄,险些扑到了站在一边的厉秋风身上。厉秋风左手在他腰间一托,那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上一飘,前奔之势尽数消解,这才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纪定中道:“是按察司衙门哪位老爷到了?张师爷在外面做什么?” 那名聂家子弟惊魂稍定,颤声说道:“来的是按察司衙门一个姓白的师爷,张九爷正在门外与来人说话。他以目光示意,要侄儿前来报信。” 纪定中哼了一声,道:“人都到了庙门前,报与不报,又有什么两样?!”他说完之后,瞪了那名聂家子弟一眼,随即对韩去思和黄崇说道:“两位大人,这位白师爷是梁大人手下第一红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咱们都去接一接罢,或许他倒能帮上不少忙。” 韩去思点了点头,黄崇自然也无异议,两人随着纪定中一起向庙外走去。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前往庙外迎接,两个衙门的官员和差役自然也紧紧跟随。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随着众人一直走到了庙门口。 只是众人尚未出门,忽然又急匆匆地向左右分开。却是韩去思、黄崇、纪定中已然陪着一名身穿藏青色袍子的中年人走进了庙中。方才在庙内,纪定中发号施令,韩去思和黄崇只有听命的份儿。此时在外人面前,纪定中却是锋芒尽收,只是站在韩去思身后,做出一副小心恭敬的模样。 厉秋风混在一群公差捕快之中,仔细倾听众人说话。只见那青袍人一脸笑容,神情极是平和,正是那晚到城北号令华山等门派离开修武县城的按察司衙门的白师爷。只听他边走边道:“韩知府太客气了,白某一介布衣,哪敢劳您的大驾出门迎接?” 韩去思道:“白师爷,你的大名本官早就听说了。说句如雷贯耳,却也不是夸张之语。这几年梁大人的往来文书,皆仰仗白师爷妙笔生花。听说京城内阁几位大佬,对白师爷的文思机敏也极是佩服。只要是白师爷替梁大人写的折子,几乎件件都能递送御前,从来没有被留中不发。你老兄若是下了科场,还有咱们这些官儿什么事?哈哈,哈哈。” 几人说笑着到走进了院内。白师爷转头看到围墙内竟然又建了一座木城,木城上站满了手执刀剑的大汉,脸上登时露出了惊讶之色,道:“韩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前日白某随梁大人到这城隍庙中进香,这里可不是如此模样。难道……” 白师爷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脸色大变,看了韩去思一眼,颤声说道:“韩大人,你调集了这么多人,在这城隍庙中大动干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御史听说了此事,一封奏折递上去,参你一个‘擅动刀兵,意图不轨’的罪名,恐怕大人就要大祸临头了。” 韩去思道:“白师爷,你会错了意。我老韩又没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起什么异心?实不相瞒,本府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有一股倭寇从福建潜入河南,妄图在修武县城闹事。这伙贼寇打算攻打城隍庙,作为他们在此地做恶的根基所在。本官得到消息之后,赶紧去见梁大人,将此事禀报给他。可是梁大人压根不信,还把本官斥责了一通。本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黄大人召来,细细商议了一番。我二人以为此事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将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全都召集起来,又将城内城外的义民尽数调入城隍庙中布防。若此事是误传,大伙儿虚惊一场,顶多是抱怨几句,却也无甚大害。若是真有倭寇袭扰,咱们预做准备,不致生了大乱。” 白师爷一边听韩去思说话,一边四处张望。待韩去思说完之后,白师爷脸色已然恢复了平静。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韩,三日之前,这庙里还是平静如常。今日却已是如临大敌,杀气腾腾。院子中用木头搭成的城墙,可不是数日之内便能建好。你老韩是洛阳知府,又不是修武县的父母官。难不成你到修武县来,还随身带着工匠木料,早就想在修武县城内大兴土木不成?”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听白师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姓白的好生机敏,看似平和,说话却藏着机锋。怪不得他能坐上按察司衙门师爷的位子,深得梁欢倚重,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与他相比,纪定中少了几分沉稳,而张百行又多了几分骄横。在此人面前,纪定中和张百行差得远了。 韩去思听白师爷如此一说,略略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纪定中在一边陪笑道:“咱们韩知府从洛阳到此,并没有料到有倭寇会到河南闹事,自然不会带着工匠和木料。只是修武县知县黄大人为人谨慎,为官公正廉明,深得修武县城内数万百姓的拥戴。再过半月,便是修武县城一年中最热闹的花灯节。全城都要竖起高杆,悬挂彩灯,庆贺大明国泰民安。韩知府接到密报之后,便即找黄知县商议此事。黄知县说倭寇既然要攻击城隍庙,须得在庙内严防死守,以待城外卫所驻军来援。是以他派人发出告示,先将城内和城外附近的木匠全都召入城中,又命令全城百姓将用来悬挂灯笼的木头都送到城隍庙中。修武县城的百姓虽然不晓得衙门此举有何用意,但是对黄大人一向信服,便纷纷将木头送了过来。木匠们连夜赶工,这才搭起了木城。” 纪定中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看了白师爷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事出紧急,黄大人生怕百姓不肯奉命,特意许诺,只要献出木料和到城隍庙帮工,便可减去六个月的徭役。这是临权之举,并未具文禀报河南巡抚衙门。待事了之后,恐怕还得劳烦梁大人给做个见证,免得巡抚大人说咱们独断擅权。此事还要请白师爷多多帮忙,在梁大人面前替咱们洛阳府上下官员说句话,咱们便感激不尽了。” 其实纪定中这番话中破绽不少,只不过刹那之间,他能想出如此说辞,已是极为不易。纪定中自己也知道这些话经不起推敲,这才加了一段请求之语。他在洛阳知府衙门做了十多年师爷,见惯了狡诈之徒,也学了不少说谎骗人的招数。知道若是想让人相信,不能尽说假话,而是要在十句真话中夹杂一两句假话,说话绕的圈子越大越容易让人相信。而且要恳求对方为自己做事。无论对方做还不是做,必然都要考虑他自己的立场,一时之间便不会去思忖自己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厉秋风听纪定中说完,心想此人当真狡诈,也难得他能在片刻之间,便想出了这个借口。只不过白师爷却也是多年老吏,只怕心思之机敏,远在纪定中之上。纪定中这番说辞是否能取信于白师爷,仍然尚未可知。 只见白师爷点了点头,道:“原来黄大人是如此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咱们可都没有想到。但是以黄大人的官声和名望,竟然只能在这小小的修武县城做知县,可惜,可惜啊。” 第一千零七章 纪定中、韩去思、黄崇听白师爷如此一说,只觉得莫测高深,不知道他突然说起黄崇,到底是何用意。此时最好不要多事,是以纪定中等人只是沉默不语,并没有接话。 白师爷见众人都不说话,微微一笑,道:“白某来找韩知府和黄大人,本来是为了今日一早赶到修武县城的按察司衙门兄弟的食宿之事。这三四百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怕给修武县城带来极大的麻烦。白某想了几个法子,都觉得不大靠得住,这才来找两位大人商议。不过方才听韩大人和纪师爷一说,白某倒是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在纪定中、韩去思、黄崇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纪定中知道此时再不说话,不免会得罪了白师爷,于是陪着笑脸说道:“愿闻其详。” 白师爷道:“这次赶到此地的公差捕快共有四百二十余人,不说别的,单只住宿便是一个大麻烦。黄大人是这里的父母官,自然知道眼下城里压根没有宅子供四百多人留宿。不过他们赶来之时,也略有准备,向开封城外的驻军借了数十顶帐篷,勉强挤挤,倒也能够容身。只不过修武县城内也没有搭建帐篷的大片空地,总不能让他们到大街上搭起帐篷罢?白某来找韩知府和黄知县,本来是打算请两位说动城内的几家大户,让咱们这些兄弟暂时将帐篷搭到他们的院子里或花园中。不过我瞧着这座城隍庙的院子倒是规模颇大,想来后院却也不小,容纳几十顶帐篷不是什么难事。不如让按察司衙门的兄弟们暂时住进城隍庙中。这样一来,他们有了驻扎之地,也可镇慑倭寇。若是这些倭寇真得失心疯,想要攻击城隍庙,有这四百多名兄弟在此相助,定能将倭寇杀得片甲不留。” 纪定中此前想过让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参与围攻倭寇,只不过瞧着这些开封来的捕快一个个飞扬跋扈,只会欺侮百姓,而且按察使梁欢又是一个昏官。若是请求他下令将按察司衙门的捕快调拨给韩去思和黄崇,势比登天还难。是以纪定中与聂老太爷商议过之后,便死了这条心。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白师爷竟然主动提出要让按察司衙门的捕快住进城隍庙,这倒让纪定中全然没有想到。 韩去思和黄崇也是一脸惊愕。待白师爷说完之后,两人不由自主地转头向纪定中望去,盼望他能拿一个主意。纪定中暗骂这两人该死,哪有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遇事当众求助于师爷的?白师爷极为狡猾,韩、黄二人此举极易被他看出破绽。是以纪定中急忙咳嗽了一声,对韩去思和黄崇说道:“白师爷这番好意,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韩去思见纪定中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立时会意,对白师爷笑道:“如此最好。还是你白师爷最通事理。若是我一早去找你,或许就不会挨梁大人一顿斥责了。” 白师爷笑道:“韩大人别给在下脸上贴金了。这些兄弟的居处虽然有了,不过每日的饭食供应,还要韩大人和黄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韩去思连连点头,道:“白师爷尽管放心。咱们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虽然比不得江南富庶,不过供应几百位兄弟吃饭的银钱还是有的。” 白师爷道:“如此最好。不过嘛,白某还是有些担心……” 他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韩去思生怕他变了主意,急忙问道:“白师爷有话尽管说便是。只要本官能够做到,一定尽力去办。” 白师爷道:“此事干系重大,要将几百名兄弟尽数调到城隍庙听用,白某也不能擅自做主,须得梁大人点头才行。不过要取信于梁大人,韩大人和黄大人是否能给白某打个包票?” 韩去思一怔,道:“请问白师爷要本官和黄知县打什么包票?” 白师爷盯着韩去思,一字一句地说道:“倭寇来袭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韩去思道:“自然是真的。这等大事,本官岂能说假话?” 白师爷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或许是有人故布疑阵,要闹得修武县城内外不安,却也说不定。” 韩去思摇了摇头,道:“此事绝对不会假。因为这消息是由锦衣卫传来的……” “锦衣卫?!” 韩去思话音未落,白师爷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将“锦衣卫”三字说了出来。 韩去思点了点头,道:“不错。是锦衣卫打探到倭寇潜入中原的消息,这才派人告知了本官。而且据来人说道,倭寇要在花灯节前一日突袭城隍庙,然后在城中杀人放火,劫掠钱财。” 白师爷搓着手道:“可是据咱们按察司衙门接到的密报,锦衣卫确实在云台山左近出现过,而且到过修武县城。不过后来已经离开了此地,返回京城。你说有锦衣卫向你暗送消息,送信之人的身份你能确认吗?”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听白师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河南按察司衙门掌管一省案件的侦缉、追查。梁欢虽然昏庸,不过这姓白的师爷极是精明,云台山无极观这么大的案子,他定然接到了密报,知道锦衣卫已经到了修武县。若是有他相助,要对付倭寇,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韩去思道:“实不相瞒,传递消息的锦衣卫百户大人,此刻就在城隍庙中。” 厉秋风没有想到韩去思竟然向白师爷透露了自己的行踪,心下一凛。白师爷更是面色大变,又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口中说道:“是哪一位大人,不妨现身一见?” 韩去思微微一笑,道:“白师爷,这位锦衣卫百户大人吩咐过了,此番乃是奉了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之命追查云台山的大案,不得暴露行踪。是以本官也不得不遵从阳大人之命,不能露了他的身份,还请白师爷见谅。” 白师爷此时脸色已然恢复了不少,点了点头,道:“白某理会得。事不宜迟,白某这就去见梁大人,要他下一道命令,将按察司衙门的兄弟调拨至城隍庙中,交由韩大人、黄大人指挥。” 韩去思和黄崇巴不得再多一些人手相助,听白师爷如此一说,急忙连声道谢。白师爷急着去见梁欢,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即告辞离开。韩去思和黄崇带着一众官员和公差捕快,将白师爷一直送出了庙门。 厉秋风却并没有跟出去。他站在院中数十名捕快身后,心下若有所思。 这数十名捕快大半都是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此时都已知道厉秋风是来自京城的锦衣卫,是以站在厉秋风身边,一个个战战兢兢,连句话都不敢说。 待韩去思等人回到院中之后,纪定中双眉一挑,对韩去思道:“你好没分寸,怎么能擅自向姓白的透露城隍庙中有锦衣卫大人藏匿?!” 纪定中此前虽然嚣张,不过对韩去思还算客气,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官员、差役都不疑有他。但是方才这句话却是公然指斥韩去思。厉秋风、黄崇等几人知道纪定中和韩去思的真实身份,倒并不惊奇。不过其余的官员、差役却是大吃一惊,不知道一向圆滑的纪师爷为何态度大变,竟然敢对知府大人出言不逊。 黄崇见纪定中气急败坏,生怕被人瞧出破绽,急忙对樊通、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道:“庙外有张师爷带人守着,只怕人手不够。你们四人带领这些弟兄到庙外协助张师爷,不得放可疑人物进入城隍庙!” 第一千零八章 樊通等人也都是官场上厮混多年的老吏,见此情形,知道事情有异,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听黄崇说完之后,人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向庙外走去。 眨眼之间,只剩下纪定中、韩去思、黄崇、厉秋风四人站在原地。纪定中也知道自己方才过于失态,待众人离开之后,这才强压怒火,对韩去思说道:“老韩,方才我太过着急,言语之中颇有冒犯之处,还请老兄不要见怪。” 韩去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纪师爷言重了。平日多承纪师爷指教,受益颇多。今日韩某自作主张,险些坏了纪师爷的大事。纪师爷心下不快,却也是有的。” 厉秋风听韩去思如此说话,知道他心中不服,心下暗想,看样子聂、陆、赵、杜四家以为徐家覆亡,个个都想出头。纪定中是聂家主事之人,自然想着要压服其余三家。可是身为陆家人的韩去思和赵家人的胡坤,早已暗通款曲,谋划着联手对付聂家来自保。这些年来,纪定中以洛阳知府衙门师爷的身份,在背后操纵一切,甚至将韩去思当成了傀儡。以韩去思的身份地位,自然是心有不甘,可是又得罪不起聂家,只能忍气吞声。不过眼下徐家已灭,韩去思便少了许多顾忌。方才被纪定中当众喝斥,韩去思虽然没有公然反驳,不过这番答话却也是夹枪带棒,暗藏机锋。双方针锋相对,只怕不等倭寇来攻,便会生了龌龊。 纪定中如何听不出韩去思话中的嘲讽之意?只不过要对付倭寇,还要借用陆家之力。眼下陆家除了陆老太爷和他的几个儿子之外,主事的便是韩去思。以在陆家的地位而论,韩去思还在陆老爷派来的两个并不得意的亲生儿子之上。是以纪定中强忍胸中怒气,沉声说道:“眼下大敌当前,咱们自已人万万不可生了龌龊。老韩,兄弟向你陪不是了。” 纪定中说完之后,双手抱拳,深施了一礼。韩去思此时也不想与纪定中翻脸,急忙伸手搀扶,口中说道:“都是自已兄弟,纪师爷何必如此?” 两人又假意客套了几句,不过心中都已知道对方恨自己入骨,心中的戒备之意更盛。 黄崇见纪定中和韩去思没有翻脸,倒也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眼下咱们已经布置停当,只等着倭寇大头目登门。只不过不知道他们会先礼后兵,还是到了城隍庙之后,立即大举进攻。咱们须得小心应付,不可节外生枝。” 纪定中道:“咱们与倭寇还没有撕破面皮,料想他们不会来了之后就翻脸。倭寇到此,虽然有杀戮咱们的阴谋,可是归根到底,无非是为了银子。咱们只说银子都放在城隍庙中,这些倭寇就算想杀咱们,却也要看到银子之后才会动手,是以倭寇的大头目十有八九会进入城隍庙。到时咱们将这些倭寇头目与庙外的倭寇大队人马隔离,先将一众头目除掉,然后再攻击庙外的倭寇,定然能够大功告成。就算倭寇的大头目不肯进入城隍庙,打算直接带领倭寇攻击咱们,可是他们打得进来吗?只要咱们发出信号,驻扎在城外的三千汝阳卫铁骑便能冲杀而至。到时咱们内外夹攻,管叫倭寇有来无回!” 韩去思和黄崇点头称是。厉秋风心下却想,纪定中这个王八蛋虽然阴险狡诈,却也不知道倭寇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拿到银子,而是要尽灭聂、陆、赵、杜四家,夺取封门村,作为倭寇在中原潜伏之地。而且以柳生宗岩的武功,就算他进入城隍庙后被围,想要杀他却是千难万难之事。只有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大门派的武林高手齐至,联手围攻柳生宗岩,或许才能除掉这个老家伙。这些年来柳生一族在中原兴风作浪,不知道害死多少江湖好汉。而且他们意图颠覆大明江山,若是阴谋得逞,只怕汉人百姓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送命。今日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绝对不能让柳生宗岩活着离开修武县城。 纪定中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开口说道:“厉大人有何高见?” 厉秋风道:“纪师爷设下如此妙计,哪容厉某置喙?厉某静等纪师爷大功告成,尽灭倭寇于此庙中。” 纪定中得意地笑道:“那就借厉大人的吉言了。”他说完之后,对韩去思和黄崇说道:“两位大人,咱们到后院去和各家的长辈见个面,只等倭寇上门罢?” 韩去思和黄崇点头称是。纪定中又对厉秋风道:“厉大人,您请回去歇息罢。与倭寇厮杀,自然有咱们挡在前面,您只需在一边观战便可。” 厉秋风道:“各位有事,尽管去忙罢。厉某留在这里随意瞧瞧,不会碍着纪师爷的大事。” 纪定中道:“厉大人言重了。既然如此,纪某等先行告退。” 待三人离开之后,厉秋风沉吟片刻,便即走出了庙门。却见庙门前的空地上虽然遍布木屋和摆放着各色货物、食物的木案,但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上去颇为诡异。而庙门前却站了五六十人,为首的正是张百行。而樊通、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等都站在他身后。 张百行听见庙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厉秋风走了出来。他急忙拱手说道:“厉大人怎么出来了?” 厉秋风道:“闲着无事,到庙门前来瞧瞧。” 他说完之后,指着庙门前的空地道:“那些小商贩和看热闹的百姓都到哪里去了?” 张百行嘿嘿一笑,道:“这些百姓留在这里碍事,纪师爷下令将他们赶走了。” 厉秋风道:“百姓离开了也好。若是一会儿真要动手打架,百姓留在这里,只怕会有伤亡。” 张百行将嘴一撇,口中说道:“依我的打算,这些百姓留在这里,对咱们倒是十分有利。一来不会打草惊蛇,让倭寇心生警惕。二来一旦动起手来,这里到处是人,倭寇人生地不熟,看到了这么多人,定然慌张失措。咱们却是本乡本土的人,可以趁乱狙杀倭寇,胜算又多了不少。” 厉秋风听他说得狠毒,心下暗想,聂、陆、赵、杜四家诸人之中,数这个张百行最为狠毒,做事不计后果,只想着自己得利。若是聂家阴谋得逞,此人出仕做官,必然是一个草荐人命的大贪官。 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平静如常。他点了点头,道:“有张师爷在庙外值守,定然不会有什么破绽。厉某先回去了,辛苦各位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庙内走去。只听张百行道:“樊捕头、廖捕头,你们两位不必陪着咱们在这里喝西北风了。不妨带着知府衙门的兄弟们到庙内巡查,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自然会派人去告知各位。” 樊通和廖大纲原本就不想到庙外来冒险,只不过方才见纪定中与韩去思起了龌龊,生怕自己无意中参与其中,这才听了黄崇的话,忙不迭地到了庙外。只是到了庙外之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倭寇突然来袭,不免成为倭寇攻击的活靶子。此时听了张百行的话,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即带着知府衙门的一众公差捕快,随在厉秋风身后,一起回转到了庙内。 厉秋风在前院转了一圈,只见木城之上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无情的门人弟子躲在铁板后面,个个神情紧张。大殿内外还有一百多名捕快执枪握刀,也是严阵以待。待他到了后院,心下不由一怔。只见后院四周的木城上虽然也是遍布守卫,与前院没有什么两样。但是院子中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看上去颇为诡异。 第一千零九章 厉秋风怔了片刻,这才走回到自己的居处。 大战在即,饶是他早有准备,此时却也觉得坐立不安。他心中暗想,柳生宗岩和倭寇的头目若是进入城隍庙中,伏兵四起,即便柳生宗岩能够逃走,其余的倭寇头目定然无法走脱。随后汝阳卫铁骑在庙外掩杀,庙中诸人趁机夹攻,倭寇必将全军覆没。如此一来,不需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武林帮派插手,单凭着聂、陆、赵、杜四家,也可大获全胜。至于此后聂家与陆、赵、杜三家如何内讧,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随便他们狗咬狗罢了。可是一旦柳生宗岩没有上当,不肯进入城隍庙,而是指挥倭寇和柳生一族攻打城隍庙,事情便有些麻烦。守在城隍庙中的主力是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这些人不只武功低微,而且不懂得守城之法,只能靠着弓箭抵挡一时。而倭寇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又有柳生一族的武士策应,城隍庙能抵挡多久,殊未可知。即便汝阳卫铁骑从城外杀入,倭寇必然另有应对之策。此时须得有华山等门派相助,才能扭转局势。只不过依照刘先生的谋划,各大门派傍晚时分才能赶到修武城外,城隍庙能否将倭寇抵挡至傍晚,便成了今日之战成败的关键。 厉秋风在屋中踱了几圈,心下突然一凛,暗想方才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都到了城隍庙。化名为于帆的徐承宗也曾露了一面,但是随后便再也没有见到他。厉秋风心下暗想,徐承宗与倭寇勾结,他看到了城隍庙内的木城,知道封门村四家已经有了准备,要将倭寇大头目诱入城隍庙中围歼。此人为了报徐家之仇,已然丧心病狂,不择手段,一心想着要利用倭寇杀尽聂、陆、赵、杜四家。他见城隍庙中有了陷阱,自然要去告知倭寇。可恨自己一时疏忽,方才竟然没有盯紧了徐承宗。 厉秋风急得在屋子中团团转。平心而论,最初与徐承宗相识,他对徐承宗颇有好感。只是后来以为徐承宗热衷功名,对他便起了鄙视之心。待知道聂、陆、赵、杜、花五家先祖在封门村做下的恶行,厉秋风对徐承宗倒起了同情之心。与徐承宗相比,厉秋风理加厌恶聂老太爷、纪定中、张百行、聂定南等人。只不过为了消灭倭寇,他不得不与聂老太爷等人虚与委蛇,一切事情留待倭寇覆灭之后再说。是以明知道聂家诸人都不怀好意,厉秋风也不得不助他们对付倭寇。此时想到徐承宗一旦将城隍庙的实情告知倭寇,不仅前功尽弃不说,倭寇说不定会突袭修武县城,到时城内百姓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无法坐等下去。他转身推开房门,便向前院奔去。只不过他刚刚冲出数丈,只听得四周一阵吱呀乱响,紧接着从各间屋子中冲出数十条人影,直向厉秋风围了过来。 厉秋风不想与这些人纠缠,回快了脚步,直奔角门而去。便在此时,只听身后一阵暗器破空之声,一枚枚暗器带着寒风直向他后心袭到。 厉秋风脚下不停,右手在腰间刀鞘上一拍,只听“铮”的一声厉响,绣春刀飞出了刀鞘。厉秋风右手凌空抓住了刀柄,手腕急速翻转,在自己身后旋出无数刀影。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断,激飞而至的数十枚飞镖、银针、匕首、铁丸等暗器已被绣春刀击得到处乱飞。有几名追到近处之人躲闪不及,反倒被厉秋风磕飞的暗器打中,惨叫着滚倒在地上。 眼看厉秋风便要奔到角门,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一道剑光直向他面门袭了过来。 厉秋风右臂外旋,原本拖在身后的绣春刀倏然自下而上划了半个圆圈,刀头如毒蛇一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掠向对面出剑那人的手腕。 对面那人出剑虽快,却没有料到厉秋风的绣春刀更快。他手中的长剑离着厉秋风的面门尚有数寸,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到了他手腕处。那人大惊失色,百忙中来不及招架,只得身子滴溜溜一转,便即向右侧闪开。 厉秋风一刀逼退了敌人,只是其志不在于杀人,只想夺路冲出去。是以那人既然向右退开,厉秋风却也并不追杀,仍然向角门奔去。 只是他奔向角门之际,眼角的余光一瞟,已自看到被自己逼退的那人正是聂定南。 厉秋风对聂定南极为厌恶,知道此人狂妄自大,与张百行如出一辙。想来此人在前院巡视,听到后院有动静,这才赶过来查看。见到自己向外狂奔,他只道自己另有所图,便即出剑偷袭。只不过这人虽然狠毒,却是一个莽撞之辈。聂老太爷应该深知聂定南的为人,这才没有将他放出封门村,而是留在身边听用。 厉秋风冲出角门,只见张百行等人正从庙门外走进了院子。而大殿前还站了数十名公差捕快,尹捕头和冯师爷也在其中。众人见厉秋风从后院狂奔而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个个脸色大变。待到厉秋风冲入前院,只听角门内有人大声喊道:“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张百行听出是聂定南出声叫喊,立时拔出长剑,对身边十几名聂家子弟喝道:“拦住这个小子!” 那十几名聂家子弟纷纷拔出长剑,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厉秋风见这些人全力攻向自己,却也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是以看到这些人迫近自己面前,他右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从十几名聂家子弟头顶飞了过去。只见脚下寒光闪闪,却是那十几名聂家子弟收势不足,手中长剑刺出,从厉秋风脚下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聂定南也从角门中冲了出来。只是他一心以为厉秋风只顾着逃走,是以冲出来之时,并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哪知道他刚刚冲入前院,只见眼前剑光闪动,十几道人影已然扑了上来。 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先祖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不过以武功而论,算不上什么高手。后来五家聚居于封门村中,族中子弟大都练习武艺。但是除了少数天资聪明之人,大多数人的武功比五家先祖差得更多。其后数百年间,五家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人丁虽然日益兴旺,家传的武艺流传下来的却是越来越少。虽然为了追杀徐家,五家派出许多精明子弟到各地做官、经商,也有不少人投入江湖帮派。只不过这些人其志并不在拜师学艺,因此学起武功来也是马马虎虎。如此一来,虽然五家子弟人数众多,可是以武艺而论,不过是江湖中三四流的角色。 聂定南被聂老太爷留在封门村中,无法像纪定中、张百行等人一样在官场之中厮混,因此憋了一肚子气。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封门村中反倒能专心练武,以此打发无聊的日子。数十年下来,聂定南的武功在封门村四家子弟之中,可以说得上是出类拔萃。但是在江湖之中却也算不上什么高手,临敌对战的阅历更是极少。是以他冲出角门之后,斗然看到十几柄长剑寒光闪闪,直向自己身上刺了过来,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连闪避都忘了,直向身前十几柄长剑撞了过去。 那十几名聂家子弟听了张百行的号令,拔出长剑便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哪知十几柄长剑堪堪要刺到厉秋风身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厉秋风已没了影子。这十几名聂家子弟惊骇之下,武功又没有练到收发由心的地步。一个个收势不住,挺着手中长剑仍然向前扑了过去。 第一千零一十章 张百行、尹捕头、冯师爷连同数十名捕快,还有蹲坐在四周木城顶端的几百名江湖汉子,眼睁睁地看着聂定南和十几名聂家子弟撞到了一处。只听“噗噗”之声不断,聂定南长声惨呼,身上被刺入五柄长剑。其中三柄长剑从他胸口和小腹刺入,剑尖又从他后背凸了出来。 十几名聂家弟子稀里糊涂地刺中了聂定南,知道闯下了大祸,一个个呆若木鸡,瞬间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长声惨叫的聂定南。 聂定南身中五剑,惊恐之下,神智大乱,竟然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挥舞手中长剑乱劈乱砍。登时有两名聂家子弟被他砍下了脑袋。另外三人各自被他削下了一条胳膊。 只见血花飞舞,聂定南和五名聂家子弟先后滚倒在地上。那三名断了胳膊的聂家子弟在地上翻转呼号,而聂定南和两个没了脑袋的聂家子弟摔倒在地之后,身子抽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从聂定南冲出角门,到他和聂家子弟撞到了一处身中五剑,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是以张百行等人全无反应。直到聂定南等人倒在了地上,张百行才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惨状,饶是张百行一向心狠手辣,却也吓得两股颤颤。他身边那些聂家子弟更是惊恐不已,不只不敢上前,反倒纷纷后退。 便在此时,方才尾随厉秋风的聂、陆、赵、杜四家的数十人也纷纷从角门中冲了出来。只是斗然看到眼前的惨状,一个个也都吓得停下了脚步,离着聂定南等人的尸体数丈,无人敢上前查看。 过了片刻,张百行终于清醒过来。他顾不得去看聂定南的死活,转头向庙门口望去,哪里又有厉秋风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远不及厉秋风,虽然知道若是给这个小子逃了,聂家非大难临头不可。可是要他单独去追赶厉秋风,却也绝对没有这个胆子。是以他对身边一众聂家子弟喝道:“快去把那个逃走的小子杀掉!” 这些聂家子弟知道在族人之中,以聂定南的武功最高。可是方才厉秋风压根没有出手,便使得聂家诸人自相残杀。聂定南身中五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想来已经毙命。张百行又让自己去追杀逃走那人,岂不是让自己白白送死?是以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双脚都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压根无人听从张百行的命令去追赶厉秋风。 张百行虽然听命于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可是一向以聂家主事人自居。加之心胸狭窄,且又心狠手辣,不只陆、赵、杜三家的族人不敢得罪他,就连聂家族人对他也是畏如蛇蝎,从来无人敢违令不遵。只不过见到聂定南等人的惨状,人人都知道若是去追厉秋风,只怕下场比眼前这几人更惨。生死关头,却也无人再去理会张百行了。 张百行见此情形,暴跳如雷,指着聂家子弟破口大骂。此时韩去思和黄崇也到了前院,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见到聂定南等人横尸当地,三名聂家子弟断了胳膊,正自躺在地上惨叫,心中惊骇不已,同时却又有几分快意。待见到张百行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聂家族人,势若疯狂,黄崇更是心下得意。他心中暗想,张百行这个王八蛋欺压了自己十几年,今日总算有了报应。韩去思虽然与张百行并无冲突,可是他也巴不得聂家倒霉。是以韩、黄两人见张百行举止失措,乐得见他出丑,只是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并不出言相劝。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闭嘴!还嫌不够丢聂家人的脸吗?!”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立时知道聂老太爷到了。张百行虽然蛮横,对聂老太爷却是敬若神明。他素知聂老太爷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地呵斥过人。此时听到聂老太爷声音不善,心中一凛,登时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见挤在角门处的数十人纷纷散开,片刻之间便让出一条路来。聂老太爷在两名聂家子弟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聂定南,脸上却并无惊怒之色。张百行颤声说道:“那个小子害死了定南三哥,刚刚已经逃走了……” “他不会逃!” 聂老太爷不待张百行说完,便即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要逃,早就逃了。咱们要借助锦衣卫来对付倭寇,他同样要利用咱们来对付倭寇。方才我只不过小憩了片刻,想不到你们就闯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来!”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将定南等人的尸体收敛到后院,找人将受伤的三人伤口包扎好。大伙儿不必慌张,依计行事。眼下天大的事情都不必管他,先除掉倭寇是正经!” 聂家子弟依照聂老太爷的命令,有的去抬聂定南等人的尸体,有的将受伤的三人扶了起来,半扶半抬地向后院走去。韩去思和黄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聂老太爷身边,神情颇为尴尬。过了半晌,韩去思才对聂老太爷说道:“想不到定南竟然遭了毒手,还请聂伯伯节哀。” 聂老太爷却是面色如常,对韩去思说道:“咱们四家上下一千多口,生死存亡系于今日。定南身亡,却也是为了咱们四家做出的牺牲,算不得什么。他死在这里,总比躲在家中,老死在床榻之上要好过千倍。” 韩去思听聂老太爷说话似有所指,心下一凛,不敢再说,只得默然不语。张百行此时却已从惊惧中清醒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对聂老太爷说道:“我早就瞧着那个小子不地道!他来历可疑,行事诡异。咱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何苦攀附于他?到头来这小子却溜了,还害死了三哥……” 张百行说到这里,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在抱怨我处事不公了?” 张百行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见聂老太爷眯缝着的眼睛中射出了一缕寒光,身子一抖,颤声说道:“我、我、不敢……” 聂老太爷不待他说完,便即厉声喝道:“不敢?世间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吗?!这些年来,你在修武县利用种种手段,弄到了不下十万两银子。私下里派人到江南购买良田、桑树,置办宅子,真以为我不知道?!” 张百行吓得目瞪口呆,身子抖如筛糠,嘴角抽搐,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聂老太爷见他如此模样,轻蔑地一笑,道:“大丈夫做便做了,何必怕成如此模样?你还算聪明,花钱置地买宅,只是托了一个心腹办理,自己没有露出行迹。只不过大事未成,你先想退路,未免有些不智。今日只要灭了倭寇,遂了咱们的愿,大伙儿都有好处。你这些年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出仕做官。只要剿灭了倭寇,仗着咱们聂家的钱财,你日后即便是做到一省巡抚,也并非难事,何必急于一时呢?” 张百行听出聂老太爷的话中似有回护之意,“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这才直起了身子,颤声说道:“老太爷目光如矩,咱们这些儿孙的一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今日若是不与倭寇拼个死活,您老人家尽可以将我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以示效尤!” 只见张百行额头鲜血淋漓,一张面孔扭曲变形,看上去极为恐怖。 聂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自家儿孙,你何必如此?快快起来,带人到庙外巡视。若是倭寇到了,便依计行事,将倭寇的头目请进庙内。” 张百行答应一声,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带人向庙外走去。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韩去思冷眼旁观,心下却是悚然一惊。他心下暗想,此时此刻,连同四周木城上数百名江湖汉子,还有院子中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一二百名公差捕快,将近千人亲眼看到聂老太爷教训张百行。而聂老太爷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张百行的丑事,又说事成之后,要让张百行坐上一省巡抚的位子。以聂老太爷的城府,当众说出这些话,要么是他有必胜倭寇的把握,得意忘形之下,这才全无顾忌。要么是他算准了这些人即便知道了此事,却也无法泄漏出去,这才会毫无忌惮,将此事说了出来。 想到聂老太爷的手段,韩去思激凌凌打了一个冷颤,一阵寒意自脚下直冲到头顶。 聂老太爷对众人说道:“大家各自依计行事,不可惊慌失措。” 厉秋风冲出庙门之后,守在庙门外的数十名聂家子弟和公差捕快知道他是锦衣卫,自然无人敢上前盘问。他施展轻功,踩着庙门前数十座木屋的屋顶,瞬间便掠过了庙门前那片空地。众人见他轻功如此了得,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无人说话。 只是厉秋风到了大街之上,却见街道上冷冷清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想来衙门已经传下命令,严禁百姓上街。厉秋风站在长街之上,心下却又犹豫起来。方才厉秋风一心要找到徐承宗,抢在他通知倭寇城隍庙中有埋伏之前,将这人杀掉,以免走漏了消息。可是冲出庙后才蓦然发觉,自己压根不晓得徐承宗身在何处,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长街上一片寂静。厉秋风慢慢向前走去,右手紧握刀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向何处去才好。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厉秋风悚然一惊,身形一闪,已自避到旁边一处小巷之中。 只听得马蹄声自西向东,越来越近。而且除了马蹄声之外,又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从脚步声判断,至少有数百人正在向自己靠近。 厉秋风心下暗想,眼下修武县衙门和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已尽数进入城隍庙,汝阳卫的三千铁骑又潜伏在城外,城中哪里又会有这样一支人马突然出现?难不成是倭寇大队人马已进入城中,正向城隍庙走去? 只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太过荒谬。修武县城内的公差捕快虽然都已进入城隍庙埋伏,但是四座城门都有军兵把守。这些守城军士属军队卫所管辖,与知县衙门互不统属。若是有大队人马进城,守城军士必定会拦阻。双方若是起了争执,城墙上便会点起烽火示警。可是四处都看不到烽烟,想来四座城门都无异状。倭寇大队人马就算已经潜入城中,却也绝对不敢公然结成队伍,向城隍庙逼近。 厉秋风思忖之际,这队人马已到了巷口处。只听得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铮铮”之声。而一阵阵的脚步声如波涛拍岸,沉闷的“轰轰”之声不绝于耳。 厉秋风身子贴着墙面,右手紧握刀柄,眼睛直盯着巷口。 片刻之后,只见十几匹高头大马排成两列,缓缓走过巷口。马上骑士目不斜视,甚是威武雄壮。 厉秋风见这些骑士身穿公差捕快的衣衫,心下一怔。只是这些人面目陌生,似乎不是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 马队走过之后,却又是一队徒步行进的捕快。这些人沉默无语,随着马队向前走去。 大约走过了三四十人之后,却又来了一顶八抬大轿。厉秋风一见轿子,心下一动,已然知道这队人马来自何方了。 这顶轿子正是河南按察使梁欢的坐桥,厉秋风此前曾经在街上见过。而这队人马,自然是今日一早刚刚赶到修武县城的河南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厉秋风方才计算修武县城内城外的各路人马,却忘了前来修武县赴援的这支队伍。 只见大街上公差捕快络绎不绝,足足走了半柱香工夫,尽数通过巷口。而走在最后面的数十人却没有穿着公差捕快的衣衫,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 厉秋风心下暗自计算,这队人马足有六百多人。他心下暗想,看这些人的模样,个个彪悍异常,比之前几日到达修武县城的那些公差捕快要强上许多。跟在后面这数十人没有身穿官服,极有可能是按察司衙门从河南各处召回的办案高手,果然与寻常的公差捕快全然不同。有这些人相助,击败倭寇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厉秋风正想等这队人马走远了之后,自己再出了巷子,去寻找徐承宗。想不到这时又有五六人走过了巷口,其中两人赫然便是徐承宗和徐承嗣。另外一人却是方才到过城隍庙的按察司衙门的白师爷。 厉秋风心下一凛,万万没有想到徐承宗竟然在此时出现。他眼看着徐承宗和白师爷等人走了过去,心下暗想,徐承宗冒用于帆的身份,做了修武县的县丞。想来他是奉了黄崇或是韩去思之命,前去迎接赶到修武县城赴援的按察司衙门的大队人马。既然徐承宗和徐承嗣都没有出城,自己倒也不必四处寻找。只须跟着众人,伺机将这两人杀掉,事情就好办多了。 厉秋风心意已决,待徐承宗等人走过去之后,他一步一步挪到巷口,探出头向东首望去。只见徐承嗣等人已走出十余丈外,而按察司衙门的大队人马更是走出了五六十丈。只不过大街上空无一人,厉秋风若是走了出去,极易被徐承宗等人发现。他心下犹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徐承宗等人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就要走入城隍庙前那片空地。 厉秋风心想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将牙一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趁着众人走入空地,四周遍布木屋和案板之机,厉秋风施展轻功,转眼之间便跟了上去。此时按察司衙门的人马已到了城隍庙门前,白师爷、徐承宗和徐承嗣挤到了众人身前,似乎正在与守在庙门口的张百行说话。 厉秋风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快走了几步,混进了站在公差捕快身后的那些身穿寻常衣衫的人群之中。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凝重,目不斜视,厉秋风又是镇静自若,是以他混入人群之后,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异动。 只见张百行带着数十名聂家子弟和公差捕快站在庙门前的石阶之上,徐承宗正在与他说话。只是距离远了,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片刻之后,张百行右手一挥,石阶上的聂家子弟让开了一条道路,那顶八抬大轿被轿夫抬着上了石阶,稳稳地进入庙内。随后白师爷、徐承宗、徐承嗣跟在大轿之后,也先后进了院子。 厉秋风跟在一群公差捕快背后,慢慢向前挪动。他心下暗想,梁欢好大的架子,乘坐八抬大轿已然逾制,到了庙前也不下轿,竟然坐着轿子进了院子。自己在京城遇到的大官不计其数,极少有人像梁欢这般嚣张。 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一直走上了石阶。庙门前虽然有不少聂家子弟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捕快守卫,只是这些人知道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极为嚣张,都不想与这些人有什么纠葛,是以一个个目不斜视,紧守在庙门前,没有发现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 城隍庙规模不小,前院更是宽阔。但是六七百人一涌而入,加上院子中还有一二百名公差捕快,原本宽敞的前院登时显得拥挤不堪。厉秋风混在人群之中,更加无人发觉。他抬头张望,却见韩去思和黄崇已经到了院子中,正在与白师爷说话。而聂老太爷等人却并未出现,想来害怕露出破绽,躲在后院厢房之中,并没有出来露面。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只听韩去思笑道:“白师爷做事真是干净利落,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这么多兄弟赶到了这里。即便是古之良将,比之也不遑多让。佩服,佩服之至。” 白师爷微微一笑,道:“韩大人客气了,白某愧不敢受。在下回去禀报了梁大人之后,他听说了此事,却也极为重视,亲自召集人手,带着咱们赶到了这里。否则以白某一个小小师爷的身份,哪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将这些兄弟调了过来?” 白师爷说到这里,向四周望了望,这才接着说道:“这庙里都准备停当了罢?” 韩去思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不过咱们没有想到梁大人会亲自到了这里,倒有些惶恐不安。一旦倭寇突然来袭,梁大人是千金之体,若是遇到了危险,咱们可是百死莫赎啊。” 厉秋风听两人说话,心下暗想,姓梁的一直坐在轿子中不肯现身,官架子摆得有些过了。韩去思虽然官职不如梁欢,可是毕竟是洛阳知府,也算得上是威震一方的人物。梁欢如此做作,得罪得地方官多了,日后却也不好收场。 却听白师爷说道:“这个韩大人就不要多虑了。咱们带了五六百名兄弟来,固然是为了助韩大人、黄大人一臂之力,却也是想到了护卫梁大人的重任。有这么多兄弟围在四周,倭寇再厉害,也伤不到梁大人。只是梁大人今早起来之后,便有些不大舒服,头疼难忍。此刻他坐在轿中歇息,就不出来和各位招呼了。” 韩去思听白师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早上我去禀报倭寇即将来袭之事,梁欢还对我厉声喝斥,说我杞人忧天,胡说八道,将我骂了出来。那时他可是生龙活虎,威风十足,哪像是有病的样子?十有八九是酒瘾犯了,或是故意摆他按察使的臭架子! 只不过韩去思心下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是一副恭谨的神情,口中说道:“梁大人既然贵体有恙,就请尽早回去歇息罢。” 白师爷道:“梁大人做事一向亲力亲为,怎么能只让韩大人、黄大人犯险?不过确实应该找个稳妥之地请梁大人暂时歇息。”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大殿,口中说道:“就请梁大人到大殿之中暂歇,不知道韩大人意下如何?” 韩去思急忙答道:“白师爷高见。既然如此,我这就吩咐人去将大殿打扫干净,再请梁大人进去歇息。” 白师爷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这座城隍庙每日有人清扫,想来大殿也不会肮脏到哪里去。眼下是多事之时,只能暂时从权,不妨请梁大人现在就过去罢。” 韩去思不敢再说,只得点头答应。白师爷右手一挥,八名轿夫抬起轿子,直奔大殿而去。十余名精干捕快围在轿子四周,一个个目不斜视,随着轿子一直走进大殿去了。 白师爷看着梁欢的轿子被抬入大殿,这才转头对韩去思道:“韩大人,今早赶到修武县城的按察司衙门的兄弟之中,有不少善射之士。我瞧着韩大人在四周木城之上密布弓箭手,不妨也让按察司衙门的兄弟上去帮忙,必然能将倭寇拦在庙外。” 搭建木城,以弓箭阻挡倭寇的主意乃是纪定中所定。只不过韩去思对于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三个帮派的门人弟子是否精通射术,心中却是颇为忐忑。史家刀和雷拳门都是陆家门人创立的帮派,韩去思私下里问过史念豪和杨子乔。两人都说若是动刀子打架,史家刀和雷拳门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可是仗着人多,乱拳打死老师傅,或许也能有几分胜算。但是于射箭之术,这两个帮派的门人弟子却都不擅长,只能凭借着臂力乱射一通。至于碧云坞,乃是杜家门人蔡氏所创。不过这几年受了聂家的收买,碧云坞明面上虽然对于杜家族长黄崇颇为尊敬,暗地里却只听从聂家的号令。韩去思担心纪定中和黄崇怀疑自己拉拢碧云坞,却也不好去向碧云坞坞主蔡笑打听。不过瞧碧云坞门下帮众的模样,与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弟子也没什么两样。一旦倭寇大举来攻,只能寄希望于三个帮派人多势众,一起开弓放箭,虽然准头差了些,仗着射出的箭多,也有杀伤不少倭寇。此时听白师爷说按察司衙门有精通射术之士,韩去思自然心下大喜,笑道:“那就有劳各位兄弟了。” 白师爷叫过一名捕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捕快点了点头,右手一举,立时有一百多名按察司衙门的捕快站了出来。为首那名捕快大声说道:“登上木城,准备以弓箭迎敌!” 这些捕快登时四散分开,转眼之间便从各处登上木城,混杂在雷拳门、史家刀、碧云坞三个帮派的帮众之间。只见他们取了弓箭,单膝跪地,从铁板的缝隙中盯着庙外。与这些捕快相比,史家刀等帮派的帮众则是或坐或蹲,一个个显得懒散之极。 厉秋风见按察司衙门一众捕快令行禁止,个个彪悍异常,心下暗想,梁欢虽然是一个昏官,不过他手下这些公差捕快却个个精明。若是换了一人做按察使,河南地面上定然要平安不少。 韩去思笑道:“不愧是按察司衙门的差人。和这些兄弟比起来,咱们这些边鄙小城的公差捕快只配看门站脚,惭愧,惭愧。” 白师爷客套了几句,接着说道:“剩下的四百多名兄弟,就交给韩大人指挥了。这些兄弟见惯了大风大浪,个个对朝廷忠心无二。韩大人指挥他们去哪里,他们绝无二话。” 韩去思道:“咱们打定了先礼后兵的主意,要将倭寇的大头目诱入庙中,将其与倭寇的大队人马隔开。咱们先在庙里下手,除掉倭寇头目。庙外的倭寇大队人马失去了首领,定然是群龙无首。到时咱们冲杀出去,一定能将倭寇杀得片甲不留。按察司衙门这些兄弟个个精明强干,若是要围杀倭寇的大头目,借助这些兄弟之处甚多。是以本官想请这些兄弟就在前院大殿左近待命,待倭寇大头目进庙之后,本官看准机会一声令下,咱们一起动手,将倭寇头目剁成肉酱!” 白师爷微微一笑,道:“韩大人妙计,白某佩服。大人尽管依计而行,白某坐等大人大功告成。” 韩去思叫过洛阳知府衙门捕头樊通,要他分派按察司衙门众捕快在前院各处待命。樊通领命而去,只不过他知道这些捕快地位要比自己高出许多,说话之时极为小心,一脸谄媚,倒像是求着众捕快一般。 厉秋风混在一众身穿便服的捕快之中,眼看着樊通不断将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请”了出去,心下倒有些不安。因为他知道韩去思、黄崇等人都识得自己,一旦樊通分派自己所在的这群人,韩、黄等人必然认出自己,事情便有些尴尬。而聂家诸人因为聂定南之死,必然要向自己寻仇。虽然厉秋风并不害怕聂家,但是倭寇即将大举来攻,此时若是起了内讧,只能让倭寇捡一个大便宜。 厉秋风正自心焦之时,只听白师爷道:“这些没有穿官服的兄弟,乃是按察司衙门专门派出去打探消息和办理一些要案的差役,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明汉子。白某想让他们在大殿内外保护梁大人,不知道韩大人意下如何?” 韩去思道:“梁大人的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就依白师爷的主意办罢。” 白师爷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一众身穿便服的汉子便向大殿走去。厉秋风心下暗说好险,压低了脑袋,随着这些人一同走向了大殿。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待到了大殿门外之后,众人停下了脚步。一名黑须汉子站了出来,对众人说道:“分作两队,一队守在大殿门外,一队进入庙内,保护大人。” 厉秋风见自己前面几人向庙内走去,便也跟了上去。此时到了庙门前有五六十人。这些人有的走向庙内,有的却转头退到院子中,是以大殿门前一片混乱。厉秋风挤在人群之人,竟然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到了大殿之中。他心下暗想,听说按察司衙门将派驻在外的公差捕快尽数召了回来,赶到修武县城赴援。想来这些身穿便服之人,便是在外办案的公差。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是以我混在其中,才没有被人认出来,这真是天助我也。 厉秋风进了大殿之后,只见梁欢的轿子静静地摆放在城隍娘娘神像之前,八名轿夫已退到了大殿左首墙下,正自垂手侍立。随着梁欢的轿子进入大殿的十几名捕快站在大殿四周,个个目不斜视,手握腰刀,似乎随时都要拔刀厮杀。 这大殿虽然宽敞,可是一下子涌进来三四十人,登时显得狭窄起来。那名黑须汉子不断发号施令,安排众人在各处守卫。厉秋风和另外三人被黑须汉子派到城隍娘娘神像左首,恰好站到了轿子的左后方。 便在此时,忽听得院子中脚步之声大起,紧接着有人大声叫道:“倭寇来啦!倭寇来啦!” 厉秋风听到叫声,心下一凛。大殿中的众捕快却是一动不动,如同庙里的泥像一般。厉秋风从殿门向外望去,只见城隍庙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名守在庙外的聂家子弟挤了进来,一脸惊慌地跑到韩去思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话。韩去思点了点头,又和黄崇小声商议了几句,两人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与倭寇大头目会面的是聂、陆、赵、杜四家首脑人物,自然不能有官府参与。韩去思和黄崇身穿官服,倭寇大头目若是看到了,只怕立时便会惊走,是以这两人才会到后院暂避。只是如此一来,到底会是谁出面去将倭寇头目诱入庙中呢? 他正思忖之间,忽然看到纪定中出现在众人身前,只见他右手一挥,聚在他身边的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几十名捕快纷纷向后院跑去。眨眼之间,前院只剩下了纪定中和聂、陆、赵三家的数十名子弟。而按察司衙门的三四百名捕快则分成了四队,分别聚集在前院的四个角落待命。 纪定中安排妥当之后,这才背着双手,慢慢走出了庙门。 厉秋风眼看着纪定中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庙门,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庙门外时,庙门缓缓合拢。 刹那之间,城隍庙前院一片寂静,似乎连呼啸的寒风都停了下来。高悬在院子各处的花灯在空中静止不动,不像是纸糊的,倒像是一个个铁球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只听“吱呀”一声,庙门缓缓打开,紧接着纪定中走了进来。他跨过门槛之后,便停下了脚步,侧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身穿青袍,一张圆脸,目光狡黠。两道八字须极细极长,倒和寻常人的眉毛有些相似。这人虽然个子不高,不过极是敦实,走起路来孔武有力,似乎随时都能从地上弹起来一般。 青袍人向站在门边的纪定中微微躬了躬身,这才大步走进了院子。纪定中紧跟在青袍人身后,随后又走进来十几个人。这些人衣衫普通,有的像是商人,有的像是种田的百姓。不过个个目光如刀,紧紧跟在青袍人身后。 青袍人走到院子中央,这才停下了脚步。他举目四望,已然看到木城上遍布史家刀等帮派的帮众,院子四角又有四队捕快列成了方队。 厉秋风见这人停下了脚步,心下暗想,他看到院子中有这么多人,只怕立时便会惊觉聂家不怀好意。只是柳生宗岩为何没有现身,难道他没有参与此事? 厉秋风正自惊疑之时,却听那青袍人哈哈一笑,道:“聂先生,我原来还以为你是胡吹大气,不过方才我进城之时,倒对你说过的话信了五成。等到了这里,看到庙中如此情形,才知道聂先生果然神通广大。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纪定中故作惊讶,对青袍人说道:“石岛主何出此言?聂某倒要请教了。” 石岛主背着双手,踱了几步,这才对纪定中说道:“当初我与聂先生结盟之时,听聂先生说起聂家在河南的势力,不只可以号令江湖帮派,还能驱动官府为聂家效力。当时我以为聂先生是胡说大气,以壮咱们的胆气。可是方才从城门走到这里,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自然是聂先生清退了闲人。是以对聂先生的话,我信了五成。现在进到庙内,看到这里不只有江湖豪杰,还有这么多公差捕快,我这才知道聂先生绝非虚言啊。” 纪定中嘿嘿一笑,道:“石岛主金口一赞,聂家上下无不荣幸之至。只不过与石岛主相比,咱们可就差得远了。石岛主坐镇金山岛,手下五千甲士,战船千只,北起辽东,南至红夷国,石岛主大旗所到之处,无人敢挡。若非如此,咱们消灭仇人之时,又怎么会去请动石岛主的大驾?” 石岛主道:“聂先生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你们聂家身在中原腹地,领袖黑白两道。咱们金山岛纵横于万里海上,就算是大明水师,却也不放在咱们眼中。聂家若是能与金山岛联手,天下可就是咱们两家的了。” 纪定中笑道:“石岛主目光远大,有气吞天下的威势,聂某佩服得很。今日咱们先将海州一战的银子交割了,然后再谈大事。” 石岛主道:“聂先生,你将我瞧得忒也小了。我不远数千里,从福建赶到河南,可不只是为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 纪定中道:“石岛主的雄心壮志,聂某自然知道。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单只咱们聂家,却也决定不了。当初咱们结盟之前,田副岛主曾亲赴封门村,与咱们几家的族人面谈,这才定下了大计。咱们几家一向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石岛主若是有意与咱们继续联手做大事,须得四家族长都在场才行。不过事情真是凑巧,这几日四家的主事之人恰好都到了这里,咱们倒可以聚在一起商议此事。” 石岛主道:“如此最好。事不宜迟,聂先生快请各位族长出来见面,咱们仔细议一议这件事。” 纪定中客套了几句,石岛主却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去将四家的族长请出来说话。最后纪定中只得说道:“实不相瞒,几位族长都在后院歇息。就请石岛主移步后院,与几位族长面谈。” 厉秋风知道纪定中是想将石岛主诱入后院,然后伏兵尽出,将石岛主连同他身边的十几人尽数杀掉。只不过厉秋风心下暗想,这石岛主看上去极为精明,从身形步法来看,武功却也不弱。只是此人的容貌和说话语气与汉人一般无二,又怎么会是倭寇的大头目?可是看纪定中的模样,在围攻徐家之前,他定然已经与石岛主秘密商议了不知道多少次。既然纪定中将这人带入庙中,定然不会弄错。难道倭寇的首脑人物,竟然是汉人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石岛主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想到这座城隍庙如此宏大,倒要仔细瞧瞧。听说这庙里供奉的城隍娘娘甚是灵验,我心里倒起了一个念头。不妨请各家的族长到前院来商议,若是大家情投意合,便在城隍娘娘面前立下盟约,共图大事,岂不是一件美事?”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厉秋风见石岛主不肯到后院去见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显然已经有所防备。而梁欢就在大殿之中,若是双方到大殿中商议,势必在殿中动手。梁欢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死在了倭寇手下,休说纪定中等人,依照大明律例,韩去思、黄崇等朝廷官员也难逃死罪。料想纪定中一定会想法子拒绝石岛主之请,至不济也要先将梁欢请出大殿,然后再与石岛主等人进入大殿周旋。 果不其然,石岛主话音方落,只听纪定中道:“这座城隍庙虽然规模不小,不过只是偏僻之地的一座小庙罢了,既没有什么看头,更加没有灵验一说。石岛主既然来自东南,听说那里的妈祖庙灵验得很。若是石岛主想借助神力来图谋大事,不妨在妈祖庙中多烧几柱香,何必要到里来费力气?” 石岛主笑道:“聂先生,你不懂得咱们扶桑人的习俗。扶桑人遇庙必烧香,不管是佛寺,还是道观,哪怕是一处小村子里的土地庙,咱们扶桑人见了之后,也一定要去拜拜。用你们中土汉人的话说,就是礼多人不怪,说不定哪座庙里的神仙就会显灵,助咱们一臂之力。哈哈,哈哈。” 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这姓石的果然是扶桑人。只不过此人汉话说得流畅无比,连礼多人不怪这等俗语都会说,看样子和柳生宗岩等人一样,在大明一定潜伏了许多年。这一下纪定中可要大伤脑筋了,不知道此人会如何应付。 便在这时,忽听有人说道:“既然石岛主想进入大殿随喜,却也是一件好事。聂先生不妨将聂、陆、赵、杜四家的族长请到大殿之中,大伙儿就在城隍娘娘神像之前共谋大事。若是日后大功告成,却也是一段美谈。若是聂先生一味拒绝,反倒让石岛主不快,只怕以后的事情便多有不测,对于咱们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厉秋风听白师爷突然插话,心下倒有些奇怪,暗想,白师爷明明知道梁欢就在大殿之中,若是伤在倭寇手中,他这个师爷的脑袋必然要搬家,为何会出此下策?只是转念一想,或许是白师爷生怕石岛主看出破绽,此时转身就逃,众人未必拦得住他。若是此人带了十几名手下进入大殿,再想逃出庙门,却要比登天还难。只要众人跟着石岛主一同进入大殿,有这么多人守在梁欢轿子四周,倭寇想要伤他,却也是极难之事。这位白师爷当机立断,心思乖巧,以心机而论,只怕不在纪定中和聂老太爷之下。 白师爷话音方落,却听纪定中道:“如此重大之事,到大殿之中商议,只怕有些不妥。何况每日进入大殿烧香拜神的香客众多,咱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大殿之中污秽不堪。若是请石岛主到大殿内议事,岂不是慢待了贵客?” 白师爷笑道:“这有何妨?让人马上收拾一下,再请石岛主和各家的族长进殿议事,不就万事俱备了嘛。”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白师爷派人收拾大殿是假,找机会将大殿中梁欢等人撤走是真。这人临危不乱,智计百出,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想到这里,偷偷扫视了一眼大殿内的情形。大殿方方正正,只有殿门一处出口,并无后门和旁门。要将梁欢神不知鬼不觉地抬出大殿,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听纪定中道:“既然如此,就请石岛主稍侯片刻。烦劳白先生找人打扫大殿,聂某到后院去请各位族长。” 厉秋风听得几人又客套了几句,随后便有数人向大殿走来。这几人进了大殿之后,按察司衙门那个首领迎上前去,与那几人小声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虽然侧耳倾听,只是这几人声音压得极低,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只见那首领点了点头,冲着轿夫右手一挥。八名轿夫立时快步上前,将轿子抬了起来,移到了城隍娘娘神像背后,然后稳稳地放到了地上。十名捕快分站在轿子两侧,一个个挺胸叠肚,甚是雄壮。 随后那名首领又向着身穿便服的众人挥了挥手,这些人立时分为两队,分别绕向了城隍娘娘背后,紧贴着大殿后墙站立。厉秋风跟着左首众人绕过了神像,站在众人身后。他见这些人进退有序,没有丝毫混乱,显然已经演练过多次,心下暗想,按察司衙门这些捕快真是了得,做事如此缜密,倒也不在锦衣卫之下。瞧这些人移动之时步履轻便,武功显然不弱。梁欢这个王八蛋运气真不错,竟然有这么多高手为他效力。 眨眼之间,大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白师爷派来的那几人一直站在供桌之前,眼看着众捕快退到了神像的背后,这才转身出了大殿。过了一会儿,只听院子中脚步声响,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石岛主大驾光临,老朽未能远迎,还请石岛主不要见怪。” 厉秋风听出这是聂老太爷的声音,心下暗想,这个老狐狸没能将石岛主骗到后院,心里一定非常恼火。不过这个老家伙一向沉得住气,听声音倒还算得上平静。 石岛主笑道:“哪里哪里,我也算得上是不速之客。原本告知聂先生明天进城,只不过这一路甚是顺畅,竟然提前了一日,倒叫聂先生有些措手不及。若是要道歉,应该是咱们这些扶桑人向聂先生道歉才是。” 只听着双方虚情假义地客套了几句。纪定中将聂、陆、赵、杜四家的族长引见给了石岛主。聂家族长自然是聂老太爷,只是引见陆家族长之时,纪定中只说族长陆老太爷身染重病,不能亲自到修武县城,但是为了表示重视此事,特意将他最得意的两个儿子派来。 厉秋风心下暗想,纪定中这是有意为陆老太爷遮掩。陆家生怕聂家下毒手,族中主事之人全都没有出现,只是派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儿子来,摆明了对聂家防备极深。 纪定中引见完陆家两人之后,又将赵家族长介绍了一番。厉秋风听赵家族长的声音,分明就是在后院见过的那位灰衣老者。最后纪定中又提到了杜家,只听他对石岛主说道:“这位便是杜家族长,也是咱们修武县的父母官。石岛主,黄知县,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只听石岛主笑道:“怪不得聂先生要将咱们会面之处选在修武县城,原来此地也是封门村的地盘。黄知县,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石岛主话音方落,只听黄崇说道:“好说,好说。” 纪定中道:“这位便是石岛主,乃是海外金山岛大当家。数月之前,咱们在海州消灭徐家之时,借助金山岛之力甚多。其时由晚辈与石岛主联络,各位族长与石岛主没有见面。今日石岛主不远千里亲赴修武县,那是给咱们封门村四家极大的面子。日后咱们与金山岛互为犄角,做事便更加容易了。” 众人又相互寒暄了一阵。只听白师爷道:“此处人多眼杂,大殿我已派人打扫干净,各位就请到殿中议事罢。” 厉秋风听白师爷如此说话,心下一怔,暗想这话不是应该由纪定中来说么?怎么白师爷反客为主,倒替封门村四家做起主来了? 石岛主哈哈一笑,道:“好,好,咱们这就到大殿内细细商议一番。请。” 众人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一起向大殿走了过来。厉秋风站在殿中,将殿外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石岛主走在中间,白师爷和纪定中陪在他左右,聂老太爷、陆家老七、赵家族长跟在身后。黄崇已脱去了官服,此时穿了一身紫色袍子,与赵家族长并肩而行。厉秋风见韩去思也换了一身灰袍,跟在陆家老七身后,心下暗想,韩去思是陆家的重要人物,只不过不知道他是陆老太爷的什么人。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转眼之间,众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前。石岛主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殿门上的匾额,口中赞道:“神佑海内。好字,真是一手好字啊。” 纪定中道:“所说这块匾是宋朝一位被贬斥的京官所书,只不过偏僻之地,官员百姓都没什么见识,没能留下那位京官的姓氏。几百年下来,使得这位大贤的名字湮没于民间,当真令人遗憾不已。” 石岛主道:“这人的字有颜真卿的底子,不过与颜字相比,又多了几分飘逸之气。可见写字之人,虽然身在官场,却又有置身世外的闲情逸志。有宋一代,临摹颜字的书法大家甚多。苏、黄、米、蔡四人虽各有所长,于颜字也多有修习。但是这四人所书的颜字,字形受到拘束太多,初看颇为神似,细看则稍嫌呆板。而匾额上这四个字,除了具有颜字的险峻之感,更有着汉隶风韵,骨力劲挺,讲究法度,严谨的笔法中又不失灵活,这对于修习颜字的书法大家来说,是最难能可贵之事。宋代有一位名士,便有这个本事。此人名叫张即之,虽然在名气上不如苏、黄、米、蔡四人,但是他在书法上的造诣,绝对不在这四人之下。依我来看,这四个字应该是张即之的手笔。” 厉秋风不懂书法,这大殿上的匾额他也曾看过几次,只是觉得四个大字写得甚是端正,除此之外也说不出好坏。此时听石岛主侃侃而谈,心中不由暗想,此人不过是一个扶桑海盗,竟然有如此见识,只怕惦记着大明江山已非一日。像柳生宗岩等人,心怀吞并大明之野心。而朝廷上下,净是些如同梁欢一般的昏官、贪官。如此折腾下去,只怕扶桑蕞尔小国,为害之烈,绝对不在鞑子之下。 只听纪定中道:“想不到石岛主久居海外,竟然对中土书法如此熟悉,佩服,佩服。” 石岛主笑道:“扶桑虽然在万里海外,可是一向仰慕中土名士风采。你们大唐和大宋强盛之时,我扶桑国多次派出使节,不远千万里到中土进贡,便是想效仿大唐和大宋,做出一番事业。只不过扶桑与中土相比,差之远矣,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每每思之,让人感慨不已。” 众人又聊了几句,纪定中便请石岛主进殿说话。石岛主也不推辞,便即大步走进殿内。纪定中站在殿门口,对众人说道:“这殿内虽然宽敞,可是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各家只选两三人入内,其余人等在殿外守候便可。” 厉秋风听纪定中如此一说,知道他是想借机将石岛主带来的十多名手下留在大殿之外,这样更容易在殿内将石岛主杀掉。眼下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可是柳生宗岩却一直没有留面,难道柳生一族真的没有参与此事?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石岛主已走进了大殿,一眼看到了神像后的轿子,他倒是微微一怔,口中说道:“想不到这大殿之中还备有轿子,难道是为了城隍娘娘出行用的?” 白师爷站在石岛主身边,微微一笑,道:“石岛主猜错了。这顶轿子,乃是河南按察使梁欢梁大人所乘。“ 石岛主“哦”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在供桌前踱了几步,口中说道:“这位城隍娘娘真是一位美人儿,怪不得当年后蜀皇帝孟昶和宋太祖、宋太宗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石岛主此言一出,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城隍娘娘是依照花蕊夫人的相貌塑造而成,此事只有徐家后人和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先祖知道。石岛主不过是久居海外的扶桑人,怎么连如此隐密的事情也知道?只是他转念一想,既然徐承宗与倭寇勾结,石岛主或许是从徐承宗口中知道了此事,却也不足为奇。 便在此时,聂老太爷、韩去思、黄崇、陆家老七、杜家族长各自带着两三个人,只有白师爷单身一人,随着纪定中走了进来。随后又有十几名聂家子弟搬进来十几张椅子,在大殿中的供桌两侧一字儿排开。纪定中请石岛主和聂老太爷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第一张椅子上,随后陆家老七、杜家族长等人依次坐下。而这些首脑人物的手下则站在众人身后,石岛主带来的手下却被留在殿外。 纪定中坐在聂老太爷下首,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石岛主,银子已经备好,全都放在后院,一会儿岛主点验无误之后,便可带回金山岛。” 石岛主微微一笑,道:“方才我已说过,此行并不只是为了这笔银子,而是要与封门村各位主事之人商议一件大事。” 纪定中道:“愿闻其详。” 石岛主道:“我知道各位在封门村聚居了几百年,是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眼下徐家已经被咱们联手灭掉,各位除了心腹大患,必然要离开封门村,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以各位的本事,不出数年,高官厚禄,那是指日可待。” 石岛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中土百姓将咱们称为倭寇,痛恨咱们骚扰东南沿海。各位出仕做官,或许也会想着剿灭咱们。就像中土一位有名的大将军所说的那样,壮志饥餐倭寇肉,笑谈渴饮海贼血。咱们这些扶桑人的脑袋,不免成为各位升官发财的势脚石……”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不知道石岛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说话。 却听石岛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中土百姓,对咱们扶桑人误会太深。只道咱们一心想着到中土来烧杀抢掠,却不晓得咱们只不过是为了讨一口饭吃,这才不得不在刀口上舔血。实不相瞒,像我这样的扶桑人,原本都是扶桑国的武士。数百年来,扶桑国内战乱不休,和你们中土几千年前的战国之时倒有些相似。战胜的一方控制了朝廷,便要将战败的一方斩草除根。战败的武士在扶桑国内无法立足,只得逃到荒凉无人的海岛上苟延残喘。扶桑是不能回去了,要想活下去,只能与中土做买卖,换取银钱来购买粮食、布帛。 “只是大明立国之后,便发布了海禁令,不许百姓与咱们做买卖。各位不妨想一想,扶桑掌权的大臣、将军恨咱们入骨,断了咱们的后路。咱们拖家携口居住在海岛之上,无法种植粮食,纺织布匹,总不能要咱们赤裸身体,只吃海草野菜罢?!没有办法之下,咱们只好偷偷与中土沿海的百姓做买卖,用海外的一些珍珠、铁刀,换取粮食、布帛等物。但是大明朝廷知道此事之后,便派出官兵围剿,不只要杀咱们扶桑人,连同与咱们做买卖的中土百姓也杀。如此一来,一些中土商人和百姓便与咱们联起手来,一起对付官兵。说句实话,咱们并没有与大明对抗之心,只是想求一条活路。但是那些官儿只想勒索金银珠宝,不肯与咱们谈判。大明朝廷更是派人到扶桑国,晓谕扶桑国的大臣和将军约束扶桑武士。结果扶桑国派水军抄了咱们的后路,大明又不许咱们购买粮食和布帛,使得咱们这些人的处境更加艰难。 “所幸大明北有鞑子兵骚扰,不能全力来对付咱们,使得咱们能够存活下来。只不过近年来鞑子内斗不断,无力再骚扰大明边境。如此下去,大明必将全力对付咱们。咱们有自知之明,能够苟延残喘,那是因为大明并没有将咱们这些扶桑武士视作心腹大患。一旦大明真正想要灭了咱们,只须选出一二良将,带兵出征,咱们便非败不可。” 厉秋风听石岛主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人倒也聪明,知道利害所在。只可惜我大明朝上下不能一心,内乱不断,才使得倭寇之祸愈演愈烈,终于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聂老太爷等人听石岛主大发感慨,都不晓得他想说些什么。这些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是以一个个都没有说话。 石岛主接着说道:“其实这些年来,咱们多次想要与大明朝廷商议开海禁之事。只不过那些官员只是收取好处,在朝廷上却不为咱们说话。迫于无奈,咱们只好与官兵对抗,否则早他娘的困死在海岛上了。眼看着鞑子日渐衰败,朝廷终有一日会全力来对付咱们。这局势我比谁都瞧得清楚。要想有一条活路,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困顿于东南沿海。须得立于不败之地,让大明朝廷明白,只是想着要剿灭咱们,压根是行不通的。” 石岛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们封门村地处中原,形势险要,若是咱们两家能够携起手来,天下谁人可敌?我答应助你们消灭仇敌,便是想着两家能够结盟。你们四家人灭了世仇之后,自然不甘心继续留在封门村这样一处荒僻之地,而是要走出深山,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而咱们可以派出一支人马,进入封门村,与金山岛遥相呼应。若是朝廷大军进剿东南沿海的岛屿,咱们在中原布下的这支奇兵便可威胁京城,使得朝廷无法全力进军东南。到时咱们再联络各处英雄,逼迫朝廷不敢再以武力对付咱们。” 石岛主话音方落,聂老太爷眯缝着眼睛说道:“石岛主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高明。只不过咱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如何肯背弃祖宗,助你们屠***?” 石岛主微微一笑,道:“聂老先生,你这句话可说错了。咱们不是要屠***,只不过是想找一条活路罢了。我与你们聂家、陆家几位先生谈过,他们可都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只不过害怕徐家报复,这些年才蛰伏于封门村中。以各位济国救世之才,屈伏于山野之中,实在太过可惜。眼下徐家已灭,正是你们四家子弟扬眉吐气,大显身手之时。实不相瞒,这些年咱们金山岛在京城和各地收买了不少官员。若是你们四家想要出仕做官,或是买田置地,做一方的大财主,有咱们金山岛帮忙,便省了许多力气……” 石岛主话音未落,黄崇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指着石岛主道:“你这倭贼花言巧语,想让咱们为你卖命,助你取了大明江山。真以为咱们都是三岁孩童,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么?咱们什么都肯做,就是万万不做汉奸!” 黄崇说完之后,转头对聂、陆、赵三家众人说道:“与这倭贼还有什么可说的?咱们将这贼首擒了,再将庙内庙外的倭寇尽数斩了,也算不愧对祖宗!” 黄崇说完之后,聂老太爷等人却都没有说话。石岛主嘿嘿一笑,道:“这位大人不愧是修武县的父母官,一心想着为朝廷效力。只是你风风光光地做官,可是聂老先生一家又得了什么好处?这些年来,耗费心血对付徐家的都是聂老先生的族人,你们几家却是坐享其成,难道不脸红么?” 黄崇听出石岛主有意挑拨,正想说话,石岛主却对聂老太爷说道:“聂老先生,我是诚心想与你结盟。此事于聂家来说,只有好处,却没有半点坏处。就算大事不成,聂家的子弟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丝毫不会有什么隐忧。为表诚意,你们答应给金山岛的银子,我一两都不要,而且还要再送给你们聂家五十万两白银。只要聂老先生点头,银子随时都会摆在你的面前。” 石岛主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悚然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石岛主肯下如此血本,竟然拿出五十万两银子,说送便送。聂家有了五十万两银子,只怕做了天下首富,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聂老太爷眯缝着眼睛,看着石岛主道:“看样子石岛主是吃定了咱们聂家了?!” 石岛主微微一笑,道:“这不是吃定了聂家,而是金山岛要与聂家结盟,共图大事。” 聂老太爷沉声说道:“石岛主说要送给咱们五十万两银子,不知道这银子从哪里来?是你们劫掠大明的漕运船只,还是屠戮州县,从百姓家中抢夺?” 聂老太爷话音方落,大殿之中一片寂静,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过了片刻,只听石岛主嘿嘿一笑,道:“我原本以为聂老先生是一位纵横自在,不受拘束之人,想不到也中了孔孟那些迂腐之说的毒。” 聂老太爷道:“石岛主,你们扶桑人信奉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固然没错。只不过中土还有一句话,叫做涸泽而渔,子孙无遗类。你们做事不留余地,将人都杀得绝了,世间只剩下你们扶桑人,又有什么好处?” 石岛主道:“那也未必。方才聂老先生问我银子从哪里来,我不妨告诉你,银子并非取自百姓,而是咱们从南阳伏牛山武家庄搬来的!” 石岛主话音方落,陆老七登时站了起来,指着石岛主颤声说道:“你、你说什么?!” 石岛主冷笑一声,道:“你是聋子不成?我说银子是从南阳伏牛山武家庄搬来的。” 陆老七身子一抖,脸色惨白,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韩去思,口中说道:“三哥,你怎么说?!” 韩去思脸色也是大变,他看了石岛主一眼,这才对陆老七道:“这个倭贼在虚张声势,咱们不要信他……” 他话音未落,石岛主冷笑道:“虚张声势?好,那我就给你瞧一件东西!” 石岛主说完之后,双手一拍,对着大殿之外高声说道:“将东西拿进来,给这几位先生瞧瞧!” 只见站在殿门外的那十几名石岛主的随从之中走出一人。这人身穿古铜色袍子,头戴毡帽,面带病容,看上去像是一个行脚的客商。只见他从腰上解下一个布袋,大步走向殿门。守在殿门前的几名聂家子弟伸手阻拦,那人看也不看,直向前闯去。几名聂家子弟正要拔剑,纪定中喝道:“不要拦他,让他进来罢。” 几名聂家子弟后退了几步,那人大步走进殿中,一直走到了石岛主面前,躬身行礼。石岛主道:“把东西拿出来给聂老先生瞧瞧,免得这几位先生以为我在胡说八道。” 那人答应了一声,将布袋解开,从里面拎出一物。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原来他拎出来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饶是聂老太爷一向镇静,可是看到这颗人头,“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颗人头,颤声说道:“你、你们杀了陆老二?!” 石岛主嘿嘿一笑,声如夜枭,口中说道:“杀这样一个糟老头子,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拎着人头那人说道:“和聂老太爷说说,这个糟老头子是怎么死的!” 那人道:“咱们围住了武家庄之后,这个老头儿躲进了地道,想要逃走。咱们守在了庄外地道出口处,他刚一露头,便被我一刀斩下了首级……” 那人话音未落,只听陆老七一声怒吼,右手拔出长剑,直向他扑了过去。 两人相距不过丈许,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陆老七已到了那人面前,右手长剑直刺那人胸口。 只听“叮”的一声厉响,大殿之中寒光一闪。陆老七一声惨叫,踉跄着退出几步,“当”的一声,手中长剑已落到地上。只见他双手捂住咽喉,血却不住从他的手指缝间渗了出来。陆老七浑身颤抖,喉咙中格格作响,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一双眼睛凸出了眼眶,直盯着拎着人头那人。众人这才发现,那人右手已多了一柄长刀。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厉秋风背心贴着墙壁,将殿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将人头举向聂老太爷之时,恰好对着厉秋风所在的方向。只见那颗人头须发皆白,看上去足有八十多岁年纪。这人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双目兀自圆睁,却是一脸惊骇的神情,显然死亡之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待到聂老太爷说出“陆老二”三个字,厉秋风却也是心下一凛,知道死去的这人便是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陆老太爷。 但是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能够与聂老太爷分庭抗礼的陆家族长,竟然会死在倭寇的手中。 陆老七见到陆老太爷的人头,心下惊骇之极,狂怒之下,立时拔剑刺向那人。厉秋风见那人并不闪避,直到陆老七的长剑刺到他胸前数寸之时,他右手倏然拔刀,反手一刀削向了陆老七的咽喉。 这一刀后发先至,陆老七的长剑堪堪刺到那人的胸口,那人手中的长刀已然削断了陆老七的咽喉。 厉秋风是用刀的高手,见那人出刀诡异,心下一凛,暗想此人的刀法怪异,与中原武林全然不同,想来是扶桑的刀术。虽然以巧取胜,力道不足,却让人极难防备。这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所用的剑术倒有几分相似,走得都是阴狠诡异的路子。看样扶桑人天性如此,所用的武功也尽属阴毒之道。 殿中诸中没有想到陆老七一招便败在那人的刀下,而且咽喉被割断,眼见不活了,是以个个大惊失色。只见陆老七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双腿蹬了两下,便即寂然不动。鲜血从他咽喉中喷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陆老七的兄弟面色惨白如纸,右手虽然已经握住了剑柄,双手却是颤抖不已,竟然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韩去思站在当地,似乎不相信眼前的情景。左手按着陆老七坐过的那张椅子的顶端,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聂老太爷虽然惊愕于陆老太爷之死,不过转眼之间,他的双眼又眯缝起来。虽然陆老七随后被拎着人头那人一刀砍死,聂老太爷却并不惊慌,反倒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对大殿中的情形丝毫没有惊讶。 石岛主阴恻恻地笑道:“聂老先生,咱们灭了武家庄,取了不下二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可尽数奉送给聂家。不过我知道以聂老先生的地位,对这些银子并不放在眼中。聂老先生最在意的是陆老二的死活。这些年来姓陆的没少给聂老先生下绊子,而且时时有吞并封门村之心,为祸之烈,并不在徐家之下。我不妨实话跟聂老先生说,徐家只想要聂老先生满门性命,陆家不只想要了聂家上下近千口人的命,还想要聂家的万贯家财。我为聂老先生除去心腹大患,这份诚意,聂老先生还有什么怀疑吗?“ 石岛主话音方落,陆老七的兄弟左手一挥,一柄飞刀激射而出,直袭向石岛主咽喉。他飞刀出手之后,右足一点,身子纵跃而起,直向大殿门口跃去。 众人见此情形,都知道他听石岛主如此一说,生怕聂老太爷与石岛主联手,陆家在场诸人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是以他向石岛主发射飞刀,倒也没想着能将石岛主立毙刀下。只是盼着石岛主躲避飞刀之际,无暇追杀自己,而杀掉了陆老七那人定然只顾着保护石岛主,却也不会料到自己向大殿门口冲去。如此一来,自己便可逃出生天。至于陆老太爷和陆老七等人的大仇,只能等到日后再报了。 眼看着他已逃到了大殿门口,那柄飞刀堪堪到了石岛主面前。只见石岛主右手凌空一抓,登时将飞刀抓在手中。他接刀之后,丝毫不停,反手一掷,只听“呜”的一声响,飞刀直向大殿门口飞去,去势之急,比方才袭向石岛主之时要快了数倍。 陆家那人堪堪逃到了大殿门口,眼见双脚就要跃过门槛,突然之间只觉得后心一凉,全身力气瞬间消散。随即只听“波”的一声,带血的飞刀自他前胸射出,斜斜地飞出两三丈远,这才坠落到院子之中。 陆家那人直直地摔到了地上,上半身在殿门之外,两条腿却留在殿内。他双手抠住地上的砖缝,拼尽力气想爬出大殿,只不过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 片刻之间,陆家兄弟尸横当地。殿中诸人个个惊骇,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石岛主微微一笑,对聂老太爷道:“聂老先生,陆家已经完了。至于其余的赵、杜两家,已不足为虑。你们聂家再无忌惮,从此可以高枕无忧,纵横天下了。咱们金山岛和封门村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聂老先生兀自眯缝着双眼,却并没有说话。 石岛主右手一挥,拎着陆老太爷人头的那人收刀归鞘,转身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片刻之后,聂老太爷转头对韩去思道:“世侄,你有何打算?” 韩去思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他已与纪定中和聂老太爷商议好了,要在城隍庙中伏击倭寇的大头目。但是情势突变,眨眼之间陆家已是大难临头。陆家隐身于南阳伏牛山武家庄之事,就连聂家都不知道,却被倭寇突袭,一向被陆家子弟视为神明的陆老太爷也死在倭寇手中。料想武家庄中的陆家族人已尽数被杀。方才陆老七兄弟又先后毙命,原本兴旺一时的陆家突然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这份惊骇,让韩去思瞬间如坠冰窟。 数十年间,陆家固然要与聂、赵、杜三家联手,对付仇敌徐家。只不过聂家势力极大,隐然有吞并其余三家之意。是以陆老太爷主持陆家事务之后,三分力气对付徐家,倒有七分力气在防着聂家。韩去思作为陆家子弟中的杰出人物之一,自然知道陆老太爷的心思。他知道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绝对不会放过陆家,此番将倭寇大头目杀掉之后,必然要想着对付陆家。眼下陆老七兄弟已死,他正思忖脱身之计,却没想到聂老太爷突然询问自己,心下不由一凛,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聂老太爷见韩去思沉吟不语,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咱们四家一直忙着对付徐家,互相之间,慢慢生了隔阂。但是几家的主事之人却并未察觉,仍然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隔阂又变成了龌龊,龌龊让四家相互之间生了提防之心。咱们四家暗地里互相猜忌,最后让咱们成了仇人。直到方才老七兄弟惨死,我才突然明白,如果咱们四家起了内讧,只能是四家尽数覆亡,绝对没有一家能够活着离开封门村。” 韩去思没有想到聂老太爷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颤声说道:“聂伯伯,您、您这是何意……” 聂老太爷道:“聂、陆、赵、杜四家,仍然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他的话也不必多说,咱们还是依照原本的打算,除掉这些倭贼!” 聂老太爷话音方落,纪定中已然抢到聂老太爷身前,将他护在身后。赵家族长和其余三家的诸人也纷纷拔出兵刃,将石岛主围在了中央。 石岛主身陷重围,却并惊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聂老先生,你定下计谋,将咱们诱入到这座城隍庙中,想将咱们一网打尽,以为我不知道么?”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聂老太爷沉声说道:“大家彼此彼此罢了。你助咱们灭了徐家,无是想占据封门村,在中原腹地藏下一支奇兵。一旦局势有变,你们这些倭寇便要在中原兴风作浪。至于你们突袭武家庄,害死陆老二,无非是想挑拨聂、陆两家火拼,好坐收渔翁之利。老朽虽然年老,却并不糊涂。你想借着结盟的名义,骗咱们带着你们这些倭贼进入封门村,到时候你们突然翻脸,将咱们杀得干干净净,外敌无法攻入的封门村就成了你们倭寇的掌中之物。嘿嘿,只是你算盘打得太好了,却将咱们这些人视为白痴,以为可以将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可笑,真是可笑。” 石岛主双眉一挑,脸上笑容尽去,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聂老先生是不肯给我一个面子了?” 聂老太爷“哼”了一声,道:“黄知县方才说了一句话,却也是老朽想要说的。” 石岛主扫了黄崇一眼,道:“这位知县大人说了什么,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聂老太爷凛然说道:“咱们什么都肯做,就是不肯做汉奸!” 石岛主哈哈大笑,道:“做汉奸有什么不好?实话告诉你,别说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这些年间,许多四五品的知府都已投靠了咱们,还不是个个官运亨通?聂老先生,你们汉人有一名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蜗居于深山之中,坐井观天,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以实力而论,你们连江湖中三四流的帮派都不如。只不过四家极少在江湖之中露面,这才苟活至今。你们四家的先祖在数百年前暗下毒手,烧死了逃亡的花蕊夫人等人,手段之狠毒,真可以说是神人共愤。今日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子孙却在这里胡吹大气,不脸红么?” 聂、陆、赵、杜、花五家先祖在千阴洞设伏,烧死随花蕊夫人逃到封门村诸人之事,只有五家族长知晓。而对于族中的其他子弟,一向只说与徐家是世仇,是以五家的大多数子弟都不晓得此事的真相。此时听石岛主提到花蕊夫人之事,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脸色大变,知道倭寇乃是有备而来,心下又惊又惧。 韩去思见到陆老太爷的人头之后,知道陆家已然一败涂地,只怕活在世上的陆家子弟除了自己之外,只剩下寥寥数人罢了。韩去思是陆老太爷的侄子,其父早亡,由陆老太爷将他带大。韩去思自幼天资聪明,喜好读书,陆老太爷对他十分看重,视若已出。后来更是请名师教授韩去思读书,要他参加科举。后来陆老太爷又拿出大笔银子,上下活动,使得韩去思官运亨通,最后做了洛阳知府。这份好处,即便是陆老太爷十几个亲生儿子,却也远远比不上。是以看到陆老太爷惨死在倭寇手中,韩去思心下愤怒欲狂。只是他生性谨慎,不是莽撞之人,知道聂家一心也要将陆家除掉,若是与倭寇联手,今日陆家必将满门尽灭。好在听聂老太爷的口气,似乎无意与倭寇联手,一时之间不会对自己下毒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听石岛主喝骂聂、陆、赵、杜、花五家先祖,韩去思一拍椅背,只听“喀喇”一声响,椅子已然裂成两半。只听韩去思怒道:“你这恶贼,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今日要将你千刀万剐,以祭我陆家屈死之人的亡魂!” 石岛主嘿嘿一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杀我?!哈哈,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纪定中原本打算将倭寇头目诱入城隍庙之后,先让陆、赵、杜三家打头阵,与倭寇头目火拼。聂家窥伺在侧,待三家族长和族中长辈尽数战死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只是没有想到倭寇竟然已经灭了陆家,大大出乎自己和聂老太爷的意料之外。 自从陆老太爷成为陆家族长之后,数十年间陆家实力大增,隐然已凌驾于聂家之上。若不是还有徐家这样一个大敌,只怕聂、陆两家早已火拼。至于赵家,已日渐势微,全族上下男丁不足二百人。而且除了胡坤一人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是以纪定中和聂老太爷并没有将赵家放在心上。杜家更不用说了,八十多年前,聂、陆、赵、杜四家在太行山突袭徐家,双方一场大战,徐家被杀掉一百多人,狼狈逃走。但是当时杜家一众高手被聂家派去诱敌,结果被徐家包围,苦战一夜,援兵一直没有出现,杜家连同族长在内死了七十多人。此战之后,杜家一蹶不振,到了黄崇这一代,只剩下四房。而且四房的男丁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十人。数月之前海州一战,参与此役的杜家族人全军覆没,眼下族中的成年男丁只剩下黄崇一人。而黄崇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女,杜家实际上已经覆灭,因此聂家的大敌只剩下陆家。眼下陆老太爷既然死在倭寇的手中,族中也只剩下韩去思等人,已经不足为虑。是以聂老太爷要与倭寇翻脸,纪定中以为时机已到。只听他冷笑一声,对石岛主道:“姓石的,我佩服你的胆气。不过今日是你自投罗网,怨不得旁人。你尽可以放心,我知道你们扶桑人死了之后,要火化成灰,然后用坛子装着骨灰送回家乡。扶桑国远在万里海外,只怕我这一辈子都去不了。不过我会当派人将你的骨灰坛子送到海边,然后扔进海中。或许海流可怜你,将骨灰坛子冲回扶桑国也未可知。哈哈,哈哈。” 石岛主听纪定中说得狠毒,冷笑道:“你们这些汉人,嘴上说什么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比强盗更坏!” 纪定中道:“彼此彼此。与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打交道,我若不使些手段,只怕早他娘的被你们取了脑袋。与君子交,须用君子手段。但是对付你们这些心狠手辣,不讲仁义的王八蛋,若是还讲什么仁义道德,那可是蠢笨到家了!” 纪定中话音未落,只听石岛主阴森森地说道:“你真以为能杀得了我?” 纪定中道:“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咱们原本以为你会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这里,想不到你真有种,只带了十几个人就敢独闯城隍庙。若是庙外还有倭寇,咱们或许会有所忌惮,可是眼下只有你们这十几个蠢货,若是杀不了你们,咱们岂不是蠢笨到家了?!” 石岛主笑道:“你确实蠢到家了!好,你既然要杀我,这就动手罢!” 纪定中拔出长剑,对身后几名聂家子弟道:“你们护着老太爷退回后院,咱们杀了这狗贼之后,再向老太爷报喜!” 那几名聂家子弟答应一声,围在聂老太爷左右,想要护着他离开大殿。聂老太爷摇了摇头,道:“老朽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既然是聂家的族长,又怎么能遇敌先逃?今日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斩杀倭寇,也算是为陆家报仇!” 赵家族长站在一边,心中暗想,眼下这大殿之中,咱们四家有二三十人,神像之后还站着三四十名按察司衙门的捕快。六十多人围攻石岛主一人,就算他武功绝顶,也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聂老太爷明知道这是必胜之局,却做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让人作呕。只不过此时还要仰仗聂家之力来对付倭寇,是以赵家族长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却拔出长剑,大声说道:“咱们赵家子弟惟聂家马首是瞻,与这倭寇拼个你死我活!” 韩去思等人也纷纷涌上前来,将石岛主围在供桌之前。只见二十余柄刀剑寒光闪闪,指向了石岛主周身要害。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石岛主虽然身陷重围,却并不惊慌。只见他背着双手,目光自众人脸上扫过,口中说道:“好,你们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终于忍不住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突然大声喝道:“动手!” 石岛主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吼,震得众人耳朵中嗡嗡作响,声音一直传到了大殿之外。他声音未落,只听大殿外面传来了一阵惨呼之声,有人惊慌叫道:“你们干什么……”只是这句话尚未说完,却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厉秋风虽然站在大殿深处,不过殿门大开,却也能看到殿外的情形。只见石岛主说完“动手”二字之后,木城之上突然大乱。按察司衙门的捕快拔出长刀,竟然砍向了身边那些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 这一下事发仓促,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全无防备,眨眼之间便被砍倒了一大片。不少人中刀之后,惨呼着摔落到了院子中。剩下的众人这才知道大势不妙,随手抓起身边的刀剑棍棒抵挡。只不过猝然遇袭,却是大落下风。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纪定中等人也是心下惊骇,不知道这些公差捕快为何会助倭寇出手杀人。 便在此时,站在大殿门外的十几名石岛主的手下猝然拔刀,便向站在身边的聂、陆、赵、杜四家族人杀了过去。 纪定中等人陪着石岛主进入大店之后,留在殿外的四家族人隐然已对石岛主的手下形成了合围之势,只不过没有听到纪定中和聂老太爷的号令,自然不会贸然动手。只是等了半个时辰,纪定中、聂老太爷等人始终在与石岛主说话,并没有动手杀人的意思。是以四家的族人也松懈了下来,三三俩俩聚在一处小声说话,却没想到十几名倭寇猝然拔刀突袭。刹那之间,已有十几人身首异处。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都是极富智计之辈,见此情形,知道中了倭寇的诡计。两人对视了一眼,纪定中大声叫道:“咱们先杀了姓石的,然后再对付院子中的倭寇!” 纪定中边说边挥舞长剑,直向石岛主刺去。石岛主反手拔刀,对纪定中刺过来的长剑视若无物,一刀便向纪定中面门砍去。纪定中见石岛主出刀如电,心下一惊,手腕一翻,长剑斜刺石岛主右手虎口,想迫使石岛主收刀回救。只不过石岛主这一刀来得太快,纪定中手中的长剑只刺出数寸,长刀已到了他额头。 纪定中大惊,急忙向后疾退。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聂家子弟护住聂老太爷,冷不防纪定中退了过来。两人急忙拉着聂老太爷躲避。只不过纪定中退得太快,一名聂家子弟略慢了慢,被纪定中撞得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恰好摔在一名站在神像右侧的按察司衙门捕快身前。 那名捕快低头看了摔倒在地上的聂家子弟一眼,突然拔出长刀,一刀便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电光火石之间,脑中灵光一现,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道:“糟了!上了倭寇的大当!” 直到这时,他终于知道倭寇大队人马并不是没有赶到城隍庙外,而是已经进入城隍庙中。 这些倭寇不是别人,正是一早赶到修武县城的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倭寇知道聂家一定派人在修武县左近查看情势,几百人要混进修武县城,只怕比登天还难。是以他们便假冒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堂而皇之地进入修武县城。就算聂家派出的眼线看到这些人,却也不会有丝毫怀疑。后来按察司衙门的白师爷又巧舌如簧,使得韩去思、黄崇等人同意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进入城隍庙。其实来的并不是按察司衙门的援兵,而是倭寇的大队人马。这些人进入城隍庙之后,便登上了木城,与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混在了一处。待石岛主发出暗号之后,倭寇猝然下手偷袭,登时将木城上的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杀得七零八落,控制了木城。如此一来,聂、陆、赵、杜四家诸人,连同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反倒落入了陷阱之中。 厉秋同眼看着那名按察司衙门的捕快一刀斩下了聂家子弟的脑袋,心下一凛,暗想木城上的那些公差捕快既然是倭寇假冒,那么进入大殿中的这些身穿寻常衣衫的捕快自然也是倭寇中的高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悚然一惊,饶是他素来胆大,此时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只不过院子中虽然已经喊杀连天,纪定中也与石岛主在大殿中动起手来,但是站在神像后面这些人却动也不动,仍然围在轿子的四周。 厉秋风混在这群人之中,知道自己若是稍有异动,必然要遭到围攻。是以他握紧了刀柄,后背倚在墙壁之上,一动也不敢动。 纪定中避开了石岛主手中的长刀,连退数步,虽然撞飞了一名聂家子弟,却也不敢回头观望,只是紧盯着石岛主。待听到那名聂家子弟惨叫之声,他心中还暗骂这人太过脓包,不过是被自己撞倒在地而已,竟然叫得如此凄惨。 聂老太爷等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那名聂家子弟的人头滚出好远,无头尸体的脖腔之中鲜血狂喷,情形惨烈无比。是以人人吓得目瞪口呆,纷纷后退。 此时聂老太爷、韩去思、黄崇等人心下雪亮,知道上了倭寇的大当。城隍庙中这四五百人压根不是赶到修武县城赴援的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而是倭寇的大队人马。本来以为在城隍庙中给倭寇挖了一个陷阱,想不到反倒被倭寇逼入到了陷阱之中。 聂老太爷见势不妙,大声喝道:“咱们上当了!定中快退!”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大殿门口跑去。围在他身边的三名聂家子弟紧跟着也向殿外退去。 韩去思、黄崇、赵家族长等人见聂老太爷当先逃了,知道这大殿之中强敌环伺,和阎罗王的阎王殿也没什么分别,是以也跟着聂老太爷向大殿外逃去。 此时守在大殿门前的聂、陆、赵、陆四家的族人,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已与十几名石岛主手下的倭寇混战在一起。那十几名倭寇初时趁众人不备,猝然出刀,杀掉了十几人。不过聂、陆、赵、杜四家族人连同府、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足有二百余人,反应过来之后,将这十几名倭寇围在中间,钢刀、长剑、铁尺、铁链、水火棍等劈头盖脸打了下来。那十几名倭寇虽然凶悍,又杀掉了数人。不过眨眼之间,也有五名倭寇死在乱刀之下。剩下五六人也是身上带伤,只得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子,拼命抵挡不断砸过来的刀剑。 聂老太爷在三名族人的护卫之下逃出了大殿。一名聂家子弟一边护住聂老太爷,一边大声叫道:“护住老太爷!护住老太爷!” 院子中的聂家子弟纷纷抢到聂老太爷身前,数十人将他围在中间,手中刀剑向外,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一般。如此一来,就算倭寇一齐围攻,想要杀死聂老太爷,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站在殿中,见聂老太爷、韩去思等人纷纷逃出了大殿,知道这些人也看出殿中的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都是倭寇假扮。纪定中横剑与石岛主对峙,虽然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到聂老太爷出言提醒,又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韩去思等人也纷纷向外逃去,他知道此地绝对不可久留,是以虚晃一剑,转身便向大殿门口逃去。 石岛主站在供桌之前,却并没有追赶,盯着纪定中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的笑容。 第一千零二十章 眼看着纪定中已经逃到了大殿门口,石岛主并不追赶,只是右手提刀,傲然站立。城隍娘娘神像后面站着的三十多人默然不语,直如泥塑木雕一般。此时若是有人站在大殿门口向殿内观望,定要吓得魂飞魄散。 纪定中隐忍多计,数十年间躲在幕后,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而且从来没有失过手。是以一向镇定自若。可是此时此刻,虽然没命地向大殿之外奔逃,却觉得如芒在背,心惊肉跳。只盼着早一刻逃出大殿,丝毫不想在这阴森森的大殿中多留片刻。 眼看着他的右脚就要跨过门槛,突然传来“啵”的一声响。只见一道寒光自轿子的窗帘之中飞了出来,直向纪定中后心飞去。 石岛主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听到声音之后,脸上笑意更盛。 轿子四周的三十多人仍然肃立不动,人人握紧了腰间的兵刃。 只见那道寒光出了轿子窗帘之后,掠过城隍娘娘神像右臂,直向纪定中飞了过去。 纪定中拼命向殿外跑去,虽然听到身后有异声,却也不敢回头。就在他双脚腾空,身子正好悬在门槛正上方之时,寒光已经到了他身后三尺之处。 便在此时,突然又传来“嗤”的一声轻响,似有一物从大殿深处飞了出来,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向那道寒光追了过去。 石岛主脸色一变,只见一点寒星从城隍娘娘神像后面飞了出来,迅疾无伦地追向轿子中飞出的那道寒光。 纪定中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殿门,跨在身前的左脚眼看着就要落到门槛外的青砖地面上。 那道寒光已到了他后心,距离他的身体不过数寸。 眼看着寒光就要没入纪定中后心,那点寒星已经追上来了,正撞在寒光之上。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寒光倏然向左偏出。随即“嘶啦”一声响,却是那道寒光穿破了纪定中左肋下的衣衫,紧贴着他的肌肤,向左首飞了出去。 只听“铎”的一声,寒光消失在大殿左侧的门板上。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寒光是一柄长约五寸的短剑。那柄短剑刺入门板之后,剑刃没入木中数寸,剑身兀自颤动不已,发出一阵“嗡嗡”之声。 而撞开了短剑的那点寒星则斜斜飞向右首,摔落在殿内的地面上之后,又滚动了几圈,这才寂然不动。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这点寒星竟然是一枚铜钱。 便在此时,纪定中已然逃出了殿门,一头冲入聂家子弟结成的圈子之中。 方才纪定中只顾着逃跑,自然不知道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在鬼门关门前走了一遭。但是听到身后连声异响,却也知道有人出手暗算。只不过他丝毫没有受伤,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逃得极快,这才没有被石岛主害了性命。 此时院子中已乱成一团。木城之上的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帮众猝然遭遇偷袭,片刻之间死伤惨重,已有三百多人死于倭寇的刀下。剩下的一百多人拼了性命想要逃下木城,却被倭寇紧紧缠住。有些人见敌人凶悍异常,知道留在木城之上必然只有死路一条,是以不顾死活,竟然从木城上奋力一跃,跳到了院子中。不过木城上的倭寇大占上风,有的倭寇因此腾出手来,拾起弓箭对着逃到院子中的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开弓放箭。转眼之间,又有十几名逃到院子中的帮众中箭身亡。 而被围在大殿门前的倭寇仗着手中长刀锋利,又结成了圈子抵挡,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和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虽然人数众多,一时之间也拿这五六人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将他们紧紧围住,却也并不敢逼近。 石岛主眼看着纪定中逃出了大殿,心下悚然一惊,先向前抢出三四步,这才转过身子,目光如刀,紧盯着城隍娘娘神像后的众人,一声怒吼,紧接着说了一大串稀奇古怪的话,却并非中土语言。 神像后面那三四十人原本个个面无表情,但是看到有人以铜钱撞飞了短剑之后,这些人的脸色也是大变。此时又听石岛主大喊大叫,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若失。 便在此时,轿子的轿帘突然被人掀开,紧接着从轿子中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不疾不徐地从轿子中走了出来。待他身子站直之后,却是一个极高极瘦的老者。只见他身穿青袍,头发斑白,左手提着一把雨伞。 青袍老者走出轿子之后,石岛主立时闭上了嘴。 围在轿子四周的三十多人齐齐躬身,向那青袍老者施礼。 只听青袍老者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好,好,老夫一时不察,竟然被你混了进来。不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看你今日还如何逃出老夫的手掌心!” 他话音一落,便向轿子右首走去。殿中众人都不知道青袍老者意欲如何,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中惊惧不已。 只是青袍老者刚刚走出两步,紧贴着墙壁的一名灰衣人突然拔刀,只见寒光一闪,站在他身边的四人已然身首异处。 灰衣人更不停留,手中长刀挥舞,又有三人脑袋飞上了空中。 灰衣人斩杀了七人之后,便即冲出人群,直向殿外抢出。 众人眼看着七名同伴瞬间身首异处,登时惊叫着四散躲开。有几人见同伴落得如此下场,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更是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向城隍娘娘神像后躲去。 石岛主站在供桌之前,眼看着刹那之间,便有七人身首异处,心下却也是震骇之极。只见漫天血花之中,一道人影抢了出来,瞬间便已到了他的面前。 石岛主大惊失色,一边挥刀砍向那道人影,一边向后疾退。 只听“呜”的一声响,一道寒光劈头盖脸直向石岛主砍了下来。 方才石岛主出刀反击纪定中,长刀后发先至,逼得纪定中只能狼狈后退。此时他面对对方砍过来的一刀,也想故伎重演,打算以快刀反击。却没想到对方刀出如电,要比他迅捷数倍。是以石岛主这一刀刚刚劈下去,对方的长刀已到了他的头顶。 石岛主大骇,百忙之中脑袋向左一偏,同时身子向后疾退。只是他退避得虽然快,右边脸颊一凉,紧接着一物自他脑袋上飞了出去。却是他的右耳已被对方一刀削了下来。 石岛主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暗自庆幸。知道自己若是再慢上片刻,人头便保不住了。他后退出两丈多远,后心正撞在大殿的一根柱子上。石岛主为了逃命,向后退时已用了全力,比之方才纪定中后退之时更为迅猛。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只撞得石岛主胸口气血翻滚,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那根柱子被石岛主全力一撞,却也是微微晃动,大殿屋顶的灰尘簌簌而下,声势颇为惊人。 石岛主逃了一条性命,却也知道危机未消。虽然五脏六腑被撞得仿佛倒过来一般,全身极是难受,却也丝毫不敢马虎,挣扎着绕到了柱子后面,将后心倚靠在柱子上,这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只是出手那人并没有追杀石岛主,而是直向殿门外冲了出去。 青袍老者右足一点,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紧随着灰衣人向殿外飘去。 出刀杀人的正是厉秋风。他见有人从轿子中发射暗器,想要杀掉纪定中。虽然厉秋风知道纪定中诡计多端,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此时最大的敌人乃是倭寇,而聂家铁了心要与倭寇对抗。若是纪定中死在倭寇手中,聂家失了主事之人,必然实力大损,定然被倭寇趁机消灭。是以他右手一甩,打出了早就扣在手中的一枚铜钱,将那柄短剑撞飞,救了纪定中一命。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厉秋风以铜钱打飞短剑之时,心中已隐隐猜出了轿中那人是谁。待到青袍老者走出轿子之后,果然如厉秋风所想,这人正是柳生一族的首领柳生宗岩。 厉秋风知道自己不是柳生宗岩的敌手,而围在轿子四周的二三十人自然也是柳生一族的杀手。若是这些人群起而攻,自己定然要死在这大殿之中。是以他趁身边众人不备,突然出刀,连斩七名柳生一族的杀手,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向大殿外逃去。石岛主站在供桌之前,被厉秋风一刀逼退。只不过厉秋风只想逃走,无暇杀人,这才被石岛主逃了一条性命。 待他逃到殿门之时,只听得身后衣袂带风之声,知道柳生宗岩已追了上来。厉秋风头也不回,右手向后一甩,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打向空中的柳生宗岩。 柳生宗岩数次见到厉秋风发射铜钱,心下早有防备。见厉秋风右手一动,柳生宗岩转动手中的雨伞,立时将激飞而至的三枚铜钱磕飞了出去。只不过如此一来,他前扑之势略慢了慢,厉秋风已然跃出了大殿。 此时院子之中的情形又有了变化。前院木城上的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四五百名帮众已大半死在倭寇刀下,逃到院子中的一百多人几乎个个带伤,随即又有二三十人被倭寇射死。剩下的六七十人在杨子乔、史念豪、蔡笑的带领下,一边躲避木城上射来的羽箭一边拼命逃到了大殿门前。纪定中见这些人身上大都带伤,而且个个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想逃走,知道一时之间无法整肃,只得让他们暂时躲在聂家弟子身后。但是如此一来,院子四周的木城已被冒充按察司衙门的倭寇控制。这些人再无顾忌,在几名头目的指挥之下,弯弓搭箭,射向了院子中的聂、陆、赵、杜四家子弟和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多少懂一些武艺,勉强能遮挡和躲避飞过来的羽箭。但是那些公差和捕快只是一些粗壮汉子,大多不懂武艺,登时有数十人被倭寇射死。剩下的公差捕快吓得紧了,抱头鼠窜,纷纷躲到了聂家子弟布成的圈子背后。 围住大殿前那五六名倭寇的数十人遭受木城上倭寇羽箭的攻击,不得不闪避遮挡。原本困住倭寇的包围圈因此出现了松动。五六名倭寇趁势反击,想要杀出重围。纪定中和韩云思等人虽然大声呵斥,但是手下众人惊慌之下,已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忙着躲避羽箭,无力再围攻那五六名倭寇。 眼看着这几名倭寇就要杀出重围,纪定中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法子。他心下暗想,自己这计谋本来天衣无缝,想不到倭寇棋高一着,竟然借着河南按察司衙门之力混进了城隍庙,反客为主,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眼下败局已定,只怕灭不了倭寇,反倒要被倭寇所害。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出城隍庙,避开倭寇的追杀,尽快赶回封门村,仗着封门村的天险,先将倭寇挡住,然后再想法子摆脱困境。 他正思忖之间,忽然看到灰影一闪,一人从大殿之中跃了出来,恰好从正要突围的那五六名倭寇头顶掠过。只见那人手中长刀舞动,顺势削向了脚下倭寇的脑袋。这一下事发仓促,几名倭寇只想着冲出重围,却没料到头顶有人突施袭击。全无防备之下,登时有两人人头被削了下来。剩下四人大惊失色,拼命向圈外冲去。围住他们的聂、陆、赵、杜四家子弟抵挡不住,竟然被这四人冲了出去。 那道灰色人影正是厉秋风。他杀了两名倭寇之后,半空中翻了一个无头跟头,这才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此时柳生宗岩也已飘出了大殿,堪堪落在大殿门前的石阶之上。院子中的聂、陆、赵、杜四家子弟见四名倭寇杀了出去,却也不敢追击,只得退到了一边。 厉秋风转过身来,盯着柳生宗岩,沉声说道:“果然又是你在兴风作浪!怎么,在京城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不知道悔改?” 柳生宗岩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吃亏?呵呵,若是说起吃亏二字,皇陵也好,永安城也罢,甚至到了虎头岩沙家堡,死的可都是你们汉人。咱们的人虽然略有伤亡,可是与你们相比,咱们可是赚得大发了。” 厉秋风被柳生宗岩反驳,登时说不出话来。皇陵地下、永安城头,虎头岩沙家堡中,江湖群豪、武林败类、连同朝廷的官军和叛军,伤亡人数只怕不下万人。可是在背后主谋此事的柳生一族最多折损不过二三百人。事实确如柳生宗岩所说,以伤亡万人的代价,只是杀伤了二三百名扶桑人,只能说自己一方吃了大亏,而柳生一族并未伤了元气。 柳生宗岩见自己一句话便将厉秋风驳得哑口无言,心下得意,接着说道:“小子,你在京城数次坏了老夫的好事,自以为能与老夫对抗。却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你小子运气不错,每次都能侥幸逃生。不过一个人不能一辈子都有好运气,你到了这里,和一群老狐狸混在一起,还想着凭借运气来与老夫对抗,可是大大的失算。” 厉秋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得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便在此时,大殿中又涌出一群人来,为首那人正是石岛主。只见他失了右耳,半边脸上净是血迹,右手提刀,出了大殿之后,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胸有成竹。 厉秋风见石岛主这副模样,心下暗想,姓石的十有八九便是福建一带倭寇的首领。此次他与柳生宗岩勾结在一起,想要联手夺取封门村,在中原腹地埋伏下一支奇兵。柳生宗岩在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三战皆败,虽然确实如他所说,以伤亡人数而论,自己一方吃了大亏。但是折损二三百人,对于柳生一族来说,却也是极大的损失。尤其像飞花、逐月、森田小五郎等人,都是柳生一族中顶尖儿的高手,无一不是柳生宗岩的得力帮手。是以事情绝对不像柳生宗岩所说的那样,否则以他目空一切的性子,又怎么肯和石岛主联手?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不过老夫向来提携后进,你小子虽然屡次与老夫作对,但是只要你诚心降服于老夫,老夫可以保证既往不咎,而且还要大大地重用你。就算你不肯降服,只要置身事外,老夫也不会杀你,尽可以放你离开此地。”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子,你还年轻,武功练到这个境地,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宗师。何苦将一条性命送在这边鄙之地,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与倭寇勾结,联手对付徐家。双方商议大计之时,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虽然见过倭寇中的几名重要人物,纪定中还与石岛主会过面,但是柳生宗岩却从来没有露过面。是以突然见到大殿中走出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老者,不只韩去思、黄崇等人摸不着头脑,聂老太爷和纪定中两人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但是见到柳生宗岩一力说服厉秋风,甚至答允只要厉秋风置身事外,便不会与他为难。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黄崇等是何等人物,立时知道柳生宗岩一定曾在厉秋风手下吃过大亏,否则他绝对不会在占尽优势之下,竟然并未全力捕杀厉秋风,而是想方设法想让他离开此地。 念及此处,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黄崇等人心下均想,好在没有得罪这个小子,否则他此时和倭寇联手,咱们真要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了。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纪定中心思转得极快,知道眼下被倭寇算计,处境极其危险。而这个姓厉的身为锦衣卫百户,定然有法子呼叫锦衣卫来援。加之此人武功极高,听这个老倭寇说话,对姓厉的极为忌惮。是以今日若想脱离困境,须得借助此人之力。 念及此处,纪定中对身边的聂家子弟大声说道:“这位厉大人与咱们约好了要对付倭寇,大伙儿须得全力协助,齐心合力,与倭寇决一死战!” 他说完之后,左手一挥,登时有十几名聂家子弟围在了厉秋风周围,手中长剑全都指向了柳生宗岩。 柳生宗岩冷笑一声,轻蔑地瞥了纪定中一眼,道:“聂家之人,卑鄙无耻,尤以你这小子为甚。今日若不杀了你,老夫绝不离开修武县城。” 厉秋风右手提着绣春刀,冷冷地盯着柳生宗岩,口中说道:“你明知我不会投降,何必在此多费口舌?拔出你的剑,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柳生宗岩哈哈大笑,蓦然间笑声忽止,沉声说道:“老夫与你数次交手,你的斤两,老夫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无人相助,你早已死在老夫手中,哪还容你今日在此地犬吠?!”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始终不肯出手,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阴险狠毒,此时又已大占上风,正是出手杀我的最好时机。他明知道我绝对不会降服于倭寇,偏偏在这里大费口舌,这事倒真是奇怪。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石岛主怒吼了几句。只不过他说的是扶桑语,厉秋风和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都听不懂。柳生宗岩脸上却现出了怒容,回头冲着石岛主说了一句话,用的却也是扶桑语。石岛主脸色一变,似乎想要反驳,只不过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厉秋风见两人说话的模样,猜想石岛主被自己削掉了一只耳朵,定然恨自己入骨。眼看着柳生宗岩与自己说话,始终没有出手杀人,心下不耐烦,这才开口催促。却被柳生宗岩呵斥了一句,这才住口不说。如此看来,这些倭寇并不是不想杀掉自己,而是柳生宗岩出于某种原因,此时并不想与自己决死一战。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登时有了应付之计。他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你出剑吧!”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刀缓缓提起,横在胸前。双脚不丁不八,左手伸开成刀形,遥遥指向柳生宗岩。虽然寒风呼啸,他的身子却站得极稳,甚至连衣角都纹丝不动。 纪定中的武功虽然称不上一流,但是见识不凡。见厉秋风如岳临渊,全身上下看似松懈,却无半分破绽,心下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人的武功只怕比自己想像得更高,喜的是有此人相助,或许可以杀退倭寇,夺得一条生路。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一心要与自己决斗,脸色一变,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今日就叫你这小子丧命在这城隍庙中!” 他说完之后,突然一声长啸。厉秋风原本以为柳生宗岩要出剑攻击,正自全神应对之时。全是看到柳生宗岩站在石阶上并未出剑,只是发出长啸,心下倒是一凛。 柳生宗岩啸声方落,只听“喀喇”一声大响,城隍庙大门已然被人震得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落在院子里。紧接着一个青衣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黄衣老僧。 厉秋风一见这老僧,心下一惊,暗想这个老秃驴终于现身了。 这老僧不是别人,正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叛徒广智和尚。只见广智和尚一脸木然,高高的身子如竹竿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子中。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僧人,却是他在各处招揽到门下的徒弟。 厉秋风又瞥了一眼走在广智和尚身前的青衣人,只见这人正是化名于承嗣的徐承嗣。他右手握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事,左手赫然提着一颗人头。人头的头发散乱,遮住了面目,看不清相貌如何。 徐承嗣大步走到厉秋风等人身后三丈之处,这才停下了脚步。 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黄崇等人不识得广智和尚。徐承嗣随同徐承宗到修武县赴任,充当徐承宗的仆人。纪定中和韩去思虽然见过徐承嗣几次,却没有留意他的来历。只有黄崇与徐承嗣较为熟悉,只不过见徐承嗣此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心下迟疑不定,暗想于县丞的仆人怎么变得如此嚣张? 黄崇想到这里,不由转头四处张望,想要找徐承宗出来询问。只不过周围人头攒动,却没有看到徐承宗站在何处。他心下焦急,冲着徐承嗣厉声喝道:“你小子这是做什么,怎么跟这个和尚混在了一起?!” 徐承嗣看了黄崇一眼,一脸轻蔑地“呸”了一口,冷笑道:“你这狗贼,死到临头还想着耀武扬威!” 黄崇没有想到这个小厮竟然敢对自己如此说话,心下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于县丞,你不出来管管这个小杂种吗?!” 徐承嗣听黄崇骂出了“杂种”二字,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一双眼睛如同要喷出火一般,死死地盯着黄崇。饶是黄崇宦海沉浮二十余年,见过许多江洋大盗、土匪巨奸。可是见到徐承嗣阴毒之极的目光,心下也是一凛,竟然激凌凌打了一个冷颤。 只听徐承嗣一字一句地说道:“狗贼,你听好了!你祖宗我不姓于,而是姓徐!” 话音方落,黄崇面色大变,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赵家族长等人心下也是一凛。 徐承嗣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惊惧的神情,心下快意之极,冷笑道:“你们以为海州一战,已将徐家斩草除根,这才行事再无顾忌。却不知道咱们徐家家大业大,虽然中了你们的诡计,仍然能够卷土重来。可笑你们这些鼠辈还以为高枕无忧,又想着在城隍庙里害人。只不过老天爷有眼,让你们自食其果。今日就是你们聂、陆、赵、杜四家灭门绝户之日,哈哈,哈哈!” 众人见徐承嗣仰天长笑,笑中尽是阴毒,个个心下惊惧。聂老太爷更是与纪定中对视了一眼,心下暗骂自己糊涂,竟然没有防备徐家有漏网之鱼。 黄崇见徐承嗣如同疯了一般,心下惊骇,暗想,于县丞去了哪里?难道他不知道这个小杂种是徐家的卧底,这才将小杂种带到了修武县?此时于县丞踪影不见,或许是被这小杂种杀了灭口也说不定。 便在此时,徐承嗣笑声忽止,左手一挥,那颗人头“呼”的一声飞向了黄崇。黄崇吓了一跳,哪里敢伸手去接?眼看着那颗人头来势劲急,瞬间到了自己面前。黄崇无奈之下,只得向左一闪,将那颗人头避了过去。 站在黄崇身边的是尹捕头、冯师爷等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黄崇避过人头之后,尹捕头等人也忙不迭地四处闪避。那颗人头从人丛中飞了过去,一直到了聂家子弟围成的圈子之中。 纪定中见众人纷纷闪避,人头一直飞到了自己面前,却也不敢伸手去接。只见他右手长剑疾刺,“噗”的一声,已将人头串在了长剑之上。纪定中将长剑收回了尺许,手腕轻轻一抖,那颗人头颤抖了几下,蒙在面孔上的乱发分向两侧,将死者的面目露了出来。 只是纪定中看清了死者的面孔之后,竟然吓得一声惊叫,险些将长剑丢落到地上。 聂老太爷、韩去思等人站在纪定中身后,此时也看清了死者的面孔,人人都是大惊失色。 那颗人头,竟然是张百行的脑袋。只见张百行虽然死了,却是双目圆睁,翻白的眼睛中尽是惊恐之意。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孔扭曲变形,显然死时受到了极大惊吓。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方才倭寇大队人马假冒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进入城隍庙之后,张百行便带了数十名聂、陆、赵、杜家的子弟到庙门外巡查。后来庙中大打出手,庙外的张百行始终没有赶回相助。聂老太爷和纪定中还以为张百行身在城隍庙外,不知道庙内已经乱成一团。此时见到张百行的人头,这才知道他已经死在徐承嗣的手中,这才没有进庙援手。想到转眼之间,聂家已死了聂定南和张百行两位重要人物,两人心下既惊又痛,一时之间如坠冰窖,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徐承嗣见聂老先生、纪定中等人吓得面色惨白,不由哈哈大笑,道:“这人是你们聂家最嚣张的一个王八蛋。可笑他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里。直到我用刀子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他才知道老子是徐家的人。” 徐承嗣说到这里,略停了停,阴毒的目光自黄崇、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赵家族长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接着说道:“你们这些王八蛋记住,小爷会将你们的脑袋一个一个地割了下来,然后去掉皮肉,埋入石灰之中,待骨肉尽去,便将你们的脑袋用来做夜壶。我徐家子孙千秋万代,都要用你们聂、陆、赵、杜四家王八蛋的脑袋来便溺,教你们四家绝种之后,在阴间也不得安生。”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等人听他说得狠毒,心下都是一寒。 便在此时,天空纷纷扬扬地飘下了雪花。城隍庙前院之中聚集了千余人,正是剑拔弩张之时。漫天大雪被寒风卷动,扑打在众人的脸上,凉冰冰地甚是难受。 纪定中生怕徐承嗣在张百行的人头上下毒,不敢伸手将张百行的人头取下来,只得将长剑倒竖,剑尖向下,右脚在张百行的人头上一蹬。只听“噗”的一声,人头从剑尖掉落到地上,在地面上滚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张百行是纪定中的堂弟,其父早亡,自幼便被聂老太爷抚养,与纪定中最为亲近,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这些年纪定中在背后出谋划策,张百行是最得力的执行之人。此时看到张百行惨死,纪定中颇有免死狐悲之意。 但是此前在大殿之中,石岛主逆转局势,纪定中侥幸逃了一条性命,惊骇之下,不免方寸大乱,心中尽是惊惧之意。方才斗然见到张百行的人头,更是惊慌失措。但是将张百行的人头踢落到地上之后,他心下倒恢复了镇静。暗想虽然中了倭寇的毒计,不过胜负未分,自己一方实力尚在,须得稳住阵脚,才能求得一条生路。 念及此处,纪定中深吸了一口气,对徐承嗣说道:“小杂种,你只不过杀了咱们聂家一人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海州一战,百行一人便杀了你们徐家九人,活生生吊死你们徐家长房的两个儿子。虽然他今日死在你的手里,不过却也是大有赚头。嘿嘿。你这小杂种想和老子斗,只怕还嫩了点!” 徐承嗣原本以为纪定中惊惧之下,定然被吓得魂飞魄散,方寸大乱,自己便可以趁机下手,将这些人尽数杀死。却没有料到纪定中刹那之间便恢复如常,反唇相讥。徐承嗣亲历过海州之战,徐家几乎全军覆没,个个死状奇惨。自己方才虐杀张百行,但是自己族人之死,要比张百行惨烈百倍。徐承嗣虽然知道纪定中故意提起海州之战,便是要激怒自己,使自己狂怒之下方寸大乱,聂家人便有翻盘的机会。但是要压制住胸中的怒气,却是绝无可能。只听徐承嗣一声怒吼,右手一抖,黑色软鞭“呼”的一声,如一条毒蛇一般从他手中飞了出来,直袭向站在他最近的黄崇面门。 黄崇只是一介书生,虽然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要与徐承嗣动手,那是自寻死路。尹捕头等人虽然有心相助,怎奈武功差得太远,一愣神的瞬间,黑色软鞭已到了黄崇面门。至于纪定中、韩去思等人,站在聂家子弟围成的圈子之中,距离黄崇尚有数丈,就算想出手相救,却也是鞭长莫及。 眼看黄崇就要毙命在徐承嗣的软鞭之下,厉秋风右手绣春刀倏然劈出,直砍向软鞭鞭头。 这一刀快若闪电,鞭头离着黄崇的面门尚有数寸,绣春刀已自切在鞭头顶端。徐承嗣只觉得鞭身一沉,一股大力扯着他的软鞭向地面坠去。他心知不妙,右手大力回夺,同时身子向后跃起,生怕厉秋风趁机追杀。 只见黑色软鞭如同受惊的毒蛇,倏然向后退去。从徐承嗣挥动软鞭袭杀黄崇,到他不得不收鞭后退,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黄崇只觉得眼前黑影闪动,甚至没有看清楚软鞭如何来去,徐承嗣一击不中,已然退出了两三丈外。 纪定中见黄崇死里逃生,急忙冲着黄崇叫道:“老黄,快退到圈子里!” 黄崇慌忙后退,聂家子弟让出了一条通道,将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黄崇和赵家族长五人紧紧护在圈子之中。聂老太爷沉声说道:“眼下已经是咱们四家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各位须得齐心合力,方能有一线生机!” 韩去思、黄崇和赵家族长心下均想,只要你们聂家不下毒手,咱们自然不作他想。 韩去思对聂老太爷低声说道:“聂伯伯,你看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对付这些倭寇?” 聂老太爷小声回答道:“眼下强敌环伺,敌众我寡,咱们若是冲出城隍庙,只怕走不出多远,便会被倭寇围歼。倒不如在这城隍庙中寻一处坚固的房屋据守待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赵家族长说道:“后院的木城也已被倭寇抢占,他们居高临下,若是咱们退入后院,只怕成了他们射箭的活靶子。” 聂老太爷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前院木城之上已没有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二百余名倭寇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和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聂老太爷知道倭寇之所以没有放箭,那是因为石岛主等倭寇头目站在大殿之前,生怕乱箭齐射伤到了同伙。若是自己一伙人逃入后院,木城上的倭寇没了顾忌,定然是万箭齐飞,只怕众人都会被射成刺猬。 念及此处,聂老太爷低声说道:“大殿最为坚固,咱们抢占大殿,足可以支撑到汝阳卫三千铁骑来援!” 韩去思道:“聂伯伯这主意不错,只不过那个老倭寇和石岛主武功高强,他们堵在了大殿门口,咱们想要夺占大殿,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聂老太爷眯缝着双眼,并没有说话,而是将下巴向圈子之外努了一努。韩去思顺着聂老太爷努嘴的方向望去,只见厉秋风右手提刀,正与那个黄衣老僧对峙。韩去思心下一动,立时明白了聂老太爷的意思。他是想利用这个锦衣卫百户将大殿夺了过来。韩去思知道厉秋风武功极高,只不过只凭着此人之力,想要击败石岛主等人,只怕比登天还难。 方才厉秋风一刀逼退了徐承嗣,那是因为此前徐承嗣在厉秋风手中吃过亏,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厉秋风的对手,这才慌忙后退。他奉了柳生宗岩的命令,与广智和尚前往城北,截杀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他亲眼看到广智和尚大显神威,只凭一双肉掌,连杀四家二十余名高手,下手之狠,心思之毒,令徐承嗣不寒而栗。此时厉秋风出刀救助黄崇,徐承嗣不敢与厉秋风对战,便即纵身后退。心下暗想,这个老和尚武功极高,由他对付这个锦衣卫正好。最好两人打一个难分难解,最后同归于尽,我再下手弄死这些倭寇,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徐承嗣逃开之后,厉秋风右手倒握绣春刀,正想向柳生宗岩挑战。只是他尚未说话,眼前黄影闪动,广智和尚已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因为玄机和尚死在广智和尚手中,是以厉秋风恨广智和尚入骨,恨不能一刀将他杀掉。但是此时广智和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厉秋风反倒沉住了气。只见他将绣春刀缓缓背在身后,左掌横在胸前,目光紧盯着广智和尚。 广智和尚见厉秋风目光狠毒,不住在自己脸上打转,心下暗想,这小子以前虽然蛮横,不过倒也算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怎么现在却以如此阴险的眼光看我? 厉秋风心下却想,这个和尚内力远在我之上,不过练武成痴,与柳生宗岩相比,要好对付的多。柳生宗岩自己不出手,却将这个和尚推出来打头阵。如此一来,正好借着这个和尚拖延时间。只要再过上两三个时辰,刘先生和楚掌门、许掌门等人便可冲进城内。到时候各大门派一起动手,管教这和尚难逃公道。 厉秋风心下计议已定,冷笑了一声,道:“秃驴,你好生无耻,竟然和玉清子联手害死了玄机大师。今日我要为玄机大师报仇,你放马过来罢。” 广智和尚一怔,随即大怒,双臂一振,口中说道:“玄机和尚算什么东西,还要老衲和玉清子联手杀他?他是和老衲过招,以般若掌对般若掌,可惜内力太差,这才死在了老衲手中,关玉清子什么事?!” 厉秋风冷眼旁观,已经看出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不和,有意出言挑拨。是以他“哼”了一声,道:“玉清子和我说过,他与玄机大师斗了二百余招,两人都已精疲力竭。你这秃驴瞧出便宜,在一旁突然出掌偷袭。玄机大师剧斗之下,没有防备你这秃驴竟然不顾身份,以二敌一,这才受了你的毒手。” 他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说,指着身后聂、陆、赵、杜四家众人和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道:“玉清子当日说这番话时,在场的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你这秃驴还想抵赖不成?!” 纪定中站在聂家子弟身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有意欺骗这个黄衣老僧,是以大声说道:“不错,咱们都听玉清子说过,他与玄机大师苦战三百回合,双方不分胜负。结果你这个贼秃暗下毒手,害死了玄机大师。玉清子为此还痛斥了你这贼秃一通。咱们这么多人都可以做证,就算你想抵赖,却也不能骗过天下英雄的眼睛。!” 纪定中其实压根不晓得广智和尚、玉清子和厉秋风之间的恩恩怨怨,只不过他素来喜好玩弄阴谋诡计,此时帮着厉秋风出言挑拨,又在其中煽风点火,加上了许多谎话。只不过纪定中说谎的本事远在厉秋风之上,说得比厉秋风更加逼真。只见他冲着众人将右臂高高举起,大声说道:“这个老和尚太过无耻,咱们可不能放过他。定要将他做下的恶行在江湖上大大宣扬一番,叫天下英雄都知道这个老和尚是一个仗势欺人,暗下毒手的卑鄙小人!” 聂、陆、赵、杜四家子弟和一众公差捕快听纪定中如此一说,也纷纷随声附和。更有人大声指责广智和尚,又给他头上栽了许多无耻恶行。 广智和尚心胸狭窄,却又野心极大。当年他一心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修为,定然能够成为莆田少林寺一代大德高僧,就算做住持,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少林寺中的各位大师看出广智和尚虽然天份极高,是一个练武奇才。只不过此人好胜心极盛,且不能容人,又好勇斗狠,若是由他执掌少林寺,必然要向武林各大门派寻衅,只怕会使得少林寺成为江湖公敌。是以少林寺有意压制广智和尚,不许他参加少林寺三年一次的比武较技大会。广智和尚怒火中烧,竟然闯入罗汉堂,重创六位师兄弟不说,还向罗汉堂首座大师出言不逊,公然挑战。少林寺罗汉堂负有主持全寺武僧习武、考较之职责,首座大师在寺中地位尊崇,武功极高,岂能忍受晚辈公然挑衅?两人便在全寺僧众面前动起手来。广智和尚仗着罗汉拳和伏魔十三掌,竟然与罗汉堂首座大师打了个平手。若不是内力稍逊,罗汉堂首座大师非败不可。 少林寺众僧见广智和尚以下犯下,而且出手狠毒,打伤了数名僧众,只得一拥而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广智和尚擒住。住持大师以铁链锁住广智和尚的手脚,罚他在戒律院面壁思过三年。广智和尚激愤之下,打死了看管他的僧众,闯出了少林寺。他性子本就偏激,经过此事之后,更是愤怒欲狂。他对天发誓,一定要将少林寺众僧全都杀掉,自己做少林寺的住持,然后带领莆田少林寺挑了嵩山少林寺和武当派,降服泰山、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大门派。到了那时,他便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大英雄、大豪杰。只有这样,才能遂了他的心愿。 广智和尚发下这番宏愿,这才受了柳生宗岩所请,帮助柳生一族对付中原武林豪杰。只不过广智和尚虽然狂妄,却也知道自己武功虽高,但是要想压服各大门派,势比登天还难。在大事未成之时,绝对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须得让江湖各大门派对自己敬服,才能让自己成为武林第一人。是以他虽然帮助柳生宗岩做了不少坏事,却一向不肯公然杀戮。此时听厉秋风和纪定中等人诬蔑自己偷袭玄机和尚,其余诸人又编造自己种种恶行,心下又惊又怒。暗想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几百号人若是有一个漏网,将这些徒乱七八糟的事情传扬到江湖之上,自己一番苦心不免付之东流。 只见广智和尚一张瘦脸涨得通红,冲着众人大声叫道:“你们这些小辈胡说八道!老衲是何等人物,岂会暗算别人?当日老衲与玄机和尚是一场公正的比武,他学艺不精,死在老衲的掌下。玉清子虽然旁观了这场比武,可是压根没有动手。你们颠倒黑白,当真是无耻之极。” 厉秋风见广智和尚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想这个老秃驴武功虽高,不过江湖阅历极浅,如此轻易被人所骗,非得倒大霉不可。只是他正想趁机再说上几句话,激得这老和尚狂怒之下贸然出手,自己更有胜算。但是站在石阶之上冷眼旁观的柳生宗岩却看出了厉秋风的用心,急忙对广智和尚大声说道:“大师不必与这些奸贼做口舌之争。他们故意激怒大师,想趁大师恼怒之机下手偷袭。大师尽快出手将这个小子打死,然后咱们再犁庭扫穴,将这院子中的奸邪小人全都除掉。此事传扬出去,江湖英雄都会说大师替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报了大仇,必然对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力推大师成为少林寺的新住持!”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冷笑道:“原来无极观的血案,是你们这些扶桑人和这个秃驴联手做的!” 柳生宗岩微微一笑,对厉秋风道:“你这话可说错了。消灭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妙计,是徐公子出的。至于出手杀人,更与咱们无关。” 柳生宗岩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指了指徐承嗣。 他此言一出,厉秋风、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黄崇等人都是脸色大变。云台山二观一寺被人烧成白地,死者几达四百余人,可以说是惊动天下的大案。河南按察司衙门、洛阳知府衙门等官员公差来到修武县城,便是为了办这件大案。只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谋划这件大案的竟然是徐承嗣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是以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向徐承嗣望去。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徐承嗣在海州死里逃生,心伤父母亲人尽数惨死,一时之间愤怒欲狂。只是他知道聂、陆、赵、杜四家此次计谋缜密,将徐家打得一败涂地,定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计划得十分周密。眼下只有自己一人逃了出来,若是沉不住气,贸然去找封门村四家报仇,只能白白送了性命。只有先逃得远远的,避开四家的追杀,寻一个稳妥之处养伤,然后再图报仇,才是良计。是以他离开海州之后,一路向南逃走,想逃到岭南暂避。 只不过他刚刚到了杭州,却遇到了徐承宗。徐承嗣在徐家虽然不是长房子弟,不过他天资聪明,自幼修习武艺,是徐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而徐承宗则是徐家长房的佼佼者,不只武功了得,而且熟读四书五经,极富智计。徐家族长因此要同徐承宗幼年便搬出徐家,隐姓埋名,以待将来对付聂、陆、赵、杜四家。 徐家其实也与封门村四家一般,不只在江湖各帮派中安插了眼线,在官场中也有卧底。双方都打算集结黑白两道之力来对付仇人。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双方派到江湖帮派和官场中卧底的子弟虽然都是各自家族中的精英人物,但是只能做帮派中的寻常弟子和官府中的小官吏,藏在暗中寻找敌人的破绽。 徐承宗在各地辗转,从县衙门的师爷做起,最后也是做到了县丞,在官场上只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是他极富智计,二十余年宦海沉浮,识破了数十名藏身于官府的封门村四家的子弟。他连施毒计,将这数十人尽数害死,为徐家立下了不世奇功。徐家族长对徐承宗极为满意,亲口许诺将来要将族长之职交由徐承宗接任。因此在徐承宗暗中回到徐家商议大事之时,徐家族长将徐家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徐承嗣引见给徐承宗,叮嘱二人要相互扶持,灭掉封门村四家,以报徐家先祖的血海深仇。是以徐承宗隐身于官府,只有徐家族长知道他的身份。此外与徐承嗣也有过数面之缘。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为了一劳永逸,彻底消灭徐家,耗费心血,谋划了十余年,以种种手段胁迫、收买了数名徐家子弟,又派出聂家几名最为了得的族人混入徐家,为此花费了四十余万两银子。而且为了诱使徐家上当,更是故意让徐家斩杀了聂、陆、赵、杜四家七十四名族人,其中不少人都是四家中的精英人物。这才使得徐家放松了警惕,相信了聂家派出的卧底故意透露的假消息,将分散在各地的徐家族人召集到海州,打算突袭聂家卧底编造出来的封门村四家设在徐州的庄子,将聂、陆、赵、杜四家一举消灭。 却不料聂家故意编造出这个消息,便是要趁徐家子弟聚集于一处之机,联合受倭寇支持的海贼,将徐家一鼓俱歼。徐家族长上了聂家的大当,他将徐家的族人尽数召集到了海州,结果被封门村四家就此围歼。只不过他还是留了一手,并未让徐家子弟之中最为杰出的徐承宗赶到海州。待徐承宗发觉与自己联系的徐家子弟突然消失不见,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便即赶往徐家设在福建的几处隐秘地点。只不过他赶到之时,却发现这些地方已是人去屋空。徐承宗知道徐家定然出了大事,心急如焚,便向上官告了假,匆匆赶往徐家大本营。路上恰好遇到了仓皇逃往岭南的徐承嗣,这才知道徐家遭逢大劫,几乎已经灭门。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知道单凭二人之力,想要立即报复聂、陆、赵、杜四家,无异于痴人说梦。无奈之下徐承宗只好带着徐承嗣一起回转福建,想要暂时藏匿下来,再图报仇之事。 只不过两人刚刚回到福建,却有人找门来。那人开门见山,自称是居住在海外岛屿上的扶桑人。他知道徐家和封门村四家结仇之事,此番找到徐承宗,便是要助他对付四家,报灭门之仇。 徐承宗虽然奉徐家族长之命隐身官府,不过他为人还算正直。而且因为长年在福建各地官府做事,亲眼看到倭寇杀戮汉人百姓,手段之狠毒,让人不寒而栗。是以徐承宗痛恨倭寇,无论是做师爷还是县丞,不管上官态度如何,他对于倭寇都是坚决扑灭,因此与倭寇结下了深仇。有数股倭寇视徐承宗为生平大敌,多次派人想要将徐承宗暗杀。只不过徐承宗极富智计,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化险为夷,而且还将前来刺杀他的倭寇尽数杀掉。 只不过海州一战,徐家上下五六百口惨死在聂、陆、赵、杜四家手中。徐承宗听徐承嗣讲述当日的惨状,心痛之极。若是依着他的性子,绝对不会与倭寇联手,但是徐承嗣劝他暂时与倭寇虚与委蛇,待灭了聂、陆、赵、杜四家,报了徐家的血海深仇,再将倭寇除掉,正是一石二鸟的良策。否则两人势穷力孤,别说报仇,就连自保都是极难之事,只能眼看着封门村四家和倭寇逍遥自在。 徐承宗在福建各地衙门当差办事,知道百姓恨倭寇入骨。有些奸徒与倭寇勾结,一旦被百姓发现,不等官府将其锁拿治罪,往往便被百姓私刑打死,甚至连妻子儿女都不能幸免。福建各地贪官污吏居多,不过这些人再昏庸无耻,却也绝对不敢与倭寇勾结。最多是收了倭寇的银子,却拖着不给倭寇办事。徐承宗多年以来一直视倭寇为仇敌,要他与倭寇联手,做被世人唾骂的汉奸,虽说是为了报徐家的血海深仇,一时之间却无法下此决心。 徐承嗣见徐承宗犹豫不决,苦劝了他整整一夜。最后徐承宗心中暗想,自己只是为了对付聂、陆、赵、杜四家,并不是要与倭寇勾结,祸害大明百姓。封门村四家作恶多端,不是什么好人。将这四家除去,并非是做恶事。待事成之后,再想办法对付倭寇,正是一举两得的良策。是以徐承宗最后将牙一咬,答应与倭寇联手对付聂、陆、赵、杜四家。 其后两人依照倭寇的计谋,除掉了前往修武县城赴任的于帆,这才由徐承宗假冒于帆,带着徐承嗣到了修武县城。倭寇暗中将黄崇、韩去思等人的真实身份都告知了徐承宗和徐承嗣,嘱咐二人暗中剪除封门村四家的羽翼。碧云坞少主蔡京到了修武县城之后,倭寇派人告知徐氏兄弟,称碧云坞坞主蔡笑是杜家的仆从,一向听从杜家号令。不过聂家暗中收买了蔡笑,准备对付黄崇。是以要徐氏兄弟挑起事端,让黄崇与聂家起了龌龊,挑拨四家的关系,方便日后将四家一鼓俱歼。 徐承宗和徐承嗣听了倭寇的命令之后,便由徐承嗣暗地里跟踪蔡京,最后在一家客栈之中将蔡京杀掉。后来蔡笑赶到修武县城,果然借此事发难,与黄崇翻脸,公然投入聂家门下。 后来锦衣卫突然出现在修武县城,倭寇察觉是聂家故意借无极观之名,发下武林帖,广邀江湖好汉前往云台山赴援。其实是想借江湖帮派之手来围剿倭寇。只不过此事惊动了锦衣卫,使得大队锦衣卫赶到修武县城,要查清此事的缘由。倭寇担心锦衣卫插手此事,妨碍他们消灭封门村四家的大计,因此打算想法子将锦衣卫赶出修武县城。 徐承嗣想出了一条毒计。他对倭寇使者说道,既然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都是武林各大门派设在云台山上的暗桩,不妨将这两观一寺灭掉,然后嫁祸给锦衣卫。锦衣卫在江湖之中臭名昭著,若说是他们下手干的,江湖各大帮派必然深信不疑。是以赶到云台山的武林各大帮派势必要与锦衣卫火拼。到时徐氏兄弟和倭寇可以作壁上观,待锦衣卫和各大帮派两败俱伤之后,便可趁机灭了聂、陆、赵、杜四家。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倭寇听了徐承嗣的主意之后,大为赞赏,便派了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带着一千余名江湖败类夜袭云台山,火烧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制造了震惊天下的血案。 此事从最初设下计谋,到着手实施,直到最后烧掉二观一寺,倭寇确实没有插手,全都由徐承嗣、广智和尚、玉清子以及一众中原武林败类所为。 只不过徐承嗣、广智和尚和玉清子等人都知道,做下这等恶行,若是传了出去,必将成为永世不能翻身的大汉奸,祸及子孙后代,是以徐承嗣等人对此事绝口不提。三人是制造此案的首脑人物,不过都不想将此事泄漏出去。 但是徐承嗣和广智和尚万万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当众说出云台山一案是两人主谋,登时脸色大变。 这两人都是心胸狭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初时听柳生宗岩说话,还以为是他一时失言,但是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柳生宗岩的目的所在。 柳生宗岩带领柳生一族和倭寇作壁上观,要徐承嗣、广智和尚和玉清子带领江湖败类屠戮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的道士、和尚,便是要他们手上沾上鲜血,与中原武林彻底决裂,只能依附于倭寇,为倭寇卖命。 而此时此刻,柳生宗岩将此事说了出来,便是逼着徐承嗣和广智和尚与厉秋风和聂、陆、赵、杜四家拼命。否则这些人有一个逃了出去,不免将徐承嗣和广智和尚的恶行泄漏了出去。到了那时,两人的恶名传遍天下,官府和江湖各帮派都不会放过他们。只怕两人的图谋尽数落空不算,最后连身家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徐承嗣和广智和尚都是智计超群之辈,自然知道与倭寇勾结,那是要与大明朝廷和百姓作对,最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以两人与倭寇联手,都打定了“过桥抽板”的主意。一个想着利用倭寇消灭聂、陆、赵、杜四家,然后再反手将倭寇除掉。这样既报了大仇,又不会被人骂作汉奸。另一个则要借助倭寇之力挑了少林寺,并且击败武当派等武林各大门派,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然后就要集合武林各派,将倭寇一举歼灭。如此一来,自己不仅名正言顺地成为武林盟主,而且还能因为剿灭倭寇而成为古往今来的武林第一人。 但是两人算盘虽然打得好,却不料柳生宗岩早就防着他们。此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话,便逼得徐承嗣和广智和尚不得不与厉秋风和聂、陆、赵、杜四家拼命。 念及此处,徐承嗣和广智和尚心下都是一寒,暗想这个扶桑老鬼原来早就留了一手。只怕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他都会下手害了咱们的性命。 徐承嗣见众人都望向了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惊愕、鄙夷、愤怒、嘲笑。饶是他一向心狠手辣,此时如同脱光了衣衫站在众人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对徐承嗣道:“你年纪轻轻,竟然甘心为倭寇卖命,做下此等血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汉奸。当年花蕊夫人宁死不肯屈服于强权之下,怎么留下了你这样的无耻子孙?!” 纪定中躲在一众聂家子弟身后,大声说道:“厉大人,徐家后人都是这副德性。否则咱们五家也不会与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当年之事,咱们五家先祖确实对不起徐家。可是后来的几百年间,徐家心狠手辣,做下了无数恶行。这个小子比徐家那些前辈更加凶狠,咱们须饶他不得!” 徐承嗣原本心中慌张,此时听纪定中辱骂徐家,心下怒意又起。只见他指着纪定中骂道:“你这狗贼还有脸说话?!好,好,只要能杀掉你们四家恶贼,哪怕我做了天下第一大汉奸,却也是在所不惜!” 徐承嗣说完之后,转头对柳生宗岩道:“柳先生,请你下令放箭,取了这些人的狗命!”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等人听徐承嗣如此一说,知道这小子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脸色均是一变。韩去思低声说道:“聂伯伯,咱们一拥而上,先抢了大殿再说!” 聂老太爷点头说道:“去思说得不错。咱们与大殿中的倭寇混到了一处,木城上的倭寇便不敢胡乱放箭!” 他说到这里,对韩去思和黄崇说道:“你们两人召集手下的公差捕快,咱们一起杀进大殿!” 聂老太爷话音方落,只听柳生宗岩笑道:“徐公子,咱们可都在这院子里。一旦石岛主的手下放箭,岂不是连咱们也都被射成了刺猬?” 徐承嗣被柳生宗岩揭露了恶行,心下惊怒交加,又是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以为这些倭寇来自扶桑小国,只不过是一些唯利是图的奸诈小人,自己尽可以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想不到这个扶桑老鬼诡计多端,自己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此刻被柳生宗岩抢白了一句,情急之下大声说道:“那你有什么计谋,倒使出来给咱们瞧瞧!” 柳生宗岩见徐承嗣羞怒之下,说起话来气急败坏,知道这人已经方寸大乱。是以他冷笑了一声,道:“老夫的计谋,便是要徐公子和广智和尚将这些人全都杀掉,自然就没有人知道云台山之事是你们两人主谋。” 徐承嗣和广智和尚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寒,不由对视了一眼。徐承嗣对柳生宗岩说道:“柳老先生,徐某和广智大师与这些人拼命,你就作壁上观不成?”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道:“徐公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老夫和石岛主就在这里给两位观敌掠阵,怎么能说是作壁上观?徐公子,老夫在中土多年,能让老夫佩服的汉人也没有几个。你虽然年轻,不过老夫对你却是刮目相看。老夫知道徐公子还有不少妙计,尽可以使出来,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对于咱们都有好处。”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脸上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徐承嗣却是脸色铁青,知道柳生宗岩打定了让自己和广智和尚打头阵的主意。只不过此时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得狠狠地瞪了柳生宗岩一眼,转头对广智和尚说道:“大师以为如何?” 广智和尚心中也暗骂柳生宗岩狠毒无耻,不过眼下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只能先将眼前这些人尽数杀掉。是以广智和尚沉声说道:“徐公子,你我二人联手,绝不能放一个活人离开!” 此时韩去思将洛阳知府衙门捕头樊通和副捕头廖大纲叫到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要两人带领手下公差捕快全力攻入大殿。樊通和廖大纲吓得脸色苍白,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为难。韩去思双眼一瞪,口中说道:“咱们好几百人,难道还怕那个老倭寇不成?咱们若是还留在院子里,四周木城上的倭寇放起箭来,咱们非得被射成刺猬不可!生死关头,你们二人难道想抗命不成?!” 黄崇将尹捕头和冯师爷叫到身边,要两人带领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攻打大殿。尹捕头和冯师爷虽然心下惊惧,不过也知道此时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 樊通、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四人连声下令,将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二百多名捕快集结在一处,只等着韩去思下令,便要向大殿攻击。 聂、陆、赵、杜四家子弟则将聂老太爷、纪定中、赵家族长和其他五六名首脑人物护在中间,向后缓缓退出几步。 柳生宗岩瞧着韩去思和黄崇调动人手,自然知道他们的打算。只不过他浑然不惧,双手负在背后,站在石阶之上,对徐承嗣道:“徐公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下手吗?!”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此时雪愈发大了起来。雪花被寒风带动,扑打在众人脸上,冷冰冰地甚是难受。 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黄崇等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只道他催促徐承嗣出手杀人,心下均想,这个扶桑老鬼作壁上观,只是催促姓徐的小杂种杀人。不过这个小子虽然心狠手辣,武功却也没有高到哪里去。方才被厉百户一刀逼退,只能躲在广智和尚身后张牙舞爪。扶桑老鬼想要靠这个小杂种害咱们的性命,只怕打错了算盘。 厉秋风心下却想,那晚徐承嗣曾经偷袭按察司衙门的捕头和师爷,想来是奉了柳生宗岩之命,打算制造血案,嫁祸给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大门派。可见柳生宗岩这个老狐狸打定了主意要借刀杀人,自己带着柳生一族窥伺在侧,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也知道徐承嗣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为何还要逼着他打头阵,难道想借着自己手中的绣春刀,斩杀徐承嗣不成? 众人心下各自想着心事,只不过目光却尽数落在了徐承嗣的脸上。 徐承嗣板着面孔,右手握着软鞭,盯着厉秋风等人。 此时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已结成方阵,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向大殿攻击。韩去思和黄崇站在方阵后面,樊通和廖大纲站在韩去思身前,尹捕头和冯师爷则分列在黄崇左右。众人手握兵器,只等着向大殿进攻。 徐承嗣看了广智和尚一眼,道:“大师意下如何?” 广智和尚手下有十几名徒弟,个个武功高强。徐承嗣却是光杆儿一个,双方加在一起还不到二十人。要凭着这二十人将眼前这些公差捕快和聂、陆、赵、杜四家人尽数斩杀,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听徐承嗣问话,广智和尚心中并无良计,一时之间并未说话。 徐承嗣见广智和尚脸色木然,知道这个老和尚也没什么法子。是以他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厉秋风和韩去思、黄崇等人,神情颇为诡异。厉秋风知道徐承嗣虽然年轻,却是心狠手辣,是一个极难对付的高手。此时见他神情有异,心下暗自戒备。 韩去思心下暗想,聂老太爷要咱们攻占大殿,这姓徐的小杂种和广智老秃驴必然会从旁邀击。不过厉百户武功高强,由他暂时抵挡小杂种和老秃驴,咱们只要对付大殿门口的扶桑老鬼和石岛主,将他们逼着离开大殿即可。扶桑老鬼一直没有显露武功,不过石岛主武功不弱,两人身后那三十多名随从想来武功也不错。这一场厮杀谁胜谁败,眼下倒还真不好说。 他想到这里,转头对躲在一边的史家刀掌门史念豪、雷拳门掌门杨子乔、碧云坞坞主蔡笑道:“你们三人带领门人弟子,和咱们一起杀进大殿。” 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在木城上遭受假冒按察司衙门公差捕快的倭寇突然袭击,死伤惨重。逃下木城的三派帮众只剩下一百多人,而且大多身上带伤,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听韩去思要让众人和洛阳府、修武县的公差捕快一同攻打大殿,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倒还算得上镇静,三人手下的门人弟子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畏畏缩缩,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史念豪和杨子乔是陆家的仆从,一向听从陆家号令。自从韩去思做了洛阳知府之后,史念豪和杨子乔带领门人分别占据了洛阳城内外,只要韩去思下令,两人无不遵从。此刻见到史家刀和雷拳门的帮众一个个畏首畏尾,韩去思心下大怒,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史掌门,杨掌门,你们瞧着陆家倒了大霉,也想背弃陆家而去么?” 史家和杨家先祖受了陆家先祖的大恩,发誓子孙后代都要效忠于陆家。只不过聂家做了封门村五家的首领之后,暗地里多次拉拢史家和杨家。到了史念豪和杨子乔这一代,聂家更是不惜花费重金,要史家刀和雷拳门投入聂家门下。史念豪和杨子乔虽然没有答应,不过却也没有将此事告知韩去思。其实两人内心深处,却也存了两边观望的念头。方才见倭寇拿了陆老太爷的人头,知道陆家已经完了。震骇之下,虽然还没有立即投入聂家门下的打算,对于韩去思,多少有了些轻视之心。 此时见韩去思一副咄咄逼人的神情,史念豪和杨子乔心下都有些恼火,暗想陆老太爷已死,陆家大本营被摧毁,陆家只剩下韩去思等廖廖数人而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咱们面前摆什么宗主的臭架子。 史念豪和杨子乔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不平之意。只不过两人对韩去思一向惟命是从惯了,虽然心下恼火,却没有说话。 韩去思见史念豪和杨子乔不仅不回答自己问话,反倒将面孔转到了一边,脸上都是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他知道这两人已经起了异心,心下更加恼怒。只是韩去思正想出言喝斥之时,樊通凑近他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这些江湖人物,都是唯利是图之辈,何必与他们生气?” 韩去思一怔,看了樊通一眼,心下暗想,樊通为人平庸,衙门里的公差捕快背地里叫他“饭桶”。只不过此人性子平和,在衙门中的人缘倒是不错。平日里樊通极为谨慎,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怎么此时突然出言安慰自己,倒有些奇怪。 韩去思沉吟之时,樊通小声说道:“大人,我瞧着情势不利,不如……” 他边说边向韩去思靠近。韩去思只道樊通不想让周围众人听到两人说话,是以也并未起疑。只是樊通说到这里,右手钢刀突然用力一捅,从韩去思小腹处扎了进去。 韩去思没有半点防备,只是觉得小腹一凉,这才惊觉着了樊通的毒手。樊通将钢刀刺入韩去思的小腹,直至没柄,刀尖从韩去思后心凸了出来。只见樊通一脸狞笑,对韩去思说道:“大人,钢刀入腹,这滋味不大好受罢?!” 樊通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将钢刀在韩去思腹中搅动了两下。韩去思这才觉得腹中疼痛难忍,狂怒之下,只听他一声虎吼,左掌疾向樊通头顶拍落。 樊通没有想到韩去思重伤之下,竟然还能出掌攻击自己。他知道韩去思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此番狂怒之下出手,自己绝对抵挡不住。是以他急忙后退,同时右手想将钢刀从韩去思小腹之中拔出来。只不过韩去思左掌来势劲急,樊通想要将钢刀拨出已然不及。他只得松开右手,双足用力一点,身子向后跃出数步,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韩去思一掌落空,身子被掌力牵动,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勉强站稳了身形,嘴角已溢出血来。四周的公差捕快没有想到竟然出了如此变故,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无人敢上前搀扶韩去思。 聂老太爷、纪定中、赵家族长等人被聂家子弟护在圈子中,站在韩去思身后,初时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到韩去思一声怒吼,后心竟然冒出了一截刀尖,却也吓了一跳。待看到樊通纵身后跃,韩去思踉跄着险些跌倒在地,这才知道樊通竟然暗下毒手捅了韩去思一刀。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原本谋划要让倭寇与陆、赵、杜三家火拼,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情势突变,倭寇已先行突袭武家庄,灭了陆老太爷全家,陆家已不足为虑。而且倭寇看破了聂家的计谋,要将聂家消灭在城隍庙中。是以聂老太爷和纪定中不得不改变计谋,要与陆、赵、杜三家合力与倭寇对抗。只是看到韩去思被樊通一刀刺了一个透心凉。眼见不活了。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心下一寒,不由暗自叫苦。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樊通逃出了两丈多远,身后便是广智和尚和徐承嗣。 他自忖韩去思毙命在即,黄崇又不懂武功,厉秋风忌惮广智和尚,也不敢上前动手。至于廖大纲、尹捕头和冯师爷,连同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一众公差捕快,一个个武功低微,远不是自己的对手,绝对不敢上前来向自己挑战。如此一来,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念及此处,他心下得意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对韩去思等人说道:“哈哈,你们想不到罢?老子也是徐家的人。为了搞掉你们封门村,老子在洛阳隐忍二十多年。”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韩大人,你真是了得。我在你身边将近十年,竟然没有看出你是陆家的人。若不是两个多月之前,承宗和承嗣暗地里给我报信,我不识你的真面目,说不定哪一日露了破绽,倒被你害了性命。” 韩去思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捂住小腹处的伤口。可是鲜血仍然不住汩汩流出,使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躲在聂家子弟围成的圈子之中,听樊通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两人万万没有料到,竟然还有徐家子弟藏匿在洛阳知府衙门中。看来海州一战虽然重创徐家,但是要说将徐家连根拔除,却压根没有做到。 樊通一脸得意,转头对洛阳知府衙门的一众公差捕快说道:“各位兄弟,韩知府心存歹毒,故意带着大伙儿到这里来为他卖命。其实他是一个假公济私的小人,大伙儿若是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只怕性命都保不住。谁家没有妻儿老小,何必把性命丢在修武县城?若是各位兄弟还相信樊某,就不要助纣为虐,站到樊某一边,管保叫各位平安无事。” 樊通在洛阳知府衙门人缘甚好,从来不压制欺压下属。每次有赏银发下来,樊通都是公平分配,是以这些公差捕快对他都极是信任。此刻身陷重围,这些公差捕快虽然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晓得知府大人为何会带着众人身陷死地。但是这些人即便再笨,却也都知道眼前情势不利。或许听樊通之言,倒可以逃得一条性命。 樊通见公差捕快的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了用处,正想趁机再加一把劲,说动公差捕快背叛韩去思之时,突然看到韩去思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樊通知道韩去思即将毙命,心下更加得意,冷笑了两声,正想出言讥讽几句,让韩去思临死之前也受些折辱,却不想韩去思一声怒吼,右手倏然一挥,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如长虹贯日,直向樊通飞了过去。 樊通虽然身负武艺,只不过并不算十分高明,充其量不过是江湖三四流的角色。此时他距离韩去思不过两丈,加上他以为韩去思毙命在即,万万没有想到韩去思竟然突施袭击。是以他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心下一凛,正想要闪避之时,忽觉咽喉一凉,却是韩去思掷出的长剑已从他咽喉刺了进去,直至末柄。 樊通口中嗬嗬作响,脸上现出了既惊愕又恐惧的神情。韩去思一脸狞笑,蓦然间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向前扑倒。便在此时,樊通却也是仰面向后倒了下去。只听得“扑通”、“扑通”两声,韩去思和樊通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眼见不活了。 众人眼看着如此惨烈的情形,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就连站在大殿石阶上的柳生宗岩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聂老太爷见惯了风浪,心思转得极快。眼见韩去思和樊通同归于尽,一众倭寇也是惊骇不已,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是以他对纪定中使了一个眼色。纪定中大声说道:“大伙儿一起动手,杀了这些倭寇,为韩大人报仇!” 黄崇见韩去思惨死,心下也是震骇之极。此时听纪定中说话,他急忙下令进攻。二百多名公差捕快发一声喊,挥舞着钢刀铁尺,直向大殿攻了过去。史念豪和杨子乔、蔡笑也带着各自的门人弟子,从后面向大殿掩杀。 柳生宗岩和石岛主站在大殿门前石阶之上,看到二百多名公差捕快和一百多名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冲了过来,却也有些心惊。柳生宗岩见机甚快,知道若是被这些人逼入大殿之内,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在殿内也施展不开。是以他转头对石岛主道:“咱们不必和这些蠢货硬拼,先登上木城再说!” 石岛主被削去一只耳朵,虽然并不致命,只不过疼痛难忍,此时大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他急忙点头称是。柳生宗岩见敌人已经冲到了石阶之下,右足一点,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院子中飞了过去。 石岛主轻功远不如柳生宗岩,只能在二三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保护之下,从石阶上冲了下去。公差捕快人数虽多,却不是柳生一族的对手。只见这些杀手长剑如雪,直向冲过来的公差捕快卷了过去。刹那之间,刀剑撞击声不断,瞬间便有十余名公差捕快受伤倒地。好在这些杀手只是要护着石岛主冲出重围,并没有趁机追杀,这些受伤的公差捕快才没有丢掉性命。 只不过公差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见倭寇如此厉害,哪敢拼死阻挡,只得纷纷躲避,竟然给柳生一族的杀手闯出一条道路,护着石岛主冲到了院子中。 聂老太爷原本也知道凭着这些人杀不了柳生宗岩和石岛主,只是要抢占大殿,暂时作为抵挡倭寇攻击的堡垒。此时见柳生宗岩和石岛主等人让开了大殿,他急忙下令聂家子弟进入大殿据守。 眨眼之间,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以及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已冲入大殿。紧接着聂家子弟护着聂老太爷、纪定中、赵家族长等人也进入大殿。聂老太爷一边随众人进殿,一边冲着厉秋风大声叫道:“厉大人,不要与这些恶贼纠缠,先进大殿再说!” 厉秋风右手握刀,盯着广智和尚等人。他见柳生宗岩跃到院子中之后,丝毫不作停留,接连几个起落,已然飞到了木城之上。而广智和尚带着十几个僧人,与徐承嗣一起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随时都会扑上来围攻。厉秋风知道自己绝对抵挡不住这些人的联手攻击,见聂老太爷等人已退入大殿,却也猜出了他和纪定中的打算。此时强敌环绕,尤其是倭寇抢了纪定中等人预先放在木城上的弓箭,对众人威胁最大。若是退入大殿,倒可以抵挡敌人羽箭的攻击。是以听聂老太爷呼叫自己退入大殿,他身形一动,便向殿门口抢了过去。 广智和尚心想厉秋风此时落单,正是除掉此人的大好时机。是以厉秋风身形甫动,广智和尚大袖一拂,双掌交错,直向厉秋风追了过来。 厉秋风知道广智和尚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若是被他缠住,其余的众僧和徐承嗣围了上来,自己再想逃走,只怕比登天还难。是以眼看着广智和尚追了过来,厉秋风脚下不停,右手绣春刀倏然砍出,直削向广智和尚拍过来的双掌。 广智和尚双掌翻飞,让过了厉秋风这一刀,右掌自左掌下穿了过去,用了一招少林金刚掌的“叶底飞花”,直向厉秋风右肋下拍到。 厉秋风心想这个老秃驴武功当真了得,竟然在避开自己这一刀的同时发力反攻。他脚下不停,右手手腕急速翻转,绣春刀划了半个圆圈,直砍向广智和尚拍过来的广智和尚拍过来的右掌。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两人身形如电,一起向大殿门前抢到。只见长刀如雪,双掌翻飞,两人脚下不停,手上招式层出不穷。电光火石之间,已然交手十余招。只是两人出手太快,四周诸人都没有看清楚,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已经到了大殿石阶之上。 厉秋风见广智和尚穷追不舍,心下暗想这个贼秃好生难缠,要想摆脱他的追杀,却是极难之事。 广智和尚连施杀招,都被厉秋风以毒辣招数反击,自己未占到丝毫便宜不说,反倒数次险些被厉秋风的长刀砍伤。是以他打起精神,全力与厉秋风周旋。 厉秋风身形如电,刹那之间已到了大殿门前。广智和尚如影随形,一双肉掌只在厉秋风周身要害处晃动。他打得兴起,不知不觉之间,已随着厉秋风到了大殿前的石阶之上。 便在此时,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数枚暗器从殿内飞了出来,直向广智和尚打到。 广智和尚正自全力与厉秋风周旋,只觉得对方刀势快如闪电,自己只能全力遮挡。此时暗器突然飞了过来,广智和尚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大殿门前。他全力与厉秋风对战,无暇他顾,见暗器飞了过来,只得右手大袖一卷,一股劲风袭了出去,登时将那几枚暗器震得四处乱飞。 只不过他以强劲内力震飞了袭来的暗器,厉秋风却瞧出了便宜,一刀削出,直劈向广智和尚的右肩。广智和尚以右手大袖拂去了暗器,此时右臂正是旧力去尽、新力未生之时,用不上半分力气。厉秋风这一刀如疱丁解牛,正是瞧准了广智和尚的虚弱之处。 广智和尚见势不妙,变招已来不及了。他心下虽然颇不甘心,却也只得向后退出。厉秋风得理不让人,手中长刀挥舞,如急风暴雨般攻了过去。广智和尚失了先手,被厉秋风长刀抢攻,登时有些手忙脚乱,连退了三步,身子已站在了石阶边缘。他知道若是再退,倒是能避开厉秋风抢攻的长刀。不过四周观战的众人必然会以为自己被厉秋风击退,不免颜面尽失。而且若是自己退到石阶之下,厉秋风趁机逃入大殿,自己再想杀了这个小子,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广智和尚站在石阶边缘,虽然半边身子已经悬在石阶之外,厉秋风又刀刀抢攻,广智和尚却死活不肯后退半步,使出了全身本领,与厉秋风殊死拼杀。 便在此时,忽听得脚步声响,从右首十余丈外的角门涌出来了一群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一边向广智和尚抢攻,一边向右首瞥了一眼,却见河南按察司衙门的白师爷领了一伙人从后院冲了出来。这些人身上沾满了鲜血,手中的刀剑上兀自有血水流下,显然经过了一场剧斗。只见白师爷奔到柳生宗岩脚下,大声说道:“柳先生,后院那些家伙已经全都被咱们斩杀了。” 柳生宗岩微微一笑,道:“白先生,你干得不错,在按察司衙门做一个小小的师爷,实在是太过委屈。老夫可以给你打包票,此事了结之后,一个知府是跑不了你的。” 白师爷一脸惊喜,口中说道:“多谢柳先生成全,白某敢不效犬马之劳?!” 厉秋风知道留在后院的聂、陆、赵、杜四家族人已被倭寇屠戮得干干净净,眼下能与倭寇对抗的只有自己和大殿中这二三百人。而倭寇此时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大占上风。今日能否逃脱大难,恐怕只有天知道。眼看着雪越下越大,虽然距离天黑不过两三个时辰,但是仅靠着大殿中这些人,能否支撑到华山、昆仑等武林同道赶来支援,厉秋风却没有半分把握。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虑,出刀便不如初时那般迅捷。广智和尚瞧出了便宜,接连使出少林金刚掌中的绝招,竟然将厉秋风逼退了半步。 虽然广智和尚只是抢前了半步,双方的处境立时逆转。此前厉秋风仗着抢得先机,将广智和尚死死压在石阶边缘。手中绣春刀如狂风暴雨一般,直向广智和尚卷了过去。而广智和尚大半边身子悬在石阶之外,背后虚空,脚下勉力站稳。是以他只能以七分力气应对厉秋风,另外三分力气却要用来稳住身形。 只是剧斗之下,厉秋风出刀略慢了慢,广智和尚趁机抢攻,将厉秋风逼退了半步。如此一来,广智和尚终于可以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不必再花力气稳住身形,从而可以全力对付厉秋风。只见他大袖飞舞,双掌翻飞,掌力所及的圈子越来越大,逼得厉秋风只能在他身前游走,渐渐失了攻势,勉强能与广智和尚斗一个旗鼓相当。 只不过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心下都明白,如此斗将下去,厉秋风非败不可。 是以广智和尚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厉秋风却是神情紧张,心下苦思脱身之计。 片刻之间,两人又斗了二十余招。厉秋风越打越是心惊,被迫又退了半步。 广智和尚哈哈大笑,右脚迈上了半步,双掌如狂风暴雨般向厉秋风打了过去。 厉秋风此时全然落于下风,只能仗着绣春刀锋利无比,才能勉强支撑。 方才厉秋风与广智和尚在大殿门前激战,纪定中发射暗器偷袭广智和尚,使得厉秋风占了先机,将广智和尚逼退到了石阶边缘。此后纪定中虽然还想以暗器助厉秋风一臂之力,但是厉秋风背对着大殿,恰好挡在了广智和尚身前。纪定中看不见广智和尚,自然无法再发射暗器。其后白师爷带人到了前院,向柳生宗岩禀报已杀光了后院中的聂、陆、赵、杜四家子弟。纪定中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心下惊惧,不过看到厉秋风被广智和尚逼退,知道一旦厉秋风折在广智和尚手中,自己和大殿中这些人更加没有脱身的希望。是以他虽然有心出手相助厉秋风,可是知道自己武功有限,若是上前动手,只能成为厉秋风的累赘。要想发射暗器,厉秋风却又挡在广智和尚身前。眼看着厉秋风只能勉力支撑,纪定中心下焦急,一时之间却拿不出半点法子。 眼看着厉秋风又要被广智和尚逼退,虽然距离大殿殿门不过丈许,可是众人都知道只要厉秋风转身向大殿奔去,后心要害洞开,广智和尚一掌便能将他震死。若是厉秋风一直后退,即便想倒跃退入大殿,只要他身形甫动,必然要停刀不攻。以广智和尚的武功,厉秋风攻势稍停,便会被他所乘。是以厉秋风攻又攻不出去,守却抵挡不住,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广智和尚在虎头岩沙家堡内外两次与厉秋风对战,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一向自负,一心要做武林第一人。可是连一个无名小辈都对付不了,柳生宗岩虽然并没有责怪于他,他自己却是郁闷之极。今日总算逮住了机会,在柳生宗岩面前将厉秋风迫得不住后退,眼看着就要将这个小子或擒或杀,从此再也没人怀疑自己收拾不了这个小子,当真是人生至乐之事。广智和尚越想越是得意,下手越发凶狠无比。 便在此时,忽听庙门外一阵喧闹,隐隐夹杂着刀剑撞击之声。厉秋风全力应付广智和尚势若疯虎的攻击,并没有察觉庙外情形有异。广智和尚内力远在厉秋风之上,虽然双掌翻飞,恨不能一掌将厉秋风拍死,不过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却已察觉庙外定然有事情发生。 只听喧闹之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从庙外冲进来一群人。广智和尚背对着庙门,虽然听到脚步声响,却无法看清来人是谁。厉秋风却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不由一凛,暗想怎么她们也来到了这里? 第一千零三十章 只见冲进庙中的约有四五十人。为首那人头顶梳着高高的髻子,身穿道袍,手提长剑,正是天山派掌门人云中子。身后跟着一群老老少少的道士,想来都是天山派弟子。而另外还有十几人却是头顶无发,身穿僧袍,竟然是一群尼姑。不过这些尼姑厉秋风却都识得,正是苦乐庵庵主圆觉和她的徒弟慧清、慧明、慧净等人。修武县知县黄崇之女黄旭则紧紧跟在圆觉的身边。 厉秋风没有想到圆觉等人竟然去而复返,心下大惊,暗想自己要圆觉带领群尼和黄旭离开修武县城,怎么这些人不仅没走,反倒冲进了城隍庙。眼下自己处境艰难,对付一个广智和尚已然是左支右绌,败局已定。柳生宗岩带领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倭寇虎视一旁,再加上心狠手辣的徐承嗣正在伺机而动。要想护得圆觉等人周全,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心中焦急,手上刀法便见散乱。广智和尚背对着庙门,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知道来了数十人。不过有柳生宗岩给他压住阵脚,即便赶到的是敌人,他也不必担心腹背受敌。此刻见厉秋风出刀略有滞涩,广智和尚心中大喜,双掌翻飞,登时又将厉秋风逼退了半步。 此时厉秋风距离大殿殿门已不过丈许,若再后退,说不定便会绊到殿门门槛之上。躲在殿内的公差捕快挥舞手中的钢刀铁尺,对着广智和尚不断呼喝叫骂,试图扰乱广智和尚的心神,助厉秋风一臂之力。怎奈广智和尚充耳不闻,一双肉掌如叶底飞花,掌风呼呼作响,甚至将大殿殿门都震得微微颤抖。 纪定中站在大殿之内,见厉秋风败局已定,心下一阵寒意,暗想这个锦衣卫若是被这老和尚杀掉,即便倭寇不动手,这些和尚冲进殿内,咱们也绝对打不过这些秃驴。这可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一声厉喝:“贼秃,你死期已到,还敢如此猖獗?!” 话音方落,只见冲到院子中的云中子拔地而起,手中长剑如长虹贯日,直扑向广智和尚。 广智和尚与厉秋风激战之时,徐承嗣一直窥伺在侧,一心想趁厉秋风与广智和尚周旋之机,暗下毒手取了厉秋风的性命。徐承嗣心胸狭窄,数次败于厉秋风之手,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这份怨毒积聚于心中,今日须得发泄出来不可。只不过他的武功比之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差得太远,压根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见厉秋风被广智和尚逼得步步后退,他心中暗想,这小子必败无疑。待他将要被这和尚打死之时,我上前去补上一拳,报了败于他刀下之仇。是以徐承嗣打定了主意,悄悄走到石阶之下,右手紧握长鞭,想着要趁厉秋风势穷力尽之时,一鞭将他脑袋砸碎,既报了败于厉秋风刀下之仇,又抢了广智和尚的功劳。 只是他没有想到云中子突然闯进庙中,而且直扑向广智和尚。徐承嗣知道若是广智和尚中了暗算,单凭自己绝对敌不过厉秋风。是以他右手一抖,长鞭“呼”的一声,凌空抽向了身在半空的云中子。 云中子飞身而起之时,早已提防站在石阶下的十几名僧人和徐承嗣截击。见长鞭砸到,只见云中子左手一甩,三枚银针疾向徐承嗣飞了过去。 徐承嗣没有防备云中子会使出暗器反击,只见眼前银光闪动,心知不妙,急忙一个跟头向后倒翻了出去。只听数声“嗤嗤”厉响,三枚银针齐齐射入地上的青石板中。众僧见云中子内力如此了得,一个个脸色大变,不由向后连退了数步。 云中子逼退了徐承嗣,右手长剑寒光闪耀,直刺向广智和尚后颈。 广智和尚正自大占上风之时,一心想着要将厉秋风一掌毙命,虽然听到身后有人动手,却也并不在意。只不过云中子手中长剑刺出,剑刃未至,冷森森的剑气已然激得广智和尚后颈一阵冰凉。广智和尚武功何等了得,立时知道有武林高手袭向自己。若是只顾着攻击厉秋风,自己非得折在敌人手中不可。是以他虽然心中万般不愿意,却也只得虚晃了一掌,逼迫厉秋风收刀回防,自己却趁机向右急退,避开了背后袭来的一剑。 云中子这一剑虽然刺了个空,却也将广智和尚逼退,解了厉秋风之危。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对云中子道:“多谢道长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云中子道:“贫道来得晚了,惭愧惭愧。” 纪定中见这名道士一剑逼退了广智和尚,武功极是了得,心下大喜,急忙对厉秋风道:“厉百户,快和这位道长一起进到殿内暂避!” 广智和尚退到了一边,心下自然不服气。虽然知道来人是一位高手,却也凛然不惧。他正想挥掌上前邀斗,只听站在木城上的柳生宗岩高声说道:“大师不要恋战,速速退后,咱们另想法子!” 广智和尚一怔,心下老大不愿意。不过他答允了柳生宗岩,事事须得听他的主意,是以恶狠狠地瞪了云中子一眼,大袖一拂,转身便向石阶下走去。他自负武功了得,虽然背对着厉秋风和云中子,料想两人也不敢下手偷袭。待他稳稳地走到院子中时,一名僧人抢上前来,正想出言安慰。广智和尚一脚踹出,“砰”的一声将他踢了一个跟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虽然这一脚并未蓄含内力,那名僧人却也摔了一个鼻青脸肿,半晌没有爬起来。其余众僧见此情形,知道师父心下恼火,此时说话安慰,无异于火上浇油。是以一个个战战兢兢,再也无人敢上前说话。 广智和尚走下石阶之时,厉秋风急忙对云中子道:“道长和各位道兄速速进入大殿,以防倭寇放箭偷袭。” 云中子却也知道此时情势危急,并不推让,便即带着众道士进入殿内。待三十多名天山派的道士尽数进殿之后,圆觉带着众尼也到了厉秋风面前。她正想说话,厉秋风抢先说道:“大师快快进殿,有事咱们稍后再说。” 待众尼和黄旭进入大殿之后,厉秋风倒退着进入殿内。纪定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吩咐聂家子弟将殿门关紧,又派了几名精明族人从门缝中向外窥伺,监视倭寇的动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纪定中这才转过身子,对厉秋风道:“厉百户辛苦了。不知道锦衣卫大队人马,何时才能赶到这里?” 云中子听纪定中提到“锦衣卫”三字,脸色大变,有些惊疑地看了纪定中一眼,口中说道:“锦衣卫?你是说锦衣卫也会赶到城隍庙?” 厉秋风心想此时若是自己告诉纪定中等人,锦衣卫压根不会出现,只怕这些人立时便会方寸大乱。倭寇趁机进攻,必然是一败涂地。是以他沉声说道:“许大人率领锦衣卫人马,定然就在左近埋伏,时机一到,便会攻击倭寇。咱们只须守住大殿,将倭寇拖在这里,最后一定能将倭寇歼灭。” 他说到这里,生怕纪定中追问,转头对云中子道:“道长怎么会到了这里?听刘先生和许掌门说,道长被刺客偷袭,身受重伤,眼下伤势大好了么?” 云中子道:“一点小伤,并不碍事。何况许掌门深通医理,将青城派的金创药给贫道敷了伤口,眼下已不碍事了。这几日贫道带领众弟子借居在城外道观之中,今日午时,听说城内起了变故,有几伙人在城中混战。贫道生怕有人要害刘先生等人,便带了众弟子进城察看。可是贫道绕着修武县城转了一大圈,四座城门都已落锁,守城军士不许咱们进城。贫道见此情形,知道城内定然发生了大事,更加放心不下,便找到一个守城军士稀少之处,想要攀上城墙进入城内。”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云中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咱们正要攀爬城墙之时,这位大师却带着一群小师父与咱们走了个碰头。贫道与大师说话,知道她要赶到城内寻找厉大侠,有要紧事情说与厉大侠知道,贫道便将大师等人一同带入城内。咱们进城之后,街道上寂然无人。大师说厉大侠住在城隍庙中,是以咱们一路赶到了这里。庙外有数十人不许咱们进入,贫道和他们打了一架,这才冲进庙中。” 云中子说完之后,厉秋风转头看了一眼圆觉,正想说话,圆觉却抢着说道:“厉大侠,城外来了好多朝廷兵马,似乎要对厉大侠不利。咱们听到消息之后,这才折回来向厉大侠报信。”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朝廷兵马?他们为何要对晚辈不利?” 圆觉这才从头说起。原来她听了厉秋风的劝说之后,回到紫阳观收拾了行李,便带着众女尼和黄旭出了北城,沿着官道匆匆向山西而去。黄旭挂念老父,不过想到韩去思、纪定中、张百行等人都是极厉害的人物,父亲和这些人在一起,想来也不会遇害。只不过走时太过匆忙,却也没来得及向黄崇告别,心下倒有些黯然。 一行人走出四十多里,突然迎面来了五六匹骑,马上坐着的都是身穿铠甲的军士。这几名军士见到圆觉等人,登时脸上现出不快的神色。其中一名军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口中说道:“一出大营就撞见了尼姑,真是倒霉。” 圆觉和慧清等几名女尼年纪较大,平日里看惯了世人的白眼,是以这名军士虽然说话无礼,倒也并不在意。慧净、慧明等几名年轻女尼哪里忍得住,只不过正要反唇相讥之时,却被圆觉和慧清等人以目示意,这才没有发作。圆觉带着众女尼和黄旭退到路边,只想着将这些军士让过去,然后继续赶路。谁知道一名军士见黄旭年轻貌美,登时起了歹意,说起话来便有些不干不净。最后慧净、慧明等人终于忍耐不住,趁这些军士下马想要欺负黄旭之时,倏然出手,将这五六名军士尽数打倒在地。 圆觉原本不想与这些军士起冲突,以免惹出麻烦。只不过这些军士太过无礼,见慧净、慧明等人出手教训了众军士一顿,却也并未阻止。暗想将这些军士捆绑之后,丢到路边的草丛中。待军营中发觉这些军士失踪,自然会派人出来寻找。待他们找到这些军士之时,自己一行人早已走得远了。料想官兵不会追踪,就算追踪也未必追得上。是以慧净、慧明等人打了这五六名军士几记耳光之后,圆觉便吩咐众尼将军士绑了起来。 这些军士一向蛮横惯了,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大亏,更没有见过如此无法无天的尼姑,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待听到一个年老尼姑吩咐众尼要将自己绑了起来,只道这些尼姑要杀人灭口,众军士急忙磕头求饶。为首那名军士说道,他们是河南归德卫的斥候兵,此行是奉了上官之命,要到修武县城递交文书,捉拿一名江洋大盗。无意中冒犯了各位师太,当真是罪该万死。只求看在佛祖的面子上,能够饶了众人的性命。 圆觉听这名军士如此一说,暗想厉秋风说修武县城内将有大事发生,这些军士赶往修武县城,说不定能帮上厉秋风的忙。是以不能将这些军士捆绑在此,还是放他们上路妥当。念及此处,圆觉正要吩咐慧明、慧净等弟子给这些军士解开绑绳,却听一名军士埋怨道:“都怪那个姓厉的王八蛋,害得咱们跑这趟苦差,得罪了各位师太。” 众尼听到这名军士的抱怨,立时留上了心。慧明抢先问道:“你们要捉的那个江洋大盗,他叫什么名字?” 方才众尼将这些军士打倒之时,慧明出手最为凶狠,是以这些军士被她打得怕了,一听她问话,却也不敢隐瞒。为首那名军士说道:“这名大盗的名字咱们也不晓得,不过听说此人姓厉,是从京城流窜到咱们河南作案,已经杀了不少人。刑部发下海捕文书,要归德卫和睢阳卫派出兵马,协助修武县衙门捉拿此人。咱们归德卫派出一千兵马,今日一早到了附近。带队的段大人命咱们几人先去修武县递交文书,要知县大人派人前来接洽,商议捉拿姓厉的王八蛋的办法……” 慧明听这人辱骂厉秋风,心下大怒,不待他说完,“啪”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厉声说道:“你这狗贼,死到临头嘴里还是不干不净!” 那名军士不知道慧明为何突然发怒,只道她要杀自己,登时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慧明饶他一条性命。圆觉此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原本以为这些军士能够帮得上厉秋风的忙,可是此时看来,官兵大举前来,十有八九会对厉秋风不利。 圆觉正自犹豫之时,慧净眼疾手快,已自从那名为首军士的身上抢下了装着公文的袋子,伸手从袋子中掏出一份贴着火漆的公文。那名军士大惊失色,颤声说道:“小、小师太,这是军中公文,若是、若是有失,小人的脑袋就、就保不住了……” 慧净厉声呵斥道:“你这脑袋长得像个歪了的梨子,保不住就保不住罢!” 她一边说一边撕开了火漆,从封套中取出一张纸来。众军士见慧净打开了公文,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慧净将那张纸打开之后,翻来覆去看了一通,面露尴尬之色,对圆觉说道:“师父,这些字弟子大半不识……” 圆觉知道自己这些弟子都是贫苦百姓家的孩子,又是女娃,大半都不识字。到了苦乐庵之后,自己闲暇之时,才教她们读书写字。不过所学的都是些浅显文字,慧净看不懂公文,却也没什么奇怪。她转头对黄旭说道:“旭儿,你自幼读书,帮着慧净瞧瞧,看看公文上都写了些什么。” 黄旭答应了一声,从慧净手中接过那份公文,大致看了一遍,神情有些紧张,对圆觉说道:“师伯,公文里没有提到那名江洋大盗的名字,只说‘案犯厉某,于十月十七日杀伤人命,刑部照准捕拿。着归德卫协助修武县衙门擒拿人犯,详细关节,卫、县衙门共同商议’。依师侄看来,他们要捉拿的这个人,十有八九便是厉大侠。” 圆觉点了点头,心想厉大侠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可是他做事光明磊落,又是一副侠义心肠,绝对不会是邪魔外道。就算他做下了大案,十有八九也是行侠仗义之时,伤了恶人的性命。念及此处,她转头对那几名军士说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为首那名军士见慧净毁了公文封套上的火漆,心中叫苦不迭,正自思忖如何才能逃过公文被毁的罪名之时,听圆觉问话,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颤声说道:“方才小人、小人已经说过了,咱们归德卫派来了一千、一千人马。睢阳卫的兵马想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圆觉说道:“你们的大队人马,现在到了何处?” 那名军士见圆觉面色平和,不像慧净那般凶狠,心下稍安,说起话来也利索了许多。只听他说道:“大队人马现在驻扎在距此十多里外的青冈镇外,待咱们将公文送交修武县衙门之后,由县衙门派人与咱们同回青冈镇,协议咱们与修武县联手捕拿凶犯事宜。”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师太,您老人家若是识得这位厉英雄,不妨私下里劝他一句,趁大军尚未赶到之时,早一日离开修武县。否则归德、睢阳两路大军赶到,加上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只怕他插翅也难逃走了。”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圆觉见这名军士一脸谄媚的模样,知道他以为自己和厉秋风交情不浅,这才说尽好话,想要自己饶了他的性命。她是一个宽厚之人,又修习佛法,以慈悲为怀,压根就无意伤了这些军士的性命。只不过她正想说话之时,却听慧明在一边冷笑着说道:“你方才还大骂厉大侠,现在又说软话,连一点骨气都没有。朝廷要你们这些废物当兵,岂能不误大事?” 那名军士一脸尴尬,却也不敢反驳,只得赔着笑脸说道:“是是,咱们都是废物。小师太武功高强,咱们这些人在您面前,只怕连废物都不如。” 慧清年长,比慧明、慧净等人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去折辱军士。趁着众军士都在听着慧明说话之时,她悄悄走到圆觉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师父,这些人是想去修武县城对付厉大侠。若是厉大侠不晓得此事,他武功虽高,又怎么能敌得过朝廷数千兵马?咱们是不是赶紧回转修武县,去向厉大侠报信,要他早做准备才好?” 圆觉正有此意,当下点了点头,道:“你召集师妹们,咱们马上回转修武县城。至于这些军士嘛……”她说到这里,看了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众军士,这才接着说道:“我原想让大家骑着军马赶回修武县城,只不过咱们这些人大都不会骑马,而且马匹数目也不够。不如将这些军士先绑在这里,然后将军马驱散。咱们回转修武县城。若是有人经过,定然会将这些军士解开,他们要找到马匹,却也要费不少工夫。那时咱们早去得远了,他们拿咱们也没什么办法。” 慧清点头称是,这才从黄旭手中要过了公文,仔细地装入封套中,然后走到为首那名军士身边,将公文和袋子挂到了他的身上,口中说道:“火漆虽然被咱们打开了,不过你们奉了归德卫官员之命,到修武县下书。到时将这书袋倒转着递给县中的差役,趁他们不注意一松手,袋子便会摔到地上。那时你们尽可以说是差役不小心摔破了火漆,小小的修武县衙门,又敢对你们怎么样?他们自然只能装和不知道,大家肚子里明白。你们不必担心项上人头不保。” 众军士听慧清如此一说,都松了一口气。这些军士是归德卫指挥使的亲兵,一向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别说是小小的修武县衙门,就算是知府衙门,他们也不会买账。其实不须慧清出这个主意,这些军士原本也并未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只不过被众女尼捆了一个结结实实,只怕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是以慌张之下,见火漆被女尼打开,这才吓得魂飞魄散。后来仔细想想,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绝对不敢得罪自己,就算见到火漆受损,也不敢说些什么。是以众军士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只不过在慧清面前却不敢有丝毫得意的模样,抢着向慧清道谢。 慧清话风一转,道:“不过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又怕你们碍事,只好先将你们绑着丢在这里。这是河南往山西的官道,行人不断。若是有人经过,一定能为你们松绑。所以只能得罪各位,请各位在此忍耐片刻。” 众军士听慧清的意思不会杀害自己,登时一个个面露喜色。虽然天寒地冻,绑着坐在地上甚是难受,却也总好过被人一刀杀掉。是以众军士不只不怒,反倒喜笑颜开起来。 圆觉带领众尼和黄旭折回修武县城。由于害怕归德、睢阳两卫人马追了上来,是以圆觉带着众人全力奔走,中午时分已到了修武县城北门之外。但是城门已然落锁,圆觉向城上军士呼喝,请求开门放众人入城。城上军士却压根不理会,后来甚至弯弓搭箭,恐吓圆觉等人尽早离开。 圆觉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慧清、黄旭等人离开北门,绕向西门。只不过西门与北门一般无二,城门已经关闭,城上军兵执枪握刀,不许圆觉等人进城。圆觉见此情形,知道城中一定已经起了变故。想到那名军士说过的话,只怕修武县衙门已然先行得到了消息,将四座城门紧闭,以防厉秋风逃脱。只待归德、睢阳两卫兵马赶到,就要全城搜捕,捉拿厉秋风。 念及此处,圆觉心下焦急,打定了主意要想法子进入城中。是以她带着黄旭和一众女尼走过西门,直向南行,打算找一个城上军士稀少之处,翻过城墙进入城中。只是找了几个地方,圆觉虽然勉强能够爬上城墙,但是慧清、慧明、慧净等人武功低微,轻功更是极差,压根爬不上城墙。自己身上又没有绳索,无法将众人拽到城头。无奈之下,圆觉甚至想让慧清带着黄旭和众尼先藏在城外,自己进城去寻找厉秋风。但是慧清等人却不放心圆觉孤身犯险,死活不肯答应。众人正在争论之时,云中子恰好带着天山派弟子也到了这里。双方先是试探对方的来意,后来知道此行都与厉秋风有关,圆觉又向云中子说了归德、睢阳两卫的兵马距离修武县城不过四五十里,须得尽快向厉秋风报信。是以云中子带着天山派弟子先行爬到城上,然后放下绳索,将圆觉等人拉到了城上。 圆觉说到这里,对着云中子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多亏了天山派各位英雄相助,贫僧才能到了这里。云中子道长侠义心肠,贫僧愿佛祖保佑道长长命百岁。” 众人听圆觉如此说话,虽然身陷重围,杀机四伏,心下却都有些好笑。暗想云中子拜的是太上老君,圆觉却要佛祖保佑云中子长寿,实在是不伦不类,而且对于云中子来说,多少有些不敬。只不过瞧着圆觉土里土气的模样,不过是一座荒村尼庵的庵主,想来没什么见识。说出这些话来,却也并非是有意冒犯天山派。 云中子道:“大师太客气了。贫道与厉大侠是武林一脉,若是有人想要害他,咱们自当尽力阻止。只恨贫道来得晚了,险些让那个秃驴得手。”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先生他们又去了哪里?” 厉秋风此时却是若有所思,并没有回答云中子的问话。大殿中挤了三四百人,几乎已是人挨着人,有人甚至不得不爬到供桌上方能立足。纪定中知道躲在大殿内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急着想要冲出去。他见云中子武功高强,只怕与厉秋风相比亦不遑多让,便有心与他结纳,好借助天山派之力冲出城隍庙。是以见厉秋风沉吟不语,纪定中便抢着说道:“好教道长得知,倭寇假扮河南按察司衙门的公差,进入城隍庙之后,突然袭击咱们,将咱们困在了大殿之中。至于华山、昆仑、峨嵋等帮派,中了倭寇的诡计,已经离开了修武县城……” 云中子面色沉重,道:“如此说来,整个修武县城,只剩下咱们这些人与倭寇对抗不成?” 纪定中道:“正是。方才洛阳知府韩去思韩大人,已被倭寇的奸细害死了。” 云中子一惊,道:“什么,连知府大人都遇害了?这些奸贼,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 黄崇见到女儿随着圆觉进入大殿,惊喜交加,将黄崇拉到身边,颤声说道:“傻丫头,走就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黄旭随圆觉回转修武县城,原本一心想着救厉秋风于危难之中,竟然并未想到父亲的安危。此时见黄崇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心下愧疚之极,眼泪在眼眶中转了转,口中说道:“爹爹,是女儿不懂事,惹得你担惊受怕……” 她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终于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黄崇为人刻板,内心虽然对女儿极好,只不过表面上却十分严厉,是以黄旭自小便对父亲十分畏惧,心事只敢说给母亲和隐身于知县衙门的云真知道。自她母亲去世之后,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倒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但是黄旭知道黄崇将自己许配给恶少蔡京之后,两人之间又生了龌龊。黄崇虽然知道这门亲事对黄旭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为了笼络蔡家,保住杜家一门的平安,却也不得不做出如此牺牲。 只是此时见到黄旭真情流露,黄崇心下又是难过,又有些欣慰,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得伸手在黄旭肩头轻轻拍了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痴儿,痴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啊。” 纪定中却没有心思理会黄崇父女这些家事,神情沉重,对云中子说道:“不知道道长有何良策,能够使得咱们脱离险地?” 云中子道:“咱们这里聚集了三四百人,大伙儿齐心协力杀将出去,料想倭寇也抵挡不住……” 云中子话音未落,众人都是面露惊讶之色,心下均想,你们天山派个个武艺高强,大伙儿一起向外冲杀,倭寇先是乱箭齐发,随后冲出来截杀,死的定然都是咱们这些人,你们天山派倒可以趁机脱身。这算盘打得真是妙极了,呸! 纪定中苦笑了一声,道:“道长初来,或许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眼下倭寇占据了院子四周的木城,咱们若是冲到院子中,他们居高临下放起箭来,只怕咱们都要丧命在羽箭之下。即便有人侥幸逃脱了倭寇弓箭的攻击,他们人多势众,截杀过来,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纪定中边说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情。云中子却是凛然不惧,口中说道:“咱们这么多人聚在殿中,倭寇若是火攻,咱们岂不是插翅难逃。” 其实聂老太爷、纪定中、黄崇、赵家族长等人都想到了倭寇可能火烧大殿。只不过此事太过可怕,众人心下虽然都想到了,却无人敢说出口。待云中子口无遮拦,说出“火攻”二字,聂老太爷等人都是面色大变。一众公差捕快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厉秋风自从进殿之后,一直若有所思,并未说话。云中子见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面露惊疑之色,知道这些人已经是惊弓之鸟,黔驴技穷,再商议下去,也没有什么良策。是以他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贫道想出去会会倭寇的头目,若能侥幸得手,斩杀几名倭寇的首脑人物,倭寇或许会乱成一团。到了那时,咱们便可杀出一条血路,再想法子将剩余的倭寇一举歼灭!” 聂老太爷、纪定中、黄崇等方才见过厉秋风向柳生宗岩挑战,柳生宗岩一直不应战,而是要广智和尚出手。可见柳生宗岩畏惧厉秋风,自忖没有打赢厉秋风的把握。他要广智和尚动手,自然是因为广智和尚的武功在他之上。而云中子现身之后,一剑便即逼退了广智和尚。而厉秋风却被广智和尚逼得左支右绌,眼见就要落败。如此看来,云中子的武功更在厉秋风之上。若是云中子向广智和尚挑战,将这和尚打死或打伤,倭寇必然会乱了阵脚,众人便有逃生之机。是以聂老太爷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聂老太爷和黄崇虽然见多识广,毕竟不懂武功。纪定中武功不弱,却也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他们只看到厉秋风被广智和尚逼得不住后退,那是因为厉秋风见圆觉等人突然出现,心下惊疑,这才被广智和尚所乘,连施险招,迫得厉秋风后退了数步。而且厉秋风见到云中子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错愕之间,刀法便见散乱。其实若以真实武功而论,广智和尚比厉秋风大出三十多岁,至少多出了二十年功力,内力自然远在厉秋风之上。但是厉秋风修习的玄虚刀法诡异狠辣,江湖之中少有人敌。而且若论起生死决斗的阅历,厉秋风也要胜过广智和尚许多。两人若是公平的比武较技,厉秋风虽然不能取胜,却也不致于大败。若是生死相搏,广智和尚只怕要折在厉秋风手中。 云中子说完之后,见厉秋风仍然沉默不语,心下倒有些奇怪,接着说道:“厉大侠,不知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这时好像如梦初醒,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苦笑道:“晚辈失礼,还请道长恕罪。方才晚辈在想这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了得,却甘心受倭寇的驱使,真是古怪之极。是以没有听到前辈说话,真是该死。” 云中子原本心下有些怀疑,此时听厉秋风一说,暗想原来他是在猜测广智和尚的身份,倒是我多虑了。只见云中子微微一笑,道:“这个和尚法号广智,出身于福建莆田少林寺,武功极是了得。不过此人野心勃勃,一心要做武林第一人。少林寺诸位大师瞧出此人行止不端,自然不许他做少林寺的住持。广智和尚恼怒之下,竟然反出少林寺,隐居于海外岛屿之上,苦练武功,想要在武功大成之后,不只要将莆田少林寺灭了,还要一举将嵩山少林寺、武当派等武林名门正派挑了,自己做武林盟主。想来他在海外岛屿隐居之时,便与倭寇勾结在了一起。” 厉秋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口中说道:“怪不得这和尚武功如此了得,原来出身于福建南少林。道长想要向这和尚挑战,只怕……” 他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云中子自然知道厉秋风担心他敌不过广智和尚,便即拍着胸脯说道:“厉大侠尽管放心便是。广智和尚的武功不弱,不过此人太过骄横,目中无人,平日里都由他那些徒弟出手替他杀人。是以此人武功虽高,江湖历练却不多,贫道与他动手,倒并不一定会落下风。何况此人方才与厉大侠激斗多时,气力已衰。若是面对武林中的英雄好汉,贫道绝对不会找这个便宜。只不过广智和尚是江湖中的大恶贼,和他动手,也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贫道趁此机会向他挑战,在这么多倭寇和他的徒弟面前,依广智和尚的性子,必然不会拒绝。贫道既然敢走出大殿,便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厉大侠尽可以放心便是。” 聂老太爷、纪定中、黄崇等人听云中子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巴不得他赶紧冲到院子中,一剑将广智和尚刺死,众人便可以趁机逃走。是以一个个都将目光落在厉秋风身上,生怕他阻挠云中子出殿杀敌。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道长如此急公好义,晚辈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既然道长已决意去除掉广智和尚,晚辈便和道长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云中子一怔,急忙说道:“厉大侠和广智和尚打了大半天,想来已是疲惫不堪,正好趁此机会在殿内好生歇息。若是贫道侥幸将广智和尚打死打伤,到时大伙儿还要厉大侠带着咱们一起冲杀出去。贫道带着天山派弟子前往即可,不需厉大侠费神。” 纪定中在一旁说道:“道长说得不错。厉百户方才与徐家的小杂种和老秃驴连打了两场架,须得歇息片刻,万万不可逞血气之勇。道长手下还有二三十位天山派的高手,定然不会让老秃驴占了便宜。” 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咱们就在殿中等着道长的好消息。即便是云中子道长偶有失手,咱们杀将出去相助,却也不晚。是以厉百户不必多虑,就听云中子道长的主意罢。”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纪定中说话之时,侧身对着厉秋风,恰好背对着云中子及天山派众人。只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厉秋风挤眉弄眼。厉秋风知道纪定中是想让云中子带着天山派弟子出去和广智和尚拼命,其余诸人在殿中等候,若是天山派获胜,可趁机冲出城隍庙。若是云中子失利,众人守在大殿之中,再想脱身的法子。纪定中摆明了是想利用云中子,可笑云中子却不自知。 厉秋风尚未说话,却听云中子道:“既然各位再无异议,贫道就带着门下弟子去和广智和尚走上几招。” 他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转身昂然向殿外走去。天山派弟子纷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紧紧跟在云中子身后,直向殿门走去。眼看着云中子就要走到殿门处,厉秋风突然转头对聂老太爷道:“赵家的援兵,想来已在庙外埋伏妥当了罢?” 聂老太爷一怔,不知道厉秋风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虽然聂老太爷知道厉秋风所说的“赵家的援兵”,指的是胡坤手下的三千汝阳卫铁骑。但是依照聂老太爷与纪定中原本的谋划,胡坤的铁骑藏匿在修武县城外,待将倭寇头目诱入城隍庙斩杀之后,再发出信号,胡坤便率领大军冲入城中,与城隍庙中的聂、陆、赵、杜四家两面夹攻,消灭城隍庙外的倭寇。只不过没有想到倭寇不只没有上当,而且反客为主,夺了纪定中派人在城隍庙内搭建的木城,将众人困在了大殿之中。此时即便想要胡坤来援,却也无法冲出去发出信号。何况倭寇既然有恃无恐,定然有应付汝阳卫铁骑的法子。 厉秋风见聂老太爷一脸疑惑,并没有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老太爷曾经说过,汝阳卫铁骑兵分五路,瞧见城隍庙中火头一起,便要大举赴援。不妨趁着云中子道长与广智和尚交手之机,咱们想法子在院子中点起大火,援兵立至。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却也难以抵挡汝阳卫铁骑的攻击。” 聂老太爷见厉秋风说话之时,对他连使眼色,知道厉秋风编出这样一段说辞,定然是另有目的。是以他点了点头,道:“咱们原本是这样打算,谁想到倭寇来得太快,咱们还没有堆好引火之物,他们已经占据了木城。眼下想要点火,又谈何容易?总不能让倭寇一把火烧了大殿罢?若是他们用火箭点燃了大殿,汝阳卫的铁骑倒是能够杀到。不过等他们将倭寇驱散,只怕咱们也都给烧死了。” 厉秋风和聂老太爷说话之时,云中子已经停下了脚步。待两人住口不说,云中子转过身来,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贫道入城之后,在大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若是城隍庙外有军马埋伏,贫道应该能够察觉才对。” 圆觉不知道厉秋风和聂老太爷故弄玄虚,对两人的话信以为真,是以在一旁说道:“云中子道长说得不错。咱们越过城墙,一直走到这里,确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城隍庙四周没有一点声音,若是有大队骑兵,就算军士不说话,马匹总要出声罢?” 厉秋风道:“道长和大师有所不知。汝阳卫铁骑精锐之极,战马训练有素。前些日子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数千江湖败类打得溃不成军。聂老太爷神机妙算,生怕被倭寇发觉有兵马埋伏,事先要三千铁骑分为五队,藏匿在城南几座大户人家的宅院之中。因为聂老太爷算准了倭寇会从东门进入,直扑城隍庙,而且以倭寇的心计,定然会派出奸细,先行入城打探消息。是以黄知县一早便下令城中百姓不得上街,若是有人在街上闲逛,定然是倭寇的奸细。倭寇进城之后,全力攻击城隍庙和聚集于城北的封门村四家子弟,对于城南的情形,并没有过多在意。不过就算他们派去了奸细,却也无法打探。”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对聂老太爷道:“老太爷算无遗策,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聂老太爷听厉秋风说得头头是道,若不是他自己就是聂老太爷,只怕也会相信这是真事。只不过他越听越是心惊,不晓得厉秋风平白无故编出这些谎话,到底有何意图。是以只得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大人是给老朽脸上贴金,老朽愧不敢当。” 云中子笑道:“怪不得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原来各位早有准备。此计甚妙,想来倭寇的奸细不敢公然在城内到处乱走,定然发现不了城南埋伏了三千铁骑。待贫道出去与广智和尚打上一架,各位在殿中察看形势。若是有机会,便在院子中放起火来,引官兵前来助战,咱们不只能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能将倭寇尽数歼灭。” 厉秋风道:“有劳道长和天山派各位英雄。晚辈恭候各位的好消息。” 云中子点了点头,转身便向殿门走去。守在殿门处的两名聂家子弟急忙将殿门拉开,只是害怕倭寇以弓箭袭击,拉开殿门之后,便即躲到了门后。 云中子拔出长剑,大步走出殿门,口中说道:“广智和尚,敢与贫道一战么?” 他说完之后,已经走到了殿外石阶边缘。二三十名天山派弟子也冲了出去,在云中子身边左右排开。厉秋风、纪定中、聂老太爷和黄崇赶到殿门口,踮起脚尖向外望去。隐约看到广智和尚带着十几名弟子站在院子中,徐承嗣站在众僧身后。但是随后天山派众人便挡住了厉秋风等人的视线,只能看到柳生宗岩和石岛主站在大殿斜对面的木城之上,正自对着大殿指指点点。木城上的倭寇大多将羽箭搭在弓上,随时准备放箭。 厉秋风等人站在殿内,虽然殿门大开,能够看到对面木城上的情形。不过天山派弟子排列在殿门外石阶边缘,仿佛一堵墙一般,使得殿内诸人再也无法看清楚院子中的情形。只听广智和尚道:“阿弥佗佛。原来你是天山派掌门云中子。当年贫僧在福建莆田少林寺之时,曾与你师父游崖子有过一面之缘。念着当年游崖子对贫僧恭谨有礼,贫僧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若是识相,乖乖地站在一边,不要想着为大殿中那些人强出头。待贫僧办完事情之后,或许可以给你留一条活路。” 云中子哈哈大笑,道:“广智,你好大的口气。家师乃是天山派掌门人,前往莆田少林寺,就算是住持大师,也要亲自走出山门迎接。你只不过是莆田少林寺一名不得意的僧人,家师岂能理会你这等寻常小僧?!” 云中子话音一落,广智和尚登时大怒,双臂一振,口中说道:“贫僧不与你这小杂毛做什么口舌之争。今日就送你去见你的师父游崖子,要他在地狱之中,好好教你如何尊敬长辈。” 云中子道:“贫道正要取你首级,替莆田少林寺各位大师清理门户。” 他说完之后,双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站在院子中的广智和尚扑了过去。 云中子跃出之后,厉秋风等人从殿内向外望去,只见他剑光霍霍,凌空扑向站在院子中的广智和尚。只是还未看到两人交手,站在石阶边缘的天山派弟子已然合拢,云中子跃起后出现的缺口又被堵上,殿内众人只能看到天山派弟子的后背,再也看不到院子中的情形。只是听到院子之中呼喝之声大起,想来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纪定中站在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百户,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有何用意?”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哪有什么用意可言?” 纪定中见厉秋风敷衍自己,心下虽然不快,却也不敢多说。心想暗想,这个小子故弄玄虚,不知道捣什么鬼。自己可得盯住他,防备他另有所图。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只听得院子中云中子手中长剑破空之声不断,夹杂着广智和尚双掌拍出时的“呼呼”之声,显然两人打得甚是激烈。纪定中、黄崇和圆觉等人一心盼着云中子一剑将广智和尚杀掉,然后众人便可以逃生。只是他们不知道倭寇之中武功最高的并不是广智和尚,而是站在木城上悠闲自得的柳生宗岩。 直过了半柱香工夫,忽听“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只听云中子冷笑道:“广智,你一向自以为是莆田少林寺第一高手,贫道以为你的内力修为定然已到了震古铄今的境界。想不到贫道以天山九阳掌硬接你的金刚伏魔掌,也没见你的内力有多了不起。原来江湖传闻,大多靠不住。哈哈,哈哈。” 殿中诸人这才知道方才云中子已与广智和尚对了一掌,而且未落下风。天山派以剑术见长,而云中子在掌力上与广智和尚相比也未落下风,以武功实力而言,显然还在广智和尚之上。若是斗将下去,广智和尚非得败在云中子手中不可。想到这里,纪定中、黄崇、圆觉等人都是面露喜色。至于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和一众公差捕快,大多武功低微,不晓得云中子已然占了上风,仍然一个个心下惊恐,面露慌张之色。 只听广智和尚怒道:“你不过使诡计罢了。有种咱们硬碰硬地对上三掌,瞧瞧到底谁高谁低!” 云中子道:“便是对上三十掌,你又能奈我何?!”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剑刃破空声、掌风声、呼喝之声又起,想来两人又已打成了一团。 纪定中低声对厉秋风道:“厉百户,你武功高强,能否看出两人谁胜谁败?”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天山派弟子挡在殿外,瞧不清楚两人动人的情形,只凭着声音,无法判断两人谁能打赢。不过听两人说话,似乎云中子道长眼下占了上风。” 他话音方落,忽听站在木城上的柳生宗岩高声说道:“广智大师,你方才与人打了一架,内力损耗太多。这个杂毛狡猾之极,是想趁着大师疲惫之机,要对大师下毒手。大师不妨先歇息片刻,让老夫领教领教天山派的拳脚剑术。”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双臂大袖一振,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已然轻飘飘地从木城上飞了起来,如凌空踏步一般,直向院子中飘落。 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武功卓绝,轻功和剑术独步江湖,此时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倒也并不十分吃惊。纪定中、黄崇、圆觉等人却是第一次瞧见柳生宗岩显露武功,见此人在空中飘行之际,如同传说中御风飞行的仙人一般,个个大惊失色。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在敌人之中,武功最高的压根不是广智和尚,而是这个老倭寇。 殿中诸人眼看着柳生宗岩飘落到院子中,只不过天山派弟子挡住众人的视线,看不到柳生宗岩到了院子之后的情形。只听云中子道:“阁下是哪一位,不妨报上名来。” 柳生宗岩笑道:“老夫的名字,说出来只怕吓死你。今日便是你的毙命之日,待你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你的师父和师爷,由他们来告诉你老夫的姓名罢。” 云中子大怒,众人并未听到他说话,只是传来“嗤”的一声响,想来他已出剑攻向了柳生宗岩。 只听柳生宗岩道:“嗯,这一剑力道不弱,只可惜出剑痕迹太过明显,遇到高手,自然要落了下风。” 纪定中等人心下均想,这个老鬼太过托大,生死相搏之时,竟然还有闲暇品评对手的武功。 只听得院子中剑刃破空之声大起,显然云中子已是全力攻击。从声音听来,他此时使剑迎敌,比方才与广智和尚剧斗之时速度要快上许多。只不过柳生宗岩似乎好整以暇,一边与云中子缠斗,一边不住说话,指出云中子剑法之中的破绽。云中子偶然驳斥一句,不过只是呼喝叫骂,听起来颇有些强词夺理。两人武功高低强弱,不须多言,已是高下立分。 纪定中和黄崇没有想到柳生宗岩武功如此厉害,看来云中子非败不可。若是天山派失利,众人更加没有办法冲出城隍庙。黄崇心下焦急,低声对纪定中道:“咱们须得早做准备。否则这个道士若是失手,倭寇一鼓作气冲了上来,咱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待毙?!” 纪定中此时也没了主意,转头对厉秋风道:“厉百户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厉秋风看了两人一眼,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若是云中子落败,咱们也不能困守在大殿之中,以防倭寇掩杀过来。须得派出人到大殿之外,与天山派一众高手在殿门前守卫。如此一来,若是云中子败退,即便倭寇趁机攻了上来,咱们也能逐次抵挡,不至于被他们一下子冲进大殿之内。” 纪定中和黄崇对视了一眼,这才说道:“就算咱们在大殿外派出人手,可是也难以抵挡倭寇的冲击,只能是白白丢掉几十条性命……” 纪定中话音未落,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若依着纪师爷的意思,咱们全都龟缩于殿内,等着倭寇冲过来,一把火将大殿烧掉?这殿内挤了三四百人,连腾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若是放弃了殿外这片石阶,倭寇可以一直冲到殿门之前,只须将刀枪从殿门外刺进来,就能杀掉不少人。乌龟还有个硬壳,可是咱们躲在大殿内,连个壳子都没有,只能任由倭寇屠杀。” 纪定中和黄崇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两人脸上也是露出了沮丧之极的神情。 聂老太爷站在众人身后,双手笼在大袖之中,一直并没有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云中子一声厉喝,紧接着传来一阵“嗤嗤”之声。纪定中脸上现出喜色,道:“云中子开始反击了。这嗤嗤之声,想来是他将内力贯注于长剑之上,剑刃刺出之时,剑气发出的破空之声。咱们原本以为云中子必败无疑,想不到他还留了后手。如此看来,这场大战谁胜谁败,只怕尚未可知。” 厉秋风“哼”了一声,道:“他不是留了后手,而是想抢攻几招,迫得对手全力招架,他便可以抽身逃走了。纪师爷,我劝你还是赶紧挑选人手,到殿外与天山派诸人联手抵挡倭寇的攻击。若是仍然迟疑,只怕到时想要派人出殿迎敌,却也晚了。” 纪定中虽然对在殿外迎击倭寇,并未抱太大的希望。只不过他也知道死守在大殿之内,确实只能束手待毙。当此危急关头,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然后再想脱身的法子。是以他思忖了片刻,便将史念豪、杨子乔和蔡啸三人叫到了身边,吩咐三人各自挑选十名精干帮众,由三人亲自带领,准备到殿外接应云中子,想法子抵挡倭寇的追杀。 史念豪、杨子乔和蔡啸三人听纪定中如此吩咐,吓了一跳,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只是三人心中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也知道纪定中心狠手辣。自已手下的帮众大多在木城上死于倭寇之手,只有不足百人逃到了大殿之中,而且个个身上带伤。此时若是不听纪定中的号令,他恼火起来,下令二三百名公差捕快围攻自己,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是以三人强压心中怒火,各自找来了十名得力的帮众,准备到殿门外接应云中子。不过三人心下都打定了主意,若是倭寇一拥而上,自已带着手下帮众胡乱对付几招,便要转身逃回大殿。至于倭寇冲进大殿之后如何对付,那就看纪定中有什么法子了。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三十名帮众随着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战战兢兢地走出大殿,却又不敢离开殿门太远,一个个躲在了天山派弟子的身后。大殿之中一下子少了三十多人,倒宽敞了许多。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开始活动起手脚来。 纪定中却越发紧张起来。他眼看着门外雪花飞舞,耳听着云中子呼喝之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显然已是用了全力。可是柳生宗岩却并不多说,只是偶尔轻描淡写地品评几句云中子的剑术,显然未用全力,但是对付云中子已是游刃有余。只是不知道这个老家伙为何还不痛下杀手斩杀云中子,反倒像猫戏老鼠一般,与云中子在院子之中争来斗去。 纪定中思忖之时,厉秋风突然凑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纪师爷,云中子看样子顶不住了,只怕他立时就会退回大殿。纪师爷一定要想法子让天山派那些道士留在殿外,只放云中子一人进殿。” 纪定中一怔,看了一眼厉秋风,一脸狐疑地说道:“厉百户,这是为何?” 厉秋风诡异一笑,道:“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纪师爷不必惊讶。厉某是为了咱们大伙儿的性命,只能出此计谋。厉某若是出面要天山派的道士在外面抵挡强敌,他们一定会起疑心。纪师爷与天山派没有什么纠葛,由你出面去要他们挡住倭寇,救云中子进殿,想来他们不会怀疑咱们另有所图。事不宜迟,纪师爷这就去办吧。” 纪定中也是一个心生九窍之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已经知道他对云中子和天山派起了疑心。虽然纪定中一心想利用天山派来对付倭寇,但是他也知道,若是天山派有什么异心,退入大殿之后,自己和聂家子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谨慎一些,总比稀里糊涂送了性命要好上千倍万倍。是以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出殿门,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几名雷拳门帮众,到了一众天山派弟子的身后。 一名天山派弟子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立时警觉地转过头去,待看到纪定中到了身后,他知道此人是大殿之中主事之人,这才放下了心。纪定中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道长,纪某这厢有礼了。请问道长,贵派现在由哪位道长主事?” 那名天山派弟子一怔,道:“自然是家师云中子主持敝派的大事。” 纪定中从人缝之中向院子中望去,只见云中子长剑飞舞,围着柳生宗岩大砍大杀。柳生宗岩却是好整以暇,只凭一双肉掌,轻描淡写地便将云中子势若疯虎的剑招一一化解。 纪定中收回目光,对那名天山派弟子说道:“道长会错了意。纪某是想请问留在殿前的各位道长之中,哪位能主持大计?” 纪定中说完之后,见那名道士一脸惊疑之色,接着说道:“眼下云中子道长情势不利,再缠斗下去,只怕会遭了倭寇的毒手,咱们须得早做准备。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倭寇人多势众,咱们不必与他们单打独斗。纪某以为应将云中子道长请回,与咱们一起固守大殿,再图脱身之计。只不过云中子道长退回之时,纪某担心倭寇会随后追杀,是以想请天山派各位道长与咱们这边的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一起,暂时守在殿外,抵挡倭寇的追兵,让云中子前辈能够平安退入殿内。” 那名天山派弟子武功不弱,自然看出云中子已然大落下风,时刻都有性命之忧。纪定中这番打算,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心下并不怀疑,是以点了点头。纪定中接着说道:“纪某想和贵派主事的道长商议一下此事,请他带领各位道长守在这里,抵挡倭寇。” 那名道士道:“家师之外,敝派以闵师兄为尊。纪先生稍候,贫道将他请过来,两位商议商议罢。” 那名道士说完之后,将一名长须道士叫了过来。此人姓闵,是云中子的大弟子。他看到云中子已是强弩之末,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心下已是紧张万分。原本想请云中子退回来,或是众弟子一拥而上,联手斩杀柳生宗岩。可是他知道云中子一向自负,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要他罢手不战,还是上前助拳,都比杀了他还难受。而且如此一来,天山派名声扫地,只怕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头来。是以他只能急得真跺脚,却是束手无策。 待得那名道士将闵道士叫到纪定中面前,纪定中讲了自己的主意,倒正合闵道士的心意。他心下暗想,自己是天山派的大师兄,若是公然将师父叫了回来,师父定然大怒,定死也不肯丢这份面子。就算师父无奈之下退回大殿,必然恼羞成怒,自己非得受重罚不可。若是由纪定中出面,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到时只说纪定中另有计谋,这才将云中子“请”了回来,于云中子自己和天山派的面子上都没什么损失。是以闵道士连连点头,口中说道:“纪先生此计甚妙,咱们天山派自无二话。若是师父退回,贫道自当率领一众师弟拦截倭寇的追击,让师父平安退入大殿。只不过……” 闵道士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纪定中察颜观色,知道闵道士心中有事,于是问道:“道长有话尽管说便是,咱们并肩御敌,不必有什么隐瞒。” 闵道士故意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家师一向讲求武林正义,此番出面与倭寇决战,已存了必死之心。若是不杀了敌人,绝对不会甘心。虽然眼下敌众我寡,家师身陷险地,可是贫道要他就此退回,只怕他老人家不会答允。是以贫道以为,纪先生是这城隍庙的主事之人,由先生出面,将家师请了回来,他或许才会答允……” 纪定中是何等人物,听闵道士说话,心下雪亮,知道这些道士害怕云中子为了他自己和天山派的面子,死活不肯退回,或者迫不得已退回之后,要找这些道士的麻烦,这才要自己出头,将云中子“请”回来。他心下暗想,这些所谓的武林中的名门正派,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事情都到了如此紧急的关头,还在玩弄这些小心机,可笑,可笑。 只不过纪定中心下虽然这样想,表面上却仍是一脸平静,口中说道:“闵道长说得不错。眼下倭寇势大,而且纪某瞧着木城上的倭寇时刻都会乱箭偷袭,咱们自然不能让云中子道长孤身犯险。纪某这就将云中子道长请回来,阻击倭寇追兵之事,就交给闵道长和贵派各位英雄了。” 闵道士听纪定中一口应承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纪先生放心便是。咱们天山派就算拼到最后一人,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倭寇想要攻入大殿,只能从贫道的尸体上跨过去。” 纪定中听他说得壮烈,拱手说道:“天山派不愧是名门正派,纪某佩服。待咱们歼灭倭寇之后,纪某一定将贵派之义举传诸于天下,好教江湖各大门派都知道贵派英雄的侠义之风。” 闵道士谦逊了几句。便在此时,只听柳生宗岩冷笑道:“云中子,你已是黔驴技穷,还要做困兽之斗不成?!” 闵道士转头望去,只见云中子虽然兀自挥剑抢攻,但是出剑比之此前已慢了许多。柳生宗岩原本负着双手,只是看着长剑刺来之时,或者轻轻一转,便即避到了旁,或者大袖随意一拂,轻轻松楹地破解了云中子攻来的剑招。但是此时柳生宗岩却是双臂张开,身子似乎瞬间高出了不少,原本一脸悠闲的神情,此刻已变得阴毒诡异。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闵道士见柳生宗岩如此模样,知道他已不耐烦再与云中子纠缠,只怕立时便会转守为攻,痛下杀招。此刻已不容再有迟疑,是以闵道士对纪定中道:“请纪先生想个法子,请家师速速退回。” 纪定中点了点头,挤到天山派众道士身前,大声叫道:“请云中子道长速速退回,咱们有要事相商!” 云中子手中的长剑正向柳生宗岩刺去,用的是天山派剑术中的一记杀招,名为“白猿献寿桃”。只见他剑光霍霍,一剑抖出三朵剑花,分刺柳生宗岩膻中、天突、气户三处大穴。 对于剑术高手来说,一剑分刺敌人数处穴道,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不过刺出的剑花再多,自然只有一朵剑花是真的,其余都是虚招,用来迷惑对方。这是因为一名剑客出剑再快,待剑招即将用老之时,再想变招,已是千难万难之事,只能以一记实招攻敌。是以若是对方也是绝顶高手,料敌在先,便可先行将攻来的剑招化解,甚至还能出手反攻。但是天山派这一招“白猿献寿桃”的三朵剑花,却都是实招。那是因为天山派剑客使出这一招之时,出手快如闪电,虽然分刺三处,看上去却似只出了一剑。 纪定中武功不高,剑术更是未窥门径,不晓得云中子这一剑的厉害之处。天山派诸人却知道云中子这一剑是他最厉害的杀招。在天山教授众弟子练剑之时,云中子这一招使将出来,能在作为靶子的木人胸口处刺出三个深洞,端得是厉害无比。 只不过云中子这一招使出之时,纪定中便即高声要他退回。云中子剑招已然使了出来,剑刃破空之声嗤嗤作响,直向柳生宗岩胸口卷了过去。 柳生宗岩正要作势反击,但是看到云中子这一招快若闪电,倒也不敢托大。只见他左脚向后退了半步,想将云中子这一记杀招让了过去,然后再伺机反击。 哪知道云中子招数尚未用老,倏然间左手一挥,数道细小的银光直向柳生宗岩面门和胸口激射而出。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以云中子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光明正大的比试武功,轻易不会使用暗器。否则传了出去,有损云中子和天山派的威名。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位开口闭口江湖规矩的天山派掌门,竟然使出了如此险招。 此时云中子和柳生宗岩相距不过丈许,银光一离开云中子的左手,电光火石之间便到了柳生宗岩身前。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此时早吓得呆了。就算能够躲开,十有八九也是狼狈不堪。却见柳生宗岩大袖一摆,飞到他身前的数道银光倏然消失,竟然被柳生宗岩裹入了大袖之中。 柳生宗岩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云中子打出的银针尽数收走。只听他一声冷笑,道:“臭杂毛,连这等卑鄙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还有什么脸以天山派掌门自居?!” 只不过他定睛一看,云中子已然倒跃出两三丈,到了殿门前的石阶之下。 纪定中和闵道士等人站在石阶之上,将云中子和柳生宗岩过招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电光火石之间,云中子连施杀招,纪定中和一众天山派道士看得目瞪口呆。待他们清醒过来之时,云中子已退到了石阶之上。 纪定中武功虽然远不及天山派众道士,不过心思转得极快。见云中子以银针激射柳生宗岩,趁机逃了回来,他急忙大声说道:“各位道长,还不上前护卫云中子道长?!” 闵道士等人这才如梦初醒,立时挥舞长剑,齐齐跃下了石阶,拦在云中子身前。这二三十名天山派道士都是云中子精挑细选的高手,此时护师心切,抢下台阶之后,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从身形姿势看去,个个都非庸手。 纪定中见天山派众道士抢下了石阶,又下令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守在石阶之上,以作天山派道士的后援。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虽然心下畏惧,不过有天山派数十名道士在前面顶着,倒也不会立时与倭寇死拼,是以一声呼喝,手中各挺刀剑,装模作样地守在大殿之前。 纪定中快走了两步,抢到云中子身前,低声说道:“倭寇人多势众,不必与他们死拼。道长进殿暂歇,咱们仔细商议杀出重围之计。” 只见云中子满脸都是汗水,模样颇为狼狈,听了纪定中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纪定中趁机说道:“纪某想请天山派的各位英雄暂时守在大殿门外,以防倭寇追杀,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云中子此时略略缓过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就听纪先生吩咐罢。” 纪定中原本担心云中子不肯答允,此时见他并无异议,心中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道长尽快进殿歇息,咱们在殿中再详细商议。” 云中子转头向院子中望去,却见柳生宗岩并未追来。只不过广智和尚已到了柳生宗岩身边,两人正在小声说话。而四周木城上的倭寇已经弯弓搭箭,随时都能向大殿攻击。 云中子对闵道士说道:“天夏,你带着师弟们守在这里,绝对不能让倭寇攻入大殿。如何对付倭寇,待我与纪先生等人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闵道士不敢回头,口中答道:“谨遵师父之命,请师父放心便是。” 云中子随着纪定中走上石阶,只是当他踏上最高一级石阶之时,右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纪定中急忙伸手搀扶,云中子已抢前半步,总算站稳了身子。他左手将纪定中伸过来的双手挡开,沉声说道:“不劳纪先生费心,贫道还不至于连这几步都走不了。” 纪定中收回了双手,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是”,心下却想,你这道士连走路都走不稳了,还强撑什么狗屁场面?大伙儿都不是瞎子,何必如此倔强? 云中子一边向殿内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纪定中道:“想不到这个老家伙武功如此了得,若不是纪先生叫贫道回来,只怕贫道已经折在他手中了。” 纪定中紧紧跟在云中子身边,陪着笑脸说道:“道长说得哪里话来。倭寇只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想要以多胜少。纪某担心道长中了倭寇的诡计,这才将道长请了回来。否则就算道长杀不了那个老鬼,也决计不会失手。” 云中子摇了摇头,道:“纪先生是为贫道讳言了。今日纪先生对贫道和天山派的恩情,容贫道日后再报。” 两人说话之间,已自走入了大殿。厉秋风迎上前来,对云中子道:“道长辛苦了,快请坐下歇息。” 此时尹捕头从供桌下搬出四个蒲团,快步走到云中子身前,将四个蒲团摞在了一起,又对云中子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这才躬身退后了几步。云中子摇了摇头,对厉秋风道:“这大殿中已经挤得不成样子,贫道若是坐下,不免多占了几位江湖朋友的位子,倒不如和大家一起站着,也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此时大殿内确实如云中子所说,二百多人挤在了一处,已是拥挤不堪。因为要给云中子留出一个坐下的地方,四周的公差捕快等又向后面挤了过去,个个苦不堪言。此时听云中子一说,众人心下均想,天山派虽然不如少林、武当、泰山、华山、昆仑等门派名气大,但是也算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名门正派。云中子近几年来在江湖之中名声鹊起,只是他极少踏入中原,别说这些修武县和洛阳府的公差捕快,便是江湖中一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却也没有见过这位天山派掌门人。只是听他方才这几句话,不少人心下暗想,怪不得此人这几年名气越来越大,今日一见,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云中子收剑入鞘,用左手的道袍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口中说道:“敌人势大,咱们须得早做打算。否则他们若是火攻,只怕咱们一个都逃不出去。” 云中子此言一出,大殿内的众人都是心下一凛。纪定中见众人脸上都有惊慌之色,心中暗骂云中子胡乱说话。他知道此时困于大殿之中,人人心下都是惊惧难安。若是一时不慎,这二三百人炸了营,自相残杀践踏起来,不须倭寇动手,这大殿立时会变成阿鼻地狱。是以他咳嗽了两声,对云中子说道:“道长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眼下倭寇还没有大举进攻之意。就算他们想放火烧了大殿,木城距离大殿也有十五六丈远,倭寇以火箭来攻,并非易事。何况这大殿墙以青砖垒成,屋顶覆盖琉璃瓦,所用木头不多,极难点燃。是以大伙儿不必过于惊惧,咱们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冲杀出去是正经。” 云中子见纪定中如此说话,知道他是害怕众人慌乱之下慌了阵脚,正想着再说几句话,忽听厉秋风在一边说道:“其实纪师爷和云中子道长都不必担心,倭寇绝对不会放火烧了大殿。” 云中子和纪定中听厉秋风突然说话,心下都是一怔。云中子心想,姓纪的说倭寇以火箭来攻,并非易事,自然是想蒙骗众人,你这小子比姓纪的还要过分,居然说倭寇压根不会放火烧了大殿。这是当众扯谎,胡说八道。 纪定中心中连连叫苦,心想自己方才那番话已是颇为勉强,但是为了稳定人心,不得不如此说话。厉秋风这话没有半分根据,若是想安慰殿中诸人,只怕反倒让众人更加惊惧。他正想着如何替厉秋风圆谎之时,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厉某知道各位不信,不过大伙儿不要忘记,方才聂老太爷说过,按照咱们事先的计谋,若是要汝阳卫的铁骑来援,便要在城隍庙中举火为号。各位不妨想想,若是倭寇以火箭攻击,放火烧了大殿,岂不正是发出了求救的信号?三千铁骑席卷而来,倭寇想要全身而退,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众人这才想起来方才厉秋风和聂老太爷确曾说过此事,一众公差捕快登时松了一口气。纪定中却是暗暗叫苦,心想方才厉秋风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举火为号的事情。难道这个锦衣卫失心疯了,竟然将自己说过的谎话也信以为真了不成?只不过此时自然不能揭穿厉秋风的谎话,纪定中脸上神情未变,心下却在苦思良策。 云中子听得四周公差捕快窃窃私语,个个面露喜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慌张。他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可是厉大侠和聂老先生也曾说过,这是你们商议好的计谋,倭寇又怎么会知道点火为号之事?依贫道来看,倭寇一定会以火箭攻击。待得大殿起火之后,就算援兵看到火头大起,便即赶来赴援,只怕咱们先被烧死在这大殿之中了。” 众人听云中子如此一说,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人人心下均想,姓厉的确是一个糊涂蛋,还是这位道长聪明。举火为号之事是聂老太爷定下的剿杀倭寇的计谋,倭寇自然不会知道,又怎么会放弃火攻的法子? 刹那之间,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忽听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倭寇既然混进了城隍庙,咱们的计谋自然已经被他们看破了,是以举火为号之事,倭寇当然也会知道。” 云中子顿足道:“可惜,可惜。君不密而失其国,臣不密而失其身。如此大事,岂能轻易将消息泄露出去?” 厉秋风道:“自大明立国之初,倭寇便在东南沿海袭扰不断。他们勾结奸民,收买官员,早就觊觎大明江山,其志绝非寻常绿林山寨的盗伙可比。数日之前,数千名江湖败类逼近修武县城。若不是纪师爷指挥若定,将这些人驱散,只怕咱们此时更加危险。道长不妨想想,连泰山五老这等前辈名宿,还有广智和尚、玉清子等大高手都被倭寇收为羽翼,他们在江湖之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是以聂老太爷的计谋虽然缜密,只可惜倭寇的奸细太多,无孔而不入,将这计谋泄露给倭寇,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纪定中越听越是心惊,不晓得厉秋风编出这些谎话,到底想要干什么。只听云中子道:“倭寇凶残狡猾,那些甘心做汉奸的奸细更是可恶。若是被贫道撞上,一剑便斩下他的狗头,为那些被倭寇害死的汉人百姓报仇。” 厉秋风道:“不错。方才那个倭寇老鬼得意洋洋地说道,此次修武县的事情,从头到尾,倭寇都在作壁上观。出主意和动手杀人的,全是咱们汉人。他虽然狂妄,可是这话也没有说错。自古以来,咱们汉人内讧不断,汉奸不计其数。否则也不会有什么五胡乱中原、靖康之耻和崖山之败了。这些汉奸背弃了祖宗,比之倭寇更加可恶!” 云中子干笑了两声,道:“厉大侠说得不错,汉奸可恨,咱们须得与他们周旋到底。” 厉秋风道:“据厉某所知,泄露聂老先生和纪师爷计谋之人,也是一个锦衣卫。此人姓张名昊,原本被派到福建去打探倭寇的消息。可是此人吃里扒外,竟然降了倭寇。他潜入修武县城之后,打探到了咱们的计谋,便将此事告知了倭寇……” 厉秋风话音未落,云中子怒道:“这个狗贼当真可恶。厉大侠可知道他现在到了何处?”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此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极为狡猾,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只是这人身上带了锦衣卫的腰牌,极易瞒过官员和百姓。”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云中子一眼,道:“道长可曾见过锦衣卫腰牌吗?” 云中子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贫道久在西域,见识浅薄,哪里见过锦衣卫的腰牌。” 厉秋风面有忧色,道:“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若是外出办案,普天下的公差捕快都要听从调动。各大帮派若是还想在江湖厮混,自然也不能得罪锦衣卫。是以张昊有这腰牌护身,想要将他擒杀,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厉某身上倒带着一块腰牌,不妨请道长瞧瞧。日后若是遇到张昊,他若是掏出腰牌来恐吓,道长也好有个准备。” 云中子道:“多谢厉大侠。贫道确实想开开眼,看看这腰牌到底是何模样。” 厉秋风右手伸手怀中,一边掏摸一边向云中子走近了两步,口中说道:“这腰牌以镔铁打造而成,极难仿制。背后写有持牌者的姓氏和官职,道长一看便知。” 厉秋风话音方落,已自走到云中子面前,右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送到了云中子面前。 云中子瞪大了眼睛,向厉秋风右手望去。只不过厉秋风右手虚握成拳,此时看不到他手中握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殿中挤了二三百名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但是除了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等廖廖数人之外,大半都没有见过锦衣卫腰牌是何模样。是以此时见厉秋风掏出了腰牌,也想瞧瞧威震天下的锦衣卫腰牌。只见众人一个个屏住了呼吸,踮着脚尖向厉秋风手上望去。 此时厉秋风的右手已然伸到了云中子胸前,随即张开了拳头,将手掌平摊在云中子面前。 只不过他掌中空空如也,压根没有什么腰牌。 云中子一怔,正想说话。厉秋风右手倏然化掌为拳,向前一送,正戳在云中子膻中穴上。 云中子闷哼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登时委顿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众人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突然对云中子下手,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此时大殿之中拥挤不堪,有些人被前面的人挡在后面,忽然听到一片惊呼之声,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想着向前挤。而站在前面的人见厉秋风打倒了云中子,惊恐之下,又向后退去。双方挤成了一团,大殿内登时乱了起来。 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听厉秋风编造谎话,知道他另有图谋。而且厉秋风与云中子说话之时,一直皮里阳秋,是以两人都猜出厉秋风对云中子起了疑心。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使出如此重手,趁云中子不备,一拳将他打得口吐鲜血。 云中子武功也当真了得,若是换作旁人,此时只怕已经昏了过去。只是他被厉秋风一拳重重击在膻中穴上,虽然口吐鲜血,委顿在地,却并未晕倒。只不过他穴道被封,胸口气血翻滚,难受之极。惊恐之下,他颤声说道:“厉、厉大侠,你为何、为何伤我?”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云中子,你也算得上是名门正派的掌门,为何要与倭寇勾结,想将咱们尽数害死?!” 云中子大骇,颤声说道:“厉大侠,你这是什么话?贫道一心要救助各位,又、又怎么会想坑害各位?” 厉秋风道:“哼,我若不是拿到了你勾结倭寇的证据,又怎么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得罪威震西北的天山派?其实此前你已经两次暗算于我,只是没有得手罢了。云中子,我说得没错罢?” 只见云中子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见聂老太爷、纪定中、黄崇等人神情紧张,一众公差捕快更是个个面如土色,知道众人心下不解。他指着云中子道:“此人是天山派掌门,不过早已做了倭寇的走狗。数日之前,此人曾经在城隍庙中刺杀厉某。只不过被厉某惊走。他担心被我瞧出破绽,逃走之后,便即假装被刺客刺伤,躲在城外的道观之中。其实他是担心与厉某朝面,阴谋败露。当时厉某听华山派摘星剑客刘先生等几位前辈说起此事,还没有怀疑到云中子的身上。只是以为是倭寇派刺客潜入修武县城,欲对厉某不利。 “只不过云中子这狗贼没能杀掉厉某,自然心有不甘。数日之前,他又与童自励夜入城隍庙,想要伏击厉某……” 厉秋风说到这里,站在一边的圆觉和黄旭同时惊呼了一声。圆觉看着委顿在地上的云中子,颤声说道:“厉大侠,你说那晚潜伏在厢房中的杀手,就是、就是云中子道长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不错。圆觉大师,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在修武县城外遇到云中子之时,他的言行,难道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么?” 圆觉神情紧张,思忖了片刻,这才颤声说道:“阿弥佗佛。若不是厉大侠提醒,贫僧倒还没有察觉。其时其地,云中子道长对贫僧倒不像是初时相遇,没说上几句话,便提到了厉大侠的名字。以云中子道长的智谋,怎么会随随便便将如此隐密之事和盘托出?此时回想,他倒是有意在引着贫僧说话……” 厉秋风道:“不错。他认出了大师正是当晚到城隍庙中找厉某之人,知道大师与厉某颇有渊源,这才带着大师进入修武县城,想从大师身上打探到更多的消息。那晚他和童自励联手对付厉某,仍然没有得手,只得逃回到城外道观,另寻良机。今日倭寇大举进攻城隍庙,云中子武功智计均属一流,自然是倭寇的得力帮手。是以倭寇攻入城隍庙之后,便即召集云中子前来赴援。云中子进庙之后,先与广智和尚动手打了一架。嘿嘿,他如此做作,自然是要取得咱们的信任。只不过此贼虽然狡猾,但是他太过着急,这才露出了破绽。” 厉秋风说到这里,冲着云中子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日青城派的许掌门曾经说过,云中子被刺客打伤,伤势不轻。虽然有青城派的治伤灵药,只过了数日,云中子却能与广智和尚这等高手打得难分难解,岂不是太过奇怪了么?”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云中子颤声说道:“好啊,姓厉的,贫道总算想明白你为何要暗算我了。原来你被广智和尚打得左支右绌,眼见便要败在他的手中。是贫道救你脱身,你才逃了一条性命。只不过你败于广智和尚掌下,自然心有不服,便想着要嫁祸于贫道,诬蔑贫道与倭寇勾结,想要将贫道害死,以遮掩你败于广智和尚掌下的丑事。” 云中子说到这里,勉强转过头去,对站在一边的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说道:“各、各位不要上了这个恶贼的当!他是锦衣卫,故意挑动江湖好汉内讧。他忌惮天山派的威名,这才突施暗算。他杀了贫道之后,便会对付各位……” 云中子说到这里,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这里蛊惑人心。今日厉某便揭下你脸上这张假面具,让天下英雄都能看清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狗贼的真面目。你逼退了广智和尚,进入大殿之后,便要出门去向倭寇挑战。其实你要杀广智和尚是假,只不过是想与倭寇见面,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天山派的剑术确是了得,不过以你的武功,想要打赢广智和尚,只怕是痴人说梦。可是广智和尚与你对战之时,却是大露破绽,章法全无。而且你与广智和尚打得热闹,又哪里像刚刚受过重伤之人? “其实你逼退广智和尚之时,我便心下怀疑。后来你又坚持要出殿向倭寇挑战,我这才故意和聂老太爷说话,编造出了举火为号的假话。你听到此事之后,神情有异。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不过我想以聂老太爷的智计,不会对此视若无睹罢?”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聂老太爷一眼。聂老太爷点了点头,道:“原来厉大人那时便有了主意,老朽佩服。” 厉秋风道:“聂老太爷言重了。当时厉某虽然对云中子有所怀疑,不过却也不敢认定他与倭寇是同党。之所以编造出举火为号的假话,一是为了试探他,二是一旦此人真与倭寇勾结,厉某也想着利用他将这个假消息告知倭寇。这样一来,倭寇便不敢以火箭烧了大殿,咱们便要平安许多。” 厉秋风话音方落,纪定中忍不住说道:“厉大人真是了得。咱们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倭寇以火攻来对付咱们。厉大侠想出这条计谋,迫使倭寇不敢放火,咱们这二三百条人命,可都是厉大侠救下来的。” 纪定中说完之后,对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也纷纷交头结耳,小声议论起来。 厉秋风道:“纪师爷,厉某这法子不只是想救各位,也是为了救自己。云中子听了厉某编造的假话之后,更加急于出殿,好将此事告知倭寇。他出殿之后,先与广智和尚动起手来。只不过此事隐秘,更是大功一件,他自然要说给倭寇的大头目知道。云中子与倭寇之间,定然早就商议好了暗号。是以那个倭寇老鬼喝退了广智和尚,自己下了木城,与云中子战在了一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众人说道:“你们可知道那个倭寇老鬼到底是谁么?” 聂老太爷等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厉秋风道:“此人来自扶桑,名叫柳生宗岩。只不过他到了中土之后,一直冒称当年威震天下的一名剑客的名字。这位剑客,便是与江南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秋水老先生齐名的柳宗岩!” 第一千零四十章 厉秋风此言一出,聂老太爷、纪定中、黄崇、赵家族长等人面色大变。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和数十名公差捕快更是惊叫出声来。 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虽然修习武艺,也有不少族人子弟潜伏在江湖各帮派中,但并非是武林中人。不过对于柳宗岩这等江湖中的传奇人物,却也是早有耳闻。而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等人身在官场,武功更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但是时常与江湖大盗、绿林盗伙打交道,似柳宗岩这等人物,耳朵中早听得磨出了茧子。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站在殿外的那个倭寇老鬼,竟然与柳宗岩有如此渊源。 数十年间,柳宗岩与慕容秋水、逍遥二仙齐名当世。十六年前,逍遥二仙联袂向少林寺挑战,就此神秘消失。江湖之中虽然传言不断,可是因为涉及到少林寺,却也无人敢公然到少林寺询问此事。慕容秋水久居江南,极少履足中原。而柳宗岩名气虽大,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见到他的没有几人。但是此人既然能与慕容秋水比肩,武功独步江湖,自然丝毫疑问。既然厉秋风说这个老倭寇假冒柳宗岩,那么他的武功就算比不上柳宗岩,只怕也不遑多让。原本以为这些倭寇只会烧杀抢掠,想不到倭寇的大头目,竟然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若是被他冲了进来,只怕众人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大殿。 厉秋风道:“倭寇来自万里海外,对我大明江山早就虎视眈眈。柳生宗岩苦心经营十几年,无论是在朝廷之上还是江湖之中,他都收买了许多败类,以作羽翼。这位云中子大掌门,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委顿在地上的云中子,冷笑了一声,道:“云中子,你武功不弱,在江湖之中地位颇高。柳生宗岩收买你,只怕花了不少心血罢?” 云中子面色惨白,嘴角抽搐,他知道此时抵赖不过,已不似方才那般强横。厉秋风见云中子说不出话来,接着说道:“你方才在殿外与柳生宗岩佯装大战,实际上是向他透露大殿中的情形。你最初离开大殿,原本是想着离开咱们,要柳生宗岩下令倭寇大举进攻,甚至以火箭射向大殿,将咱们活活烧死在大殿之内。厉某说得不错罢?” 云中子身子微微颤抖,嘴角不住向外溢出鲜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众人见他的神情,知道厉秋风说得不错,个个心下痛骂云中子用心狠毒。公差捕快大多是一些粗豪汉子,不少人当即指着云中子喝骂起来。 纪定中心思机敏,暗想云中子是倭寇的走狗无疑,好在厉秋风机智,将这人打倒在地,使得众人逃过了灭顶之灾。但是天山派众弟子还在殿外,若是知道云中子被擒,定然会冲进来救他。这些道士武功高强,殿中虽然还有二三百人,可也未必是这几十名道士的对手。自己陪着云中子走进大殿之时,已经下令将大殿殿门关紧。闵道士带领天山派群道又站在大殿外的石阶之下,是以厉秋风打倒云中子的情形,这些道士自然无法看到。但是这些公差捕快大喊大叫,只怕立时会被天山派众道士听到。 念及此处,纪定中双手一举,厉声喝道:“都给老子他娘的闭嘴!” 大殿中登时静了下来。纪定中一字一句地说道:“外面强敌环绕,你们再这样乱喊乱叫,被他们听到了消息,咱们的处境就更加困难了。都老老实实听厉大人说话,由他拿主意。若是再有人大放狗屁,当心老子对他不客气。” 纪定中说完之后,大殿中再无一人说话。一众公差捕快既怕被纪定中责罚,又怕自己开了口,不免是“大放狗屁”,是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厉秋风和云中子。 厉秋风有些尴尬,暗骂纪定中这话说得太不中听。只不过情势危急,也懒得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咳嗽了两声,道:“方才厉某和聂老太爷故布疑阵,只说举火为号,汝阳卫三千铁骑便会掩杀而至,除了要试探云中子之外,也是想骗柳生宗岩上当。汝阳卫的马队确实已埋伏在城外,但是并没什么举火为号的约定。云中子却不知道真假,听到这个消息,自然要与柳生宗岩好生商议,如何对付咱们。是以他到了院子中之后,先和广智和尚装腔作势打了一阵。柳生宗岩瞧出端倪,亲自与云中子动手。两人其实是一边打斗,一边商议对策。”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云中子一眼,道:“云中子甘冒奇险,又回思索大殿,想来是柳生宗岩听到厉某与聂老太爷故意传出的假消息,心下有些惊讶。以他的智谋,攻占城隍庙之前,定然已经在修武县城内到处打探,一切妥当之后,才会在城隍庙中大动干戈。只不过此人谨慎,虽然没有发现城内有汝阳卫骑兵埋伏,还是不敢轻易冒险。是以他要云中子回到咱们身边,随机应变,探听咱们还有什么逃生的计谋。” 黄崇道:“依厉大人所说,倭寇不会给咱们唱一出‘火烧赤壁’么?” 厉秋风道:“不会。柳生宗岩做事谨慎,没有十成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轻易犯险。而且云中子虽然与倭寇勾结,却也不是傻子。若是他看出柳生宗岩有火攻之意,打死他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回到大殿与咱们周旋。若是厉某猜得不错,柳生宗岩定然已派出得力手下,到城中各处再次打探,看看到底有没有汝阳卫的铁骑窥伺在侧。在没有确认此事之前,柳生宗岩绝对不会放火烧了大殿。” 众人听厉秋风说得头头是道,心下都松了一口气。厉秋风接着说道:“只不过修武县城也没有多大,柳生宗岩派出的定然是极为精明的倭寇。这些在人城中各处转上一圈,一个时辰已是足够。只要他们打探到城中并无汝阳卫的骑兵,回来说给柳生宗岩知道,这个老家伙定然会知道自己上了大当,立时便会下令火攻……” 厉秋风说到这里,赵家族长忍不住说道:“可是云中子还在咱们手中,柳生宗岩心有顾忌,不会立刻下令火攻罢?”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与柳生宗岩的大计相比,云中子这条性命只怕比蝼蚁还轻。倭寇瞧不起大明朝的官员,更加不将投降了他们的汉奸放在眼中。否则咱们那日在大架山***湖败类,倭寇虽然离着不远,可是生怕给咱们瞧破了阴谋,竟然坐视江湖败类被咱们打得全军覆没,始终没有出手相助。连同云中子在内,这些汉奸在倭寇眼中,比擦桌子的抹布也好不了多少。是以用过便扔,留在手里还嫌脏。” 云中子听厉秋风说话,身子不住颤抖。厉秋风看了他一眼,道:“云中子,厉某并不是在恐吓你。你武功不弱,在江湖中也是大有地位之人。可是你的武功声望,与泰山五老中的任何一人相比,只怕都是颇有不如。柳生宗岩可以将泰山五老中的几个汉奸视为弃子,你这条性命在他眼中,自然也算不了什么。他明知这大殿中如同龙潭虎穴,却又要你回到咱们身边,监视咱们的动向,却丝毫没有考虑到你的性命安危。你还巴巴地要为他卖命,可笑啊可笑。” 纪定中哼了声,道:“和这汉奸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不如一刀将他杀了,然后咱们齐心合力杀将出去。” 黄崇急忙说道:“不可不可。不要忘记殿外还有二三十名天山派的道士。这些人知道云中子死在咱们手里,非得杀进殿内报复不可。怎生想个法子,将这些道士也骗进殿中,咱们一齐动手,将他们砍成肉酱,以除后患。”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众人听黄崇如此一说,知道他担心殿外一众天山派道士也做了汉奸,要对众人不利。天山派在江湖中威名赫赫,虽然不如少林、武当、泰山、华山、昆仑、青城等十大门派,却也是江湖中不容忽视的一大势力。若是不能将这些道士一鼓俱歼,给他们腾出手来,只怕大殿中的众人无一能够逃生。是以黄崇说完之后,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厉秋风却摇了摇头,道:“依厉某看来,殿外那些天山派的道士倒不像已经投降了倭寇。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受了云中子的蒙骗,不知道天山派的掌门人已经做了大汉奸。” 纪定中一怔,与黄崇等人对视了一眼,对厉秋风道:“厉大人有何把握认为这些道士没有做汉奸?” 厉秋风道:“方才云中子假称要去和广智和尚比武,其实是想趁机离开大殿,回到柳生宗岩身边。他知道这大殿中是龙潭虎穴,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能早走一刻便要早走一刻。可是大家仔细想想,他出殿之时,并未要天山派弟子随他同往。只不过天山派弟子担心师父孤身犯险,紧随在他身后出了大殿。云中子是天山派掌门人,此次到中原来办大事,随身带着的天山派弟子必定都是武功高强、精明强干之辈。若是这些人已经随他一起投降了倭寇,云中子要离开大殿,岂能不带着他这些得意弟子同行?”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自聂老太爷、纪定中、黄崇、赵家族长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纪定中等人心下思忖,都没有说话。 厉秋风接着说道:“云中子投降倭寇,甘心做汉奸,无非是为了名、利二字。他自然知道,要在倭寇那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单凭他自己定然不行,须得有得力的手下相助才可。可是他离开大殿之时,已经知道倭寇必然不会放过大殿中这些人,而且十有八九会放火烧了大殿,这是将咱们一举消灭的最好方法。若是天山派这些弟子真的已经和他一起投降了倭寇,他绝对不会让这些人留在殿内。是以厉某猜测,云中子虽然暗地里投降了倭寇,做了汉奸。但是天山派毕竟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自创派之日起,至今已有数百年。门中名宿前辈,自然还是正义之士较多。是以云中子绝对不敢公然煽动门人造反,投降倭寇。他视这些天山派弟子如敝履,任由他们留在大殿内陷入绝境,自然是因为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心腹。是以这些道士定然不是汉奸,倒可以与咱们一起联手对付倭寇。” 纪定中等人听他说得有理,不由得纷纷点头。赵家族长面有忧色,道:“可是咱们要说云中子是汉奸,只怕那些道士不会相信。这事情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眼下情势紧急,那些道士见云中子被咱们打伤,只怕情急之下,非得和咱们拼命不可。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道:“阁下说得不错。是以非常之时,须得用非常之法。” 纪定中一怔,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非常之法,便是要云中子闭嘴,而且还要为咱们所用!” 他说完之后,右脚斗然踢出,脚尖正点在云中子胸口神封穴上。云中子哼都没哼一声,立时晕了过去。 纪定中等人没有想到厉秋风又下毒手,将云中子踹晕了过去,个个脸色大变,不知道厉秋风打的是什么主意。 厉秋风道:“我封了云中子的神封穴,没有五个时辰,他是醒不过来的。咱们将云中子藏在大殿之中,一会儿将天山派的道士叫回殿中,只说云中子与柳生宗岩比武之时,中了敌人的重手,强撑着回到殿内,没说上几句话,便即昏倒在地。方才云中子与柳生宗岩动手之时,两人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确是全力相斗。云中子左支右绌、大落下风的模样,天山派众道士都是亲眼所见。是以看到云中子昏倒在大殿之内,绝对不会起什么疑心。”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扫视了一眼众人,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若是有人将此事泄漏给天山派的道士,他们不知道事情的是非曲直,闹将起来,倭寇趁机攻击,咱们谁都脱不了身。是以天山派的道士回到大殿之后,各位须得闭紧了嘴。若是有人胡说八道,别怪厉某手中的刀不认人!” 众人听厉秋风说得狠毒,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答话。 纪定中道:“依厉大人所说,倭寇会在一个时辰之后攻击大殿。咱们须得在一个时辰之内想出法子。这、这可有些难办。” 厉秋风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咱们是死是活,也就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一会儿厉某将天山派众道士叫回殿内。这些道士武功高强,若是能与咱们齐心合力,对付倭寇,倒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奇兵。厉某要借助这些道士的力量,去办一件大事。” 纪定中见厉秋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厉秋风接着说道:“纪师爷,天山派的道士知道你是主事之人,烦劳你去将他们请回殿内,我有话说。” 纪定中点了点头,便即走出了殿门。片刻之后,却见他带着闵道士等人走了回来。众人听了厉秋风方才说的狠话,见天山派道士回到大殿,生怕自己神情有异,让这些道士看出破绽,只怕厉秋风和纪定中都不会饶了自己。是以公差捕快,以及史家刀等帮派的帮众纷纷后退,给天山派弟子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是众人后退之后,闵道士等人立时看到了躺在供桌前的云中子。众道士见掌门人倒在地上,登时大惊失色,快步抢到云中子身边,一边检视他的身体,一边大声呼叫云中子醒来。 厉秋风站在一边,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云中子道长方才与那个倭寇老鬼对战之时,中了对方的重手。只是云中子道长内功深厚,强撑着退入大殿。进殿之后,道长伤势发作,咱们功力不足,无法将道长救醒……” 闵道士是云中子的大弟子,不只武功高强,而且精通医道。他仔细检视了云中子的伤势,确实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方才他亲眼看到柳生宗岩将云中子逼得陷入险境,知道柳生宗岩的武功远在云中子之上。这个倭寇老鬼暗中下了毒手,以内力伤了云中子,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厉秋风偷袭云中子,在他胸口膻中穴上打了一拳,后来又踢中了云中子的神封穴,用的都是独门秘传的武艺,并非是江湖中的常见功夫。是以云中子的伤势看上去像极了被对方潜运内力打伤。闵道士知道云中子心高气傲,方才在院子中与柳生宗岩动手,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受了柳生宗岩的重手,却也绝对不甘心在众人面前倒下。定然是强忍着伤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退回了大殿,这才倒在了地上。是以听了厉秋风的话,闵道士等人并无半点怀疑。 闵道士检视了云中子的身子,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黑色药丸,塞进云中子的口中,助他咽了下去,这才站起身子,对纪定中说道:“那个扶桑老鬼好生厉害,想来方才暗下毒手,以内力震伤了家师。好在家师内功不弱,虽然伤势不轻,却也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须得静卧十几个时辰,方才能清醒过来。” 纪定中心下暗想,这个姓闵的还给云中子脸上贴金,说什么柳生宗岩暗下毒手。两人若是光明正大的比试武功,只怕你师父走不出十招,便要死在倭寇的手中。只不过纪定中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故意做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道:“如此最好,上天保佑云中子道长平安无恙。”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纪定中说完之后,将闵道士引见给了厉秋风。两人客套了几句,厉秋风道:“眼下情势危急,厉某也不绕圈子了。有一件大事,须得请闵道长相助。只不过此事极为凶险,不知道道长是否愿意拔刀相助?” 闵道士道:“阁下有事尽管说便是。咱们天山派与倭寇势不两立,自当尽力而为。” 厉秋风道:“咱们在城外藏着一支生力军,只待发出信号,他们便会大举来援。只不过倭寇狡诈,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占据了城隍庙,将咱们困在这里,无法发出信号。若是再耽搁下去,倭寇大举攻击,只怕这大殿便是咱们的葬身之处。是以厉某想请道长及天山派各位英雄杀出城隍庙,去发出信号,使得咱们的援兵能够进城……”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察颜观色,想看看闵道士到底作何反应。他话音未落,闵道士拍着胸口说道:“此事不难,咱们天山派愿意鼎力相助。只不过家师伤重未醒,若是贫道带领师弟们前去办事,只怕他……” 纪定中见闵道士面露犹豫之色,不待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道长放心便是。咱们这里有二三百人,一定拼死护得云中子道长周全。若是云中子道长有什么闪失,纪某这条性命,便送给贵派处置。” 厉秋风道:“道长若是不放心,可以留几位天山派的道长在大殿中服侍云中子前辈。” 闵道士见纪定中和厉秋风说得真诚,摇了摇头,道:“咱们也不必留人在这里,贫道信得过各位。就请厉先生吩咐咱们应该如何发出信号罢。” 厉秋风将与刘涌约定好的在南城升起灯笼为号之事说给闵道士听了,最后说道:“厉某与各位道长一起出殿。我去攻击倭寇,吸引倭寇的注意,各位趁机杀出庙门,直奔南门。各位的目的是将灯笼挂起来,并不是去击杀倭寇。是以万万不可恋战,只须夺路前往南门便可。” 闵道士自无异议,当下吩咐了天山派众弟子几句,然后和厉秋风一起出了大殿。 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带着三十名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正自守在石阶之前。方才纪定中将天山派众人叫回了大殿,只剩下史家刀等三个帮派留在殿外,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眼看着对面木城上倭寇弯弓搭箭,随时都能进攻,心下都是忐忑不安,暗自盘算倭寇一旦进攻,自己应该如何逃走。此时见厉秋风带着天山派弟子又走出了大殿,知道这些人武功高强,史念豪等人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对闵道士小声说道:“厉某去向倭寇挑战,各位道长留在这里伺机而动。若是有机会杀出庙门,各位道长不必管我,自行冲出去便是。” 厉秋风说完之后,大步走到院子中。只见广智和尚带着十几个和尚和徐承嗣也已退回到木城上,此时站在柳狂宗岩身边,正自盯着大殿。厉秋风冲着柳生宗岩道:“老家伙,下来和厉某斗上三百回合。总是躲在后面,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向自己挑战,只是微微一笑,道:“杀你这样一个无名小辈,还不须老夫亲自动手。”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广智和尚说道:“大师,这个小子猖獗之极,还请大师出手,教训教训这个无名小辈。” 方才广智和尚与厉秋风激战,眼看就要得手,却被云中子斜刺里杀出来,没能将厉秋风杀掉,心下深以为憾。此刻见厉秋风向柳生宗岩挑战,而柳生宗岩要自己上前应战,正合自己的心意。是以他冷笑了一声,右足一点,便即跃到了院子中,双臂一振,僧袍大袖猎猎作响,口中说道:“小贼,贫僧这就送你去见佛祖!” 广智和尚说完之后,双掌一错,直向厉秋风扑了过来。他不欲与厉秋风多作纠缠,一出手便是修习了三十余年的少林金刚伏魔掌的绝招。离着厉秋风尚有一丈远,掌风已自将厉秋风的衣衫和头发激得四处飞散。 厉秋风站在当地,眼看着广智和尚双掌拍了过来,却既不出刀,亦不后退闪避。闵道士等人站在石阶上,看到如此情形,心下均想,这位姓厉的先生此前与这和尚交手,刀法甚是了得。只是眼下为何如此托大,对这和尚的双掌竟似视而不见。难道他不惜牺牲了性命,将倭寇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好让咱们杀出城隍庙不成? 眼看着广智和尚的双掌就要击在厉秋风胸口,只听“铮”的一声厉响,众人只觉得刀光一闪,厉秋风右手已然拔出了绣春刀。长刀出鞘之后,直向广智和尚左手手腕劈了下去。 广智和尚与厉秋风数次交手,知道他刀法诡异,而且快如闪电,出掌之际,心下早有防备。是以厉秋风出刀虽快,广智和尚却也并不慌张。只见他左手变掌为爪,竟然直向厉秋风刀身上抓了过去。右手却不变招,仍然向厉秋风胸口拍去。 广智和尚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他数日苦思才想出来对付厉秋风快刀的法子。若论出手之快,广智和尚确实不如厉秋风迅捷,但是相差却也不多。他发现厉秋风出刀之时,一向是后发先至。自己虽然出招比厉秋风稍慢,可是只要料敌先机,在厉秋风出刀之前,抢先变招,便能与厉秋风在出招的速度上并驾齐驱。如此一来,两人出招变招,在速度上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如同两人发力奔跑,速度上一般无二,相对于二者而言,倒像是静止不动一般。而广智和尚的内力远在厉秋风之上,既然在出招的速度上已不逊于厉秋风,那么他便可以利用自己深厚的内力,置厉秋风于死地。 广智和尚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甚至到了好武成痴的地步。他在福建莆田少林寺学艺之时,在寺中已少有对手。待他反出少林寺,隐居于海外岛屿,苦练武艺,功夫更进一步,已是江湖中顶尖的大高手之一。只是他重出江湖之后,与厉秋风数次交手,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是以心下一直在琢磨厉秋风的武功。最后他发觉厉秋风之所以与自己交手之时不落下风,便是因为他出刀快若闪电,迫得自己只能防守,而极少攻击。如此一来,自己虽然不致于落败,可是要杀掉厉秋风,却也是极难之事。是以他苦思之下,终于想出了这个“料敌先机,抢先变招”的法子。用来对付厉秋风的整套刀法略嫌不足,但是两人交手之际,猝然使出这一招,厉秋风大骇之下,必然方寸大乱,广智和尚便可趁机取了厉秋风的性命。 果然不出广智和尚所料。厉秋风出刀虽快,广智和尚却抢先了片刻变招。两人一刀一掌,配合得严丝合缝。长刀劈下之时,广智和尚左手恰到好处地变掌为爪,正搭在厉秋风的刀背之上。若是此时有人在一旁观看,十有八九会以为两人商量好了如此过招,否则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一刀一爪,配合得绝对不会如此巧妙。 广智和尚左手搭到了厉秋风长刀的刀背,立时以拇指、食指、中指捏住刀身,内力贯注于左臂,用力回夺。他心下暗想,自己内力远在厉秋风之上,只要抓住了他的刀身,凭着自己的深厚内力,定然能将刀夺到自己手中。厉秋风武功厉害,大半是仗着手中这柄长刀。若是赤手空拳,在自己手下走不出十招,便得死在自己掌下。此时巧计得售,终于能将厉秋风困于已手,广智和尚心下狂喜,将全身的功力尽数集于左臂,要将绣春刀从厉秋风手中夺了过来,然后一掌将这个小子打得脑浆崩裂而死,好出了胸中这股恶气。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站在木城上的柳生宗岩、石岛主、徐承嗣及数百名倭寇,站在大殿前的闵道士等一干天山派弟子,只看到广智和尚跃下木城之后,便即向厉秋风扑了过去。随后厉秋风倏然拔刀,劈向广智和尚。两人双掌一刀,便即斗在了一处。只是众人正等着双方刀来掌往,打在一团之时,蓦然间却见广智和尚一个跟头向后翻了出去,厉秋风的身子如箭般向前飞出,堪堪贴着广智和尚的头顶掠过,竟然直向木城扑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柳生宗岩等人站在木城之上,看到是厉秋风的正面和广智和尚的后背。闵道士等人站在大殿门前,看到的是广智和尚的正面和厉秋风的后背。是以双方都没有将厉秋风和广智和尚交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眨眼之间,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尚未纠缠在一起,却已倏然分开。柳生宗岩的武功自不待言,闵道士的武功却也不弱,只是他们都没有看清两人接触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厉秋风和广智和尚甫一交手,却又迅即分开。 原来广智和尚左手搭到厉秋风手中绣春刀刀背之后,立时运起全身内力,用力回夺,要将厉秋风的长刀夺到自己手中。此时他右掌虽然仍向厉秋风胸口拍出,却已成了虚招,两人的内力都已集中在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之上。 广智和尚内力贯注于左臂,只见他左臂的僧袍如同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鼓了起来,左手三根手指紧紧捏住绣春刀的刀身,一心要将长刀夺到自己手中。他知道厉秋风失了手中的长刀,便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只能任自己宰割,是以必然要全力与自己争夺。因此夺刀之时,已用上了十成力气。 果不其然,广智一夺之下,察觉厉秋风正在全力与自己相抗。他心下暗想,这小子不知好歹,竟然敢与自己硬碰硬地比拼内力,当真是不自量力。他内力远不及自己精纯,只要自己全力夺刀,就算不能将他当场震死,也能将他打成重伤。 念及此处,广智和尚更加没有忌惮,左手回夺之势更急。只是他夺刀之力越强,厉秋风反夺之力也随之增加。广智和尚心下不屑,心想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此时这小子若是弃了长刀,转身便逃,或许还有三分生机。若是与自己硬拼内力,此人必死无疑。 哪知道广智和尚正在全力夺刀之时,蓦然之间,厉秋风夺刀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广智和尚只觉得自己左手一股大力涌了过来,沿着手臂的经脉直向他胸口冲了过去。 广智和尚大惊失色。他此时以全身的功力夺刀,厉秋风突然收力,广智和尚使出的内力登时倒卷了回来,直向他自己袭了过来。武功练到了广智和尚这等境界,出手之际,绝对不会不留后招。只不过广智和尚一心以为厉秋风已被迫要与他比拼内力,绝对没有投机取巧的机会,这才全无顾忌地全力夺刀。而且他也没有料到厉秋风内力虽不及他深厚,却已练到收发由心的地步。竟然敢在性命攸关之时,突然收了内力,任由自己夺了他手中的长刀。 广智和尚知道自己上了厉秋风的大当,此时他内力逆袭,如同一位武功与他不相伯仲的高手正自攻向他一般。电光火石之间,广智和尚左手松开绣春刀的刀身,同时身子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要借着后跃之势,消解逆袭向自己的内力。只是他刚刚收手后退,厉秋风突然再次发力,右手握刀,直向广智和尚刺了过来。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厉秋风手中的绣春刀划破了广智和尚胸口的僧袍,紧贴着广智和尚的面孔掠了过去。广智和尚若是慢了半分,此时必然已是开膛破肚之祸。 电光火石之间,广智和尚倒翻了一个跟头之后,“砰”的一声背心着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饶是他武功高强,只是他为了消解自己夺刀之力,后跃之时已用了全力。因此摔倒在地之时,直震得地上的积雪都飞了起来。只听广智和尚“哇”的一声吐出了口鲜血,已然受了内伤。 只不过广智和尚知道此时情势紧急,虽然胸口气血翻滚,甚是难受,却也不敢有片刻耽搁。他右掌在地上一拍,身子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却又害怕厉秋风趁机追杀,头也不回地向前抢出了丈许,这才站稳了身形。 厉秋风从广智和尚头顶掠过之后,余势未消,直向木城飞了过去。刹那之间,他已到了围墙尽头的木城之下。只见他左手斗然伸出,一掌打在支撑木城的一根手臂粗的毛竹之上。只听“喀喇”一声响,毛竹登时断成了两截。毛竹支撑着的一块木板登时向左侧歪斜,两名站在木板上的倭寇猝不及防,竟然从木城上摔落了下来。 厉秋风与广智和尚交手,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柳生宗岩负手站在木城上观战,却也没有想到两人连一招都没有使全,便即迅速分开。待他醒过神来,厉秋风已到了木城之下,柳生宗岩反倒看不到他藏身在何处。随后只听一声巨响,距离柳生宗岩三四丈处的一块木板突然歪斜了下去,紧接着站在木板上的两名倭寇惊叫着摔到院子中。柳生宗岩心知不妙,转头对石岛主说了几句扶桑话,却是要他赶紧下令围杀厉秋风。 只是柳生宗岩话声方落,只听得毛竹断裂之声不断,却是厉秋风到了木城之下,趁着木城上的倭寇看不到他,无法攻击之时,他挥舞手中的绣春刀,将支撑木城的毛竹、木头等纷纷砍断。这些毛竹、木头折断之后,木城便纷纷塌陷。站在城上的倭寇立足不住,如同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地向院子中摔了下去。有些倭寇坠落之时,恰好摔在了断裂的毛竹和木头上。只听惨呼之声此起彼伏,瞬间便有数十名倭寇丢了性命。 柳生宗岩只觉得脚下的木板剧烈摇晃,心下又惊又怒。他左手提着雨伞,右足一点,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直向院子中落了下去。半空中看到厉秋风蜷着身子,正自在木城下挥刀砍断毛竹和木头。 此时院子中一片混乱。广智和尚逃过一劫之后,正想运用内力护住心脉,却见木城接二连三地倒塌下来。他生怕被倒下来的铁板、木板和毛竹等砸到,急忙躲到了一边。只不过跃起之时牵动了伤处,身子刚刚落地,“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闵道士带着天山派弟子站大殿前的石阶之上,只见木城一段一段地倒了下来,倭寇从木城上不断掉落,院子中乱成一团。站在庙门另一侧木城上的倭寇眼看着自己的同伙摔到断裂的毛竹、木头之上,大多被刺了个透心凉后惨死当地,吓得肝胆俱裂。也不管柳生宗岩和石岛主是否下令,纷纷从木城上爬了下来,一个个躲到了前院通往后院的角门处。如此一来,庙门口的两侧便再也没有倭寇守卫。 闵道士见此情形,暗想此时正是冲出城隍庙去南城发信号求援的最好时机。是以他转过头去,正想呼叫天山派弟子随自己冲出庙门。却不料碧云坞坞主蔡笑瞧出了便宜,拔腿便向庙门跑去。 史家刀掌门人史念豪和雷拳门掌门人杨子乔也已打定了逃走的主意。此刻见院子中一片混乱,倭寇纷纷闪避,一时之间顾不得守住庙门,两人心下大喜,正要向庙门逃去之时,却见眼前黑影一闪,蔡笑已抢先奔向了庙门。两人心下暗骂蔡笑贪生怕死,却也不肯落后,几乎同时跃下石阶,直向庙门奔去。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闵道士原本打算趁着倭寇逃下木城,院子中一片混乱之时,带领同门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庙门溜出去。但是蔡笑和史念豪、杨子乔抢先逃走,三人手下的三十名帮众也乱哄哄地向庙门奔去。如此一来,倭寇立时发觉众人的企图。只听石岛主连声呼喝,退至角门处的一百多名倭寇立时弯弓搭箭,向蔡笑等人射了过去。 角门距离庙门二十余丈远,距离并不算近。但是这些倭寇都是在东南沿海与官兵周旋多年之辈,擅长弓矢。只听羽箭破空之声大起,百余支羽箭直向蔡笑等人飞了过去。蔡笑等人一心逃命,此时已是惊弓之鸟,眼前只有城隍庙大门,只想着逃出去活命。加上厉秋风不断将毛竹和木板砍倒,木城倒塌之声甚大,将狂风呼啸之声都遮掩住了。是以百余支羽箭射了过来,蔡笑等人竟然没有察觉。 闵道士见势不妙,正要出声示警,箭雨已到了蔡笑等人身后。只听一片惨叫之声,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纷纷倒地。就连史念豪、杨子乔和蔡笑三人身上也各自中了数箭。只是三人武功比寻常帮众要高出不少,避过了射往周身要害的羽箭。加上此刻又是生死关头,三人强忍疼痛,脚下不停,拼了性命向庙门奔去。 眼看三人已经到了庙门的石阶之下,庙门左首从厉秋风砍倒的木城上逃下来的数十名倭寇却也开始放箭。这些倭寇距离庙门极近,不过五六丈远。是以只听弓弦声响成一片,数十支羽箭飞了过去,力道要比角门处倭寇射出的羽箭强出不少。蔡笑、史念豪、杨子乔三人还没踏上石阶,各自身后已中了十余支羽箭。三人惨叫着扑倒在地,片刻之后便已毙命。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掌门、坞主和帮众一共三十三人,转眼之间便已全军覆没。 只听石岛主连声呼喝,退至角门的倭寇纷纷拔出长刀,便向大殿门口攻了过来。闵道士想起厉秋风嘱咐他不必恋战,只须杀出庙门便可。是以发一声喊,带领天山派诸人便向庙门冲去。 柳生宗岩见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诸人已被尽数射死,而厉秋风将庙门左首的木城砍倒了大半,木城上二百多名倭寇惊慌失措,纷纷从木城顶端逃了下来。其中有四五十人却是失足坠落,有的脑袋朝下撞到了地上,立时脑浆崩裂而死。有的摔落之时,后心或小腹被断裂的竹片和木头刺穿,立时毙命。最后活着逃到院子中的有一百多人。柳生宗岩知道已无法从木城上居高临下威慑大殿中的诸人,倒不如仗着人多势众,攻击大殿,将众人全都擒杀,然后再逼着俘获的聂家子弟带路夺取封门村。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向石岛主说了几句话。石岛主右手高举长刀,大声呼喝,倭寇排成几队,挥舞着刀剑直向大殿扑了过去。 此时恰好闵道士带领天山派弟子冲向庙门,与倭寇正面相遇,登时混战在一起。天山派弟子剑术精妙,武功远在倭寇之上。只是这些倭寇都是久经战阵之辈,打斗之时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相互支援,进退有序,人数上又大占优势。是以双方甫一交手,天山派众人虽然杀了三四名倭寇,但是待倭寇结成阵势之后,局势立时反转。天山派众人被倭寇牢牢困住,瞬间便有数人受伤。 闵道士挥剑力战,只见倭寇一层层围了上来,能够自保已然不易,想要杀出庙门,却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将庙门左首的木城砍倒了大半,耳听得院子中酣战之声大起,偷眼望去,心下不由一凛。只见庙门前的石阶下尸横遍地,史念豪、杨子乔、蔡笑等人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俱已倒地毙命。而闵道士带领天山派弟子刚刚冲到院子中,便已被倭寇团团围住,想要冲出庙门,眼下已无半分可能。石岛主居中调度,一百多名倭寇挥舞长刀,直向大殿冲了过来。厉秋风知道倭寇已然不顾一切,要强行攻击大殿,情势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是以他从木城下钻了出来,挥刀便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 柳生宗岩背着双手,傲然站在院子中。见厉秋风挥刀扑了过来,他冷笑了一声,右手自雨伞中抽出了一柄又细又长的宝剑,剑尖斜指地面,静等厉秋风攻到面前。 此番柳生宗岩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联手,图谋夺取封门村,定此计谋只在数月之前。其时柳生宗岩率领柳生一族与朝中大佬联手,想要在京城发动兵变,推翻嘉靖皇帝,夺取大明天下。只不过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三场大战都遭到了惨败,柳生一族死伤惨重,就连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这等高手也先后殒命。是以柳生宗岩南下之时,身边只带了五六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虽然这些人已经是他精挑细选的族人,但是与此前那些手下相比,武功见识都要差上不少。以柳生一族此时的势力,再也承受不起人手损折。是以柳生宗岩不得不以石岛主手下的倭寇为主力,柳生一族的杀手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出手。 在皇陵之外,柳生宗岩受到慕容丹青和厉秋风的围攻,虽然最后逃了一条性命,却被慕容丹青暗施毒手,中了他修习的阴毒武功“玄阴剑气”。这门武功是三百年前一位邪派高手所创,能将阴毒内力融于剑气之中,与敌人交手之际,以深厚内力驱动阴气,可侵入敌人五脏六腑,端的是邪恶无比。只不过修习这门武功,于练功之人的心肺却也有极大的损伤。慕容丹青无意中得了玄阴剑气的秘笈,知道这门邪功虽然威力奇大,可是一旦反噬起来,修习者必然全身内力散尽,死状奇惨无比。是以他只是将这门武功练到了第二层,料想凭借自己的内功能够压制玄阴剑气的阴毒内力,便没有继续修练,而且还将秘笈毁掉,以免遗祸江湖。 慕容丹青知道自己修习玄阴剑气之事若是被慕容秋水知道,不说立时斩杀自己,废掉自己的武功却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是以他从来没有显露过这手功夫,就连与他最为亲密的慕容丹砚也不知道此事。那日与柳生宗岩交手,慕容丹青有厉秋风相助,料想柳生宗岩绝对不是两人的对手。只不过其时情势紧急,哪有工夫与柳生宗岩缠斗?是以慕容丹青便下了狠心,在与柳生宗岩过招之时,用上了玄阴剑气这门邪功。柳生宗岩察觉不妙,借着假马东青刺杀慕容丹砚,慕容丹青和厉秋风心神大乱之机转身逃走。只不过玄阴剑气的阴毒内力却已侵入他的心脉。 柳生宗岩和寒山渔村的村民随柳宗岩修习武艺,仗着天资聪颖,武功一日千里,远在侪辈之上。只不过柳宗岩顾念倭人心狠手辣,不欲将中土绝技尽数传授给柳生宗岩等人。他虽然将剑术和拳脚功夫倾囊相授,但是于内功一道却留了一手。是以柳生宗岩拳脚剑术足以与江湖绝顶高手比肩,但是内功始终未臻化境。也正因为如此,十二年前在南京与慕容秋水决战,才会败在慕容秋水的手下。此次被慕容丹青以玄阴剑气伤了心脉,他虽然能以内功阻住慕容丹青的阴毒内力,不至于损伤五脏六腑,只是想要将之尽数驱散,至少也要花费半年工夫。是以他此次南下,遇事都有石岛主等人出面,他自已却置身于事外,作壁上观。正因为如此,方才厉秋风连番挑战,他只是让广智和尚和徐承嗣出面应付。直到此时,双方已到了最后决战的关头,柳生宗岩已是避无可避,这才拔出伞中藏着的宝剑,要与厉秋风决一死战。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眼看着厉秋风就要冲到柳生宗岩身前,站在柳生宗岩身边的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纷纷挥剑迎上前,想要将厉秋风拦住。这些杀手此前假冒按察司衙门的捕快,一直护卫在轿子旁边。柳生宗岩早已暗地里吩咐过柳生一族的族人,此次南下办事,要以石岛主手下的武士为主,柳生一族轻易不得动手。是以石岛主下令围攻天山派众人和攻击大殿,他手下的倭寇闻风而动,这些柳生一族的杀手却仍然留在柳生宗岩身边,并没有参与争斗。只不过此时厉秋风直扑向柳生宗岩,这些杀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这才挥剑迎上前去,想要仗着人多势众,将这个难缠的对手乱刃分尸。 厉秋风挥刀劈向迎面冲来的一名杀手,只是他手中的绣春刀还没有落下,从左右两侧扑来的两名杀手双剑齐出,分刺厉秋风的两肋。厉秋风见这名杀手出剑极快,只得收刀向那两名倭寇各自砍出一刀。他这两刀快到了极点,虽然先左后右,劈出之时却如同手握两柄长刀同时砍出一般。那两名倭寇无法招架,只得向后退开。 只是厉秋风两刀劈出之后,虽然逼退了两名倭寇,又有四名倭寇从四面围了上来。四柄长剑寒光闪闪,分刺厉秋风咽喉、左肋、后心、右首太阳穴。 厉秋风左脚抢前一步,避开了刺向他左肋和后心的两柄长剑,同时脑袋向右一让,刺向他咽喉的长剑也刺了个空。最后他右手手腕一翻,绣春刀向右横削了出去。 这一刀快若闪电,挺剑刺向他右首太阳穴的那名杀手虽然抢了先手,但是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右手手腕一凉,竟然被厉秋风一刀将他右手齐腕砍断。那名杀手眼看着自己的右手紧握着长剑与右臂分离,斜斜地飞了出去,这才一声惨叫,踉跄着向后退去。 这些柳生一族的杀手之中,有不少人与厉秋风在皇陵、永安城和沙家堡中交过手,知道此人武功诡异,且出手狠毒,是以对他都有畏惧之意。被他砍断右手的杀手却没有与厉秋风朝过面,这才轻敌冒进,立时落了一个肢体残废的下场。其余的杀手见此情形,个个心惊,虽然围在了厉秋风周围,却无人敢轻易上前邀战。只盼能仗着人多势众,将厉秋风拦住,待柳生宗岩看出破绽,一剑将此人杀掉,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见十几名倭寇将自己团团围住,却又不向自己攻击,立时猜出了这些人的打算。他正想挥刀抢攻之时,忽听得大殿之中一阵呼喝之声,紧接着一大群人从大殿冲了出来,直向院子中的倭寇杀了过去。 原来厉秋风和闵道士等人出了大殿之后,纪定中和黄崇、赵家族长到了大殿门前,观看院子中的情形。看到厉秋风一刀伤了广智和尚,随即大显神威,将木城砍得不断倒塌,纪定中等人都是又惊又喜。暗想倭寇全力对付厉秋风,闵道士便可趁机冲出城隍庙求助,众人逃生的希望自然大增。只是片刻之后,蔡笑、史念豪、杨子乔突然向庙门冲去,想要抢先逃走,引得倭寇开弓放箭,将三人及其帮众射死不算,还将闵道士等天山派弟子团团围住。纪定中心中大骂蔡笑等人卑鄙无耻,知道倭寇已然清醒过来,绝对不会再轻易放殿中众人逃出城隍庙。眼看着一群倭寇围住了天山派弟子,另外一百多名倭寇挥舞着长刀直向大殿扑来。纪定中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若是还困在大殿之中,如同瓮中之鳖,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倒不如冲出去与倭寇死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是以他转过头去,对殿内众人大声叫道:“厉大人缠住了那个倭寇老鬼,咱们齐心合力杀出去,将倭寇尽数宰了,方能活着离开城隍庙!大伙儿拔出兵器,咱们和倭寇拼了!” 纪定中说完之后,提着长剑便冲了出去。聂家子弟见纪定中冲出大殿,便也纷纷跟着向外冲去。 此时大殿中的陆、赵两家子弟只剩下三十多人。这些人知道纪定中诡计多端,心下原本提防着他捣鬼。只是眼看着纪定中挥舞宝剑冲出大殿与倭寇拼命,这些人也知道到了最后关头,若是不拼死一战,殿中众人都得死在倭寇刀下。是以也挥着刀剑,跟着聂家子弟向大殿外冲了出去。 黄崇冲出殿门之前,低声对黄旭说道:“有机会便逃出城隍庙,千万不要管我,逃得越远越好!” 黄旭一怔,还没等她说话,黄崇已提着宝剑,紧跟着纪定中等人冲出了大殿。黄旭心下大惊,跟在黄崇身后也冲了出去。圆觉自然也不肯落后,带着慧清、慧明、慧净等人也向殿外杀去。 聂老太爷站在供桌之前,眼看着聂、陆、赵三家子弟随着纪定中、赵家族长和黄崇向殿外冲去,转头对留在殿内的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以及洛阳知府衙门、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厉声喝道:“斩杀倭寇,就是救咱们自己的性命。你们也是七尺男儿,还不出去奋勇杀敌?!” 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等人虽然个个圆滑,可是当此危急关头,都知道如果不齐心合力,只能做倭寇刀下之鬼。是以聂老太爷话音方落,三人带着公差捕快也向殿外冲去。只是洛阳府和修武县的公差捕快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同时向殿外奔去,却都挤在大殿门口,反倒出不去了。尹捕头见此情形,心下又急又怒,冲过去连打带踹,将堵在门口的几名捕快踢了出去,口中喝道:“都他娘的不要乱挤!谁再乱来老子便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转眼之间,大殿之中只剩下聂老太爷和两名保护他的聂家子弟。还有一人则是昏倒在地的天山派掌门人云中子。 纪定中带着殿中诸人冲出大殿之后,正撞上奉了石岛主之命攻击大殿的倭寇。双方刀剑挥舞打成了一团。聂、陆、赵三家子弟和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三派的帮众加在一起也有七八十人,居高临下的冲了下去,声势倒也不弱。双方混战起来,眨眼之间便有十余人尸横就地。 片刻之后,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也冲了出来。廖大纲对尹捕头道:“老尹,你带着贵县的兄弟去助厉大人一臂之力,我带着洛阳府的兄弟帮助天山派的道长杀敌!” 尹捕头答应了一声,便和冯师爷一起,带着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冲向左首,向围着厉秋风的柳生一族杀手扑了过去。柳生宗岩虽然并不将这些公差捕快放在眼中,只是看到对方人多势众,倒也有些惊讶。他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广智和尚说道:“这些捕快就交给大师了。” 广智和尚方才死里逃生,虽然没有丧在厉秋风刀下,可是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又在地上重重的摔了一跤,如同挨了武林高手一记重手一般,受伤着实不轻。此刻他胸口气血翻滚,气息在七经八脉中到处乱撞。若不是以深厚内力强行压制,只怕早就狂喷鲜血倒在了地上。只不过伤势虽重,倒也不足以让广智和尚懊恼。他自以为武功在厉秋风之上,但是上了厉秋风的大当,这才险些丧命。 广智和尚不知道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虽然在南镇抚司做事,并不像北司那般掌管侦缉之类的案子。可是北司的案卷他几乎全都仔细研读过,对于江湖中的阴谋诡计和搏杀手段早已烂熟于胸。是以若是堂堂正正的比武较技,他绝非广智和尚之敌。可是要论起生死相搏的阅历和杀人手段,他却要比广智和尚不知道高出多少倍。正因为如此,方才在电光火石之间才能重创广智和尚。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广智和尚听柳生宗岩命令他去截杀公差捕快,心下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敢违令,转头对十几名弟子道:“去将他们都杀掉,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广智和尚好武成痴,且又心胸狭窄,手段毒辣。他所收的这十几名弟子,一个个也都是极不好惹的人物。听广智和尚下令之后,众僧答应了一声,便即加入了战团。这十几名僧人武功远在倭寇之上,甫一出手,便打倒了五六名公差捕快。 厉秋风被柳生一族的杀手围在中间,正与这十几名杀手周旋,见广智和尚的徒弟出手凶狠,若是不将这些和尚挡住,公差捕快士气受挫,只怕立时便会兵败如山倒,局面更加难以收拾。念及此处,他不欲再与柳生一族的杀手纠缠,右手长刀挥舞,直向那些和尚扑了过去。 挡在厉秋风身前的两名杀手不敢正撄其锋,左右两侧的四名倭寇各自挺起长剑,分刺厉秋风左右两肋。这些杀手都由柳生宗岩亲手调教,与人动手之际,互相掩护,进退有序,遇强愈强,端得是厉害之极。 厉秋风见四柄长剑直向自己左右要害刺到,同时身后又有四名杀手围了上来,剑光闪耀,刺向了厉秋风后心。这八名杀手出手又快又狠,而且出剑之时,脚下不住移动。看似刺向一处,只是剑光闪动之时,却似另有所图。 厉秋风知道这些杀手剑招灵活,想要在运动之中寻找自己的破绽。此时无论是挥刀抵挡,还是逆袭抢攻,要以一柄绣春刀应付八柄长剑,都会落入对手的陷阱。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不进反退,疾向身后的四柄长剑撞了过去。 从厉秋风身后出剑的四名杀手原本也没盼着能够偷袭得手,四剑攒刺,只是为了扰乱厉秋风的心神,迫得他不能全力攻击正面的两名杀手。是以四柄长剑虽然刺向了厉秋风,但是料想他会向左右闪避,因此中途却又突然变招。四柄长剑分别向左右两侧掠去,意图抢先封住厉秋风闪避的方向。 只是四名杀手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不只没有闪避,反倒突然向后倒退着冲了过来。此时四名杀手长剑分刺左右,胸前要害洞开,再想以长剑攒刺厉秋风,已然来不及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名杀手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被厉秋风撞在了胸口处。这一撞力道好大,那名杀手胸口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惨叫着飞了出去。 其余九名杀手心下大惊,眼看着同伴口中鲜血狂喷,身子飞在半空,手中长剑已坠落到了地上。九名杀手知道这名同伴已然无幸,惊惧之下,竟然忘记了追杀厉秋风。只见厉秋风手中绣春刀寒光闪动,围在他左右两侧的两名杀手一人被砍掉了脑袋,另一人胸口被削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头栽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厉秋风连杀三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剩下的七名杀手发一声喊,纷纷向后仓皇退开。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直向正与公差捕快战在一处的十几名僧人扑了过去。 此时院子中已经乱成一团,六七百人拼死搏杀,刀剑撞击声、呼喝叫骂声、惨叫哭泣声惊天动地。狂风卷动雪花,不断落在这些杀红了眼的人们的头上、身上。原本庄严肃穆的城隍庙,此时却变成了修罗场。 广智和尚的十几名徒弟虽然武功高强,而且一出手便打倒了五六名公差捕快。不过转眼之间,便有数十名公差捕快将这些和尚围在了中间。四周到处都是挥舞兵器乱砍乱杀的疯狂人群,这十几名僧人每人都要应付三四名公差捕快,都有些手忙脚乱。是以他们只顾着应付眼前的敌人,压根没有注意厉秋风冲出了柳生一族杀手的包围圈,正向他们扑了过来。 广智和尚见势不妙,虽然想上前邀击,只不过身受重伤,不敢再与厉秋风动手。此时一名柳生一族的杀手仓皇退后,恰好到了他身边。广智和尚右手倏然伸出,正捏在那名杀手的虎口处。 那名杀手眼看着厉秋风残杀了三名同伴,吓得肝胆俱裂,慌慌张张地退了三四步,到了广智和尚身边,这才心下稍安。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广智和尚竟然会突然出手,只觉得右臂一麻,手中长剑登时握不住了,直向地上坠去。 广智和尚出手如电,见长剑坠落,他立时松开那名杀手的虎口,右手反手一抓,恰好握住了长剑剑柄。只见广智和尚右手一掷,“呼”的一声,长剑直向厉秋风后心飞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已到了一名僧人的背后,耳听得身后异声大起,他身子滴溜溜一转,向右侧闪出了数尺。厉秋风堪堪避开之时,广智和尚掷出的长剑紧贴着他的左臂飞了过去。“噗”的一声,刺中了一名僧人的后心。 广智和尚这一掷力道好大,长剑刺入那名僧人后心之后,剑锋穿过他的脊背,直至末柄。那名僧人口中长声惨叫,眼看着胸口凸出一截带血的剑尖,身子剧烈颤抖,只想着转身看看是谁下手偷袭。只是蓦然间全身劲力尽失,眼前一黑,便即扑倒在地。正与他对峙的两名捕快瞧出便宜,两柄钢刀一起砍了下来,直如切西瓜一般,登时将一颗光头砍成了三块。 厉秋风避到右首,恰好一名僧人挥动双掌,正与尹捕头和两名捕快斗在一处。虽然他以一敌三,却也是大占上风。此时他右掌挥出,逼退了两名捕快,左掌势挟劲风,直向尹捕头胸口拍了过去。这一掌去势劲急,尹捕头手中的钢刀招式用老,已然无法遮挡,眼看着对手的左掌拍到了胸前,心下一寒,只能闭目待死。 那名僧人看着尹捕头一身打扮,与其他公差捕快不同,知道这人是公差捕快的头目。眼看自己这一掌就要得手,心下越发得意。只是突然之间,他只觉得脖颈一凉,然后身子突然向上腾起,似乎瞬间便长高了数尺。这名僧人茫然不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断旋转翻腾,眨眼之间却又停止不动。此刻他仿佛站在半空,正自俯瞰着院子。却见院子中数百人正自拼命搏杀,不断有人倒在地上。地上的积雪被鲜血染成了黑色,看上去触目惊心。而他的正下方却有一人没了脑袋,鲜血正从脖腔中喷了出来。 这名僧人瞧着这具无头的身体颇为熟悉,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这身体正是自己的,心下不由一凉,暗想难道自己被人砍下了脑袋不成? 他想到这里,眨了眨眼睛,暗想若是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人砍了下来,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他眼前突然变得白茫茫一片,就此一瞑不视。 尹捕头眼看着那名僧人一脸狰狞,左掌势挟劲风,直向自己胸口拍到。他既无力抵挡,又无法闪避,心下一寒,只能束手待毙,想不到眼前寒光一闪,那名僧人的脑袋突然飞到了半空。鲜血从他脖腔中喷了出来,自己闪避不及,溅得身上鲜血淋漓。 尹捕头死里逃生,心中怦怦直跳,兀自惊魂未定。待他定睛望去,却见厉秋风挥舞长刀,又向右侧的一名僧人杀了过去。他这才知道在危急关头,厉秋风一刀斩下了攻向自己的那名僧人的脑袋,救了自己的性命,心下又惊又喜。眼看着那名僧人的无头尸体兀自站在自己面前,尹捕头一脚踹了过去,登时将那名僧人的尸体踢倒在地。便在此时,飞到半空的那颗人头也掉了下来。一名捕快挥刀劈去,将人头劈成了两半。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厉秋风突施偷袭,斩杀了一名僧人,解了尹捕头之危。他脚下丝毫不停,又向右首一名僧人扑了过去。只是方才广智和尚掷出长剑偷袭厉秋风,却将自己的一名徒弟刺死。那名僧人中剑之后长声惨呼,虽然四周刀剑撞击声、呼喝叫骂声、惨呼惊叫声惊天动地,却也没有压制住这名僧人的惨叫声。其余十几名僧人听到同伴的惨叫声,纷纷转头望去。恰好看到厉秋风一刀斩下了另一名僧人的脑袋,人人心下都是大惊。是以厉秋风扑向右首那名僧人之时,那名僧人已然有了防备。不待厉秋风冲到身前,只见他双臂一振,双掌一前一后,直向厉秋风拍到。 厉秋风见这名僧人身形挺拔,双掌拍出之时,掌风凛凛,极有威势。厉秋风心想广智和尚虽然人品卑劣,不过武功了得,教出来的徒弟却也是身手不凡。是以厉秋风丝毫不敢托大,右手长刀直劈向那名僧人的胸口。那名僧人左脚向右前方踏出一步,避开了厉秋风这一刀,左掌反手拍出,直袭向厉秋风面门,右掌自左掌下穿了过去,戳向了厉秋风小腹。 厉秋风见这名僧人不只避开了自己长刀的攻击,而且双掌分击自己的面门和小腹,出招极有法度,颇有一流高手风范。他心下暗想,自己方才虽然一刀便杀了一名僧人,只不过是趁着他与尹捕头等人搏杀之时,这才一击得手。若是正面一招一式地打斗,想要将他杀掉,只怕并非易事。是以他打起精神,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与那名僧人打在了一处。 广智和尚掷出长剑,误杀了自己的一名徒弟,心下又惊又怒。待看到厉秋风挥刀又砍死了另一名僧人,他心下不只恼怒,更有了一丝寒意。广智和尚此次重出江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柳生宗岩结盟,便是想着独霸江湖,成为武林第一人。只不过他反出莆田少林寺之后,便即隐居于海外荒岛之上苦练武功,数十年间只收了十几名弟子。若论起单打独斗,广智和尚自信不惧任何一位武林高手。可是要称霸江湖,单凭他自己和十几名弟子,却是远远不够。不要说与少林寺、武当派、泰山派、华山派等根基深厚的武林帮派争雄,就连与同样反出武当派的玉清子相比,自己也显得势单力孤。是以他重回中土的一两年间,一面寻找练武奇才,想要收为门人弟子,一面催促手下这十几名徒弟广收门徒,以扩张自己的势力。只是仓促之间,自然无法纠集起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是以广智和尚对自己这十几名徒弟极为看重,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称霸江湖的基石。只是片刻之间,便有两名徒弟惨死在眼前,广智和尚心下一痛。他眼看着厉秋风又挥刀向其他僧人扑了过去,生怕徒弟们再有伤亡,自己的实力不免大损,是以广智和尚一声长啸,口中大声说道:“大伙儿小心敌人暗算!先结成阵势,再图后进!” 广智和尚这句话以内力送了出去,院子中虽然乱成一团,他手下的十几名徒弟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广智和尚与徒弟们暗地里早就商议过了,定下了许多暗号。是以听到广智和尚说话之后,十几名僧人挥掌逼退了与他们缠斗的公差捕快,趁机向后退去,一直到了广智和尚身前,这才停下了脚步。众僧围在广智和尚周围,虽然摆出了动手的架势,双脚却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再也不肯上前与公差捕快对战。 这十几名僧人武功远在倭寇之上,是以退开之后,冲出大殿的公差捕快、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压力大减,气势大振,个个奋勇争先,直向倭寇杀了过去。而倭寇眼看着十几名僧人退出战团,心下惊疑不定,士气受挫,虽然人数上占了优势,一时之间却只能转攻为守。 柳生宗岩见广智和尚将十几名徒弟叫了回来,使得原本大占上风的局势立时逆转,心下大怒。他大步走到广智和尚身边,厉声说道:“大师为何将门下弟子叫了回来?值此危急关头,大师可不要不顾大局,使得咱们的大事功败垂成啊!” 广智和尚见三十多名柳生一族的杀手紧紧跟在柳生宗岩身边,心下暗想,你嘴巴上说得好听,可是事事都让咱们去打头阵,却将自己的亲信手下都留在身边,真把咱们都当成白痴耍弄不成?!只不过他心下虽然这样想,脸上却没有丝毫异状,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柳先生,贫僧哪会如此小气?只不过院子中乱成如此模样,混战下去,只怕咱们也讨不到好去。倒不如将大家召集起来,重整旗鼓,再行攻击,方为上策。” 柳生宗岩知道广智和尚阳奉阴违,只想着避免徒弟伤亡。只不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却也不能与广智和尚翻脸。他心下暗想,这些汉人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成不了大气候。待老夫得势之后,第一个便要取了这和尚的首级,以儆效尤! 石岛主见广智和尚的徒弟已经撤出了战团,柳生一族也只是派出十名杀手围堵厉秋风,一遇挫折,便即退回到柳生宗岩身边,再也不肯上前厮杀。眼下只有自己的部下在全力与敌人拼命,虽然人数是对方数倍,杀伤了不少公差捕快和江湖人物,但是自已一方损折也极是惨烈。他原本以为自己与柳生宗岩定下的计谋天衣无缝,而且又有徐家卧底相助,只要攻入城隍庙中,敌人非得投降不可。想不到打了一个多时辰,这些中原汉人不仅毫无降意,而且越打越是凶狠。如此拼杀下去,就算最后将敌人杀得干干净净,只怕自己带到河南的六百多名扶桑武士,十成中也活不下一成。柳生宗岩武功卓绝,柳生一族更是上下一心,极为可怕。就连广智和尚也是暗怀鬼胎,有极大的图谋。这两人都在有意无意地保存实力,若是自己还是傻乎乎地率领部下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只怕最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石岛主正在思忖之际,突然耳边又传来两声惨叫。石岛主转头望去,却见自己的两名部下在混战之中倒在了地上。一人小腹被一名史家刀的帮众砍了一刀,后背又挨了一名公差手中铁尺重重一击,惨叫着倒了下去。另一人却是与一名捕快扭打在一起,双方滚倒在地之时,围在两人身边的公差捕快和扶桑武士挥刀便砍。一片混乱之中,滚倒在地的捕快和扶桑武士各自头上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剑,口中长声惨呼,眼看着不活了。 石岛主之父是一名扶桑武士,在一位扶桑大名的府中做家臣。后来大名失势,石岛主之父成了一名流浪武士。不久之后仇家派人追杀,他不得不带着家人逃离扶桑国,在海上漂流。后来遇到一伙扶桑海盗想要劫夺财物,石岛主之父凭借着凌厉的刀法斩杀了海盗头目,收服了小喽啰,自己做了海盗首领。其时石岛主只有六岁,便随着他的父亲在海上劫掠商船,抢夺财物。 这数十年间,石岛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攸关的恶战、死战,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惨烈。敌人虽然陷入绝境,而且人数也要比自己一方少得多,最初之时更是吓得躲在大殿之中,一有风吹草动便作鸟兽散。是以初时石岛主信心满满,以为眼前这些公差捕快和江湖人物,和自己在福建沿海遇到的官兵和百姓没什么两样,只要被扶桑武士围住之后,便会吓得丢下兵器跪地求饶,任由自已杀戮。想不到打起来之后,对方却如疯了一般,不仅没有丝毫投降的意思,反倒越战越勇。石岛主眼看着部下不断惨叫着倒下,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广智和尚的十几名弟子退开之后,倭寇气势减弱,虽然人数上占了优势,反倒被公差捕快打得不断后退。不过这些倭寇毕竟是久经战阵之辈,虽然被迫近后退,可是阵脚不乱。而且后退之时,每五人并作一队,互为犄角,相互协力,抱着只守不攻的念头,转眼之间,却又将局势扭转了过来。只见倭寇围成一个个圈子,长刀寒光闪烁,将公差捕快的攻击之势压制住了。 厉秋风斩杀了几名倭寇之后,眼看着倭寇后退了几步,便即结成了五人一队的阵势,不再各自为战,再想攻过去击杀落单的倭寇,却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有几名史家刀的帮众不晓得倭寇军阵的厉害,仍然抢上前去攻击,结果陷入倭寇的阵中,瞬间便被倭寇砍杀。 纪定中见情势不利,急忙大声呼喝公差捕快和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后退。双方此时都打得精疲力竭,倭寇虽然彪悍,此时也是疲惫不堪,见对方后退,便也想趁机喘一口气,是以并没有随后追击。 石岛主见此情形,正中下怀,也不待柳生宗岩下令,便即大声呼喝。攻向大殿的倭寇听令之后,便即缓缓后退,而围攻天山派的倭寇也住手不攻,眼看着闵道士带着天山派弟子退到了大殿石阶之下。 转眼之间,双方各自退后了三四丈远,中间出现了一片空地。只不过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百五六十具尸体,伤者却已被各自的同伴抢了回去。 这一场血战打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双方虽然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可是这场激战,其惨烈程度,绝对不在江湖中任何一场火拼之下。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倭寇虽然退后,但是人数仍有五百余人。只见倭寇个个手握长刀,冷森森的刀锋令人心悸。而自己一方只剩下二百余人,不少人身上还带了伤。若是倭寇卷土重来,只怕难以抵挡。 黄崇此时也已退到了纪定中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倭寇已经将咱们困在大殿,想要一起冲出庙门,势比登天还难。天山派的道士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方才拼了死力,仍然被倭寇挡住。眼下看来,只有让厉百户一人冲杀出去,将援兵带来,方有一线生机……” 黄崇话音未落,纪定中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正在石阶下与尹捕头小声说话的厉秋风,将嘴凑在黄崇的耳边说道:“锦衣卫行事诡异,咱们不可不防。若是姓厉的走了之后,作壁上观,等着咱们和倭寇打一个两败俱伤,他再站出来收拾残局,咱们岂不是吃了大亏?这小子留在庙里,锦衣卫大队人马便不能不管,最后关头一定会出面与倭寇决战。而且这个小子武功高强,他若走了,别说那个倭寇老鬼,就算广智和尚,咱们也挡不住他。” 黄崇面有忧色,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若无人前去求救,咱们岂不是被困死在这里?” 纪定中咬牙切齿地说道:“胡坤这个王八蛋,说好了要他派人藏在城隍庙左近,发觉庙中出了乱子,便要带兵来援。可是咱们在这里与倭寇苦战了一个多时辰,汝阳卫的兵马却是踪影不见。莫非他起了歹心,想借倭寇之手将咱们全杀了不成?” 黄崇与胡坤早就暗地里结盟,要联手对付聂家,以图自保。此时听纪定中痛骂胡坤,他心下暗想,原本以为聂家想要借倭寇之手,将咱们陆、赵、杜三家全都消灭。看今日的情形,聂家确有此意。只不过后来情势突变,使得聂家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阴谋,要与咱们三家共抗倭寇。按理说胡坤确实应该带着三千铁骑赶到这里,可是此人迟迟没有露面,难道真像纪定中说的那样,他抱定了坐山观虎斗之心,要等倭寇将庙中众人屠戮得干干净净之后,他才出面收拾残局不成? 念及此处,黄崇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颤声说道:“可是赵二叔和赵家的几位长辈也和咱们一起被困在庙中。他是赵家的族长,更是胡坤的伯伯。胡坤再狠心,总不能眼看着赵二叔等人也死在倭寇手中罢?” 纪定中哼了一声,道:“怪不得百行说你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胡坤在官场上左右逢源,一路升迁,早就心有异志了?赵二叔不过是一个土财主,胡坤如何会将他放在眼中?只怕胡坤巴不得赵二叔早一日死了,赵家其他几位长辈也从这世上消失,只剩下他胡坤一人,便可放心大胆地在官场上大展拳脚。我原本想着胡坤不会如此着急对付咱们三家,可是眼下看来,是我想错了。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一场好戏,等着咱们都死在倭寇的刀下,他才会带人前来灭掉倭寇,自然是大功一件,足可成就他的一番大业。唉,只恨咱们见事不明,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衣。” 黄崇知道纪定中诡计多端,这些年来除了费尽心思对付徐家之外,便是想着如何压制陆、赵、杜、花四家,使聂家一家独大。只是从来没有见纪定中如此沮丧过,黄崇心下惊疑不定,颤声说道:“难道咱们就这样束手待毙不成?” 纪定中道:“倭寇也不是傻瓜,他们没有压服咱们,也不想拼个两败俱伤。瞧他们的模样,定然是另想法子。咱们只须尽量拖延时间,就算胡坤这个王八蛋一直不出手,可是锦衣卫总不能看着倭寇行凶罢?姓厉的小子说是有援兵,我估摸着他所说的援兵就是锦衣卫。咱们不妨一边与倭寇周旋,伺机让人冲出城隍庙求救,一边死守在大殿,静待局势发生变化。眼下急的不是咱们,而是倭寇。这些狗贼再凶悍,这里也不是东南沿海,而是中原腹地。城中还有一千多守军,城外还有不少驻军。” 纪定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黄崇一眼,接着说道:“另外那个老尼姑和黄旭侄女也说了,归德卫和睢阳卫的兵马也正在向修武县逼近。方才云中子这个大汉奸向倭寇老鬼通风报信,自然也会将两卫兵马大举前来之事说了。只要咱们硬顶下去,倭寇害怕官兵到了之后无路可逃,非得退走不可。” 黄崇听纪定中说得颇有道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不过他无意中看到庙门前三十多具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帮众的尸体,心下又是悚然一惊。想到陆家经营多年的史家刀和雷拳门几乎全军覆没,原本为杜家强援的碧云坞也是烟消云散。此战损折惨烈,就算倭寇退兵,只怕事后聂家仍然不肯放过自己。念及此处,他心下一寒,不由向站在不远处的黄旭望去。只见黄旭和圆觉等苦乐庵女尼站在一处,手握长剑,正自与倭寇对峙。只不过她时不时地会偷偷看一眼厉秋风,随即便又将头低下。黄崇知道女儿对这个姓厉的锦衣卫百户已是暗生情愫,心下一酸,暗想自己死了倒没有什么,若是留了黄旭一人在这世间受苦,那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难受。刹那之间,他暗下决心,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想法子让黄旭逃出城隍庙去。 厉秋风退到石阶之下,见尹捕头和冯师爷站在一边,正自喘着粗气,脸上净是汗水,知道两人酣战之下,体力消耗极大。是以他走到尹捕头身边,打算倭寇再行进攻之时,要助尹捕头抵挡一番。尹捕头知道厉秋风的好意,心下感动,道:“多谢大人关照,小人感激不尽。”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厉某原本以为衙门这些兄弟不敢与倭寇交手,可是方才一番激战,当真让厉某刮目相看。虽然咱们没有打赢,可是倭寇也没占什么便宜。若不是大伙儿死战不退,只怕现在厉某已经死在倭寇刀下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尹捕头尚未说话,冯师爷在一边说道:“大伙儿知道倭寇若是得手,不只他们的性命保不住,这修武县城里的百姓也非得遭殃不可。咱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城中,总不能让他们惨死在倭寇手中罢?是以大伙儿拼了性命,也绝对不能让倭寇占了修武县城!” 尹捕头听冯师爷说完,点了点头。只不过他脸上深有忧色,对厉秋风说道:“倭寇比咱们多出数倍,而且瞧他们的模样,个个训练有素,看样子都是打过仗的王八蛋。咱们这些兄弟哪见过如此阵势,只是仗着一口气,方才勉强抵挡住了倭寇的攻击,可是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若是如此打下去,咱们抵挡不了太长时间。如果没有法子将倭寇尽数歼灭或是驱走,只怕咱们尽数战死在这座庙里,修武县城仍然保不住……” 尹捕头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起来,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冯师爷在一边小声说道:“厉大人,不知道锦衣卫各位大人,何时能够赶来赴援?” 厉秋风心下倒有些为难。因为没有料到张昊是倭寇的卧底,是以他与许鹰扬已失去了联系。自己在城隍庙中陷入苦战,只怕锦衣卫压根就不知道城中的情形,更谈不上何时能够赶来相助。可是自己若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尹捕头、冯师爷、连同洛阳知府衙门和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必然失望之极。到了那时,只怕不等倭寇攻击,这些公差捕快沮丧之下,立时会作鸟兽散,不免被倭寇屠戮得干干净净。此时只能鼓舞士气,绝对不能让众人沮丧失望。是以厉秋风略一思忖,便即开口说道:“锦衣卫何时来援,厉某眼下也不知道。不过他们一定埋伏在左近,只等着倭寇露出破绽,便会赶来助咱们一臂之力。” 尹捕头和冯师爷听厉秋风说得果断,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昏暗了下来,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扑天盖地般地砸向了众人的脸上。方才激斗之时,人人都是出了一身大汗。此时停手不打,汗水凝结了起来,被寒风一吹,冻得众人瑟瑟发抖。不少人搓手跺脚,还有人小声咒骂。 方才倭寇纷纷后退,柳生宗岩心下恼火,只不过他与石岛主是盟友,此次还要仗着石岛主手下的扶桑武士夺取封门村,自然不能像对待广智和尚那般呼来喝去。是以他走到石岛主身边,口中说道:“岛主大人,咱们眼看就要打赢了,可不能给这些汉人喘息之机。只要再加一把力气,一定能将这些汉人全都杀死。这些人死了之后,不只封门村中的金银财宝都归了岛主大人,这座县城也是岛主大人的掌中之物。城中的金银细软,还有女人,自然都归岛主大人享用。” 石岛主见自己的部下已然后退,暂时不与敌人接触,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七八十具自己部下的尸体,他的心中又是一疼。往日在福建之时,他时常带领部下与官兵激战,直如虎入羊群一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想到东南沿海除了自己一伙人外,另外还有五支扶桑海盗队伍。这些海盗的头目个个都是极难惹的人物,一向有吞并其它盗伙之心。自己这次与柳生宗岩结盟,便是想着借此事夺得一大笔金银财宝,然后才能花钱打造大船,再购买巨炮,与其他海盗相抗。在他内心之中,大明朝的官兵都是酒囊饭袋之辈,倒是同为扶桑人的其他海盗,才是他最担心的敌人。只不过事情远远没有成功,已经有近百名部下战死,怎么能让他不心下惊惧? 待得柳生宗岩与他说话,虽然语气十分客气,话里话外却仍是让他下令攻击大殿。石岛主心下不快,暗想你花言巧语,想要让我为你卖命。可是与这些汉人拼死拼活的是我的手下,你自己的人却留在后面。哼哼,想要借我的刀杀人,却又不给我好处,真以为我是一个傻瓜不成?! 念及此处,石岛主故意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阁下,不是我的手下不尽力,实在是对方不好对付。你也看到了方才的情形,我的手下死了差不多一百人了,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好趁着敌人后退的机会,才能重整队形,以待再战。否则和敌人混在了一起,咱们人数虽多,却无法占据上风。眼下咱们已列好了阵势,再与敌人对战,便不会像方才那般狼狈。” 柳生宗岩道:“岛主大人的军队训练有素,我是十分佩服的。可是我瞧着大人手下这些武士列的阵势,明明是只守不攻的军阵。难道敌人不攻到院子里,咱们只能在这里等待不成?” 石岛主道:“柳生阁下,敌人虽然形如散沙,不过他们单打独斗却甚是厉害。我的部下列成军阵,也是无奈之下的法子。柳生阁下不必担心,我看敌人一定不会忍耐多久,便要再次攻击。只要他们与咱们的军阵交锋,武功再高也没什么用,定然会被咱们杀掉。咱们以逸待劳,总比与他们混战要好得多。”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道:“岛主大人,他们是故意要与咱们拖延时间。眼下在这座庙中,咱们确是大占上风。可是岛主大人不要忘了,这里不是福建,而是中原腹地。这座小城虽然不起眼,可是离着洛阳和开封并不远。而且城外便有官兵驻扎。若是咱们拖延下去,被官兵察觉,洛阳和开封的骑兵一天内便会赶到这里。而城外的驻军更是瞬间便可杀到咱们背后。到了那时,咱们不但前功尽弃,只怕想回到东南沿海,也是极难之事。还请岛主大人不要犹豫,立即下令进攻敌人。” 石岛主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任凭柳生宗岩催促,他只说要让自己的部下结成阵势,诱使敌人进攻,绝对不能轻举冒进,以免为敌人所乘。说到后来,石岛主干脆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阁下,如果你想一举将敌人消灭,不妨下令你的手下和那些和尚去进攻,我带人替柳生阁下稳住阵脚。等到柳生阁下大功告成,咱们夺了封门村,我可以再多分一些金银给阁下好了。” 柳生宗岩心下恼怒,看着石岛主一张圆脸,心下暗自骂他比猪还愚蠢。只不过他也知道,若想办成此事,绝对不能得罪了石岛主。否则只凭自己带来的三四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还有广智和尚的十几名徒弟,想要将敌人一鼓歼灭,无异于白日做梦。只怕到了那时,厉秋风等人一拥而上,自己这些人反倒成了敌人的刀下之鬼。是以他强压住胸中的怒气,对石岛主说道:“既然如此,岛主大人可以让手下歇息片刻。不过若是敌人一直不来进攻,咱们便要主动攻击,绝对不能拖延太长时间。” 石岛主已被柳生宗岩催促得烦了,还没等柳生宗岩说完,便即胡乱点了点头。随即他叫过来自己手下的两名小头目,要两人生起火堆,给一众部下取暖。柳生宗岩大惊,急忙喝止道:“岛主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这些敌人与他们的援兵早有约定,要举火为号,两面夹攻咱们。若是在庙中点起火来,庙外的敌人援兵看到,立时便会大举来援。到了那时,咱们腹背受敌,不仅原本的优势化为乌有,而且反倒会被敌人包围在城隍庙中,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方才若不是顾忌此事,咱们早就用火箭烧了大殿,何必等到此时与他们激战?!” 石岛主却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口中说道:“咱们在庙里折腾了一下午,也没见到有什么援兵的影子。十有八九是敌人故布疑阵,骗咱们上当。若是再不生火取暖,我这些手下都冻僵了,还打个屁仗?!” 第一千零五十章 柳生宗岩和石岛主两人用扶桑语说话,广智和尚站在一边大半听不明白。只不过他看着两人的神情,却也猜出了柳生宗岩的意图。眼看着天色愈发昏暗,雪花仿佛是从天空中倾倒下来一般,被寒风卷动着扑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极不好受。饶是广智和尚内力深厚,此时却也觉得寒冷刺骨。他心下暗想,如此折腾下去,只怕灭不了敌人,咱们自己先折在这个鬼庙中。石岛主定然也看出了姓柳的想借刀杀人,这才不肯下令让部下与敌人拼命。大伙儿都在各自打着算盘,我也不能做傻瓜,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念及此处,广智和尚心中有了退意,暗地里四处张望,想寻一个万不得已之时的退身之路。 柳生宗岩见石岛主软硬不吃,气势嚣张,心下恼怒之极。只不过此时万万不能与石岛主翻脸,心下倒有些慌乱起来。依照他原本的打算,率领众人冒充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进入城隍庙,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聂、陆、赵、陆四家的首脑人物剿灭。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洛阳府、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竟然不肯投降,反倒拼死抵抗。虽然已方大占上风,可是要将对方一举歼灭,却也殊非易事。而且听云中子说聂老太爷早有布置,已经下令汝阳卫的三千铁骑进入城中。只要城隍庙燃起大火,汝阳卫的铁骑便会赶来赴援。是以柳生宗岩不得不放弃火攻,只能与敌人硬拼,这才无法将聂、陆、赵、杜四家首脑一鼓俱歼。更要命的是归德、睢阳两卫兵马也正在向修武县逼近。若是三卫兵马齐至,只怕不但消灭不了聂、陆、赵、杜四家,柳生一族和石岛主两家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柳生宗岩越想越是恼怒,眼看着敌人猬集在大殿门前,丝毫没有畏惧、投降的意思,如此纠缠下去,对已方极为不利。柳生宗岩瞪大了眼睛,对石岛主说道:“岛主大人,你若是不听我劝说,强行点起火来。敌人援兵到了,咱们腹背受敌,无路可走,到时你可不要后悔。” 石岛主双手一摊,指着身边一众部下,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阁下,你看看我这些部下,方才一番苦斗,哪一个不是汗流浃背?若是再不生火取暖,烤干了衣衫,不等敌人来攻打,自己倒先冻死了。敌人有没有援兵我不知道,但是我的部下宁肯战死,也绝对不能冻死在这里!” 他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柳生宗岩,吩咐手下几名头目去寻找木头,点起火来取暖。众倭寇早就冻得忍耐不住,听石岛主吩咐之后,几名头目心下大喜,便即带人跑到被厉秋风砍倒的木城旁边,连拖带抱,不一会儿便在院子中堆起了数堆木头竹片。早有倭寇晃亮了火折子,将火堆点燃了起来。石岛主吩咐留下一百多名倭寇排成一列,监视大殿前众人,其余倭寇聚集到几处火堆旁边凭火取暖,烤干衣衫。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见倭寇点火取暖,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倭寇暂时不会攻击大殿,倒给了已方喘息之机。只不过转念一想,此前厉秋风和聂老太爷在大殿之中一唱一和,编造假话骗云中子上当,以为众人与汝阳卫铁骑早有约定,以举火为号,要对倭寇前后夹攻。正因为如此,倭寇一直不敢以火箭攻击大殿。否则倭寇压根不会与众人动手,早就一把火烧了大殿,将众人尽数烧死。此时倭寇在城隍庙中燃起火来,若是援兵不至,倭寇便会知道上了聂老太爷和厉秋风的大当,立时便会想法子火烧城隍庙。到了那时,自己一方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念及此处,纪定中额头冷汗直冒,心中苦思脱身之计。只不过眼下倭寇将众人死死困住,想要在仓促之间想出一个好法子,却比全天还难。 厉秋风和尹捕头、冯师爷等人站在石阶之下,眼看着倭寇点起数堆大火,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知道柳生宗岩之所以没有下令倭寇火烧大殿,便是因为自己与聂老太爷故布疑阵,使得柳生宗岩心生疑虑,只能放弃火攻之计。此时倭寇不管不顾地生火取暖,虽然火势不大,但是夜幕将至,在城隍庙外也会看到院子中燃起了火堆。若是援兵没有出现,柳生宗岩立时便会知道自己上当,只怕随时都会下令倭寇火烧大殿。如此一来,众人便失去了抵御倭寇的倚仗,只能与倭寇短兵相接。倭寇人多势众,必然大占上风。而且众人被困在大殿之前,若是大殿起火,众人不是被火烧死,就会被倒塌下来的大殿梁柱砸死。厉秋风越想越是惊恐,额头上冷汗直冒,一时之间却是彷徨无计。 柳生宗岩见石岛主让几个头目点起火堆,心中也是惊怒之极。他和石岛主进入城隍庙之前,已预做准备,派人留在城隍庙外,趁张百行不备,将他和二十多名手下尽数杀死,然后换上了石岛主手下的倭寇守住了庙门,以防有香客闯入,另外也是为了监视城隍庙外是否有聂家的帮手来援。柳生宗岩侧耳倾听,城隍庙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只是他心下颇为不安,正想吩咐柳生一族的杀手小心在意,却见石岛主转头对他说道:“柳生阁下不必担心,咱们在城隍庙外埋伏了五六十人,若是敌人真有援兵,他们必定会出声示警。咱们可以从容应对,阁下尽管放心便是。”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道:“岛主大人,咱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若是敌人的骑兵到了,只怕咱们抵挡不住。” 石岛主道:“明国的兵马我见得多了,没有几个不怕死的。咱们在福建之时,常常是十几个人追着几百名明国士兵东奔西跑。”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听五岳岛的赤泽岛主说,几个月前,大内氏的特使宗设到明国进贡,在宗波市舶使司衙门与细川大人的特使起了冲突。双方在酒宴之上便即动起手来。明国的市舶使太监得了好处,偏袒细川大人的特使,下令围杀宗设。结果宗设带着十几名手下,当场斩杀了细川大人的特使不算,还杀了十几名在场的明国官员,冲出了市舶司衙门。” 石岛主说到这里,语气激动起来,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现出奇异的红色。只听他接着说道:“这位宗设大人真是一条好汉,只带着十几名手下,闯出市舶司衙门之后,一路砍杀明国官兵数百人,从衙门一直杀到宁波北门。市舶司衙门的公差和宁波城内两千多名官兵四处围攻,却也拦挡不住,竟然让宗设大人和十几名手下毫发无伤地冲出了宁波北门。明国的官员蠢笨无比,以为宗设大人从东门进城,所乘船只留在东门之外,是以逃出宁波城之时,自然要从东门冲出去。数千明国官兵猬集于城池东门,静等宗设大人落入陷阱。可是宗设大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极有智计,知道官兵定然会在城东设防,是以带了手下直扑城北,轻轻松松地闯出了城去。 “明国官员这才知道情势不妙,便即派出数千官兵尾随追击,而且下令沿路各处州府县衙门设卡拦截,务必要将宗设大人或擒或杀。宗设大人只带了十几名手下,竟然打得拦截他们的官兵抱头鼠蹿,狼狈不堪。后来明国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率领两千多名官兵追了上来。宗设大人巍然不惧,逆袭明军,于乱军之中直扑明军主将,将刘锦、张镗二人当众杀掉。明国官兵失了长官,登时作鸟兽散。宗设大人杀出重围,就此消失不见。他能以十几人击败数千官兵,击杀明国大官。咱们这里有六百多人,还怕这些废物汉人不成?!”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柳生宗岩见石岛主说得慷慨激昂,只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岛主大人,你不是宗设大人,咱们眼前这些敌人,也不是东南沿海的明军!” 柳生宗岩这话说得较重,颇有讥讽之意。是以他话音方落,石岛主脸色大变,呼呼喘着粗气,对柳生宗岩说道:“阁下说得不错,我只不过是流落在海上的浪人,武艺见识,自然无法与宗设大人相提并论。不过明国的官兵和百姓,到处都是一样,尽是一些废物。河南按察使也算是一方大员,还不是被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上?阁下不要忘了,梁欢还在咱们手上。事情真到了紧急关头,咱们不妨将这个胆小鬼推了出来,看看哪一个官兵敢对他无礼?宗设大人不过杀了一个备倭指挥使和一个倭寇,咱们抓住的可是一省的按察使,职位要高出许多。嘿嘿,嘿嘿。” 柳生宗岩听石岛主提到梁欢的名字,心下一动,道:“我已吩咐白子常和徐承宗去县衙将梁欢带到这里,怎么两人一直没有回来?” 石岛主道:“我早就瞧着白子常鼠首两端,唯利是图,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阁下却说小人能够利用,对他极是信任,放手让他做事。若是这个小人起了异心,放走了梁欢,咱们手中没了人质,事情可就不大好办了。”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道:“白子常确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不过正因为他贪财,所以才能为我所用。咱们许诺给他五万两银子,已经先付给他二万五千两,为了剩下的二万五千两银子,就算卖了他的父母妻子,他也会眼睛不眨地应承下来……”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蓦然间住口不说,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脸色大变,道:“徐承嗣去了哪里?!” 石岛主一怔,随即扫视了一圈,果然没有徐承嗣的影子。他急忙叫过来几名倭寇头目,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那几名倭寇头目连连摇头,都说没有看到徐承嗣去了哪里。 广智和尚此时已站到了一处火堆旁边,一边烤干衣衫,一边冷眼旁观柳生宗岩和石岛主说话。只见两人神情语气颇为紧张,似乎正在争论什么事情。后来柳生宗岩住口不说,一双眼睛却是四处逡巡,似乎在找什么人。随后石岛主也是四处张望,又叫了几名倭寇到身边,小声商议起来。广智和尚心下暗想,这两个倭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城隍庙已成了龙潭虎穴,任何一方占了上风,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及早脱身,再图称霸武林的大计。数日之前,柳生宗岩软硬兼施收买的数千名江湖人物中了聂、陆、赵、杜四家的诡计,被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不少帮主和掌门人因此殒命,帮众和弟子群龙无首。尤其是像泰山派和嵩山派这等绵延数百年的江湖帮派,虽然帮主和掌门人以及门中高手名宿死伤殆尽,但是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剩下的帮众弟子仍然是江湖中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自己正愁门下弟子太少,正可以趁此机会,收拢这些群龙无首的江湖人物,使得自己的势力急剧膨胀,能够与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比肩,方能得偿所愿。眼下须得赶快想个法子,越早离开城隍庙越好。 他正思忖之际,却见柳生宗岩走了过来,对他低声说道:“大师可曾见到徐承嗣么?” 广智和尚生怕柳生宗岩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正自忐忑不安之时,听柳生宗岩问起徐承嗣的下落,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道:“方才贫僧只顾着与敌人周旋,没有留意徐施主去了哪里。” 柳生宗岩心下焦躁,听广智和尚如此一说,心下暗想,你这个和尚好生狡猾,方才你只是收拢弟子,躲在后面。此时却说什么只顾着与敌人周旋,胡吹大气! 广智和尚见柳生宗岩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心下颇为不安,双臂蓄力,暗自戒备。 柳生宗岩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徐家兄弟一心想着报仇,这才与咱们联手,其心深不可测。老夫几个时辰之前,便要徐承嗣和白子常去将梁欢带到这里,可是这两人却一直没有回来。眼下徐承宗又不见了踪影,只怕事情有变。老夫想请大师前往县衙,看看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是见到徐承嗣和白子常,便和他们一起将梁欢带回这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徐、白二人不肯听命,大师可便宜处置。” 广智和尚听柳生宗岩要自己前往县衙,正中下怀。他一直在思忖脱身之计,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堂而皇之的离开城隍庙。至于双方谁胜谁败,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只要离开修武县城,他便可以去招揽那些四散飘零的江湖人物。广智和尚已经打定了主意,首先要招揽的就是泰山派和嵩山派弟子。这是因为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已经死了,泰山五老中的四人也已毙命,剩下一个丁玉也是身受重伤,不足为惧。嵩山派掌门人林义郎死在虎头岩沙家堡的山腹之中,眼下嵩山派四分五裂,同室操戈,直如一盘散沙。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泰山、嵩山两大门派收于自己手下。从此不断扩充势力,定然能与少林、武当比肩。 念及此处,广智和尚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僧谨遵柳先生号令,这就带人前往县衙,去将梁欢带来。” 柳生宗岩点了点头,道:“那就辛苦大师了。” 此时院子中燃起了十几堆大火,火焰烈烈,烧得木板、竹片噼噼啪啪响声不断。柳生宗岩眼看着广智和尚带着十几个和尚直向庙门走去,心下暗想,火堆点起已有一柱香工夫,外面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或许真如石岛主所说,云中子上了殿中那些汉人的圈套,传了假消息出来。 柳生宗岩想到这里,突然察觉云中子退入大殿之后,始终没有再露面。他心下一凛,暗骂自己马虎大意,竟然没有想到云中子的身份可能早就被聂家看破。对方故意让云中子向自己传递假消息。事后担心被自己察觉,在大殿之中已将云中子制住,是以他才一直没有露面。 柳生宗岩越想越是心惊,越想却是恼怒,却也有些后悔。他一直没有让石岛主的手下火攻大殿,便是因为担心汝阳卫铁骑来袭。否则用火箭点燃了大殿,将聂老太爷、纪定中、厉秋风等尽数烧死,早就没有了现在的麻烦。他转身向大殿望去,却见厉秋风、闵道士等人守在大殿前门石阶之下,而纪定中站在殿门前,正在与黄崇小声说话。 柳生宗岩判断云中子十有八九已被聂家察觉了身份,此时就算没死,也已经被聂家制服。既然如此,不必与敌人短兵相接,只须要石岛主的部下守住大殿四周,然后以火箭引燃大殿,敌人便无处可逃。待将这些人烧死之后,再利用活捉的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赚开封门村外的密道,便可将封门村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心下已有了主意。只是他正想向石岛主走去商议此事之时,忽听得庙门外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羽箭破空之声。柳生宗岩大惊失色,急忙转头向庙门望去。却见广智和尚等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但是数支羽箭从庙外射了进来,斜斜地落在躺在庙门石阶下的几具尸体之上。随后羽箭破空之声不断,数十支羽箭越过了城隍庙的围墙,落到了院子中。只不过羽箭落下之时势头已衰,并未伤到站在院子中的倭寇。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柳生宗岩正想找石岛主商议火攻大殿之事。而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广智和尚带着十几名弟子走出庙门,柳生宗岩却一脸阴沉地向石岛主走去。纪定中心知不妙,暗想这个老家伙十有八九发觉上了大当,只怕立时会下令火烧大殿。如此一来,自己一方必然一败涂地。念及此处,他一边吩咐身边一名聂家子弟去将聂老太爷请出大殿,以防倭寇放火烧了大殿,一边将黄崇和赵家族长叫了过来,想要商议如何应对倭寇接下来的攻击。 就在柳生宗岩和纪定中各自思忖对策之时,从庙外却有羽箭飞入庙中。两人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向庙门望去。 刹那之间,庙外羽箭破空之声大起。紧接着不断传来“铎铎”之声,想来是箭头撞击到城隍庙的围墙上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密集如雨点落水,听来令人心悸不已。而且从庙门口射入的羽箭已不像方才那般软弱无力,飞入庙门之后,往往余势未消,能飞出五六丈才落在地上。想来射箭之人已步步向城隍庙逼近。 原本有数十名倭寇堵在庙门前的院子中,以防封门村诸人和洛阳府、修武县的公差捕快逃走。但是庙门中射进来的羽箭变得又急又快,这些倭寇无奈之下,只得四散躲避。 院中诸人知道庙外定然出了极大的变故,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柳生宗岩见此情形,转头对石岛主怒道:“看见没有?一定是敌人的援兵看到庙中火起,这才赶来救援!” 石岛主此刻也有些后悔,急忙吩咐手下头目将火堆扑灭。柳生宗岩冷笑道:“敌人已经到了,你现在将火扑灭又有何用?!”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只见庙门口处人影闪动,三名灰衣僧人踉踉跄跄冲了进来,每人身上都插了几支羽箭。只见三名僧人脸色惨白,神情惊恐,直到闯进了院子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三人刚刚跑下了石阶,从庙门外又飞进来十几支羽箭。这些羽箭来势劲急,只听“噗噗”数声,三名僧人后心要害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上,恰好伏在了此前被倭寇射死的史念豪、杨子乔、蔡笑等人的尸体上。只见三名僧人身子抽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围在四周的倭寇见此情形,吓得一个个面无人色,又向后退了数步。 石岛主脸色一变,生怕天山派弟子和聂家等人趁自己的手下退开之时,拼命冲出庙门,便即大声呼喝,要倭寇不得后退,死死守住庙门。 柳生宗岩听到石岛主发号施令,心下更加恼火,暗想此人虽然统率千余名扶桑武士,做事却如此莽撞。此时天色已黑,庙外虽然敌人的援兵到了,但是聂家诸人也绝对不敢贸然冲出庙门,否则非得死在乱箭之下不可。可是石岛主却慌了手脚,兀自要众武士在庙门前布阵。如此一来,庙外的敌人发射冷箭,只怕这些武士非死即伤。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正要提醒石岛主小心,忽听得庙外羽箭破空之声越发大了起来。紧接着两名灰衣僧人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庙门口,只不过双脚还未跨过庙门门槛,只听两名僧人大声惨叫,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上,每人背心都插了五六支羽箭。这些羽箭大半深入两名僧人体内,立时将两人射死在门槛上。 纪定中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之上,见庙内庙外情势大变,心下又惊又喜,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竟然在此危急关头突然出现,解了众人之危。此时聂老太爷在两名聂家子弟扶持之下,已然从大殿之内走了出来。纪定中见聂老太爷到了,急忙迎上前去,低声说道:“爹爹,庙外有人到了。这些人射杀了五名秃驴,看样子是咱们的援兵……” 聂老太爷见纪定中一脸兴奋的神情,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吉凶未知,你却如此沉不住气,如何能做大事?!” 纪定中悚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垂首肃立,口中说道:“爹爹教训得是,孩子自当谨记。” 赵家族长原本沮丧绝望,只是看到情势突变,心下又惊又喜。见聂老太爷走了出来,急忙凑到近前,颤声说道:“眼下倭寇已经乱了阵脚,咱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冲出庙去。只要聂大哥一声令下,咱们拼死向前,想来倭寇也拦咱们不住……” 赵家族长话音未落,只听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他心下一凛,立时住嘴不说。聂老太爷说道:“你们怎么知道庙外那些人是来帮助咱们的?” 聂老太爷此言一出,站在他身边的纪定中、赵家族长、黄崇三人都是悚然一惊。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聂老太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听聂老太爷一字一句地说道:“事情偏就如此凑巧。老朽方才与厉大人故布疑阵,随口说咱们与援兵举火为号,只是不想倭寇利用火攻,将咱们尽数烧死在大殿之内。倭寇生火之时,我想各位与老朽一样,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担心倭寇看破了咱们的计谋,放火烧了大殿,咱们不免死无葬身之地。眼下庙外有人放箭射死了几个和尚,大伙儿便相信是咱们的援兵到了,一心想着逃出庙去。嘿嘿,就算是咱们的援兵,此时庙外黑灯瞎火,咱们若是稀里糊涂冲了出去,也会死在乱箭之下。何况你们又有哪一个人,敢断言庙外就是咱们的援兵?!” 纪定中、赵家族长、黄崇三人心下剧震,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此时柳生宗岩已拦住了石岛主,劝他不要逼迫手下武士封堵城隍庙庙门,否则只能白白送死。火光映照之下,只见石岛主一张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说道:“大殿门口距离庙门不过十几丈远,咱们若是不能封住去路,给敌人逃了出去,立时成了瓮中之鳖,只能任人宰割。柳生阁下,你我联手,是要做大事。总不能大事未成,咱们反倒尽数葬身在这鬼庙之中罢?!” 石岛主话音方落,只见庙门左首的围墙顶端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直向院子中飞了进来。此时他正对着围墙,定睛望去,却见那道人影正是广智和尚的一名徒弟。只见这名僧人跃在半空,却是一脸惊恐之色。 柳生宗岩背对着庙门,见石岛主面色有异,直直地向自己身后望去,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他倏然转过身去,恰好看到那名僧人的身子越过墙头,已升至他所能跃到的最高处,正要向院子中落下。便在此时,数十支羽箭从他身后攒射而至,登时将他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只听这僧人一声惨叫,身子斗然下坠,“砰”的一声摔在了院子中,激得地上的积雪飞起了半人多高。 众人见此情形,个个大惊失色。就连柳生宗岩和石岛主也是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广智和尚的徒弟接二连三被人射死,站在大殿石阶上下的聂、陆、赵、杜四家的子弟和公差捕快等人又惊又喜,只道是援兵到了,个个士气大振,摩拳擦掌想要冲出庙门,与援兵汇合。尹捕头也是心下激动,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厉秋风道:“厉大人,咱们这就杀过去,与援兵里应外合,将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全都宰了,给惨死的兄弟报仇!” 厉秋风见情势突变,心下也是惊疑不定。眼看着广智和尚的徒弟相继被人射死,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刘先生等人到了,他们都是武林高手,刀剑功夫自然了得。只不过这些强弓硬弩却不是他们所长。瞧这几名和尚死去的情形,外面来的应该是大股军兵。想来是胡坤的人马到了。难道自己方才与聂老太爷临时起意,故意编造谎话,却误打误撞,将汝阳卫的铁骑引到了庙外不成?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只是觉得这事情太过凑巧,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此时无论聂老太爷、纪定中、赵家族长、黄崇,还是柳生宗岩和石岛主等人,耳听着庙外不断传来的羽箭破空之声,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众僧的尸体,心下都是惊惧不安。院子中再也无人说话,只听见十几处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便在此时,庙门口又有人影闪动,却是广智和尚与化名于承嗣的徐承嗣一前一后奔进了院子中。只见广智和尚左肩插了两支羽箭,光头上也有几道血痕,看上去颇为狼狈。徐承嗣跟在他身后,一边向庙内奔跑,一边将右手的长鞭抖出一团鞭影,将激飞而至的羽箭纷纷磕飞了出去。 两人蹿进院子中之后,直向柳生宗岩奔去。广智和尚身形极快,几个起落便到了柳生宗岩面前,身子尚未站定,便即大声说道:“外面有大群官兵到了,看样子是汝阳卫的骑兵!” 石岛主听广智和尚如此一说,脸色变得铁青,心下后悔不迭。他看了柳生宗岩一眼,目光中尽是悔意。柳生宗岩却是面色如常,沉声说道:“眼下咱们须得另想法子,免得做不成这笔买卖,连老本都蚀掉了。” 他说到这里,只听得大殿门前一阵欢呼之声。却是一众公差捕快听到了广智和尚的话,登时鼓噪起来。不少人还对着倭寇呼喝叫骂,侮辱挑衅。 石岛主原本心下惭愧,以为是因为自己下令在院子中生起火来,才引得敌人的援兵杀了过来。此时见敌人士气大振,转念一想,若不是广智和尚惊慌失措,将敌人援兵到了的消息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事情倒还有周旋的余地。是以他一腔愧意,尽数化为对广智和尚的厌恶。刹那之间,石岛主换了一副面孔,冲着广智和尚吼道:“我已经忍你好久了!这等紧急关头,你还这样大呼小叫,不知轻重,难道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不成?!” 广智和尚在福建莆田少林寺虽然不受住持和寺中长老欢心,不过阖寺僧众都知道他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是以无人敢惹。而他受了柳生宗岩之邀重出江湖之后,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很快便成了柳生宗岩手下一等一的帮手。被柳生宗岩收买的武林高手见到他,无一不是恭恭敬敬,使得广智和尚越发心高气傲起来。是以听了石岛主的大声喝斥之后,广智和尚原本惨白的面孔登时涨得通红,盯着石岛主道:“石岛主,你要知道贫僧不是你的手下的海贼,任凭你呼来喝去。” 石岛主冷笑一声,道:“你这和尚只不过是咱们找来吓唬汉人的一条狗罢了。狗岂能和人平起平坐?就算你想做我的手下,却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石岛主话音未落,只听广智和尚一声怒吼,左掌平平推出,直向石岛主面门拍了过去。 石岛主知道广智和尚武功高强,自己颇有不如。只不过此时他处境尴尬,便想着将祸端移到广智和尚身上。而且广智和尚此前与厉秋风交手,大意之下受了重创。石岛主自忖自己就算得罪了这个和尚,此时他想要对付自己,也是力有不逮。是以才毫无顾忌地出言讥讽广智和尚。此时见广智和尚出掌向自己打了过来,石岛主早有防备,身子滴溜溜一转,已将广智和尚这一掌避了开去。 广智和尚方才走出庙门,只不过还没走出十丈,忽听得一声梆子响,紧接着黑暗中无数羽箭射了过来。 这一下事发仓猝,饶是广智和尚武功了得,左肩却也中了两支箭。好在他闪避得快,这两支箭入肉不深,其余飞来的羽箭已被他尽数让过。只不过他手下的众僧武功不及他,瞬间便有三四名僧人惨叫着倒了下去。剩下未死的僧人也几乎个个身上中箭,惊慌之下也顾不得广智和尚是否允许,转身便向城隍庙逃了回去。 广智和尚一心想要离开城隍庙,虽然四周箭如雨下,他却不甘心就此退回。是以他抓了两只羽箭握在手中,一边不住拨打飞来的羽箭,一边大步向前冲去。 广智和尚武功确是了得,转眼之间,竟然冒着箭雨向前冲出了五六丈远。直到这时,借着地上白雪的微光,他才隐隐约约看到数十丈外人影绰绰,竟然有大队顶盔贯甲的军兵排成了阵势。而且隐隐还能听到战马的响鼻声。 广智和尚心下大惊,知道自己武功再高,却也绝对不能与野战大军硬碰硬地对抗。无奈之下,他只好一边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向后退去。待他退到庙门前,忽然察觉有人从右首抢了过来。衣袂带风之声刚刚响起,一道人影已到了他身边。 广智和尚心下一凛,知道来人武功不弱。他左手挥舞箭杆磕飞了两支激射过来的羽箭,右掌一竖,直向那道人影劈了过去。 他这一掌去势凌厉,只是那道人影并不接招,而是向后疾退,同时口中说道:“大师休要动手,咱们不是仇敌!” 广智和尚听这人说话的声音倒有些熟悉,心下一怔。此时天色昏暗,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的身影,却无法看清来人的面孔,心下犹豫不定。只听对面那人说道:“在下徐承嗣,大师认不出来了吗?” 广智和尚没有想到徐承嗣突然出现,心下一惊。他之所以离开城隍庙,便是因为柳生宗岩发现徐承嗣突然失踪,这才要他前往县衙去察看是否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偏偏在大批官兵围在庙外之时,徐承嗣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广智和尚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徐承嗣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还是尽快退进庙中,否则非得死在乱箭之下不可。” 广智和尚自然知道眼下情势危急,是以徐承嗣话音方落,他已向庙内奔去。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到自己的一名徒弟连滚带爬地逃到了两三丈外的围墙边,身子倏然腾空而起,直向庙内跃了过去。想来方才猝然受到袭击之时,这名僧人侥幸没有被箭射死,只能匍匐在地上,狼狈地爬回到城隍庙的围墙之下。待敌人箭雨稍歇,他已等不及爬到庙门处再逃进院子,便想着施展轻功翻越围墙,或许能逃得一条性命。 广智和尚心中暗骂这个徒弟蠢笨无比,好容易爬到了墙边,若是再转到庙门口,敌人在黑暗之中只是胡乱放箭,自然射不中他。可是这人惊恐之下,偏偏要跃上围墙,活脱脱地做了敌人的靶子,便是有十条性命也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广智和尚抢到门槛处时,只听得右首传来一声惨叫,想来那名僧人已被敌人乱箭射中。 广智和尚抢入庙门之时,已自发觉自己的两名徒弟趴在门槛上,身上被射了数十支羽箭。待他进入院中之后,又看到三名僧人趴在几具尸体上,后心也插着羽箭。他心下又惊又痛,自己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只不过手下的徒弟已然死得干干净净,此时又困在城隍庙中,就算能够平安离开此地,要想称霸武林,做江湖第一人,更加要困难百倍。念及此处,广智和尚心急如焚。偏偏石岛主出言无礼,极尽嘲讽之能事。广智和尚大怒之下,不顾自己左肩肩头还插着两支羽箭,挥掌便向石岛主打了过去。 石岛主避开了广智和尚一掌,正要拔刀还击,柳生宗岩身形一闪,已然拦在两人中间,沉声说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你们还要如此胡闹,想害得咱们大家都死在这里不成?!”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广智和尚一众弟子尽数死在羽箭之下,此时他成了孤家寡人。想到距离成为武林盟主又不知远了多少步,大梦难圆,更是恼怒异常。是以柳生宗岩虽然出言说和,广智和尚兀自不肯停手,双掌一错,又要向石岛主攻去。 尹捕头见广智和尚与石岛主动起手来,转头笑着对厉秋风道:“厉大人,瞧见没有,倭寇的处境不妙,这个秃驴都要与倭寇内讧啦!” 厉秋风却一直盯着徐承嗣。只见他随广智和尚一前一后逃进城隍庙后,站在柳生宗岩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脸,目光不时在大殿门前扫过。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小子心狠手辣,方才混战之时,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此时又突然出现,只怕另有阴谋。徐承宗在城隍庙中曾经露过面,但是此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庙外又不知道来了哪路人马,徐承宗窥伺在侧,一定有极大的阴谋。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广智和尚双掌势挟劲风,直向石岛主拍了过去。石岛主这次却不闪避,双手握刀,竟然直向广智和尚胸口劈去。 眼看着一场火拼在所难免,蓦然间两人眼前一黑,似乎有一幅黑布从空中直垂了下来,挡在两人中间。石岛主和广智和尚见此情形,生怕受了别人暗算,各自退出三步,这才站稳了身形。 两人定睛望去,却见柳生宗岩手中的雨伞已然打开。这才知道方才就在两人即将过招之时,柳生宗岩打开了雨伞,拦在两人中间,这才将两人逼退。 石岛主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阁下,你我都是扶桑人。难道今日你要助这汉狗来对付我吗?” 广智和尚双臂一振,冷笑一声,道:“柳先生,你与贫僧结盟,共图大事。姓石的不过是一个见识浅薄的海贼,一向唯利是图,心胸狭隘,不是成大事的人物。你想要利用此人助你成就一番功业,只怕反倒会坏了你的事。” 柳生宗岩收起雨伞,沉声说道:“不管是不是扶桑人,也不管是不是能助老夫成就大事之人,眼下只要能与老夫一起消灭敌人,逃脱危难,便是老夫的朋友。” 柳生宗岩说道这里,看了石岛主和广智和尚一眼,接着说道:“敌人已经杀到眼前了,若是两位仍然不管不顾地闹内讧,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石岛主道:“这和尚的徒弟尽数死了,他自己又被一个无名小辈打得狼狈不堪,不只帮不了咱们,反倒成了累赘。柳生阁下,我手下可还有四五百名武士,谁能助你一臂之力,你还不明白吗?” 柳生宗岩脸色一沉,道:“岛主大人,你这话说得不对。广智大师是咱们的朋友,将来必定是中原武林盟主。你若还是出言不逊,老夫可不大高兴。” 广智和尚此时也清醒了不少,知道此时万万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无论如何,石岛主和柳生宗岩都是扶桑人,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自己与石岛主闹翻,柳生宗岩定然会站在对方一边。这老鬼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眼下须得想法子离开城隍庙,然后再图大计。是以与这些倭寇须得小心周旋,等逃离此地之后,再想法子报复石岛主也不晚。 念及此处,广智和尚冷笑一声,道:“柳先生,若是石岛主也如你一般讲道理,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咱们都坐在一条船上,船沉了,对大家都不好看。” 柳生宗岩听出广智和尚有退让之意,心下稍安。他点了点头,道:“大师说得不错。眼下咱们可不能再闹下去。” 他说到这里,瞥了石岛主一眼。石岛主倒也不是非要与广智和尚拼个你死我活,只不过他以为自己下令生火,引来敌人的援兵,担心柳生宗岩怪罪自己,这才一心想着转移柳生宗岩的视线,将罪责全都推到广智和尚身上。此时见广智和尚不再与自己纠缠,倒也松了一口气。只见他缓缓将刀收回,口中说道:“大家原本都是朋友,既然柳生阁下和大和尚如此说了,我自然没有异议……” 石岛主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庙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庙中诸人吓了一跳,纷纷向庙外望去。只见原本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升腾起了火光,将院墙外照得一片通红。片刻之后,城隍庙四周的夜空都亮了起来。 纪定中、赵家族长、黄崇、柳生宗岩、石岛主、广智和尚等人都是脸色大变。看此情形,整座城隍庙都已被人包围,眼下对方定然点起了火把,这才将夜空照得亮了起来。 厉秋风虽然听到柳生宗岩和广智和尚、石岛主说话,不过目光一直在徐承嗣身上打转。他看到鼓声响起的时候,徐承嗣阴沉的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笑容,心下一沉,暗想事情只怕更加不可收拾。 站在厉秋风身边的尹捕头和冯师爷却松了一口气。尹捕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听这鼓声,再看庙外这片火光,定然是朝廷大军到了。这些倭寇已成了瓮中之鳖,咱们总算能逃出去啦!” 厉秋风却是面沉似水,摇了摇头,对尹捕头道:“来的是朝廷大军不假,可是他们到底来干什么,只怕眼下还说不好。” 尹捕头正自满心欢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有些茫然不解,口中喃喃说道:“朝廷的兵马来到这里,自然是助咱们一起消灭倭寇。总不能帮着倭寇来打咱们罢?” 此时院子中情势又变。石岛主和柳生宗岩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叫过手下的几个头目发号施令。这些头目各自召集倭寇,片刻之间,四百多名倭寇分为五队,猥集在院子之中,将柳生宗岩、石岛主、广智和尚和徐承嗣护在中间。从大殿前的石阶上望去,倭寇布成的阵势如一朵梅花,防守得极是严密。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柳生宗岩已不想再与庙中诸人纠缠,而是先图自保,再想着如何逃出城隍庙。 站在石阶上的纪定中、赵家族长和黄崇也瞧出了倭寇不再有攻击的意图,心下大喜。纪定中转头对聂老太爷说道:“爹爹,这些海贼如此行事,不会再行攻击。他们已经弃庙门而不守,咱们不如冲出去……” 纪定中还没有说完,却见聂老太爷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城隍庙中固然是龙潭虎穴,可是庙外也绝对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情势未明之时,咱们还是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纪定中心下虽然不服,可是在聂老太爷积威之下,却也不敢再说,只得垂手侍立。 赵家族长虽然对聂老太爷颇为敬畏,不过他也知道聂家一直想压制陆、赵、杜、花四家。花家早已灭门。陆家这些年好生兴旺,隐然能与聂家分庭抗礼。但是主事的陆老太爷已被倭寇杀掉,韩去思又死在樊通手中,陆家精英人物死得干干净净,与全军覆没也没什么区别。至于杜家,只剩下黄崇父女二人,自然不足为虑。而赵家在此役中虽然损折人手不少,不过胡坤执掌汝阳卫,自然是一言九鼎的人物。眼下庙外的兵马,十有八九便是胡坤手下的三千铁骑。只要自己带着剩余的赵家子弟冲出庙门,与胡坤的人马汇合,封门村便是赵家的天下。 念及此处,赵家族长再也忍耐不住。他对聂老太爷说道:“聂大哥,你若是还想留在这鬼庙之中,那你们聂家留下好了。咱们赵家人可不想尽数死在这里,这就先走一步,还请聂大哥恕罪!”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剩下的十几名赵家子弟挤出了人群,聚拢到他身边。赵家族长瞥了聂老太爷一眼,目光中再无敬畏,尽是骄横得意之色。只见他大步走下石阶,带着赵家子弟直向庙门走去。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此时倭寇已尽数退至院子左首,让开了大殿正面。 尹捕头见倭寇猥集于一处,从大殿至庙门前已是一路畅通,心下又惊又喜,忍不住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人,倭寇已经退开,咱们不如也趁机冲出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是要放咱们逃生,而是害怕夹在大殿与庙门之间,一旦庙外真是咱们的援兵到了,两下夹攻,倭寇非吃大亏不可。他们退到左首,看似让开了通道。其实既可以避开两面受敌,又能同时监视大殿和庙门。庙门最多仅容三人同时进出,就算庙外来的是咱们的援兵,此时贸然进入城隍庙,倭寇只须守在院子左首以弓箭攻击,便能封死庙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一眼被倭寇护在中间的石岛主,这才接着对尹捕头说道:“这个石岛主武功或许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精通用兵之道。想来在东南沿海之时,没少与咱们大明朝的官兵打仗。看此人排兵布阵,可以说是井井有条。此时虽然局势对倭寇未必有利,可是他如此布阵,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厉秋风与尹捕头说话之时,赵家族长带着十几名赵家子弟已然走下石阶,直向庙门走去。从大殿通往庙门约十五六丈,一路无人阻挡,倭寇既未放箭,也并没有冲过来截杀。 眼看着赵家族长和族人穿过院子,就要走到庙门口的石阶之下,并未有意外发生。见此情形,躲在大殿前人群中的几名史家刀弟子再也忍不住了,推开挡在身前的众人,直向石阶下跑去,要随着赵家子弟一起逃出城隍庙。 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方才亲眼看到史念豪、杨子乔、蔡笑毙命,已是群龙无首,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这些帮众之中,想要逃离城隍庙的人着实不少,只不过史念豪等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这些人害怕纪定中翻脸,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看见赵家子弟已经离开大殿,史家刀的几名弟子也跟着去了,纪定中脸色虽然阴沉,却也并未阻拦。一心想要逃跑的诸人哪里还忍耐得住?只见不断有人挤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蹿下石阶,直向庙门口奔去。 转眼之间,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六七十名帮众尽数跑下了石阶。另外还有十几名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也偷偷溜出人群,随着众人向庙门口逃去。 廖大纲见此情形,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看着一名捕快从他眼前跑了过去,他大声喝骂,那名捕快仍然不管不顾地向台阶下跑去。廖大纲心下大怒,举起手中的钢刀,便要向那名捕快后脑砍去。黄崇恰好站在廖大纲身边,急忙伸手拦住了他,口中说道:“大难当头,大伙儿各怀心思,你又何必与他们为难?” 廖大纲虽然是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头,不过只是小吏,并非官员,在官场上之上,身份地位远远低于有品级的黄崇。此时洛阳知府韩去思已死,在城隍庙中的官吏之中,以官阶而论,倒是七品知县黄崇最大。是以廖大纲虽然心下不服,却也只能强忍怒气,眼看着那名捕快跑到了院子中,跟着众人直向庙门奔去。 赵家族长资质平庸,只不过他是赵家长房的嫡长子,族长之位才落到他的手中。自从他执掌赵家之后,陆家已然崛起,与聂家争锋。赵家夹在聂、陆两家中间,时常受气。不少赵家子弟见族长对聂、陆两家只能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得罪,使得赵家吃了不少亏,因此对族长十分不满。而胡坤虽然不是赵家长房一脉,在官场上却是如鱼得水,最后做到了汝阳卫指挥使,手握重兵。胡坤权势日重,对赵家族长越来越不恭敬。每年祭祀赵家祖先的日子,他要么托辞不回,要么回去之后,对赵家族长也是极为冷淡,并无多少敬意。一些赵家子弟见此情形,暗地里与胡坤互通款曲,发誓要推举胡坤做赵家的族长。 赵家族长虽然平庸,却也不是傻瓜,知道族人对自己不服,聂家又不怀好意,是以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几乎没一日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偏偏今日落入倭寇陷阱,几乎陷入绝境。不过事情几度翻转,眼下聂家已是危如悬卵,对于他却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带着赵家子弟逃出城隍庙,抢先回到封门村,仗着封门村的天险,就算聂家有族人逃了回去,也只能听自己的号令。到了那时,自己再派人给胡坤构陷一个“结交匪类,意图不轨”的罪名,让朝廷革了胡坤的官职,甚至将他满门抄斩,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如此一来,内忧外患,一并了结,自然是赵家族长梦寐以求之事。是以他此刻当真是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便迈出城隍庙。 待赵家族长踏上庙门前的石阶之时,耳听得身后一片脚步声。他心下一怔,转头望去,不由吓了一跳。却见身后除了十几名赵家族人之外,还跟着七八十人。这些人既有史家刀、雷拳门和碧云坞的帮众,还有衙门里的公差捕快。 赵家族长见此情形,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心下狂喜,暗想史念豪、杨子乔、蔡笑已经死了,手下这些帮众群龙无首,若是随着自己离开城隍庙,正是将他们招揽到手下的大好机会。赵家在海州之战中折损过半,今日在修武县城中又死了不少人。若是得了这七八十人相助,赵家的实力不仅没有减弱,反倒增强了不少。念及此处,他越发得意起来,对身后众人说道:“各位不要落后,随我一起出去求一条生路!”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赵家族长带着众人走上了庙门口的石阶。以纪定中的智计,知道赵家族长带着十几名赵家子弟离开,于大局来说,并无什么大碍。但是最怕赵家诸人离开之后,其余众人心思不定,不免士气受挫。果不其然,赵家子弟走下石阶之后,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纷纷跟了过去。最后就连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也走了不少。纪定中心下焦急,暗想如此下去,只怕众人瞬间作鸟兽散,倭寇若是乘机杀过来,聂家非得就此覆灭不可。 纪定中正想着向聂老太爷讨一个主意,却见赵家族长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七八十人说话,摆明了是想招揽众人。纪定中心下越发着急,只是他还没有说话,忽听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赵老四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不只不晓得韬光养晦,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收买人心。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哼哼。” 纪定中听聂老太爷如此说话,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聂老太爷一脸阴沉,正自看着赵家族长等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眨眼之间,赵家族长的身影消失在庙门口。赵家子弟和史家刀等三个帮派的帮众争先恐后地跟了出去。 院子中一片沉寂,只有十几处火堆仍在噼噼啪啪地燃烧不停。 柳生宗岩、石岛主、广智和尚和徐承嗣站在倭寇中间,静静地看着庙门口。 厉秋风右手握着绣春刀,目光一直在柳生宗岩和徐承嗣身上打转。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一会儿看看庙门,一会儿看看柳生宗岩等人,时不时地还向站在石阶下的厉秋风瞟上一眼。 黄崇将黄旭紧紧拦在身后,似乎生怕有羽箭向黄旭射过来。 聂老太爷在几名聂家子弟的护卫之下,看着空中随着寒风扑下来的雪花,脸色阴晴不定。 似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忽听城隍庙外羽箭破空之声又起,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人的惨叫之声。院子中的众人登时动了起来。大殿前的公差捕快纷纷将手中的刀、剑、铁尺、水火棍横在胸前,目光死死盯住庙门。而倭寇虽然并未移动脚步,但是手中的长刀却都指向了庙门。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众人侧耳倾听,只听到院子外面羽箭破空之声响成一片。惨呼声、叫骂声也不断传了进来。众人越听越是心惊,不少人身子微微颤抖,几乎要捂住耳朵,不忍再听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惨叫声突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箭矢破空声也倏然消失。城隍庙外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四周的夜空兀自被火光照得通红。此时雪花已在城隍庙大门和围墙顶端积了厚厚一层,与血红的夜空相互辉映,情形极是诡异。 院子中的诸人听不到庙外的动静,心下反倒更加不安起来。 柳生宗岩左手提着雨伞,转头对徐承嗣道:“徐公子,方才你去了哪里?可知道外面来的是哪一路人马?” 徐承嗣道:“和广智大师动手的那个小贼是锦衣卫百户,我担心他的同伙在庙外埋伏,因此出去走了一遭,想打探一下情形。只是走出不远,发现咱们守在庙外的兄弟竟然都不见了。我知道势头不对,正想赶回来报信,突然遭到敌人的袭击。这些人武功高强,下手狠毒,我和他们斗了几十招,越打越是心惊。好在天色昏暗,我趁着夜色逃入一条小巷之中。敌人虽然追踪而来,只是我在修武县城已住了月余,对城隍庙这一带的地形道路极是熟悉。是以东转西绕,总算将敌人远远甩开。只不过为了迷惑对方,我不敢沿着大路回转城隍庙,只得先向北逃走,然后折向西行,最后又绕向南方。如此兜了一个大圈子,将敌人甩掉之后,我已经逃到了县衙附近。 “只是我刚刚从小巷中钻了出来,却发现县衙前灯火通明,竟然聚集了无数兵马。我吓了一跳,只好又退回巷子中。听到带兵的武官大声下令,竟然是要突袭城隍庙。我知道情势不妙,急忙赶了回来,要向柳先生报信。只不过一路之上,遇到数队官兵马队,从不同的方向正在向城隍庙逼近。我只好一路兜兜转转,躲避官兵,最后从城隍庙北侧绕了过来。城隍庙坐东朝西,我赶到庙门前时,南、西两面已被官兵大队人马堵住,北面也有官兵跟了上来。估计东面也有官兵赶到。我离着庙门还有数十丈之时,听到官兵正在放箭。待我到了庙门前,恰好遇到了广智大师,这才一同逃入庙中。” 柳生宗岩听徐承嗣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徐公子少年英雄,心思缜密,不惜以身犯险,老夫佩服。” 徐承嗣见柳生宗岩说话之际,神情漠然,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似乎能够看透自己的心思,是以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好在柳生宗岩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即转头去与石岛主小声说话,徐承嗣这才略略放心。 纪定中仔细听了片刻,庙外再无任何动静。黄崇看了纪定中一眼,脸色铁青,小声说道:“赵伯伯完了。” 纪定中哼了一声,道:“他不顾念咱们五家的交情,独自逃走,你难道还替他难过不成?” 黄崇心下一寒,暗想若不是你们聂家这些年嚣张跋扈,逼得咱们四家只能联结自保,赵家又怎么会急着逃走?只不过眼下陆、赵两家已经覆灭,自己虽然是杜家传人,可是族人所剩无已。此时万万不能得罪聂家,否则自己遇难倒没什么,只怕纪定中不会放过黄旭。是以黄崇不敢反驳,只得沉默不语。 便在此时,忽听柳生宗岩大声说道:“聂老先生,看样子咱们都上当了。老夫想与你谈一个交易,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听听?” 柳生宗岩此言一出,不只纪定中、黄崇、闵道士等人大吃一惊,就连一向沉稳的聂老太爷也是神情一变。他看着柳生宗岩,似乎要从此人的神情上推测他在打什么主意。片刻之后,聂老太爷沉声说道:“柳老先生,你这句话可让老朽听不明白了。你此番耗费了无数心血,想要图谋咱们封门村。眼下老朽已成了瓮中之鳖,你却突然要和咱们谈交易,世上哪有如此好事?”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聂老先生目光如炬,咱们也不必再兜什么圈子了。老夫虽然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落入了陷阱。聂老先生一片苦心,想要一石二鸟,不过眼下看来,只怕也是好梦难圆。难不如咱们联起手来,先击败暗地里算计咱们的敌人,然后再谈咱们的大事。” 聂老太爷尚未说话,洛阳知府衙门副捕头廖大纲已然忍耐不住。他右手钢刀指着柳生宗岩,怒道:“无耻倭寇,都到了这个境地,还不忘虚言恐吓!咱们的援兵已然赶到,你竟然还想着与咱们讲和,当真可笑之极。” 柳生宗岩看了廖大纲一眼,脸上尽是不屑的神色。只听他说道:“援兵?嘿嘿,若真是你们的援兵,为何会射杀那些秃驴?!就算那些秃驴倒霉,在黑暗之中被误杀。可是方才这七八十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仍然被射杀得干干净净,可见庙外来的这些人绝对不是你们的帮手。”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廖大纲神情尴尬,他轻蔑地一笑,接着说道:“当然,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帮手。” 柳生宗岩一边说一边转头望向聂老太爷,口中说道:“聂老先生,敌人势大,你我任何一方想要独自对敌,都没有什么胜算。不过若是联起手来,定能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待敌人败退之后,老夫立即东归,绝对不再染指封门村。至于你们还没有支付给岛主大人的那一笔银子,也由老夫替你还了。聂老先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道:“柳老先生,老朽昔年在朝廷为官,虽然一事无成,愧对皇上和百姓,但是有一件事老朽却时刻不忘。我们汉人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兄弟姊妹闹家务,就算打得头破血流,甚至出了人命,那也是咱们自家的事情。似你等不过是蕞尔小国的边鄙野人,不顾千百年来中华上国的恩德,整日妄想图谋大明江山。老朽再不肖,却也绝对不做汉奸!庙外来的就算是千军万马,要将咱们踏成肉酱,可是要让咱们与你们这些倭寇联手,那是想也休想!” 聂老太爷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一众公差捕快原本心下惴惴不安,听了聂老太爷说话之后,登时士气大振。厉秋风虽然对聂老太爷极为忌惮,此时却也有些心动,暗想聂家行事虽然诡异,但是这份气势却不得不让人敬佩。 柳生宗岩被聂老太爷反驳了一通,脸色却是一如平常,沉声说道:“聂老先生宦海沉浮数十年,果然练就了一副伶牙俐齿,佩服,佩服。如此说来,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说不得只好先得罪聂老先生,然后再去对付庙外的敌人。免得咱们杀出庙外之时,你们在咱们身后捣鬼。” 石岛主早已按捺不住,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立时将长刀一举,连声下令。 廖大纲、尹捕头、冯师爷等人虽然不知道石岛主用扶桑话在说些什么,不过瞧他的模样,却也猜出他正在命令倭寇向大殿进攻。是以不待聂老太爷和纪定中下令,三人已举起兵刃,喝令洛阳府和修武县的公差捕快准备迎敌。 便在此时,只见倭寇突然散开,一百多名倭寇弯弓搭箭,箭头指向了大殿前的众人。 尹捕头见势不妙,正想提醒众人小心,只听石岛主一声怪叫,倭寇立时放箭。此时双方相距不过十余丈,百余支羽箭激飞而至,登时有二十多名公差捕快中箭倒下。好在众人已经有了提防,纷纷用手中的刀剑铁尺、水火根等遮挡飞过来的羽箭。否则只怕死伤更加惨重。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第一队倭寇射出羽箭之后,立时向后退出。另一队倭寇弓弩手早已弯弓搭箭,此时上前一步,立时又射出了一排羽箭。 弓弦响过之后,羽箭激射而至,又有十几名公差捕快身上中了数箭,惨叫着倒了下去。另有几人虽然也被羽箭射中,但是没有伤到要害,是以咬紧牙关,手中挥舞兵器,不住拨打飞过来的羽箭。 厉秋风见对面的倭寇弓弩手进退有序,显然早已是训练有素。若是让对手如此攻击,自己一方毫无还手之力,只怕非吃大亏不可。是以他右手一甩,扣在手中的十几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对面的倭寇飞了过去。 只听一阵惨呼声,七八名倭寇弓弩手头脸被铜钱打中,纷纷扑倒在地,倭寇的队列登时乱了起来。 厉秋风掷出铜钱之时,已然猱身直上,趁着对面的倭寇纷纷倒下之时,他已抢到倭寇身前,挥刀便向身前的几人砍了过去。 只不过倭寇此前吃过厉秋风的苦头,见他发射铜钱打倒了数名同伴,知道此人一定会趁机扑过来杀人,是以纷纷躲避。厉秋风虽然出手极快,只不过倭寇已然退开,这一刀却砍了个空。 厉秋风正要追杀倭寇,不容他们再有开弓放箭的机会。只不过他身形甫动,蓦然间一股劲风迎面卷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有高手出手邀击。他不敢托大,身子向后疾退,避开了对方拍过来的一掌。 待他稳住了身形,定睛望去,却见广智和尚站在自己面前。厉秋风知道广智和尚虽然受了伤,不过他内力深厚,若是堂堂正正交手,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看着广智和尚双掌一错,又要向自己攻击,急忙舞动手中的绣春刀,转身便向围在四周的倭寇扑了过去。 广智和尚方才站在一众倭寇的身后,眼看着厉秋风闯入倭寇队列之中,心下大喜,暗想这个小子虽然狡诈,不过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凭着一手诡异的刀法,能在这庙中来去自由。此时他冲入倭寇之中,就算武功再高,又怎么能从五六百名倭寇的围攻之中逃了出去?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暗中下手,将这个小子一掌打死,以雪自己方才战败受伤之耻。 广智和尚打定了主意,也不与柳生宗岩和石岛主商量,眼看着厉秋风挥刀向倭寇砍去,他身子一闪,便即到了厉秋风身旁,一掌直劈向厉秋风脖颈。若不是厉秋风见机甚快,向后急退,这一掌定能将厉秋风打得口吐鲜血,不死也会受重伤。 广智和尚见厉秋风逃开,自然不肯放过如此良机,双臂一振,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望了过去。只见数百名倭寇重重叠叠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厉秋风在圈子之中,挥舞着长刀四处追杀倭寇。倭寇却无人与他接战,厉秋风每到一处,倭寇便即纷纷避开。而广智和尚却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有几次眼看着厉秋风要砍中倭寇,广智和尚却已追到他身边,举掌向厉秋风劈了下去。厉秋风知道自己若是与广智和尚缠斗在一起,绝非数十招可分出胜负。到时倭寇一拥而上,自己深陷重围,再想逃走,只怕比登天还难。是以广智和尚逼近之后,他只能躲闪避战,向围在四周的倭寇冲去。如此一来,只见厉秋风在人群之中追逐倭寇,而广智和尚又像影子一般紧跟在厉秋风身后。虽然厉秋风没有杀伤一名倭寇,但是在他左突右冲之下,倭寇却也无法再发射羽箭攻击站在大殿前的众人。 纪定中知道一旦厉秋风折在倭寇手中,自己一方非得一败涂地不可。眼看厉秋风情势危急,他正想下令,要廖大纲、尹捕头等人冲上前去,接应厉秋风退回大殿,却听聂老太爷厉声说道:“要大家退回大殿之内,不要与倭寇死战!” 纪定中心下一凛,转头看着聂老太爷,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黄崇颤声说道:“聂伯伯,咱们若是退入大殿,岂不是正中倭寇下怀?他们必然要放火焚烧大殿,到了那时,只怕咱们只能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黄崇话音未落,却听聂老太爷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咱们已经身陷死地,处境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留在这里,只能做倭寇手中弓箭的靶子,退到大殿之中,或许还能有逃生的机会。”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转头向大殿内望去。只见大殿中烛火闪耀,城隍娘娘立在台座之上,俯视着殿外的人群。狂风从殿门卷了进去,使得大殿中的烛火不住闪耀,如此一来,城隍娘娘原本慈祥的目光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似乎略带嘲弄地看着脚下的这些凡夫欲子,眼神中又显出了几分阴森。 纪定中循着聂老太爷的目光向大殿中望去,恰好看到城隍娘娘的眼睛,不由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他是聂家主事之人,自然知道城隍娘娘的神像便是依照花蕊夫人的相貌雕刻而成。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先祖贪图金银财宝,将花蕊夫人的随从尽数烧死在千阴洞中,这才使得封门村五家与徐家数百年间缠斗不休,双方为此丢了几千条人命。此时此地,看到城隍娘娘如此诡异的神情,纪定中心下惊惧,不由暗想:“当年在封门村中,花蕊夫人的随从惨死在千阴洞内。只是报应不爽,今日咱们落入了倭寇的圈套,眼看着也要被逼入大殿。倭寇定然会放火焚烧,只怕咱们的下场比花蕊夫人的随从更加悲惨。难道真有什么天道轮回,这才让咱们陷入绝境不成?!” 聂老太爷见纪定中一惊恐,直愣愣地向大殿中望去,却并没有下令让众人进殿,不由心下大怒,厉声说道:“定中,都到了这个关头,你还在发什么呆?!” 纪定中这才回过神来。他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只不过自幼事事听从聂老太爷号令,从来未曾忤逆过聂老太爷的意思。数十年过去,聂老太爷的话对纪定中来说直如圣旨无异。是以听了聂老太爷厉声说话,纪定中身子一颤,再也不敢拖延片刻,只得转身对众人说道:“大伙儿不要与倭寇纠缠,全部退入大殿!” 厉秋风冲入倭寇队列之中,将弓箭手冲得七零八落,使得大殿前的众人免受倭寇羽箭的袭击。廖大纲、尹捕头和冯师爷趁机一边指挥手下抢救受伤未死的公差捕快,一边打算向倭寇攻击。虽然不敢奢望能将倭寇消灭,但是至不济也要将厉秋风救回大殿。只不过众人尚未准备停当,纪定中却下令撤回大殿。廖大纲与厉秋风没有什么交情,听了纪定中的号令,倒没有什么抵触之意。尹捕头和冯师爷却知道若不是厉秋风冲出去与倭寇激战,只怕自己早就丧在倭寇的乱箭之下。是以听纪定中要众人退入大殿,尹捕头和冯师爷心下不服,不但没有后退,仍然想冲上前去助厉秋风一臂之力。 纪定中眼看着聂、陆两家的族人先行退入大殿,紧接着廖大纲带着七八十名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也纷纷退回。但是尹捕头和冯师爷却并无退意,仍然带着一百多名修武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守在石阶之下。而且看众人的模样,似乎还有向倭寇攻击的的打算。闵道士带着二十多名天山派弟子,见尹捕头等人不肯退后,天山派是名门正派,自然也不肯先退。是以众道士将长剑横在胸前,紧紧盯着正在围攻厉秋风的倭寇。 纪定中见此情形,心下焦急,对尹捕头和冯师爷大声说道:“你们不听号令,难道想造反不成?!”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尹捕头转过头去,对纪定中道:“纪师爷,你虽然是洛阳知府衙门的师爷,参赞案牍文书,可没有发号施令之权。何况韩知府已被人害死,你仍然大剌剌地在这里耀武扬威。就算你再威风,可也管不了咱们修武县的事情。” 纪定中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修武县捕头竟然敢如此和自己说话,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纪定中虽然是韩去思的师爷,可是只是一介白丁,从官职上来说,甚至连尹捕头都不如。只不过韩去思是陆家子弟,虽然表面上是洛阳知府,但是二十多年来一直受纪定中在幕后指使。不知不觉之间,纪定中已经习惯了对着众人发号施令。自从到了城隍庙之后,他一直指手划脚,指挥众人与倭寇周旋。此时听尹捕头如此一说,纪定中心下一凛,暗想自己太过托大,没有想到韩去思已死,自己想以师爷的身份指挥这些公差捕快,只怕他们不肯听令。 尹捕头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纪定中,对身边的一众修武县的公差捕快说道:“各位兄弟,自从云台山案发之后,厉大侠数次救过咱们的性命。今日倭寇又将咱们陷在城隍庙中。方才的情形大伙儿也都看到了,厉大侠是为了救助咱们,这才冲出去与倭寇死战。咱们若是弃他于不顾,与禽兽何异?何况若是厉大侠有失,咱们也别想从倭寇的刀下逃生。想活命的,咱们一起杀过去,救出厉大侠,再与倭寇拼个你死我活!” 尹捕头话音方落,却听冯师爷振臂高呼:“救出厉大侠,就是救咱们自己!兄弟们,杀!” 修武县的公差捕快虽然大多只是些粗豪汉子,不过这些日子与厉秋风多有交集,对他的武功心计都是颇为佩服。此刻陷入绝境,这些人也都知道,若是厉秋风被倭寇擒杀,自己也是难以逃生。是以听了尹捕头和冯师爷要攻击倭寇、救援厉秋风的主张,一众公差捕快也是热血沸腾,发一声喊,挥舞着钢刀、铁尺、水火棍,跟着尹捕头和冯师爷,直向倭寇冲了过去。 倭寇队列虽然被厉秋风冲得七零八落,不过仗着人多,虽然不敢与厉秋风正面对战,却将他紧紧裹在人群之中。广智和尚更是如附骨之蛆,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一心要将他力毙掌下。是以众倭寇都瞧出了便宜,知道只要将厉秋风紧紧困住,他武功再高,也有疲惫之时。广智和尚便可趁机下手,将他或擒或杀。 只见四五百名倭寇手中举着长刀,看到厉秋风冲了过来,要么一起挥刀抵挡,要么后退几步,但是绝对不会让出通道让他突出重围。厉秋风若是想追杀面前的倭寇,身后的广智和尚却已追了上来,他只得再行躲避。 只不过如此一来,倭寇却也不敢托大,只能全力与厉秋风周旋,自然无力再向大殿攻击。这些倭寇在石岛主统率之下,在东南沿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朝廷官兵见到倭寇,往往四散奔逃,不敢与之对战。是以这些倭寇对官兵十分轻视。此次从福建潜入河南,没费什么力气,便即占据了城隍庙,将洛阳府和修武县的公差捕快合围于庙中。甚至倭寇没有动手,只是利用汉人内讧,堂堂洛阳知府韩去思便毙命在众人面前。这些倭寇越发猖獗,视大殿前的公差捕快如无物,只顾着对付厉秋风,压根不会想到这些公差捕快竟然敢主动攻击。 待到尹捕头和冯师爷挥舞钢刀,率领百余名公差捕快冲过来之时,倭寇措手不及,登时有数人被杀。此时倭寇的阵势被厉秋风冲得七零八落,相互之间无法照应,原本演练得极熟的五人小阵一时之间无法布成,只能各自为战。 须知倭寇上阵交锋之时,主要倚仗的并不是武艺,而是相互之间的协同作战。若是单打独斗,只要不被倭寇的气势压服,汉人百姓和官兵与寻常倭寇并无太大差异。此时公差捕快热血沸腾,在气势上已经压过了倭寇。倭寇猝然遭遇攻击,也只能各自为战。是以双方甫一交手,倭寇反倒落了下风。 石岛主与柳生宗岩、徐承嗣站在人群之外,正自冷眼旁观广智和尚和倭寇围杀厉秋风。待见到公差捕快攻了过来,石岛主心下一惊,急忙喝令倭寇迎战。但是敌人来势汹汹,倭寇布不成阵势,只能各自为战。转眼之间,阵脚便有些散乱。 柳生宗岩见敌人来势凶猛,逼得扶桑武士不住后退,眼看着就要与厉秋风汇合。他哼了一声,对石岛主说道:“岛主大人,我听信了松山一鹭大人的话,与你结盟,共图大事。当日岛主大人在我面前夸下海口,声称对付汉人,即便对方有千军万马,却也绝对不是你的对手。眼下敌人不过是一百多名捕快,和寻常的百姓也没什么两样,却将你手下的武士打得如此狼狈。松山一鹭大人号称扶桑第一智者,只怕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石岛主一张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看了柳生宗岩一眼,拎着长刀对众倭寇大声叫道:“齐站原位,和这些汉狗拼了!” 众倭寇听了石岛主下令,先是纷纷后退,与攻过来的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隔开了一段距离,随后数名倭寇头目连声呼喝,指挥着倭寇五人一组,重新布成阵势。转眼之间,只见每五名倭寇围成一个小圈子,形如梅花。数十个五人小队在院子中排列开来,手中长刀向外,声势颇为惊人。 伊捕头和冯师爷带着百余人奋勇冲锋,将倭寇逼得不住后退,心下大喜,正要一鼓作气与厉秋风汇合之时,眼前的倭寇突然大步后退。尹捕头只道倭寇想拉开距离,再以箭弩反击,急忙大声下令,要公差捕快紧紧缠住倭寇,不让敌人有开弓放箭的机会。哪知道对面的倭寇瞬间排列出了数十个小圈子,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暗藏杀机。尹捕头虽然只是县衙门的捕头,却是一个谨慎小心之人,见倭寇如此行事,心知有异,正要提醒众人小心,已有十几名捕快冲了过去,挥舞着钢刀、铁尺、水火棍,向着倭寇没头没脑地打了过去。 只是此时倭寇却不像方才那般胡乱抵挡,当面的五名倭寇并不挥刀抵挡,站在两侧的三个五人小队却绕了过来,登时将冲过去的十几名捕快围在了中间。只见倭寇长刀舞动,十几名捕快陷在倭寇阵中,避无可避,瞬间便被倭寇乱刀乱倒。 剩下的公差捕快见到同伴惨死,惊怒之下,又要向前扑去,尹捕头急忙双臂张开,拦在众人身前,大声说道:“大伙儿不要莽撞,先看看情势再说!” 只见倭寇五人一组,布成了数十个小圈子。而这数十个小圈子又分为两个大群。一个大群向尹捕头等人逼了过来,另一个大群却是紧紧围住了厉秋风。厉秋风向倭寇攻击之时,这些倭寇并不闪避,而是几个五人小队将他死死挡住,要逼得他与广智和尚死战。 这一下情势大变。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见倭寇步步为营,直向自己逼近,想要再像方才那样与倭寇乱战已不可能。只是想要抵挡倭寇,却见众倭寇背靠背、肩并肩,手中长刀寒光闪烁,没有丝毫破绽,如一堵坚墙一般挪了过来。众人既无法出手攻击,亦不知如何抵挡,只得不住后退。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厉秋风被困在大队倭寇群中,处境越发艰难。倭寇布成阵势之后,每五人为一队,相互之间进退有序,攻一人而其余四人齐救,攻一队则身边数队趁机反击,迫得厉秋风手忙脚乱。加上广智和尚紧紧跟在他身后,只要厉秋风全力与倭寇对战,广智和尚便会趁机偷袭。厉秋风只得拼命躲避。如此一来,他受到倭寇和广智和尚的围攻,左支右绌,数次险些被广智和尚偷袭得手。 尹捕头和冯师爷带着修武县的公差捕快与倭寇缠斗之时,剩下人数不多的聂、陆两家子弟和洛阳府的公差捕快已经先后退入大殿。闵道士原本打算上前助战,却被纪定中拦住。闵道士一怔,正想询问他为何不许自己上前杀敌,纪定中已抢着说道:“道长且慢。倭寇诡计多端,如此冲将上去,不只救不了人,只怕反倒堕入倭寇的圈套。” 纪定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云中子道长身负重伤,昏迷不睡,兀自留在大殿之中。若是各位道长激于一时意气,莽撞行事,万一有什么不忍陈述之事,云中子道长的安危,又交由谁去处置?” 闵道士听了纪定中说话,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大殿内望去。此时大殿中已站了一百多人,闵道士只能看到杂乱的人影,已然无法看到躺在供桌前蒲团上的云中子。他呆立片刻,又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一众师弟,眼睛中露出询问的目光。只见众道士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一心想着要与倭寇拼个你死我活。 闵道士见众师弟目光躲躲闪闪,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斗志,心中一声长叹,眼看着厉秋风和尹捕头、冯师爷等人与倭寇拼死搏杀,一双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依着纪定中心下盘算的计谋,原本打算借着厉秋风之力与倭寇对抗,只不过此人是锦衣卫,城府颇深,只怕不会轻易被自己所用。而且此时厉秋风陷入了倭寇重围,能否活着逃回来尚未可知。天山派这些道士武功不弱,见识却不怎么高明,极易被自己利用。须得让他们随自己退入大殿,危急时刻可以派上用场。是以纪定中才会阻拦闵道士,不许他们贸然冲出去与倭寇缠斗。 待到倭寇布成阵势之后,院子中的情势大变。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被倭寇逼得不住后退,厉秋风也被倭寇和广智和尚围攻,闪转腾挪的圈子越来越小,只能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纪定中见此情形,转头对闵道士说道:“纪某没有说错罢?倭寇佯装不支,不住后退,便是要诱使咱们堕入陷阱。咱们还是先退回大殿,凭借着大殿的门窗墙壁,暂时抵挡倭寇的围攻,然后再商议脱身之计。” 闵道士眼看着厉秋风败局已定,尹捕头和冯师爷带着的公差捕快也绝对难以抵挡倭寇的攻击。虽然退入大殿,无异于作茧自缚,可是依照眼前的情势,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不过弃厉秋风陷入绝境而不顾,于天山派侠义道的身份未免颇不光彩,日后这事情传到江湖上,只怕天山派抬不起头来。 纪定中见闵道士神情尴尬,直愣愣地看着被困在倭寇阵中的厉秋风,立时猜中了闵道士的心思。他小声对闵道士说道:“纪某知道道长不甘心见死不救。只不过那人是锦衣卫,是江湖好汉的对头。虽然他此时出面与倭寇对战,焉知他不是另有所图?道长身负重任,岂能为了一个锦衣卫而犯险?何况目睹此事的只有纪某等寥寥数人罢了。纪某可以向道长保证,绝对不会有人将此事泄漏了出去。” 闵道士这才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咱们天山派不肯出手,实在时情势危急,家师生死不知,贫道也只能从权了。” 纪定中心下暗想,你们这些道士自居名门正派,满嘴仁义道德,可是归根到底,还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他心下虽作此想,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连连点头,以示同意闵道士的看法。眼看着尹捕头和冯师爷带着一众捕快已被倭寇逼回到大殿前的石阶之下,纪定中对闵道士道:“倭寇已经攻了过来,咱们还是赶紧退回大殿,免得被倭寇围住,再想退走可就来不及了。” 闵道士点了点头,右手冲着天山派弟子轻轻一摆,这些道士立时争先恐后地向大殿内退去。闵道士跟在群道身后,虽然不断回头向院子中望去,最后还是随着众人走进了大殿。 纪定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正想跟随天山派弟子一起退入大殿,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厉大侠为了咱们才去和倭寇拼命,你们就这样置他于不顾吗?!” 纪定中一怔,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黄旭。此时大殿门口除了纪定中之外,只剩下黄崇父女,以及苦乐庵群尼。黄崇生怕黄旭受伤,一直将她挡在身后。此时眼看着武功最高的天山派群道也退入了大殿,只剩下厉秋风还在与倭寇苦战。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虽然有心救出厉秋风,却被倭寇逼迫,已退到大殿门前的石阶下。只怕不只救不了厉秋风,自身的安危也无法保证。是以黄旭再也忍耐不住,张口便向纪定中责问。 纪定中脸色一沉,道:“大人的事情,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若是你还想活命,就趁早退入大殿。若是想和那个小子同生共死,我也不会拦着你!” 他说完之后,看了黄崇一眼,道:“老黄,我瞧着你这女儿是一个拖累父母之人。若是不严加管教,只怕会闯下大祸。你不带着她退入大殿,真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黄崇出身杜家,自幼读书,有神童之称。他中举之后,便被选入翰林院。若是仕途如此走下去,高官厚禄,指日可待。只不过聂家为了将封门村左近的府县尽数掌控在聂、陆、赵、杜、花五家手中,以保证封门村的安全,想尽了法子将黄崇从京城中调了出来,从县丞做起,辗转多地,最后到修武县做了县令。 以黄崇的才智,若是在京城做官,只怕最后做到侍郎、尚书,却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可是迫于聂家的威势,最后只能到修武县做一名七品知县,对于心高气傲的黄崇来说,自然不能服气。只不过二十余年官场蹉跎,原本的少年意气,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若是能安安稳稳做一个七品知县,对于年纪渐长、棱角已逐渐磨平的黄崇来说,却也并不是不可接受之事。 孰料聂家对出身杜家的黄崇并不放心,派了出身于聂家旁支的张百行到了修武县城,做了黄崇的文案师爷。张百行也是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为人极是自负,自以为若是下了科场,早就金榜题名,做了大官。只不过聂老太爷不许聂家子弟出仕做官,只让他做了黄崇的师爷。是以张百行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又瞧不起黄崇,到了修武县城之后,一面大肆捞银子,一面不时对黄崇冷嘲热讽,大加折辱。黄崇不敢得罪聂家,只能强压胸中怒气,与张百行虚于委蛇。今日张百行死在倭寇的手中,黄崇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以为从此没有人再对自己指手划脚,大加羞辱。哪知道纪定中比张百行嚣张百倍,又对着他指手划脚,令黄崇心下极为不快。此时纪定中竟然对黄旭口出侮辱之言,话说得极重。黄崇数十年强行压制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只见他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对纪定中道:“你们聂家神机妙算,结果害得咱们陆、赵、杜三家几乎全军覆没。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这里摆出这副臭脸,难道心下没有愧意吗?!” 第一千零六十章 纪定中心下一凛,双目紧盯着黄崇,似乎不认识他一般。 在陆、赵、杜三家的首脑人物之中,纪定中最轻视的便是黄崇。因为这二十余年间,黄崇对聂家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违拗聂家指示之举。当年黄崇在京城翰林院名声大噪,连内阁的几位大佬都对他颇为赞许,要推荐他做皇帝的侍臣,飞黄腾达,指日可达。聂家想尽法子将黄崇从京城调出,到地方做一个小小的县丞,固然是想让黄崇到封门村周边府县做官,以拱卫封门村的安全。不过聂老太爷此举,却也是担心黄崇在朝廷做了大官,杜家的声势便会压过聂家,于聂家不利。若是换作陆家或赵家,对于聂家此举,必然会想法子拖延,使得黄崇能在京城做官,以为强援。黄崇却并无异议,乖乖地离开了京城,到保定府沙河县衙门做了县丞。其后十余年间,黄崇兜兜转转,最后到修武县城做了知县。这一路宦海沉浮,尽是聂家在背后操纵所致。后来聂老太爷又派张百行到黄崇身边,负有监视黄崇之责。十多年间,黄崇逆来顺受,被张百行玩弄于股掌之中。是以纪定中心中对黄崇也十分轻视,并不将此人放在心上。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黄崇竟然敢公然反唇相讥,纪定中惊骇之下,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黄崇轻蔑地看了纪定中一眼,转头对黄旭说道:“旭儿,这些年来,爹爹无一日不提心吊胆,忐忑不安。既担心咱们杜家的安危,又怕有人害了你和你娘亲。今日虽然陷入困境,反倒心下出奇的平静。自此之后,咱们不必再畏首畏尾,受制于人。我活了四十多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心中无愧于天地,便不必再有什么顾虑。咱们杜家先祖确实做了十恶不赦的恶行,但是数百年来,也丢了几百条性命。就算有罪,却也赎尽了罪恶。我出仕做官二十多年,虽然不能说是一个无丝毫过失的清官,却从来没有贪赃枉法、祸害百姓。咱们父女二人,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 黄崇说到这里,轻轻拍了拍黄旭的肩膀,接着说道:“爹爹虽然不是什么江湖好汉,可是今日谁要想害你,我便是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黄崇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纪定中一眼。 纪定中看着黄崇的目光,身子竟然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到了一边,不敢与黄崇目光相接。 黄旭从来没有见过黄崇如此威风凛凛,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爹爹,您这话女儿可担当不起……” 黄崇不待她说完,便抢着说道:“今日爹爹要替咱们杜家争一口气,杀几名倭寇,给祖宗脸上争光。” 他说完之后,大步走下石阶。此时尹捕头、冯师爷等人已被倭寇逼得退至石阶之下。只见倭寇手中的长刀寒光闪闪,一个个面目狰狞,直如恶鬼一般。众人心下惊惧,有几人惊慌之下,竟然摔倒在地上。 黄崇推开几名捕快,走到了尹捕头身边,大声说道:“咱们退无可退,不如和这些倭寇拼了!若是有侥幸逃生的兄弟,一定要告知修武县的百姓,咱们没有向倭寇投降!” 他说完之后,挥剑便向倭寇冲了过去。 尹捕头见知县大人动上了手,自然不肯落后,举着钢刀紧跟了上去。 众捕快见黄崇、尹捕头和冯师爷带头反击,胆子登时大了起来,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器,直向倭寇杀了过去。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黄崇等人向倭寇反击,心下既惊又愧,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身在何处。 黄旭见此情形,再也没有丝毫犹豫,身子一纵,直向石阶下跃去。圆觉等人也纷纷挥舞长剑,随着黄旭冲向倭寇。。 刹那之间,众人已经冲入了倭寇的军阵之中。只不过黄崇等人士气虽然旺盛,但是倭寇训练有素,所布成的阵势更是十分厉害。转眼之间,便有十几名公差捕快倒在了倭寇的刀下。 黄崇挥动长剑,对着倭寇乱砍乱劈。他本是一介书生,没有修习过武艺。此时只是仗着一股必死的勇气,拼命向倭寇杀了过去。尹捕头和几名捕快伴在黄崇身边,替他遮挡倭寇砍过来的长刀。也幸亏如此,黄崇才没有被倭寇斩杀。 黄旭冲到黄崇身边,见他连遇险招,心下大急,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长剑舞动,挡开了倭寇劈过来的两柄长刀。 黄旭虽然武功低微,不过毕竟练习过无极观的上乘剑法,比身边的公差捕快要厉害许多。就算与倭寇对战,却也要胜过不少。只见黄旭使出了无极观的厉害剑招,一剑刺出,抖出三朵剑花,分刺面前的三名倭寇。 倭寇的军阵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五名倭寇互为犄角,一人遭遇攻击,其余四人从旁边反击,使得敌人猝不及防,不免手忙脚乱,极易遭到倭寇的毒手。只不过黄旭一剑分刺三人,虽然与云中子、闵道士等剑术高手相比,速度和准头要差得远了。不过倭寇只懂得战阵上的刀剑功夫,面对黄旭使出的这一招,却也是不敢小觑,纷纷出刀遮挡。如此一来,实施反击的只剩下两名倭寇。两柄长刀分别攻向黄旭小腹和脖颈。尹捕头和冯师爷一左一右为黄旭挡开了这两刀。黄崇却看出了便宜,迎头一剑刺去,捅进了一名正在遮挡黄旭长剑的倭寇的小腹。那名倭寇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其余四名倭寇见同伴中剑,五人布成的小圈子出现了一个缺口,心下大惊,知道阵势已破,敌人若是趁势抢攻,自己非得遭殃不可。是以四人惊慌之下,有的向后退去,有的却向左右闪避。尹捕头、冯师爷和几名捕快抢上前去,手中钢刀、铁尺、水火棍一起向倭寇身上招呼了过去。眨眼之间,便有三名倭寇尸横就地。 自从倭寇布阵之后,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就落了下风,只能不住后退,再也没有斩杀掉一名倭寇。只看到倭寇又杀死了五六名捕快,众人都是心下惊惧。原本要与倭寇一决生死的勇气受挫,大败就在眼前。直到杀掉了四名倭寇,众人心中勇气复生,知道倭寇的军阵虽然厉害,却也并不是无懈可击。在尹捕头和冯师爷调度之下,只见众人排成一列,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肩并着肩向倭寇慢慢逼近。每当有倭寇举刀砍了过来,便有三四名捕快同时出手反击。如此一来,就算有倭寇从旁边猝然实施偷袭,众人也能招架得住。 石岛主耗费心血创设的军阵,是他在扶桑国之时,从扶桑国一位将军那里偷学来的。而军阵的起源,却是源自中土大唐军队的三十六军阵图。当年倭国派出遣唐使,前往大唐学习律法、制度、百工等。有的遣唐使在大唐军队中做官,学会了不少唐军的军阵。后来回到倭国,便将军阵教授给倭国军士。只不过倭国毕竟只是海外边鄙小国,与我中华上国源远流长的兵法相比,虽然偷学了一些军阵和战法,却是差得远了。加之倭国内乱不断,数百年之后,这些偷学自大唐的军阵、战法已湮没了大半。而石岛主又是从别人那里偷学来的,颇有些似是而非的模样。倭寇凭借着这套阵法能在东南沿海一带所向披靡,大半是因为当地官员腐败无能,军士又久疏战阵,这才被倭寇捡了大便宜。只不过石岛主却以为自己这套阵法厉害无比,越发狂傲起来。其实面对倭寇的军阵,只须阵脚不乱,相互之间不给倭寇偷袭的机会,倭寇就非败不可。修武县这些公差捕快虽然不懂武艺的,此时抱定了必死之心,要与倭寇血战到底。众人齐心合力向倭寇逼近,倭寇的军阵立时便没了作用,只能不断后退。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厉秋风被倭寇团团围住,虽然左冲右突,每次眼看着要斩杀掉当面的倭寇便能冲出重围,广智和尚却从后面绕了过来出掌偷袭,迫得他只好再行躲避。如此缠斗了一柱香工夫,厉秋风已是汗流浃背,闪转腾挪之时,身形已不如初时那般迅捷。广智和尚心下雪亮,知道只须再斗上半个时辰,厉秋风气力不继,非得死在自己掌下不可。是以他越发小心,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绝对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厉秋风虽然全力与倭寇和广智和尚周旋,却也不时用眼角的余光观看大殿前的情形。眼看着倭寇将尹捕头和冯师爷等人逼得不住倒退,他心下登时焦急起来。直到黄崇父女和苦乐庵群尼挥剑加入战团,公差捕快士气大振,又将倭寇逼了回来,厉秋风这才心下稍安。但是他知道如此斗将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便盘算着如何才能摆脱广智和尚的追杀。正自思忖之间,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一堆火已然熄灭。 原来夜幕降临之后,院子中全凭着倭寇点起的十余堆火照亮。后来双方动起手来,无人再向火堆中添加木板和竹片。是以火堆烧了大半个时辰,木板、竹片等烧得所剩无几,终于慢慢熄灭。如此一来,院子中便暗了下去。 厉秋风先是一惊,随即却是大喜,暗想自己冲不出重围,除了广智和尚死缠着自己之外,便是因为二百多名倭寇死死围住自己。若是四周陷入黑暗,这些倭寇看不清自己的所在,只能自保,自然无力再围困自己。到了那时,便可趁机冲杀出去,与尹捕头等人汇合,然后再想脱身之计。 念及此处,厉秋风信心大增,在倭寇围成的圈子中左突右冲,只待火堆尽数熄灭之后,便要冲杀出去。 柳生宗岩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见火堆一个一个的熄灭,却也知道情势不妙。他转头对石岛主说道:“若是火堆全都灭了,咱们便困不住这个小贼。岛主大人可下令将火堆重新点燃,只要再斗上半个时辰,这个小贼非死在广智和尚手中不可。” 石岛主自然没有异议,喊过来几名手下的头目,吩咐他们去将火堆重新点燃。这几名头目得令之后,便即带了十几名倭寇到墙边倒塌的木城边抱起木板和竹片,想要重新点燃火堆。只不过此时院子中已乱成一团,原来点起的那十几堆火恰好位于公差捕快与倭寇军阵之间。厉秋风见倭寇想要重新点燃火堆,急忙大声叫道:“尹捕头,冯师爷,不要让这些狗贼点起火来!” 他这句话以内力送了出去,院子中虽然到处都是喊杀声和狂风呼啸声,尹捕头和冯师爷却听得清清楚楚。两人虽然不知道厉秋风为何不许倭寇点火,却也无暇询问。遇到倭寇想要点火,尹捕头便大声呼喝众捕快向倭寇攻击。如此一来,那些抱着木板和竹片的倭寇不只没有重新将火堆点燃,反倒又有三四名倭寇被杀。其余倭寇见此情形,虽然石岛主连声下令,却也不敢凑到火堆边去点火了。 柳生宗岩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正想喝骂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最后三堆火也熄灭了。 就在火光熄灭的同时,只听得两声惨叫。原来火光熄灭的瞬间,倭寇都是吃了一惊。厉秋风早就等着这一刻到来,趁着倭寇惊慌失措之时,猱身直上,手中绣春刀横掠而出,登时将两名倭寇的人头斩了下来。其余倭寇虽然没有看到同伴惨烈的情形,却也知道厉秋风趁暗杀人,急忙向后退去。 柳生宗岩见势不妙,来不及再与石岛主商议,叫过身边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口中说道:“你们去将院子里的灯笼全都点亮。咱们给他们来一个挑灯夜战。不杀尽这些汉狗,咱们绝不收兵!” 十几名杀手答应了一声,便即向院子四周散开,要将悬在高杆上的灯笼尽数点亮。 柳生宗岩眼看着十几名杀手的背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心下突然一凛,转头对石岛主道:“徐承嗣去了哪里?” 石岛主一怔,他记得徐承嗣和广智和尚回到庙中之后,便即站在柳生宗岩身边。只不过此时柳生宗岩身边却已没了徐承嗣的影子。 石岛主呸了一口,道:“我瞧着姓徐的兄弟二人狡诈诡异,不是什么好人。眼下咱们已经得手,还留着这两人作什么?不如现在就将他们杀掉,以除后患。”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道“得手?这就是你说的得手?”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不断后退的倭寇。石岛主道:“敌人大队人马已经退进了大殿,咱们只须放火烧殿,便能大功告成。眼前这六七十个捕快算什么?不须柳生阁下动手,凭着我手下这几百名武士,便能将他们一鼓俱歼……” 石岛主话音方落,只听得又是一声惨叫。却是有一名倭寇在黑暗之中避让不及,被厉秋风一刀斩断了右臂。 火堆尽数熄灭之后,尹捕头等人却也是心下一惊。眼前的倭寇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众人也不敢贸然前进。尹捕头暗自下令,要众人不可冒进。而倭寇的几名头目也是连声呼喝,提醒倭寇防备敌人攻击。 院子中登时静了下来,除了呼啸的风声之外,只是偶尔传来火堆中烧剩的木头和竹片发出的“咯吱”之声。 广智和尚看不到厉秋风的身影,心下一怔,立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他内功深厚,只听得四周尽是沉重的呼吸声。想来都是石岛主手下的扶桑武士的声音。这些人没有练过内功,不懂吐纳呼吸的法门,是以呼吸之声才会如此沉浊。要在这么多人的呼吸声中辨别厉秋风的声音,势比登天还难。广智和尚心下暗骂火堆灭的不是时候,若是再拖上一些工夫,自己定然能够将厉秋风力毙掌下。 他正在恼火之间,忽然察觉一缕寒风从头顶卷了下来。广智和尚一惊,急忙向后退去。只不过四周都是倭寇,他退得又是极快,只听“砰”的一声,后背撞到了一名倭寇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响,那名倭寇断了数根肋骨,惨叫着摔了出去。 广智和尚此前便受了内伤,只是仗着深厚的内力压制住了体内的伤势。此时撞上了身后的倭寇,恰好又碰到了此前的伤处。只听他“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就在广智和尚后退之时,一道寒风紧贴着他的鼻尖劈了下去。原来厉秋风趁着四周陷入黑暗之时,先是斩断了一名倭寇的胳膊,随即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他估算出广智和尚的方位,待退出三步之后,反手一刀向后劈去。 这一刀既快又准,但是广智和尚早有防备,听到风声不对,便即向后退去,竟然避开了厉秋风这一刀。只不过百忙之中撞到了一名倭寇身上,使得广智和尚伤势更重。 厉秋风听到倭寇惨叫,身子滴溜溜一转,便即向声音发出之处扑了过去。广智和尚听得衣袂带风之声,知道厉秋风追杀了过来。他此时哪敢与厉秋风对战,右足一点,便向右侧倒跃了出去。厉秋风扑了个空,耳听得有人跃起之声,他双足一点,直向那人追了过去。 广智和尚跃出两丈余,身在半空之时,已然高出了围墙。只见庙外火把遍布,不知道围了多少人马,声势十分惊人。广智和尚暗暗叫苦,知道想要逃出城隍庙更加困难。只是他堪堪落地,厉秋风却也如影随形般地到了他面前,手中长刀直劈向广智和尚的面门,口中喝道:“今日就为玄机大师报仇!”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此时广智和尚背对着围墙,眼睛适应了四周漆黑的夜色,此时倒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厉秋风的身影。是以厉秋风一刀砍了过来,广智和尚急忙将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刀,左手反一掌拍出,直袭向厉秋风胸口。 两人刀来掌往,登时斗在了一处。此时黄崇、黄旭、尹捕头、冯师爷等人步步紧逼,将倭寇迫得不住后退。是以众倭寇全力迎战,已无暇前来助广智和尚对付厉秋风。广智和尚只能独力支撑,眼看着柳生宗岩和石岛主站在不远处,却不出手相助。他心下又惊又怒,只能凭着一双肉掌,与厉秋风打得甚是激烈。 此前厉秋风砍倒了大片木城,是以围墙之下尽是木板、竹片和铁板。厉秋风与广智和尚手上过招,脚下却是左闪右避,免得被木板等绊倒。广智和尚有伤在身,一边与厉秋风激斗,一边还要以内力护住心脉,渐渐落了下风,只能不住躲避。厉秋风瞧出便宜,手中长刀如雪,直向广智和尚卷了过去。 两人瞬间斗了二十多招,广智和尚连退了十几步,边打边思忖如何才能脱身。便在此时,蓦然间头顶一亮,广智和尚大吃一惊,不由抬头向空中望去。 厉秋风正自全力攻击广智和尚,想趁他落单之时,一刀将他砍死,为玄机和尚报仇。只是广智和尚头顶丈许处突然亮了起来,厉秋风也是悚然一惊,当即后退了一步,将绣春刀横在胸前,抬头向空中望去。 只见广智和尚头顶丈许处亮起了一点灯火,紧接着空中有人“噫”了一声,似乎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这才发出了惊叹之声。 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听到空中竟然有人出声,心下大惊。便在此时,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了下来。 那点灯火恰好在广智和尚头顶正上方,是以他听到空中传来异响,心下大惊,双足一点,便要向后跃开。只不过他双足刚刚离地,头顶一凉,竟然有一大片东西砸到了他的头顶。广智和尚大惊,心下一凉,只道中了敌人的暗器。只不过头顶被砸之后,却并不疼痛,而且有粘乎乎的东西从他额头处流了下来,凉冰冰的甚是难受。而且他身上也淋了不少东西,似乎有人从空中倒下了一桶凉水,恰好浇到了他的身上。 广智和尚倒跃出两丈之外,这才落到了地上。他用左手衣袖在脸上一擦,只觉得粘乎乎地糊了一脸。鼻子中闻到了一股异香,心下惊诧之极。 厉秋风看着广智和尚的身影倒跃出两丈多远,却也不敢追赶,只是抬头看着空中的那点灯光。此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已然看清身前不远处立着一根高杆。高杆上有一个人影,而那点灯光正举在那个人影的手中。 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立时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所在。想来是院子中的火堆熄灭之后,倭寇便又想着将灯笼点燃。高杆上那个人影,便是要点燃灯笼的倭寇。只不过他点亮了火折子之后,不知道为何没有将灯笼点燃,反倒发出了惊叫之声。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鼻子中突然闻到了一阵异香。他心下一凛,暗想这是灯油的味道。虽然灯笼中可能放着油灯,只不过小小一盏油灯,又怎么会散发出如此浓郁的香气?而且火折子亮起之后,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坠落到地面之后,发出了噼哩啪啦的声音。 便在此时,忽见空中那点灯火一下子变成了火球,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厉秋风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只见眼前火光暴长,高杆顶端那个人影已经被卷入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从杆顶一头栽了下来。 这一下情势突变,院子中的五六百人都吓了一跳,齐齐抬头向火球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火人直向地上坠落,而高杆顶端的灯笼也已燃起了大火,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 厉秋风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饶是他一向沉稳,此时心下也是惊惧不安。只见灯笼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后,却有一道火线从高杆顶端直向地面蔓延了下来。这火线来势极快,眨眼间便已到了地面。随后地面上出现了数处火光,在雪地上摇曳不定。其中又有一道火线从雪地上向右侧迅速蔓延,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火头拽了过去。 厉秋风越看越是心惊,他的目光随着火线移动,发现火线竟然直向广智和尚蹿了过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脑中灵光一现,似乎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想来他与广智和尚激斗之时,不知不觉之间到了挂着灯笼的高杆之下。此时恰好有一名倭寇爬到了高杆上,想将杆顶的灯笼点亮。不知道什么原因,倭寇打翻了灯笼中的油灯,使得灯油不仅洒落到地面上,而且还沾染到了他的身上。倭寇惊出了声,慌张之下,手中的火折子引燃了灯笼中的灯油,使得他自己和灯笼瞬间变成了火球。火焰沿着从灯笼中洒落的灯油一直蔓延到了地上,随即又向周围扩散。至于那条向广智和尚逼近的火线,想来方才那名倭寇打翻了灯油之时,灯油从空中洒落下来,淋了广智和尚一身。是以他纵身跃开之时,身上的灯油洒落在雪地上。是以火线从高杆顶端蔓延下来之后,又向广智和尚追了过去。 厉秋风想到这里,却又有些惊讶,暗想一盏小小的油灯能盛放多少灯油?怎么引燃之后,火势竟然如此猛烈,这倒有些说不过去。 广智和尚倒跃出两丈多远,见厉秋风并未追击,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只不过随后看到一道人影被大火裹住,从空中掉落了下来,而空中的灯笼发出一声巨响,暴燃成一个巨大的火球,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片刻之后,一道火线自高杆顶端一直蔓延到地面,随即又向右首快速逼近。广智和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情势不妙,右足一点,正要跃起闪避。只见地上那道火线突然如毒蛇一般昂起了头,竟然直向广智和尚扑了过去。此时广智和尚的身子刚刚从地上跃起,只听“呼”的一声,广智和尚的衣衫已然着起火来。 厉秋风见广智和尚瞬间被卷入火中,心下又惊又喜。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故,却也知道与高杆顶端的灯笼有关。只见广智和尚身子刚刚升起数尺,复又掉落到地上。他身上的火势燃烧得极是猛烈,瞬间便将广智和尚的身子裹入了火焰之中。 此时从高杆顶端摔落到地面的那名倭寇也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在雪地上到处翻滚。所到之处,吓得众倭寇纷纷避开,情形极是诡异。 广智和尚变成了一个火人之后,只见他双掌乱劈乱打,似乎想以掌风将身上的火焰震灭。只不过火势太大,广智和尚每一掌拍出,虽然使得他身上的火焰瞬间变得略略黯淡,但是只要他掌力消失,火焰复炽,燃烧得越发猛烈起来。 柳生宗岩、石岛主两人见此情形,也是目瞪口呆,不晓得为何会发生如此惨事。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原本想退回大殿。可是就在他刚刚要转身之时,却发生了如此怪异的事情。是以纪定中身子虽然转了过去,脑袋却仍然转向了院子的方向,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厉秋风见广智和尚变成了一个火人,在雪地上乱蹦乱跳,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天道有轮回,真是报应不爽。广智和尚投靠倭寇,杀戮中原武林豪杰,更害死了玄机和尚。此时烈火噬身,情形奇惨无比,却是他做汉奸的报应。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此时黄崇、尹捕头、冯师爷等人已然停手不攻,众倭寇也是后退了几步,不再与众人缠斗。双方都直愣愣地看着在雪地上手舞足蹈的广智和尚,心下都是惊骇之极。 眼看着广智和尚身上的火势开始减弱,只见他踉跄了几步,似乎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上。便在此时,蓦然间只听得广智和尚一声狂吼,身子斗然从雪地上弹了起来,竟然和身向厉秋风扑了过去。 广智和尚全身被大火吞噬,烧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惊惧之下,神智已然模糊不清。只不过就在他即将毙命之时,回光返照之下,脑袋中竟然一片清明。他恨极了厉秋风,虽然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却也不想放过厉秋风。是以他用尽全身的内力,凭着对厉秋风所站位置的记忆,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 厉秋风没有料到广智和尚即将毙命之时,竟然还不忘追杀自己,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只见一团火球瞬间到了眼前,厉秋风不敢硬接硬挡,身子斗然向后倒去,用的却是一招“铁板桥”。就在厉秋风身子倒下之时,只觉得一股热浪堪堪从他面前掠了过去,烤得他的面孔火辣辣的甚是难受。 广智和尚临死前全力一击,却被厉秋风避开。他身在半空,已然毙命,只不过身子兀自向前飞去,直撞向了大群倭寇之中。众倭寇正自看得目瞪口呆,冷不防广智和尚撞了过来,登时发一声喊,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逃散。只不过广智和尚来势太快,有两名倭寇逃得慢了,被广智和尚撞了一个正着。只听“砰”的一声,广智和尚摔落在地上,四肢僵硬,任凭火焰在他身上燃烧得极是旺盛。 只是被广智和尚撞中的那两名倭寇衣衫却燃烧起来,吓得两人一边惨叫一边乱蹦乱跳。此时四五百名倭寇猬集在一处,这两名倭寇身上着火之后,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围在四周的十几名倭寇闪避不及,身上的衣衫登时也被引燃。 黄崇、尹捕头、冯师爷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只是生怕倭寇将火头引了过来,纷纷向后退去。 倭寇此时已乱作一团,十几名倭寇瞬间变成了十几个大火球,在院子中到处乱撞。吓得众倭寇东躲西藏,生怕自己也被火焰引着,互相之间推搡碰撞,狼狈不堪。 柳生宗岩和石岛主见此情形,又惊又怒,连声下令,想让众倭寇不再慌乱。只不过此时倭寇都已吓破了胆,就连素来对柳生宗岩敬若神明的柳生一族的杀手都变得惊慌失措,一个个两股颤颤,只欲先走。 黄崇和尹捕头、冯师爷等人此时已退出五六丈,与倭寇隔开了距离。众人眼看倭寇乱成一团,心下狂喜。黄旭对黄崇说道:“爹爹,眼下倭寇自乱阵脚,咱们何不杀过去,趁机将这些倭寇全都除掉?!” 黄崇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虽然乱成一团,不过他们远比咱们势大。若是此时咱们攻了过去,他们必然会齐心合力对付咱们,反倒与咱们不利。眼下咱们以静制动,先观望一番,然后再决定是攻是守。” 黄旭正要再说,忽听有人在一边说道:“黄大人说得不错,咱们先作壁上观,让倭寇先乱上一阵再说。” 黄旭一怔,这声音颇为熟悉,只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她正要转头望去,却听尹捕头惊道:“厉大侠,你、你逃出来啦?!” 黄旭心下一惊,转头望去,却见厉秋风不知何时已到了尹捕头身边,右手拎着长刀,正自盯着乱成一团的倭寇。黄旭又惊又喜,想要说话,只是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秋风见十几名倭寇身上着火,乱扑乱撞,片刻之后,便有三四人倒在了地上。剩下的身上着火的倭寇惨叫不断,有的兀自到处乱撞,有的却滚倒在地上,想要将身上的火焰压灭。只不过火势太大,虽然不住打滚,身上的大火却并没有熄灭。 厉秋风转头对尹捕头、冯师爷和黄崇说道:“方才厉某看到倭寇想要点亮灯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燃起了大火。就算是倭寇不小心打翻了灯笼里的油灯,却也决计不会引燃这么大的火头。是以厉某猜测灯笼中一定有古怪,十有八有是有人在里面放满了灯油,火势才会如此凶猛。” 黄崇、尹捕头和冯师爷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半信半疑。厉秋风接着说道:“依厉某猜测,有人事先在城隍庙的灯笼中做了手脚,在每个灯笼中都装满了灯油。这院子中大大小小足有二三百盏灯笼,到时将灯笼打破,灯油流了出来,再放起一把火,整座城隍庙必然成为一片火海。到了那时,只怕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城隍庙,只能葬身于大火之中……” 黄崇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恐。纪师爷颤声说道:“是谁如此狠毒,竟然设此毒计,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条性命……” 冯师爷说到这里,只觉得脚下一阵寒意,嘴角不住抽搐,再也说不出话来。尹捕头在一边说道:“看倭寇猝不及防的模样,想来不是他们干的。只是想要将灯笼中的蜡烛和油灯全部取出,然后再注满灯油,这可不是几个人便能做到的事情。何况要将这二三百盏灯笼都注满灯油,需要花费一大笔银子。什么人能有这么大本事,在咱们不知不觉之间,便做下了如此手脚?” 黄崇“哼”了一声,道:“一定是那个冒称于承嗣的小杂种干的!” 黄崇此言一出,尹捕头和冯师爷心下都是一凛。两人虽然在知县衙门当差,却对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数百年的恩怨纠葛丝毫不知。只是今日城隍庙中风波诡谲,怪事不断,尹、冯两人隐隐猜到知县大人的背景并不简单。甚至连洛阳知府韩去思来到修武县也是另有所图。不过两人都是历经数十年风波的官场老吏,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自然不会去向黄崇打听。徐承嗣公然与倭寇勾结,尹捕头和冯师爷都是亲眼所见。此时听黄崇说是徐承嗣做了手脚,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黄崇接着说道:“这个小杂种心狠手辣,一心要将咱们全都害死在城隍庙中。梁大人吩咐咱们将花灯节提前,本官将此事交给于县丞处置。想来这个小杂种混在于县丞身边,借此机会带人在庙里的灯笼上做了手脚。” 黄崇说到这里,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这才接着说道:“于县丞一直没露面,只怕他已经遭了这个小杂种的毒手!也是本官一时疏忽,竟然没有想到咱们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敌人。”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黄大人,只怕这次你想错了。你身边藏着的敌人可不只徐承嗣一人。你方才说的于县丞,真正的名字叫做徐承宗。这个徐承宗才是徐家主事之人,徐承嗣只不过是替他跑腿办事罢了!” 厉秋风此言一出,黄崇、尹捕头、冯师爷脸色大变。徐承嗣到了修武县之后,每日里勤勤恳恳,专心做事。而且此人从来不打官腔,对待衙门中的公差、捕快甚好。是以上上下下对这位县丞都极是信服。此时听厉秋风说火烧城隍庙的毒计是徐承嗣在幕后主使,黄崇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高杆上的灯笼坠落到地上之后,燃起了熊熊大火。只不过烧了半柱香工夫之后,此时已行将熄灭,院子中又有些黯淡下来。厉秋风对黄崇等人说道:“徐承宗一直没有露面,只怕另有毒计,各位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相信此人。不过这灯笼注满灯油,倒可以为咱们所用。或许利用这些灯笼,咱们倒有了逃生的机会!”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此时倭寇为了躲避身上燃起大火的同伴,已在院子中散开一个大圈子。只不过石岛主担心黄崇等人趁机偷袭,下令数十名倭寇排成一列,挡在了大殿石阶下数丈之处,挺着长刀与尹捕头等人对峙。 冯师爷看着城隍庙外红通通的夜空,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外面到底是哪一路人马?他们既然包围了城隍庙,为何不大举进攻?” 厉秋风道:“瞧方才的情形,十有八九是汝阳卫的铁骑到了。他们只守不攻,是想等咱们在庙中和倭寇斗一个两败俱伤,他们再出面收拾残局……” 厉秋风话音未落,黄崇“噫”了一声,道:“老胡恐怕没有这个打算罢?何况方才赵伯伯带着赵家的人出了庙门,却也丧生在乱箭之下。老胡再狠毒,也不会对自己的族人下此毒手。” 厉秋风道:“你们聂、陆、赵、杜、花五家,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否则当年也不会对花芯夫人下此毒手。这数百年间,五家之间相互倾轧,手段之狠毒,黄大人比厉某更加清楚。胡坤为了一已私利,只怕杀了他的亲生父母,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或许外面正在指挥汝阳卫兵马的,并不是胡坤。” 黄崇、尹捕头、冯师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便在此时,忽听柳生宗岩一声长啸,接着喝道:“你鬼鬼崇崇,藏头藏尾,还不出来让老夫见见么?!” 柳生宗岩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话,不只厉秋风、黄崇等人一脸不解,众倭寇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面面相觑,神情慌张。石岛主站在柳生宗岩身边,正想开口询问,却听院子左首一名倭寇惊呼了一声,随即慌慌张张地向右首奔去。 这名倭寇逃开之后,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十几名倭寇先是一怔,随即发一声喊,立时四散逃开。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知道倭寇群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对面有七八十名倭寇挡在石阶之前,众人看不清楚院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便在此时,却听站在石阶上的纪定中惊道:“院子中怎么流出这么多黑水?!”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足一点,已自倒跃到石阶上。他双脚落地之后,举目向院子左首望去。借着院外朦胧的火把光亮,只见白色的雪地上出现了数道黑色水流,正自缓缓向院子右首流去。水流的前端已自到了倭寇人群的左侧边缘。方才那些倭寇惊慌逃走,便是因为发现了水流逼近了过来。 纪定中颤声说道:“是徐家那个小杂种做了手脚!他要为花蕊夫人报仇,要将咱们全都烧死在城隍庙中……” 厉秋风突然想起那一日自己在城隍庙门前遇到徐承嗣的情形。当时他带人运了几车东西到了城隍庙门前。只不过见到厉秋风之后,徐承嗣神情大变,带人又离开了城隍庙。当时车上的东西掉落在地上,那些人急忙将东西装回到车上,然后仓皇离开。厉秋风查看留在地上的残渣,发觉那些残渣有浓烈的硫磺气味。 想到此处,厉秋风脸色大变,他已经明白徐承嗣运送到城隍庙中的是什么东西了。 此时忽听一声厉响,院子最左端的围墙下突然有一道亮光升了起来,直向空中飞去。那道亮光升起五六丈之后,“嘭”的一声在空中炸开,将城隍庙的院子照得一片通明。只见最左端的围墙下此时竟然站着一个人,正是此前消失不见的徐承嗣。他身边还放着六个大木桶,此时有两个木桶已滚倒在地。木桶的盖子已经打开,从桶口流出了黑色的水流,直向院子右首流去。 厉秋风曾经见过庙祝让人搬动这些木桶,知道桶内装着灯油。 此时厉秋风终于知道徐承嗣的阴谋,急忙对黄崇、尹捕头、冯师爷等人大声叫道:“这小子想点燃灯油烧死咱们,大伙儿千万小心……” 他话音未落,却听徐承嗣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现在才知道小爷要烧死你们,却也晚了!” 借着空中炸开的烟花的光亮,却见院子左侧围墙下的无数高杆之上,除了悬挂着灯笼之外,此时竟然还吊着七八个人。这些人身子僵硬,脖子上套着绳索,舌头伸出老长,死状甚是恐怖。 柳生宗央见被吊死在高杆上的都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心下又惊又怒。方才火堆熄灭之时,柳生宗岩担心厉秋风等人趁着黑暗逃出城隍庙,这才想要将灯笼点亮。只不过他知道石岛主手下的倭寇只懂得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要想爬上高杆点燃灯笼,却非他们所能。是以柳生宗岩吩咐柳生一族的杀手,要他们施展轻功爬上高杆,将灯笼点燃。没想到徐承嗣窥伺在旁,趁众人不备,将这些杀手弄死之后,将尸体吊在了高杆之上。 站在院子中的众倭寇亲眼看到同伴被火烧死,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此时又发现有黑水自院子左首流了过来,饶是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此时也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向院子右首奔去。 柳生宗岩见一名背着弓箭的倭寇正从自己面前慌慌张张地跑过,想要躲到院子右首。他右手倏然伸出,恰好掐住了那名倭寇的咽喉。那名倭寇喉咙格格作响,登时全身酸麻,一身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柳生宗岩左手将雨伞插入地面,右手松开了倭寇的咽喉,随手将弓从倭寇身上扯了下来,又从他的箭筒中抽出了五六支羽箭,这才一脚踢出,将那名倭寇踹倒在地上。 只见柳生宗岩出手擒住倭寇,左手插伞,右手扯下弓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每一式虽然快如闪电,却也让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待他将弓箭拿到手中之后,立时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羽箭脱弦飞出,直向徐承嗣飞了过去。 这一箭去势极快,羽箭破空之声“呜呜”直响,显然力道极大。徐承嗣正自得意,只是瞧见柳生宗岩倏然射出一箭,他也不敢托大,急忙向右侧躲避。只不过柳生宗岩这一箭虽然射得又快又狠,准头却差得远了,偏离了徐承嗣原来的位置足有三尺,“铮”的一声射中了围墙,箭头没入围墙数寸,声势颇为惊人。 众人见柳生宗岩这一箭力大势沉,准头却又奇差,心下颇为惊讶。却不料柳生宗岩一箭射出之后,身子斗然向前抢出,瞬间便到了一名身上着火的倭寇身边。只见他左手一探,“嘶啦”一声扯下了那名倭寇一大片衣衫,随即将带火的碎布缠到了一支羽箭的箭镞上,然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出。 只不过他这一箭却并未射向徐承嗣,而是射向了正在汩汩流出黑水的一个大木桶。 厉秋风见此情形,这才知道柳生宗岩射出的第一支箭并是想要杀掉徐承嗣,只不过想将他逼开。如此一来,他射出第二支箭时,徐承嗣便不能将羽箭挡开。柳生宗岩已然发觉木桶中流出的是灯油,知道徐承嗣是想将这院子中洒满灯油,他便可以纵火烧了城隍庙,将倭寇和聂家诸人全都烧死在城隍庙中。柳生宗岩急中生智,便想着先将装着灯油的木桶点燃。如此一来,灯油尚未流满院子,即便燃起大火,倭寇也有机会逃生。 平心而论,柳生宗岩武功虽然高强,毕竟没有练习过强弓硬弩的功夫,是以射箭的准头却是极差。不过那些装着灯油的木桶极大,而且六个大木桶堆在了一起,就算射术再差,也总能射中一个。只听“嘭”的一声响,柳生宗岩射出的火箭恰好射中了右首第二个大木桶。 众人眼看着火箭的箭头嵌入木桶之中,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柳生宗岩射出的火箭嵌入木桶之后,院子中再也无人说话。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大木桶,都知道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但是奇妙的是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想要转身逃走,双腿却又迈不出去。 就在众人鸦雀无声之时,一道炫目的白光倏然划过,刺得众人都闭上了眼睛。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城隍庙似乎都颤抖了起来。不少倭寇和公差、捕快立足不稳,竟然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只觉得脚下剧震,身后的大殿“嘎吱”作响,角檐上的灰尘簌簌而下。他急忙睁开双眼,却见堆放大木桶之处已然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直将城隍庙前院照射得亮如白昼。只见院子中的倭寇被震倒了一大片,石阶下的公差捕快也有数十人趴到了地上。 厉秋风心下惊骇,暗想大木桶中若是只有灯油,就算被柳生宗岩的火箭射中,最多只会燃起大火,绝对不会爆炸得如此厉害。那日徐承嗣要向城隍庙中运送东西,只是被自己遇到之后,便即仓皇退走。后来他从地上的残渣上闻到浓烈的硫磺味道,想来车上装着的都是火药。徐承宗和徐承嗣不只要火烧城隍庙,而且生怕有人逃了出去,除了灯油之外,还在大木桶中装了火药。柳生宗岩一箭射出,原本想着将木桶中的灯油引燃,却误打误撞地射中了装有火药的木桶,引发了可怕的大爆炸。 木桶爆炸之后,带着火焰的木桶碎片四处飞散,有一些碎片落到了木桶流出的灯油上,登时燃起了大火。只见院子中出现了数道火流,直向倭寇烧了过去。众倭寇大惊失色,纷纷四处逃散。石岛主虽然连声呼喝,只不过到了如此性命攸关之时,人人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人理会?石岛主大怒,挥舞长刀砍死了两名不听他号令的倭寇,仍然无法制止倭寇向院子右首逃走。有几名倭寇惊惧之下慌不择路,竟然向庙门外逃去。只不过刚刚跨过门槛,便被庙外飞来的羽箭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惨叫着倒在庙门口。 柳生宗岩将弓箭丢到了地上,左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雨伞,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火光映照之下,直如一头大鸟般直向院子左首扑了过去。 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一直盯着柳生宗岩。只见他几个起落,便已到了院子左首围墙下面,右手一探,已自从地上抓起一个人来。 大木桶爆炸之后,左首围墙下便燃起了大火,将院子中照得亮如白昼。厉秋风见柳生宗岩从地上抓起的那人身衫褴褛,满脸鲜血,赫然便是徐承嗣。想来他避开了柳生宗岩射出的第一支羽箭之后,并没有远离大木桶。结果柳生宗岩将他逼退之后,随即射出了火箭,正中装满火药的大木桶。徐承嗣距离大木桶最近,虽然知道情势不妙,想要逃走却也来不及了。待到大木桶爆炸之后,徐承嗣首当其冲,这才变成如此狼狈的模样。 柳生宗岩抓起徐承嗣之后,只觉得身后热浪不断扑了过来,烧得他后背火辣辣的极是难受。他生怕还有爆炸发生,不敢多停留片刻,双足一点,拎着徐承嗣纵跃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却又回到了原处。 此时石岛主已斩杀了五名如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的倭寇,其中一人还是他手下的一名头目。众倭寇这才惊魂稍定,围拢到石岛主身边。石岛主连声下令,一队倭寇守在了庙门前的石阶下不远处,以防庙外的人马冲进庙中。另一队倭寇却挡在大殿前,防备厉秋风等人趁机冲杀。 柳生宗岩跃回原处,右手一掷,“砰”的一声,将徐承嗣摔在了地上。此时徐承嗣满脸鲜血,身上衣衫七零八落,已然遮掩不住身体。待他摔在地上之后,身子颤抖了几下,“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柳生宗岩右手一挥,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只听得徐承嗣一声惨叫,右臂已自从他躯干分离,飞了了一丈多远,正砸在一名倭寇身上。吓得那名倭寇尖叫一声,慌忙逃到了一边。 众人都没有看清楚柳生宗岩如何出手,徐承嗣已自断了一臂,心下都是大惊失色。只听柳生宗岩冷笑道:“小子,你这条性命算是保不住了。不过你若是乖乖听话,老夫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你若是兀自倔强,老夫可以让你哀嚎上三天三夜再死。你也不要想着咬舌自尽,那样的话老夫会将你的尸体剥个精光,切了你的命根子。你们徐家的男丁没几个活在世上,不过女眷却是不少。你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老夫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们嫁在了何处。到了那时,老夫将你的尸体悬挂在你姐妹家的宅子外面,让庄子里的百姓都知道,她们有你这样一个做了太监的兄弟。哈哈,哈哈。” 众人听柳生宗岩说得狠毒,都是心下一凛。纪定中、黄崇虽然恨徐承嗣入骨,此时却也觉得颇为不忍。 徐承嗣躺在雪地上,看着柳生宗岩,又吐了两口鲜血,颤声说道:“你、你这扶桑、扶桑恶鬼,好、好生狠毒……”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老夫再狠毒,也毒不过你们这些汉狗!你和你兄弟为了能够对付聂家,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条性命!别的不说,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那几百名和尚、道士,不都是死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吗?这个时候,你却说老夫说什么狠毒,哼哼,当真是可笑之极!”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夫不与你多费口舌。你只须告诉老夫庙外来的是谁的兵马,你的那个兄弟又去了哪里,老夫便给你一个痛快……”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徐承嗣又吐出一口鲜血,身子颤抖了几下,口中说道:“小爷的兄长就在庙外,正要带人将你们这些倭寇斩尽杀绝。” 柳生宗岩脸色一变,左脚倏然伸出,正踩在徐承嗣左臂臂弯处。徐承嗣手臂吃痛,登时叫出声来。他想挥动右臂击向柳生宗岩的左腿,这才惊觉右臂已断,只能任由柳生宗岩践踏着他的胳膊,却无力摆脱。 只见柳生宗岩右手握住伞柄,慢慢地从伞骨中抽出了一柄极细极长的宝剑。这一次他拔剑极慢,似乎要让徐承嗣看得清清楚楚。待到他将长剑拔出之后,剑尖点在徐承嗣左手拇指根部,阴恻恻地说道:“小贼,你还不和老夫说真话吗?”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手中手腕一抖,只听得徐承嗣长声惨叫,却是柳生宗岩一剑将他左手拇指斩了下来。 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缓缓移动,又点在徐承嗣左手食指指根处,一字一句地说道:“庙外来的是谁的兵马,你的那个兄弟又去了哪里?” 徐承嗣身子在雪地上不住颤抖,目光中露出了惊惧之色,颤声说道:“我、我已说过了,他带了汝阳卫、汝阳卫的铁骑,已经将、将城隍庙团团围住……你、你还是杀了我罢……” 柳生宗岩微微一笑,道:“杀了你?老夫一定会杀了你,不过眼下还不能要你的性命。你这条狗命对老夫来说还有用。待老夫用完了你之后,再慢慢地杀了你也不迟。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夫不会去找你的姐妹的麻烦。嗯,你的姐妹还生了几个儿女,听说有两个小崽子还过继给了徐家。你们徐家男丁所剩无已,全靠这两个小崽子承继香火。老夫劝你不要不识相,否则老夫随时可以杀了这两个小崽子。到了那时,你们徐家可真是绝种了,还怎么去找姓聂的报仇?哈哈,哈哈!”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徐承嗣身上的衣衫所剩无几,躺在雪地上奇寒无比,加上身受重伤,此时全身颤抖,知道自己落到这些倭寇手中,比一刀杀了自己还要凄惨。只不过听柳生宗岩说得狠毒,想到自己的姐妹和外甥,倒真有些害怕柳生宗岩大开杀戒。是以他心下虽然痛恨柳生宗岩入骨,此时却也不敢再以言语顶撞,只能躺在地上,将头歪在一边,不再看向柳生宗岩。 柳生宗岩见徐承嗣如此模样,知道他对自己心有顾忌,是以越发得意。只见他用手中的长剑在徐承嗣右脸颊上轻轻拍了拍,道:“汝阳卫的兵马,怎么会听你们两个丧家之犬的号令,前来围攻老夫?” 徐承嗣心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汝阳卫的兵马已经将城隍庙团团围住,自己说与不说,于大事无碍。倒不如说给柳生宗岩知道,让这些倭寇心生惊恐,自己也可少受些皮肉之苦。是以他颤声说道:“汝阳卫中,也有、有我们徐家的人,早就与我们暗通声气……我们听说梁大人下令将、将花灯节提前之后,就做好了、做好了准备。昨日深夜,我们徐家的人趁、趁胡坤不备,将他擒、擒住,只说他生了急病,不许他、不许他与手下的军官见面……汝阳卫的兵马,就此落在我们手中。我兄长、兄长今日离开城隍庙后,便到了胡、胡坤的中军,拿着伪造的河南都指挥使的手令,将汝阳卫的铁骑带入城中,包围了城隍庙……” 徐承嗣说到这里,又吐出了一口鲜血,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此时院子中除了火焰燃烧之声外,再也无人说话。徐承嗣与柳生宗岩说话,站在大殿前的厉秋风、纪定中、黄崇、尹捕头、冯师爷及一众捕快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听说胡坤受制,汝阳卫三千铁骑落在了徐家的手中,纪定中、黄崇两人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暗自叫苦。 柳生宗岩冷笑道:“好啊,你们这两个小贼,得了咱们的好处,却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对付咱们。你们这些汉狗整天口中说什么仁义道德,却最喜欢做背信弃义之事,真是耻之极。”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徐承嗣一眼,突然嘿嘿一笑,道:“既然你们控制了汝阳卫的兵马,胜算在握,你这小子为何又要巴巴地进入城隍庙,自己来送死?!” 徐承嗣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喘着粗气,道:“我们徐家与聂、陆、赵、杜、花五家势不两立,知道这些人阴险狡猾。虽然咱们想了计谋来对付他们,却怕他们另有阴谋,逃出城隍庙。是以我家兄长要我混入庙中,监视这些狗贼。此前我已经在城隍庙中屯积灯油,便是打算等聂、陆、赵、杜、花五家族人聚集于庙中之时,放起一把火,让他们也尝一尝被大火焚烧的滋味……” 柳生宗岩将长剑在徐承嗣脸上拍了一记,口中说道:“你这小贼最为狠毒。想来以为只是杀掉这些人,还不能解了你心中的怨毒。便想着放起一把火,将这些人活活烧死,才能遂了你的心意。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偷偷倾倒灯油之时,却被老夫发觉。结果偷鸡不成反倒蚀了一把米,没将咱们烧死,自己反倒被炸成了如此模样。哈哈,哈哈,真是报应不爽啊!” 徐承嗣心中又气又急。最初他确是与徐承宗商议好了,要趁着聂、陆、赵、杜四家的首脑人物到达修武县城之后,火烧城隍庙,以报徐家数百年的大仇。徐承宗借着修武县县丞的身份,以为花灯节做准备为借口,采办了大量灯油,由徐承嗣运入城隍庙中。其时庙祝见徐承嗣送来六个大木桶的灯油,十分惊讶,询问徐承嗣说,往年半桶灯油都用不完,今年为何会送来如此多的灯油。徐承嗣早就与徐承宗商议过了,听庙祝问起,他只说今年花灯节与往年不同,河南按察使梁欢大人、洛阳知府衙门韩去思大人都到了修武县城。是以知县衙门下了决心,今年的花灯节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让梁大人和韩大人满意。知县衙门已经发出公文,要县城内和左近各乡都要备好花灯,在花灯节之前送入县城。是以今年花灯节的花灯与往年相比,只怕要多出数倍。而且今年参加花灯节的灯笼所需灯油,全部由官府供给。于县丞奉了知县大人的命令,这才准备了六大桶灯油,屯积于城隍庙中。待到了花灯节当日,要将这些大木桶分别运往城内各处,以备不时之需。 庙祝听了之后,倒也并没有起疑。其实这六个大木桶中装的并不都是灯油。其中两个木桶中装着火药。依徐承嗣所想,聂、陆、赵、杜四家狡猾无比,只是放起大火,未必能够将这些人全部烧死。若是除了放火焚烧之外,再引燃火药,管叫这些人一个都逃不出去。 徐承宗听了徐承嗣的主意,知道徐承嗣用心狠毒,不只想杀尽封门村五家的子弟,更要让他们死得凄惨无比,以报当年千阴洞火烧花蕊夫人之仇。徐承嗣虽然略略有些担心,只是见徐承嗣兴奋之极,知道劝说也没有用处,只得点头同意。 今日城隍庙中风波不断,倭寇与厉秋风、纪定中等连番恶头。徐承宗在庙中大乱之前,便即溜出了城隍庙,依照此前的谋划前往胡坤军中,与藏匿在汝阳卫中的徐家卧底联手,夺了胡坤的军权,打算待倭寇和聂、陆、赵、杜四家拼得两败俱伤之时,便驱动汝阳卫铁骑,踏平城隍庙,将倭寇和聂、陆、赵、杜四家尽数消灭。而徐承嗣则留在城隍庙中监视众人,以防这些人事先溜走。 其后徐承嗣随在柳生宗岩身边,眼看着双方大打出手,死伤惨重,心下得意。后来天色渐晚,他偷偷溜出了城隍庙,暗施毒手,杀了石岛主安置在庙外守卫的二十多名倭寇,并且将汝阳卫的铁骑引到了庙外,将城隍庙团团围住。 徐承嗣原想着要徐承宗冒充河南都指挥使司衙门的特使,下令要汝阳卫的兵马攻入城隍庙,将聂、陆、赵、杜四家族人和倭寇或擒或杀。将四家首脑人物擒住之后,折辱一番,然后活活烧死,为徐家先祖报仇。徐嗣宗却摇头不许,只说倭寇势力不小,聂家又极是狡诈,若是大军不管不顾地攻入庙中,只怕聂家与倭寇联起手来,到时想要将两伙人斩尽杀绝,殊非易事。还是等待聂家与倭寇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再驱动大军进攻,方有胜算。 徐承嗣虽然心中不服,不过海州一战之后,徐承宗成了徐家族长,他也不能不听徐承宗的命令。是以徐承宗要他回转城隍庙中,煽动倭寇和聂家死战,死得人越多越好。徐承嗣虽然知道此时重回城隍庙中,无异于进入龙潭虎穴,危险无比,却也不能推托,便又回到了城隍庙。恰好在庙前遇到了广智和尚,便随着他回到了城隍庙内。 柳生宗岩和石岛主见徐承嗣和广智和尚一起逃回庙中,倒也没有起疑心。其时柳生宗岩和石岛主正要全力对付厉秋风和纪定中等人,徐承嗣便悄悄溜入黑暗之中,想要去将大木桶的盖子打开,将灯油倒入院子中,然后放起火来,将众人活活烧死。孰料柳生宗岩派人要将高杆上的灯笼尽数点亮,徐承嗣差点和这些杀手撞到了一处。他生怕灯笼亮起之后,自己暴露了行迹,是以暗中偷袭,将这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尽数杀掉,尸体悬挂在高杆之上。只是他刚刚打开了一个大木桶的盖子,便被柳生宗岩发觉有人捣鬼。随后柳生宗岩倏然以火箭攻击,将徐承嗣炸成重伤。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徐承嗣回想此前的情形,越发怀疑徐承宗有意构陷自己,心中对徐承宗无比怨恨,暗想若是自己能够侥幸逃生,一定要找徐承宗问个清楚。只不过转念一想,柳生宗岩歹毒无比,武功又高,自己想要从他手中逃生,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徐承嗣心中一声长叹,只能闭目待死。 石岛主眼看着院子中火焰升腾,烧得甚是猛烈。好在装灯油的大木桶已经被烧得粉碎,灯油只在院子左首的围墙下燃烧成了一个大火球。流入院子中的灯油虽然火势凶猛,只是灯油断了来源,不久之后必定会熄灭,倒不足为虑。他凑近柳生宗岩,口中说道:“和这个小贼说什么废话?不如将他千刀万剐,为被他杀害的武士报仇!”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这个仇自然是要报的。不过嘛,咱们要离开这里,还要用这个小贼的性命来换一条生路。” 他说完之后,压低了声音,在石岛主耳边说了几句话。石岛主边听边连连点头,面露喜色。 厉秋风、纪定中、黄崇等人虽然一直留神柳生宗岩的举动,只不过离得太远,却听不清他与石岛主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石岛主一脸得意,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些倭寇又想出了什么害人的诡计。 只见石岛主右手一挥,便有数名倭寇头目到了他身边。石岛主吩咐了几句话,那几名倭寇便将徐承嗣从地上拖了起来。此时徐承嗣已被柳生宗岩折磨得不成人形,身子抖如筛糠,模样狼狈之极。几名倭寇将他从地上拖起之时,趁机对他拳打脚踢,大加折辱。徐承嗣虽然怒目而视,只不过失了一条胳膊,剩下的一只手又被柳生宗岩斩去了两根手指,加上此前他被炸成了重伤,此时早已没有还手之力。是以只得任凭倭寇殴打折辱,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连看不看一眼。 几名倭寇找来绳索,将徐承嗣捆绑结实,然后拖到庙门左侧一根悬挂灯笼的高杆之下。柳生宗岩走到高杆旁边,先是伸手在高杆上推动了几下,随后右手抓起拴着徐承嗣的绳索的一端,右足一点,身子已然纵起,待到了高杆顶端之后,却见他将手中的绳索在高杆顶端挂灯笼的横木上绕了一圈,身子斗然下坠,扯着绳索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几名倭寇架着徐承嗣站在高杆旁边。只见徐承嗣双目紧闭,身子微微颤抖,双腿软弱无力地垂在了地上。若不是有几名倭寇扶持,只怕早就瘫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雪地上留着两道长长的血痕,情形极是惨烈。 柳生宗岩低声和石岛主说了几句话,只见石岛主连连点头。柳生宗岩将手中的绳索递给石岛主,右足一点,身子轻飘飘地跃了起来,瞬间便到了围墙顶端。 只见围墙外三十余丈处,排列着一队队官兵。这些官兵都是骑兵,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钢刀。庙门的空地上点起了数十堆大火,不少官兵手中还举着火把。站在墙头望去,只见庙外亮如白昼,火光映红了西方的夜空,声势颇为惊人。 柳生宗岩跃上墙头之后,只听得对面官兵马队之中传出了一声梆子响。柳生宗岩知道官兵又要放箭,左手握紧了雨伞,潜运内力,高声说道:“徐承宗徐先生何在?你的兄弟在老夫手中,不妨站出来与老夫说几句话!” 柳生宗岩随同柳宗岩修习武功。他天资聪明,用功又勤,武功远在寒山渔村众人之上。只不过柳宗岩看出他野心勃勃,不是可传衣钵之人。因此虽然传了剑术要诀,但是于内功一道,却并未倾囊相授。也正因为如此,柳生宗岩才会暗中下毒,想要逼迫柳宗岩将内功心法传授与他。只不过柳宗岩内功深厚,虽然身中剧毒,还是逃出了寒山渔村,躲到了大雪山中。是以柳生宗岩虽然剑术了得,但于内功一道,始终未臻绝顶高手境界。后来他虽然另辟蹊径,修习了一身极厉害的内功,但是与顶尖儿高手相比,始终还是差了半筹。为此他常常感叹,若是自己能够学到柳宗岩七成的独门内功,慕容秋水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只不过柳生宗岩虽然内功未臻化境,此时以内力将声音平平地送了出去,庙外数千官兵,却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梆子响过之后,众官兵已然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站在墙头上的柳生宗岩。只待第二轮梆子响,便要开弓放箭,将柳生宗岩乱箭射死。只是听到柳生宗岩说话,声音清清楚楚,仿佛柳生宗岩就站在自己身边一般。这数千官兵虽然只懂得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不懂得高深武功。可是见此情形,却也知道站在墙头上的这个老家伙绝对是一个棘手人物。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见官兵并未放箭,知道徐承宗有所顾忌,于是接着说道:“徐先生,咱们此前已有约定。想来其中有了什么误会,还请徐先生站出来与老夫面谈。若是生了龌龊,只怕与咱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过了片刻,徐承宗并没有露面。柳生宗岩只道徐承宗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于是转头冲着院子中的石岛主挥了挥手。石岛主急忙拽动手中的绳索,登时将徐承嗣的身子吊了起来。 几名倭寇头目也抢上前来帮着石岛主拉动绳索。徐承嗣的身子被绳索吊了起来,转眼之间便被吊到了高杆顶端。这高杆高约两丈,比城隍庙的围墙高出许多。是以徐承嗣被吊到杆顶之后,比站在墙头的柳生宗岩还要高出许多。 此时狂风呼啸,徐承嗣又成了废人,武功全失,身子被风吹得在杆顶东摇西晃。 柳生宗岩侧过了身子,左手雨伞探出,伞尖正戳在徐承嗣胸口,登时将他的身子顶在了木杆上。徐承嗣身子不再摇晃,正面恰好对着城隍庙外的大队官兵。 柳生宗岩转头看着墙外的官兵,虽然看不见徐承宗,却也知道此人一定藏匿在官兵之中。他冷笑了一声,大声说道:“徐先生,你要看清楚了,这便是你的兄弟徐承嗣。他点燃炸药,想将咱们尽数害死在庙中。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不仅没有炸死咱们,自己反倒被炸成如此模样。眼下他只剩下半条命,多拖一刻,他便多了一分危险。徐先生,你若还念着兄弟之情,还是尽早站出来和老夫谈谈。否则拖延下去,只怕你这位兄弟的性命可就……” 柳生宗岩洋洋得意,正自说得兴起。只是他话音未落,忽听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响。柳生岩大惊失色,心知不妙。梆子响声未落,柳生宗岩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黑点,直向自己飞了过来。紧接着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声音让人心悸。 柳生宗岩见机甚快,身子斗然向后一倒,直向院子中坠了下去。 院子中的众人听柳生宗岩在墙头上说话,知道他想以徐承嗣作为人质,逼迫徐承宗放倭寇离开城隍庙。只不过突然听到庙外又传来令人心悸的羽箭破空之声,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眼看着柳生宗岩从墙头上倒坠了下来,身子刚刚低过了墙头,无数羽箭已然从庙外飞了进来。 院子中的倭寇见羽箭射了进来,吓得四散奔逃,只不过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十几名倭寇身中数箭,惨叫着倒在地上。守在大殿石阶前的尹捕头、冯师爷和公差捕快等人挥舞手中的钢刀、铁尺和水火棍,拼命遮挡飞过来的羽箭。只是羽箭突然袭来,而且又多又急,立时有数名捕快受了箭伤。好在他们距离院子较远,虽然中箭,却并未像院子中的倭寇那般被射倒在地。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以柳生宗岩的武功,就算官兵射来的羽箭再多十倍,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他一心以为徐承嗣在自己手中,此人是徐承宗的兄弟。就算徐承宗铁了心要背弃盟约,与自己翻脸。此时投鼠忌器,定然不敢大动干戈,只能与自己讨价还价。却没有想到自己连话都没有说完,官兵已然万箭齐发。柳生宗岩又惊又怒,更有几分沮丧失望。是以他从墙顶倒翻了下来,心下竟然茫然若失。只见无数羽箭从墙顶射进了庙中,悬在高杆顶端的徐承嗣瞬间被射成了刺猬一般,身子扭曲颤动,眼看不活了。 眼看着柳生宗岩就要摔落到地上,却见他左手雨伞倏然伸出,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借着这一点之力,轻飘飘地打了一个旋儿,消解了下坠的势头,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此时院子中已乱成一团。众倭寇东躲西藏,瞬间便被乱箭射倒了二三十人。只听得受伤的倭寇大声惨叫,如无头苍蝇般蹿来蹿去。守在大殿门前的公差捕快虽然也有十多人被羽箭射中,不过距离较远,羽箭飞来之时势头已衰。只是初时猝然遭到羽箭袭击,这才有十多人中箭受伤。待到这些公差捕快醒过神来,纷纷挥舞手中的钢刀、铁尺、水火棍,磕打飞来的羽箭,处境要比倭寇好上许多。 柳生宗岩又惊又怒,原本胜券在握的局面变成了如此模样,却是他远远未曾料到的。他心下沮丧,暗想此时已不能想着如何灭了聂家,反倒要思虑如何才能逃出城隍庙。 此次柳生宗岩与石岛主联手,想要灭了聂、陆、赵、杜四家,夺了封门村,做为日后威胁京城的一处屯后要塞。只不过此前在皇陵和虎头岩沙家堡两场大战,柳生一族死伤惨重,就连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这等得力高手,却也先后殒命。是以柳生宗岩南下之时,因为族中精明强干的高手已死伤殆尽,他费尽力气千挑万选,只选中了四五十名杀手。而这些人虽然武功还算不错,别说无法与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等人相提并论,就连与中原武林二流高手相比,却也差了不少。是以柳生宗岩到了河南之后,只能依靠广智和尚、玉清子等人替他做事。而石岛主却带着金山岛的倭寇倾巢而出,一心要将封门村的金银财宝弄到手中。柳生宗岩心中瞧石岛主不起,以为石岛不过是一个海贼头目,自己心存大志,与海贼联手,不过为形势所迫,只是权宜之计。只是自己实力确实不如石岛主,这才不得不事事与石岛主商议。此时眼看着石岛主手下的倭寇乱成一团,虽然倭寇头目连声下令,想要约束手下,却是压根没有半分作用。柳生宗岩知道局势已不可收拾,便打定了主意想要溜走。 石岛主见此情形,却也是惶恐无计。他此番西来,当真是踌躇满志,自以为只要自己出面,定能够马到成功。他之所以如此骄傲,那是因为他在福建之时,即便遇到大股官军,却也是如同虎入羊群,大占上风。甚至占据了福建南部临海的两座县城,已成割据之势,将前来围剿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是以他与柳生宗岩谋划妥当,自以为以手下百战之兵,对付修武县城的公差捕快,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落了眼下这样一个局面,大出石岛主的意料。他此番带领六百余名倭寇潜入修武县城,此时已损折过半。不只没有消灭修武县的公差捕快和聂家族人,还被大批官兵团团包围在城隍庙中。石岛主心中之惶恐,实在是难以尽述。 柳生宗岩和石岛主都是狡诈之辈,眼看着情势不利,心下均想,此时已无法再与聂家拼命,不如及早脱身离开,再作计较。只不过柳生宗岩想的是“让金山岛这些蠢货拖住官兵,我才能顺利离开”,石岛主却想“让柳生一族这些笨蛋拖住官兵,我才能平安脱身”。两人想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柳生宗岩说了一声“岛主大人”,石岛主说了一声“柳生阁下”。只不过两人没有想到对方会对自己说话,说了一句话之后,立时又闭上了嘴,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 便在这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却见从庙外飞进来的羽箭的箭头上都带了火焰。厉秋风、纪定中、黄崇等人都是心下一寒,柳生宗岩和石岛主也是悚然一惊。其实众人都猜到了庙外的敌人必然会用火攻,只不过多少还存了侥幸之心。直到眼看着无数火箭扑天盖地射进了庙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得粉碎,心下都有此彷徨无计。 石岛主挥刀磕飞了两支从空中落下来的火箭,冲着柳生宗岩怒道:“你为何要弄死了那个小贼?他若是不死,敌人还不敢对咱们下手。既然他已经死了,敌人没有顾忌,要将咱们全都烧死在这个鬼庙里……” 柳生宗岩见石岛主气急败坏,将罪责推到了自己身上,心下也是愀然不乐,冷冷地说道:“那个小贼是官兵射死的,与老夫何干?这些汉狗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然连自己兄弟的性命都不顾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暗想我与这个蠢货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还要让这个蠢货替我抵挡追兵,还是不与他做这些无谓之争为好。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改口说道:“咱们不能再留在这里,还是速速离开为好。庙外来的都是官兵,方才老夫在墙头观望,大队官兵都在庙前,后院墙外虽然也有官兵,人数却是不多。咱们从后院杀将出去,必然能得脱大难。” 石岛主此时已乱了方寸,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好罢,咱们先离开这里,日后再找姓聂的算账!” 此时无数火箭射入了院子,有几支火箭射得较远,已自落到了大殿屋顶。纪定中吓了一跳,抬头向屋顶望去,却见火箭在大殿屋顶的琉璃瓦上滚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好在这大殿是青砖垒墙,屋顶覆瓦,火箭落上去之后,并没有将屋顶引燃。 纪定中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才能摆脱困境,却见院子中到处乱蹿的倭寇聚成了一团,在石岛主的率领下慌慌张张地向大殿右首的角门奔了过去。纪定中见此情形,知道倭寇已无心再攻击大殿,心下大喜,冲着站在一边的厉秋风大声说道:“倭寇逃啦!倭寇逃啦!” 厉秋风自然也看到倭寇奔向了角门。他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些倭寇想要从后院逃走。他心下暗想,倭寇虽然凶悍,毕竟是边鄙小国的夷人,不懂得中华兵法的厉害。胡坤率领大军包围了城隍庙,虽然只是从正门进攻,但是必然会想到庙中诸人会从庙后逃走。只怕早就在后院围墙之外布下了伏兵。而且胡坤此次来到修武县,带的全都是骑兵。就算他在庙后伏兵不多,被倭寇逃了出去,汝阳卫的铁骑也会立时从庙前绕向庙后,从倭寇身后掩杀。若是在庙中据守,汝阳卫的铁骑无法施展威力,这才一直没有全力进攻。若是弃了城隍庙逃走,在平坦之处,只能任由铁骑屠杀。数日之前,纪定中设下计谋,将数千名江湖人物诱出大架山,到了一片旷野之中,胡坤伏兵尽起,将这数千江湖人物打得全军覆没。若是单以武功而论,汝阳卫的兵将压根无法与那些江湖人物相提并论。但是一旦被汝阳卫的骑兵冲击起来,就算你武功再功,能自保已属不易。眼前这些倭寇伤亡过半,只剩下三四百人,不秒倭寇身上还着着伤。若是逃出了城隍庙,只怕汝阳卫铁骑一个冲锋,便能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黄崇、尹捕头、冯师爷等人眼看着倭寇向城隍庙后院奔去,心下又惊又喜。只不过庙外射进院内的火箭却是越来越多,而且势道也越发劲急。黄崇心下暗想,看样子官兵正在不断向城隍庙逼近,所以射进庙内的羽箭才会越来越劲急。倭寇虽然退开,只是眼下不知道胡坤做何打算,若是他想杀人灭口,只怕自己和聂老太爷的下场,并不比落到倭寇手中要好多少。 眨眼之间,倭寇已经尽数逃向了后院。厉秋风眼看着柳生宗岩带着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他心下一动,暗想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只怕另有诡计。多半他要将石岛主一伙人用作替死鬼,自己趁机溜走。要除掉这个老鬼,实在太过困难。 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响,被吊在高杆上的徐承嗣的尸体中了数十支火箭,此时突然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厉秋风等人吓了一跳,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徐承嗣的尸体在寒风中猎猎燃烧。纪定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徐家这个小杂种一心要烧死咱们,只是报应不爽,他放了一把火,自己却被同伙射成了刺猬,就连尸体都被烧成了灰,只怕就此坠入阿鼻地狱,再也无**回托生啦。” 厉秋风等人见到徐承嗣惨死不算,就连尸体也落了如此一个下场,心下都有些恻然。只是墙外射入的火箭越发密集,守在大殿前的公差捕快已然有些遮挡不住,眨眼之间,便有五六人中箭受伤。 黄崇见倭寇已然逃入后院,再让公差捕快守在石阶下面已无半分用处。是以他连声下令,要众人向大殿内退去。尹捕头和冯师爷此时也不再倔强,一边救助受伤的捕快,一边向石阶上退去。 便在此时,庙外射入院内的箭雨突然停了。除了呼呼的风声和火焰燃烧之声,天地之间似乎再没有了任何声音。站在石阶上的厉秋风、纪定中、黄崇等人不由心下一怔,都有些不敢相信。只不过心下又隐隐感觉这份平静之中隐藏着极大的危机,如同面对着一个巨大的已经点燃的火药桶,随时都能炸裂开来。 片刻之后,忽听得庙外鼓声大作,如同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一般。众人都是悚然一惊,齐齐向庙外望去。只听得一阵鼓声之后,马蹄声如疾风暴雨般响了起来。厉秋风脸色一变,对众人说道:“他们开始进攻了!只不过不知道他们是绕向庙外去追杀倭寇,还是要冲进庙里来对付咱们!” 纪定中将长剑横在胸前,冷笑道:“以老胡的尿性,自然是要既杀倭寇,也要除掉咱们!剿灭倭寇,他可以向朝廷请功,从此飞黄腾达,威震天下。除掉了咱们,再也无人知道他的秘密,无人制衡老胡,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做他的大将军。” 方才柳生宗岩逼问徐承嗣之时,因为距离大殿较远,是以纪定中等人都没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并不知道徐承宗和徐承嗣的诡计,只道是胡坤带了兵马,要将众人杀掉灭口。厉秋风却已猜到了徐承宗做了手脚,要利用汝阳卫的铁骑来屠戮聂家。只不过他不知道徐承宗已然利用徐家在汝阳卫的卧底制住了胡坤,伪造河南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公文,这才驱动三千铁骑围住了城隍庙,还以为是徐承宗花言语骗过了胡坤。此时听得庙外铁蹄之声大起,饶是厉秋风素来胆大沉稳,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 眨眼之间,只听得马蹄声已到了庙门之外。厉秋风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圆觉和黄旭等人说道:“圆觉大师,你带着各位师太和黄姑娘先退入大殿,让晚辈来对付这些敌人。” 圆觉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侠,眼下咱们已经被这些恶魔逼得没有退路。就算避入大殿,也是无处可逃,倒不如齐心合力,除魔卫道,也不枉做了释家弟子。” 厉秋风正想再说,只见庙门口影子闪动,几名汝阳卫的骑兵已然冲了进来。厉秋风无暇再说,将绣春刀横在胸前,凝神向庙门口望去。 只见骑兵不断从庙门冲入,眨眼之间,横七竖八地躺在庙门石阶上下的和尚和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的尸体便被马匹踩踏得不成模样。冲进庙内的官兵个个顶盔贯甲,手中挥舞着钢刀,声势颇为惊人。这些骑兵进入院子之后,便即在院了中排成两队,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站在大殿门口的厉秋风等人。 直到冲进来一百多名骑兵之后,院子中已经拥挤不堪。片刻之后,又有三骑鱼贯而入。为首那人头戴铁盔,身穿铁甲,右手倒提大刀,骑在马上如同一座铁塔一般。中间那人并未穿戴甲胄,身着青色官袍,赫然便是假冒修武县县丞于凡的徐承宗。最后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中年瘦子。这人面色阴鸷,一双三角眼中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极难缠的人物。 徐承宗等三人骑马进了院子之后,身后又跟进来十几名骑兵,此后再也无人进庙。只不过庙外马蹄声仍然不断,似乎大队骑兵正从城隍庙左右两侧绕了过去,直向城隍庙后院冲去。 厉秋风、纪定中、黄崇等人心下均想,倭寇以为能从后院逃走,眼下只能任由官兵骑兵屠杀,真可以说是报应不爽。 却见徐承宗走到大殿前,缓缓勒住坐骑,冲着纪定中微微一笑,道:“纪师爷,咱们又见面了。” 纪定中已经听厉秋风说过,知道眼前这位“于县丞”便是徐家主事之人。他盯着徐承宗,片刻之后,蓦然间桀然一笑,指着兀自悬在高杆上,已然烧成一块黑炭的徐承嗣的尸体道:“只可惜你的这位兄弟,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承宗并不回头,沉声说道:“本官的兄弟还有很多,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纪定中,目光中尽是嘲弄之意,道:“其实承嗣自己都不知道,他并不是徐家子弟,只是三老爷抱养的一名被人丢弃的婴儿。这些年他出生入死,杀了你们四家不少人,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日更是为了除掉你们这些小丑,送了一条性命。也不枉三老爷养了他十多年,哈哈,哈哈。” 纪定中原本想嘲讽徐承嗣,却不料对方不只不生气,反倒侃侃而谈,说话如同刀子一般,挤兑得纪定中怒火中烧。只不过他毕竟也是城府极深之辈,瞬间便压制住了胸中的怒气,冷笑一声,道:“姓徐的,你也不要得意忘形。虽然你和老胡联手,背后捅了咱们一刀。不过若是你以为咱们会束手就擒,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徐承宗微微一笑,道:“纪师爷,你又错了。于某奉河南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命,到修武县来擒杀倭寇。本官动身之前,都指挥使林大人说了,倭寇作恶多端,若是被咱们擒住,格杀勿论。对于帮助倭寇的奸民,比倭寇还要可恶,更要罪加一等,不只要斩首示众,还要夷灭三族。是以本官压根就没想要抓你们,今日要将你们当场格杀,而且还要去捉拿各位的父母妻儿,一个一个地杀掉示众。各位今日先走一步,不出三四日,你们的父母妻儿便会随着你们走上黄泉路。若是黑白无常押着你们走得慢一些,或许在奈何桥前还能见上一面。” 徐承宗说到这里,当真是得意之极,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徐承宗身边那个红袍瘦子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于大人,和这些奸民费什么口舌?不如早些将他们全都杀了,回去向林大人复命。咱们也可以舒舒服服喝一杯,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第一千零七十章 纪定中听这瘦子说得狠毒,心下不忿,冷笑了一声,道:“就凭你们这百十号人,也想除掉咱们?方才那五六百名倭寇也和你一样打着如意算盘,结果却是弃尸百余具,落荒而逃。你也想重蹈覆辙不成?” 那瘦子哼了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想垂死挣扎。姓纪的,老子今日须得好好炮制你一番,免得要你这狗杂种以为咱们没种。” 他说完之后,右手向空中一举。只见一百多名骑兵收刀入鞘,摘弓搭箭,对准了站在大殿门前的厉秋风、纪定中等人。 此时院子左首围墙边的大火势头已经减弱,四周登时黯淡了下来。大雪初停,狂风稍歇,闪着寒光的箭头在雪地的映衬之下,越发令人惊悸不安。 此时尹捕头、冯师爷等人已带着公差捕快退入了大殿。殿门前的石阶上只剩下厉秋风、纪定中、黄崇、黄旭和苦乐庵众尼。众人眼看着汝阳卫的骑兵弯弓搭箭,只待徐承宗一声令下,便要射向众人,心下都有些惊恐。纪定中更是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打算一旦敌人放箭,便要先行逃回大殿之中。 徐承宗却并没有下令攻击,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厉秋风的脸上。只见徐承宗微微一笑,道:“厉大人,你何苦要与这些奸民站在一处?不妨听本官一句话,现在弃暗投明,反戈一击,为时未晚啊。只要你杀了这些汉奸、反贼,本官自会向林大人禀报实情,管保让厉大人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厉秋风却没有答话。他的目光越过徐承宗等人,一直向庙外望去。或许是因为原本守在庙外的汝阳卫铁骑已尽数绕过城隍庙,前去追杀逃走的倭寇,庙外已经没有冲天的火把光亮,西方的天空已是一片黑暗。院子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半被雪覆盖,又被战马践踏得不成模样。站在石阶上向前望去,火光映照在雪地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幽光。 徐承宗见厉秋风沉默不语,正想再说,却听他右首那名身穿铁甲的军官粗声粗气地说道:“五哥说得对,都到了这个关头,还和这些奸贼费什么口舌?大哥一声令下,咱们便将他们尽数射死。然后一把火烧了城隍庙,再夺了封门村,杀尽村中男女老幼。咱们徐家几百年的血海深仇,在咱们兄弟几人手上了结。先祖们地下有灵,却也是欢喜不尽。” 此人话音未落,忽听得大殿内有人冷笑了一声,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这算盘打得虽好,却也未必能如你所愿!”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厉响,一支羽箭“嗖”得一声,从大殿内直射了出来。 徐承宗万万没有想到大殿内竟然有人敢发箭偷袭,心下悚然一惊。他右首那名军官大刀一横,双腿一磕马蹬,胯下坐骑向前一蹿,已自挡在了徐承宗身前。 只见一支羽箭从大殿中飞了出来,但是并未飞向徐承宗等人,而是高高地掠过院中诸人头上数尺之处,直向庙门处飞去。 徐承宗等人心下均想,这人射箭的力道惊人,只是准头差得太远。想来是聂家子弟或是逃入殿中的公差捕快所射,没来由地让人笑掉了大牙。 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他听说话那人的声音颇为熟悉,但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谁。只不过他心中认定此人绝对不会是聂老太爷,更不是尹捕头、冯师爷等人。 就在众人各自惊讶之时,只见那支羽箭快如流星,已然横掠过院子上空,“噗”的一声,射中了庙门左首高杆上的一盏灯笼。 众人都是一脸惊诧,不知道射箭之人是胡乱放箭,误打误撞地射中了灯笼。还是有意要射向灯笼。 就在众人惊讶之际,却听大殿之中“嗖嗖”之声不断,瞬间又有十余支羽箭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来。只是这些羽箭并不是对准徐承宗等人,全部都射向了悬挂在院子四周高杆上的灯笼。只听从高杆上不断传来“噗噗噗”的声音。这些羽箭尽数射中了高杆上的灯笼。 此时徐承宗等人也好,厉秋风等人也罢,都知道大殿中射箭那人绝对不是胡乱射箭,而是有意将羽箭对准了高杆上的灯笼。从大殿至院子中高杆上的灯笼几有三十余丈,射箭之人不只准头拿捏的恰到好处,而且从羽箭破空之声和箭头射入灯笼的声音判断,此人射箭之时力道十足,绝对不是寻常弓箭手所为。 纪定中没有想到大殿中竟然有了如此变故,心下又惊又喜。只不过他心中暗想,听这人的声音虽然有些耳熟,却绝对不是咱们聂家的族人。只是此人弓箭功夫如此了得,为何不将院子姓徐的狗贼射死,射那些灯笼又有何用? 纪定中惊疑之间,大殿之内羽箭兀自连环射出。眨眼之间,从殿内已射出了三十余支羽箭,全都射中了院子中高杆上的灯笼。 徐承中和身边的铁甲军官、红袍瘦子也是面面相觑,不晓得射箭之人功夫如此了得,为何不将羽箭射向他们和手下的官兵,偏偏要与高杆上的灯笼过不去。 红袍瘦子低声对徐承中道:“大哥,聂家的狗贼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咱们还是尽早下手,屠了这些狗贼,早些离开这里为好。我总是觉得这庙里情势有些古怪,若是耽搁下去,只怕……” 徐承宗冷笑了一声,道:“这是祭祀徐家先祖的庙宇,咱们在这里除掉聂家这些奸贼,正是为先祖报仇雪恨的天选之地,又有什么古怪不古怪的?只不过聂家那个老狗一直没有露面,咱们不能就这样放火烧殿。别忘了十四年前,咱们徐家二十七名叔叔伯伯在保定围住了聂老狗,逼着他逃入一处废窑之中。当时他身边有三名护卫,精通暗器。叔叔伯伯们想要冲进废窑杀掉聂老狗,结果被那三名护卫以暗器打死打伤多人。后来叔叔伯伯们抱来柴火烧了废窑,自以为将聂老狗和那三名护卫活活烧死。却不料聂老狗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从窑洞中逃了出去。后来趁着叔叔伯伯们以为大功告成,全无防备之时,聂老狗派了聂、陆、赵、杜四家的高手偷袭,将叔叔伯伯们几乎屠戮殆尽,使得咱们徐家元气大伤。” 徐承宗说到这里,看了红袍瘦子一眼,接着说道:“前车之鉴,不可忘记。须得见到聂老狗出面,咱们再全力进攻,将这些人尽数杀光,方能不留后患!” 两人说话之时,大殿中再无羽箭射出。那名铁甲军官哈哈大笑,将大刀横在马上,冲着站在石阶上的厉秋风等人傲然说道:“这份射箭功夫,当真让人大开眼界。能否请射箭的朋友出来,让老子瞧瞧是什么模样。能在这里遇到如此一个奇人,也是世间难得之事!” 纪定中心下也是一片茫然,不过此时虽然身处危境,气势上却万万不能输给了对方。是以纪定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以为你是谁,说见就见?你若真想拜见这位射箭的英雄,不妨跳下马来,三拜九叩,或许老子大发慈悲,会让你开开眼界。” 纪定中此言一出,那名铁甲军官勃然大怒,双手端起大刀,口中怒喝道:“无耻狗贼,死到临头还敢戏弄老子。待老子一刀斩下你的狗头,悬于高杆之上,看看你这张狗嘴还能吐出什么话来!” 他说完之后,正要催动坐骑,直向纪定中扑去。忽见大殿门口处人影一闪,一道黑影从大殿中跃出,迅疾无伦地向他扑了过来。 铁甲军官见此情形,心下一凛。不过他随胡坤多经战阵,此时猝然遭袭,却也并不惊慌。只见他抡起大刀,一刀便向那道人影劈了过去。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大殿中蹿出的那道人影从厉秋风和纪定中两人中间硬生生挤了过去,直向那名军官扑去。只见这人一身黑衣,右手举着一柄长剑,直如御风而行,剑尖直指铁甲军官的眉心。 厉秋风见铁甲军官将大刀挥舞起来,发出呜呜的破空之声,知道这军官臂力着实惊人,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而从大殿中蹿出的黑衣人轻功甚是了得,手中长剑刺出之时又准又狠,定然是一位武功高手。他心下暗想,这人声音确曾听过,只是想不起来是哪一位高手。 徐承宗何尝不想一举将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尽数杀死?只不过他深知聂家诸人个个都是极难对付之辈,数百年来与徐家缠斗不休,数次陷入绝境,却都能诡计频出,逃得性命。而且聂家这些人逃走之后,随即便会大举反扑,使得徐家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此刻虽然将聂老太爷等人困在大殿之中,徐承宗却也不敢托大。若是不能有把握将聂老太爷等人一举歼灭,他绝对不能放心。此刻聂老太爷躲在大殿之中一直没有露面,徐承宗心下倒有些惊疑,生怕也和十几年前那些徐家先人一般,以为一把火将聂老太爷烧死,结果聂老太爷不只逃了,还设下了毒计,使得参与此役的徐家诸人几乎全军覆没。因此徐承宗打定了主意,只要聂老太爷不露面,就不能孤注一掷地大举攻击大殿。此刻见有人突然从大殿之中蹿出,长剑剑光霍霍,直攻向了那名铁甲军官。徐承宗倒松了一口气,心下暗想,只要对方沉不住气,事情便好办多了。 只不过徐承宗定睛望去,恰好看到了黑衣人的面容。徐承宗心下一凛,暗想这人什么时候到了,为何徐承嗣竟然没有说给我听? 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一直紧盯着徐承宗。此刻见徐承宗神情大变,知道这黑衣人定然有古怪。他握紧了绣春刀的刀柄,双足暗自蓄力,便如一张拉满了的弓,随时都能冲将出去。 眼看着铁甲军官手中的大刀迎上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那名黑衣人手腕轻轻一抖,长剑变刺为削,紧贴着大刀的刀柄,疾向那名军官握刀的右手削了下去。剑刃与刀杆摩擦,火星四溅,发出尖利的声音。众人听到这声音,只觉得这声音仿佛抓挠在自己心上,连心跳似乎都因此加速。 铁甲军官没有想到对方变招如此之快,待得惊觉之时,对方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已贴着刀杆到了他握刀的右手处。若是换做了旁人,此时惊慌失措之下,要么手忙脚乱,将刀丢弃不顾,想法子避开这一剑。要么呆若木鸡,眼看着对方的长剑削断了自己的右手。只是这名军官毕竟是战场上征战多年的将军,一生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险危难。当此危急时刻,他双手倏然松开了刀杆,同时双腿一磕马蹬,坐骑猛然向前冲了出去。 那名黑衣人手中长剑削了下去,只不过军官松开了双手,这一剑登时削了个空,只是贴着刀杆,带着飞溅的火星向下切去。此时那名军官催动坐骑,已然向前抢出。同时待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削下去之后,那名军官右手斗然伸出,竟然又抓住了刀杆,手腕向下一压,大刀立时横了过来,刀头寒光闪闪,平平向黑衣人咽喉切了过去。 两人剑来刀往,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待到徐承宗、厉秋风、纪定中等人看清楚了两人交手的情形,铁甲军官已然纵马前冲,同时借着坐骑前冲之力,右手托着大刀平平推出,直向黑衣人脖颈处切去。那名黑衣人没有料到铁甲军官竟然如此了得,心下大惊。他手中长剑再要变招已自不及,百忙中左掌劈出,正切在铁甲军官手中大刀的刀杆之上。 若以武功而论,黑衣人远在铁甲军官之上。只不过此时那名军官借着胯下坐骑前冲之力,扑击之势甚猛。黑衣人一掌劈在刀杆之上,不只没有将军官手中的大刀震飞,反倒被一股大力撞击了上来,左臂登时酸麻惊心。 黑衣人见机甚快,见已拦不住铁甲军官,立时借着刀杆上的反冲之力,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他身子刚刚翻倒,雪亮的大刀堪堪从他面孔上贴着鼻尖掠了过去。此时他头上一缕头发飘了起来,碰到了大刀刀锋,立时被削成两段。 铁甲军官纵马冲了过去,黑衣人却也落到了地上。只不过他早有防备,后背刚刚触地,左手斗然伸出,在地上轻轻一撑,身子已然弹了起来,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只是黑衣人刚刚站稳,他身后的徐承宗却已出手。只见徐承宗手中的长剑如一条毒蛇,疾向黑衣人后颈刺去。 黑衣人头也不回地将手中的长剑反手自下向上撩出,“叮”的一声,已将徐承宗刺来的长剑挡了出去。 徐承宗冷笑道:“堂堂的天龙门掌门人,竟然混在一群公差捕快之中,此时才敢露面,本官都替你脸红!” 厉秋风听徐承宗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仔细回想这黑衣人说话的声音,这才想起此人正是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今日城隍庙中风波不断,崔延寿却一直没有露面。厉秋风知道此人武功极高,只是不知道他从哪里钻了出来。此时见崔延寿攻向了徐承宗等人,自己一方多了一个高手相助,厉秋风倒松了一口气。 当日崔延寿不请自来,要助黄崇寻找离家出走的黄旭,其时黄崇便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而且心狠手辣,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此时见崔延寿如神兵天降,从大殿之中杀出,直向徐承宗等人攻了过去,显然是自己的帮手。黄迪心下大喜,只不过不晓得崔延寿何时藏在大殿之中,心下又有些惊疑。 那名铁甲军官纵马冲出了三四丈,已到了大殿门前的石阶之下。他正想拨转马头,再冲回去对付崔延寿,蓦然间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长刀已到了他面前。 铁甲军官大骇,正想挥刀相迎,忽然觉得颈上一凉,然后眼前的一切急速旋转了起来。待他惊觉并不是眼前的石阶、大殿在旋转,而是他的脑袋被人砍掉,正旋转着飞上空中之时,却见原本站在石阶上的那名提刀的灰衣人已自站在他胯下坐骑的马头之上,随即左脚斗然踢出,兀自端坐在马背上的一具无头尸体立时坠落到了地上。 铁甲军官心下一凉,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感觉自己正向地面坠去之时,他只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砰”的一声响,铁甲军官的人头和尸身几乎同时摔到了地上。 徐承宗正自与崔延寿对峙,蓦然间看到铁甲军官被人将人头砍了下来,心下大惊。待他定睛望去,发现砍下铁甲军官人头的正是厉秋风。徐承宗心下又惊又怒,大声喝道:“姓厉的,你是铁了心要与本官做对到底了?!” 徐承宗说完之后,右手一举,一百多名官兵立时将手上的羽箭对准了厉秋风。 便在此时,站在徐承宗马前的崔延寿突然蹿出。只见他手中长剑挥动,登时削断了三匹战马的前腿。战马吃痛之下狂暴地跳跃了起来,将三名官兵从马上甩了下来。其中一名官兵摔在地上之后,恰好他的坐骑后腿踹了下来,正踩中了官兵的脑袋。只听那名官兵一声惨叫,脸上多了一个黑洞,瞬间便即毙命。围在四周的官兵哪里还顾得上开弓放箭,纷纷抖动缰绳,拼命向左右闪避。 崔延寿趁机右足一点,身子如大鸟般飞起,倒飞着到了殿门前的石阶之上。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尹捕头和冯师爷指挥公差捕快退入大殿之后,正想着接应厉秋风和黄崇后退,崔延寿却突然从人群中蹿了出来,直扑院子中的铁甲军官。尹捕头和冯师爷没有想到崔延寿竟然也混入到大殿之中,倒是吓了一跳。两人知道崔延寿武功了得,而且心思狠毒,实在一个可怕的敌人。好在崔延寿露面之后,并未与众人为难,反倒与铁甲军官和徐承宗大打出手,尹捕头和冯师爷心下稍安。 此时大殿中又挤了三百多人,尹捕头和冯师爷站在大殿门口,见厉秋风杀掉了铁甲军官,心下大喜。只不过眼看徐承宗连声下令,要围杀厉秋风。尹捕头和冯师爷急忙冲出大殿,想要助厉秋风御敌。 此时崔延寿已跃回到大殿石阶之上,厉秋风却兀自被汝阳卫的官兵围在中间。徐承宗拨转马头躲出数丈,指挥官兵围住了厉秋风。红袍瘦子脸色越发难看,咬切齿地看着厉秋风。早有数名官兵飞身下马,将铁甲军官的尸体和人头抢了回来。 徐承宗见厉秋风站在官兵马队的圈子之中,右手提着长刀,鲜血兀自一滴一滴地从刀尖上落到了地上。虽然官兵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厉秋风,只不过众人挤在了一起,自然不敢开弓放箭。徐承宗大声说道:“大伙儿齐上,将这个小贼剁成肉酱!” 尹捕头和冯师爷抢到石阶边缘,见众官兵挥舞钢刀,眼看着就要大举围攻厉秋风。尹捕头急忙对黄崇说道:“厉大人为何不自承身份?这些官兵若是知道厉大人是锦衣卫,一定不敢对他下手!” 黄崇道:“徐承宗带进城隍庙中的这些人,一定都是徐家的死士。他们是铁了心要杀了咱们,别说厉大人是锦衣卫,就算他是皇帝,徐承宗也不会收手。” 黄崇说到这里,看着众官兵虽然将厉秋风围在中间,只不过忌惮他武功厉害,一时之间却也无人敢上前动手,这才接着说道:“两位也不必担心。厉大侠不肯退回,自然有他的打算。若是他和崔掌门一起退回到大殿前,官兵没了顾忌,只怕早已万箭齐发,向咱们攻了过来。厉大人留在院子中,看似危险,实则要比退到大殿前要安全许多。至少官兵不敢放箭攻击,要想动刀剑,又不是厉大人的对手。咱们须得趁此机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干掉徐家这些王八蛋!” 尹捕头和冯师爷听黄崇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对厉秋风更加佩服。只不过看着院子中这些骑兵铁甲铿锵,手中钢刀寒光闪闪,胯下坐骑铁蹄践雪,声势颇为惊人。两人心下战栗,暗想若是寻常官兵,这一百多人自然不难对付。可是要想一举消灭眼前这一百多名骑名,势比登天还难。 便在此时,尹捕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聂老太爷在几名聂家子弟搀扶之下,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纪定中正在思忖如何对付徐承宗,见聂老太爷到了,急忙抢上前去,躬身说道:“爹爹还是回去歇息,儿子会想办法对付徐家这些狗贼。” 聂老太爷却压根没有理他,颤巍巍地走到石阶边缘,看着院子中的徐承宗等人,冷笑了一声,道:“老朽原本以为,徐家不惜在海州倾覆,也要留下你们这些人,定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想不到只是一些成不了气候的蠢货。咱们六家纠缠了近千年,前后死了万余人,也该到了了结恩怨的时候。” 徐承宗仰天大笑,蓦然间笑声忽止。只见他盯着聂老太爷,一字一句地说道:“不错,也该到了了结恩怨的时候。我一直没有下令攻击,便是因为你这个老狗没有露面。眼下陆、赵、杜三家已经完蛋了,咱们徐家与你们聂家,就来做一个了断罢!” 徐承宗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道:“姓厉的,这是徐家与聂家之间的事情,与朝廷和江湖都没有半分干系。你若不是一个不分是非曲直的混帐东西,就乖乖地站在一边,不要插手此事!” 厉秋风右手紧握绣春刀,刀尖斜指地面,神情木然,对徐承宗的话竟似充耳不闻。 红袍瘦子听徐承宗如此说话,脸色一变,口中说道:“大哥,这小贼害死了咱们徐家不少人,焉能留他活命?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兄弟齐上,就算踩也能将他踩成肉酱,何必要对他如此忌惮?!” 徐承宗尚未说话,聂老太爷抢先说道:“嘿嘿,姓徐的,你只不过想诳骗厉大人,要他作壁上观。待你们杀掉了聂家诸人之后,岂能放厉大人离开?你真以为厉大人是小孩子,会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成?!” 徐承宗心中暗骂红袍瘦子愚蠢,此时若是得罪了厉秋风,便又多了一个极难对付的大敌,只能坏了大事。只不过此时聂老太爷已经现身,便不须再有什么顾忌。是以徐承宗冷笑一声,右手一举,口中说道:“大伙儿听我号令,先杀了这个老狗!” 徐承宗话音方落,除了围在厉秋风身边的十几名官兵未动之外,其余的官兵纷纷拨转马头,在院子中排成了两队,一个个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聂老太爷。 纪定中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急忙抢到聂老太爷身前,聂老太爷护在自己身后。只是眼看着百余支羽箭对准了自己,纪定中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安。 他正在惊恐之时,只听聂老太爷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崔掌门,不必再等了,送他们上路罢!” 黄崇、尹捕头、冯师爷素知崔延寿之能,知道此人武功极高。但是凭着他的武功,要将这一百多名汝阳卫的铁骑消灭,却是绝无可能之事。只是三人正在惊疑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十多人从殿内奔了出来。为首那人尹捕头和冯师爷却认得,正是崔延寿的师弟张草木。其余诸人也都是天龙门弟子。只见这些人手中都拿着弓箭,只不过羽箭的箭头都燃起了火焰。 张草木等人到了石阶边缘,一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了院子中的官兵。 此时情形颇为古怪。院子中百余名官兵将手中的羽箭对准了站在石阶上的聂老太爷等人,而张草木等十几名天龙门弟子却将火箭对准了官兵。只不过双方实力太过悬殊,更加显得聂老太爷等人势穷力蹙。 红袍瘦子原本一脸阴鸷,此时见聂老太爷唤来了十几名汉子,想要与自己手下一百多名官兵对峙,不由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老狗,以前听说你智计百出,还真有些担心对付不了你这个老家伙。可是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 红袍瘦子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张草木手中的火箭已然飞了出去。只不过这一箭并未射向院子中的官兵,而是从官兵头顶飞过,直向庙门左首的围墙飞了过去。 徐承宗、红袍瘦子和一众官兵没有想到张草木竟然敢抢先下手,倒是吓了一跳,只不过见张草木这一箭与此前大殿中射出的羽箭一样,并未射向众人,心下都有些奇怪。 众人眼看着火箭掠过院子,原本以为这一箭也会射中灯笼。却不料张草木这一箭比方才大殿中射出的羽箭更加离谱,尚未触及高杆,便即向地上坠落。 红袍瘦子见张草木射出的火箭距离围墙尚有数丈,恰好落向了官兵马队背后不远处,冷笑着说道:“乌合之众,还想与咱们汝阳卫的精兵对抗!今日咱们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强弓硬弩!”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剑一举,便要下令官兵开弓放箭。只不过他尚未说话,只听“呼”的一声大响,官兵马队的背后,已然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这一下情势突变,无论是公差捕快,还是汝阳卫的官兵,都是大惊失色。 火球倏然炸开之时,距离火球两三丈处的官兵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随即火焰如毒蛇一般掠了过来,登时将十几名骑在马上的官兵卷入火焰之中。 那十几名官兵身上燃起大火,惊慌失措之下,纷纷从马上摔了下来。失去主人控制的战马被火焰从身上掠过,烧得疼痛难忍,登时四处乱撞,又将旁边的战马踹得惊慌起来。刹那之间,只见数十匹战马撞在了一处,院子中登时一片大乱。 张草木射出火箭之后,其余十几名天龙门弟子也纷纷将火箭射了出去。这些火箭全都射向了汝阳卫骑兵的背后,每一支火箭落到地上,便会有火焰升起。眨眼之间,在官兵身后与城隍庙围墙之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火墙。火焰升起足有丈许高,热浪逼得官兵胯下的坐骑不断后退。有些战马受惊之后,在马队之中乱踢乱撞,使得官兵已无法布成队列。 徐承宗想起方才有人从大殿中向外箭,接连射中了数十个灯笼。此时又见天龙门诸人射出火箭,竟然引起了一场大火。他这才明白,灯笼中原来早就装满了灯油和火药。方才敌人射穿了灯笼,藏在灯笼中的灯油和火药流入了院子。此后聂老太爷故意与自己说话,便是要等灯油和火药尽数落入院子之后,再以火箭引燃大火和制造爆炸,将自己和手下的官兵尽数消灭。他看到眨眼之间,便有二三十名官兵被卷入火中,惨叫着摔落到马下。剩下的八九十名官兵惊惶失措,有的被惊马甩落到地上,瞬间便被战马铁蹄践踏而死。徐承宗又惊又怒,连声呼喝,要众官兵不要慌张。但是此时院子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人人都知道再不逃走,只能被大火烧死,是以无人再听他号令。有几名官兵见逃往城隍庙大门的道路已经被大火隔断,便即纵马向通往后院的角门奔去。其余官兵见有人带头先逃,便也纷纷纵马跟了上去。 徐承宗和红袍瘦子挥舞长剑,接连砍死了五名官兵,却也挡不住逃走的众人。眨眼之间,院子中只剩下徐承宗和红袍瘦子两人。 红袍瘦子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徐承宗,拨转马头便要向角门奔去。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现在想走,却已晚了!” 他话音未落,张草木和十几名天龙门弟子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红袍瘦子刺了过去。 红袍瘦子虽然练过武艺,只不过武功低微,哪里是天龙门弟子的对手?何况此时他已吓得魂飞魄散,一心只想逃走,见天龙门弟子围了上来,双腿用力一磕马蹬。胯下坐骑吃痛,昂头一声长嘶,便要向角门奔去。只是此时张草木已到了红袍瘦子马前,右手长剑一挥,立时将红袍瘦子坐骑的脑袋切了下来。此时战马已然四蹄张开,正要向前冲去。突然之间被砍掉了脑袋,战马的身子猛然向前扑倒。骑在马上的红袍瘦子没有半点防备,也随着战马一同摔到了地上。 红袍瘦子心下大惊,只不过事发突然,吓得他肝胆俱裂。待他清醒过来之时,正想要跳下马步行逃走,却被无头的战马压在了身下。红袍瘦子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想来肋骨已被战马的尸体砸断了几根,痛得差点昏了过去。 便在此时,十几名天龙门弟子已经冲到死马的身边,十几柄长剑一阵攒刺,登时将红袍瘦子活生生刺死在无头战马的尸体之下。 纪定中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想到聂老太爷早就布下了妙计,一举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他转过身去,看着一脸漠然地站在一边的聂老太爷,颤声说道:“爹爹神机妙算,将这些小丑一举歼灭,儿子愚笨,竟然没有半分察觉,白白担了大半天的心……” 纪定中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凛,暗想十多年来,聂老太爷极少过问聂家的事务,全都交给自己处置。可是今日这么大的事情,聂老太爷竟然没有向自己透露半分。难道自己的父亲竟然对自己也不放心,有意将自己也蒙在鼓中么? 念及此处,纪定中激凌凌打了一个冷颤,看着聂老太爷一脸冷漠的面孔,一阵寒意从脚下升腾了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张草木带着天龙门弟子拦截红袍瘦子之时,崔延寿从石阶上一跃而起,直向徐承宗扑了过去。徐承宗骑在马上正想逃走,只是崔延寿已到了他面前。徐承宗没有办法,只得挥剑相迎。只见崔延寿手中长剑如一条毒蛇,不住向徐承宗周身要穴刺了过去。徐承宗居高临下,手中长剑剑光暴涨,将崔延寿的长剑尽数挡了出去。两人出手都是极快,瞬间已过了二十余招。 此时张草木等人已经杀了红袍瘦子,立时又冲了过来,将徐承宗围在中间。只不过未得崔延寿号领,张草木等人都不敢上前夹攻。 大殿中的众人已经知道围攻大殿的汝阳卫铁骑逃往后院,院子中已没有什么危险,是以立时涌出了大殿。待看到只剩下徐承宗一人,被崔延寿拦住缠斗,众人心下都是大喜。廖大纲手握钢刀,对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大声说道:“这伙奸贼害死了知府大人,大伙儿并肩子齐上,将这些狗贼千刀万剐,为知府大人报仇雪恨!” 众公差捕快见徐承宗与崔延寿激战,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机会。是以听廖大纲说完之后,立时发一声喊,挥舞着手中的钢刀便向徐承宗扑了过去。 徐承宗的武功远不及崔延寿,此时斗了二十多招,已是全然处于下风。徐承宗数次想纵马逃走,只不过崔延寿早就防着他有此招,手中长剑如狂风暴雨一般攻了过去。徐承宗只能勉强遮挡崔延寿攻来的长剑,哪有余暇逃走?待到张草木带领天龙门弟子围了上来,徐承宗心下一凉,知道就算崔延寿不缠住自己,此时再想逃走,也绝对冲不出天龙门弟子的包围。他心下惊慌,招数便见散乱。崔延寿瞧出便宜,当即猱身直上,手中长剑如毒蛇一般,疾向徐承宗要害刺了过去。徐承宗拼死抵挡,连遇险招,出手略慢了慢,只听“嘶”的一声响,左肋中了崔延寿一剑。 徐承宗只觉得左肋下剧痛,不由痛哼了一声。他知道此时已到了生死关头,将牙一咬,强忍着伤口剧痛,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坐骑吃痛,一声长嘶,直向前冲了过去。 崔延寿刺伤了徐承宗,心下得意,暗想看你能撑到几时。冷不防徐承宗纵马冲出,崔延寿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凌空从侧面攻向徐承宗。张草木等人见徐承宗想要逃走,便也从四面围了上来。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徐承宗周身要害刺了过去。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断,刹那之间,徐承宗身上不知道被天龙门弟子刺了多少剑。只不过此时他势若疯狂,对刺过来的长剑视若不见,只顾着纵马狂冲。天龙门弟子没有想到徐承宗如此彪悍,见他胯下的战马狂冲而来,无人敢再行阻挡,只得纷纷逃开。 徐承宗纵马狂奔的方向恰好对着大殿。此时廖大纲带着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堪堪从石阶上冲了下来,想要趁着徐承宗被天龙门围困之机,将徐承宗乱刃分死。众人之所以如此勇猛,为洛阳知府韩去思报仇事小,杀掉罪犯获得赏银才是大事。是以一个个唯恐落后,直向徐承宗冲了过去。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徐承宗竟然不顾天龙门弟子长剑攒刺,拼死冲出了天龙门的包围,眨眼之间,便到了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面前。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廖大纲心思转得极快。今日洛阳知府韩去思和知府衙门捕头樊通火拼,两人先后毙命。对于廖大纲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虽然身为副捕头,没有卫护周全,使得知府大人命丧于城隍庙中,廖大纲自然是戴罪之身。但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能擒杀几名倭寇,回转洛阳之后,必然能够将功折罪,而且至少能坐上捕头的位子。是以他看到徐承宗被崔延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道这是擒杀首恶徐承宗的大好机会,便即挥刀冲入院子中。 孰料他刚刚下了石阶,徐承宗却纵马狂奔到了他面前。 方才徐承宗虽然身上被天龙门弟子刺了十几剑,衣衫上划了十几道口子,显得破烂不堪。只是他胯下坐骑四蹄张开,势头极猛,挡在徐承宗马前的三名天龙门弟子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左右飞身闪开,竟然让徐承宗闯出了包围圈。 徐承宗纵马冲出天龙门弟子的包围之后,正迎上了廖大纲。廖大纲吓了一跳,哪里敢正面阻挡徐承宗的战马?只是他正想闪避之时,却不如天龙门弟子那般武功高强,身子还没来得及转动,徐承宗胯下坐骑已到了他面前。铁蹄抬起,正踹在廖大纲脸上。只听“噗”的一声,廖大纲的鼻梁处裂开了一个大洞。他惨叫了一声,身子被战马撞得倒飞了出去。 廖大纲冲下石阶之时,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却也瞧出了便宜,知道就算自己杀不了徐承宗,但是百余人围住了他,最后必定能将他杀死。自己哪怕只抢到他尸体上的一根小手指,却也是大功一件。日后论功行赏,好歹也能拿到几两赏银。是以众人发一声喊,紧跟在廖大纲身后,直向石阶下奔去。 只是廖大纲先是被徐承宗的坐骑在脸上踹裂了一个大洞,随即被战马撞飞。正在石阶上向下奔跑的数十名公差捕快躲闪不及,被廖大纲撞得倒下了一大片。其中几人脑袋被廖大纲的身子撞上,登时脑浆崩裂而死。另外十几人摔倒之时,有的摔断了肋骨,有的扭断了脚踝。刹那之间,石阶上一片混乱,惨叫声、惊呼声、叫骂声四起。 廖大纲压倒了几名公差捕快,随即滚落在石阶之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徐承宗胯下的坐骑踹飞了廖大纲,向前奔跑的势头却弱了下来。徐承宗趁机拨转马头,直向左侧奔去。 纪定中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在石阶上倒了一大片,心里暗骂这些王八蛋只会作威作福,全无半分用处。只是看到徐承宗纵马奔向左侧,知道他也想从通往后院的角门逃生,心下大急,冲着院子中的崔延寿等人大声叫道:“还不拦住这个狗贼?若是给他逃了,咱们都有大麻烦!” 崔延寿正自大占上风之时,却被徐承宗奔路而逃,心下恼火之极,哪还用纪定中提醒,他早已施展轻功,直向徐承宗追了过去。崔延寿虽然行事卑鄙,不过确是一个练武奇才。原本平平无奇的天龙门武功在他手中,威力增加了不止十倍。天龙门的轻功原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崔延寿却将轻功练得出神入化,就算以轻功驰名江湖的燕青门高手与他相比,在轻功上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只见崔延寿身子一纵,快如闪电,几个起落便追到了徐承宗身后,右手长剑一抖,疾刺徐承宗后心。 徐承宗方才与崔延寿缠斗了三四十招,已然大落下风。后来更是被崔延寿在肋下刺了一剑,受伤着实不轻。他眼见情势不妙,拼命纵马逃走,虽然身上又被天龙门弟子划了十几剑,不过胯下坐骑奔腾如虎,去势极快,这十几剑只在他身上划了数道口子,伤势并不重。此刻情急之下,只顾着拼命催动坐骑,直向角门处奔了这去。虽然他已听到身后剑刃破空之声,却也无暇挥剑抵挡。只是双腿用力一磕马腹,胯下坐骑吃痛,向前奔去的势头更猛。崔延寿这一剑原本能够刺到徐承宗后心,只不过没有料到那匹马突然加速,崔延寿这一剑离着徐承宗的后心要害尚有两寸,却刺了一个空。 崔延寿见自己这一记杀招被徐承宗避了开去,虽然心下有些恼火,却也并不焦急。从大殿门前到角门处不过二三十丈,就算徐承宗骑的是汗血宝马,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却也绝对不能将崔延寿甩开。待到了角门之时,徐承宗必然要减慢速度,才能穿过角门进入后院。到了那时,崔延寿便可以追了上去,一剑将徐承宗刺死。是以他施展轻功,紧紧跟在徐承宗的马后,两人一前一后,直向角门奔去。 纪定中见崔延寿紧紧跟在徐承宗身后,连刺数剑,却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徐承宗避开,心下焦急万分,双手攥紧了拳头,全身肌肉紧张,恨不能也追将上去,助徐承宗一臂之力。此时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惊魂稍定,拼命向石阶上奔回。七八十人踩踏之下,廖大纲等人的尸体已被践踏得不成模样。 厉秋风紧握绣春刀,兀自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承宗和崔延寿的背影。院子中的大火熊熊燃烧,火焰如无数条毒蛇一般时而升腾,时而落下。火光映照在厉秋风脸上,他的面孔时明时暗,看上去神情阴晴不定。 黄旭和圆觉等人一直站在石阶边缘。此前厉秋风被徐承宗等人围困,黄旭曾想要冲过去助厉秋风御敌,却被圆觉一把拉住,并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旭儿不可莽撞。厉大侠武功高强,对付这些官兵,即便打不赢,却也足以自保。若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冲了过去,只怕帮不上厉大侠的忙,他反倒要分心救你。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不要给厉大侠添乱。” 黄旭知道圆觉说得不错,只得停了下来。她手中紧握长剑,一脸紧张地看着院子中的情形。其后情势突变,聂老太爷早已布下了圈套,在院子中引燃大火,烧得汝阳卫的铁骑四散奔逃。到了后来,徐承宗和崔延寿也先后冲向角门,偌大的院子之中,只剩下了厉秋风一人。黄旭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得右首传一声马嘶。她吓了一跳,转头望去, 却见徐承宗已然纵跃而起,正向左侧飘去。而他胯下那匹战马兀自向前冲去,“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立时脑浆崩裂,摔倒在墙下,虽然兀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眼看着不活了。 不知何时,角门处已站了六七人。这些人头戴黑纱帽,身穿锦袍,衣衫甚是华丽。 黄旭见这六七人肃立不动,心下颇为奇怪。只不过无意中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两人右手握着的长刀,心下不由一凛。 她虽然不认得这些人,却见过这两人手中的长刀。 两人手中的长刀与江湖人物所用的钢刀不同。刀柄奇长,刀身狭窄,与环首刀相比稍长,较江湖人物平常所用的长剑又略短。 黄旭看到这两柄长刀,立时想起了一个人。 她一脸惊恐,慢慢地转头向厉秋风望去。 厉秋风右手提着的长刀,竟然与角门处那两人手中的长刀完全相同。 只不过此时厉秋风的刀上,并没有鲜血。 那两人手中的长刀上却不断有鲜血流下,血珠从刀尖一滴一滴地坠落到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厉秋风脸色阴沉,右手紧握长刀,刀尖指着地面,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紧紧盯着那六七个人。 此时崔延寿也已停下了脚步,似乎对角门处的锦袍人颇为忌惮,长剑横在胸前,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方才崔延寿紧跟在徐承宗马后,眨眼之间,便到了角门前不远处。 崔延寿心下暗想,你胯下坐骑奔跑得再快,到了角门之处,却也要折向后院。只要你略慢了些,老子便一剑刺你一个透心凉。然后带了你的人头,让聂老儿兑现十万两银子。老子有了十万两银子,便可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到了那时,天龙门称霸江湖,指日可待! 只是他正在得意之时,只觉得眼前一花,数道人影突然从角门内闪了出来。崔延寿心下一凛,脚下立时停了下来。只见眼前人影闪动,随即寒光一闪,徐承宗胯下坐骑的两条前腿已被砍断。只是战马奔跑正急,虽然两条前腿断了,身子却兀自向前抢出。只不过此时已然无法转弯,竟然直直地向围墙上撞了过去。 骑在马上的徐承宗正要拨转马头向角门冲去,只是眼前人影晃动,从角门内闪出数人。徐承宗心下大惊不,不晓得来人是敌是友,只不过情势紧急,已不容他多想。是以徐承宗将牙一咬,正要抖动缰绳,使得坐骑和右侧奔去,却听得胯下坐骑一声悲鸣,身子斗然向前扑去。 徐承宗大惊,虽然将缰绳用力向右拉动,坐骑却不听使唤,眼睁睁地撞向了围墙。徐承宗见势不妙,双腿从马蹬中抽了出来,左掌在马颈上用力一拍,身子借着这一拍之力,从马背上跃了起来,直向左首飘了过去。 他身在半空,却见自己的坐骑一头撞上了围墙。这一撞力道好大,马颈立时折断,马头撞得碎了,发出“喀嚓”一声大响。随后战马的身子又撞了上来,直震得围墙似乎都颤抖了几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战马的整个身子已然撞到了墙上,立时筋断骨折,随后滚落到围墙下的雪地上。 徐承宗落在两丈之外,见此情形,心下大骇。只见角门外已站了六七名头戴黑纱帽,身穿锦袍的汉子。 最前面的两名锦袍人右手提着长刀,刀身上鲜血淋漓。两人的脚下还各自落着半截马腿。 徐承宗在官场厮混了二三十年,虽然只是小吏,倒可以称得上见多识广。此时一见这些人的打扮,他心下一寒,险些坐到了地上。 因为他识得这些人的打扮,尤其识得这些人手中的长刀。 锦衣卫,绣春刀。 崔延寿是武林中人,不过他野心勃勃,不只要独霸河南武林,还要做武林盟主。此人心狠手辣,却又狡诈无比。他知道要做武林盟主,单凭武功高强,绝难遂了自己的心愿,须得有官府支持,才能压服江湖各大帮派。否则武功再高,若是得罪了官府,不只做不了武林盟主,随便被安上一个“啸聚匪类,意图谋反”的罪名,最后不能在江湖立足不说,就连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是以他与官府交往密切,暗地里更为官府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正因为他与官府素来交好,听到了许多朝廷秘事,对于锦衣卫也并不陌生。此时看到眼前这六七个人的打扮,立时知道是锦衣卫到了。 崔延寿长剑横在胸前,心下颇为尴尬。他知道锦衣卫是自己万万不能得罪的,可是这些人突然出现,若是另有图谋,自己也绝对不能束手待毙。是以他后退了两步,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聂老太爷站在石阶上,看到锦衣卫突然现身,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冷笑。 纪定中和黄崇心下却是又惊又喜。喜的是徐家已是一败涂地,这场大祸总算可以躲过。惊的是此前虽然一直盼望着锦衣卫能够出面对付倭寇,这些人却一直没有现身。直到此时自己已稳操胜券之时,锦衣卫却突然出现,是吉是凶,眼下还真不好说。 众人各自想着心思,一时间无人说话。只听院子中燃起的大火呼呼作响,火焰如群蛇乱舞,声势颇为惊人。 便在此时,却见角门处又鱼贯走出了二三十名锦衣卫。这些人大半身穿绿色锦袍,其中有两三人却穿着白色袍子。徐承宗、纪定中、黄崇、厉秋风等人都是官场中人,知道身穿绿袍者是锦衣卫的下级军官,而白袍者至少身居百户。这些人中随便放出一个到外地办差,都能让当地官府的官吏畏惧不已。 待这些锦衣卫走出角门之后,却又走出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黑纱帽的锦衣卫。厉秋风一见此人,立时认出他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许鹰扬。 许鹰扬走出角门之后,立时站在角门旁边,躬身肃立。其余先行走出角门的数十名锦衣卫也都站到了一旁,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厉秋风收刀归鞘。他已经知道即将出现的人是谁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不必拔刀相向。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灰袍人施施然走出了角门。这人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不怒自威。 许鹰扬等人将头低得更低了,有几名锦衣卫还向后退了两步,为灰衣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灰衣人看了一眼站在数丈之外的徐承宗,点了点头,脚下不停,直向大殿走去。 崔延寿恰好站在灰衣人的身前。只是他见到灰衣人如此威势,知道此人来历非常,急忙让到了一边。 许鹰扬等人跟在灰衣人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大殿。 待到灰衣人走到大殿前的石阶之下时,黄崇脸色大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便在此时,走在灰衣人身后的许鹰扬高声说道:“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阳震中阳大人到!” 云台山无极观、逍遥风和空明寺遭遇惨祸,实是天下少有的大案。云台山属修武县管辖,作为知县的黄崇自然要办这件案子。后来锦衣卫突然出现在修武县城,并且到县衙见过黄崇。其时与黄崇见面的便是许鹰扬,随他同行的除了十几名锦衣卫外,还有一位灰衣老者。黄崇与许鹰扬说话之时,灰衣老者一直沉默不语,当时黄崇好生奇怪。只是灰衣老者未着官服,又沉默不语,黄崇不晓得他的来历。但是许鹰扬等人对这老者却极是恭敬,黄崇自然也不敢怠慢,只道这灰衣老者是锦衣卫中的高官,是以黄崇在此人面前颇为谨慎。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者竟然是执掌锦衣卫南北二司、令天下官员闻之色变的阳震中。 黄崇惊愕之下,一时之间忘了礼数,并未跪倒迎接,而是呆呆地站在石阶之上,看着阳震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阳震中走到石阶之下,看着黄崇微微一笑,道:“黄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黄崇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石阶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卑职修武县县令黄崇,见过阳大人。卑职不晓得大人的身份,前几日多有得罪,请大人不要见怪。” 阳震中摆了摆手,道:“黄大人快快请起。阳某前几日微服到了贵县,并非公干,又没有自报身份,你不识得我却也是寻常之事,何罪之有?” 尹捕头、冯师爷,连同修武县知县衙门、洛阳知府衙门一众公差捕快,见黄崇跪倒在石阶下,哪里还敢站在石阶上看热闹?急忙也跑到院子中,跪倒在黄崇身后。片刻之间,大殿前的石阶上只剩下聂老太爷、纪定中等十几名聂家子弟,天山派一众道士,黄旭和圆觉等苦乐庵群尼。 崔延寿带着张草木等天龙门弟子离着大殿远远的,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雪地中。徐承宗站在围墙之下,见角门处有锦衣卫重兵把守,自己绝对闯不出去,只得一声不吭站着,心中思忖脱身之计。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黄崇少年得志,说不热衷功名那是假的。只不过后来聂老太爷不许他在京城做官,想方设法让他离开了京城,辗转多地,最后到了修武县城,只能做一名小小的知县。十余年间,吏部多次要升黄崇的官,却都被聂家用种种手段,将黄崇留在了修武县。后来又将张百行派到了他身边做师爷,名义上是协助黄崇,实际上却有监视之意。 聂家如此行事,使得黄崇每日里如坐针毡,心中愤愤不平。直到数月前海州一战,徐家倾覆,黄崇虽然伤心杜家男丁死伤殆尽,却也是松了一口气。自以为从此之后聂家不会再逼迫自己做事,或许在官场之上还能更进一步。未曾想徐家败亡之后,聂家却是步步紧逼,比之徐家却也不遑多让。黄崇知道情势不妙,恰好胡坤找上门来,两人都知道聂家要灭了陆、赵、杜三家。而陆家势大,聂家暂时不会下手,必然要先除掉赵、杜两家。黄崇便与胡坤约好连结自保,共同对付聂家。此时锦衣卫首领阳震中到了,黄崇便下了决心,一定要抱紧这棵大树,使得聂家不敢对自己下手。是以他对阳震中极是恭敬,虽然阳震中示意他起身,他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许鹰扬站在阳震中身后,见黄崇带着一众公差捕快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便即开口说道:“黄大人,阳大人已经吩咐过各位请起了,你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黄崇这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后退了几步,垂手侍立。黄崇起身之后,尹捕头、冯师爷等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尹捕头低声对冯师爷道:“他娘的,看看人家这份威风。咱们跟人家一比,简直都被压到土里去了。” 冯师爷扯了扯尹捕头的衣襟,下巴冲着一众锦衣卫努了努,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以免被锦衣卫听到,势必惹下大麻烦。尹捕头低声说道:“老冯,你也太小心了。离着这么远,就算他们是顺风耳,却也听不见咱们说话。” 尹捕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冯,不是说这位阳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吗?怎么刚才那个穿黑袍的锦衣卫大官却说他是什么‘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难不成锦衣卫指挥使另有其人不成?” 冯师爷见锦衣卫并没有留意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三品武官,从品级上来说,在京城压根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一向是皇帝心腹。是以统领锦衣卫之人,必然是皇帝最信得过的亲信。你想想都做到了皇帝的亲信,又怎么只能是一个小小的三品武官?是以主掌锦衣卫的大臣,往往不是指挥使,而是另有要职在身。比如说本朝权势最大的陆炳陆大人,是当今天子在藩邸时的旧臣,锦衣卫便是受他辖制。但是陆大人可没去做什么指挥使,最初进京之时,其官职为‘都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事’。锦衣卫指挥使只不过是他门下的走狗罢了。这位阳大人确实做过锦衣卫指挥使,不过后来晋升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兼掌锦衣卫。地方官员和江湖人物不晓得他的职位已经变了,仍然以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那是大错特错了。” 尹捕头听冯师爷说完之后,虽然脑中仍然有些云山雾罩,却也知道这位阳大人要比锦衣卫指挥使更加厉害。他看了冯师爷一眼,低声说道:“他娘的,看样子还是读大书的人了不起。你老冯才高八斗,比咱这样的老粗懂得太多了。” 冯师爷摇了摇头,道:“去年我曾奉了黄大人之命,到京城户部办事。当时和一群大小官吏在户部签押房等着堂官召见,听那些官儿摆龙门阵,听到了这些闲话,这才在你老尹面前现学现卖罢了。我听那些京官说,这位阳大人是皇帝的心腹,好像还救过皇帝的性命,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黄大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向不怎么奉迎上司。可是你瞧他现在这副模样,对阳大人可是恭敬得很啊。” 两人小声说话之际,却听阳震中对黄崇说道:“黄大人,今日倭寇发难,妄图在修武县闹事。所幸贵县上下一心,拼死抵抗,这才没有让倭寇阴谋得逞。待我回转京城,定然要向皇上禀明此事。到时皇上自然有恩旨颁下。黄大人,我要先恭喜你了。” 黄崇身子一颤,急忙躬身说道:“多谢大人提拔,下官感激不尽。” 阳震中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黄大人今晚就写一封折子,将有功官吏的名字尽数写在其中。我会替黄大人将折子转送内阁。” 阳震中此言一出,黄崇心下大喜,尹捕头、冯师爷等一众公差捕快也是欣喜若狂。须知黄崇不过是一名小小知县,就算写了折子,详述此事的经过,再报上有功之人的姓名,却也要先将折子交到洛阳知府衙门,然后再由知府衙门送到河南巡抚衙门,由河南巡抚送往京城。这一路下来,修武县一众官吏原本西瓜大的功劳,最后能剩下芝麻大小已属不易。到时朝廷旨意颁下,必然是“河南巡抚某某率一众能吏,亲赴修武县城围剿倭寇。巡抚某某身先士卒,斩杀倭寇头目若干,巡抚衙门某某及某某手刃倭寇数名,实为朝廷干城。即日起巡抚衙门上下官吏连升三级,赏银三万”。而修武县衙门的官吏徒劳无功不说,闹不好再给安上一个“昏庸无知,放纵倭寇行凶”的罪名,到了那时,修武县衙门自黄崇以下,都要受到责罚。 但是若是由阳震中亲手将折子送到内阁,各位大学士必然亲自开封,然后直送皇帝御前。这份功劳,必然尽数落到修武县一众官吏头上。到时黄崇、尹捕头、冯师爷等官吏升官,公差捕快发财,大伙儿都有好处,那是天大的好事。是以不只黄崇心下欢喜,就连那些升官无望的公差捕快却也兴高采烈,得意之极。只是众人欢喜之余,心下均想,今晚须得好生奉承黄大人,让他在折子中别忘了添上我的名字,若是他能给咱添上几句,说不定皇帝看了之后龙颜大悦,立时提拔我做了大官也说不定。就算做不了大官,赏下百十两银子,岂不是发达了?! 阳震中见修武县衙门诸人个个一脸欣喜,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洛阳知府韩大人不幸遇难,我自然会具折向皇上禀报,抚恤他的家人。只是这城隍庙中尸体遍地,还要请黄大人带人好生清理。将倭寇的尸体拖出庙外,点清数目之后,一把火烧成灰,然后深埋地下。至于战死在这里的衙门兄弟的遗骨,须得整理干净,购置棺木,择地好生安葬。安葬所需的银子和抚恤银子,朝廷自会承担。” 黄崇急忙躬身听命。此时院子中的大火已熄了大半,黄崇亲自带着尹捕头、冯师爷等人清理院子中的尸体。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和捕快失了首领,此时也随着黄崇等人一起在院子中忙活起来。 阳震中带着锦衣卫到了之后,厉秋风悄没声地走到大殿左侧石阶下的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阳震中等人说话。 待黄崇带人到院子中清理尸体之后,大殿之前登时空下了一大片。便在此时,忽听大殿内传来一声大叫,紧接着有人哭号起来。众人心下一惊,都不知道殿内出了什么事情。阳震中抬头向大殿内望去,目光却与聂老太爷碰到了一处。阳震中道:“阳某早就听说过聂大人的名字,只不过没有想到在这里相见,倒有些意外。” 聂老太爷面色如常,微微点了点头,道:“老朽获罪离开京城之时,今上尚龙潜湖广。阳大人是今上的心腹股肱之臣,那时必然也在湖广,随侍于今上身边。只是想不到阳大人居然也知道老朽的名字,倒让老朽受宠若惊了。”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阳震中听聂老太爷这句话说得皮里阳秋,只是微微一笑,道:“与聂大人相比,阳某确是后进晚辈。当年大人做到吏部侍郎这等高官,虽然后来致仕,但是朝廷顾念老臣,时时会派人前来探视。只不过害怕打扰了大人,没有让大人知道罢了。阳某随今上由湖广进京,初时在陆炳大人手下做事,充任锦衣卫百户。看过不少有关聂大人言行的记录,知道聂大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是以便留上了心。” 聂老太爷眼皮颤了两颤,道:“想不到老朽这样一个罪臣,竟然劳动阳大人如此小心,幸何如之?” 阳震中道:“聂大人当年锋芒太盛,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亲书****,制成数部秘册。听说其时从朝廷大员到边鄙之地的小吏,任由聂大人驱使。如此威势,只怕先帝驾前的诸臣之中,能够及得上聂大人的,想来也没有几人。” 黄崇、尹捕头、冯师爷带着一众公差捕快在院子中搬运尸体,只不过三人一边忙活,一边竖起了耳朵,听阳震中与聂老太爷说话。尹捕头和冯师爷与聂老太爷没有什么交往,不晓得这个老头儿的来历。黄崇却知道聂老太爷当年也曾在京城吏部做官,后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辞官归隐,回到封门村中。此时听阳震中如此一说,他没有想到聂老太爷竟然做到了吏部侍郎这等高官。须知吏部主掌天下官员的升迁任免,考评责罚,最是位高权重。而听阳震中话中之意,聂老太爷利用吏部侍郎的身份,暗地里记录朝廷和各地官吏的阴私、丑闻,以此要胁官吏为他做事。这份心机,当真厉害。只不过以聂老太爷的阴狠毒辣,不知道后来为何事败,被迫辞官归隐。但是他犯下了这等重罪,仍然能够全身而退,可见聂老太爷之厉害,绝非寻常官员可比。 聂老太爷眯缝着双眼,沉声说道:“阳大人这话可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当年一心为朝廷办事,向来没有私心。撰写****,不过是想在对朝廷官吏考评之时,有所依据罢了。可恨当年小人从中作梗,竟然诬蔑老朽挟百官阴私,要挟众官员做事。吏部尚书大人不辨是非,受了小人挑拨,向先帝上了折子,给老朽定了十三条大罪,要置老朽于死地。都察院诸位御史有的受了小人挑拨,有的却是风闻奏事,纷纷写奏折弹劾老朽。阳大人不妨想一想,老朽若是真能以****要挟朝廷官吏,又岂会甘心受到这么多人的弹劾?早将他们的阴私丑闻散布了出去。无非是当年老朽锋芒太露,得罪了同僚,这才被那些小人群起而攻罢了。” 阳震中将双手负在背后,看着聂老太爷侃侃而谈,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丝冷笑,道:“可是阳某后来在锦衣卫档案库中看到了记录当年之事的几本册子。据锦衣卫打探的消息,聂大人藏了****,着实要几位朝廷大员为你做了数件大事。只不过后来聂大人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头,竟然惹到了钱宁和江彬两人的头上。结果在某一个晚上,聂大人的宅子着了大火,烧死了不少人。而聂大人最喜欢的一位侍妾,却在这场大火中神秘消失。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对聂大人的弹劾,便是从这场稀奇古怪的大火开始的。最初只不过指责聂大人宅子起火之后,与百姓起了纠纷,不肯赔偿百姓银子,后来才有人揭发大人借****,操纵官吏为你做事,使得事情越闹越大。依着钱宁、江彬等人的意思,原本是想将大人明正典刑,斩首示众,株连九族。可是以钱、江两人的势力,最后居然没能将大人送入锦衣卫诏狱,只是让大人致仕了事。聂大人能如此幸运,可以说是殊为不易,据阳某所知,得罪了钱宁和江彬二人,能全身而退者,在正德朝只有大人一人而已。” 厉秋风站在阴影之中,听阳震中和聂老太爷说话,心下暗想,姓聂的老家伙当年借着吏部侍郎的身份,收集百官的丑闻,以此要挟官吏为他做事。阳震中说这个老家伙做了几件大事,自然不只是与徐家的纠纷。因为与朝廷大事相比,这些江湖恩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想来除了对付聂家之外,老家伙十有八九还想在官场之上呼风唤雨。钱宁、江彬二人,是正德朝最厉害的权臣。老家伙向钱、江二人下手,自然是要夺得朝廷大权。只不过最后落败,不得不致仕隐居。不过确如阳震中所说,钱宁和江彬二人想要除掉的政敌,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个老家伙竟然能够平安离开京城,返回封门村,只怕还是他在官场中的人脉和手中握着的官吏的阴私丑闻起了作用。老家伙被逼致仕,定然心有不甘。他若是灭了徐家,下一步必然是要聂家子弟重入官场,其志不小。若是给这个老家伙得势,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聂老太爷说道:“阳大人,你是一心想要致老朽于死地不成?” 阳震中却没有立时答话,他转头四处看了看,却见黄崇和尹捕头、冯师爷已经带着公差捕快将院中的尸体大半搬出了院子。阳震中对黄崇说道:“黄大人,你带人到庙外去处置尸体,然后派人在全城巡视,遇到可疑人物,尽可以先行擒拿,细细审问,不可让倭寇有漏网之鱼。” 黄崇听阳震中与聂老太爷说话,两人话中都藏着机锋,只怕随时都会翻脸。此时黄崇已决心与聂家撇清干系,巴不得离开聂老太家和纪定中等人越远越好。此时听阳震中如此吩咐,正中下怀,急忙答应了一声,正要带着尹捕头、冯师爷等人离去,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站在石阶上的黄旭说道:“旭儿,你随爹爹一同回转县衙罢。” 黄旭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下阴影中的厉秋风,正想摇头拒绝,却见厉秋风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随黄崇离开。黄旭一怔,此时自然不能说要陪着厉秋风,只得点了点头,转头对圆觉说道:“大师也随我同去罢。” 圆觉见锦衣卫大举来援,自己带着群尼留在城隍庙中已没有必要,是以点了点头,随着黄旭走下了石阶,一直到了黄崇身边。黄崇又向阳震中道了声罪,这才带着众人走出了城隍庙。 阳震中向院子右首看了一眼,对远远站在围墙下面的徐承宗道:“徐先生,请过来说话。” 徐承宗见阳震中招唤自己,虽然心下惊惧,却也只得慢慢走了过去。 此时大殿中哭号之声渐止,紧接着只听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却见闵道士带着天山派弟子走了出来。其中一名道士身上背着云中子,另外还有几名道士背着战死和受伤的同门,脸上都是悲伤难抑的神情。 纪定中见群道脸上都有泪痕,正要开口询问,闵道士颤声说道:“各位朋友,家师受了重伤,方才、方才已然仙逝……” 闵道士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着流下泪来。众人心下却松了一口气,暗想云中子投靠倭寇,做了大汉奸。此时重伤毙命对于天山派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否则锦衣卫到了,必然要将云中子擒杀。他做了汉奸之事隐瞒不住,闵道士等人势必陷入两难境地。云中子既然毙命,一切罪责自然烟消云散,也不会祸及天山派弟子。 只不过厉秋风、纪定中等人心下均想,云中子虽然死了,但是锦衣卫已然控制了城隍庙,不知道会不会放天山派这些道士离开。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纪定中原本想安慰闵道士几句,只不过自从锦衣卫大队人马现身之后,情势突变,听阳震中的意思,矛头直指聂老太爷。聂家能否得脱此难,眼下殊未可知。他心中焦躁,一时之间也无心说话,是以站在一边,只是默然不语。 阳震中看着天山派众道士,叹了一口气,道:“云中子道长急公好义,咱们都是佩服得紧。今日云中子道长虽然罹难,各位道长不妨在修武县盘恒数日,待朝廷恩旨颁下,领了封赏,再回转天山却也不迟。” 闵道士见阳震中虽然身穿布衣,不过器宇不凡,而且身后跟着一众锦袍人,个个威武雄壮。原本飞扬跋扈的纪定中站在一边,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是以闵道士知道阳震中来头不小。而且此人张口便提到朝廷,只怕与朝廷也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天山派掌门人新丧,若是再与朝廷有了什么纠葛,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是以闵道士拱了拱手,强压住胸中的悲痛,口中说道:“多谢老先生好意。只不过敝派掌门人遭遇不幸,贫道等须得尽快赶回天山,向敝派的各位长辈详细禀报此事,听各位长辈处置。若是迟了,只怕师门有变。至于朝廷封赏,贫道等均是修道之人,不敢有此奢望。” 天山派在江湖之中虽然不如少林、武当、泰山、华山、昆仑等门派威名赫赫,却也是名震西域的名门正派。掌门人死在中原,天山派必然要召开大会,推选下一任掌门。闵道士等人是云中子的亲传弟子,若是不及时赶回天山,一旦同门之中有人图谋掌门之位,趁闵道士等人不在天山,先行选出了新任掌门人,情势对闵道士等人将极为不利。阳震中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所在,是以点了点头,道:“那就不留各位道长了。不过天山派此次为朝廷出力,咱们都是亲眼所见。日后各位道长侠名传于天下,江湖好汉定然对贵派万分景仰。” 闵道士道了声谢,便即带着天山派弟子匆匆离开了城隍庙。 此时徐承宗早已走到了石阶之下,只是见阳震中正与闵道士说话,便即默默地站在一边。直到闵道士离开之后,阳震中才转头对徐承宗道:“徐承宗,你知罪吗?” 徐承宗听阳震中声音阴沉,倒有些惊惧。只不过他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冷笑了一声,道:“徐某何罪之有?” 阳震中道:“你与倭寇勾结在前,截杀前来修武县赴任的县丞于帆在后。到了修武县后,又与倭寇联手,将云台山无极观、逍遥观、空明寺烧成白地,烧死和杀死道士、和尚三百一十七口。今日更是与倭寇合谋,在这城隍庙中,害死官府官吏、差役和义民百姓不下三四百口。此等大案,本朝少有,你是主谋,难道还不知罪么?” 徐承宗冷笑道:“数月之前,聂老狗一伙奸贼在海州突袭我们徐家,杀害了四五百名徐家子弟。那时怎么没看到你们这些锦衣卫出来主持公道?!” 阳震中道:“聂家犯下的案子,自然由聂家承担。眼下本官问的是你做下的血案,你还要狡辩不成?” 徐承宗道:“徐某何曾狡辩?不错,这些案子都是徐某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阳震中见徐承宗直承其事,点了点头,道:“江湖仇杀,并不稀奇。但是你与倭寇勾结,做了汉奸,却是罪不可赦之事。”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一眼徐承宗。徐承宗凛然不惧,只是“哼”了一声,并未说话。阳震中接着说道:“你还算是一条汉子。虽然重罪在身,本官也不想折辱于你。云台山和修武县这些案子,须得有人出头扛下来。徐先生,你是想随本官前往京城候审,还是留在修武县城了结本案?” 阳震中说话之时语气平静,只不过厉秋风却知道他不过是客气几句罢了。所谓“前往京城候审”,是说徐承宗若是不肯认罪,锦衣卫便要将他擒拿,带回京城,送入诏狱,严刑拷打,逼他认罪。至于“留在修武县城了结本案”,便是告诉徐承宗,只要他认了罪名,便不会将他送入诏狱,而是在修武县城将他正法,免得受诏狱中严刑拷打的皮肉之苦。 徐承宗在官府厮混了二三十年,自然不会不懂阳震中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徐某这条性命,已经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不过是你一句话罢了,又何必问我有何打算?” 阳震中摇了摇头,道:“徐先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本官虽然执掌锦衣卫,可是定罪处刑,乃是刑部和大理寺职责所在。徐先生之生死,并不是本官说得算。” 徐承宗冷笑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大人何必还在这里假惺惺地戏弄于我?你将我千刀万剐,我并无怨言。只不过你要将汉奸的罪名硬放在我的头上,我是绝对不认的。” 阳震中有些惊讶,看了徐承宗一眼,道:“你与倭寇早有勾结,帮助倭寇潜入中原。今日倭寇混入修武县城,在这城隍庙中大动干戈。若没有你们徐家人暗中相助,倭寇岂能得手?” 徐承宗昂然说道:“我不过是利用倭寇罢了。你们锦衣卫虽然此前一直没有露面,但是必定早已窥伺在旁。而且姓厉的小子就在城隍庙中,今日的情形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入夜之后,我已调动汝阳卫三千铁骑,将城隍庙团团围住,就是要将倭寇一举消灭。而且此时汝阳卫的铁骑也正在追剿逃走的倭寇。我若是汉奸,又何必耗费力气去与倭寇为难?” 阳震中道:“你不过是想杀人灭口罢了。你以为你在利用倭寇,却不知道倭寇也在利用你。不管你本意如何,都帮了倭寇的大忙,是以说你是汉奸,绝对没有冤枉你。” 徐承宗道:“帮倭寇大忙的是他们聂家,并非是我们徐家!” 徐承宗边说边指着站在石阶上的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等聂家子弟。 自从黄崇带领公差捕快和黄旭、苦乐庵群尼离开之后,城隍庙中除了阳震中、许鹰扬带来的锦衣卫之外,就只剩下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二十几名聂家族人,此外还有赵家和陆家十几名子弟。聂老太爷和纪定中听阳震中和徐承宗说话,心下颇为高兴,暗想这位阳大人倒还算得上是明辨是非,将矛头指向了徐承宗。最好锦衣卫将徐承宗当场斩杀,除掉这个聂家的心腹大患。只是听徐承宗突然指责聂家,两人心下都是一凛。 纪定中冷笑了一声,道:“狗贼,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咱们聂家何时帮倭寇做事了?今日咱们一直与倭寇周旋,这才没有让他们得手。若咱们聂家要帮助倭寇,只怕眼下这座修武县城,已经被倭寇控制在手中了,还容你这狗贼在这里胡说八道?!” 徐承宗与纪定中说话,可不似面对阳震中那般平静。只见他圆睁双目,对纪定中道:“你们这些奸贼,为了对付咱们徐家,与倭寇勾结,在海州害死了徐家数百口。倭寇与你们狼狈为奸,甘心为你们出力,那是因为你们答允事成之后,送给倭寇五十万两银子。而且你们还答允倭寇,要助倭寇在河南扎下根来。倭寇此次潜入河南,便是要与你们聂家商议此事。只不过倭寇对你们这些奸贼并不放心,这才找到了咱们徐家,要联手对付你们。不管此事结果如何,若不是你们聂家与倭寇定了密约,他们又怎么敢潜入中原?你们聂家是始作俑者,汉奸二字,当之无愧!”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纪定中怒道:“放屁!咱们不过是想将倭寇诱至此地,然后将倭寇一鼓俱歼!否则咱们何必费了这么多力气,在这城隍庙中设下了陷阱?!若不是你这狗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骗过胡坤,带了汝阳卫的兵马冲进城隍庙,咱们早已将倭寇尽数歼灭了!你这大汉奸还在这里颠倒黑白,真以为咱们都是傻子不成?!” 徐承宗正想反唇相讥,却听阳震中说道:“够了!”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严厉,但是徐承宗和纪定中心下都是一凛,当即住口中不说。 阳震中沉声说道:“你们聂、徐两家,此次都与倭寇勾结……” 徐承宗、纪定中听阳震中如此一说,脸色都是一变。只不过纪定中脸上尽是失望之色,徐承宗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站在石阶上的聂、陆、赵三家子弟也是心下一凛。聂家诸人都有些惊惧,陆、赵两家子弟却是又惊又喜。 聂老太爷站在石阶之上,双手笼在袖中,神情漠然,对阳震中说话竟似充耳不闻。 只听阳震中说道:“你们两家的恩恩怨怨,本官也不想理会。但是这次闹得太大,牵涉到倭寇和朝廷,连堂堂洛阳知府都死在修武县城中,河南按察使也被倭寇劫持。汝阳卫的兵马没有兵部勘合,竟然敢擅自进入修武县城。这一桩桩案子,每一件都是惊天大案。若是刑部与大理寺会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阳震中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不说,目光却从聂老太爷、纪定中等人脸上慢慢掠过,最后落在徐承宗身上。众人知道阳震中所言非虚,心下都是惊惧难安。 阳震中接着说道:“本官并非糊涂之人,更不想因此而兴起大案。你们虽然做了汉奸要做的事情,却并无要做汉奸之决心。而且你们两家最后都想灭掉倭寇,给了倭寇极大杀伤。是以本官思虑再三,倒想出了一个法子,或许能够保全你们几家族人的性命……” 徐承宗、纪定中和一众聂家、陆家、赵家的族人听阳震中话语之中颇有回护之意,心下都是又惊又喜。纪定中这时才想起自己一直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对阳震中大为不敬。他急忙将长剑丢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石阶之下,一掀袍角,“扑通”一声跪在阳震中面前,颤声说道:“还望大人周全。” 徐承宗见纪定中如何做作,心下瞧他不起,正想出言讥讽,只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易地而处,要保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只怕也只能如纪定中这般委曲求全了。刹那之间,他竟然对纪定中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阳震中道:“纪师爷请起。你替韩大人写的公文,本官看过了一些。以纪师爷的大才,若是下了科场,将来做到知府,也是绰绰有余。即便做到三司之类的高官,却也并非是全无可能之事。可是以纪师爷有用之身,屈身于洛阳知府衙门,做一名白衣师爷,实在太过屈才。” 纪定中天资聪明,自幼饱读诗书,原本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只不过后来聂老太爷严令聂家子弟不得出仕做官,只能隐身在官府之中,在幕后操弄权柄。纪定中虽然以白衣之身,掌控洛阳知府衙门大小事情,比知府韩去思要风光得多,但是心中始终愤愤不平。他这些年来处心积虑要一举颠覆徐家,除了徐家是聂家世仇,双方誓不两立,非得拼一个你死我活之外,却也是因为纪定中始终想要一展才能,非要在仕途上发迹不可所致。海州一战,徐家覆灭,纪定中一心以为从此不必再隐身于洛阳知府衙门之中,正要踏入官场,一展才华,却没想到徐家竟然有了漏网之鱼,险些使得聂家一败涂地。这一日之中,经历了生平前所未有的大喜大悲,纪定中已然不能像往日那般处变不惊。此时听阳震中娓娓道来,纪定中只觉得生平最懂他之人,反倒是眼前这位“掌锦衣卫事”的阳震中阳大人。是以他跪在地上,虽然寒风刺骨,心下却是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厉秋风站在一边,突然听到阳震中开口赞扬纪定中,心下一怔,暗想阳震中一向城府极深,为何会公然称赞纪定中?做到如此高位的大官,说话做事,自然是谨慎到了极点。纪定中此时可以说是戴罪之身,阳震中却不顾身边还有外人在场,竟然将纪定中捧得如此之高,定然另有深意。 阳震中说到此处,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纪师爷不必客气,快快请起罢。” 纪定中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一向自负智计百出,此时在阳震中面前,却是自惭形秽,再也不敢狂妄自大。 阳震中看了纪定中一眼,却又转头望向了站在石阶之上的聂老太爷,口中说道:“聂大人,恭喜你有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公子。当年聂大人离开京城,虽说保全了身家性命,并无身败名裂之忧。不过以聂大人的本事,如此致仕,心下岂能服气?何况当年构陷大人的钱宁、江彬俱已伏法,朝廷之上已是新人换旧人。聂大人若是重新出山,凭着当年在官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做到内阁大学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暗想,阳震中先是对纪定中大加赞扬,此时又将高帽一顶一顶地堆到了聂老太爷的头上,这可与他平日里行事的风格大相径庭。只怕他如此做作,另有所图。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聂老太爷淡淡地说道:“阳大人这是给咱们父子脸上贴金了。只不过老朽虽然老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阳大人想说什么,老朽已猜到了。以老朽无用之身,换得聂、陆、赵、杜、花五家数百口人的性命平安,咱们已经对阳大人的好意感激不尽了。阳大人菩萨心肠,一番好意,老朽心领了。” 聂老太爷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下一凛。不少人心下暗想,阳震中对聂老太爷和纪定中父子大加赞扬,并无半分责备之意。可是聂老太爷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当真让人不解。 只不过纪定中和厉秋风却与其他人不同。纪定中聪明而擅于机变,厉秋风深知阳震中的为人。二人方才听阳震中与聂老太爷说话,初时也是心下不解。但是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阳震中和聂老太爷话中的深意。纪定中脸色大变,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不住对聂老太爷颤声说道:“爹爹,你怎可如此……” 纪定中说到这里,见聂老太爷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目光中既有责备,亦有痛惜,还有勉励之意,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身子微微颤抖,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厉秋风心想,云台山和修武县近日大案频发,死了上千人,这等大案,定然是直达御前。朝廷六部、内阁、御史台、大理寺都在关注此事。一旦处置不当,就算阳震中是皇帝亲信,只怕也得翻船不可。更要命的是这些案子还牵涉到倭寇,正触到了朝廷党争的霉头。这些年来,朝廷因为倭寇和鞑子袭扰大明之事争吵不休。有的官员主张安抚讲和,不可擅动刀兵。有的官员却力主以剿为主,绝对不能与这些跳梁小丑讲和。双方因此各自结党,互相攻击,已势成水火。若是倭寇潜入中原,在修武县杀伤官员百姓之事传了出去,朝廷各党必然互相攻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因此丢了脑袋,只怕也会牵涉到陆炳、阳震中等一派。为了自保,阳震中这才要将这大案压下去,绝对不能因此兴起大狱,以免引火烧身。 第一千零八十章 纪定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此时已经明白阳震中的用意。先前阳震中吹捧了聂老太爷一番,最后却说聂老太爷在官场之中失势,定然是心有不甘。只不过他年事已高,想要重入官场已无可能。其后阳震中又对纪定中大加赞扬,却是暗示聂老太爷,他虽然不能再入仕途,纪定中却是前途无量。若是有人出面将聂家的罪名顶了下来,纪定中便可以清白之身出无仕作官,将来将聂家发扬光大,也算是遂了聂老太爷的心愿。只不过如此一来,聂家犯下的大罪,只能由聂老太爷一人顶了。 纪定中听聂老太爷的意思,已决意牺牲自己,成全纪定中。其实两人十余年前便密谋消灭徐家之后,便要除掉陆、赵、杜三家,使得世间再也无人知晓聂家的来历,聂家子弟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官场上大显身手。否则一旦有人知道当年聂家先祖的恶行,特别是大明立国之后,聂家为了除掉徐家,害死无数人的性命。其中被聂家杀死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到时御史一封弹劾奏折递了上去,聂家子弟不只做不了官,还有灭门之祸。是以聂家百余年来虽然杰出人物层出不穷,却一直隐忍不发,藏身幕后,便是要等着消灭徐家之后,再除掉陆、赵、杜、花四家,聂家洗白了出身来历,才可以让族人子弟踏入仕途。此时明白了聂老太爷的打算,纪定中又是感激,又是难过,想要说话,却被聂老太爷以目光示意,只得默然不语。 阳震中听聂老太爷语带双关,微微一笑,道:“聂大人爽快,本官也不必多说了。大人打算如何上路,是否由本官相助?”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锦衣卫办差,鹤顶红还是带了一些……” 众人听阳震中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是惊心动魄,是以一个个胆颤心惊,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聂老太爷双手笼在袖中,神情漠然,口中说道:“这个就不劳阳大人费心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徐承宗道:“徐先生,咱们两家数百年缠斗不休,死伤无数。今日能由你我亲手了结这段恩怨,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当年我们聂、陆、赵、杜、花五家,确是做了对不起你们徐家之事。只不过这数百年间,聂家也是死伤惨重,可以说与你们徐家半斤八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今日老朽这条性命,算是赔给你们徐家。只望自今日之后,聂、徐两家再无恩恩怨怨,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知道徐先生意下如何?” 徐承宗看着聂老太爷,冷笑了一声,道:“姓聂的,你以为徐某今日能活着离开这里么?你替聂家出头顶罪,徐家的罪过,自然要由徐某一力承担了。” 厉秋风见徐承宗说话仍然霸气,却不再称呼聂老太爷为“聂老狗”,言语之中比此前客气了不少。他心下暗想,聂老太爷、纪定中,连同已经死去的张百行等人,都是极为精明之辈。徐承宗忍辱负重数十年,在官场之中蹉跎辗转,也做了不少好事。若是这些人不是因为祖先的恩怨相互纠葛,凭他们的才能,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江湖,都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惜,真是可惜。 只听阳震中说道:“徐先生不愧是一个聪明人!本官也不说废话了。两位为了了结这段恩怨,不惜牺牲性命,本官十分佩服。两位去了之后,聂、徐两家当再无纠葛。凭着你们两家子弟的才干,日后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反倒是因祸得福了。本官可以摞下一句话,只要两位将此事扛了下来,锦衣卫绝对不会和聂、徐两家子弟为难。” 徐承宗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聂老太爷说道:“就依阳大人所说,徐家的罪名,徐某一力承担。既然你我两家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这座城隍庙也没了存在的必要。大殿中供奉的是徐家的先祖,徐某能死在先祖灵前,也算是死得其所。是以徐某要在大殿中自焚,还望各位成全。” 他此言一出,聂家、陆家、赵家侥幸留得性命的二十多人都是心下一凛,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大殿内望去。此时已过午夜,院子中的大火已大半熄灭。大殿中供桌上烛火却烧得正旺。烛光映照之下,只见城隍娘娘神像慈眉善目,正自望着众人。 聂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聂、陆、赵、杜、花五家建了这座城隍庙,固然是想寻一个稳妥的聚集之处,却也是对当年在千阴洞火烧花蕊夫之事心存愧疚,这才请了高手匠人,依照花蕊夫人的面容塑了神像,四时享祭,以求心安。花蕊夫人在天之灵,若是知晓聂、徐两家放下刀剑,从此不再攻杀,必定心下喜欢。既然徐先生有意在大殿中升天,老朽便陪着徐先生一起上路,也算是为聂、陆、赵、杜、花五家先祖赎罪。” 纪定中大惊,正要开口阻拦,却见聂老太爷对他摆了摆手,向着纪定中和聂、陆、赵三家的子弟说道:“老朽心意已绝,你们不必多说。不过千阴洞中那些东西,须得处置妥当。取自花蕊夫人及其从人手中的那些箱子大半未动,日后你们见了徐家的后人,尽数交还便是。至于其余的东西,便由四家平分罢。” 聂老太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封门村险峻无比,若是被不怀好意之人占据,与朝廷作对,只怕会惹出大祸。既然咱们已与徐家和解,你们回去之后,便即收拾行李细软,尽快搬出封门村。先祖留下的财物,足够咱们四家在江南购买田地,保得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阳震中道:“聂大人如此安排,那是最好不过。待你们三家的族人搬离封门村之后,本官自然照会河南巡抚衙门,封闭秘道,开凿山路,使得别有用心之人不能利用封门村作恶。” 徐承宗将手中长剑掷到了地上,大步走上石阶,边走边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徐某这就上路。阳大人,只盼你不要忘记说过的话,否则徐某就算做了鬼,却也放你不过。” 阳震中微微一笑,道:“徐先生尽管放心便是。本官若是食言,天诛地灭,永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徐承宗口中说道:“那就多谢阳大人了。” 他脚下不停,一直走上了石阶,看也不看聂老太爷一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直进到大殿。 石阶上下的众人眼看着徐承宗走进大殿,径直到了供桌之前,俯身跪倒在地,便即寂然不动。 聂老太爷缓缓说道:“老朽也该去了。定中,你们兄弟今后要好自为知,万万不可再做有伤天理之事。老朽活了七八十年,今日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是手握权柄,家中金银千万,却也不如心中平安来得舒服。是以今日虽然是老朽毙命之期,可是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一日如眼下这般喜乐安静。” 纪定中颤声说道:“爹爹……”只是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站在石阶上下的二三十名聂、陆、赵三家的子弟也纷纷跪了下去。聂老太爷的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向着纪定中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去,慢慢走入大殿。他进殿之后,又转过身来,将两扇大门缓缓关闭。 阳震中站在石阶之下,凝视着聂老太爷。两人目光相接,都没有闪避。直到聂老太爷关上了殿门,阳震中目光中已尽是笑意。 待殿门紧紧关闭之后,阳震中转身对许鹰扬道:“让兄弟们将引火之物堆到大殿正门,送聂大人和徐先生上路。”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许鹰扬答应了一声,右手一挥,登时有十几名锦衣卫快步走到院子四周的围墙之下,将木板、竹片等不断地搬到大殿门前。此时原本站在大殿门前台阶之上的聂、陆、赵三家子弟已尽数走到院子中,跪在了纪定中身后。 崔延寿带着天龙门弟子站在数丈之外,眼看着惊心动魄之事接二连三发生,心下惊惧不已。正自惶恐不安之时,却见阳震中转身对他说道:“崔掌门,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还是尽快离开修武县城,回转天龙门罢。” 崔延寿如蒙大赦,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了一声谢,便要转身离开。却听阳震中说道:“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天龙门有灭门之祸,崔掌门好自为知。” 崔延寿吓了一跳,口中连连称是,又道了声罪,便即带着天龙门弟子匆匆向庙门外走去。张草木走在崔延寿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聂老儿答应给咱们十万两银子,难道不要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崔延寿低声喝道:“蠢货!眼下连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你竟然还想着要银子?!” 张草木吓了一跳,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说,只得紧紧跟在崔延寿身后,快步走出了城隍庙。 阳震中眼看着许鹰扬带着锦衣卫在大殿门前堆满了木板、竹片,这才对许鹰扬道:“你留在这里,送聂大人和徐先生上路。” 许鹰扬躬身听命。纪定中和聂、陆、赵三家子弟跪在雪地上,听阳震中说完之后,一个个低垂着脑袋,面露戚容。更有几人压抑不住心中的难过,已然哭出声来。 阳震中对纪定中说道:“纪师爷节哀。聂大人抛却俗世恩怨,咱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纪定中垂首不语,身子微微颤抖。 阳震中看了一眼一直站在石阶下阴影中的厉秋风,道:“厉百户,借一步说话。” 阳震中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庙门走去。 厉秋风走出了阴影,跟在阳震中身后。当他与许鹰扬擦肩而过之时,左手将绣春刀连刀带鞘递给了许鹰扬。 许鹰扬一怔,正想说话,却听阳震中说道:“许千户,这柄刀你就收着罢。” 许鹰扬右手接过绣春刀,突然对着厉秋风微微一笑,神情颇为诡异。 厉秋风不再理他,跟在阳震中身后,一直走出了城隍庙。 只见庙门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聚集了大队官兵。最前面排了四个方队,都是顶盔贯甲的步军,步军之后又有两队骑兵。空地上燃起了十几堆火,加上官兵手中的火把,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空地。四周官兵刀枪如林,却并无人上前盘问。只是有几名骑在马上的武官见阳震中走过,纷纷跳下马来,退在一边,甚是恭敬。阳震中只是点头示意,却并未与这几人说话。 直到穿过了空地,走上了一条大路,阳震中才开口说道:“厉百户今日辛苦了。” 厉秋风道:“哪里比得上阳大人辛苦。为了今日之事,只怕大人夙夜不眠,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可笑咱们还被蒙在鼓里,都成了大人手中的棋子。” 阳震中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厉秋风道:“厉百户,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卷入到此事中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是棋子。今日之事,少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如今大人已稳操胜券,何必还要如此做作?云台山的案子已经破了,又在修武县城斩杀数百名倭寇,这份功劳,自然都算在你阳大人头上。阳大人加官晋爵,今后说不定封侯拜相,遂了大人的心愿。” “心愿?” 阳震中一怔,接着说道:“厉百户不妨说说,我到底有何心愿?” 厉秋风道:“大人想要做一位名垂青史的能吏,而不只是一名‘掌锦衣卫事’的武将。” 阳震中“哦”了一声,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厉秋风跟在他身后,却也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突然发觉,大路两侧民宅门前高杆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已尽数点亮,照得四周一片光明。但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白雪积了数寸,雪地上也没有留下脚印。 片刻之后,阳震中说道:“汝阳卫指挥使胡坤的宅子前后五进,宅子内亭台楼阁,水榭竹林,颇有江南名园的风采。胡坤府中仆妇数十人,加上被他役使的军士,每日在胡府吃饭之人几达百人以上。”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阳震中突然提到胡坤的宅子,到底有何用意。阳震中脚下不停,双脚踩在雪地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只听他口中说道:“从胡坤的宅子正门走出,向右走出十余丈,临街有一家不大的酒馆,名为松风楼。只不过酒馆的名字中虽然带了一个‘楼’字,却只是一处平房。屋中更是小的可怜,只能放下三张桌子。这个酒馆原来的主人姓陈,七年前家中生了变故,他便将酒馆兑给了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个寡妇是睢阳人士,丈夫病亡之后,婆家的叔伯们谋夺家产,将她和两岁的儿子赶出了家门。寡妇带着一点体己,带着儿子逃到了汝阳。听说姓陈的要将酒馆卖掉,便将酒馆兑了下来,从此当垆卖酒,赚一点银钱,供母子二人辛苦度日。” 厉秋风越听越是奇怪,不晓得阳震中从胡坤的宅子谈起,又说到一个卖酒的寡妇,到底有何用意。只不过他素知阳震中城府极深,每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定然另有深意。是以他一个字都不敢错过,在心中细细思忖。 却听阳震中接着说道:“胡坤每日去校场点兵,都要路过松风楼。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将松风楼卖的那些劣酒和饭食放在眼中。何况胡坤执掌汝阳卫,是汝阳城中最大的官儿。他出门之时,十几名军卒为他净街,手中挥舞皮鞭驱赶路人。那名寡妇每次看到官兵到了,便即躲到了店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躲在门窗之后偷看,不敢公然露面。”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百户,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要说起这样一个卖酒的寡妇?” 厉秋风心中正自不解,暗想难道胡坤看中了寡妇的美色,后来做了不法之事?恰好此时阳震中开口询问,厉秋风不敢妄言,沉声说道:“大人说话办事,一向莫测高深,厉某不敢妄加揣测。” 阳震中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了嘉许之意,口中说道:“锦衣卫之中,武功高强者不计其数,心计缜密者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行事稳重,不肯文过饰非之人却太少了。我一直希望你能重回锦衣卫,一大半倒是因为这个原因。” 厉秋风道:“大人谬赞了。厉某若是还在锦衣卫当差,只怕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出言无忌地和大人说话了。” 阳震中苦笑了一声,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说道:“这倒也是一句老实话。这个寡妇,其实是胡坤的相好。她那个儿子的父亲,便是胡坤。” 厉秋风心想果然如此。胡坤身为汝阳卫指挥使,居然和一个卖酒的寡妇偷情,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可见此人粗鄙不堪,难成大事。 只不过他刚刚想到这里,突然心下一凛,暗想阳震中说这个寡妇带着两岁的儿子从睢阳逃到了汝阳。就算她到了汝阳之后与胡坤勾搭在了一起,那个两岁的儿子又怎么会是胡坤所生?阳震中话中有了如此大的一个破绽,只怕是故意说出来蒙骗于我。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不解,不知道阳震中没头没尾地说起这件事情,到底有何意图。他心下忐忑,右手不由自主地向腰间摸去。只不过绣春刀已还给了许鹰扬,这一摸自然是摸了一个空。厉秋风心下惧意暗生,双手蓄力,暗自戒备。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阳震中仍然缓缓向前走去。此时已过午夜,寒风初停,道路两侧高杆上的灯笼寂然不动。灯光映照于雪地之上,使得道路如一条银色玉带一般,笔直地向西方延伸了过去。 只听阳震中说道:“这名寡妇的来历,压根就是假的。其实她是胡坤做千总时纳的小妾,但是此事从来都无人知晓。胡坤将她安置在军营之外的隐秘所在,除了深夜无人之时,偶尔与那女子相会,平时从来不去女子家中。但是这女子的居处却又在胡坤每日经过之处,是以两人几乎每天都能见面,却都装作并不相识,从来不说一句话。后来胡坤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汝阳卫指挥使。这女子便装成一个从睢阳逃到汝阳的寡妇,在胡坤的府第旁边兑了一间小酒馆。胡坤每日出门,都会从小酒馆门前经过。那女子带着儿子躲在酒馆内,似乎害怕威风凛凛的胡坤。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怀疑胡坤与这名女子有极隐秘的关系。” 厉秋风默默地跟在阳震中身后,只听得两人踩着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之声,在寂静无人的大路上远远地传了出去。 阳震中接着说道:“厉百户,你不要以为我说这么一大段话,是闲聊胡坤的香艳往事。胡坤只是一个粗鲁武夫,他这般做作,可不是对那名女子有什么情爱之心。胡坤是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中赵家的族人,自幼便知道徐家一直窥伺在侧,随时都有杀身之祸。是以他成年之后,除了正房夫人和四房小妾之外,在外面还养着七名外室。这名开酒馆的女子,不过是胡坤的七名外室之一罢了。” 厉秋风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对自己方才千奇百怪的想法有些惭愧,握紧的双拳也慢慢松开了。 阳震中道:“胡坤虽然粗鲁,但是心下早有打算。他养了这么多女人,便是想着多留子嗣,以免自己一旦受到徐家的祸害,无人继承血脉。而且他这样做还有一层深意,便是防着聂家翻脸,猝然发难,将赵家倾覆。他是赵家这一代混得最好的族人,聂家若是对赵家下手,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胡坤。是以他暗地里早有防备,此事不仅聂、陆、杜三家不知道,就连赵家的族人也不晓得此事。”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百户,我知道你对今日之事多有思虑。尤其是锦衣卫窥伺在侧,却一直没有出手助聂、陆、赵、杜四家对付倭寇。你自然以为锦衣卫打定了主意,要聂、陆、赵、杜四家与倭寇拼得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我和你说起胡坤之事,便是要告诉你,封门村四家各怀鬼胎,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胡坤只是一个粗鲁少文的莽汉,可以说是四家子弟之中诡计最少的一个。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莽夫,背地里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你不妨想想,聂老太爷、纪定中、韩去思等人岂能没有防备?至于柳生宗岩的手段和武功,不须我多说,想来厉百户也是知道得非常清楚,金山岛的石岛主也是狡诈狠毒之辈。这几伙人纠集在一起,若是锦衣卫不小心行事,随时都有全军覆没之危。” 厉秋风道:“胡坤之事,阳大人是从何得知?” 他此言一出,立时有些后悔。锦衣卫的眼线到处都是,就连倭寇之中也有锦衣卫的卧底,更别说汝阳卫数千军马,其中安插几名锦衣卫的眼线,实属平常。胡坤虽然行事小心,但是被锦衣卫盯上十几年,总有破绽。他做的那些事情被阳震中知晓,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果不其然,只听阳震中说道:“厉百户,你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有些事情自然知晓。别说胡坤身为汝阳卫指挥使,就算是知县衙门之中,很多地方也有锦衣卫的探子。胡坤自以为自己做事隐秘,却不晓得打从当上千总那一日,便有锦衣卫跟在他身边。” 厉秋风道:“许大人派了一名叫张昊的锦衣卫小旗与厉某联络,后来此人勾结了倭寇想要袭杀厉某,厉某这才知道他是倭寇的卧底。这几日原本想着与许大人商议如何应付倭寇,只是张昊逃得踪影不见,厉某一直找不到许大人……” 阳震中不待他说完,便即说道:“张昊从福建逃回之时,咱们便知道他做了叛徒。其实此次锦衣卫大举南下,起端便是在这个张昊身上。张昊做事不密,被倭寇识破了身份。此人熬不过倭寇的酷刑,变节投降,出卖了五六名藏在金山岛的锦衣卫。其时聂家准备了多年,正要在海州将徐家一举消灭。只不过聂家不只想灭掉徐家,更想着将陆、赵、杜三家也一并消灭。因为担心只靠聂家的力量,不足以完成此事,是以聂家花费重金,收买了山东几处绿林山寨的人马。其中即墨青岩岗紫云寨的盗伙已投靠了金山岛上的倭寇,聂家要消灭徐家之事自然便被倭寇知晓。那时柳生宗岩正要在京城发动阴谋,已经与金山岛的倭寇勾结在一起。柳生宗岩知道此事之后,便派人查访聂家的来历。待他知道聂家和陆、赵、杜三家世居中原腹地,封门村又是易守难攻的险地,便打定了主意在夺了封门村,在中原伏下一支奇兵。一旦天下有变,这支奇兵便可直扑京城,既可主攻,亦可作为疑兵。 “柳生宗岩打定主意之后,便与石岛主筹划了阴谋。金山岛的倭寇分成数队,悄悄潜入中原以待时机。柳生宗岩一旦在京城得手,金山岛的倭寇可直接北上,助柳生宗岩弹压赴京勤王各路兵马。若是柳生宗岩在京城受挫,金山岛的倭寇就要夺取封门村,作为屯积兵马、粮草和军械物资之处。后来柳生宗岩的阴谋在京城受挫,他便带领手下南下,要与石岛主联手,夺取封门村。 “正因为如此,石岛主明知聂家邀请他赴封门村取银子是一个阴谋,仍然满口答应,便是想着将计就计,混入封门村,然后反客为主,杀光聂、陆、赵、陆四家,将封门村据为已有。倭寇凶狠狡诈,虽然铁了心要做成此事,却又要保存实力。柳生宗岩从京城南下之时,先行下令数千名被他收买的江湖败类向修武县聚拢,一心想要让这些汉人败类为他打头阵。只是这么多江湖人物大举南下,锦衣卫自然知道了消息。只不过当时还不晓得他们潜入河南要做些什么。而张昊叛变投敌,锦衣卫立时便接到了密报。后来知道张昊也潜入了河南,北镇抚司判断倭寇在河南有极大的阴谋。是以我和许千户率领北司的兄弟南下,想要瞧瞧倭寇到底要做什么。”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倭寇知道锦衣卫到了修武县,心生毒计,灭了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嫁祸给锦衣卫,想要将锦衣卫赶出河南。许千户将计就计,带领锦衣卫退出修武县城,藏匿在数十里外的一处隐秘之地。后来倭寇想要除掉厉百户,唆使张昊将你骗到城外。只不过厉百户逃脱了倭寇的毒手,倭寇的阴谋没有得逞。锦衣卫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相助,却是我的主意。以厉百户的智计和武功,就算斩杀不了倭寇的头目,也足以自保。此次咱们能够挫败倭寇的阴谋,多亏厉百户相助。”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与阳大人和许大人相比,厉某差得远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张昊拿住了没有?” 阳震中微微一笑,道:“他没逃出多远,便被咱们拿住了。这个叛徒初时还不肯招,几鞭子抽下去,便什么都说了。”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厉秋风没有再问张昊的生死。因为他知道,以阳震中和许鹰扬的手段,张昊是生是死,自已都没有必要知道。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厉秋风走在阳震中身后,见他虽然没有停下脚步,但是身子似乎突然高了一截,走起路来越发沉稳。厉秋风知道阳震中此时如弓在弦,一旦遇到敌人,便会全力反击。 只见数十丈外出现了一群人,手中提着灯笼,正自迎面走了过来。此时四周被灯笼和雪光照得一片通明,厉秋风远远认出为首那人正是尹捕头,身后跟随着的都是修武县衙门的捕快。他生怕阳震中不识得尹捕头,猝然出手袭杀,尹捕头非得死在阳震中手中不可。是以他抢前几步,冲在阳震中身前,远远地对尹捕头说道:“尹捕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尹捕头见到厉秋风和阳震中,却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在雪地中快走几步,到了厉秋风和阳震中身前,单膝跪倒,口中说道:“小人拜见两位大人。” 厉秋风原本想将尹捕头扶起来,只不过转念一想,尹捕头如此恭敬,自然是冲着阳震中。是以他向左侧闪开,避过了尹捕头这一礼。 此时跟在尹捕头身后的十几名捕快也跟了上来。这些人都到过城隍庙,自然识得阳震中,知道他是锦衣卫的大官。此时见尹捕头跪倒行礼,便也纷纷跪了下去。 阳震中右手虚抬,口中说道:“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尹捕头和众捕快站起身来。阳震中道:“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里?” 尹捕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好教大人得知,黄知县回到知县衙门之后,救出了被倭寇扣在衙门中的梁大人。倭寇的大队人马都去了城隍庙,衙门中只留了十几名倭寇。这些倭寇虽然凶猛彪悍,不过寡不敌众,最后被咱们围在的衙门后院。只不过他们不肯投降,除了被咱们杀掉了六七名倭寇之外,剩下的尽数自杀而死。黄大人要咱们分成数队,在城内巡查,以防奸人趁机作乱。” 阳震中点了点头,道:“黄知县做事干练,不愧是一位能吏。”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梁大人可好?” 尹捕头一怔,脸上略略有些尴尬,思忖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梁大人还好,没有受伤。只不过……” 他说到这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情。阳震中道:“有话直说便是,不须为他掩饰。” 河南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随按察使梁欢到了修武县城之后,一个个飞扬跋扈,对修武县知县衙门的差役非打即骂,甚至敲诈勒索。这些人到了县城不过数日,每日里都有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挨揍,就连尹捕头也被打过两记耳光。是以修武县知县衙门自上到下恨透了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此前洛阳知府韩去思到了修武县之时,也带了一二百名差役。知府衙门的差役也是作威作福,但是也不敢像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如此蛮横。待这些人到了修武县城之后,不只欺凌知县衙门的捕快,洛阳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也倒了大霉,挨打的并不在少数。 锦衣卫控制了城隍庙之后,阳震中吩咐黄崇率领公差捕快离开城隍庙。尹捕头和冯师爷随同黄崇走出城隍庙,却发现庙外竟然有大批官兵聚集。众人吓得心惊胆颤,好在官兵并没有与他们为难。待黄崇等人回转知县衙门,却发现衙门已经被倭寇控制。留在衙门中的一百多名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除了二十多人被杀死之外,剩下的都被倭寇逼迫跪在前院。黄崇下令擒杀倭寇,尹捕头立时带领众人攻了进去。 洛阳知府韩去思、捕头樊通、副捕头廖大纲都已死在城隍庙中,随三人到了修武县的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也随着黄崇一同离开了城隍庙。是以回到知县衙门的府、县衙门的捕快足有三百多人。尹捕头带着这些人一拥而入,原本想着与倭寇血战一场。却不料倭寇大队人马假冒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去了城隍庙,留守知县衙门的倭寇只有十五六人。这些倭寇虽然凶悍,却是寡不敌众,刹那之间便有五六人在前院被杀。剩下的倭寇被逼得逃到了后院,个个身上带伤,眼看着就要被众捕快擒住。这些倭寇不甘心落到捕快手中,纷纷挥刀抹了脖子。 尹捕头、冯师爷等人见按察司衙门的差役如此脓包,一百多人被十几名倭寇逼迫着跪在前院的雪地中,竟然不敢反抗,心中对这些人极为鄙视。而且经过了城隍庙中的血战,众捕快已不似此前那般怯懦。是以救出了按察司衙门的差役之后,便即出言讥讽。按察司衙门的差役知道依照大明律例,按察使大人被敌人擒拿,自己回护不周,乃是死罪。虽说梁欢在朝廷中根基甚深,可是此次要摆脱困境,却也绝非易事。是以听到洛阳府和修武县衙门的捕快出言不逊,这些人也不敢像此前那般飞扬跋扈,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黄崇带人救出了被关在厢房中的梁欢。其时梁欢已吓得状如痴呆,全身颤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黄崇带着捕快想要请他到后堂歇息,刚刚走近,却闻到一股恶臭,不禁一个个捏住了鼻子,这才发现梁欢惊吓之下,已然屎尿齐流,全身上下污秽无比。黄崇等人见这位声名赫赫的按察使大人竟然吓成了如此模样,心中鄙视之极,勉强客气了几句,便即逃也似地离开。谁也不想在这间臭气熏天的屋子中多待片刻,也无人帮助梁欢换上干净衣衫。 只不过黄崇等人却不知道,正因为梁欢吓成如此模样,才侥幸活命。原来梁欢赶往修武县的途中,被倭寇收买的按察司衙门师爷白子常暗地里与倭寇勾结,趁众人不备之时将梁欢擒住。然后由柳生一族的杀手假冒从河南各地赶来的公差捕快,围在梁欢的大轿四周,一路到了修武县城。因为此次按察司衙门大举西来,梁欢下令派驻河南各地的一些办案高手同往修武县城。这些人身份诡异,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却也没有见过他们,加上有白子常居中周旋,这一路走来,竟然没人发觉梁欢已经被倭寇制住。 到了修武县城之后,柳生宗岩选了一名身材相貌与梁欢有几分相似的倭寇出来,给他易容换装,冒充梁欢,与韩去思、黄崇等官员见面。虽然仓猝之间挑选的这名倭寇与梁欢相差甚远,细看之下破绽极多,但是此时假梁欢身边的侍卫全都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假冒,按察司衙门的公差衙门被隔得远远的,竟然无人发觉这位梁大人是假的。 今日柳生宗岩打算在城隍庙中杀光封门村四家,是以待倭寇大队人马假冒按察司衙门的公差捕快进入修武县知县衙门之后,立时在徐承宗和徐承嗣兄弟的帮助之下,将留在知县衙门中的按察司衙门的差役尽数擒住,然后留下十几名精明的倭寇看守梁欢等人,柳生宗岩和石岛主率领倭寇大队人马前往城隍庙去了。石岛主吩咐留守知县衙门的倭寇,若是有人要救出梁欢,宁肯一刀将梁欢杀掉,也绝对不能让他被人救出。只是梁欢此时已吓得状如疯狂,屎尿齐流,身上恶臭无比。几名看守他的倭寇被熏得谁都不想在屋中多待片刻,宁肯在院子中点火取暖,却也不想到屋子中看守梁欢。尹捕头带着数十名捕快冲进来之时,这三名倭寇猝不及防,想要冲进屋子去杀梁欢已自不及,梁欢这条性命竟然因此留了下来,也算是一段奇遇。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阳震中见尹捕头一脸尴尬,正想再问,尹捕头将牙一咬,便将梁欢狼狈不堪的事情说了一遍。 阳震中听了之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略一思忖,对尹捕头道:“眼下城隍庙有归德卫的官兵守卫,不会出什么乱子,你们就不必过去了。倒是知县衙门是修武县的中枢所在,劳烦各位小心看守,天亮之后,本官要会同梁大人、黄大人在衙门商议事情。” 尹捕头连连点头,最后道了声罪,带着一众捕快掉头回转知县衙门去了。 待众人离开之后,阳震中叹了一口气,道:“梁欢这个人确是一个草包,可是吏部每三年一次大考,每次都能报一个‘卓异’。河南这些年大案频发,积案更多,百姓怨声载道。梁欢却是步步高升,从一介七品知县一直升到掌管河南全省刑名案件的按察使。河南官场乌烟瘴气,百姓自然不服。” 厉秋风道:“大人执掌锦衣卫,既然知道这些事情,为何不禀报给皇上?” 阳震中苦笑了一声,道:“参奏梁欢的折子,每年都有十几件,可是保他的折子更多。吏部、刑部、礼部都曾派了要员到河南,明里暗里查访梁欢有没有贪赃枉法的劣迹。每次都以为能将梁欢查办,却不想这些要员回转京城之后,给内阁上的折子都对梁欢大加赞扬。好几位河南道的御史,曾经连上几个折子弹劾梁欢,可是在河南走一圈之后,回转京城也是口风大变,见人便说起这位梁大人的好来,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虽然执掌锦衣卫,可也不是想弹劾谁便弹劾谁。自今上登基从殿,收回了锦衣卫不少权柄。若是御史知道我弹劾大吏,只怕梁欢没有倒台,我倒先下了大牢。” 厉秋风道:“大人这次亲赴河南,所见所闻,应该知道这位梁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儿罢。” 阳震中道:“我在河南住了半个月,云台山的案子,是倭寇勾结江湖败类所为,自然与梁欢无关。修武县城这些风波,是封门村聂、陆、赵、杜四家,连同徐家,与柳生宗岩和金山岛的倭寇干的。梁大人在此事件之中,不仅无过,反倒被倭寇挟持,侥幸逃得一条性命,自然也没什么过失。若是向皇上递折子弹劾他,又要以什么名义?总不能说他‘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屎尿齐流’罢?梁欢背后有人在罩着他,而且这些人势力之大,只怕就连皇上也奈何不了他们。” 厉秋风想起尹捕头方才所说梁欢的狼狈模样,心下却也好笑。只不过转念一想,大明朝的官员已经卑劣到如此地步,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下,心头却又沉重起来。 阳震中又向前行,厉秋风走在他身后。阳震中边走边道:“胡坤没有兵部的调兵符令,擅自调动兵马,向修武县城逼近,此事已被锦衣卫察知。因为最初不晓得他要做什么,还以为他想造反,我和许大人都颇为紧张。后来又有人伪造公文,调动归德卫和睢阳卫的兵马,向修武县城进发。迫于无奈,我只得派人星夜赶回京城,从兵部取了符令,并且请兵部右侍郎周大人亲自赶来。周大人在路上截住了归德卫和睢阳卫的兵马,收了兵权,将兵马驻扎在城北二十里处。直到倭寇溃散,这两卫的兵马才进城弹压。有周大人坐镇修武县城,这三卫兵马无人能够调动,就算有人还想作乱,却也乱不起来了。”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直如一团乱麻。原本是倭寇想要祸乱大明江山,其中还夹杂着封门村五家与徐家的恩仇,又牵涉到江湖各派的纷争。就算到了现在,其中有些关节,还是想不明白。好在此次重创柳生宗岩和金山岛的倭寇,倒是一件大好事。” 厉秋风道:“原来大人早就知道这个柳宗岩是一个冒牌货。” 阳震中道:“十多年前,我便识得此人。嘿嘿,这个扶桑人狡诈无比,武功又高,想要制住他,并非易事。”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虽然狡猾,不过却不是阳大人的对手。当年阳大人利用此人,将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诱至湖广兴献王陵,大加杀戮。自己却在南京办了一件大事,这才有了今上承继大统。数月之前,又是大人神机妙算,历经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三战,将卷土重来的柳生宗岩打得元气大伤。此次修武县城一役,大人率领锦衣卫坐山观虎斗,不费吹灰之力,重创柳生宗岩和金山岛的倭寇。经此一役,柳生宗岩手下精锐已是死伤殆尽,只怕他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当真让人佩服。” 厉秋风这番话暗含讥讽,阳震中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他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柳生宗岩若是识趣,就应该早些回转扶桑。若是还想着虚妄之事,只怕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扔在咱们大明朝了。” 厉秋风道:“以大人的计谋,今晚本来可以将柳生宗岩或擒或杀,为何最后没有将他拦住?” 阳震中道:“倭寇之乱,在大明立国之初便已有了。扶桑国虽然名为一国,其实四分五裂,诸侯互相之间攻伐不断。败退的扶桑武士逃到海上,纠集在一起,成了大股海盗,侵扰我大明东南沿海。一些大明的奸民为了谋得巨利,便与这些倭寇勾结,一面在海上劫掠商船,一面不时登陆抢掠财物,杀伤百姓。是以若想彻底断绝倭寇之患,首要之事,是要扶桑国国主约束战败的扶桑武士,使得他们不能逃出扶桑,到咱们大明来抢掠杀人。其次便是要防着奸民与倭寇勾结,共同作恶。其实肆虐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中,主事的都是汉人。这些人躲在倭寇背后出谋划策,利用倭寇来为他们办事。若是没有这些汉奸,倭寇压根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些年来锦衣卫派出了不少探子藏匿在倭寇之中,便是要查清楚在背后操纵倭寇的到底是一些什么人。 “柳生宗岩虽然是扶桑人,可是他与东南沿海的倭寇不同。此人野心勃勃,要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大明江山。他数次想将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招致麾下,但是最终都是不欢而散。倭寇这些年来始终没有北进,便是因为柳生宗岩将山东以北视为禁脔,绝对不容许东南沿海的倭寇染指。是以双方互相牵制,省了咱们不少力气。若是柳生宗岩死去,倭寇没了顾忌,必然要大举北上。到了那时,从东南沿海一直到辽东海域,只怕到处都有倭寇捣乱。想要将倭寇彻底消灭,必然更加困难。是以不能杀掉柳生宗岩,至少现在还不能杀他。”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知县衙门附近。远远可以看到衙门前灯火通明,数十名捕快手中举着火把站在门前,守卫十分森严。阳震中道:“我看衙门咱们就不必去了,到南城走走如何?” 厉秋风点了点头,两人折向南行。阳震中道:“数月之前,在皇陵之时,我也曾对厉百户说过,眼下大明朝看似强盛,其实危机四伏,正要像厉百户这等杰出之士为大明出力。今日我再问一句,厉百户是否愿意重回锦衣卫,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大人的好意,厉某心领了。只不过大人方才也说了,梁欢这等蠢笨而又贪婪之人,在官场之上却能左右逢源,自然是有更大的官儿在背后罩着他。厉某在京城之时,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自忖不是做官的材料。不如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做一个闲云野鹤,岂不快哉?是以多谢大人眷顾,请恕厉某不能从命。”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阳震中似乎早就料到厉秋风不会答应,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失望。 两人走过一条长长的胡同,到了一条大街上,然后折向右行,走出百余步,到了通向南城的大路。此时已是三更天,远远传来城墙上守军的刁斗之声。阳震中道:“这一个晚上,竟然如此漫长,倒似过了数日一般。不知道修武县的百姓一觉醒来,会不会知道一夜之间,城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厉秋风道:“不知道最好,否则徒受惊吓。世道不论好坏,百姓总是最倒霉的一个。我到修武县数月,与百姓多有交集。以前书上说‘哀民生之多艰’,自己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每日里与百姓混在一处,才知道小门小户,为求温饱,到底有多艰难。” 阳震中心中却想,似你这般婆婆妈妈,又能成什么大事?只能做一个江湖浪子,成不了大气候。他原本一心想要招揽厉秋风为已用,只是三番两次被厉秋风拒绝,此时将他收归手下的心也淡了。只听他沉声说道:“不知道厉百户今后有什么打算?” 厉秋风道:“厉某也没什么打算。在皇陵之时,多承大人高抬贵手,没有与厉某为难。厉某今后只是一介江湖浪子,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或许我会去扶桑国瞧瞧,却也说不定。” 阳震中一怔,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道:“扶桑国?你去那里做什么?” 厉秋风道:“厉某听说扶桑不过是蕞尔小国,百姓贫弱。可是偏偏这样一个万里海外的边鄙之地,却屡次敢对中华上国动手。厉某心下不解,日后若有机缘,倒想去瞧瞧扶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阳震中转过头去,继续前行,口中说道:“有时我真羡慕厉百户,想走便走,逍遥自在。” 厉秋风道:“大人说笑了。与大人相比,厉某差得远了。放眼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对大人敬畏之极。只不过我已离开锦衣卫,大人还是不要再叫我百户了。” 阳震中道:“你虽然离开锦衣卫,不过有时候,锦衣卫的身份对你还是有许多用处。我自信你不会做出背弃大明的事情,是以你的名牌,我仍然会放在锦衣卫案牍库中,不会将它毁掉。日后若是遇到锦衣卫的兄弟有难,还请厉百……厉大侠念着香火之情,能够出手相助。” 厉秋风道:“锦衣卫威名赫赫,天下各地的官员百姓无不闻风丧胆,哪有人敢得罪锦衣卫?” 阳震中道:“你一直在南司做事,不晓得北司的风险。其实每年被杀、失踪的锦衣卫都不下四五十人。这些人有的是混入鞑子之中,身份败露,遭了鞑子的毒手。有些是到倭寇寨子去刺探军情,为倭寇残杀。还有的却是被派去查访那些龌龊官儿的龌龊事儿,结果被人察觉,落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每到年底,我勾销惨死、失踪的锦衣卫名牌之时,手中的笔重逾千斤。唉。” 阳震中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厉秋风突然想起一事,口中说道:“我在封门村中遇到一名锦衣卫小旗,姓高名城,四十多年前奉命随在聂老太爷身边。这些年他一直潜伏于封门村中,与锦衣卫失了联络。前些日子我被困封门村,承他援手,这才逃了出来。还望大人能派人将他接了出来,让他早回家乡,颐养天年。” 阳震中道:“好罢,我记下了。” 两人说话之时,远远看到南城城门上的箭楼。阳震中道:“厉大侠,我昨日便接到锦衣卫密报,华山、昆仑、青城等各派千余人聚集于南城之外。我猜想是厉大侠与这些江湖人物约好,要他们在南城外待命,待倭寇到了之后,里应外合,将倭寇剿灭。只不过我已经调集了锦衣卫和归德卫、睢阳卫的兵马,若是这些江湖帮派也进入修武县城,极易与官兵发生冲突。是以我派人守在南城门外,将他们尽数拦住。这些江湖人物桀骜不驯,一个个只想着冲进城内。好在华山派的刘涌确是一个识大体的人物,将众人拦住,这才避开了一场火拼。我带你到南城来,就是要你和这些江湖门派的首脑说一声,倭寇已经溃散,要他们不要进城,尽快各回本门去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怪不得刘先生等人一直没有进城,原来是被阳大人拦住了。” 阳震中道:“他们不进城也是一件好事。这些门派之中,也有被倭寇收买的败类,若是进入城中,不只帮不上忙,反倒会惹出更多的麻烦。只不过他们死活不肯离开,只好请厉大侠去劝说他们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正想细问倭寇的卧底都是些什么人,突然想起了天山派掌门人云中子。连在江湖中武功地位如此了得的天山派掌门人都被倭寇收买,其它帮派中有人与倭寇勾结,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两人走到城门时,却见城门口站了百余名军兵,个个顶盔贯甲,手执刀枪。厉秋风见这些军兵与平时见到的守城军卒不同,威武雄壮了许多。阳震中似乎猜到了厉秋风心中所想,对他说道:“这些都是归德卫和睢阳卫的兵。他们到了修武县城之后,便接管了四座城门。若是只靠着修武县城那些老弱残兵,只怕这座城池早就被倭寇踏平了。” 厉秋风心想阳震中筹划周密,自己与他相比,差得实在太远。若不是锦衣卫早有准备,又调来了归德卫和睢阳卫的兵马,就算自己在城隍庙中与倭寇死拼,修武县城的百姓也必将死伤无数。他抬头向城上望去,却见城头密布军兵,与平日里那些闲散无聊的军卒全然不同。 一名带队的武官见阳震中和厉秋风走了过来,右手一举,众军兵立时将刀枪对准了二人。那名武官拔出钢刀,对二人大声说道:“站住!你们违抗宵禁之令,罪在不赦!还不跪下听从发落?!” 阳震中右手自怀中摸出一块铜牌,举在身前,对那名武官说道:“这是本官的腰牌,你过来瞧瞧。” 那名武官右手一挥,众军兵发一声喊,登时冲了上去,将厉秋风和阳震中围在了中间,手中刀枪指向了二人要害。那名武官这才走上前去,左手从一名军兵手中接过火把,举在阳震中身前,仔细观看那块铜牌。待他看清了铜牌上的字迹,登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卑职归德卫百户王卫,拜见大人。” 王卫跪下之后,围在厉秋风和阳震中身边的百余名军兵也齐齐跪了下去。 阳震中将铜牌收回怀中,对王卫说道:“王百户请起。城外现在情形如何?” 王卫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大人,本卫千户苏琨大人,会同锦衣卫施千户等诸位大人一直守在城外。那些江湖汉子初时鼓噪了一阵,后来便没了声音。只不过这些人并没有退走,仍然聚在城外。” 阳震中点了点头,道:“将城门打开,本官出去瞧瞧。” 王卫答应了一声,自行跑到城门洞内,和十几名军兵一起拉动城门。只听“轨轨”之声不断,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阳震中和厉秋风并肩走出城门,只见城门外百余步处排列着数百名军兵。而在军兵身后,还有数十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这些人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齐齐转头望去。见阳震中到了,立时跪倒在地。 锦衣卫和一众军兵跪倒之后,厉秋风眼前登时一片开阔。只见数百步外黑压压得站了一大群人。这些人点起了数十堆大火,正自围在火堆边取暖。不少人见到城门打开,立时向城门处望了过来。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嘉陵江浩浩荡,自秦岭北麓的陕西凤县代王山流出。因流经陕西凤县东北的嘉陵谷,因此得名嘉陵水,百姓则称之为嘉陵江。 嘉陵江水日夜不停,自西向东,流经陕甘两省,随即进入四川。流经重庆府时,川民称之为渝水,因此重庆府又被称为“渝”。 重庆府地势险要,长江自西向东横贯其间。而嘉陵江在重庆府朝天门码头汇入长江。两江在此处合流,水势极大,江水奔流之声震天,声势极为惊人。 朝天门码头位于重庆府东北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是重庆府最大的一处码头。码头岸上建有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上书“古渝雄关”四个大字。 重庆府是长江西段之中枢,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重庆府称江州,先后被刘表、曹操、刘备所占据。后来刘备入川,夺取益州,留下关羽镇守荆州。待刘备击败曹操占据汉中之后,关羽亦统帅大军北攻襄樊,结果先胜后败,最后在麦城被孙权擒杀,东吴夺取了荆州。刘备为了替关羽报仇,更要重新夺回荆州,尽起蜀中之兵,直扑东吴。军师诸葛亮和大将赵云对此极力阻止。赵云更是进谏刘备称,国贼是曹魏,并非孙权,只要先灭了魏国,吴国自然会投降。现在曹操虽然已死,但他的儿子曹丕仍然篡夺魏王之位,把持国家朝政。汉王应顺应民心,尽早谋取关中,屯兵于黄河、渭水的上游,讨伐曹魏那些乱臣贼子,关东地区的忠义之士一定会群起响应。不应置曹魏于不顾,而与东吴交锋。一旦与东吴开战,只怕战争旷日持久,必然为曹魏所乘。 刘备见赵云进谏,非但不听,而且心中还起了芥蒂。他率大军出征之时,并未将赵云带在身边,而是将赵云留在江州,置办粮草军械,以为后应。其时蜀汉兵强马壮,刘备自以为必胜东吴。弃赵云而不用,自然是故意冷落了这位老将。只是赵云并无怨言,到了江州之后,竭尽全力为刘备大军采办、运送粮草军械。后来刘备与东吴大都督陆逊交锋,夷陵一战,陆逊火烧连营,刘备大败,仓皇逃回白帝城。赵云闻讯之后,急忙率领江州兵马前去接应。陆逊一直担心曹丕趁机偷袭东吴,见赵云兵马已经到了白帝城,再要擒杀刘备已不可能。又接到急报称曹魏大军已然南下攻吴,便率领兵马退回了东吴。 赵云在江州驻守虽然不过一年,却耗费了极大的心血整修城墙堡垒,此后千百年间,民间尚流传着许多他在江州的故事。江州在宋朝时被改称为重庆府,是宋朝西方边境重镇,朝廷加固了原有的城墙,使得重庆府的防御更加稳固。其时这座坚城共有十七座城门,而朝天门所在之处便是十七座古城门之一。后来金国攻入东京汴梁,北宋灭亡。但是重庆府一直被宋军牢牢守卫,金国始终无法攻克。待到宋高宗偏安临安之后,每当有钦差自长江西来传旨之时,重庆府的大小官吏都要在此地恭迎钦差,这里因此而得名朝天门。 待到了南宋末年,元军屡次围攻重庆府,伤亡惨重,始终无法攻克此地。后来元朝得了天下,为防汉人造反,拆毁天下各处的雄关要隘,重庆府古城自然不能幸免。元军将重庆府古城墙尽数拆毁,朝天门也是荡然无存,只留下巨大的石牌坊,耸立在江岸上,俯瞰滔滔江水,日夜不停地向东奔流。 这一日天空阴暗,寒风凛冽,眼看着就要下起雪来了。只不过朝天门码头外的江面上仍然是樯帆林立,舟楫穿梭。只见江边码头密布,人行如蚁。朝天门外沿两侧江岸街巷众多,不少地方热闹成市。朝天门内则是街巷棋布,道路四通八达。不过自古以来,正对着朝天门的那座最大的码头一向不准民船停靠。这倒不是为了恭迎钦差,而是官府担心有亡命之徒在此制造事端,不免引发大乱。大明立国之后,虽然取消了这个禁令,但是官府仍然派人在此看守。民船只能停靠在朝天门两侧的各处小码头,最大、最好的码头,仍然留给官船使用。 厉秋风从江上一只木帆船中探出头来,向高大的朝天门石牌坊望去。正在甲板上准备收帆的船老大笑着说道:“小爷是第一次来咱们重庆府罢。看到了石牌坊,就算到了重庆府。您打从朝天门码头上岸,走不上半里地,便可以进城了。这重庆府山即是城,城即是山,进不进城,却也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小爷若是还要用船,到这码头来找我魏老四即可。” 此时距离厉秋风离开修武县城,已过去了二十余日。那一晚他到了修武县城南门之外,与刘涌、许成和、楚丹阳等人见面,详细说了城隍庙之事,众人都是嗟叹不已。刘涌等人见厉秋风安然无恙,倭寇又已溃散,修武县城被锦衣卫牢牢控制,便也不想再生事端。是以各大门派的首脑当即带领门人弟子散去。刘涌原本想要厉秋风和他一起回转华山,厉秋风推说有事,与刘涌等人在修武县城外分别。此后他一路南行,先后经过洛阳、南阳、襄阳,最后在荆州码头登上了一只要回转重庆府的帆船,直向重庆府而去。 路上非只一日,虽说船在大江之上颠簸西行,颇为辛苦,不过厉秋风这一年之中多经艰险,耗费心力,反倒是在船上的十几日里,吃得饱、睡得香,甚是轻松愉快。此时听船老大说到了重庆府,心下倒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厉秋风在荆州上船之时,船上已有了十几位搭船的客人。船老大原本不想再放人上船。不过厉秋风掏出了三锭银元宝,足有十五两纹银,船老大见钱眼开,登时答应了下来。此时船将靠岸,船老大兀自不舍得这位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再三叮嘱厉秋风,若是还要乘船前往别处,一定要到朝天门码头来找他。 船只靠岸之后,厉秋风登上岸边的石阶,却觉得双腿微微颤抖,脚下的石阶似乎摇晃不停。他知道这是因为在船上住了十几日,身子习惯了江水上下颠簸,倒也没什么大碍。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走出了码头。 重庆府依山而建,地势崎岖不平,几乎看不到平坦的地面。厉秋风对重庆府并不陌生,只不过从朝天门登岸却还是第一次。是以他走入朝天门之后,向路人问明了自己要去的地方,这才沿着曲折的石板路,一直向城内走去。 厉秋风进城之后,自城南绕了一个圈子,不久便到了他以前来到重庆府时必然要经过的“六居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沿着六居巷北行。这巷子蜿蜒曲折,初时虽然向北,几个转折之后,却是向东而行。直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处不大的庙宇。这座庙宇四周尽是砖屋和吊脚楼,使它显得越发低矮简陋。庙门前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两株老树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枯枝喀嚓作响,更增加了几分凄凉。 厉秋风走到庙门前,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片刻之后,只听得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谁啊?”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是黄伯伯么?小侄前来拜见您老人家。” 只听“咯吱”一声,庙门已自向内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门内。见到厉秋风之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道:“今年真是奇怪。你师父一直没有露面,我还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如今你终于到了,我这颗心也放下了一半。”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厉秋风听老者如此一说,心下却是一凛,口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还没到么?” 那老者伸手将厉秋风拉进了门内,一边将庙门关上,一边说道:“依着往年来算,他两天前就该到了。可是他一直没有露面,我倒是颇为担心。昨日我到码头上去转了一圈,听说湖北天降大雪,陆路交通隔绝。虽说水路还算通畅,那些船家却是坐地起价,胡乱要钱,惹起了事端。控制湖北至四川长江水道的排帮因此与巫山帮、飞鱼帮等几个帮派起了争端,双方在长江上打了几场大架,死了不少人。官府派兵弹压,这些帮派桀骜不驯,竟然联起手来又与官兵对抗。听说湖广巡抚派出水军,封闭江面,驱赶这些帮派的帮众,使得船只无法通行。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像往年那般按时赶到重庆府。”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带着厉秋风走进院子。这座庙宇四四方方,规模甚小。四周立着一人多高的围墙,院子正东方最深处建着一座不大的供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厢房。与修武县的城隍庙相比,这座小庙简直小得不值一提。 老者带着厉秋风到了供殿门前。只见殿内供着一尊神像。这尊神像真人般大小,头戴黑色高冠,身穿青色对襟长袍,面目白净,脸上带着笑容。只见他三绺长髯飘于胸前,左手握着一部书卷,右手扶于膝上。如同一位乡间私塾的教书先生,并不像寻常庙宇中的神像那般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老者和厉秋风走进供殿。殿内极其狭窄,除了神像之外,仅容数人站立。厉秋风从供桌上拿起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随后恭恭敬敬地将香举在头顶,默祷片刻,这才将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之中,又拜了三拜,这才随着老者出了供殿。此时北风卷动天上的乌云,直如一块巨大无边的黑布,将天空笼罩了起来。老者对厉秋风道:“看样子就要下雪了。但愿你师父这两日便能赶到,否则大雪之后,道路断绝,再想入川,可就不大容易了。” 老者将厉秋风带到右侧厢房。外屋的灶台下早烧起了火,是以屋子中颇为暖和。厉秋风看着屋子中的情形,感叹着说道:“小侄已有五年未来到这里,这屋子却也没什么变化。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每年往来奔波,小侄却不能在他身边守护,真是太不孝了。” 老者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师父这几年每次来到这里,总是说将你送到京城,如同进了龙潭虎穴,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倒是他的罪过。你们师徒二人,都是只为了别人着想,极少顾及自身。唉。” 老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难过。厉秋风扫视了一圈屋子,对老者说道:“五年不见,黄伯伯倒越发清健了。” 老者微微一笑,道:“你就别给老头子脸上贴金了。我这把老骨头已是风烛残年,说不定哪一天双脚一蹬,就去见了阎罗王,还有什么清健不清健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笑容倏然消失,叹了一口气,道:“我活了七十多年,早将生死之事看得淡了。不过眼下仍然没有找到一位稳妥之人,能将这座马公祠传于后世。是以我还得努力活着,否则对不起黄家先祖,更对不起忠心为国的马公。” 厉秋风见老者面露戚容,心下感动,正想说话,却听那老者接着说道:“我自十五岁起,便守在马公祠中,至今已有六十余年。天下风云变幻,即便是这座重庆府,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其间我也曾经想过,自己原本可以到外面闯荡一番,为何要守着这样一处小小的祠堂?每日里烧香拜神,却也没有见神明现身,救助世人。直到三十余年前,渝水大涨,淹没了半座重庆府。致仕在家的冯大人挺身而出,召集百姓修筑堤坝,他自己更是带了四儿九孙日夜守在水边,最终累得吐血而死。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也为了救助百姓,被大水卷走,尸骨无存。冯大人在世之时,时常会来到马公祠,有时一坐便是一天。我有时与冯大人闲聊,他总说世人或许无马公之能,却要有马公之心。昔年马公随先主征讨东吴,败于夷陵。马公随傅彤将军断后,身陷重围,却是临危不惧,杀出重围之后,到了长江岸边。他守在岸上,要同僚和军士先行登船,自己却被东吴军兵乱箭射死。遗体坠入大江之中,再也没有找回。被他舍命相救的军校逃回之后,感念他的大恩,便在这里建了祠堂,祭祀他的英灵。冯大人说世人若是有了马公之心,这世道便要好上许多。初时我听了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冯大人逝去,我才知道他这番话的道理所在。”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座马公祠虽然千百年来少有人来拜祭,但是毕竟还有像冯大人这样的智者,没有忘记天地之间的正气。哪怕只有一人为马公的英灵感动,在危急关头能够舍生取义,便是马公祠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所在。是以这些年来,每当想起马公和冯大人,我便感叹不已。你师父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只是隐居山野,每年都要四处奔波,祭祀当年忠于汉室的名臣大将。这些人早已作古,他这番奔波看似全无用处。可是仔细想想,千百年来,世人皆知关公忠勇,盖世无双,张公骁勇无敌,黄公老当益壮,更不要说诸葛武侯忠心侍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多少仁人志士,是因为敬仰诸葛武侯、关公等人的忠义,这才不惧艰辛,扶危济困,战死沙场?若无你师父和他的先祖每年奔走,只怕这些英雄的故事,再也无人记起。”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暗想黄伯伯洞察世情,已然看出我有了厌世之心。他这番话并不是随意而发,多半是为了壮我之志,劝我不必灰心丧气。 老者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微微一笑,道:“我五年没有见到你,只觉得你性情变了不少。昔年你到这里之时,当真是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可是今日重来此地,却是神情黯淡,沮丧失意之情,一望便知。这五年之间,或许你在京城遇到不少事情,可是绝对不能因此而意志消沉。我和你师父年纪渐老,将来许多事情,还要靠你去办。” 厉秋风尴尬一笑,道:“黄伯伯,您老人家教训得是。实不相瞒,这五年之中,小侄混迹于锦衣卫南镇抚司,在京城所见所闻,实在是令人丧气。朝廷官员大半都是些尸位素餐之徒,每日里尽干些龌龊事情。当今天下看似太平,其实危机四伏。鞑子在北方蠢蠢欲动,倭寇在东南越闹越凶。可是这些官儿只想着自己快活,没有几人顾念百姓的死活。如此折腾下去,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便在此时,忽听得屋子外面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厉秋风立时停下了话头,面露喜色,对老者说道:“难道是师父他老人家到了?” 老者也是一脸欣喜,道:“若是他到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说完之后,便即匆匆向屋外走去。厉秋风紧随在他身后,紧走几步,便到了祠堂门前。他抢在老者身前,一边伸手去拉开大门,一边对老者说道:“让小侄来开门罢。”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大门打开之后,却见门外站着两个灰衣汉子。这两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衣衫普通,不过面孔白净。左首那人见厉秋风打开了祠堂大门,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咱们是三宝斋送货的脚夫,约好了今日来取脚钱,可是三宝斋大门紧闭,掌柜和小二不知道去了哪里。眼看着这天就要下雪,咱们兄弟二人无处落脚,恰好看到这座庙宇,是以想请小哥行个方便,让咱们在庙内暂避风雪,不知道小哥是否能够答允?” 厉秋风不晓得三宝斋是什么地方,正想询问之时,却听那老者说道:“三宝斋前几日便关门不做了,听说彭掌柜已经回转眉县老家去了,店里的伙计也都被彭掌柜遣散,各寻生路去了。你们的脚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两名汉子脸色登时黯淡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右首那人对老者说道:“老丈能否行个方便,让咱们兄弟到庙里歇息片刻?” 老者笑道:“这个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谁出门也不会扛着屋子不是?两位请进来罢,屋子里还烧着热水,不妨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侧过了身子,要将两名汉子让进院子。厉秋风见这两人虽然穿着普通,不过脸上并没有半分风尘之色,说话举止更不似寻常脚夫,是以心下存疑。他正想提醒老者小心这两人有诈,那两名汉子各自挑了一副担子,已经走了进来。无奈之下,厉秋风只得退后一步,放两人进了院子。只不过他双手暗自蓄力,以防有变。 老者让过了两名汉子,转身似乎要去关门,口中说道:“这雪眼看着可就要下起来了。咱们重庆府多少年没下雪啦!前几日听说东厂的番子到了这里,要将祝知府拿到京城问罪。这样一位好官,东厂居然也放他不过,真是没有天理了!老天若是下一场大雪,或许也是要为祝知府鸣冤罢?” 厉秋风听老者没来由地提到了东厂,心下一怔,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在此时,却见两名汉子倏然转过身来,脸上已是阴恻恻的神情。左首那名汉子冷笑了一声,道:“你竟然敢妄议朝廷大事,看样子有人说你图谋造反,并不是冤枉了你。” 厉秋风见两名汉子倏忽之间变了一副面孔,虽然此前已自猜测这两人来历可疑,心下却也是一紧。 老者却并不惊慌,小心关好了大门,这才转过身子,双手笼在袖子中,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祠堂这块地我是不肯卖的。只是没有想到万老爷真肯下血本,竟然连东厂的人都请动了,倒真看得起我。” 右首那名汉子冷笑道:“你这老家伙说话阴阳怪气,一定不是好人。若是你老实招供,咱哥俩或许会大发慈悲,饶你……”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嗤嗤”两声轻响,两名汉子立时瞠目结舌,身子僵硬,片刻之后,齐齐向后倒了下去,“扑通”两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每人咽喉都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红点。 厉秋风见老者双手兀自笼在大袖之中,口中说道:“好厉害的逍遥弩!” 老者这才将双手从大袖中取了出来,却见他双手各自握着一根数寸长的银色圆筒,笑道:“这玩意儿对付一些江湖宵小还说得过去,若是想暗算武林高手,却仍嫌不足。” 厉秋风转头看着僵硬在地上的两人,口中说道:“这两人是东厂的番子么?他们怎么会来找您老人家的麻烦?” 老者走到两人身边,一边仔细看着两人的面容,一边说道:“不是他们要找我的麻烦,是城里的万老爷看中了祠堂这块地。前些日子他派人来找我,要我将这块地卖给他。被我拒绝之后,来人破口大骂,说万老爷不日就将飞黄腾达,到时非要给我好看不可。后来我听周边的百姓说,万老爷要在这里建一座大宅子,给京城里一位大官致仕后居住。他派人到这里连哄带吓,不少百姓胆小怕事,只好将宅子卖给了万家。方才这两个番子说的三宝斋,就是这一带最大的一处屋宅。三宝斋的彭掌柜初时不愿意卖地,结果他的大儿子前几日莫名其妙被人打了闷棍,险些当场被打死。二儿子又被官府捉了去,说他与城外的盗伙勾结,妄图抢劫城中几家富户。彭掌柜知道是万老爷暗地里做的手脚,只好答应卖地,二儿子才被官府放了回来。一家人害怕再遭到万家的毒手,只好连夜离开了重庆府。” 厉秋风道:“姓万的也太过狂妄,官府难道不管么?” 老者冷笑了一声,道:“官府?若不是官府撑腰,姓万的敢如此狂妄么?以前祝知府在任,公正廉明,大伙儿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不晓得他得罪了什么官儿,被免职查办。所幸百姓力保,朝廷也没敢将他治罪,只是夺了官职,放还老家了事。不过听说那些狗官还是放他不过,一心想着罗织罪名,要将他害死。东厂派了番子到这里来,便是要找他的麻烦。这些日子市井传说,坑害祝知府的那个大官不晓得什么原因,被皇帝下旨致仕,放回故乡重庆府颐养天年。万老爷为了巴结这个官儿,这才要为他买地建宅子。这两个东厂的番子想来就是受了万老爷的托请,故意来找我的麻烦。这些人在城里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早想杀几个来解解气。这两个不知道死活的家伙竟然送上了门,正好试试我的逍遥弩。” 厉秋风笑道:“黄伯伯,您老人家真是老而弥辣。这两个跳梁小丑敢到您面前惹事,真是不知死活。” 老者嘿嘿一笑,道:“可是我还是老了。若是依照我年轻时的性子,只怕姓万的早就身首异处了。”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万老爷是一个混蛋,不过这城里的混蛋还有许多。杀了姓万的一个混蛋,其他混蛋必然又起争端,倒霉的还是百姓。倒不如留姓万的一条性命,街面上还能少些麻烦。唉,老天爷何时能够开开眼,将这些龌龊官儿全都收了去才好。” 厉秋风道:“普天下做官之人,哪有几个好人?认真做事、不欺负百姓的好官儿,在官场中也待不下去。”他说到这里,看了地上两具尸体一眼,接着说道:“这两个番子的尸体怎样处置?” 老者说道:“天黑之后,扔到大江之中,便是一了百了。” 厉秋风有些担心,道:“东厂的番子失踪,绝对不是小事,只怕官府会找伯伯的麻烦。” 老者笑道:“自从祝知府挂冠而去,城里已有数名欺压百姓的官吏被杀或是失踪,想来都是江湖豪杰下的手。而东厂的番子到了之后,在城里为非作歹,百姓恨之入骨。就在半个月之前,六名番子在藤须楼吃酒,不只不付酒钱,还敲诈掌柜。双方起了争执,六名番子出手打人,犯了公愤。结果连同酒楼的小二、食客,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一起动手,当场打死三名番子,另外三人也是受了重伤,挣扎着逃走。官兵赶去弹压,结果百姓一哄而散,只能将藤须楼的掌柜和小二逮入衙门严刑拷打。谁知当晚便有人夜入衙门,不只救出了藤须楼的掌柜和小二,更是将三名养伤的番子尽数杀死,人头悬于衙门门前的高杆上。自此之后,番子成了过街老鼠,气焰收敛了不少,轻易不敢露面。今日这两名番子想来是受了万老爷之请来与我为难,他们若是出了事,万老爷害怕官府与他为难,必然不敢声张,只能装做不知道的模样。他不敢说,便无人会怀疑这两人死在马公祠。”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此时北风稍停,空中慢慢飘下了雪花。厉秋风双手探出,将两名番子的尸体提了起来,对老者说道:“小侄先将这两具尸体放到供殿后面,待天黑之后,就由小侄将尸体丢入大江罢。” 老者尚未答话,厉秋风脸色一变,道:“又有人来了,黄伯伯小心。” 他说完之后,拎着两具尸体快步走到供殿后面,将尸体丢在供殿与院墙之间,这才走回到老者身边。老者虽然身负武功,比之厉秋风却差得远了,初时没有听到祠堂外有什么动静。只不过他知道厉秋风虽然年轻,武功却极为了得,是以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些许异动。待厉秋风走回到他身边,却听有人在祠堂外说道:“黄老先生在么?” 老者和厉秋风听到这人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厉秋风快走几步,伸手将门拉开,却见门外站了一个五短身材的矮胖子。这人头戴一顶破竹笠,一身粗布衣衫已经洗得发白,左手拄着一根手臂粗的扁担,右手提着一个麻布包袱。破竹笠下露出一张笑嘻嘻的面孔,看上去颇有些惫赖模样。 厉秋风双膝跪倒,颤声说道:“徒弟拜见师父。五年不见,您老人家可好……” 他说到这里,激动之下,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从他脸上滑过,慢慢滴到了地上。 矮胖子伸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如此婆婆妈妈,岂不让你黄伯伯笑话?!”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刘老弟,方才我和风儿还在担心天降大雪,耽误了你的行程。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咱们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黄老先生,你难道不晓得咱们刘家之人,最怕的便是听到‘曹操’二字么?” 老者一怔,随即尴尬一笑,道:“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啦,竟然胡说八道起来。不过先主虽然与曹阿瞒对战负多胜少,最后在汉中一战却是大战上风,斩了曹魏大将夏侯渊不说,硬生生虎口中夺食,将曹阿瞒赶出了汉中,这才奠定了后世的基业……” 矮胖子不待老者说完,便即摆了摆手,口中说道:“黄老先生,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如此紧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说也罢。我这人你也知道,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什么帝王将相,王霸宏图,统统见鬼去罢。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哈哈,哈哈。” 老者微微一笑,道:“刘老弟还是这般洒脱,确实有隐士之风。这场大雪眼看就要下了,咱们还是进屋再说罢。” 三人进到厢房之后,老者从锅中舀出两碗热水,递给厉秋风和那矮胖子,口中说道:“你们师徒分别五年,今日总算重新聚首,想来京城的事情,已办得妥当了罢?” 矮胖子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将一碗水喝得干干净净,放下碗后,一拍肚子,口中说道:“我在洛阳之时,偷听几个嵩山派的高手说话,知道京城左近出了大事,连嵩山派、崆峒派的掌门和丐帮帮主这等高手都送了性命,这事情定然不小。风儿,你知不知道京城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喝了两口热水,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此时听矮胖子问话,便将自己在锦衣卫当差这五年间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最后说到皇陵夺宝、永安城大战、虎头岩沙家堡山腹中遇到的怪事,以及云台山、长平古战场和修武县城中的种种遭遇,倒是说得极为详细。待他将这些事情说完,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矮胖子初时笑嘻嘻地听厉秋风说话,不时还在旁边说上几句,插科打诨。只是后来听厉秋风说柳宗岩逃到扶桑,被扶桑人害死。而害了他的柳生宗岩却带着族人到了中土,冒充柳宗岩的身份图谋大明江山,矮胖子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凝重。待听说正德皇帝遭了暗算,不得不隐身皇陵,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那老者更是惊出了声,颤声说道:“先帝未死?这、这也太过神奇了罢?” 后来厉秋风说到在长平古战场的奇遇,矮胖子与老者对视了一眼,沉声说道:“原来世间还有移魂草这种害人之物。我只道昔年百愁山庄被灭之后,中土便再也没有移魂草这种毒草,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还在世间留存。若是被奸人所得,只怕终成大患。” 厉秋风点头说道:“这种怪草确实厉害,一旦中了移魂草之毒,便会产生幻觉,极易为敌人所乘。”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矮胖子道:“只是徒弟没有想到,师父居然也知道这种怪草的厉害。” 矮胖子道:“我年轻之时,曾听一位武当派的前辈说过移魂草的来历。这种怪草生长于万里海外的一片海岛之上,岛上的土人并不用它来害人。因为土人发现服用移魂草之后,身体便不惧疼痛。有些土人受伤,便先服下移魂草,清理伤处之时,便不觉得十分疼痛。后来郑和率领宝船船队出海寻找建文帝的下落,无意中得到了移魂草,便将它带回了中原。后来这种怪草不知道为何会落在云南五华山百愁山庄束家的手中。束家擅用毒药害人,得了移魂草之后如获至宝,便用这移魂草制成了各种杀人厉害之极的杀人毒药。一时之间百愁山庄横行无忌,江湖各大门派都是束手无措。 “束家用移魂草害死了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好汉,不只在云南为非歹,后来更是将势力伸至四川、湖南等地,与这两地的江湖帮派多有纠葛。虽然各大帮派为了自保,数次联起手来围攻百愁山庄,结果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便是因为这移魂草太过霸道,束家下毒的手段又是千变万化,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据说当年束家将移魂草研成粉末,置于蜡烛之中。然后派人将蜡烛偷偷送入仇人家中,将仇人家中的蜡烛掉了包。待仇人夜间点燃蜡烛之后,移魂草的剧毒发散出来,仇人在不知不觉间便中了移魂草之毒,眼前出现种种幻像,最后不是发起疯来自伤肢体性命,便是在幻像之中,将父母妻子、亲人朋友杀害。待他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惨象,不是自杀,便是被官府抓去斩首治罪。这种杀人如无形的手段,当真是厉害无比。各大帮派对百愁山庄都是忌惮无比,后来只求自保,再也无人敢去招惹束家。 “不过束家为恶太多,最终却遭了报应。先是百愁山庄老庄主去世,几个儿子争着要做庄主,闹起家务来了。老大和老三、老四联手,弄死了一心想做庄主的老二。然后老大和张四勾结起来,毒死了老三。最后老四又将老大害死,自己做了庄主。只不过老四害死了三位兄长,从此疑神疑鬼起来,最终自己发了狂。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老四突然暴躁起来,先是挥剑将自己的夫人和几房小妾的脑袋尽数砍了下来,随后在百愁山庄胡乱杀起人来。庄中上下人等惊恐万分,转眼之间被他杀了十几人。剩下的管家、执事、庄丁等哪里还敢留在庄中,登时一哄而散。” 矮胖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依我推测,这移魂草能迷惑人的神智,使中毒者眼前出现种种幻像。百愁山庄得到移魂草之后,自然是如获至宝,种植于密室,除了束家族人之外,绝不容他人染指。只不过束家人以为移魂草须得加以熬制提炼,方能成为毒药来害人。却不知每日里接触移魂草,不知不觉间已经中了移魂草之毒。束家老四平白无故发起疯来,多半便是这个原因。” 第一千零九十章 厉秋风想起在长平古战场的种种离奇遭遇,此时听矮胖子细说究竟,心中惊惧不已,额头不知不觉之间已然渗出了冷汗。 却听矮胖子接着说道:“直到过了两三日之后,才有大胆的庄丁小心翼翼地回到庄内,看看庄主是否已不再发疯。只见庄内遍地尸体,情形凄惨之极。最后发现束老四躲进了百愁山庄种植移魂草的密室之中。不知道他是天良发现还是疯了之后失了心神,竟然在密室中放起火来,不只将密室内种植的移魂草烧得干干净净,连同他自己也被浓烟活活熏死在密室之中。众庄丁见束老四已经死了,有些心怀叵测之人虽然痛心移魂草就此被毁,但是知道百愁山庄在江湖之中结怨太多,若是各大帮派知道庄主死了,移魂草已在庄内断绝,必然趁机杀入百愁山庄。是以众人抢了庄中的金银细软,又放火烧了庄子,就此作鸟兽散。不过这等大事,不久便传遍了江湖。待到各大帮派赶到百愁山庄一探究竟之时,庄中除了断壁残垣和遍地焦尸之外,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了。从此之后,令人闻风丧胆的移魂草便再也没有出现于江湖之中。想不到中土竟然还有此物,只怕日后为害世人,遗毒无穷啊!” 矮胖子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脸上深有忧色。老者看了一眼厉秋风,对矮胖子道:“我也听说过移魂草的厉害,却没有想到它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若不是风儿亲身经历,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矮胖子正色说道:“风儿在长平古战场受了迷魂草的迷惑,见到种种幻像,却也并不是全无缘由。放毒之人忌惮风儿的武功,不敢过分逼近,这才会一边施放毒物,一边故布疑阵,以言语逗引,要将风儿在幻境之中引得更深。最好能使得风儿神智全失,拔刀自杀,便遂了那人的心愿。好在风儿最后没有被幻像迷惑,破了移魂草的剧毒。我听说当年束家有一位女子,能以琴音杀人。江湖传说这女子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将内力融于琴音之中,杀人于无形。据我推测,被她所杀的武林高手,定然是先中了移魂草的毒,这才被束家女子所乘,以琴音迷惑中毒之人的心魄,这才死在她的手中。”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说道:“风儿,好在倭寇没有弄到迷魂草,否则他们必然要用这毒物来对付汉人,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日后若是再遇到有人用迷魂草,须得先下手为强,将他或擒或杀,万万不可马虎托大。”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口中说道:“不过柳生宗岩连遭挫败,若想再兴风作浪,却也并非容易之事。我瞧他带到修武县的柳生一族的杀手,与森田小五郎和飞花逐月相比,差得不止一点半点。此次又败走城隍庙,再想卷土重来,势比登天还难。” 魏胖子摇了摇头,道:“倭寇可不止只有柳生宗岩一伙。听说几个月前,倭国两队使者在宁波市舶司衙门大打出手。十几名倭寇在衙门中杀了数十人后,竟然在数百名官兵的围攻之下杀出了衙门,闯出宁波城。浙江巡抚调集重兵围剿,结果被十几名倭寇杀得丢盔卸甲,连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等大官都死在了倭寇手中。其余官兵更是伤亡了近千人。十几名倭寇便能兴起如此大的风浪,若是这些倭寇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只怕为祸之烈,不在鞑子之下。” 厉秋风道:“朝廷党争愈演愈烈,各地官员相互攻讦,心思并没有放在对付倭寇上。带兵的将官个个贪婪,压榨军士,谁肯给他们卖命?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听到过福建的北镇抚司锦衣卫说过,各处的卫所武官皆吃空额,一千兵员能有一百人,便已是不错了。其余的九百人的空额,都被武官吃了空饷。而且仅剩的一百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武备松驰,每日里只是被武官役使,不是砍柴种地,便是搬运货物,赚些小钱。这样的兵马与倭寇对敌,又如何能够取胜?!” 厉秋风说完之后,矮胖子和老者都是神情黯然。过了片刻,老者说道:“如今天下无官不贪,百姓穷苦,如此折腾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当年宁王朱宸濠造反,不出一个月便即败亡,那是因为他遇到了不世出的奇才王阳明王大人。而且先帝虽然做事荒唐,不过他折腾的都是朝廷大员,于民间百姓,却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百姓心念大明,没有助宁王叛乱。可是宁王若是眼下造反,便如同在一堆干柴中扔进了一支火把,瞬间便会燃起大火。如今天下怀有野心之人不少,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了。”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黄老先生说得不错。此次我从蜀中出发,沿长江东下,走过成都、重床、荆州、洛阳等地。眼看各地百姓贫困,官府却是横征暴敛,涸泽而渔。若是有人如陈、吴一般振臂一呼,不知道有多少个黄巢会跳出来。到时天下大乱,倭寇和鞑子趁机从南、北两面夹击,大明江山必然化为乌有。” 厉秋风道:“好在此次倭寇阴谋破灭,没有夺占封门村。徒弟到过封门村,确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天险。若是倭寇在封门村设下一支伏兵,天下形势有变之时,这支伏兵突袭京城,立时便会引起天下震动。这次聂老太爷和徐承宗自焚而死,官府要开辟道路通入封门村,倒是一件好事。”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风儿,你以为聂老太爷和徐承宗真会自焚么?” 厉秋风一怔,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两人自焚。不过城隍庙被锦衣卫和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聂老太爷和徐承宗若是不自焚,也必然会死在锦衣卫手中。以阳震中、许鹰扬之精明,岂容这两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捣鬼?” 矮胖子看着厉秋风,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以阳震中、许鹰扬之精明,岂能看不出聂老太爷和徐承宗要演一出金蝉脱壳,从此逸出尘世,了结聂、陆、赵、杜、花五家与徐家数百年的恩怨?” 厉秋风心中一凛,颤声说道:“师父这话莫测高深,徒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矮胖子道:“风儿,你仔细想想,在城隍庙的那个晚上,天龙门掌门人崔延寿是如何进入大殿的?”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道:“当时大殿中挤了三四百人,想来崔延寿混在了公差捕快,或是史家刀、雷拳门、碧云坞的帮众之中,悄无声息地进了大殿。徒弟一时失察,这才没有发现……” 矮胖子摇了摇头,道:“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心思之缜密,江湖之中少有人及。而且你做事谨慎,有过目不忘之能。是以你大伯伯找我去助他一臂之力之时,我才将你送到京城。若是不相信你有这份本事,我岂能让你孤身犯险?” 矮胖子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那晚若是崔延寿混在众人之中,绝对逃不过你的眼睛。他从大殿之中突然杀出,那是因为大殿中有密道通往庙外。崔延寿早就奉了聂老太爷之命躲在密道之中,直到聂老太爷判断徐家漏网之鱼已然露面,这才让崔延寿出了密道,一举扭转了形势。”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颤声说道:“师父,若依您所说,聂老太爷岂不是早就知道海州一战虽重创徐家,却仍有徐家族人活在世上?既然如此,他何苦故弄玄虚,将聂、陆、赵、杜、四家首脑和族人召至修武县城,给倭寇一个灭掉五家的良机?以聂老太爷之能,怎么能出此下策?”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矮胖子微微一笑,道:“这便是聂老太爷的厉害所在。若是我猜得不错,纪定中定下计谋,要与倭寇勾结在海州消灭徐家之时,聂老太爷便另有打算。他知道封门村五家与徐家纠缠了数百年,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几乎是不可能之事。要想让子孙后代能够摆脱仇杀,从此平安度日,便须得与徐家做一个了断。是以海州之战过后,他便想着如何能彻底了结此事。那时他或许还不晓得徐家有漏网之鱼,只是一心想着聂家如何改头换面,不再背负封门村这个大包袱,使得子孙后代能够堂堂正正的活于世上。是以他便想到了借倭寇之力,来实现他的意图。 “城隍庙原本就是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先祖建造,大殿是城隍庙的中枢所在,亦是封门村五家首脑的聚集之处。在建造之时,于殿内留一条暗道,绝对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聂老太爷何等精明,岂能不晓得倭寇的图谋?他知道倭寇定然会大举围攻城隍庙,斩杀五家首脑,夺取封门村为已用。是以故作不知,仍然借着花灯节五家首脑会面之机,将这些重要人物都安置在城隍庙中。他这番举动,存心要让倭寇杀戮陆、赵、杜三家,自己和聂家的首脑却可钻进密道中逃走。而且在逃走之时,十有八九会放一把火,将大殿烧成一片白地。如此一来,即便封门村的秘密被世人知晓,只是天下都知道聂家诸人也已葬身于大火之中。从此之后,聂家子弟便可改头换面,做官的做官,发财的发财,再也不必每日里提心吊胆,隐姓埋名了。 “聂老太爷的计谋发动之时,却又出了许多意外。一是他没有想到徐家的漏网之鱼竟然假冒县丞于帆,混入了修武县城。二是锦衣卫出现在修武县城,却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只不过这两件事对聂老太爷来说却并非坏事。因为徐家人既然到了,到时聂家诸人随着陆、赵、杜三家族人一起死在城隍庙中,徐家人亲眼看到此情此景,便不会怀疑其中有诈。而锦衣卫作壁上观,见聂老太爷等葬身火中,那是最好的人证。是以最后聂老太爷答允阳震中,要在大殿之中自焚,摆明了是要阳震中亲眼看到他已死在大火之中。从此聂老太爷已经‘死了’,至于他会以什么面目重新活过来,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聂老太爷虽然聪明,徐承宗却也不傻。海州之战虽然没有尽灭徐家,却也给徐家以重创。徐承宗也是一个极为了得的人物,看到如此惨状,知道缠斗下去,只能两败俱伤。待倭寇逃散,锦衣卫掌控了大局之时,徐承宗见陆、赵、杜三家已经完了,聂家也是伤亡惨重,复仇的心也已淡了。聂老太爷在阳震中、许鹰扬面前,声称要自焚而亡,以赎聂家之罪。徐承中立时猜出了聂老太爷的用意。他趁机向阳震中说自己也要自焚,便是打定了主意,也要和聂老太爷一般金蝉脱壳,从此逍遥自在,免受那一生一世的仇怨折磨。” 矮胖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说道:“依你所说,聂老太爷不懂武功,徐承宗的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两人心计之厉害,却远在寻常的武林高手之上。嘿嘿,我想大殿殿门关上之后,这两人在大殿内定然做了一个交易。从此聂、徐两家再无纠葛,两人的子孙便可以逍遥自在,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活。大殿起火之后,聂老太爷和徐承宗自然可从密道之中脱身。徐承宗原本就是官场中人,自然还是去做他的官儿。聂老太爷则可藏匿在纪定中背后出谋划策,助聂家子弟出仕做官。他自己也可做一个再无忧虑的富家翁。至于封门村,原本就是一个惹祸的所在。正好交给官府,聂家彻底摆脱了干系。这一石数鸟的妙计,若不是聂老太爷,别人还真想不出来。” 厉秋风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者在一边却是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这几家人斗了数百年,简直都成了精了。只不过仔细想想,斗来斗去,徒伤人命,又有什么好处?像纪定中、张百行等人,个个都是满腹经纶的人物,若是出仕做官,早已是起居八座、开府建衙的大官,又何必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师爷,每日里提心吊胆,小心算计?而徐承宗沉稳多智,也绝对不会甘心湮没于小吏之中。刘老弟这番推测,自然是极有道理。” 厉秋风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害怕,最后颤声说道:“师父,您说阳震中和许鹰扬已看出聂老太爷和徐承宗另有所图,可是他们为何不揭破聂老太爷的阴谋?” 矮胖子道:“聂、徐两家不再纷争,对锦衣卫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阳震中又何必要去揭穿聂老太爷的计谋?聂老太爷话里话外,已经告诉阳震中,聂家绝对不会与朝廷作对,心甘情愿将封门村交给朝廷,从此再不与徐家纠葛,而是一心求官求财。风儿,你不妨想想,柳生宗岩和金山岛的倭寇已然溃散,聂老太爷又暗示聂家不再与徐家争斗,这对阳震中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岂能不送一个顺水人情?” 矮胖子说到这里,那老者接口说道:“阳震中放聂老太爷一马,或许还有另一个好处。” 他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说,看着厉秋风道:“风儿,你不妨猜猜,阳震中还有何图谋?” 厉秋风双眉一挑,道:“难道阳震中想将聂老太爷所写的****弄到手,以此来挟制官员为他自己所用?” 老者拊掌大笑,道:“风儿,你终于知道人心惟危了罢?” 矮胖子也是微微一笑,道:“阳震中想将****弄到手,倒也不一定是想以此来挟制百官。他是当今嘉靖皇帝的心腹,权力之大,少有人及。不过以阳震中的见识,自然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是以这些年来,虽然阳震中的名头极大,却压根没有听说过此人借锦衣卫之威,戗害大臣,把持朝政。他要拿到****,十有八九是想借此书来搜寻是否有官员想对嘉靖皇帝不利。这人十分精明,你大伯伯与我见面之时,曾经说阳震中城府极深,就算内阁几位大学士,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三人谈谈讲讲之际,不知不觉已过去三个多时辰。老者道:“只顾着说话,连午饭都忘记了。你们师徒小坐片刻,我去给你们准备饭食。” 矮胖子笑道:“那就有劳黄老先生了。这几日坐在船上,船家不许生火,只能啃一些干硬的馒头,嘴里早淡出鸟来了。” 老者哈哈一笑,向着矮胖子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厢房。只是他刚刚走进院子,不由惊道:“好大的雪啊!” 矮胖子和厉秋风听老者如此一说,急忙走到了门口。却见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从空中倾倒而下,已将祠堂、供殿、围墙以及四周吊脚楼等民宅尽数覆盖在大雪之下。 矮胖子叹道:“重庆府竟然会下这样大的雪,倒真是奇了。” 老者一边眯缝着双眼,看着空中大雪飘飘扬扬倾倒了下来,一边对矮胖子说道:“咱们重庆府的祝知府得罪了京城的大官,结果获罪免职,被赶回了老家。可是害他之人兀自不解气,与东厂勾结,派了不少番子到咱们这里搜集祝知府的罪名,想要置祝知府于死地。重庆府的百姓愤愤不平,这场大雪,或许便是百姓怨气所化,要为祝大人鸣冤罢。”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老者离开之后,厉秋风和矮胖子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矮胖子道:“你这番奇遇,虽说多历艰辛,却也并非是一无所获。我在洛阳之时,接到了你大伯伯写来的一封信,对你甚是嘉许。” 厉秋风道:“说来惭愧。徒弟在京城之时,险些与大伯伯反目……” 他话未说完,矮胖子向他摆了摆手,道:“这事怪不得你,不必为此事心怀不安。”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然也怪不得他,他有他的难处。他不像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刘氏一族,上上下下二十几房,两三千口人的性命安危,都要靠他一力支撑。是以他不得不去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你大伯伯宦海沉浮四五十年,岂不知党争之祸,乃亡国的根源。只不过要想自保,便不能不结党与政敌对抗。否则双方联起手来打压,只怕死得更惨。” 厉秋风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矮胖子道:“好在此事已经了结,皇帝也没有处罚他和杨廷和,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两人闭门思过半年。江南丈量土地之事暂时搁置,但是扬州、苏州和安徽三地,一年内不许买卖田地。你大伯伯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厉秋风道:“徒弟斗胆说一句,虽说一年内不许买卖田地,但是那些龌龊官儿和豪绅大户定然会有别的法子,将田地弄在自己手中。百姓卖儿卖女,或许还能过活,但是失了田地,必然会出大乱子。这只是权宜之法,没有什么用处。依徒弟看来,如此下去,只怕不出五年,江南便会出大乱子。” 矮胖子叹了一口气,道:“风儿,你既看出了此事的利害所在,你大伯伯、杨廷和等人岂会看不出来?按理说两人已致仕多年,不该淌这混水。可是现在高居朝堂上的那些官儿,哪一个不是大地主、大富豪?若是重新丈量土地,划分田产,这些大官第一个不答应。可是他们天天站在皇帝眼前,若是公然反对,皇帝必然生疑。这些人便想了个法子,将你大伯伯和杨廷和等致仕的老臣推了出来。由老臣带头反对,逼迫皇帝不得不改了主意。你大伯伯自然知道此事的凶险,可是若不站出来,自己提携的官儿倒了,朝廷中的对头必然要乘机发难,到时不只是他一人遭殃,靠着他过活的几千口人,下场只怕也是凄惨无比。如今虽然不像太祖和成祖在位之时,动辄便将大臣千刀万剐,男丁斩首,妻女送入教坊司受辱,但是发配到边荒之地,一路之上十不存一,到了流放之所,所受折磨更多。你大伯伯年轻之时是何等潇洒自在的人物?只是后来拖家带口,既要照顾刘家的族人,又要与同僚互通声气,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若是他赞同皇帝,在江南丈量田地,只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刘家。是以他只能咬着牙挺着,至于日后如何,眼下也顾不了许多。” 矮胖子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不过此事之后,皇帝必然排斥旧党,你大伯伯和杨廷和这些致仕的老臣在朝廷中再也说不上话了,从此可以置身事外,于他们而言倒也是一件好事。朝廷中几伙新党已经出现,日后就是他们的天下啦。” 厉秋风道:“张骢等几位大人只会曲意逢迎,才能却是极为平庸,比之致仕的老臣,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他们掌控了朝廷,只会使朝政越来越糟糕。” 矮胖子道:“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不必管朝廷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此次我从蜀中动身之前,接到了你大伯伯的书信,知道你已离开了京城,猜想你会在山西或洛阳找我。是以我在洛阳多逗留了两日,可是一直没有见到你,这才去了山西。方才听你细说离了京城之后的遭遇,咱们竟然是脚前脚后到了荆州。哈哈,你若是晚上两日,说不定咱们师徒就能在荆州见面了。” 厉秋风笑道:“徒弟原本打算在洛阳关林恭迎师父,却是误打误撞,卷入了封门村五家与徐家的冲突之中。其后又遇到种种怪事,想要去见师父,却是身不由已。今日总算能够与师父相见,徒弟心中高兴之极。”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自有些颤抖。 矮胖子见厉秋风真情流露,心下颇为感动,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口中说道:“这五年间,我也时常为你担心。锦衣卫是龙潭虎穴,一时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虽然有你大伯伯暗中照应,却也得靠你自己小心周旋。如今你能平安归来,师父很是喜欢。” 厉秋风道:“其实锦衣卫倒也并不像外面传得如此凶险。我在南镇抚司当差,每日里除了当值,便没有什么事情,倒是清闲得很。就算是侦缉捕人的北镇抚司,想要抓人也并非易事。没有皇帝发下的驾贴,除非是万分紧急的关头,否则不敢随意抓人。就算有了驾贴,还要带着驾贴到刑部勘合,刑部堂官答允之后,才能去捕拿犯人。若是刑部不准,锦衣卫便不能抓人,须得重新向皇帝请命。民间传说锦衣卫可任意捉拿官员和百姓,只不过是闲聊的谈资罢了。” 矮胖子道:“你说的是本朝的事情。若是皇帝不理朝政,锦衣卫势大之时,只怕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先帝在位之时,钱宁、江彬都曾执掌锦衣卫。这两人权势煊天,为人狠毒,他们捕拿大臣和百姓,可不管有没有驾贴。刑部和大理寺更是畏钱、宁两人如虎,哪里敢对锦衣卫指手划脚?你说锦衣卫不敢随意捕人,那是因为嘉靖皇帝以藩王的身份承继大统,到了京城登基坐殿。不只朝政被先帝留下来的一班老臣掌握,便是东厂和锦衣卫与皇帝此前也没有什么交集。是以皇帝登基之后,立即用自己在藩邸时的心腹近臣和太监做了锦衣卫和东厂的首脑,但是锦衣卫和东厂内部机构繁杂,人数几达数万,皇帝总不能一时之间便将这些人尽数换了。是以他只能裁撤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数,同时约束他们的权力,使之不能成尾大不掉之势。锦衣卫和东厂因此才有所收敛,不似先帝在位之时那般横行无忌。而且我听说执掌锦衣卫的陆炳为人谨慎,是皇帝在藩邸时的心腹,锦衣卫的气焰这才大大减弱。” 矮胖子一边说一边端起一碗热水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如今皇帝登基已有十多年,经过皇陵一战,那些老臣自此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皇帝的龙椅可以说是坐得稳了。日后他想要掌控百官,治理天下,只怕不得不借助锦衣卫和东厂来办事。江南丈量土地之事,靠朝廷和地方的大小官员,那是绝对办理不成的。是以再过几年,皇帝要办这件大事,必定会派锦衣卫和东厂到江南主持此事。到了那时,锦衣卫缇骑四出,只怕又是一场大祸。”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仔细对照自己在锦衣卫当差时的种种情形,确实如矮胖子所说。他这才知道师父虽然隐居于蜀中,可是对于朝廷大事并不陌生。他口中所说的大伯伯,便是致仕的阁老刘康。经过皇陵一战,厉秋风对刘康颇为不满,不过他也知道刘康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论起智计手段,还在自己师父之上。厉秋风原本以为在京城已经挫败了刘康等人的阴谋,可是此时想想,十有八九是刘康故意利用自己,明面上看是自己赢了,实际上刘康借着此事迫使皇帝放弃丈量江南田地的打算,他自己又能全身而退。从头到尾,自己不过是刘康的一枚棋子罢了。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矮胖子见厉秋风一脸尴尬,笑道:“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如今重回蜀中,对咱们师徒都是一件好事情。拜祭了马公之后,你便随我前往成都,祭过昭烈帝和赵云将军之后,咱们便回转青城山。” 厉秋风道:“如此最好。五年多没有回去,倒真有些想念青城山了。师父,这些年青城山没什么变化罢?” 矮胖子撇了撇嘴,愤愤说道:“他妈的,倒没有什么大变化。就是山上的猴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前年你蔡叔叔从云南带了两坛好酒来,我都没舍得喝,放在屋后的山洞里,想着等你回转青城山之后,咱们师徒二人痛饮一场。谁料山上的猴子闻到了酒香,有一日趁着我下山办事,竟然偷偷溜进了山洞,将两坛酒喝得点滴不剩。待我回来之时,还没走到乐忘坡,便看到路边躺着几只猴子。初时我还以为这几只猴子是被野兽伤害而死,还起了怜悯之心,想去将它们的尸体埋葬起来,只不过刚刚走近,便闻到一股酒香。我心下大惊,仔细看那几只畜牲,这才发现它们压根没有受伤,只不过是酒喝多了,竟然醉倒在路边,一时之间爬不起来了。我突然想起了山洞中的两坛美酒,心知不妙,急忙快步跑向山洞。一路上看到不少醉得东倒西歪的猴子躺在地上,我越发着急。待到了山洞门口,醉倒的猴子更多。最后进了山洞,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厉秋风见矮胖子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好笑,生怕一张嘴笑出声来,便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矮胖子恨恨说道:“只见山洞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喝醉酒的猴子,阵阵浓烈的酒香不断袭来,馋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仔细一看,一个酒坛子在地上摔得粉碎,不过地上并没有酒水的痕迹。想来坛子坠落之前,里面的美酒便被这些该死的猴子喝得干干净净。另一个酒坛子倒是好好地放在石桌之上,只不过坛子旁边躺着一个体型巨大的猴子,正是青城山后山那群野猴的猴王‘三眼通天’。他妈的这个该死的猴子虽然醉得不省猴事,兀自抱着酒坛子不肯放手。我当时只想喝上几口美酒,也顾不得和这个死猴子算账,便将它从石桌上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抱起坛子便喝……” 矮胖子说到这里,突然住嘴不说,脸上露出了既愤怒、又尴尬的神情。厉秋风知道师父最好美酒,当时见到两坛美酒被猴子糟蹋得不成模样,必然愤怒之极。不过美酒就在眼前,师父定然是想喝了酒之后再和猴子算账。后山那群野猴是青城山的霸王,在山中横行无忌,就连野狼和老虎也不敢与这群猴子冲突。不过说起这群野猴的猴王,却是颇有来历。 原来这群野猴的猴王体型巨大,彪悍之极。当年一条巨蟒闯入野猴的领地,猴王与巨蟒展开了一场激斗,最后活生生地将巨蟒的两只眼睛挖了出来。巨蟒疼痛难忍,眼前又是突然一片黑暗,登时发起疯来,巨大的蛇头到处乱撞,蛇尾四处卷动,就连坚硬的岩石都被巨蟒撞得粉碎。 其中一块岩石被巨蟒撞碎之后,蛇尾扫了过来,将一块指头大小的碎石打得飞了出去,恰好飞向了躲在一边的猴王。据当时藏在左近一棵大树上观战的青城山五凤观观主琢玉子说,那条巨蟒几有水桶粗细,力大无比。重伤之下发起狂来,力气更是凭空增了数倍。是以碎石激射而出,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比之武林高手发射的暗器更要厉害许多。那猴王虽然只是一个畜牲,却是天生机灵,眼看一块碎石激飞而至,在电光火石之间,竟然将脑袋向后一仰,碎石没有射入它的脑袋,只是在它的额头划出了一道血槽。 饶是如此,猴王受伤也是不轻,惨叫了一声,转身向一块岩石上跳了过去。那条巨蟒瞎了双眼,疯狂地到处乱撞。听到猴王发出的惨叫,巨蟒猛然竖起了巨大蛇头,直向猴王撞了过去。 琢玉子每次说到这段,都会心有余悸。他说以前听说巨蟒活到百年以上,便会如龙一般腾空飞起,只不过以为是传说,并不相信。可是当时看到巨蟒疯狂地向猴王扑去,如同一条巨龙一般,这才知道世间的传说也有几分道理。 眼看着巨蟒就要撞到蹲在岩石的猴王身上,却不料千钧一发之际,猴王竟然在岩石上打了一个滚,瞬间便避到了一边。巨蟒双眼已经瞎了,而且它扑向猴王之时势若疯狂,用尽了全身力气。此时猴王虽然避开,巨蟒仍然向前扑出。琢玉子这才想起猴王蹲着的那块岩石就在悬崖边缘。巨蟒扑了个空,竟然从岩石顶上飞了出去,直向万丈悬崖下坠落。 原来猴王抓瞎了巨蟒的双眼,便即躲在一边,伺机再下毒手。它故意蹲在悬崖边的岩石上,便是要引诱瞎了眼睛的巨蟒向它攻击,使得巨蟒自行摔落悬崖。没有想到巨蟒乱滚乱撞,竟然卷飞了一块碎石袭向了自己。好在它十分机灵,这才没有被碎石当场打死。不过碎石在它头顶划出一道血槽,却也是疼痛难忍,这才发出一声惨叫。那条巨蟒寻声扑了过去,猴王强忍疼痛躲开了巨蟒拼死一击,使得巨蟒坠落到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猴王弄死了巨蟒,不过额头被碎石打伤,从此留下了一处白色疤痕,看上去倒像是额头上又长了一只眼睛一般。琢玉子将猴王弄死巨蟒的事情说出去之后,消息登时传遍了青城山左近百余里。青城山上的道士和百姓都知道了猴王的厉害,便给它起了一个“三眼通天”的绰号,从此之后再也无人敢惹这些猴子。好在猴子倒也并不祸害百姓,只是在后山逍遥自在。 厉秋风听说是“三眼通天”带了猴群偷喝了师父的美酒,又见师父面露尴尬之色,暗想难道师父恼怒之下与这个猴头动手,竟然吃了大亏不成?否则他为何会露出尴尬的神情?不过他心下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便在此时,只听得屋外脚步声响,随即屋门被人推开,却是那老者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厉秋风急忙迎上前去,伸手接过了食盒,只见屋外鹅毛大雪纷飞,院子中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老者转身关上屋门,然后一边扑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笑道:“这雪下得太不巧啦。本来想给你们师徒买来老成都酒馆的包子,可是大雪封门,酒馆闭门不纳客,只好旁边一家馆子里随意买了些饭菜,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矮胖子笑嘻嘻地说道:“黄老先生,你和咱们还客气个啥子嘛!这鬼天气,有个吃的就不错啦!” 厉秋风将一盘馒头和几盘小菜摆在桌上。矮胖子伸手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嘴里,酣畅淋漓地大嚼起来。老者笑道:“可惜没有美酒,略略有些遗憾。” 厉秋风道:“师父方才还说到他在青城山的山洞里藏了两坛美酒,只是被猴儿偷了去……” 厉秋风话音未落,老者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矮胖子一眼,惊讶地说道:“老刘,你把这事都和风儿说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矮胖子原本正在大口吃着鸡肉,听老者如此一说,脸色一变,嘴里正在咀嚼的一块鸡肉卡在了咽喉,憋得他连声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 厉秋风和老者见此情形,急忙上前帮他捶后背、捊胸口。过了片刻,只听矮胖子喉头格格作响,随即大嘴一张,“哇”的一声,将一块嚼得半烂不烂的鸡肉吐了出来。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厉秋风自幼被矮胖子抚养长大,知道师父虽然生性滑稽,说话做事不拘小节,又嗜好饮酒,可是武功深不可测,于天文、地理、诸子百家等学问也极是精通。而且他极富智计,心思缜密,向来临危不惧,处乱不惊。厉秋风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见到师父如此狼狈过,是以心下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老者端过一碗热水递给矮胖子,口中说道:“刘老弟,你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就算风儿知道了,又有什么不妥?” 厉秋风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三眼通天能逃出师父的手掌心不成?” 老者“咦”了一声,看了厉秋风一眼,随后又望向了矮胖子,口中说道:“呀,原来你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风儿啊!” 矮胖子接过老者手中的碗,一口气将一碗水尽数喝光,这才抹了抹嘴,苦笑了一声,道:“这是我生平之耻,怎么会随便向别人说起?黄老先生,你这是陷我于尴尬境地啦。”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算是什么耻辱?风儿又不是外人,刘老弟,你想得太多了。” 矮胖子见地上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脸上略有歉意,对老者说道:“方才太过失态,还请老先生不要见怪。” 老者笑道:“刘老弟,你我一年多没见,怎么这次你到重庆府,竟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师徒稍坐片刻,我去找扫帚来收拾收拾。” 老者离开之后,矮胖子对厉秋风道:“算了,还是我将此事说与你听罢。由我说出来,总胜过别人告诉你。” 原来那日矮胖子将醉得“不省猴事”的猴王“三眼通天”扔到了地上,急忙双手捧起了酒坛,轻轻掂了掂,听到酒坛内传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矮胖子心下大喜,暗想幸好这个畜牲没等将酒喝完,便醉倒在石桌之上,总算给自己留了些美酒。念及此处,他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将酒坛子举在嘴边,要将坛子里的酒水向口中倾倒。 只不过他堪堪将酒坛子举起,却闻到一股腥骚之气。矮胖子心下着恼,只道是这些野猴身上带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条山洞位于山峰处,无论春夏秋冬,洞内一向寒冷彻骨,是以被他用来存放食物。即便过了数月,食物也不会腐烂。今日山洞被这群野猴糟蹋成如此模样,只怕须得仔细清扫,再通风半月,才能将臭气尽数消除。 矮胖子思忖之间,坛子内的酒水已然流入他的口中。只不过酒水甫一入口,舌尖尝到的并非是酒水香气,而是一股浓烈的腥骚气味冲入脑中。矮胖子暗想不妙,双掌一推,登时将酒坛子摔出了两丈多远,正撞在洞壁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大响,酒坛子已然四分五裂地坠落到了地上。 矮胖子只觉得口中腥骚之气中人欲呕,转念之间,已然猜到了一个大概。想来这些野猴偷偷潜入山洞之后,找到了两坛美酒,便即打开坛子喝了起来。猴王“三眼通天”独霸了一坛美酒,群猴不敢和它争抢,只能跑去抢喝另外一坛。这两坛美酒是矮胖子一位好友从云南带来送与他的,酒香浓郁,后劲却是极大。这群野猴不晓得厉害,虽然数十只猴子分饮一坛酒,每只猴子喝得并不算多,却也个个醉得厉害。有十几只猴子喝得少些,尚能摇摇晃晃走出山洞,但是走出不远,酒劲发作,却都倒在了路边。其余的猴子连山洞都没有走出,便即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猴王三眼通天极是强悍,自己喝下了大半坛酒,眼看着其余的野猴纷纷倒在地上,它兀自不舍得放下酒坛子。只是后来酒劲冲上头顶,这猴子撒起野来,也不晓得在酒坛子中撒了多少泡尿,最后却也醉得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只是两只爪子仍然抱紧了酒坛。矮胖子冲进洞中,心疼这两坛美酒,只想着赶紧喝上一口解解馋,却没有想到坛子里竟然是猴子撒的尿,稀里糊涂地喝了一大口。 矮胖子说到这里,厉秋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随即发觉对师父未免不敬,只得强行忍住,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便在此时,老者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扫帚和灰斗。厉秋风正在尴尬之时,见老者进屋,如蒙大赦,急忙迎上前去,接过扫帚和灰斗,口中说道:“黄伯伯,您老坐下歇息,让小侄来打扫罢。” 老者也不客气,将扫帚和灰斗交给厉秋风,然后坐到一张凳子上,口中说道:“刘老弟,既然关二爷、张三爷、傅将军等人的陵墓你已拜祭过了,下一步有何打算?” 矮胖子道:“九月初我已去过法将军、马将军、黄将军、张将军等人的陵墓,这次出川,又拜祭了关将军等人。我打算明日就和风儿回转成都,祭扫昭烈帝陵和赵将军墓,然后回转青城山,今年的事情就算忙活过了。” 老者点了点头,道:“三年一祭,奔波几千里地,真是辛苦你了。” 此时厉秋风已将地上的秽物打扫干净,拎着扫帚和灰斗正要送出屋外。老者急忙对他说道:“风儿,你将扫帚和灰斗放到门口即可,待你们吃完之后,我再将剩饭剩菜倒入灰斗,一并送出祠堂。” 厉秋风依言将扫帚和灰斗送到屋外门边,这才走了回来。矮胖子一手抓着馒头大嚼,另一只手用筷子夹起肉菜,不住向口中送去。他见厉秋风走了回来,口中说道:“风儿快过来吃罢,否则这些饭菜可都落入我的肚子啦。” 厉秋风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一个馒头。只不过他并不像矮胖子那般张口大嚼,只是咬上一口,慢慢在嘴里咀嚼。 两人吃过饭之后,厉秋风又将桌子收拾干净,三人重新坐下说话。矮胖子已不似此前那般尴尬,对厉秋风和老者说道:“那日我吃了大亏,心下着恼,原本想着教训教训三眼通天这个畜牲。只不过转念一想,和这些畜牲较什么劲?何况三眼通天虽然彪悍,不过这个家伙极通人性,向来不伤害百姓和牲畜,只是带着群猴在后山快活。若是伤了他的性命,群猴没了约束,只怕骚扰百姓,反倒不是一件好事。是以我将这些猴子全都拎出了山洞,远远地扔到了一处树林中。” 矮胖子说到这里,“呸”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道:“将群猴弄走之后,我寻了一处山泉,整整嗽了三个时辰的口,险些将嘴里的皮肉都弄得烂了,可是兀自觉得嘴里留有猴尿的骚气。后来又寻了盐巴来,放在口中,这才略略好了些。” 老者和厉秋风心下好笑,只不过生怕矮胖子尴尬,只得板起面孔,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此时大雪初停,却已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厉秋风忽然想起一事,对老者说道:“黄伯伯,供殿后面还放着两个东厂番子的尸体。您说要将他们丢到江中。可是外面积雪甚厚,若是趁着夜色去丢弃尸体,留下了脚印,只怕大大的不妥……” 老者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江水湍急,两具尸体丢了进去,一夜之间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这两人作恶多端,说不定丢进江中之后便喂了大鱼,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又有谁会沿着脚印找到祠堂来?” 厉秋风道:“东厂的番子到了重庆府,官府必然小心伺候。两人平白无故地失去了踪影,东厂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必然严令重庆府衙门寻找二人。是以黄伯伯不可托大,还是小心些为好。”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矮胖子却不知道老者杀掉了两名前来祠堂闹事的东厂番子,听厉秋风一说,急忙询问是怎么一回事。老者便将有人盯上了祠堂这块地,强买不成,便要借助东厂之力,想要构陷罪名,将祠堂夺去之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两名番子进到祠堂,被他用暗器杀死,尸体扔到了供殿后面,打算趁夜色扔进江中,毁尸灭迹。矮胖子听了之后,笑嘻嘻地说道:“这些番子出了京城,无恶不作,杀了正好,免得他们祸害百姓。不过风儿说得也有道理,番子死在重庆府,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待天黑之后,我和风儿一起将尸体丢入江中,黄老先生就不必担心了。” 老者与矮胖子相识多年,素知矮胖子武功绝伦,天下少有人敌。厉秋风也是少年老成,武功不弱。有这两人出手相助,自己不必担忧。是以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刘老弟了。” 矮胖子道:“不过此事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如今朝廷官员腐败,朝野上下危机四伏。我这次出川,历经四省,行程五千余里,沿途所见所闻,实是触目惊心。洛阳关林名声极大,天下百姓无人不知,尚无人敢打关林的主意。但是在山西和河北两地,却见到许多不平之事。关二爷的衣冠冢周围的土地大半被人占去,或许再过几年,那片土地就要被富户夺走。而常山的顺平侯庙早就被人盯上了,去年五月间莫名其妙着了一场大火,将庙宇烧成了一片白地。官府不只不追查纵火之人,反将庙祝等人捉到衙门打了一个半死,判了一个充军之罪。然后堂而皇之地将庙产卖给了一个大财主。因此三年之后,我再次出川,便不须前往山西和河北两地了。” 矮胖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些龌龊官儿和富豪劣绅,抢夺土地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朝廷赋税极重,又不时加收征讨鞑子和倭寇的饷银。百姓没有法子,只得将田地卖与大户,自己做了大户家的佃农。而那些大户的背后,都是在朝或是致仕的官员给他们撑腰。如今江南的田地已尽数被官员瓜分干净,百姓尽数成了佃农。我瞧着长江已北很快也将要变成这副模样。黄老先生,既然有人盯上了你这块地,恐怕对你会大大不利。”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刘老弟,实不相瞒,我何尝不知道眼下已是危机四伏?这十余年间,已有不少要盯着这块地,有明抢者,有暗索者,好在都被我应付了过去。只不过这次想要夺地之人势力极大,我瞧着周围的百姓纷纷搬走,而且东厂的番子也登门闹事,对方的势力必然极是了得。不过马公忠义千秋,我们黄家守在这里千余年,若是在我手中丢了马公祠,又有何面目见黄家先祖于地下?!” 矮胖子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在青城山中隐居,闲来无事,常到各处道观闲逛。道家所说的‘顺其自然’,却是一句至理名言。如今天下大势已成,凭你我之力,绝难与之相抗。或许要有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动,才能涤清人间污秽,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老先生不妨舍弃了此地,将马公的遗物带到蜀山,寻一处外人难到之处,重建马公祠堂,免得受这些龌龊官儿的鸟气,岂不甚好?” 老者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弟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只不过马公英灵在这祠堂中享受祭祀已逾千年,又怎么忍心让他离开此地?” 矮胖子正色说道:“老先生此言差矣。马公当年之义举,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他之英灵早已登入天界,留在这里的祠堂,只不过是为了宣扬他的义举,让天下百姓敬服罢了。如今大乱就在眼前,若是祠堂遭了兵火涂炭,反倒不美。不如将马公遗物收拾整齐,迎至蜀山。那里山高千仞,绵延万里,纵然是天下大乱,却也无人能到大山之中为非作歹。还请老先生三思啊。” 老者沉默不语,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刘老弟说得不错。既然如此,那我今晚便将马公的遗物收拾整齐,明日随着你们师徒二人,一并前往蜀山罢。” 矮胖子见老者答允了自己所请,心下松了一口气,道:“如此最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雇一只大船,咱们明日便动身前往成都。” 厉秋风听矮胖子说要雇船,心下一动,想起自己乘坐的那只帆船的船家,便对矮胖子说道:“徒弟从荆州乘船到了重庆府,所乘帆船的船家为人老实厚道,曾经对徒弟说过,若是乘船出行,可找他相送。是以雇船之事,便交给弟子去办罢。” 矮胖子点了点头,三人又计议了一番。待到天色全黑之后,老者自去收拾东西。矮胖子和厉秋风走到供殿之后,却见两个番子的尸体已然冻得坚硬如铁。两人各自提着一具尸体,纵身跃出了院子。祠堂之后却是一条小巷,正当大雪之后,四处寂静无人。两人为了尽量少留足迹,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直向大江而去。 马公祠堂位于一处小山包上,若是沿着道路曲折而下,走到江边至少要走上十几里路。此时两人却是施展轻功从坡上直冲了下去,是以路途缩短了数倍。不过一盏茶工夫,已然到了坡底,隐隐可以听到江水奔流发出的隆隆之声。 此时虽然天空漆黑一片,不过地上铺着厚厚的白雪,眼前倒也能够朦朦胧胧地看见屋宅和道路。矮胖子每三年便会到此地一次,对重庆府的道路地形极是熟悉。此时他辩明了方向和位置,对厉秋风低声说道:“这里是朝天门码头的上游,若是将尸体从此处掷入江中,只怕江水带着尸体漂流,在朝天门码头被人发觉。不如咱们越过朝天门,向下游再走出十几里,然后将尸体丢入江中,便无人能发现尸体了。” 厉秋风点头称是。两人沿着江边向南而行,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已经走过了朝天门码头。若是寻常日子,即便是入夜之后,朝天门码头一带也是热闹无比。只是今日天降大雪,船家和百姓早早便闭门不出。是以两人走过朝天门码头巨大的石碑坊下,四周一片死寂,并无一个人影。雪地平坦无暇,放眼望去,眼前尽是一片银白的平地。 两人沿着大江向南而行,待走出四五里之后,已然出了朝天门码头的地界。左侧是滔滔江水,右侧屋宅逐渐稀少,最后成了一片荒野和土坡。直到走出十余里外,右侧又有一条大河汇入到大江之中。虽然看得不太清楚,却见江面开阔,水流虽然湍急,却甚是平稳。矮胖子对厉秋风道:“这里江面宽阔,将尸体丢进去之后,不会漂回到岸上。而且一夜之间,不知道会被江水冲出几百里外,咱们就在这里超度了这两个番子罢。”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举起尸体,内力到处,将两具尸体远远掷出了五六丈远。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尸体的情形,却听到“扑通扑通”两声,想来尸体已坠入江中。两人悄立江边,静候了片刻,见再无异状,这才联袂回到了马公祠堂。 这一夜师徒二人同居一室,说起这五年里各自的情形,都是感慨万分。后来又说起武功之道,谈到兴起之时,两人竟然爬了起来,以手作刀,各自试演了一套玄虚刀法。矮胖子见厉秋风出招飘忽不定,招式收发由心,点了点头,道:“看样子这五年你在这套刀法上下了不少功夫,所欠缺者,还是与武功高手对敌时的临机应变。只是天下高手哪能轻易遇得上?日后你能将这套刀法练到什么境界,只能看你的造化啦!”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老者给两人送来了饭菜。这次不只有包子,还有两壶美酒。矮胖子大快朵颐,一个人便喝了两壶酒,又吃了半只鸡,这才拍着肚皮,口中大呼痛快。 三人吃完之后,老者雇来的六名挑夫已到了祠堂。这老者在祠堂居住了五十余年,生活甚是清贫,也没什么衣衫物事。收拾好的三个木箱之中,大半都是祠堂供奉的马公的一些遗物。虽然箱子不小,却并不沉重。 待挑夫将三个箱子抬到了院子中,老者和矮胖子、厉秋风又到了供殿,在马公神像前各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随后老者将供殿大门锁好,转头看了看不大的院子,叹了一口气,目光中露出了依依不舍之意,似乎要将这祠堂中的一砖一石都要牢牢记在心中。 此时矮胖子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双手笼在袍袖之中,并未催促老者,目光中露出了敬佩之意。 厉秋风垂手站在矮胖子身后,静静地看着老者。 老者呆立片刻,大袖一振,转过身来,对矮胖子说道:“咱们走罢。” 三人带着挑夫出了祠堂大门。老者将大门锁好,对矮胖子笑道:“不知道打开这把锁的,又会是什么人。” 此时大雪早已停了,一轮红日自东方的群山背后慢慢升了起来。大路上少有人迹,积雪深达半尺,行走极是艰难。好在矮胖子、老者和厉秋风都是身有武功之辈,六名脚夫更是吃苦耐劳惯了,每两人抬着一个木箱,在雪地中走得飞快。 饶是如此,众人也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朝天门码头。大牌坊下的积雪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送货、接货的商家脚夫来回穿行,比之众人方才走过的城内道路,不知道要热闹多少倍。 待穿过大牌坊之后,厉秋风请矮胖子和老者在一处避风处暂歇,他自行去寻找昨日送他到了重庆府的那名船老大。 因为下了大雪,赶早出行的客商并不多,是以不少船家到了岸上,大声招揽乘船的客人。 在一片嘈杂声中,厉秋风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寻声望去,赫然便是他要找的那个船家。此时这人站在岸边,双手叉腰,正扯着嗓子,拼命想压住其余船家的声音。几名船家和他较上了劲,双方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怒目而视。 厉秋风抢上几步,到了那船家面前,拱手说道:“大叔请了,还记得我么?” 那船家一见厉秋风,先是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原来是小爷啊!咱们昨日刚刚分手,如何会不记得?” 厉秋风道:“我有急事,要乘船前往成都,不知道大叔是否愿意送我走一趟?” 船家一怔,道:“从这里到成都,坐船不只绕远,而且只能到了宜宾或是乐山,还要登岸走很长一段路。我虽然想赚钱,可是绝对不能对小爷隐瞒实情啊!” 厉秋风道:“我正是要前往乐山,大叔尽管开船便是。” 他说到这里,看了船家一眼,道:“大叔想不想去往乐山?” 船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喜,口中说道:“小爷这是照顾我的买卖,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意?!” 他一边说一边扫视着身边的一众船家,摸了摸脑袋,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 厉秋风将矮胖子和老者带到码头上,船家引着六名脚夫将三个大木箱抬到了船上。老者摸出了荷包,正要给脚夫结算脚钱,厉秋风急忙抢到他身前,递给脚夫头儿一把散碎银子,口中说道:“多谢几位大哥,这点银子请各位拿去喝一杯酒,暖暖身子罢。” 脚夫头儿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足有七八钱,心下大喜。依着他与老者约好的价钱,这趟活不过五百五十文。眼下厉秋风给了十倍的价钱,怎么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眼看着六名脚夫兴高采烈地走了,老者对厉秋风笑道:“小子,你不愧是在京城住过五年的人,一出手便是这么大方。”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已经混入码头岸上人群中的众脚夫的背影,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些家伙拿了这么多钱,一定又去喝酒赌钱,不会做什么好事。只怕你这银子,没用到好处。” 厉秋风笑道:“倒不是小侄银子多,实在是仓皇南下,身上没有带了足够的铜钱,只好拿碎银子赏人了。” 老者笑道:“我这里铜钱倒是不少,下次你要赏人银子,记得先在我这里换了铜钱。哈哈,哈哈。” 两人说话之间,船家已经让两名船夫将木箱放好,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小爷,咱这只船能坐十二位客人。这几日大雪,出行的客人不多,能坐上六七位客人,便已算是不错了。是以咱们等到午时,再扬帆出行,不知道小爷是否愿意?” 厉秋风略一沉吟,便对船家说道:“劳烦大叔这就出发罢。这十二人的船钱,我一人付了。” 船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结舌地看着厉秋风,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厉秋风道:“大叔没有听错,十二人的船钱,我一人付了。” 船家大喜,一连声地答应,又冲着厉秋风作了一个揖,转身便去吩咐两名船夫拔锚升帆。 片刻之后,船上升起帆来,缓缓地退出了码头。待大船驶到江心处,船家亲自操舵,两名船夫转动船帆,大船掉头向西而去。此时红日升到了空中,万道金光洒落到大江和群山之上,映得天地间一片光明。 待大船驶出了重庆府地界之后,江面渐渐收窄,已不似朝天门码头外那般辽阔。厉秋风陪着矮胖子和老者坐在舱中,一边观看大江两侧的山野景色,一边闲聊各自的见闻。却听矮胖子笑道:“黄老先生虽然久居马公祠堂,不过心思机敏,世间少有人及。若是寻常人等,要从重庆府前往成都,必定要从陆路出行。这水路不只绕远不说,还要经过数处险滩,端得是惊险之极。”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指着船外滔滔江水,接着说道:“可是坐在船上,一眼望去,方圆数里之内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人想对咱们不利,只怕走不出几里,便被咱们发觉了。是以与陆路相比,走水路虽然辛苦,却要稳妥许多。黄老先生这番用心,佩服,佩服。” 老者微微一笑,道:“刘老弟洞察世情,我这点小心眼,可被你看得清清楚楚。我想东厂的番子无孔不入,我杀了他们的人,这些人必然伺机报复。咱们又不想夺了朱家的天下,不必与这些走狗拼个你死我活。是以麻烦越少越好,何必再生是非?我想着走水路离开重庆府,只是求个万全罢了。哈哈,哈哈。” 矮胖子道:“老先生说得甚是。何况坐在船上,看着大江两岸的景色,要比陆路颠簸不平舒服得多了。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说笑声中,大船吃饱了风,迎着湍急的江水,直向西方驶去。 傍晚时分,大船到了宜宾。船家早就和厉秋风商量好了,晚上要在宜宾停留,第二日一早沿岷江而上,直奔乐山而去。是以大船停靠码头之后,船家陪着笑脸对厉秋风道:“小爷,咱们今晚就在这船上将就一晚,明日一早便扬帆开船,直奔乐山,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厉秋风道:“咱们既然上了船,一切但凭大叔作主便是。”他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船家,口中说道:“这点钱请大叔拿去,给咱们弄点吃的来。” 船家接过银子,一张脸上笑开了花,连声答应,自去吩咐船夫将船系在码头上。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宜宾位于岷江汇入长江的江口,是商旅行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处,端得是热闹之极。大船停稳之后,船家吩咐两名船夫到岸上买来干粮酱菜,请厉秋风等人吃饭。矮胖子看了一眼,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儿一般,口中说道:“船老大,一看你就极少到重庆府以西这些地方来。宜宾是出了名的酒城,到这里来只吃这些干粮酱菜,却不喝上几壶宜宾美酒,岂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归?” 矮胖子一边说一边大摇其头,目光不住向厉秋风瞟了过去。厉秋风自然会意,向着矮胖子一拱手,口中说道:“徒弟在这船上坐了一整天,憋得甚是难受,是以想到岸上转一转,还请师父恩准。” 矮胖子尚未答话,老者微微一笑,道:“要去买酒就去罢,难道还怕咱们笑话你不成?” 厉秋风有些尴尬,看了矮胖子一眼。矮胖子摆了摆手,道:“在你黄伯伯面前,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去给我买三壶酒来,再来一只肥鸡,几个馒头。你小子在京城发财,也该孝敬孝敬师父我啦。” 厉秋风笑着拱了拱手,这才走出了船舱。他和坐在甲板上吃饭的船家和船夫说了几句话,便即离船上岸。码头边上便是一条长街,厉秋风向左右看了看,缓步走入了长街。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长街上却没有几个人影。厉秋风初时尚不在意,只是走出十余步后,他猝然停下了脚步。 这条长街左侧便是大江,右侧是临街的屋宅,几乎每座宅子前都挂着幡子和招牌,一眼望去都是餐馆店铺。只不过这些屋宅的门窗虽然都透出了灯光,门上却挂着锁,竟然没有一家开门纳客。 宜宾是商旅通行的要道,平日里自然是热闹无比之处。而这码头周边是宜宾的通行中枢,当此华灯初上之时,正该是行人摩肩接踵、饮酒作乐之处。可是此时却是行人廖落,四周更是静得让人心悸。这番情景,绝对大不寻常。 厉秋风稳稳地站在长街之上,全身如同一张绷紧的弓,一双眼睛四处逡巡,要将四周的情形尽数收入眼中。只不过周围虽然静得怕人,却并无可疑人物现身。他心下惊疑不定,片刻之后,这才向前走去。只不过他走得极是小心,每走一步,坚硬的土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或深或浅的足印。 待他走出百余步后,前方不远处却是一个街口。四处屋宅的灯光汇集到了此处,在街口中央出现了一处朦胧的光影。厉秋风越发谨慎,脚下走得更慢,却也更加稳当。 眼看着就要走到街口,却见右侧竟然有一家小小的酒馆开着门。厉秋风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便即大步走入了酒馆。 酒馆内只摆着五六张桌子,店小二站在柜台内,右手支着下巴,正自打着瞌睡。 厉秋风进了酒馆,先是闻到一股酒香。他微微一怔,转头看了看酒馆内的情形,这才走到柜台前,左手在台面上轻轻一拍。店小二身子一抖,猛然睁开了眼睛,待看到厉秋风站在面前,倒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砰”的一声,后心撞到了身后的酒架上。 那酒架上下六格,每格都摆了四五个酒坛。只不过这些酒坛只是用来招揽客人,里面并未装有酒水。酒架剧烈晃动,这些酒坛极轻,登时一个个摇摇欲坠。最上层架子上的一个坛子恰好放在边缘,此时晃了几晃,直向下坠去。 说来也巧,店小二背心撞在酒架上,脑袋一片迷糊,一时之间呆立不动。酒坛从上面坠落下来,正对着店小二的脑袋。坛子中虽然没有装入酒水,却也颇为沉重,此时从高处坠下,若是砸到了店小二头上,非将他砸得脑浆崩裂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酒坛子就要砸到了店小二的头顶。厉秋风左手在柜台上一撑,身子已然跃入了柜台之内,右手斗然伸出,已将酒坛子托在手心之中。此时那酒坛子距离店小二的天灵盖已不足三寸,端得是惊险无比。 店小二吓得面色大变,颤声说道:“多、多谢大爷救命之恩……” 厉秋风右手托着酒坛子,缓缓从店小二头顶收了回来。他看着店小二,微微一笑,道:“什么救命之恩。以阁下的武功,就算是一个大缸砸到了你的头顶,只怕也如一片棉花,压根伤不到你。” 店小二脸色一变,原本佝偻的身子瞬间站得笔直。他原本一脸谄媚之色,此时却也变得极为阴沉。只见他盯着厉秋风,阴恻恻地笑道:“原本想着钓一条大鱼,却来了一只小虾。你这小贼倒是机灵,爷爷为了不露破绽,当年硬生生在京城一处小酒馆中做了三个月的小二,竟然被你看破了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呀,说给爷爷听听。”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你扮得确是像极了店小二。我初时虽然觉得这酒馆有些古怪,只是进到屋内,看到了阁下,竟然也没有怀疑到你的身份。只是很可惜,方才你装作惊慌失措,向后连退数步,甚至不能说你在假扮店小二,只能说你真是一个店小二。只可惜你装得太过逼真,我跃入柜台救你之时,你正畏畏缩缩地躲在酒架下面。若非身负武功,又怎么会知道头顶有酒坛子坠落下来?” 装作店小二的那人故意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尖声笑道:“猴崽子,真有你的,居然如此心细,看样子不是一个雏儿!或许咱误打误撞,这份功劳倒真让咱给拿了。” 他说完之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厉秋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口中说道:“你不是他。他是一个老头儿,你却是一个小崽子。可惜,可惜。” 厉秋风道:“阁下是东厂哪一位公公的门下,说来听听罢。“ 那人心下一惊,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咱是东厂的人?!”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宜宾我多年前也曾来过几次,码头一带端得是热闹无比。可是今日我再到此处,竟然如此寂静,岂不怪哉?方才从街口走到这里,沿途十几处酒馆茶肆、绸庄米铺,里面虽然亮着灯火,门上却挂着锁头,显然走得甚是匆忙。能有如此势力,让整条街的宅子和店铺都关门歇业,只有官府才能做到。只是眼下并未到了宵禁之时,又没听说蜀中有什么造反之事,宜宾衙门不会贸然净街。”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那人一眼,接着说道:“直到我方才接住了坛子,发觉你不是寻常人物,这才仔细看了阁下几眼。嘿嘿,阁下虽然衣着打扮活脱脱是一个店小二,不过白面无须,又身负高深武功。再想想能将码头整肃成如此模样,阁下分明就是一位公公嘛!” 厉秋风故意将“公公”二字说得极重。那人听了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不过他脸色瞬间又变得平静,竟然现出一丝笑容,直如夜枭般尖笑了几声,口中说道:“究竟还是一个雏儿!我原想着如何才能逼问你说出实话,可是你这一句话,却漏了你的身份来历。说吧,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厉秋风故作惊讶,道:“公公,你这句话我可就不明白了。我又有什么主人?” 那人冷笑着说道:“方才你露了一手,功夫可俊得很啊。咱以为你是一位江湖人物,误打误撞掉到咱布下的大网之中,还存着笼络你的心思。不过你竟然识出了咱是东厂的人,自然也是官面上的人物。身在官场,武功又如此了得,还到了蜀中,不是那人的从人,又会是谁呀?!”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拍柜台,尖声喝道:“快说!”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厉秋风道:“公公目光如炬,令人佩服。只不过你确实猜得错了,我只是路经此处,上岸买酒罢了。若是公公没有其他事情,我这就告辞,这就走得远远的,不妨碍公公办事。”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那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却听那人在身后阴恻恻地笑道:“你以为这里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想走,却已晚了。” 厉秋风却不停步,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笑道:“现在不过是掌灯时分,哪有什么晚不晚的?” 这酒馆原本就不大,从柜台到门口不过两丈多远。厉秋风走得又甚快,眨眼之间便到了门口。只是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银光疾向厉秋风后心激射而至。 此时门外倏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身穿锦袍,头戴纱帽,右手提着一柄长剑,赫然是东厂太监的打扮。只见他右手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如一泓秋水,直向厉秋风胸前刺到。 前有长剑,后有银光,电光火石之间,两件武器距离厉秋风胸口和后心已不足两寸。 站在柜台后那人见厉秋风已然陷入死地,心下得意,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 只不过眼看着银光就要没入厉秋风后心,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厉秋风倏然消失不见。 只是银光去势劲急,虽然没有打中厉秋风,却直向门外飞了过去。 从门外挥剑刺向厉秋风的那名东厂太监满心要一剑在厉秋风胸口刺出一个窟窿,只是眼看着就要得手,眼前人影闪动,厉秋风竟然在刹那之间消失不见。 这太监心下一凛,正想冲入酒馆之内追杀厉秋风,一道银光已到了他面前。太监大惊,正想闪避,只觉得咽喉一凉,那道银光已没入他的咽喉之中。 柜台后那人眼看着自己发射的暗器没有打中厉秋风,反倒射中了在门外截杀厉秋风一名太监,心下又惊又怒。只见那名太监瞠目结舌,咽喉格格作响,口中“嗬嗬”两声,右手一松,长剑坠落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那名太监双手捂住咽喉,直愣愣地看着柜台后那人,露出了既惊恐、又愤怒的目光。鲜血从他捂住咽喉的手指缝间渗了出来,只听他口中发出“咕噜”一声响,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扑通”一声,身子摔落在石阶之下,全身上下扭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酒馆外此时已围了十几名东厂番子,四周的屋顶也站满了东厂高手。这些人手中提着刀剑,只等着酒馆内的敌人冲出来,便要围上去厮杀。却不料一名同伴猝然遇袭,一声没吭便已死在酒馆门外。饶是这些东厂番子一个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悚然一惊。 柜台后那人此时已看到厉秋风身子悬在门上的墙壁上。只见厉秋风左手五指成钩,嵌入墙壁之中,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如同一只大壁虎一般,正自看着柜台后那人冷笑。 那人知道碰上了硬手,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好啊,看样子你想算计咱们可不是一天两天啦。连咱用的暗器你都知道应付的法子,也就不必藏头露尾啦。报上姓名来给咱听听,不然将你千刀万剐,你的同党还不晓得你去了哪里,未免有些遗憾。” 厉秋风听到酒馆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屋顶也是异声不断,知道东厂的番子已将这酒馆团团围住。他此番回转蜀中,原本打算不再参与江湖与朝廷之事,随师父隐居山林,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隐逸之士。他虽然不畏惧东厂太监,不过却也知道这些太监个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与他们纠缠下去,只怕麻烦不断。自己总不能将这些太监全都杀掉,只要走脱了一个,将此事报到东厂督主那里,东厂必然要四川各地官府追查此案。到时自己隐居蜀山之中,虽然可以逍遥自在,只不过蜀中各地必然闹得鸡飞狗跳,倒霉的还是百姓。 念及此处,厉秋风身子一纵,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柜台后那人脸色一变,以为厉秋风要对他下手。他方才虽然只发出一枚暗器,厉秋风也并未施展拳脚,但是已看出厉秋风是极难对付的大高手,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此时看到厉秋风纵身落下,他左手抓起柜台上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壶,用力向地上一掷。只听“喀嚓”一声响,酒壶已摔得粉碎。 便在此时,只听“嗤嗤”两声,柜台左侧通往后堂的角门上的门帘已被人用长剑削落,紧接着人影闪动,十几名东厂太监已自从后堂抢了出来。这些人手中长剑寒光闪动,伸手抬腿一阵乱打乱踹,瞬间便将三四张桌子和十几把椅子或打或踹得飞了出去。酒馆内空了一大片,这十几名太监立时将厉秋风围在了中间,十几柄长剑剑光霍霍,分指厉秋风周身要害。 柜台后那人见自己的手下将厉秋风围在了中间,心下稍安,冷笑道:“小崽子,报上姓名罢。若是能说出你家主子现在何处,你不只无罪,反倒有功。” 他说到这里,故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家主人也是天璜贵胄,就算有一日要去见太祖高皇帝,必定也是身穿黄袍,悬梁要用黄绸子,喝酒要用鹤顶红,咱们还都是他脚下的一只蝼蚁。这次请他老人家回京,是皇家的家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是奉命办差罢了。你既是官面上的人,总该知道‘上命难违’这句话罢?只要你乖乖地将你家主人的所在说出来,咱管保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厉秋风听这太监头目说话,心下一惊,暗想依照这太监所说,他们此次到蜀中来办差,想要捉拿的竟然是皇亲国戚。他记得蜀中有三位亲王,只是不知道这些番子要捉拿的是哪一位。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已下定了置身事外之心,不必再与这些番子多做纠缠。念及此处,他右手便向怀中摸去。 只是厉秋风刚刚抬起手来,围在他身边的十几名番子立时向后退出半步,手中的长剑却又向前递出了数寸。 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各位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取出一件东西给各位瞧瞧。” 他知道这些番子猜忌心极重,是以说完之后,伸手入怀的动作做得极慢。最后他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举在手中,向着柜台后那人说道:“公公既然是东厂的人,自然识得这块腰牌。公公奉命办差,我也是受了上官之命到蜀中来办事。大家都是为朝廷出力,不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公公意下如何?” 那人看到厉秋风手中的腰牌,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毒之色。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小子是锦衣卫的人,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 他说完之后,脸色一沉,道:“小子,搁以前刘公公执掌权柄之时,锦衣卫不过是咱们东厂看家护院的狗罢了。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受了小人蛊惑,裁撤宫内二十四衙门,打压司礼监和御马监。不过这也难怪,你们陆大人和阳大人是今上的藩邸旧人,执掌锦衣卫之后,连同你们这些小鱼小虾也敢在咱们东厂面前趾高气扬。哼哼,只是俗话说得好,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今日咱们奉了钦命出京办事,就算阳大人亲至,却也不能对着咱说三道四。” 他一边说话,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厉秋风,接着说道:“既然你也是奉命来办差,咱也不与你为难。这几日咱们要在宜宾府办一件大案,你走得越远越好,不然起了冲突,于东厂和锦衣卫的面子都不好看。” 厉秋风收回了腰牌,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公体谅。我这就回到船上,连夜拔锚起航,绝对不会与公公为难。”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柜台后那人拱了拱手,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围在他身边的东厂番子不敢阻拦,便即让出了一条路来。厉秋风走到门口,倏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他身后和堵在门口的东厂番子见此情形,只道厉秋风有所异动,原本放下的长剑又举了起来。 厉秋风毫不在意,对站在柜台后那人说道:“还有一事要向公公说一声,我今日一早乘船从重庆府赶到这里,只在船上啃了几口干粮,嘴里早淡出了鸟来。此番上岸,也是为了买些酒食到船上。只不过方才走进这条长街,两边的店铺已闭门拒客。若是买不到酒食,今晚也没力气乘船离开宜宾府。是以我还得寻一家酒馆,买些酒食带回去。还望公公吩咐东厂的朋友,不要与我为难才好。” 柜台后那人阴恻恻一笑,道:“咱这馆子里便有美酒,后厨也还有些饭菜,你尽可以带走便是。” 他说完之后,正要吩咐手下的番子去为厉秋风准备酒饭,却见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等小事,就不烦劳公公了,我还是另寻一家馆子为好。” 柜台后那人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忌惮自己,生怕自己在酒食中下毒,这才婉言拒绝。他也不再勉强,对厉秋风道:“左近几条巷子的酒馆茶肆都已关门歇业,你若是要买酒买菜,只怕要走得远一些才行。”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公公提醒,咱们就此别过。”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出了酒馆。守在屋外和屋顶的数十名东厂番子纷纷退开,瞬间便又隐没在黑暗之中。厉秋风心想自己行藏已露,也不必再藏头缩尾。何况这些番子并不是要与自己为难,也不须藏藏躲躲。是以他出了酒馆之后,辩明了方向,便即走入十字街口,折向北侧而去。 厉秋风心下盘算,东厂在码头设伏,自然是因为南来北往之人必然要在码头上下船。是以码头一带必然埋伏着东厂重兵。这里的酒馆茶肆大半被东厂勒令关门,剩下几家开门的店铺,却是东厂布下的陷阱,自己自然不能到店内购买酒饭。只有向北而行,走得远远的,东厂鞭长莫及,便能找一家放心妥当的馆子,给师父买些酒食带回。然后拔锚起航,离这些番子远远的,图个耳根清净。是以他走到十字街口,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折前北方而行。 果不其然,他走过两条大街之后,到了第三条大街的街口,却见有数十名官兵手举火把,执刀握枪,将街口守住,不许百姓向南很行。厉秋风心想东厂要在码头大动干戈,定然调动了宜宾府的卫所官兵,在码头东、北、西三处设置了防线,不许百姓南行靠近码头。等过了这条防线,自然能找到酒馆。只不过要穿过官兵的防线,却也是一件麻烦事。若是官兵阻挡,只好再用锦衣卫的腰牌混过去。 他一边思忖,一边直向前行。只见不少百姓站在官兵身前,正自指着官兵背后码头的方向窃窃私语,想来是在议论官兵封闭了码头之事。厉秋风缓步前行,心里只想着如何应付官兵的盘查。却不料堪堪走到官兵的身后,官兵头目见厉秋风是从码头一侧走过来的,立时吩咐手下的军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厉秋风一怔,转念一想,东厂威名赫赫,各地官府畏之如同蛇蝎。东厂的番子下令宜宾府派兵封闭码头,任由番子在码头办事。自己既然是从码头一侧走了过来,四周又没有什么异样,这些官兵只道自己也是东厂的番子,自然不敢阻拦。他原本想出的一套说辞没了用武之地,心下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笑。他走过那名军士头目身边之时,故意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口中说道:“咱奉了二档头之命出去办事,一会儿还要回来,到时别认不出咱来!” 军士头目满脸堆笑,双手作揖,口中说道:“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大人尽管去便是。待大人回转之时,哪个敢狗眼不识泰山,拦住大人,小人先打他二十军棍再说。” 厉秋风嘿嘿一笑,也不理他,径直向前走去。看热闹的百姓见方才还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兵在厉秋风面前如此模样,知道此人来历非常,急忙向后退去。厉秋风快走几步,到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面前,口中说道:“老人家,可知道附近有哪家酒馆有好酒好肉么?” 那名老者见厉秋风走到面前,躲避不及,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冒犯了这人,心下大惊,只想着转身溜走。虽然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并不是要与自己为难,可是心中兀自惊恐,一时之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知道这老者吓得紧了,只得又说了一遍。那老者这才醒过神来,颤声说道:“大人想要喝酒吃肉,这北边不远处有一处花红馆,酒菜倒还不错。” 厉秋风道了声谢,径直向北而去。走出百余步,却见道路右首果然有一家馆子,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屋檐下挑出一面酒旗,借着灯笼的光亮,可以看到上面绣着“花红馆”三个金字。 厉秋风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有五六名闲汉一直跟在他身后,对着他指指点点。只是看到厉秋风转头望向自己,目光中透着一股威严。这几名闲汉原本是想跟着厉秋风看热闹,好回去向众百姓吹嘘一番。此时被厉秋风瞪了一眼,登时吓得紧了,转身便向远处逃走。 厉秋风倒不是想吓唬这些百姓,只不过担心有东厂的番子跟在左近,在自己的酒食中做手脚,不免又要横生枝节。此时看到只有几名闲汉跟随,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待这些闲汉连滚带爬逃得远了,他转身便走进了花红馆。 花红馆要比方才厉秋风遭遇东厂番子的那间酒馆大出数倍,此时屋内人声喧哗,二三十张桌子竟然坐得满满当当。几名小二正自在桌子间穿棱来去,个个累得满头是汗。站在柜台后面的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见厉秋风走了进来,急忙绕过柜台迎上前来,一脸笑容地说道:“客官来啦。您看咱这里已经客满了,若是愿意等座儿,烦劳客官稍等片刻。若是急着吃饭,只好请您再去别家转一转。” 厉秋风一边四处打量屋内的情形,一边说道:“我不等座儿。你给我带上一坛好酒,再包两只烧鸡,我带走便是。” 掌柜点头哈腰地答应,一边吩咐小二赶紧为厉秋风准备美酒和烧鸡,一边亲自到柜台后搬来一张椅子,请厉秋风坐在柜台外稍候。厉秋风问了美酒和烧鸡的价钱,取了两块散碎银子递给掌柜。掌柜笑道:“客官稍候,我这就去将银子剪碎了,将找回的银子给您送过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那掌柜自去忙活了。此时店内坐了足有七八十名酒客,有的交头接耳地小声说话,有的却是吆五喝六地大声拼酒。厉秋风瞧着店内的情形,心中暗想,李太白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也幸亏蜀中群山环绕,道路难行,交通闭塞,中原大乱之时,蜀中才可以略略平安些。看店内这些酒客,个个无忧无虑,喝酒吃肉。比之中原百姓,日子倒要逍遥许多。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有人低声说道:“你说得不对!朝廷派了大官来,是因为宁王受了蜀中三王之请,要到蜀中与三王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在成都扯旗造反,夺了嘉靖皇帝的天下。听说宁王的大船要在咱们宜宾码头停泊,京城来的大官调兵遣将,在码头伏下重兵。到时候腥风血雨,人头乱滚。啧啧,所以我劝各位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另寻个妥当之处歇脚才好。” 第一千一百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寻声望去,却见右首靠近门边的桌子旁坐着五六人。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人身材瘦削,脸色焦黄,两撇短须梳理得倒还算整齐,一望便知是一个伶牙俐齿之辈。 这瘦子话音方落,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这话太过荒谬!先帝在位之时,宁王造反,不出两个月便被朝廷平灭,宁王和他几个儿子都被先帝斩杀,宁藩从此被废。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宁王到了蜀中,岂不是大谬之极?!” 坐在老者身边的一个年轻汉子点头说道:“齐老说得不错。宁王造反,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啦。听说正德皇帝将宁王抓到了南京,在太祖高皇帝的陵墓前挫骨扬灰。你说宁王又要谋反,此事太过无稽,不可信,不可信。” 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那瘦子脸上却露出了鄙夷之色,不屑地看了众人一眼,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怪不得中原蛮子说咱们川人坐井观天,不成大事。你们这些人如木头一般,只能人云亦云,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他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都有些尴尬。老者倒有些愤愤不平,对那瘦子说道:“老兄若是有什么见识,不妨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免得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那瘦子微微一笑,正色说道:“似宁王这等人物,那都是天下星宿下凡,岂能说死就死?宁王造反之事,背后极为复杂。我只问一件事,你们可知道宁王为什么要造反?”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惊疑。那老者说道:“宁王位极人臣,他要造反,自然是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老者说到这里,脸色有些紧张,四处看了看,见邻近几桌的酒客要么在吆五喝六地划拳吃酒,要么在旁若无人的大声说笑,柜台边坐着一个等座儿的客人,却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并没有人留意他们几人说话。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那瘦子说道:“宁王是要自己做皇帝!” 那瘦子似乎早就料到老者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任何一人造反,自然都想着要做皇帝。不过宁王造反,他不只要做皇帝,更想着要报历代宁王的大仇!”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都有些吃惊。方才说话的那个年轻汉子道:“报仇?他要找谁报仇?” 瘦子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心下得意,端起酒杯来啜了一口,又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竟然卖起了关子。同桌几人不耐烦起来,那老者说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快说给大伙儿听听,权当下酒菜了。” 瘦子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此时坐在他右侧的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说道:“郑老弟这壶酒算我请了。你就把事情给咱们说说,也让咱们长长见识。” 那瘦子这才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对众人说道:“要说宁王的来历,可不简单啊!老宁王姓朱名权,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七子,自幼便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端得是足智多谋,勇武异常。后来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为了防备鞑子南下,便封这位朱权为宁王,与燕王一同带兵驻守北方,节制九边数十万大军,为大明朝抵挡鞑子兵。” 他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道:“燕王是谁,你们总该知道罢?” 老者和那年轻汉子点了点头,胖子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难道是一位姓燕的王爷?” 瘦子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口中说道:“燕王,就是成祖皇帝。成祖皇帝天资聪明,勇武过人,即便与常遇春、蓝玉等大明开国诸将相比,却也不遑多让。老宁王能与燕王齐名,可见他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后来太祖高皇帝驾崩,皇太孙做了皇帝,便是建文皇帝。这位建文皇帝登基之后,便即着手削藩,最后逼反了燕王。燕王打起‘清君侧’的大旗,发动了靖难之役。只不过起兵之初,燕王手下不过数千军马,怎么能与朝廷大军对抗?其时宁王手下兵多将广,还有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以为羽翼。燕王便想着拉拢宁王,一起与建文皇帝拼个死活。 “不过燕王知道宁王骁勇,又足智多谋,无论斗智斗力,都不在自己之下。若是宁王不肯助自己起兵,轻而易举地便可将自己拿去给建文皇帝请功。是以燕王去见宁王之时,便已起了算计宁王之心。他到了宁王大军驻地之后,将护军留在城外,只带了几名贴身侍卫去见宁王。宁王见燕王轻骑来见自己,便起了轻视之心,并未将燕王放在心上。待燕王提出要借宁王麾下的朵颜三卫一用之时,宁王百般推拖,只说没有建文皇帝的兵符,他也无法调动朵颜三卫。燕王故意装出一副失望之色,便即向宁王告辞。宁王虽然拒绝了燕王所请,却也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太过尴尬,亲自将燕王送到了城外。却不料宁王与燕王一起出城之后,燕王府的护军突然围了上来。宁王虽然骁勇,只不过出城之时,只带了些太监和内侍,并无军马相伴,竟然被燕王裹胁而去。 “燕王虽然将宁王困住,却并不是想要了宁王的性命,只是要拿到宁王的兵权。是以燕王与宁王彻夜长谈,先是讲明建文皇帝一心削藩,燕、宁二王多年驻守九边,手握重兵,绝对逃不了这场大难。若是不奋起反击,只能束手待毙。到时即便想做一个平民百姓,却也是不可能之事。倒不如拼了一条性命,和建文皇帝大战一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侥幸能够成功,当与宁王分天下而治……” 瘦子说到这里,年轻汉子摇头说道:“乞丐共食一钵饭,皇臣不可分片衣。燕王虽然画了这样一张大饼,宁王若是信了,可就太过天真啦。” 瘦子看了年轻汉子一眼,:“马小哥虽然年轻,见识却是不凡。其时宁王被燕王握在手心中,他信也好,不信也罢,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绝对不敢拒绝燕王所请。总之后来燕王拿到了宁王的兵权,与建文皇帝的兵马打了四年,最后攻入南京,得了天下。燕王登基,做了成祖皇帝,再也不提与宁王分治天下之事,反倒寻了个由头,说宁王‘恃靖难之功而骄恣无礼’,裁撤了宁王身边仅剩的几百护兵不算,又怕宁王有样学样,联络旧部造反,再来一场‘靖难之役’,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是以派出心腹之臣,将宁王从河北迁至江西南昌,虽然名为王爷,实与囚徒无异。 “其时老宁王不过二十五岁,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哥哥心狠手辣,一辈子除了对太祖高皇帝心存畏惧之外,对其他人说杀就杀。是以老宁王到了南昌之后,便即闭门不出,每日里只谈黄老,多与文人学士往来唱和。成祖皇帝不知道派了多少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围在老宁王身边,只想寻着他的错处,将宁王一脉连根拔除。只不过老宁王韬光养晦,却也没给皇帝下手的机会,最后竟然得以善终。 “但是老宁王胸中这口恶气,却始终淤积于胸中。其后历代宁王,背地里都对成祖皇帝一脉极为不满,时时想着要替老宁王出这口恶气。不过成祖皇帝之后的诸位皇帝对宁王的子孙也是心有防备,时不时地找宁王府的麻烦。是以历代宁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待到了先帝正德皇帝在位之时,宁王朱宸濠终于得了机会,便在江西起兵造反,掀起了一场大乱。”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瘦子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口中说道:“宁王朱宸濠在江西起兵,不过两月,便兵败被擒。世人都知道朱宸濠被押至南京之后,便被先帝正德皇帝下旨诛杀……” 瘦子尚未说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老者摇头说道:“杀宁王之事,哪有这么简单?怎么说宁王也是龙子龙孙,就算要斩他,刀上也得裹着黄绸子。不过正德皇帝斩杀宁王,压根没给宁王留丝毫面子。此事外面传得可是沸沸扬扬。听说宁王被押送到南京之后,关了几日,便被送到校军场上。皇帝亲军给宁王父子脱去枷锁镣铐,又给他们换上了铁盔铠甲。正德皇帝也是顶盔贯甲,亲自骑上战马,与宁王父子在校军场中真刀真枪的打了一架。最后自然是正德皇帝大获全胜,将宁王父子全都打落马下。这才用黄缎子拴住了宁王父子几人的脖子,如同牵狗一般,将宁王父子牵至太祖高皇帝陵前,这才将宁王父子斩了……” 瘦子被老者打断了话头,心下十分不满。听老者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糊涂!自打老宁王被迁至江西,便已对成祖一脉恨之入骨。老宁王闭门不出,你们以为他真的只是将自己关在王府中吟诗作对?只怕他也与当年成祖在北平起兵之前一般,私下里打造兵器,蓄谋造反。从老宁王朱权至朱宸濠,已先后经历四代宁王,每代宁王都在积蓄力量,想着推翻成祖皇帝一脉。朱宸濠不是傻子,做事岂能不留后手?” 瘦子说到这里,同桌的众人已是噤如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厉秋风听这瘦子说话,虽然多有荒诞不经之处,不过心下暗想,原来皇家那些事情,民间竟然传说成如此模样。自己在京城之时,每日里随着锦衣卫士、大汉将军站队当值,眼前尽是红砖碧瓦,宝像庄严,说不尽的威风凛凛。可是在平民百姓眼中,这些龙子龙孙的锦衣华服背后,却尽是些龌龊丑事。什么天家威严,还不如在这小酒馆里来得逍遥自在。 只是瘦子此时也有些紧张,不似方才那般出言无忌。他向左右扫视了一圈,见屋内并没有什么异状,这才将脑袋向前探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不知道罢?历代宁王都有替身!每一位世子出生之后,便由王府最为心腹之人在民间四处查访,寻找与世子年纪和身材相貌相似之人。然后接入王府之中,每日里与世子一起行住坐卧,读书写字。各位不妨想一想,待到了世子成年之后,这些人几乎成了世子的影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与世子一般无二。宁王府如此苦心,一是为了防备有人行刺,特意备了替身。二是为了将来起事之时,一旦事败,便由替身承担了罪责,而真正的宁王早就脱身离开,以图东山再起。” 众人这才听出了瘦子话中之意,一个个面面相觑。坐在瘦子身边的胖子是众人之中最富之人,不过却没什么心机,见众人都不说话,还道众人都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是以他抢着说道:“依你的意思,被抓到南京的那个宁王,压根就是假的?!真的宁王一直潜逃在外,今日到了咱们蜀中,要在蜀地扯旗造反不成?” 瘦子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神情。众人心下均想,这事只要不是傻子,谁会听不出来?你这胖子出言无忌,迟早有一天要倒大霉。 过了片刻,瘦子说道:“今日大家只不过是借着酒兴聊天,扯闲篇儿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哈哈,哈哈。“ 瘦子说完之后,老者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那年轻汉子笑道:“喝酒聊天嘛,天上地下,古今之事,说到哪里算哪里。来来,咱们共饮一杯!” 厉秋风正听到有趣之处,只是众人突然收住了话头,心下倒有些怅然。他心下暗想,寻常百姓,虽然每日里为一粥一饭奔波,不过辛苦一日,却能得一夜安眠,闲来无事,尚能与一二乡邻开心说话。此次我离开京城,随师父回转蜀地隐居,日后能像这些酒客一般,每日里耕作之余,与师父和黄伯伯对坐饮酒闲聊,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酒馆的门被人推开,三四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那掌柜正在柜台内写写算算,一见有客人到了,急忙绕出了柜台,满脸堆欢地迎上前去,对着一个留着三绺长髯的中年男子拱手说道:“原来是娄大爷到啦!今晚您可来得晚了,这客人又多,咱们也没敢给您留桌子。” 掌柜说到这里,转头向屋子中扫视了一圈,见不远处有一桌客人的酒菜已将吃尽,他便转头对中年男子说道:“娄大爷,您看那桌客人就要吃完了,要么您再稍等片刻?”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是咱们看热闹忘了时辰,怪不得旁人。不过咱们宜宾府多少年没有出这么大的事情了,能看到今晚这等大阵杖,也算不枉此生啦。是以今晚这顿酒,一定要在你这花红馆里喝啦。哈哈,哈哈。” 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笑道:“可不是嘛。看官兵这阵势,不知道要捉拿的那名江洋大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人边说边摇头晃脑,无意中看到了坐在柜台旁边的厉秋风。两人目光一碰,那人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露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只是这份惊讶的神情瞬间变为恐慌,最后一脸惊惧,身子竟然也颤抖了起来。 中年男子等人见同伴突然噤若寒蝉,心下都有些奇怪,不由循着他的目光将脑袋转了过去。待看到坐在柜台下的厉秋风,众人的面色登时大变。 花红馆的掌柜开店多年,最能察颜观色。这姓娄的男子是绸缎庄老板,家资甚厚,每隔几日便要到花红馆来喝上几杯,与掌柜甚是熟悉。此刻见到这位娄老板如此惶恐,掌柜立时知道厉秋风来历绝非寻常,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 只是掌柜正想说话之时,娄老板转身便走。随他同来的那几人如同大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跟了出去。掌柜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跟在身后送了出去,口中说道:“招待不周,娄大爷可不要生气。隔天您再光顾,一定给您留好了座儿。”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娄老板等人走了出去。厉秋风心下雪亮,他知道娄老板等人看到自己便即仓皇离开花红馆,自然是方才站在街口,瞧见自己从码头走了出来,只道自己是京城派来抓人的官府中人。此时突然在酒馆相遇,这几人心慌意乱之下,这才急着离开。掌柜察颜观色,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见这些人转头就走,借着送客之机,一定是要追赶上去问个明白。民间百姓,对官府如此畏惧,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那胖子笑道:“老娄这是怎么了?怎么刚进来就走,倒像看到了鬼一样?” 瘦子撇了撇嘴,道:“只怕他真是见了鬼。方才在街口看热闹,就属老娄能胡说八道。几十个人中,他那个大嘴巴说个不停,声音能传出二里地去。多半是被官兵盯上了,闹不好……” 他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门已被人推开。紧接着掌柜从门外走了进来,或许是走得太快,他刚一进门,左脚竟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厉秋风眼疾手快,身子向前一探,左手在掌柜腰间一托,登时将他的身子稳住。掌柜脸色煞白,知道有人帮助自己站稳,正要开口道谢,待看清楚出手相助之人是厉秋风时,他身子猛然一抖,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大……大……多谢……多谢……”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厉秋风见掌柜战战兢兢的模样,自然知道方才他追出酒馆之后,向姓娄的一伙问清楚自己的来历,将自己认作东厂的番子,这才吓成了如此模样。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微有歉意,不想在这里惊扰众人,是以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劳烦掌柜了。我要酒菜,不知道备好了没有?” 掌柜此时惊魂稍定,见厉秋风言语和蔼,再仔细回想方才店中的情形,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冒犯朝廷的话,是以略略镇定了些,对着厉秋风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这就去给大……大爷催一催,请大爷稍侯……” 他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没给厉秋风安排桌子,只是请他坐在柜台外面,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自己如此应付这个北京来的官儿,只怕他要怀恨在心。待他回转码头之后,带人回来报复,非将花红馆砸了不可。自己三代辛苦经营的酒馆,只怕逃不过这场大难。念及此处,掌柜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酒馆中的酒客却没留意掌柜和厉秋风说了些什么,兀自划拳吵闹,大声说笑。厉秋风见掌柜面如死灰,心下越发过意不去,急忙对掌柜说道:“我只不过是顺路来买些酒食的过客,掌柜不必多虑。” 掌柜勉强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却要比哭更难看。只听他颤声说道:“是、是,我这就去厨房给您催一催……” 他话音方落,却见通往厨房的角门帘子被人掀开,店小二拎着一只用纸包着的烧鸡快步走了出来。掌柜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小二面前,伸手便将烧鸡从他手中夺了过来,转身一路小跑到了厉秋风面前,双手将烧鸡递在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耽误了大、大爷的事情,还望大爷恕罪。”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接过烧鸡,口中说道:“掌柜的太客气了。” 那名小二又从柜台边捧起一坛酒,用麻绳在酒坛上绕了一个十字绊,这才递给厉秋风,笑着说道:“大爷的东西都备齐了。若是还要酒碗,小的再给您包上几个。” 厉秋风接过酒坛,摇了摇头,道:“碗就不要了,多谢小哥关照。” 他说完之后,向着掌柜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花红馆。只是他走出二十余步之后,只听得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一众酒客连滚带爬地从花红馆中逃了出来,一出酒馆,便即作鸟兽散。厉秋风知道掌拒的已经向众酒客透露了自己的来历,众人一听自己是京城来的官员,惊惧之下,这才四散逃走。他无奈地一笑,却也没有法子,只得转身走开。 厉秋风在京城之时,与东厂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这些番子阴狠狡诈,不过自己亮出锦衣卫的腰牌,番子必然心有顾忌。若是绕路返回码头,自己不认得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船上。不如按原路返回,想来这些番子也不会与自己为难。 他打定了主意,便即沿着来时的道路走了回去。待走到官兵把守的那处街口,军兵头目一见厉秋风到了,急忙喝令手下的军士让出道路。厉秋风不费吹灰之力,便即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官兵的防线,直向码头走去。他知道四周的黑暗之中,埋伏了无数东厂番子。不过他并不担心,仍然不紧不慢地向码头走去。待经过来时东厂番子设伏的那处酒馆,却见酒馆内仍然灯火通明,想来这些番子还在等着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自投罗网。 厉秋风走回到码头,拎着酒坛和烧鸡跃到船上。船家和两名船夫早已吃完晚饭,正自坐在船头闲聊。见厉秋风回来,三人急忙站起身来与厉秋风寒喧。厉秋风心中有事,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即钻进了船舱。 矮胖子正与老者在舱中说话。厉秋风尚未进到舱内,矮胖子已然闻到了烧鸡的香气。只见他一跃而起,抢到了船舱入口处,险些与厉秋风撞了一个满怀。厉秋风正想说话,矮胖子右手斗然伸出,从厉秋风手中抢过了烧鸡,二话不说便撕下了一个鸡翅,放在口中大嚼起来。待看到厉秋风右手还拎着一坛酒,当真是心花怒放,也不顾着嘴里还嚼着鸡肉,伸出右手便抓向了酒坛子。 厉秋风见他如此猴急,心下好笑,任由矮胖子将酒坛子抓了过去。只见矮胖子一掌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酒香从坛子中飘了出来。矮胖子连声称赞,右手顺势将烧鸡塞进厉秋风手中,双手捧起酒坛子放在嘴边,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厉秋风将烧鸡放到桌上,请老者食用。老者摇了摇头,笑道:“我多年吃素,受不了这油腻味道。方才已吃了一个麦饼,已然饱了,你们师徒吃罢。” 矮胖子放下酒坛,抹了抹嘴,这才走回到桌边坐了下来,口中说道:“宜宾府不愧是酒都,这酒端得是清冽可口,难得,难得。” 他一边说话,一边喝酒吃肉,不大工夫,已将一只烧鸡吃得干干净净。待他又喝了几口酒,这才想起厉秋风还没有吃饭,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口中说道:“风儿,你也没吃东西罢?” 厉秋风怕他尴尬,急忙说道:“方才在岸上之时,徒弟已吃了几个包子,师父不必担心。” 矮胖子拍了拍肚皮,笑道:“祭了五脏庙,再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便能回转青城山啦。” 厉秋风摇头说道:“师父,只怕路上还有麻烦,咱们须得小心在意。” 他这才将方才在岸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矮胖子和老者听说大批东厂番子在岸上埋伏,心下都是一凛。待厉秋风说完之后,矮胖子略一沉吟,口中说道:“风儿,依您看这些番子到蜀中来,到底是要找谁的麻烦?” 厉秋风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徒弟也猜不出来。不过绝对不会是来追捕宁王。当年宁王兵败被擒,已被送至南京伏法,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所谓宁王不死,不过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听那番子说话的口气,他们要找的确是皇家人物。只是徒弟见识浅薄,实在猜不透他们要找谁。” 三人谈论了一番,都摸不到什么头绪。最后老者说道:“这些番子到蜀中抓人,与咱们也没有什么干系。倒不如趁机拔锚起航,连夜赶奔乐山,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矮胖子笑道:“一别经年,黄老先生谨慎多了。风儿,你就依照黄伯伯的吩咐,让船家开船罢。”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几步走出了船舱,找到了船家之后,请他连夜开船前往乐山。船家一怔,面露难色,口中说道:“不瞒大爷,不是小人不肯为大爷出力,实在是不敢走夜路。从宜宾府到乐山,虽然没听说有什么急流和险滩,不过我听说岷江水流虽然平缓,暗流却是极为厉害。白日行船,靠着眼力尚能有所把握。这黑灯瞎火的时候,咱们到了大江之上,一旦有什么意外,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已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到了船家面前,口中说道:“实在是家中出了急事,还望大叔行个方便。待到了乐山之后,在下另有重谢。” 借着桅杆上悬着的灯笼的光亮,船家见厉秋风递过来一锭亮晶晶的雪花白银,看模样足有五两重。他心下又惊又喜,待听到厉秋风说到了乐山另有一份人情,心下越发欢喜,暗想:“虽然没走过宜宾府到乐山的水路,不过就算水路难行,也要比长江三峡好上许多。自己多次往返三峡,岂能被这小小岷江吓住?何况还有白花花的银子送到手里,便是真有什么险滩急流,也非要走一遭不可!”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船家接过银子,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大爷家中有急事,我就拼了这条性命走一次夜路。谁教我与大爷有缘呢?朝天门外几百只船,大爷偏偏照顾我的生意,我自然要报答大爷的好意。” 船家说完之后,自去吩咐两名船夫拔锚升帆,就要离开码头,连夜前往乐山。两名船夫虽然心下不解,不过船家赏了每人一百文钱。两名船夫再无怨言,便即忙活了起来。 厉秋同走回到船舱之中,却见矮胖子正在与老者说话。见厉秋风走了回来,矮胖子转头对他说道:“风儿,我方才与你黄伯伯商议了一下,只怕东厂的番子不会放过你。咱们连夜赶回乐山,东厂的高手十有八九会在途中截杀咱们。” 厉秋风一怔,道:“徒弟也知道东厂番子不好惹,若是得罪了他们,这些番子便如附骨之蛆,非要害死咱们不可。不过徒弟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想来他们会有所顾忌,不至于连锦衣卫都杀。而且他们若是要与我为难,大可不必放我离开酒馆。何况我从花红馆回转码头,这一路足有二三里地。码头上遍布东厂番子,却并没有拦截,想来真把我当成了锦衣卫,不会对我下手罢。” 矮胖子微微一笑,道:“东厂番子如此大张旗鼓在这里抓人,岂能因为你手中拿着一块腰牌便放过你?他们怕的不是腰牌,而是你的武功。那个东厂番子的首领放你离开酒馆,是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或擒或杀。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放你离开,又不在途中截杀于你,是因为他身边没有能杀你的武功好手,只好先放你离开,待能杀你的人到了之后,他们必然要找你算账。是以最迟明天,便会有东厂的高手找上门来。” 厉秋风兀自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素知师父之能,知道师父虽然游戏人间,却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他思忖片刻,正想说话,蓦然间大船动了一下。厉秋风猝不及防,虽然武功高强,却也险些摔倒在地。待他内力贯注于双足之上牢牢稳住了身形,这才发现大船已然拔锚起航,正向码头外退了出去。 矮胖子和老者也是脸色一变,只不过刹那之间便镇静了下来。只听得船舱外面水声哗哗作响,眨眼之间,大船便已离开码头岸边数丈,直向江心的方向驶去。待快到了江心航道,船家指挥两名船夫扭转尾舵和船帆的方向,大船劈波斩浪,直向北方而去。 厉秋风和矮胖子、老者三人坐在船舱之中,眼看着岸上宜宾府的万家灯火渐渐被大船甩在了身后。矮胖子道:“若是一路通畅,咱们明日中午之前便可到达乐山。不知道东厂的高手,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等着咱们。” 老者一怔,道:“刘老弟,你是说他们会赶在咱们前面?”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黄老先生隐居马公祠中,或许不晓得这些番子的害人手段。他们虽然在宜宾府码头设下埋伏,不过绝对不会只盯着码头一处。从东厂出动这么多人手来看,他们要抓的那个人绝对是来历非凡。是以东厂的绝顶高手只能居中调度,以待随时支援各处的番子。否则敌人来一个声东击西,失了居中调度,东厂便拿不住人。风儿在码头上突然露面,而且还杀了东厂的人,这些番子必然会将此事告知东厂主事之人。风儿一路回到船上,虽然无人截杀,但是或远或近,不晓得有多少番子在暗中盯着他。待看到大船拔锚起航,码头上的番子将此事告知了东厂的大头目。他们若是乘船在后面追赶咱们,一是在大江之上想要追上咱们,只怕比登天还难。二来从陆路行走自然要快过水路,是以追杀咱们的高手尽可以骑马从陆路北行,抢在咱们前头赶往乐山,然后挑一个便于下手之处,他们在那里以逸待劳,岂不胜过与咱们在大江之上胡乱追逐?” 老者听矮胖子如此一说,点了点头,道:“刘老弟高见,佩服,佩服。”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这些番子想着以逸待劳,坐等咱们掉到他们的陷井之中。不过如此一来,至少在三四个时辰之内,咱们不会与他们猝然相遇,倒可以美美睡上一觉。待遇上番子之后,嘿嘿,嘿嘿。” 厉秋风见矮胖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下暗想,师父虽然一向教导我要戒急用忍,轻易不要与人争斗。只不过他老人家一向喜动不喜静,只是不得不遵从祖训,这才隐居于青城山中。以他老人家的武功修为,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可是身负如此武功,却不能出手与人过招,这份寂寞可想而知。此时既然知道东厂的高手要中途截击,只怕师父他老人家巴不得这些人赶快现身,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是以东厂的王八蛋若是真敢截杀咱们,我须得让师父他老人家先行出手,免得他老人家打得不够尽兴。 矮胖子说完之后,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躺在了甲板上,口中说道:“黄老先生,风儿,咱们就不必多想啦。安安心心睡上一觉,待咱们醒来之时,瞧瞧东厂的高手到底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倚坐在船舱的板壁上,身子随着大船慢慢摇晃。五年来第一次与师父聚首,心中说不出的喜乐平静。虽然大江上下杀机四伏,但是有师父在身边,却压根没有丝毫担心。想起小时候随师父上山砍柴、崖边练刀时的情形,已恍如隔世。五年未见,师父更见睿智,一身惊人的武功,定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己这五年间遇到不少高手,自知与江湖中的绝顶高手相比,自己颇有不如。此次随师父回转青城山,一定要向师父好生请教才行。 他心下念头百转,不知不觉之间,已自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只是后来梦到了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变为干尸的姚广孝突然暴起,手执长剑,直向他和慕容丹砚扑了过来。厉秋风抢在慕容丹砚身前,眼看着姚广孝手中的长剑抖出数朵剑花,分刺自己胸前数处大穴。他右手向腰间一探,想要拔出绣春刀反击。谁料一抓之下,却抓了个空。他心下大惊,低头望去,原本悬在腰间的绣春刀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厉秋风心下大骇,猛然抬头,却见阴森森的剑光已刺入他的胸口。 厉秋风一声大叫,双眼倏然睁开,只见船舱中央矮桌上一盏灯光,映得四周更加昏暗。他只觉得口中干燥,咽喉隐隐生痛。定睛望去,矮胖子仍然躺在桌旁,正自呼呼大睡。老者倚坐在厉秋风对面的板壁旁,双眉低垂,发出轻微的鼾声。 厉秋风觉得后背一阵冰凉,知道自己睡梦之中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梦中的情形,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他悄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了船舱。 待他走上甲板之时,看到一名船夫站在船头,左手提着一个灯笼,正自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松懈。江水拍打在船底,不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厉秋风站在船舱门口,抬头向空中望去。桅杆上吊着一个大灯笼,只是四周太过黑暗,灯笼的光亮变得朦朦胧胧,倒有些诡异。江上风大,吹得厉秋风头发四散飞起,不过精神倒为之一振。他正想走到船头,身后有人说道:“大爷,还不到四更天,你咋就起来啦?!” 厉秋风转头望去,看到船家站在船尾亲自掌舵,另一名船夫却没有露面。厉秋风道:“方才做了一个梦,醒来就不想睡了。大叔累了大半夜,在下心中过意不去。待到了乐山之后,再好好向大叔道谢。”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船家笑道:“大爷不必客气。你两次照顾我的买卖,又给了这么多船钱,我若再不尽力,岂不是猪狗不如?” 厉秋风前前后后扫视了一圈,这才转头对船家说道:“大叔,咱们这是到了哪儿了?” 船家说道:“一个多时辰之前,咱们经过了一处镇子。从码头的灯火来看,这镇子的规模着实不小。我虽然没有走过宜宾府到乐山这条水路,不过听很多行船的朋友说过。从宜宾府到乐山,途中只有两处大镇子。一处去宜宾府八十里,为二郎镇,由二郎镇再向北行七十里,是第二处大镇子,名为孙家浦。从孙家浦至乐山,剩下的路程只有四十里啦。若是我猜得不错,方才经过的那座镇子便是二郎镇。咱们已走了一半路程,今日午时前后,定能赶到乐山,不会误了大爷的事情。”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得脚步声响,一名船夫从后舱走了出来,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对船家说道:“三伯伯,你去歇息一会罢,我来替你掌舵。” 船家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放亮了。要你们这俩猴崽子独自掌舵移帆,我可放心不下。你去替一下小五,这舵还是老子自己掌着才能安心。” 船家说到这里,冲着那船夫摆了摆手,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人不服老不行啊。想当年我刚刚跑船之时,不过十五六岁。那时从荆州到重庆府,不论白日还是晚上,就算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可是现在不行啦,若不是大爷有急事,这趟夜路打死我也不敢走了。这两猴崽子一个是我的侄儿,一个是我的外甥,还算不得熟手。这一晚他俩轮着歇息,我这双眼睛可得盯得紧了,否则翻了船,大伙儿都得滚落江中去喂鱼!” 此时两名船夫已换了手,方才站在船头的那名船夫摇摇晃晃走到船家和厉秋风面前,说了声“得罪”,便钻进后舱歇息去了。厉秋风对船家说道:“大叔,我来替你掌着舵,你也可以歇息片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接过船舵,船家却没有松开船舵,笑道:“大爷,这可使不得呀。我瞧大爷走路说话的模样,身子很是强壮。只不过掌舵靠的却不只是力气,若是不经过十年八年的历练,这舵可是不易操纵。” 厉秋风知道船家说得不错,只好不再勉强。他与船家站在船尾,听船家说起行船所遇到的稀奇百怪的事情,倒也并不寂寞。耳听得江水奔流之声连绵不绝,江风呼啸而过,这才惊觉人在天地之间,竟然缈小到了可以无视的地步。 大船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船家突然“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 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船家的面容,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发现了极为诡异的事情。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虽然桅杆上吊着一个大灯笼,却被夜色紧紧裹住,只能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晕,是以压根看不清楚大船四周是什么情形。他转头对船家说道:“大叔,有什么不对么?” 船家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听错了。这大晚上的,除了咱们之外,怎么还有船敢连夜北上?” 厉秋风心下一凛,道:“依照大叔的意思,有船跟在咱们后面不成?” 船家摇了摇头,道:“方才我听见异响,好似咱们左右两侧都有船在北上……” 厉秋风越发惊疑,道:“大叔,你不会听错了罢?” 船家道:“方才确实听到船头破水之声,不过这声音转眼就听不到了。或许这一段江水湍急,我听错了也说不定。” 厉秋风转头向左右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凭东西。他正想说话,却听船家接着说道:“我听说二郎镇的码头规模不小,与宜宾府相比也不遑多让。眼下已将四更天,或许也有赶早的客人花了大价钱,雇船北上也说不定。” 他说到这里,右手握紧了船舵,口中说道:“天亮之前,咱们可得打起精神。这里江水虽然水流平缓,不过江面不宽,若是有船跟在咱们左右,一个不小心便得撞上去,那可就是一场大祸了。” 厉秋风听船家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知道能让这个数十年行船的船老大惊成如此模样,绝对不是在对自己说谎。他心下思忖,师父曾说过东厂的高手会在中途截杀,难道这些人沿陆路赶到二郎镇,便即登船跟上了咱们不成? 他正思忖之际,忽听站在船头举着灯笼的那名船夫大声说道:“二舅,这、这可怪了!” 厉秋风和船家听这船夫声音惊恐,心下各自生疑。船家道:“出了天大的事,也有我顶着,你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只听那名船夫颤声说道:“前面、前面好像有船……”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足一点,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到了船夫身边。船家此前并未见过厉秋风施展武功,此时见他突然纵身而起,倒是吓了一大跳,暗想这位公子年纪轻轻,怎么有如此力气? 厉秋风站在船头,伸手从船夫手中抢过了灯笼,举在身前,凝神向船头之外望去。只不过夜色太过黑暗,只能看出船头外丈许处,滚滚江水正自迎面涌来,再往远处便是一片黑暗。 厉秋风转头对那船夫说道:“这位大哥,我怎么看不到有船?” 那名船夫伸手指着船头下的江水,颤声说道:“大爷,您看船头处的江水,分明化作了两片。前面要么是有巨大的礁石,使得江水遇到礁石之后,便即向左右分开。只不过若是江中有礁石,江水分开的两条水线会不断收紧,越来越小。可是我方才盯着足有一柱香工夫,船头这两片分开的江水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说,咱们这只船在逆流北上,前面也有一只船正和咱们一样在向北而行,而且它的速度与咱们大致相当……” 船夫说到这里,喉头“咕噜”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这才接着说道:“他娘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王八蛋发疯。这大晚上的跑到咱们前面,一个不慎便会撞了过来。到了那时……到了那时,只怕……” 厉秋风见船夫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惊骇之极。厉秋风只得低声吩咐他小心盯着前方,以防有变。此时船家已将钻进后舱歇息的另一名船夫唤了出来,要他掌住船舵,自己快步走到船头,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待听那名船夫说完之后,他探出头向船头左近的江水望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颤声说道:“他妈的,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难不成这一晚整个宜宾府的疯子都跑到岷江来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在船尾掌舵的那名船夫大声吼道:“握紧了舵!若是偏了半分,咱们只好一起去见龙王爷了!” 厉秋风见船家说话之时,声音微微发颤,知道他心下也是万分紧张,是以开口问道:“大叔,依你看来,前面这只船到底做何打算?” 船家看了厉秋风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一只?嘿嘿,若是我猜得不错,咱们前面不远处至少有三只船。船老大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和咱们一样,不晓得有其它疯子连夜将船开到了大江之上。”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也怪我一时不慎。此时想来,这几只船一定是在二郎镇码头下水,这才跑在了咱们前头。那时我若是略略谨慎些,发觉有船到了大江之上,顺势在二郎镇停泊,情势便不会如此凶险。眼前咱们逆流北行,左近又没有可停靠的码头,只能万分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若对方是大船,一旦相撞,咱们这只船必定倾覆,到时能否逃得一条性命,只能看龙王爷他老人家是否慈悲了。”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厉秋风听船家说话之时声音悲凉,略略有些颤抖,知道他心中害怕之极,只得安慰他道:“大叔尽管放心便是。你是受我之请,这才走了夜路。若真有不测之事,我也定要护得大叔周全。”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依大叔看,这些船离咱们有多远?” 船家对厉秋风道:“请借大爷手中的灯笼一用。” 厉秋风笑道:“大叔太客气了,这灯笼原本就是船上的,何来借用一说?” 他一边说一边将灯笼递给船家。船家接过灯笼之后,快步走到左舷处,将灯笼探出船身之外,仔细观望江面。片刻之后又走到右舷,举着灯笼仔细察看了一番。最后他回到船头,对厉秋风说道:“从水面上的痕迹来看,前面这三只船离着咱们不过三十余丈……” 厉秋风听他说出“三十余丈”四字,心下一松,道:“离着这么远,就算前面的船有什么闪失,咱们想要躲避也尽可以来得及,大叔何必如此紧张?” 船家见厉秋风如此说话,叹了一口气,道:“大爷,咱们从荆州同行到重庆府,您出手宽绰,举止不凡,其时我以为您是一位出门在外的富家公子。只是方才您纵身一跃,竟然从船尾到了船头,这份本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这才知道是我看走了眼,您必定是一位有大本领的人物。” 厉秋风听他夸赞自己,心下颇为不安,正想着谦逊几句,却听船家接着说道:“不过行船之事,只怕大爷所知不多。这三十余丈远的距离,听起来似乎不近,不过那可是在陆地之上。眼下咱们这船在大江之中,又是逆流而行。若是前面几只船上的疯子一时失误,他们的船只从三十丈外的上游撞了过来,到了咱们这里,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船家越说越是惊惧,最后声音颤抖得厉害,竟然说不下去了。 这船家并未练过武功,可是在长江之上行船数十年,于长江各处的水情和船只的操纵熟谙之极。是以他听到江上传来异声,立时知道左近有船只出没。而看到船头处江水出现分流的水痕,便即知道前方有船只行驶,而且能判断出船只的距离。这份功夫,是数十年间每日在大江之上搏命换来的见识。就算厉秋风武功再高,论起行船之道,别说眼前这位船家,就算那两名年纪轻轻的船夫,却也要强过他百倍。是以厉秋风虽然内功深厚,传入耳中的却尽是江上的寒风呼啸之声和滔滔江水的流动之声,压根没有听出有船只就在左近出没。 厉秋风心下思忖,这些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左近,十有八九是东厂派出的高手到了。只不过这些人为何不立即下手截杀,反倒也和自已乘坐的船只逆流而上,这倒真是奇了。他思忖了片刻,对船家说道:“在这大江之上,也不晓得何时天光才能大亮。虽然船上悬挂灯笼,可是水气弥漫,数丈之外便看不到灯光。若是天亮了起来,那几只船便会发现咱们,便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船家点了点头,道:“咱们身在大江之上,也听不到打更的梆子声。不过依我推算,想要等到天光大亮,须得一个时辰之后才可。在这一个时辰之中,咱们就如同在鬼门关外徘徊一般,一个不慎便是船毁人亡的大祸。” 厉秋风道:“若是咱们放慢了速度,与前面的船只离得远了,便不须担心与他们撞在一处,或是掉头顺流而下,先到二郎镇停泊几个时辰,天亮之后北上乐山,岂不甚好?” 船家摇了摇头,道:“咱们逆流而上,船只的速度已然降至最慢。前面几只船也和咱们一样,都是压着水流在向北行驶。若是再放慢速度,船只前行之力抵不住水流的冲击,必然会在江中打横,十有八九会倾覆沉没。若是要掉头回转二郎镇,只怕咱们身后也有船跟着。这黑灯瞎火的时候,万万不能掉头。” 厉秋风听船家如此一说,心下暗自惭愧,心想这船家在江上跑船已有数十年,若真是降低船速便可逃脱此难,他又怎么会不立即减慢速度?自己不晓得行船的手段,却在这里指手划脚,只能贻笑大方。倒不如尽早闭嘴,免得让船家更加不安。 船家将灯笼举在身前,神情紧张万分,目光不住在水面上逡巡。原本站在船头的那名船夫已自跑到桅杆之下,双手攥住了帆布的拉绳,不时左右拉扯,使得大船始终向北逆流而行。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船家收回灯笼,右手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头对厉秋风道:“再有半个多时辰,天便会放亮。到了那时咱们就可以松一口气了。他妈的,等老子追上了前面那几只船,非得骂骂这些疯子不可。” 厉秋风心下却想,前面这几只船十有八九是东厂的高手所乘。到时他们不来找你的麻烦,已是谢天谢地了。 他正思忖之间,忽然看到前方似乎有火光闪动。只是这火光一闪即逝,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模样。厉秋风心下一怔,对船家说道:“前面似乎有火光闪动,好像有人在挥动火把。” 船家却没有看到有什么火光,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瞪大了眼睛向前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只是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火把闪动。他转头对厉秋风道:“我咋没看到有火光呢?江上水汽极重,否则咱们也不会看不到前面的那几只船……” 他话音未落,脸色倏然大变,转头对桅杆下那名船夫吼道:“降帆!快降帆!” 那名船夫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一向听从船家的号令,是以心下虽然疑惑不解,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帆绳。只听“哗啦”一声响,船帆已自从桅杆高处落了下来。待帆落到桅杆中央处,船家又是一声大叫:“停下!将帆停在那里!” 船夫依言拉扯住帆绳。只是如此一来,船帆吃风少了一半,大船的速度登时慢了不少。江水撞击在船头和左、右舷上,使得大船猛然颤抖起来。 厉秋风全无提防,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到了水中。好在他见机甚快,右脚在船板上用力一踩。只听“嘶”的一声响,他的双脚在船板上硬生生蹭出了大半步,大半个身子已到了船舷之外,这才稳住了身形。 船家却是早有防备,不但稳稳地站住不动,见厉秋风跌向了船头,他伸手拉住了厉秋风后心衣衫,助厉秋风站稳了身形。 厉秋风暗叫了一声惭愧,转头对船家说道:“大叔,前面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船家一脸紧张,仍然直愣愣地看着前方,颤声说道:“他妈的,真是一个疯子!分开水流的水痕在变窄,这是因为前面的船在减速!若咱们还是不管不顾地向前走,非得撞上去不可!” 厉秋风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船夫落帆,暗想东厂的船放慢了速度,自然是要围攻过来。有师父在,就算敌人再厉害,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船家和两名船夫都不会武功,待会儿若是与东厂的高手动起手来,须得要想一个妥当的法子,免得这三人伤在东厂番子的手中。 便在此时,已能看到前方不远处有火光闪现,到得后来,眼前已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距离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已不足十丈。 船家惊愕之极,口中一边咒骂,一边跑回到桅杆之下。只见他将灯笼塞到船夫手中,伸手接过帆绳,不断将落了一半的船帆左摇右晃。他每摇晃一下,大船便略略向左或向右倾斜。厉秋风见船家虽然没有练过武功,站在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的大船之上,身子虽然不住随着座船上下左右晃动,脚下站得却是极稳,心下暗自佩服。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便在此时,却听掌着尾舵的那名船夫惊声大叫:“快看!咱们两边、两边也有船……” 厉秋风和船家心下都是一凛,转头向左右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大船左右两边数十丈外都出现了火光,一眼望去,与大船前面的情形一般无二。船家脸色惨白,苦笑了一声,道:“完了完了,原本想着危急之时向左右躲避,或许能有一线生机。眼下两侧也有船出现,若是贸然左躲右闪,必然会与这些船撞在一起。唉,只怪我一时贪心……” 他说到这里,心下后悔不迭,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知道船家后悔收了自己的银子,不得不连夜赶往乐山。他心下暗想,若是知道这几只船上都是东厂的番子,只怕船家立时便会跳到江中自杀。 此时大船前方的火光越来越近,站在船头的那名船夫吓得紧了,转头对船家颤声说道:“这、这、这可怎么办?眼看就要撞上了……” 厉秋风沉声说道:“若是想要活命,那就将咱们这只船迎面撞上去!” 他此言一出,船家和两名船夫都是悚然一惊,齐齐向厉秋风望了过去。只是正当凌晨前最黑暗的时刻,船上只有两个灯笼,勉强能看到厉秋风的身形,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不过听厉秋风声音凶狠,与此前平心静气时说话全然不同,是以三人都有些害怕。 厉秋风走到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沉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不妨和三位直说。这些船都是来找我的,与你们无关。是以三位不必担心,若是有事之时,我自然会助你们平安离开。”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几只船将咱们围在了中间,便是要咱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之下,说不定自己把船弄翻了。只不过这些人比咱们怕死,若是咱们直向他们冲过去,乱中出错的就是他们了!” 船家和两名船夫越听越是心惊。三人平日里只在长江行船,从来没有卷入过江湖仇杀,不晓得这些江湖人物的手段。只是听厉秋风说得凶狠,虽然心下惊惧,却也不敢说话。船家想起此前厉秋风轻轻一跃,便从船尾到了船头,这份本领,与市井闲话中的剑侠无异。说不定这人是一个江洋大盗,负了大案被官府和仇家追杀,这才要连夜赶往乐山。只恨自己被银子蒙了眼睛,竟然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答应送他前往乐山。此时在大江之上陷入绝境,只能怪自己见钱眼开,却也怨不得别人。 船家正在悔恨之时,却听厉秋风道:“大叔,你尽管开船撞过去,我管保他们一定会拼命躲闪。此时咱们越是避让,处境就越发危险。” 船家眼看着那片火光距离自己的大船只有五六丈远,此时就算想要躲避,却也是避无可避。他只得将牙一咬,双手用力一拉帆绳。只听“呼啦”一声响,船帆笔直地升到了桅杆顶端。此时江风正急,船帆重新升起,立时吃饱了风。此前大船逆流而行,船帆又降了一大半,是以行驶得极为缓慢。此时船帆兜足了风,大船便如拉满了的弓一般,一股大力推动船身。厉秋风只觉得脚下剧烈颤动,大船如离弦之箭,直向前面冲了出去。 站在船头的船夫吓得趴在甲板上,眼看着火光瞬间向自己扑了过来,心下惊恐之极。心慌意乱之下,他随手将灯笼丢在一边,双手抠住船板的缝隙,只盼着两船相撞之时,自己能抓住木板,不至于被甩入大江。就算万一坠入江中,也要抱紧木板来逃命。只是天寒地冻之时,自己虽然水性极佳,若是被冻得狠了,在江中手足不听使唤,要想逃命也是殊为不易。念及此处,船夫心下绝望,将脸紧紧贴在船板上,双目紧闭,只等着两船相撞时再想法子逃命。 船家双手抓紧了帆绳,双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借着那片火光,船家已能清楚地看到厉秋风站在船头的身影。只见他双足牢牢地钉在甲板上,双手叉腰,竟然没有丝毫畏惧的模样。船家心下暗想,这人如此凶悍,只怕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我一时不慎,竟然与这样的人同行,就算能够逃到乐山,官府也定然放我不过。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眼看着那片火光到了眼前,忽听得黑暗之中一阵惊呼叫骂之声。眼前的火光倏然向左侧飘了过去,船家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知道正如厉秋风所说,对方原本以为占据上游,便能逼得自己手忙脚乱,一时不慎便会船毁人亡。却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开着大船冲了过去,反倒将这些人吓住了。惊慌之下,只好将船转向左侧,以避开自己的大船。 船家惊愕之间,,却见大船左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黑影之上点了四五十支火把,只不过这些火把东摇西晃,摇摆不定。更有五六支火把在黑影上胡乱转了几圈,竟然坠入到了江中。船家定睛望去,这才发现黑影是一只巨大的木船。这只木船长十五六丈,比自己脚下的大船大了足足三倍有余。借着船上火把的光亮,却见船上高高矮矮、影影绰绰地站了数十人。只不过因为这只巨船急着避开两船相撞的大祸,向左侧闪避得急了,船身剧烈摇晃,不少人摔倒在船板上。 厉秋风站在船头,将对方船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对方船上有五六人惊叫着坠落到了江中,瞬间便被黑暗吞没。船上数十人惊叫着乱跑乱撞,不少人因为与同伴相撞而摔倒在甲板上。厉秋风见这些人大多身穿官服,有几人身上穿着的却是东厂番子的服饰,心下暗想,果然不出师父所料,这些番子从陆路赶到了二郎镇,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江上围住了自己。看对方所乘船只的模样,这些番子定然征用了二郎镇最好的大船,一心想着要在大江之上以多欺少,逼迫自己手忙脚乱,船毁人亡。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咱们会破釜沉舟,将船撞了上去。这些番子自然不想与咱们同归于尽,只好拼命躲开了。 两只船相距不过两丈,几乎是船舷贴着船舷,眼看着就要撞到了一起。只不过对方的船帆已然落下,几乎静止在江中。而厉秋风所乘的大船却是吃饱了江风,虽然逆流而上,速度却是极快。两只船并排前行,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片刻之后,厉秋风所乘的船已然冲了出去,将那只大船甩在了身后。 船家眼看着那只大船落到了身后,心下又惊又喜。他在长江上行船三四十年,无数次遭遇危险,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可怕和绝望。此刻死里逃生,一颗心兀自悬在嗓子眼,似乎不敢相信已然逃出了鬼门关。 此时吓得趴在船头的那名船夫抬起了脑袋,又向左右看了看,这才爬了起来,转头对船家颤声说道:“那、那只鬼船哪里、哪里去了……” 船家见他吓成如此模样,心下不屑,口中说道:“早被咱们甩到后面去了。怎么,魂都吓没了?用不用我给你招招魂?!” 厉秋风站在船头,转身向后望去,却见那片火光已落后了十余丈。船家死里逃生,双手抓着帆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我他娘的竟然没有死!哈哈,哈哈。” 厉秋风却知道危机并未过去。他转头对船家说道:“距离下一个码头还有多远?” 船家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从二郎镇到乐山,中途只有孙家浦有码头。咱们经过二郎镇到了这里,已然走了两个多时辰,想来距离孙家浦还有三四十里的行程。若是途中没什么拦阻,估摸再有两三个时辰,咱们便可赶到孙家浦的码头。”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船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后面望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再有半个时辰,这天可就要亮起来了。只要天光大亮,就算咱们到不了孙家浦,而这些人就又追了上来,却也不必害怕。只要咱们能看到他们船只的走向,便有法子应付过去。”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船家说到:“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与大叔和两位大哥无关。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我管保让三位平安回转重庆府。” 两人说话之间,大船疾速向北而去。只是那几只船却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虽然始终没能追了上来,距离却也不算太远。半个多时辰之后,天色果然亮了起来。船家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他娘的,总算能透一口气了,这大半夜的憋死我了。若是能看清那些王八蛋的模样,倒要找他们说道说道,出出心中这股怒气!” 又过了一会儿,四周越发亮了起来。厉秋风快步走到船尾,举目向来路望去。只见数十丈之外的江面上,竟然有五只大船正自紧紧跟了上来。这五只大船通体黑色,船帆吃饱了风,行驶得极快。只是船体太大,不如厉秋风所乘之船灵活,是以并未追赶上来。 船家见厉秋风走到了船尾,却也转头看了一眼。待看到五只大船正自尾随而来,他“呸”了一口,口中说道:“看样子这五只船都是在二郎镇下的水。有三只在咱们前面,另外两只分别跟在在咱们左右。后来他们想要下手拦截咱们,便将船帆落下。只是咱们突然加速冲了过去,挡在咱们前面的一只船慌乱之下急忙躲避,其余的四只船离得较远,没有将咱们拦住。不过看他们紧追不舍的模样,想要摆脱他们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只盼着能早一刻赶到孙家浦,咱们弃船上岸,跑到衙门报官。这些人再强横,总不敢与官府作对罢?!”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船家还不知道追赶咱们的是东厂的番子。别说小小的孙家浦,就算是到了成都府,也没有官儿敢与这些番子作对。我和师父若想脱身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万万不可牵连到船家等三人。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将这些番子赶得远远的,免得他们再来烦扰。 此时大船吃饱了风,在江上行驶得飞快。过不多久,天光已然大亮。船家心下稍安,长出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咱们总算逃过了大难,只要到了孙家浦,咱们立时到衙门报官。” 船家这话却另有一层意思。他嘴里说要报官,眼睛却在厉秋风身上打转,想看看他有何反应。若是厉秋风答应报官,此人便不是江洋大盗,或许是被响马劫杀的客商。若是厉秋风不答应报官,则此人十有八九是江洋大盗,引得仇家在江上截杀。若厉秋风真是江洋大盗,自己须得小心与他周旋,待到了孙家浦后,找个机会先行逃走再说。 厉秋风却是面色平静,点了点头,道:“多亏大叔和两位大哥没有慌张,驾着大船逃了出来。若是换成了我,只怕不等这些坏人围了上来,自己先惊慌失措,船毁人亡了。”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大船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船家推测距离孙家浦已然不远,越发放下心来,正想着到了孙家浦之后如何前往衙门报官时,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百余丈外的江面上,出现了四只大船,正自排成了一列,直向下游冲了过来。 这四只大船与此前在江上拦截厉秋风等人的那五只大船一般无二。只见四只大船间隔不过十五六丈,已将整个江面堵得严严实实。这些船顺流而下,来得极快。初时离着百余丈,眨眼之间,相距已不过五六十丈。 船家颤声说道:“他娘的,看样子这些王八蛋在孙家浦也有埋伏,摆明了不想让咱们上岸,要将咱们在江上弄死。” 厉秋风站在船头,眼看着四只大船越来越近。他心下暗想东厂这些番子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生怕只在二郎镇拦截无法除掉自己,这才在孙家浦又埋伏了人马。想来方才冲破了那五只大船的拦截,船上的番子便即飞鸽传书,孙家浦的东厂高手立时登船,又到江上拦截。此时天已大亮,再想像方才那般脱身而逃,势比登天还难。看样子只能与番子硬碰硬打上一架,斩杀番子的头目,方能得脱此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船家说道:“大叔,一会儿若是有人冲了上来,你只须掌控船只便可,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船家一颗心已自提到了嗓子眼,额头冷汗直冒。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只是点了点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片刻之后,四只大船已到了十几丈外。厉秋风站在船头,见对面的船上站了不少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说道:“大叔,你驾船从对面两只船中间穿越过去。若是有人跃到船上想要杀我,你不必理会,我自然有法子对付。” 船家答应了一声,双手握紧了帆绳,眼睛直盯着对面两只大船之间的江面。他心下暗自思忖,这两只大船之间虽然隔着十五六丈,一眼望去,想要驾船穿过并不太难。只不过江水湍急,对方船体巨大,若是自己这只船到了两只大船中间,只要稍有刮碰,对方的大船或许不会有什么事情,自己这船却非得断裂倾覆不可。是以他心下万分紧张,攥着帆绳的双手已自渗出了汗水。 厉秋风站在船头,眼看着对方的大船铺天盖地般地到了眼前。饶是他一向沉稳,此时心下也有些忐忑。待船头即将进入对面两只大船中间的水路之时,忽见左首大船船头站了一人,冲着他高声说道:“这不是厉大人么?” 厉秋风心下一凛,抬头望去,却见那人一身灰袍,负着双手,正自俯视着自己。只不过阳光照在大船上,光芒四射,刺得厉秋风只能眯缝着眼睛,一时之间看不清此人的面孔。不过听他说话,声音倒颇为熟悉。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又看了那人一眼,高声说道:“想不到一别数月,竟然在这大江之上遇到了庄先生。” 船家和两名船夫原本万分紧张,不只害怕自己的船与对面两只大船撞到了一处,更怕船上那些人对自己不利。此时听船头那人称呼厉秋风为“大人”,三人登时放下了心。船家暗想,我早瞧着这位厉大爷言语举止不凡,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一位大人。想来是有了什么误会,才有人在江上与他不利。如今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自然不敢再与他为难。好在我对这位大人恭谨有礼,否则被他怪罪,只怕大大的不妙。 他正思忖之间,自己的船已进入两只大船中间的水道。船身被左右两股水流带动,登时猛烈地颤抖起来。船家拼命拉住了帆绳,转头冲着正在船尾掌舵的两名船夫大声叫道:“把舵给老子抓紧了,若是偏了半分,咱们全都得去见水龙王!” 便在此时,只见站在左首船头的那人纵身跃了下来。船家和两名船夫不懂武功,见此情形都是脸色大变。暗想从船头跃下,一个不小心便会跌到江中。此时天寒地冻,若是坠入水中,瞬间便会冻僵,即便立时救回船上,不死也得大病一场。只不过那人身轻如燕,在空中直若御风而行,轻飘飘地落到了船头,距离厉秋风不过丈许。只见他微微一笑,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大人说的不错。我也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与厉大人相遇。”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这人正是五虎山庄二庄主庄恒云。只不过后来厉秋风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东厂派出的卧底。无论是在皇陵、永安城还是沙家堡,数次风波之中,背后都有此人的影子。饶是厉秋风与他多次交锋,却也不晓得此人的底细,只是知道庄恒云狡诈多计,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是以见此人猝然出现在大江之上,厉秋风却也不敢托大,双手暗蓄内力,以防此人暴起伤人。 庄恒云跃到船上之时,两只大船从左右飞驰而过,瞬间向下游驶出了五六丈远。厉秋风此时早已转过身来,背对着船头,目光自庄恒云肩头越了过去,眼看着四只大船向下游飘去不远,便即将船帆向左转动。想来船上的水手正自调转船头,只怕不久便会跟了上来。 庄恒云笑道:“厉大人,咱们既然见了面,有些话也不妨直说……”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抢先说道:“庄大人,船上这三位老兄是我雇来的船家,并不晓得我的来历。庄大人若是想要拿我,还望你不要与这三位为难。” 船家和两名船夫听庄恒云称呼厉秋风为“厉大人”,原本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已然放回到肚子中。只是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三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由对视了一眼,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庄恒云沉声说道:“厉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在下此行另有要事,与厉大人无关。再说厉大人若是有了什么事情,自然有南司派人处置,与咱们没有半分干系。是以厉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至于船上这三位仁兄,一看就是守法的百姓,在下又怎么会与他们为难?” 船家等人听了之后,又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厉秋风道:“昨夜我在宜宾府,无意中与东厂的番子起了争执,并非有意与东厂为难。不知道庄大人是否相信?” 庄恒云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厉大人的为人,在下最是佩服。既然厉大人说与此事无关,定然不会扯谎。只不过嘛……” 庄恒云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情。厉秋风知道此人狡诈,此时不晓得庄恒云在打什么主意。是以见他住口不说,却也并不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庄恒云,似乎要看穿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只听庄恒云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大人,你也是当差之人,自然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往大了说,咱们是给皇上办事。可是像咱们这等芝麻粒大的小官,皇上哪里会理会咱们?是以捏住咱们小命之人,乃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此次赴蜀中办事,统领咱们的是萧成萧公公。厉大人,你在南司当差,不会不知道萧公公的大名罢?” 厉秋风听到“萧成”二字,心下一凛,口中说道:“萧公公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兰成器兰公公的亲信,授职为御马监提督太监,执掌御马监大权,朝廷上下,又有何人不知?不知道蜀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敢劳动萧公公的大驾?” 庄恒云道:“萧公公虽然位高权重,不过比之阳震中阳大人,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阳大人不畏艰辛,亲自到河南为皇上办差,咱们东厂却也不敢落后。恰好京城出了一件大案,兰公公原本想亲自到蜀中有一遭。只不过他身负要职,皇上一日都离不开他,这才派出萧公公到了蜀中,要找到一个人,来为皇上分忧。” 庄恒云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那日与厉大人分手不久,便接到厂公的手谕,要在下赶到山东去办一件差事。只是我刚刚动身,还没过黄河,又接到上官的命令,要在下赶赴蜀中,听从萧公公差遣。萧公公要找的这个人,于大明天下安危有极大的关系,是以咱们非要将他找到不可。听说此人自河南入川,要经过宜宾前往西域。萧公公调动人马,在宜宾府静候此人到来。只不过等了数日,这人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昨日有人在码头出手,杀了咱们埋伏在码头的兄弟,然后逃到了船上,连夜拔锚启航,沿着岷江北上。据说船上还有两人,其中一位老者,与咱们要找的人颇为相似。萧公公接到密报之后,判断船上诸人之中,即便不是咱们要找的那人,却也与此事有莫大的干系。是以亲率数百名勇士营的高手从宜宾北上,分驻二郎镇和孙家浦。后来接到飞鸽传书,说是敌人冲破了咱们在二郎镇水面的防线。萧公公便率领咱们乘船从孙家浦顺流而下,想要截住咱们要找的那人。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了厉大人。” 厉秋风道:“萧公公要找的那个人想来不会是我。至于船上另外两位客人,却是厉某的长辈,都是隐居蜀中多年的隐逸之士,更加不会是萧公公要找的人。各位东厂的高手,总不会与这样两位隐士为难罢?” 庄恒云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正是我方才想说的事情。在下对厉大人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不过萧公公与厉大人没有什么交往,不知道厉大人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仅凭在下为厉大人说话,萧公公自然不会相信。而且萧公公此次奉命寻找的那人,也是一位隐居江湖的老人。若不让萧公公与这位老人见上一面,只怕他不肯就此罢手。” 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庄大人,厉某已不在锦衣卫当差,眼下只不过是江湖浪子。不过萧公公权势再大,厉某却也并不害怕。他若是不信厉某的话,尽可以来找厉某的麻烦便是。” 庄恒云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何必意气用事?萧公公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须请那位老人与萧公公见上一面,只要不是东厂要找的那个人,萧公公绝对不会与他为难。”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庄大人,你虽然也在东厂办差,不过多年来一直藏匿在五虎山庄之中,只怕不晓得这位萧公公的手段。厉某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多年,素知萧公公的大名。他在京城有一个绰号,唤作‘笑面虎’,说话办事极为诡异。要厉某相信萧公公的话,嘿嘿,只怕并不容易。” 庄恒云道:“就算萧公公做事谨慎了一些,对他的风评不好。不过有在下担保,厉大人总可以放心罢?” 厉秋风看了庄恒云一眼,微微一笑,道:“那我是应该叫你一声二庄主,还是称你为庄大人呢?实不相瞒,此前厉某真是小看了庄大人。在五虎山庄的几位庄主之中,厉某原本以为庄大人是最平庸的一位,想不到大人扮猪吃老虎,一举倾覆了余长远等人不算,更是将泰山五老这等江湖中的大高手玩弄于股掌之中。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只怕柳生宗岩也不是对手。厉某越想越是惊惧,只想离着庄大人越远越好,哪里还敢与庄大人打什么交道?此番厉某离开中原,退至蜀中,便是不想再与朝廷和江湖有什么瓜葛,寻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隐居,了此残生罢了。是以请庄大人回去向萧公公复命,大家互相行个方便,不要再与我等为难。” 厉秋风这番话中夹枪带棒,庄恒云是心有七窍之人,又如何听不出来?只见他脸色略略一变,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口中说道:“厉大人说笑了。在下行事,只是奉了上官的差遣,不得不为之罢了。要说在下有意坑害厉大人,那可真是冤枉我了。在下若是真想与厉大人为难,只怕在五虎山庄之中,便不容厉大人轻易脱身。”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藏匿在五虎山庄,自然是东厂的钉子,想监视余长远等人的动向。那是因为在十多年前,兴献王府与朝廷大佬和柳生宗岩勾结,要推翻正德皇帝,由兴献王入京承继大统。其时东厂由正德皇帝的亲信张永执掌,一时疏忽,被柳生宗岩等人得手。待兴献王使其做了皇帝之后,东厂屡受打压,远不及正德皇帝在位时那般权势煊天。东厂对此情形必然心有不甘,便派了不少人暗中打探此事背后的阴谋。你在五虎山庄中为与我为难,只不过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庄恒云见厉秋风默然不语,不过一脸倔强,知道他不肯答允。是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厉大人,你若是不肯请那位老人出来一见,只怕萧公公不会放过你。”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船尾望去。却见数十丈外,数只大船紧紧跟随。船上人影绰绰,不时有刀剑的寒光闪过。 厉秋风一边与庄恒云说话,一边盯紧了方才顺流而下的四只大船。那四只大船驶出不过十余丈,便即纷纷转动船帆,将船头慢慢地掉转了过来。厉秋风虽然不懂得行船之术,不过看到四只大船在江上掉头的模样,却也知道在湍急的江水之中转动船头,乃是危险万分的事情。待那四只大船掉头北行之时,与原本紧紧跟在后面的五只大船汇合在一起。岷江与长江相比,江面要狭窄许多,九只大船每三只为一队,相互之间隔着十五六丈,登时将整个江面都堵得严严实实。这些大船的船帆吃饱了江风,一直追了上来。 此时厉秋风见庄恒云转头望向尾随而至的大船,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是以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庄大人,你是要用这些大船来要挟厉某不成?” 庄恒云正色说道:“厉大人,我敢孤身来见你,便是想劝你好汉不吃眼前亏。在下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你再厉害,能一人独斗数百名东厂高手么?”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萧公公此次到蜀中办事,带的都是御马监下属的勇士营中的高手。这些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个个心狠手辣。厉大人与这些人交手,只怕未必会占上风。” 厉秋风双眉一挑,冷笑道:“庄大人,你这是拿勇士营来压我罢?厉某武功倒没什么了不起,不过素来不喜受人威胁。萧公公若是要来拿我,就让他来好了。只不过厉某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别说勇士营的高手,就算腾骧、武骧四卫齐至,厉某也绝对不会卑躬屈膝,受人摆布!” 庄恒云见厉秋风恼了,急忙说道:“厉大人,你想得错了。不只在下没有动武的意思,就算是萧公公,也绝对不会与厉大人翻脸。实不相瞒,咱们出京之时,曾经与阳大人见过面。阳大人还特意向兰公公和萧公公提过厉大人,夸赞厉大人是难得人干才。阳大人是今上最亲信的臣子之一,他如此推重厉大人,萧公公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而且以在下与厉大人的交情,更加不会与厉大人为难。厉大人既然无意与东厂翻脸,只须请出那位老人与萧公公见上一面,于大家脸上都好看。然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厉大人若想去做隐士,到时扬长而去便可。何必因为一时意气用事,与东厂做无谓之争?” 庄恒云苦苦相劝,若是换了别人,自然以为庄恒云是为厉秋风着想,让与厉秋风同行的老人出面与萧成见上一见,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最晓得东厂手段之狠辣。萧成武功诡异,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庄恒云大奸似忠,也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是以这两个人说话,只怕十句中有九句都是假的,剩下的一句也要仔细思忖,方才不会被这两人所乘。 除此之外,厉秋风却还隐隐另有一层担心。因为他已五年没有与师父见面,虽然知道师父隐居于青城山后一处极隐秘的所在,不过每三年都会到中原走一遭。他师父生性滑稽,却又疾恶如仇,遇到不平之事,定然会出手惩凶除恶。若是有东厂番子作恶,被师父遇上,绝对不会轻饶。此番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亲自带领大批东厂高手南下,焉知不是为了要与师父为难?以师父的武功,自然不会畏惧萧成。不过此时身在大江之上,东厂又是人多势众,只能先拖上一拖。待到弃船登岸,再与萧成见面。那时就算萧成真要找师父的麻烦,却也不必害怕这些东厂的番子。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东厂番子即便想拦截两人,却也拦挡不住。是以他死活不肯让师父出面与萧成见面,只盼着能尽快到达孙家浦,然后再作计较。 庄恒云见厉秋风一脸倨傲,虽然并未说话,一双眼睛却抬到了额头之上,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他心中有气,暗想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这个小子却半点面子都不给。既然这样,自己也不必与他多说。到时东厂高手大举围攻,看你这个小子还能如何应付?! 念及此处,庄恒云故意露出失望的神情,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必多费口舌了。待我回去之后,一定向萧公公详细解释。只不过萧公公是否能够相信在下的话,此时也不敢承诺一二,还望厉大人海涵。” 厉秋风道:“那就有劳庄大人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跟在数十丈外的东厂番子乘坐的大船,接着说道:“庄大人打算如何回到船上?” 庄恒云心下早有打算,只不过他一向小心,生怕厉秋风另有怀疑,是以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在下若是请厉大人将这船减慢速度或是停了下来,只怕大人会疑心我另有打算。我看船尾吊着一只小舢板,不知道是否能借给在下一用?” 厉秋风一怔,不由向船家望了过去。船家听厉秋风和庄恒云说话,虽然大半没有听懂,却也听出厉秋风没有答允庄恒云所请。他心下暗想,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这些大船盯上了咱们,可是这个姓厉的小爷偏偏不肯让步。若是对方群起而攻之,咱们非吃大亏不可。他正焦急之间,听庄恒云说要借舢板一用,又见厉秋风望向了自己,知道他不晓得船上还备有舢板,于是开口说道:“船尾确实吊了一个小舢板,在水上遇险时可以用来逃命。不过眼下天寒地冻,江水湍急,此时要乘坐这个小舢板,只怕风险极大。” 庄恒云道:“不碍事不碍事,劳烦船家将舢板借与我用。如此一来,各位不须停船,任由我自己回去便可。” 船家没有法子,却又不敢擅自答允,于是将脑袋转向了厉秋风,目光中露出了询问之意。见厉秋风点了点头,船家才吩咐一名船夫去船尾将舢板放入江中。他自己生怕船只遇险,双手握紧了帆绳,片刻都不敢离开。 厉秋风陪着庄恒云到了船尾,只见那名船夫双手抓住一条绳子,将舢板拖在大船后面。此时江水湍急,小小的舢板被江水冲得东摇西晃,看上去极是凶险。船夫对庄恒云说道:“小人将舢板拖到船尾,大爷再小心爬上舢板上即可。” 他话音方落,庄恒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行跳入舢板,待我站稳之后,麻烦小哥将绳索掷给我便可。” 船夫一怔,见舢板距离船尾足有两作丈,而且在江中东摇西晃,极为不稳,如何能跃得上去?只是他正想询问之时,却见庄恒云身子斗然飘起,直向舢板飞了过去。船夫吓了一跳,正自惊愕之时,却见庄恒云已然稳稳地落到了舢板上。舢板初时被江水冲得东摇西晃,待庄恒云站到了舢板上,便即不再摇晃,而是随着大船破浪而行。只不过舢板重了不少,船夫咬紧了牙关,将绳索牢牢握在双手之中。 只听庄恒云对厉秋风高声说道:“请厉大人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厉秋风却只是拱了拱手,并未说话。船夫转头对厉秋风低声说道:“大爷,你和这个人是不是有仇?你若讨厌这个老小子,小人只须用力拉动绳索左右摇晃,这舢板非得倾覆不可。眼下天寒地冻,这个家伙若是落入了水中,即便淹不死他,冻也能将他冻死。大爷,弄不弄死这个家伙,就等着你一句话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厉秋风一怔,转头看了船夫一眼,只见这船夫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只是每日在长江上扶舵扬帆,受尽了风吹雨打,脸色变得黝黑,面皮上尽是深深的皱纹。虽然天气寒冷,这船夫兀自卷起了衣袖,露出了虬张的肌肉,看上去颇为雄壮。船夫见厉秋风望向自己,便冲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露出了狡黠的目光。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船夫虽然年轻,竟然如此狠毒,倒与传说中那些在江河湖泊中杀人越货的盗贼有些相像。须得要船家好生教导,否则这人非得走上邪路不可。 船夫见厉秋风怔怔地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心下倒有些忐忑起来。庄恒云站在舢板之上,只等着船夫将绳索抛了过来,便可以等候大船赶到将自己拉回到船上。只是那船夫并不将绳索掷过来,反倒一脸狡诈地小声和厉秋风说话。庄恒云心下一凛,不由暗自叫苦。 方才在大船之上,依照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的主张,要仗着船身巨大,将对方的帆船撞翻,然后派人将坠入水中的众人擒住。庄恒云是东厂派在江湖之中的卧底,为人坚忍,在五虎山庄藏匿了十余年。饶是余长远、何毅等人狡诈多智,却也没有看出庄恒云是东厂的眼线。待到皇陵事发之后,庄恒云将此事的前后经过报告给东厂督公,甚得东厂督公的欢心,便提拔他连升三级,成为东厂在武林中的代理人。只不过庄恒云虽然地位提高了不少,与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相比,却是差得甚远。萧成此次到蜀中办事,御马监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提督之下还有监官、掌司、典簿等人,个个地位都要比庄恒云高出许多。是以在大船之上,原本没有庄恒云说话的份儿。只不过他随侍在萧成身边,见到对方船头站着一人,身形甚是熟悉,他心下悚然一惊。是以悄悄向前走了几步,仔细观看那人的模样,立时认出是厉秋风。 庄恒云没有想到在这大江之上竟然能够遇到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跪在萧成面前,告诉他对方的船上有锦衣卫,而且此人正是萧成出京之时,阳震中曾对他提过的厉秋风。 原来沙家堡之役过后,阳震中与宫中二十四衙门的首脑人物商议皇宫守卫之事,提到了此前柳生一族与奸党勾结,妄图攻占京城的阴谋。顺便提过锦衣卫派出了一个卧底,在皇陵、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立了大功,挫败了柳生一族的阴谋。日后东厂若是办差之时遇到这个锦衣卫,一定不要生了龌龊。庄恒云听派他前往山东办事的太监说过此事,暗想自己与厉秋风算得上颇有交情,听阳震中的意思,对厉秋风颇为看重。自己在东厂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若是想加官晋爵,不妨利用厉秋风搭上阳震中,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是以他看到厉秋风突然出现,心下又惊又喜,便将此事告诉了萧成,并且请求让自己去与厉秋风说话,询问东厂要找的那个人是否就在船上。 萧成对阳震中颇为忌惮,知道此人和陆炳都是皇帝的心腹,自己万万得罪不起。是以听庄恒云如此一说,便即答应了下来。庄恒云满以为自己居中调节,定然能够让厉秋风交出那个可疑老人,自己不仅立下大功,而且还能与厉秋风结交,再想法子拜在阳震中门下,从此在官场之上左右逢源。却不料厉秋风一口回绝,弄得庄恒云灰头土脸,只好打算利用舢板回转大船。但是看到厉秋风和船夫窃窃私语的模样,庄恒云立时察觉两人不怀好意。只是此时他站在舢板之上,进退无据,若是厉秋风和那名船夫起了歹意,自己只能束手待毙。念及此处,庄恒云脸色登时变得极是难看,心下后悔不迭。 厉秋风看了船夫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与此人并没什么怨仇,你将绳索掷给他罢。” 船夫不敢违拗,右臂一挥,绳索直向庄恒云飞了过去。庄恒云见厉秋风和船夫并没有坑害自己,总算松了一口气,伸手接住了绳索。只是船夫将绳索掷出之后,舢板失了拖拽之力,立时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庄恒云运起内力,双脚紧紧踩在舢板船底,身子随着舢板上下起伏,在滚滚江水之中左摇右晃,颇为惊险。 船夫将绳索掷出之后,见厉秋风脸色阴沉,知道他对自己方才所说之事心下不满,是以再也不敢触他的霉头,悄没声地溜到桅杆下的船家身边,做出帮他拉拽船帆的模样。另一名船夫倒是颇为老实,一直在船尾掌舵,并未说话。 厉秋风眼看庄恒云站在舢板上,随着水流急速向下游漂去。直到舢板漂到一只大船旁边时,只见大船上丢下绳索,将庄恒云拉到了大船的甲板上。 厉秋风见庄恒去已然脱险,心想此人无功而返,萧成必定率领东厂番子紧追不舍。须得和师父好生商议一番,寻个万全之策。是以他走到船舱入口,正要走进去之时,却又想起一事,转头对船家说道:“待咱们到了乐山之后,我再赔给大叔银子,去打造一只新舢板。” 此时船家已经知道厉秋风来历不凡,十有八九与官府有极大的干系。他心中正在忐忑不安之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正想推辞,厉秋风已走进了船舱。 他原本以为矮胖子喝了大半坛酒,此时定然醉酒未醒,是以走下船舱之时,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只是当他走下船舱之后,却发现矮胖子坐在船舱中的小桌边,正在与老者小声说话。厉秋风心下一怔,拱手说道:“师父,您怎么起来了?” 矮胖子嘻嘻一笑,道:“再不起来,岂不是成了猪了?你以为我喝了大半坛酒,就会赖在地上不起来么?” 他说到这里,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厉秋风说道:“外面是东厂的人到了么?” 厉秋风暗想师父果然没有贪睡,听到甲板上有声音,立时猜知东厂的人到了。他点了点头,将方才庄恒云到了船上之事说了一遍。老者听完之后,神情有些紧张,口中说道:“这些番子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我昨日杀了两个番子,想不到今日他们就追了上来。” 矮胖子尚未说话,厉秋风摇了摇头,对老者说道:“黄伯伯,这些番子不是来找你的。不过他们找的也是一位老者,恰好昨天晚上我在宜宾的码头上与番子起了争端,回转船上之时,定然有番子在左近窥伺,远远地看到黄伯伯,便怀疑你便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这些番子是从京城直奔蜀中而来,只是不晓得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至于重庆府那两个番子,想来与这些御马监的番子并非是一伙的。” 老者皱了皱眉头,道:“御马监?听名字似乎是养马的,怎么会跑到蜀中来抓人?” 厉秋风道:“御马监可不只是为皇帝养马,它的职权大得很。在京城皇宫二十四衙门中,权力最大的便是司礼监和御马监。御马监设立之初,确是为了养护皇帝的御马,掌管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后来权柄日重,奉诏掌管兵符,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朝廷大臣暗地里称御马监为内廷‘枢府’。”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略,接着说道:“师父,黄伯伯,你们或许没有听过御马监的名字,不晓得这些太监的厉害。东厂初时受司礼太监管辖,在京城中飞扬跋扈。而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地位和职权并不在东厂之下。只是后来司礼太监有了票拟之权,这才凌驾于其它宫内衙门之上。但是皇帝也不是傻子,提升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使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御马监掌印太监互相监视,皇帝便可以维持朝廷的稳定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矮胖子虽然隐居蜀中,不过时常到江湖之中行走,消息并不闭塞,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见多识广,不过对于京城之中官场势力却并不知晓。而黄姓老者数十年来一直躲在重庆府马公祠堂,连祠堂大门都很少走出。马公祠堂的神主是西汉末年的人物,又不似诸葛亮、周瑜、关羽、张飞等人那般威名赫赫,是以平日里极少有人到祠堂祭拜。倒是矮胖子每三年会到马公祠堂祭拜,给他讲了一些江湖中的事情。是以两人听厉秋风说起御马监的种种事迹,都是心下不解,一脸迷惘。 厉秋风见矮胖子和黄姓老者脸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知道他们不知道御马监到底是何来历,是以接着说道:“皇宫中有十二卫二十四衙门,其中权柄最重的是十二监。司礼监是十二监之首,令百官和民间百姓闻风丧胆的东厂督主,十有八九都是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出任,端得是位高权重。而御马监掌管御马和兵符,与兵部关系密切。与司礼监一文一武,是皇帝最为倚重的宫内衙门。只不过御马监掌印太监极少嚣张之辈,虽然在地位和权柄上能与司礼监提督的东厂分庭抗礼,但是声名不显,除了朝廷大佬之外,民间少有人知。是以人人都害怕东厂番子,却不晓得御马监的厉害之处。 “御马监最高首领是掌印太监,下设监督太监和提督太监各一员,辅佐掌印太监办事。监督太监掌御马监内事,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而提督太监职责最为重要,属武职,掌管御马监各部演练和办理机密事宜。此次带人到蜀中办事的太监萧成,便是御马监提督太监。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便知道萧成行事诡异,武功深不可测,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此人虽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可是以武功和手段而论,只怕并不在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之下。 “御马监自监督太监和提督太监以下,还设有监官、掌司、典簿等官职,俱由太监出任。又设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四营,统称为‘四卫’,不属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上十二卫之列,但是地位高于上十二卫,是禁兵中的禁兵,实际上是皇宫禁军,权柄不在锦衣卫之下。宣德皇帝在位之时,为了对付一直心怀异志的汉王朱高熙,朝廷大规模扩充禁军,御马监掌管下兵马几达二万人,超过了五城兵马司,是京城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到了先帝正德皇帝登基,他一直想要与鞑子开战,效仿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北征鞑子,犁庭扫穴。不过朝廷大臣都不想重启战端,事事阻挠。正德皇帝无法调动大军,便打起了御马监掌管下的四卫的主意。他密令御马监掌印太监扩充兵马,在四卫之外又设勇士营,挑选京城左近各卫所的精壮军士进入勇士营。到得后来,四卫和勇士营的人马竟然高达四万人。正德皇帝每日里在宫中操演军士,想要带着这四万人马北征。 “后来宁王造反,正德皇帝正愁没有用武之地,闻之大喜,便带了御马监四卫和勇士营兵马亲征。只不过他出京不久,宁王已兵败被擒,正德皇帝大失所望,却又心下不甘,便在南京校军场,令四卫和勇士营列成军阵,又下令给宁王父子顶盔贯甲,拨给军士,他要与宁王战上一场,比个高低。只是此事太过荒唐,内阁大学士一力阻止,最后只由正德皇帝与宁王过了几招。宁王如何是正德皇帝的对手,不出三个回合,便被正德皇帝打落马下,草草了事。不过正德皇帝十分高兴,更加想带领御马监的兵马北征。若不是他在南京落水染病,只怕已经带兵出了长城,与鞑子在草原之上决战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登时住口不说。黄姓老者性子淡泊,对于这些朝廷大事没有半分兴趣,听了便听了,并没有深思。矮胖子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正德皇帝在民间有不少传说,矮胖子大感兴趣,正听得兴起之时,厉秋风却突然住口不说。他心下着急,开口说道:“怎么不说了?我听得正是有趣之时,你可不要在师父面前卖关子啊!” 厉秋风颤声说道:“师父,我知道御马监这些人到蜀中到底是要干什么了!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便是正德皇帝……” 此前厉秋风讲述这五年间在京城的经历之时,已向矮胖子和黄姓老者说过正德皇帝未死之事。此时他突然说御马监众人到蜀中来的目的是要找到正德皇帝,两人倒也并不十分吃惊。矮胖子略一沉吟,道:“风儿,何以见得他们要找的人是正德皇帝?” 厉秋风道:“正德皇帝在位之时,御马监势力到了巅峰,不只力压司礼监等宫内二十四衙门和十二卫,就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等也要仰御马监的鼻息。只是正德皇帝在南京遭了暗算,落水之后染上了重病,被送回京城之后,不到半年便不治身亡。其实是他发觉有人暗算于他,这才与锦衣卫、东厂的首脑密谋,假装病重身亡,其实是想查出幕后主使之人。此事若是放在别的皇帝身上,自然是让人费解,但是正德皇帝性子跳脱,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我在皇陵与正德皇帝打过交道,他性子洒脱,若不是做了皇帝,一定是一位游戏人间的怪侠。 “正德皇帝假死之后,便即隐身于皇陵。初时还想着查出害他之人,再夺回帝位。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他竟然放弃了重登大宝的打算,在皇陵倒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只是自正德皇帝驾崩之后,嘉靖皇帝登基之初,便即裁撤御马监的兵马。这是因为御马监的四卫一营是正德皇帝亲自挑选的精壮军士,大小军官只肯听从正德皇帝的号令。如此一支兵马拱卫在皇宫大内,只怕嘉靖皇帝睡觉之时连眼睛都不敢闭上。是以他进了皇宫之后,先是让心腹陆炳和阳震中执掌锦衣卫,又由兴献王府的心腹太监替换御马监的掌印、监督、提督三大太监,将御马监四卫一营的四万余军士裁撤得只剩下六千人,权柄也大大缩减,只能听命于东厂掌印太监的号令,再也不能像正德朝时那般飞扬跋扈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御马监根深叶茂,想要将它连根拔除,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虽然嘉靖皇帝初登帝位之时,以亲信出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等要职,不过下属的监官、掌司、典簿等小官却并没有大的变动。经过了这十几年,这些小官大都成了大太监。如今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兰成器,在正德一朝只不过是御马监的典簿。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听南司的同僚闲话,说是御马监上上下下都换成了正德皇帝在位时的太监。师父,黄伯伯,两位不妨想一想,当年御马监何等风光,兰成器等人自然对眼下的地位不满。能让御马监重现荣光的,只能是正德皇帝。是以他们知道了皇陵之事之后,便打定了主意要找到正德皇帝,说不定想着再来一次‘夺门’,推正德皇帝上位。只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到蜀中来找正德皇帝。” 矮胖子和黄姓老者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惊疑不定,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道:“方才提到了正德皇帝,我才突然想起御马监与正德皇帝原来有如此多的纠葛。其实不只御马监,东厂和锦衣卫中不少人也是蠢蠢欲动。我只道沙家堡一战之后,那些妄想改朝换代之人已放弃了阴谋。只是眼下看来,这些人不仅没有收手,反倒想掀起更大的风波。”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矮胖子听厉秋风说得郑重,思忖了片刻,道:“你说的这些人,是不是有你刘师伯在内?”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师父,刘师伯行事,徒弟虽然不以为然,不过确也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若说他爱惜羽翼,要为家人、门人出头,自是没有异议。可是要说他想着改朝换代,另立天子,以刘师伯的智谋,绝对不会行此险招。他是做过大学士之人,虽然已经致仕多年,每日里却也是锦衣玉食,子孙满堂,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天伦之乐。是以就算将天翻过来,除掉了嘉靖皇帝,另立新君,与刘师伯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改朝换代何等凶险,一招不慎,刘师伯便有灭门之祸。这等毫无好处、只有风险之事,刘师伯如何肯做?”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这些朝廷大事,就让那些心生七窍的家伙去干吧。咱们只须回转青城山,做一个山中隐士,何等逍遥自在。世间这些俗事,不须理会便是。” 黄姓老者既然知道这些番子并不是来找自己的麻烦,却也松了一口气。矮胖子话音方落,老者接着说道:“可是番子们紧紧跟在咱们后面,要想摆脱他们的追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矮胖子笑道:“就算他们是老虎,可是要想逮住一只蚂蚁,却也要比登天还难。老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罢。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和风儿去办。” 矮胖子话音方落,忽听船家在舱外说道:“厉大爷,前面就要到孙家浦了。咱们是进到码头歇息,还是一直前往乐山?” 厉秋风没有答话,却将目光转向了矮胖子。矮胖子道:“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若是前往乐山,还要走上几十里地。不如咱们就在孙家浦上岸,见见番子的头目。若是有道理可讲,不妨和和气气地说个明白。若是番子蛮横,说不得便要与他过上几招。我倒要瞧瞧世间畏如蛇蝎的东厂高手,到底有多少斤两。”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船舱。他在船舱中待了半天,此时乍一出来,只觉得白光耀眼,急忙眯缝起眼睛。船家兀自站在桅杆之下,仍然紧紧拉住帆绳。见到厉秋风走出了船舱,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大爷,我瞧着两岸人家渐渐多了起来,想来离着孙家浦已然不远。后面那些船逼得很紧,不如咱们在孙家浦上岸,到衙门报官,不知道大爷意下如何?” 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那些大船仍然跟在五六十丈外,几乎将整个江面都遮挡住了,声势极为惊人。太阳自东方升起,万道金光从大船背后射到了江面上,使得厉秋风眼前的情形既壮观,又诡异。 厉秋风看了片刻,这才转头对船家说道:“咱们到孙家浦上岸,然后再作计较。” 船家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只要咱们报官,就不怕这些家伙与咱们为难。”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只见前方右侧的岸上出现了许多屋宅,岸边停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船家欢声叫道:“到了到了!那里想必就是孙家浦!此地归元化县管辖,元化县知县衙门便在此地。咱们上岸之后,直奔衙门鸣鼓报案,这些恶贼再凶残,总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县衙罢?” 厉秋风心想别说是县衙,就算是成都府知府衙门,也拦不住这些东厂番子。只不过眼下可不能向船家说出实情,否则非得将他吓昏不可。是以听船家说完之后,厉秋风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回答。 又过了一柱香工夫,船家一边缓缓转动船帆,一边吩咐两名船夫掌稳尾舵。随着船帆转向左侧,船头慢慢转向右首,直向岸边驶去。岷江到了孙家浦一段,江面变宽,水流舒缓了许多,大船变换方向之时,倒也并不算颠簸。只不过江面宽阔,江风越发猛烈,船帆被呼啸的江风吹得哗啦作响,听起来颇为惊心动魄。 船家和两名船夫小心操纵着木船,慢慢驶入了停泊在岸边的船只之中。船家一边小心转动帆绳,在林立的木船中向前驶去,一边对厉秋风说道:“以前便听说孙家浦是岷江上最大的码头,与宜宾府几乎不相上下。今日看到码头上停了这么多船,我才相信这传说并不是假的。码头都这么大了,镇上想来更大。官府既然在这里设了衙门,自然是人多势众,咱们更加不必害怕那些追兵了。” 过了一会儿,大船终于驶到了岸边。只见岸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众人心下均想,怪不得孙家浦名气这么大,一眼望去,这码头的规模绝对不在宜宾府码头之下。 大船刚刚停好,一名船夫跑到了船头,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捆绳索。只见他右手将绳头在头顶不断转动,目光紧盯着岸上一根石柱,倏然之间一松手,只听“呼”的一声,绳索脱手飞出,绳头的绳结恰好套住了石柱。此时另一名船夫也从船尾跑了过来,两人合力,抓住绳索用力拉动。大船缓缓靠近岸边的石壁,直到距离石壁丈许远,两名船夫才将绳索拴在船头的木桩上,使大船停在了岸边。 船家转头望去,却见追赶而至的大船被密密麻麻的木船挡住,一时之间无法靠岸。他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快请船舱中的两位老人家出来,咱们一起到岸上衙门去报官。” 厉秋风尚未答话,却见人影闪动,矮胖子和黄姓老者已经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矮胖子边走边道:“我老人家不须你请,自己走上来啦。” 船家一心想逃离险境,只是将碎银子和铜钱塞进腰间缠着的一个包袱中,连随身换洗的衣衫也来不及取,一个劲儿地催促众人赶紧上岸。黄姓老者看着船舱中的几个箱子,略略有些犹豫。矮胖子知道他不舍得这些马公的的遗物,于是安慰他道:“那些人要找的是咱们,又不是你的箱子。待咱们将他们甩开之后,再回来取了箱子却也不迟。” 此时一名船夫已经在船头搭了一块宽约两尺的木板,另一头搭在岸上。木板刚刚搭好,两名船夫便争先恐后地跑到了岸上。船家原本也想向岸上跑去,只不过右脚刚刚踩上了木板,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厉秋风等人说道:“三位大爷先走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大叔先行,咱们随后再上岸。” 船家也不推让,快步走上了木板,一路小跑到了岸上。厉秋风请矮胖子和黄姓老者先走,自己跟在后面。待众人都到了岸上之后,船家已经向一名路人打听清楚了衙门的所在。他连声催促,口中说道:“衙门离码头不到两里地,从前面折向右首,沿着大路一直走,便能赶到衙门。” 厉秋风等人随着船家匆匆离开码头,随后向右拐进了一条大街。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道路两侧尽是酒馆、茶肆,还有不少卖糖果糕点的小贩,一眼望去煞是热闹。船家心下焦急,恨不能一脚便踏入衙门。只是他心中害怕追兵赶了上来,是以一边走一边不住转头张望。不过街道上行人太多,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到是否有追兵到来。 如此走了半里多地,左首出现了一处小巷入口。船家已问清了前往衙门的道路,走路之时目不斜视,并没有留意这条巷子。矮胖子行走之时却是东张西望,见这巷子颇为冷清,他心下一动,冲着厉秋风使了一个眼色。厉秋风快步走到船家身边,右手抓住船家左臂,口中说道:“大叔,咱们借一步说话!”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船家一怔,正想说话,厉秋风右手微一用力,已自将他架了起来,脚不沾地般拖到巷子中。 矮胖子见厉秋风带走了船家,双手斗然伸出,已将站在一边的两名船夫胸口“膻中穴”牢牢抓住。那两名船夫见厉秋风突然将船家拖走,心下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被矮胖子抓住了胸口要穴,登时全身酸麻。矮胖子哈哈一笑,将两名船夫拎在手中,身子一闪,紧随着厉秋风跃入到巷子中。 从厉秋风拖走船家,到矮胖子将两名船夫拎入巷子,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黄姓老者走在最后,一双眼睛四下扫视。大街上虽然行人不少,只不过厉秋风师徒二人武功太高,而且出手之前已自留意到周围的情形,刹那之间便将三人制住,是以并没有人发觉情形有异。黄姓老者见无人看向这边,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巷子中。 厉秋风和矮胖子进入巷子之后,这才将船家和两名船夫放了下来。三人吓得浑身颤抖,嘴角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船家后心倚在墙上,双腿颤抖不停,心下后悔不迭,暗想在船上之时,我便怀疑姓厉的是江洋大盗,后来听那人称他为厉大人,这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中。只不过没有想到上岸之后,不知道这两人施了什么妖法,将自己制得不能动弹。看样子此人必然是负罪在身的要犯,想要逃出官府的缉拿,非得杀自己灭口不可。只恨自己仓皇失措,上岸之后没有抽身逃走,这才有了眼前的大祸。想到家中的妻子儿女,船家只觉得心如刀纹,两行眼泪登时从眼中流了出来。 厉秋风见船家脸色煞白,连眼泪都掉了下来,知道他会意错了,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两锭银元宝,递到船家面前,口中说道:“大叔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这些银子你先收下罢。” 船家原本以为厉秋风将自己带入巷子,只是为了要将自己杀了灭口。却没有想到厉秋风不只没有杀人,反倒又取出了两锭银子。这两锭银子每锭都有拳头大小,加在一起足有二三十两。船家不晓得厉秋风有何用意,颤声说道:“大爷若、若是想杀小人,尽管动手、动手便是,休要再、再戏弄、戏弄小人……” 厉秋风强行将银子塞进船家手中,笑道:“大叔帮了我不少忙,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实不相瞒,追赶咱们的那些人都是东厂的番子,个个心狠手辣,连官府也不放在眼中。你若到官府去报官,衙门不只不会保护你们,反倒会找你们的麻烦,倒似自投罗网一般。这些银子三位收好,不要到衙门去自寻死路。不妨先找个地方暂时栖身。待过了十天半月,风平浪静之后,再回转重庆府也不迟。” 船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稍安。况且沉甸甸的银子握在手中,胆气登时壮了不少。此时矮胖子已将两名船夫的穴道解开,将两人放在船家身边,口中说道:“你们先不必管留在码头上的船,待过了几日,这些人自然便会散去。到了那时你们再拔锚起航,回转重庆府罢。只是这几日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到衙门报官,否则必定被这些恶人所害。” 船家和两名船夫哪敢违拗,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称是。厉秋风道:“你们这就离开孙家浦,在左近寻个村镇住下,过几日再回来取船。” 船家一怔,面露难色,偷偷看了一眼黄姓老者,这才对矮胖子道:“那位老人家的箱子还放在船上,不知三位何时将箱子取走?” 矮胖子略一沉吟,道:“这个你们先不必管。总之三日之内,三位不可回到孙家浦,更不要去码头开船。三日之后,料来已无危险,三位尽可以自便。箱子咱们自会取走,不劳三位费心。” 厉秋风接口说道:“这两日劳烦三位颇多,甚是感激。他日有缘再聚,我再请三位好生喝上几杯。” 船家连说不敢。矮胖子道:“你们就沿这条小巷一直西行,走出几十里地之后,寻个稳妥之地暂时躲避。待风声过后,再来取船即可。” 船家心中惊疑不定,不过他知道此时孙家浦绝对是龙潭虎穴。厉秋风等人是江洋大盗也好,朝廷官员也罢,自己与这些人混在一起,那是万分危险之事。此刻见厉秋风和矮胖子要放自己和两名船夫离开,正中自己下怀。他生怕厉秋风反悔,便即拱了拱手,转身便向巷子深处跑去。 两名船夫方才被矮胖子莫名其妙制住,不晓得矮胖子使出了高深武功,还道他会使妖法,吓得险些瘫倒在地上。此刻见船家连滚带爬向巷子深处跑去,两人哪里还敢停留?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也跟着船家逃开了。 黄姓老者叹了一口气,对矮胖子说道:“马公的遗物,十有八九是带不走啦。” 矮胖子道:“老黄,马公祠里那些东西,是真是假咱们都不知道。我想黄家先祖让后人守住马公祠,可不是只为了看守那几件衣衫和书卷,而是让世人知晓马公当年的义举。如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咱们又何必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就算这箱子取不回来,却也不碍于咱们传扬马公的义举。这世道总有激浊扬清的那一日,到时咱们再重修马公祠堂,总胜过守着那些旧物,与之同归于尽好罢?” 黄姓老者知道矮胖子说得不错,只是心下兀自有些难过,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厉秋风道:“船家已经走了,咱们没了后顾之忧。师父,你说咱们是暗中下手,还是和这些番子堂堂正正打上一架?” 矮胖子笑道:“既然是东厂的高手,想必身负惊人艺业。咱们若是公然挑战,只怕非得大败不可。还是将这些番子四处引开,然后咱们中宫直进,找那个姓萧的大太监聊一聊罢。”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黄姓老者道:“咱们方才走来之时,我看到路边有一家名为清羽居的客栈。您先到客栈歇息,我和风儿办完事情之后,再去与你会合。” 黄姓老者知道矮胖子和厉秋风要与东厂番子交手。这师徒二人的武功如何,黄姓老者心下有数。不过听厉秋风说过御马监的厉害,心下却也为二人担心。原本想着与师徒二人联手对付东厂番子,但是他自知武功不高,若是强行与二人同往,不只帮不上忙,厉秋风和矮胖子还得分心来救助自己,反倒拖累了二人。是以矮胖子说完之后,老者也不勉强,只是向着矮胖子拱了拱手,口中说道:“以寡敌众,只可智取,不得力敌。我在客栈备好美酒,等着你和风儿归来。” 矮胖子哈哈一笑,道:“好,很好。不知道孙家浦的酒,比不比得上宜宾府的佳酿。” 老者正要离开,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老者,口中说道:“黄伯伯,这些银子你拿去买酒罢。” 老者也不推辞,接过银子之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走出了巷子。待他离开之后,厉秋风道:“师父,咱们应当如何行事?” 矮胖子道:“待这些番子到了这里之后,你想法子将番子引开,我去找萧太监聊聊。” 厉秋风虽然知道师父武功精湛,天下少有人敌。不过御马监人多势众,师父孤身犯险,一旦有失,自己可以说是百死莫赎。是以矮胖子说完之后,厉秋风急忙说道:“还是师父将番子引开,我去见萧成。既然阳城中向他提过弟子,想来他不敢轻易伤我。” 矮胖子摇了摇头,道:“我有三四年没有和人动手打架了,今日总算遇到了东厂的高手,这场架打起来一定过瘾,是以你不必动手,还是让我来打罢。”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道:“师父,弟子知道您老人家游戏人间,不过极少出手。一身绝世武功,没有用武之地,自然是心痒难耐。是以在船上之时,弟子还想着若是这些东厂番子蛮横无理,一心要找咱们的麻烦,不妨让师父活动活动手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过后来想到御马监大举出动另有所图,弟子却以为这场架还是不打为好。” 矮胖子一怔,道:“可是番子要打,那可就由不得咱们了。” 厉秋风道:“萧成从一个小太监一路晋升到御马监提督太监,定然是一个狠角色,自然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他之所以带人追踪咱们,那是因为弟子在宜宾府码头上与番子动手,他自然怀疑弟子是为了保护正德皇帝,这才与番子生了龌龊。后来东厂的探子又发现黄伯伯在咱们船上,将他当成了正德皇帝。萧成这才下令番子务必要将咱们拦了下来。弟子此前与庄恒云打过交道,此人在东厂地位虽然不高,不过心思缜密,擅能见风使舵。听他说话,明里暗里都在说东厂要找的只是正德皇帝,若是知道咱们与正德皇帝无关,便不会再与咱们为难。这场架若是打起来,势必要杀伤人命。东厂这些人阴狠狡猾,就算师父神功盖世,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可是这梁子结了下来,势必日日提防番子报复。师父是世外高人,何必为了这些小人伤神?倒不如师父先行离开,弟子想法子去见萧成,陈说利害,让他不要徒费力气,将此事了结,岂不是好?” 矮胖子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倒也不错。只是我听说东厂行事歹毒,你去见萧成,他若是起了杀心,只怕太过凶险。” 厉秋风道:“弟子身上带了锦衣卫的腰牌,阳震中又在萧成面前提到过弟子,料想他不至于对我下毒手。况且就算他要杀我,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弟子定然会找机会溜走,再与师父汇合。” 矮胖子看了厉秋风一眼,道:“若你真要如此,我先将番子引开,然后躲在一边。萧太监若是要与你为难,咱们师徒联手,教训教训他也不错。” 两人计议了一番,便在此时,忽听得大街上乱了起来。远远地听到锣声不断传来,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四处响起,片刻之后,有十几位百姓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巷子中。 厉秋风拦住一位跑得气喘吁吁的老者,口中说道:“老丈请了。外面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各位如此慌张?” 那老者五十多岁年纪,被厉秋风拦住之后,心下着恼,瞪了他一眼,慌慌张张地说道:“有大官到咱们孙家浦来了!捕快正在净街,若是跑得慢了,不只要挨鞭子,还会被衙门捉去拷打。” 老者说完之后,推开厉秋风,跟着众人向巷子深处跑去。 厉秋风对矮胖子说道:“看来萧成已经到了,咱们不妨分头行事。” 矮胖子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风儿,你可千万小心。若是姓萧的起了杀心,能打便打,不能打便跑,不可逞匹夫之勇。” 厉秋风笑道:“师父放心,弟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父将番子引开之后,弟子便去找萧成说个明白。” 矮胖子又叮嘱了厉秋风几句,这才飞身上了墙壁,几个起落便出了巷子。此时锣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鞭子甩出时的噼啪声和呼喝叫骂声。不时有百姓从大街上逃入巷子中,有几人身上还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厉秋风不退反进,慢慢走到巷子口。有几名逃入巷子的百姓见他向大街走去,纷纷劝他不要出去,否则被官兵发现,定然遭到毒打。 待厉秋风走到距离巷子口只有五六步处,便即站到了一株大树后面,偷眼向巷子外的大街上望去。此时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就连路边的铺子也都关紧了大门。锣声越来越近,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街上齐刷刷地传了过来,显然有大队人马正在向巷子口处走了过来。 厉秋风知道东厂番子已经弃船登岸,一路追踪到了这里。当地衙门的官员为了拍萧成的马屁,派出了公差捕快为萧成净街。他心下暗想,太祖皇帝立国之后,为防宦官干政,下令太监一律不许出宫,违令者千刀万剐。只不过朱棣造反之时,收买了建文帝身边的太监为他效力。燕王府的军队能够在战场上屡次获胜,便是因为这些太监将军情告知了朱棣,使得南军处处被动。后来朱棣统率大军围攻南京,又是太监偷偷打开了城门,燕军这才没费什么力气便进了南京。因此朱棣登基之后,重用太监,太监不只可以出宫,还能到各地出任监军。到了宣宗在位之时,为了削减内阁大学士的权柄,有意扶植太监势力,给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批红”的大权,太监势力自此大涨,百官和百姓畏之如虎。当地衙门如此巴结萧成,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此时听大街上传来的脚步声,只怕萧成带来的番子不下三四百人。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大街上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有人哈哈大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儿?到孙家浦来撒野,问过黄沙岗青云寨矮脚虎王大老爷么?!” 厉秋风听出是矮胖子的声音,心下暗自好笑。心想师父信口胡说,自称是什么“黄沙岗青云寨矮脚虎王大老爷”。他老人家身子矮胖,信手拈来一个“矮脚虎”的绰号,倒也颇为合适。 矮胖子话音方落,只听得大街上的锣声立时停止。紧接着有人怒喝道:“他妈的,你算什么东西,敢与衙门作对?!老子在孙家浦当差十五六年,可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黄沙岗青云寨,更不晓得矮脚虎是什么东西!” 这人说完之后,略停了片刻,紧接着大声说道:“兄弟们,去把这个老小子拿了,带回衙门严刑拷打,问出主使之人,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在京城来的大老爷面前给咱们洪大人栽赃陷害!”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得十余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脚步声大起,许多人一起向前冲了过去。厉秋风从大树后面探出头去,却见十多名身穿捕快衣衫的汉子拎着钢刀、铁尺和锁链,从巷子口外冲了过去,想来是要将矮胖子拿下。谁料片刻之后,忽听惊叫之声大起,夹杂着矮胖子的哈哈大笑声。过了不大工夫,却见三四名捕快又拼命逃了回来。只不过手中的钢刀、铁尺等已然不见,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瞬间便逃过了巷子口。剩下的七八名捕快却没有逃回,想来已被矮胖子打倒在地。 只听先前那人怒道:“他妈的,你们逃回来做什么?都给我冲上去,大伙儿齐心合力,将这胖子乱刃分尸!” 却听矮胖子笑道:“你好大的口气,有种的话过来和老子过上几招,何必让你手下这些虾兵蟹将过来受死?!” 那人喝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哼哼,收拾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哪里用得着老子出手?我手下的兄弟便能将你剁成肉酱!” 他话音方落,忽听一个阴恻恻地声音说道:“熊捕头,他既然要你过去,你就过去请他赐教几招好了。” 这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时如铁器磨蹭,又似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听在耳中极不受用。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人说话虽然阴阳怪气,不过内力深厚,确是一位武功高手。想来便是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 厉秋风思忖之间,却听先前指挥众捕快围攻矮胖子的那个熊捕头颤声说道:“大人,小人不是不敢去,不过这样一个、一个无名匪人,让兄弟们去、去就行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尖声喝道:“萧大人要你去拿下匪人,你敢不听令,莫非和这个匪人是一伙的,想要造反不成?!”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厉秋风心想萧成位高权重,不过想来也以自己身为太监为耻。是以他手下的太监不敢称呼他为“萧公公”,而是改称他为“萧大人”。自己在宫中当差之时,曾听锦衣卫的同僚闲谈,说是自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太监的气焰已是大为收敛。自己所见所闻,宫中二十四衙门的太监确实不像民间传说那般飞扬跋扈。不过此时听萧成说话,却是极为嚣张。想来这些太监在宫中尚能有所顾忌,出宫之后又是横行无忌。正德皇帝在位之时,大太监刘谨专权,使得太监目中无人,凌驾于百官之上。怪不得萧成等人一心要找到正德皇帝,便是要推正德皇帝复登帝位,他们便可将失去的权柄夺了回来。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只听熊捕头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万万不敢违抗萧大人的命令!” 他说完之后,隐隐传来了几声沉闷的“砰砰”声。厉秋风听出这是磕头之声,想来熊捕头惊惧之下,跪倒给萧成磕头。性命攸关之际,他这几个头磕得甚是用力。虽然距离藏身于巷子内的厉秋风颇远,磕头声却传了过来。 萧成尖声笑着说道:“熊捕头快快请起。你不必对本官行此大礼,趁早将这匪人擒住,咱们好去办正事儿。” 熊捕头答应了一声,紧接着他大声叫道:“兄弟们听好了!大伙儿并肩齐上,杀了这个王八蛋!” 熊捕头话音方落,巷子外面脚步声大起。厉秋风从树后探出头去,却见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手举钢刀,从巷子口外一闪即过。紧接着二三十名捕快挥舞着兵器跟了过去。想来那个大汉便是熊捕头,受逼不过,只好带着捕快冲向矮胖子。 厉秋风心想师父如此嚣张,是想将东厂的番子引开,好让自己接近萧成。可是没想到除了东厂的番子追了过来,当地衙门的捕快也来了不少。萧成老奸巨滑,并未让手下的番子动手,只是让捕快围攻师父。要想将番子引开,须得另想法子才行。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得巷子外面打斗之声大起。众捕快大喊大叫,似乎斗得甚是激烈。厉秋风却是听得明白,这些捕快虽然叫喊连天,却没有听到兵器撞击之声。多半只是围在师父身边虚言恫吓,并不敢出手邀斗。 过了片刻,只听得“啪啪”之声不断,夹杂着众捕快的惊叫之声。这啪啪之声甚是清脆,分明是打耳光的声音。厉秋风猜想师父施展轻功在众捕快之间游走不定,趁人不备便打上一记耳光。到得后来,啪啪声愈发密集,众捕快惊叫之声此起彼伏。过不多久,只听得脚步声杂乱无比,熊捕头又从巷子口外逃了回去。厉秋风看得十分清楚,熊捕头的脸上多了几个红红的掌印。 厉秋风眼看着一群捕快拼命逃了回去,心下好笑。只听矮胖子笑道:“大爷赏你们每人几记耳光,让你们这些鹰爪子长长记性,别在你家矮脚虎王大爷面前耀武扬威!” 他话音方落,只听萧成冷笑道:“好,好,想不到孙家浦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还藏着你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高手。来呀,你们去将这位王先生请回来,让本官好好看看,他脑后长没长反骨!” 萧成话音方落,只见巷子口外人影闪动,十几名头戴纱帽,身穿淡黄衫子的番子走了过去。这些人行走之时,与先前那些捕快全然不同。每人走得并不快,全身上下如同拉紧了的弓一般,竟似没有丝毫破绽。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这十几人的服饰,在太监之中品级着实不低。而行走之时衣角动也不动,内力却是不弱。这十几人联起手来,师父虽然不至落败,可是要一举将这十几人击败,却也殊非易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却也有些紧张。眼看着十几名番子消失在巷子口,他正想着如何才能助师父一臂之力时,忽听得师父一声长啸,紧接着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你这太监如此嚣张,原来带了这么多高手。老子不陪你们玩了,咱们后会有期!” 矮胖子的声音方落,只听萧成冷笑道:“你现在想走,却已晚了!” 只听得巷子口外剑刃破空之声大起,想来那十几名番子已然出剑围攻矮胖子。这些人出手与方才那些捕快全然不同,个个都是用了全力。厉秋风躲在树后,虽然看不到双方激战的情形,只是听到剑刃破空声和掌风的呼呼声,却也知道双方斗得甚是激烈。他双手攥着拳头,手心里已然全是汗水。 过了片刻,忽听萧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怪不得你如此嚣张,原来是蹑云派的高手。原本以为杨一岳死在塞外,蹑云派早就烟消云散了,想不到还有你这样一个高手藏匿在江湖之中。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闯进来。今日拿了你这宁王余孽,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 厉秋风听萧成说出“蹑云派”三字,心下一凛。他曾听矮胖子说过,蹑云派创自南宋初年,世居江西龙虎山。据说创派祖师曾是宋军一位统兵大将,被奸臣所害,失了兵权不说,还被朝廷通缉。这人一怒之下,杀了前来捉拿他的官兵,带领数十位忠心耿耿的部下逃到了龙虎山,从此隐居了下来。这位大将武功不弱,闲来无事,便教授身边的部下习武。这些人修习了武艺之后,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帮派。之所以名为蹑云派,却有不同的传说。有人说创立蹑云派的那位大将姓聂名云,因此取了一个同音的“蹑”字作为帮派的名字。还有人说蹑云派拳术和剑术不弱,但是轻功更加厉害,因此才以“蹑云”为名。不过蹑云派虽然在龙虎山颇为有名,在江湖之中却是名声不显,知道的人并不多。正德年间宁王一心想要造反,派人收买了许多江湖帮派。蹑云派的掌门人杨一岳贪图宁王的金银财宝,便投入宁王府效力。只是他带领门人弟子随宁王东征,两场大仗打下来,蹑云派弟子几乎伤亡殆尽。待到宁王兵败被擒,杨一岳抛下仅剩的几名弟子落荒而逃。但是他在投靠宁王的各个帮派之中算是颇有名气的江湖人物,是以宁王事败之后,锦衣卫和东厂一直在追杀于他。杨一岳在中原无法立足,只能一路西逃,躲在了塞外。想不到锦衣卫的密探和东厂的番子寻踪而至,将杨一岳打成重伤。其时恰好矮胖子路过,见锦衣卫的密探和东厂的番子下手狠毒,起了义愤之心,当即出手相助,将十几名锦衣卫密探和东厂番子尽数杀死。只是杨一岳已然身受重伤,临死之前将藏在身上的蹑云派武功秘笈交给矮胖子,言说日后若是遇到天资聪明之辈,烦劳矮胖子代他收徒,以延续蹑云派的香火。矮胖子见杨一岳毙命在即,不忍让他死了还有牵挂,便即答应了下来。杨一岳死后,矮胖子回到蜀中,倒是遇到了一位极有武学天份的道士。矮胖子便将这道士收为蹑云派弟子,并依照杨一岳留下的武功秘笈教授道士武功。谁想这道士后来起了异心,竟然想要将矮胖子害死。所幸矮胖子武功绝顶,出手反击,将这道士当场格杀。后来他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这事情便耽搁了下来。只是他传授道士武功之时,自己先行将蹑云派的武功秘笈读了一遍。矮胖子是武学大宗师,虽然没有修习蹑云派的武功,可是对于蹑云派的武功已然烂熟于胸。此时面对东厂番子的围攻,想来他为了隐藏身份,便将蹑云派的武功招式使了出来。萧成也算得上是一位武林大行家,立时认出了矮胖子用的是蹑云派的武功。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知道师父故意使出了蹑云派的武功招式,东厂这些番子若是将他认作蹑云派弟子,必然以为是宁王的旧部,只道这些人重出江湖,要为宁王复仇,是以非得将他擒拿不可。如此一来,便可将萧成的手下引走,使得自己能够靠近萧成。果不其然,耳听得巷子口外面打斗之声此起彼伏。萧成连声下令,又有二十多名东厂的高手冲向了矮胖子。只听矮胖子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他娘的,你们这些家伙想倚多为胜。老子不和你们玩了。不过晚上睡觉可要睁大眼睛,免得被老子取了人头做尿壶,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矮胖子话音方落,只听众人一片惊呼之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叫道:“拦住这个王八蛋,别让他跑啦!”随即喊杀声大起,只是声音越来越向北侧移了过去。厉秋风知道师父故意向北逃走,自然是要将番子引开。片刻之后,脚步声已渺不可闻。 却听萧成说道:“一起追上去,别让这个家伙逃了!” 只听巷子口外脚步声大起,厉秋风从树后探出头去,却见大批番子正从巷子口外向北侧冲了过去。厉秋风知道东厂番子狡诈无比,生怕被他们看出了行迹,急忙将身子缩到了树后。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片刻之后再也听不到了。 厉秋风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快步走出了巷子。只见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想来百姓被捕快吓得紧了,兀自藏在屋子中不敢出来。厉秋风转头向北侧望去,却见数百步外,影影绰绰能够看到东厂番子的背影。 厉秋风一路追赶过去,却又不敢逼得太近。孙家浦虽然是一座大镇,比之宜宾府却要小许多。是以厉秋风尾随着番子走了一柱香工夫,已然出了镇子。这条官道离开镇子之后,便即折向了东北方向,偏离了岷江河道。此时正当隆冬,四野树木凋零,一眼望去,数里之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厉秋风生怕被番子瞧出了行迹,是以脚下慢了几分,隔着数百步远的距离,远远随着番子一路北行。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却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座高山。走在前面的番子转过山脚下的一片林子,登时消失不见。厉秋风加快脚步,片刻之后便到了那片林子边缘。厉秋风不知道前方的情形,,不敢在道路上行走,便即钻入树林之中,施展轻功向前奔去。 待他奔出了数百步,忽听得前面不远处有人说话。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施展轻功蹿到了一棵大树的树枝上。他蹲在树顶仔细倾听,只听不远处有人说道:“庙里没有人,大殿和厢房倒塌得不成模样,不过四周的墙壁倒还算完整。看样子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城隍庙,还请陈公公示下,咱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在这里歇息片刻?” 厉秋风听到“城隍庙”三字,心下一凛,修武县城隍庙中的种种情形瞬间在他眼前掠了过去。他正思忖之间,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大人吩咐你带人继续追赶,助王贵儿擒住那个死胖子。留下二十人在这里服侍萧大人。” 先前说话那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脚步声响,似乎大队人马又向北侧奔了过去。 厉秋风听那人说话,心中一动,暗想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自己想要找萧成说话,他便将手下大队人马派了出去,倒似有意等着自己一般。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谨慎,将后心贴在树干上,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杂乱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只听那个尖利的声音说道:“萧大人,这座庙虽然破败不堪,不过墙壁还算完整,倒可遮挡寒风。请大人入内歇息片刻,料想王贵儿等人一定能将那个死胖子捉来见过大人。” 这人说完之后,半天无人应答。厉秋风心下有些奇怪,暗想萧成为何不回答此人,难道对他的主意有所不满?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萧成有气无力地说道:“能挡住风就好,快抬本官进去罢。” 厉秋风听到萧成的声音,心下一凛。若不是他方才在孙家浦镇内听萧成说过话,实难相信说话之人便是萧成。只听有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却又消失不见,想来这些人已进入了城隍庙内。 厉秋风在树上等了一会儿,耳听得四周并无异状,这才看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右足轻轻一点,身子如大鸟般飞起,落到了两丈外的一株大树的树枝上。随后他依样画葫芦,接连跃过三棵大树,已自到了树林边缘。只见官道就在二十余步外,路边有一座庙宇,从树上望下去看得并不十分清楚。只不过影影绰绰地看到庙门前站了两个番子,手提长剑,在门前走来走去。 厉秋风不敢逼近,略一沉吟,悄没声地跃到了右首一棵大树上。此时他已到了庙宇右侧围墙外,守在庙门前的番子已经看不到他。而他伏在树顶的一根粗枝上,恰好将庙内院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四名番子扛着一副肩舆,已然走进了院子中。另有两名番子从肩舆下抬出一卷厚毯子,迎着寒风吹来的方向,将毯子在院子中围成了半个圆圈,遮挡住了吹来的寒风。 四名番子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肩舆,早有一名身穿锦衣的太监候在肩舆旁,躬着身子将肩舆的帘子打开,从里面扶出了一个人来。 肩舆中那人身高七尺有余,身穿大红华服,头戴黑纱高冠,面色白净,一眼望去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厉秋风伏在树顶,看着这人从肩舆中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心想这人想来就是御马监提督太监萧成了。自己在京城五年,与东厂虽然多有交集,却一直没有见过此人。只是听锦衣卫和宫中的太监提到萧成之时,都说此人心思缜密,手段老到,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此时望去,萧成从肩舆中走出之时,颤巍巍如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实难让人相信是一位武功绝顶的高手。 只见锦衣太监扶着萧成走到厚毯子围成的屏障之中。早有一名番子端着小杌子跑了过来,将小杌子恭恭敬敬放好,又在杌子上铺好了厚厚的垫子,这才躬着身子退后了几步,在一旁垂手侍立。锦衣太监扶着萧成在杌子上坐好,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后了一步,口中说道:“大人,咱们上岸太过匆忙,水瓶没有带来。小人已经让四喜带人到船上取了,请大人稍候片刻。” 萧成坐在杌子上,恰好面向厉秋风。只见他双目微闭,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颤抖。听锦衣太监说完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锦衣太监立时又退了两步,身子躬得更低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在皇宫当值之时,见到的大太监并不少,可没有一人像萧成这般排场。只不过这人满脸病容,不晓得到底是生了重病,还是受了重伤,竟然如此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厉秋风思忖之间,忽见庄恒云从候在一旁的十几名番子身后转了出来。只见他小步疾趋到萧成身边,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他弯着腰站在萧成身边,似乎在等候萧成说话。只是萧成仍然微闭双目,直如老僧入定一般。庄恒云只好弯着腰候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厉秋风见庄恒云如此模样,暗想此人当年是纵横江湖的大盗,何等逍遥自在。不知道吃错了哪副药,竟然投入到东厂门下,做了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此时在萧成面前,如同一个奴才一般。以庄恒云的才干,竟然沦落至此,可惜,可惜。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见萧成闭目不语,庄恒云及一干东厂太监、番子个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围在萧成身边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是以小心翼翼地伏在树枝之上,目光不住在萧成身上打转。 萧成等人所在的小庙并不大,与重庆府的马公祠规模相当。小庙只有一进院子,祭殿已然倒塌得不成模样,只留下不足一人高的墙基。厢房框架仍在,只是屋顶早已不知去向。四周的围墙倒还算得上完整,只是墙顶长满了枯草,在寒风中不住东摇西晃。 除了庙门口处有两名番子手提长剑往来巡视之外,围墙外其它三面也各有两名番子守卫。院子中还有十二名番子和太监,再加上庄恒云,萧成身边只剩下二十一人。厉秋风心下盘算,看来大队番子已被师父引开,待会儿寻个机会,去向萧成解说明白此事。此人既然能做到御马监提督太监的位子,必然是一个心思机敏之辈,不会不晓得是非利害。眼下朝廷之中暗流涌动,这伙人一心想要拥戴正德皇帝复位,重夺昔日权柄。自己已决意退隐江湖,不想再参与朝廷中的是是非非。只须让萧成知晓自己与正德皇帝并无干系,此事便可一了百了。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萧成细声细气地说道:“天寒地冻,阁下伏于树顶,只怕寒风透衣。何不早些下来,与本官见上一见?”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虽然听说过萧成武功高强,却没有想到他的本领高到了如此地步。既然行藏已露,却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是以厉秋风站了起来,双足一点,直向院子中飘了过去。 站在萧成身边的锦衣太监见厉秋风猝然出现,急忙抢在萧成身前,尖声叫道:“保护大人!保护大人!” 十几名太监和番子蜂拥而上,挡在了萧成身前,手中刀剑寒光耀眼,指向了身在空中的厉秋风。 萧成一双细目倏然睁开,细声细气地说道:“让开!” 萧成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极具威势。这些太监和番子久在萧成手下当差,对萧成向来惟命是从。是以萧成话音方落,十几名太监和番子丝毫不停,立时向左右退开。 萧成“哼”了一声,抬头望向空中。只见厉秋风直如御风而行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萧成面前。他站稳身形之后,双手抱拳,口中说道:“拜见萧大人。” 萧成看着厉秋风,慢声慢气地说道:“你很懂得规矩,怪不得他们拿不住你。” 厉秋风知道萧成口中的“懂规矩”,是因为他没有称呼萧成为“萧公公”,而是以“大人”名之。他放下了双手,口中说道:“多谢大人夸奖。在下斗胆来见大人,是想陈明一件事情,还望大人能够听在下说几句话。” 萧成道:“想来那个胖子,是你找来故意引开本官的手下罢?” 厉秋风道:“大人目光如炬,在下这些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大人。想来大人早已发觉在下窥伺在侧,这才故意在这破庙中歇息,便是要引在下现身罢?” 萧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本官倒没有如此神通。只不过近日偶感风寒,一直未能痊愈。方才这些小子抬着肩舆走得急了,颠簸得本官又犯了痰疾,这才要他们找一个地方,想要歇息片刻。” 萧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的武功很高,若不是树叶落得干干净净,你又穿了一身灰衣,恰好伏在本官的对面,本官还真发现不了。有如此了得的高手窥伺在侧,先前那个胖子武功虽然不弱,但是打打停停,摆明了是要将本官手下那些蠢货引开,好教你来见本官。本官只是想知道,你如此用心,是想刺杀本官,还是另有所图?” 厉秋风道:“大人,在下只是有几句话想和萧大人说,哪敢有刺杀大人之心?至于另有所图,那更是没影子的事情。” 萧成眯缝着眼睛,看了厉秋风一眼。两人目光一碰,刹那间撞出一串火花。 萧成略一沉吟,道:“你的刀呢?” 厉秋风道:“在下一时失手,腰刀毁在虎头岩下的山谷之中。” 萧成点了点头,道:“少年英雄,果然气度不凡。阳大人和本官提过你,其时本官以为你是他的亲信心腹,阳大人才会对你如此推重。今日看来,你果然本领非凡,并非阳大人有意扶持。云飞扬死在你的手中,却也不算冤枉。” 厉秋风一怔,道:“萧大人如何认出了在下?” 萧成道:“阳大人是皇上股肱之臣,本官与他相识十余年,从来没有见他对哪一个人假以辞色。可是他与本官说起你之时,尽是赞许之语。据本官所知,这十余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得到杨大人如此看重的人物。本官这次出京,沿途也见过不少成名人物。或许他们的武功比你高,但这份气度,却要差得远了。” 萧成说到这里,突然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当然,庄先生今日也和本官提到你,是以本官一猜即中。嘿嘿,这实话说了出来,便没什么意思啦。” 厉秋风看了站在萧成身后的庄恒云一眼。却见他垂首侍立,神情极为恭谨。 萧成从杌子上慢慢站了起来。锦衣太监急忙抢前两步,双手搀扶着萧成。萧成一边绕着杌子踱步,一边沉声说道:“你既然亲自来见本官,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厉秋风道:“在下知道萧大人来到蜀中,是要找一个人。恰好在下在宜宾府码头与大人的手下起了冲突,船上又有一个老人,大人便怀疑那位老人就是你要找的人。其实码头之事只是一场误会,在下只是上岸买酒,言语不合,这才与大人的手下动起手来。至于在下船上的那位老人,是在下的一位长辈,几十年来一直隐居于重庆府,与大人要找的那人压根不搭边。今日在大江之上,在下无法向大人解释此事,只好请了庄先生代为传话。不过在下深知此等大事,大人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在下的话,是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特意前来面见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萧成慢慢踱了几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如何知道本官要找的是谁?” 厉秋风道:“是在下猜的,或许猜得不对也未可知。” 萧成“哦”了一声,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道:“你要来见本官,却又担心本官手下这么多人,不等你见到本官,便将你杀了。这才找人将本官的手下引开,自己来见本官,是也不是?” 厉秋风道:“大人说得不错。在下久闻大人威名,知道大人手下高手如云。在下若不是预做准备,只怕还没到大人面前,这颗脑袋先被人取了。” 萧成点了点头,道:“不过只凭你这些话,却也不能取信于本官。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放过蛛丝马迹。今日就算阳大人亲至,本官也须得见上那老者一面,才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本官要找的那人。” 厉秋风道:“既然大人不信在下,多说无益,在下这就告辞。” 萧成双眉一挑,阴恻恻地说道:“你以为将本官手下大队人马引走,便能来去自如么?” 厉秋风道:“大人若是想将在下扣住,不妨试试。” 他说完之后,向后退了两步。站在萧成身后的十几名太监和番子一拥而上,登时将厉秋风围在中间。手中刀剑分指厉秋风周身要害,只待萧成一声令下,便要将厉秋风乱刃分尸。 萧成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官不想杀你,但是也绝对不会弄险。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你须得留在本官身边。若是真如你所说,船上的老者并非那人,本官自然会放你离开。”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看着眼前寒刀闪耀的刀剑,冷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萧成萧大人,杀伐决断,全由一心。不过既然想要擒拿在下,萧大人何不亲自动手?要这些蕞尔小吏来送死,太过残忍了罢。” 萧成微微一笑,道:“你不必以言语激我。云飞扬当年就是太过狂傲,以锦衣卫副指挥使之尊,竟然还要亲自动手,这才死在你的刀下。本官不是云飞扬,还想多活几年,看看大明的锦绣江山到底在谁的掌握之中。厉百户,本官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跟本官回去销案,本官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萧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你的武功太高,本官不能不有所防备。庄先生的分筋错骨手是江湖一绝,说不得只好请他卸了厉百户双臂的关节。待咱们见到那位老者,确实不是本官要找的那人,自然会请庄先生再将厉百户的双臂关节恢复。厉百户尽可以逍遥自在,东厂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厉秋风看了庄恒云一眼,道:“庄先生,既然萧大人划下了道儿,你就过来卸了厉某的胳膊罢。” 庄恒云躬着身子站在萧成身边。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的脸上登时现出苦笑,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萧大人其实是一番好意。还请厉百户不要误会,如此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厉秋风冷笑道:“庄先生,你倒真是为厉某打算啊。” 庄恒云道:“不敢。厉百户尽可以放心。庄某虽然武功低微,不过分筋错骨手已练了几十年,只是让厉百户暂时用不了武功,不至于伤了厉百户的筋骨。待萧大人见过那位老人之后,庄某自然会给厉百户接好手臂。” 厉秋风道:“这倒奇了。庄先生说萧大人见过那位老人,便会给在下接好胳膊。若那位老人真是萧大人要找之人,庄先生又怎么会接好厉某的胳膊?” 庄恒云道:“厉百户的为人,庄某心下佩服。既然厉百户说过那位老人不是萧大人要找之人,庄某自然相信厉百户说的不是谎话。何况萧大人是朝廷重臣,威名赫赫,朝廷上下无不宾服。以厉百户的见识,怎么敢在萧大人面前说谎?” 庄恒云话音方落,萧成冷笑了一声,道:“庄先生,你这是给本官脸上贴金啦。本官只不过是宫内官,向来被朝廷百官鄙视。说什么朝廷重臣、威名赫赫,不过是笑谈罢了。这皇宫内外、朝廷上下,想要本官项上人头者,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人。本官不得不每日如履薄冰,小心应付周旋,否则早他娘的翻了座了。”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厉秋风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厉百户,正因为如此,本官才不敢弄险。不见到那位老人,本官不能放心啊。这番用心,厉百户不会不知道罢?” 厉秋风哈哈一笑,道:“萧大人,庄先生,两位一唱一和,都是为厉某打算。难不成让厉某跪下来磕头谢恩,然后再请庄先生卸了厉某的手臂?!”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声长笑,大声说道:“多说无益,要动手便动手!要让厉某束手就擒,那是想也休想。萧大人,在下已将事情讲述明白。若是你不肯放过厉某,仍然步步紧逼,说不得只好拼死一搏。不过厉某就算死在萧大人手中,只怕萧大人也不大好受。”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目倏然睁开,双足不丁不八,双臂垂于身侧,登时如岳临渊,一派武学宗师的气度。 十几名番子和太监只觉得一股杀气从厉秋风身上直逼了过来。有几人心下一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萧成“哼”了一声,道:“好。既然你不肯就范,本官就和你走上几招。” 萧成说完之后,那名锦衣太监小步跑到萧成身边,顺手从一名青衣太监手中接过一个长长的木匣,小心翼翼地捧在了萧成身前。 萧成左手轻轻掀开木匣的盖子,从木匣中拿出了一柄银鞘长剑。 萧成将长剑提在手中,对挡在身前的十几名番子和太监说道:“本官体恤你们这些猴崽子,不要你们白白送死。都退下吧。” 十几名番子和太监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萧成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厉秋风身前两丈处,左手手腕一翻,将长剑连剑带鞘拄在地上,右手手掌按在剑柄顶端,缓缓说道:“本官原本不想犯险,落得和云飞扬一般下场。不过厉百户这等身手,本官手下这些猴崽子只怕无人能够在你手底下逃得性命。好在你手中无刀,本官倒可以占一个便宜。不过厉百户须要知道,本官这柄剑若是出鞘,只能取了你的性命,再无周旋之余地。厉百户,你可明白么?” 厉秋风道:“萧大人快人快语,在下自然懂得大人的意思。大人不必多说,尽可以出剑便是。能领教萧大人的武功,在下幸何如之?!” 萧成点了点头,道:“好,好,江湖后浪推前浪。厉百户豪气干云,这等英雄人物,萧某已有多年未见。即便昔年慕容秋水纵横天下,只怕气度也不过如此。” 萧成说完之后,右手缓缓握住剑柄,口中说道:“厉百户,你要小心了!” 厉秋风知道萧成是一位了不起的大高手,以武功而论,自己颇有不及。是以说话之时,眼睛始终盯着萧成手中的长剑。此时见萧成右手握住剑柄,知道他立时便要出手。厉秋风内力贯注全身,右手拇指与食指环扣,中指、无名指、小指成刀形,身子如一张拉紧了的弓,随时都可出手迎敌。 萧成一直眯缝着双眼,此时双目倏然睁开。他全身真气流动,身上的大红华服簌簌作响。宽大的袖子如同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声势极为惊人。 只听“铮”的一声厉响,萧成右手已然拔剑。 站在萧成身后的番子、太监,连同庄恒云在内,立时向后疾退。只有那名为萧成捧剑的锦衣太监并不后退,仍然双手托着木匣,微躬着身子站在萧成身边。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迅疾无伦地从墙头处闪了进来。电光火石之间,那道人影已到了萧成身前,左手一伸,恰好搭在萧成的长剑剑柄上。 萧成此时已全力拔剑,要给厉秋风致命一击。只是长剑刚刚拔出了一寸,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一股大力从剑柄上传了过来,压得萧成右手无法支撑。只听“喀嚓”一声,长剑复又归鞘。 萧成大惊,右足一点,身子向后疾退,右手拔出长剑,手腕一抖,身前登时幻化出一片剑影。 他身在半空,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挥舞长剑封住了自己身前要害。直到飘出两丈多远,这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庄恒云等人见萧成倏然后退,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萧成轻功极高,一跃之下,从庄恒云等人头顶跃了过去,反倒落在了众人身后。 庄恒云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过见萧成如此后退,知道一定出了事端。他心思转得极快,大声吼道:“保护萧大人!保护萧大人!” 十几名太监、番子这才清醒了过来,纷纷护在了萧成身前。人人口中乱喊乱叫,拼命在萧成眼前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庄恒云偷眼望去,只见厉秋风身前站了一人,正是此前在孙家浦大吵大闹的那个矮胖子。只见矮胖子双手叉腰,笑嘻嘻地说道:“若是想要打架,尽管找我便是,何必与我这徒弟为难?” 萧成躲在一众番子和太监身后,从人缝中看着矮胖子,口中说道:“阁下是哪一位,难道要与朝廷为难么?”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哪敢与朝廷为难?不过萧公公是宦寺之职,岂能与朝廷相提并论?”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矮胖子话音方落,庄恒云喝道:“大胆!萧大人执掌御马监,是皇上心腹,朝廷重臣。你这死贼囚,竟敢妄议大臣,不怕诛九族么?!” 矮胖子斜了庄恒云一眼,笑嘻嘻地说道:“太祖高皇帝在位之时,听了唐朝宦官为祸天下的故事,特意下令在皇宫内立了铁牌,上书‘太监干政者千刀万剐诛连九族’。别说这位萧公公只不过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就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过是皇帝的奴才,怎么能以‘朝廷’自居?!” 矮胖子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再没有丝毫戏谑的神情,沉声说道:“你们这些太监擅自出宫,已是犯下了大罪。跑到宜宾府和孙家浦,不顾国家法度,以宦寺之身驱使地方官为你们效力。更在大街上摆出依仗净街,鞭打百姓。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越权的大罪,都是祸乱天下的不祥之兆。萧公公,该收手时须收手。若是每日里尽作非份之想,只怕不只荣华富贵化为泡影,就连项上人头,也终有一日要被人取走。” 萧成左手紧握剑鞘,右手长剑斜指地面,一字一句地说道:“阁下自称是绿林好汉,这番话可不是寻常江湖人物能说出来的。阁下既然有如此见识,何必畏首畏尾,隐姓埋名?不妨将高姓大名说出来,让本官听听。本官虽然是内臣,却也可以代为阁下陈奏。朝廷将阁下召去作官,自然远胜在江湖漂泊。”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萧公公,这首寺就送给你罢,其它的话也不必多说。” 他说完之后,双手一拍,脸上又露出了戏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这徒弟不像我,为人最是端正。他说了那位老者不是你要找的人,绝对不是搪塞之语。萧公公就不必在此纠缠了,趁早赶回京城是正经。你身上所中的阴寒剑气怪异之极,回京之后须得好生调养,外以大热之药敷熬,内以内力护住心脉。如此一来,或许三年之后阴寒剑气消散,性命自然无碍。若是你仍然好勇斗狠,这股剑气散入五脏六腑,到了那时,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也只好去见阎王爷了。萧公公,人不可逆天而行,做事还须慎重为妙。” 萧成一向狂傲,此时听矮胖子说话,登时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你如何知道……” 他说到这里,倏然住嘴。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多谢阁下指点。不过本官奉命赶赴蜀中寻人,就算前面便是万丈悬崖,若无上官之命,本官也不敢就此回转京城。阁下武功远胜于本官,若是想要杀人,尽管动手便是。要让本官就此离开,却是绝无可能之事。”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萧公公,我知道你打算那些番子赶回这里,将我擒拿。不过我使了个小手段,骗得他们向北追赶,自己却悄悄折了回来。只怕此时你那些手下已经追出了三十里外,即便想要赶回来,也来不及啦。至于你的上官,若是他没有愚笨到家,还逼着你在蜀中乱来,不只萧公公回不了京城,这位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也非得因为此事折戟沉沙不可。” 矮胖子话音方落,萧成面色一变,正要张嘴说话,不过却又忍住了不说。只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嘴角竟然微微抽搐了几下。 院子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寒风卷过之时,墙顶和断壁残垣上的荒草,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呜咽之声。 便在此时,一直站在圈外的那名捧着木匣的锦衣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萧大人,这位老先生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咱们离开京城已有一个多月,宫中事端不少。小人瞧这位老先生和厉百户并非是巧言令色之辈,又有庄先生作保,想来不会说假话。是以小人斗胆说一句,请大人回转京城,不必再在蜀中耽搁。” 锦衣太监说完之后,身子躬得更低。双手将木匣捧在了身前,将他的面目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自从矮胖子现身之后,厉秋风便松了一口气。此时听锦衣太监出言劝说萧成,他心下暗想,这太监随侍在萧成身边,一直是畏畏缩缩的模样。听他如此说话,倒还有几分见识。只不过萧成心高气傲,这太监当众进言,只怕他不肯就此收手。 孰料锦衣太监说完之后,却听萧成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好罢。既然庄先生为两位作保,本官也不想再在这里徒费口舌。你们两位可以走了,御马监不会再与两位为难。” 厉秋风没有想到萧成竟然就坡下驴,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矮胖子却似乎早就猜到萧成会答应收手,哈哈一笑,道:“萧公公果然爽快。既然如此,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蜀中藏龙卧虎,多有豪杰侠士。你们东厂在蜀中的名声可不大好,若是耽搁得长了,被一些世外高人知道了消息,只怕各位想要全身而退,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哈哈,哈哈。” 矮胖子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难道还想着各位大人请你吃饭不成?” 他说完之后,向着萧成拱了拱手,转身便向庙门走去。 厉秋风跟在矮胖子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出去。 便在此时,却见矮胖子若无其事地将右手向后一挥。只听“嗤”的一声响,紧接厉秋风身边传来“喀嚓”一声异响,倒把厉秋风吓了一跳。 他转头望去,却见捧着木匣的那个锦衣太监不知时竟然到了自己身边。只是此时他双手托着的木匣已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锦衣太监面色苍白,一脸惊恐地看着矮胖子的背影。 片刻之后,却见锦衣太监头顶的黑纱帽突然从中间裂开,“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矮胖子脚下不停,边走边道:“萧公公发下话了,你这奴才还想多事,当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么?嘿嘿,嘿嘿。” 厉秋风这才知道他随师父离开之时,锦衣太监竟然想突施毒手暗害自己。方才自己一直想着要与萧成拼死一搏,对这名锦衣太监倒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料到此人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却身负绝世武功,欺近到自己身边之时,自己压根没有发觉。自己遇到的武功好手之中,也只有柳生宗岩、慕容丹青等寥寥数人才可与之比肩。所幸师父武功了得,发觉这名锦衣太监有所异动,以一记“手刀”凌空劈去,不只斩断了锦衣太监手中托着的木匣,顺势将他的纱帽削成了两半。厉秋风知道师父已然手下留情,否则只须再加上一分力气,锦衣太监的脑袋也和他的纱帽一般,此时早已变成了两片。 厉秋风瞥了锦衣太监一眼,这才发现此人虽然白面无须,只是脸上绉纹不少,估摸着也在四十岁以上。 此时矮胖子已然走上了石阶,直向庙门外走去。厉秋风虽然心下诧异,却也不敢多留,便即快步跟了上去。 待他随矮胖子走出了城隍庙,却见庙门前躺着两人。这两人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矮胖子。厉秋风认出这两人正是此前提着长剑在庙外守卫的两名番子。他心下雪亮,知道师父潜回城隍庙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守在庙外的八名番子点倒在地。 矮胖子对躺在地上的两名番子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着来路走了过去。厉秋风快步走到矮胖子身边,边走边道:“师父,多亏您老人家及时赶到,否则徒弟和这些番子动手,只怕非吃大亏不可。” 矮胖子此时脸上已无半分戏谑之色,沉声说道:“你此前说这些番子图谋极大,我还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方才瞧着这些人的行止,才相信他们为了改朝换代,已是毫无顾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矮胖子为何会如此说话。正想询问之时,却听矮胖子嘿嘿一笑,道:“风儿,你以为萧成的武功如何?” 厉秋风毫不犹豫地答道:“深不可测!” 矮胖子摇了摇头,道:“这老小子的武功不错,不过说他深不可测,却是将他看得太高了。至少打伤他的那人,武功就比他要厉害得多。” 厉秋风道:“方才师父说过他身上中了别人的阴寒剑气,只是徒弟愚笨,没看出他被人打伤。此人武功诡异,内力深厚,徒弟生平所见的高手之中,能与他比肩者廖廖无几。” 矮胖子笑道:“武功的高低,有时只凭着看是看不出来的。我方才与他过了一招,不只试探出了他武功的深浅,还察觉他体内有一股阴寒剑气四处冲突,而他只能勉强压制。这老小子阴阳怪气,不是好对付之人。其时我还不解,以他的智计,明知身负重伤,却亲自跑到蜀中来做事。若是还与人动手,阴寒剑气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即便不死,却也是武功尽失。直到这老小子退了出去,我才发觉并非是他想来,而是不得不来。” 厉秋风听得云山雾罩,脸上登时现出迷茫的神情。矮胖子接着说道:“方才我在庙外窥伺已久。萧成武功虽然了得,不过却也不敢轻视于你。其时他眼中只有你一人,否则以他的武功,我藏在墙边,焉能逃过他的耳目?待到他拔剑想要对付你之时,便如一张绷紧了的强弓,他身上的锋芒尽是朝向了你。不过在我眼中,他却是要害洞开。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一击得手,将他惊退。但是萧成退开之后,一股凌厉之极的杀气,却从我身后逼了过来……” 厉秋风听矮胖子如此一说,脸上现出了尴尬的神情,口中说道:“师父,您这是高抬我了。其实……”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矮胖子哈哈一笑,道:“风儿,我逼退萧成之时,你确是站在我身后。不过我可没说那股杀气是你发出来的。” 厉秋风一怔,脸上越发尴尬。他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蓦然间想起了一人,口中说道:“师父说的可是那个锦衣太监?”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个太监。风儿,你以为这个太监的武功如何?”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道:“此人后来虽然欺近到徒弟身边,可是他并未出手,是以徒弟瞧不出他武功的强弱。倒是师父随意使出一记手刀,便险些要了此人的性命,只怕武功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徒弟以为他之所以敢暗中下毒手,不是他武功高强,而是不知道师父的厉害。正如三四岁的稚子,即便看到毒蛇猛兽,却也不似大人那般恐惧害怕。” 矮胖子道:“风儿,你错了,你全然错了。那个太监没有出手,你便看不出他的武功强弱,这正是他的厉害所在。此人的武功已练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足以比肩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的首脑人物。萧成武功了得,尚属有迹可寻。而这太监的武功却已高到了无迹可寻的地步,你说厉害不厉害?” 厉秋风听矮胖子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颤声说道:“原来师父是借此人,来指点徒弟的武功修为……” 矮胖子哈哈大笑,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道:“风儿,你习武的天分极高。这话若是别人听到了,便不会如你这般深思。” 厉秋风道:“多谢师父指点,徒弟感激不尽!” 原来矮胖子随意说了几句话,却让厉秋风想到了自己修习玄虚刀法时几个一直难以想通的难题。此时被矮胖子巧妙点拨,他终于想通了玄虚刀法蕴含的“玄”、“虚”与“实”的道理。厉秋风此前练刀,一味追求的是快、狠、稳三字,可是此时却知道刀法练到化境,乃是与天地融为一体,处处都可出刀,物物皆可化刀。想通了这个道理,他的武功自然大有进益。 矮胖子道:“这太监不只武功高强,而且颇有见识。我劝萧成不要再与咱们纠葛,此人立时看出咱们无意与东厂作对。他这才劝谏萧成收手,不要与咱们再生龌龊,以免误了大事。此前萧成一直不肯放过你,怪就怪在这太监随意说了几句话,萧成竟然生了退意,答应不再与咱们为难。以他的地位和武功,却对这名太监言听计从,岂不是太奇怪了?是以这名太监绝对不是萧成的奴仆,而是一个比萧成官位更高、武功更强、智计更加厉害的人物。” 厉秋风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越想越佩服矮胖子目光如炬。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师父,弟子对您老人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您没有到过京城,却对这些太监看得极准,这份智计,天下无人可比……” 厉秋风尚未说完,矮胖子冲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风儿,你是不是在锦衣卫混了五年,也学会这些拍马屁的废话了?咱们师徒之间,如果再这样吹捧,可就显得太过生分了。” 厉秋风道:“师父,我这可不是故意吹捧,是您老人家太过厉害。”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他妈的,五年不见,你这小子怎么变得虚头八脑。我可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屁话。不过我能想得也只有这些了。你说说看,东厂那些太监之中,比萧成官更大的、武功更强的,还有些什么人?” 厉秋风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宫中有十二卫二十四衙门,在里面做官的都属宫内官。十二卫以锦衣卫为首,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和御马监一文一武,凌驾于其它衙门之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有批红之权,权力最为显赫。虽然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削去了司礼监不少权柄,不过以地位和权力而论,司礼监掌印太监仍然是宫中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御马监掌管禁军,又与兵部关联,与司礼监相比,权势却也不遑多让。只不过御马监掌印太监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坐镇御马监衙门,极少露面。辅佐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官员有两人,一为监督太监,掌御马监内事。一为提督太监,负责御马监兵马的训练等日常例行事务。御马监衙门在皇宫之内自成一体,属下官员行踪诡秘。我在京城五年,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御马监掌印、监督、提督三大太监。不过听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说过,这三人武功了得,颇富智计,都是极为厉害之辈。司礼监掌印太监虽然是宫内太监之首,可是对于御马监掌印、监督、提督三大太监,他也无法指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萧成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在宫内以地位而论,自然要听命于御马监掌印太监。眼下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的是兰成器……” 矮胖子听到这里,哈哈一笑,道:“方才那个锦衣太监,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兰成器。东厂此次不只出动了御马监提督太监,连御马监掌印太监也到了蜀中。我之所以说东厂为了改朝换代已经毫无顾忌,便是因为我看出这锦衣太监比萧成地位更高。这些死太监倾巢而出,自然是孤注一掷,不找到正德皇帝不肯罢休了。” 矮胖子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你说正德皇帝隐居于皇陵,只是经历皇陵一役,嘉靖皇帝已然知道此事,正德皇帝不得不再寻他处隐居。虽然咱们不知道正德皇帝是否到了蜀中,不过东厂大举西来,定然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方才萧成虽然答应即刻回转京城,可是要他们弃正德皇帝而不顾,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厉秋风道:“师父,我瞧正德皇帝的模样,只怕不会潜藏至蜀中。” 矮胖子一怔,道:“何以见得?” 厉秋风道:“我与正德皇帝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可是发现他性子洒脱,最喜玩闹。当年他不惜假死,也要追查害他之人。放在其他帝王身上,如此行事迹近胡闹。更让人无法置信的是他在皇陵玩得开心,竟然连帝位都不要了。是以皇陵一役之后,他虽然很难在皇陵藏身,不过若是再寻一个藏匿之处,一定是一个让他满意的所在。蜀中道路难行,除了成都之外,尽是边鄙之地,以正德皇帝的性子,又怎么会逃到这里?” 矮胖子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正德皇帝逃到哪里,与咱们也没什么干系。这些东厂番子若是在蜀中胡闹,就由他们闹去,自然有人和他们算账。咱们还是尽快赶回青城山,免得再生枝节。”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师父方才露了一手武功,萧成和兰成器一定吓得紧了。就算他们还有诡计,却也不敢逼得太近。不过东厂番子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咱们离得越远越好。” 两人计议已定,便即加快了脚步,不久便赶回了孙家浦,找到了在客栈中的黄姓老者。厉秋风雇了两辆马车,到了码头之后,将放在船中的三个大木箱搬到马车上。随后厉秋风给了两名车夫三倍车钱,要他们立即赶往成都。车夫得了银钱,自然欢喜不尽,当即请矮胖子、黄姓老者和厉秋风坐上了马车,便即出了孙家浦,直向成都而去。厉秋风担心与萧成等人在途中相遇,特意要马夫先向东行,绕过孙家浦以北的两座大山之后,这才折向东北,直向成都而去。 路上走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中午时分,远远可看到成都南门城墙上的箭楼。矮胖子对黄姓老者说道:“咱们先进城打尖,然后再作计较。” 黄姓老者知道矮胖子打尖是假,不让马夫察觉三人要去哪里是真,是以点了点头。待到进城之后,矮胖子吩咐马夫将马车赶到城西青羊观附近。厉秋风又掏出了二两银子,分给两名马夫,告诉他们送到这里便可,二人尽可以自行回转孙家浦。两名马夫没有想到各自又得了一两银子,心下大喜,口中连声道谢,然后赶着马车欢欢喜喜地扬长而去。 待两人离开之后,矮胖子和厉秋风到青羊观旁边的牛马市买了三匹马,将三个木箱放在两匹马背上。矮胖子又请黄姓老者骑到第三马上,自己和厉秋风则是徒步而行。矮胖子边走边对黄姓老者说道:“东厂番子的鼻子比狗还灵,咱们不得不小心一些。待离开成都城后,再找一个地方吃饭歇息,免得被番子跟踪,还要费一番力气。” 矮胖子和厉秋风师徒二人隐居于蜀中青城山,对于成都极为熟悉。从孙家浦一直走到成都府,虽然一路上并未发觉有东厂番子跟踪。不过两人都是极为谨慎之人,不敢稍有松懈。成都府是蜀中第一繁华的所在,东厂在城中定然有不少眼线。兰成器和萧成若是仍然想害死三人,即便不派番子随后跟踪,也可以飞鸽传书,要藏在成都府的东厂番子截杀三人。是以矮胖子和黄姓老者、厉秋风商议之后,决意不从西门出城前往青城山,而是从北门出城,待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再折向西行。 三人计议已定,便即向城北而行。此时已是下午时分,街上行人不少,倒是颇为热闹。待走出一里多地,远远已可看到北城的城门。便在此时,只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四周的百姓纷纷向前跑去。 厉秋风等三人都是一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黄姓老者坐在马上,右手搭在额头向前望去。他看了片刻,低头对矮胖子和厉秋风说道:“前面街口聚了上百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矮胖子扫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他将双手笼在袖子中,倒似一个猥琐的脚夫,口中说道:“这里距离北门不远,左右又没有可以绕行的巷子。咱们不妨继续前行,尽快出城为好。“ 厉秋风和黄姓老者并无异议。只是三人正要前行之时,忽然有四五名百姓从三人身边跑过,直向街口而去。其中一人边跑边兴奋地嚷道:“朱十四又在发疯啦!不知道今日他又要骂谁!” 厉秋风和黄姓老者一怔,矮胖子却倏然抢前两步,右手斗然伸出,正抓在那人腰间系着的布带上。他原本想将这人拽住,孰料那人的布带系了个活扣。矮胖子一抓之下,布带竟然松开了。那人立足不住,踉跄着向前摔了出去。 矮胖子只觉得手上一轻,布带兀自握在他手中,那人却脱离了他的掌控,直向地上扑去。这一下扑击之势甚猛,若是撞到了地上,势必摔得鼻青脸肿。矮胖子右足一点,闪电般向前抢去,堪堪挡到了那人身前。 那人一头向前撞去,虽然拼命想要稳住身子,只是脚下踉跄,哪里能够站稳?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到地上,那人吓得闭上了眼睛。不过脑袋蓦然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事上,随即有人在他腰间轻轻一托,登时助他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那人紧急关头没有摔倒,心下又惊又喜,急忙睁开了眼睛,却见一个又矮又胖的汉子双手叉腰,挺着圆圆的肚子,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人看着矮胖子的肚子,这才知道自己即将摔倒之时,一头撞到了这个矮胖子的肚皮上,这才没有受伤。只是他正要开口道谢,突然看到矮胖子右手握着自己的布带,脸色登时大变,指着矮胖子骂道:“你这个王八蛋!干什么要抓着老子的腰带,害得老子差点摔一跤?!” 矮胖子一边将布带递给那人,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是我鲁莽了些,还请老兄不要见怪。” 那人一边接过布带,一边气哼哼地瞪着矮胖子,正要接着开口责骂之时,却听矮胖子说道:“风儿,还不给这位老兄几钱银子,算是替我赔罪了。” 那人一怔,不知道矮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站在一边的一个灰衣人走了过来,伸手递过来一小块碎银子,口中说道:“咱们是无心之失,还望大叔不要生气。” 那人先是一惊,待看到那碎银子,心下又是一喜。他伸手接过了银子,口中说道:“没事没事,好在我又没有受伤。若是方才摔到了地上,你们须得送我去医馆才行。” 此时和他一起的那几人已跑了过去。那人心下着急,将银子握在手中,便要向街口跑去。矮胖子双手一张,拦在他的身前,笑道:“老兄,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多人跟疯了一样要去看热闹?” 那人打量了矮胖子几眼,口中说道:“听你口音,也不是外地人,怎么连朱十四发疯这等大事都不知道吗?” 矮胖子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不是外地人,不过一向居住在城外,甚少到城内办事,从来没有听说过朱十四这个人。” 那人“哼”了一声,心想看你这身打扮,确实是一个毫无见识的乡巴佬。是以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朱十四可是咱们成都府的名人。礼部派人到成都府办事,原本就防着朱十四知道消息要来闹事。可是不晓得什么人将这事告诉了朱十四,他岂有不闹之理?听说礼部的官儿刚刚出了知府衙门,便被朱十四给堵住了。那官儿慌不择路,只好拼了命逃走。朱十四自然不肯干休,随后追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半里地,最后终于在这里撞到了一处。咱们听到了消息,赶紧跑来看热闹,再晚了些,这热闹可就看不到啦!”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矮胖子、黄姓老者和厉秋风越听越是迷糊,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偏偏这人说得兴起,一张嘴似连珠炮一般讲个不停。直到他说出一大段话之后,趁着他略停下来喘口气之时,矮胖子抢着说道:“老兄说的这个朱十四,到底是什么厉害人物?怎么连礼部的官儿都不放在眼中?” 那人初时还急着前去街口看热闹,此时得了银子,心下高兴,又以为厉秋风等人是城外来的乡巴佬,有心在三人面前卖弄。是以矮胖子开口询问,那人心下越发得意起来,口中说道:“这位朱十四算得上咱们成都府的一号人物。他是第七代蜀王蜀怀王庶子的后代,算起来也是王侯子孙。只可惜他的先祖不是嫡子,虽然也封了王,比之直系蜀王要差的远了。如今四五代传了下来,到了朱十四的老爹当家之时,早已是和现任蜀王攀不着边儿的穷亲戚。虽然守着大宅子,却只能坐吃山空,祖上分封的田地也已典当得一干二净。到得后来,连上下打点的银子都没了。礼部的官儿得不到好处,自然不会对这些穷王有什么好脸色,搞得朱十四和他爹连名字都没有,只能随便用个假名来代替。听说朱十四他爹是六月二十七出生,是以便被叫做朱二十七。朱十四生于腊月十四,便得了朱十四这个假名。 “朱家两代人都没有名字,在礼部和内务府都没有皇籍,每年的俸银连一半都拿不到,只能坐吃山空。朱二十七前几年去世,留下这个朱十四手无缚鸡之力。王府的田地早已典当一空,朱十四又不懂稼穑艰难,连他爹坐吃山空的本事都没有。到得后来,这位龙子龙孙也拉下了脸,每日里到成都府衙门找大小官儿打秋风。初时这些官儿碍着面子,还会给上几两银子。后来厌烦起来,往往闭门不见。朱十四发起疯来,便在衙门前破口大骂,揭人隐私。这些官员恨他恨得要死,只不过朱十四虽然落魄,毕竟是皇家子弟,却也无人敢害他。到得后来,朱十四发起疯来,手头若是不宽绰,不只在衙门闹事,还跑到闹市之中大吵大闹。蜀王直系的一些王爷看他可怜,碍着同宗的脸面,时不时地接济他一些银钱。不过这些银子只是杯水车薪,没过几天便花得干干净净,弄得其他王府对朱十四也是避而远之,再也不肯给他银子。 “其实推本溯源,朱十四如此落魄,便是因为礼部一直不肯给他们父子起名。这爷俩连名字都没有,自然不能列入皇籍。如此一来,每年发的王府俸银少得可怜。朱十四家的银子在他爷爷、爹爹两辈已花得干干净净,哪有余钱打点礼部那些官员?他有心要去京城鸣冤,朝廷又有旨意,亲王就藩之后,若无圣旨,连就藩之地的城门都走不出去。成都府的官员知道朱十四不肯干休,情急之下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是以早就派人在朱十四家门外盯着他的动静。朱十四数次想要溜出成都府,都被官府拦了回来。到得后来,朱十四阖府上下穷得叮当响,只怕连成都府的城门都走不出去便得饿死。官府知道他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便也懒得理他,由着他在城内胡闹。 “听说这几日礼部派了官儿到成都来办事。衙门原本防着朱十四要找礼部官员鸣冤,结果这消息还是泄漏了出去。朱十四盼星星盼月亮,没有一天不想找礼部官员诉说冤情。知道了这消息,如何有不闹之理?咱们本来在城南道一馆吃饭,听说朱十四又闹了起来,整个馆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啦!” 那人说到这里,看了矮胖子等三人一眼,接着说道:“朱十四现在有些失心疯,胡闹之时,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你们若是无事,不妨去瞧瞧热闹。我可不陪着你们了,再晚些就什么热闹都看不到啦!” 那人说完之后,绕过矮胖子,急匆匆地向前跑去。 矮胖子转头向街口望去,只见人越聚越多,此时已足有上千人,已然将整个街口堵得严严实实。四周仍有人不断向街口跑去。这些人既有寻常百姓,也有官员,甚至还有破衣烂衫的乞丐。人人脸上都是兴奋的神情,似乎就要看到天下最有趣的事情。 矮胖子转头对厉秋风道:“风儿,左右无事,咱们也不妨去瞧瞧这位龙子龙孙罢。” 厉秋风原本无心理会这等闲事,只是见师父如此说话,自然不敢违拗,便即点了点头。矮胖子又对黄姓老者说道:“我和风儿去前面看看,您老先在街边歇息片刻,待人群散去之后,咱们再出城也不迟。” 黄姓老者翻身下马,叮嘱二人小心,这才牵着三匹马向街边走去。矮胖子双手笼在袖子,直向街口而去。厉秋风跟他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向左右扫视。 两人走到人群背后,只听四周人声鼎沸。小儿哭闹声,父母呼唤儿女声,说笑声,争吵声,似乎能将四周的屋顶都掀翻。 厉秋风知道师父虽然一直隐居于蜀山,不过最喜热闹。今日这等奇事,他是一定要凑上前去看个清楚。是以眼看着矮胖子到了人群身后,想要挤进人群,怎奈众人都挤在了一处,伸长脖子向前望去,连插脚的缝隙都没有,又如何能挤得进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快步抢到矮胖子身前,双手插入站在身前两人之间,双臂微一用力,那两人立足不住,登时向左右分开。厉秋风趁机挤了进去,矮胖子紧跟在他身后。厉秋风依样画葫芦,在人群中不断向前挤去。有几人被厉秋风挤到了一边,登时转过头来破口大骂,有人更是想挥拳就打。怎奈看热闹的百姓太多,一眨眼间,厉秋风和矮胖子便已挤了过去。那几人即便要打要骂,却也找不到两人到了哪里。 饶是如此,厉秋风和矮胖子也费了不少力气,这才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只见圈子中有数人或站或跪,正自吵吵嚷嚷说个不停。厉秋风和矮胖子挤到了前面,定睛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怀中抱了一个孩童,激愤地说道:“本王的儿子,也是太祖皇帝的血脉!你们礼部不给先王和本王名字,如今又要刁难本王的儿子。眼下王府已经揭不开锅了,他又身染重病,连医病的银子都没有。你们难道要活生生将本王一家逼死不成?!” 厉秋风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身穿黄袍,头戴束发金冠,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只不过面有凄然之色,身上的黄袍虽然整齐干净,却也洗得有些褪色。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孩童的面目埋在他的怀中,瞧不出是什么模样。只不过在黄袍人的怀中一动不动,右臂却垂了下来。 黄袍人说完之后,跪在地上的一名华服女子伏在地上,已自哀哀哭了起来。她身边还跪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看年纪不过七八岁,身上衣衫虽然用绸子缝制,却也显得有些陈旧。两名孩童脸上稚气未消,虽然跪在了地上,四只眼睛却在滴溜溜打转,不住扫视着围在四周的百姓。 只见一名身穿官服的官员站在黄袍男子的面前,一边双手虚抬,一边一脸假笑地说道:“哎呀,王爷、王妃,两位怎能如此轻贱自己?王爷再怎么说也是龙子龙孙,这不折杀本官了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黄袍男子尚未说话,跪在地上的华服女子哭道:“大人,先王在世之时,礼部和内务府各位大人一直没有将名字送来,是以他老人家直到去世都未入皇籍,朝廷发下的俸禄银子连三成都不到。阖府上下苦苦支撑了三十余年,早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如今小儿身染重病,无钱医治。还望大人念着王爷与皇上同姓一个朱字,早赐名字,救王府于水火之中。”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华服女子说完之后,便又伏地大哭起来。围在四周的百姓却是指点嘻笑,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那名官员假惺惺地说道:“王妃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老王爷一直没有赐名,与咱们礼部可没有什么干系。本官听同僚说过,给老王爷拟的名字,早就送到了内务府。是内务府一直没有回音,须怪不得咱们办事不力。” 华服女子说道:“先王出生之后,王府自然知道规矩。不只在礼部打点,而且托礼部各位大人将银子也送给了内务府。可是几十年来,却一直没有回音。依照大明祖制,无圣旨宣召,藩王不得进京。咱们心急如焚,又不能进京自寻门路。今日得知大人到成都办事,无奈之下,这才在大街上拦住大驾。还请大人能留下一句话,好让王爷安心。或许大人一念之仁,便能救了咱们阖府上下数十条性命……” 女子话音未落,那名官员干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本官何尝不晓得王爷和王妃的难处?只是此事确实不归本官管辖,就算代为王爷转达礼部尚书、侍郎、各部堂官等诸位大人,却也没什么用处。还是请王爷写折子递将上去,由礼部和内务府协办,想来不久便有好消息。” 那女子还要说话,抱着孩童的黄袍人怒道:“这几十年间,老王爷、先王和本王写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礼部连个屁都没放!今日你还假惺惺地要本王再写折子,是存心消遣本王不成?今日既然要将本王逼上绝路,有些话不妨说出来,大伙儿都敞亮!本王倒要问一句,这三四十年间,老王爷、先王和本王送到礼部的银子不下五万两,你们交给内务府没有?!” 黄袍人话音方落,那名官员脸色大变,右手袍袖一甩,恶狠狠地说道:“王爷,你这话可是毫无道理。咱们何时受过你的银子?你这是存心构陷朝廷大臣,即便是龙子龙孙,却也不能如此信口开河!你说礼部收了你的银子,证据何在?!” 黄袍人抱紧了孩童,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似乎随时都能扑上去撕咬那名官员。那名官员原本得意洋洋,可是看到这人的眼神,心下却是一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跪在地上的华服女人见此情形,急忙膝行了几步,到了黄袍人身边,双手抱着他右的腿,哭道:“王爷不可造次!王爷不可造次!” 黄袍人低头看着女子,只见她灰头土脸,头发篷乱,泪水冲破了脸上的灰尘,看上去越发狼狈不堪。黄袍人原本一脸愤怒,只是眨眼之间,愤怒变为痛苦,最后却是一脸绝望。只见他抱紧了怀中的孩童,仰天大叫:“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你们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你们留下来的子孙!再看看你们留下的臣子!本王宁肯不生在皇家,不姓这个朱字,也不要落到这样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天啊!天啊!” 黄袍人吼到这里,两行热泪已自从眼中流了下来。跪在他脚下的那名女子见他势若疯狂,吓得目瞪口呆,越发抱紧了他的右腿,哭叫道:“王爷、王爷,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 那名官员此时胆气倒壮了起来,指着黄袍人冷笑着说道:“王爷,你竟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不怕被废了王爵,罚作庶民么?你别忘了,若是你被削去爵位,便会被发配到凤阳府交由内务府严加管束。到了那时,才是救生不能,救死不得!” 黄袍人左手抱着孩童,右手擦了擦眼睛,恨恨说道:“那正是本王求之不得的事情。若是不做这劳什子王爷,哪怕只是做一个农夫,却也能辛苦耕种,劳累一日,可得安心一眠。总胜过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王府,担心吊胆地过活!” 那名官员道:“王爷,本官也不与你多说废话。今日你再三拦堵本官,口吐大逆不道之言。本官念着你是皇族,小世子又身染重病,不与你一般见识。此事不属本官管辖,你尽可以找礼部该管堂管说去。” 他说到这里,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随手向地上一掷,口中说道:“这锭银子,是本官私人所赠,还望王爷和王妃不要嫌少。” 黄袍人脸色一变,正想说话。抱住他右腿的那名女子眼前一亮,向前膝行半步,伸手将银子抓在手中,口中说道:“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黄袍人怒吼道:“放下银子!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也是大家闺秀,连这句话都没听过么?!” 女子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大人赠银,又不是咱们讨饭讨来的,怎么能说是嗟来之食?!” 黄袍人怒道:“他这是施舍给叫化子的银子!你、你真以为咱们成了叫化子不成?!” 女子脸色一变,看着黄袍人,双手将银子紧紧攥在手中,一字一句地说道:“咱们当然不是叫化子!可是我知道,如果没有银子,咱们只怕挨不过三天,都得饿死在家中!你只知道坐在屋子中读书,养你的什么浩然正气。可是你不知道家中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如此再过几日,只怕连你剩下的那几本书也都要送出去卖掉?!” 女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凄绝的神情,泪水夺眶而出,颤声说道:“先王一生没有名字,只能称他朱二十七。你从生下来那一日,便叫做朱十四。咱们三个孩子,唤作叫朱小五、朱十一、朱十九。太祖高皇帝未发迹时,名讳为朱重八。自大明立国已有百余年,怎么皇子皇孙竟然沦落到了连名字都没有的地步?太祖高皇帝不顾性命与鞑子拼命,难道就要看着后世子孙沦落到这等境地么?!” 女子说完之后,伏地大哭起来。黄袍人脸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只是声音极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看热闹的百姓见这对锦衣华服的夫妻落到如此境地,却也觉得心下凄然。四周登时静了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那名官员却是一脸厌恶的神情,冲着黄袍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黄袍人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向前冲出两步,挡在了他的身前,口中说道:“今日你若是不答应,本王绝不容你离开!” 那名官员大怒,大声说道:“本官瞧在你姓朱的份上,一再忍让,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实话不妨和你说,眼下不少直系亲王咱们都管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你这枝枝蔓蔓的旁系皇亲?识相的话再想法子去找些银子,求求内务府那些老爷们,别将宝都压在咱们礼部身上!” 他说完之后,转身又想离开。黄袍人急了,抢上前去又想拦他。那名官员恼火之下,伸手便向黄袍人胸口推去。黄袍人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对他动手,全无防备之下,竟然被那名官员推得向后倒去。只是他倒下之时,生怕摔到了怀中的孩童,双手将孩童托起,身子直向地上摔去。 跪在一边的女子见黄袍人摔倒,也顾不得手中的银子,双手张开,银子已落到了地上。只见她身子向前抢出,想要托住黄袍人的身子。只不过她距离黄袍人稍远,虽然扑上前去,却已来不及了。 眼看黄袍人就要仰面朝天摔到地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闪了出来,迅疾无伦地到了黄袍人身后。 黄袍人双手托着孩童,脊背距离地面不过一尺。只是那道人影到了他身后,黄袍人摔倒之势立时止住。片刻之后,却见他的身子倏然弹了起来,好端端地站在了地上。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黄袍人惊魂未定,脸色变得惨白,只是一双手仍然将那个一动不动的孩童紧紧抱在怀中。 华服女子此时也已连滚带爬地抢到了黄袍人脚下。待看到黄袍人并未摔倒,她才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在地上跪得久了,她刚刚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尚未站直,只觉得双膝一阵酸麻,又向地上倒了下去。 将黄袍人托起那人眼疾手快,见华服女子又要摔到地上,左手抓住黄袍人腰间系着的宽大玉带轻轻一扯。黄袍人身不由已向后退了两步,恰好到了华服女子身边。华服女子倚靠到了黄袍人的腿上,双手抓住黄袍人的身子,这才没有摔倒。黄袍人左手抱紧了怀中的孩童,右手扶持着女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两人同时向对方望去,目光中既有关切,也有难过和羞愧。 众人此时已看清将黄袍人托起的那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这人又矮又胖,脸上露出贼忒嘻嘻的坏笑。此时他双手叉腰,若无其事地站在黄袍人身边。 那名官员方才情急之下伸手推了黄袍人,却没想到他如此不济,竟然向后摔倒,倒把这名官员吓了一跳。他心下暗想,这人虽然落魄,可是毕竟还是皇亲,若是自己这一推将他摔伤或是摔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成都府的官员必然竭力帮助自己掩饰,礼部的各位大人也不会坐视自己被下了大狱。可是一番人情打点是少不了的,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才能摆平此事。待矮胖子倏然出现扶住了黄袍人,那名官员才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再与黄袍人多有纠缠,见众人都望向了黄袍人,便即转身要偷偷溜走。 便在此时,却听那矮胖子笑道:“这位大人,你这就想走么?” 那名官员一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仔细打量了矮胖子几眼。见这人身衫破旧,面容普通,看上去倒像是一个脚夫。是以他冷笑一声,道:“你是和本官说话么?” 却见矮胖子故意东张西望了一番,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高官不成?!”只是他说出“高官”二字之时,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听起来倒像是在说“狗官”。四周的百姓登时哄笑了起来,不少人对着那名官员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那名官员知道矮胖子故意讥讽自己,心下大怒,转头吼道:“马三、张进,你们这两个杀才,还不替老爷教训教训这个刁民?!” 马三和张进是这名官员的随身仆从。三人离开知府衙门之后,原本要回到客栈,只是走出不远,便被黄袍人拦住。这名官员已经听成都知府说过,黄袍人一意要找礼部官员闹事。是以他坐在轿中,听得轿外吵成一片,待听马三说是黄袍人要他理论,他心知不妙,趁着一片混乱之机,偷偷下了轿子溜走。他倒不是害怕黄袍人,只是对方虽然是一个落魄的皇亲,却是打不得骂不得,自己不必惹上这个麻烦。不过黄袍人看到他下了轿子,不顾马三和张进的阻拦,拼命追赶上来。这名官员身穿官服,脚穿官靴,奔跑不便,是以逃出两条街之后,还是被黄袍人拦在了街口。马三和张进因为要带着两名轿夫同行,是以慢了些,待赶到街口之时,四周已围了不少百姓。两人虽然想将黄袍人拦开,却被看热闹的百姓裹在人群中,竟然无法上前相助。 此时听得主人呼喝,被堵在人群中的马三和张进拼了性命挤进了圈子。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壮汉,身穿成都知府赠送的用上等蜀锦缝制的绸衫,气势汹汹地抢到矮胖子身前。张进指着矮胖子的鼻子骂道:“没长眼睛的贼杀才,竟然敢对我家老爷无礼,看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说完之后,右手成拳,直向矮胖子面门打去。四周百姓见动起手来,越发兴奋,纷纷向前挤去。站在最前面的几人猝不及防,被后面的人群一推,竟然摔倒在地上。而此时围在四周的百姓足有上千人,不知道圈子中出了什么事情,人人都想看个清楚,纷纷向前挤去。那几名百姓摔倒在地上,尚未来得及起身,身后的人群已然挤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将这几人踩在脚下。 张进正自挥拳向矮胖子打去,只不过身后的人群挤了上来。一个汉子被身后人群一撞,脚下一个踉跄,登时向前扑倒,一头撞到了张进的后腰上。张进猝不及防之下,“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张进摔倒之后,身的人群瞬间便涌了上来。无数只脚踩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将摔倒在地的张进和几名百姓踩在脚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闪了出来,迅疾无伦地抢到了摔倒在地的几名百姓和张进身边,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这几人从地上拎了起来,随手向后拖了几步,这才使得他们没被人群踩踏而死。 眼看着四周的百姓纷纷向前涌去,便如一堵墙一般,情形甚是惊人。矮胖子扯着黄袍人和华服女子向后退出几步,又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两名孩童拉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随即一声长啸。四周虽然人声鼎沸,只是这啸声尖利刺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众人只觉得耳朵中一阵鸣响,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将耳朵捂住。如此一来,原本拼命想要向前挤去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人人只顾着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到这诡异刺耳的啸声。 趁此机会,矮胖子大声叫道:“大伙儿站住别动!否则自相践踏,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看热闹的百姓听到矮胖子这声怒喝,直震得耳朵中嗡嗡作响,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知道矮胖子说得不错。是以一个个站在了当地,再也不敢胡乱拥挤。 此时人群已到了那名官员身后,险些将他推倒在地,吓得他面色惨白,身子瑟瑟发抖。好在矮胖子先是一声长啸,又是一声怒吼,将一众百姓镇住。那名官员急性向前跑了几步,逃到矮胖子身边,这才惊魂稍定。 方才将摔倒在地上的张进和几名百姓救起的正是厉秋风。他见矮胖子以深厚内力喝住了乱成一团的百姓,只是危机仍然没有消除。这上千人已成了惊弓之鸟,此时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只怕又会像无头苍蝇般乱了起来。到了那时互相践踏,定然是一场惨祸。是以他大声说道:“大家先不要慌张!站在最外面的各位先向后退!” 此时众百姓已经回过神来,都知道乱将下去,自己也决计讨不到好去,是以无人敢动。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站在最外面的百姓缓缓向后退去。依照厉秋风的打算,是要百姓一队一队地缓慢后退,便不会再生混乱。没想到这些百姓不是军队,哪里懂得什么进退法度。待最外面的百姓退开之后,剩下的百姓不待厉秋风说话,便即转头就跑。厉秋风大惊,正想出言喝止,却见人群翻翻滚滚向后退去,哪里还有人理会他想说些什么。好在此前已有数百人退开,人群已不似方才那般拥挤,是以众百姓转头逃走,却也并未相互碰撞。眨眼之间,千余名百姓已逃出了数十步外,整个街口变得空空荡荡。 矮胖子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站在街口。厉秋风站在他身边,两人将黄袍人、华服女子和一男一女两名孩童护在身后。那名礼部官员站在一边,身子兀自瑟瑟发抖。张进躲在他身后,不时探出头来向矮胖子张望。 过了片刻,却见马三臊眉耷眼地从数十步外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一脸尴尬地走到那名官员身前,刚刚叫了一句“王大人”,那名官员挥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恶狠狠地骂道:“弃主之奴,老子要你何用?!”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马三被这一记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身子在地上转了半圈。待他站稳了身子正想说话之时,只觉得嘴边一热,不由伸手擦了一下,定睛望去,手上全是鲜血。这才知道那名官员恼火之下,出手甚重,已将他嘴角打破出血。 矮胖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位大人原来姓王,不知道在礼部官居何职啊?” 王大人方才大丢面子,心下又羞又怒。见马三在情形危急之时不顾自己先行逃开,此时又一脸谄媚地溜了回来,一腔怒火登时全都发作到他的身上,扬手便是一记耳光。眼看着马三嘴角流血,狼狈不堪,他胸口这口恶气才稍稍化解了一些。只是听到矮胖子问话,他心下一凛。方才见矮胖子喝住了乱成一团的百姓,已然知道此人极不好惹,是以他不敢狂妄,正想着如何应答才好之时,躲在他身后的张进为了讨好主人,却从他身后钻了出来,得意洋洋地说道:“王大人在礼部祠祭清吏司做经承,此次奉了尚书大人之命到成都府来办差。尔等刁民,怎么敢对王大人无礼?” 张进这马屁拍得甚是舒服,王大人脸上登时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 矮胖子搔了搔头,转头对厉秋风道:“经承是什么官儿,很大么?” 厉秋风道:“礼部主管官员是礼部尚书,统管礼部事务。其下为左右侍郎,辅助礼部尚书做事。礼部下设四司,排名首位的是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学务、科举考试。其二为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再有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四夷使者。最后为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等诸事。四司之外,还设有铸印局,掌铸造皇帝宝印及内外官员印信。另设会同四译馆,掌管接待各藩属、外国贡使及通译等事务。 “这祠祭清吏司为礼部下属四司之一,主事堂官为郎中,其下有员外郎二人辅佐办事。员外郎下又有主事二人,奉郎中和员外郎之命办差。主事之下还有十几名笔帖式,协助主事办理事务。除了这十几名笔帖式之外,又有五六名经承,为祠祭清吏司办理采办等事务。” 王大人没有想到厉秋风对于礼部官制竟然如此熟悉,心下大惊,仔细看了厉秋风几眼,见这人面容普通,衣衫陈旧,并不起眼,心下惊疑不定。 矮胖子听厉秋风说了一大串话,却并没有听懂,道:“这位王大人是经承,经承下面还有什么官儿?”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经承是祠祭清吏司中最小的官儿,下面没有了。” 矮胖子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下面没有了?哈哈,那岂不是成了太监?!原来这位经承大人下面没有了!哈哈,哈哈。” 王大人听矮胖子话语之中多有讥讽之意,心下恼火之极。只不过他已看出矮胖子和厉秋风不是好相与之辈,若是得罪了两人,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是以他强忍怒气,并没有说话。 马三方才得罪了王大人,知道他心胸狭窄,非得整治自己不可。是以他心下忐忑,正思量如何能让王大人平息怒气之时,听到矮胖子如此讥讽,暗想正是自己重新讨得王大人欢心的最好时机。是以他不顾嘴角还在流血,几步跑到王大人身前,指着矮胖子骂道:“王大人主管采办之事,是祠祭清吏司的肥缺,不晓得有多少人想坐这个位子却不得。你们两个刁民全无见识,还在这里说三道四,不怕王大人生气,要成都府衙门捉了你们去治罪么?” 他刚刚说到这里,只听“呼”的一声响,紧接着后脑海挨了重重一击,脑袋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马三迷迷糊糊地跪到地上时,却听王大人在他身后恶狠狠地骂道:“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多嘴?!” 矮胖子和厉秋风见王大人一拳打在马三后脑海,将他击倒在地,知道马三拍马屁拍到马脚上,惹得王大人恼羞成怒。矮胖子哈哈一笑,道:“王经承,我瞧着这位王爷可怜。他的事情你若是能办,不妨帮他办了罢。” 王大人心想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对老子如此说话?只是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只带着马三和张进两个奴才,若是惹恼了眼前这两人,定然讨不到好去。而且那个灰衣人熟悉官制,只怕颇有一些来历。自己摸不清楚这两人的底细,还是不要得罪他们为好。是以他强压怒气,口中说道:“这事确实不属本官管辖,就算本官想要帮忙,却也是有心无力。王爷的事情办不下来,是内务府压着不肯办。礼部就算再递折子,送上去还是没有什么用处。” 矮胖子听王大人如此一说,不由转头看向了厉秋风。厉秋风点了点头,示意王大人并没有说谎。矮胖子搔了搔头,正想说话,却听黄袍人愤然说道:“可是这几十年来,你们礼部却从来没有人说起此事。每次咱们将银子送到京城,不只送给礼部该管堂官,还有内务府官员一份。只是每次你们都说内务府的银子由你们转交,几十年下来,算起来不下五万两雪花白银。这笔银子到底去了哪里,你们能说得清楚吗?” 王大人颇为尴尬,口中说道:“王爷,本官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到礼部当差不过七八年。老王爷和您的事情本官压根就不晓得。方才这位兄台也说过,咱们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与王爷要办的事情不沾边。是以此事本官无权干涉,还望王爷不要再与本官为难。” 黄袍人正要再说,忽听得不远处又是一阵吵闹。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从东侧的道路上来了一群人,俱都穿着公差捕快的衣衫。其中还有一顶绿呢大轿,被一众公差捕快围在中间。 王大人一见那顶轿子,认出是成都知府大人所乘,原本对矮胖子和厉秋风的忌惮之心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他面色一沉,双手扶了扶乌纱帽,咳嗽了两声,一脸威严地说道:“本官不想再与你们啰嗦。若你们还要阻拦本官办事,当心本官要成都知府衙门将你们捉去治罪。” 王大人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瞥了矮胖子一眼,目光又在厉秋风脸上掠过,最后对黄袍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王爷,本官劝你还是回转王府,不要再出来胡闹。别说你只是一个落魄的皇亲,即便像宁王那样的名王,朝廷还不是想拿下便拿下?你若是有本事,尽可以给内阁递折子,看那些大佬理不理会!” 他说完之后,“哼”了一声,转身要走。黄袍人哪肯干休,正想冲上去拦他,矮胖子挡在他身前,口中说道:“他不过是一个蕞尔小吏,帮不上你的忙。你若求他办事,只能被他坑走银子。这件事阁下已办了几十年,却是一无所获。这几十年的亏,你难道还没吃够么?” 黄袍人知道矮胖子说得不错。只不过眼看着这个小人就此离去,心下又不甘心。想到自己以皇亲的身份,竟然被这不入流的小官折辱,更害得自己的妻子儿女在大街上丢尽了脸面,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孩童,呜咽着哭了起来。 便在这时,忽听华服女子颤声说道:“银子!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哪里去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华服女子俯着身子,正在地上四处寻找什么东西,这才想起方才王大人曾经丢给她一锭银子。只是后来黄袍人被王大人推倒之时,这女子一心要扶住黄袍人,只得将手中的银子丢在了地上。后来四周一片混乱,想来银子不知道被谁拾了去。此时女子想到了那锭银子,却已找不到了。只见她脸色煞白,拼命在地上乱抓乱挠。正当寒冬之时,蜀地虽较中原暖和,地上却也甚是寒冷。女子一双手在地上抓挠了片刻,已然冻得红肿起来。站在她身边的两名孩童见母亲势若疯狂,吓得紧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厉秋风见两个孩童虽然衣饰华丽,可是此时灰头土脸,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突然想起自己幼时遭遇匪徒,父亲和其他村民被匪徒杀害的情形。若不是师父恰好经过寨子,自己定然也会死在匪徒刀下。是以看到两个孩童的模样,他心下一痛,当即快走了两步,到了两名孩童面前,俯下身子笑道:“你们不必害怕,看哥哥给你变个戏法玩儿!” 两个孩童倒不是害怕被打被骂,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模样,惊恐之下才会放声大哭。此时听厉秋风说要变戏法儿,登时止住了哭声,目光尽数落到了厉秋风身上。厉秋风双手握拳,放在两个孩童面前,然后平平摊开,却见右掌心中放着三枚铜钱。厉秋风笑道:“你们可要看好啦,别让这三枚铜钱跑了。” 他说完之后,缓缓将双手握成了拳头。两个孩童的眼睛紧紧盯着厉秋风的右手,生怕铜钱真的从他手中逃走。厉秋风故意将右拳收回到嘴边,对着右拳吹了一口气。随即又将双手递到两个孩童面前,然后缓缓摊开了手掌。却见他双手空空如也,三枚铜钱不见了影子。 两个孩童大感好奇,盯着厉秋风的双手看来看去。厉秋风倏然握紧了双手,片刻之后再次将手掌摊开,却见三枚铜钱躺在了他左掌掌心。 两个孩童破涕为笑,纷纷拍起手来。厉秋风笑道:“叔叔教你们变戏法儿好不好?” 两个孩童同时点了点头,口中欢声叫道:“好呀!好呀!” 便在此时,数十名公差捕快簇拥着绿呢大轿已到了近前。厉秋风走到仍在地上到处搜寻银子的华服女子身边,低声说道:“王妃,银子是身外之物!不要吓坏了孩子!” 女子猛然抬起头来,看到站在厉秋风身后的两名孩童,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站起身来,扑到两名孩童身边,将他们紧紧搂在怀中,两行热泪已流了下来。 此时一众公差捕快已到了众人面前。四名轿夫将绿呢大轿稳稳地放在地上,一名捕快头儿恭恭敬敬地掀开了轿帘。片刻之后,一名身穿大红官服,头戴黑色乌纱帽的胖子从轿中钻了出来。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面色白净。不过目光无神,脸上肌肉松弛,一望之下,便知他被酒色淘空了身子。 只见这名官员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见到王大人之后,他急忙快走了两步,到了王大人面前,满脸堆欢,双手一拱,口中说道:“王大人,本官听说有人找你的麻烦,急忙赶了过来。幸好没有来迟,大人没有受惊罢?” 王大人“哼”了一声,道:“知府大人若是再迟些来,只怕本官已经变成了一团肉酱。” 知府脸色一变,口中说道:“哎呀,这是哪里话来。是谁敢对王大人不敬,说出来给本官听听。本官定叫他走不出成都府!” 王大人转过身去,指着厉秋风等人说道:“就是这几个人!方才他们煽动刁民闹事,围攻朝廷命官,险些要了本官的性命。知府大人,这就是你治下的好百姓么?!” 知府的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连连向王大人赔罪。最后他对王大人说道:“大人息怒。这件事交给本官处置,一定让大人出了这口恶气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着厉秋风等人。待见到黄袍人和华服女子站在厉秋风身后,脸色登时一变。只见他向前走了两步,勉强向着黄袍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王爷不在王府中好生待着,又跑到大街上来做什么?!” 黄袍人一脸悲愤地看着知府,嘴角不住抽搐,心下愤怒之极,一时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知府原本也不想与他多作纠缠,便将脑袋转向了厉秋风和矮胖子。只见他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阴森森地说道:“来人,将这两个奸贼给本官拿了。带回府衙严刑拷打,问问他们是哪个绿林山寨的响马!” 站在他身后的捕快头儿答应了一声,右手一挥,登时有十几名公差捕快拔出钢刀,挥舞着铁尺、铁链,直向厉秋风和矮胖子扑了过来。 矮胖子双手笼在袖子中,脸上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厉秋风抢前了一步,到了矮胖子身前。矮胖子低声说道:“风儿,你不必管我。这场架还是让我来打!他娘的,看到这几个龌龊官儿的模样老子就生气,先揍这几个王八蛋一顿再说!” 厉秋风并未回头,只是沉声说道:“师父,你若是和这些狗官生气,只怕先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这事情就交给徒弟来办,一定让这些狗官吃点苦头。” 厉秋风话音未落,两名捕快已到了他面前。这两名捕快一人持刀,一人拎着铁链。持刀那人将钢刀一摆,刀尖指向了厉秋风胸口,口中说道:“给老子跪下!” 另一名捕快双手拉开铁链,便要向厉秋风脖子上套去。便在此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手持铁链的那名捕快猛然倒飞了出去,一直摔出了两丈多远,“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只听那名捕快痛得哇哇直叫,在地上来回翻滚,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手握钢刀的那名捕快还未看清楚,同伴已然倒飞了出去,倒把他吓了一跳。他转头去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捕快,又转过头来看着厉秋风,握刀的右手已然微微颤抖。他强压住心中的恐惧,颤声说道:“你、你不要乱来……”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左手一探,已自扣住了他右手脉门。这名捕快只觉得全身刹那间酸软无力,一屁股向地上坐了下去。同时只觉得右手一松,钢刀已被厉秋风夺了过去。 厉秋风夺过捕快手中的钢刀,随手一掷。只听“呼”的一声响,钢刀势挟劲风激飞而出,射入三四丈外的绿呢大轿中。众捕快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钢刀已穿过大轿的帘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大人和知府二人见厉秋风如此厉害,脸色登时大变,不约而同地向后连退了三步。 矮胖子却撇了撇嘴,口中说道:“好小子,你不让我老人家动手,自己却打了一个痛快。不公平,太不公平啦!” 厉秋风无暇和矮胖子说话。只见他右手一探,已自从怀中摸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举在自己手中,冷笑着对王大人和知府说道:“两位大人,这块牌子,你们总认得罢?!” 王大人和知府二人向前走了两步,待看清楚牌子上的字迹,心下大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盯着王大人,冷冷地说道:“王经承,你不过是礼部派出来办差的小吏,却敢以上官自居,跑到成都来耀武扬威,甚至殴打皇亲,你可知罪吗?!” 王大人额头冷汗直冒,颤声说道:“请大、大、大人恕罪……是小人不检点,过于孟浪,还望大人、大人饶了小人这一回……” 他说到这里,双膝一软,登时跪到了地上。只见他面如死灰,身子抖如筛糠,再也没有半点方才的威风。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王经承这次到成都来,礼部尚书、侍郎、还有各司堂官等各位大人,都出了不少银子罢?” 王大人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嘴角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秋风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神情尴尬的知府,冷笑道:“知府大人,你好大的威风啊!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治罪。孝宗皇帝在位之时,改定大明律,告诫朝廷官员不得乱捕百姓。大人身为成都知府,想来也是科举正途出身。难道下科场之时,没有读过问刑条例不成?” 知府连连作揖,口中说道:“下官一时糊涂,还望大人恕罪。” 厉秋风道:“我看大人可一点都不糊涂。王经承到成都府来办事,大人给他批了多少匹蜀锦啊?” 知府额头冷汗直冒,颤声说道:“这个……这个……下官只是协办,至于具体数目,是、是衙门的书案师爷经手……请大人稍候,下官将师爷叫来……不不、请大人即刻前往衙门,让师爷将账本交给大人过目……” 知府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一边的捕头喝道:“快去衙门将邵师爷叫来!” 捕头方才奉命擒拿厉秋风,只是两名捕快在厉秋风手下吃了大亏,随后知府大人和礼部大人见到这人的腰牌,吓得魂飞魄散。捕头心知不妙,正自惊恐之时,听知府大人吩咐他回转衙门去找师爷,如蒙大赦,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走。谁知他刚刚跑出几步,只听知府在他身后大声叫道:“让邵师爷将账本也带来,千万别忘记了!” 捕头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知府望去。却见知府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神情古怪。捕头知道知府大人是要他向师爷传话,自然是要师爷将假账本带来,心领神会之下,拱手说道:“小人知道,请大人放心便是。” 捕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账本不账本的,我也懒得去看。知府大人,你和礼部各位大人联手发财,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也懒得去管。” 厉秋风这句话一出口,知府和王经承的脸色登时好了不少。知府向着捕头摆了摆手,捕头躬身退到了一边,不敢稍有异动。 王经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大人成全。咱们梅尚书和阳大人私交甚好,下官回京之后,一定将此事禀报给梅尚书。梅尚书登门拜会阳大人之时,定然会记着大人的好处。” 王经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敢问大人高姓大名?小人回京之后,也好向尚书大人转告大人的姓名。他拜会阳大人之时,也好给大人请功。”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恨我入骨,哪会去给我请功?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经承,离着礼部尚书差着十万八千里。回到京城之后,能见到礼部祠祭司一个七品主事已属不易,还谈什么去见尚书大人?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上下打量着王经承。王经承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要故做镇静,可是想到锦衣卫的毒辣手段,登时如坠冰窖。想要曲意奉承,只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神情尴尬之极。 过了片刻,厉秋风冷冷地说道:“王经承,你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之后,伺机报复吧?” 王经承吓了一跳,连连作揖,颤声说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厉秋风道:“王经承,知府大人,我奉锦衣卫北镇抚司许鹰扬许大人之命到蜀中办差,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懒得去管。” 王经承和知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神情越发轻松起来。知府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厉秋风道:“方才之事,是两位大人找我的麻烦……” 王经承和知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异口同声地说道:“不敢,不敢。” 厉秋风道:“两位大人若不是存心找我的麻烦,这事就此了结,咱们各走各的,不知道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王经承和知府巴不得这个瘟神早一刻离开,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正中下怀。知府连连点头,口中说道:“下官万万不敢得罪大人。大人若是有事,尽管去办便是。若有用得着咱们成都府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王经承也在一边点头哈腰地说道:“知府大人说的不错。大人身有要事,咱们就不打扰了。日后大人回转京城,下官定当摆下酒宴,请大人好生喝上一杯。”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两位大人这是巴不得我早一刻离开罢?” 王经承和知府暗骂厉秋风出言刻薄,却又不敢得罪他,只得连连摇头,神情尴尬之极。 厉秋风道:“两位不必心急,我这就离开成都府。不过这次走得匆忙,身上的银子没有带够,不知道两位大人能否雪中送炭,帮我筹措些盘缠?” 矮胖子一直站在一边瞧着厉秋风和两个官儿说话。只是三人说些什么,他倒大半不懂,心下老大不耐烦。听到后来,厉秋风竟然公开索贿,倒是大出矮胖子的意料之外。他心下暗想,想不到风儿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竟然学会了这么多龌龊事情。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听了老三的话,让他到京城去做什么锦衣卫。此次回转蜀山,须得好生教诲,去除他身上的邪气,免得他坠入邪门外道。 王经承和知府听厉秋风开口要银子,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中。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只见知府快走了两步,到了厉秋风面前,从左手袖袋中摸出四张银票,塞进厉秋风手中,笑道:“大人手头紧,尽管说便是。这些银子大人先拿去花,若是不够,再找下官拿便是。” 厉秋风将银票握在手中,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您是四品官,怎么能在我面前自称什么‘下官’?这可折杀我了。” 知府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来?锦衣卫是皇上亲军,有先斩后奏、生杀予夺之权。下官在大人面前,怎敢拿品级来说事?大人若是瞧得起下官,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王经承见知府给厉秋风递了银子,将牙一咬,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挨到了厉秋风身边,将银票递了过去,口中说道:“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待回转京城之后,下官还有一份人心,以谢大人的恩德。” 厉秋风也不推辞,伸手接过银票,口中说道:“那就多谢王经承了。” 王经承为人最是吝啬,送出二百两银子的银票之后,当真是肉痛之极,正盘算如何将这二百两银子再从成都知府衙门众官员身上敲回来,听到厉秋风开口道谢,他勉强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厉秋风将银票收回到怀中,笑道:“两位大人请回罢,咱们有缘自会再见。” 王经承和知府见厉秋风收了银票,悬着的心已放回到肚子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两人急忙拱手施礼,道了声罪,急急忙忙地带人走了。 待官府众人离开之后,厉秋风这才转身走到黄袍人身边,抱拳说道:“王爷,这些官儿已经走了。王爷和王妃不必和这些小人一般见识,还是尽早回转王府罢。”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知府和王经承送他的银票,递给黄袍人,口中说道:“这些银票请王爷拿去用罢。” 黄袍人抱着孩童,脸上神情既惊愕又尴尬,却没有伸手去接银票。华服女子搂着两名孩童站在一边,一双眼睛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银票,再挪离不开了。 过了片刻,黄袍人颤声说道:“你是锦衣卫,到成都府来,是要找本王的麻烦么?” 厉秋风道:“王爷过虑了。在下只是路经此地,见这几个狗官仗势欺人,这才出手惩戒。这些银票是两个狗官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留在他们手中只能助纣为虐,倒不如咱们大伙儿帮着他们花一花,也算做了善事。”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矮胖子原本对厉秋风公然向王经承和知府二人索贿心下不快,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暗想风儿说得不错,银子留在这些狗官的手里没有半分用处,倒不如拿给大伙儿救急。这黄袍人想来就是落魄王爷朱十四。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哪还有半分皇亲的威严。而且怀中抱着那个孩童始终一动不动,只怕已是病入膏肓。这些银子交到他的手中,倒能救这孩童一条性命。 朱十四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只不过他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银票,摇了摇头,道:“本王有国家的俸禄,足以支撑日常支出。只恨礼部和内务府那些龌龊官儿众中作梗,才使得本王陷入如此窘境。本王要堂堂正正地拿回自己的银子,不能接受阁下的施舍。” 厉秋风心想这人太过迂腐,不过倒也算得上有骨气。他正思忖之际,矮胖子走到朱十四身边,右手伸出,搭住了朱十四抱着的孩童的左手脉门。片刻之后,矮胖子脸色大变,将手收了回来,口中说道:“这孩子病势沉重,为何不带他去看大夫?!” 朱十四脸色黯淡,嘴角抽动了两下,却没有说话。那名华服女子是朱十四的王妃,听矮胖子如此一说,险些又流下泪来。只听她颤声说道:“不瞒先生。咱们府中几个月前便已没了银钱,全靠着典当物件度日。我这孩儿二十多日前染了重病,在城里几家医馆看过大夫,却一直没有好转。这几日病势越发重了,整日昏睡不醒,身子时冷时热,不时惊叫抽搐。咱们想请峨嵋山隐士贺先生来成都为孩儿医治,只是家徒四壁,连十两银子都凑不出来。无奈之下,王爷才想请成都知府大人行文礼部,将这几十年欠咱们王府的俸禄一并发还。可是知府大人托辞不见,咱们又不能硬闯衙门。后来听说礼部派人到成都办事,咱们这才不得不当街拦住那位大人,只求他能说动礼部各位大人,将欠俸发还给咱们。” 王妃说到这里,脸色黯然,接着说道:“咱们虽然不是蜀王直系旁亲,可是毕竟也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又怎么会不嫌丢人,在大街上让人看笑话?实在是心疼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几乎没有吃上几顿饱饭。如今病成这个模样……” 矮胖子不待王妃说完,抢着说道:“在下学过一些医术,王爷和王妃若是不嫌弃,不妨让在下试着为世子医治,或许天可怜见,能让世子转危为安。” 朱十四和王妃见过厉秋风的手段。这矮胖子既然与厉秋风同行,定然也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是以听他如此一说,朱十四和王妃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矮胖子道:“这病不能再拖了。请王爷带在下一起回转王府,在下试着为世子治病。” 朱十四和王妃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矮胖子要厉秋风将黄姓老者找来,三人随着朱十四和王妃一同前往王府。朱十四是蜀王旁支,虽然受封王爵,却是不起眼的小王,否则王经承和洛阳知府也不敢如此轻贱于他。朱十四所居住的王府在成都城东北一隅,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厉秋风师徒和黄姓老者随着朱十四夫妇到了王府门外,却见院墙虽然高大,却已是年久失修,不少地方的墙面已是斑驳不堪。红漆大门更是破败得不成样子,门板上的圆钉所剩无几,两个用来叩门的圆环也已不见了踪影。 朱十四带着厉秋风师徒二人走到大门口,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矮胖子和厉秋风心下暗想,这门已破败成如此模样,只怕用力踢上一脚,两扇大门便会倒了下去,敲与不敲,没有半点用处。 过了片刻,有人将大门向内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老者见到朱十四,急忙躬身说道:“王爷回府,老奴迎接迟了,还望王爷恕罪。” 朱十四道:“吴大叔,早说过咱们别再讲这些虚妄的礼数,你偏偏不听。唉。” 老者一边将朱十四和王妃让入府内,一边说道:“王爷,到了什么时候规矩也不能废。老奴自幼跟随在老王爷身边,事事讲求规矩二字。这些年咱们王府虽然遭了难,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不能忘。” 他说到这里,见矮胖子、厉秋风和黄姓老者牵马走在后面,不由微微一怔,转头对朱十四道:“王爷,这几位是……” 朱十四道:“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今日到咱们府中做客。” 老者急忙向矮胖子、厉秋风和黄姓老者一揖到地,口中说道:“老奴见过各位贵客。” 矮胖子知道这老者是王府的老仆,见他行如此大礼,急忙伸手将他扶住,道:“老人家万万不可如此,这可折杀咱们这些草民了。” 王妃在一边说道:“吴大叔,咱们王府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还讲那些劳什子礼数做些什么?以后关上府门,你就是咱们的老人家,不必再行什么大礼,倒折了咱们这些小辈的寿数。” 老者只是摇头不允。矮胖子心想如此缠杂下去,不晓得还要耽误多少工夫。是以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散碎银子,对老者说道:“烦劳老人家去药铺买些药回来,我要给世子治病。” 老者一怔,不由转头向朱十四望去。朱十四点了点头,道:“劳驾大叔走一遭罢。” 老者这才答应下来,伸手接过银子。矮胖子说了六种药名和用量,要老者牢牢记熟。老者原本一直担心世子的病情,此时听说矮胖子有法子将世子医好,心下大喜。将药名记熟之后,便即匆匆离开了王府。 朱十四和王妃带着矮胖子和厉秋风绕过正殿,直向后院走去。厉秋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只见前院和后院杂草丛生,正殿和厢房虽然屋宇还算得上完整,但是屋顶的瓦片少了许多,荒草从屋顶长了出来,看上去颇为凄凉。 众人到了后院之后,矮胖子对朱十四道:“烦劳王爷给在下寻个安静的所在,让在下瞧瞧世子的病情。” 不待朱十四说话,王妃抢着说道:“王爷的书房甚是安静,只是没有卧榻,不知道是否合适。” 矮胖子道:“无妨,只须安静的地方即可。” 朱十四抱紧了孩童,口中说道:“先生请随我来。” 矮胖子和厉秋风等人紧随着朱十四到了后院正房左首的偏房。进屋之后,只见屋子中放着三排书架,架子上摆满了各色书册。正对着房门摆放着一张檀木书案,案上兀自铺着一张写了一半字的白纸。 矮胖子对朱十四道:“王爷,请将世子交给我。王爷和王妃可在屋外稍候,让在下察看一下世子的病情。” 朱十四略略有些犹豫,只是看到怀中孩童面色血红,呼吸时有时无,身子也是时冷时热,知道若再拖延下去,孩童只有死路一条。是以他将牙一咬,双手托着孩童的身子,递到了矮胖子的面前。 矮胖子接过孩童,对站在门口的厉秋风道:“风儿,你和王爷、王妃出去之后,记着守在门前,任何人都不能进来。切记,切记!”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对朱十四和王妃说道:“王爷、王妃,两位请在屋外稍候。” 朱十四和王妃见矮胖子要自己离开屋子,不知道他要捣什么鬼,心下有些犹豫不决。矮胖子知道两人不放心,于是对朱十四说道:“世子经脉已乱,心智全失。在下施术之时,若是旁边有了异动,惊了世子,只怕他魂魄受惊,离了躯体。到了那时,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世子的性命。”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朱十四和王妃听了之后,虽然心下半信半疑,却也没有法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怏怏地向屋外走去。王妃一步三回头,脸上尽是依依不舍的神情。 朱十四和王妃走出屋门之后,厉秋风看着矮胖子,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矮胖子急忙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厉秋风这才关上了屋门,退到了屋外。只见朱十四和王妃并未远离,而是站在门口,一脸紧张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知道二人放心不下,于是拱手说道:“王爷,王妃,在下的师父精通医道,有他出手相助,世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朱十四点了点头,道:“阁下在锦衣卫身居何职?”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已离开锦衣卫,眼下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 朱十四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厉秋风。厉秋风道:“在下离开锦衣卫之时,承蒙执掌锦衣卫的阳震中阳大人关照,没有收走在下的锦衣卫腰牌,这才惊走了姓王的狗官。” 朱十四心下惊疑不定,暗想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自己陷入窘境,却有这样一位侠士出手相助。他沉吟了片刻,看了厉秋风一眼,道:“阁下这位师父,听口音似乎不是蜀中人士。不知道他仙居何处,师从何人?” 厉秋风知道朱十四心下对自己有所怀疑,是以沉声说道:“好教王爷得知,家师姓刘,世居蜀中。只不过他隐居深山,一向不问世事,是以世间声名不显。”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王妃方才曾提到过峨嵋山的贺先生。家师与这位贺先生也有过数面之缘。日后王爷和王妃若是见到贺先生,不妨问一问他,是否识得隐居蜀山的刘先生。他自然会告诉两位我师父的事情。” 朱十四心下稍安,口中说道:“本王瞧着阁下与尊师的举止言行,定然是身具大本领之人,原本不该对两位有所担心。方才尊师不肯让咱们在屋中看他如何医治犬子,使得本王心下略有担忧,还望阁下不要责怪本王多心。” 厉秋风道:“王爷思虑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家师只是为求万全,生怕咱们站在一边,惊到了世子,酿成不可预知之惨祸。是以两位不必担心,只在屋外静候便可。” 厉秋风说到这里,右手自怀中掏出了银票,对朱十四说道:“这些银票取自两个龌龊官儿的手中,并非是在下施舍给王爷,是以王爷不必有什么忌惮。这些年来,礼部那伙子狗官不知道从王爷手中骗了多少银子,要这些官儿吐出来一些,绝对不是什么伤阴德之事。” 朱十四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这才从厉秋风手中接过了银票,口中说道:“阁下说得不错。打从本王爷爷那一辈起,为了给先王起名字,给礼部和内务府送的银子不下三四万两。今日取了他们的银子,权当是讨回几分利息了。” 王妃见朱十四接过了银票,总算松了一口气。 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忽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老仆从角门走入了后院。只见他右手提着一串药包,快步走到朱十四身前,口中说道:“王爷,药已经买回来了,您要不要看一下?” 朱十四摇了摇头,道:“大叔做事谨慎小心,这事情就交给你办罢。” 老仆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奴就到前院厢房煎药去了。” 朱十四道:“那就劳烦大叔了。不过这三位朋友帮了咱们大忙,想来还没有吃饭。大叔去悦心馆要一桌酒席来,咱们和几位朋友好好喝一杯。” 老仆吓了一跳,暗想王府这几年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府内每日里只能喝碗稀粥,吃一点酱菜,早已不知道酒馆里的酒菜是什么滋味。今日就算朱十四想要请客,自己也拿不出一文钱,这可如何是好? 老仆心下犹豫,却又羞于在外人面前说出如此尴尬的事情,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朱十四递给他一张银票,口中说道:“你先去钱庄兑换二十两银子,随后再订一桌酒席回来。” 老仆接过银票,放在手中看了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起头来,正想和朱十四说话,却听厉秋风道:“王爷,眼下还不可兑换这些银票。” 朱十四一怔,心下暗想,给我银票的是你,不许我花掉银票的也是你。难不成你给我银票,是消遣我不成? 厉秋风见朱十四面露不豫之色,知道他心下不快,是以开口说道:“王爷,那两个狗官将银票给了在下,心下定然恼火。以这两人的智计,对在下不会轻易相信,虽然将银票交给了在下,只怕在城内各处钱庄都派人监视。若是这位大叔去兑换银票,被那些盯梢的鹰犬看到,定然会牵连到王爷。不如过上十天半月,王爷请这位大叔到邻近的府县,找一处不起眼的钱庄将银票兑换,方是万全之策。” 朱十四这才明白过来,心下暗自惭愧。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六两,递给老仆,口中说道:“大叔拿这银子去买酒食罢。” 老仆看着厉秋风递过来的银子,却没有伸手去拿,只是转头望向了朱十四。 朱十四沉吟了片刻,对老仆说道:“既然如此,大叔就接了这银子罢。” 老仆这才恭恭敬敬地将银子接了过去,躬身施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开,此时一直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黄姓老者道:“在下也粗通医道。方才刘先生嘱咐这位老先生买药之时,在下也听了他说的药方和药量。既然王爷要这位老先生去买酒食,给世子喝的药就交给在下来熬制罢。” 朱十四道:“先生远来是客,怎么能劳烦你做这些事情?” 黄姓老者道:“王爷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为了救治世子,不能再有片刻拖延。”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老仆说道:“烦劳老先生带在下去煎药的所在罢。” 老仆道:“多谢先生。请先生跟我来罢。” 朱十四眼看着黄姓老者和老仆走出了后院,转身对厉秋风道:“阁下心思缜密,本王佩服。” 厉秋风道:“王爷金口一赞,在下荣幸之至。” 朱十四见王妃站在一边,神情紧张,身子不住颤抖。他将手中的银票递给王妃,口中说道:“这些银票你收着罢。两个孩子在屋子中不知道捣什么鬼,你还是过去看看他们,别让他们误了功课。” 王妃接过银票,知道朱十四不忍心她站在书房外提心吊胆,这才找个借口要自己离开。她虽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走入左侧的厢房去了。 厉秋风负手站在书房门前,抬头向天空望去。他自然不会相信师父说的那番鬼话。世子身染重病,矮胖子想以深厚的内力护住世子的心脉,使得他元气不散,待熬好药后,给世子服下,才能救回世子的性命。只不过矮胖子发功之时,须得全力以赴,正是他最为脆弱之时。虽然矮胖子和厉秋风都看出朱十四和王妃不懂武功,但是江湖之中风波诡谲,须得做到万无一失。正因为如此,矮胖子才故意说出一番“魂魄受惊”之类的鬼话,让朱十四和王妃心惊胆颤之下,不得不离开书房,便于矮胖子救治世子。而黄姓老者也是精通医道之辈,在来到王府之前,听矮胖子和朱十四说话,已自猜出了他的用意。是以朱十四吩咐老仆准备酒食之时,老者生怕误事,便站了出来,要去替老仆煎药。他与矮胖子、厉秋风一般心思,怜惜朱十四一家沦落到如此地步,想要救世子一命,免得这个落魄王爷更加困窘。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朱十四虽然已有一子一女,不过最喜欢的却是这个小儿子。是以小儿子病势沉重,无钱医治,他才不顾王爷之尊,当街拦住王经承,要礼部将历年所欠俸禄发还王府,以解燃眉之急。虽然厉秋风再三安慰,他却心下忐忑,在书房前走来走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老仆已订好了一桌上等酒席,数次偷偷走入后院,想看看世子是否已被救醒。可是每次都看到朱十四一脸焦急地在书房前走来走去,他只好默默地退回前院。 眼看着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只听“吱呀”一声响,矮胖子推门走了出来。厉秋风急忙抢上前去,却见矮胖子脸色略略有些苍白,额头也渗出些许汗水,只不过他脸上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神情。厉秋风迎了上去,一脸关切的神情,正要开口询问,矮胖子不待厉秋风说话,便即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朱十四见矮胖子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去。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只听书房内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娘……娘……” 朱十四听到儿子开口说话,心下又惊又喜,冲着矮胖子躬身一揖,却也顾不得说话,急匆匆地走进书房去了。 厉秋风走到矮胖子身边,低声说道:“师父,你没事罢?” 矮胖子摇了摇头,道:“那孩子风邪入体,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耽搁了医治,而且自幼体弱,去除他体内的邪气,不是容易之事。我尽了全力,他的性命应当没什么大碍,不过身子的根基却是外力难以改变,只怕他一生都要与药罐子为伍了。” 厉秋风转头向书房内望去,却见世子横卧在桌案之上,朱十四站在桌旁,正自俯下身子与世子小声说话。厉秋风转过头来,对矮胖子道:“能救回世子一条性命,已属极难之事。只是师父大耗内力,须得静养一段时日才可。” 矮胖子笑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我只须打坐几个时辰,便无大碍。我救这个孩子,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是看着他实在可怜。”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原本以为这世道只有平民百姓度日艰难,想不到这些龙子龙孙竟然也沦落到如此窘境,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厉秋风道:“师父隐居蜀山,只怕不晓得这些远支皇亲的艰难。” 矮胖子双眉一挑,对厉秋风道:“是么?不妨说给我听听……”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脚步声响,却见角门处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黄姓老者。他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药罐,兀自呼呼冒着热气,左手托着一个白花瓷碗,急匆匆地向书房走来。待看到厉秋风和矮胖子站在书房前,老者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刘老弟,你大功告成了罢?” 矮胖子嘻嘻一笑,道:“那孩子的性命总算无碍了。只是须得小心调养,方可不致伤了内脏。不过日后他身子骨较弱,须得靠药石才能保得平安。除非……” 矮胖子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除非他能修习上乘内功,以深厚内力将体内的邪气一点一点地驱除,方能一生无碍。不过就算修习上乘武功,却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便可见效。这孩子极是聪明,若非自幼体弱,再有明师调教,将来必定能成为武林大豪。可惜,可惜。” 老者点了点头,道:“老弟开的方子甚是对症。药已煎好,我这就送进去给他服药罢。”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这罐药分三次服下,每四个时辰服半碗便可。咱们在王府不能滞留太长工夫,待那位老先生回来之后,将方子和服药的法子详细说给他听,咱们便可告辞而去了。” 老者点了点头,便即提着药罐走进了书房。矮胖子和厉秋风站在屋外,眼看着暮色将至,心下都有些凄凉。过了一柱香工夫,老者方才走了出来,对矮胖子和厉秋风说道:“药已服了,世子已经睡了。这次不是昏睡,而是真睡着了。” 矮胖子道:“如此最好,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他话音方落,却见朱十四抱着世子走了出来,脸上尽是喜色。他对矮胖子说道:“刘先生神医国手,小王感激不尽。” 矮胖子道:“世子病体未愈,万万不能受风,赶快送他去卧房歇息。” 朱十四答应了一声,便即抱着世子小心翼翼地走入正房去了。厉秋风等三人仍然站在书房门前,静候朱十四的消息。便在此时,只见王妃从厢房中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书房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多谢先生救了小儿一命!” 王妃说完之后,便要向矮胖子磕头。矮胖子吓了一跳,急忙侧身让开,不敢受王妃这一礼。厉秋风和黄姓老者也急忙退到一边,连声请王妃起身。王妃颤声说道:“我在厢房中听了几位说话,知道这位刘先生救了小儿的性命。这份大恩,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矮胖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非人力可及。在下只是顺应天意,何恩之有?王妃切勿多礼,没来由地折杀了草民。请王妃快快起身,否则咱们越发不安了。” 王妃这才站起身来,正想说话,朱十四从正房走了出来,对王妃说道:“他已睡了,你去看看罢。” 王妃向着矮胖子微微躬了躬身,这才快步走进正房去了。此时那老仆又到了后院,眼看着朱十四和王妃都是一脸惊喜,知道世子性命无碍,心下也是欢喜不尽。他走到众人身前,躬身说道:“酒菜已来回热了几遍,再不入席,只怕又得回锅。王爷,各位老爷,就请入席罢。” 朱十四对矮胖子道:“刘先生,请罢。”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那就叨扰王爷了。” 老仆引着众人到了前院,一直进了大殿。黄姓老者边走边道:“戏文里将王府大殿叫做银安殿,不晓得是也不是?” 老仆笑道:“那是民间传说罢了。咱们这里只称为正殿,没有什么银安殿、金安殿的称呼。不过正殿轻易不开门倒是真的。今日来了贵客,王爷自然要开正殿迎接各位。” 他边说边将众人请进了正殿。只见正殿内灯火辉煌,收拾得甚是干净整齐。不过除了大殿中央放着的紫檀木书案和高大的木椅之外,再没有什么物事。只是在大殿右侧放了一张圆桌,桌上摆了十几盘菜肴。 矮胖子进了大殿之后,鼻子嗅了两下,冲着老仆竖起了大指,笑道:“好酒!好酒!老人家有如此眼力,想来也是同道中人啊!” 老仆先请朱十四坐到了主位,又请矮胖子、黄姓老者和厉秋风依次坐下,口中说道:“老奴哪有什么眼力?只是当年随着老王爷之时,倒也喝过不少好酒。那时王府每日里高朋满座,每天都像过年一般,当真是热闹之极。老王爷在位之时每年朝廷发下来的俸禄银子就有三四万两。在城外还有三处庄子,城里开着两家酒楼,两家当铺,还有一家粪场。每年这些产业的进项也不下五六万两银子……” 老仆一边说一边给众人斟满了酒杯,口中说道:“那时别说什么成都知府啦,就算四川巡抚到咱们王府求见老王爷,也得在门外候着,递上名刺,还得看老王爷想不想见他。当年咱们王府是前后五进的大院子,大大小小的宅子一共一百五十七间,前后院落十三座,花园两座。每年清明、重阳二节,就连蜀王也到咱们王府来做客,和老王爷一起为皇帝祈福,饮酒作乐。那是何等风光啊!” 他话音方落,却听朱十四苦笑了一声,道:“大叔,这些过眼云烟,还说他作什么?只能徒增伤感罢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朱十四话音方落,老仆神情大变,颤声说道:“是,是,是老奴胡说八道,还请王爷恕罪!” 他说完之后,便要跪倒请罪。朱十四急忙站了起来,抢到老仆身前将他扶住,口中说道:“大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眼下咱们如丧家之犬,还提它做什么?” 朱十四一边说一边将老仆搀扶起来,请他坐到厉秋风身边的一张椅子上。老仆连连摆手,一脸惊恐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老奴怎么敢与王爷共坐?这、这可不合礼数……” 朱十四将老仆按坐在椅子上,口中说道:“我和王妃已经说过多少次了。关上府门,咱们便是一家人,不必讲那些繁文缛节。您老人家跟着我爷爷时,便出了许多力。先王在世之时,家道中落,最后连贴身的小僮都不辞而别,阖府上下只剩下你吴大叔和其他两位老人没有走。后来那两位老人家先后离世,大叔却宁肯陪着小王困守在这宅子中,也不肯独自离去。这份恩德,只怕小王终身难以报答。” 朱十四说到这里,眼睛中已是泪光闪动。老仆连连摇头,只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朱十四拿过酒壶,为老仆斟满了一杯酒,接着说道:“老王爷去世之后,先王没有赐名,虽然住在这王府之中,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几个心怀叵测的叔叔不念亲情,勾结奸贼,私分王府的庄子,最后连王府的宅子也被他们暗地里卖了不少。原本五进的王府大宅,如今只剩下这两进院子。人在困窘之时,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都信不过,只有吴大叔始终如一陪在咱们身边。今日还和我讲什么上下礼数,难道要我受天谴不成?” 那老仆脸色惶恐,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 朱十四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并没有坐下。他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今日小王受了奇耻大辱,却又结交了几位朋友,是以既是凶日,也是吉日。小王借花献佛,敬几位朋友和吴大叔一杯!” 他说完之后,将酒杯高高举起,微微躬身,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矮胖子和厉秋风等人也急忙站了起来,先后将酒喝了。朱十四亲自给众人又斟满了酒,这才坐下吃菜。 矮胖子性情豁达,向来不拘小节。虽然身在王府之中,却也没有什么禁忌。几杯酒下肚之后,与朱十四竟然称兄道弟起来。朱十四酒量不高,此时微有醉意,说起话来也没什么禁忌。两人高谈阔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老仆从来没有与主人和宾客同桌共饮过,虽然坐在椅子上,心下却极是不安。勉强喝了一杯酒,便即站起身来,对朱十四道:“启禀王爷,老奴为王妃和世子、郡主备了一份饭食。折腾了一天,想来王妃和世子、郡主也都饿了。老奴这就将饭食给他们送去,再回来伺候王爷和各位贵客。” 朱十四此时已有了五分醉意,听老仆如此一说,却也没有阻拦,只是冲着他挥了挥手,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大叔了。大叔去去便回,咱们接着喝酒。” 老仆答应了一声,又向矮胖子、厉秋风和黄姓老者告了声罪,便即匆匆离开了正殿。 朱十四看着老仆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矮胖子说道:“我这位吴大叔,为人最是老实不过。老王爷在世之时,阖府上下仆妇近百人,没有一人不想法子在王府捞银子。只有吴大叔老老实实,本本份份,随侍在老王爷面前。到了先王掌管王府,家道已然中落,颇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思。不少人偷偷拿了府中的银钱、字画,绸缎等贵重之物,趁人不备偷偷溜走。吴大叔身为管家,却是分文不取,竭力帮着先王维持王府的生计。待到先王去世之后,小王勉强管事,府中仆妇大半都已溜走,全靠着吴大叔上下周旋,小王和王妃才能活到今日。若论起恩德,吴大叔对小王的大恩,如同生身父母一般。可是直到现在,他仍然谨守法度,不肯越礼教一步。唉。” 朱十四叹了一口气,脸色凄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半晌没有说话。矮胖子道:“王爷,你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后人,按理说龙子龙孙,不应该落到这步田地才对。这惹祸的根由,到底在哪一个人的身上?” 朱十四苦笑了一声,道:“哪一个人的身上?若论起始作俑者,便是开创大明天下的太祖高皇帝!” 矮胖子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对于皇家的事情所知不多。此时听朱十四竟然埋怨起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心下不由一凛。正想细问究竟,只听朱十四接着说道:“太祖高皇帝出生之时,正赶上元末乱世。他老人家自幼家境贫寒,食不裹腹,衣不敝体,最后父母和兄长在半个月内接连病饿而亡,连安葬之地都没有。太祖高皇帝如丧家之犬,惶恐之极。无奈之下,听了一位姓汪的老婆婆劝说,出家做了和尚,想混碗饭吃。只是乱世之中,就连和尚庙也不能容身。他不得不离开寺院,到处乞讨。这些悲惨的旧事,让太祖高皇帝一辈子都没有忘记。是以他得了天下之后,不忍朱氏子孙再遇如此惨事,亲自定了规矩,凡是朱氏子孙,一出生便被封王,到各地就藩之后,由朝廷拨给俸禄田地,不得从事士农工商之贱役。 “太祖高皇帝本来是一番好意,想着让后世子孙不须劳作,便能锦衣玉食,不受贫寒之苦。不过想得极好,却不知道子孙绵延,不出数代,咱们朱家子孙已是遍地开花。拿银子的皇亲越来越多,朝廷便有些顾不过来。每一代皇帝的直系兄弟封王之后,朝廷尚能照顾有加。三代之后,已属旁支,自然少有人问。虽然朝廷设了内务府来管辖诸王事务,但是却没想到这些龌龊官儿大权在手,便与礼部勾结起来作恶。直系亲王他们不敢惹,便换着法子从咱们这些小王身上弄银子。唉,所以说推本溯源,弄成如此局面的那个人,便是太祖高皇帝。” 矮胖子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只是仔细推想,却又觉得与常理不合。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朱十四接着说道:“按照皇家制度,诸王就藩之后,若有世子和郡主出生,须得将此事报知礼部。世子和郡主的名字要由礼部拟就,递交内务府核对,再上奏皇帝,由皇帝御批之后,方能记入玉牒。礼部和内务府依照玉牒向各王府发放俸禄,分拨府宅田地。此事原本并不繁杂,可是天下之事,凡是有人经手,便留下了作弊的余地。礼部和内务府那些龌龊官儿,竟然借着此事发起财来。” 朱十四说到这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些直系亲王,自然无人敢惹。世子和郡主出生之后,只须递上折子,礼部和内务府便给办得妥妥贴贴。可是轮到了咱们这些远亲,这事情便不那么容易了。将折子递到礼部,往往拖着不给办。须得送上银子,再托人周旋,方能拟好名字,然后再递到内务府。内务府和礼部一个鼻孔出气,银子自然也不能不送,否则便找出种种借口,将折子扣住。 “先王出生之后,老王爷便托人到礼部和内务府疏通关节,原本以为这事情办起来不难。谁知道天杀的王振鼓动英宗皇帝北征,结果土木堡一战全军覆没,连英宗皇帝都被瓦剌捉了去。京城乱成一团,哪还有人顾得上给先王起名字的事情?先王一出生便遭此劫难,一辈子坎坷,竟然是上天注定的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朱十四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土木堡之变,朝廷中的名臣宿将,死伤一空。虽有于谦主持大计,可是他一个人,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六部仍然是坏人多,好人少。只是老王爷和先王知道于谦铁面无私,原本盼着他能主持公道,是以给于少保写了几封信,请求于少保能督促礼部和内务府,尽早给先王赐名。可是于少保不晓得咱们受礼部和内务府那些龌龊官儿的戏弄,回信虽然客气,话里话外却要咱们不可越权,须得按照朝廷规矩办事。老王爷看到于少保的信中提到‘藩王凌主’四字,当真是心惊胆颤,知道于少保已经起疑,再也不敢给于少保写信。只是咱们给于少保写信之事,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竟然被礼部和内务府那些官儿知道了。几位可以想想,咱们会有好果子吃么?” 朱十四越说越气,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愤然说道:“老王爷没有法子,只好还是去打点礼部和内务府。一年一年下来,银子大把大把地送了出去,等来的却是那些官员不痛不痒的几句安慰之语。英宗复辟之后,因为景泰帝登基,各地藩王无人反对,是以他心中愤怒,对于咱们这些小王鸡蛋里挑骨头,打定了主意要削藩。老王爷内忧外患,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先王没有名字,虽然主持王府事务,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几位叔叔趁机闹起了家务,有的偷家里的东西卖掉,有的内外勾结,私卖田产。几年下来,家境日渐萧条。先王无法继承王位,朝廷的俸禄银子便不会发放。成都府衙门的官儿个个都是势利小人,自老王爷去世之后,知道先王失势,却也在王府的田地财产上打主意。没过几年,府中入不敷出,家人也纷纷逃走。 “待到小王出世之时,这王府已变成了一个空架子。说句得罪祖先的话,先王自幼生长在王府之中,不懂得人情世故,更加不会生计经营,只能坐吃山空,过一日算一日。即便如此,他老人家每年仍然想法子筹措银子,去送给礼部和内务府那些王八蛋!盼着能有一天,京城使者带来皇帝御赐的名字,内务府能将几十年拖欠的俸银补发,解了王府的困窘。结果日日盼望,日日成空,到得后来,连这王府的宅子也被几位叔叔偷偷卖了……” 朱十四说到这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各地的藩王,落到小王这步田地的不在少数。听说山东越王府也和咱们王府一样,王爷和世子几十年没有赐名,王府上下二十多口,竟然活生生饿死在府中。还有岭南的凌川王府,苦盼赐名而不得,家道中落,老王爷愤怒积于胸中,突然发起疯来,一夜之间砍杀了妻子儿女十余口,自己焚了王府,活生生烧死在大火之中。还有迁到湖广的宿王府,老王没有赐名,家徒四壁。待他去世之后,世子不过三岁,府中奸仆竟将世子和王妃等人尽数害死,分了府中不多的财物后溜之大吉。当地官府疏于治理,三年之后才察觉有异,派人入府察看,却见三岁的世子和王妃等人已化为白骨,府中财物为之一空。天啊!这就是太祖高皇帝留下的龙子龙孙的下场?!哈哈,哈哈!” 朱十四边说边站了起来,右手高举酒杯,竟然在大殿中狂舞起来。酒杯中的酒水洒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矮胖子、厉秋风和黄姓老者见此情形,心下也有些凄然。 朱十四手舞足蹈了半晌,这才坐回到椅子上,一脸颓然,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厉秋风道:“王爷,你有些醉了,还是早些歇息去罢?” 朱十四冲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快三年了,我倒是想醉一次,可是不怕三位笑话,这三年我连酒都买不起。今日一醉,倒可说出许多心里话。这些话压了我十几年,如今酣畅淋漓地说出来,倒像是除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何等畅快!何等畅快!哈哈,哈哈。” 厉秋风和矮胖子、黄姓老者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劝说他才好,只能默然不语。 朱十四势若疯狂,接连喝了三杯酒,蓦然间站起身来,目光自矮胖子、厉秋风和黄姓老者三人脸上一一掠过,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好羡慕三位!不受什么劳什子王爷的头衔困扰,可以自由自在,笑傲江湖。这份潇洒,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生在王府,别人看来锦衣玉食,一辈子不需劳作。却不知什么狗屁龙子龙孙,一出生便成了戴着枷锁的囚徒。还不如成都城外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夫,耕作一日,可得一晚的安眠。”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狂笑,接着说道:“这些话早就压在我的心里,只不过无法向别人说罢了。今日我要将心里话全说出来,免得胸口这块大石头,活活将我压死!” 朱十四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目光自正殿门口望了出去。只见院子中满是荒草,在寒风中呜呜作响。王府大门斑驳破败,墙头上也尽是衰草。放眼望去,尽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模样。 朱十四一边望着门外,一边缓缓说道:“我记事之时,这院子尚算得上齐整,没有这么多的荒草。左右和前后还各有两进院子。先王闲来无事,常常抱着我,就坐在这大殿门口,给我讲太祖高皇帝的故事。那时我为太祖高皇帝的神武所震慑,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像太祖高皇帝那般驰骋疆场,威震天下。先王每次都是笑而不语,既不赞扬,亦不斥责。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先王有一日又和我在这殿前闲聊。待他说起土木堡之变,我又不知天高地厚,狂言当年我若在军中,一定不会让大明受此惨败。可是这次先王却板起了面孔,盯着我看了半天。呀,直到今日,我还清楚地记着先王的目光。他从来没有那样凶狠地看过我,看得我心惊肉跳,吓得我不敢再说话。先王盯着我看了半天,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免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将来闯下大祸。我见先王语气郑重,知道他说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一颗心砰砰直跳,不晓得先王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天也是这样阴沉。先王坐在殿门前,看着灰暗的天空,老半天没有说话。我侍立在一旁,心下又是紧张,又是奇怪。后来他终于开口说话,讲的却是大宋初年,太祖赵匡胤和太宗赵光义的往事。他说宋太祖宅心仁厚,得了天下之后,做了三件大事,给子孙后代积福。一是没有屠杀周世宗的妻子儿女,并且在太庙夹壁中留下碑记,要赵宋皇帝不得杀害柴氏子孙。历朝历代,不杀前朝皇族者寥寥无几。宋太祖这番仁慈之心,可以说是亘古少有。其二,宋太祖做了皇帝,却没有屠戮功臣,以‘杯酒释兵权’的法子,解除了石守信、高怀德等大将的军权,并且厚待这些为他打天下的功臣宿将,使得这些老臣能够得以善终。第三件事,便是宋太祖已经看出赵光义野心勃勃,有称帝之心,却也并未害死自己的弟弟。直到烛影斧声,留下千古疑案,也未见他对赵光义有什么杀意。后世谈起宋太祖,不少人说他迂腐不堪,才落得一个大权旁落,几个儿子又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称之为‘襄公之仁’,暗含讥讽之意。而且宋太祖对功臣甚好,可是赵光义做了皇帝,也没见那些功臣站出来为宋太祖的儿子争夺帝位。” 朱十四说到这里,目光自大殿外收了回来,落到了面前的酒杯上,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等三人听朱十四说话,虽然不晓得他到底想说什么,却也颇感兴趣。只是厉秋风和黄姓老者只是挑着菜肴吃了几口,并未饮酒。矮胖子却是自斟自饮,甚是潇洒。 只听朱十四说道:“先王说到这里,问我是不是也以为宋太祖是一个迂腐之人。其时我年轻气盛,说话没有什么顾忌,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宋太祖是一个好人,不过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他若不去讲什么仁义道德,也不会让赵光义篡夺了皇位,害得自己几个儿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先王听了之后,叹了一口气,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赵光义做了皇帝之后,宋太祖几个成年的儿子确实死得不明不白,其余的子孙也都是默默无名之辈。可是正因为如此,他这一系的子孙,反倒得了善终。宋太宗虽然做了皇帝,但是一百多年后,大宋遭遇了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太后、皇后、嫔妃及皇子、公主、皇亲国戚数千口也被金人押往五国城,一路上受尽凌辱。其后数十年间,这些出身尊贵的皇族大半被折磨而死,回到临安的只有廖廖数人罢了。而这些人都是赵光义的后人。待到宋高宗逃到临安,虽然继位做了皇帝,却被金国压迫,做了金国的附庸。他偏安一隅,不思恢复中原,任用奸臣秦桧,害死了大忠臣岳飞,留下了千古骂名。宋高宗也是赵光义的后代,后世百姓自然要骂,自然也要骂赵光义的子孙不肖。而且宋高宗儿子早亡,再无子嗣,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太祖八世孙赵眘作为养子,并立为太子,帝位终于转入了宋太祖一系。最后崖山一战,赵宋全军覆没,大臣陆秀夫负着小皇帝投海而死,没有辱没宋太祖的威名。后世提到宋太祖,都会竖起大拇指。是以冥冥中自有天意。宋太祖仁慈为怀,做下三大善事,保得子孙平安。赵光义却是篡权夺位,报应落到了他后代身上,才有了靖康之耻,还有宋高宗的千古骂名。 “我听先王讲述这些往事,心下有些惊疑,不晓得先王突然说起这些事情,到底有何用意。先王接着说道,我朝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起于草莽之间,最后驱除鞑子,做了皇帝。其间创业艰难,多历生死。只是说句得罪先祖的话,太祖高皇帝登基之后,杀了不少功臣。虽然胡惟庸心怀狡诈,妄图造反,杀之无过。蓝玉骄横不法、不守国法,确有取死之道。但是像李善长、傅友德等名臣大将,或有过失,却罪不致死。太祖高皇帝将这些功臣赐死,实有失误之处。若是傅友德、冯胜等大将俱在,也不会有靖难之役,建文帝也不会阖宫自焚。再说靖难之役,其根源在于建文帝削藩,逼死了数位亲王。燕王为求自保,起兵靖难,攻入南京之后,又杀了不少建文帝的忠臣。虽然燕王起兵造反,确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杀戮建文帝的忠臣,做的有些过了。后来宣宗做了皇帝,成祖的儿子汉王朱高煦有样学样,竟然也想和燕王一般,起兵推翻宣宗,自己做皇帝。结果事败被擒,又不思改过,最终被宣宗皇帝活活烤死,几个儿子也做了刀下之鬼。再往后便是英宗皇帝,信了王振的鬼话,酿成土木堡之变的惨祸。不只英宗被瓦剌俘虏,朝廷的名臣大将,也大半死于此役。二十万精锐大军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从此之后,大明再也无力攻打鞑子,只能取守势。 “先王说到这里,我隐隐猜到他为何要提起宋太祖和宋太宗的往事。果不其然,先王接着说道,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杀戮太重,祸及子孙,与赵光义当年所做之事,倒有些相似。自太祖高皇帝之后,即便是每一位皇帝的直系亲王,时时都有被诛戮之祸,更别提咱们这些旁支小王了。我倒愿你生在一个平常的百姓之家,要少了许多烦恼和忧虑。” 朱十四说到这里,又是一声苦笑,接着说道:“其时先王如此说话,我心中颇为不服。直到后来家道愈发败落,每日里都为衣食忧愁,我才渐渐懂了先王话中的深意。待到了先王故去,留了这座王府给我,我才知道老王爷和先王的不易。更知道‘报应不爽’四字,绝对不是空穴来风。自大明立国不过百余年,分封于各地的藩王横死者已有五十余人。至于其他莫名其妙丧命的皇室子弟,更是数不胜数。咱们这些太祖高皇帝的子孙落到这番田地,是替祖宗不债,怨不得别人。” 矮胖子听到这里,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口中说道:“王爷有此见识,草民佩服。只是如此坐吃山空,毕竟不是办法。不知道王爷日后有何打算?” 朱十四惨然一笑,道:“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能活一日便算一日罢。如今我这里的情形三位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眼下已是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银子送给礼部和内务府那些龌龊官儿打点?说不定哪一日,便和山东越王府一般,全都冻饿而死。哈哈,哈哈。” 朱十四苦笑了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见他目光呆滞,脸上尽是苦涩的笑容。 便在此时,只听得屋外脚步声响,片刻之后,那老仆到了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王爷,王妃请您过去说话。” 朱十四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着矮胖子等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三位慢饮,我去去就回。” 厉秋风等人急忙站起身来,目送朱十四走出正殿。那老仆向三人拱了拱手,便即随着朱十四去了。 矮胖子坐下之后,拍了拍肚皮,口中说道:“这顿饭吃得倒算是畅快。只是看到这位王爷如此困窘,当真让人慨叹啊。” 他说完之后,看了厉秋风一眼,道:“风儿,你在锦衣卫当差,可知晓这些事情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各地藩王名义上由内务府统管,其实东厂派了许多探子,藏在王府之中打探消息。锦衣卫北司或许也有眼线。不过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派人去探查的都是那些直系亲王。像朱十四这样的旁支亲王,朝廷也懒得去管。赐名之事,徒弟在京城之时也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悲惨。” 黄姓老者在一边说道:“既然礼部和内务府从中作梗,朱十四为何不直接上书皇帝?若是皇帝知道了此事,定然会替皇亲出头,礼部和内务府也就不敢嚣张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黄伯伯,你不晓得其中的关节。自成祖皇帝靖难之后,对于藩王造反,可以说是极为忌惮。除了裁撤藩王护军,要各地的官员监视藩王,不许藩王出城之外,又设内务府,专门负责藩王事务。是以藩王上的折子,除非是紧急军情,这些折子都要交给内务府处置,然后再交到内阁,转呈皇帝。这些藩王被困在封地出不了城,只能依靠写折子向皇帝奏事。可是这折子又须得先交给内务府处置。若是朱十四等人写了折子向皇帝告状,倒是内务府最先看到,自然会想法子将折子毁了,而且还会加以报复。内务府的堂官都是内阁大佬的亲信。就算事发,内阁也会替内务府说话。是以各地的藩王轻易不敢得罪内务府。如此一来,朝廷上下互相援手,皇帝压根不知道各地的藩王竟然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今上是以藩王的身份入继大统,倒是知道一些藩王的困境。是以他登基之后,曾下令内务府要好生抚慰各地的藩王。只不过兴献王算得上是直系亲王,礼部和内务府不敢有丝毫得罪。对于朱十四这等旁支小王的境遇,自然知道得不多。到头来皇帝虽然吩咐优待藩王,可是内务府却是阴奉阳违,压根不会理会,朱十四等人的困境依旧。 “三年前,安徽的凛王府也是十多年没有赐名,托了许多门路,将折子夹在山东巡抚的奏折中,终于绕过了礼部和内务府,奏报给了皇帝。皇帝看了之后又惊又怒,下旨要礼部和内务府处置此事。礼部和内务府和内阁、司礼监联手,推出一个礼部主事和两名内务府属官背锅,总算将此事糊弄了过去。不过礼部的混帐官儿吃了如此大亏,自然不肯二不休,故意给凛王世子拟了一个犯忌的名字,只说凛王府自行拟定,和内务府的官儿商议好了。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专门挑了一个皇帝修道之时,将这赐名折子送到皇帝面前。皇帝热心修道,最恨在他修道之时有人打扰。拿到奏折之时,便已有了五分怒意。待看到奏折上写着的凛王世子的名字,登时暴怒。派出锦衣卫抄了凛王府,下旨将凛王和世子废为庶人,押赴凤阳府严管。老凛王受了惊吓,还没等到了凤阳,便即病死。世子被押到凤阳不久,便即夭折,凛王府就此断了香火,被内务府除了皇籍。此事一出,大小藩王再也不敢得罪礼部和内务府了。” 矮胖子摇了摇头,道:“朝廷弊端如此之多,那些大学士和尚书、侍郎,都在干些什么?” 厉秋风默然不语。黄姓老者道:“我在重庆府住了几十年,为老百姓办事的官儿几乎没有见过。无官不贪,而且贪起来一个比一个狠。有些官儿初上任时,尚有几分良心,时日一久,良心也被狗吃了。唉。” 矮胖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说道:“管他娘的是贪官还是好官,反正咱们明日便能回到蜀山,不再理会这些世间的俗事。正所谓眼不见为净,由他们去罢。”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黄姓老者原本还想说话,听到脚步声后,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却见朱十四和王妃走了进来。厉秋风等人急忙站起身来,向朱十四和王妃抱拳施礼。 朱十四方才离开之时,已有了四五分醉意。此时回转正殿,脸色却已好了许多,走起路来也不再东摇西晃。他向着众人摆了摆手,口中说道:“三位是我的恩人,可不要如此多礼。” 王妃向着众人微微躬身,口中说道:“小儿睡得甚是沉稳,多谢三位恩人出手相救,我和王爷感激不尽。” 矮胖子摆了摆手,道:“王爷和王妃太客气了。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王妃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各位也都看到了,王府如今是这副模样,哪还称得上什么吉人?若不是三位相助,只怕咱们连今日这个难关都过不去,更别谈以后了。”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今日三位解了王爷和我的大厄,按理说不该再麻烦三位才是。只是细想来日,有一件事情,却又不得不说。只不过这不情之请,不知三位是否能够答允?” 厉秋风等三人面面相觑,心下均想,你又不说是什么事情,咱们怎么敢轻易答允? 王妃见三人面露惊疑之色,接着说道:“王爷和我育有二子一女。今日三位救下的是最小的儿子。因为礼部和内务府作梗,是以还没有起名字。回想先王和王爷的遭遇,再看看王府眼下的处境,只怕他也和王爷一般,这一生也不会得到赐名。留在王府,说不定哪一日便遭了大难。王爷和我知道三位都是身有大本领的英雄豪杰,是以想请三位离去之时,将小儿带走,不要留在这里,或许将来还有出头之日……” 厉秋风等人没有想到王妃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厉秋风不由转头向矮胖子望去,却见矮胖子也是神情紧张,伸手拿起酒杯,一口将酒喝了,这才开口说道:“王爷,王妃,世子是金枝玉叶,龙子龙孙。咱们几人都是山野草民,岂是世子这等贵人所能托付之人?此事万万不可,还请两位好生斟酌。” 朱十四在一边说道:“刘先生,实不相瞒,这劳什子王爷,我也做得够了。若不是要承继祖宗香火,我倒真想和礼部和内务府那些狗官拼了。若是下旨将我废为庶人,那反倒好了……” 朱十四话音方落,厉秋风在一边摇头说道:“王爷,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被削了王爵、废为庶人的藩王,并非是从此做了平民百姓,而是要押到凤阳,交由凤阳府严加管束。那里戒备森严,与这王府相比,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厉秋风说到这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辞才好,只得沉吟不语。朱十四苦笑一声,双手一摊,道:“这就是太祖高皇帝当年为子孙后代做的好事!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悬在半空没吃没喝。就算想做一个老百姓,却也是奢望之事。” 朱十四说到这里,目光自厉秋风、矮胖子、黄姓老者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才缓缓说道:“方才我已与王妃商议过了,这二子一女,不能再像先王和我这般活着。是以王妃所说之事,还望三位能够答允!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朱十四说完之后,双手抱拳,向着矮胖子等三人一揖到地。矮胖子等三人急忙避开,纷纷抱拳还礼。矮胖子还要说话,却听朱十四道:“刘先生还不答允,难道真要我跪下给你磕头么?” 他说完之后,便要俯身跪倒。厉秋风急忙抢前一步,伸手将他搀扶住,口中说道:“王爷万万不可如此。” 矮胖子见朱十四和王妃其意甚诚,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好,既然王爷和王妃信得过草民,那草民就斗胆答应下来。只是草民有一句话要说在头里,须得先让王爷和王妃知晓。” 朱十四和王妃听矮胖子有答允之意,心下大喜,却又有几丝酸楚。只是想到小儿若是留在王府,只能困守这方寸之地,最后难免落得一个冻饿而死的下场。是以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朱十四转头对矮胖子道:“刘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我和王妃洗耳恭听。” 矮胖子看着朱十四,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草民是汉昭烈帝的后人……” 他话音未落,朱十四和王妃都是悚然一惊,厉秋风和黄姓老者却并无丝毫惊讶。朱十四拱手说道:“原来刘先生是帝王之后,失敬,失敬。” 矮胖子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什么敬不敬的,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还算什么狗屁帝王之后!” 朱十四听矮胖子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刘先生说得畅快!什么狗屁帝王之后!说得好,说得对,说到了我的心眼里去了!” 矮胖子道:“不过嘛,祖先历尽艰辛,给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后代子孙争了脸,却也并不是没有半点好处。这千百年来,总有些奇人逸士会来照看他的子孙。我虽不才,只是有几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时不时地教授我一些文才武功。虽不能说技压天下,却也略有小成。” 矮胖子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微微一笑,道:“我如此说话,不是自吹自擂。只是我若说学的都是些三脚猫的玩意儿,未免对不起传授我本领的几位行贤,还望王爷和王妃不要笑话草民自负。”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朱十四和王妃没有想到这个相貌龌龊的老汉竟然是汉昭烈帝刘备的后裔,心下都是肃然起敬。两人虽然不懂武艺,可是此前见过厉秋风当街击退成都府衙门的捕快,知道这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而矮胖子是厉秋风的师父,本领必定更加高强。是以听矮胖子说话,哪有半点轻视之心?只听朱十四道:“刘先生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对刘先生只有佩服的份儿,岂敢有所怀疑?” 矮胖子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王爷和王妃将世子托付给草民,自然不只是想让他寻个吃饱饭的所在,而是想让他有所成就。草民于文、武两道,均有涉猎,只是不知道王爷和王妃是想让世子学文,还是要他修武?” 朱十四和王妃对视了一眼,这才对矮胖子说道:“刘先生目光高远,常人所不能及。小儿学文还是习武,全凭刘先生因材施教,我二人并无异议。只求他能一生平平安安,学得些许安身立命的本领,不似我和先王那般每日里仓皇度日,便已心满意足了。” 朱十四话音方落,王妃在一边接口说道:“只是他随刘先生学艺之后,每年能否带他回来小住几日?王爷不能随意出城,要想去刘先生的居处探望,只怕比登天还难。” 矮胖子笑道:“这个好说。草民隐居之处,距离成都倒也不远。若是有了空闲,我自会带世子前来探望王爷和王妃。待他学有所成之时,草民定当还给两位一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 朱十四和王妃心下欣喜,暗想此人乃是世外高人,得他教诲,小儿子总算有了出头的机会。 只听矮胖子接着说道:“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头里。学文也好,习武也罢,都要吃尽苦头,方能有所成就。是以世子交在草民的手中,定然是严加督促。到时还望王爷和王妃不要心疼世子才好。” 朱十四摆了摆手,道:“刘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小儿交在先生的手中,先生代咱们严加管束,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何会有不快?” 众人又闲谈了几句,王妃便即告辞。朱十四和矮胖子等人刚刚坐好,那老仆走进殿中,先是给众人施礼,随后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口中说道:“这酒已凉了,待老奴去重新烫过,再请王爷和各位贵客痛饮。” 待老仆托着两壶酒离开之后,朱十四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欺我啊。这些年我受尽了那些狗官的冷嘲热讽,讥讽白眼,倒是平民百姓,反倒对我甚好。只是百姓凄苦,度日艰难。成都府在蜀中算是繁华之地,可是卖儿卖女、冻饿而死的百姓却也并不少见。大明天下,不说岌岌可危,却也是危机四伏。像我这样的小王,连名字都没有,只能坐吃山空。可是有朝一日若是天下大变,最先倒霉的却是咱们姓朱的。我之所以要将小儿托付给刘先生,固然是要他能有一个出身,不为衣食忧愁。另外也是想着万一有一日倾巢之下,还能有子嗣承继香火。” 朱十四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矮胖子道:“王爷有如此体恤百姓之心,上天必有福报,不必过于忧虑。只是我瞧着成都府还算平安,不致于有什么大祸罢?” 朱十四摇了摇头,道:“刘先生并非常住成都府之人,自然不晓得成都府百姓的苦楚。别的不说,就说今日咱们遇到的那个礼部的狗官王经承。三位可知他到这里要做什么?” 矮胖子和黄姓老者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晓得此人的来历。厉秋风在京城当差,却是略知一二。他略一沉吟,开口说道:“朝廷各部,每年都有些体已银子。有些官员为了钱能生钱,便用这些银子做起了买卖。蜀锦天下闻名,京城一些大佬早就惦记上了。经承这等小官,是为礼部采办的小吏。姓王的身为礼部祠祭司的经承,到了成都,自然是拿了礼部各位大人的银子,到这里采买蜀锦,运回京城,可得暴利。”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朱十四一眼,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听说而已,至于是真是假,在下不敢断言。” 朱十四点头说道:“今日先生在长街之上,曾经指斥过姓王的狗官,其时我便知道先生不是寻常人物。朝廷各部,还有宫内二十四衙门,每年都会派人到成都府采购蜀锦,运往京城和中原各地牟取暴利。若是寻常交易,买卖公平,倒也说不出什么是非。可是这些官员仗着权势,与成都府的大小官员相互勾结,上下其手,低买贵卖,大饱私囊。弄得成都府的织户鸡飞狗跳,苦不堪言。再过几年,不只无人再开织坊,只怕民怨沸腾,非得惹起大祸不可。俗话说得好,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这成都府,甚至整个蜀中,如今就像一座大柴堆,只需溅上一点火星,便是一场大火。到时玉石俱焚,局势必将不可收拾。” 厉秋风等三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矮胖子道:“不过是几百匹蜀锦罢了,就算这些狗官从中捞些油水,也没有这般可怕罢?” 朱十四摇了摇头,道:“刘先生不知道这中间的龌龊事情。这些官儿到成都采购蜀锦之时,一匹蜀锦,能给三成的银钱已算不错了。这点银子,织户非得蚀本不可,谁愿意卖给这些京官?只不过若是不卖,立时便会被官府查封织坊,弄得血本无归不说,还会被官府捉进衙门,遭受牢狱之灾。是以这些年来,织户只能忍气吞声,受尽了大小官员的盘剥。可是越是忍让,这些狗官就越发贪婪,每年正月过后,京城的官儿到成都府采办蜀锦,与成都府衙门的大小官员勾结在一起,带着捕快差役到各处织坊收取蜀锦,弄得成都府乌烟瘴气,乱成一团。前几日我便是听一个织户说礼部派了官儿到成都府来采办蜀锦,这才每日在知府衙门守着,终于拦住了那个姓王的狗官。” 矮胖子听到这里,开口说道:“虽说这些狗官如狼似虎,可是蜀锦毕竟是在织户手中。到时将蜀锦藏好,只说手中没有存货,这些狗官总不能明抢罢?” 朱十四道:“刘先生可太小瞧这些狗官了。他们为了盘剥百姓,无所不用其极。你能想到的,他们岂能想不到?京城来的官员,到了成都府,确实是两眼一抹黑。不过这些官儿早就与成都府的大小官吏勾结在一起,哪家织坊出产多少蜀锦,成都府早就查得一清二楚。若是织户隐瞒了不说,知府衙门便会给织户随便安上一个罪名,派了差役破门而入。到时搜出蜀锦,织户不只分文收取不到,还会被投入牢狱,严刑拷打。是以众织户只能忍气吞声,受尽盘剥。而且正月之后,六部和二十四衙门几乎同时派人到成都府来采办蜀锦,按照成都知府衙门提交的册子到各家织坊取货。三位不妨想一想,一下子要这么多蜀锦,就算是上百人的大织坊,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货来。众织户没有法子,只得到成都府外的各地采办蜀锦,算作自己织坊的成品,交给那些狗官。成都知府衙门的胥吏见此情形,却又想出一条生财之道。每年正月之前,他们便到成都府周边各处,将零散织户的蜀锦尽数以低价收买,再以高价卖给成都城内的织户。待京城的官员到了成都府之后,知府衙门的胥吏再逼迫织户低价卖出。如此一进一出,京城来的大小官员和成都知府衙门的官员胥吏,每人都发了大财。只是苦了成都府的大小织户,不少人因此被逼得家破人亡。唉。”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矮胖子听了之后,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原来有这么多好处。” 朱十四道:“当年太祖高皇帝为了抑制官员贪污,严刑厉法,甚至贪污60两银子便要剥皮揎草。若是他老人家还在人世,大明朝的官员只怕都不够他杀的。” 矮胖子手中把玩着酒杯,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道:“风儿,你在锦衣卫当差,没有贪污罢?” 厉秋风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道:“师父,徒弟承蒙您老人家多年教诲,若是敢贪一文钱,恐怕今日也不会在您面前服侍了。何况徒弟在南司当差,想贪也没地方贪去。”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朱十四一眼,接着说道:“王爷方才说无官不贪,在下不敢苟同。朝廷中确实有无数龌龊官儿,不过还是有一些好官的。在下就曾经见过几位官员家徒四壁,却不取一文不义之财。民间传说锦衣卫飞扬跋扈,不过据在下所见,大多数锦衣卫只是凭着俸禄吃饭,榨取钱财的机会并不多……” 厉秋风尚未说完,却听朱十四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那是他们没有机会贪!不信你把他们放到户部各司之中,或是直接外放到各地去做知府和县官,他们若是不贪,那才是见了鬼了。” 厉秋风想起在京城之时,每当有同僚被外放去做地方官,个个摆酒庆贺,直言从此可以升官发财,不必再像在京城当差,每月不过二三两银子,还要受镇抚使、指挥使、御史台等官员压制。或许真如朱十四所说,自己看到的这些不贪的官员,只是没有机会贪罢了。 矮胖子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却也不忍再问,转头对朱十四道:“王爷若是有银子,肯拿出来分给穷苦百姓一些么?” 朱十四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道:“刘先生,你这话不是在挖苦我罢?王府中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今日若不是厉先生赠送了几百两银子,只怕不过三日,王府就要断炊了。以我现在的境地,养活一家六口已属不易,实在没有余力去救助他人。” 矮胖子笑道:“王爷,你没有听清草民的话。我说的是王爷‘若是’有银子,肯不肯救助贫苦百姓?” 朱十四道:“我若有了银子,定当接济穷人,不做为富不仁的奸徒!”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经历过艰难之人,最知道无助之时有多痛苦。王爷这些年虽然多历艰辛,却也因此知道了百姓疾苦。若是大明朝的皇帝、官员,都能如王爷一般,体察民间疾苦,或许大明朝的国运还有可期之处啊。” 朱十四见矮胖子云山雾罩地说了这样一番话,不晓得他是何用意,正自思忖之间,那老仆托着食盘走了进来。只见他将两壶酒放在桌子上,陪着笑脸说道:“酒已烫好,请各位慢用。” 老仆说完之后,自顾自地退了出去。矮胖子待老仆离开之后,这才对朱十四道:“这位老人家,对王爷可是忠心得很啊。” 朱十四点了点头,道:“吴大叔是老王爷使出来的人,为人最是忠厚。那时王府还算兴旺,除了城外有田庄,城里还开着两家当铺。有一年吴大叔的老爹生了重病,无钱医治。吴大叔情急之下,跑到王府开的当铺中,要将自己一条胳膊当了。当铺的掌柜和伙计以为吴大叔故意捣乱,便和他口角起来。双方越吵越凶,最后动手打起架来。吴大叔被几个当铺伙计打倒在地,绳捆索绑。此前掌柜在混乱中挨了吴大叔一拳,将左眼打得乌青,正是气急败坏之时。此时见吴大叔被伙计按住,便即要将吴大叔送到衙门治罪。恰好老王爷到当铺挑选死当的古董,见此情形,喝退了伙计,又询问吴大叔为何要来闹事。吴大叔将事情说了一遍,哀哀痛哭起来。老王爷怜他一片孝心,不但没有将他送官,还送了他二十两银子,要他找大夫为老爹医治。只是他老爹病势沉重,送医已然迟了,几日之后便病故了。吴大叔将剩下的银子送回王府,并且在老王爷面前发誓,一定要将花掉的银子还给老王爷。老王爷见吴大叔老实忠厚,便将他留在王府做事。几十年间,他从一位打扫庭院的仆人,一直做到王府管家。先王和我都是吴大叔看着长大。若是信不过他,那我在世间就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矮胖子听完之后,对朱十四道:“如此最好。有些事情王爷不便出面,倒可以交给这位吴老先生去做。” 朱十四心下一怔,道:“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矮胖子嘿嘿一笑,道:“草民要送一笔银子给王爷。不过这笔银子不是给王爷花的,而是要经王爷之手,送给成都府的贫苦百姓。” 朱十四越发糊涂,瞪大了眼睛盯着矮胖子。矮胖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既然知府衙门和王经承这些狗官从成都府的老百姓身上刮了这么多银子,说不得只好让他们再吐出来。” 朱十四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刘先生,你是说……” 矮胖子微微一笑,道:“我什么也没说,王爷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明日一早,王府中会有一笔银子的进项。王爷用这笔银子在城外买一些田地,交给穷苦百姓耕种。租子可以不收或是少收,遇上灾年,不妨施舍些粥米给灾民。其余的银子,可以做些生意,赚了银子,扶危济困。只是这些事情,王爷不便出头去做,尽可以交给吴老先生便可。”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银子的事情,王爷不必去管,我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只是买地之事,至少要在半年之后才可去办,免得成都府这些大小官吏怀疑到王爷身上。” 朱十四越听越是心惊,只是看着矮胖子笑嘻嘻的模样,却又不敢多问。四人又喝了几杯,殿外已是暮色沉沉。朱十四心中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不知不觉之间,已是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之时,似乎那老仆走了进来,将他扶出了正殿。只记得矮胖子吩咐老仆小心侍候,便再也听不到众人说话了。 待朱十四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喉咙中好像要喷出火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后院厢房的床上。这屋子原本用作客房,只不过家道中落,早已无人上门,是以屋子中的桌椅书橱都已卖了换钱。只留下一张木床,孤零零地放在屋子中。 朱十四在床上坐了半晌,慢慢想起了与矮胖子等人喝酒的事情。他急忙从床上跳到地上,慌里慌张地穿上了鞋袜,便即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门。却见太阳悬于西方的天空,竟然已近黄昏。夕阳落在院子中的衰草之上,如同洒落了一地金黄粟米,再不似前几日那般肃杀。 朱十四在门前站了片刻,便即向正堂走去。待他推门进了屋子,却见王妃坐在内室的床边,正自垂头擦着眼泪。见到朱十四走了进来,她急忙站起身子,口中说道:“王爷,您醒啦?贱妾这就去给您准备热茶……” 朱十四不待她说完,便即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刘先生他们哪里去了?” 王妃颤声说道:“他们中午时分便离开了王府。” 朱十四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床榻上望去。只见床榻上空空如也,原本病卧在床的小儿子已不见了踪影。朱十四仓皇后退了两步,双膝一软,跌坐在一张椅子上,颓然说道:“他们……他们将、将咱们的儿子也带走了吗?” 王妃点了点头,呆立片刻,两行热泪又从她脸颊上流了下来。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朱十四呆立半晌,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走了也好,免得像你我二人一样,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被活活困死!那位刘先生虽然相貌丑陋,不过既然是帝王后裔,而且身负惊人本领。咱们的儿子随他远走,定然会学有所成。”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咱们还是想想以后的生计罢。厉先生赠给了咱们九百两银子,虽说能撑上几个月,但是坐吃山空,总有用光的那一日。如今的情形再明白不过,咱们对礼部和内务府那些龌龊官儿,已经不能抱什么希望了。是以拿着这九百两银子困守在府中,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我思量着请吴大叔拿上二三百两银子,先去城外买上几十亩好地。如此一来,就算银子用光,咱们毕竟还有粮吃,不至于饿死。剩下的银子,我打算在城内置办一家绸缎庄,就交给吴大叔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办。老王爷去世之前,在病榻之上曾对先王说过,开当铺趁人之危,有损阴德,殃及子孙,万万不可再办。是以老王爷去世之后,先王便将当铺中的当品全都退给了原来的主人,又将当铺兑了出去。先王打算多做些善事,德佑子孙。唉,盼望着他这番好意,能够让咱们这三个孩儿不至于挨饿受冻,饥寒而死。” 王妃将小儿子交给矮胖子等人带走,心下极是不舍。不过她也知道,若是将小儿子留在府中,下场定然凄惨无比。只是伤心之下,一时之间有些六神无主。此时听朱十四说完,她突然想起一事,急忙站起身来,对朱十四说道:“王爷,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她说完之后,便即拉住朱十四手臂,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朱十四心下一怔,他知道自己这位王妃出身淅西大户方家,一向贤淑懂礼,进退有度,从来没有如此失态。他心下惊疑,身不由已地随着王妃出了屋子,一直向院子右首绕了过去。朱十四知道正堂后建有一处地窖,是王府用来安放贵重之物的所在。见王妃拉着自己绕过正堂,心下一凛,突然想起了与矮胖子等人喝酒时说过的话。他猝然停下了脚步,对王妃说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了?” 王妃道:“王爷睡了一日一夜,再过一个多时辰,只怕天就要黑了。” 朱十四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如此说来,刘先生真的取来了银子?” 王妃吓了一跳,冲着朱十四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 朱十四苦笑了一声,道:“咱们这座宅子早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便开了大门,城内城外的盗贼也懒得进来瞧瞧。至于成都府衙门的大小官员,更是视咱们如瘟疫,哪里还会到这里来啰嗦?你不必担心,有话尽管说便是。” 王妃却不放心,一边拉着朱十四向前走去,一边低声说道:“昨晚王爷喝得酩酊大醉,吴大叔将王爷扶到厢房歇息,随后找了一间还算干净齐整的屋子,请刘先生等三位睡下。只是今日一早,我看着两个孩子做完了早课,正想去厢房看看王爷醒了没有,早就候在院子中的吴大叔慌里慌张地告诉我说,天还没亮之时,他起来要去准备饭食,发现前院大殿中竟然堆着五六个大木箱。那位厉先生睡在殿中,似乎看守着这些木箱。他不敢惊动厉先生,想着要来向王爷问一个主意。可是王爷一直未醒,他又不敢来打扰我,只好等在院子中。我听了这事之后,心下惊疑。因为我是女流之辈,王爷未醒,我也不便去向刘先生等人请教。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刘先生和黄老先生却到后院求见王爷,举止甚是客气。 “我告诉他们王爷酒醉未醒。刘先生说这事情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原来昨天晚上王爷歇息之后,刘先生和厉先生夜入知府衙门,竟然将知府大人藏在密室中的六箱银子盗了出来,放在王府正殿之中……” 朱十四听到这里吓了一跳,不由“啊”的一声惊叫。王妃心下大急,险些伸手捂住朱十四的嘴。只是右手刚刚抬起,却又缩了回去,向着朱十四连连摆手。 此时两人已到了正堂背后,王妃走到一块刻有莲花的大石板前,俯下身子在石板上摸索了片刻,右手中指勾住了石板边缘一个小孔用力一提。只听“喀”的一声轻响,石板已被她提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王妃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亮,当先走入了洞口,朱十四跟在她的身后,直向洞内走去。 洞口下便是石阶。两人沿着石阶走了十余步后,却见右侧石壁上挂着几支火把。王妃取下两支火把点亮,将其中一支递给了身后的朱十四。借着火把的光亮,两人又向洞中走了五六丈,到了洞底一处石室中。这石室甚是宽阔,中央堆放着六个大木箱,此外便空无一物。 王妃引着朱十四走到六个大木箱旁边,口中说道:“我听刘先生说完之后,吓得目瞪口呆,险些摔倒在地上。刘先生却毫不在意,只是询问这些银子要放在何处妥当。其时我心慌意乱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刘先生见我惊骇,便即安慰我说,他们从知府衙门中取出的这些银子,除了知府大人贪污和搜刮的银子之外,便是京城那些贪官用来采办蜀锦的银子。这些钱都是民脂民膏,取之有道。而且这些银子见不得光,那些官儿失了银子,只会暗中寻找,绝对不敢声张。王府虽然落魄,只是依照大明律例,若无圣旨,各级官员不得擅入藩王府邸。何况知府衙门失了银子,也绝对怀疑不到王爷身上。这银子放在王府之中,是最稳妥不过的事情。而且、而且……” 王妃说到这里,嗫嚅着说不下去了。朱十四道:“你我夫妻多年,有话尽管说便是。” 王妃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刘先生说,取银子之事,他已说给王爷了……” 王妃边说边看着朱十四的脸色。却见朱十四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昨晚喝酒之时,刘先生等人确曾提到过此事。其时我喝得有几分醉意,倒也并未反对。想着他们几人或许也是大醉之下,随口说说罢了。想不到这三位高人竟然真有如此神通,盗了这么多银子出来……” 王妃听朱十四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如此说来,王爷是赞同刘先生等人去盗银子?” 朱十四毫不犹豫地答道:“不错!这些银子原本就是民脂民膏,被那些龌龊官儿搜刮了去。刘先生等人将银子取来,可并不是交给咱们花的。昨日酒宴之上,他们已经说过这银子的用处。咱们用了这笔银子,便不须再看礼部和内务府那些狗官的脸色。只需苦心经营,除了能够维系王府的生计,还能周济贫苦百姓,何乐而不为?!” 朱十四越说越兴奋,后来更是在石室中走来走去,口中说道:“这劳什子王爷我已当得够了。若不是我手无缚鸡之力,早就随着刘先生闯荡江湖去了。这座王府就是牢笼,困了我二十多年,我不能让咱们的孩儿也像我一样,在这里做一个等死的囚徒。咱们须得好生谋划一番,早定下大计。” 王妃听朱十四说得慷慨激昂,倒也有几分欣喜。只是又有些担忧,口中说道:“王爷有此志向,自然不是坏事。只是王爷自幼在王府长大,并未做过生意,如何与那些商人打交道?而且朝廷对藩王管制甚严,虽说咱们只是旁支小王,可是突然做起了生意,只怕知府衙门会起疑心……”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朱十四不待王妃说完,便即摇了摇头,道:“刘先生已经想过了此事。他要我将经营之事托付给吴大叔去办。吴大叔做事谨慎,对咱们又是忠心耿耿,有他出面,定然不会有什么差错。眼下蜀王直系的几位藩王,哪一个在成都府没有五六家酒楼、当铺?哪一个在城外不是买了成千上万亩良田?咱们在城内开一间绸缎庄、在城外买几百亩地,衙门不会有什么疑心。” 朱十四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谨慎些总没有坏处。买地之事可由吴大叔暗地里去办。至于绸缎庄,须得半年之后再做,这样便不会有什么祸患了。” 王妃听朱十四如此一说,总算放下心来。夫妇二人想到不再为衣食担忧,自是欣喜之极。只是想到幼子远离,却又有些忧伤。 原来朱十四被老仆扶着离开之后,矮胖子便将自己的打算和厉秋风与黄姓老者说了。随后他和厉秋风趁着夜色潜入成都知府衙门,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入放着知府私财的密室。只见室内堆满了金银珠宝,两人惊得目瞪口呆。依着矮胖子的意思,要将室内的金银珠宝尽数搬走,不给狗官留下一文钱。厉秋风却是连连摇头,告诉矮胖子说,取了银子便可。若是将那些金银首饰和珍珠古董也尽数盗走,留在手中无用,想要卖出极易露出马脚。是以两人先将六箱银子运出知府衙门,藏到了一处小巷中。随后又一箱一箱地送回到朱十四的王府中。天亮之后,矮胖子和厉秋风将此事说给王妃听了。随后厉秋风请老仆去买了一辆马车,三人将病势好转的世子裹在大被之中,抱入马车,便即向王妃告别,一早便出了成都府,直奔青城山而去。 待天光大亮之后,三人已离开成都城二十余里。黄姓老者骑在马上,心下兀自有些担心。他对厉秋风道:“风儿,知府衙门被盗走这么多银子,难道真的不会全城大搜么?” 厉秋风笑道:“黄伯伯放心便是。这些银子见不得光,知府若是大张旗鼓全城搜捕盗贼,事情必然会传了出去。成都府是蜀中第一要地,御史、锦衣卫、东厂在这里都有眼线。这些人若是将此事报到京城,知府的政敌便会借机发难。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六箱银子的事情了。是以知府虽然肉痛,却不敢大肆搜查。而他若是暗地里调查此事,只能动用知府衙门那些笨蛋捕快。我和师父取银子之时,多设疑阵,不会留下线索。是以黄伯伯放心便是。” 黄姓老者道:“我不是担心你们师徒留下破绽。只是朱十四手无缚鸡之力,他的王府又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若是不慎露了马脚,只怕非得倒大霉不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黄伯伯有所不知,依照朝廷律例,若无圣旨,地方官不得进入藩王府邸,否则视同谋反,是灭九族的大罪。而且朱十四这些年来困顿之极,又没什么本领,知府失了银子,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就算他对朱十四起疑,却也不能擅自进府搜查。是以银子放在朱十四府中,不会有什么风险。那位姓吴的老仆阅历颇多,有他帮忙做事,咱们不必担心。” 矮胖子坐在马车上,听两人说话,嘿嘿一笑,道:“老黄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我瞧着朱十四虽然手无缚之力,可是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绝对不是一个糊涂王爷。这些银子交在他的手中,对于穷苦百姓定然有所帮助。” 黄姓老者心下虽然兀自有些担忧,不过他素知矮胖子之能,既然师徒二人胸有成竹,自己也不必太过担心。是以他岔开了话题,尽谈些江湖中的奇闻怪事。 一直走到了傍晚时分,三人才进入青城山。青城山占地极广,世人虽然对于青城山的名字颇为熟悉,那是因为前山道观庙宇众多,颇为热闹。但是青城山后山幽深之极,又有不少毒蛇猛兽,是以极少有人会到后山寻幽。三人赶着马车转入青城山后山的一处山谷,四周早已看不到人影。最后到了一座山峰的脚下,马车再也无法前行。厉秋风将拉车的马匹从车辕上解了下来,又将朱十四的幼子从马车中抱了出来,随着矮胖子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向山上走去。黄姓老者也下了马,牵着坐骑和驮着行李的几匹马走在最后。待走到山腰处,眼前连路都没有了。矮胖子早有准备,将行李从马背上取了下来,负在自己身上,转头对黄姓老者说道:“前面只能靠咱们两条腿啦,这几匹马就在这里放归山林罢。” 三人赶走马匹之后,矮胖子背着两大包行李,悄无声息地走入右首一片树林。只见他在林子中东绕西绕,半柱香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堵石壁。这石壁如刀削斧凿一般,一眼望去险峻之极。 黄姓老者眼看着矮胖子走到石壁之下,眼前再无道路,心下暗想,前面只有山石,道路已到了尽头。刘老弟总不会住在石壁中罢? 他正惊疑之间,却见矮胖子紧贴着石壁,倏忽之间消失不见。黄姓老者大惊,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转过身来说道:“黄伯伯,咱们要沿着石壁上的一条石阶上山。只是此处极为陡峭,山风又急,黄伯伯千万小心。您跟在我师父身后,小侄走在最后。” 黄姓老者点了点头,便即向前走去。待他到了石壁之下,这才发现石壁右侧凸出了一尺多宽的平台,上面有凿出来的石阶,沿着右侧的石壁曲曲折折地向上延伸出去。石阶外侧又是一层极簿石壁,便像是一扇屏风,将石阶遮挡住了。矮胖子身子不高,是以走上石阶之后,便被外面一层石壁挡住,倒像是凭空消失在石壁中一般。 黄姓老者站在石壁之前,口中说道:“你们师徒二人真是了不起,居然找了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方才到了山路尽头,寻常人等只能掉头回去,却不知穿过树林,竟然还有这样陡峭的石壁。而站在石壁之前,一眼望过来,却也绝对发现不了石壁居然是两层。只有走近了石壁,才会发现两层石壁之间竟然有一道石阶。这真是神仙洞府,令人惊叹啊!” 矮胖子此时已走出了十余步,听黄姓老者赞叹,他哈哈一笑,道:“若不是这样一处所在,又怎么能说是隐居?只是这条路不大好走,老兄须得小心在意。” 三人走上石阶,慢慢向峰顶走去。这道石阶在石壁上曲折环绕,有时眼前明明已无道路,只是走上两三步,却发现拐角处另有通道。只是石阶宽不足二尺,右侧便是深渊,一个失足便会跌下去。加之山风凛冽,吹得三人衣衫呼呼作响,是以三人行走之时都是万分小心。 走上石阶之前,厉秋风已自将包裹着朱十四幼子的棉被捆扎在自己背后,这石阶当年又是他走得极熟的道路。是以虽然在寒风中走得一摇三晃,看上去惊险无比,他却没有丝毫慌张。矮胖子背上负着两大包行李,一步一步走得极是稳健,竟然颇有如履平地的模样。黄姓老者走在中间,每一步都是万分小心。只是瞧着矮胖子走得甚是平稳,心下暗想,刘老弟文才武功,天下少有人能及得上。可惜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却做了蜀山中的隐士。世间少了这样一位大贤,可惜,可惜。 三人沿着石阶走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到了峰顶。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到峰顶深处有几间屋子。矮胖子哈哈一笑,道:“咱们总算回来啦。待会儿放下行李,先烫一壶酒,咱们好好喝上一杯!”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辽东,摩天岭,子时。 东辽县知县衙门的两名捕快,每人手中提着一个灯笼,沿着官道直向摩天岭上走去。 这是一个阴沉的日子。天上既无星星,亦无月亮,四周一团漆黑。两名捕快手中虽然提着灯笼,只是灯笼散发出黄色光芒,只在两人身前照出尺许宽的两团朦朦胧胧的暗影,倒显得两人身边更加昏暗。 东辽县城四周地势平坦,摩天岭在城北三里处,如一道屏障,山势向两侧张开,环绕于摩天岭北方。因为摩天岭兀立于一片平原之上,显得极为险峻。 从东辽县城北门延伸出来的官道一路向北,到了摩天岭山脚之上,沿着一处缓坡笔直地伸向山顶。官道两侧便是山谷,夜色之中看不清楚深浅,更加让人惊惧不已。 此时正当初夏,若是在其它山野之处,定然是虫鸣不断。只是这摩天岭却是一个极其古怪的所在,即便在盛夏之时,却也极少有虫子和鸟兽鸣叫。 两名捕快摇摇晃晃地向山顶走去。待到了半山腰处,两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右首那名捕快一边走一边左手握拳,不断捶打着腰眼,口中说道:“他娘的,那些官儿都在搂着娘们睡大觉,偏偏让咱们到这鬼岭上来巡逻!呸!” 左首那名捕快嘿嘿一笑,道:“知县大老爷不是说了嘛,朝廷发来公文,说是有倭寇潜入辽东,要咱们小心提防……” 右首那名捕快不待他说完,便即“呸”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说道:“提防个屁!倭寇一向驻扎在福建沿海,离着咱们辽东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到这里来闹事?定然是那些官儿想多弄一些银子,向朝廷谎报军情。待朝廷发下军费钱粮,这些大小官儿便可发财了。只是倒霉的还是咱们这些差役捕快,这大晚上的,还得在荒山野岭上巡逻打更。他妈的,怎不让人越想越恼火?!” 左首那名捕快道:“老徐,你就别发牢骚啦!好歹咱们已经走到山腰了,再有半个时辰,登上岭顶,签了名簿,今晚的差事就算完了。下一次轮到咱们当值,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或许到了那时,当官的贪够了银子,便不会再让咱们晚上到摩天岭来巡逻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又走了数百步。右首那名捕快说道:“小毕,咱哥俩虽然在同一个衙门当差,可是今日还是第一次搭伴巡逻,有些事情,还得和你说说才好。这摩天岭可不是一个好地方,晚上在这里打转,弄不好便要惹鬼上身啊!” 左首那名捕快嘿嘿一笑,道:“老徐,怪不得大伙儿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叫‘无风也起浪’。那些市井传言,你去信它作甚?” 右首那名捕快摇了摇头,道:“你是去年随蒋师爷到衙门当差的罢,只怕还不晓得这摩天岭的可怕之处。摩天岭在一百多年前便是辽东要隘,岭上建有城池,有几千名鞑子兵驻守。后来太祖皇帝打进北京,又派了大将东征,灭了二十万鞑子兵。剩下的鞑子兵不肯投降,一路南逃,被大明军队追到了这里。双方在摩天岭上狠狠打了一仗,当真是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血水从岭顶流了下来,如同一道瀑布。战死的军士尸体无人收拾,腐烂之后臭气熏天,将岭上岭下的飞禽走兽全都惊走。是以过了百余年,摩天岭上再无鸟兽现身。就连南飞北返的大雁,却也不敢从岭上经过,而是远远绕开此地。”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由转头向左右看了看,接着说道:“东辽县的老辈儿说瞎话,说是那场大战之后,战死的人太多,很多人死了还不服气,化作厉鬼,在这岭上作祟。有的冤魂一心害人,有的却是要找替死鬼。知县老爷将摩天岭选作法场,便是想用死囚的性命来和那些厉鬼作交易,免得他们跑到县城里去害人。” 左首那名捕快听到这里,不由笑道:“老徐,你还说老辈儿说瞎话,明明是你在这里说瞎话。世间哪有什么鬼呀神呀,都是和尚道士编造出来吓唬人的!战场上打死的人多了,若是都变了厉鬼来索命,世间早就没了活人啦。我虽然不是生在东辽县,可是到了衙门办差之后,听蒋师爷和潘师爷闲聊时说过,太祖皇帝派了徐达大将军和常遇春大将军北征,打跑了鞑子皇帝,夺了京城。辽东的鞑子兵吓得魂飞魄散,压根没怎么打,便都投降了。摩天岭上也没有什么城池,倒是有鞑子兵胡乱搭建的几座堡垒。鞑子兵投降之后,大明军队开进辽东,设置了辽东都指挥使司。这摩天岭地势险要,是辽东通往高丽的咽喉要道。高丽臣服大明,每年都遣使朝贡,两国永结盟好。只是辽东苦寒之地,马贼强盗不少。这些强盗若是占据摩天岭,此地易守难攻,切断了大明与高丽的陆上通道,极易惹起麻烦。朝廷这才下令将摩天岭上的鞑子堡垒撤除得干干净净,免得被奸贼利用。至于在岭上出红差,那是因为咱们东辽县城外都是良田,若是作了法场,只怕百姓心生不满。这摩天岭在县城北三里处,离着县城不远不近,又是一片荒山野岭,用来杀人最好不过。你老徐四十多岁年纪,还信那些鬼话作甚?” 右首那名捕快兀自不服,气哼哼地说道:“小毕,你小子别说大话!上个月你老婆还去紫阳观烧香,不是你让她去的?你若不信鬼神,何必要你老婆去烧香?哈哈,哈哈。” 左首那名捕快“哼”了一声,道:“这些老娘们没什么主见,被那些巫婆神汉一煽动,便想着去庙里烧香。上个月城里传说望儿山娘娘庙里的娘娘神像倒了,庙里的老道掐指一算,说阎王爷要到人间收童男童女服侍。若是不想儿女被阎王爷收了去,便要到庙里去烧高香、捐香油。我家那个蠢货吓得紧了,便随着一群老娘们一起去了紫阳观。花了三钱银子,烧了一柱高香,捐了三瓶香油。他妈的,十有八九是庙里的杂毛想了这法子来骗钱。否则哪会这么巧,每过几年,望儿山娘娘庙里的神像便会倒一次?真他妈的稀奇古怪。” 右首那名捕快不待他说完,便即冲着他“嘘”了一声,口中说道:“得罪神仙的话可不能随便讲!娘娘庙里供的送子娘娘可是很灵验的。你没听说吗?城里王举人的儿子前年娶了媳妇,可是过了一年多还没有子嗣。王举人生怕断了香火,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高人指点,要他到娘娘庙去烧香拜娘娘。你猜怎么着?王举人带了儿媳妇到庙里烧香拜娘娘之后,没过三个月,他儿媳妇就大了肚子,今年年初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你说神不神?” 左首那名捕快撇了撇嘴,道:“这种鬼话你也信?城里早就传开了,说是王举人的儿子是个天阉,不能行人事。那个女人的肚子是王举人给搞大的。只不过为了遮掩丑事,这才编造出娘娘送子的鬼话来骗人。” 右首那名捕快恨恨地说道:“小毕,你是跟我杠上了不成?怎么老子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 左首那名捕快笑道:“老徐,我哪敢和你杠啊!只是不想让你上当受骗罢了。这些鬼神之说,尽属虚妄,多半是想骗你钱财,万万不可相信。还记不记得年初咱们围捕大盗唐三狗?动手的前一日,姜老六花了五百文钱,到城东程神仙家请了护身符。结果第二天在大沙河岸边围住了唐三狗,大伙儿都没有受伤。只有姜老六被唐三狗捅了一刀,险些送了性命。这五百文钱白花了不说,还受了皮肉之苦。所以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万万不可轻信。”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右首那名捕快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说道:“去你妈的!程神仙的符是出了名的灵验,连知县老爷都经常请他去卜卦,法术岂会不灵?!姜老六的事情我知道的最清楚不过。程神仙给他请符时,再三叮嘱他三日之内不得和女人同房,否则法术失灵不算,还会惹祸上身。姜老六被唐三狗捅了一刀,那是因为动手前一天的晚上他和他女人干了,这才会被唐三狗捅伤。程神仙后来不是说了么?若不是他身上带了符,只怕当场就被唐三狗捅死了。归根到底,还是那道符救了姜老六一条命……” 左首那名捕快嘿嘿一笑,道:“老徐,依你这么说,岂不是世间万事都可以用鬼神之说来圆谎?你干脆别做捕快,去做和尚道士好了!” 右首那名捕快脸色一变,正要出言反驳,却听左首那名捕快抢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唐三狗算是一条汉子。他被咱们拿住之后,在大牢里关了半年多。每日严刑拷打,折磨得不成人形。饶是如此,却也没有供出同伙,更没有摇尾乞怜。听说昨日在岭上砍头,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从大牢中被提出来之后,一直到了摩天岭峰顶,围观的百姓叫一声好,他唱一句戏文,没有半分恐惧之色。到了岭顶的法场之后,他的双腿早就被打断了,被咱们衙门两个弟兄搀着才能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四周围了数百人,他还做了一个团圆揖,说什么‘三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啧啧,若是换了咱们,只怕刚从牢里提出来,听说要出红差,吓也给吓死了。” 右首那名捕快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这话倒没有说错。唐三狗这杀才,确是一个狠角色!吴家父子出红差二十多年,刀下斩了上百颗人头,斩杀犯人可以说是连眼睛都不眨。可是昨日唐三狗到了法场,眼睛一瞪,老吴头便被吓得后退了两三步。吴家二小子原本还想硬气些,可是看到唐三狗,不知怎么一回事,只能是低眉耷眼对唐三狗说,兄弟,咱也是奉了衙门之命来出红差。你到了阴间,千万别记恨咱们父子。唐三狗毫不在乎,对他说道,你若是识相,给老子一个痛快,老子自然不会找你们父子的麻烦。”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毕,你也知道吴家父子是靠手中的鬼头刀吃饭。出红差的犯人若是不给好处,吴家这些缺德鬼便会慢刀子杀人,非要砍上三四刀才把犯人弄死。若是犯人的亲戚朋友使了银钱,他们一刀将犯人斩杀,使得犯人压根不会疼痛,而且一刀下去,脖颈并不砍断,也算是给犯人留了全尸。吴家父子十几年来一向是认钱不认人,若是不给钱,即便是天王老子,他们也不给面子。可是昨日斩杀唐三狗之时,吴老头儿吓得手足酸软,这一刀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最后还是吴家二小子出刀,干净利索地送唐三狗上路。我听收尸的兄弟说,他那一刀砍了下去,一刀送唐三狗归西不说,唐三狗的脑袋和脖子还连了一些皮肉,算给唐三狗留了全尸。而且吴老头儿出了三两银子替唐三狗收尸,昨天晚上还带着五个儿子在岭上烧纸祭奠。连老吴家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吓成这副模样,你说唐三狗厉害不厉害?” 他越说越是紧张,到得后来,声音已是微微颤抖起来。此时两人距离摩天岭峰顶已然不远,四周寂静无声,夜色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怪兽,正自盯着两人。右首那名捕快接着说道:“一想到唐三狗的眼神,心里便有些害怕。他妈的,咱们到了峰顶签了名簿之后,须得尽快下山。今日还没出头七,弄不好唐三狗的鬼魂还在岭顶作祟,要找咱们索命可就糟了。” 左首那名捕快笑道:“老徐,你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抓唐三狗,是刑部下的公文,知县老爷画的押,何捕头带头,用绊马索将他绊倒按住的是老黄他们几个,与咱们哥俩没有半分干系。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唐三狗死后真有鬼魂作祟,要找替死鬼,也该去找他们,找不到咱们身上。哈哈,哈哈。” 右首那名捕快听了之后,心下颇不痛快,正想开口说话,忽听得前面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四周一片静寂,是以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两名捕快大惊,立时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拔出了腰刀。 那声音初时尚在数百步外,只是片刻之后,距离两人已然不远。只不过四周一片漆黑,两人手中的灯笼光照有限,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东西正从岭上奔了过来。 两名捕快心下惊恐,右手握紧了腰刀,左手将灯笼高高举起,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向二人逼近。 只听得“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大。两名捕快额头已渗出了冷汗。 便在此时,只见数十丈外,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一片黑暗之中,这点亮光越发清楚,正从岭顶直向两人移了过来。 两名捕快将灯笼高高举起,右手腰刀已横在胸前。 片刻之间,亮光已到了眼前。两名捕快这才发现奔过来的竟然是一驾马车。 只见拉车的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此时四蹄张开,从岭顶直奔了下来。马车上是灰白色的车厢,垂着暗红色帘布,不晓得车厢内是什么情形。车厢左侧挂着一盏西瓜大的灯笼,随着马车不断摇晃,散发着奇异的白光。方才两名捕快看到的亮光,便是这灯笼发出的白光。 两名捕快惊骇之极。摩天岭道路险峻,白日行走已是不易,到了傍晚时分,便极少有人翻山越岭。何况落黑之后,东辽县城便要闭门落锁,贪黑南下的客商就算翻越了摩天岭,却也无法进城打尖。若是在城外被巡逻的捕快或军士遇上,有时还会惹出麻烦。是以许多年来,落黑之后,摩天岭便不再有人通行。另外因为翻越摩天岭的官道两侧都是深谷,一旦失足掉落,不死也得重伤。是以马车到了此地,赶车的车夫都要牵着马匹小心过岭,绝对不敢驾车狂奔。 但是两名捕快看到的这驾马车却是从岭顶疾驰而下,声势颇为惊人。吓得两名捕快急忙躲向了一边,生怕被马车撞到。 只是待他们看清楚坐在车厢前赶车的车夫之时,登时如坠冰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车夫身穿黑色短衫,头戴毡帽,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一张圆脸上留着数道伤疤。其中有一道伤疤从他左眼斜斜地延伸到右嘴角,使得他整个面容扭曲不平,看上去竟然带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两名捕快却是认得此人。这人赫然便是昨日在摩天岭法场被斩杀的大盗唐三狗! 左首那名捕快不信鬼神,虽然心下惊骇,却并未丧失理智。右首那名捕快原本就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今夜到摩天岭巡逻之时,心下已是忐忑不安。此时突然看到已经被砍了头的唐三狗驾着马车出现在自己面前,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马车瞬间便到了两人面前。借着悬挂在车顶的灯笼散发出的白光,只见唐三狗突然转过头来,向着两名捕快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左首那名捕快惊恐之极,不由向后退出两步。只是慌张之下,忘记了大路两侧便是深谷。他只觉得右脚踏了个空,心下一凛,暗叫了一声不好,身子已向谷中坠落。 这名捕快向山谷坠落之时,却见右首那名捕快吓得呆若木鸡,身子抖如筛糠。随即眼前红光闪动,那名捕快的人头突然飞了起来,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无头的身子仍然自颤抖不停,脖腔中喷出了鲜血,情形可怕之极……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是年五月,厉秋风离开青城山北上汉中,走陈仓古道入陕西,一路奔波不停。待他到了西安府,已是六月中旬。他在西安府滞留了数日,这才买了一匹好马,过潼关入河南,一直向东而行。 这半年间,他随师父隐居蜀山,静下心来修习刀法和内功。不过四五个月,武功已然大进。 随厉秋风师徒一同前往蜀山的老者名叫黄宗传,是昔年刘备帐下大将黄权的后人。当年刘备起倾国之兵大举攻吴,黄权苦苦劝谏,刘备只是不听。黄权无奈之下,只好给刘备出了个主意,称自己情愿带兵渡至江北,与刘备夹江东进,互为犄角。其后刘备在夷陵被吴国都督陆逊击败,全军溃散,残军向白帝城退去。黄权一支孤军悬于江北,被吴国大军围攻。黄权宁死不肯降吴,只是退回蜀中的道路已被吴军切断,他只得向魏国请降。而刘备在大将赵云的接应之下退入白帝城后,有大臣说黄权降魏,背叛汉主,须得诛杀黄权满门,以示惩戒。刘备摇头不许,只说夷陵大败,黄权宁死不肯降吴,投降曹魏,也是无奈之举。过在自己,不在黄权。是以不但不诛杀黄权的妻子儿女,反倒对他的家人照顾有加。 黄权降魏之后,魏文帝曹丕对黄权甚为看重。后来有从蜀中逃到魏国的降将告诉黄权,刘备诛杀了黄权满门。曹丕特意找来黄权,加以慰问。黄权则摇头说道,我深知汉主和诸葛亮的为人,他们知道我的困窘,不会屠戮我的家人。后来的情形果然如黄权所说,魏国君臣因此对黄权十分佩服。 黄权在魏国得到曹氏重用,被封为镇南将军,领育阳侯,加侍中。以职位而论,远远高过他在汉国时的官职。后来刘备病逝,魏国群臣都相互庆贺,唯独黄权无一丝笑意。曹丕为了试探黄权的气量,故意派使者紧急召黄权。黄权还在路上,前来催促的使者一个接一个,在道路上交错奔驰。黄权的下属官员和侍从以为曹丕想要诛杀黄权,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而黄权却举止自若,并无丝毫忧惧。曹丕因此对黄权更加敬重。 后来黄权的官越做越大,领益州刺史,迁进河南。魏国权臣司马懿十分器重他,曾问黄权说,蜀中像您这样的人有多少?黄权微微一笑,岔开了话头,只说没想到被您如此看重。司马懿在给诸葛亮的书信中说,黄公衡是个爽快人,虽然身在魏国,却时常从坐位上起身,赞叹着谈论您,这种谈论总不离口。 司马懿掌握大权之后,将黄权升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自秦汉以来,开府仪同三司之名始于黄权。黄权去世之后,他在魏国娶妻所生的儿子黄邕袭封爵位。而他留在蜀中的儿子黄崇官至尚书郎,蜀汉灭亡时随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战死于绵竹。黄宗传的先祖便是黄崇。当年黄家得了马公的大恩,建了马公祠,在每一代子孙中挑选一人看守马公祠,一直延续了千余年。 厉秋风的师父姓刘名峻,是蜀汉昭烈帝刘备之孙、蜀汉后主刘禅第五子刘谌的后代。刘禅登基之后,封刘谌为北地王。后来魏国大将邓艾偷渡阴平,克绵竹,直逼成都城下。刘禅受了大臣谯周的劝说,决意向魏国投降。北地王刘谌听到消息,急忙赶到宫中,先是怒斥谯周误国,却被刘禅喝止。刘谌怒发冲冠,对刘禅说道,国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自然会有亡国之灾。这正是父子、君臣不惜生死,为大汉江山死节之时。即便见先帝于地下,也不会有丝毫愧色。刘禅不听其言,执意向邓艾投降。刘谌悲愤之极,先是到昭烈庙中痛哭拜祭,随后赶回府中,杀死妻儿,随后自杀身亡。 只是刘谌杀死妻儿之时,心下悲痛不已。待到挥剑砍向幼子,心下却是软了。一剑砍下,虽然斩中了幼子的脖颈,鲜血迸射,却并未将人头斩下。待刘谌离开之后,一名侍卫发觉幼子并未死去,便即抱着受了重伤的孩童趁乱逃出了皇宫。后来魏军进入成都,姜维设计,使得钟会与邓艾反目,魏军自相残杀,成都大乱,军民死伤无数。那名侍卫拼死带着刘谌的幼子逃出了成都,隐居于蜀山之中。 十余年后,蜀中大乱平息。一些逃脱大难的汉国名臣大将找到了刘谌的幼子,感叹刘谌的气节,悉心教授刘谌幼子文学武功。一些世外高人敬佩汉昭烈帝刘备和丞相诸葛亮的为人,对于刘备的后人也是照顾有加。刘谌的幼子得了这些名臣大将和世外高人的倾心教诲,文才武功一日千里,终成一代武学大师。虽然许多人劝说他在蜀中树起义旗,重振汉昭烈帝的大业。他却摇头不许,只说天下已定,不能再兴刀兵,祸害百姓。待他离世之前,给子孙留下遗言,要他们牢记当年对刘家有恩的汉国名臣大将,每三年都要到这些人的陵墓扫墓祭拜,并且照顾这些人的子孙后代。 待传到刘峻这一代,他共有兄弟六人。老大刘康走了仕途,一直做到了内阁大学士,并且提携其他几位兄弟都入了仕途。而年纪最小的刘峻则继承了父亲的衣钵,隐居蜀中,每三年走遍各地,祭扫诸葛亮、庞统、法正等文臣和关、张、赵、马、黄等武将的陵墓。有一年他前往锦屏山祭扫赵云墓,途中遇到一伙盗贼抢掠村寨,屠戮百姓。刘峻自然不许盗贼横行,便即出手杀散群盗,救下了百姓。其中有一名少年父亲死在盗贼刀下,已成了孤儿。刘峻见少年可怜,无人照顾,便带着他回到蜀山。 这少年姓厉,父亲只是一名农户,不识文字,随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厉小四。刘峻嫌这名字难听,为这少年起名之时,恰好眼前起了一阵秋风,卷起枯叶四处飞舞。刘峻感叹少年的遭遇,便以“秋风”二字做了少年的名字。 师徒二人隐居蜀山,每日勤练武艺,读书写字,倒也逍遥自在。忽有一日,早已致仕的刘康竟然到了蜀中。他找到刘峻,只说朝廷党愈演愈烈,刘氏有倾巢覆灭之危,要刘峻出山相助。刘峻反倒劝说刘康既然已经致仕,不如及早抽身,不再参与朝廷之事。刘康却说刘氏子孙在朝廷和各地做官的有数十人,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政敌得手,刘氏数千名族人定然下场凄惨无比,不会比昔年建文帝驾前的大臣好多少。刘峻无奈之下,只得让厉秋风离开蜀中,到京城助刘康一臂之力。 待厉秋风重返蜀山之后,师徒二人先是助黄宗传在蜀山一处隐秘之处重建了马公祠,除了祭祀马公之外,又将十几位名声不显的汉国大臣的灵位请入祠中。此后厉秋风又去了沙夫人和沙中玉隐居的寨子探望沙家堡诸人。沙夫人见他到来,又惊又喜,向他打听慕容丹砚的消息。厉秋风却也所知不多,只得安慰沙夫人说,以慕容秋水之能,定能护得慕容丹砚周全。他在寨子中停留了几日,指点了沙中玉的剑术武功,这才返回蜀山。 回山之后,厉秋风心下有事,说话做事便有些漫不经心。刘峻瞧出了端倪,询问他到底有何心事。厉秋风便将柳宗岩经过云台山一役,伤心欲绝,远赴万里海外的事情说了一遍。厉秋风对刘峻说道,柳宗岩隐居扶桑,结果被扶桑人暗害,死在了大雪山峰顶。扶桑人习得柳宗岩的剑术武功,为首的头目冒充柳宗岩,带领族人潜入中原,妄图颠覆大明江山。十余年前,朝廷大佬利用柳生一族,谋害正德皇帝,使得兴献王入主北京。柳生一族白白忙活了一场,却没有得到半点好处,自然不肯甘心。是以这十几年间,柳生宗岩又与朝廷中几股势力勾结在一起,想要改朝换代。只不过双方尔虞我诈,这才给了锦衣卫反击之机,挫败了柳生宗岩的阴谋。柳生一族这一年间死伤惨重,实力大损,不得不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联手。不消灭柳生宗岩,迟早还有大祸发生。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刘峻听了之后,询问厉秋风有何打算。厉秋风只说自己打算要去扶桑国走一遭。刘峻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劝他不要孤身犯险。厉秋风却说自己答应过柳飞烟,要将她的骨灰送回扶桑国寒山渔村。何况柳宗岩是一代武学大师,却埋骨万里海外,遭遇令人慨叹。自己去往扶桑国,若是能将柳宗岩的遗骨迎回,也算是了结了这位武学大师的遗愿。 刘峻见厉秋风心意已决,只得答允他离开蜀山。厉秋风下山之前,刘峻要将昔年汉国大将赵云留下的一柄蒲元刀交给他随身携带。厉秋风却以为蒲元刀锋利无比,与人交手之时,一个不慎便会夺人性命,或是伤人肢体,极易酿成惨祸。自己还是寻一柄平常钢刀使用便可。刘峻见厉秋风有此胸怀,心下高兴,对他大加夸赞。 厉秋风与刘峻和黄宗传告别之后,便即离开青城山。他先到了成都,到朱十四的府中走了一遭。一别数月,王府外面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围墙之内却是收拾得颇为干净。朱十四和王妃见厉秋风到了,心下大喜。厉秋风告诉二人世子身子已然大好,每日随着刘峻读书学艺,请二人不必担心。朱十四和王妃心下欣喜,连声道谢。朱十四更是告诉厉秋风,已经托付吴姓老仆在成都城外买了五百亩良田,交给一些贫苦百姓耕种。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想来不错。 厉秋风在王府只留了半日,便即不顾朱十四和王妃的挽留,径直离开成都,北上汉中,走陈仓古道入陕,从西安府东行,过了潼关之后,一直到了洛阳。回想半年之前在洛阳的种种遭遇,却已恍如隔世。 此后他从洛阳北行,到了皇陵之外一个隐秘之处,取了藏匿在这里的柳飞烟的骨灰,这才匆匆南下,一直到了宁波。这一路奔波下来,虽然晓行夜宿,却也用了足足两个月的工夫。待他到了宁波城外,已是八月二十四日下午时分。 厉秋风到了宁波城北门,却见城门口戒备森严,数十名军士执枪握刀,挨个盘查行人。厉秋风心下诧异,暗想自己走过不少城池,除了京城之外,要数这宁波城守卫最为严密。想来宁波是临海之地,为了防备倭寇侵袭,才会如此戒备森严。 厉秋风走到城门口,被几名军士在身上搜了一通,这才放他走进城内。厉秋风知道宁波是市舶司衙门所在地,若是想要扬帆出海前往扶桑,只能从宁波出发。此前他曾听阳震中等人说过,扶桑国的使者在宁波市舶司衙门大打出手,杀伤了不少官员。想来朝廷必定申斥宁波各级官吏,这才使得城门守卫如此森严。自己须得小心应付,以免横生枝节。 厉秋风进城之后,先找了一处客栈住下。待将行李等物安置妥当之后,他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向掌柜打听了码头的所在。掌柜并无疑心,详细告诉他如何前往码头。厉秋风道了声谢,便即走出客栈,直向码头而去。 客栈距离码头倒也并不太远,厉秋风只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到了甬江衙前码头。 虽然已过了“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时节,江水仍如一块碧玉,缓缓向东流淌。江面并不宽阔,大小船只穿梭其间,浆声橹声交错,在江上远远的传扬开去。两岸遍植香樟,树下又植有无数茶花。江风掠过,阵阵清淡的花香笼罩了整条甬江。 宁波自古便是东南重镇,古称明州。洪武三年,为避国号讳,改明州为宁波。这是因为明州辖有定海县,取“海定则波宁”之意。除驻重兵海防外,又设宁波市舶司衙门,主管与朝鲜、扶桑的贸易往来。此处距南京和苏州、杭州极近,是南北通衡的要冲,是以格外繁华。 厉秋风站在码头岸边,只见眼前船桅如林,行人往来如织。船上船下来来往往的客商、船夫更是摩肩接踵,热闹之极。与此处相比,重庆府朝天门码头自然要差得远了。 厉秋风在码头岸上来回走了半天。他打定了主意要寻船出海,前往万里之外的扶桑国。若要远渡重洋,须得大船才行。是以他走来走去,只寻着大船望去。最后看到一艘三桅大船,船体要比寻常船只大出两倍不止。他心下一动,便即走到大船左近。只见这艘大船用碗口粗的两条绳索系在岸上的两个石柱上,岸边还堆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和袋子,如同小山一般,想来都是要搬到船上的货物。 厉秋风背着双手走到岸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似乎在听几个闲汉说话。却见有三四人站在那艘大船下,一脸焦急,不住向船上望去,似乎正在等什么人到来。过了片刻,只见船头出现了两名船夫,将一块长长的船板搬了出来。两人合力将船板的一头搭到岸上,一头搭在船头,随即向甲板两侧退去。 那两名船夫退开之后,船头又现出了一人。只见这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四方脸上一双眸子甚是有神。唇边两撇短须,随着嘴角的笑意微微颤抖,分明是一个富贵人物。 这人抬腿走上了船板,身后一名船夫急忙说道:“张员外小心,切莫失足落水才好。” 张员外却是脚下不停,脸上露出笑容,口中说道:“这船板我走了二十多年,还要你提醒不成?” 站在岸上那几人见张员外现身,立即躬身站好,神情甚是恭敬。只见张员外摇摇晃晃地踩着船板走了下来,待到他双脚踏到岸上之后,便即双手一拱,对岸边那几人笑道:“教几位老兄久等了,恕罪,恕罪。” 那几人陪着笑脸,口中连说不敢。为首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一脸讪笑地说道:“张员外,船老大怎么说?” 张员外听他如此一问,脸上登时笑容尽失,叹了一口气,道:“不是船老大不帮忙,实在是朝廷管制太严。眼下不只市舶司衙门派人在码头上搜查船只,宁波知府衙门也接了差事,将每日进出宁波各处码头的船只全都造了册。三日不回码头,便要发公文捕拿。听说浙江水师和福建水师各自调了五六只战船,此刻就在外海巡逻。若是有船只想要出海,被水师发觉,立时开炮轰击。船老大吓破了胆,死活不肯出海……” 张员外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站在岸边那几人更是脸色大变,其中两人垂头丧气,面孔扭曲,似乎就要流下泪来。 那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搓着双手,陪着笑脸说道:“张员外,咱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有些话不妨直说。这次几位掌柜可是砸下了血本,每人都是三四万两银子的货。若是再耽搁几日,这些东西砸在手中,大伙儿只好投江去见龙王爷了。” 张员外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胡老弟,兄弟岂不知各位的难处?实在是风声太紧,船老大也不想为了百十两银子,搭上了身家性命不是?” 张员外话音方落,那胖子脸色一变,思忖了片刻,将牙一咬,对张员外道:“老张,咱们现在是骑虎难下,这买卖不能不做。烦劳您再去和船老大说一声,我和这几位掌柜愿意每人再拿出一笔银子,凑成三千两,请船老大带着咱们走一遭。” 胖子话音方落,不只张员外脸色一变,他身边那几人也是个个瞠目结舌。片刻之后,只听张员外干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胡,就算你老兄愿意掏银子,其他几位掌柜可未必愿意。各位走一趟扶桑,获利最多不过一千多两银子。若是掏出这么多银子给了船老大,岂不是白走了一趟?各位掌柜都是精明之辈,绝对不会吃样大的亏……” 那胖子没等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张员外,就算一文不赚,也比将几万两银子的货砸在手中要合算不是?”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胖子说完之后,转头对身后几人说道:“各位掌柜,我贸然替各位做了主,还望各位不要生气。咱们这次砸了血本,都想着发一笔大财,却没想到朝廷突然下旨,严管海禁。咱们每人手中都有三四万两银子的货,原本想着到扶桑走一遭,赚取巨额差价。若是再拖几日,赶上海上风浪大起,咱们这些货可就得砸在手里了。到了那时,每人巨亏三四万两银子,大伙儿只好抱在一起跳江了。是以这三千两银子花就花吧,总胜过赔得咱们倾家荡产。” 胖子身后那几人脸色阴睛不定,有人更是咬紧了牙关,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半晌过后,一个面目阴沉的汉子说道:“胡掌握说得不错。咱们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这次是非去不可了。就算一文不赚,却也须得走一遭。就如张员外所说,我愿意掏这笔银子。” 另外几人听了之后,虽然一脸无奈,却也只好答应了下来。胡掌柜这才转过身去,对张员外道:“老张,烦劳你再去和船老大说一声,咱们几人愿拿出三千两银子,作为此次出海的报酬。这可是以前船费的十几倍。他拿了这些银子之后,放贷也好,买地也罢,足以做个富家翁,不必再在海上讨饭吃,想来他不会拒绝。咱们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可就看你老兄的了。” 张员外见众人答应掏银子,眼睛一亮,只是脸上兀自是一副为难的神情,口中说道:“好罢。既然诸位有如此诚意,我就不顾这张老脸,再去找船老大商议商议,看看他是否能够答允。” 胡掌柜等人连连拱手恳求,张员外这才转过身去,一摇三晃地沿着木板走上了大船,片刻之后便消失在船头。 厉秋风一直站在十余步外。他内功深厚,虽然距离稍远,四周人声鼎沸,却将几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听说这几人要向扶桑运货,他心下大喜。暗想只要跟着这些人,便能前往扶桑。须得盯紧一些,免得这些人走了自己还不知道。 只见那个胖子带了几个掌柜,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船头。如同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几个人的脖子捏住,用力向上拉拽一般。 厉秋风背朝着大船,只是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倾听这些人的动静。 过了半柱香工夫,却听那几人长出了一口气。厉秋风微微侧过身子,借着眼角的余光,只见张员外正从船头踩着船板走了下来。候在岸上那几人急忙迎上前去,一个个急切地盯着张员外,恨不能一把将他从船板上揪下来好生询问一番。 只见张员外一摇三晃地走到岸上,这才转身向着船头挥了挥手。船头上除了两名船夫之外,又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人身材高大,甚是彪悍。他向着张员外拱了拱手,便即转身走去,眨眼之间便消失在船头。两名船夫这才喊着号子,合力将船板拉回了船上。 张员外刚刚走到岸上,那五六名掌柜便将他围在了中间。厉秋风侧耳倾听,只听张员外笑道:“各位可以将心放下了。船老大已经答应了,再过三日,退潮之后,咱们便可扬帆出海啦。” 张员外说完之后,那五六名掌柜这才放下心来,纷纷额手相庆。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五六位掌柜庆幸之下,都没有发觉张员外站在一边,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过了半晌,那个胖子才蓦然间想起了张员外,急忙向着张员外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多谢张员外成全!咱们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全亏了张员外居中斡旋。这份人情,咱们没齿难忘。” 胖子话音方落,其余几位掌柜也是连连称谢。张员外早收了脸上得意的笑容,倒是露出几丝忧色,口中说道:“各位掌柜,此事并不简单。船老大虽然答允了下来,可是能不能出到外海,还是未可知之事。各位的货物堆了这么多,太过扎眼。大白天往船上搬,只怕会让人起疑。船老大说了,待天黑之后,左近若无可疑之人,他会让船夫将货物搬到船上,各位掌柜不必担心。” 几位掌柜又是连声道谢,张员外谦逊了几句,最后他对着众人拱手说道:“各位掌柜这几日焦虑万分,想来已是心力交瘁。今日大局已定,还是尽早回客栈歇息。若是还有要事,可到四方巷张家老宅找我,我随时摆酒宴相待。若无意外,三日后一早,咱们在码头汇合。” 张员外说完之后,几位掌柜又客套了几句。张员外右手一挥,两名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到了众人身前。张员外与几位掌柜拱手道别,便即坐上小轿。两名轿夫抬起轿子,一溜烟走了。 只见几位掌柜一直笑脸相送,只是随着轿子越走越远,这几人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待轿子消失在码头拐角之后,几位掌柜脸上已无半点笑容。那个姓胡的胖子“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他妈的,这个该死的吸血鬼!借着朝廷海禁,又狠狠地敲了咱们一笔。” 另一位掌柜叹了一口气,道:“都说姓张的能从石头里榨油,今日总算领教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说道:“眼下朝廷海禁极严,这些船家确有为难之处。船老大害怕丢了身家性命,却也是人之常情……” 老者话未说完,胡掌柜“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老于,枉你活了五十多岁,竟然糊涂到如此地步。姓张的王八蛋和船老大压根就是穿一条裤子,他们是在演戏,变着法子从咱们身上弄银子。方才姓张的王八蛋第一次下船,船老大就躲在甲板上偷听。” 胡掌柜话音方落,其余几位掌柜都有些惊讶。留着山羊胡子的于掌柜道:“胡掌柜,你怎么知道船老大躲在船上?” 胡掌柜“呸”了一口,指着船头说道:“你们没发现吗?那个王八蛋第一次下船时,船夫压根没有收回船板。那是因为船老大和姓张的王八蛋早就商议好了,知道咱们一定会央求姓张的再回船上去找船老大。他们摆明了是要敲骨吸髓,逼着咱们乖乖地将银子交给他们。姓张的王八蛋在宁波经营了十余年,不只码头上这些船户都听他的,就连市舶司衙门和宁波府衙门都得了他的好处,对他也甚是倚仗。咱们若要前往扶桑,不得不借助这个王八蛋的力量。” 胡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接着说道:“饶是你奸似鬼,这次也要吃了咱们的洗脚水。姓张的想弄银子,就由他折腾罢。各位,东西须得备好了。只要咱们把东西带到扶桑,到时便是一本万利。区区三千两银子的船钱,自然不在话下。这一趟若是走得圆满,大伙儿回转中土之后,个个都是家富巨万的大财主。到了那时,再也不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出海求财啦!” 那几位掌柜原本也是一脸阴沉,听胡掌柜如此一说,登时转忧为喜。几人聚在一处,声音压得极低。厉秋风虽然全神倾听,却也听不清几人在小声说些什么。过了片刻,却听胡掌柜说道:“姓张的让咱们将这些货物全都放在码头上,不妨按照他说的办。不过为免横生枝节,须得派几个精明得力的家人在码头盯着。几位掌柜这就回去安排,自今日傍晚起,每家出四人,每二人一队,每队值二个时辰,死死盯住咱们的货物!” 于掌柜等人点头称是,众人又小声议论了几句,这才结伴离开了码头。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见众人搭伴离开,心下暗想,看样子姓张的员外势力极大,若是想要出海,须得与此人谈妥才好。他沉吟半晌,这才离开码头,一路走回了客栈。 待到傍晚时分,厉秋风出了屋子,直向客栈外走去。掌柜正在门口迎送客人,见厉秋风走了出来,便即笑着说道:“天色已晚,小爷还要出去不成?” 厉秋风道:“在下初到宁波府,听说四方巷有一家馆子不错,是以想过去瞧瞧。” 掌柜一怔,仔细打量了厉秋风一番,口中说道:“小爷,告诉你这消息的是你的朋友么?” 厉秋风不知道掌柜为何会有此一问,只得点了点头。掌柜嘿嘿一笑,道:“想来小爷的那位朋友要么不是咱们宁波本地人氏,要么就是故意坑小爷。四方巷哪有什么馆子?住在那里的都是商人,非富即贵。寻常人等若是靠近,便会被那些富户的看家护院驱赶。小爷,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惹麻烦,否则被打得头破血流,还会被人送到衙门治罪,何苦来哉?” 厉秋风故作惊讶,口中说道:“掌柜此言非虚?” 那掌柜拍着胸脯说道:“我在宁波住了二十多年,还会诓小爷不成?小爷若是想吃酒,出了客栈右拐,穿过两条街,便是咱们宁波府出了名的酒馆青阳楼。小爷只要有银子,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里跑的应用尽有,绝对不会让小爷后悔便是。” 厉秋风耐着性子听掌柜唾沫横飞地吹嘘了一通,最后他一拱手,向掌柜道了声谢,便即出了客栈。此时华灯初上,离着宵禁尚有两个时辰,只见街上行人如织,煞是热闹。厉秋风随意走出了百十步,这才向路边一位老者打听四方巷的所在。那老者颇为热心,仔细告诉了厉秋风如何前往,最后却对厉秋风道:“小兄弟,四方巷住的都是有钱人,每家都有保镖护院。这些人都会些武艺,极不好惹。若是有人擅自闯了进去,十有八九会被他们痛打一顿,然后绑起来送官。我听你的口音不似宁波本地人,不知道四方巷的厉害,还是轻易不要过去为好。” 厉秋风道了声谢,按照老者所说的方向,直向四方巷而去。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脚下的道路渐渐升高,路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到得后来,穿过了一条大街,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石坊。厉秋风想起老者说过,过了一座石坊之后,便是四方巷的所在。他长出了一口气,抬头向石坊上仔细看了看。只是夜色茫茫,看不清楚石坊上刻了些什么。 待他走过石坊,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是一条极宽敞的大街。两侧尽是深宅大院,却没有一棵树木。这些宅子院墙极高,最矮的也在两丈左右,将宅子紧紧围住,压根看不清楚院子内是何情形。各处宅子的大门都是极为厚重,门楣下挂着巨大的灯笼。只是大街太过宽敞,这些灯笼虽然巨大,却也只能照亮各处宅子大门前极小的一块地方。而大街上却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远处是何情形。 厉秋风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心下暗想,这里这么多宅子,不晓得张员外的宅子是哪一座。街上又没有行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思忖之时,无意中瞥见左侧一处宅子门前放了一条长凳,两名身穿黑色短衫的汉子坐在凳子上,正自头挨着头小声说话。厉秋风心下大喜,便即停下了脚步。他原本打算向那两名汉子询问张员外住在何处,没想到刚刚停下脚步,两名汉子倏然站了起来。其中一名汉子指着厉秋风喝道:“你小子贼巴鼠眼看什么?!赶紧滚开,否则打得你屁滚尿流!”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两人如此蛮横,心下一怔,不怒反笑,口中说道:“我又没有招惹两位,何必出口伤人?” 那两名汉子见厉秋风并不离开,便即挽起衣袖走了下来。厉秋风见这两人腰间挂着腰刀,胳膊粗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只是走起路来脚步轻浮,呼吸粗重,并非身负高深武功之人。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两人如此嚣张,与修武县城的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倒是不相上下。看来这等市井之徒,普天下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正思忖之间,两名汉子已到了他面前。左首那名汉子将腰刀拔出数寸,恶狠狠地说道:“小子,这里是冯二爷的宅子。你跑到这里贼头贼头地窥探,信不信咱们一刀将你砍了?识相点赶快滚开,免得做了横死鬼,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冯二爷冯大爷,难道这条大街也是他买下的不成?!” 那名汉子没有想到厉秋风并不惧怕,倒是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厉秋风一番,见这人衣衫普通,面目平常,这才放下心来,厉声说道:“他娘的,别说这条街了,便是整个宁波府,咱们冯二爷说买下来就买下来了。你以为‘冯半城’这绰号是凭空掉下来的不成?” 这人话音未落,另一名汉子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你和这贼杀才说这些废话作什么?” 他话音方落,右脚倏然抬起,直向厉秋风小腹踢去。 这一脚踢出极为突然,他与厉秋风相距又近,是以一脚踢出之后,他以为定然能将厉秋风踢得飞了出去。 只不过他正得意之时,蓦然间只觉得胸口一紧,随即腾云驾雾般向后倒飞了出去。 只听“扑通”一声响,那名汉子已然重重摔在五六步外。只听他大声呼痛,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另外一名汉子没有想到情势突变。他虽然没有看清楚同伴是如何摔了出去,却也知道厉秋风一定有古怪。是以他右手猝然拔刀,想要将厉秋风一刀劈倒。 谁料他右手将腰刀刚刚拔出三寸,刀柄上一股大力涌到。“喀”的一声响,腰刀重新入鞘。 那名汉子一怔,一张脸倏忽之间到了他面前。他大惊失色,想要再拔腰刀,却与对面那人相距太近,已无暇拔刀攻击。 无奈之下,他只得向后疾退。只是他刚刚发力,身子甫动,一只手斗然伸了过来,在他胸口轻轻一推。他再也立足不住,只觉得身了一轻,已然向后倒飞了出去。 那名汉子大惊失色,心下暗知不妙。对手并未用太大力气,纯是借力打力,便将他推得飞了出去。他虽然练过武艺,却并不是什么高深武功,只不过是仗着力气大些,这才做了大户人家的护院。说他狐假虎威是真,若论真实武艺,只能说是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 只听那大汉一声惊叫,“扑通”一声,摔在了另一名汉子的身边。两人只觉得全身疼痛,心下惊惧,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只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 这两名汉子却不知道,若是在半年之前,只怕两人早就做了厉秋风刀下之鬼。以厉秋风此前的性子,遭遇敌人之时出手无情,极少给对手活路。只不过回转蜀山之后,刘峻与他谈武论道,不只使他武功大进,而且懂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是以再入江湖,厉秋风身上的戾气已然大半消散,不似以前那般出手便要重创对手。方才两名汉子虽然蛮横,厉秋风反击之时却也是借力打力,并未痛下杀手。 两名汉子心下惊恐,见厉秋风并未追杀自己,这才惊魂稍定。一名汉子突然开口大叫:“救命!救命!”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大呼救命,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便在此时,只听得四周各处宅子中脚步之声大起。片刻之后,“砰砰”之声不断,却是五六座宅子的大门被人推开,各家的护院武师挥舞着刀剑木棒涌了出来,登时将厉秋风围在了中间。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那两名摔倒在地的武师见厉秋风被众人围在了中间,登时胆气壮了起来。两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拔出了腰刀,冲着众人叫道:“这个小贼鬼鬼祟祟,不是好人!被咱们发觉之后,使了阴毒手段害人!大伙儿一起动手,抓了这个小贼送衙门治罪!” 这些人都是四方巷中各大户人家的护院武师,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又未见到厉秋风方才出手摔倒两名汉子的情形,是以一个个有恃无恐。听两名汉子如此一说,登时挥舞手中的刀剑棍棒向厉秋风逼了过去。有几人大声喝斥,出言恐吓,要厉秋风跪下束手就擒,否则便要将他乱刀砍倒。 厉秋风负着双手站在人群之中,并未将这些护院武师放在眼中。只是他冷眼看到四周各处宅子门前都站着几人,个个衣衫华贵,气宇不凡,想来都是各家的主人。他心下暗想,这些武师如此张牙舞爪,倒也是一件好事。自己正愁找不到张员外住在何处,这些人闹得惊天动地,张员外想来也会出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以自己须得大闹一番,才能让张员外现身一见。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眼看一名大汉右手提着钢刀,左手指着自己大声喝斥,距离自己不过三四步。厉秋风微微一笑,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倏然抢出,瞬间便到了那名大汉的身前。那名大汉正自骂得兴起,却不料眼前人影晃动。他虽然武艺不高,却也知道情势不妙,正要闪身躲避,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然腾云驾雾般倒飞了出去。 只见这名汉子从十几名武师头顶飞了过去,“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躺在地上大声呼痛,一时之间爬不起来了。众武师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人人盯着厉秋风,再也无人敢大声叫骂。 先前那两名汉子原本以为大占上风,骂得最是起劲。只是看到那名武师如自己一般被厉秋风摔了出去,心下惊骇,立时闭上了嘴,悄没声地向后退了两三步。大街上登时静了上来,只听得众武师沉重的呼吸声,一时之间再也无人敢向厉秋风逼近。 厉秋风负着双手,神情甚是轻松。他转头四望,只见各处宅子的大门前都站着数人,却并无张员外在内。聚到大街上的武师越来越多,这些人点起了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厉秋风心想张员外的宅子或许距离此处稍远了些,这才没有现身。念及此处,他哈哈一笑,转身便向前行。挡在他身前的几名武师见他冲了过来,哪敢阻挡,纷纷退向两侧,登时让出一条路来。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脓包,自己尚未动手,早已避之不及。他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自然不能就此离开。是以他右手斗然探出,登时将一名正向后退的武师右手手腕牢牢抓住。那名武师大惊失色,用力想将右手抽回。孰料手腕如同被一道铁箍紧紧锁住,不挣脱还好,他刚一发力,立时觉得手腕上如同被烙铁炙烤一般,疼得他一声惨叫。只听“当”的一声响,却是右手吃痛后松开了手掌,钢刀摔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哈哈大笑,拖着那名武师向前走去。那名武师身子粗壮高大,比厉秋风还要高出一个头。只不过右手脉门被厉秋风扣住,全身劲力尽失,如同一个孩童一般,被厉秋风拉拽前行,竟然毫无抵抗之力。 若是厉秋风独自闯了出去,这数十名武师畏惧他的武功,多半只会呼喝叫喊,却不敢随后追赶。只不过同伴被厉秋风拖走,家主就在左近观看。若是不追赶上去,只怕立时便会被家主解雇。是以这些武师虽然心下惊惧,还是壮着胆子,挥舞手中的兵器跟了过去。只不过无人敢向厉秋风挑战,离着他有五六步远,再无人敢逼近一步。 四方巷虽然富户云集,不过并不算大,自南向北不过二三百步。厉秋风拖着那名武师前行,虽然脚下不快,转眼之间已到了四方巷的尽头。只见前方又出现了一座石坊,与方才见过的那座一般无二。 厉秋风一路走来,不住向左右扫视。虽然两侧的宅子都已亮起了灯笼,而且门前也有人出来看热闹。但是厉秋风一直走到四方巷尽头,却也没有看到张员外露面。他倒有些发愁,暗想姓张的始终没有露面,自己总不能再转身回去找这些武师打上一架罢?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身后风声大起,紧接着有人惊声叫道:“董老师到了!看这个小贼还想逃到哪里?!” 厉秋风一怔,知道身后有人偷袭。他倒并不惊惧,心下反倒有些高兴。此时有人向他挑战,正好可以借机停下脚步,与来人争斗一番。如此一来,张员外极有可能现身。 厉秋风念及此处,右手一松,被他拎在手中的那名武师登时委顿在地上。厉秋风也不管他,倏然转过身去,却见眼前人影闪动,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直向他咽喉刺到。 厉秋风见这一剑来势劲急,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招数,却要比四周的武师高出不少。厉秋风打定了主意,要与这人多过几招。是以对方剑招之中破绽不少,他却视而不见,装作手忙脚乱的模样,匆匆向右闪避。 那人眼看这一剑要刺中厉秋风的咽喉,心下得意。只不过就要得手之时,对方却向右闪避,竟然避开了自己这一剑。他这一剑是生平所学之中最厉害的一招,又是从背后偷袭,满拟能将厉秋风一剑刺倒,却被对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开去,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只是看到厉秋风躲避之时姿势笨拙,虽然没有伤在自己剑下,却也是狼狈不堪。他心下暗想,这小贼虽然懂一些武艺,不过比自己差得远了。方才躲开了自己这一剑,多半是误打误撞所致。只要自己紧追不舍,定能将这小贼或擒或杀,威压四方巷各家的护院武士,在家主面前大出风头。 念及此处,那人右足一点,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只见他将手中一柄长剑使得飞快,剑尖只在厉秋风面门、咽喉、胸口、小腹等各处要害晃来晃去,恨不能一剑在厉秋风身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厉秋风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数次险些被那人长剑刺中,场面惊险之极。 此时数十名武师围在四周,眼看着那人大占上风,心下大喜。不过也有几人心下暗想,姓董的一向骄傲,原本在这四方巷就压着咱们一头。此时各家的家主都出来观战,姓董的若是将这个小子或擒或杀,必定更加骄横,咱们的饭碗可就保不住了。 厉秋风一边躲避姓董的不断刺过来的长剑,一边偷眼向四周观望。只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一直没有看到张员外的影子。厉秋风心下略略有些着急,装着故意躲避对手攻过来的长剑,慢慢地又向来路退了过去。姓董的见厉秋风躲避地甚是狼狈,心下越发得意,手中长剑攻势更急,一心要在各家家主和众武师面前大显身手。今后威震四方巷,最好做了四方巷各家富户的总护院,到时候赚到的月钱必定要增加数倍。 两人一攻一守,转眼之间又到了四方巷中部。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如此做作,张员外始终没有露面。如此缠斗下去,没有半分益处。不如将这姓董的打倒,然后抓到一个无人之处,逼问出张员外的居处。 他刚刚打定了主意,姓董的又是一剑刺来。厉秋风这次却不闪避,迎着长剑猱身直上。姓董的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长剑刺了个空。厉秋风却鬼魅般到了他身前,左掌在姓董的右肩一拍。姓董的半边身子登时酸麻无比,右手一松,手中长剑已然掉落到地上。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姓董的虽然在这群看家护院的武师之中算得上第一高手,可是武功太过稀松平常,连江湖中寻常帮派中的三四流弟子都不如。是以厉秋风不费吹灰之力便欺近到他身前,在他右肩轻轻拍了一掌。内力到处,使得姓董的血脉受阻,右臂登时酸麻惊心,手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砰”后声掉到了地上。 厉秋风原本打算震落他手中长剑之后,便即擒了此人,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逼问张员外居于何处。是以姓董的长剑落地之后,厉秋风正要抢上前去封了他的穴道,然后带他离开。孰料姓董的长剑甫一坠地,转身拔腿便跑,瞬间混入了南侧一众武师之中。速度之快,倒让厉秋风目瞪口呆。 众武师见姓董的长剑舞得甚急,逼得厉秋风从街口一直退到街中,看上去大占上风。虽然有人嫉妒姓董的大出风头,不过各家家主都在门前看热闹,众人也不敢马虎,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围在厉秋风和姓董的身边,随着两人一直移动到四方巷中部。只是厉秋风倏然反击,电光火石之间击落了姓董的手中的长剑。众武师心下大惊,尚未反应过来,姓董的已冲入人群之中,如同一个受惊的兔子一般,瞬间穿过人群,逃出了数十步之外。 这些武师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众人发一声喊,登时作鸟兽散。转眼之间,厉秋风身边的众武师逃得干干净净。原本站在各处宅子大门前看热闹的那些富户也转身逃入宅内。只听“喀喀”之声不断,却是富户逃入院内之后,便即放下了门闩,以防厉秋风闯入宅内行凶。 厉秋风没有想到姓董的如此脓包,转眼之间便逃得远了。方才厉秋风若是想擒住此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人如此惫赖,不顾颜面当众逃走,自己想追却未必追得上。其余武师逃走之时,厉秋风也懒得和这些市井之徒为难,眼看着众人作鸟兽散,并未追赶。眨眼之间,四方巷的大街上除了厉秋风之外,再无一个人影。 厉秋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心下不甘,却也不能强行闯入这些富户的宅子搜寻张员外的住处。他思忖了片刻,转身向北而行,打算先离开四方巷再说。此时夜色沉沉,长街两侧的灯笼光亮黯淡,将厉秋风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看上去分外凄凉。 眼看就要走到街口的石坊之下,厉秋风颇为沮丧,暗想只好明日再想法子寻找张员外。谁知他刚刚走到石坊前,忽听“吱呀”一声,却是左首一处宅子的大门被人开了。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只见一人从门内走出,向他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这位朋友,能否借一步说话?” 厉秋风定睛望去,待看清此人的面孔,心下又惊又喜。只见这人头戴纱巾,身穿灰绸长衫,赫然便是张员外。厉秋风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口中说道:“先生有何见教,莫非也想与我为难不成?” 张员外快步走下石阶,一直到了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我看阁下英雄了得,有心结纳,绝无挑衅之意。” 厉秋风不知道张员外打得什么主意,是以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员外一番。张员外见厉秋风面露惊疑之色,知道他怀疑自己,是以微微一笑,道:“我有几句话想与阁下说。只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阁下可否赏光,到敝宅小坐?” 厉秋风故意作出一副狐疑的神情,先是转头看了看张员外的宅子,又盯着张员外道:“先生不会想将我诱入院子,来一个瓮中捉鳖罢?” 张员外连连摆手,口中说道:“阁下想得过了。我最敬重英雄豪杰,方才看到阁下大显神威,将那些欺软怕硬的酒囊饭袋打得落荒而逃,心下十分佩服,打算请阁下喝上一杯,不知是否能给在下一个面子?” 厉秋风见张员外一脸期盼的神情,倒不似作伪,暗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自己正愁找不到张员外,偏偏他自己送上门来。看他的模样倒不是想要害我,倒不妨去他家中瞧瞧,看看此人到底有何意图。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那就叨扰先生了。” 张员外见厉秋风答应下来,心下大喜,便即请厉秋风进宅说话。两人走到张员外的宅子前,早有两名仆人候在门口,待两人走进院子后,两名仆人这才关上了大门。只见院子中高高矮矮站了十几名男女,看衣着打扮都是张员外家的仆人。张员外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早换了一副面孔。只听他咳嗽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贵客登门,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林二婶,你催促厨房烧一桌上等酒席,送到后花园水阁。郭老大,你去收拾客房。玉林家的,烧好热水,随时备用。” 张员外说完之后,十几名仆人躬身答应。张员外右手一摆,这些人才垂着脑袋退了下去。张员外转过脸去,又换了一副面孔,对厉秋风笑道:“阁下随我来,咱们到花园中说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随着张员外走进了院子。方才在外面看不到院子中的情形,此时才发现张员外这栋宅子规模极大,单只院子便不在朱十四王府之下。从大门口的石阶走下去之后,先是一堵照壁,上面刻着八仙过海图。绕过照壁,三丈之外便是正堂。正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正堂门前左右各有回廊,廊下悬着十几个大红灯笼,照得四周亮如白昼。院子左右各有一排厢房,青砖碧瓦,颇为大气。 厉秋风随着张员外绕过正堂右侧的角门,到了第二进院子。这里虽然比前院规模稍小,却也是富丽堂皇。院子中种植着奇花异草,颇为雅致。几名仆人正在院子中奔忙,见张员外和厉秋风到了,便即垂手肃立在一旁。直到两人走过去之后,才又接着忙活去了。 张员外带着厉秋风穿过第二进院子,一直走到了后花园中。只见这座花园构造精巧,亭台楼阁遍布树木花草之间。大大小小的灯笼悬于树木和高杆之上,使得花园明暗错落,更增雅致。 厉秋风一边随张员外行走,一边心下暗想,这座花园的规模虽然不能与皇宫大内的御花园相比,不过精巧雅致,另有一番情趣。自己在京城之时,曾听到江南办差的锦衣卫同僚说过,江南大户人家的宅子富丽堂皇,花园庭院不只规模宏大,而且颇具匠心,不在皇宫御花园之下。今日看张员外这处宅子,只怕耗费不下钱财巨万,江南富户,果然是富甲天下! 张员外带着厉秋风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曲折前行,片刻之后,两人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到了一处池塘边缘。这池塘并不太大,只是四周装点着树木、花草和假山。待到了池塘岸边,直如到了山野一般。池塘左首有九曲木桥架在水上,一直通到池塘另一端。而九曲木桥的中央建了一处亭子,重阁飞檐,甚是精巧。 张员外将厉秋风引到亭子中,却见亭内有石桌石椅,干净整齐。张员外请厉秋风坐下,口中说道:“敝宅简陋,还望阁下不要笑话。” 厉秋风摇头说道:“先生太过谦了。在下见识浅薄,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富丽堂皇的豪宅。说句惭愧的话,看到先生这栋宅子,在下只有震惊的份儿。想来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罢。” 张员外拿捏着坐下,摇了摇头,笑道:“可不敢这么说哩。若是被官府听到,只怕会给我安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敝宅哪有阁下说得那样好?只不过房子多了些,尽是些粗鲁俗物,倒教阁下见笑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两人坐定之后,随意闲聊了几句。却见两个婢女轻手轻脚地从水池外的花树后绕子进来,一直走进了亭子。左首的婢女托着漆盘,盘子中放着茶壶和两个茶杯。右首的婢女拎着香盒。两人将茶具和香盒放好之后,托着漆盘的婢女给张员外和厉秋风斟好茶水,另一名婢女点起香来。片刻之后,两人后退了一步,向着张员外和厉秋风躬身行礼,这才退出了亭子,径直离开了后花园。 厉秋风虽然不是好茶之人,不过在皇宫当差五年,见识却是不凡。只见放在石桌上的漆盘泛着一层幽光,一望之下便知不是凡品。而茶壶和茶杯更是精巧之极,毫无疑问是高手匠人精心打造的极品。香盒大小适中,形状巧妙,淡淡的烟雾从香盒各处暗格飘了出来,竟然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福”字。 厉秋风越看越是心惊,暗想单只这些茶具和香盒就价值不菲,张员外有此财力,只靠着做正道生意绝无可能。想来此人定然暗地里私运货物,谋取暴利,方能持有如此贵重之物。 待两名婢女退出花园之后,张员外端起一杯茶来,笑道:“这茶是云南一位朋友前几日刚刚送来,我以此茶借花献佛,请阁下品尝。” 他说完之后,将茶杯举起,与眉同高。厉秋风依照他的样子,也将茶杯高高举起,这才将茶杯移至唇边,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甫一入口,便是一阵清冽的茶香。待茶水沿着舌尖直到咽喉处,茶香已溢满了口中。他将茶水咽下之后,忍不住赞道:“好茶,真是好茶!” 张员外将茶杯在唇边轻轻一碰,便将茶杯放回漆盘中,笑道:“阁下不愧是英雄豪杰,举止洒脱,豪气干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厉秋风知道张员外见自己拿了茶杯便喝,并未有丝毫提防,才会出言赞扬。他微微一笑,道:“先生以贵客之礼待我,我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先生尚不知我的来历,便如此坦荡相待,倒教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员外道:“阁下这句话说得可有些早了。我正要询问阁下的来历,呵呵,不知阁下是否可以见告?” 厉秋风道:“我是蜀中人氏,自成年后,便随家父做蜀锦生意。不过走的是河南、河北和山东一带,从来没有到过江南。去年黄河以北大寒,各地都遭了雪灾,蜀锦的生意不好做。家父和几位叔叔伯伯商议之后,以为江南富庶,远胜北方。既然河南、河北、山东的生意不好做,总不能让几千匹蜀锦砸在手中,不如到江南来碰碰运气。是以咱们分路南下,我听了家父的吩咐,一路到了宁波。今日刚刚进城,想着在城内走走,找几家绸缎庄和成衣铺问问是否要买蜀锦。只是人生地不熟,走来走去,稀里糊涂地走进了这条街。方才突然有两人过来盘查,出言无礼,与我生了口角。后来又跑出来许多人,甚至动了刀剑。我本来不想与这些人冲突,只是他们逼得太紧,这才动手惩戒。”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我瞧这些人颇有势力,方才在我手下吃了亏,定然会想法子报复。若依我的意思,越早离开宁波越好。只不过夜色已至,想来城门已经落锁,只能等明日一早离开宁波了。” 张员外一边听厉秋风说话,一边打量着厉秋风的神情,想看看他是否作伪。他见厉秋风说得甚是真诚,而且于蜀锦生意也是说得头头是道,防备之心少了许多。只是他却不知道厉秋风此次回转蜀中,闲来无事,与师父刘峻和黄宗传闲聊,听到了许多蜀锦生意的法门。至于北方大灾,使得蜀中的蜀锦售卖不佳之事,却是在成都听朱十四说过。厉秋风现学现卖,此时应付张员外,倒是颇为有效。 只见张员外点了点头,道:“原来阁下还是一位少东家,失敬,失敬。”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懂得武艺高低。不过方才见阁下出手,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阁下出身富贵之家,还能练得一身惊人本领,实属难得。” 厉秋风知道张员外对自己仍然心存疑虑,还在试探自己。是以他故意做出一副尴尬神情,口中说道:“惭愧,惭愧。先生久居江南,不晓得蜀中的情形。俗话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自打我记事之时起,蜀中便不太平,时常有盗贼响马啸聚山林,祸害百姓。我家世代经营蜀锦,先祖将货物运出蜀中之时,常遭响马打劫。后来他花费重金请了镖局帮忙送货,路上太平了不少。只是人心不古,有些镖师与响马勾结,里应外合劫夺货物。我有几位爷爷辈的同宗族人,便是因此命丧途中。先祖痛感请人帮忙不是长久之计,便立下了规矩,子孙须得修习武艺,以图自保。我听父亲说过,当年先祖花费了几千两银子,请来了蜀中武林顶儿尖的高手到府中传授武艺。是以咱们虽然不能说称霸武林,纵横天下,保得自家货物和族人平安却不在话下。” 张员外笑道:“阁下这是过谦了。我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江湖人物。以武功而论,能及得上阁下的寥寥无已。何况阁下如此年轻,不出十年,定然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厉秋风听张员外不住称赞自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是以越发小心,只是谦逊了几句,一句话不肯多说。却听张员外道:“哎呀,今日遇到阁下这等少年英雄,我都有些糊涂了。说了老半天,竟然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厉秋风打定主意前来寻找张员外之时,便即想好了说辞。此时张员外突然问起他的姓氏,他早已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姓朱,名无忌。少年英雄四字,万万当不起。” 刘峻带着厉秋风、黄宗传、朱十四的幼子回转蜀山之后,便给那个孩童起了个名字,叫做朱无忌。厉秋风知道自己在皇陵、永安城和沙家堡三地与江湖群豪、东厂、柳生一族等多有朝面,只怕自己的姓名已经被不少人知道。是以他决意来找张员外之时,便已想到要化名为朱无忌。此时张员外果然问起,他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假名。 张员外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笑道:“原来还是一位国姓爷,失敬,失敬。” 厉秋风故意装作吓了一跳的模样,双手乱摆,口中说道:“这玩笑可开不得。传到官府的耳朵中,假冒皇亲,可是砍头的大罪。” 张员外笑道:“慢说这是在我家后花园中,无人敢来偷听,就算官府真要找朱兄弟的麻烦,只凭张某一句话,也能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厉秋风听他说得自负,并且讲出了自己的姓氏,于是双手一拱,道:“原来是张先生。” 张员外道:“我姓张名实,字无空,山东青州人氏。先祖于南宋末年为了逃避战乱,这才带了妻子儿女到了宁波。二百多年间苦心经营,总算积蓄了些钱财。” 张实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朱兄弟,你今日到了宁波,不知道有何打算?” 厉秋风一怔,道:“朱某打算在宁波城中拜会各家绸缎庄和成衣铺掌柜,看看能不能将堆积在家中的蜀锦卖掉。” 他说到这里,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张实说道:“张老爷家资巨万,想来也是经商所得。您是宁波府的大富豪,能否给朱某指一条明路?或是居中斡旋,给朱某引见几位宁波城内的绸缎庄和成衣铺掌柜?至于报酬,朱某愿意拿出两成蜀锦送给张老爷,不知道张老爷意下如何?”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张实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为可笑的笑话。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张员外为何发笑,难道朱某说错了不成?” 张实摇了摇头,突然收住了笑容,沉声说道:“张某是笑朱兄弟将自己看得太轻了。以朱兄弟的人才武功,做一个贩卖蜀锦的商人,实在太过屈才了。眼下张某手头就有一个大买卖,若是朱兄弟有意,张某愿意带着朱兄弟一起发财。这趟买卖走下来,多的不敢说,至少能让朱兄弟赚上七八千两银子。” 厉秋风听张实如此一说,故意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颤声说道:“这、这不是开玩笑罢?世间哪有如此好的生意,能一下子赚这么多?” 张实见厉秋风虽然神色紧张,目光中却充满了贪婪,越发放下心来。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朱兄弟,你看张某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以张员外的言行、气度,必定是一位言而有信,谨慎小心的君子。只是在下不明白,朱某与张员外只是初次相见,张员外为何会送给朱某如此大的好处?” 张实道:“朱兄弟说得不错。咱们今日只是初见,相识不过一个多时辰,按理说张某不应如此与朱兄弟结纳才是。只是亲眼看到朱兄弟教训那些蛮横的武夫,却让张某大为倾倒。方才与朱兄弟一番闲聊,对朱兄弟的为人更是佩服,这才有意请朱兄弟和张某一起发财。” 张实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张某不妨实话实说。此次要与朱兄弟一起做这笔买卖,可不只是对朱兄弟有利,对张某也有极大的好处。若是再说得明白一些,其实这些日子张某一直在找合适的人选,合伙来做这笔生意,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天可怜见,今日朱兄弟却突然出现,真是帮了张某一个大忙。” 厉秋风面露为难之色,道:“多谢张员外如此看重朱某。只不过朱某此次是奉了家父之命,到江南来瞧瞧贩卖蜀锦是否可行,随身带的银子不多。张员外要与朱某合伙作生意,只怕朱某一时之间拿不出钱来……” 张实见厉秋风为银子发愁,更加不怀疑厉秋风另有所图。是以不等厉秋风说完,张实连连摆手,口中说道:“朱兄弟,你想得太多了。这笔买卖不用朱兄弟掏一文银子,全都包在张某身上便是。” 厉秋风故作惊讶,颤声说道:“这、这不大好吧?” 张实眼睛中露出异样的光芒,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对厉秋风说道:“张某看重的是朱兄弟的人才武功。此行多少有些风险,若是朱兄弟肯与张某一起作这笔买卖,这笔银子咱们就赚定了!” 厉秋风此时已隐隐猜出了张实的意图,不过脸上仍然满是惊疑。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不知道张员外到底想做一笔什么样的买卖?” 张实缩回了身子,稳稳地坐在凳子上。他察言观色,见厉秋风虽然犹豫不决,却隐隐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是以张实心下有了主意,不再焦急,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厉秋风。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多次参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刑部、大理寺、五军都督府、顺天府审案,对于人情世故洞察颇深。张实言行谨慎,智计超群,不是寻常人物。只不过与那些贪官污吏、江洋大盗、奸邪小人相比,却要差得远了。是以厉秋风察言观色,已自猜出张实的意图所在。他故意装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是要迷惑张实,使他不至于对自己起疑。此刻见张实胸有成竹的模样,厉秋风一脸焦急,几次张嘴欲要说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张实见厉秋风一副猴急的模样,只道他已被自己说动,心下暗自高兴。只听他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朱兄弟,这次的买卖是要运一批货物到扶桑去。只要将东西交给扶桑人,大家都能发一笔横财。” 厉秋风脸色一变,有些犹豫地说道:“张员外,在下虽然今日才到宁波,可是以前听人说过,朝廷海禁极严,除了市舶司衙门签发了关防的船只之外,片帆不得入海。若是违反朝廷禁令,便是重罪,弄不好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没有接着说下去。张实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在亭子中踱了几步,口中说道:“朱兄弟,你看我这栋宅子,大概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建成?” 厉秋风一怔,转头四处望了望,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在下笨拙,不晓得建这栋宅子所花银子的实数是多少。不过这宅子如此规模,只怕没有一万两银子,绝对建不成如此模样。” 张实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这栋宅子连同地皮在内,足足花了我一万四千一百一十七两白银。” 厉秋风“啊”了一声,却没有说话。这次他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这笔银子的数目惊得心下一凛。 张实沉声说道:“朱兄弟,我说起此事,并不是要在你面前自夸自耀。实不相瞒,我张家以贩卖私盐起家,与当年在杭州起事的张士诚倒有些相像。后来先祖积攒了些银子,不再做私盐买卖,做了承运官府粮食的船户。但是辛辛苦苦折腾一年,刨去支出的银两,净赚银子不过七八百两。其间又遭遇了靖难之役,土木堡之变等大事,朝廷赋税越来越重。就算咱们张家不吃不喝,也盖不了如此大的宅子。” 张实说到这里,又坐回到石凳上,接着说道:“三十多年前,张家一位先祖在为朝廷运粮之时,结识了宁波市舶司衙门的管事太监。这位先祖做事谨慎,那位管事太监对他甚是看重。是以差事了结之后,管事太监将张家先祖找了去,先是试探了一番,发觉张家先祖正为每年赚的银子太少而忧愁。管事太监便对张家先祖说,有一笔大买卖,不知道张家先祖是否有兴趣。张家先祖自然大喜,便即开口询问管事太监要他去做什么事情。管事太监这才将他的意图和盘托出。 “原来管事太监与宁波府的大小官员和一些大商人早就上下勾结,与扶桑人大做买卖。其时大明海禁甚严,民间船只不得出海。管事太监则与官员和商人合伙,借用官船在外海一些无人的荒岛上与扶桑人交易,从中获取巨利。后来朝廷有所察觉,除了派出锦衣卫的探子到宁波明查暗防之外,还严令福建水师派出水军在海上巡逻,擒拿擅自到外海与倭寇交易之人。市舶司衙门和宁波府辖下的官船太过扎眼,极易被水师在外海捕拿,不敢再到外海与扶桑人做生意。如此一来,管事太监、宁波府大小官员,还有宁波城及其它地方的大商人收入剧减。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没了进项银子,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是以一个个心下焦虑,杀人的心都有。 “有人给管事太监出了一个主意,说官船扎眼,不能再乘坐官船出海。不如雇用民间百姓的船只,装作在海上打鱼的模样,趁锦衣卫的探子和水师舰船不备之时,溜到外海与扶桑人交易。管事太监听了之后心下大喜,当即派人去打听码头上船户的消息,最后断定张家的船只最为合适,便将张家先祖叫过去问话。张家先祖正愁收入太少,听管事太监如此一说,一口答允下来。从此之后,张家明面上做茶叶生意,暗地里派出大船,在管事太监等官员的指挥之下,与扶桑人在海上做交易。虽然大头都被管事太监和宁波府大小官员拿去,张家获利也是颇丰。几十年下来,终于积攒了万贯家财,这才建了这座宅子。”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张实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朱兄弟,这些事情若是被朝廷御史知道,奏上一本,只怕很多人要人头不保,你可知道其中的利害?” 厉秋风故作惊恐,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在下知道。此事烂在肚子中,绝对不会对别人说起。” 张实摇了摇头,道:“朱兄弟,你会错意了。我既然将此事说给你听,便不担心你会泄露此事。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就是与扶桑人交易,是市舶司管事太监、宁波知府衙门、甚至还有备倭军将领、水师官兵参与,绝对不是咱们张家偷偷干的。有这些官员给咱们保驾护航,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虽然赚取的银子大多进了那些官员的口袋。即便如此,他们吃肉,咱们喝汤,获利却也不菲。是以只要咱们小心谨慎,将这些官老爷伺候好了,便没有什么风险。” 厉秋风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来张员外和在下说了这么多,便是告诉在下不必担心。这买卖是官员和咱们合伙干的,就算有水师在海上拦截,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咱们过去。” 张实微微一笑,道:“这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于咱们而言,出海并非难事,但是与扶桑人交易,却有极大的风险。以前咱们都是在海外一些荒岛上与扶桑人碰面,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此次却要将货物送到扶桑国。那是万里海外,咱们人生地不熟,。虽然有担保人居中斡旋,可是一旦扶桑人翻脸,咱们须得想法子逃走。这些日子张某一直想找几位武艺了得,做事谨慎的朋友帮忙。只是这样的人实在难找。好在老天爷开了眼,今日让张某遇到了朱兄弟。有朱兄弟陪着张某同去,一定能够万无一失。” 厉秋风心下暗想,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前往扶桑国,因此才会夜入四方巷。正苦于无法找到张实之时,却被此人请进府中,更是一心想要自己同往扶桑国。如此一来,自己原来想的法子全都没用上,倒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不过若是答应得太快,只怕会让张实瞧出破绽。此人外表忠厚,其实诡计多端,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厉秋风念及此处,并未立时答允,而是搓着双手,若有所思。张实见他如此模样,只道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只想着趁热打铁,要厉秋风答应下来。是以他向前探着身子,对厉秋风说道:“朱兄弟,你这些年随尊严做蜀锦生意,想来对经营之事颇为熟悉。不过对于江南的情形,只怕朱兄弟所知不多。江南富商大户,官宦人家,最爱苏州出产的丝绸,对于蜀锦并不喜爱。至于寻常百姓,只穿布衣,更不会购买蜀锦。是以就算你走遍南直隶,也不会有绸缎庄的掌柜收购蜀锦。” 张实一边说一边看着厉秋风的神情。待他看到厉秋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张某做的买卖,那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只要朱兄弟和张某干一票,张某管保教你至少也能拿到五千两银子。朱兄弟,你卖多少匹蜀锦,才能赚上五千两银子?况且这笔买卖保赚不赔,你还有什么犹豫的?!” 厉秋风脸色阴睛不定,坐在石凳上微微有些颤抖。张实见厉秋风如此模样,知道他虽然动心,不过毕竟是一件大事,兀自拿不定主意。张实正想继续劝说厉秋风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听到一个女人说道:“启禀老爷,酒菜已备好,是否给老爷和客人摆上?” 张实坐正了身子,一脸威严地说道:“将酒菜端过来罢。” 只听那女子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声,片刻之后,五名仆妇从一丛花树后走了出来。这些人手中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上了九曲木桥,一直进到亭子中。五人一字排开,先是向着张实和厉秋风躬身行礼,这才打开食盒,将酒菜摆到了石桌上。 转眼之间,石桌上已经摆了八盘精致的菜肴,另有一盘豆沙包和一壶酒。一名年长仆妇给张实和厉秋风的杯子斟满酒后,微微躬身,退到了一边。其余四名仆妇小步后退到她身后,一个个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张实右手一摆,五名仆妇一起退出了亭子,这才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厉秋风见张实威风凛凛,这些仆人见了他如同耗子见猫一般,心下暗想,这个家伙架子当真不小。我在京城之时,曾去王公大臣家里办差,却也没有如此森严的规矩。这个老小子当真是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关起门来做威作福。这种人心机深沉,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待仆妇尽数退走之后,张实端起酒杯,口中说道:“朱兄弟,该说的话我全都说了。朱兄弟答允也不好,不答允也罢,你这个朋友张某都是交定了。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他说完之后,便将酒杯举在身前。厉秋风却并未举杯,看着张实说道:“张员外,你能如此待我,在下感激不尽。方才张员外说的事情,在下愿助员外一臂之力。”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正要说话,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不过朱某有两件事,还要和张员外事先说好。” 张实笑道:“朱兄弟有事尽管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在下自蜀中来到江南,与家父和几位叔叔伯伯分别前往南直隶各省。约好了一个月之后在南京一处客栈聚齐。若是随员外做这笔买卖,不知道一个月之后能否回转中原?” 张实一怔,想了片刻,这才摸了摸胡子,沉声说道:“一个月恐怕回不来。不过朱兄弟可以事先写好一封信,留在我家。若是咱们到时没有回到中原,便由在下府中的仆人将这封信转交给尊严,请他们先行回转蜀中。如此一来,朱兄的各位长辈不会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可以放心回到蜀中。”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不过不须麻烦张员外了,我自行写一封信,请人送到在下与家父约好见面的客栈,交由掌柜代转即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第二件事,说出来有些尴尬。不过咱们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不好说话。在下想请问员外,此行若是一切顺利,在下能赚多少两银子?” 张实方才听厉秋风说得郑重,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事情,心下倒有些忐忑。此时听厉秋风只是担心自己能赚多少银两,登时放下心来。只听张实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朱兄弟,我可以给你打保票。只要咱们顺顺当当地把这票买卖干了,朱兄弟最少也可以拿到五千两银子。” 张实说完之后,右手放下酒杯,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厉秋风道:“朱兄弟若是还不放心,这张银票算是定金。待咱们回来之后,张某再将剩余的银子付给朱兄弟。” 厉秋风故意作出尴尬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将银票接了过来,并且用眼角的余光在银票上瞟了一眼。待他看到银票上写着一千两的金额之后,心下不由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将银票举在眼前,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番。 张实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好笑,却也更加相信厉秋风是见钱眼开之人。只听他哈哈一笑,道:“这是山西瑞祥号开的票子,大明南七北六十三省通用,还可以在其它六家山西的银庄通兑。朱兄弟若是不信,明日一早,便可以到咱们宁波府几家银庄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兑换。”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厉秋风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怀中,自顾自地赧然一笑,道:“惭愧,在下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怀里揣了这么多银子。有些失态,还请员外不要见笑。” 张实微微一笑,道:“朱兄弟多虑了。你如此率性,那是没有将在下当外人,在下更加放心了。朱兄弟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其它便没有什么事情了。员外尽可以放心,此行朱某一定尽心竭力,助员外办成这笔买卖。” 张实大喜,端起酒杯,对厉秋风说道:“事情办成之后,朱兄弟会看到更多的银子。来,咱们干了此杯,从此便是好兄弟。大家有财一起发,有福一起享,何等快活?!” 厉秋风端起酒杯,与张实轻轻一碰。两人各自将酒饮了。张实又站起身来,亲自给厉秋风斟满了酒,坐下之后笑道:“今日是我最高兴的一天,须要喝得尽兴才好。来,咱们再饮一杯。” 厉秋风原本打算询问大船何时出发,船上又运了什么货物。只是生怕张实起疑,便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装出了高兴的神情,与张实喝起酒来。两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之间,每人都已饮了六七杯酒。张实已然微有醉意,抓起酒壶正要给厉秋风再斟上一杯,发觉一壶酒已被二人喝得干干净净。他将酒壶放到桌子上,正想呼叫仆人将酒送入亭中,却听池塘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老爷,董老师回来了。他想求见老爷……“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张实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这个混帐东西还有脸回来见我?!你吩咐账房,给他五两银子,让他收拾东西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在宁波府再看到他!” 池塘外那人答应了一声,随即脚步声渐去渐远,直至没有半点声息。 张实对厉秋风道:“这个姓董的王八蛋半年前到了张府,说他是衡山派嫡传大弟子,得了衡山派掌门人的真传,要做张府的护院武师。我瞧着这小子甚是彪悍,让他与府中几位武师过招。他倒有几分本领,将这几名武师一一击败。我信了他的话,便让他留在府中,做了护院武师的头儿。虽说这小子贪懒奸滑,背地里还帮着宁波城内几家大户做了一些强买强卖的勾当。不过他做事还算妥当,而且在外面有了恶名,城里一些泼皮无赖心生畏惧,轻易不敢找张府的麻烦。是以我也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并未对他多有干涉。只是今日见到朱兄弟的武艺,才知道姓董的他娘的就是一个南郭先生,跑到我家里来滥竽充数。方才他被朱兄弟打败,竟然像兔子一般逃得无影无踪。我还以为他露了老底,没脸再来见我,就此逃出宁波府,想不到竟然还有胆子腆着脸来求见我!哼哼,若不是我交了朱兄弟这个好朋友,心下高兴,非得将这个狗贼痛打一顿,然后送到衙门治罪不可。” 厉秋风这才知道原来姓董的竟然是张实的护院武师,心下暗想,这个家伙虽然名字中有一个实字,这话可说得不尽不实。按理说自己没有招惹张家,姓董的怎么会贸然冲出来向自己挑战?十有八九是张实故意让姓董的找自己的麻烦,以此在四方巷众富户面前大显威风。只是没有想到姓董的武艺稀松平常,折在自己手中。张实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恼差成怒,恨不能将姓董的痛打一顿才能泄愤。 张实痛骂了姓董的一通,这才想起酒壶中的酒已然喝得干干净净。他伸手在石桌上一拍,大声说道:“有没有喘气的?再送一壶酒来!” 厉秋风见张实已有三分醉意,正想劝说他不要再喝,只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两名男仆手中托着银盆从花树后面快步绕到池塘边上,然后小跑着到了石桌前,将银盆放在石桌上。厉秋风这才看清楚银盆中装着热水,热水中泡着酒壶。两名男仆将酒壶取出放在石桌上,这才躬身退出亭子,悄无声息地走了。 张实颤巍巍地想要起身拿酒壶为厉秋风斟酒。厉秋风急忙抢先站起,对张实说道:“天色已然不早,在下要赶回客栈。员外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在下再来拜见员外,咱们详细说说出海的事情。” 张实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朱兄弟,你哪里也不要去!今晚就在我这里歇息。客房早给你收拾好了。你若是不留下,便是不给我面子!” 厉秋风见张实已然喝得醉了,正要再说,却听张实突然大声叫道:“来人!来人啊!”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起,五六名张府的仆人从花树后跑了过来,一直到了亭子外面,这才停下了脚步,垂手肃立。张实对众仆人说道:“你们引着朱先生去客房歇息。一定要好生伺候,若有半点差池,当心被撵出府去!” 众仆人急忙躬身答应。厉秋风还想推辞,却听张实说道:“朱兄弟,就算你现在想走,外面已然宵禁,到处都是巡夜的官兵和捕快。若是与他们起了冲突,只怕多有不便。还是在敝宅歇息一晚,明日咱们详细商议前往扶桑之事,岂不甚好?”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只好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只好叨扰张员外了。” 张实见厉秋风答应了下来,甚是喜欢,哈哈一笑,道:“咱们是好兄弟,何必如此客气?朱兄弟去歇息罢。只要是我府中的人,若是对朱兄弟服侍不周,定当严惩!” 张实说完之后,目光自众仆人的脸上一一掠过。那些仆人垂首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张实“哼”了一声,道:“朱兄弟,你随他们去罢。” 张实话音方落,早有两名仆人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躬身说道:“大爷请随小人去客房歇息。” 厉秋风点了点头,向着张实拱手告辞。张实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离开。厉秋风随着两名仆人出了亭子,走过九曲桥,一路出了后花园,走进第二进院子。两名仆人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将厉秋风引到了右首的厢房前。走在前面的仆人打开了屋门,躬身请厉秋风进屋。厉秋风也不推辞,快步走了进去。却见屋内装饰豪华,分为大堂和内室。大堂居中摆着红木桌椅,四周设有古董橱架和屏风。每一件物品都是奢华厚重之物,一眼望去便知价钱不菲。 厉秋风进屋之后,一名仆人跟了进来,另一名仆人却守在门口。进屋的那名仆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大爷稍候,咱们这就给您送来醒酒汤和沐俗的热水。” 厉秋风正想推辞,只听院子中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只听守在门口的那名仆人说道:“木桶已放在屋中,你们快把热水倒进去。” 片刻之后,四名男仆每人提着两个大水壶走了进来。这些人先是向厉秋风躬身行礼,随即走向了内室。厉秋风这才发现内室地上早已放了一个大木桶,四名男仆走进内室,将水壶中的热水倒了进去。片刻之间,水汽弥漫,使得整个内室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四名男仆倒完水后,便即退了出来,向厉秋风施礼之后,匆匆出了屋子。 厉秋风见这些人个个恭谨有礼,心下颇为不安,对站在身边的那名男仆说道:“辛苦各位老兄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各位回去歇息罢。” 那名男仆说道:“老爷吩咐过了,要咱们小心伺候大爷。大爷先行沐浴更衣,小人在屋外伺候。”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在下一介浪子,哪里敢让各位伺候?老兄还是回去歇息罢。” 那名男仆正要说话,却听院子中又传来了脚步声。那名男仆笑道:“王大嫂到了。她带人伺候大爷沐浴更衣,小人在门外候着,听从大爷使唤。”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男仆说完之后,便即躬身退了出去。只是他刚刚出了屋子,只听得玉珮叮当作响,三位女子鱼贯而入。为首那名女子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虽称不上美貌,收拾的甚是干净,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厉秋风记得最初进入这宅子之时,曾在院子中见过这个女子。当时张实叫她“玉林家的”。只见这女子走到厉秋风面前,微微躬了躬身,口中说道:“老爷吩咐婢子前来服侍大爷沐浴更衣。” 厉秋风大窘,双手乱摆,口中说道:“不敢烦劳各位。请各位回去罢。” 那女子一怔,看到厉秋风涨红了脸,知道他抹不开面子,不由微微一笑,道:“老爷驭下极严。他既吩咐下来,婢子若是做的不好,轻则责骂,重则鞭打之后赶出府门。是以还望大爷成全,不要难为婢子。” 她说完之后,也不管厉秋风是否愿意,转身对两名年轻婢女说道:“还不将朱大爷的换洗衣衫送进去,服侍大爷沐浴更衣?!” 两名婢女答应了一声,捧着干净的衣衫进了内室。厉秋风手足无措,想要阻拦,却又不敢触碰两名女子的身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三位女子进了内室。 片刻之后,只听年长女子在内室说道:“朱大爷,请您沐浴更衣罢。”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并未走进内室,反倒坐到了椅子上,口中说道:“几位若是不走,在下今晚宁肯在大堂中坐一夜,也绝对不会进入内室歇息。” 只听内室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厉秋风知道这些女子定然在笑话自己太过小心,却也不能假以辞色。过了片刻,三位女子走了出来。年长女子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大爷执意不要咱们服侍,咱们就在院子中候着。若是大爷有事,叫咱们进来便可。”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着三位女子一拱手,口中说道:“各位不必在外面等候,尽管回去歇息好了。” 待三位女子离开之后,厉秋风走进内室,却见床上放着两摞衣衫,从内到外俱都是新的。厉秋风将衣衫摊开看了看,暗想张实想得倒真是周到。他一路从蜀中到了京城,又南下宁波,一路奔波,衣衫破旧,颇为狼狈。而且行色匆匆,不能每日洗澡。此刻看到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心下十分高兴。他侧耳倾听,四周并无什么异样,这才除去衣衫,跳进了大木桶中。 厉秋风浸在热水之中,当真是通体舒泰,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他正在惬意之时,忽听得“吱呀”一声,竟然有人走了进来。厉秋风一怔,正要从大木桶中跳出来,蓦然想起自己身无片缕,急忙又坐回到水中。 便在此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已经从大堂冲进了内室。厉秋风坐在大木桶中,眼前尽是水气,一时之间看不清楚是什么人跑了进来。只是听到脚步声沉重不稳,并非是武功高手。他以为是那三名女子去而复回,心下倒有些恼怒,忍不住大声喝道:“不是说过不要你们留在这里吗?!”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嗤”的一声响,一点寒光穿过水气,直向他面门刺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人虽然武功稀松平常,出招倒还算得上精妙。只是全无内力,再精妙的剑招也没什么用处。只不过厉秋风不敢裸着身子跳出木桶,情急之下急运内力,只听“呼”的一声响,木桶中的热水被他内力激动,如一道水墙般从木桶中升了起来,正迎向了敌人攻过来的兵器。那点寒光迎上了水墙,立时消失不见。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呼,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后退了两三步,“砰”的一声,背心撞在了内室的门上,险些将门板撞倒。 厉秋风以内力将大半桶水震得飞了出去,一时之间地上到处都是积水。敌人受了水墙一击,竟然立足不住,直跌了出去。厉秋风心下松了一口气,暗想敌人武功太过差劲,不足为虑。只是自己赤裸着身子,不能追过去将敌人擒住。 念及此处,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双掌蓄力,直向木桶桶底击去。只听“喀嚓”一声大响,木桶桶底立时四分五裂。厉秋风左手抓住木桶,遮挡在自己腰间,这才站起身来。 便在此时,被厉秋风用水墙逼退的敌人惊魂稍定,右手拎着一柄长剑,又向厉秋风扑了过来。只见他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直刺向厉秋风咽喉。厉秋风身子急转,“嗤”的一声,长剑刺入桶壁。只是厉秋风带动木桶转势甚急,敌人的长剑刺中木桶之后,只觉得一股大力将手中长剑带了出去。他右臂剧震,再也拿捏不住,手中长剑竟然硬生生的脱手而出。他只觉得右手手心一阵剧痛,惊恐之下,急忙将右手举在眼前。却见手心已被剑柄磨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已自渗了出来。 厉秋风用木桶夺走敌人的长剑,趁势向后连退三步,这才定睛望去。却见敌人一脸惊恐,正自望着自己。厉秋风嘿嘿一笑,道:“原来是董老师。咱们虽然有过节,不过你如此偷袭,只怕有些不地道罢。” 那人赫然便是在四方巷的大街上被厉秋风惊走的那个姓董的武师。他见厉秋风认出了自己,急忙又后退了两步,双掌横在胸前,恶狠狠地说道:“是老子又怎样?!老子听人说了,张老爷贬斥了我,便是要你做管家。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厉秋风冷笑一声,道:“好。你若想与我比试武艺,尽可以光明正大找上门来。如此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姓董的见自己的长剑插在木桶上,剑身兀自颤动不已。他一边思忖如何才能将长剑夺回来,一边瞪着厉秋风道:“对付你这小贼,还讲什么江湖规矩。你鬼鬼祟祟偷入四方巷,定然另有所图。方才张老爷便是瞧出你这小子不是好人,这才要老子出手将你擒拿。只不过不知道你小子给张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将他迷惑住了。张老爷被你骗了,老子却不会上当!” 厉秋风听姓董的说完这番话,果然与自己此前所想的一般无二。张实外表忠厚,内藏奸诈,初时怀疑自己到四方巷另有所图,这才要姓董的出面邀战。只是后来被自己遮掩了过去,铁了心要自己和他一起同往扶桑。只是与此人同行,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不知何时便会遭了此人的毒手,悔之晚矣。 姓董的骂了几句,见厉秋风并未说话,只道他被自己责骂得哑口无言,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他原本是江湖中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狡诈之徒,无意中偷学了衡山派的剑法,只不过不懂得内功法门,剑招虽然精妙,却无内力驱动,并无太大用处。不过凭着这套似是而非的衡山派剑法,对付宁波城中的地皮流氓、大户人家的护院武师,却也并不困难。是以姓董的在宁波城颇有名气,处处受人恭维,竟然自高自大起来。此时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只道他心生畏惧,竟然忘记了自己武功远不如这人,当下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小贼,你若识相,趁早收拾东西滚出张府……不,是收拾东西滚出宁波府,老子可以饶你一命。否则你只能光着身子,被老子扔到大街上了!” 厉秋风方才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因为赤裸着身子,不便出手教训这个浑人。方才又思忖张实的为人,这才没有立时反击。此刻见姓董的气焰嚣张,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何必与这等浑人多作纠缠?当下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好,你立时滚出宁波府,我可以饶你一命。若是再让我遇上,立时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到时可别怪我出手无情,后悔不及!”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姓董的脸色一变,“呸”了一口,张口正要骂人。却听“呼”的一声,厉秋风左手抓着没了底的木桶,已然到了他面前。姓董的大吃一惊,哪敢与厉秋风缠斗,只想着逃出内室。只是还没等他转身逃走,厉秋风右手倏然探出,正戳在他胸口膻中穴上。姓董的哼都没哼一声,便即委顿在地上,已然晕了过去。 厉秋风一击得手,倏然后退,已自到了床边。他丢下木桶,伸手从床上抓起衣衫,飞快地穿到身上。只是他一边穿衣一边心下暗想,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说过,即便独处一室,却也不可大意。今日自己太过马虎,竟然毫无顾忌地在屋中洗澡,这才被姓董的所乘。好在此人武功稀松平常,这才没有被他得手。若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来袭,只怕自己已经遭了毒手。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心下后悔不迭。 厉秋风飞速穿好了内外衣衫,又将旧衣衫包好放在床边,这才走到姓董的身边。只见他虽然昏迷不醒,脸上兀自带着惊恐的神情。厉秋风俯身将他拎了起来,这才向屋外走去。待他推开屋门之后,却见三位婢女和两个男仆倒在院子中,兀自昏迷不醒。想来姓董的混入后院,将这五人打昏在地,这才进入厢房袭击厉秋风。以厉秋风的武功,若是有人在院子中动手,定然能够发觉。只不过他生怕三位女子死活都要服侍自己沐浴,这才将她们赶到了院子中。但是他知道三名女子和两名男仆守在门口,是以即便有些声音,却也不会怀疑有他。加上他泡在大木涌中,眼前尽是朦朦胧胧的水气,身子舒泰之极,正在恍惚之时,这才没有猜疑到有人袭击自己。此时见五人躺在院子中,他心中更是暗骂自己太过托大。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忽听躺在地上的一名男仆痛哼了一声,紧接着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待他看到厉秋风拎着姓董的站在身边,脸色大变,急忙爬了起来,颤声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将姓董的放在地上,口中说道:“这位董师父不晓得什么时候溜了进来,想将我一剑杀了。好在他没有得手,反倒被我擒住。各位没有事罢?” 那名男仆这才醒悟过来,口中说道:“我、我想起来了!这个贼杀才方才突然跑了进来。咱们虽然知道老爷要将他赶走,不过与他甚是熟悉,还是和他说笑了两句。谁知道这个狗贼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脑袋上……” 他说到这里,心下痛恨,一脚踢在姓董的胸口。厉秋风虽然点中了姓董的膻中穴,不过知道此人武功低微,是以并未下重手。此时他已悠悠醒转,被男仆踢了一脚,胸口吃痛,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另外一名男仆也醒了过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待看到姓董的躺在地上,他立时咒骂着扑了过来,便要痛殴姓董的。厉秋风急忙将他拦住,口中说道:“这人虽然行止龌龊,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也没有什么恶行。既然张员外已经下令将他赶出府去,麻烦两位老兄将他送到外面便可,何必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 两名男仆知道厉秋风是张实的贵客,自然不敢违拗,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随后将姓董的从地上架了起来,拖着便向前院走去。 此时姓董的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他已知道厉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再想找厉秋风的麻烦,无异与以卵击石。此时他只想着远远溜走,再也别见到此人最好。是以听厉秋风吩咐两名男仆将自己送出张府,正中自己下怀,哪里还敢反抗。 只是两名男仆堪堪将姓董的拖出两三步,那名年长婢女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见两名男仆拖着姓董的经过身前,脸色倏然大变,猛然扑了上去,双手便向姓董的脸上抓去,口中骂道:“你这死囚,竟然敢在老娘头上打了一拳!” 这女子十指都留着寸许长的指甲,修整得甚是尖锐。姓董的猝不及防,被那女子在脸上抓了一把,登时有了五六道血痕,疼得哇哇直叫。他正要挣扎反抗,却听那女子骂道:“你若是敢喊叫,咱们就说你偷入张府,偷盗未遂,起意杀人,送到宁波知府衙门治罪。张老爷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你得罪了他老人家,只怕这辈子都得在大狱中过了。” 姓董的心下一寒,知道这女子说得不错,登时闭上了嘴。那女子趁机又在姓董的脸上抓了两把,将他脸上抓得鲜血淋漓。两名男仆一边拖着他向外走,一边拳打脚踢。姓董的知道若是惊动了张实,立时便会将自己送官治罪。倒不如忍着疼痛,早些离开张府远走高飞为好。是以虽然脸上和身上疼痛难忍,他也只好咬紧牙关挺着。 眼看着两名男仆如同拖死狗一样将姓董的架出了后院,那名年长婢女才款款走到厉秋风面前,微微躬身,口中说道:“大爷没被这个狗才伤到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他没有伤我。各位没有事罢?” 女子摸了摸脑袋,后脑海鼓起了一个大包。她心下着恼,正想破口大骂,却又惊觉厉秋风站在面前,不敢骂人,只是愤愤然说道:“这贼杀才趁老……趁婢子不备,在婢子后脑打了一拳。”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不过咱们将他整治成这副模样,想来也不敢再来找大爷的麻烦。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大爷明日见了我家老爷,若是不提这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张实驭下极严。他将姓董的赶出了张府,只是此人又溜了回来,更是出手袭击自己。这名女子和其余几位男女仆人守在门前,竟然被姓董的闯进厢房杀人。若是张实知道了此事,这几人非得受重罚不可。否则看这女子如此泼辣,岂能只将姓董的抓了一个满脸花,便放过此人不成?这女子是想息事宁人,只要不让张实知道此事便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这是贵府家事,自然不容在下置喙。几位放心便是,此事我绝对不会向张员外提起便是。” 那女子这才放下心来,急忙向厉秋风连声道谢。厉秋风不欲多说,随便应付了几句,便请她回去歇息。厉秋风生怕这女子再与他纠缠,说完之后便即退回到屋子中,将屋门紧紧关上。此时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厉秋风皱了皱眉,却也不想让那些男女仆人进来收拾。是以他踮着脚尖走到床前,除去鞋袜,和衣躺在床上。片刻之后,便即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后,地上的积水已然渗入地下。厉秋风将姓董的长剑从木桶上拔了下来,随手放在桌子上。他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这才走入大堂。却听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说道:“朱大爷,婢子奉命来服侍您穿衣净面,可否让婢子进去?”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心想张实如此用心,无非是想让自己能为他卖命。只是他实在不想让这些女子来服侍自己,只得大声说道:“在下一个人惯了,不劳别人服侍。麻烦您回去转告张员外,在下随时都可以去拜见他。” 那名婢女却不肯离开,死活都要进屋服侍厉秋风。最后厉秋风恼了,说了几句重话,那名婢女这才怏怏离开。厉秋风听得脚步声渐去渐远,这才放下心来。他正想着今日如何与张实商议出海之事,只听得有人快步走到门前,恭恭敬敬地说道:“朱大爷,我家张老爷请您过去说话。”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厉秋风随着一名男仆到了正房,只见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五六盘精致的小菜。张实坐在桌前,正自端着茶杯出神。见厉秋风走了进来,张实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朱兄弟,这么早就将你请过来,不会怪罪张某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多有叨扰,实在惭愧,哪敢说怪罪二字。” 张实请厉秋风坐下,亲自将一碗白粥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朱兄弟不必拘束,咱们边吃边谈。” 厉秋风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即大吃起来。这些菜肴是张实府上大厨烹制,端得是色香味俱全。厉秋风一边大嚼,一边连声称赞。张实笑道:“我请这位大厨,每月月钱二十五两银子。寻常厨子只怕一年也赚不上这么多钱。不过我可不是白请他,宁波市舶司衙门、宁波知府衙门那些官老爷们最想吃的,便是这位大厨烹制的饭菜。有些事情本来不好办,但是只要他们入了我的酒席,最后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哈哈,哈哈。” 两人吃完饭之后,仆人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即退了下去。四位婢女走了进来,服侍着两人漱口、洗手、净面。其中便有昨晚厉秋风见过的那三位女子。厉秋风略略有些尴尬,只不过转念一想,只怕这三人更担心自己说出昨晚姓董的偷袭之事。念及此处,他心下坦然,举止说话也自然了许多。 待众人全部退出之后,张实请厉秋风坐下,这才正色说道:“朱兄弟初到宁波,只怕不晓得眼下的情形。这二三十年间,福建沿海一带,倭乱越闹越凶,朝廷不得不在东南沿海设置备倭都司府,对付骚扰沿海各地的倭寇。只是朝廷吏治腐败,备倭军和驻屯各地的卫所都成了那些武官的私人奴隶。这些士兵辛苦耕种,收的粮食却被当官的私自卖了,心下愤怒,谁还肯为朝廷卖命?这些年备倭军大半逃亡,十成中只剩下二、三成。而留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别说与倭寇作战,连土匪响马也打不过。如今海防已是腐败不堪,倭寇纵横来去,官兵闻风丧胆,压根不敢对敌。” 张实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倭寇之乱,根子便在那些当官的身上。若不是他们暗地里与倭寇勾结,哪里有眼前这等危局?既然他们可以发财,咱们为什么不将这银子赚到自己手中?是以朱兄弟不必担心官府会找咱们的麻烦,咱们上下打点好了,只管赚银子便是。 “只是去年倭国派了使者到大明朝贡,两伙人在咱们宁波市舶司衙门打了起来,杀伤了数十人。这事情闹得太大,市舶司衙门和宁波知府衙门压制不住,传到了京城。朝廷震怒,抓了十几名官儿到京城去治罪。可是这些官儿还没等被押走,便有数人自杀身亡。途中又有五六人自杀和病亡。待到了京城,剩下的三名官员还没等过堂,便尽数死在刑部大牢中。案子没有开审,疑犯全都毙命,这案子也审不下去了,只能草草结案。朱兄弟,你说事情怎么会如此凑巧?” 厉秋风自然知道官场这些龌龊事儿,只不过在张实面前,他不敢有丝毫托大。是以故意装出一副惊愕的神情,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张实笑道:“朱兄弟住在蜀中,又很少和官府打交道,不知道这些龌龊官儿的龌龊手段,却也不足为奇。我和你说这些事情,便是要兄弟牢牢记住,与官员打交道,不必管他们嘴上说什么,只须送上银子,一切都可以摆平!万万不可相信他们嘴里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否则非吃大亏不可!”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承张员外指点,在下受教了。” 张实摆了摆手,道:“休提什么指点,我只是提醒朱兄弟一句罢了。此次咱们出海,是要为六位掌柜送一批货到扶桑。从宁波码头出海,不会有什么麻烦。只是出海之后,脱离了大明水师控制的水域,便要小心海盗骚扰。那几位掌柜和我说过,扶桑人会派人在外海接应咱们。只不过咱们这是第一次前往扶桑国,不晓得对方会不会给咱们来一个黑吃黑,须得多做准备才是。” 厉秋风道:“不知道这几位掌柜带的都是些什么货……” 他话未说完,瞥见张实双眉一皱,脸上闪现出一丝惊讶的神情。虽然这神情转瞬即逝,厉秋风心下却是一凛,暗想糟糕,想来自己这句话犯了张实的忌讳,使得他心生怀疑,只怕事情要糟。不过他见机甚快,心中念头急转,接着说道:“若是与这几位掌柜的货物没有冲突,能否让在下带一些蜀锦,带到扶桑国去?或许扶桑人喜欢也说不定……” 厉秋风说到这里,赧然一笑,接着说道:“不情之请,让张员外见笑了。” 方才厉秋风打听货主运送的货物,倒让张实心下一惊。他做事向来小心,虽然看中了厉秋风的武艺,一心想要与之结纳,却也并未完全放心,时不时地以话语试探,并且暗中窥伺厉秋风的神情。是以厉秋风突然问起几位掌柜要将什么货物送到扶桑国,张实心中疑云大起。但是厉秋风紧接着提到想将蜀锦一并带到扶桑国,张实立时放下心来,暗想这小子虽然武艺高强,见识太过浅陋,一心只想着他家中的那些蜀锦。如此一来,只须以利诱之,定然能让这小子为自己卖命。 念及此处,张实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哪里哪里,朱兄弟问出这样一句话,却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我不妨实话实说。张某在宁波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从来不打听货主要运送的是什么货物。咱只是居中斡旋,两边收钱,至于他们要运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来自何方,又要卖给什么人,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至于朱兄弟想要顺便带一些蜀锦过去,窃以为此次还是不带为好。因为胡掌柜这人心胸狭窄,是一个极难招惹的人物。咱们这次赚够了银子便可,不必惹其它的麻烦。日后兄弟若是想将蜀锦卖到扶桑国去,张某一定给你找一条好船,咱们自己前往扶桑,不必与他人同行,免得惹出麻烦来。” 张实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厉秋风的神情。只见厉秋风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张员外说得对。是在下孟浪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张实站起身来,对厉秋风道:“昨晚听朱兄弟说在客栈中还有行李,不妨让我府中的下人去将行李取来。你随我到码头上走走,见见船老大和几位掌柜。咱们要在海上漂泊多日,每日里都要与这些人打交道,事先见上一面,大伙儿在一起聊聊,免得到时候生了龌龊。” 厉秋风自无异议。张实叫过一名仆人,吩咐他去客栈为厉秋风取来行李。那名仆人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厉秋风却喊住了他,叮嘱他说,自己已经付了三天的店钱,去取行李之时,不要忘记将剩下两日的店钱取了回来。张实在一边听了,心下暗自好笑,心想两日店钱不过几钱银子,若是换了自己,定然会将这几钱银子做赏钱留给掌柜,怎么好意思去向对方讨要?这个小子贪图钱财,又抠门得很,虽然武艺高强,却极易对付。 只是张实不知道,厉秋风这番言语,全是故意说给张实听的。他打定了主意要让张实以为自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如此一来便不会对自己心生怀疑。否则被这人察觉自己前往扶桑另有所科,必然不许自己上船。眼下只须将这人哄得服服贴贴,待到了扶桑国之后,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不必再与此人纠缠。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厉秋风和张实出了张府大门,却见门前早停了两顶小轿。张实皱了皱眉头,对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管家说道:“昨晚我不是说过不要备轿了吗?怎么还弄了轿子放在这里扎眼?” 管家听张实语气严厉,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老爷昨天晚上喝了许多酒,歇息之时又没吩咐小人今早是否备轿。小人以为老爷是醉酒之语,想着有备无患,便叫了两顶小轿候在门前。若是老爷不想坐轿,小人这就让他们离开。” 张实“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贼杀才,算你机灵。租轿子的钱你向账房支取,好生和轿夫说话,不可仗势欺人。” 管家如蒙大赦,鸡啄米般地点头,这才快步跑向了轿子。张实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兄弟,咱们走罢。” 两人离了张府,走入四方巷。此时天色尚早,大街上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个行人。守在各处宅子前的护院武师见到厉秋风,人人脸色大变,不敢再与厉秋风目光相碰,只得将头转向了一边。 张实见此情形,对厉秋风笑道:“朱兄弟,你这一架可没有白打。看看这些家伙的模样,怕你怕的要死。这些人都是宁波城中砍不烂炖不熟的闲汉,还从来没有如此怕过人。朱兄弟,待咱们从扶桑国返回中土,你也不必再回蜀中了,留在张府给我帮忙,城中各色人物自然不敢得罪咱们张家。当然,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不知道朱兄弟意下如何?” 厉秋风道:“此事重大,须得禀明家父,看他老人家如何打算。在下不是狂傲,只是不敢违拗家父,是以请张员外见谅。” 两人谈谈讲讲,一路南行,穿过了四方巷入口的石坊,直向码头而去。厉秋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张实看到厉秋风如此模样之后,更加放心起来,以为厉秋风确是昨日刚到宁波城来售卖蜀锦,并非是受敌人所派,总算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中。 待两人到码头之后,却见眼前一片热闹景象。有些帆船一早便拔锚起航,是以码头空出了许多船只停泊的船位。厉秋风随着张实在人群中穿行,约一盏茶工夫,这才到了昨日那只大船前。却见原本放在岸上的小山般的木箱、麻袋等已不见了踪影,想来已被船家搬到了船上。胡掌柜和另外五位掌柜站在岸边,正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张实见胡掌柜等人聚在一起,先是对厉秋风摆了摆手,小声说道:“一会儿与各位掌柜见面,由我来与他们说话,朱兄弟说得越少越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张实不再理他,一边快步向胡掌柜等人走去,一边笑道:“老胡,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胡掌柜等人转头望去,见张实到了,急忙迎上前来。胡掌柜与张实寒暄了几句,这才笑着说道:“这些东西可是咱们几人的身家性命,若是有什么差池,可就大事不妙了。是以咱们一早便到了这里,看看是否有什么闪失。方才咱们到了之时,却发现东西不见了,把咱们几人吓得魂飞魄散。好在咱们派在左近的人赶来通报,说是昨天深夜,船老大带着船夫将东西尽数搬到了船上。咱们这才放下心来。” 张实知道胡掌柜等人担心货物有失,这才派人在码头上盯梢。只听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咱们与船老大做了六年生意,从来都没有出过岔子。胡掌柜不必担心,若是真有什么损失,也由我这个中间人赔偿,绝对不会让你血本无归便是。” 胡掌柜听张实如此一说,一张胖脸上登时堆满了笑容,口中说道:“有张员外做保,咱们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这趟买卖平平安安走下来,张员外便是咱们的大恩人,到是少不了一份人心。” 胡掌柜话音方落,其余几名掌柜也纷纷随声附和。张实笑道:“大家都是好朋友,再说这些屁话,张某这张脸可挂不住啦。” 他说完之后,向船上看了一眼,转头对胡掌柜道:“船老大出来见过各位了吗?” 胡掌柜摇了摇头,道:“方才听船夫说,船老大一早便去采办出海的东西,此时尚未回来。不过咱们的货物已在船上安置好了,等船老大回来,咱们到船上瞧瞧便可。” 张实点了点头,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兄弟,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胡掌柜等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方才便看到厉秋风站在张实身后。因为不晓得厉秋风的来历,是以几人与张实说话之时,都是万分小心,生怕说错了话,坏了众人的大事。此时听张实说话,众人的目光登时落到了厉秋风身上。 张实将胡掌柜等人一一介绍给厉秋风。原来这六位掌柜分别姓胡、白、宋、尹、纪、罗,来自宁波、湖州、徽州、无锡等地,个个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这六人的模样,都是性子圆滑之人,自己与这些人走在一起,须得处处小心,免得被这些老狐狸看出破绽。 张实介绍完六位掌柜之后,又指着厉秋风对胡掌柜等人说道:“这位朋友姓朱,是张某请来为咱们保驾护航的侠士。各位还要与他多亲近亲近。” 胡掌柜等人仔细打量了厉秋风一番。见他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身子略略有些单薄,没有半点彪悍之气,心下都有些惊疑。厉秋风抱了一个团圆揖,口中说道:“在下受张员外所托,与各位掌柜一同出海,还望各位掌柜多多关照。” 胡掌柜等急忙还礼。双方客套了一阵,却听白掌柜说道:“这位朱世兄年纪轻轻,竟然能成为张员外的座上宾,想来定有惊人艺业。能否露两手给咱们看看,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厉秋风知道这几人见自己年轻,心下怀疑,想要试探自己的武艺。心想若是不能将这几人折服,只怕他们不愿意带自己同往扶桑。是以他嘿嘿一笑,指着大船右首一只小船船头立着的用来吊灯笼的高杆,口中说道:“各位掌柜看到那盏灯笼了吗?” 胡掌柜等人转头望去,灯笼距离众人约有五六丈,离甲板两丈有余。众人心下暗想,咱们的眼睛又没瞎,怎么会看不见那盏灯笼?是以胡掌柜等人转过头来,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厉秋风右手自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平放在掌心,在胡掌柜等人面前转了一圈。胡掌柜等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拿出一枚铜钱让众人观看,到底有何意图。厉秋风收回右手,以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铜钱。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只听“嗤”的一声厉响,一道黄光自他右手中飞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却见高杆上悬挂的灯笼突然脱落,直向水中坠落。 胡掌柜等人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厉秋风手中发出的黄光直飞向灯笼,割断了悬挂灯笼的绳索,这才使得灯笼坠落到水中。那道黄光去势未消,又飞出了数丈,这才坠落到了江水之中。 胡掌柜等人脸色大变,知道厉秋风以铜钱打断了绳索,使得灯笼掉了下来。这几人虽然都不懂武功,却也知道厉秋风这一手暗器功夫极为了得。是以灯笼坠入水中之后,几位掌柜不由叫出好来。宋掌柜更是向着厉秋风竖起了大拇指,口中说道:“这位朱老弟年纪轻轻,竟然如此了得。宋某去年在洞庭湖行船,曾经见过号称‘洞庭三绝手’的黄棠与彭家寨帮众决斗。其时黄棠发射飞镖,令宋某大开眼界。可是今日见到朱老弟的暗器功夫,比黄棠高出太多。佩服啊佩服。”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听宋掌柜如此推重自己,正想着谦逊几句,却听张实笑道:“朱兄弟,宋掌柜面冷心热,极少夸赞别人。今日他如此称赞,就连张某也是面上有光啊。哈哈,哈哈。” 众人谈谈讲讲,彼此各怀鬼胎。半柱香之后,却见船老大从东首走了过来。昨日厉秋风虽然见过此人一面,只不过一个在船头,另一个在岸上,距离稍远,并没有看清楚面容。此时定睛望去,只见船老大四十左右年纪,身材粗壮,面貌阴鸷,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一望便知是一个勇武之人。 张实见船老大到了,对众人说道:“老秦回来啦,大伙儿若是不放心,尽可以随他到船上瞧瞧去。” 胡掌柜笑嘻嘻地说道:“有张员外居中斡旋,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眼下大伙儿就等着扬帆出海,将东西送到扶桑,然后一起坐着数银票。哈哈,哈哈。” 此时船老大已然走到众人面前,拱手说道:“各位掌柜,这么早就过来啦?你们晚上派了人在附近盯着,咱们一举一动,各位掌柜都了然于胸,何必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喝江风?” 船老大说完之后,嘴里发出了几声冷笑。胡掌柜等人被船老大揭穿了心思,甚是尴尬,想要说几句场面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张实倒并不在意,对船老大说道:“老秦,你就别挤兑几位掌柜了。这次运的货可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若是出了差池,他们只剩下跳江一条路了。做事谨慎一些,总比马马虎虎要好许多。” 张实话音方落,胡掌柜急忙说道:“对对,张员外说到咱们心坎里去了。老秦,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走货了,几位掌柜对你绝对放心。只不过这些东西堆在码头上,咱们担心有小毛贼打货物的主意,这才派了几个人帮着看着,并不是对你老秦不放心。你就不要多想了,走,咱们喝一杯去。” 宋掌柜等人也在一边随声附和,要请船老大喝酒。船老大“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多谢各位掌柜了。咱们这行有规矩,出海前七天,就不能再喝酒了。否则被死在海水中的那些醉鬼闻到酒气,拖到水底做了王八,可就划不来了。” 胡掌柜等人面面相觑,知道他故意拿话搪塞,却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船老大见众人神情尴尬,接着说道:“几位掌柜若是不放心,不妨到船上瞧瞧。” 胡掌柜等人被他抢白了一通,知道此行全仗着他的船,哪里还敢得罪此人,急忙摆手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咱们哪里会信不会你老秦?!” 张实在一边冷眼旁观,见船老大和几位掌柜生了龌龊,生怕双方闹将起来,急忙岔开了话头,对船老大说道:“老秦,你一大早跑去做什么了?” 船老大对张实倒甚是客气,口中说道:“咱们这次出海,与往日不同,只怕要在海上走上一个多月。是以水米需要备足,以免在海上做了饥渴而死。米面倒还好说,只是要备足一个月的饮水,却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当年我曾随先帝出关去打鞑子,遇到大风暴,结果迷了路,大军首尾不能相顾,三天之后不只断了粮草,更是断了水源。若不是后来捉住了几名鞑子兵,逼着他们带咱找到一片湖水,只怕不等与鞑子兵交锋,大军不战自溃,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饮水比粮食更加重要,万万不能马虎。” 厉秋风听船老大如此说话,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在边关当过兵的朱三家。他没想不到这船老大竟然也当过兵,更加意外的是此人还随正德皇帝出关打过鞑子。他仔细打量了船老大几眼,见他说话粗声粗气,举止孔武有力,确实像是在军营当过兵的模样,心下倒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却听船老大接着说道:“是以此次出海,若是用寻常的木桶皮囊蓄水,定然不能支撑一个月。我苦思无计,突然想到城北吴木匠曾经说过,前年他去漳州给一个大户人家打造家具,闲来无事,到一座废弃的船厂闲逛,见到永乐年间三保太监出海时留下的一只大船。这只大船已残破不堪,不过骨架仍在。他发现这只大船船体上悬挂着一种奇怪的圆形木桶,大感好奇,于是仔细翻检了一番。初时他还以为这些圆形木桶是为了帮助大船浮在水中,这才挂在船体上。后来在打开的一个木桶中,发现里面竟然还蓄着半桶水。这才知道这些木桶是为了给大船补给饮水用的。当年三保太监下西洋,随行船只数百艘,官员军士两万余人,饮水乃是重中之重。仅靠船上蓄水,绝对无法支撑太久。是以造船工匠便想了这个法子,在每只大船的船体四周悬挂这种圆木桶,桶中装满清水。如此一来,不只可以使大船在海上行驶得更加平稳,还可以为船上的官员和军士补充饮水。是以我一早便去找吴木匠,要他给我打造十个木桶。” 船老大说到这里,“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他娘的,吴木匠见我急用,还和我摆起了臭架子,说什么一日一夜要打造十个木桶,压根做不了。最后老子急了,问他到底要多少银子。吴木匠这次倒是爽快,说要按期完工,还要请五六位木匠来帮忙,怎么也得一百二十两银子。老子二话没说,还给他加了三十两,一共一百五十两。不过老子告诉他,须得在一日一夜之内将十个木桶做好,再给老子妥妥地装在船上,否则老子就拆了他的木匠铺子。吴木匠听老子答应给银子,登时拍着大腿答应了下来。他娘的,这个见钱眼开的王八蛋!分明是趁人之危,狠狠地敲了老子一笔竹杠!” 胡掌柜等人听他如此咒骂,心下均想:“你这混蛋与那个姓吴的木匠倒是半斤八两,一时瑜亮。乌鸦落到猪身上,谁都别嫌谁黑!” 张实笑道:“老秦,你就不要肉痛了。这一百五十两银子不用你掏,张某替你付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从中间翻检出一张递给船老大,口中说道:“这二百两银子你先收着,别和吴木匠一番见识。他是宁波城出了名的铁公鸡,向来一毛不拔。知道你急着用,若是不狠狠敲你一笔,那就不是他了。” 船老大看着张实递过来的银票,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只不过嘴上说道:“张员外,我怎么好收你的银子?用木桶蓄水,是我临时起意,又没和员外商议。若是接了你的银子,倒像是我巧立名目,故意向你讨要银子一般。” 张实正要说话,胡掌柜急忙快走两步,拦在两人中间,伸手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从中间抽出一张,递给船老大,口中说道:“这银子怎么能让张员外掏?自然是由咱们几人出这笔银子才是。这二百两银票你收好,若是不够,你尽管跟我说便是。” 宋掌柜等人见张实和船老大一唱一和,知道两人都不想多掏这笔银子,明摆着是想让六位掌柜出钱,心下都骂两人无耻。只是胡掌柜摸出银子递给船老大,还特意大声说了“咱们”二字,自然是将其余五名掌柜也算在内。宋掌柜等人虽然心下不服,只不过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强忍着肉痛,随声附和,要船老大将银票收好。 船老大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将银票收入怀中,一张脸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连声道谢。胡掌柜趁机问道:“老秦,咱们能按时出发么?” 船老大拍着胸脯说道:“几位掌柜放心,米面菜蔬,昨日便已采办好了。吴木匠说了,明日一早,他便带人将木桶给咱们钉在船身上,绝对不会耽误了咱们的行程。不过各位切记,咱们对外只说要北上山东送货,万万不可说漏了嘴,以免节外生枝,惹出麻烦。”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胡掌柜等人连连点头,满口答应。船老大又说了一些出海的禁忌,最后说道:“几位掌柜都是大户人家,想来姬妾不少。只是咱们这次出海,要去万里海外的扶桑国,有些事情不得不事先和几位掌柜说好。明日咱们上船,万万不可带女子同行。否则得罪了龙王爷,咱们非得葬身大海不可!” 船老大话音方落,白掌柜嘻嘻一笑,转头对纪掌柜道:“老纪,听说你刚讨了一房小妾,可不要干柴烈火,忍耐不住,将弟妹也带到船上,那可就不好了。” 纪掌柜“呸”了一口,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老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这些人之中,数你老兄最为洒脱。家里八房姬妾,还包了苏州绮星堂的四大头牌。此次出海,咱们几人都能忍住。只怕白老兄到时欲火焚身,只能拿了身边的小厮来去火!” 尹掌柜原本因为这两日多支出了数百两银子心下不快,是以一直阴沉着脸站在几位掌柜背后。此时听白掌柜和纪掌柜说起风月之事,立时精神大振,向前走了两步,对众人说道:“听说扶桑国的女子温柔无比,最懂得伺候男人。咱们这次到扶桑国,非得找几个扶桑娘们试试不可!” 这几位掌柜都是青楼里的常客,闯进脂粉堆里便是天下无敌的好汉。是以说起这些猥琐之事,一个比一个见多识广。厉秋风站在一边,见这些人一个个厚颜无耻的模样,心下越发鄙视起来。 张实见宋掌柜等人越说越是离谱,只得咳嗽了两声。胡掌柜察颜观色,知道张实心下不快,急忙对宋掌柜等人说道:“够了够了,几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被别人听到,传了出去,惹起非议,可就不大好了。更要命的是如果被各位嫂夫人知道,只怕几位掌柜再要窃玉偷香,可就不大容易了。” 宋掌柜等人听了之后,这才换了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不再胡说八道。船老大笑道:“几位掌柜倒是至性至情之人。说句实话,老……我在军中之时,与兄弟们闲来无事,便是喝酒聊女人。男人嘛,谁没有几段混帐事情?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宋掌柜等人纷纷点头,对船老大立时起了惺惺相惜、英雄所见略同之意。 却听船老大接着说道:“昨日我请胡瞎子算过,明日巳时二刻是吉时,利出行。各位掌柜最好在辰时三刻之前上船,待吉时一到,咱们便扬帆出发。虽说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不过讨个彩头,大伙儿心情好,总要强过忐忑不安罢?” 众人点头称是,一个个都说必定在辰时上船。船老大又叮嘱了几句,几位掌柜满口答应了下来。众人又聊了几句闲话,胡掌柜等人拱手告辞,便即离开了码头。待六人走远之后,船老大“呸”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他娘的,这几个王八蛋一肚子坏水,没一个好人。” 张实嘿嘿一笑,拍了拍船老大的肩膀,口中说道:“老秦,你就不要生气了。这几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拿胡掌柜来说,此人原本是一个奸滑无赖,以包办诉讼起家,与官府胥吏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后来他又使尽了手段,巧取豪夺百姓的田地,逼得百姓妻离子散。其他几个掌柜不是开青楼,就是开当铺,他们手里的银子,都是带着血的。咱们帮他们花银子,是做善事,你老兄可不要将他们吓跑了!” 船老大兀自愤愤不平,无意中瞥见了站在一边的厉秋风。他心下一怔,暗想这小子怎么一直站在张员外身边,难道是有意偷听不成?念及此处,他脸色大变,想起自己方才与胡掌柜等人和张实说话,竟然没有在意厉秋风站在一边偷听。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 张实见船老大脸色大变,一双眼睛不住在厉秋风身上打转,立时猜中了船老大的心思。他急忙将身子一侧,对船老大说道:“老秦,我来给你引见一位少年英雄。”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厉秋风,口中说道:“这位兄弟姓朱,名无忌。朱兄弟武艺高强,我特意请他来帮忙的。”他说完之后,指着船老大道:“朱兄弟,这位老兄是咱们此次出海的船主,你叫他秦五哥便可。” 船老大听张实如此一说,知道这人是张实的保镖,这才放下心来。厉秋风拱手说道:“原来是秦五哥,在下有礼了。” 船老大摆了摆手,笑道:“什么秦五哥秦六哥,你叫我秦老五好了。” 秦老五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朱兄弟年纪轻轻,想不到竟然如此了得,能被张员外选中,那可不是一般的福气。” 他边说边向厉秋风伸出右手,似乎要与厉秋风握手。厉秋风微微一笑,便将右手伸了出去。 秦老五比厉秋风足足高出一个头,右手手掌也要比厉秋风的右手大出不少。两人右手甫接,秦老五立时将厉秋风的手紧紧抓在手中,用力握了下去。他心下暗想,你这小子身子骨如此单薄,哪像是孔武有力之人。想来是仗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张员外,想骗咱们的银子。老子全力一握,捏断你的腕骨,非得让你小子原形毕露不可! 张实见秦老五伸手之时,脸上肌肉抽动,立时知道他要借着握手之机,给厉秋风一个下马威。张实与秦老五交往多年,知道他一身蛮力,虽不说力能举鼎,却也能抵得上五六名壮汉。厉秋风虽然武功不弱,可是论起力气,绝对不是秦老五的对手。只怕一握之下,便会被秦老五将腕骨和指骨捏碎。张实生怕闹出事来不好收拾,正想劝说秦老五不要用强。却见秦老五脸色大变,身子一抖,右臂急甩,想要将手抽回。 张实见此情形,却也是悚然一惊,不晓得秦老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见秦老五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两颊肌肉不住抽搐,身子更是不住颤抖,原本高大的身子竟然慢慢矮了下去。厉秋风却是面带微笑,身子如同钉在地上一般动也不动。张实虽然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段,不过秦老五定然是吃了大亏。是以张实急忙对厉秋风道:“咱们此次出海,须得齐心合力,才能将这趟买卖做好。两位都是张某的朋友,不妨多亲近亲近。” 厉秋风知道张实看出秦老五情势不妙,这才出言劝和。他微微一笑,右手松开,向着秦老五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张员外说得不错。还请秦五哥多多关照。” 方才秦老五抓住厉秋风右手用力一握,满拟要将厉秋风捏得哭爹叫娘,当众出丑。却不料右手甫一发力,却如同握到了一块烧红了的石头一般,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秦老五心知不妙,急忙要将手收回。却不料厉秋风手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竟然将他的右手牢牢地粘在手上。秦老五越是想要挣脱,右手却被吸得越紧。到得后来,两人的手掌似乎已融为一体。秦老王半边身子酸麻惊心,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从秦老五抓住厉秋风的右手,到张实开口说话,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可是对于秦老五来说,却如同过了漫长的一天一般。眼看着他就要坐倒在地,丢尽颜面。厉秋风听了张实说话,突然收回右手。秦老五如蒙大赦,只是心下惊恐,生怕厉秋风还有后招,慌慌张张地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这才站稳了身子。待双足站定之后,秦老五急忙将右手举在眼前。原本以为皮肉定然已被烫得不成模样,可是定睛望去,右手却是完好无缺,并没有丝毫伤痕。秦老五大惊失色,抬头向厉秋风望去,颤声说道:“你、你用妖法害我……”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只不过秦老五话一出口,突然想起方才两人拉手之时,是自己突施辣手,用力握住厉秋风的右手,想要趁他不备,发力捏得厉秋风哭叫求饶。至于后来自己右手虽然受制于厉秋风,对方却是动也不动,压根看不出他动手反击。自己说他用妖法害人,太也说不过去。张实一直站在两人身边,自己这样大喊大叫,张实不只不会帮着自己说话,只怕反倒会怪自己大惊小怪。念及此处,秦老五立时闭嘴,只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 张实见秦老五的模样,知道他定然在厉秋风手下吃了亏。是以嘿嘿一笑,道:“老秦,我方才说过朱兄弟少年英雄,眼下你总相信了罢?” 秦老五勉强一笑,这才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咱老秦是一个粗人,方才多有得罪,朱老弟不要见怪。” 厉秋风见秦老五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秦五哥说得哪里话来?在下最佩服英雄豪杰。听说秦五哥出关打过鞑子,是咱们中原的英雄。日后若有机缘,还要请秦五哥讲讲打鞑子的故事。” 秦老五生平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便是曾经随着正德皇帝北征,与鞑子兵血战数场。他离开京城之后,平日里喝上几杯,便会吹嘘自己当年与鞑子如何大战。厉秋风这句话当真是搔到了他的痒处。方才被厉秋风反击而丢丑的事情登时被他抛到了一边。只听秦老五笑道:“朱老弟若是喜欢听,咱老秦给你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这次出海,在海上要走上一个多月,咱们有的是机会说故事。当年我在宣府总兵麾下,是前军冲阵营的小队长。朱老弟,你恐怕不知道,自从土木堡大战之后,咱们大明朝的名将大多战死,无力北征,对鞑子兵只能取守势。虽然于少保打赢了京城保卫战,可是三十余位名将和二十五万精锐士卒大半战死在土木堡,这些人是天下精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恢复元气。是以鞑子兵气焰复炽,虽然没有大举进攻大明,却不时派出小股兵马,骚扰边关,抢掠财物,杀伤大明百姓……” 张实与秦老五素来交好,知道他若是讲起当年边关的战事,只怕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是以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秦,这些故事留到咱们到了海上再说罢。” 秦老五一怔,随即尴尬一笑,道:“还是张员外说得对。等咱们上船后,我再给朱兄弟详细说说先帝北征的故事。” 张实正色说道:“闲话咱们就不说了。老秦,眼下胡掌柜他们一心盼着到扶桑发财,为此不惜付了十几倍的船资。咱们既然收了他们的银子,这些货物万万不可出了差错,否则胡掌柜他们不会与咱们干休。” 张实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四处张望了一圈,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秦老五道:“我总是觉得这些货的货主不只他们几个。前天我瞧见胡掌柜、白掌柜和一个家伙在酒馆里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情。是以我派人悄悄盯着他们。后来派去的人回来跟我说,与胡掌柜和白掌柜悄悄说话的那人,竟然是从京城来的。此人在京城火器局当差,是火器局主事官员的亲信。我登时留上了心,派了几个下人盯着此人。结果发现他在宁波城中四处活动,与市舶司衙门和宁波府衙门的大小官员都见过面。胡掌柜等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到这人下榻的客栈,不晓得在商议什么事情,有时直到深夜,胡掌柜等人才会离开。是以这次买卖,咱们须得小心谨慎。若是出了差错,不只是胡掌柜等人与咱们翻脸,只怕市舶司衙门和宁波知府衙门那些大小官员也不会放过咱们。” 秦老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其实有些事我也早想和张员外说说。自从接了这个活儿之后,经常有人偷偷盯着我这只船。初时我还没有在意,不过来来去去,总是撞见那几个家伙,我才发觉事情有些奇怪。老胡他们也与以前不同,竟然也找了人来暗中盯着咱们。昨天晚上,趁着码头上无人,我要船夫将货搬到船上。这些人忍耐不住,竟然走到岸边来瞧着咱们是否在货物上做手脚。我何曾受过这些鸟气?追上去一阵臭骂。那几个家伙被我骂得灰头土脸,可是仍然不肯离开,一直看着咱们将木箱和麻袋全都搬到船上,这才散到了四周。方才听员外说话,我才恍然大悟。只怕老胡他们并不是货主,只是背后那些大人物找来撑台面的傀儡罢了。” 秦老五还没有说完,张实冲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这些事情咱们不必去管,只要将货送到扶桑,咱们拿到银子就行。我与官府打了几十年交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秦老五点了点头,道:“张员外,朱兄弟,两位上船去瞧瞧货物罢。” 厉秋风听张实和秦老五说话,心下暗想,火器局掌管神机营火器打造,在京城之中地位极为重要。火器局的人怎么会到宁波来与这些商人打交道?这事情倒有些古怪。是以秦老五要两人到船上看货,厉秋风倒是跃跃欲试,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将什么东西运到扶桑。可是张实却摇了摇头,道:“老秦,咱们十几年的交情,我还信不过你吗?明日咱们就要扬帆出海,到了大海之上,安危系于老兄身上。是以老兄还是好生歇息,养足精神为好。我还要去市舶司衙门走一遭。自从去年扶桑贡使在市舶司衙门大打出手,杀伤十余名官员,逃出宁波城之后,朝廷便将市舶司管事太监赖恩锁拿进京问罪。接任的管事太监做事更加小心。虽然已经打点过了,我还是有些担心,须得再去市舶司衙门瞧瞧。” 张实说完之后,又与秦老五闲聊了几句,便即告辞离开。他和厉秋风走出码头之后,这才低声对厉秋风道:“朱兄弟,你先回转敝宅歇息,我要去市舶司衙门拜见管事太监。” 厉秋风与张实分别之后,径直回到四方巷张府。他走入石坊之后,原本站在各处宅子门前闲聊的护院武师登时紧张万分,一个个转过了面孔,生怕与厉秋风起了冲突。厉秋风也不想与这些人再起纠葛,便即快步走向张府。 张家的下人知道张实对厉秋风甚是看重,是以对他十分恭敬。守在府门前的两名男仆见厉秋风到了,急忙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连声说“辛苦”,这才陪着厉秋风走入院子。张府的管家正在院子中忙活,见厉秋风回来,却也迎上前来。厉秋风被这些人簇拥着走入后院,心下颇不自在。正想着让众人不必陪着自己之时,却听管家恭恭敬敬地说道:“朱大爷,您留在客栈里的行李已经取回来了,放在您的屋里。您查验之后若有遗失之物,再和小人说过,小人自会派人去客栈找回。” 他说完之后,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块散碎银子,恭恭敬敬地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这是朱大爷存在客栈柜里的住宿银子,咱们依照您的吩咐取回来了,请朱大爷收好。” 厉秋风接过银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怀中,这才向管家道了声谢,口中说道:“张员外到市舶司衙门办事去了,嘱咐朱某先回府中等候。各位各忙各的吧,不必在这里陪我。” 管家和几名仆人见厉秋风一副吝啬模样,心下都有些瞧不起他。是以一个个强忍着笑意,道了声罪,便即纷纷离去。 厉秋风并非小气之人,不过他知道这些人定然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告知张实,这才有意做作,便是要张实将自己当作一个唯利是图的贪婪之人,不再对自己有所防备,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带着自己前往扶桑。此刻见管家等人中了自己之计,他倒松了一口气,径直进屋歇息去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随身携带的行李并不多,最要紧的便是柳飞烟的骨灰。他怕骨灰坛摔破,离开京城之时,将骨灰放入一个布袋之中,又小心放入背囊,外人决计瞧不出来。他回到屋之后,见张府的下人将取回来的行李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便即翻检了一下,并无行李遗失。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人人都想有钱有势。像张实这样的富人,只须吩咐一声,便有人将事情妥妥办好。是以人人追求富贵,却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中午时分,张实仍然没有回府。管家带着几名下人给厉秋风送来饭菜,又烫了一壶酒,便即退了出去。厉秋风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心下暗想,此次出海,途中定然会有风险,须得寻一柄称手的钢刀放在身边。自己离开蜀中之时,师父曾要将赵云留下的一把蒲元刀送给自己。只是这柄刀太过锋利,一旦出鞘,轻则断人肢体,重则伤人性命,是以自己婉言谢绝。其后从蜀中前往京城,又南下宁波,因为担心身上带着兵刃,被官府公差捕快纠缠,便没有购买防身钢刀。昨晚与一众护院武师交手,看到这些人手中都拿着刀剑兵器,想来宁波城中应该能够买到刀剑。一会儿不妨向管家打听打听,看看在哪里能够弄到一柄钢刀来用。 待他吃完饭后,便有仆人进屋收拾碗筷。厉秋风要他将管家请来,说是有事情商议。那名仆人答应了一声,将碗筷装入食盒之中,这才告辞走了。只过了一盏茶工夫,管家急匆匆地赶到了厉秋风的屋子,口中说道:“朱大爷有何吩咐?” 厉秋风道:“在下是练武之人,每日里都要练习武艺。这次到宁波来办事,以为过几日便能回去,是以并未携带防身兵器。只是眼下张员外要我帮他做事,一时之间无法回去。是以在下想请问老兄,宁波城里有没有卖刀剑的铺子……”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管家。他话音方落,却听管家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朱大爷,这刀剑可是犯忌之物,哪有铺子敢卖?不过此事若是换在别人身上,自然没有办法。可是对咱们张府来说,却是没有什么难处。不知道朱大爷想买刀,还是买剑?” 厉秋风道:“在下想买一把刀。”他说完之后,将自己常用的钢刀的尺寸、形状和重量和管家说了。管家默记在心,又复述了一遍,厉秋风确认无误之后,他才笑着说道:“既然朱大爷吩咐下来,小人马上去办,管教大人满意便是。” 管家离去之后,厉秋风在屋中踱了几步,又思忖在船上如何应付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这两伙人各怀鬼胎,又都是心计深沉之辈,自己切不可马虎大意,与这些人越少朝面越好。待到了扶桑国之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再也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他正思忖之间,却听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停了下来,凝神倾听,脚步声直向自己的屋子走了过来。片刻之后,脚步声到了门前,紧接着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随后只听张实说道:“朱兄弟在吗?” 厉秋风急忙走到门前,将屋门打开,却见张实笑盈盈地站在门前。他急忙拱手说道:“张员外请了。” 张实右手向屋内一指,示意进屋说话。厉秋风侧身将张实让进屋内,却见管家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站在门前。他心下一怔,暗想管家答应要去为自己买刀,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他正思忖之际,却听张实在屋子中说道:“将东西拿进来,给朱兄弟瞧瞧。” 管家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又向厉秋风道了声罪,这才抱着木匣走进屋内。厉秋风关好屋门,转身走到桌前。却见管家已将木匣放在桌上,随即后退了两步,在一边垂手侍立。 张实笑道:“方才我这管家急匆匆地出门,恰好在府门遇到了我。听说朱兄弟要他去买一柄腰刀,是也不是?”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难道自己买刀,惹得张实起了疑心不成?念及此处,他急忙开口说道:“不错,是在下托这位老兄去买一柄刀。倒不是在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只是在下想到此次出海,要走上一个多月。若是途中遇到海贼,那是极为凶险之事。在下在蜀中学艺之时,师父传授了一套刀法,危急关头倒能用得上。是以在下打算买一把刀,明日带到船上,以备不时之需。只是在下初到宁波城,不晓得在哪里才能买到钢刀,这才托了这位老兄帮忙。若是在下有失误之处,还请员外不要怪罪。” 厉秋风说完之后,一揖到地。张实急忙将他扶了起来,口中说道:“朱兄弟说得哪里话来?是我虑事不周,让朱兄弟为难了。” 厉秋风被张实扶了起来,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一怔,正想说话,却听张实接着说道:“我请朱兄弟来一起做这笔买卖,便是看中了朱兄弟武艺高强。却没想到若是有人要对咱们不利,朱兄弟须得有称手的兵器才好。方才听管家说朱兄弟要买一柄钢刀,恰好敝处收藏着一柄钢刀。我想将这柄刀送与朱兄弟,只是不知道朱兄弟是否喜欢。” 张实说完之后,伸手将木匣打开。却见木匣内放着一柄乌鞘长刀,一眼望去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张实伸手将长刀连鞘拿在手中,递给厉秋风道:“朱兄弟,你试试这柄刀是否称手。” 厉秋风却没有接刀,口中说道:“此刀是员外家传宝刀,在下如何敢用?还请员外将刀收好,在下找一柄寻常钢刀便可。” 张实笑道:“朱兄弟,你将张某看得忒高了些。张某先祖从山东逃难到了江南,初时与乞丐无异。直到家父苦苦经营了二十余年,才积攒了一份家业。那些世家大户,骂咱们是暴发户,却也并无道理。似咱们张家这等暴发户,哪会有什么家传宝刀?实不相瞒,这柄刀是张某七年前赴浙东办事,无意中从一家当铺中购得。这些年放在家中,从来没有拔出来过。正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朱兄弟是少年英雄,又擅用长刀,这柄长刀应当由朱兄弟所有才是。” 厉秋风摇了摇头,兀自不肯接刀。张实道:“朱兄弟瞧着这柄刀平平无奇,是以不大喜欢,却也是人之常情。当日我在当铺之中,初见这柄长刀,却也并未将它放在眼中。倒是相中了一颗夜明珠,便将这柄刀扔在一边,与当铺掌柜讨价还价。掌柜见我弃刀而取珠,连连摇头,叹息我入宝山而空手归。其时我颇为恼火,对掌柜冷嘲热讽了几句。掌柜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要伙计拿来一根碗口粗的木棒,随即拔出刀来,向木棒斩去。只听一声轻响,木棒被长刀斩为两截。其时我大吃一惊。那位掌柜六十多岁,瘦猴一般,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可是这个糟老头子却能一刀将粗木棒斩成两截,自然是借着这柄长刀之力。我将长刀接了过来,沉甸甸地甚是压手。我要伙计又取来一根粗木棒,挥刀斩去。长刀入木,如同切入一块豆腐,瞬间便将木棒斩成两截。我这才知道这柄刀是世间少见的利器,便出了三百两银子将它买了下来。” 张实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说来惭愧,我将这柄刀买了下来,并不是想要修习武艺。只不过看出这是一柄宝刀,若是转手卖出,定能赚一笔银子。可是我将这柄刀买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找到买主。后来我忙着做生意,将这柄刀放在杂物之中,竟然将它忘记了。直到方才我这管家说朱兄弟买刀之事,我才猛然想起了这柄刀,便将它带了过来,还望朱兄弟笑纳。”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张实说完之后,又将手中的长刀向厉秋风身前递了递。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伸出双手接过长刀,口中说道:“多谢张员外的好意。” 刀鞘甫一入手,厉秋风双手登时感到一股寒意。此时正是夏天,屋子中甚是炎热。只是双手握住刀鞘,厉秋风只觉得寒气入骨,险些打了一个寒颤。 厉秋风双掌冰凉,两股寒气从他手心沿着手臂直向上升。他心知有异,急忙运转内力,真气自丹田升入膻中穴,然后分别经过左右肩井穴,到了双臂肘处的曲尺穴,最后注入手掌,这才将寒气压制了下去。 只是厉秋风潜运内力与寒气相抗,神情却并无异样。张实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口中说道:“朱兄弟果然了得!这柄刀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打造而成,刀身和刀鞘触手冰凉。即便是炎炎夏日,若是全无防备,也会被冻得全身发抖。朱兄弟接过刀去,却是若无其事,佩服,佩服。” 厉秋风一颗心全在刀上,对张实的话直如充耳不闻。只见他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轻轻向外一抽。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刀已被他抽了出来。厉秋风定睛望去,这柄刀与江湖中常见的钢刀大相径庭。只见刀身只有三指宽,呈半黑半灰色,从刀锷到刀尖弧度不大,倒与长剑颇为相似。如此一柄长刀,厉秋风虽然精研刀法,却是前所未见。 厉秋风将长刀握在手中,轻轻挽了两下。刀刃破空之时,发出“嗤嗤”轻响。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赞道:“真是一把好刀!” 张实见厉秋风拔出了长刀,生怕他不小心用刀划伤自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此时听到厉秋风夸赞这柄长刀,他哈哈一笑,道:“朱老弟是识货之人,这柄刀你就收着罢。” 厉秋风收刀入鞘,却将刀放回到木匣中,这才对张实说道:“张员外,这把刀确是神兵利器,只是太过锋利,一旦出鞘,必将饮血。在下虽然修练刀法,只是武功低微,强行使用这柄宝刀,不只伤不了敌人,极有可能反噬自身,端得是凶险无比。是以这把宝刀还是请员外收好,厉某愧不敢受。” 张实心下大感好奇。寻常江湖人物,若是看到宝刀宝剑,定然是费尽心思也要弄到手。自己也知道这把宝刀是世间少有的神器,原本并不舍得赠与他人。只不过此行要去万里海外,途中定然艰险不断。为了能让厉秋风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他这才将宝刀取了出来,要送与厉秋风。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厉秋风竟然婉言谢绝,倒让张实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厉秋风见张实瞠目结舌,知道他心下惊疑,接着说道:“张员外,你没有练过武艺,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这柄刀锋利之极,可以说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只是此等神器,须得绝顶刀客,才能运转如意。以在下的武功,用了这柄宝刀,只怕杀不了敌人,反倒会伤了自己的肢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此刀如宝马,非能者无以驾驭。” 张实这才知道厉秋风的心思,暗想这小子年纪虽轻,又极是贪财,不过于武功一道,却甚是精通。自己得了此人相助,定能化险为夷,遇难呈祥。念及此处,他心下欣喜,对厉秋风道:“朱兄弟,你有这份见识,张某佩服之极。不过咱们随身带着这柄宝刀,紧急关头或许能帮得上忙。明日上船之时,张某也要将这柄宝刀带在身这。若是朱兄弟要用,随时向我讨要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张员外想得极是周到,就依员外的意思办罢。“ 张实叫过管家,要他将刀收好,明日一并送到船上。管家答应了一声,便即抱着木匣走了出去。待脚步声消失之后,厉秋风道:“员外去了市舶司衙门,不知道事情办得是否顺利?” 张实笑道:“我见了市舶司衙门的主事和几个官员,大伙儿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胡乱应付了一阵。市舶司管事太监始终没有露面,不过我知道他坐在后堂,将咱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市舶司衙门绝对不会管咱们的事情,他们巴不得咱们此行获利颇丰,他们好借机发财。” 张实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牌,“啪”的一声扣在桌上,对厉秋风说道:“看看他们给了咱们什么东西?!” 厉秋风仔细看着那块木牌。只见木牌上竖着刻了两行字,写的是“大明市舶司衙门”。厉秋风识得这是市舶司衙门腰牌,只不过在张实面前,自然不能说破,免得被他看出破绽。是以他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请恕在下见识浅薄,不晓得这牌子是做什么用的。” 张实道:“这是市舶司衙门当值官员的腰牌。咱们的大船到了海上,若是遇到水师盘查,只需亮出这块牌子,那些官兵便不敢将咱们拦住纠缠。” 厉秋风恭维道:“张员外真是神通广大,连市舶司衙门的牌子都能弄到手中。若是换了我,只怕削尖了脑袋,也进不了市舶司衙门的大门。” 张实自负地一笑,道:“朱兄弟,你不晓得这背后的勾当。家父在世之时,每年往市舶司衙门大小官吏口袋里塞的银子不下两三千两。前两任市舶司管事太监得了张家的好处,这才对咱们与扶桑人做买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我答应给他们的银子多出一倍,这些人见钱眼开,自然要大开方便之门了。” 张实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而且胡掌柜他们也使了银子,市舶司衙门更加不会从中作梗。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秦老五是宁波府最好的船老大,虽然未曾到过扶桑,不过他多次去过外海,只要与前来迎接咱们的扶桑人碰面,便可由他们带着咱们同往扶桑国。这两个月间,我已砸进去了三千多两银子。只求上天保佑,咱们此行能够平安无事。到时咱们满载而归,不必再辛苦奔波,赚的银子足够咱们几辈子花了,不妨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 这一晚厉秋风辗转反侧,心潮起伏,一件件往事在他脑海之中不断涌现。想到就要离开中土,远赴万里之外的扶桑国,饶是他一向胆大,却也有些忐忑不安。 离开蜀中之时,厉秋风曾对刘峻和黄宗传说过,此次前往扶桑,除了将柳飞烟的骨灰带回扶桑国好生安葬之外,还要找到一代剑豪柳宗岩的遗骨,并将他带回中土,使得这位武学大师能够叶落归根,不至于葬身海外。刘峻虽然对厉秋风此行颇为担心,不过最后还是答允了下来。 但是厉秋风并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全都说给刘峻听。他早已打定了主意,除了要办成这两件事之外,还要看看扶桑国到底是什么模样。而且他还要直捣柳生一族的老巢,摧毁柳生宗岩的根基所在。自从慕容丹砚折在柳生一族的手中,厉秋风心中发誓要斩杀柳生宗岩,以此来为慕容丹砚报仇。在修武县城隍庙中,柳生宗岩侥幸逃走,厉秋风抱憾之极。后来听阳震中的意思,锦衣卫没有对柳生一族斩尽杀绝,是想利用柳生宗岩来牵制肆虐于东南沿海的倭寇。只是厉秋风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要将倭寇剿灭,只在大明的陆地和海上与倭寇缠斗,并不能使倭寇根绝。要想斩杀除根,须得在扶桑国想办法。否则如同抽刀断水,徒劳无功。 厉秋风想起这一年间遇到的种种事情和形形色色的人物,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余长远、柳生宗岩、慕容丹砚、刘康、老寿等人的面目一一在他眼前掠过,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沉沉睡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次日一早,天刚朦朦亮,厉秋风已从梦中醒来。他穿好衣衫,盘膝坐在床上,依照刘峻传授的法门,将真气自丹田送往七经八脉,待内力散入四肢百骸,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却见天光已然大亮。屋子中央映出窗子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床边。 厉秋风正要起身,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紧接着听到张府管家在门外说道:“朱大爷早,我家老爷请您去吃早餐。”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将褡裢背在肩上,又扫视了一眼屋子,这才出了屋门,随着管家到了后院正堂,却见张实已自站在正堂门前滴水檐下。张实见厉秋风到了,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朱兄弟,昨晚歇息得如何?” 厉秋风抱拳还礼,口中说道:“这两日承蒙员外和府中各位老兄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张实将厉秋风引入堂中,两人边吃边聊。待吃完饭后,管家已将车马备好,请张实和厉秋风前往码头。张实的妻子儿女一直送到府外,眼看着车马消失在石坊外,这才怏怏返回。 张实和厉秋风坐在马车上,一柱香之后,已然到了码头。待两人到了秦老五船五之时,却见胡掌柜等人早已到了,正聚在码头上闲聊。张实、厉秋风和胡掌柜等人相互见礼,却听胡掌柜说道:“张员外,老秦说此次行程太远,大船搭载人数有限,不许咱们带仆从同行。不过此行是与扶桑人做买卖,须得带一位精明的管账先生才行。咱们昨天晚上商议了一下,白掌柜家的账房先生最是精明,不妨让他与咱们同行,到时写写算算,就交给他来办。只是老秦这人太过倔强,只怕咱们和他说了,他也不会答允。张员外和老秦有多年交情,是以咱们想请员外从中斡旋,让这位账房先生和咱们一同出海。” 胡掌柜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站在众人身后的一名黑衣人。只见这人身子削瘦,年纪四十岁左右,面色白净,颇有几分文雅之气。张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说道:“这位先生倒甚是面生啊。” 黑衣人拱手说道:“学生萧东,见过张员外。学生一直为白掌柜管账,极少在外面走动。今日还是第一次到宁波城来,请张员外多多关照。” 张实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说,好说。”只是他口中虽然并未拒绝,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胡掌柜心下忐忑,看了一眼萧东,这才对张实说道:“张员外,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张实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胡掌柜,老秦不许咱们带仆从同往,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咱们。此次前往扶桑,与以前咱们在近海小岛做交易全然不同,不知道要走几千里远。船上除了装运货物之外,还要带够水和米面蔬菜。若是带的人太多,不只负重增加,消耗的水粮也将增加。如此一来,在大海之上,若是出了意外,大伙儿进退无据,多有不便……” 张实说到这里,又看了萧东一眼,接着说道:“我尽力说服老秦,只是他能不能答允,我也没有把握。” 胡掌柜见张实如此模样,心下暗想,他娘的,只不过是多一个人罢了,有什么难不难的?你如此做作,无非还想敲咱们一笔银子罢了。念及此处,胡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张实面前,口中说道:“张员外,咱们知道若是增加一人,定然还要花些银子。这张银票你带给老秦,算是萧先生乘船的花费。若是不够,让老秦尽管说便是。” 张实见胡掌柜递过来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心下高兴,只不过没马上有伸手接过银票,而是皱了皱眉,道:“胡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某可不是向各位要银子,实在是事情难办。这和租船不同,可不是多花银子便能摆平的。” 胡掌柜凑到张实身边,一边将银子向张实手中塞去,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对别人来说,这事情或许有些难办。可是您张员外出马,还不是小菜一碟吗?还请张员外勉为其难,再帮咱们一个忙。” 胡掌柜一边说一边将银票塞进张实手中。张实顺势接过银票,装作无奈地说道:“好罢,那我就厚着脸皮,再和老秦去打打擂台。” 张实说到这里,转头向船头望去。却见船上并无一个人影,不过可以看到船头摆放了一张方桌,桌子上摆了三牲祭品。胡掌柜道:“老秦还没有露面,方才几个船夫将祭品摆了出来。咱们的行李都放在码头上,一会儿搬上去即可。” 张实道:“老秦这人最讲规矩,辛苦几位掌柜在此稍候片刻。待时辰到了,他自然会让咱们上船。” 宋掌柜在一边说道:“海上行船的船家与江上行船的船家规矩全然不同。不过这些人都是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全靠着龙王爷赏口饭吃,规矩多些也不足为奇。前几年我去岭南贩运药材,到了一处叫做吕公岭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溪流,一直通到大山内部。深山人迹罕至之处,生有一种奇草,名为龙头草,有止血奇效。只是若要到深山采药,只能乘小舟沿溪流进山。那条溪流看上去水流舒缓,可是水下暗流湍急,一个不慎,便会被暗流卷入水底,即便水性再好,也无法逃出生天。只是龙头草是世间罕有的奇草,一株便能卖上五两银子。是以虽然风险极大,前去寻找龙头草的人络绎不绝。当地土人也知道龙头草能卖出大价钱,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邪术,每当要进入深山挖掘龙头草之时,便在溪边杀一人祭水神,然后再将小舟放入溪流,往往能够平安返回。只是他们不会杀族人祭神,而是偷偷潜往山外,趁人不备,诱拐、绑架孩童回来,充当祭天的活牲。唉,这些规矩不知真假,可是祸害平民百姓倒是真的。” 宋掌柜话音方落,尹掌柜在一边冷笑道:“老宋,你这话可千万别在老秦身边说起。否则他定然以为你语喊讥讽,轻则指桑骂槐羞辱你一通,重则将你赶下船去,这趟买卖你可就不成啦!” 众人说话之时,却见秦老五走上了船头,向着众人一拱手,口中说道:“让各位久等了。咱们这就放下船板,请各位掌柜上船。” 秦老五说完之后,便即退到了一边。几名船夫抬着长长的船板搭在了码头上。张实请胡掌柜先上船,胡掌柜推让道:“萧先生的事情还要麻烦员外和老秦说一声,是以还请张员外先上船罢。” 张实不再推辞,招呼了厉秋风一声,便即走上了船板。厉秋风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走上了大船。待登上甲板之后,张实将秦老五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老秦,胡掌柜他们要多带一人前往扶桑。” 秦老五一怔,道:“咱们的水粮都有定数,多了一人,只怕多有不便。” 张实冷笑一声,道:“老胡说那人是白掌柜家的账房先生。其实我认得此人。他就是这些日子与老胡等人暗地里来往的那个火器局的办事之人。此人掩藏身份,要与咱们同行,定然另有目的。他铁了心要和咱们同行,咱们定然拦挡不住。说不定他就是老胡等人背后的货主,特意要跟在咱们身边,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不过此人与咱们同行也好,老胡他们便不敢打咱们的主意。方才老胡又多出了二百两银子,算做这人的船资。这银子不拿白不拿,咱们二一添作五,各拿一百两。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秦老五见胡掌柜等人就要走上船来,只得点了点头,道:“既然张员外发话,我只好答应下来。只不过须得让人再下船去买些米面,以防万一。”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张实点了点头,从袖筒中拿出几张银票,从中间抽了一张递给秦老五,口中说道:“等老胡他们上船之后,你让人下船去买些米面罢。” 秦老五也不推辞,接过了银票。张实探头向船身望了一眼,见船身上悬挂了大木桶,这才转头对秦老五道:“吴木匠将木桶安置好了?” 秦老五嘿嘿一笑,道:“这个王八蛋,昨天半夜跑来将木桶全都装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得当真不错。” 便在此时,胡掌柜已经走上了船头。他径直走到秦老五和张实面前,正要开口说话,张实抢先说道:“老秦已经答允了,你要姓萧的上船便可。不过如此一来,老秦还要派人下船再买些米面回来。“ 胡掌柜听秦老五已经答允让萧东同行,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拳说道:“多谢两位体谅。若是银钱不够,尽管开口便是。” 此时白掌柜等人也鱼贯而上。胡掌柜走回到船头,见萧东和一群等着向船上搬运行李的仆从仍然站在岸上,急忙冲着萧东挥手喊道:“萧先生,您上船罢!” 萧东一撩袍角,不急不徐地走上了船板。厉秋风站在船头,盯着萧东。张实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此人来历可疑,咱们须得小心提防。”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先生说得不错。此人极是精明,而且身负武功,是一位武功好手。” 萧东上船之后,便即和白掌柜等人躲在一边小声说话。几位掌柜的仆从将各人的随身行李送到了船头,由船夫搬运到舱中。秦老五名下的这只大船较寻常船只大了五倍不止,有十一处舱室,每位掌柜独居一室。厉秋风也分到了一间舱室。只不过多了一个萧东,倒让秦老五有些为难。他想了半天,这才对萧东说道:“这位先生要么和白掌柜住在一起,要么和咱们几个老粗住在后舱,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萧东正要说话,胡掌柜抢着说道:“萧先生要写写算算,须得安静一些。我最喜欢热闹,不如我和白掌柜住同一间舱室,请萧先生独居一处好了。” 萧东见胡掌柜让出自己的舱室,只是微微一笑,却也并未推让。厉秋风方才听张实和秦老五说话,已然知道此人是火器局的办事官员。假冒白掌柜的账房先生随众人同往扶桑,是为了监视众人,以防货物有失。只是看此人的模样,对于胡掌柜让出舱室竟然受之坦然,哪有一个账房先生敢在雇主面前如此摆架子?此人要么全无江湖阅历,不晓得隐藏锋芒,要么是有恃无恐,才会如此托大。看此人的模样,多半是作威作福惯了,视胡掌柜等人如奴仆。此人武功不弱,不过如此狂傲,倒也不难对付。 众人的行李安放好了之后,船夫纷纷退到了后舱,不敢上前打扰。秦老五抬头看了看天,转头对众人说道:“吉时将到,咱们准备出发罢。” 张实点了点头,将胡掌柜等人叫到了一处,在船头站成一排。秦老五走到供桌前,点燃了三柱香,稳稳地插在香炉中。随后他跪倒在供桌前,双手合什,默祷了几句,这才站起身来,走到了右首。张实接着走到供桌前,也是跪了下去,双手合什默祷。其后胡掌柜、白掌柜等依次跪倒,祈求海神保佑此行平安。厉秋风原本不信鬼神,只是为了不让张实、胡掌柜等人起疑,便也跪了下去,胡乱默念了几句,便站起来走到了一边。 待几名船夫也拜过海神之后,秦老五走到船头,将供桌上一个酒坛高高举起,用力掷入海中。 厉秋风站在宋掌柜和罗掌柜身边,只听罗掌柜对宋掌柜小声说道:“秦老五这个王八蛋最喜欢装神弄鬼,每次出海都给咱们玩这一套,然后想方设法跟咱们要祭祀龙王的银子。我瞧着再过几年,只怕这海底到处都是他扔出的酒坛子。弄不好哪一天他用酒坛子砸死了龙子龙孙,龙王爷一怒将他抓到海底喂了王八,可就大势不妙了。” 宋掌柜“嘘”了一声,小声说道:“出海之时,规矩多得很。其中一条便是万万不可说什么船沉之类的不吉之语。不管有没有龙王爷,小心些总没坏处。”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两名船夫拉起了铁锚,另有一名船夫升起了船帆。大船缓缓退出了码头泊位,待驶离了码头十余丈后,秦老五指挥着船夫慢慢调转了船头,从停在码头前的船队之中驶了出去,沿着大江向东而行。此时阳光万丈,洒在大江之上,眼前到处都是波光粼粼的江水,一眼望去,如同看到一幅泼墨山水画,令人胸中豪气横生。 厉秋风站在船头,极目远望,大江两岸的山野平原尽收眼底。江上风大,吹得他头顶束发的布带四处飞舞,猎猎作响。三张大帆吃饱了江风,推动大船如箭一般向前驶去。厉秋风回头望去,码头已然消失在江雾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厉秋风正自在船头左顾右盼,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说道:“厉兄弟,当心江风猛烈,邪风入骨,极易生病。” 厉秋风听出是张实的声音,急忙转过身去。却见张实已换了一身青衫,正自笑盈盈地站在舱口望着自己。厉秋风拱了拱手,正想说话,张实已走了过来,对着厉秋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厉秋风不知道张实有何用意,只得闭嘴不说。 张实走到厉秋风身边,离着舱室已有十余步,料想无人能够听到两人说话,这才低声说道:“朱兄弟,方才那个姓萧的你也见过了。此人来历可疑,咱们须要小心提防。你说他武功了得,不知道与朱兄弟相比,他的武功是高还是低?” 厉秋风知道张实担心萧东武功高过自己,一旦生变,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在下并未与他交手,是以无法判断他武功高低。不过此人狂傲得很,不懂得韬光养晦,掩藏锋芒。若是真动起手来,在下绝不怕他。”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时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这个王八蛋牛皮哄哄,我还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只要朱兄弟能够制住他,咱们就不必担心这个王八蛋过河拆桥,拿咱们做祭品。” 厉秋风道:“员外尽管放心。若是有人要对员外不利,在下一定想办法护得员外周全。”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两日多蒙员外照顾,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有些事情,却想向员外请教一二。” 张实笑道:“朱兄弟有话尽管说便是,何必客气?” 厉秋风道:“在下看员外府邸规模极大,想来必是巨富之家。此行前往扶桑,路途遥远不说,还要提防倭寇和海贼袭击。以员外的身份地位,为何要甘冒奇险,与这些人一起前往扶桑?” 张实初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听到后来,脸上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只听他叹了一口气,对厉秋风说道:“朱兄弟,你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外人以为我们张家家财万贯,其实不知道咱们的难处。家父当年苦苦经营,积攒下了一份家业。只是赚的银子多,花的更多。他做茶叶生意,不得不与官府打交道。若是没有官府发给的茶引,张家早就垮了。这茶引可不是白拿的,每年除了交给官府一成的收入之外,私下里交给各级官员的贿赂银子更是高达五成。也就是说,咱们贩卖茶叶之时,尚未将茶叶卖出,六成收入已经交了出去。剩下的四成还要支付各种费用,最后落到自己手中,只怕连一成都没有。”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厉秋风听张实大吐苦水,倒是颇出意料之外。却听张实接着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自从家父做了茶叶生意之后,如同上了贼船一般。小到知县衙门,大到京城六部,每个衙门都要去烧香磕头。每年冰敬炭敬,少一文都不成。银子在咱们手中只不过过了一手,最终都到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手中。只是做上了买卖,进退便由不得自己。家父曾经想过收手,可是那些官员却不答允,逼着家父继续替他们做茶叶生意,否则便要构陷罪名,将家父下大狱问罪。家父去世之时不过五十多岁,如此早逝,一大半原因倒是被这些混帐官员吓出病来。” 张实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家父去世之前,曾经叮嘱我说,须得及早抽身,否则生意做得越大,罪过也就最大。一旦那些官儿在官场失势,必然要祸及咱们张家,到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谁想家父去世之后,江南茶叶生意越发艰难。不只六部官员插手茶叶买卖,宫中二十四衙门也纷纷派人到江南做起了茶叶生意。更别提各地督抚衙门,垄断了所辖地区的茶叶买卖。不过我的生意再差,交给那些官员的银子不只一文钱不能少,每年反倒不断增加。到得后来,我已是入不敷出,眼看就要完蛋了。 “这时有人找到我,告诉我与扶桑人做生意,获利颇丰。初时我吓了一跳,因为大明海禁甚严,与扶桑人交往,被官府逮到便是大罪。是以虽然有些心动,最后还是一口拒绝。只不过那人却对我说,这些买卖其实都是大小官员在做,只不过他们不好出面,便找了商人来办,他们躲在后面出谋划策,提供便利。说什么海禁不海禁的,都是为了对付那些在官场毫无根基的普通商人。大商人的背后都站着大大小小的官儿,怎么会有人去搜查? “我听了之后,大感惊奇。那人带我办了两次买卖,果然如他所说,官府不仅不管,反倒帮了我不少忙。我这才相信,原来朝廷的律令,压制的只是平民百姓。这些官儿正是利用朝廷的力量,将百姓一脚踢开,自己却大发横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后来我与扶桑人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入到那些官儿的口袋中,我也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不过我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终有一日要毒发身亡。是以为子孙计,无一日不想着如何能够趁早抽身退出。这次老胡等人找我做这趟买卖,我知道背后肯定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只不过我已经顾不上了!当今皇上以藩王入继大统,初时根基不稳,朝廷官员拉帮结伙,党争不断。皇上借着一伙江南出身的官员之力,与先帝留下的老臣对抗。是以咱们宁波这些商人靠着朝廷中浙江、福建出身的官员庇护,日子过得不错。可是皇上的江山已经坐稳啦,不必再倚靠江南出身的官员。他收拾了内阁几位大佬之后,转过头来就要对付浙党、闽党。咱们原来视为靠山的几位京官已经倒了大霉,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留给我逃命的时间也不多了。是以须得狠狠赚上一笔银子,然后抽身早退,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保得子孙周全。” 张实说到这里,嘿嘿笑了几声,接着说道:“是以这个买卖,我是破釜沉舟,非做成了不可。” 厉秋风道:“张员外推心置腹,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助员外大功告成。” 张实笑道:“我和朱兄弟一见如故,是以才将此事和盘托出。若是换了别人,这些事情我哪敢随便说出来?只要这次的买卖办成了,绝对不会亏待朱兄弟便是。” 厉秋风道:“想不到江南士绅,却也过得如此艰难。实不相瞒,在下随家父在蜀中做蜀锦生意,也受了官府许多盘剥。不只成都知府衙门想尽办法在咱们身上捞油水,京城六部和二十四衙门也派人到蜀中,将咱们的蜀锦低买贵卖,生意越发难做。虽说此次咱们出川南下,贩卖蜀锦,是由于北方大灾,蜀锦积压。其实官府压榨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想到江南碰碰运气,却也是原因之一。” 厉秋风哪里懂得什么蜀锦生意,只不过在成都之时,听朱十四讲过,此时现学现卖,张实更加相信他是蜀锦商人,心下再无怀疑。只听张实说道:“朱兄弟,咱们其实都是一路人。是以更要齐心合力,多赚些银子。那些混帐王八蛋都是吸血鬼,和他们同流合污,咱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大船沿江东下,终于到了出海口。只见眼前一片汪洋,再无山野平原的影子。胡掌柜等人也走出了船舱,三三两两地站在船边闲聊。张实见众人走了出来,急忙换了话头,只说些奇闻怪事。厉秋风随声附和,自然无人怀疑两人另有所图。 大船出了入海口之后,秦老五要船夫转动船帆,大船慢慢向北驶去。此前张实便对厉秋风说过,虽说有市舶司衙门和宁波知府衙门的官员相助,却也要做足样子,以免给别人落下口实。是以大船出海之后,先向北行,若是在海上遇到水师盘查,依照市舶司衙门开出的关防,只说前往山东便可。是以众人看到大船调转船头,却也并不奇怪。 大船在海上行驶,四周尽是汪洋,若是不看罗盘,压根不晓得驶向何方。厉秋风初时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尚觉得颇为新奇。只是看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却觉得枯燥起来。到了后来,眼睛隐隐生疼,心下烦躁不安,只得回到舱室中歇息。将近午时,秦老五吩咐船夫给众人送来馒头、酱菜和清水,充作午饭。厉秋风胸口烦恶,哪有胃口吃饭?只喝了几口清水,馒头和酱菜却是原封未动。只是胸腹之中越来越是难受,到了后来,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厉秋风知道海船颠簸,这才使得自己如此难受。只得盘膝坐在船舱之中,吐纳练气,与胸腹中的烦恶相抗。真气在七经八脉中缓缓游走,一时之间神游物外,浑然忘了身在何处,胸腹中的烦恶也渐渐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厉秋风突然觉得身下一震,紧接着大船猛烈摇晃起来。厉秋风急忙睁开眼睛,却见舱室中已暗了下来。他右手在船板上一撑,身子借力弹了起来。只不过双脚刚刚踩在地上,却觉得脚下虚浮,险些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在摇晃的船舱中坐了太长时间,猝然站了起来,这才使得脚下不稳。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使了一招“千斤坠”,双脚牢牢钉在地上,这才站稳了身形。 待到厉秋风走出船舱之时,却见外面已是暮色沉沉。一望无际的大海虽然还能看得见影子,却朦朦胧胧地看不太清楚。船夫在三根桅杆上都悬挂起了气死风灯,另外船舱四周也点了几个大灯笼,将船上照得颇为光明。张实和胡掌柜已然站在船头,正与秦老五小声说话。其余几位掌柜也急匆匆走了出来,个个脸上神情紧张。尹掌柜和宋掌柜更是面如土色,走起路来东倒西歪,险些撞在厉秋风身上。 厉秋风知道定然出了事情,急忙快步走到船头,却见前方数十丈外,出现了一只黑色大船。船上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站了不少人。这只大船虽然与厉秋风等人所乘的大船同向行驶,只不过速度不快,两只大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厉秋风对张实说道:“这只船有什么古怪么?” 张实双眼紧盯着那只船,沉声说道:“那是水师的战船。方才冲到咱们前面,要咱们停船候命。”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看了那只大船一眼,口中说道:“咱们有市舶司衙门的关防,这些官兵不敢乱来罢?” 张实摇了摇头,道:“我从市舶司衙门领了关防,按理说衙门那边会知会水师,要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波府每日出海的船只都在水师那边有公文,他们看到咱们的船,应当不会拦截。可是这只战船却紧追不舍,只怕事情有些麻烦。” 胡掌柜脸色也有些难看,对秦老五道:“老秦,你看他们是不是想对咱们不利?” 秦老五一直盯着那只战船,此时听胡掌柜说话,却也并不回头,口中说道:“与官府打交道,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事情。我瞧着这些王八蛋的模样有些面生,十有八九是朝廷不久前调来的福建水师。”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转头对胡掌柜道:“老胡,这次可不是我向各位掌柜要银子!看这些官兵的模样,只怕还得要各位掌柜拿出银子,将他们打发走才好。” 胡掌柜尚未说话,尹掌柜忍不住嚷道:“怎么又向咱们要银子?姓秦的,这几天你变着法子从咱们口袋中掏银子,未免有些过分了罢?” 纪掌柜也随声附和道:“俗话说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两年咱们出海办事,用的可都是你老秦的船,算起来给你的银子不下一千两。这次更是答允给你三千两银子。咱们如此待你,你却变着法子坑害咱们,只怕说不过去罢?!” 秦老五冷笑一声,道:“两位掌柜,你们说这话时,摸没摸自己的良心?!我送你们出海,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不说,海水和江水全然不同,大船只须走上两个来回,便要大修一次,每次都得五六十两银子。而送你们出海五六次,这大船也就不堪再用,须得再购新船。另外雇佣出海的船夫,耗费银两也要增加数倍。如此计算,你们付给我的二三百两银子,最后压根剩不了多少。” 秦老五说到这里,恶狠狠地瞪了尹、纪两位掌柜一眼,接着说道:“你们几位掌柜都是做大买卖的人物,个个精明之极。宁波城大小船只千余只,可是你们每次都坐我的船出海,这是为了什么?” 秦老五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众人。尹掌柜等人与他目光一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是以并没有人反驳。他接着说道:“除了我的船既大又坚固,能多运货物之外,便是因为我要的银子最少。否则以各位精于算计的本性,怎么会每次都来找我?!我秦老五是一个粗人,不过可不是傻瓜!若不是张员外说尽了好话,背地里又给了我银子弥补亏空,我才懒得送你们出海!” 秦老五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白掌柜等人听了之后,脸色都是大变,一个个气哼哼的,都要冲上去与秦老五理论。胡掌柜急忙拦住众人,口中说道:“老秦说得没错,各位掌柜不要恼火,有事咱们好商量。”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白掌柜等人挤眉弄眼。白掌柜等人个个精明,自然知道胡掌柜的意思。众人暗地里与扶桑人做生意,要靠张实居中周旋。秦老五是张实找来的人,胡掌柜等人想要换人,却也不敢。而且此次出海,要借助秦老五之处甚多。如今刚刚离开宁波,若是与秦老五翻脸,只怕这个买卖立时便要砸了。到了那时,众人不只分文未得,只怕连老本都要尽数亏掉。是以白掌柜等人只得强忍怒气,不再与秦老五争论。 张实走上前来,对白掌柜等人说道:“几位掌柜息怒。咱们手里有市舶司衙门签发的关防,这些官兵不敢对咱们无礼。老秦也是好意,想用银子打发了这些官兵,免得另生枝节。各位尽可以放心,若是官兵想敲竹杠,这笔银子我出便是。” 胡掌柜急忙对张实说道:“张员外,怎么好让你掏银子?你能陪咱们走这一趟,已是给了咱们天大的面子。要用多少银子,你尽管说便是。咱们几人凑一凑,将官兵打发了最好。” 秦老五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几位掌柜以为我是想从几位身上敲银子,却也不想想,一会儿若是官兵上船来找麻烦,我给他们银子,也是在各位面前。我再贪婪,总不能在各位眼前弄鬼罢。” 白掌柜等人想想也是,脸色这才好了不少。纪掌柜向秦老五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老秦,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见怪。”尹掌柜也在一边说了几句客套话。秦老五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未回答。便在此时,却听一名船夫惊叫道:“五爷五爷,那只船、那只船……” 众人心下一凛,齐齐转头向前方望去。却见那只战船已近在眼前,借着灯笼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战船上站满了官兵,个个执刀握枪,更有官兵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厉秋风等人。 秦老五转头对几名船夫说道:“降帆,停船!把舵给我掌稳了!” 两名船夫急忙将船帆降下了一半,大船的速度立时慢了下来,与前面战船的距离又拉大了不少。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海上虽然风浪不大,却仍有隐隐的波涛声笼罩在天地之间。前方的战船发觉秦老五的大船减慢了速度,立时也将船帆降了下来。两只船的距离再次拉近到五六丈远,只听战船上众官兵齐声喊叫:“停船!停船!” 秦老五转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你看咱们应当如何应付?” 张实看着慢慢靠近的战船,沉声说道:“按他们说得办!由我出面应付官兵,各位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胡掌柜等人个个脸色紧张,尹掌柜和宋掌柜等人更是悄悄向后退了几步。秦老五点了点头,转身向着手下的船夫摆了摆手。几名船夫降帆的降帆,掌舵的掌舵,大船慢慢地停了下来。只不过船身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反倒不如行驶时那般平稳。 只见战船向前驶出十余丈,慢慢掉过头来,直向众人所乘的大船靠近。待到两只船并排之时,战船这才停了下来。厉秋风等人看到战船上上摆放着三门大炮,炮口对准了自己,登时人人脸色大变。 战船上站了四五十名官兵,簇拥着一位顶盔贯甲的武官。这名武官面色黝黑,横眉立目,一看就是不好相与之辈。 此时两只船相距不过两丈,几名官兵抬来两块三尺宽的船板,搭在两只大船的船舷上。两名军士走上船板,那名武官紧跟在后面,随后又有十几名军士执刀握枪跟了过来。片刻之后,一众官兵尽数到了秦老五的船上。原本宽敞的大船,立时变得拥挤不堪。 那名武官走到船上之后,张实快走几步,到了武官面前,拱手说道:“在下宁波府小民张实,拜见将军大人。” 厉秋风瞧着那名武官的衣着打扮,撑死了不过是一名队长,上面还有千总、把总、游击、参将、副将、总兵,离着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张实一开口就将他的官职提高了十几级,自然是奉承之语。 那名武官一脸狂傲,瞥了张实一眼,凶霸霸地说道:“你们这些人胆大包天,听了本官的号令,竟然敢不停船,难道想造反不成?!” 张实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笑道:“将军大人,咱们不是不想停船,可是在大海之上,哪能说停便停?方才船夫降下船帆之时,绳子打结,一时半会没有将绳子解开,这才没有立时停船,还请将军大人恕罪。” 张实说完之后,又是一揖到地。那名武官“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本官是三岁小孩,能受你如此哄骗?!来啊,给本官仔细搜查,别被这几个家伙糊弄过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跟随那名武官冲上船的十几名军士暴喝了一声,一个个横眉立目,执刀握枪,直奔船舱而去。其中一名军士挥舞着钢刀,对着船上众人大声喝道:“都给老子站到一边去!若是身上带着违禁之物,赶紧给老子乖乖交出来!免得一会儿将你们剥光衣衫搜将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胡掌柜等人听到这名军士凶霸霸地大声呼喝,登时脸色大变。尹掌柜和罗掌柜胆子最小,听这名军士说要剥光衣衫搜查,登时两股颤颤,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张实见十几名军士就要冲到船舱入口,急忙对那名武官拱手说道:“将军大人且慢。小人身上带着市舶司衙门发下的关防公文,还请将军大人过目。” 他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个封袋,从袋子中取出了关防公文,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那名武官面前。此时正要闯入船舱的军士听张实说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纷纷转头向那名武官望去。 那名武官挺胸叠肚,脸上尽是傲慢神情。他接过张实递过来的关防,拿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口中说道:“本官怎么知道你这公文是真是假?” 张实赔着笑脸,将面孔凑到那名武官耳边,小声说道:“将军大人,这公文您拿倒了。” 饶是这名武官脸皮厚似城墙,此时脸上也是微微一红。只不过他面色黝黑,加之四周一片昏暗,是以众人并未看出来。 这名武官姓屈,原本是福州城的一名地痞无赖,后来妹子嫁给了水师一名千总做妾,他做了千总的便宜大舅子,登时耀武扬威起来。每日里带着一群闲汉在福州城吃拿卡要,尽干些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打瞎骂哑的混帐事情。只不过福州城是东南要地,城中达官贵人成百上千。这名武官的姐夫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千总,论起权势,可以说是小的可怜。姓屈的在福州城嚣张不足一个月,不小心得罪了福州知府衙门一名师爷的叔叔。结果那名师爷罗织罪名,要将姓屈的拿到衙门问罪。姓屈的听到了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到妹子家中,哀求妹子想法子救他。妹子苦求千总想法子救自己哥哥一命。千总便将姓屈的弄到水师做了一名小队长,这才逃过了一场牢狱之灾。此次福建水师提督奉朝廷之命,调派了三艘战船到宁波府,强化海禁,严防奸民与倭寇勾结,走私货物。姓屈的便随着他姐夫一同到了宁波。 只是姓屈的自小无赖,虽然家人送他去读私塾,却是捣乱闹事,没有先生愿意教他。是以读了几年书,竟然大字儿不识一个。长大后忙着做些缺德事情,更加没有工夫读书习字。是以人送外号“屈白眼”,便是讥讽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 但是这人虽然厚颜无耻,对于自己不识字一事,却是深以为耻,倒还算得上有几分羞耻之心。可见圣人教化了千百年,即便是地痞无赖和市井小人,对于身为文盲,也是心有愧意的。 此时张实小心提醒他将公文拿倒了,正触到屈白眼的忌讳之处。他又惊又怒,更有几分尴尬,正想发作之时,却听张实说道:“这船上太过昏暗,将军大人看不清关防印信,也是人之常情。请将军大人准许小人为您指明印信所在。” 张实这番说辞,自然是为屈白眼遮丑。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说了一声“得罪”,小心翼翼地将屈白眼手中的公文轻轻转了一个圈。一名军士最会拍马屁,急忙将手中的火把举在屈白眼身边。张实知道此人不识字,强忍着不笑,恭恭敬敬地指着公文底部,口中说道:“将军大人请看,这便是市舶司衙门管事太监的印信。” 屈白眼不学无术,连市舶司衙门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在他眼中,他那个千总姐夫,便是天下最大的官儿。此时听张实提到市舶司衙门管事太监,如同听到张三李四一般,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只见他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公文,随手将公文掷在地上,口中说道:“本官看你这公文是假的!来呀,给我仔细搜查船舱,连一个耗子洞都不要放过!” 张实吓了一跳,急忙俯身将公文捡了起来,对屈白眼说道:“将军大人,伪造衙门关防公文是死罪。小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做此抄家灭族之事。” 屈白眼是一个糊涂蛋,不过这十几名军士之中,却有几个老兵油子颇有见识,知道市舶司衙门位高权重,管事太监更是皇帝和东厂督主的心腹,万万得罪不起。再看张实说话举止不亢不卑,其余几人也是身穿绫罗绸缎,个个都富贵之人。是以屈白眼虽然下令搜查大船,这几名军士口中答应,却不肯动手。其余军士知道这几个老兵油子一向不吃亏,是以惟这几人马首是瞻。此刻见这几人不动手,其余的军士便也不肯冲进船舱搜查。 屈白眼呼喝了两声,只是一众军士虽然口中答应,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动手搜查。他心下恼怒,右手拔出钢刀,口中说道:“他妈的,你们这些王八蛋,难道要老子亲自动手不成?!” 众军士面面相觑,稀稀落落地答应一声。只是一个个双脚仍然钉在地上,并无一人动手。 屈白眼心下越发恼火,踢了站在他身边举着火把的那名军士一脚,口中叫道:“快去给老子搜查!” 那名军士名叫胡三,原本就是和屈白眼一起在福州城厮混的无赖,一向与屈白眼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做了许多坏事。屈白眼投军之后,做了小队长。胡三也被他召入水师,成了他的铁杆兄弟。此人一向听从屈白眼的命令,此时挨了屈白眼一脚,立时跳了起来,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拔出腰刀,冲着众军士喝道:“没听见大人的命令吗?!赶紧搜查!” 他一边说一边冲向船舱。站在船舱入口的一众军士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眼看着这人向船舱内冲去。几个老兵油子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似乎巴不得此人掉到坑里去。 胡掌柜等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心急如焚,都将目光望向了张实。张实也没有想到遇到屈白眼这样一个目不识丁又不懂规矩的糊涂蛋,拿着市舶司衙门的关防,却视同一张白纸。虽然张实不晓得胡掌柜送往扶桑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些年来,胡掌柜等人只要找自己运送货物,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此次胡掌柜等人更是鬼鬼祟祟,处处小心,所运货物绝对不是寻常东西。若是被这个二五眼的家伙搜将出来,将众人押到福建水师营地,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念及此处,张实将牙一咬,转头向厉秋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这些官兵若是强行搜查,便要厉秋风出手杀人。 厉秋风见这名武官虽然蛮横,不过拦截船只搜查,却也是职责所在。此人糊涂是糊涂,倒也是忠于职守。是以虽然看到张实向自己点头示意,他自然不肯杀戮官兵,暗想只须将这些官兵打倒,不要碍了自己的事情便可。不过要打倒上船的十几名军士并不是难事,麻烦的是留在战船上的数十名军士。这些人手中还有三门大炮,若是看到带头的武官和十几名军士被自己打倒,胡乱以大炮打将过来,众人非得死在大海中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时,并没有立即动手,眼看着那名军士闯入船舱之中。张实心下又惊又怒,以为厉秋风害怕官府降罪,竟然不敢动手对付官兵。他心下暗想,我以为自己许以重金,能够让这个小子为我卖命。谁知此人也是一个软蛋,看到官兵强横,竟然吓得畏首畏尾,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只不过张实念头转得极快。眼看着那名军士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之中,情急之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屈白眼身前,小声说道:“将军大人,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其实战船出现之时,张实就打定了拿银子贿赂官兵的主意。只不过屈白眼带了十几名军士冲到了船上,自己虽然早已备好了银票,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贿。只是此时情势危急,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犹豫。是以他才不管不顾地将银票掏了出来,递到了屈白眼面前。 屈白眼一番张牙舞爪,总算看到了银票,凶霸霸的神情立时舒缓了不少。张实手中那张银票刚刚递到他的面前,便被他一把抓了过去。只见屈白眼左手拿到银票,右手立即将钢刀丢在地上,两只手捧着银票,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他虽然不识字,不过银票还是认得的。这是他在世间最喜爱之物,拿在手中之时,整个身子都要飘动起来。 胡掌柜等人见他公然受贿,心下都有些惊讶。只见屈白眼拿着银票翻翻转转看了半天,这才叫过身边一名军士,口中说道:“给本官看看,这张银票能兑换多少两银子?” 那名军士凑到屈白眼身前,仔细看了一眼银票,心中一惊,颤声说道:“大人,这、这是一张、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屈白眼不等他说完,立时将银票塞入怀中,好像生怕有人抢走一般。一众军士也是吓了一跳,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恼怒。惊得是张实一出手便是五百两银子,这份豪爽世间罕见。怒的是屈白眼为人最是贪婪,跟随此人办差,他不仅将肉吃的干干净净,连汤也一并喝了,自己绝对得不到半分好处。是以十几名军士人人心下不忿,都盼着屈白眼倒霉。 屈白眼将银票放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他得意洋洋地看了张实一眼,口中说道:“算你小子识相。早将银子拿出来,本官也不必费这么多力气了。” 胡掌柜等人见屈白眼如此贪婪,人人心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些人平日里与官员常打交道,自然知道无官不贪。只不过如此公然索贿的官员,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厉秋风更是极为尴尬。他原本以为屈白眼只是糊涂,不过算得上一个忠于职守之人,是以还对此人有几分好感。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做作,只是为了索取贿赂罢了。 张实赔着笑脸说道:“将军大人带着各位军爷如此辛苦,小人原本应该孝敬才是。”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您看咱们都是小本生意,若是耽搁了时辰,不能按期将货送到山东,非得赔钱不可。将军大人能否体谅小人,让咱们尽早上路?” 屈白眼银子到手,早就不想耽搁,听张实如此一说,当即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既然你们都是好百姓,本官就不难为你了。兄弟们,咱们走罢。” 胡掌柜等人见此情形,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道谢。众军士退到屈白眼身边,只有冲进船舱的胡三还没有退出来。屈白眼对一名军士说道:“他奶奶的,胡三这小子真是拿了鸡毛当令箭!你去把他叫出来。” 那名军士答应了一声,正要向船舱走去,忽听船舱内有人惊叫一声,紧接着有人颤声说道:“你要干什……” 此人刚刚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如同说话之际被人突然捏住了咽喉一般。甲板上的众人都听出了这是胡三的声音,只不过不晓得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突然没了声息。 屈白眼虽然贪婪,却极是狡猾,听到胡三只说了半截话,船舱内便即寂然无声,知道船舱中定然生了变故。他急忙向后退了两步,躲在众军士身后,这才探出头向船舱方向望去。 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从船舱中飞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砰”的一声摔在了众人身前的甲板上。只听这人大声叫痛,正是方才冲进船舱中的胡三。 众人见此情形,人人脸色大变。几位掌柜更是吓得紧了,向后连退了数步。罗掌柜胆子最小,原本就站在众人身后。此时惊恐之下连退数步,已自到了船舷旁边。他脚下一绊,身子登时向后摔去。好在纪掌柜站在他身边,急忙伸手拉了他一把,这才没有坠落到海中。 屈白眼见胡三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心下又惊又怕。只是十几名军士挡在他的身前,手中刀枪并举。而战船上的军士见屈白眼慌慌张张地退到船舷边,知道船上生了变故,急忙拔刀舞枪,大声呼喝。更有数名军士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随时都可以放炮攻击。 屈白眼见身前身后都有军士护着,胆气登时壮了起来。他大声叫道:“胡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胡三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声说道:“船舱里有、有鬼……” 他话音未落,屈白眼“呸”了一口,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是不是发癔症了?老子当年带你在土地庙装神弄鬼的事情你忘了不成?世间哪有什么鬼神,都他妈的是人装出来的!” 胡三慌慌张张地跑到众军士身前,对躲在军士身后的屈白眼颤声说道:“是、是鬼……我只看到影子,没有看清面容,就腾云驾雾一样飞了出来。若不是鬼,人哪有这样的神通?” 厉秋风听胡三如此一说,立时知道他在船舱中遇到了武林高手,被人一招制服,随后掷到了船舱之外。此时张实和各位掌柜都到了甲板上,住在后舱中的秦老五和五名船夫也都在舱外,有的拉着船帆,有的掌着尾舵。唯一一个没有露面之人,便是那位自称是白掌柜手下账房先生的萧东。厉秋风此前便知道此人身负武功,只是没有想到他武功高到了如此地步,随手一掷,便将胡三从船舱中甩了出来。 屈白眼在福州城厮混之时,经常装神弄鬼吓唬别人,是以向来不信鬼神。此时见胡三如此模样,认定了是有人装神弄鬼。虽然他已经拿到了五百两银子,只想着赶紧回转宁波城去花天酒地一番,不想耽搁下去。但是胡三吃了一个亏,自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再敲一笔竹杠。念及此处,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军士,摇摇晃晃地走到张实面前,口中说道:“你们在船舱中藏了什么人?” 张实也猜到是萧东出手,将胡三从船舱中掷了出来。只不过此人是火器局的人,自己得罪不起,是以听屈白眼一问,他急忙赔着笑脸说道:“船舱中只留了一位写写算算的账房先生,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敢得罪了这位军爷。” 屈白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宁波府去年出了一件大案。说是倭寇在城内杀人放火,无人敢挡。咱们福建水师这才奉朝廷之命到宁波来加强海禁,捕拿杀人放火的倭寇。你们一个个鬼鬼祟祟,难不成在船舱中藏了逃走的倭寇不成?“ 张实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知道屈白眼又想从自己身上敲银子。他方才给了屈白眼五百两银票,心中正在肉痛。只是瞧见屈白眼这副模样,不给银子此人绝对不肯甘休。是以他将牙一咬,又要从怀中掏银票。心下暗想,这笔钱绝对不能由自己掏!待这些官兵走了之后,一定要让胡掌柜等人将银子赔给自己。 只不过张实正要伸手到怀中摸银票,却听船舱中有人冷笑道:“你们这些人索贿受贿,难道不怕王法么?” 张实心下一凛,听到那人说出“索贿受贿”四字,原本要伸到怀中的右手登时收了回去。屈白眼大怒,对众军士叫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将这个狂徒拖出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众军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动。这些军士心中一向瞧屈白眼不起,只是碍于屈白眼妹夫的淫威,不得不虚与委蛇。方才张实塞给屈白眼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这些军士个个眼热心跳,恨不能分一杯羹。只是看到屈白眼将银票塞进怀中,以此人贪婪的本性,绝对不会分给自己一文,是以个个心下恼怒。待看到胡三被人从船舱中扔了出来,摔得狼狈不堪,众军士心中惊惧,更加不肯为屈白眼卖命。是以屈白眼虽然愤怒欲狂,大喊大叫,这些军士却畏首畏尾,无人敢向船舱冲去。 屈白眼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手中钢刀高高举起,冲着众军士喝道:“你们敢抗命不成?信不信老子斩了你们这些王八蛋?!” 谁料他喊叫的声音越大,军士不只不敢向前,反倒纷纷后退。任凭屈白眼虚张声势,却无人理他。屈白眼虽然叫得凶狠,可是哪敢用刀砍向军士?待众军士向后退去,迫得他不得不随着后退,距离船舷已不足半尺。 但在此时,只听得“格格”之声响起,却是有人踩着楼梯,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胡三听到脚步声传来,吓得脑袋向脖子中一缩,身不由已地又向后退了两步,正撞在屈白眼身上,险些将他撞到了海中。屈白眼大怒,伸手在胡三身上推了一把,正想破口大骂,却见船舱中走出一个人来,直向众人走了过来。 只见这人头戴吕公巾,身穿藏青长衫,面色白净,颇为文雅。厉秋风等人识得他便是白掌柜的账房先生萧东。屈白眼却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他原本以为能将胡三从船舱中掷出之人,定然是一个彪形大汉,却不料有此本领之人竟然是一位中年文士。眼看着萧东文质彬彬,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屈白眼的胆气登时壮了起来。他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胡三和两名军士,抢到众人面前,指着萧东喝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不怕王法吗?!” 萧东走到众人面前,停下了脚步,不屑地看了屈白眼一眼,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耀武扬威,不怕王法吗?!” 屈白眼一怔,被萧东这句话怂得一时之间无话可说。萧东见屈白眼语塞,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目光自众军士脸上一一掠过。这些军士原本都是蛮横之人,只是被萧东目光逼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萧东右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灰色封袋,对众军士说道:“有没有识文断字的,站出来看看我手中这是什么东西。” 众军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又向屈白眼望去。萧东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这个家伙不识字儿,你们瞧他做什么?” 屈白眼被萧东触到了痛处,登时涨红了脸,心下恼怒之极,只是被萧东气势所迫,竟然不敢出言辱骂。 众军士一个个心惊胆颤,无人敢站出来接过封袋。萧东“哼”了一声,伸手从封袋中掏出一张纸来,举在众军士面前,冷笑道:“这是兵部的勘合,你们哪一个过来看看是真是假。” 萧东此言一出,几名军士脸色大变。其中一名老兵油子吓得身子一抖,右手一松,“当”的一声,钢刀已摔落到甲板上。 屈白眼哪里知道兵部勘合是什么东西,只是眼看着几名老兵吓成如此模样,知道这东西定然不是凡物。他转头对一名军士说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那名军士颤声说道:“大人,这是兵部签发的军令,持勘合者为兵部使者,各地卫所将校须得奉命行事,违令者杀无赦。” 屈白眼吓了一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东。他虽然是一个无赖,此时也知道大势不妙,原本嚣张的气焰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他满脸堆欢,点头哈腰地说道:“不知上官驾到,小人多有失礼,还请上官不要怪罪。” 萧东“哼”了一声,兀自将勘合举在手中,对屈白眼说道:“你不过来瞧瞧这勘合是真是假么?” 屈白眼一脸尴尬,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萧东这才将勘合收回到封袋之中,双眉一挑,对屈白眼喝道:“还不快滚?!难道等着我请你吃饭不成?!” 屈白眼身子一抖,慌慌张张地向萧东做了一个揖,转身要走。萧东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道:“你公然索贿,我凭着手中这张兵部勘合,便能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道犯了大罪么?” 屈白眼颤声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求大人念在小人初犯,饶小人这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将方才张实送给他的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取了出来,慌慌张张地递还给张实,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萧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喝道:“下次再让我遇到你如此糊涂行事,一定将你斩了!都给我滚罢!” 屈白眼如蒙大赦,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萧东拱了拱手,转身便向战船跑去。只是两只大船之间的船板摇晃不已,他心慌意乱之下,刚刚踏上船板,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一头栽入大海。跟在他身后的胡三急忙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坠入海中。 胡掌柜等人眼看着屈白眼和十几名官兵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战船,随即收回船板,便即向宁波府的方向逃走,这才松了一口气。张实一脸惊愕,看着萧东,口中说道:“萧先生……不、不,萧大人,小人该死,不识大人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萧东摇了摇头,道:“此次本官奉命办差,不想泄露身份,这才冒充白掌柜的账房师爷。张先生不晓得此事,何罪之有?”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萧东嘴上说得虽然客气,此时却以“本官”自称,傲慢之色溢于言表,已没了此前谦逊和蔼的神情。他心下暗想,张实早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却故意不加以点破。方才又装出一副惊恐莫名的神情,便是为了迷惑萧东。这姓萧的武功不弱,不过太沉不住气。被人吹捧了两句,登时摆出了官架子。与张实相比,此人倒要好对付得多。 张实兀自连声告罪,胡掌柜等人在一边却是大吹法螺,称赞萧东武艺高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胡三摔得飞出三四丈远。此等神功,天下无敌,玄魔小丑,不堪一击。 萧东初时尚还谦逊了几句,到得后来,只见他手抚长髯,一副志满意得的神情。 厉秋风见众人大拍萧东的马屁,只得也跟着说了几句赞扬萧东的话。最后萧东右手一摆,胡掌柜等人这才住口不说。只听萧东笑道:“本官此次隐匿身份,随各位前往扶桑,实是身负重任。还望各位竭尽全力,助本官办成此事。若咱们大功告成,各位都是朝廷的大功臣。到时想做官的做官,想发财的发财,从此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荫及子孙,何等荣光啊!” 胡掌柜等人拱手说道:“多谢萧大人提携。” 厉秋风和张实也随着众人躬身行礼,心中却暗自咒骂。 待胡掌柜等人簇拥着萧东走回船舱,甲板上只剩下了张实、厉秋风、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张实看了一眼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朱兄弟,你方才将我晒在了一边,这事做得可不大地道。” 厉秋风见张实一脸怒气,知道他忌恨自己方才没有听他的号令出手杀人。是以他拱手说道:“张员外,方才在下已经听到船舱中有高手隐伏,这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在下若是先行出手杀了官兵,这位萧大人又怎么会自承身份?“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想起方才的情形,心意稍平,口中说道:“倒是我错怪朱兄弟了,还请朱兄弟不要见怪。” 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张员外说得哪里话来?只是我虽然发觉船舱中藏有武林高手,却没想到这位萧先生竟然是一位大官,咱们有他同行,此次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张实哼了一声,转头向船舱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朱兄弟,你可别信姓萧的那些鬼话。此人狡诈得很,只不过想让咱们为他卖命,这才对咱们说了这些花言巧语罢了。他那些话听听便可,当不得真。” 厉秋风故作惊讶地说道:“这么大的官儿,难道会说假话不成?” 张实轻蔑地一笑,口中说道:“他算什么大官?只不过是替大官办事的小人罢了。不过大官我见过不少,有句话不妨和朱兄弟说。越大的官儿,越会说谎骗人。若不骗人,他们又怎么能做上大官?姓萧的隐藏了身份跟咱们同往扶桑,不过是担心货物有失。看此人说话办事,绝对是一个棘手人物。” 张实说到这里,看着厉秋风道:“朱兄弟,我担心姓萧的会对咱们不利。若是他有意害人,咱们的性命可全靠兄弟你了。” 厉秋风道:“张员外放心便是。在下既然答允要护送张员外周全,一定不会食言。” 两人又小声商议了一番,这才各自回到船舱歇息。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秦老五让船夫给众人送来面饼、酱菜和清水。厉秋风拿起面饼便吃,待他刚刚吃完一个面饼,却听隔壁船舱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低声说道:“还是你老宋聪明,竟然偷偷藏了美酒烧鸡。” 这人说话声音极低,只不过船舱各个舱室板壁极薄,加之厉秋风内功深厚,这才听到了这人说话。他心下一怔,听说出话的是尹掌柜。而他所说的“老宋”,自然是宋掌柜无疑。只听宋掌柜道:“要咱们天天吃这些粗面饼和咸菜,嘴里还不得淡出鸟来?你老尹鼻子比狗还灵,我刚把烧鸡拿出来,你就钻进来了。” 却听尹掌柜笑道:“我是闻到了酒香,知道你老宋家藏美酒无数,这才找了过来。咱们见者有份,送咱一坛尝尝如何?” 宋掌柜道:“禁声!这酒我也只带了两坛,须得省些喝才好。咱们今日每人只饮一杯,否则走不上几日,可就再没有美酒可喝了。” 宋掌柜说完之后,隔壁舱室静了片刻,紧接着只听尹掌柜笑道:“好酒!真是好酒啊!” 宋掌柜笑道:“这酒可不能白喝。尹掌柜,你身上带着的好东西,也得和咱分享才是。” 尹掌柜笑道:“这个自然。你说我的鼻子比狗灵,你的鼻子可也不差。这火腿我包了四五层油纸,还是被你闻到了味道。” 尹掌柜说完之后,隔壁舱室再无动静,想来两人正自大快朵颐。厉秋风看着手中的面饼,想像着隔壁两人正在吃着火腿烧鸡,不由咽了一口唾沫,登时觉得面饼粗砺,难以下咽。他呆坐了半晌,将面饼放在小桌上,信步出了船舱。只是走过各处舱室门外,闻到了阵阵肉香和酒香。想来各人都夹带了美酒佳肴,正自偷偷饮酒吃肉。 厉秋风走到甲板之上,却见太阳自东方升起,洒下万道金光。秦老五站在船头,正自极目远望。厉秋风走到秦老五身后,口中说道:“秦五哥,咱们这是到了哪里?” 秦老五见厉秋风到了,后退了两步,笑道:“咱们已经离开宁波府百余里,再走上四五十里,便可以转向东行。” 秦老五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道:“朱兄弟,你吃完饭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秦老五笑道:“船舱里那些掌柜,个个都夹带了美酒佳肴,只怕朱兄弟没有带罢?” 厉秋风一怔,暗想秦老五曾经说过上船便不许喝酒,可是眼下尹掌柜等都在喝酒,他却并不恼火,这倒奇了。 秦老五知道厉秋风心下不解,微微一笑,道:“这些掌柜都是富商大户,个个嗜好美酒。想要让他们不喝酒,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我与这些掌柜打过多次交道,对他们喝酒吃肉,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规矩还是要说的,至于守还是不守,悉听尊便。” 他话音方落,却见一个船夫自后舱舱口处探出了头。只见他左手拎着一个皮囊,右手提着一个油纸包,兴冲冲地走了过来。只不过看到厉秋风站在秦老五身边,登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秦老五嘿嘿一笑,道:“朱兄弟不是外人,就别藏着掖着了。正好将酒肉拿来,我和朱兄弟痛饮一番。” 那名船夫这才走到秦老五和厉秋风身前,将皮囊和油纸包递到秦老五手中,便即转身向后舱走去。秦老五将皮囊递给厉秋风,笑道:“朱兄弟先来一口!” 厉秋风有些尴尬,急忙摆了摆手,口中说道:“秦五哥,在下素来不喜饮酒,你自己喝罢。我只是到甲板上来瞧瞧咱们到了何处,并不是来讨要酒食。” 秦老五只道厉秋风脸皮薄,反倒将皮囊又向厉秋风递了过去。厉秋风连连摆手婉拒。秦老五没有法子,只得将皮囊收回,又将油纸包打开,里面却是一只烧鸡。他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厉秋风道:“酒可以不喝,这鸡腿不能不吃。” 厉秋风只得接过鸡腿,道了声谢。秦老五拔出皮囊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口中说道:“当年我随先帝出塞去打鞑子,伏击了一伙鞑子兵,抢了他们马上带着的马**酒。那时我还是个小兵,偷偷喝了一口,结果呛得我涕泪横流。恰好先帝骑马经过,见我模样狼狈,哈哈大笑,吩咐随行的侍卫赏了我一皮囊御酒。那酒可真是好喝啊!御酒喝光了,这皮囊我可一直带在身边。先帝英武骁勇,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唉,只是英年早逝,可惜,可惜。” 厉秋风听他没口子称赞正德皇帝,倒有些奇怪。开口说道:“在下久在蜀中,自然没有见过先帝。不过民间传言,这位正德皇帝,似乎有些行止荒诞,并非明君……” 厉秋风话音未落,却见秦老五双眉一挑,口中说道:“胡说八道!都是那伙子龌龊官儿故意造谣,民间无知愚民信以为真。我可是亲眼见过正德皇帝,随着他在塞外征战数月,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岂会不清楚?” 厉秋风没有想到自己随意说了一句话,竟然让秦老五勃然大怒,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只见秦老五又喝了一大口酒,愤然说道:“先帝亲冒弓矢,带着咱们打跑了鞑子兵。那些大臣却说他肆意用兵,耗费钱粮。可是鞑子兵打到长城脚下,杀了无数百姓。若是仍然闭关自守,只怕连北京城都保不住了。那些官儿不让先帝出征,无非是被当年土木堡之战吓破了胆,都怕跟随先帝去打鞑子,落得一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秦老五说到这里,越发恼怒起来,狠狠地“呸”了一口,接着说道:“先帝打了胜仗,带着咱们凯旋而归。那些大臣不敢指斥先帝,只好将气撒在几位统兵大将身上,说他们‘擅启边衅,杀良冒功’,逼着先帝杀人。先帝自然不许,这些大臣便结党营私,非要抓人不可。后来方总兵愤怒之下,告老还乡,结果走到途中,郁闷之下生了重病,竟然吐血而亡。咱们这些人听到消息之后,个个为方总兵不平。后来兵部派人来了,大伙儿以为是来奖赏有功将士,却没料到兵部派人来追查杀良冒功的将校,使得大同城内闹起了兵变。我和几位兄弟心灰意冷,悄悄离了军营。先帝是明君还是昏君,咱不知道。不过先帝敢挥刀和鞑子兵在疆场上对砍,绝对不是一个孬种!”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秦老五越说越是激愤,到得后来,双眼圆睁,如同两个铜铃,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厉秋风被他目光所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秦五哥,在下并无冒犯先帝之意,只不过听人传说罢了,还望秦五哥不要怪罪。” 便在此时,只听脚步声响。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张实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只是他看到秦老五一脸愤怒,似乎随时都会扑到厉秋风身上撕咬一般,以为两人起了龌龊,心下大惊。此次出海前往扶桑,胡掌柜等人各怀鬼胎,又来了一个武艺高强的萧东,张实所倚仗的只有厉秋风和秦老五两人。若是这两人起了内讧,对张实极为不利。是以他急忙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沉声说道:“老秦,朱老弟,两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秦老五这才发觉自己太过失态,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是和朱兄弟发火,员外不要误会。” 厉秋风神情颇为尴尬,对张实说道:“是在下莽撞,说话不慎,让秦五哥心下不快。” 张实听了两人说话,更加不晓得两人到底为何生了龌龊。厉秋风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张实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到肚子中,笑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朱兄弟,你不知道老秦的为人。他当年随先帝出征塞外,是他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只不过后来奸臣当道,小人得势,他才愤而离开军中,远遁江南,做了船老大。他这一辈子最尊敬的便是正德皇帝,最容不得别人说皇帝的不是。当年我与他初识,也曾为此事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朱兄弟,你可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厉秋风道:“张员外多虑了。此事原本因为在下信口开河而生,怎么会心有不满?” 他说到这里,向秦老五拱手说道:“在下向秦五哥赔罪,还望秦五哥原谅则个。” 秦老五摆了摆手,道:“是我方才失态,倒教朱兄弟笑话了。” 厉秋风正想说话,忽听船尾一名船夫嘶声大叫:“糟了!海龙王来了!” 厉秋风一怔,暗想世间哪有什么海龙王?只不过秦老五和张实却是面色大变,一起转头向船尾望去。只见目光所及的大海尽头,升腾起一道顶天立地的巨大黑柱。如同从空中突然插下一根巨大的黑色石柱,笔直地沉入大海之中。片刻之后,黑柱中间突然出现红色的火焰,沿着黑柱直向空中蹿了上去。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刹那间变得昏暗起来,似乎从海中弥散出一片黑色雾气,如同垂下一块巨大的帷幕,将大海切为两半。 待火焰升腾到半空,黑色雾气的底部慢慢出现了一道黑线。这黑线初时比海面只高出尺许,但是片刻之后,黑线便升高到两丈余,直向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扑了过来。 秦老五面如死灰,口中喃喃咒骂,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厉秋风这才发觉耳边尽是尖利的啸声,直将海浪和海风的声音都压制得无影无踪。他转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实站在他身边,死死盯着天边那根巨大的黑柱,一张脸惨白如纸,对厉秋风的话竟然是充耳不闻。厉秋风见他不答话,急忙又问了一遍。只是看着张实呆若木鸡的模样,他才惊觉奇异的啸声将自己的声音遮掩得严严实实,张实压根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而且看他的模样,就算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怕也无暇回答。 这时秦老五蓦然清醒过来,左手将皮囊塞入怀中,右手将烧鸡甩飞,猛然向桅杆奔了过去。厉秋风见秦老五一边发足奔跑,一边转头向自己和张实大声叫喊。只不过尖利的啸声充斥天地,压根听不清楚他在喊些什么。 厉秋风正自惊疑不安,张实将嘴巴凑近他的耳边,大声说道:“大海喷火了!船家称之为海龙王出世!以前只是听人说起此事,想不到咱们竟然能够遇上。能否逃得活命,全看老天爷是否慈悲了。” 厉秋风听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只是看到天地间生了如此异变,知道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只见那道黑线又高出了不少,如一堵黑墙,由远及近,直向大船扑了过来。黑柱中的火焰升腾得越发猛烈,如同一个披头散发、通体火红的女妖,正自张牙舞爪地从大海中站了起来。或许是火焰太过凶猛,使得空中的太阳也黯然失色。黑柱遮挡了太阳的光芒,使得大船四周逐渐黯淡了下来。 张实全身发抖,几乎立足不住。厉秋风眼看着秦老五跑到桅杆下面,双手各自抓住一条帆绳,用力向左右扯动。左右两侧的两块船帆随之向左右张开,与中间的船帆排成一列。海风吹动船帆,大船瞬间加速,船身登时剧烈颤抖。厉秋风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甩向了空中。他急忙凝神静气,身子在空中借势打了个旋,这才没有摔了出去。只是张实不懂武功,身子一轻,直向船舱飞了过去。厉秋风手疾眼快,左手斗然伸出,正抓住了张实右脚脚踝,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待张实的身子到了他的面前,厉秋风右手在张实腰间一托,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张实惊魂未定,正想说话,却见舱口人影一闪,却是萧东蹿了出来。只见他到了甲板上,瞪着张实说道:“出了什么事情?” 张实颤声说道:“大人,海龙王现身,咱们、咱们这次遇到大麻烦了……” 此时大船加速前行,船身颠簸不定。萧东双脚牢牢踩在甲板上,身子左摇右晃,却并未跌倒。他听张实说出“海龙王”三字,脸色一沉,怒道:“世上哪有什么龙王?休在本官面前胡说八道!” 张实伸出右手,指向萧东身后,口中说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妨看看后面。” 萧东转头望去,只见天边一根巨大的黑柱顶天立地,黑柱之中火焰升腾,四周黑气弥漫,犹如无间地狱一般可怕。高达数丈的一堵黑色水墙如万马奔腾,正自向大船追了过来,声势极为惊人。 萧东转过头来,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沉稳。他见张实和厉秋风都是一脸惊恐,知道这两人定然也是所知不多,是以转头对正在桅杆下拉拽帆绳的秦老五道:“船老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老五双手紧握帆绳,随着风向不断改变船帆朝向,使得三块船帆始终兜住海风,大船才能飞速前行。此时听萧东说话,他仍然抬头看着船帆,口中说道:“老辈人说龙王住在海底龙宫,轻易不到人间走动。若是他老人家想到海面上走一遭,便要以烈火开路,将海水化为水雾,他老人家才能腾云驾雾,扶摇直上。只不过我在海上跑船十余年,却也没有见过海龙王出行时的情形。今日瞧这模样,与老辈人说的龙王现身一般无二……” 秦老五话音未落,萧东恶狠狠地说道:“荒谬!这等无稽之谈,你也敢在本官面前卖弄?这分明是火药爆炸,升腾起了黑烟和火焰!”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此人是京城火器局办事官员,对于火药极为熟悉。他看到天边恐怖的情形,立时知道是火药爆炸,十有八九言下无虚。 他正思忖之间,却见船舱中又跌跌撞撞逃出三四个人来,正是胡掌柜等人。只见这几人个个衣衫不整,脸上尽是惊恐之色。不过嘴边都是油光闪闪,想来正在享用美酒肥鸡之时,大船船身突然剧烈摇晃,他们这才慌不迭地逃了出来。 只见胡掌柜摇摇晃晃地跑到萧东身边,颤声说道:“萧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萧东“哼”了一声,向着船尾的方向一指,口中说道:“你们自己看罢。” 胡掌柜等人转头望去,待看到天边地狱般的情形,一个个脸色大变。尹掌柜和宋掌柜两人双膝一软,登时坐倒在甲板上。 秦老五方才被萧东抢白了一通,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敢与萧东争辩。此时见几位掌柜都从船舱中逃了出来,他大声说道:“海龙王出巡,神鬼辟易。大伙儿能否逃得性命,只能看老天爷是否能大发慈悲了。各位身上若是带了经书、法器或是护身符,赶紧取出来念几声救苦救难观世间菩萨,或许能逃出生天,不至于被火烧水淹,葬身鱼腹。” 胡掌柜等人原本就吓得不轻,被秦老五如此一说,一个个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东瞪了秦老五一眼,沉声说道:“正德十六年二月,京城西南关公庙大爆炸,本官可是亲身经历。那时的情形,与咱们眼前看到的极为相似。本官记得那一日原本天气晴朗,京城百姓并无异动。虽然正德皇帝前一年在南京落水,一病不起,不过杨延和大人和内阁几位阁老调度有方,朝廷运转有序,民间也并未有什么风吹草动。那时本官还是火器局一名小小的书记,正和几位同僚在堂前闲谈。忽然听到有怪声如狮吼,自京城东北方渐至西南角,竟然直奔火器局而来。 “其时咱们不晓得有异变将要发生,只是以为响起了旱天雷,倒也并不惊恐。一位同僚还戏谑道,都说火器局堂官大人惧内,恐怕是河东狮吼,声音一直传到火器局大堂来了。他话音未落,只见有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滚动,恰好从火器局大堂屋顶掠过,直向西南角飞去。片刻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直震得屋瓦坠落,树木东倒西歪。空中云朵乱飞,如同被巨人搅动了一般。 “本官与几位同僚被震倒在地,待到大伙儿手忙脚乱爬起来时,却见西南方向的空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柱,直冲天际。待升到半空之后,黑柱变成了巨大的黑色蘑菇,直向四周弥散。本官与几位同僚吓得目瞪口呆,直直地看着遮掩了大半个天空的黑色蘑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片刻,蘑菇又变为灵芝形状的黑云,如同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直竖于京城西南一隅。 “本官与几位同僚见此情形,吓得目瞪口呆,正自惊恐之时,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好像被一阵狂风掠过。大木、石块,连同百姓的尸体和猪猫狗鸡鸭和牛马的尸体四处飞落,如雨点一般砸到地面上。本官的一位同僚,便是被从空中坠落的石块砸中,当场毙命。 “本官躲在院子中的一张石桌下,这才侥幸逃生。待巨响稍歇,大地不再颤动,本官这才从石桌下钻了出来。只是火器局大堂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情形凄惨无比。本官不敢在院子中多待,便即逃出大门。只见眼前尽是砖石瓦砾,几乎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四周到处都是尸体,死者皆裸体,情形怪异之极。” 萧东说到这里,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又看到了当日的凄惨景象。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我定睛望去,只见百十丈外,一道巨大的灰墙正自向前推动,所过之处,屋宅树木尽皆被毁。就像咱们现在看到的那堵黑色水墙一般无二。” 萧东说到这里,胡掌柜等人不由自主地转头又向天边那道黑线望了过去。此时才发现黑线离着大船又近了不少,高达十余丈,似乎距离天空也不算太远。 萧东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场大灾难猝然而至,人人都吓破了胆,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当日内阁会同刑部、顺天府、锦衣卫、东厂、五军都督府彻查此事,说是看守火器局仓库的几名军士用火不慎,引燃了贮藏火药的屋子,结果发生了大爆炸。当场炸死火器局周边官员、百姓二千余人。爆炸之后起了怪风,以火器局仓库为中心,向四周猛吹了过去。这阵怪风摧毁宅院一千余间,砸死、压死百姓一万余人。另有四百余人被怪风卷到空中,随后从空中坠落,活活摔死。而且被怪风卷走摔死之人,个个衣衫尽失,裸死于断壁残垣之间。 “皇宫中的几座大殿损伤颇重,六部不少堂官受伤,京城一片混乱。民间谣言四起,都说正德皇帝失德,才引得天降大火球,引燃火器局的火药,杀伤万余人命,以示警戒。东厂和锦衣卫侦骑四出,抓了不少官员和百姓,说他们‘造谣生事,意图谋反’,尽数投入诏狱,严刑拷打,想要问出主使之人。好在正德皇帝虽然重病,却并不昏馈。听了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报,只说这是天灾,非官员百姓所为,下令释放了被抓入诏狱之人。否则兴起大狱,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萧东说到这里,指着天边的黑柱、火焰和水墙,沉声说道:“当日本官在京城火器局看到的情形,与眼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是在陆地上,本官看到的是一堵高达十余丈的灰土墙。而眼前咱们看到的却是水墙。想来海中发生了大爆炸,火焰升到空中,黑烟远远望去,如同黑柱一般。至于正在向咱们逼近的水墙,便是爆炸之后,海水被推动得向四面八方滚去,成了一堵高高的水墙。” 众人听萧东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放心。只不过看到水墙越逼越近,心下又害怕起来。萧东见众人吓得魂不附体,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天明!大伙儿不必惊慌,只要大船跑得比这堵水墙更快,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自言自语地说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又有如此势力,竟然带了这么多火药到了海上?难不成他们与咱们一般,也要与扶桑人做交易不成?” 张实和胡掌柜等人心慌意乱,虽然听到萧东自言自语,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暗想萧东如此说话,摆明了他此行前往扶桑,要与扶桑人做交易,而且这交易很可能与火器有关。大明火器威震天下,神机营的大炮和火铳更是打得鞑子骑兵溃不成军。虽然土木堡一战使得神机营精锐尽失,但是于谦执掌兵部之后,重建神机营,而且大力打造大炮和火铳,使得神机营军势复振。倭寇祸乱东南,仗着武艺高强,并不惧怕官兵。不过对于大明水师的大炮和火铳,却是没有应对之法。是以他们虽然时常骚扰东南沿海,一旦遇到大明水师,却往往不敢正撄其锋,只能远远逃走。萧东身为火器局办事官员,若是与扶桑人勾结,将打造大炮和火铳的方法出卖给扶桑人,大明火器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到了那时,倭寇倚仗火器和精兵,只怕野心不再局限于东南沿海,而是要夺取大明天下!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思忖之时,却见秦老五一边拉动船帆,一边对张实等人叫道:“大伙儿都回船舱去罢,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躲在船舱里念念阿弥佗佛……” 他话音方落,忽听船尾掌舵的船夫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大浪追上来了……” 张实心下一惊,跌跌撞撞地向船尾跑去。等他到了船尾,却见一道巨大的浪头追了上来,距离船尾已不过三四丈远。张实大惊失色,一边伸手抓紧了船舷,一边转头冲着众人大声喊道:“浪头追上来啦!大伙儿赶紧抓住船板,免得船身颠簸,立足不住,定然会被甩到海中!”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胡掌柜等人听到张实大声叫喊,知道情势不妙,急忙各自寻找藏身之处。白掌柜和尹掌柜“扑通”一声趴到甲板上,双手十指抠住木板缝隙,死活不肯松开。胡掌柜和纪掌柜、罗掌柜忙不迭地跑到秦老五身边,各自抱住一根桅杆,再也不肯松开。 宋掌柜原本随着胡掌柜向桅杆跑去,只是他身子矮胖,不如胡掌柜等人迅捷,待他跑到桅杆下之时,胡掌柜等人已各自紧紧抱住一根桅杆,没了宋掌柜容身之处。他心下焦急,情急之下正要扑向罗掌柜抱住的那根桅杆,大船猛然剧烈颤抖,船尾斗然向上竖起。宋掌柜身子登时从甲板上弹了起来,直向空中飞了出去。他吓得嘶声狂叫,眼看着四周大海大浪起伏,如同烧开了的沸水,将大船抛了起来。船尾两名船夫也飞在了半空,正自惊慌大叫。好在掌舵的那名船夫牢牢抓住船舵,这才使得大船没有失去控制。 宋掌柜身在半空,天空、黑柱、火焰、大船、巨浪、船夫等在他眼前不断飞速旋转,使得他头晕眼花,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待眼前的事物不再旋转,只听“扑通”一声,他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甲板上,疼得他“嗷”的大叫了一声。只是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船头猛然升起,船尾急速下沉,宋掌柜只觉得身子一轻,直向船尾方向滚了过去。只不过他滚动的方向恰好朝向船舱,待他滚出了一两丈远,恰好掉进了船舱入口,沿着楼梯滚落下去,一直坠落到舱底,脑袋重重撞到了板壁上,登时昏了过去。 厉秋风原本站在船头,大浪扑来之时,先将船尾高高掀起。厉秋风见势不妙,使了一个“千斤坠”,双脚牢牢站在甲板上。饶是如此,船身掀起之时,脚下甲板巨震,使得他的身子向后倒了下去。好在他临危不惧,左掌按在甲板上,身子翻转成拱形,牢牢定在甲板之上。 厉秋风仰面向天,只见萧东飞到了空中。只是他轻功甚是了得,虽然无处借力,却并不慌张。只见他双手大袖一振,袖口如同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鼓胀了起来。如此一来,他竟然在空中静止不动,如同一头大鸟一般,并未被摔落到大海之中。片刻之后,巨浪从船底穿过,又将船头掀了起来。萧东趁机右脚脚尖在船头船舷上轻轻一点,借力翻了两个跟头,稳稳地落在甲板上。 此后巨浪不断从大船后面涌了上来,使得大船时而被掀上浪顶,时而被甩入波谷。大船在汹涌澎湃的波浪之中上下起伏,海水不断狠狠地砸到了甲板之上,胡掌柜等人被砸得不住惨叫。好在众人都知道到了性命攸关之时,虽然身上被海水砸得剧痛,却死活不肯放开桅杆。 厉秋风趁第一个大浪将船头掀起之时,借势一滚,已自到了船舷处,左手牢牢抓住船舷,这才没有被甩飞出去。他的身子随着大船上下起落,海水从四面八方砸了过来,瞬间便将他衣衫尽数溅湿。待大船被掀上浪峰之时,他看到天边的黑柱已然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黑云,正自不断向四周弥散。火焰势头减弱了不少,被正逼向大船的黑色水墙遮住了大半。只不过那堵水墙离大船已不过数十丈,虽然已不似初时那般高耸入云,却仍然高达十余丈,声势颇为惊人。 厉秋风撑着船舷慢慢站了起来,只是看到水墙正自扑向大船,心下不由悚然一惊。秦老五兀自抓紧了帆绳,一边不断调整船帆的朝向,一边大声叫道:“大伙儿抓紧了!只要咱们能够逃过这堵水墙,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巨浪扑了上来。大船又被抛到浪峰之上,海水涌入甲板。一股海水恰好冲入秦老五口中,他急忙闭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片刻之后,水墙终于追了上来。只见黑色的海水遮天蔽日,从空中狠狠地砸了下来。大船上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阳光瞬间消失,仿佛坠入到无底的黑洞之中。随即水墙将大船自下向上猛然抬升起来,海水扑天盖地砸上了甲板,巨响震得众人刹那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人人都被海水砸得晕头转向,眼前金星乱冒。 厉秋风只觉得大船似乎已被海水撕成碎片,正自向无底的深海坠落。他左手抓紧了船舷,暗想若是大船被巨浪撞毁,自己须得抓紧船板,或许能逃得性命。只是身处大海之上,若是失了大船,只能仗着木板在海上飘荡,能撑上几日,殊未可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厉秋风突然觉得身子猛然下坠,心下一凛。片刻之后,只觉得脚下巨震,大船已自从浪头落到海面上。随即只听“喀喇”一声响,却是大船居中的那根桅杆竟然从中间断裂,带着大片船帆直向甲板上砸了下来。抱着那根桅杆的纪掌柜吓得惊呼乱叫,兀自抓紧了半截桅杆,身子却抖如筛糠。 厉秋风眼看桅杆砸向了趴在甲板上的白掌柜和尹掌柜,两人此时抠住了甲板的缝隙,压根没有看到桅杆砸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斗然抢出,堪堪抢到了白掌柜和尹掌柜身边,双掌平平推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半截桅杆被他掌力带动,登时飞了出去,直摔入大海之中。 秦老五和胡掌柜等人眼看着桅杆砸向了白掌柜和尹掌柜,心下一凉,只道两人性命不保。却不料厉秋风斜刺里杀出,一掌震飞了半截桅杆,救了白、尹两人的性命,秦老五等人都是又惊又喜。只是眼看着那半截桅杆飞入了大海,众人这才发觉大船已然平稳地漂浮在海面上。而四周海面虽然仍有波浪起伏,却已不似方才那般波涛汹涌。 厉秋风又惊又喜,转身向船头方向望去。却见那堵水墙已然冲出了数十丈外,势头又减弱了不少。水墙之后的海面已然变得平坦起来,仿佛压根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秦老五大声说道:“阿弥佗佛!天可怜见,咱们总算逃了一条性命!” 胡掌柜等人又惊又喜,这才松开了双手,精疲力竭地坐倒在甲板上。原本趴在甲板上的白掌柜和尹掌柜惊魂稍定,挣扎着站了起来,转头茫然地看着四周,口中喃喃说道:“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厉秋风站在船头,只觉得全身酸痛,几乎无一处不痛。他知道这是因为方才巨浪砸在自己身上,如同受了数十记重拳,只怕身上此时已是到处青肿。再看秦老五等人,个个也是鼻青脸肿。好在众人拼了性命抓住船舷、桅杆,无人被大浪卷走。 张实从船尾摇摇晃晃地走到秦老五身边,脸色惨白,颤声说道:“老秦,咱们的船没事罢?” 秦老五将牙一咬,口中说道:“断了一根桅杆,若是想回转陆地,倒不是难事。不过若想前往扶桑,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四周望了望,接着说道:“这阵狂风大浪,也不知道将咱们冲到了何处。一会儿须得用罗盘定位,看看是否还有凶险。” 胡掌柜等人听秦老五说无法前往扶桑,一个个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向萧东望去。萧东却并不惊慌,口中说道:“好在大船仍在,咱们的货物也没什么损失。这是天灾,并非人祸。就依船老大所说,咱们先返回陆地,将大船修葺之后,再行出海前往扶桑。” 胡掌柜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夸赞萧东高见,一顶顶高帽登时送了出去。萧东却不理会,让众人赶紧检查货物是否受损。待胡掌柜等人进入船舱之后,萧东走到厉秋风身边,沉声说道:“这位兄弟好俊的身手,不知道是哪一位武林高手的门下?”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厉秋风见萧东死死盯着自己,知道此人对自己生了怀疑,急忙拱手说道:“在下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拜过什么武林高手为师?”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的内功好生了得,不是一派宗师,绝对调教不出如此了得的徒弟。阁下身负如此武功,却又如此年轻,想来尊师定然是江湖中了不起的大高手。咱们此次出海,干系甚大,还请阁下告知师门来历,本官也好求一个心安。” 厉秋风见萧东说话之时,双手攥成拳头,身子站得笔直,随时都能暴起伤人。他心下雪亮,知道自己方才出掌击飞桅杆,显露了深厚内力,萧东心下起疑,以为自己隐藏武功,另有所图。厉秋风并不畏惧萧东,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与萧东起了冲突,误了自己前往扶桑的大计。是以他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在下世居蜀中,以经营蜀锦为生。先辈为图自保,曾花费重金,请了几位隐士传授族人武功。在下自幼随家父学过些粗浅功夫,只是受天资所限,未窥高深武艺门径,倒教萧大人见笑了。” 萧东听厉秋风说自己修习的是家传武艺,心下并不相信,只不过也不好深究,只得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咱们这些人之中,竟然还有阁下这样的武林高手。此行有阁下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此时张实已走到船头,听萧东说话阴阳怪气,知道他对厉秋风并不放心。张实生怕两人起了冲突,急忙走到萧东面前,拱手说道:“萧大人,这位朱兄弟是在下请来帮忙的,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他话音方落,忽听有人颤声说道:“我、我这是到了阴间不成……” 厉秋风等人寻声望去,却见宋掌柜从船舱中爬了出来,全身湿淋淋的,正自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站在船舱旁边的尹掌柜急忙将他拉了起来,口中说道:“老宋,可不要胡说八道。咱们已经逃过大难,你老兄就偷着乐罢。” 秦老五将帆绳绑好,阴沉着脸说道:“尹掌柜,可不能说咱们已经逃过了这场大难。能否逃出生天,还要看老天爷肯不肯放过咱们。” 他说完之后,吩咐几名船夫检查船只,又取来罗盘和海图,与张实、胡掌柜仔细观看。三人小声议论了一阵,脸色都不大好看。 萧东站在一边,见三人神情有异,忍不住开口问道:“胡掌柜,有什么不对么?” 胡掌柜面露难色,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拱手说道:“启禀萧大人,咱们方才被大浪冲击,已经偏离了航道,眼下正在向北漂流。大船桅杆已断,想要向东驶往扶桑国,那是想也休想。可是调头向西,只能驶往山东地界。朝廷在山东的备倭军若是见到咱们,非得上船搜查不可,是以不能向西登岸。若想回转宁波府,又不晓得方才海上的大爆炸是否还会再来一次。方才咱们侥幸逃生,若是再遇上一次,定然无幸。是以说来说去,眼下只有向北一条路可走。” 萧东一怔,道:“向北?那岂不是离扶桑越来越远?” 胡掌柜神情尴尬,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依照船老大的话,咱们一路北行,可以在辽东寻一处码头停泊,将大船修好,然后沿朝鲜海岸南下,也可前往扶桑。若是咱们路上不再耽搁,却也耽误不了几日。” 萧东听胡掌柜说完之后,一直沉吟不语,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秦老五在一边说道:“萧大人,小人听前辈说过,从辽东沿朝鲜海岸前往扶桑,要比从宁波前往扶桑更加快捷。而且辽东海禁松驰,咱们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南下,不必躲躲藏藏。如此一来,与从宁波出发相比,也迟不了几日。” 萧东沉吟片刻,这才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先到辽东,再图南下了。” 众人议定之后,这才回到各自船舱中换了衣衫。方才一番劫难,虽然惊险万分,不过并无伤亡,放置货物的船舱也没有进水。是以众人心下都暗称侥幸,待换上干净衣衫之后,心中倒也不再惊恐慌乱。 此后大船一路向北行驶,十余日后,终于看到了北方海天相接之处,影影绰绰地现出了山脉的影子。众人聚在船头,眼看陆地在望,不由大声欢呼起来。 秦老五和几名船夫操纵大船,直向那片陆地驶去。只不过看上去虽然距离不远,大船整整行驶了五个时辰,这才到了陆地不远处的一片浅海。几只小船正在海上捕鱼,见到大船驶了过来,船上的渔民都有些惊慌。秦老五站在船头,向渔民连连作揖,只说大船在海上遭遇大风,偏离了海道,漂流到了此处。大风吹折了船上的桅杆,须得尽早修理,才能重返故乡。只不过不晓得此处是哪个府县所辖,哪里有码头可以停泊。一名老翁说道:“咱们这里是东辽县所辖,再往东走不远,便有一处码头。若是想修葺船只,可以前往码头找工匠帮忙。” 老翁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仔细打量了秦老五一番,接着说道:“不过这两年倭寇闹得凶,咱们辽东沿海各县,对海上来的船只搜查得极严。各位若是没有带着路引,只怕一上岸便会被官府捉拿,受尽严刑拷打,被衙门充军杀头也不是奇事。” 秦老五拱手说道:“多谢老丈指教,在下感激不尽。” 待渔船离开之后,秦老五转身对萧东和胡掌柜等人说道:“小人身上倒是带着路引,不知各位大人和掌柜是否带有此物?” 胡掌柜等人都说自己带了路引。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本官身上带着刑部勘合,天下哪一个官儿敢拦?” 秦老五松了一口气,道:“如此最好。听说辽东民风彪悍,咱们须得小心行事。” 两名船夫转动船帆,大船缓缓转向东行。初时岸上只是稀稀落落的屋宅,待行出十余里后,屋子渐渐多了起来。海上的渔船也越来越多,只是看到众人乘坐的大船,渔船上的渔民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一直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却见不远处亮起了点点灯光,想来距离码头不远。众人聚在船头,心下都是颇为兴奋。自从离开宁波之后,在海上飘荡了二十余日,每日看到的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此时终于要到码头停泊,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船又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进入了码头。这处码头并不大,只停着三四只小木船。沿岸立着十几根高竿,竿顶悬挂着大灯笼,照亮了码头前的海面。岸上的行人见到大船到来,都站在岸边指指点点,秦老五指挥船夫放下铁锚,大船缓缓抵近岸边,慢慢停了下来。 秦老五转身对众人说道:“我要到岸上去找工匠修理桅杆,各位若是无事,便在船上歇息罢。” 秦老五话音方落,却听尹掌柜说道:“咱们在船上住了二十几日,早就腻烦无比。若是再待下去,只怕非得疯了不成。”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胡掌柜等人,接着说道:“不管你们几位做何打算,我是一定要到岸上走走。” 胡掌柜等人和尹掌柜也是一般心思,是以纷纷点头。秦老五无奈之下,只得对众人说道:“各位掌柜既然想到岸上转转,须得小心在意,不要走出太远。咱们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旦惹出是非,轻易不能脱身。” 胡掌柜等人吵吵囔囔,都说秦老五太过小心。萧东却是默然不语,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秦老五吩咐几名船夫守在大船上,这才放下船板,便要带着众人下船上岸。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张实站在船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胡掌柜等人换了衣衫,纷纷走到船头,要随秦老五一起下船,他才沉声说道:“各位掌柜上岸之后,切记不可惹是生非,免得与人发生冲突,误了咱们的大事。” 张实话音方落,萧东接口说道:“张员外说得不错。若是哪一位胡乱生事,惹出麻烦,当心萧某翻脸不认人。” 胡掌柜等人见萧东神情阴沉,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只不过在船上苦捱了二十余日,人人心中都是苦不堪言。是以萧东说完之后,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虽然知道萧东心下不悦,不过最后还是随着秦老五下了大船。 张实见厉秋风站在一边,既不上岸,亦未走回船舱,不晓得他是走还是留。是以他对厉秋风说道:“朱兄弟,你有何打算?” 厉秋风原本无意下船闲逛,只不过看到萧东阴沉着脸站在一边,一双眼睛不时在自己身上打转。心中暗想,若是自己留在船上,此人十有八九会找到自己,旁敲侧击,打探自己的来历。此人心计深沉,还是避开他为好。是以厉秋风略一思忖,向着张实拱手说道:“在下也想到岸上瞧瞧,顺便买些东西回来。” 张实道:“正好我也要到岸上走一走,咱们结伴去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请。” 两人正要下船,忽听萧东在身后说道:“萧某也想下船走走,可否与两位同行?” 张实对萧东也是颇为忌惮,并不愿意与此人同行。只不过又不能开口拒绝,心下暗自后悔,早知此人也要下船,自己还不如留在船上歇息。厉秋风心下对萧东更是早有戒备,听他要与自己同行,心下不由一凛。 萧东见张实和厉秋风并不回答,冷笑一声,道:“两位是不愿与萧某同行么?” 张实将牙一咬,挤出几丝笑容,口中说道:“既然萧大人有此雅兴,咱们求之不得。萧大人,请罢。” 萧东见张实和厉秋风退到一旁,请自己先下船。他嘿嘿一笑,也不推让,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大船。张实和厉秋风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三人下船之后,萧东一马当行,信步向右首走去。张实和厉秋风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只见这座码头并不大,稀稀落落停着五六只木船。岸上行人倒是不少,不过个个衣衫破旧,身子削瘦,面容凄苦,都是些贫苦百姓。张实小声对厉秋风道:“早就听说辽东苦寒之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在江南之时,尚不相信这些传言。可是此时看来,只怕此言非虚。你瞧这些百姓的模样,个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若是这风再大一些,只怕他们都会被吹倒在地上。” 厉秋风瞧着这些百姓的模样,心下也颇为震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萧东走在两人身前,头也不回地说道:“还不是朝廷那些大佬糊涂混蛋,胆小怕事,生怕与鞑子起了冲突,竟然提议弃守辽东。所幸朝中几位有见识的大臣从中斡旋,这才没有将官兵退守山海关。只不过关外只留了数千老弱残兵,分驻各处,若是鞑子来攻,必然全军覆没。所幸辽东苦寒之地,鞑子兵虽然贪婪残暴,却将这里视为鸡肋,并不大举来攻,只是偶尔有小股鞑子兵前来骚扰,这才没有将辽东从大明手中夺了过去。不过辽东各地蛮族颇多,甚是彪悍,侵扰汉人百姓。他们不只抢夺粮食财物,杀死老弱百姓,还抢夺女子壮男以为奴隶。东辽县是辽东重镇,地位仅在辽东巡抚衙门所在的辽阳之下。可是这里的百姓贫穷如此,可见辽东各地已糜烂到了何种地步。” 张实和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张实说道:“原来如此,多谢萧大人指点。秦老五方才对我说过,想在这里补充粮食清水。清水倒还好说,只不过这里如此贫困,只怕采办不到足够的粮食,这可如何是好?” 萧东冷笑了一声,沉声说道:“百姓饿死病死并不稀奇,可是你看过当官的饿死吗?粮食之事,你们不必担心。本官持有兵部勘合,到时向衙门调粮,管教各位不会饿肚子便是。” 厉秋风听萧东说话,对朝廷放弃辽东之事颇为不满,心下暗想:“我在京城之时,却也听说朝廷大员为辽东守卫之事争论不休。原本朝廷控制了辽东全境,只不过土木堡大战之后,朝廷对鞑子转攻为守,将原本驻守辽东的精兵尽数撤入关内,拱卫京师。辽东从此多事,饱受鞑子和蛮族侵扰之苦。主张弃守辽东的那些大臣,一心只想着守住山海关,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至于关外汉人百姓的生死,他们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刘师伯未致仕之前,一直主张不只要守住辽东,更要赶走鞑子,灭了蛮族,解除辽东百姓倒悬之危。听萧东说话,与刘师伯倒是不谋而合。看样子此人虽然狂妄自大,倒也算得上颇有见识。”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码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条大街,宽约两丈,路面凸凹不平,水洼颇多。有些水坑肮脏之极,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大街两旁的房屋低矮破败,虽然已是夜色茫茫,却也没有几户人家亮起灯光。 萧东走在最前面,闻到一阵阵中人欲呕的恶臭,只得将左手衣袖掩住了口鼻。张实也是皱着眉头,边走边道:“怪不得辽东瘟疫横行。这些百姓将便溺之物尽数泼洒到门前街上,弄得聚居之地污秽不堪,焉能不闹瘟疫?” 三人强忍着阵阵恶臭,加快了脚步,走了半柱香工夫,总算走出了这条污秽不堪的大街。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条宽数丈的河流,自西向东潺潺流动。一座石桥架在河上,两端各自立有一根高竿,竿顶绑着横木,横木两端各自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石桥对岸却是灯火通明,影影绰绰有许多人正自在河岸边走动。 萧东在桥边停下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呸”了一口,口中说道:“就连身上都是一股恶臭气味。若不是没有带着换洗衣衫,真想跳进河中将身子擦洗干净。” 厉秋风和张实也是一般心思,只不过看到石桥对岸的情形,与方才经过的那条污秽大街相比,恍如天堂一般。两人心下惊讶,虽然听到萧东说话,却并未理会。三人站在石桥之前,凝视着对岸,一时都没有说话。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从石桥上远远地传了过来。片刻之后,却见两名青衣人一前一后从石桥上走了过来。只是两人见到厉秋风等三人站在桥边,都是微微一怔,同时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见两名青衣人停步不前,右手按住剑柄,心下一凛,暗想这两人的衣着打扮,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倒有几分相似。他正惊疑之时,却见两名青衣人对视了一眼,并肩走下了石桥。 张实见两人走到自己身前,便即向右退让。但是站在最前面的萧东却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张实见两名青衣人腰间悬着长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彪悍异常,知道不是好相与之辈,忙不迭地为两人让路。却没想到萧东仍然站在道路中央,双眼盯着两名青衣人,颇有挑衅之意。张实心下暗想,到了这里,你还摆什么官老爷的臭架子?方才在船上之时,你还要胡掌柜等人不得惹是生非。眼下你却挡住别人去路,摆明了要和人家打架。反正官字两张口,左说有理,右说也是理。你要和人打架,尽管打便是。最好打得两败俱伤,去不了扶桑。没有你老兄在一边虎视眈眈,老子倒要轻松许多!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厉秋风见两名青衣人走下石桥之时,虽然走得极是平稳,不过脚下无跟,脚步沉重,并非是内力深厚之人。只是瞧这两人行走之时极是彪悍,且握剑的右手并不随身子晃动,知道两人剑术不弱。他回想起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多次交手,这些人要么是柳宗岩亲自传授剑术,要么是由柳生宗岩和森田小五郎教授武功。只不过柳宗岩传授这些扶桑人武艺之时,暗地里留了一手,只是教授剑招,并未传授他们修习内功的法门。是以除了柳生宗岩无师自通,触类旁通,修习了一身了不起的内功之外,柳生一族的杀手剑术虽然精妙,内力却是平平无奇。这些人能够在兴献王陵击杀数百位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高手,那是因为他们平日里修习的便是杀人之术,加之相互之间配合的极是熟练,事先又在兴献王陵演练了数十遍,这才能够一击得手。若是堂堂正正的过招,只怕他们连少林派、武当派、泰山派、华山派等门派的第三代弟子都敌不过。此时瞧着这两名青衣人行走的模样,与自己此前见过的柳生宗岩的手下一般无二。 厉秋风知道自己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修武县等地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多次交手,死在他刀下的扶桑武士不下百人,但是仍有不少杀手逃过了他手中的绣春刀。是以柳生一族的杀手之中,有不少人识得他。此刻见两名青衣人从石桥上走了下来,他急忙退到一边,将头转向了一边。厉秋风如此做作,并不是害怕这两名青衣人,只不过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只是厉秋风没有想到萧东狂傲之极,眼看着两名青衣人从石桥上走了过来,却不肯让路,傲然站在道路中央。他心下暗想,姓萧的不晓得柳生一族杀手的厉害,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单打独斗,绝对不会落于下风。但是要对付这些杀手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却是颇为不足。柳生一族的杀手一旦出现,绝对不会少于五人。萧东如此托大,非得败在这些杀手手中不可。此人死与不死,与自己没什么干系。只是初到东辽县,不晓得此地到底是什么情形,更不知道柳生一族的杀手为何也到了此地。若是贸然与之起了冲突,藏匿在暗中的柳生一族杀手倏然袭击,倒是颇为棘手。 他正想着如何能避开与这两名青衣人冲突,却见两名青衣人到了萧东面前,突然向左右一分,径直从萧东身边绕了过去,竟然并未与萧东冲突。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姓萧的倒还识趣。哪知道两名青衣人刚刚与萧东擦肩而过,萧东倏然转过了身子,双手斗然探出,正搭在两名青衣人的剑柄上。 这一下情势突变,两名青衣人心下一凛,右手同时拔剑。只不过萧东双手看似若无其事地搭在两人的剑柄之上,并没有太过用力,两名青衣人却觉得长剑重逾千斤,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长剑在鞘中纹丝不动。 两名青衣人大惊失色,只不过虽然受制于萧东,却并不慌乱。只见左首那人右脚斗然抬起,直向萧东膝盖上踹了过去。右首那人左掌成刀形,闪电般切向萧东咽喉。两人一掌一脚,攻击的都是萧东身上的要害。 此时三人相距极近,两名青衣人出招又是极快,眼看着萧东就要伤在两人掌、脚之下,萧东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堪堪避过了两名青衣人攻过来的招数。 两名青衣人只见眼前人影晃动,攻出的一掌一脚尽数。只不过如此一来,萧东双手不得不从两名青衣人剑柄上离开。这两人见机甚快,只觉得右手一松,压制在长剑上的千斤之力倏然消失。两人立时手上用力,“呛啷”两声,两柄长剑已然出鞘。只见两人长剑在手,剑光霍霍,各自将长剑护在胸前。 厉秋风冷眼旁观,将萧东与两名青衣人动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萧东倏然出手,以深厚内力将两名青衣人的长剑封在了剑鞘之中。厉秋风见两名青衣人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法将长剑拔出剑鞘,更加认定这两人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无疑。他知道柳生一族的杀手相互之间进退有序,临敌之时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以萧东的身手,自然能够看出两名青衣人内力平平,这才毫无顾忌地倏然出手,以内力压制住两人拔剑的右手,正是以已之长,攻敌之短。不过萧东若是突施杀手,两名青衣人全无防备之下,或许会伤在他的手中。但是他有意卖弄武功,出手之时并未攻向两名青衣人的要害,只是逼迫两人无法拔剑。可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每日里研习的便是种种杀人手段,萧东一时大意,没有抢得先机。厉秋风在一边瞧着,知道青衣人必然反击。果不其然,两名青衣人一掌一脚,分袭萧东要害。萧东无法抵挡,只得放开两人的长剑,右足一点,身子已跃到了空中。 两名青衣人只是觉得眼前人影闪动,萧东已不见了踪影。是以两人长剑横在胸前,四只眼睛瞬间将周围扫视了一圈,只看到厉秋风和张实站在一边,却并未见到萧东的身影。 便在此时,两人只觉得头顶风声响动,心知不妙,右手手腕翻转,两柄长剑斗然向空中刺出,同时身子向后疾退。厉秋风见两名青衣人手中长剑攻击,脚下却是倏然后退,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够使出如此可攻可守的招数,端得是极为了得。 借着石桥桥头高杆上悬挂着的灯笼的光照,却见萧东倒转着身子自空中落下,双掌凌空下击,分别拍向两名青衣人的天灵盖。手掌离着两人头顶尚有数尺,掌风已将两人的头发激得四散飞舞。 两名青衣人长剑寒光闪耀,直向萧东双掌掌心刺去。眼看着两柄长剑就要刺入萧东身子,却见萧东双臂一振,大袖飞舞,正笼到了两柄长剑之上。原本寒光闪闪的剑光倏然消失,却是两柄长剑已被萧东大袖裹住。 只听萧东一声冷笑,随即袖子中传出“喀喀”两声脆响。两名青衣人只觉得手上一轻,心知不妙,正想着再向后退。蓦然间两道寒光自萧东大袖中飞了出来,直向两名青衣人面门激飞而至。 此时萧东双掌凌空下击,离着两名青衣人不过两尺余。两道寒光激射而至,两名青衣人如何躲得过去?只见两道寒光倏然消失在两名青衣人面门,随即听到“噗噗”两声响,两名青衣人僵立不动,片刻之后,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从萧东倏然出手按住两名青衣人手中的长剑,到两名青衣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张实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两股颤颤,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厉秋风却是将三人动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见萧东身在半空,以大袖裹住了两柄长剑,随即传来两声轻响,立时听出是萧东在大袖之中用双手折断了两柄长剑,暗想两名青衣人情形不妙。果不其然,萧东双手抓住两柄长剑之后,顺势折断了长剑,随即掌心内力吐劲,将两截断剑激射而出,正中两名青衣人的咽喉,取了两人的性命。厉秋风心下暗想,姓萧的果然了得。若是此人能再谦逊几分,要想对付此人,只怕不大容易。 两名青衣人摔倒在地之时,萧东堪堪落到了地上。只见两名青衣人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张实如梦初醒,只是不晓得萧东为何要出手杀掉两名青衣人。眼看着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两名青衣人瞬间变成了两具尸体,饶是张实见多识广,却也是心下惊骇,身子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萧东背对着厉秋风和张实,缓步走到两具尸体旁边,俯下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脚将两具尸体翻转了过去,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最后他右脚连踢,将两具尸体踢飞到河中去了。 张实惊魂稍定,急忙跑了过去,伸手在地上抓起两把泥土,抛洒在两具尸体躺倒之处,以遮掩地上的血迹。一转眼间又看到地上还丢着两柄断剑,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将两柄断剑拾了起来,快步走到石桥边缘,将断剑丢入了河中。 萧东站在桥头,对张实跑来跑去的模样视若不见,只是盯着石桥对面那片灯火。待张实扔掉断剑之后,他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员外,你猜我为何要杀掉这两个人?” 张实讪笑着说道:“萧大人杀掉他们,自然有杀他们的理由。小人愚笨,不晓得萧大人的心思。” 萧东“哼”了一声,看了张实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张员外心下一定在埋怨我做事孟浪,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出手杀人,是也不是?” 张实被萧东说中了心事,大感尴尬,却又不能承认,只得连连摆手,口中说道:“萧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小人对萧大人只有佩服的份儿,哪里敢有所怀疑?萧大人若是将小人当作了这等分不清是非的蠢货,那是冤枉小人了。” 萧东又是一声冷笑,不再理会张实,转头看着厉秋风道:“朱公子有何见解?” 厉秋风也不晓得萧东为何要突然出手杀掉两名青衣人,不过他知道萧东对自己一直心存怀疑,即便自己知道他杀人的原因,却也绝对不能说出来。是以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模样,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萧大人,您虽然是京官,可是杀了两个人,若是被这里的衙门知晓,只怕也会有极大的麻烦。咱们还是尽早回到船上,拔锚起帆,另寻他处停泊为好。” 萧东见厉秋风一脸惊恐,不似作伪,心下暗想,这小子武艺不错,只不过没什么见识,加之胆子又小,方才我瞧出这两名青衣人形迹可疑,这小子可没看出来。看他的模样,确是一个学了家传武艺的无知小儿,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 萧东念及此处,嘿嘿一笑,右手慢慢伸手,口中说道:“张员外,朱公子,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张实和厉秋风向萧东手上望去,却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挑着一块玉佩。那块玉佩巴掌大小,在灯笼的光照之下,弥散着幽幽的碧绿光芒,一望之下,便知道不是凡物。 萧东用手指挑着玉佩,在厉秋风和张实面前轻轻晃动,对两人说道:“这玉佩是贵重之物,张员外和朱公子都是家资巨万的富商大贾,若是见过这玉佩,绝对不会忘记。两位还记得这玉佩原本挂在何人身上吗?” 厉秋风和张实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萧东见两人如此模样,心中越发嘲笑厉秋风和张实资质平庸,毫无见识,只是两个一身铜臭的商人罢了。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是尹掌柜家传的宝物,据说是秦始皇的丞相吕不韦佩戴之物。想那吕不韦原本是赵国的大商人,富甲天下。后来他救出了秦国派到赵国做人质的秦王世子,并且帮助世子做了秦王,他自己做了秦国的丞相,权柄在手,又是富甲天下的大商人,风头之劲,还在秦王之上。 “这块玉佩原本是楚王的宝物。当年卞和在山中得到一块璞玉,先后献于楚厉王、楚武王,却因为宫廷中的玉工不识宝物,只说这璞玉是一块石头,卞和欲以之欺骗楚王,获取赏赐。楚厉王、楚武王大怒,对卞和施以膑刑惩罚,他的两条腿因此被废。后来卞和抱着这块璞玉痛哭于于荆山之下,始得楚文王识宝,琢成举世闻名的和氏璧。只是世人皆知那块璞玉雕琢成了和氏壁,却不知道玉工在雕琢璞玉之时,将多出的一块玉石打磨成了一块玉佩,由楚王佩带。后来楚国为秦国所灭,秦军统兵大将得了这块玉佩。那位将军为了巴结吕不韦,将这块玉佩送给了他。吕家世代富商,吕不韦自然是识货之人,得了这块玉佩之后,当真是爱不释手,每日里都要带在身边。只不过世事沧桑变化,即便是吕不韦这等精明之人,却也因为权势太大,遭了秦始皇的忌恨,最后落得一个饮鸠自杀,身败名裂的下场。只不过秦始皇念着吕不韦助他父子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给他留了一个全尸,没有糟蹋他的尸体,赏了他一副棺材。是以吕不韦下葬之时,这块玉佩便也随着他到了坟墓之中。”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将玉佩举在眼前,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说道:“只不过吕不韦虽然是薄葬,惦记着他的人却也不少。吕不韦死后不过三年,便有人盗了他的墓,这块玉佩重现世间。为了夺得这块玉佩,千百年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来尹掌柜的先祖花费巨资,将这块玉佩买了下来,视为传家之宝。待传到尹掌柜手中,他自然也是爱惜之极。不过老尹这人太过张扬,竟然将这等宝物系在腰间玉带之上。五六年前我与老尹初识,便曾劝说他不要如此炫耀。可是老尹却说他雇了护院武师,个个武艺不凡。即便有宵小之辈想打玉佩的主意,却也绝对不能得手。若是将玉佩藏在身上,却是锦衣夜行,又有什么用处? “方才我到了桥头,看到这块玉佩竟然悬在左首那名青衣人的腰间,立时认出是尹掌柜之物。想来这两名青衣人要么是趁尹掌柜不备从他身上偷得玉佩,要么是强行抢夺而来。我瞧这两人腰悬长剑,是江湖中人,十有八九不会做下偷盗之事。多半是仗着武艺,将尹掌柜或擒或杀,夺了这块玉佩。” 萧东一边说一边将玉佩在手中不住转动,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张实看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此次前往扶桑国,六位掌柜之中由胡掌柜主事,辅助胡掌柜的便是尹掌柜。方才又听姓萧的说,他与尹掌柜有五六年的交情。从情义上说也好,从公理上论也罢,尹掌柜遇难,姓萧的应该着急才是。可是看他这副模样,却是优哉游哉,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这个王八蛋十有八九是看上这块玉佩了,巴不得尹掌柜倒了大霉,他好将玉佩据为已有。此人心狠手辣,且又贪婪无比,如同毒蛇一般。此次与他同行,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方不能着了他的毒手。 念及此处,张实满脸堆欢,拱手说道:“听萧大人一说,小人真是茅塞顿开。萧大人目光如炬,光照万里,小人能随大人办事,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今后萧大人要小人往东,小人绝对不敢往西。小人拼了性命,也要以萧大人马首是瞻,竭力为大人办事。” 萧东听张实大表忠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口中说道:“张员外这番用心,萧某哪受得起?只要员外帮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员外。这趟买卖做完之后,管保张员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做一个人人羡慕的大财主。” 张实连连道谢,见萧东得意洋洋地将玉佩放入怀中,他也只当做没看见。只是心下暗想,姓萧的摆明了是要吞没这块玉佩,这才不惜将两名青衣人杀掉,灭了两个活口。就算老尹没死,他也尽可以推说玉佩被青衣人抢走,这玉佩就算是他的了。方才他对我许下了种种好处,无非是要封我的口罢了。尹掌柜与老子也没什么交情,他的宝物到了谁的手中,都与老子无关。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念及此处,张实嘿嘿一笑,道:“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什么事情可说,什么事情不可说,小人明白得很。若是小人日后做事有不周到之处,大人尽管提醒便是。” 萧东是何等样人,自然知晓张实话中的意思。是以他微微一笑,在张实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说道:“张员外不愧是宁波城数得着的人物,果然通透。日后火器局在宁波的买卖,还要倚仗张员外出力。咱们联起手来,何愁大事不成?” 萧东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方才他拍张实肩头,那是长辈对晚辈之举。而张实比萧东年长,此举甚是无礼。张实心下暗自咒骂,脸上却无一丝怒容,连连躬身向萧东道谢。 萧东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可要向张员外好生讨教,他这番做人的功夫,才是他发家的秘诀。” 厉秋风在一边冷眼旁观,自然知道萧东和张实话中的玄机。他急忙拱身说道:“大人说得是。小人一定向张员外好生讨教,齐心协力为大人办事。” 萧东得了玉佩,又见张实和厉秋风向自己大表忠心,心下得意之极。是以他又向张实和厉秋风许诺了种种好处,最后对两人说道:“咱们在这里耽搁了许多工夫,还是赶紧到前面瞧瞧。若是老尹有失,咱们的损失可不小。” 萧东说完之后,当先走上了石桥。张实跟在他身后,心下暗想,姓萧的此刻巴不得老尹丢了性命,却还假惺惺的做出这副嘴脸,真是恶心。 厉秋风走在最后,心下暗想,柳生一族的杀手出动之时,至少五人一伙。可是方才萧东杀了两人,却再无柳生一族的杀手现身。难道这两人出现在东辽县,并非是奉命办事,只是无意之中路过不成? 三人走过石桥,却见眼前出现了好大一片屋宅。一条大路横着向左右延伸,又有一条大路笔直向北。虽然已是夜色茫茫,路上行人却是络绎不绝,颇为热闹。此外隐隐传来丝竹鼓乐之声,夹杂着混乱的笑声,更加让人不知身在何处。三人心下均想,码头左近如同人间地狱,这里却犹如天堂。怎么一条河流相隔,便有如此大的不同? 三人走下了石桥,萧东向左右望了望,这才对张实和厉秋风道:“咱们初到这里,不晓得见风土人情,不妨随意走走,不知道两位意下如何?” 厉秋风和张实点头称是,三人沿着向北的那条大路信步而行。只见道路两边尽是店铺,绸缎庄、糕点铺、当铺、米店等等不一而足。路上行人不断,衣衫打扮也甚是干净整齐。三人心下越发惊奇,暗想久闻辽东是苦寒之地,百姓贫苦,怎么这里却如同天堂,竟然比江南还要富庶? 三人走了半晌,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笑声。萧东抬头望去,却见十余丈外的道路右首有一座大宅子,门口的屋檐下挑出了一面酒旗。借着屋檐下悬着的灯笼光亮,可以看到酒旗上绣着“吴记”两个大字。萧东微微一笑,对厉秋风和张实说道:“咱们在海上走了二十余日,用老宋的话说,当真是嘴里淡出了鸟来。看这座酒家规模不小,进出的客人不断,想来美酒佳肴不少。咱们不妨进去小饮几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厉秋风和张实自然没有异议,三人便即向酒家走去。待到了酒家门前,却听得屋内笑声不断,夹杂着一阵阵吵闹声。三人推门而入,却见屋内摆了十几张桌子,满满当当地挤了七八十人。酒香和饭菜香气充溢其间,让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 一名小二见三人走进屋内,急忙迎上前来,满脸堆欢,点头哈腰地说道:“三位大爷来啦!请随小人入内就坐。” 三人随着小二穿过几张桌子,挤到了一张只坐了两个人的桌子前。小二笑嘻嘻地说道:“三位大爷,今晚的客人太多,请三位爷屈尊与这两位爷搭个桌子。若是一会儿有了空桌,再请三位爷换过去。” 张实不敢作主,转头向萧东望去。萧东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个好说。只要酒好便成。” 小二笑嘻嘻地说道:“三位爷一看就是贵人,自然知道县城之中,数咱们吴记的酒菜最香。不看别的,您就看看屋子中这些位大爷,哪一位不是咱们县城数得上的人物?” 他一边说一边请三人坐下,又询问三人要点什么酒菜。萧东要了一壶酒,又点了六样下酒菜,一共花了一两七钱银子。萧东装模作样想要从怀中掏银子。张实早将一把散碎银子握在手中,如何肯让萧东破费?他抢先将一块银子递给小二,口中说道:“不用找了。先给咱们上一壶好茶。” 小二接过银子,在手中偷偷掂了掂,察知这块银子至少有二两,除去酒钱茶钱,自己至少能落下三钱银子。小二心下大喜,鸡啄米一般答应不迭,连声道谢,转身便去安排酒菜。 待小二离开之后,萧东正想说话,忽听得四周掌声大起,叫好声此起彼伏。三人一怔,抬头望去,却见柜台前不知何时已摆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手握折扇,缓缓地坐到了椅子上。只见这人面色白净,头戴布巾,身穿灰衫,看模样像是一个落第秀才。只不过双目无光,竟然是一个瞎子。 厉秋风在京城当差之时,最喜欢到高梁河边的酒馆茶肆听人说书。此时看到瞎子的模样,却是一位说书人。他心下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想到在辽东的酒馆之中,竟然会有人说书。 只见瞎子将折扇在桌子上用力一敲,酒馆之中登时安静了下来。瞎子一双无光的眼睛向左右掠了一圈,这才开口说道:“桑麻无恙,鸡犬不惊,村夫野老,散坐瓜棚豆架之下,笑谈大唐遗事。什么晋阳宫,什么凤凰山,什么摩天岭,什么薛仁贵征东,什么罗通扫北,什么巴骆和,什么宏碧缘。最出奇动人的,是盖苏文兴妖作怪,樊梨花倒海移山,唐三藏八十一难,孙行者七十二变。说得天花乱坠,神怪迷离,其实是半真半假,若有若无。咳!我想这班村夫野老,能识得几个字,读过几句书?无非借神社戏剧,茶肆盲词,灌输一些见闻。就借那闲来无事之时,说长论短,谈古说今,自称为大唐人,戏述那大唐事。究竟唐朝有若干皇帝、多少版图?一古脑儿莫明其妙。暂且把那神功妖法、子虚乌有等话,信以为真。看似与国无害,与家无损,哪知恰有绝大干系。纵观古今千百年,想那黄巾作乱,说什么‘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黄巢叛唐,又说什么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到了元朝末年,更有人故弄玄虚,埋下石人,造出谶语,说什么‘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才惹出了刘福通、小明王等妖孽为首的红巾之乱。可见这等借古讽今之人,为害之烈,不在叛贼之下!是以学生要正本清源,说一本正宗的大唐故事,以正视听。免得咱们东辽县城的愚夫愚妇,脑中记着唐乱话,宋狗屁,遂以为古今一律,仙人间出,迷信得什么相似,终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学生就史论史,即唐叙唐,单把那一十四世的唐祚,二百九十年的唐史,兴亡衰废,约略演述,话一本大唐故事,以飨乡亲父老!” 瞎子说到这里,将折扇在桌子上又是用力一敲,发出“叭”的一声响。酒馆中又是一片叫好之声。有些闲汉喝得有三四分醉,便也学着瞎子那般在桌子上乱拍起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萧东见厉秋风听得颇为入迷,越发瞧他不起,正想出言讥讽几句,忽听有人冷笑道:“这个穷酸不知死活,在这里乱掉书袋。若是在关内,早将这个狂徒绳捆索绑,押入衙门乱棍打死了!” 萧东一怔,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与三人同桌的两人中的一个。方才小二将三人引到了桌前,与这两人坐了一桌。其时三人都以为这两人是寻常的酒客,是以看都没看一眼,便即坐了下来。此时听那人说话如此不留情面,三人心下都有些惊讶。 厉秋风仔细打量那人,却见这人五十多岁年纪,浓眉之下却是细目微睁。头戴黑色唐巾,身穿青布长衫,如同一位饱学宿儒。只是这位文士虽然穿着普通,衣衫浆洗得倒甚是干净。与酒馆中的酒客相比,颇有几分高雅之气。坐在他身边那人三十多岁年纪,头上无冠,以布条束发,身穿灰色土布短衫,看上去极似乡间农夫。 萧东向文士一拱手,口中说道:“先生请了。在下姓萧,方才听先生说话,语出不凡,有心请教,还望先生不要怪在下唐突。” 文士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在这边鄙之地,竟然有阁下这等人物。方才三位落座之时,我便瞧着三位不是世间俗人。萧先生有事尽管说便是,何必说什么请教不请教?” 萧东略一沉吟,这才接着说道:“说书那人看上去也读过几年书,想来沦落风尘,靠着说书糊口。看他开篇这番话,只是拾人牙慧,并无什么了不起的见解。可是先生却说他犯下大罪,若是衙门知晓,定然要将他治罪。萧某想向先生请教,此人到底犯了何罪?” 文士笑道:“萧先生也被这个穷酸蒙骗了。此人搬弄是非,借古讽今,必是一个大恶之人。只不过他今日落魄,志向不得伸展罢了。有朝一日,若是此人得势,必然祸乱天下,戗害黎民百姓!” 文士说到这里,小二送来了一壶茶,请萧东、厉秋风和张实慢用。萧东原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只是瞧着这位文士气度不凡,有心结纳,竟然起身亲自为文士斟了一杯茶。文士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才咱们到了之时,没有赏小二银钱,他便没有送来这般好茶。”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文士举止作派,分明是官员的模样,心下暗想,东辽县在关外虽然是重镇,只是以人口和规模而论,只怕连中原一座小镇都不如。看此人的气度,职位绝对不在知府之下。如此偏僻之地,怎么能有这样的人物出现?难道此人是致仕的京官,告老还乡到了此地不成? 此时说书先生正在大讲说唐故事,酒客们不时拍手叫好,酒馆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厉秋风等人坐在角落之中,是以并无酒客留意众人说话。萧东待那位文士放下茶杯,这才开口说道:“可是这位说书先生开篇便曾说过,世间传说,多有荒诞不经之处。更有人借古讽今,搬弄是非,蛊惑人心。他讲大唐旧事,便是要正本清源,让百姓重归正道。请问先生,这位说书先生错在哪里,罪又在何处?” 文士笑道:“我观萧先生气度不凡,自是极有见识之人。可是就连萧先生这等人物,却也被这奸贼骗过,可见他为害之烈,到了何种地步。我想向萧先生请教一件事情。以萧先生的见地,可知自有君王以来,哪朝哪代,最为治世?” 萧东一怔,口中说道:“圣人书中早已说过,尧舜二帝之时,民风淳朴,四海安宁,是为治世。禹做了天下共主,原本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帝王。只是他坏了禅让的规矩,不能善终,颇为可惜。至于文王治周,百姓顺从,距治世最近。但是武王伐纣,虽是以有道灭无道,终有以下克上之嫌,损了文王的名声。至于后来的秦、汉等朝代,虽有一二明君,天下始终纷乱不休。是以若以治世而论,自然首推尧舜二帝。” 文士笑道:“萧先生果然见识不凡。既然萧先生推荐尧舜二帝,自然知晓尧舜之时,百姓淳朴,不晓得纷争之事。正如老子所说,小国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文士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萧东说道:“萧先生,老子这番话的深意,你不会不知道罢?” 萧东点了点头,道:“圣人之语,萧某却也略知一二。老子论治世,归根到底便四个字,愚民之策。” 萧东话音方落,文士轻轻一拍桌子,口中说道:“不错。若要天下太平,百姓便不能太过聪明。须得要他们安心居于本土,不晓得利害纷争。如此人人守其责、惧其罪、不思动、敬天畏神,天下可大治矣。可见百姓本不须教化,只不过别有用心之徒,以教化之名,行灌输纷争利害之事,使得百姓心生异志,惹动天下纷争不断。便如同这酒馆中的酒徒,原本并不晓得什么杀人越货、造反起义之事。偏偏有这样一个穷酸,跑到这里来说书,将前朝那些争名夺利、造反叛乱的混帐事情说给这些酒徒。其中有些恶人,知晓了这些旧事,自然心生异志,待天下有变之时,便要有样学样,祸乱天下了。想那黄巢初时也是读书人,若是不晓得陈、吴之事,又怎么会在落第之后,裹胁百姓作乱?” 厉秋风和萧东、张实听这文士侃侃而谈,虽然隐隐觉得此人言语中多有强词夺理之处,却又无法反驳。文士见三人沉默不语,自然是被自己这番话折服,倒也颇为得意,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接着说道:“是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穷酸或许只是为了弄些钱财,不过蛊惑人心,坏了此地的风气,若以诛心之论,比之持刀杀人,更加罪不可赦。若是不加严惩,必然有人仿效,大祸终不可免。”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雪亮,暗想此人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归根结底,便是要百姓浑浑噩噩,不晓得世间利害,只须听从官府号令,便不会有人反抗朝廷,天下自然太平。只是如此一来,百姓如行尸走肉,任凭官府鱼肉。此人口口声声,皆是圣人道理。骨子里却是以愚民之术,行鱼肉百姓之事。这人若是官员,定然是一个奸臣! 他正思忖之际,却听文士接着说道:“这穷酸罪恶还不只如此。方才他曾提起刘福通、小明王等妖孽为首的红巾之乱,三位可还记得么?”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文士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穷酸说刘福通、小明王为妖孽,红巾军是叛贼,岂不是说太祖皇帝是妖孽的部下,大明军队尽是叛贼不成?这穷酸居心不良,指桑骂槐,乃是大奸大恶之徒!此人若不伏法,不晓得还有多少百姓要受他蛊惑。”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暗想此人大奸似忠,口口声声都以圣人的大道理来压服他人。只不过仔细推究,他分明是拉大旗做虎皮,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自已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多有前往诏狱、东厂、刑部、大理寺、顺天府听审的经历。有些官员审案,与这文士颇为相似。尽用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其实是故意捏造罪名,陷人于危难之中。这位说书先生只不过是说了些套话罢了,偏偏这文士鸡蛋里挑骨头,想着罗织罪名,致人于死地。此人若是官员,必然害了不少人。好在他已经五十多岁,就算没有致仕,再过几年也只能告老还乡。是以他想害人,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萧东听文士侃侃而谈,暗想此人言之凿凿,说话滴水不漏,定然是官场中人无疑。若是能结交此人,日后说不定能帮上大忙。是以他拱手说道:“先生这番话说得极是,在下佩服。只是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不知能否见告?” 文士微微一笑,道:“我姓严名嵩,江西人氏。” 萧东心下一凛,身子竟然微微一颤。他仔细打量了严嵩一番,口中说道:“真是巧了!南京吏部尚书大人与先生同姓同名……” 萧东话音未落,严嵩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不错。我便是严惟中。” 萧东大惊失色,倏然站起身来,便要俯身跪倒。严嵩早料他会有此举动,急忙伸手将他拦住,笑道:“我是微服到此,萧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免得让人生疑。” 萧东心下惊骇,不敢违拗严嵩之意,只得拿捏着坐回到凳子上。不过他只坐了半个屁股,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随意。 此时小二托着装满杯盘的食盘快步走了过来,一边向厉秋风等三人道歉,一边将酒菜摆放到桌子上。随后说了一声“慢用”,便即自顾自地忙活去了。 厉秋风听说这文士是南京吏部尚书严嵩,心下也是一凛。不过南京六部虽然地位颇高,却无实权,只有在京城失势的官员,才会被打发到南京六部作官。他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除了对南京各卫颇为熟悉之外,对于南京六部官员却是所知不多。是以他心中暗想,这个姓严的家伙是一个大大的奸臣,好在被打发到南京吏部去烧冷灶,即便有心为恶,却也没有作恶的机缘,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看他已有五十多岁年纪,再过几年便得致仕回乡。天佑大明,没有让此人壮年之时在京城为官。否则他在京城官场定然如鱼得水,非得生了大祸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时,萧东端起酒壶,恭恭敬敬地给严嵩斟满了酒杯,口中说道:“大人气度不凡,小人竟然没有认出大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严嵩微微一笑,道:“你听到我的字,便知道我是南京吏部尚书,想来也是官场中人。不知道大人在哪个衙门坐堂办事?” 萧东一脸尴尬,颤声说道:“大人说笑了。小人姓萧名东,在京城火器局办事。只不过小人只是听命火器局各位大人差遣,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罢了,哪敢称‘大人’二字?” 厉秋风和张实见萧东一脸谄媚,心下都暗自骂他无耻。张实更是暗想,这个王八蛋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以大官自居。可是在这姓严的面前,却如同一条狗一般。怪不得百姓笑谈官员个个无耻,净是些欺下媚上之辈。天下凡是作官之人,没有一个好人! 严嵩听萧东自承身份,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火器局虽然名声不显,可是担负为神机营打造火器之职责,地位颇高。萧大人在火器局当差,即便不是主事官员,随便放到京城之外,给个知府也不稀奇。是以萧大人可不要妄自菲薄,不知道有多少官儿羡慕你呢。” 萧东连说“不敢”,又将厉秋风和张实引见给了严嵩。严嵩听说张实和厉秋风都是商人,倒也并不厌恶,随意与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又对萧东说道:“萧大人不远千里,到了东辽县,想来定然身负重任,可否见教一二?” 萧东有些尴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小人奉了上官之命,到宁波办差。只是出海之时,遇上了大风暴,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只是大船破损,在海上漂泊了二十余日,竟然到了辽东。听说这里有工匠能够修补船只,是以将船停在了码头,与张员外和朱公子上岸买些应用之物。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酒馆中遇到严大人,幸何如之。” 严嵩点了点头,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萧大人逃过此难,日后在官场之中定然是一片坦途,升官晋爵,就在眼前。” 萧东急忙拱手说道:“多谢大人吉言。小人敬大人一杯。” 众人共饮了一杯酒。此时说书先生意兴飞扬,讲到程咬金夜劫皇杠,说得越发兴起。众酒客都已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更是狂呼乱叫,拍桌子踹凳子,酒馆中乱成一团。 萧东皱了皱眉,口中说道:“大人是千金之体,此处如此混乱,还是不要多留为好。” 严嵩道:“这个无妨。实不相瞒,我此次到辽东,并非是有什么公事。只是趁着闲暇,到关外走走,看看辽东情势,究竟坏到了何种地步。” 厉秋风听严嵩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南京六部是清水衙门,不只管不了南方七省,就连南京城内的事情也无权管辖。严嵩虽然是南京吏部尚书,若以职权而论,只怕连一个七品县令都不如。可是此人跋涉数千里远赴辽东,还说什么看看辽东情势,岂不是太过可笑? 萧东也是心下惊疑,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大人是南京吏部尚书,留在南直隶何等逍遥自在,何必到这苦寒之地来受苦?” 严嵩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去年年底,我奉旨进京觐见。皇上要我暂时不要回转南京,留在京城之中候命。数月之前,皇上又下旨要我出京。圣旨之中倒没有说要我办什么差事,只是要我沿途考察民情。我想着这几年辽东地方不宁,时有战事,这才一路北上,一直到了东辽县。” 萧东满脸堆欢,口中奉承道:“大人不辞辛劳,为皇上分忧,不惜亲历艰辛,到此偏僻之地,真是咱们的楷模。” 厉秋风和张实见萧东满口阿谀奉承,心下瞧他不起,却也只能随声附和。厉秋风心下暗想,严嵩好**滑。皇帝要他出京考察,若此人真的忠心王事,要么前往宣府、大同,去瞧瞧鞑子兵袭扰边关,杀戮大明百姓的情形。要么前往福建,考察当地倭寇祸乱。只不过这两地都有兵祸,最是凶险不过。辽东虽然是苦寒贫穷之地,这些年却并无兵灾。偶有山中蛮民抢劫,却也极少杀伤性命。严嵩到辽东来走一遭,看似不辞辛苦,其实并没有多少风险,却又留下了好名声。此人之奸滑,只怕与赵高、李林甫、秦桧这等大奸臣相比,却也不遑多让。大明立国百余年,如胡惟庸、蓝玉、齐泰、黄子澄等人虽然被皇帝诛杀,可是这些人要么是狂妄自大、要么是受到皇帝忌恨,并非是奸滑之辈。这百余年间,朝廷从来没有出过这等厉害人物。此人若真的从南京六部转至京城做官,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萧东一脸谄媚,一顶顶高帽送了出去,尽数戴到了严嵩头上,如同胡掌柜等人奉承他一般。厉秋风实听得腻烦之极,只不过不想让萧东和严嵩看出破绽,是以不时也会附和几句。张实乃是心生七窍之辈,不时举杯向萧东和严嵩敬酒。是以旁人看来,这几人言谈甚欢,却不知各人都是心怀鬼胎。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忽听“砰”的一声大响,酒馆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说书先生正讲到秦琼染面闹登州,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登时说不下去了,只是转头愣愣地看着门口。片刻之后,却见一名黑衣汉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进来五六名捕快。 掌柜原本站在柜台内算账,见这些人闯了进来,急忙绕出了柜台,快步走到黑衣汉子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何捕头,您老人家肯赏光,小店蓬荜增辉。快请里面坐,小人好给您备好酒菜。” 何捕头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老吴,摩天岭的案子都闹翻天了,县太爷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满嘴生疮,逼得咱们整日不着家,在城里城外到处抓人。你这里却是高朋满座,锣鼓喧天,何等逍遥快乐。要不说还是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好命,不像咱们,连觉都睡不安稳。” 吴掌柜满脸堆欢,连连作揖,谄笑着说道:“是是,多亏何捕头和各位兄弟出力,咱们这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是?今晚各位在小店好好吃喝,也算东辽县的百姓对何捕头和各位兄弟的一点心意。” 何捕头“哼”了一声,道:“摩天岭第一日出事,第二日一早衙门就发下了公文,全城都要宵禁。你老吴难道没有看到公文吗?” 吴掌柜赔着笑脸说道:“是是,小人看过公文了。不过何捕头也知道,像咱们这些开酒馆的,至少也要备足十天的酒肉。小人贪心了些,多备了十五天,本钱便有一百七十多两银子。若是晚上关门,小人只好去跳海了。” 吴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凑近到何捕头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何捕头,城里现在都传遍啦。摩天岭死了那么多人,都是被恶鬼索命。这些恶鬼在岭上找替死鬼,不会闹到城里来。何捕头尽管放心便是,若是衙门派人来了,小人一定将门关了,绝对不会给何捕头添麻烦便是。” 何捕头仍是皱着眉头,扫视了一眼屋内的酒客。众人被气势汹汹的一众捕快吓了一跳,早就不敢大声喧哗。有些胆小之辈缩紧了身子,将头低了下去。有些人与何捕头颇为熟悉,见他目光扫了过来,纷纷露出谄笑。 何捕头平日里收了吴掌柜不少好处,今晚到此巡查,不过是虚应公事罢了。方才出言虽然严厉,只是做给众人看的。待威风耍过之后,便要带着众捕快离开。只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到厉秋风等人的身上之时,不由心下一凛。东辽县城不大,城中百姓他都识得。此时见厉秋风等人面生,心下登时生疑。是以他指着厉秋风等人对吴掌柜说道:“这几人瞧着眼生,你识得他们吗?” 吴掌柜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摇了摇头,道:“何捕头,咱们开酒馆的,每日里开门笑迎八方客,哪敢打听客人的来历?这几位大爷初到小店,小人并不识得。” 何捕头的目光自厉秋风等人脸上一一扫过。他在衙门之中混了二十多年,虽然没有闯出什么名堂,却也算得上有几分见识。此刻见严嵩、萧东二人面目不俗,张实衣着华贵,心下着实有些怀疑。他右手握住刀柄,伸手推开吴掌柜,一步一步地向着厉秋风等人走了过去。 此时酒馆之内鸦雀无声,只听得何捕头的脚步声慢慢向前逼近。待他走到厉秋风等人的桌子之前,便即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将路引拿出来给我瞧瞧。” 张实出行之前,早就托人从宁波知府衙门办了几份路引出来。是以听何捕头一问,急忙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两份路引,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口中说道:“大人请看,这是我与这位朱公子的路引。” 何捕头将两份路引接了过去,翻开之后看了看,对张实说道:“哪一个是朱无忌?” 厉秋风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在下便是朱无忌。” 何捕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成都府人氏,为何宁波知府衙门给你发了路引?” 众人上船之前,张实早就教会了厉秋风一番说辞。是以何捕头开口询问,厉秋风并不慌张,沉声说道:“在下以贩卖蜀锦布匹为生,每年来往于蜀中和宁波府之间,与宁波知府衙门和市舶司衙门各位大人打了许多交道。这次市舶司衙门要张员外外出采办,要在下帮忙。这才由宁波知府衙门给在下办了路引。” 何捕头听厉秋风提到市舶司衙门和宁波知府衙门,心下一凛,又将那份路引仔细看了看,并无破绽。只不过自己方才架子摆得十足,若是就此放过厉秋风,不免失了面子。是以他却冷笑道:“你这是拿两大衙门来压我,是也不是?”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大人说笑了。在下出门跑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哪敢对官面上的各位老爷不敬?只是这路引确实是宁波知府衙门发给在下,如假包换。在下生怕大人起了疑心,这才原原本本将事情说给大人,还望大人不要多心才是。”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何捕头虽然蛮横,却也挑不出毛病。只是就此收手,他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听何捕头“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路引我可瞧不出真假,只好带你回衙门住上几日。若是衙门里的刑名师爷说你这份路引是真的,到时再将你放出来。若他说你这份路引是假的,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嘿嘿,跟咱们走罢。” 厉秋风尚未说话,张实急忙走到两人中间,对何捕头拱手说道:“大人,咱们都是草民,怎么敢和大人作对?此番确实是奉了市舶司衙门之命外出采办,只是在海上遇到风浪,船只受损,这才到了贵县停泊。事先未来得及向知县衙门禀报,还望大人见谅。” 张实说完之后,向着何捕头一揖到地。待他起身之时,顺势将早就握在手中的一锭银子塞入何捕头手中。 此时何捕头背对着酒馆中的众酒客,众人都没有看到张实递银子的情形。何捕头银子入手,便即紧紧握住,再也不肯放手。只听他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既然你们都带着路引,又是奉了宁波知府衙门之命办事,就不必前往衙门了。只不过这几日城外出了人命案子,知县大人严令捕拿犯人。几位若是要在城内滞留,须得小心在意,不要到处乱走,以免惹出麻烦。” 张实满脸堆欢,拱手说道:“多谢大人提醒,在下一定小心做事,请大人放心便是。” 何捕头点了点头,顺手将银子塞入怀中。他经手的银子多了,虽然只是在手中一握,却也掂出这银子至少有五两,抵得上他两三个月的月钱,是以心下大喜,不想再与这几人纠缠,转身便走。有几个与何捕头相熟的酒客急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地向何捕头问好。何捕头只是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酒馆。 吴掌柜一直将何捕头和众捕快送出了门外,这才走了回来,仔细检查了门板,见何捕头这一脚并未将门踢坏,这才放下心来。说书先生躲在柜台一角,颤声说道:“吴掌柜,今日这书就说到这里罢。” 吴掌柜嘿嘿一笑,道:“他们已经走了,断然不会再回来。咱们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您这书咱们听得正起兴,怎么能就此打住?书,您还得说下去,我再给您加二十文,您看如何?”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众酒客见何捕头等人走了,胆子又壮了起来,听吴掌柜如此一说,纷纷叫起好来。说书先生却是战战兢兢,犹豫不决。最后吴掌柜又加了五十文钱,他才将牙一咬,重新坐下,接着说起书来。只不过心中惊惧未消,说起话来未免有些底气不足。当他说到程咬金蒙面劫法场之时,原本豪气干云的程咬金,被他说得颇有几分夜会崔莺莺的张生的风采。众酒客心下不满,不少人喝起倒彩来。 何捕头离开之后,厉秋风和张实重新落座。方才张实塞给何捕头银子的情形,严嵩和萧东看得清清楚楚。萧东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似这等未入流的小吏,竟然也敢如此嚣张,可见辽东吏治,已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厉秋风和张实心下均想,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自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你姓萧的一路之上,不知道收了胡掌柜等人多少银子,此时还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当真是无耻之极。 严嵩点了点头,道:“皇上要我体察民情,正是要知道民间百姓疾苦。我这番回转京城,定要据实上奏,请皇上派遣能臣,治理辽东。” 众人又闲话了一阵,严嵩告辞离开。萧东正要起身相送,严嵩以目光示意,要他不要兴师动众,以免惹人生疑。萧东只好坐着不动,目送着严嵩和那名短衣汉子走出了酒馆。待两人身影消失之后,萧东这才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口中说道:“想不到严大人竟然会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好在方才咱们没有失礼之处,否则可有大大的不便。” 张实陪着笑脸说道:“小人见识浅陋,不过听说南京六部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权势。这位严大人虽然是南京吏部尚书,可是以权势而论,与京城吏部尚书相比,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去年我到南京办事,遇到南京镇守太监衙门的一位小吏。他说南京六部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叫化子也没什么两样,有的官儿连饭都吃不饱。萧大人,您可是火器局的大红人,就连京城六部的各位堂官大人对您也多有倚重,何必对这位严大人如此恭敬?” 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员外是大商人,只以生意场来看官场,却有不足之处。做官之人,一生之中上上下下,起起落落,那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一条性命还在,便不能说没有翻盘的机会。是以对那些风光无两的大官,固然要小心巴结,可是也不能将事情做绝,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大腿,对其他人不屑一顾。事事须得留好后路,以免惹人忌恨。至于被贬斥甚至获罪的那些倒霉蛋儿,轻易不能踩上一脚。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便能咸鱼翻生,重获权柄。” 萧东说到这里,看了张实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员外,我这番话,你可要记好了。” 张实讨了个没趣,心下不快,却也不敢得罪了萧东,只得讪笑着说道:“是,萧大人的教诲,小人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萧东笑道:“张员外,这位严大人眼下虽然名声不显,可是绝对不可小视。我在京城之时,却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字。他是弘治十八年乙丑科进士,为二甲第二名。殿试之后,他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被授予编修,仕途一片光明。只是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不得不退官回转原籍养病。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严大人隐居家乡十年,正是刘瑾权倾天下之时。严大人若是留在京城,要么顺从刘谨,与刘瑾沆瀣一气,要么与刘瑾反目,与刘瑾一党相抗。若是他顺从刘瑾,做了刘瑾的门人,日后正德皇帝诛杀刘瑾,严大人必然要吃瓜落,身败名裂不说,只怕连族人也要受了牵连。若是他与刘谨相抗,其时刘瑾权势煊天,连内阁和六部各位大佬都不敢与刘瑾作对,严大人初入仕途,如何是刘瑾一党的对手?说不定早被刘瑾构陷罪名送入诏狱,或者流放充军,甚至廷杖伺候,活活打死也说不定。是以他退官回乡,养病十年,恰好躲过了一场大祸。” 萧东说到这里,张实在一边笑道:“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小人看这位严大人极是聪明,想来当年已看出朝廷之中危机四伏,这才借着生病的由头回到原籍,静观政局变化,因此逃过了一场大难……” 张实话音未落,萧东“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员外高见,萧某佩服。” 张实听萧东语气森严,心下一凛,这才知道自己贸然说话,犯了萧东的忌晦。他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小人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如何比得上萧大人目光如炬?” 萧东道:“严大人虽然聪明,不过他那时不过三十几岁年纪,如何能看出政局纷繁变化?这场大病确实无疑,想来是上天有意关照,使得他躲过大难。严大人虽然隐居江西袁州,却也做了一件名动天下的事情。其时袁州府知府姚汀姚大人一心想要编纂袁州府志,创下一番万世流芳的盛举。他早就听说严大人精通四书五经,是以开局修志之时,亲自登门拜访隐居在家的严大人,请他担任府志总纂。只是不久姚大人犯事,弃官而去。好在继任袁州知府的徐琏徐大人对编纂府志之事也甚是热心,出任知府之后,不仅没有中断编纂府志,反而又拨了不少银钱,仍由严大人带了一班饱学宿儒日夜赶工。严大人出任总纂那年,是正德九年,按天干地支来说为甲戌年,是以世人将严大人为总纂编写的这部袁州府志称为甲戌志。前几年袁州十几位富商出资,将这部袁州府志重新雕版刊行,正式定名为《正德袁州府志》。严大人虽然隐居不出,可是凭着这部府志,真可以说是名扬天下,为士林名士交口称赞。” 张实心下暗想,严嵩不过编了一部府志,又有什么了不起?姓萧的王八蛋对严嵩大加赞扬,十有八九是畏惧严嵩的权势。看这个王八蛋的模样,严嵩在朝廷之中一定有极厉害的后台,否则以他南京吏部尚书的职位,萧东绝对不会对此人如此在意。 厉秋风一直沉默不语,不过见萧东对严嵩的来历了如指掌,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他知道一府的府志极为重要,多为当地名士所著。江西袁州文气甚盛,历朝历代出了不少高官名士。严嵩能出任袁州府志总纂,必定得到了袁州士子的推崇。府志一旦编成,编写之人的姓氏自然流传后世。严嵩有此才能,确是令人敬佩。只不过萧东对严嵩如此推重,定然另有原因。 却听萧东接着说道:“刘瑾及其党羽覆灭之后,严大人病体也已痊愈,这才北上京城,正式复官,仍回翰林院任职。只不过刘瑾一党虽然倒台,钱宁、江彬崛起,执掌朝廷大权。严大人何等聪明,知道京城是龙潭虎穴,不可久居。是以他上下活动,离开京城,前往南京翰林院做了学士。南京翰林院虽然是清水衙门,不过与京城相比,没有什么是非纷争,是做学问的好去处。严大人在南京如鱼得水,名气越来越大。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贬斥南京旧臣,严大人升任南京翰林院侍读,署掌院事。不过数年,再升为国子监祭酒,那是从四品的高官。至嘉靖十一年,严大人积功升任南京礼部尚书,两年后改任南京吏部尚书。自今上登基,能像严大人这般青云直上的朝廷大佬,却也没有几位。是以严大人虽然身居南京,今上对他之赏识,在朝廷之中已是人人皆知。”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萧东侃侃而谈,厉秋风和张实心下都是不信。此时说书先生已不再惊恐,正讲到靠山王杨林收秦叔宝为十三太保一段。众酒客听得如痴如醉,连叫好都忘记了。 酒馆中不再喧闹,萧东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只听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严大人这几年在官场之中青云直上,固然是因为他才能出众,不过却也得了朋友大力相助。京城礼部尚书夏言夏大人与严大人有同乡之谊,这几年没少在皇上面前替严大人说好话。有夏大人相助,严大人可以说是前程似锦。此番他奉命进京,只怕就此留在京城为官,再也不会回转南京六部那些清水衙门坐井观天了。” 厉秋风听萧东提到“夏言”二字,心下暗想,自己在京城当差之时,便听说夏言这几年甚得皇帝重用,入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怪不得萧东对严嵩的情形知道的如此详细,想来此人早就想与夏言结纳。既然夏言对严嵩大加提携,萧东暗地里留意严嵩也毫不稀奇。这些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的官吏用心之机巧,外人实难想像。 萧东说得兴起,话里话外透着他与夏言门下几位得势官员交情非浅。厉秋风暗想此人多半在胡吹大气,不过脸上却是颇为羡慕,不住出言附和。萧东越发得意,对厉秋风和张实说道:“京城六部之中,若论起权势,自然首推吏部,若以钱财而论,户部和工部足以分庭抗礼。至于兵部和刑部,各握权柄,与吏部也不遑多让。只有礼部是清水衙门,不只没有权势,更加没有油水可捞。不过自从太祖皇帝废了丞相一职,将丞相的权柄分给六部,虽说礼部权势最轻,但是礼部尚书却是内阁大学士的首选。这规矩百年来并无变化。眼下夏言夏大人做了礼部尚书,下一步必然要入阁做大学士。方才严大人说他此番奉皇上旨意进京,十有八九是夏大人居中周旋。待夏大人入阁之后,便要由严大人接任礼部尚书一职。日后夏大人在内阁之中站得稳了,便会提携严大人入阁。到时夏大人有严大人相助,内阁首辅的位子,那是没得跑啦!” 张实谄笑着说道:“萧大人与夏大人几位得力门人都有交情,若是夏大人得势,萧大人必然高升。到时小人还要请萧大人多多关照。萧大人若有用得上小人之处,小人必当尽心竭力,以死相报。” 萧东心下得意,口中说道:“张员外尽管放心。若萧某有出头的那一日,断然亏待不了你。到时我在官场左右逢源,张员外的买卖定然是越做越大。咱们联起手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岂不是好?!” 张实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小人一定惟萧大人马首是瞻,助大人一臂之力便是。” 厉秋风听两人一吹一和,越说越是无耻,心下暗自生厌。最后萧东和张实都有了几分醉意,这才起身离开。此时说书先生已然拿钱离开,酒馆中只剩下几个喝得醉熏熏的酒客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掌柜和小二直将三人送出门外,这才回转屋中收拾桌椅。 三人走上大街,却见两旁的屋宅灯光尽熄。不过不少人家门前都挂着灯笼,是以并不觉得四周太过昏暗。街上早已没有人影,只有三人向南而行。萧东走在最前面,张实陪在他身边,厉秋风走在最后。萧东边走边道:“听那个捕快说,城外好像出了人命案子。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吏又都是一些酒囊饭袋之辈,想要抓住犯人,只怕殊为不易。” 张实道:“确实如大人所说,此处不比中原,定然乱得很,否则尹掌柜的家传宝物,也不会被人夺去了。” 萧东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只是不晓得尹掌柜眼下是否平安无事。” 张实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巴不得老尹被人杀了,这样才好吞没了玉佩。只不过他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深有忧色,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但愿尹掌柜吉人天相,破财免灾,不至于被人害了性命。” 其时萧东和张实都有了几分醉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是以要比来时慢了许多。厉秋风跟在两人身后,只见长街之上空无一人,萧东和张实一唱一和,肉麻无耻。他心下暗想,尹掌柜的家传玉佩落在柳生一族杀手的手中,依照这些杀手做事的习惯,绝对不会留下活口。尹掌柜十有八九已然遇害。萧东和张实对尹掌柜的死活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大船上这些人各怀鬼胎,都不是好人。 三人走了半柱香工夫,距离石桥已然不远。便在此时,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有人来了!” 张实醉意未消,笑嘻嘻地说道:“有人来了何必惊惧?总比恶鬼到了要好罢。” 萧东急忙转身,侧耳倾听,片刻之后,他脸色一变,口中说道:“想不到朱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三人转身向长街望去,却见大街之上空荡荡的,哪有丝毫人影?道路两侧屋宅前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晃,在大街上现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光圈。除了微风吹过,偶有风声之外,四周一片静寂,再无任何异声。 张实见厉秋风和萧东如临大敌,心下好笑,口中说道:“萧大人,朱兄弟,这大半夜的,哪有什么人来……” 他话音未落,却见长街尽头,隐隐约约出现几个人影。张实心下一凛,酒吓醒了大半,战战兢兢地躲到了厉秋风身后,颤声说道:“朱、朱兄弟,这些人是冲着、冲着咱们来的不成?” 厉秋风却没有理他,只是盯着长街上出现的那几个人影。远远望去,这些人影忽左忽右、忽上忽上,颇为诡异。半晌之后,距离三人已不过百余步。萧东忽然笑出声来,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倒吓了咱们一跳。” 张实躲在厉秋风身后,突然听到萧东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心下惊疑不定。他从厉秋风身后探出了脑袋,向远处望去。却见数十步外有几个人正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模样十分狼狈。只是这些人跑动之时,似乎醉酒一般,脚下蹒跚,身子左摇右晃,不时还有人摔倒在地,又急急忙忙爬了起来,没命般向前逃去。瞧这些人的模样,似乎身后跟了恶鬼,正自紧紧追赶他们。 张实见这些人越来越近,蓦然间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这、这不是胡掌柜和宋掌柜他们吗?” 厉秋风和萧东早已认出了胡掌柜等人。只是见众人模样狼狈,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是以并未出手相助。两人向胡掌柜等人身后望去,眼前只是一条空荡荡的长街,无人追赶过来。厉秋风凝神倾听,除了胡掌柜等人杂乱的脚步声外,再无丝毫异常声音。他并不敢托大,全身内力激荡,若有敌人突袭,立时便可反击。 转眼之间,胡掌柜等人已逃到三人面前。借着路边灯笼的光亮,只见胡掌柜等人个个鼻青脸肿,身上衣衫也是破烂不堪,模样狼狈之极。众人初时只顾着逃命,并未看清前方的情形,直到逃到厉秋风等三人面前,才蓦然发现有人挡住去路。跑在最前面的胡掌柜和宋掌柜吓了一跳,急忙停下了脚步。只不过跟在两人身后的纪掌柜、白掌柜和罗掌柜正自拼命奔跑,又无暇看清楚前面的情形。待到胡掌柜和宋掌柜猝然停下了脚步,三人收不住脚,一头撞到了胡掌柜和宋掌柜身上。只听一阵惊叫,五人纷纷摔倒在地。还未等他们爬起来,后面又跑来一人,被倒在地上的罗掌柜一绊,登时向前扑倒,恰好砸在了白掌柜身上,疼得白掌柜一声惨叫。待那人抬起头来,厉秋风、萧东和张实吓了一跳。只见这人满脸鲜血,形容恐怖。张实一声惊叫,颤声叫道:“鬼!有鬼!”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和萧东见那人一脸鲜血,虽然不似张实那般惊恐,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只是厉秋风方才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时察觉有数人奔了过来,是以急忙停下了脚步,转身察看是否有敌人来袭。萧东内力原本不及厉秋风深厚,比厉秋风迟了片刻才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他一向心高气傲,心胸又极是狭窄。见厉秋风内力强过自己,心下愀然不乐。厉秋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想与此人生了龌龊,以免节外生枝。是以见那人一脸鲜血,形容可疑,却也并未出手将他擒住,反倒向后退了三步,脸上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神情。 萧东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只道他胆小怕事,心下暗想,这小子武艺不在我之下,只是鼠目寸光,胆子又小,成不了什么大器,我尽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此次前往扶桑,倒可借助此人之力为我所用。不过待大事办成之后,须得想个法子将他除掉,一是杀人灭口,不能让外人知道此次前往扶桑之事。二是剪除一位武林高手,或许将来少了一个武功高强的敌人。 他念及此处,心下得意,左手倏然伸出,正抓住那人胸口的膻中穴。那人正自挣扎着想从几位掌柜身上爬起来,膻中穴斗然落入萧东手中,登时全身酸软,一动也不能动。萧东左手用力,立时将他高高举起,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张实见这人已被萧东擒住,这才惊魂稍定,对萧东说道:“萧大人神功盖世,一出手便将这凶徒拿住。咱们须得将他严刑拷打,逼问他为何要与各位掌柜为难。” 此时胡掌柜等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见那人被萧东举在手中,个个脸色大变。胡掌柜正要说话,张实抢着说道:“胡掌柜不必害怕。追赶你们的这个恶贼已被萧大人擒住,作不了恶啦!” 胡掌柜连连摆手,气急败坏地说道:“错了错了!追咱们的不是他!他、他是尹掌柜……” 胡掌柜话音未落,厉秋风、萧东和张实心下都是一凛。萧东将那人放了下来,仔细端详,果不其然,这人衣着打扮、身形举止,确实与尹掌柜一般无二。只是脸上满是鲜血,看不清面容罢了。 萧东见尹掌柜未死,心下倒略略有些失望,暗想早知此人是尹掌柜,倒不如方才手上用力,暗下重手,就算不将他当场打死,也能震碎他的心脉,让尹掌柜身上留了暗疾,不知不觉间要了他的性命。如此一来,不止玉佩落在了自己手中,便是尹掌柜的万贯家财,日后也可以想法子弄到手中。唉,良机错失,可惜,可惜。 胡掌柜见萧东仍然抓着尹掌柜的胸口不放,而尹掌柜如一滩烂泥,双手双脚软弱无力地垂下,知道萧东仍然没有放开尹掌柜,是以急忙说道:“萧大人,袭击咱们的另有其人。尹掌柜被人削掉了两只耳朵,弄得满脸是血。咱们逃回来之时,他身上有伤,落在了后面,并不是追赶咱们的恶贼……” 萧东这才“哼”了一声,左手一松,放开了尹掌柜的膻中穴。只听“扑通”一声,尹掌柜已然摔倒在地上。此时已爬起来的罗掌柜和宋掌柜急忙将尹掌柜从地上扶了起来。尹掌柜惊魂稍定,颤声说道:“吓、吓死我啦!吓死我啦!” 胡掌柜见萧东面色不善,还以为他恼火尹掌柜胆小怕死,急忙大声说道:“老尹,萧大人赶来相救,咱们已经平安无事了,你就不要胡乱叫喊,免得被敌人人听到,追了上来,情势可就有些不妙了。” 尹掌柜这才将嘴闭上,只不过身子仍然抖如筛糠。萧东不再理他,对胡掌柜道:“老胡,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胡掌柜长出了一口气,见厉秋风也已赶到,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才将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六人随秦老五下船之后,走出码头不远,便找了个借口,和秦老五分头办事。六位掌柜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一处酒馆好生吃喝一顿。只不过码头左近污秽无比,不只没有酒馆,连屋宅都是破烂不堪。六位掌柜踉踉跄跄走了半天,却也没有找到酒馆。最后还是问了一个路人,才知道东辽县南临大海,是以在城南只是设了码头,并无城墙。县城百姓大半聚居于城北,临近码头一带便成了贫苦无依的贫民寄身之处。此处的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大半又有疾病,官府无税赋可收,也一向不理会这里。若要吃酒,须得再向北行,到了城内百姓聚居之处,便能找到酒馆。 六位掌柜穿过码头一带贫民居住的破烂房屋,走过石桥,这才进入真正的东辽县城。六人都是富豪,想要找一处大馆子喝酒吃肉,便向路人打听东辽县最好的酒馆在哪里。那人说城西会贤楼在东辽县名气最大,若想品尝美味,不妨前往会贤楼去瞧瞧。 胡掌柜等人兴冲冲地直奔城西而去。其时天色已黑,不过道路两侧挂着灯笼,行人络绎不绝,倒也颇为热闹。六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走出数里。眼看着不远处有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想来就是会贤楼,众人俱都兴奋起来,不由加快了脚步。想不到没走出多远,迎面走来了两个青衣人。这两人见到胡掌柜等人,突然冲了上来,三拳两脚将众人俱都打倒在地,只是没有打倒尹掌柜,而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 尹掌柜吓得浑身发抖,还没等他说话,一名青衣人突然伸手将他腰间悬着的玉佩扯了下来。这玉佩是尹掌柜家传的宝物,一向视若性命,此时被人夺走,尹掌柜登时急了,拼命想将玉佩抢回来。只是他堪堪向前抢出一步,另一名青衣人倏然拔剑。胡掌柜等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听到尹掌柜大声惨叫,双手捂着耳朵在地上跳来跳去,脸上鲜血淋漓,神情恐怖之极。 胡掌柜等人趴在地上,见尹掌柜变成如此模样,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宋掌柜离着尹掌柜最近,却见地上掉下两个白白的物事,定睛望去,竟然是两个带血的耳朵。他这才知道那名青衣人倏然出剑,电光火石之间削掉了尹掌柜的耳朵,他才会疼得变成如此模样。 抢了尹掌柜玉佩的青衣人将玉佩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番,咧嘴一笑,脸上神情甚是得意。削掉尹掌柜耳朵的青衣人收剑入鞘,凑到举着玉佩的青衣人身边,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脸上都是欣喜的神情。 从青衣人打倒胡掌柜等人,到尹掌柜耳朵被削掉,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路上虽然有行人经过,却也并未留意。胡掌柜等人趴在地上,一个个吓得身子颤抖,却也不敢爬起来。只有尹掌柜疼痛难忍,兀自在地上蹦跳不止,口中大声惨叫。手拿玉佩那人听尹掌柜叫得凄惨,右脚倏然踢出,直向尹掌柜心窝踹了过去。 这一脚势挟劲风,若是踢中了尹掌柜,只怕他不死也得重伤。胡掌柜等人心下一凉,只道尹掌柜性命休矣,是以吓得一个个将眼睛都闭上了。忽听得有人冷笑一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随后“扑通”一声响,似乎有人倒在了地上。 胡掌柜睁眼望去,却见尹掌柜摔倒在不远处。只不过他双手兀自捂着脑袋,眼睛瞪着老大,并未丧命。两名青衣人已退出三四步外,长剑出鞘横在胸前,神情慌恐。胡掌柜面前出现了两条穿着破烂布鞋的腿,那条左腿还抬了起来,用脚背在右腿小腿上蹭了蹭。只是胡掌柜趴在地上,看不清楚站在他面前这人是什么模样。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只听那人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两个龟孙子好大胆子,公然在大街上拔刀子伤人,还有王法没有?” 胡掌柜等人听此人说话,心下又惊又喜,这才知道千钧一发之际,这人突然出现,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两名青衣人逼退,救了尹掌柜的性命。不论此人是善是恶,总算解了众人眼前之厄。只要性命不丢,到时大把银子送了过去,这人一定能帮着众人逐退两名青衣恶贼。 两名青衣人并不答话,并肩而立,只是两柄长剑横在胸前,全然采取守势。站在胡掌柜等人身前那人嘿嘿一笑,道:“龟孙子,竟然装起哑巴来啦。手里拿着破铜烂铁,尽管向爷爷身上招呼招呼,让爷爷瞧瞧你们二人有多少斤两。” 他说完之后,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两名青衣人却并不迎战,而是向后退了两步。只是那人向前走出之后,距离胡掌柜远了些。胡掌柜悄悄抬头望去,却见那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衫,头发乱蓬蓬的一片,虽然看不清楚面容,可是从此人的背影来看,年纪总有五十多岁的模样。 两名青衣人后退之时,那人又向前逼近。左首那名青衣人见势不妙,左手斗然一扬,一道黑光从他袖底倏然飞了出来,直向那人打去。那人倏然停了下来,身子滴溜溜一转,那道黑光紧贴着他的脑袋飞了出去,不晓得落到哪里去了。 那人躲开了黑光,两名青衣人身子斗然拔起,如两头大鸟般向后飘了出去。那人嘿嘿一笑,道:“龟孙子暗器伤人,还想逃走,世间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他话音方落,胡掌柜等人趴在地上,看到他双足脚跟离地,眼看着就要纵身而起,直向两名青衣人追去。孰料左首屋宅之上人影闪动,又有三名青衣人倏然跃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向他凌空扑击下来。 那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好小子,竟然在左近还伏有帮手,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当街抢劫杀人!” 他话音未落,三名青衣人已扑到他头顶,三柄长剑带着寒光,分刺他天灵盖和左右太阳穴。胡掌柜等人看得惊心动魄,宋掌柜胆子最小,已然吓得叫出声来。 眼看三柄长剑就要刺入那人头顶要害,忽听“嗤”的一声厉响,半空中长剑的寒光倏然消失。三名青衣人自空中坠落,接二连三地摔在了地上。三人落地之后,三柄长剑叮叮当当地滚落到一旁。有一柄长剑弹了起来,恰好落到了纪掌柜身前,吓得他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地向身后爬出了数步。 胡掌柜趴在地上,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三名青衣人摔落在地上之后,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只是面容扭曲,满是惊恐,目光无神,竟然已经尽数毙命。 胡掌柜瞧着三名青衣人的衣着打扮,与先前那两名青衣人定然是同伙。这三人埋伏在屋顶,倏然出手截杀那个怪人。原本大占上风,可是不晓得那怪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取了这三人的性命。胡掌柜等人又惊又喜,心下稍安。 便在此时,却见那怪人身边又多了两条腿。只是新来这人双足甫一落地,长衫已然落下,将他双足遮住。在这刹那之间,胡掌柜等人已然看到这人脚上穿着布鞋,并非如那怪人一般穿着破烂。 众人正在惊疑之间,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这几人与皇陵那些贼人是一伙的,想来也是柳老贼的手下。您在此稍候,老奴去将逃走的那两人杀掉,以除后患。” 胡掌柜等人听这人说话之时语气恭敬,可是一开口便要杀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想来方才那三名青衣人也是死在这人手中。此人下手如此狠毒,不知是善是恶,加上听他说要杀人以除后患。若是瞧着自己碍眼,说不定狂性大发,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胡掌柜等人原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那怪人却是笑嘻嘻地说道:“看样子他们只是抢劫财物,并非是冲着咱们来的。否则他们见到了我,哪会就此退走?老张,这么多年了,你出手还是如此凌厉。这些龟孙子杀之无益,由他们去罢。” 胡掌柜等人这才知道出手杀人的老者原来姓张。只听老张恭恭敬敬地说道:“主子教训得是,老奴自当谨记。方才老奴原本想留活口,只是他们竟然敢对主子不敬,老奴生怕他们伤了主子,这才没有手下留情。” 那怪人嘿嘿一笑,道:“十余年不见,你的武功越发厉害,已到了飞花摘叶,皆可杀人的境界。你在南京困居十年,竟然没有消磨志气,当真难得。” 怪人话音方落,老张颤声说道:“老奴在南京听说主子还在人间,惊喜之极,连夜北上,只盼能见主子一面。天可怜见,在天津卫与主子相见。老奴身受老主人和主子大恩,无以为报。原本以为主子龙归大海,此生再难见到。孰料主子毫发无损,老奴惊喜无限。这十余年间,老奴日夜苦练武功,便是想着有一日能为主子效力,杀掉那些居心叵测的奸贼。这武功原本就是老主人和主子赏赐给老奴的,老奴哪敢有片刻松懈。好在老天爷垂怜,让老奴能够再次伺候在主子跟前……” 老张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胡掌柜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捏着嗓子说话,听在耳中极不受用。可是听那怪人的声音,可比老张年纪要小得多。世间主仆见得多了,可是这两人的形迹却是颇为可疑。 却听那怪人嘿嘿一笑,道:“老张,十多年过去啦,我已不是十几年前的我,可是你还是十几年前的你,这可大大的不妥。咱们都是闲云野鹤,哪有心思还去想那些是是非非?今后咱们浪迹江湖,寻仙访道,何必囤于旧日成见,去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张恭恭敬敬地说道:“是,主子教训得是,老奴谨记便是。” 那怪人转过身来,对趴在地上的胡掌柜等人笑道:“各位赶紧起身罢。若是再趴着不动,只怕吓出病来啦。” 胡掌柜等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尹掌柜双耳兀自剧痛,只不过心下惊恐,强忍着疼痛也随着胡掌柜等人站了起来。只见那怪人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虽然身穿破衣,不过脸色红润,如同孩童一般。老张站在旁边,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面白无须,听声音足有七八十岁年纪,可是看面容也不过五十多岁模样。胡掌柜等人挤在一起,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方才老张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取了三个青衣人的性命。这三人自半空摔落到地上,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此时夜色已深,道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是以无人发觉出了人命案子。那怪人走到胡掌柜等人面前,脸上兀自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几位不像是江湖中人,怎么会和这几个龟孙子结了仇?” 宋掌柜等人不敢说话,不约而同地向胡掌柜望去。胡掌柜一向是众人的首领,此时虽然心下惊恐,却也不能做了缩头乌龟。他颤声说道:“好教两位老爷得知,咱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向东贩药材,向西卖茶叶,每年走南闯北,混一口饭吃。前些日子乘船从宁波起航,原本想着到济南府送货,不想在海上遇到风浪,大船破损,随着风浪漂流到了此地。咱们原想着死里逃生,上岸来吃一顿热饭热菜。谁知刚刚走到这里,便有两个贼杀才蹿了出来,抢了咱们的东西,又要杀人灭口。好在两位老爷仗义相助,救了咱们的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胡掌柜说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宋掌柜等人见胡掌柜行此大礼,心下雪亮,知道自己的性命捏在面前这两人的手中。是以也随着胡掌柜跪倒在地,胡乱磕起头来。就连受了重伤的尹掌柜也趴在众人身后,连磕了四五个响头。 那怪人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你们给我磕什么头?哈哈,我知道了,你们是害怕我杀人,是也不是?” 胡掌柜等人被他说中了心事,却也不敢回答,一个个跪在地上,垂着脑袋,身子不住颤抖。那怪人叹了一口气,道:“可怜世人,甘为羔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也只会磕头求饶。我大明百姓,怎么懦弱到了如此地步?太祖、太宗皇帝开疆裂土的雄心壮志,到底去了哪里?” 胡掌柜等人趴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过了老半天,再也没有听到那怪人说话。胡掌柜心下诧异,大着胆子将脑袋微微抬起,偷眼观看眼前的情形。只是哪还有那怪人和老张的影子?胡掌柜又惊又喜,却又不敢立时爬起来,只得双手撑在地上,脑袋向左右转了转。却见四周空荡荡的,除了地上三具青衣人的尸体之外,再无一个人影。 胡掌柜这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右手擦了擦双眼,又向四周望了一圈,见那两人再无踪影,心下大喜,颤声说道:“他、他们走啦!他们走啦!” 宋掌柜等人听了胡掌柜的话,也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纪掌柜心下又惊又喜,忍不住欢声叫道:“这下好了,咱们的性命总算保住了……” 他话音未落,胡掌柜急忙冲着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噤声!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走远了?!” 宋掌柜心下一凛,急忙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脑袋左右转动,一脸惊恐地扫视了一圈。胡掌柜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赶快回到船上。有萧大人和张员外的护卫在,就算有人想加害咱们,却也下不了手。” 他说到这里,又指着地上那三具尸体说道:“何况这里还出了人命,若是官府派人来了,非得将咱们抓到衙门严刑拷打不可!”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也不待胡掌柜说话,便即向来路奔去。胡掌柜心下恼火,暗想老子好意提醒了一句,你们这些家伙便不管不顾地跑了,太不讲义气。只不过当此危急关头,他也懒得与众掌柜争辩,随后也跟了上去。 众人初时还只是小跑,只不过跑了一会儿,却听罗掌柜气喘吁吁地说道:“各位老兄,我怎么总觉得咱们身后有人跟着……” 他话音一落,纪掌柜在一边颤声说道:“我、我方才便听到身后的情形不对。只不过以为是老白跟在我身后,是以没有在意。可是后来才发现,老白明明跑在我前面,这、这可有些诡异了。” 两人如此一说,胡掌柜等人心下都是一凛,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身后望去。就在众人脑袋刚刚转动之时,似乎看到身后人影一闪,但是众人定睛望去,身后只是一条空空荡荡的大街,哪有什么人影跟随? 众人心惊胆颤地停下了脚步,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就在万籁俱寂之声,忽听有人轻声一笑。这笑声初时似乎从大街左侧传来,众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向左望去。只是左首压根没有人影,只有一棵大树从一户人家的院墙中探出头来。胡掌柜等人心下惊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忽听那人又笑了一声。这次却是从众人刚刚逃过的方向传来。白掌柜一声惊叫,也顾不得众人,转身便逃。众人已成了惊弓之鸟,见白掌柜当先逃走,虽然并没有看到敌人,却也身不由已地跟了上去。 胡掌柜说到这里,惊魂未定地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见并无人追来,这才对萧东、张实和厉秋风说道:“萧大人,张员外,咱们六人的性命今晚险些丢在这里。此地凶险万分,咱们还是尽快赶回船上,待老秦找人修好船后,咱们立即出海,万万不可在此地停留。” 萧东心下惊疑,暗想这边鄙之地,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武林高手突然现身?自己杀掉了两名青衣人,原本想着吞并尹掌柜的家传之宝。可是听胡掌柜讲述今晚的遭遇,后来出现的那三名青衣人定然与被自己杀的那两人是同伙。这五人虽然都已丧命,一旦还有同伙潜伏在左近,到时一拥而上,自己落了单,只怕难逃毒手。 念及此处,萧东只觉得四周仿佛隐藏了不少青衣人的同伙,心下有些惊恐。是以听胡掌柜说要尽快回到码头,他便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胡说得不错。咱们此行要去扶桑,不能在此地节外生枝,还是尽快回到船上去罢。” 萧东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南行。胡掌柜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惟恐自己落了单,遭了敌人的毒手。张实侧身让过了众人,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兄弟,咱们也一起回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张员外,你先回码头。在下总觉得此事太过古怪,非得去瞧瞧不可。” 张实吓了一跳,口中说道:“朱兄弟,你没听胡掌柜他们说吗?那个老张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三个青衣人。你若回去遇上了这个恶鬼,只怕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还是随着大伙儿一起回到船上罢。”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已走在十几步外的萧东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朱兄弟,我瞧姓萧的王八蛋对你并不放心,你若是不随他一起回转码头,只怕他起了疑心,对朱兄弟不利。” 厉秋风道:“多谢员外好意。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不去瞧瞧,总是难以放心。在下担心那些人是冲着咱们来的,就算咱们逃回到船上,他们定然会另生毒计。与其坐着等他们下手,倒不如去打探一番,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东辽县在辽东虽然算得上重镇,不过只是边鄙之地。那五名青衣人,还有胡掌柜等人遇到的那个怪人主仆,个个都不是寻常人物。这些人竟然聚到了这里,定然另有所图。若真是冲着自己一行人来了,事情只怕要大大的不妙。这小子想去瞧瞧,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此人虽然贪财,不过武艺高强,人又机警,前去打探一番,就算遇到强敌,却也足以自保。 念及此处,张实故意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朱兄弟,你有此用心,张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你若执意要去,不如将萧大人也请回来,你们两人结伴而行,相互照应……” 张实话音未落,厉秋风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张员外,萧大人的为人你比我清楚得多。别说他不肯与我同去,就算他愿意同去,我还担心到了紧要关头,他先拿我当了踮脚石。”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朱兄弟说得不错。此人只会锦上添花,绝对不会雪中送碳。朱兄弟,你此行千万小心,若是遇到敌人,不必与他纠缠,只管逃回码头便可。”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你还是快随着各位掌柜回去罢,不必为在下担心。在下只是去打探一番,并不是要与敌人交手。若是遇到了危险,在下大可拍拍屁股便走,就算敌人想要在下的性命,哪有那么容易?” 张实与厉秋风告别,转身向萧东、胡掌柜等人追了上去。厉秋风见众人已走出百余步外,这才转身向前快步走去。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方才听胡掌柜等人讲述遇到的怪事,心下也是惊疑不定。那三名青衣人定然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无疑,只是后来出现的怪人和姓张的老仆更为诡异。若真像胡掌柜所说,姓张的老仆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三名青衣人杀掉,其武功之高,当真是可敬可怖。后来六位掌柜狼狈逃走,似乎又有人尾随在众人左近。只不过胡掌柜等人只闻其声,而未见其人。或许胡掌柜等人惊慌失措,杯弓蛇影,将风声听成了笑声也说不定。不过若是他们真的没有听错,那么这个尾随而来的神秘人物,武功未必在那姓张的老仆之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安。 厉秋风沿着大街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并不快。他执意要去打探消息,并非是想为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卖命。方才胡掌柜说两名青衣人打倒了众人,抢走了尹掌柜身上的玉佩。随后那怪人现身,救了尹掌柜一命。两名青衣人心生畏惧,不敢与那怪人交手,只是猝然发射暗器,想要袭杀怪人,却被那怪人躲开。厉秋风心下认定了这几名青衣人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所用的暗器涂有剧毒,见血封喉,端得是厉害无比。据胡掌柜所说,青衣人发射暗器偷袭,却被那个怪人躲开,暗器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随后姓张的老仆突然出现,杀掉了三名杀手。后来那个怪人和姓张的老仆消失不见,胡掌柜等人慌张逃走,青衣人发射的暗器和三具尸体都留在大街上。若是有百姓不小心触碰到暗器或是三具尸体,便有中毒的危险。是以厉秋风急着前往,固然是想打探对方的来头,更是想要将暗器弄走,免得误伤了百姓。 只是厉秋风知道怪人主仆武功极高,柳生一族的杀手也可能潜伏在左近,另外若是真有人跟踪胡掌柜等人,只怕那人也窥伺在侧。是以厉秋风每一步走得都是极为小心,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他走了一柱香工夫,远远看到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与胡掌柜所说的会贤楼颇为相似。厉秋风更加小心,又臂蓄劲,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形。等他走到距离楼阁百余步处,却见大街右侧躺着三名青衣人的尸体,地上还丢了三柄长剑。厉秋风心下一凛,倏然停下了脚步,虽然并未转身,眼睛却是四处逡巡。只是四周静寂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 厉秋风伫立片刻,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三具尸体之前。只见三具尸体俱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个个面目扭曲,想是毙命之时受了极大惊吓。其中两具尸体双目圆睁,形容恐怖。 厉秋风生怕有人在三具尸体上做了手脚,是以只是仔细查看,并未触及尸身。他上上下下看了半柱香工夫,这才发现三具尸体的咽喉处都有一个极小的红点,却并无鲜血流出。想来姓张的老仆以银针一类的暗器突施袭击,刺中了三名杀手的咽喉要穴,立时取了三人的性命。 厉秋风从地上拾起了一柄长剑,用长剑划开三具尸体的衣衫,果然从三人身上各自翻检出三枚十字形暗器。他将九枚暗器堆在一处,随后微闭双目,回想胡掌柜所说的情形。过了半晌,他绕过三具尸体,径直走到大街左侧,在地上仔细寻找,果然又找到了一枚十字形暗器。想来便是青衣杀手偷袭那个怪人时所发。他用长剑将暗器拨弄到大街右侧,随后用长剑割下三具尸体的外衣,将十枚暗器裹在一处,这才用火折子将衣衫点燃。待衣衫燃尽之后,原本漆黑的暗器已变成了银白。厉秋风又用长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三具尸体和十枚暗器尽数踢入入坑中,最后又将三柄长剑也扔了进去。待他将深坑用泥土掩上,又在上面踩了几个足印,仔细端详了半天,确认再无破绽,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四周越发寂静。厉秋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手中的长剑丢在地上,正想转身离开,忽见十余步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厉秋风心下大惊。以他的内力修为,方圆十丈之内,若有风吹草动,定然逃不过他的耳朵。虽然方才他一直忙着挖坑,但是有人走到他十余步外,却也决计逃不过他的耳朵。可是偏偏就在他要离开之时,这人却挡住了他回转码头的道路。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那人头发花白,面色却如婴儿,一身青衫浆洗得甚是干净。从面容上看,这人足有六七十岁年纪,只不过童颜鹤发,颇有几分出尘的仙气。 厉秋风看着这人,想起胡掌柜的话,暗想这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姓张的老仆。他听胡掌柜说话之时,心下已是惊愕于这老仆的武功,还以为胡掌柜多少有些夸大其词。此时亲眼看到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知道此人的武功比自己猜想的还要高出不少。 那人见厉秋风转过身子,看到自己之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不过这神情瞬间便即消失不见,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那人嘿嘿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道:“我看着你大半天了。原本想趁你忙活之时出手制住你,可是你太过警觉,武功又不错,我竟然没有下手的机会。想不到我隐退十余年,江湖之中又出了你这样一位高手。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厉秋风沉声说道:“阁下武功胜我十倍,想要杀我,并非难事。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厉秋风刚刚说到这里,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迅疾无伦地逼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大惊,没有想到这老仆轻功如此了得。百忙之中他无暇多想,左掌斗然劈出,右手却挡在胸前。同时双足一点,身子已倒跃了出去。 只是他退得虽快,那老仆追得更快。厉秋风身子刚刚跃起,他已到了厉秋风身前。只是厉秋风左掌力道极大,那老仆武功虽高,却也不得不防。是以他虽然抢到了厉秋风面前,见厉秋风左掌势挟劲风劈了过来,便将右掌平平推出,正迎向厉秋风的左掌。只是如此一来,他向前扑击之势立止,全身内力已尽数集于右掌之上,要与厉秋风比拼内力。 只不过厉秋风一掌劈出,并未妄想能够伤到老仆,只是打算迟滞老仆的追击之势。老仆右掌拍出,眼看就要与厉秋风对掌。厉秋风突然将左掌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指向了老仆拍过来的右掌脉门。 这一下大出老仆意料。高手过招,一招一式都极为小心。但是一旦招数发出,再想中途变招绝非易事。老仆见厉秋风变掌为指,对准了自己脉门要害。若是被厉秋风双指戳中,自己非受重伤不可。是以他腰间用力,使了一招“千斤坠”,身子直向地面落下去。同时左手一挥,“嗤”的一声轻响,一道极细的银光直向厉秋风咽喉飞了过去。 厉秋风见老仆扑击之势尽消,无法再追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那道银光来势劲急,他又身在半空,若想闪避势比登天还难。好在老仆现身之时,他已在手中扣了三枚铜钱。此时见眼前银光闪动,他想也不想便将右手一挥,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迎向了飞来的那道银光。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厉秋风打出的三枚铜钱正撞上了老仆发射的银光。按理说老仆发射的是银针一类的暗器,与厉秋风打出的铜钱相比要轻的多,必然会被铜钱撞飞。只不过撞击之后,厉秋风发出的第一枚铜钱竟然被银光击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随后第二枚铜钱又与银光相撞,立时斜斜地飞到了一边。而那道银光去势未消,仍然笔直地向厉秋风飞了过来。直到它与第三枚铜钱相撞,这才余势尽消,和铜钱一起坠落到了地上。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厉秋风虽然以铜钱挡住了那人发射的暗器,心下却是惊恐之极。从那道银光的形状来看,只不过是一枚银针罢了。厉秋风打出的一枚铜钱便要比这银针重出十几倍,但是他以三枚铜钱之力,才能将这枚银针挡住。也就是说那老仆的内力要高出他数倍不止。自从他离开蜀中到锦衣卫当差,虽然先后遇到遇到过云飞扬、阳震中、柳生宗严、慕容丹青等高手。可是以内力而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仆绝对不在上述任何一位高手之下。 那老仆见厉秋风竟然打落了自己发射的银针,却也颇为意外。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尖声说道:“好小子,怪不得敢孤身回来,果然甚是了得。你和武当派几位前辈道长有何渊源,不妨说出来听听。” 厉秋风虽然不是武当派嫡传弟子,不过师门来历却与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有极大的关联,是以内力运转的法门与武当派颇有相似之处。这老仆并未与厉秋风过招,只凭着他发射铜钱的手法和力道,便察知厉秋风的武功与武当派颇有渊源,这份见识比他的武功更加让厉秋风惊惧。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晚辈并非师出武当。家师不过是一位隐居山野的闲云野鹤之辈,并非是武林中人。晚辈因在海上遇到风浪,漂流到了此地,并非要与前辈为难。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他说完之后,向着老仆做了一个揖。以他的性子,虽然不是骄横之辈,却也极少在别人面前如此露怯。实在是这老仆武功太过厉害,他心中满是惧意,不想与这老仆翻脸动手,说话之时便客气了不少。 那老仆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厉秋风,口中说道:“方才我遇到一伙人,也说是因为船只破损,漂流到了这里。难不成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厉秋风道:“不错。那几位掌柜与晚辈同船而来。方才晚辈遇到了他们,听几位掌柜说是遇到了强盗,多亏前辈出手相助,他们才逃了一条性命。其中一位掌柜被劫之物乃是他的家传宝贝,若是就此丢失,心有不甘。此番出海,晚辈收了几位掌柜的银钱,保护他们身家性命周全。是以晚辈听说有掌柜被人抢了东西,这才赶来查看,并非是要与前辈为难。” 老仆摸了摸光洁无须的下巴,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以你的武功,就算是做大内侍卫去拱卫皇帝,却也是绰绰有余,又怎么会屈身做几个生意人的保镖?况且你方才到了这里,先取了这几具尸体上的暗器。你虽然没到过这里,却知道这些人身上藏有见血封喉的厉害暗器,想来以前与这些青衣人打过交道。待听说有人发射这种古怪暗器,便匆匆赶来,将这些暗器销毁掉,免得害了百姓。你倒是一片好心,不过来历可疑,休要再想瞒我。” 老仆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原本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你,这样一了百了,免了后患。只不过你这身武艺得来不易,我确有怜惜之心。你若是老老实实将来历说了,我或许不会与你为难。否则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厉秋风一再相让,固然有畏惧老仆武功高强的原因。不过他听胡掌柜等人讲起事情的经过,那怪人和这老仆斩杀柳生一族的杀手之时毫不留情,心里便有了三分佩服之意。而且听那怪人说话,分明是想退隐江湖,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隐士,想来两人都不是邪道人物。是以这老仆现身之后,虽然说话气势咄咄逼人,他也并未反驳,而是一味忍让。只是听这老仆越说越是无礼,到得后来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厉秋风毕竟年轻,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是以他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晚辈与前辈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晚辈敬重前辈的武艺人品,一再退让,并非是畏惧前辈。若前辈再行相逼,请恕晚辈无礼。” 老仆尖声笑道:“嘿嘿,你小子一露面,我便闻到了一股味道。这味道初时我还有些惊疑,拿不得准。后来看你查看三具尸体的模样,分明是老相识。想不到十多年了,你们那位阳大人还是放我不过。只不过他若是想要我的性命,大可以自己来取,派了你们这些小虾米来,不是徒送性命么?” 厉秋风听老仆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此人所说的阳大人,定然是执掌锦衣卫的阳震中无疑。听他话中之意,与阳震中颇有纠葛。而且此人又说什么十多年了还不放过他,难道这老仆以前在朝中为官,得罪了阳震中,这才辞官归隐不成? 只是他转念一想,这老仆的武功绝对不在阳震中之下,而且以出手诡异而论,这老仆要比阳震中更为厉害。看此人的举止作派,不像官员模样。可是阳震中虽然武艺高强,却是官场中人,又怎么会与这老仆结仇? 厉秋风犹豫之时,却听那老仆说道:“以你的武功,在锦衣卫中应该能坐到副镇抚使的位子罢?只是可惜,阳震中要你来送死,这镇抚使的位子,你是坐不上了。” 厉秋风见这老仆认定了自己是锦衣卫,心下更加惊骇。他在锦衣卫当差五年,正逢年轻气盛之时,不知不觉之间,言行举止带了不少锦衣卫的习惯,只是他不自知罢了。自从他离开京城,在五虎山庄、皇陵、永安城、沙家堡与许多江湖人物相识。只不过这些江湖汉子不晓得锦衣卫的规矩,自然不能认出厉秋风的身份。不过这老仆却是一位熟知锦衣卫之人,是以一见到厉秋风,便知道他与锦衣卫有极大的关联。 老仆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只道自己揭穿了他的来历,震慑得他无言以对,心下越发得意,尖声说道:“不过老夫可以饶你一命。你回去告诉阳震中,老夫已无意官场,老夫的主人也不想再回京城。今后天高海阔,只想效仿建文皇帝,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他若是识相些,不要再派人追踪咱们,否则闹将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厉秋风听他说出“建文皇帝”四字,心下大惊,心中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仔细回想胡掌柜所说的那个怪人的模样,暗骂自己该死,怎么没有想到是这人到了。此时他心下雪亮,已然知道这一主一仆的真实身份,再无半分不安。他拱手说道:“晚辈确曾在锦衣卫当过差,只不过一年之前已离开锦衣卫,不再与阳大人有什么干系。不过据晚辈所知,阳大人也无意与前辈的主人为难。否则在皇陵之时,贵主人只怕也不会轻易脱身……” 厉秋风话音方落,那老仆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你还说你不是阳震中派出的鹰犬?好小子,既然你看破了老夫的身份,便不能容你活着离开!” 厉秋风原本一片好意,想告诉他阳震中并不想与其为难,自己已不在锦衣卫当差,更加不会对他们主仆二人不利。只不过这老仆心思缜密,做事又不择手段。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分明已经知道主仆二人的来历。为了免除后患,他抱定了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思,非得要了厉秋风的性命不可。 厉秋风看出老仆杀心已起,正想向后疾退,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却是那老仆迅疾无伦地扑了上来。厉秋风知道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此时决意要杀掉自己,出手之时更加不会留情。是以他不敢正撄其锋,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如大鸟般向后飞了出去。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那老仆身形如电,双爪瘦如骷髅,直袭向厉秋风胸口。只是厉秋风认出了这老仆的身份,知道他十余年前便已是绝顶高手。这十几年间隐居不出,每日苦练武功,内力和招数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怕天下难有敌手。是以见他杀气大盛,早已有了防备。待他目光转向厉秋风胸口,厉秋风知道他立时将暴起攻击,没有等他出手,身子已向后掠出。电光火石之间,避开了老仆生平绝技“幽冥鬼爪”的致命一击。 那老仆绝技落空,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他看出厉秋风武功极高,并无丝毫轻视之心。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对一个后生小辈突施杀手。只不过他不顾身份,猝然一击,仍然被厉秋风避开了这记杀招,心下倒有些怅然若失。只是眼看着厉秋风向后飘出,老仆自然不肯就此罢手,身子腾空而起,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 厉秋风见老仆随后追了过来,右手一甩,扣在手中的一枚铜钱激射而出,直袭向老仆的面门。那老仆身在半空,却也并不躲闪,眼看铜钱到了面前,他右手食指弹出,正击在铜钱边缘。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枚铜钱斜斜地飞了出去,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那老仆身形丝毫没有停滞,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 厉秋风见铜钱没有半分作用,那老仆瞬间已到了眼前,心下悚然一惊。电光火石之间,他腰间使力,身子斗然下堕。只听呼的一声,却是那老仆左爪探出,堪堪从厉秋风头顶扫了过去。 厉秋风避开了老仆第二招,双脚甫一落地,丝毫不敢停留,双足一点,又向前抢了出去。只不过他刚刚跃出丈许,只听得身后风声大起,却是那老仆第二爪虽然又抓了个空,不过身子一扭,如陀螺一般从空中旋转而下,急速落到地上。待见到厉秋风又向前抢出,他丝毫不停,便也追了上来。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在长街之上飞腾来去,快若闪电。厉秋风使出生平本领,却有数次险些被那老仆抓中,只不过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开。到得后来,厉秋风身形已不如初时那般迅捷,情形越发危急起来。 那老仆见厉秋风身形略有滞涩,心下大喜,暗想这小子虽然轻功了得,毕竟功力不足,只要再拖上半柱香工夫,非得死在自己手中不可。念及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追得越发迅捷。 两人前后追逐,老仆双爪始终在厉秋风后心数寸处不断抓来抓去。只不过厉秋风拼尽全力,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那老仆初时以为稳操胜算,暗想厉秋风拖不了太长时间。只不过半柱香工夫转瞬即过,厉秋风逃走的速度虽然慢了不少,可是自己仍然没有法子将他立毙爪下。老仆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这个小子难道故意隐藏了武功,要诱骗自己全力追逐,待自己气力不继之时,他再猝施反击不成? 老仆心下惊疑不定,只是高手过招,一着不慎,便会被对方所乘。他心中念头急转,不免略有分神,脚下便有些滞涩,双爪虽然兀自在厉秋风后心转来转去,只不过距离他后心要害已差了半尺。 老仆心下越发惊讶,一阵凉意自脚下升了起来。他一向自负,以为天下除了一二绝顶高手之外,再也无人是他的敌手。加之他隐居十年,苦练独门绝技幽冥鬼爪,自以为重出江湖,足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这样一个无名之辈,竟然逃过自己的连环攻击。而两人追逐之下,自己始终没有法子将厉秋风毙于掌下。到得后来,自己不止没有追上这个小子,两人之间的距离反倒略有增大。难不成这小子的武功真的深不可测,竟然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高不成? 老仆越想越是惊慌,到得后来,竟然暗生惧意。如此一来,他扑击之势又弱了不少,和厉秋风之间的距离又拉长了半尺。 这老仆以武功而论,确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只不过他武功虽然越练越是精纯,年纪也已越来越大,精力已远不如十年之前。是以他初时尚能不断逼近厉秋风,但是越到后来,他年纪上的劣势便越发显露无遗。只不过这十年间他从来没有与人动手过招,此番重出江湖,遇上的第一个强手便是厉秋风。厉秋风在武功上较他虽然颇有不如,只不过他自幼得到世外高人的指点,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又精研武艺,待他重回蜀中,在师父调教之下,武功一日千里,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除了因为年纪尚轻,内力不足之外,临敌对战的阅历尚在这老仆之上。他能在老仆苦练四十余年的幽冥鬼爪绝技之下逃脱,绝非侥幸。两人一追一逃,此消彼涨,这老仆与厉秋风始终差着数寸。到得后来,厉秋风在年纪上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老仆心下又是惊疑不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大了起来。 两人又追逐了一盏茶工夫。那老仆见厉秋风又将自己甩开了半步,心下越发焦急。他正盘算着如何才能将这个狡猾的小子立毙掌下之时,忽见厉秋风右手一扬,“嗤”的一声,一枚铜钱疾向他面门飞了过来。 老仆知道厉秋风擅使铜钱作为暗器,只不过自以为应付得了,是以并未放在心上。但是此时他一边全力追赶厉秋风,一边在心下盘算着厉秋风是否故意隐藏武功来引诱自己上当,不免有所分神。待厉秋风头也不回地右手一扬,老仆心下一怔,待他想起厉秋风要发射暗器之时,那枚铜钱已到了他的面门。 厉秋风被老仆逼迫得拼命逃走,心下也是惊骇万分。只不过逃了半个时辰之后,他数次从敌人爪下逃生,惊惧慢慢消散,暗想这老家伙武功虽然远比自己精纯,可是毕竟年老力衰,只要自己小心周旋,不与他硬碰硬地交手,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与他拖下去,便能逃脱毒手。到得后来,他察觉那老仆身形滞涩,距离自己远了不少,心下更加松了一口气。此时他盘算的已不是如何逃跑,而是怎样才能重创此人。他一边逃走,一边将铜钱扣在手中,待那老仆离着自己又远了半尺,他知道敌人气力已衰,正是突施奇袭的大好时机。即便不能击伤敌人,却也能让他手忙脚乱,挫一挫他的锐气,自己脱身的把握又多了不少。是以他瞅准时机,右手一扬,将铜钱向敌人打了过去。 老仆见铜钱倏然到了自己面门,想要用手遮挡已自不及。不过他也真是了得,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张开嘴,那枚铜钱正飞进他的口中。他用力一咬,登时将铜钱叼在口中。同时脑袋向右一甩,消解了铜钱飞来的力道。 只不过老仆刚刚咬住了铜钱,厉秋风倏然转过身来,右掌成刀形,直切向老仆的脖颈。那老仆受了厉秋风的暗算,不得不冒着奇险将铜钱咬在口中,心下又惊又怒。只是还没等他将铜钱吐出,厉秋风右掌已然切了过来。老仆心下一凛,左手变爪为掌,正迎向了厉秋风的右掌。 眼看双掌就要相交,厉秋风右掌一翻,电光火石之间,已避开了老仆的左掌,自下向上直切向老仆右手脉门。 老仆见厉秋风不与自己硬拼,反切自己脉门,心下暗想这个小子变招之快,世间罕见。不过他越是如此出招,越是说明他害怕自己掌力雄浑。自己原本担心追不上这个小子,此人停下来与自己过招,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念及此处,他心下大喜,双手化掌为爪,瞬间向厉秋风连施了三记杀招。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绕着老仆转着圈子,双掌翻飞,却并不与老仆硬碰硬的过招。老仆三记杀招虽然凌厉无比,却被厉秋风尽数避过,随即右掌如刀,反切向老仆咽喉、胸口、左肋三处要害。 那老仆见厉秋风不再逃开,虽然不敢与自己硬碰硬的以内力相抗,却能伺机反击,心下暗想,这小子方才果然没有全力与我相抗。此刻他以为我气力衰减,便想着趁机下手,哼,这小子想得甚美,只是打错了算盘。 两人不再追逐,只见厉秋风绕着老仆飞快旋转,躲避老仆攻过来的幽冥鬼爪,拳脚如雨点般攻向老仆的周身要害。只不过他一击不中,便即后退,随即复又猱身直上,又寻机攻击。 此时两人交手的情形,倒与厉秋风和广智和尚当初决斗时颇为相似。只不过这老仆的武功比广智和尚又高了一筹,厉秋风又无绣春刀在手,处境更加困难。好在这半年之中,厉秋风武功大进,这才能够勉力支撑。 转眼之间,两人已过了二十余招。老仆蓦然察觉厉秋风虽然以双掌迎击自己的幽冥鬼爪,只不过他进退之际,右掌主攻,左掌为守,用的分明是一套刀法。这老仆精研武功,于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都已了然于胸,只是厉秋风以掌化刀,使出来的招数虚虚实实,诡异之极,自己竟然从未见过。他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小子修习的内功明明与武当派颇有渊源,可是招式诡异,与武当派冲虚守正的宗旨全然不符,这倒真是奇了。 厉秋风初时拼命奔逃,不敢与这老仆交手,那是畏惧老仆武功太高,自己若是被他缠上必败无疑。只是奔逃之时,数次遇险,有两次险些被老仆的幽冥鬼爪抓中,端得是惊险万分。他知道只是一味奔逃,最终难免遭到老仆的毒手,须得想一个法子让老仆不敢全力追击,自己才能想法子逃走。后来他发觉老仆武功虽然登峰造极,可是毕竟年近七十,气力衰弱。是以他心下盘算,不妨与这老仆周旋,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总能将这个老家伙拖得累了,自己便有脱身的机会。后来他以为这老仆气力已衰,自己便可趁机反击,再寻机逃走。只不过与这老仆正面交手,却发觉此人的武功实在太高,自己不只不是他的对手,想要伺机逃走,更是难上加难。 两人又斗了十余招,厉秋风防御的圈子又收紧了不少,已被老仆的双爪牢牢笼在其中。他腾挪辗转的圈子越来越小,只觉得前后左右似乎围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不能像方才那般趋退自由了。 斗到分际,老仆一声冷笑,双爪一上一下,抓向了厉秋风左颈和右胸。此时他体内真气激荡,双爪探出之时,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显见这一招凌厉之极。 厉秋风见势不妙,可是既不能后退,又无暇左右躲闪,只能硬接老仆抓过来的双爪。不过如此一来,只能与这老仆比拼内力。他内力远不及老仆精纯,只要被迫与老仆比拼内力,便是堕入了老仆布下的陷阱,要么被老仆以深厚的内力活生生震死,要么内力耗尽脱力而亡。 那老仆见巧计得售,心下得意,暗想这小子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定然要死在自己手中。自己隐居十年,重出江湖便杀掉了如此一位厉害的高手,当真是志得意满。 刹那之间,老仆双爪已到了厉秋风身前,距离他的左颈和右胸已只有数寸。 只见那老仆一脸狞笑,尽是得意之色。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不退反进,直向老仆撞了过去。 他右掌如刀,直切老仆咽喉。 掌未到,风声已至。 老仆只觉得一股凉风,直绕向他咽喉。 他心下一凛,知道厉秋风无路可退,竟然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法子。 如此一来,他固然能够将厉秋风立毙于爪下,可是厉秋风这一掌自己也决计避不过去。 若是厉秋风的右掌劈中自己之下,自己的双爪能够击中厉秋风,固然能够得脱大难。只不过他没有把握能够在厉秋风右掌斩上自己咽喉之前,先行杀掉厉秋风。 这是一个赌局,赌的是两人的性命。 只不过厉秋风无路可走,无处可退。而老仆仍然握有主动,因为他可以后退,放弃杀掉厉秋风的机会。 但是他若是就此后退,便给了厉秋风翻盘的机会。 厉秋风想要以武功击败这老仆,绝无半分可能。 但是他可以借着逼退老仆的机会,就此脱身逃走。 老仆内力虽在厉秋风之上,轻功却是半斤八两。何况两人缠斗良久,老仆气力不及厉秋风。一旦厉秋风摆脱了老仆的追杀,施展轻功逃走,老仆便再也追不上他了。 是以老仆若为万全计,便非得将这一局赌下去不可。 厉秋风和身扑了上来,是赌上了他的性命。 老仆若是一力以性命相搏,便也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到了赌桌上。 千钧一发之际,老仆心中已转了十几个念头。 此时他的双爪,距离厉秋风的身子已不过三寸。 厉秋风的右掌,却也切到了他咽喉数寸之处。 厉秋风的面孔,刹那间变得阴森恐怖,目光中似乎也满是阴毒。 老仆的眼前,突然又幻化出五六人的面孔。这些人有的头戴乌纱,身穿大红官袍,有的白发苍苍,衣衫破烂。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和厉秋风一般,正自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刹那之间,老仆与厉秋风同归于尽的勇气全然消失。 他撤回了双爪,倏然后退。 赌局未分胜负,老仆先行退出。 他以为自己既然已经退开,厉秋风便要趁机逃脱。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厉秋风不只没有后退,反倒继续向他逼了过来。 老仆双臂箕张,厉秋风却已冲入他双臂环绕之内。如此一来,老仆招数用老,已然无法用双手攻击厉秋风。 但是厉秋风的右掌,仍然向他咽喉切了下来。 老仆惊骇之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拼命后退。 只不过天地再大,终有尽时。何况两人身处长街之上,就算他退出十丈二十丈,最后仍然是无路可退。 只要他停了下来,厉秋风这一掌便会斩断他的脖子。 老仆心下又惊又怒,他知道自己已然败了。 他并不是败在厉秋风的武功之下,而是因为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有了畏惧之意。心中有了恐惧,便不敢放手一搏。 而厉秋风却不惜将性命放在赌桌上,与这老仆赌一个生死。 因为厉秋风敢赌,所以他赢了。 老仆心下后悔不迭,只是到了此时,除了后退,他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便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老仆后心已撞到了一间屋宅的墙壁上。 这一撞力道好大,屋子似乎也晃了几晃。 老仆后退时用了全力,背心撞到墙壁之上,如同被武功高手狠狠打了一掌,受伤已自不轻。 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知道情势不妙。 厉秋风攻势不停,右掌直切了下去。 此时此刻,就算老仆想要同归于尽,却也没有同归于尽的法子。 他不是死于武功,而死于畏惧。 老仆知道自己已然无幸。看着厉秋风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他心中一声长叹,刹那之间全身劲力尽失,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扯住了老仆的后心,将他硬生生地向右首拽了过去。 厉秋风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只不过他知道这老仆的武功智谋都在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之上,与柳生宗岩相比亦不遑多让。自己这法子能否得脱困境,殊未可知。只不过他已被老仆逼到绝路,只得拼死一击。待那老仆后退之时,他才知道自己险招得逞,心下却也松了一口气。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此时厉秋风已经知道这老仆的身份,原本不想置他于死地。不过高手过招,生死只在毫厘之间。若是他就此收手,老仆缓过气来,再施杀招,自己非得死在他手中不可。是以他只得追杀过去,想迫得老仆无力反击之时,自己再想法子逃走。 待那老仆仓皇后退,背心撞上墙壁之时,厉秋风已大占上风,只须补上一掌,这老仆不死也得重伤。只是厉秋风并不想取了他的性命,正想着收掌后退之时,却见眼前人影晃动,一人已到了老仆身侧,那老仆身子倏然向右移动,厉秋风这一掌登时劈了一个空。 厉秋风心下大惊,正想收掌后退,却听有人一声轻笑,一股劲风直绕了上来。 厉秋风心知不妙,只是敌人出招快到了极处,无奈之上只得右掌平平推出,左掌自小腹抬起,又叠加到右掌掌背,想要以双掌之力,抵挡敌人的攻击。 只听“砰”的一声响,两人双掌相交。厉秋风只觉得一股大力涌至。他心下一凛,知道自己若是强行抵挡,非得被震伤内脏不可。是以他借着这股大力,身子向后疾退,想要消解敌人攻过来的掌力。 只不过敌人内力太过深厚,厉秋风虽然退得极快,又合双掌之力,对手掌上的内力兀自直逼得过来。刹那之间,他只觉胸口气血翻滚,难受之极。厉秋风知道敌人内力深厚,若是与之比拼内力,自己非得受伤不可。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蓦然间一声大喝,全身内力自丹田涌至双掌,做出了要与敌人全力相拼的模样。只是他的内力刚刚汇集到双掌,却觉得敌人攻过来的掌力瞬间也强了三分。想来那人看到厉秋风的模样,只道他要全力一击,便即催动掌力,要仗着深厚的内力,与厉秋风死拼。 只不过厉秋风察觉敌人催动掌力,脚下倏然停止了后退,身子滴溜溜一转,双掌斗然收回。只听“呼”的一声,敌人这一掌落空,从厉秋风身侧直扑了过去。 厉秋风巧计得售,躲过了敌人全力一击。虽然胸口气血翻滚,几乎喘不上气来,不过在此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上许多,右掌一翻,劈向敌人的脑袋。 只听那人“噫”了一声,想来对厉秋风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自己排山倒海的一掌,还能趁势反击颇感惊讶。 厉秋风一掌劈出,那人左手反撩,直如鹰爪一般,抓向了厉秋风右手脉门。厉秋风识得这是小擒拿手中的一招“妙解连环”。会用小擒拿手的江湖人物千千万万,只不过能将平平无奇的小擒拿手使得如此凌厉,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几乎已是肉身相搏。厉秋风心下一动,右手五指并拢,状如蛇头,直向那人左手手背啄了过去。 他这一招看似平淡,却也是小擒拿手近身缠斗的招数,名为“美人照镜”。只不过看似简单,却正是“妙解连环”这一招的克星。那人没有料到厉秋风变招如此之快,而且在电光之石之间,竟敢以小擒拿手来对付自己的小擒拿手,可见此人不只武功纯熟,而且胆子极大。那人哈哈一笑,左手招数不变,右掌却跟了上来,“呼”的一声,直向厉秋风面门袭去。 眨眼之间,两人各自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招数过了十余招。 两人此番动手,与方才厉秋风与那老仆过招全然不同。那老仆内力深厚,武功招数却极尽诡异之能事。厉秋风与之交手,三分心思用在内力上,倒有七分心思要提防老仆的诡异招数。而突然出现的这人不只内力深厚,使用的招数更是江湖中常见的小擒拿手。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堂堂正正,并无丝毫取巧之处。旁人看来两人并非是在生死相捕,倒像是同门师兄弟过招一般。 但是厉秋风却知道那人虽然招数虽然平平无奇,每一招都蕴藏杀意,一招不慎,轻则筋断骨折,重则立时毙命。是以他不敢有丝毫托大,见招拆招,与那人斗得难解难分。 只是自那人现身之后,便与斗在了一处。两人拳来掌往,厉秋风竟然无暇看清这人到底是什么模样。那人出招虽然不紧不慢,只是每当厉秋风拆解了一招,正想出招反击之时,那人紧接着又出招邀击。厉秋风只得再想法子破解对手攻来的招数。是以他与这人交手之时,出招的速度要比与那老仆相斗慢了许多,可是凶险程度却要高出许多。 转眼之间,两人已斗了二十余招。厉秋风越打越是心惊,额头已微微渗出了冷汗。他与那老仆相斗之时,虽然被追得甚是狼狈,可是至少还能随心所欲地自行奔逃。可是与此人以小擒拿手对小擒拿手见招拆招,却如同陷入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打陷得越深。到得后来,他前趋后退、左闪右避的圈子越来越小,辗转腾挪之际身形滞涩,全身都已笼在那人的双掌之下。如此一来,厉秋风先机尽失,只能被动地拆解那人攻过来的招数,再也无力反击。 待斗到四十招之后,厉秋风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脚牢牢钉在地上,连半步都不敢挪动。那人却仍然一板一眼地将小擒拿手的招数使将出来,厉秋风明明知道他每一招要攻向哪里,可是要想抢得先手反击,却是绝无可能。他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害怕,惊惧之下,出招略有散乱。那人瞧出便宜,又抢攻了两招。厉秋风全力应付,这才没有被那人击伤。不过如此一来,他的处境越发艰难,防御的圈子又缩小了不少。 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那老仆后退之时,他若是趁机收手,转身便逃,老仆多半不会追杀。就算那老仆想要追杀,只怕也追不上他。后来那人突然现身,将老仆救出之后,厉秋风若是不与他缠斗,自顾自地逃走,想来也不是难事。就算他与这人斗在了一处,若是不起好胜之心,偏要以小擒拿手来对付那人的小擒拿手,而是以师父传授给他的武功对敌,也不会陷入如此困境。归根结底,是他此次离开蜀中,心气比半年之前高了不少。与人动手之时,只顾着潇洒自在,却忘记了对敌之际,克敌制胜乃是根本,这才会与那人见招拆招,被敌人牢牢困住。 厉秋风原本就落了下风,此时心下自怨自艾,拳脚之上更加被动。那人虽然大占上风,却仍然谨守法度,一招一式不快不慢,将厉秋风打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斗到分际,那人用了一招“顺手牵羊”,右足踏上一步,封住了厉秋风抢攻的方向,左手如鹰爪,扣向厉秋风腰眼,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圈,虚推向厉秋风左肩。这一招原本是右虚左实,不过那人此前已用过两次,每次都是左虚右实。 厉秋风此前拆解这招“顺手牵羊”,用的都是小擒拿手中的“罗汉拜佛”。双腿一前一后,抵住对方在前的右足,左手成拳,击向对方抓向自己腰眼的左手,右掌劈出,直取对方面门,迫得对手收招后退。此时见对方将“顺手牵羊”使了出来,厉秋风左腿向前迈了半步,左手成拳,击向那人的左手,这一拳一腿,正是“罗汉拜佛”的前半招。 那人见厉秋风以“罗汉拜佛”截击自己,不待招数用老,左手向上一抬,直袭厉秋风小腹,右掌收回,挡住厉秋风劈过来的右掌。他使的也是小擒拿手中的一招,名为“怀中抱月”。两人此前已有数次以这两招相互攻防,此时使将出来,到是颇为纯熟,不像是在生死相搏,倒像是同门师徒拆招一般。 只不过厉秋风堪堪使出了半招“罗汉拜佛”,那人尚未将“怀中抱月”起手式使完,厉秋风倏然变招。只见他左掌在前,右掌虚划了半个圆圈,身子向后微微倾斜。那人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道,竟然将他的身子向前拖动了半尺。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这一下大出那人意料之外。以他的武功,竟然会被对方内力牵引,立足不住,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此时他被厉秋风内力带动,向前跨出一步,心下一凛,急忙收慑心神,左掌倏然拍出,与那股大力相抗,右掌自前向后挥出,食指与中指并在一处,竟然捏了个剑诀。这一招已不再是小擒拿手中的招数,而是他的真实武功。 厉秋风不待招数用老,右脚跟上半步,双腿微屈,左掌掌心向上,摆在小腹处,右手虚握成拳,向前抹了过去。 那人见厉秋风招数大变,不退反进,所用的赫然是太极拳中的一招“如封似闭”,心下更是悚然一惊。 须知自从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创出这套震古烁今的绝世武功太极拳以来,它便流传天下。不只江湖人物对太极拳的招数颇为熟悉,就连平民百姓,修习太极拳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流传于天下的太极拳只是徒有其表,至于其中的内力运转法门,却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是以虽然人人会打太极拳,可是除了武当派弟子之外,却从来没有人会妄想着将它用于生死搏杀。 但是此时此刻,厉秋风却突然使出了太极拳的招数。而且“如封似闭”这一招的起手式,与小擒拿手中的“罗汉拜佛”后半招颇为相似。正因为如此,厉秋风使出“罗汉拜佛”之时,那人才没有丝毫怀疑,这才让厉秋风趁势使出了“如封似闭”。 这一招若是由别人使出,定然慢悠悠的没有丝毫力道。可是厉秋风将这招使出之时,不只速度快了数倍,而且内力贯注于拳、掌之上,一压一抹之间,竟然借着那人使出的“怀中抱月”的力道,将他硬生生地向前拽动了半尺。 那人虽然武功绝伦,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如此使用太极拳,惊骇之下,竟然被厉秋风抢得了先机。此前两人斗了四五十招,他一直占据上风,迫得厉秋风只能见招拆招,全取守势,最后更是将厉秋风防御的圈子压缩到了三尺之内,眼看就要将厉秋风逼得无法遮挡。可是一招不慎,终于被厉秋风扳回了先手。他心知不妙,正想着以深厚内力反击,迫使厉秋风弃攻转守,不料厉秋风双手一抹,直向那人面门掠去。同时右腿抬起,似踢非踢,用的仍是太极拳中的一招,名为“白鹤亮翅”。 这一招以双手攻敌,同时右腿抬起,用以迷惑敌人。若是敌人全力遮挡他双手的攻击,右腿便直取敌人心窝。若是敌人有后招防备腿攻,抹出的双手便可连环攻击,即使不能伤敌,却也能将敌人逼得手忙脚乱。厉秋风将这招使出之时,双手和腿上都已贯注内力,速度更是极快。那人只觉得眼前掌影闪动,厉秋风的双手已到了他的面门。他知道这一招隐藏着连绵不绝的后招,又被厉秋风抢得先手,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后退了一步。 只是他刚刚退开,厉秋风却又猱身直上,一招“搂膝拗步”,直向那人攻了过去。那人无法破解,只得又向后退。厉秋风手脚不停,手挥琵琶、倒卷肱、左揽雀尾、右拦雀尾、单鞭、云手、高探马、右蹬脚、双峰贯耳,将一整套太极拳的招数尽数使了出来。 那人对厉秋风使出的招数无一不烂熟于胸,可是厉秋风出招之时,速度快了数倍,拳脚之中更是蕴含着深厚内力。原本花拳绣腿般的招数在他手中使将出来,无一不是凌厉之极的杀招。那人从来没有想过太极拳竟然还能这样使用,且有如此大的威力,惊骇之下只能连连后退。自他出道以来,竟然被人逼迫得连退十余步,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待厉秋风将太极拳的最后一招“十字手”使完之后,那人已连退了十四步。厉秋风双腿微屈,双脚不丁不八,双手在身前划着大大小小、变幻莫测的圈子,那是太极拳中的“云手”功夫。厉秋风双手摆动,看似柔若无骨,不含半分力道,只是双手挥出之时凝重万分,好似托着千斤重物,手掌到处,隐隐有风雷之声。 那人站在三四步外,双手虚按在身前,一副如岳临渊的模样,再也没有半分轻视之意。 便在此时,忽听那老仆尖声说道:“好小子,你还说自己不是武当派弟子。若不是那些老道士亲传武功,你焉能将一套太极拳练到如此境界?!” 与厉秋风对敌的那人嘿嘿一笑,开口说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我十年不履江湖,武林之中竟然又出了如此厉害的高手,当真令人慨叹。” 那人话音方落,厉秋风突然发觉原本一直逼迫着自己的那股杀气竟然消失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收回双手,这才定睛望去。却见十几步外站着的那人头戴深笠,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此人身穿灰色长衫,身后背着一柄长剑,此时只露出长长的剑柄。 他见厉秋风收回了双手,呵呵一笑,道:“你是武当派哪一位道长的门下,能否不吝告知?”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晚辈不是武当弟子。”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武当派有一位玉清子道长,当年破门出教,隐居深山。难道你是他的传人不成?” 厉秋风仍然不住摇头,道:“玉清子是武当派的叛徒,晚辈再不肖,也不会投在他的门下。” 那人说道:“你的内功与武当派的内功相比,确实有些似是而非。不过能将太极拳练到如此境界,若无武当派的前辈名宿指点,那是决计不行的。”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与武当派几位道长有一些交情,与武当派是友非敌,不会与你为难,你尽可以放心便是。不过你不愿意说出你的师承来历,我也不会逼迫于你。只是没有想到江湖中竟然出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心下确是有些好奇。” 厉秋风知道此人武功绝顶,定然是江湖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方才自己虽然以太极拳抢回了先机,逼得那人连退十四步,可以说是占了攻其不备的便宜。那人始终没有反击,退避之时也是潇洒自在,想来是想瞧瞧自己的太极拳功夫练到了什么地步。若是他全力反击,自己即便不伤在他的手下,也只能落荒而逃,想要与此人一争雄长,定然是必败无疑。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晚辈的师父是一位隐士,与江湖各大帮派都没有什么交往。此次晚辈因在海上遭遇风浪,漂流至此,绝对不是想与两位前辈为难,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两位前辈原谅则个。” 厉秋风说完之后,一揖到地。那人呵呵一笑,转头对那老仆说道:“张老先生,你意下如何?” 姓张的老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此人满嘴谎言,不可轻信!他是锦衣卫,想来是奉了阳震中之命,想要不利于我家主人。” 老者话音方落,那人似乎一怔,口中说道:“你家主人?张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沉声说道:“我家主人尚在人世,被这些鹰犬知道了消息,焉能放过他?” 那人似乎大吃一惊,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厉秋风知道此人武功尚在那老仆之上,若是听了老仆的话,两人围攻自己,取自己的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是以他急忙说道:“两位前辈不要误会,晚辈确实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过差,只不过一年前便离开了锦衣卫……”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头戴的深笠微微抖了两下,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姓厉?”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这人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姓氏。此时此刻,他也无意隐瞒,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晚辈姓厉,名秋风。不知道前辈有何见教?”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从深笠下露出了面容。只见这人长眉入鬓,面目清秀,颏下短须,年纪约摸五十岁左右,颇有几分文雅之气。 这人仔细打量了厉秋风一番,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原本应该想到是你。你的绣春刀哪里去了?”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晓得此人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底细。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晚辈的刀早已毁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丹砚在哪里,让她来见我。” 厉秋风大惊,脑中灵光一现,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只不过此人的名头太大,厉秋风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会遇到他。是以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那人沉声说道:“我听他们说过你的武功,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妄言。只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擅用长刀,想不到拳脚功夫也如此了得。” 厉秋风此时已从震骇中清醒了过来,急忙拱手说道:“原来是慕容庄主到了。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慕容庄主问起慕容姑娘,晚辈并未与她相遇,不晓得她身在何处。” 厉秋风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心下暗想,慕容庄主突然出现在辽东,竟然是为了寻找慕容姑娘。想来慕容姑娘伤势已然大好。只是不晓得她为何又离开慕容山庄,难道伤好之后,她又要在江湖上闯荡不成? 这人自然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慕容秋水。他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略略有些失望。只不过他已从慕容丹青和慕容丹砚口中听说了厉秋风不少事迹,知道此人心思缜密,不是邪派人物。他既然说没有见过慕容丹砚,想来不是在自己面前扯谎。只是自己得到慕容丹砚前往辽东的消息之后,便即披星戴月赶到了关外。方才认出眼前这人是厉秋风,他心下大喜,只道女儿与厉秋风会合,自己便能将她带回江南。此时听厉秋风说没有见过慕容丹砚,这条线索又已断了。想到慕容丹砚重伤初愈,慕容秋水一颗心登时又悬了起来。 厉秋风见慕容秋水面色阴晴不定,心下也有些焦急,口中说道:“晚辈去年在京城左近与慕容姑娘分别,再未与她见过。慕容姑娘受奸人暗算,身受重伤,晚辈有护卫不周之嫌。后来慕容公子将她带回江南,晚辈一直担心她的伤势。慕容庄主此番亲赴辽东,难道慕容姑娘到了关外不成?” 慕容秋水苦笑了一声,道:“几个月前我前往福建拜访一位朋友,结果丹砚偷偷溜出慕容山庄,听说是到蜀中去了。待我回到山庄,丹青已先行前往蜀中找她。听丹青派人回来说,丹砚在蜀中青城山找到了沙家堡堡主沙一鸣的夫人。听沙夫人说你要前往扶桑,丹砚便掉头东行。只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有几位江湖朋友在洛阳遇到过她。丹青怕我着急,遣人给我送信,将事情简略说了。他自己一直寻找丹砚,只不过并没有找到。后来又有江湖朋友说在天津卫见过她,好像东厂的番子也在找她。我担心这丫头闹出祸事,便离了山庄北上。一路上到处寻找,好在不少江湖朋友帮忙,我从天津卫直奔关外,前些日子到了辽阳,发现了她的一些蛛丝马迹。两天前到了这里,便失去了她的踪迹。” 慕容秋水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公子,我这个丫头自小娇惯,性子执拗,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江湖上胡乱闯荡,这才被人打成重伤,险些丢了性命。这次她又偷偷溜出慕容山庄,伤势并未痊愈。厉公子若是见到她,一定要劝她回转山庄,不可胡乱闯祸。” 慕容秋水名震天下,黑白两道无不敬服。可是厉秋风听他此时说话,竟然有恳求之意。可见这位一代武学宗师担忧爱女遇险,不惜自降身份,向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辈请求帮忙。念及此处,他急忙拱手说道:“慕容庄主放心便是。晚辈若是见到慕容姑娘,一定劝说她随庄主回转江南。” 慕容秋水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女大不由爹娘。她已不是小孩子,我原本不该事事约束才是。只不过这丫头受了重伤,若不是神医兰七星竭力相救,她这条命早已没了。眼下她伤势虽然大好,不过内脏伤口未愈,须得再静养半年方可无碍。若是她伤势痊愈,想去哪里,要去找什么人,我也不会管她,随她去罢了。” 厉秋风听慕容秋水如此一说,心下一动。他并非傻瓜,如何听不出慕容秋水话中的意思。想来慕容丹砚被慕容丹青带回慕容山庄之后,慕容秋水请名医为她疗伤,看到慕容丹砚身受重伤,心下定然又惊又痛。说不定慕容秋水已然对慕容丹砚大发雷霆,不许她私自离开。慕容丹砚性子倔强,被老父责备,定然心下不服。待伤势大好之后,趁着慕容秋水不在山庄,她便偷偷溜了出去。方才慕容秋水曾说慕容丹砚去了蜀中,找到了沙夫人。从沙夫人那里听说自己要去扶桑,她便匆匆东行。慕容秋水为了找到女儿亲自北上。他自然知道女儿此番离开,便是要找到厉秋风。慕容秋水无奈之下,已是向厉秋风说了自己的打算。只要慕容丹砚回转江南安心养伤,将来她要与厉秋风再行相见,自己绝对不会阻拦便是。 厉秋风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向来沉稳,只不过此时方寸大乱,站在当地直愣愣地看着慕容秋水,几欲拔腿逃走,偏偏又抬不起脚来。 慕容秋水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下叹了一口气,暗想慕容丹青夸赞厉秋风武功不错,且处事沉稳。其时自己以为厉秋风是一个老持成重的谦谦君子,此时看到厉秋风,武功虽然远比自己想像的要高,不过心思缜密,机变百出,并非是一个憨厚之人。慕容丹砚被慕容丹青带回慕容山庄之后,初时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待慕容秋水费了好大力气请来神医兰七星,耗费心血将慕容丹砚硬生生救了回来,慕容丹砚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厉大哥,你在哪里”。慕容秋水心下惊愕,却又有些恼火。他将慕容丹青叫来仔细盘问,这才知道女儿在这半年间结识了一个姓厉的锦衣卫。两人结伴闯荡江湖,经历了种种艰险。慕容丹青又夸赞厉秋风武艺高强,做事稳妥,是一个可靠之人。慕容秋水对女儿视若掌上珍珠,可是半年不见,女儿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了出来,首先想的不是老父老母,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慕容秋水心下未免有些不快,对厉秋风竟然有了一丝敌意。 慕容丹砚虽然性命无忧,不过假马东青那一剑伤了她的内脏,须得静心休养方能痊愈。她回到慕容山庄四个月后,忽有一人来自蜀中,说是受了一位沙夫人的委托,要交给慕容山庄大小姐一封信。慕容丹砚听说此事之后大喜过望,急忙将送信人请进山庄,重重酬谢了一番。 慕容丹砚拿到书信之后,急忙打开仔细阅读。这封信确是沙夫人所写。她告诉慕容丹砚自己和沙家堡诸人已在蜀中安顿稳妥,慕容丹砚伤好之后,若有机缘,不妨到蜀中一聚。又说厉秋风因为有要事在身,已独自前往河南洛阳,待他办完事情之后,便会回转蜀中。慕容丹砚若是到了蜀中,定然能够见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每日里都盼着伤势尽早恢复,好前往蜀中,去见沙夫人和厉秋风。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慕容丹砚伤势大好之后,便想着要去蜀中寻找厉秋风。慕容夫人心疼爱女,又听慕容丹青说厉秋风是一个可托付女儿终身之人,便答允慕容丹砚伤势痊愈,让慕容丹青陪着她到蜀中去见厉秋风。 但是慕容夫人将此事说给慕容秋水之时,这位名动天下的剑客不只摇头不许,还吩咐丫环仆妇看紧了慕容丹砚,绝对不许她再踏出慕容山庄一步。为此慕容夫人和他还吵了一架,将慕容秋水从屋子中赶了出去。 只是不论慕容丹砚如何哀求,也不管慕容夫人从旁劝解,慕容秋水一口咬定江湖险恶,奸贼甚多,锦衣卫更是人人狡诈,绝对不能轻易相信。是以虽然慕容丹青为厉秋风说尽好话,慕容夫人也点头应允,慕容秋水却坚决不许慕容丹砚去找厉秋风。直到他前往福建办事,慕容丹砚趁机求慕容夫人放她离开慕容山庄。慕容夫人心疼爱女,便将她放走。 慕容秋水回到山庄之后,见慕容丹砚又离开山庄,当真是恼火之极,先是和慕容夫人吵了一架,随后要慕容丹青去寻找慕容丹砚,务必要将她带回慕容山庄。并且声称若是不能将慕容丹砚带回来,慕容丹青也不必再回慕容山庄了。 慕容丹青无奈之下,只得赶往蜀中。慕容丹砚接到沙夫人的信之后,曾将此事说给慕容丹青,是以慕容丹青知道沙夫人在蜀中的隐居之处。他猜测慕容丹砚离开慕容山庄之后,定然是直奔蜀中,到沙夫人隐居之处与厉秋风会合。是以慕容丹青不敢有丝毫耽搁,一路西行,直奔蜀中而去。只是待他找到沙夫人,才知道慕容丹砚确实来过。只不过她听沙夫人说厉秋风虽然来过,只是并未停留,说是要前往扶桑办一件大事。慕容丹砚匆匆与沙夫人告别,便即下山去了。 慕容丹青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性子倔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加上一缕情丝已牢牢粘在厉秋风身上,听说意中人要前往扶桑,她必然也急着去寻找厉秋风。是以慕容丹青离开蜀中之后,直向东而去。待他到了洛阳,无意中听说十几天前,有一位年轻女子在龙门与人大打出手,还伤了几人的性命。慕容丹青登时留上了心,仔细打听了一番,确认那个女子是慕容丹砚无疑。而且他听目睹这场混战的洛阳青云观的道士说,围攻慕容丹砚的高手之中,有几人阴阳怪气,竟然是东厂的番子。 慕容丹青听说东厂的番子在追踪慕容丹砚之后,心下惊疑不定。慕容山庄与朝廷关系密切,按理说东厂不会找慕容山庄的麻烦。多半是东厂番子为非作歹,恰好被慕容丹砚遇上,双方这才起了争端。慕容丹青担心慕容丹砚遭了东厂的毒手,拜见中原绿林四十九寨总瓢把子陈允中陈老拳师,请他发出绿林贴,要各寨的喽啰帮助搜寻慕容丹砚的下落。四十九寨分布于河南、河北、山西、山东、直隶等地,耳目众多。这些人接到绿林贴之后,四处打探消息。发现确实有一位年轻女子从洛阳北上,沿途多次与人交手打架,杀伤了不少人命。河南巡抚衙门、保定巡抚衙门、山西巡抚衙门、北直隶顺天巡抚都发出了榜文,下令捉拿这个女子。 慕容丹青循着慕容丹砚的踪迹,离开河南一路北行,直往京城而去。他在途中写了一封信,详细讲述慕容丹砚的行踪,花了二十两银子,请人将信送往慕容山庄,自己则离开洛阳,过黄河,进山西,从太原折向东行,直往北直隶去了。 慕容秋水接到信后,听说东厂的番子正在追踪慕容丹砚,登时起了疑心。慕容夫人听说了此事,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儿地埋怨慕容秋水对女儿太过严厉,逼得女儿只能偷偷溜出山庄,这才会被东厂的番子盯上。慕容秋水担心慕容丹砚的安危,被慕容夫人唠叨了几句,他心下着恼,愤愤说道:“都是你生的好女儿!若不是你娇纵于她,她也不会闯下这么多祸事。” 慕容夫人担心慕容丹砚遇险,正自一肚子火没处发作。听慕容秋水如此说话,她登时恼怒起来,将慕容秋水骂得狗血喷头,最后扑将上去,在慕容秋水脸上狠狠抓了两道血痕。慕容秋水虽然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一生之中不知道与多少巨奸大恶、顶尖高手交过手,就连在皇帝面前也是来去自由。可是偏偏对这位不懂武艺的慕容夫人没有半点法子。待他狼狈不堪地从慕容夫人的屋子中逃了出来,候在门外的丫环和仆人个个偷笑。只听慕容夫人在屋中吼道:“你这个老家伙!若是不将砚儿平安带回山庄,你也不用回来了!” 慕容秋水对一双儿女管束极严,不过内心其实对两人疼爱有加。慕容丹砚遇险,他比谁都着急。是以当天他便离开慕容山庄,直奔北直隶而去。一路之上他不断找到慕容丹青留下的标记,一直追踪到了关外重镇辽阳。但是在辽阳城却失去了慕容丹青踪迹。慕容秋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缜密,行事诡异,就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有时对他都捉摸不定。是以慕容丹青虽然突然销声匿迹,他倒并不担心。令慕容秋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慕容丹砚。前一次她偷偷跑到江湖之中乱闯,若不是运气好,遇到的是厉秋风,只怕一条小命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是以慕容秋水在辽阳城内留了三天,没有等到慕容丹青,他便再也等不下去了,想着辽东虽大,只有辽阳府和东辽县算得上是人烟稠密之处。既然辽阳府没有慕容丹砚的影子,与其在城中坐等消息,不如赶往东辽县城,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丝线索。 慕容秋水到了东辽县城之后,便即在城内走了一遭。东辽县城原本不大,不出半日,他几乎将城内走了一个遍,压根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慕容秋水空负一身绝世武功,却也没有半点法子,只好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这两日他一直在城中搜寻,压根没有慕容丹砚的影子。 今日他又在城内转了两圈,仍然没有线索。他担心慕容丹砚出事,心中烦闷不安,回到客栈之后,盘膝坐在床上打坐炼气,心却始终静不下来。以他的武功修为,只须将真气自丹田提起,瞬间便可神游物外。可是此时却是心潮起伏,再也定不下神来。他知道若是仍要强行将气息在七经八脉中游走,极易走火入魔,不得不放弃打座。这对于慕容秋水来说,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最后他没有法子,只得走出了客栈,沿着大街信步走去。 其时已近亥时,大街之上早没了人影。他走出不远,忽然有两名青衣人自他身后快步走了过去。慕容秋水察知这两人身负武功,登时留上了心。他想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百姓粗鲁少文,自己在城中转了两三天,见到的尽是些平民百姓,并无可疑人物。这两名青衣人突然出现,大有可疑之处。念及此处,慕容秋水正想跟上去,忽然发觉两侧的屋顶上竟然也有人在潜伏。饶是慕容秋水武功绝顶,此时却也是心下一怔。他不想露出行迹,是以并未紧跟着那两名青衣人,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待到了一处十字路口,这才慢慢绕回了客栈。 这一路慕容秋水极为小心,好在再未遇到可疑人物。待他即将走到客栈之时,忽然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慕容秋水见机甚快,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躲到街边一处屋宅下的阴影之中。他听声辨形,立时听出发出脚步声的两人都是武功高手。其中一人的武功更是已臻化境,走起路来脚步声若有若无,直如在御风而行一般。慕容秋水心下暗想:“如此偏僻之地,怎么会有如此了得的武功高手现身?”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慕容秋水隐于阴影之中,片刻之后,只见从客栈中走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出了客栈,便即向南走去。其中一人笑嘻嘻地说道:“老板小气了些,不过想想他从山西过来,却也不足为奇。明日咱们上路,东西须得备足一些。” 另外一人小声说了几句话,慕容秋水内力虽然深厚,只是离得远了,却也没有听清楚那人说了什么。不过他一眼望去,小声说话那人的背影却有些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而且此人行走之时,真可以说得上毫无声息,轻功已到了绝顶境界。慕容秋水心下惊疑,暗想这等大高手,怎么也会到了此地? 他心下百思不得其解,蓦然间想起慕容丹青在信中曾经说过,东厂的番子正在追踪慕容丹砚。难不成这人是东厂派出的高手,到这里来追杀慕容丹砚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秋水心下一凛,再也忍耐不住。待两人走出百余步外,他这才回到客栈,取了长剑背在身上,急匆匆地出了客栈。以他的武功,天下几乎没有人能逼得他出剑。不过他知道那两人武功极为了得,绝对不能有丝毫托大,这才取了长剑再去追踪二人。 慕容秋水出了客栈之后,寻着两人走去的方向跟了下去。他知道这两人都是内功深厚之辈,不敢过于造近,只得走在大街一侧屋宅的阴影之中,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后来到了会贤楼外,恰好看到两名青衣人抢了尹掌柜的玉佩,又要动手杀人。那两人出手救下了尹掌柜等人,其后赶走了两名青衣人,杀掉了埋伏在左近的另外三名青衣人。慕容秋水始终躲在百余步外的阴影之中,眼看着那人出手凌厉,狠毒无情,心下一直在猜测此人到底是谁。直到胡掌柜和尹掌柜等人仓皇逃走,那两人转过身来,想要到会贤楼吃酒,慕容秋水才看清了出手杀人的那人的面容。他心下大惊,暗想这人怎么也到了东辽县? 慕容秋水惊骇之下,心中疑云大起,眼看着两人走入了会贤楼。他心下暗想,此人执掌东厂多年,位高权重。不过听说正德皇帝驾崩之后,他便被贬到南京,从此不知所踪,有人说他被圈禁而死。怎么多年之后,突然在东辽县现身?此人久在官场,当年称得上是一位在朝廷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素来不在江湖行走。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与砚儿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为难。而且此人与自己有一些交情,若是他与砚儿交手,立时便会察知她的武功家数来自慕容山庄,轻易不会难为砚儿。可是青儿也绝对不会妄言,他在信中说东厂的番子正在追杀砚儿,却也不会是假的。难道这些事情的背后还有人在操纵不成? 待那两人进了会贤楼之后,慕容秋水暗想逃走的那几人不知道与这人有什么干系,自己不妨先找这几人询问一番。念及此处,他施展轻功,紧紧跟在胡掌柜和尹掌柜等人身后。胡掌柜等人不会武功,自然不晓得慕容秋水跟在众人身后。慕容秋水偷听这几人说话,发觉他们不过是一些狡诈的商人,与那人只不过是偶然相遇罢了,自己白白跟着他们走了半晌,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他想掉头就走,不过又想捉弄这几人一番,是以轻笑了一声。结果胡掌柜等人吓得紧了,如同见了鬼一般拼命逃走。 只是慕容秋水正想回转会贤楼之时,却见远处站着三个人,胡掌柜等人正向那三人奔了过去。他心下一怔,急忙飞身跃上屋顶。只见胡掌柜等人跑到三人身边,指手划脚地说话,想来将方才的遭遇说给了那三个人。后来胡掌柜等人向南而行,剩下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其中一人也转身走了,最后留下的那人却向北而行。 慕容秋水躲在屋顶,看着这人走路的模样,心下一凛,暗想此人年纪甚轻,武功却不弱,此时不肯随众人离开,必定另有所图。难道此人才是追杀砚儿的东厂高手?念及此处,他便悄悄跟在那人身后,一直到了会贤楼左近。 那人自然便是厉秋风。慕容秋水跟踪他到了会贤楼前之时,便已察觉杀掉三名青衣人的那名老者坐在会贤楼顶。只不过此人武功太高,厉秋风只顾着查验三具尸体,寻找青衣人发射的暗器,并没有发觉那人坐在会贤楼屋脊之上,正自冷冷地盯着他。他更不知道身后百十步处的阴影之中,慕容秋水正自看着他和屋脊上的那个老者。 后来那老者向厉秋风邀战,两人斗在了一处。慕容秋水趁两人动手之机,悄悄地走到了会贤楼左近的一条小巷处,跃上了巷口的一株大树,俯瞰两人交手的情形。此时那老者和厉秋风都知道对方武功厉害,不敢有丝毫分神。否则以他二人的武功修为,就算慕容秋水武功绝顶,距离如此之近,也会立时惊觉。 慕容秋水知道那老者武功高强,厉秋风绝对不是他的敌手。只不过厉秋风虽然被老者追逐得甚是狼狈,却并未伤在老者独门绝技幽冥鬼爪之下,这倒大出慕容秋水的意料之外。到得后来,那老者气力不继,始终没能击杀厉秋风。慕容秋水这才知道厉秋风心思缜密,虽然武功不及老者精纯,却懂得机变之道,想着以已之长,攻敌之短。如此斗将下去,老者想要杀伤厉秋风,已是殊为不易。 不过后来厉秋风以为老者已是强弩之末,倏施反击,结果正中老者下怀。两人斗在一处,厉秋风渐渐落了下风,眼看就要命丧在老者的幽冥鬼爪之下,迫不得已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打法。那老者在电光火石之间让了一招,却没料到厉秋风得理不让人,竟然直逼了上去,要趁机将这老者斩杀。慕容秋水虽然与这老者并无什么交情,不会对他忠心护主一直非常佩服。是以在那老者陷入窘境之时,出手将他救了下来。其时他想知道厉秋风的武功家数,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便以江湖中最为常见的小擒拿手对付厉秋风。 慕容秋水是武学大宗师,寻常的武功招式到了他的手中,便能显出极大的威力。只是他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以小擒拿手与他交手,两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后来慕容秋水虽然大占上风,可是要想将厉秋风一举击败,却也并不容易。只不过慕容秋水的武功毕竟远在厉秋风之上,虽然手上使出的仍然是小擒拿手的招数,暗地里却催动内力,将厉秋风笼在了自己的掌力之下。厉秋风知道对手要以内力取胜,自己如同落入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想要逃走已是不能,只得借着小擒拿手的招式,其实却是以内力与对方比拼。 慕容秋水比厉秋风大了三十多岁年纪,内力修为便多了三十余年,是以双方比拼内力,厉秋风自然远不及慕容秋水精纯。眼看着他就要败在慕容秋水的手中,却倏然使出了太极拳,竟然一举扳回了劣势。 这套太极拳是厉秋风师父所传授,招式与流传于天下的太极拳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内力运转的法门却独出心裁,与武当派代代相传的太极拳也是大相径庭。以慕容秋水的武功见识,却也没有想到这套太极拳竟然如此厉害。不过慕容秋水毕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宗师,虽然被厉秋风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却不致落败。待厉秋风使出第七招之时,慕容秋水已能见招拆招。其后他虽然不住后退,并非他武功不及,而是想窥探厉秋风的武功家数,这才有意逗引厉秋风,让他将这套太极拳尽数使将出来,想从中发现厉秋风的师门来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虽然将慕容秋水逼得不断后退,可是敌人越是后退,他越是心寒。因为他已发觉对手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虽然不住后退,可是自己一旦想抽身逃走,对手的深厚内力便逼迫过严严。是以旁人看来,似乎他大占上风,其实却是被对手以内力牵引,不得不频频抢攻。否则给对方腾出手来反击,自已必然一败涂地。 直到他将一套太极拳全都使了出来,心中暗自叫苦之时,那老者突然开口说话,慕容秋水随即收住招数,厉秋风这才有了喘息之极。他自出道以来,曾经与云飞扬、广智和尚、玉清子、柳生宗岩这等大高手生死相搏,却从来没有像今晚与这两人交手时如此困窘。慕容秋水收招不攻,厉秋风觉得一直压迫着他的那股无形之力倏然消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慕容秋水见厉秋风手足无措,心下暗想,以武功而论,此人算得上是一位少年英雄,只不过杀气太盛,要将砚儿的终身托付于他,一生之中,不晓得要面对多少艰难困苦。须得想个法子,让砚儿对他死了心。听这小子话中之意,两人尚未见过面,却是大大的好事。只须将这小子支走,砚儿在辽东遇不到他便好。天下如此之大,人海茫茫,今后又到哪里找他去?待我找到砚儿,将她带回江南,使得两人不再见面。砚儿少女心性,只怕过不上一年半载,便将这小子抛置于脑后。到时我再物色青年才俊,将他请入慕容山庄,与砚儿多有交往,日子久了,砚儿自然不会再想念这个小子。能托付砚儿终身之人,绝对不能是行走江湖的亡命之徒。我也不求他大富大贵,高官厚禄。只须性子温和,对砚儿照顾有加,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不为温饱发愁,那便最好不过了。 念及此处,慕容秋水已有了主意。他沉吟了片刻,对厉秋风说道:“不知道厉公子有何打算?” 厉秋风道:“不瞒慕容庄主,晚辈确是要前往扶桑办一件事情。只是大船从宁波港驶出不久,便遇到了大风浪。船只受损,桅杆折断,在海上漂流了十余日,竟然到了辽东。船老大已去寻找匠人修补受损的大船。只待大船修好,咱们便要前往扶桑。” 慕容秋水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更是松了一口气,暗想扶桑远在万里海外,这小子去了之后,一年半载回不了中原,正是老天爷帮了我的大忙。只是他心下欣喜,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口中说道:“扶桑远在万里海外,传说扶桑人阴险狡诈,厉公子此去千万小心。” 厉秋风听慕容秋水如此说话,心下一怔,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慕容秋水的用意。他心下一酸,暗想慕容庄主这句话虽然平淡,可是话里话外,却是盼着我尽快前往扶桑。想来他不想我见到慕容姑娘,这番用心,却也是为慕容姑娘一生打算。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慕容庄主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只要大船修好,晚辈立时启程,绝对不会在此地多留。今晚上岸也只是想买些酒食罢了。晚辈回转大船之后,不会再下船登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前辈没有什么事情吩咐,晚辈就此告辞了。” 慕容秋水何等聪明,见厉秋风如此与自己说话,自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心下略有歉意,暗想此人确实聪明,假以时日,武功大进,必然会是江湖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武功越高,敌人也就越多,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有灭门之祸。像自己苦心经营数十年,江湖中人都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其实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既防江湖仇敌,亦防官府衙门,真可以说是如履薄冰。许多人羡慕慕容山庄威震天下,却不晓得慕容家的子弟活得无比艰难。自己年纪渐老,慕容丹青武功了得,只不过剑走偏锋,只求快意恩仇,对朝廷官员从来不假以辞色。若有一日自己不在人世,慕容家随时有倾覆之危。慕容丹青的武功天下少有人敌,人又聪明机灵,就算有人想害他,轻易也不能得手。自己最挂念的慕容丹砚武功马马虎虎,须得给她找一个可托付终身之人,自己才能放心。念及此处,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我祝厉公子一帆风顺。” 厉秋风拱了拱手,他想自己终生不会踏入慕容山庄,也不必再说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只是他正想转身离开之时,那个老者忽然开口说道:“小子,你说话虚虚实实,老夫不能放心。你此番到了辽东,到底是不是为了我家主人而来?” 厉秋风看了他一眼,道:“晚辈在皇陵之中,曾见过贵主人,其时晚辈也是惊骇不已。后来知道朝廷之中有人想借贵主人之力,颠覆嘉靖皇帝,夺取朝廷大权。贵主人天资聪明,没有被这些人利用,足见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晚辈对他只有敬佩的份儿,哪敢起意害他?”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当年南京之事,确是有人想对贵主人不利。阳震中是否参与其中,晚辈不敢妄言。不过事情已过了十余年,就算当年阳震中与朝廷几位大佬想对贵主人不利,可是这十几年间大位已定,嘉靖皇帝牢牢控制了朝廷大权,前朝老臣已被尽数废黜。半年之前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三场大战,想要利用贵主人推翻嘉靖皇帝的那伙人已是一败涂地。贵主人与嘉靖皇帝在皇陵见过面,其后贵主人离开皇陵,并无人拦他。张老先生不妨想一想,若是阳震中真想与贵主人为难,岂会容他离开皇陵?贵主人是聪明之人,性子洒脱,对于当年之事早已看得开了。如今一心要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隐士。阳震中绝对不会再与他为难。” 厉秋风说完之后,那老者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这番话是阳震中要你说给我听的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晚辈一年前离开锦衣卫,不再为朝廷效力。其后与阳震中见过几次,他从来没有提过贵主人之事。不过以晚辈之见,只要陆炳和阳震中大权在握,锦衣卫便不会与贵主人和张老先生为难。不过……” 厉秋风说到这里,却并未再说下去。那老者有些奇怪,问道:“不过什么?” 厉秋风看了他一眼,这才接着说道:“锦衣卫不理会此事,不过东厂到底做何打算,却让人捉摸不透。张老先生昔年大权在握,如今的东厂督公曾是张老先生的随从。他们是否会对贵主人不利,晚辈以为张老先生心下应该比晚辈清楚。” 那老者这才放下心来,嘿嘿一笑,道:“好,好,怪不得慕容先生夸赞你是少年英雄。看样子你不只武功了得,心机更是深沉。锦衣卫中那些所谓机智之辈,与你相比,可是差得远了。” 厉秋风沉声说道:“不敢,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那老者听厉秋风解释原由,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担心,对他的敌意却已少了许多。他接着说道:“看样子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曾经听说过张老先生当年的事迹。方才听几位掌柜讲述脱险的经历,这才猜出救他们一命的便是张老先生和寿前辈。” 老者脸色一变,看了厉秋风一眼,沉声说道:“你连我家主人改姓寿这件事情都知道,看样子你说的并不是谎话。” 老者话音方落,忽听有人笑道:“这个小子不只知道我改了寿姓,其他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少。哈哈,哈哈。”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慕容秋水和老者寻声望去,却见从会贤楼一侧的小巷子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四十多岁年纪,衣衫破烂,一头乱发,赫然便是厉秋风在皇陵见过的寿南山。 厉秋风悚然一惊,他虽然已猜到这老者的主人便是寿南山,可是此时见到这位神秘人物,他还是惊骇不已。只见寿南山摇摇晃晃地走到众人身前,笑嘻嘻地说道:“慕容先生,十几年不见,你倒越发清健啦。” 慕容秋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愣愣地看着寿南山,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寿南山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慕容先生,你不必惊惧,我早已经不是皇帝啦。眼下我姓寿,只不过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平民百姓。是以你见到我,不必有什么惊愕才好。” 慕容秋水这才回过神来,拱手说道:“是,谨遵寿老吩咐。” 寿南山转头对那老者笑道:“老张,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咱们都是要退隐江湖的人了,何必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你方才心事重重,我猜你放心不下,一定会悄悄回到这里,想着要查看是否有人盯着咱们。我已经和你说过了,阳震中若是想对付我,便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皇陵。他们既然没有拦我,便不会再派人追踪。” 寿南山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厉秋风道:“这位小兄弟也到过皇陵,当日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哈哈,我想起来了,为了还赌债,我还欠他几两银子。” 寿南山说到这里,对老者说道:“老张,身上带着银子没有?替我还给他罢。” 老者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走到厉秋风面前,将银子递到厉秋风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厉秋风见他前倨后恭,心下一怔,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张老先生客气了。晚辈在您面前哪敢猖狂?至于这银子,只不过是江湖救急罢了,还请张老先生收回去。”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家主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厉公子还是将这银子收下罢。” 厉秋风颇为尴尬,虽然知道自己不收这银子,老者定然不允,可是若收了这银子,想到寿南山的身份,自己未免有些太不恭敬。他正为难之时,却听慕容秋水沉声说道:“厉公子,你还是将银子收下罢。否则寿老不会心安,张老先生更是为难。” 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接过银子。他接过银子之时,只觉得手上一沉,心下倒是吃了一惊。这锭银子至少有十两,远远超过当初他替寿南山还的赌债。他将银子握在手中,尴尬地一笑,口中说道:“多谢张老先生,多谢寿老。” 老者退回到寿南山身边,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全然没有了方才与厉秋风激斗之时的神采飞扬。寿南山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哪里去了?我瞧着你们两人倒真是一对璧人,什么时候摆酒庆祝啊?” 厉秋风脸上一红,强忍着没有向慕容秋水望去,口中说道:“寿老说笑了。晚辈与那位姑娘只是偶遇罢了,并无深交。” 寿南山摇了摇头,笑道:“男欢女爱,与吃饭拉屎一般,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何必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缘分难得,一旦错过,再想找回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我老人家和你小子虽然没什么交情,不过也有两三面之缘。说句实话,你这小子心狠手辣,不是心怀慈悲之人。好在心存善恶之分,不致坠入魔道。那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心地善良。有她在你身边,能消弥你身上的杀气,于你二人来说,可以称得上互有裨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年轻之时,做了许多荒唐事情。可是于情爱之事,却从来不曾后悔。小兄弟,你可不要等到了我这把年纪,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妙人。到了那时,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寿南山说完之后,不再理会厉秋风,转头对慕容秋水说道:“慕容先生突然到了这里,想来身有要事,不知道能否给我说说,或许能帮得上忙。” 慕容秋水听寿南山和厉秋风说话,心下倒是微微一动。慕容丹砚在家中养伤半年,慕容秋水与她闲聊之时,已然察觉女儿对厉秋风情根深种。此刻听寿南山说话,他心中暗想,姓厉的武功了得,为人又颇有智计,假已时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江湖豪杰。寿老以帝王之尊,对他如此看重,足以说明此人绝非俗人。砚儿喜欢他,可以说是颇有眼光。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武功再高,也是一个江湖浪子,不知道多少武林大豪、江湖帮派,都想除之而后快。砚儿的一生,岂能托付给此人?! 寿南山见慕容秋水沉吟不答,只道他此行另有图谋,不想让自己知晓,却也并不生气。只听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大伙儿在此地相遇,也算是有缘。我和老张在城西杨家老店留宿,打算三四天后离开东辽县。慕容先生若是不急,咱们明日倒可以寻个去处喝上一杯。” 慕容秋水此时才醒过神来,急忙对寿南山道:“真是巧了,我也住在杨家老店。寿老开口,我怎么敢不遵命?” 寿南山听说慕容秋水也住在杨家老店,却也并不奇怪,嘻嘻一笑,道:“东辽县城巴掌大的地方,算得上干净整齐的也就是杨家老店了。咱们与慕容先生住到了一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会贤楼望了一眼,咂了咂嘴,口中说道:“可惜会贤楼已经打烊,咱们只能明日再来喝一杯啦。” 寿南山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慕容秋水笑道:“这个好说。咱们好生歇息一晚,明日我请寿老和张老先生到会贤楼来吃酒。” 寿南山哈哈一笑,道:“天下第一剑客请咱们喝酒,那是一定要来的。”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道:“小兄弟,你若是没什么事情,明日也到会贤楼,咱们喝上一杯。慕容先生是武林第一人,他请客喝酒,那比皇帝赐宴更加难得啊。” 慕容秋水一惊,急忙拱手说道:“寿老言重了,我哪有这等本事。” 厉秋风心想慕容秋水巴不得自己今晚便坐船离开,定然不愿意再与自己见面?寿南山不晓得其中的原由,邀请自己一起吃酒,自己若是还不识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念及此处,他向寿南山一拱手,口中说道:“多谢寿老惦记。不过晚辈还要在船上等着修补船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海,是以不能陪寿老和张老先生、慕容庄主吃酒。日后晚辈从海外归来,若是有机缘再与几位前辈相见,咱们再把酒言欢龙也不迟。” 慕容秋水听厉秋风说话,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心下倒有些尴尬。正想说话之时,却听寿南山道:“真是可惜啊。方才听说你要去扶桑,须得万分小心。扶桑人凶狠狡诈,见利忘义,与他们打交道,切记不可露富。当年福建巡抚进京述职,曾与我说过倭寇之事。这些扶桑人崇信武力,贪财忘义,极为难缠。你要去往扶桑人老巢,如同进了龙潭虎穴,万万不可马虎。”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寿老提醒。” 他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晚辈几个月前在河南遇到了阳震中阳大人,听他说话,并无与寿老为难之意。不过东厂行事颇为诡异,不晓得他们暗地里在捣什么鬼。寿老和张老先生来到关外,虽然离着京城几千里,也要小心在意,以免被宵小暗所害。”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寿南山嘿嘿一笑,道:“那几个奴才打什么算盘,我心里一清二楚。这些王八蛋蠢得很,一心想与陆炳争权。可是他们也不想想,朱厚熜这个小子从湖广跑到京城来做皇帝,初时身边只带着十几名亲信。陆炳是他最为倚重之人,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是以受到朱厚熜的重,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朱厚熜这小子信不过别人,最信任之人便是陆炳。陆炳执掌锦衣卫,东厂的风头自然要被锦衣卫压制。偏偏这几个王八蛋不服,还想折腾一番,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寿南山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不过这几个王八蛋虽然野心勃勃,可是要说他们有意害我,料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若是真像小兄弟说的那样,东厂的混帐王八蛋要对我下手,主谋也是另有其人。”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那老者说道:“老张,你以为李方那几个王八蛋在打什么主意?” 老者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李方虽然阴鸷狡诈,不过他并不知道主人仍在人世间。否则他要对付陆炳,早就借着主人的名义兴风作浪,再搞出一场‘夺门之变’也不稀奇。是以主人说得不错,东厂若是想对主人下手,背后主使之人绝对不会是李方等人。” 寿南山双手一拍,笑道:“这几个王八蛋当年都是你手下的小太监,你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得,他们哪能翻起什么风浪?咱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理会他们便是。” 他说完之后,双手叉腰,哈哈大笑。此时已过了午夜,四周静寂无声,这笑声远远传了出去。慕容秋水道:“没想到寿老还在人世,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过此地虽然远在关外,却也不能马虎。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免得走漏了消息。” 那老者也劝说了几句,寿南山点了点头,笑道:“好罢,咱们就先回去睡上一觉,明日喝他娘的一个天昏地暗,不醉不归。” 寿南山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小兄弟,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定当喝个痛快!” 厉秋风见他豪气干云,心下佩服,拱手说道:“多谢前辈。日后晚辈回转中原,定当拜见前辈,恭聆教诲。” 他说完之后,一揖到地,起身之后又向慕容秋水和那老者拱了拱手,转身便向码头走去。 此时夜风徐徐,长街漫漫,厉秋风心下五味杂陈,既有欣喜,又有许多遗憾。他知道慕容丹砚性命无忧,而且再次溜出慕容山庄,到蜀中寻找自己,当真是又惊又喜。只不过方才慕容秋水的心意表露无遗,他是断断不许自己和慕容丹砚在一起。不过慕容秋水这番心思却也并不稀奇,天下又有哪一个人愿意将女儿托付给一个江湖浪子?是以他暗下决心,此次前往扶桑,即便再回中原,也绝对不会再与慕容丹砚见面。 想到与慕容丹砚共闯皇陵、在永安城并肩御敌,携手同闯虎头岩下静心寺的往事,厉秋风心下又涌出了一丝柔情。不过他转念一想,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受儿女之情羁绊?自己应像师父一样,守定了忠义二字,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方不负了师父传授的一身本领。 厉秋风心意已决,胸口郁闷之气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抬头望向夜空,只见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天河横贯穹宇,四周静寂无声。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心下暗想,皇陵一役,柳生宗岩大败而逃,嘉靖皇帝与正德皇帝双龙会后,寿南山扬长而去。想来他已与嘉靖皇帝和解,是以守在皇陵外的阳震中并未阻拦。经过这十多年,寿南山已将皇权看淡,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只不过他也知道,就算嘉靖皇帝肯放过他,有些人却对他放心不下,必然会下毒手害他。而朝廷上下一伙对嘉靖皇帝不满的文臣武将,势必还想借着他的名头起事。是以寿南山不得不离开皇陵,另寻隐身的所在。 那位武功诡异的老者,想来便是正德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张永。此人任东厂督公多年,对正德皇帝忠心耿耿。正德皇帝驾崩之后,嘉靖皇帝登基,废黜正德皇帝老臣,将张永打发到南京养老。张永是正德皇帝近臣,对正德皇帝在南京落水一事必定心下生疑。其后正德皇帝驾崩,嘉靖皇帝登基,张永岂能心服?他被赶到了南京,无一日不想查清正德皇帝落水之谜。他执掌东厂多年,眼线遍布于天下。正德皇帝驾崩之后,张永虽然失势,不过效忠于他的东厂旧人必定不少。柳生宗岩被朝廷大佬利用,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三地大动干戈,张永在南京必定也得到了消息。待他知道正德皇帝未死,这份狂喜可想而知。是以他离开南京北上,找到了化名为寿南山的正德皇帝。两人结伴到了辽东,另寻隐身之地,便是要躲开各路人马的追杀。 厉秋风想到今晚先后与张永和慕容秋水这两大高手过招,兀自有些忐忑不安。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武功远在他之上。能在这两大高手面前逃得性命,真可以说得上世间少有。他仔细回想方才与张永和慕容秋水交手的情形,暗想这两人都是一代武林宗师,武功各有所长。张永武功诡异,出手狠毒,慕容秋水内功深厚,擅能机变。自己所遇到过的武林高手之中,也只有自己的师父能与两人并驾齐驱。至于自己的生平大敌柳生宗岩,或许武功招式不在张永和慕容秋水之下,不过内力不如二人,交起手来必败无疑。厉秋风与张永和慕容秋水对敌之际,虽然都是大落下风,不过对他的武功却是大有裨益。经历了这两场激战,厉秋风内功虽然没有什么长进,不过临敌机变的本领却强了许多。 半个时辰之后,厉秋风回到了码头。待他走到船下,却见船板兀自搭在码头上。张实负手站在船头,正与秦老五说话。见厉秋风回到码头,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待厉秋风上船之后,张实急忙问道:“朱兄弟,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厉秋风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将遇到寿南山、张永和慕容秋水之事说给张实,只说自己到会贤楼外转了一圈,除了地上有三具尸体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回来晚了,是因为他怕尸体被官府发现,牵扯到胡掌柜等人身上,惹出麻烦,不能尽早前往扶桑,因此他将三具尸体藏到了一处废屋之中,这才回来晚了。那处废屋甚是偏僻,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向衙门告知此事,一时半会也查不到胡掌柜等人头上。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中,连声赞扬厉秋风想得周全。厉秋风见船舱中灯光尽熄,小声对张实说道:“张员外,萧大人和各位掌柜都没事罢?” 张实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逃得飞快,能有什么事情?我算看清楚了,这几个人各怀鬼胎,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咱们此次与这几人一同前往扶桑,须得事事小心。”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秦老五一眼,小声说道:“老秦,咱们是多年的交情了。若是途中出了什么事情,你我须得齐心合力,共赴艰难。” 秦老五点了点头,道:“员外放心便是。我只听员外的号令,那些什么大人小人、掌柜之流,都没放在眼中。”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见秦老五一脸疲惫,以为他和张实一直在等候自己,这才没有歇息,心下颇有歉意,口中说道:“张员外,秦五哥,让两位在船上久等,在下十分抱歉。眼下已是后半夜了,还请两位快去歇息去罢。” 张实嘿嘿一笑,道:“朱兄弟是帮我做事,在这里等候朱兄弟的消息也是应当的。今晚大伙儿原本打算结伴去喝一杯,想不到酒没喝成,险些出了人命。我瞧咱们两人还好些,那几位掌柜可是吓得魂飞魄散。最可怜的是尹掌柜,玉佩没了不说,连两只耳朵都被人削掉了。好在不是致命伤,只须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不过听说他家娘子凶悍得很,时常揪着尹掌柜的耳朵数落他。如今他没了耳朵,或许倒是一件好事。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后,便有船夫送来麦饼、酱菜和清水。厉秋风草草吃了麦饼,实在受不了酱菜的味道,便将它放在一边。忽听甲板上传来说话声,好像秦老五正在与人争吵。他心下一怔,急忙走出了船舱。却见秦老五站在甲板上,正自与一个猥琐汉子说话。只见他一脸怒气,右手已然指到了那个汉子的鼻子尖上。那个汉子却并不动怒,仍是一脸贼忒嘻嘻的笑容,任凭秦老五大发雷霆,他却并不动怒,仍然满脸堆欢地和秦老五说话。 厉秋风正想上前听听两人在争吵些什么,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紧接着张实、萧东、胡掌柜等人纷纷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想来众人都听到了秦老五的声音,这才跑出来细看究竟。 厉秋风随着众人走到秦老五和那猥琐汉子身边。只听秦老五吼道:“老子昨日给了你三十两银子,说好了今天将桅杆修好,再付三十两银子。你一大早来跟我说六十两银子不够,要我再付给你七十两。你这不是坐地起价是什么?若是你没这份本事,昨日何必拍着胸脯向老子赌咒发誓,说三日之内,一定能将桅杆修好?!” 那汉子笑嘻嘻地说道:“老兄,不是我存心与你为难。昨晚你走了之后,我拿着你写的木料尺寸去找木头。可是跑了四家木材铺子,人家都是面露难色。有两家直接说弄不到这等尺寸的木材。另外两家说是能弄到,可是一家说要等一个月,才能等到合适的木材,而且开出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另外一家说是要等半个月,价钱是一百一十两。我可是把底价都跟你说了,这个买卖我只赚十两。若是我有半分假话,天打五雷轰!” 秦老五见萧东、张实等人聚拢过来,狠狠地向甲板上吐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道:“你别以为我不晓得桅杆的价钱!老子跑船已有七八年,这桅杆也换过不知道多少次,最多也不过四十两银子。昨日你开出六十两银子的价钱,已经多要了老子将近一倍的酬金。老子以为这里是穷乡僻壤,你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算是吃定了老子。老子想想也就忍了,答允了你出了价钱,将定金也给了你。想不到你这老小子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还想着再割老子一刀。信不信我打得你哭爹叫娘,满地找牙?!” 秦老五说完之后,撸起袖子,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似乎就要对那汉子饱以老拳。那汉子却丝毫不惧,虽然脸上笑容尽去,却毫不在乎地说道:“你打!你打!要打不死我,我跟你姓!” 秦老五初时还只是吓唬他,此时见他一副无赖模样,怒火中烧,挥拳便要向那汉子打过去。张实和胡掌柜吓了一跳,一人抱住了秦老五一只胳膊,拼命将他向后拖去。那汉子见众人拉住秦老五,更加有恃无恐,不仅没有后退,反倒走上前一步,右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坏笑着对秦老五说道:“来,你打,你打,你倒是打啊……啊,你他娘的真打啊?!” 原来张实和胡掌柜抱紧了秦老五的胳膊,想将他向后拽去。只不过秦老五行伍出身,又做了多年船老大,力气大得惊人。张实和胡掌柜却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虽然两人合力,兀自拽不动秦老五。待到那汉子故意挑衅,秦老五哪里忍得住?只见他双臂用力一挣,张实和胡掌柜登时被他甩到了一边。此时那汉子恰好向前走了一步,将一张脸凑到了秦老五面前。秦老五一拳挥出,正打在那汉子左眼眶上。疼得他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三四步,双手捂住左眼,口中破口大骂。 秦老五见那汉子骂得恶毒,心中愈发恼怒,拔腿便向那汉子冲了过去。那汉子原本就是一个市井无赖,方才蛮横,只不过是看着众人拦住了秦老五。此刻看到秦老五红着眼睛扑将过来,张实、胡掌柜等人又拦不住他,心下大惊,转身便向船头跑去,想要逃回到岸上。只不过甲板上放着一捆绳索,那汉子只顾着逃走,没有留意脚下,恰好绊在绳索之上。只听他一声惊呼,一头栽到了甲板上,登时摔得鼻青脸肿。 眼看秦老五两步抢到了那汉子身边,挥拳便要殴击。便在此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却是萧东身子一晃,抢到了秦老五身边,右手拦在他身前,沉声说道:“船家,你想打死他不成?” 秦老五奔跑势头甚急,虽然萧东伸手阻拦,他却收不住脚,兀自向那汉子身上压了下去。萧东右手倏然向前又伸出了半尺,五指成钩,正抓在秦老五右肋。秦老五全身酸麻,身子一软,便要向甲板上瘫倒。萧东这才松开了右手,顺势在秦老五肋下一托,助他稳稳地停下了脚步。 秦老五虽然停下了脚步,可是肋下兀自疼痛,心下恼火。不过他知道萧东是官府中人,又懂得武功,自己万万得罪不起。是以他虽然心里将萧东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脸上却并未有丝毫不满之色。 那汉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痛。待看到秦老五兀自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就算他再倔强,此时也不敢再出言挑衅。他左手捂着高高肿起的眼眶,颤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老五正想说话,萧东冲他摆了摆手,秦老五只得忍住不说。萧东这才对那汉子说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汉子见秦老五在萧东面前不敢造次,张实等人站在一边,也不敢上前说话,知道萧东定然是船上这些人的首领。这等市井小人,最知道察颜观色,看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以那汉子忍住脸上疼痛,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我姓魏,名二宝,在东辽县城开了一间木匠铺子。” 萧东拱手说道:“原来是魏掌柜,失敬失敬。我这位船家朋友忒鲁莽了些,得罪了魏掌柜,还请魏掌柜不要见怪。” 魏二宝挨了一拳,又摔了一跤,脸上摔得鼻青脸肿不说,身上也是多处疼痛难忍,心下恨透了秦老五。萧东等人既然是秦老五的同伴,他也一并恨上了。只不过此时他身在船上,若是不和众人虚与委蛇,这伙人恼火起来,说不定群殴自己,可就大大不妙了。是以魏二宝在萧东面前,倒是颇为谨慎,口中说道:“算了算了,误会一场,算我倒霉好了。” 萧东沉声说道:“昨日我这位船家朋友给了你三十两银子的定金,算是给你看大夫的钱,不必算在修补桅杆的银子内。我再给你二百两银子,还请魏掌柜多多帮忙。” 萧东此言一出,魏二宝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萧东一番,颤声说道:“你、你不是在说笑罢?”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魏掌柜,你看我像是在说笑么?银子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给我一句实话,这桅杆到底几日才能修好?” 魏二宝并没有说谎。昨日他收了秦老五的定金,连夜去了几家木材铺子寻找适合做桅杆的木材。其中两家说找不到合适的木头也是真的,但是另外两家铺子却并未多要银子,只是说要找到合适的木材,要花费一些工夫。魏二宝是一个贪婪之辈,见秦老五神情焦急,猜想他定然有急事出海,便打定了主意要在他身上狠狠敲上一笔银子。是以一大早便赶到了码头,向秦老五讨要银子。他向秦老五开出一百一十两银子的价钱,心中早就打好了算盘,暗想就算秦老五与自己讨价还价,最多再让他二十两银子。只要能以九十两银子成交,自己至少可以多赚三十两银子,这已经是他半年才能赚到的银子。此刻萧东想也不想,便答应给自己二百两银子,而且那三十两银子的定金算作了自己治伤的钱,自己岂不是赚大发了?此刻魏二宝生怕萧东反悔,急忙点头哈腰地说道:“最多半个月,我一定把桅杆给您修好。若是修不好,您尽可以把我绑在船上当作桅杆用!” 魏二宝原以为自己赌咒发誓,萧东一定满意。想不到萧东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魏掌柜,能不能帮帮忙,再提前几天将桅杆修好?” 魏二宝一怔,正想摇头,只是见萧东略有不满,他急忙小心翼翼地说道:“您有所不知。您这只船上的桅杆断成了两截,想要修补已不可能,只能做一根新的桅杆。做一根桅杆并不难,只须花上两三日便可完成。但是用来做桅杆的木头可不好找。咱们东辽县南临大海,东、西两面都是芦苇塘子,找不到合适的树木。城北之外虽然有山,可都是石山,高大的树木不多,而且官府严令不得私自砍伐。若是抓到有人砍伐树木,轻则打一顿板子,然后充军,重则在大牢里关上几年,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以咱们东辽县的木材都是从外地贩运而来,若是急用,须得由木材铺派人从北门出城,过摩天岭,到二百里外的苏家铺去专门购买。这一去一来,至少也要花上八九日才行。是以我给您说了半个月,只怕还说得少了。” 萧东听说要等半个月才能拔锚启航,心下焦急。只不过看魏二宝的模样,想来也不是在蒙骗自己。东辽县毕竟是关外偏僻之地,一时筹措不到合适的木头,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不过此次前往扶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办。在海上遇到一场稀奇古怪的大爆炸,原本就耽误了行程。若是在东辽县又拖延上十天半个月,非得误了大事不可。 念及此处,萧东脸色阴沉,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张实说道:“张员外,你怎么说?” 张实心想此时你问我怎么说,岂不是为难我?这是天灾,并非人祸,就算误了行程,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不过他心下虽然对萧东颇为不满,脸上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口中说道:“魏掌柜想来不会扯谎,可是要咱们再在这里等上十天半个月,只怕误了咱们的事情。至于怎样才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眼下我还没想出来……” 萧东大怒,险些破口大骂。只是碍着魏二宝在场,这才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暗想张实这个王八蛋真是一个滑头,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他正在恼火之时,秦老五在一边说道:“若是能从其它船上弄来一根桅杆,倒不失是一个应急的好法子。” 萧东闻言,心下一动,急忙对秦老五说道:“你这法子不错。咱们在码头找一找,若是有合适的桅杆,咱们可以重金买来。” 秦老五尚未答话,魏二宝笑嘻嘻地说道:“秦老板这主意不错,可是咱们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海上少有船来。各位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这码头,哪有什么大船?” 众人转头四处观望,果然如魏二宝所说,码头稀稀落落泊着五六只船,大半是小舢板,只有一只帆船略大一些,可是桅杆又细又矮,压根无法用在众人所乘坐的这只大船上。萧东顿足说道:“咱们怎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鬼地方,难道是天意不成?!” 张实神情尴尬,他和胡掌柜、宋掌柜等人一路上对萧东百般奉迎,此时看到萧东狂躁难安,生怕触了他的霉头,是以一个个沉默不语。 萧东见众人这副模样,心下恼怒之极,“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若是陷在这里,误了大事,各位只能是血本无归。眼下就算拿出五百两银子,只要能弄到桅杆,也算值了!” 魏二宝听萧东说出“五百两银子”,登时双目放光。他对萧东说道:“您肯花五百两银子,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萧东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急忙对魏二宝说道:“魏掌柜有主意尽管说便是!只要能将大船修好,咱们一定重谢。” 魏二宝满脸堆欢,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只是不晓得各位是否愿意听听。” 他话音未落,萧东便一连声地说道:“请说,请说,咱们洗耳恭听便是!” 魏二宝道:“咱们东辽县是关外苦寒之地,没什么富商大户。不过北城三四里处有一座庄子,倒有百十户人家。这些人家大半姓王,是以庄子得名王家庄。王家庄中有一位大户,人称王员外,为人最是急公好义,济贫扶困,是咱们东辽县第一大善人。听说他当年靠贩卖牲口起家,赚够了银子,便在咱们东辽县城外买了一大片地,盖了宅子。后来他将住在关外的族人也请到了东辽县,聚居于一处,才有了这座王家庄。” 众人听魏二宝啰啰嗦嗦讲起了什么王家庄,与修补桅杆压根不沾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萧东心急如焚,原本以为魏二宝有什么好主意,想不到他说了一大段话,却是吹嘘起一个姓王的大户。萧东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一脸奸滑,莫非故意耍我不成?! 却听魏二宝说道:“这位王员外是现世活菩萨,修桥补路之类的善行不知道做了多少。这段日子东辽县闹鬼,大伙儿都说是出了红差的那些死囚作祟。有人请了大神来做法事。大神说是要想了结此事,须得在法场左近建一座庙宇,安抚这些被斩杀的恶鬼。再请道士来做法驱鬼,方可保得东辽县城平安无事。王员外听说了此事,情愿捐出一万两银子,要在魔天岭上建造庙宇。待庙宇建成之后,再从关内龙虎山请张天师来做法,超度被斩杀在摩天岭上的恶鬼。若是有恶鬼不肯转世托生,仍然敢作祟,张天师封印之后,要做一场大法事,将这些恶鬼打得魂魄尽散,再也无法害人。” 魏二宝说道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建庙之事,便由王员外一力承担。他老人家说了,这庙要建得规模宏大,银子的事情不必担心。听说王府的管家亲自到辽阳府采办砖石和木材,已有不少运了回来,存放在魔天岭上。只待砖石木料备齐之后,便要动工建庙……” 魏二宝说到这里,宋掌柜忍不住开口说道:“魏掌柜,这姓王的建不建庙,与我们有什么干系?难道你想让咱们也捐银子不成?” 魏二宝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各位莫急。王员外建庙,与各位还真有些关联。听说王员外花钱买的木材,在摩天岭上堆积如山。各位不妨想想,这么多木材之中,总有几根能做桅杆的罢?” 魏二宝话音方落,萧东等人都是眼前一亮。魏二宝接着说道:“若是各位想要尽快将桅杆修好,不妨和王员外商量商量,从他手中购买木材,倒是一个好法子。”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萧东听了魏二宝的主意,心下大喜,连声道谢。张实、胡掌柜等人也随声附和,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萧东向魏二宝拱手说道:“咱们初来东辽县,人生地不熟,贸然前去拜访这位王员外,只怕多有不便。魏掌柜久居此地,定然是一位左右逢源的人物。是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拜托魏掌柜将咱们引见给王员外?” 魏二宝笑道:“若是各位有意前去与王员外商议购买木材之事,在下自然愿意带各位前往王家庄。只不过这座王家庄不比他处,立了不少规矩。” 魏二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员外是咱们东辽县首屈一指的富户,他的府上虽然不能与达官贵人相比,但是在咱们东辽县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大户宅子。寻常百姓自不必说,就连咱们东辽县的县太爷到他府上拜访,也要在门前等候,由门房前去禀报王员外,才能接入府去。是以各位要求见王员外,门包是必不可少的……” 萧东不待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魏掌柜放心便是,一应费用,全由咱们出便是。”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胡掌柜等人说道:“各位掌柜,先拿二百两银票给魏掌柜,算是办成此事的定金。” 胡掌柜等人在一边听魏掌柜和萧东说话,心下均想,姓魏的胡吹大气,将一个村里的土财主吹得上了天。人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倒不是虚言。可是东辽县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之地,再加上姓王的不过是一个土财主,哪里敢摆这样的架子?!姓魏的如此虚张声势,无非是想多要银子罢了。这个王八蛋贪婪之极,比秦老五更加可恶。 只是众人正自暗骂魏二宝之时,萧东竟然要几位掌柜送给魏二宝二百两银子,胡掌柜等人都吓了一跳。自从在宁波府码头上船以来,这六位掌柜前前后后被张实、秦老五、萧东以各种借口要去了不下一千两银子,人人心中都是肉痛不已。只不过想着此行若是顺利,人人都能赚一个盆满钵满,这才强自忍下了心中的怒气。只不过萧东又要众人出钱,而且一出就是二百两。六位掌柜面面相觑,却无一人答应。 萧东见胡掌柜等人脸上都有忿忿不平之色,知道这几位掌柜都是爱钱如命之人,虽然个个家财万贯,可是哪怕要他们拿出一文钱,也像从他们身上割肉一般。须得以利诱之,否则非坏了大事不可。 念及此处,萧东说道:“各位掌柜,谋大事不拘小节。咱们这趟买卖若是做成了,二百两银子对各位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算得上什么?若是各位心疼钱财,咱们不妨一拍两散,就此别过,这买卖也别做了。不过嘛,各位先前投进的大笔银子,自然也是打了水漂。其中利害得失,各位还要好好算计一番才好。” 胡掌柜等人心下暗自咒骂,不过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想要收手已自不及。只见胡掌柜将牙一咬,对其余几位掌柜说道:“萧大……萧先生说得对!这钱该花就得花,否则蚀了老本,大伙儿都不好过,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说完之后,宋掌柜等人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胡掌柜接着说道:“既然各位都无异议,大伙儿凑一凑,先拿二百两银票出来给魏掌柜。” 魏二宝站在一边,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一张脸笑得如盛开的花朵一般,眼睛直直地盯着几位掌柜,似乎想要看穿这几位掌柜将银子藏在了身上何处。只见几位掌柜各自侧过身子,自怀中掏出几张银票,一脸不忿地细细翻检。 片刻之后,罗掌柜手中握了一张银票,愤愤不平地对胡掌柜说道:“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按理说这二百两银子应该咱们六人平摊,每人出三十三两。不过尹掌柜在船舱中养伤,他那份银子先由咱们垫上。是以咱们五人每人先拿出四十两银票,过后由尹掌柜付给咱们每人十两银子,不知道各位掌柜是否愿意? 胡掌柜道:“这个自然!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幸幸苦苦一文一文赚来的。大伙儿虽然都有交情,可是亲兄弟,明算账,垫付给尹掌柜的银子,他还是要还给大家的。胡某以为罗掌柜的话很有道理,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宋掌柜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口中都说“本该如此”。张实、秦老五心下暗想,这几人能赚得万贯家财,果然个个都是锱铢必较之辈。他们趁尹掌柜不在,先订好了攻守同盟,每人都能从尹掌柜身上坑来三两银子。这份石头里头榨油水的功夫,当真令人佩服! 胡掌柜等人计议已定,这才每人拿出了四十两银子的银票,凑成二百两银子,送到魏二宝的手中。萧东又从怀中摸出了五两银子,递给魏二宝,口中说道:“各位掌柜都拿了钱出来,萧某自然也不能落后。这五两银子算是门包,由萧某给了。” 魏二宝得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已是心满意足。又从萧东手中拿到五两现银,心下更是欣喜。他将银票和银子收好,笑嘻嘻地说道:“萧老板果然豪爽,在下佩服。若是各位着急,不妨现在就随在下上岸,一同前往王家庄去拜访王员外。” 胡掌柜等人见萧东一番做作,只拿出五两银子不说,还厚颜无耻地做出一副替众人出钱的模样,是以人人心中都骂他大言不惭,卑鄙无耻。不过心中虽作此想,脸上却挤出几丝尬笑。 萧东对魏二宝说道:“如此甚好。请魏掌柜稍候,咱们商议一下由谁和魏掌柜同去。” 魏二宝颇为知趣,知道萧东与众人商议事情,定然不想让自己听到。是以他拱了拱手,便即走到船头,负着双手,做出一副欣赏景色的模样。只是时不时地伸手偷偷摸一摸怀中的银票和银子,几乎要笑出声来。 萧东见魏二宝走开,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张实、胡掌柜等人说道:“咱们这么多人,不能一窝蜂地都去王家庄,须得推选出几人去办这件事情才好。” 众人连连点头,胡掌柜道:“请萧大人吩咐便是,咱们必定遵命行事。” 萧东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我以为由张员外、胡掌柜挑头,带上船家一起到王家庄去买木头较为妥当。张员外走南闯北,颇有见识。胡掌柜为人精明,善于讨价还价。船家多年跑船,自然懂得挑选做桅杆的木材。由他们三位同去,自然是万无一失。” 宋掌柜等人听萧东如此一说,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出言附和,都说萧大人目光如炬,胸有成竹,挑选张员外、胡掌柜、秦老五同去王家庄,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实和秦老五没什么异议,胡掌柜却是心下大急,暗想姓萧的王八蛋别人不选,偏偏选了我去王家庄办事,摆明了是想要我一人掏银子买木头。这亏我可不能吃!要花钱大伙儿一起花,绝对不能只从老子身上割肉! 念及此处,胡掌柜急忙说道:“萧大人让在下和张员外同去,在下自无异议。只不过这是一件大事,在下一人前往,恐怕独力难支。在下以为再选两位掌柜同往较为妥当,遇到事情也好有人商议。” 胡掌柜话音方落,萧东尚未说话,宋掌柜抢着说道:“胡掌柜过谦了。咱们几人之中,就数你胡掌柜最为精明。是以咱们公推胡掌柜前去办事,最为放心。只要你与姓王的谈妥了,咱们自无异议。” 宋掌柜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一边的白掌柜、罗掌柜等人说道:“宋某以为,只要胡掌柜与姓王的谈妥了,咱们定当照办。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白掌柜、罗掌柜等人巴不得胡掌柜和张实一同前往王家庄,这样一来,买木材的银子由胡掌柜出了,自己便可省一笔钱。是以宋掌柜话音方落,众人便纷纷点头赞同。只是胡掌柜哪里肯吃这个大亏,拼命摇头不答应。众人吵吵嚷嚷,话里话外都是要为众人着想,其实个个一毛不拔,都想着让别人出钱。 萧东见这几个铁公鸡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他自然知道众人的心思,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胡掌柜,你是替咱们大伙儿去与王员外谈木材的事情。花费的银子,自然由大伙儿均摊便是。” 萧东此言一出,众人登时不再争吵,人人心下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胡掌柜心想你说得倒轻巧,若是老子垫了银子,你们拖着不将钱补给老子,老子岂不是亏大了?只是他看到萧东目露凶光,知道自己若是推托,姓萧的必然要和自己翻脸。此人心狠手辣,若是得罪了他,必有后患。不如自己先答允下来,和张实、秦老五一同前往王家庄。若是姓王的手中有合适的木头,他也答允卖给自己。自己先不付钱,待老宋这些王八蛋交了银子之后,再将钱交给姓王的也不迟。 胡掌柜心下打定了主意,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萧大人吩咐下来,在下听命便是。” 宋掌柜等人心下均想,老胡答应得如此痛快,其中必然有诈。多半他到了王家庄之后,就算姓王的有合适的木头,他也不会当场交钱,势必要让咱们都出银子,他才会放心。只不过眼下先由你出面去办这件事情最好。到时大伙儿只说银钱不凑手,挑动姓萧的让你先垫上银子。到了那时,就算你再精明,也不敢跟姓萧的翻脸,大伙儿便有周旋的余地了。 几位掌柜各怀鬼胎,皮笑肉不笑地赞扬了胡掌柜几句。萧东心下焦急,不想再和他们多费口舌,口中说道:“既然大伙儿没有异议,张员外,胡掌柜,你们就赶紧随魏掌柜同往王家庄罢。” 张实、胡掌柜点头称是,向萧东等人告别,便要带着秦老五一起随魏二宝下船。只是堪堪走到船头,张实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一直站在旁边并未说话的厉秋风道:“朱兄弟,你不与我同去么?”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胡掌柜、宋掌柜等人丑态毕露,心下暗自好笑,暗想这些人个个贪婪成性,怪不得能攒下万贯家财。此时听张实问他是否同往,他心下暗想,自己昨晚已经和慕容秋水说过不再上岸,绝对不能违了誓言。是以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张实说道:“员外去谈买木材的事情,在下只是一个粗人,与员外同去只怕多有不便。” 张实想想也是,自己到王家庄去办事,并非要与人打架,何况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想来没有什么危险。念及此处,他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既然如此,朱兄弟在船上好生歇息便是。待咱们回来之时,给朱兄弟带回酒肉,好好喝上几杯。” 张实等人离开之后,萧东和宋掌柜等人闲聊了几句,便即各自回到船舱去了。厉秋风走到船尾,向海面望去。眼前碧空万里,水光粼粼,海鸟云集,海天一色,壮观之极。厉秋风极目远眺,胸中豪气顿生,郁闷之气一扫而空。他心中暗想,昨晚见识了张永和慕容秋水的武功,自己确是远远不及。不过若是以不择手段、杀伤敌人而论,这两位武学宗师却又各有不足。比如慕容秋水原本可以不费什么力气便将自己杀掉,可是他偏偏要以小擒拿手这等江湖之中最为常见的武功与自己交手。慕容秋水如此做作,固然是想查明自己的武功来历,不过也有因为轻视自己而存心想戏弄自己一番的用意。若是自己深藏不露,使得慕容秋水全无防备,猝然施以反击,即便伤不到慕容秋水,却也能迫得他方寸大乱。当日自己与慕容丹青曾经交过手,以内力而论,慕容丹青自然不及慕容秋水,只不过与慕容丹青对敌,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要比与慕容秋水交手危险万分。 念及此处,厉秋风搓了搓手,暗想自己离开蜀中之时,师父曾将赵云留下的一柄蒲元刀相赠。只不过这柄刀太过锋利,一旦出鞘,轻者断人肢体,重者伤人性命。自己不欲杀戮太过,因此没有接受此刀。不过此行不断遇到武功高手,若是身边没有称手的兵器,确是极为棘手。而且昨晚发现柳生一族的杀手就在左近,手中无刀,要对付这些神出鬼没、行事诡异的扶桑武士极为不易。怎生想个法子,找一柄刀来用才好。 厉秋风心下暗自后悔,若是昨晚自己不在慕容秋水和张永面前承诺留在船上不再登岸,此时便可以到城中寻一处铁匠铺,打造一柄称手的钢刀来用。只恨自己作茧自缚,眼下后悔却也晚了。 厉秋风在船尾呆立良久,这才回到船舱中小憩。耳听得旁边尹掌柜的舱内不断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厉秋风不禁又想起了昨晚突然出现的五名柳生一族的杀手。看这五人的模样,倒并不像是为了追杀自己而到了这里,只不过碰巧遇上了尹掌柜等人,这些人起了贪念,抢了尹掌柜的家传宝物。柳生宗岩一心要夺取大明江山,这些年一直在中原苦心经营。可是他手下的这些扶桑武士跑到关外东辽县这等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厉秋风思虑良久,突然想起柳飞烟曾经对他说过,柳生宗岩在扶桑国内参与朝廷党争,结果被对手击败,不得不带着族人逃出扶桑。其时柳生一族一路北行,便是从辽东登陆,最后入关进入中原。东辽县为辽东重镇,柳生一族进入大明,或许便是在此地登陆。 念及此处,厉秋风匆匆走出船舱,一直到了甲板上。他看到两名船夫正自站在船头闲聊,便即走到两人面前,口中说道:“两位大哥请了。在下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两位,不晓得两位是否能够赐教?” 一名船夫哈哈笑道:“公子这话说得忒客气了。有事情尽管说便是,哪里说得上是赐教不赐教?” 厉秋风道:“两位大哥随秦五哥在海上行船多年,可知道从扶桑到辽东,是否会从东辽县登陆?” 两名船夫一怔,不由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先前说话的那名船夫挠了挠头,口中说道:“这东辽县咱们也是第一次来,哪里晓得从扶桑到辽东,会不会在这里登岸?不过朝廷海禁甚严,只有宁波一地可以出海前往扶桑等海外各国。海外各国的使者到大明朝贡,也只能从宁波上岸。我瞧这码头海水不深,停泊咱们这只船已是颇为勉强。若是有海外大船到此,只怕连码头都进不来。” 厉秋风听船夫如此一说,略略有些失望,只得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大哥指教。” 他说完之后,正要转身走回船舱,无意中向码头望了一眼,只见百十步外,张实和胡掌柜、秦老五正自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厉秋风一怔,向船头又走了几步。张实已经远远看到了他,边跑边向他连连挥手。 厉秋风见张实头顶的纱帽早没了踪影,身上衣衫也是歪歪斜斜。再往他身后望去,只见胡掌柜左臂的袖子少了半截,奔跑之时,竟然赤着双脚。秦老五走在两人身后,身上衣衫倒还算得上整齐。只不过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张望,似乎担心有人追赶过来。 厉秋风见三人如此模样,知道事情有变,急忙转头对两名船夫说道:“秦五哥他们遇到麻烦了,快些搭好船板,将他们接到船上!” 第一千二百章 两名船夫手忙脚乱地将长长的船板抬了过来,从船头搭到了码头岸上。此时张实和胡掌柜已然跑到了近前,争先恐后地向船板上跑去。胡掌柜身子矮胖,不如张实敏捷,在踏上船板之前,被张实挤到了身后。他心下暗自咒骂,只得眼看着张实跑上了船板。 只不过船板悬空,两名船夫放下船板之时,又是手忙脚乱,使得搭在岸上的船板一端硌在了一块石头上。如此一来,船板略向右侧倾斜。张实慌慌张张地跑上了船板,刚刚走出两步,身子便向右侧歪斜。他又不懂武功,只觉得身子一歪,心中一阵慌乱,再也立足不住,登时向海中摔了下去。 胡掌柜被张实挤在身后,心中将张实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待看到张实从船板上摔了下去,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好在他见机甚快,强行将笑声忍住,小心翼翼地登上了船板。他看到张实摔下了海,心中已有了防备,是以登上船板之时,走得倒还算平稳。 船上的两名船夫见到张实摔落海中,都是吃了一惊。秦老五与张实合伙做了多年买卖,这两名船夫与张实也颇为熟悉,得了他不少赏钱,交情不错。而胡掌柜等人虽然也雇佣过秦老五的船,不过都是张实居中介绍,与两名船夫并不熟悉。而且胡掌柜等人虽然家财万贯,却极为吝啬,对几名船夫一向颐指气使,是以秦老五手下的船夫对胡掌柜等人都颇为厌恶。此时看到张实跌落海中,两名船夫立时松开了扶着船板的双手。一名船夫手忙脚乱地除去衣衫,身子一纵,便向海中跳去。另一名船夫站在船头,万分紧张地看着正在海水中挣扎的张实。 两名船夫一松手,原本放置不平的船板登时更加歪斜。此时胡掌柜刚刚在船板上走了三四步,只觉得脚下船板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吓得一声惊呼,脚下越发慌乱。船板吃不住力,登时整个儿向左侧翻转。胡掌柜想要转身退回到岸上,却哪里来得及。只听他大声呼救,身子却随着船板一同向海中堕落。“扑通”一声响,胡掌柜已然落入海中。 另一名船夫见胡掌柜落水,心下暗自叫好。便在此时,秦老五也已跑到了岸边。他指着正在水中挣扎的胡掌柜,对站在船头幸灾乐祸看热闹的那名船夫怒道:“他娘的,你还不下水救人?!” 那名船夫不敢违拗秦老五的号令,急三火四地脱了衣衫,便即跳入海中,游到正在挣扎的胡掌柜身边,将他向岸边拖去。此时另一名船夫已将张实推到了岸边。秦老五蹲在岸上,伸手先将张实拽上岸,随后帮助另一名船夫将胡掌柜也拖上了岸。两名船夫又合力将船板从海中捞出,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船头。 张实和胡掌柜瘫倒在岸上,呼呼喘着粗气。秦老五见两人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张员外,胡掌柜,那伙人没有追过来,不必慌里慌张,咱们还是赶紧上船罢。” 两名船夫将张实和胡掌柜扶了起来,又扶稳了船板,眼看着两人走上了船头,这才随着秦老五一起上船。此时厉秋风在船头已将张实和胡掌柜扶到了船上,见秦老五带着两名船夫也登上了船,正要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却听秦老五对那两名船夫说道:“你们将船板拖回船上,然后守在船头,若是有人追过来,咱们立即拔锚起航。” 厉秋风一怔,见秦老五转过身子,脸上颇有惊恐之色,便即开口问道:“秦五哥,出了什么事情?” 秦老五还未答话,站在一边呼呼喘气的胡掌柜气急败坏地说道:“咱们上了姓魏的王八蛋的大当!王家庄是他娘的一个强盗窝子,咱们险些被那些强盗活活打死!” 厉秋风一惊,正想说话,却听秦老五说道:“我瞧着那些村民不像强盗,不过很是蛮横。姓魏的王八蛋也挨了两棍子,只怕受伤不轻。他若是想去看大夫,我给他的三十两银子可未必够用。” 厉秋风听两人说话,却是越听越糊涂,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听秦老五提到魏二宝,话里话外透着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正疑惑之间,却听张实说道:“姓魏的只不过是吹牛罢了。王员外压根不识得他。否则守门的庄丁绝对不会对咱们大打出手。咱们还不如备齐礼物,堂堂正正地登门拜访,想来姓王的也不会翻脸。” 厉秋风对张实说道:“张员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几位会如此狼狈?” 张实叹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萧东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张实道:“萧大人来了正好,这事情只怕有些棘手。” 萧东在船舱中听到甲板上一阵喧哗,急忙走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张实这才将前往王家庄之事说了一遍。原来他和胡掌柜、秦老五随着魏二宝上岸之后,穿过码头外那片肮脏杂乱的房屋,走过了石桥,直向城北而去。胡掌柜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兀自有些惊恐。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行人众多,他的恐惧才慢慢消散。四人一路北行,直到出了北门,又沿着官道走了三里多地,却见道路不远处有一座村庄,约有百十间房屋,修建得甚是齐整。 魏二宝领着三人直向村庄走去。待四人走到村口,只见两棵高大的柳树立在大路两侧,垂下的枝条如同女子的长发,几乎将整条大路覆盖住了。两个闲汉正自站在路边闲聊,见四人走进村子,只是懒洋洋地看了四人一眼,便即自顾自地说话去了。 四人走进村子之后,只见一条大路笔直延伸,两侧屋宅都是用木头建造,两两相对,模样几乎一般无二。秦老五边走边左右张望,口中说道:“这些屋子难道都是同一伙人建造的不成?如此相像,若是外人进到村子,只怕走出不远便会迷路。” 魏二宝笑道:“这里原本只有王员外一家。他发达之后,将同族的亲友从关内接来,在此聚居。为了让大伙儿感觉公平,这才将村子内的屋宅都建成同一模样。” 胡掌柜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我才不信这位王员外能有如此好心。除非他住的宅子也和这些屋宅一般,我才相信他确有尧舜之风。” 魏二宝道:“王员外的府第,自然与这些屋宅不同。他是咱们东辽县的大富豪,在关外比他有钱的只怕没有几个人。是以他的宅子自然要考究得多。” 四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半里地。张实道:“这座庄子好大。若都是王员外的亲族,那他在此地的势力当真不可小觑。” 魏二宝笑道:“这位爷说到点子上了。这一大片地都是王员外的产业,庄内共有三百余户,人口两千余人,比东辽县城外几个大镇子都大。庄内的百姓大都姓王,以王员外为尊。在咱们东辽县,或许有人不晓得县太爷的高姓大名。不过提起王员外,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二宝话音方落,秦老五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魏掌柜,那我倒要请教一下,这位王员外姓甚名谁?” 魏二宝一怔,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秦老五见魏二宝如此模样,心下得意,正想开口再揶揄他几句,张实生怕魏二宝恼羞成怒,一会儿见了王员外,他从中弄鬼,事情便不好办了。是以他不待秦老五开口,便即抢着说道:“魏掌柜真是一个老实人。咱们初来乍到,都不晓得这位王员外的高姓大名。魏掌柜若是随便捏造一个名字说出来,咱们也不会起疑。老秦,魏掌柜如此真心实意帮咱们做事,你应该多与他亲近亲近才是。”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秦老五在船上与魏二宝起了争端,虽然他大占上风,将魏二宝打得眼眶乌青。不过萧东大包大揽,声言将秦老五昨晚交给魏二宝的三十两银子定金算做他治伤的费用。秦老五付了定金之后,原本还打算回到船上便要向胡掌柜等人讨要自己支付的三十两银子,可是瞧萧东的模样,这三十两银子压根别想讨要回来。秦老五心下暗想,姓魏的王八蛋从自己手中拿到了三十两银子,萧东又让胡掌柜等人凑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自己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门包,并且答允事情办成之后,还要给他三百两。如此一来,自己亏了三十两银子,而魏二宝净赚五百三十五两银子。秦老五一想到此事,心下愤怒欲狂,是以一路上都对魏二宝横眉立目。此时终于逮到了机会,便即出言嘲讽。 只是张实开口为魏二宝说话,秦老五却不好驳张实的面子,只得强忍怒气,“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张实转头对魏二宝道:“魏掌柜,我这位朋友喜欢说笑,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魏二宝嘿嘿一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这位兄台心直口快,我倒是十分佩服。”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已到了一处十字岔路。魏二宝指着路口北侧一座宅子道:“那里就是王员外的府第,咱们这就前去登门拜访。不过王员外家大业大,就连府上的门房也都有几分威风。三位先不要说话,由我去和门房商议。” 张实等人并无异议,四人走过路口,到了那处宅子前。只见这宅子与村内其它屋宅全然不同。宅子外面是一人多高的白墙,墙顶覆盖着黑瓦。黑白分明,显得颇为整齐干净。门并不太大,宽丈许,门板和廊顶都涂成黑色,看上去有些森严肃杀。透过墙头隐隐可以看到黑色的屋顶,只不过这些屋子都不高,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魏二宝一马当前,直向大门走去。张实、胡掌柜和秦老五紧随在他身后。只是秦老五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低声对张实说道:“真他娘的奇怪!我怎么总是觉得周围有很多人在看着咱们?” 他话音方落,胡掌柜身子一抖,看了秦老五一眼,颤声说道:“老秦,我也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咱们……” 张实却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四周。其实他走进村子之后,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是他几次装作若无其事转头向身后望去,却压根没有看到人影。大路两侧虽然都是宅院,不过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现。待到走近十字路口时,张实更是感觉四周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和秦老五、胡掌柜等人,可是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扫视,却又压根看不到一个人影。他越走越是忐忑,到得后来,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下直涌了上来,走起路来双腿都有些发软,只想着转身逃出这村子。他拼命压制住心中的恐惧,这才随着魏二宝走到了王员外的宅院前。 只是此时听秦老五和胡掌柜说话,张实心下也是一凛,暗想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怎么三个人都会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念及此处,他心下暗暗后悔。早知道王家庄如此诡异,就应该让朱无忌同来。此人武艺高强,有他跟在身边,就算这庄子里有什么古怪,却也不必担心。 张实越想越是后悔,也无心与秦老五和胡掌柜说话。眼看着三人跟着魏二宝走到了大门前的石阶下,魏二宝突然停下了脚步,倏然转过身来,颤声说道:“真他娘的奇怪!我怎么总是觉得周围有很多人在看着咱们?!” 魏二宝此言一出,张实、胡掌柜和秦老五都愣住了。魏二宝这句话与秦老五方才所说的话一般无二,想不到两个死对头,竟然说出了同样一句话。张实和胡掌柜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惊恐万分的神情。 魏二宝方才走在最前面,没有听到张实等人在他身后小声嘀咕些什么。此时见三人一脸惊愕,心下越发慌张起来。只是他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胡掌柜道:“魏掌柜,你到底来过这里没有?” 魏二宝一怔,愣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胡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若是没来过,又怎么会识得王员外?” 胡掌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可是我怎么看你都像是从来都没到过这里!” 魏二宝神情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胡爷说笑了,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欺瞒诸位……” 他话音未落,张实突然说道:“魏掌柜,咱们眼下如同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们三人逃不掉,魏掌柜你也跑不了。银子什么时候都能赚,可是脑袋若是丢了,你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张实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魏掌柜,你是一个极精明的人物。若你识得王员外,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而且咱们进到这村子之后,你一路走来东瞅西望,时不时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哪像是到过王家庄的人?魏掌柜,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魏二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过了半晌,他咳嗽了两声,尴尬地笑了笑,开口说道:“不瞒各位,王员外的府第,我确实没有进去过……” 他话音未落,胡掌柜和秦老五都是面露怒容,张实却是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秦老五怒道:“他娘的!我就说你个龟儿子只想骗咱们的银子。你不识得姓王的,还胡吹大气,骗了银子不算,还把咱们三人骗到了这里。看老子非锤死你不可!” 秦老五说完之后,便即挽起了袖子,直向魏二宝逼了过去。魏二宝脸上的红肿尚未消退,看到秦老五粗壮的胳膊和托钵大的拳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张实生怕两人又起了冲突,急忙抢上前去,拦在两人中间,对秦老五说道:“老秦,你先不要生气,好好和魏掌柜说话。” 秦老五见张实出面拦住自己,只得停下了脚步。不过他呼呼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魏二宝。 张实转过身去,对魏二宝说道:“魏掌柜,只要你实话实说,咱们绝对不会与你为难。你若还是隐瞒,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魏掌柜可要三思啊。” 魏二宝见张实和秦老五一唱一和,知道自己若还是一味倔强,只怕秦老五这蛮汉发起狠来,当街饱以老拳,自己不免旧伤未愈,新伤又来。是以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各位,我不是存心欺瞒。王员外是咱们东辽县的大人物,轻易不肯见客。听说就连县太爷要见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实、胡掌柜和秦老五心下都将魏二宝的祖宗八辈骂了一个遍。魏二宝见三人脸色阴沉,心下忐忑,不由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说道:“不过王员外府上一位仆人曾到我的铺子定做过柜子,也算有几分交情。三位可以放心,只要我说来找那位仆人,王府的门房绝对不会阻拦咱们。我可以托那位仆人向王员外递一个话,他老人家一定会答允见咱们……” 胡掌柜和秦老五怒发冲冠,恶狠狠地盯着魏二宝。张实虽然心下恼怒,不过总算压住了胸中的怒火,沉着脸说道:“魏掌柜,咱们可就看你的了。这事情若是办不成,那位姓萧的大爷不会放过你的。” 魏二宝见张实并未与自己为难,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一连声地说道:“您放心便是!只要我将那仆人找出来,这事情就算成了八分。各位将心放回肚子中,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罢。”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张实、胡掌柜和秦老五对魏二宝都生了疑心,只不过已到了这里,三人已是骑虎难下。胡掌柜看了张实一眼,道:“张员外,你有何主意?” 张实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既然到了这里,还是请魏掌柜试试罢。” 秦老五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他若是捣鬼,咱们可就是掉坑里了。” 秦老五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右手从靴筒中竟然拔取出了一柄带鞘短刀,冲着魏二宝挥动了一下,阴森森地说道:“姓魏的,看到没有?你若是想害咱们,我一刀便能捅死你!” 魏二宝尴尬地笑了笑,口中说道:“三位尽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一切交给我办,管保能见到王员外。” 他说完之后,便即转身走上了石阶,一直到了黑色大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张实、胡掌柜和秦老五紧跟着魏二宝走上了石阶。此时四周静寂无声,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魏二宝敲门的声音虽然不大,在一片静寂之中却显得颇为惊心动魄。魏二宝每敲一下,张实等人便觉得如同敲在自己心坎上,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过了片刻,两扇黑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一个黑衣汉子站在门内,冷冷地看着众人,脸上并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倒是站在门外的魏二宝和张实等人心下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张实心下暗想,咱们在门外敲门,这黑衣人在里面开门。他看到咱们突然出现,原该惊讶才是。怎么此人神情冷漠,没有丝毫惊愕,倒似早知道咱们要来一般。这座庄子处处透着诡异,须得小心周旋。 魏二宝退后一步,见那黑衣人站在门内,脸色木然,并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众人。魏二宝急忙拱手说道:“在下魏二宝,有要事求见王员外。烦请老兄通报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黑衣人原本神情木然,一双眼睛直愣愣向门外望去。乍一看似乎在看着门外四人,可是张实仔细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四人中任何一人的身上,而是越过了四人,直向远处望去。只是魏二宝话音方落,黑衣人的脑袋缓缓转向了魏二宝,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望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魏二宝被黑衣人看得心中发毛,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仍然拱在胸前,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在下识得贵府中的赵四爷。想来他与您也是素识。若是您不想向王员外通报此事,可否请赵四爷出来,在下有几句话要说与他听。” 黑衣人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魏二宝,仍然没有说话。张实和胡掌柜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下都是疑云大起。秦老五性子粗豪,心下着恼,向前走了一步,大声说道:“咱们要见你们王员外,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一片静寂之中,秦老五乍然开口说话,将张实和胡掌柜吓了一跳。魏二宝更是身子一颤,心下恼火,转头对秦老五喝道:“在王员外府前,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只是他话音方落,黑衣人身后倏然出现三四名汉子,手中拎着棍棒,向门外站了过来。这几人也是身穿黑衣,倒似一直藏在那名黑衣人的身后一般。此时斗然出现,门外四人都是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 只见那几名黑衣汉子冲出大门,直向四人扑去。魏二宝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被一名黑衣汉子一棍子打在右眼眶上。只听魏二宝一声惨叫,如同一个皮球般从石阶上滚了下去。他左眼眼眶此前已被秦老五打得乌青一片,此时右眼眶又着了一棍。待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之时,双眼眼眶都变得青肿起来。 另外几名黑衣汉子扑向了张实等三人。张实和胡掌柜不懂武功,见黑衣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吓得转身便向石阶下逃去。秦老五甚是彪悍,并不转身逃走,而是右手拔出短刀横在胸前,口中喝道:“来,跟你爷爷拼个你死我活!” 一名黑衣人冲到秦老五面前,双手高举起碗口粗的棒子,直向他天灵盖上砸了下来。秦老五短刀在手,虽然惊愕,却并不慌张。那名黑衣人来势凶猛,不过双手高举木棒,胸口要害洞开。秦老五在军中多年,与鞑子兵多有交锋,若是换在战阵之上,他想也不想,一刀便向敌人胸口刺过去,十有八九会取了对方的性命。只不过秦老五虽然粗豪,却也并不是莽撞之辈。他知道要求王员外办事,若是伤了王家的人,事情便不好办了。是以千钧一发之际,秦老五手中的短刀并没有刺出去。只见他右脚抬起,直向黑衣人小腹踢去。 那名黑衣人手中的木棒还没有砸下去,秦老五的右脚已踹到了他的小腹。只听黑衣人闷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向后摔了出去。“砰”的一声,背心撞到了大门左侧的廊柱上,随即滚倒在地上。 此时另外两名黑衣人正要向张实和胡掌柜追去。秦老五踢倒了一名黑衣人,挥舞着短刀拦住了那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见同伴被秦老五一脚踹飞,心下都是一惊。再看秦老五手中短刀寒光闪闪,颇为锋利,一时之间也不敢过分逼近。 方才从门内冲出了五名黑衣人,除了被秦老五一脚踹倒的那名黑衣人兀自在地上翻滚挣扎之外,其余四名黑衣人手中紧握棍棒,被秦老五堵在石阶之上。张实和胡掌柜趁机逃下了石阶,拼命沿着来路逃走。此时魏二宝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张实和胡掌柜仓皇逃走,便也慌慌张张地跟着逃了。 秦老五背对着众人与四名黑衣人对峙,大声说道:“张员外,胡掌柜,你们先回码头,我老秦来给你们断后!” 他说完之后,没有听到张实和胡掌柜说话,心下有些忐忑,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张实等人已逃出了数十丈外。秦老五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暗想这三个王八蛋真是太不讲义气!只不过他转头向后望去,却被几名黑衣人瞧出了便宜。两名黑衣人趁秦老五分神,挥舞手中的棍棒,直向秦老五脑袋上打了过去。 秦老五听到棍棒破空之声,急忙转过头去。见两名黑衣人面目狰狞,手中棍棒舞动得虎虎生风,来势劲急。他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后退去。 此时秦老五已站在石阶边缘,右脚刚刚向后退出,却踏了一个空。只不过秦老五不是魏二宝,虽然踏空之后身子向后倒去,却并不慌张。只见他左脚紧紧跟上,身子虽然歪斜,却并没有失足摔倒。而且他双脚一上一下踩在了两层台阶之上,立时转身向石阶下跑去。 两名黑衣人的棍棒砸了个空,见秦老五已然逃下了石阶,便从后面追了上去。此时被秦老五踹倒的那名黑衣人也已爬了起来,和剩下的三名黑衣人一起冲下了石阶,直向秦老五追去。秦老五一边发足奔跑,一边时不时地转头向身后望去。每当黑衣人逼近,他便倏然停下脚步,挥舞着短刀向黑衣人恫吓。黑衣人对秦老五倒是颇为忌惮,每当他停了下来张牙舞爪挥动短刀,便也跟着停了下来,挥舞手中的棍棒与秦老五对峙。如此一来,秦老五与几名黑衣人追追停停,倒让张实、胡掌柜和魏二宝逃得越来越远。 待到秦老五逃出了村口,两棵大柳树下已没了先前那两名闲汉的身影。秦老五见张实和胡掌柜已逃出百余步外,几名黑衣人也落后了自己十余丈,便即加快了脚步,直向张实和胡掌柜追了过去。如此奔了半柱香工夫,秦老五追上了张实和胡掌柜。此时他才发现魏二宝不见了踪影,心下疑云大起,边跑边问道:“张员外,姓魏的王八蛋哪里去了?”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张实跑得气喘吁吁,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颤声说道:“他、他方才、方才还、还跟、跟、跟在后、后面……” 秦老五心下暗想,姓魏的挨了黑衣人一棍子,受伤着实不轻。若说他与黑衣人合谋算计自己,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多半这个王八蛋阴险狡猾,方才逃出王家庄之时,他趁着张员外和胡掌柜只顾着逃走,趁机躲到路边的树林或草丛之中。如此一来,黑衣人只顾着追赶咱们三人,自然不会仔细搜索路边的树林和草丛,他便可以从容脱身了。 胡掌柜见秦老五跟了上来,心下一凛,暗想方才多亏秦老五断后,自己和张实才能远远逃开。眼下秦老五到了自己身边,那些黑衣人岂不是也跟着追了上来? 念及此处,胡掌柜壮着胆子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只见几名黑衣人跟在二三十丈外,兀自追赶不休。胡掌柜吓了一跳,立时加快了脚步,拼命向前奔去。 待三人逃到了东辽县城北门外,张实和胡掌柜双腿沉重,几乎迈不动脚步,先后停了下来。秦老五转头向身后望去,已经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这才停下了脚步,对张实和胡掌柜道:“那些人没有追上来,两位不必担心。” 张实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就要从胸口跳将出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拳头敲着前胸后背,满脸都是汗水。胡掌柜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张着大嘴呼呼喘气,想要和张实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胡掌柜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声说道:“他娘的,这哪里是什么王家庄,分明就是强盗窝子!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绿林山寨也走过不少,还没见过一句话不说便打打杀杀的绿林盗伙。这鬼庄子如此诡异,多半是姓王的用来害人的地方。” 张实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家庄距离东辽县城不过三四里,哪有强盗敢如此大胆,将巢穴放在县城左近?” 张实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这庄子确实诡异,走进去之后,一个人影都没有,让人后背发凉,定然有些古怪。” 秦老五撇了撇嘴,粗声粗气地说道:“好在这几个黑衣人只是仗着一身蛮力,并不懂得高深武艺。否则就算我生了三头六臂,能自保已算妄想,更别说救两位逃出来了。” 秦老五如此一说,张实和胡掌柜想起方才只顾着逃命,没有等候秦老五,虽然是情急之下,却也有些说不过去。张实咳嗽了两声,勉强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多亏老秦舍命相救,咱们才能逃得性命。这份大恩,张某没齿难忘。” 胡掌柜也说了几句感恩戴德的话。秦老五客套了几句,这才对张实和胡掌柜说道:“咱们虽然逃出了王家庄,不过并未脱险。咱们还是赶紧回到码头,找萧大人和各位掌柜商议一番是正经。” 张实和胡掌柜自然没有异议。三人匆匆走进县城,只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这才略略放心。秦老五又提起魏二宝私自逃走,大骂此人是一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张实和胡掌柜心下着恼,便也跟着痛骂起来。最后秦老五幸灾乐祸地说道:“萧大人逼着大伙儿凑了二百两银子给姓魏的王八蛋,这下子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啦。不晓得咱们回去之后,萧大人会是一副什么嘴脸。哈哈,哈哈。” 三人穿过县城,过了石桥,眼看着就要走到那片肮脏低矮的屋子。张实无意中向后瞟了一眼,瞬间一股凉意涌上了头顶。只见数十丈外,有几个黑影正自从石桥上走了过来。张实对胡掌柜和秦老五颤声说:“他们、他们追来了……” 张实话音方落,也不管秦老五和胡掌柜有何话说,便即拔足奔跑。胡掌柜早已是惊弓之鸟,一见张实像兔子般逃了,便也跟在后面拼命逃走。秦老五还算得上镇定,先是将短刀拔了出来,这才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数十丈外,有几名身穿黑衫的汉子走过了石桥,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这几人的面容。秦老五心下一凛,暗想这些人胆子好大,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追入县城。好在这里距离大船极近,只须逃到船上,萧东和张实的保镖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必定能对付这几名黑衣人。 念及此处,秦老五拎着短刀,却并没有发足奔跑,只是紧紧地跟在张实和胡掌柜身后。他走出不远,却见路上的水坑中丢了两只鞋子,看模样正是胡掌柜脚上所穿的鞋子。想来胡掌柜惊慌之下踩进了水坑,两只鞋子落在水坑中,却也来不及穿上,只顾着拼命逃走。 三人先后逃回了码头。秦老五不时转头向后望去。初时尚能看到几名黑衣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只不过逃过那片屋子转入码头之后,便再也没有看到黑衣人的身影。秦老五倒略略有些失望,心下暗想,姓萧的心狠手辣,武艺又很厉害。若是他出手对付黑衣人,定然会将他们斩杀干净。眼下这些人没有追过来,可惜,真是可惜。 萧东和厉秋风听张实等人说了去王家庄的情形,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张实接着说道:“依张某看来,魏二宝虽然说了假话,不过倒不像是要与王家庄中那些黑衣人勾结着来害咱们。此人贪婪成性,想着从咱们身上捞银子。咱们遇上了麻烦,与他来说没有半分好处。只不过王家庄诡异之极,魏二宝也是只闻其名,多半从来没有进过庄子。” 秦老五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姓魏的王八蛋动一动嘴皮子,就在咱们手中骗了二百三十五两银子。不过此次前往王家庄,倒也不能说全然无用,至少咱们不必再付给他三百两银子。” 秦老五这番话中颇有讥讽之意,萧东如何听不出来?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船家,你是说萧某识人不明,上了姓魏的大当,是也不是?” 秦老五凛然不惧,口中说道:“萧大人想得多了。在下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姓魏的活脱脱是一个市井小人,咱们何必与他打什么交道?萧大人是京城器局的办事官员,咱们直接找上东辽县知县衙门,要县太爷为咱们弄一根合适的木头来做桅杆,岂不甚好?” 张实听秦老五这番话丝毫不给萧东面子,生怕萧东恼火,急忙开口说道:“老秦,萧大人早有谋划,岂容你置喙?咱们随萧大人办事,只须听他吩咐即可,不要擅做主张。” 秦老五尚未说话,却听萧东冷笑道:“正因为萧某在火器局当差,更加不能让官府知道咱们要去扶桑!” 萧东说到这里,恶狠狠地看了秦老五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这是给自己做买卖,大伙儿发私财,并不是为朝廷办事。若是给朝廷做事,萧某大可以调动官船炮舰,还用花银子雇佣你这只船么?!” 秦老五被萧东抢白,想想确是这个道理,一时之间无法反驳,只得沉默不语。 萧东在船上踱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张实说道:“张员外,依你看来,王员外的家中是否放有木材?” 张实一怔,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家外面立着围墙,咱们瞧不见墙内的情形。不过魏二宝说过,王员外主持修庙之事,派了管家在辽阳采购木材砖瓦,运到了什么岭上存放,想来不会放在王员外家中。” 张实说到这里,蓦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一变,颤声说道:“不过萧大人提到木材,在下倒想起了一件事情,只怕王家庄确实有些古怪。”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萧东听张实说话,声音颤抖,心下疑云大起,口中说道:“张员外,你有什么发现,不妨说出来听听,让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 张实颤声说道:“王家庄虽然很大,但是除了村口有两棵大柳树,村里竟然连一棵树都没有。这、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张实话音方落,胡掌柜一拍脑袋,口中说道:“张员外说得不错!怪不得自从咱们进到庄内,总是感觉有些古怪。村子里的屋宅一模一样,大街甚是齐整,可是偏偏没有树,咱们走到任何一处,好像都被人死死盯着!若是有树,或许便不会有这种古怪感觉了。” 秦老五此时也恍然大悟,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是一个粗人,不像张员外和胡掌柜这般心细。两位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村子里确实一棵树都没有,无论走到哪里,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太他娘的奇怪了!” 此时宋掌柜等人也纷纷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见萧东、张实等人神情凝重,知道又出大事,急忙向胡掌柜打听。胡掌柜小声将今日在王家庄中的经历说了一遍,宋掌柜等人也是神情大变,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罗掌柜更是一拍大腿,颤声说道:“早知道这次出门有这么多麻烦,还不如不做这个买卖了!” 萧东双眉一挑,撇了罗掌柜一眼,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意。罗掌柜吓一跳,知道萧东心狠手辣,自己这句话得罪了他,只怕后患无穷。是以罗掌柜急忙将嘴巴紧紧闭上,再也不敢说话了。 此时被削去双耳的尹掌柜也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脑袋上包着白布,脸色腊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仍然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 萧东见众人都已聚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家庄到底有什么古怪,压根与咱们没什么干系。咱们只不过是想要一根木头来做桅杆罢了,不必与东辽县的地头蛇有什么纠葛。哼哼,既然明的不行,咱们就给他来一个暗的。” 张实、胡掌柜等人听萧东说话之时声音狠毒,心下都是一凛。白掌柜道:“萧大人的意思,是想暗中下手,将木材抢来不成?” 萧东一脸阴沉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魏二宝说姓王的派人采购木头、砖瓦,尽数堆放在什么摩天岭上。咱们今晚便找到岭上,取几根木头回来,然后要魏二宝给咱们做成桅杆。眼下咱们已耽搁了二十余日,若是再拖延下去,海上的大风和水流变了方向,咱们可就去不成扶桑了。到了那时,各位掌柜的货只能砸在手里,嘿嘿。” 萧东说完之后,胡掌柜等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半晌之后,胡掌柜道:“萧大人说得对!咱们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宋掌柜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尹掌柜也随声附和道:“咱们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只船上,此时绝对不能退缩!我已经丢了两只耳朵,若是不将这买卖做下去,耳朵岂不是白丢了?!萧大人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便是。咱们一意遵从,绝对不敢违拗。” 萧东双手一拍,沉声说道:“既然各位掌柜决心已下,咱们就另想法子。”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今晚天黑之后,萧某和朱公子、船家一起前往摩天岭,取了木头回来。哼,小小的东辽县,料想也没什么人能拦住咱们!” 厉秋风听萧东提到自己,心下暗想,姓萧的看样子是狗急跳墙了。不过这样也好,尽快将大船修补好,便能前往扶桑,免得再在此地停留。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和慕容秋水说过不会再下船,若是和萧东一起去盗木头,被慕容秋水撞上,岂不是太过尴尬? 萧东说完之后,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秦老五并无异议,笑着说道:“我这船上有五名船夫。今晚我带三个兄弟同去,轻轻松松抬两根木头回来。哈哈,哈哈。” 萧东点了点头,又向厉秋风望去。只是看到厉秋风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未像秦老五那般一口答允,心下有些不快。是以他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朱公子对萧某这主意,似乎有些不屑一顾,难道朱公子有更好的法子不成?咱们倒要洗耳恭听了。” 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萧大人高见,在下佩服之至。不过听张员外、胡掌柜和秦五哥所说,王家庄如此古怪,庄主定然是一个极为难惹的人物。咱们若是前往摩天岭顶盗走木材,须得仔细谋划,免得姓王的在摩天岭上另有毒计,到时盗木不成,反倒落入他的陷阱。” 萧东见厉秋风对自己的主意并无异议,心气这才畅快了些,口中说道:“一个关外的土财主罢了,理他作甚?京城皇宫之中不许种树,那是害怕有武林高手混入宫中藏匿,图谋刺杀皇帝。小小一个王家庄不种树木,总不能是害怕有刺客罢?魏二宝不是说过么?东辽县城南临大海,东、西两面都是芦苇荡子,无法种树。城北的山上虽然有树,却也并无大树。王家庄在东辽县城北门之外,想来也无法种树,这才显得有些怪异罢了,咱们又何必为这些小事担忧?” 胡掌柜等人听萧东如此一说,回想魏二宝所说之事,登时纷纷点头称是,都夸赞萧东目光如炬,胸有成竹。张实和秦老五心下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敢顶撞萧东,只得随声附和了几句。厉秋风知道萧东心胸狭窄,若是自己稍有不满,此人定然会起疑心。是以他也学着张实和秦老五的模样,大拍萧东马屁。萧东得意之极,手抚胡须听着众人吹捧,最后开口说道:“既然各位都无异议,咱们就做好准备。待天黑之后,萧某和朱公子、船家一起到摩天岭办事。”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俗话说得好,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初来此地,不晓得摩天岭是什么所在,须得先行打探清楚,免得像张员外、胡掌柜一般,不晓得王家庄的底细,便即贸然前往,结果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 张实、胡掌柜听萧东如此一说,脸上虽然兀自陪着笑,心中暗想,咱们到王家庄办事,还不是受你逼迫不得不去?眼下你却做出一副事后诸葛亮的嘴脸,真他娘的恶心! 只听萧东说道:“是以咱们要派人到岸上去,找当地人打听打听,这摩天岭在什么地方,岭上又是什么情形。”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这些人之中,若论起见多识广,自然以张员外为首。若以口舌伶俐而论,要数胡掌柜最为厉害。只不过张员外和胡掌柜今日前往王家庄,与不少人朝了相。王家庄那些庄丁若是潜伏在码头左近,只怕会对张员外和胡掌柜不利。是以咱们须得另外选人到码头上打听消息。” 萧东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众人。张实和胡掌柜听萧东不让自己下船去打探消息,登时松了一口气。宋掌柜、尹掌柜等人却是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将脑袋低下,生怕萧东逼着自己下船办事,不免有性命之忧。 萧东的目光自众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到了尹掌柜的脸上。尹掌柜虽然低着头,却不时以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萧东。待看到萧东看着自己,只道他要让自己下船打探消息,尹掌柜心下一凛,颤声说道:“萧、萧大人,我的伤还没好,就算、就算想为大人出力,只怕也是力不能及。何况我现在这副模样,若是上岸去打听消息,定然让人生疑,不免坏了萧大人的大事。是以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我瞧着白掌柜智计百出,若是由他出马,定然能够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白掌柜垂头站在一边,原本心下甚是坦然。暗想船上几位掌柜之中,若论起聪明机灵,自然首推胡掌柜,其次便是宋掌柜和尹掌柜。若以能言善辩而论,纪掌柜和罗掌柜也在自己之上。无论萧东如何挑选,都轮不到自己上岸去打探消息。是以宋掌柜等人个个心下忐忑,白掌柜倒是颇为平静,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一心想看看哪一位掌柜倒霉,会被萧东挑中。 只是白掌柜万万没有料到尹掌柜竟然力推自己上岸打探消息,是以尹掌柜话音方落,白掌柜先是惊愕之极,嘴巴张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尹掌柜。片刻之后,他蓦然间清醒了过来,登时火冒三丈,一蹦三尺高,指着尹掌柜破口大骂起来。 初时白掌柜骂尹掌柜,只是骂他胆小如鼠,临阵退缩,不够朋友。骂到后来,却直指尹掌柜是一个卑鄙小人。做药材生意之时,大秤买入,小秤卖出,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甚至与胡、宋、纪、罗各位掌柜做生意时,也是尽用些龌龊手段,坑了众人不少银子。 尹掌柜为人也甚是狡诈。他见萧东望向自己,只道萧东要逼迫自己上岸打探消息。几位掌柜之中,胡掌柜与他交好不说,在各位掌柜之中,胡掌柜财力最为雄厚,自己又有不少把柄握在他手中,是以绝对惹他不起。罗掌柜和纪掌柜虽然与自己交情一般,不过听说罗掌柜的堂兄在江西巡抚衙门做师爷,颇有权势。自己做药材生意,在江西有不少主顾,罗掌柜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纪掌柜的妹夫是泉州府无为县知县,几个月前他刚刚送给纪掌柜三百两银子,托他转交给这位知县大人,想要得到他的关照,好让自己在无为县开一间药铺。若是自己得罪了纪掌柜,这三百两银子可就白花了。思来想去,只有白掌柜与自己交情一般,是以他将牙一咬,便向萧东大力推举白掌柜,盼望萧东能够放过自己。此时听到白掌柜破口大骂,尹掌柜自然不会甘心,便也反唇相讥。两人气急败坏之下,污言秽语不断,闻之令人色变。 两人初时还能骂一个旗鼓相当,只不过尹掌柜双耳被削掉,伤势未愈,骂到后来,嘴巴龛动之时,牵动了双耳处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如此一来,尹掌柜渐渐落了下风。白掌柜见尹掌柜三句中只能还上一句,知道他伤势发作,正好趁此机会将他彻底压制,是以精神大振,骂得越发狠了。最后尹掌柜双耳伤口迸裂,鲜血从包住伤口的白布中渗了出来。尹掌柜头痛欲裂,脸色煞白,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听凭白掌柜出言侮辱,再也无力反驳。 萧东见两人闹得不成样子,皱着眉头说道:“两位都是体面人,如此说话,大失身份,都把嘴闭上罢!” 尹掌柜巴不得住口不骂,听萧东如此一说,正好就坡下驴,便即住嘴不再说话。白掌柜兀自喋喋不休,出口不逊。萧东双目一瞪,白掌柜被他目光逼视,心下一凛,这才不情愿地将嘴闭上。 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遇到事情,一个个都没了用处。要指望几位掌柜出力,那是想也休想了。” 若是换作平日,萧东如此一说,众掌柜定然个个拍着胸脯要为萧东出力。只不过到了生死关头,众人各自打着算盘,哪有一个人愿意出头?是以萧东说完之后,众掌柜一个个臊眉耷眼,无人应答。 萧东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着恼,正想逼着几位掌柜下船去打探消息,却听秦老五开口说道:“萧大人,几位掌柜昨晚在会贤楼前曾经遇险,说不定那些青衣人的同伙还在左近。几位掌柜若是遇上了他们,只怕会有危险。不如我下船去走一遭,打听清楚之后,再回来向萧大人禀报。” 萧东没有想到秦老五竟然愿意前去打听消息,倒是颇出意料之外。是以他看了秦老五一眼,口中说道:“秦老兄自告奋勇,倒教萧某十分吃惊。不过你方才也到过王家庄,若是那些青衣人追了过来,秦老兄如何自处?” 萧东原本并未将秦老五放在眼中,称呼他时一直叫做“船家”,貌似恭敬,其实是将他视为一名寻常船夫罢了。此时改称秦老五为“老兄”,倒透出了一股亲热之意。 秦老五道:“萧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方才我与那些庄丁交过手。这些人只是仗着一身蛮力罢了,并无高深武艺。就算他们追了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光天化日之下,码头上人来人往。这些人再猖獗,也不敢在此地杀人。若是真有人要与我为难,我转身便走,料想他们不会追赶。就算他们要追,只怕也未必追得上。” 秦老五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萧大人和朱公子都在船上,两位武功高强,那伙人若是追到这里,是他们自寻死路。” 秦老五这句话又送了萧东一顶高帽。萧东心下高兴,嘿嘿一笑,道:“秦老兄说得不错。既然老兄愿意前往,那是最好不过了。老兄尽管放心便是,萧某绝对不会亏待你。昨晚你交给魏二宝三十两银子,待萧某从魏二宝手中讨还之后,这笔银子还是你的!待咱们做完这笔买卖,一定另有重谢。” 秦老五自告奋勇,却是另有打算。他与王家庄的庄丁交过手,知道这些人只是仗着一身蛮力,并非身负武功。而且打斗之时,全无半点战阵阅历。自己一人足以对付三四名庄丁。何况萧东和厉秋风就在船上,就算敌人大举来袭,只要自己能够逃到船边,自然由萧、厉二人出手对付敌人。如此一来,自己便可以想法子要回那三十两银子的定金。此时听萧东答允还给自己三十两银子,而且事成之后另有酬谢,正中秦老五下怀。他推让了几句,又让一名船夫找来一根碗口粗的木棒,这才与众人道别,拎着木棒下船去了。 萧东、张实和厉秋风走到船头,眼看着秦老五上岸之后,先是拦住一个路人,与他说了几句话。那名路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开了。秦老五又先后拦住数人,这些人只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即离开。秦老五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看了大船一眼。见萧东等人站在船头,他伸出右手向着众人挥舞了几下,便即向码头东首走去。 张实对萧东说道:“看样子这几名路人都不晓得摩天岭的情形,老秦没有法子,只好到码头外面去打探消息。” 萧东沉声说道:“听魏二宝话中之意,摩天岭在东辽县一定非常有名。这几人虽然摇头不知,焉知他们不是故意隐瞒不说?不管怎么说,摩天岭定然有古怪。今晚咱们去盗木头,须得小心从事。” 厉秋风听萧东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此人倒也算得上颇有心计,并非是一个只懂得虚张声势的狂妄之辈。只是他要自己一同前往摩天岭,此事倒有些难办。若是遇到了慕容秋水,他见自己背弃誓言,定然越发瞧自己不起。不过若是不去,萧东定然与自己翻脸。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思忖了半晌,转念一想,慕容先生远赴关外,只是为了寻找慕容姑娘。眼下看来慕容姑娘十有八九不在东辽县。慕容先生寻女心切,定然不会在东辽县耽搁,只怕此时早已离开。就算他还在东辽县,想来只是在城内搜寻。今天晚上我与萧东、秦老五偷上摩天岭,夜色茫茫,又在山岭之上,绝对不会遇到慕容先生。 念及此处,厉秋风总算放下了心。只不过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一阵喧哗,却是胡掌柜等人不晓得什么原因,竟然又争吵了起来。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宋掌柜、罗掌柜围在尹掌柜身边,正自逼问他卖给两人的药材掺了多少假货。 罗掌柜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怒吼道:“去年清明梁家老铺找上门来,说我卖给他们的五味子吃死了人,害得我赔了八百两银子,才免了牢狱之灾。姓尹的,我那些五味子可是从你店里进的货!你是不是在药材里面做手脚了?!” 宋掌柜更是挽起了衣袖,气哼哼的说道:“若不是老白提醒,我还蒙在了鼓里。这两年我从你手里买进的药材足足花了五六千两银子,可是算来算去亏了许多。仔细想想,你给我的药材压根不够秤!这事你若不说清楚,老子就揍死你!” 尹掌柜头疼欲裂,哪还有心思与宋掌柜和罗掌柜争吵?只是见两人气势汹汹的模样,胡掌柜和纪掌柜又在一边冷笑,不只不上前相劝,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是狠毒异常。白掌柜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站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看热闹,巴不得宋掌柜挥起拳头痛殴自己。尹掌柜心下慌乱,颤声说道:“宋老兄、罗兄弟,有事好好商量,何必动怒?两位万万不可听信小人挑拨,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萧东见众人闹得不像样子,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各位掌柜都是富商大贾,何必为了千八百两银子伤了和气?只要咱们这次将买卖做成了,各位的家财至少要翻上一倍!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休要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不停。若是各位还想做这笔买卖,就该放下成见,想着怎样能修补船只,尽早前往扶桑。” 宋掌柜和罗掌柜虽然不服,却也不敢得罪萧东,只得强忍怒气,恶狠狠地瞪了尹掌柜一眼。宋掌柜转头对胡掌柜等人说道:“老胡,老纪,我那里还有半坛好酒,一包火腿,咱们一起喝一杯,去去这口恶气!” 胡掌柜等人纷纷点头,随着宋掌柜下到船舱去了。片刻之后,只剩下尹掌柜一人还站在甲板上。他看着萧东、张实和厉秋风,脸上神情尴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向萧东拱了拱手,低声说道:“多谢萧大人仗义执言。小人伤痛难忍,先去歇息,请大人恕罪。” 萧东点了点头,尹掌柜转身快步走向船舱。只是心慌意乱之下,脚下在甲板上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只见他跌跌撞撞抢前几步,好不容易才将身子稳了下来,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下了船舱。 厉秋风等人见尹掌柜如此模样,知道他是因为被宋掌柜等人揭了老底,羞愧难当,无颜面对众人,这才急着走回船舱。众人心下均想,此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过他脸皮甚厚,想来明天早上,便又能恢复如初了。 待尹掌柜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入口,萧东这才对厉秋风道:“朱公子,晚上咱们便要到摩天岭上去取木头,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朱公子还是回到舱中歇息,养足精神。待船家回来之后,咱们谋划妥当,天一落黑便上岸办事。” 厉秋风道:“萧大人说得是,不过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办。王家庄如此诡异,那位王员外定然是一位厉害人物。是以今天晚上前往摩天岭,须得有备而往。在下想找一柄刀来防身,打算请一位船夫大哥上岸,寻一座铁匠铺,打造一柄刀来使用。” 萧东一怔,正想说话,张实一拍大腿,颇为惋惜地说道:“朱兄弟,咱们出发之前,我想赠你一柄宝刀,可是你偏偏不收。唉,如今事到临头抱佛脚,就算城中有铁匠铺,一个下午的工夫,又怎么能打造出一柄刀?”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张员外说得不错。打造一柄好刀,至少也要花上十几天。咱们晚上便要办事,现在托人打造钢刀,只怕来不及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朱公子内力深厚,即便不用刀,敌人也难以与公子相抗。是以今晚尽可以不带刀前往摩天岭,即便有敌人来袭,以萧某手中的长剑,加上公子拳脚功夫,驱散敌人,想来并非难事。”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萧大人,张员外,两位虽然都是见多识广的英雄,不过对于铁匠铺的手段,只怕所知不多。依照大明律例,私人不得打造兵器。可是铁匠贪图巨利,私下里哪有不打造刀剑的?有些铁匠铺接到打造刀剑的生意,打造好之后,雇主突然消失的事情并不少见。是以几乎每家铁匠铺都私藏有刀剑兵器。我托船夫去打造钢刀,花上十两银子,只说这刀须得在天黑之前造好。正如萧大人和张员外所说,一个下午打造出一柄钢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不过铁匠贪图银子,必定会将私藏的刀剑拿出来卖掉。嘿嘿。” 萧东和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怔。厉秋风生怕两人起疑,接着说道:“这些都是在下贩卖蜀锦之时,听同行的兄弟说的,想来不会有错。若是买不到,也只好赤手空拳,陪着萧大人走一遭了。” 萧东和张实虽然心下兀自怀疑,却也不好再说,客套了几句之后,便即各自回到船舱歇息。厉秋风叫过一名船夫,塞给他十两银子,要他到城中寻找铁匠铺,只说要打造一柄钢刀。又细细吩咐他如何应付铁匠,最后又给了船夫五钱银子,作为给他的报酬。那船夫得了五钱银子,心下大喜,二话不说便下船办事去了。厉秋风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码头东首,这才走回船舱,吃了一个麦饼,盘膝打坐练气,片刻之后,便已神游物外。 待他将真气在体内走了一圈,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只听得对面的船舱之中喧哗无比,划拳声、嘻笑声不断传来。想来胡掌柜、宋掌柜等人正在喝酒闲谈,说不定还要痛骂尹掌柜几句。厉秋风悄悄拉开舱门,径直走到甲板上。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一名船夫坐在船头,正自向岸上张望。看到厉秋风走了出来,他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厉秋风向他拱了拱手,口中说道:“秦五哥还没回来么?” 那名船夫笑道:“五爷还没回来。他已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估计也快回来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站在船头向码头上望去。只见岸上行人不多,有三四个闲汉坐在岸边闲话,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人虽然贫困,可是每日在这里逍遥自在,何等快活?胡掌柜等人家财万贯,既要小心官府,还要防备同伴,日日提心吊胆,真不如这些闲汉活得舒服。 他正思忖之时,忽见自己托付买刀的那名船夫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长长的花布包袱。厉秋风一怔,急忙抓起放在甲板上的船板向岸上搭去。站在旁边的船夫也过来帮忙,待两人将船板搭好之后,那名船夫恰好走到了岸边。 待那名船夫上船之后,便将花布包袱递给了厉秋风,笑道:“公子当真料事如神!小人找了两家铁匠铺,第一家死活说打造不了。第二家铺子的老板原本也说办不成,不过我说给他十两银子,让他想想法子。老板便将我拉到了后屋,鬼鬼祟祟地拿出一柄刀来,说是两年前有一个客人托他打造的。只不过这客人交了定金之后,到了约定的日子并未前来取刀。如今两年过去了,那位客人一直没有现身,想来不会再要这柄刀了。这柄刀放着可惜,不如卖给我算了。嘿嘿,我将这柄刀买回来了。公子,您看看是否称手。”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船夫便说边将花布包袱递给了厉秋风。厉秋风接过包袱,道了声谢,却并没有立时打开,口中说道:“老兄辛苦了,快去歇息罢。” 那名船夫答应了一声,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酒坛和两个油纸包,笑嘻嘻地对厉秋风说道:“小人顺路还买了一坛酒和烧鸡、猪头肉,公子不妨和咱们一起喝一杯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道:“老兄和几位船夫大哥去喝酒吃肉罢,不必管我便是。” 那名船夫本来也是客套一下,见厉秋风婉拒,道了声谢,和站在一边的船夫兴高采烈地走到后舱,又将另外三名船夫叫了过去,自顾自地喝酒吃肉去了。 待几名船夫的身影消失之后,厉秋风这才将包袱打开,取出一柄灰鞘钢刀。他右手抓住刀鞘,轻轻掂了掂,与自己惯用的绣春刀相比,略略重了一些。厉秋风左手握住刀鞘,右手将刀缓缓拔了出来。只见这柄钢刀与江湖中常见的环首刀大不相同。刀身狭窄了不少,刀背也薄了许多。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这柄钢刀并非寻常江湖人物所用的腰刀,倒像是僧人所用的戒刀。托铁匠铺打造这柄钢刀的那名客人,定然是一位用刀的好手。后来他没有到铁匠铺取刀,必定是遭了敌人的毒手,十有八九已不在世间,可惜,可惜。 厉秋风将钢刀握在手中,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手腕翻转,长刀旋转如飞,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柄刀虽然并非是神兵利器,不过也算得上锋利,带在身边大有用处。是以心下欣喜,又把弄了一番,这才将刀收回到鞘中。 依照厉秋风原本的打算,并不想携带钢刀出行。只不过猝然遇到柳生一族的杀手,却不得不警惕万分。这些杀手武功诡异,神出鬼没,若无钢刀在手,极易被敌人所乘。厉秋风这才起了寻刀之心。所幸在东辽县这等偏僻之地,竟然能寻到这样一柄好刀,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此时长刀在手,厉秋风胸中豪气顿生。他回想此前与张永和慕容秋水交手的情形,思忖动手之际,若是自己手中有刀,应该如何与这两位武学大宗师对敌。想到兴起之时,他又将长刀拔出,闭着眼睛将长刀缓缓舞动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朱公子,你在船头做什么?” 厉秋风一怔,急忙睁开眼睛,却见秦老五双手叉腰,正自站在岸边看着自己。厉秋风有些尴尬,收刀归鞘,将刀放在甲板上,正要抬起船板搭到岸上,几名船夫听到秦老五的叫声,已然从后舱跑了过来,抢着将船板搭到了岸上。 秦老五走上船头,拍了拍衣衫,这才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朱公子好兴致,竟然在船上练起武艺来了。” 厉秋风道:“秦五哥说笑了。今晚要随萧大人到摩天岭办事,这才托一位船夫大哥买回一柄钢刀防身。方才只不过是试试这柄钢刀,倒叫秦五哥见笑了。” 秦老五原本一脸笑容,可是听厉秋风提到“摩天岭”三个字,脸色登时变得阴沉。此时几名船夫已将船板收回到甲板上,已然走回后舱去了。秦老五四顾无人,这才凑近厉秋风,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公子,这摩天岭真有些古怪!咱们今天晚上去取木头,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厉秋风听秦老五说得郑重,急忙说道:“愿闻其详。” 秦老五脸色有些阴沉,转头向岸上望了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摩天岭是东辽县最邪门的地方,据说那里闹鬼……” 厉秋风原本以为摩天岭也和王家庄一样暗藏杀机,想不到秦老五竟然说出“闹鬼”二字,他先是一怔,随即松了一口气,笑道:“秦五哥,我听张员外说你曾随先帝到塞外打过鞑子,怎么也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会有什么鬼?” 秦老五见厉秋风不信,有些着急,声音登时大了起来:“朱公子,当年我随先帝出征,也是要先敬天地鬼神,然后才能拔营出发。否则恶鬼作起祟来,大军非败不可。今日我上岸之后,先后问过十几位东辽县的百姓,才知道这摩天岭是个极可怕的地方……” 秦老五话音未落,只听得靴声橐橐,却是萧东和张实从船舱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秦老五见两人现身,便即闭口不说,冲着萧东和张实抱拳说道:“萧大人,张员外,在下回来了。”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秦老兄,这摩天岭到底在什么地方,王员外买的那些木材砖瓦是否放在岭上?” 秦老五沉声说道:“摩天岭在东辽县城北七里处,王员外派人购买的那些建庙用的木材和砖瓦确实放在岭顶。”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座摩天岭古怪之极,是出了名的邪地。东辽县城的百姓纷纷传说岭上闹鬼……” 萧东和张实听秦老五说出“闹鬼”二字,心下都是一凛。萧东忍不住说道:“世间哪有鬼神,不过是世间愚民百姓胡说八道罢了。秦老兄,你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快给咱们说说。” 秦老五见萧东不信,有些着急,口中说道:“萧大人,张员外,朱公子,这一下午我问了许多东辽县的百姓,他们说的都差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摩天岭在东辽县城以北七里处,高百余丈,向东两侧绵延百余里。这摩天岭如一道屏风,恰好横亘于东辽县城北方。从辽阳府南下至东辽县的唯一一条官道,便是从摩天岭通过。昔年唐太宗东征,先锋大将薛仁贵曾率军在摩天岭激战,大获全胜。民间传说薛仁贵与敌军大将交锋,第一箭射杀对方头号猛将,第二箭立毙敌军军师。第三箭射穿了摩天岭绝顶上的一块巨石,使得敌军胆寒,不战自溃。是以唐军将士高唱‘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翻越了摩天岭天险,夺回了被敌军占据数百年的东辽县城。至今摩天岭上仍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有一处巨大的石孔,便是当年薛仁贵射箭留下的遗迹。” 秦老五说得唾沫横飞,萧东、张实和厉秋风心下都不以为然。只听秦老五接着说道:“自从薛仁贵大战摩天岭之后,每逢阴天下雨、电闪雷鸣,岭上常常传来锣鼓喧天、兵马厮杀之声。据说这些都是战死在摩天岭上的将士的鬼魂,一腔愤恨不肯消散,每逢雷雨天气就会出来作祟。这些鬼魂出来厮杀之时,就连居住在东辽县城内的百姓能听得清清楚楚。每到了此时,百姓个个躲在家中,有人还点起香来,祈求天神保佑。 “大唐夺回辽东之后,设置了安东都护府。摩天岭是辽东咽喉要道,官府在岭上建了石城,派兵守卫。只是玄宗末年,安史之乱爆发,天下大乱,大唐已无力理会辽东。其后数百年间,辽东先是被契丹占据,后又落入女真手中。待到蒙元兴起,与金国在辽东激战,最终夺取了辽东全境。据说元军和金军在摩天岭大战,金军全军覆没。元军将金军将士的首级割了下来,在摩天岭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自此岭上冤魂闹得越发凶了,阴天下雨之时,若是有人翻越摩天岭,往往就此消失,再也寻找不到。 “元军夺取摩天岭之后,以为这座山岭乃是天险,若是有人占据岭顶石城,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以元军驱赶百姓,用了九天九夜,累死了千余名百姓,将岭顶的石城拆毁。只不过如此一来,摩天岭上又多了千余冤魂。每逢电闪雷鸣之时,鬼哭狼嚎之声越发恐怖起来!”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厉秋风、萧东和张实听秦老五越说越远,不晓得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秦老五越讲越是兴起,到得后来,竟然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起来。 “鞑子入主中原之后,横征暴敛,欺压汉人百姓。不过胡人无百年气运,我朝太祖皇帝起兵反元,将鞑子打得溃不成军。夺了江南不算,还由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将军统兵北伐,兵锋直指大都。鞑子皇帝仓皇逃走,徐达大将军夺了大都,逼降了驻守辽东的元军主帅。只不过一些鞑子兵不肯投降,竟然占据摩天岭,与我朝大军相抗。这些鞑子兵凶残之极,裹胁了数万百姓,强令他们在摩天岭上筑城。不料我朝大军来势甚快,鞑子城池尚未筑好,大军已云集摩天岭下。双方一场大战,鞑子兵全军覆没。 “这些鞑子兵残害百姓,为了筑城杀害了数千名百姓。是以战败之时,百姓群起而攻之。据说在摩天岭顶,有百余名败逃的鞑子兵被百姓捉住后,被千刀万剐而惨死,甚至连皮肉都被百姓撕咬着吃进了肚子,场面之惨烈,可以说是亘古未有。 “各位不妨想想,千百年来,摩天岭屡次大战,战死的军兵和被残杀的百姓数十万人,岂有不闹鬼之理?不过自从大明立国之后,圣天子在位,群魔辟易,摩天岭也沉寂了下来,再也没有什么诡异之事发生。只是数年之前,东辽县将摩天岭顶当作了斩杀死囚的刑场,结果又闹起鬼来。” 秦老五说到这里,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接着说道:“不过前些年摩天岭闹鬼,无非是半夜鬼哭狼嚎,至于鬼到底是什么模样,谁也没有看到。东辽县的百姓虽然有些惊惧,倒也并未放在心上。只不过落黑之后,便无人敢在岭上行走。这摩天岭是辽阳府到东辽县的咽喉要道,商旅行人、还有供给驻扎在东辽县城以东的卫所的粮草器械,搬运之时都要经过摩天岭。摩天岭传出闹鬼的消息后,对行人和搬运粮草有一些威胁,好在只是夜间不能通行,威胁倒也不大。 “只是数月之前,东辽县捉到了一名江洋大盗。此人不只偷盗、抢劫财物,还杀死货主,凌辱妇女,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东辽县审结此案,具结上报辽阳府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最后由辽东巡抚将案卷送交京城刑部、都察院参考,由大理寺详拟。据说以大明律法规定,除了谋反、大逆重案,大理寺会拟一个立决之外,其余案子最多判一个秋后决。不过此案太过恶劣,大理寺判了一个斩立决,上奏御前。皇帝御笔严惩,下令东辽县立斩此犯。 “因为这案子闹得辽东人人皆知,是以斩杀人犯那日,摩天岭上下人山人海,都来看这凶犯出红差。这死贼囚甚是凶悍,被绑在囚车之中,从东辽县城大狱送至摩天岭顶的法场,一路之上兀自谈笑风生,没有丝毫畏惧,还冲着围观的百姓大言不惭,说什么‘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此外他还指天骂地,扬言做鬼之后,要杀尽东辽县的官员百姓,为自己报仇。 “知县衙门的捕快们听他说的恶毒,为了不让他胡说八道,先是在他嘴中绑了木棍。此人在狱中受到严刑拷打之时,已被打落了十几颗牙,可是发起狠来,竟然用剩下的几颗牙将木棍咬断,仍然大喊大叫。而且他冷嘲热讽,说了许多行窃之时听到和看到的县太爷、东辽县城内的富商大户家中的龌龊事情。百姓们听了之后,纷纷嘻笑起来。押阵的县太爷气急败坏,要捕快头儿和师爷想法子。这些人情急之下,用刀子在凶犯嘴里一阵乱戳,将他舌头几乎都割断了,这才让他无法再行叫骂。 “到了刑场之后,县太爷勉强下了轿子。可是他没敢走上前一日刚刚搭好的台子,只是让师爷将刑部发回的斩立决公文胡乱念了一遍,便下令斩杀罪犯。刽子手举起鬼头刀,一刀将凶犯的脑袋砍了下来。只见那颗人头飞出数丈,这才落到了地上。 “谁知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竟然到了知县大人的脚下,吓得知县大人连连后退。说来也怪,县太爷踉踉跄跄后退,那颗人头跟着向前滚动,最后到了县太爷身前,张开大嘴,牢牢地咬住了县太爷的靴子尖儿……” 秦老五说到这里,萧东“哼”了一声,冷笑道:“只要刽子手的刀够快,斩下死囚的脑袋,死囚在瞬间并未死透,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东辽县的百姓愚昧无知,还以为恶鬼作祟,真是可笑之极。” 秦老五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萧大人,这事情都是那些百姓和我说的,小人只是转述罢了。若是萧大人不愿意听,小人便不说了。” 萧东见秦老五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心下暗想,这些跑船的粗人,只喜欢听这些胡说八道的民间传闻。只不过眼下须得笼络此人,他喜欢胡说八道,就由他说去好了。念及此处,萧东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是萧某失言,还请老兄不要怪罪。老兄还是将打探到的消息细细说来,咱们洗耳恭听。” 秦老五这才接着说道:“县太爷见凶犯的人头狠狠咬住自己的靴子尖儿,一双眼睛歹毒无比地望着自己,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口中大喊救命。站在他身边的师爷、捕快纷纷抢上前来,只是看到那颗人头面孔扭曲,恐怖之极,个个吓得心惊胆颤,哪敢上前?最后还是衙门的何捕头胆大,双足一顿,高高跃起,狠狠向那颗人头踹了下去。 “何捕头双脚落下,正踹在人头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响,人头登时脑浆迸裂,碎成数片。紧接着县太爷发出一声惨叫,仰面摔倒在地。原来何捕头这一踹用尽了全身力气,不只将凶犯的人头踹碎,双脚还狠狠地踩到了县太爷的脚背上,登时将县太爷的脚骨踹断了数根。 “众人乱哄哄地将县太爷扶了起来,只见县太爷脸色惨白,几欲昏倒。他先是大骂了何捕头一通,随后又下令在摩天岭顶点起火堆,将凶犯的人头和尸身在火中焚化,骨灰扔到山谷之中。只是斩杀凶犯那日发生的事情,在东辽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这凶犯如此狠毒,虽然被锉骨扬灰,鬼魂也要回来报仇。 “初时只是一些百姓在茶余饭后闲聊此事,后来整个县城都传遍了凶犯化为恶鬼,要找县太爷和衙门中的师爷捕快报仇的消息。县太爷被何捕头踩伤了脚,只能留在府中养伤。自然没人敢把这些奇谈怪论说给他听。只不过衙门里那些师爷书办、捕头捕快却被吓得心惊胆颤,生怕真有鬼魂找他们报仇。 “只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十几天后,有一个农夫到升龙镇帮丈人家干活。那升龙镇在摩天岭以北十余里处,待农夫干完活后,天已快黑了。丈人劝他留宿一夜,第二日一早再赶回东辽县城。可是农夫仗着自己脚快,只说走得快些,天黑之前一定能够翻越摩天岭。丈人拿他没有法子,只得让他走了。 “哪知三天之后,女儿突然回了娘家寻夫。原来农夫一直没有回家,女儿便回娘家来找人。丈人大惊,带了全家人出门寻找,却哪有女婿的影子?这家人慌张之下,便到东辽县知县衙门报案。县太爷在府中养伤,刑名师爷初听此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听说农夫是在翻越摩天岭时失踪,登时面色大变。他要何捕头带了公差捕快到摩天岭上搜寻,结果在岭顶旁边的深谷中找到了农夫的无头尸体。”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秦老五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厉秋风经历过虎头岩下静心寺和长平古战场的诡异经历,对这些鬼怪之说早已不放在心上。萧东在京城火器局做事,虽然只是小吏,不过地位极高,出外办事之时,各地官员富商对他都是极尽奉迎之事,对这些奇谈怪论一向嗤之以鼻。只有张实走南闯北做买卖,一向对鬼神尊敬有加。是以听了秦老五所说的怪事,心下倒有几分相信。 只听秦老五接着说道:“若是寻常的案子,刑名师爷可自行处置。只是出了人命,事情便瞒不住了。师爷和捕头将此事禀报给县太爷,县太爷大惊失色,当即敲鼓升堂,将农夫的妻子和丈人一家唤到衙门,细细审问,想要找出线索。可是审问了两天,却也没有什么发现。县太爷没有法子,便下令派出捕快,每夜到摩天岭上巡逻。 “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吓唬百姓还行,听说县太爷要他们到摩天岭上巡查,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只不过县太爷已经发下了命令,众人也不敢违抗。从那日起,每晚都有两名捕快沿着魔天岭到东辽县城的官道巡视。只是这些捕快怕死,大多在落黑之后慌慌张张地走上一遭,便即回到县城中喝酒赌钱去了。 “可是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又有一名贩药材的商人在摩天岭失踪。后来他的无头尸体也在山谷中被找到,据说尸身被缚在藤条之上,形状恐怖之极。摩天岭出了两条人命,就连辽阳知府衙门也听说了此事,派人到东辽县知县衙门,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县太爷不敢隐瞒,只得写了公文,将摩天岭的案子禀报给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发回公文,严令东辽县尽快捉拿凶手,了结此案。 “县太爷接到公文之后,不敢耽搁,顾不得脚伤未愈,又将师爷、捕头找来,要众人限期破案,否则便要打众人板子。师爷、捕头回去之后,将公差捕快召集起来,声称要尽早捉拿杀人凶手,否则大家一起完蛋。这些公差捕快也知道若不尽快破案,不只饭碗不保,只怕屁股也会被板子打烂。是以个个拼命,将东辽县城搅得鸡犬不宁。 “可是一片风声鹤唳之中,摩天岭上又出了大事。有一天晚上,两名捕快到岭上巡视。只是还没等他们走到岭顶,突然从岭上来了一辆马车。两名捕快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奇怪,竟然有人敢夜间在摩天岭上行走。两人避让之时,却发现赶车的那人赫然便是在摩天岭顶被斩杀的那名大盗。大惊之下,两人刚要拔刀,只见寒光一闪,一名捕快的脑袋已然飞在了半空。另一名捕快见此情形,吓得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等到那名捕快醒来之时,只见四周一团漆黑,哪还有马车的影子。这捕快也顾不得查看同伴去了哪里,拼命逃回东辽县城,直奔知县衙门。只是他慌慌张张地敲响衙门前的大鼓之时,已是精疲力竭,摔倒在地昏了过去。被鼓声惊醒的公差捕快出了衙门察看,这才将他救了回去。 “那名捕快醒来之后,将摩天岭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吓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刑名师爷和何捕头也赶了过来,初时还以为那名捕快胡说八道,将他揍了一顿。只是那名捕快一口咬定是恶鬼杀人,众人无奈之下,连夜到摩天岭上寻找另外一名捕快。结果在半山腰的山谷中找到了那名捕快的无头尸体,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妙,仓皇逃回东辽县城,将县太爷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县太爷知道捕快被杀,而且杀人的竟然还是被斩首的凶犯,初时也不相信。不过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刑名师爷和何捕头也是连连点头,却也不得不信。这案子太过蹊跷,他也没有法子,只得一面让师爷写好公文,次日一早便将公文送往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一面严令何捕头率领公差捕快在东辽县城内外缉拿人犯。只不过众捕快已经吓破了胆,打死也不肯再到摩天岭上巡逻。何捕头没有法子,只好向县太爷禀报。知县衙门的文书师爷劝说县太爷不要逼迫公差捕快太急,否则这些人摞了挑子,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县太爷知道公差捕快已经吓得紧了,自己若是再逼迫他们到摩天岭上巡逻,这些人定然不干。若是这些人都吓跑了,只剩自己光杆一个,这官儿也就做不下去了。是以他只好取消了夜间在摩天岭巡逻的命令,只是要众捕快在城内小心巡查,以防奸民作乱。 “后来城中传说,须得在摩天岭顶建一座钟馗庙,方能镇压恶鬼,还东辽县平安。初时还只是街谈巷议,后来这流言传进了衙门。其时县太爷的公文已送到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结果公文被退了回来,还被知府大人和巡抚大人斥责他‘胆小昏聩’,严令限期破案,否则便要将他锁拿到辽阳府问罪。 “县太爷收到回文,吓得魂飞魄散,正是方寸大乱之时。听说要镇压恶鬼,须得在摩天岭顶建钟馗庙,如同就要淹死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找来衙门的师爷和官吏商议。这些师爷小吏知道县太爷若是倒了台,众人下场也绝对不妙,一个个也是急得抓耳挠腮。此时听说建庙能够镇压恶鬼,也和县太爷一般心思,纷纷叫起好来。更有几人心下暗想,若是知县衙门主持建庙,便有油水可捞。这等一石二鸟的妙计,自己怎么没有想出来?” 秦老五说到这里,原本有些惊恐的张实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秦,你这话可有些太玄了。知县衙门这些人私下里商议的事情,怎么会传到百姓之中?再说了有些人想要借建庙来中饱私囊,只是他们心中的想法罢了。你居然能打探出来,太不可信了吧?” 厉秋风和萧东心下均想,秦老五这些话云山雾罩,十句中倒有八句靠不住。你张员外也是心生七窍之人,竟然相信了秦老五的鬼话,可笑,可笑。 只听秦老五说道:“员外有所不知,东辽县城屁大点地方,衙门里那几个人的亲戚朋友又在城内,是以他们回去将事情说了,传到市井之中,却也没什么奇怪。至于他们想借着建庙来捞油水,普天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不都是这般心思么?何怪之有?” 张实想想也是,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秦老五接着说道:“县太爷和几位师爷、捕头、书办定下大计之后,便想着如何才能将庙建起来。县太爷对众人说道,衙门原本就没什么钱,就连给各位师爷书办发薪水都不够。若是向辽阳府和辽东巡抚衙门禀报建庙之事,要不来银子不说,弄不好还会被斥责一顿。是以如何弄到建庙的银子,还要众人想想办法。 “众人一听要想法子弄银子,登时个个精神在振。有人提议设卡收税,不过随即有人反对。因为东辽县虽然是边镇,但是东夷与大明一向没有来往,更没有开放互市,是以商旅行人极少。就算设了关卡,也收不上银子。有人说再有几个月就要收秋粮,不妨将粮仓中的旧粮卖掉,用卖粮所得的银子修庙。县太爷听了大怒,将出主意的书办大骂了一通。说他擅动存粮,若被朝廷知道,那是死罪。” 秦老五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小声说道:“不过我听百姓说,东辽县的存粮早就被县太爷和师爷卖了。若是要卖粮换银子,县太爷贪污粮食之事便要败露,这才是他勃然大怒,坚决不肯卖粮的原因。”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萧东皱了皱眉头,暗想各地官员上下其手,倒卖陈粮、从中渔利,在官场上早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秦老五咋咋呼呼,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当真是可笑之极。 只听秦老五说道:“县太爷和师爷、书办商议了良久,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最后只得不欢而散。想不到第二天一早却有人前来禀报,说是城外王家庄的王员外听说要在摩天岭上修建钟馗庙来镇压邪魔,拍着胸脯说修庙所需的银子他全出了,而且招募工匠民夫,也由王家庄来一力承担。县太爷听说了此事,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秦老五话音未落,张实奇道:“老秦,你这话说错了罢?方才你还说知县老爷和衙门里的师爷、书办为筹不到银子着急上火。如今王员外不只一力承担建庙的银子,连工匠民夫都由王家庄自行招募。衙门不必操心银钱,更不必耗费力气去找人建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县太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急成如此模样?” 秦老五道:“对啊!我听那位百姓讲述此事,也是心下诧异。后来他细说究竟,我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员外,萧大人,两位不妨想想,修庙之事,若是由衙门主持,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定然是雁过拔毛,可以从中捞得不少油水。可是王员外答应一力承担此事,确实让衙门中的各位老爷省了不少力气。但是如此一来,县太爷和师爷、书办们捞不到油水,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萧东久在官场,秦老五方才说县太爷愁眉不展,他便已经猜到其中的原由。张实听秦老五如此一说,却也明白过来,心下暗想,怪不得去年宁波府修大堤,赵大户联合十七家盐商,要一起出钱办这件事情。结果宁波知府衙门不只拒绝了盐商合力修堤之请,还把赵大户等人斥责了一番,说他们“邀功买好,其心不可测也”。事后更是剥夺了十三家盐商的盐引,还找了一个由头将赵大户的儿子抓进了大狱。或不是赵大户出钱疏通关节,只怕他儿子非得被活活折磨死不可。此时想想,宁波知府衙门本来打算借修堤一事发一笔财,赵大户却斜刺里杀将出来,竟然想插手此事。若是赵大户和盐商主持修堤,知府衙门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哪里还有油水可捞?好在当时我外出办事不在宁波府,否则凭我和赵大户的交情,定然也会站在他一边。如此一来,不免得罪了知府衙门的各位老爷,弄不好也会被捉进大狱,严刑拷打,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个教训须得牢牢记住,以后绝不可再犯! 只听秦老五接着说道:“我听了百姓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龌龊的官儿,眼中只有银子。他们哪里会去理会什么百姓生死,天下安危?听那位百姓说,想借修庙捞油水的可不只县太爷一人。衙门里的师爷书办,大小官吏,无一人不想借机发财。是以县太爷愁眉不展之际,不时有师爷书办前来告王员外的黑状。有的说王员外嘴上说要拿出银子修庙,其实是趁机盘剥王家庄的村民,让百姓出银子。如此一来,他不只一文钱不用花,反倒有些赚头。也有人说王员外肯花钱修庙,那是另有所图。等他将庙建了一半,便会要胁知县衙门,准许他在摩天岭顶设卡收税,中饱私囊。最后众人勾结起来,要县太爷将王员外捉进衙门,严刑拷打,逼问他出钱修庙,到底是何居心。” 萧东、张实沉默不语。两人都知道衙门官员盘剥百姓的种种手段,对秦老五说的话并无怀疑。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也时常听说官员搜刮钱财的种种龌龊事情,倒也并不吃惊。 秦老五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县太爷正为此事发愁,听众人如此一说,便打算让捕快去将王员外捉来。只不过王员外一向奉公守法,多行善事,在东辽县颇有名望。而且这些年来,他在衙门中也是上下打点,县太爷得了他不少好处。听说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的官员和王员外也有交情。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便将王员外捉进衙门,也许会惹出祸事。是以县太爷要众人想一个好法子,既能将王员外抓进衙门,又不会有什么后患。 “就在众人商议如何捉拿王员外之时,忽听有人来报,说是王员外派了管家,将五千两银子送到衙门。众人大吃一惊,不晓得王员外是什么意思。县太爷将那位管家叫了进来,这人除了送来银子之外,还带来了王员外写给县太爷的一封信。王员外在信中说,建庙是东辽县的大事,自己愿意捐献银子,由衙门主持修庙。城中传说由王员外想要主持修庙,那是绝对没有影的事情。王家庄有壮丁三百人,也可以由知县衙门召集修庙。衙门不须支付工钱,每日饭食也可由王家庄自筹。 “县太爷看完书信,又让师爷、书办等人传看。众人个个面有喜色,全然忘记了方才还在绞尽脑汁给王员外罗织罪名之事,纷纷夸赞王员外是一个识大体的善人。县太爷当即写了回信,称赞了王员外一番,还说建庙之事,委托王员外带领王家庄的壮丁办理。所需银两,由王员外先行垫付,待庙宇建好之后,请王员外计算清楚所花的银两,由衙门支付。” 秦老五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县太爷这算盘打得甚是精明。王员外已经捐了五千两银子,交到衙门之后,便成了县太爷和衙门内大小官员口中的肥肉,那是绝对不肯吐出来的。虽然县太爷说了先由王员外垫付,事后由衙门补偿,这话只是说说而已。王员外但凡懂一些规矩,就绝对不会向衙门讨要银子。如此一来,知县衙门不必耗费丝毫力气,便得了五千两银子,还能在摩天岭上修好钟馗庙。这等官员发财、百姓满意的事情,正是大小官儿最喜欢做的。 “王员外得了衙门的准许,便派人到辽阳去采购木材和砖瓦。听说这座钟馗庙规模宏大,建成之后,在辽东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庙。是以在辽阳购买的木材和砖瓦远远不足,王家派出的人还到清河、临川等地购买。摩天岭上的木材、砖瓦和石块已经堆积如山,待采购齐备之后,便要在岭顶开工了。” 秦老五说得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沫,这才接着说道:“我问过十几位百姓,大伙儿说得都差不多。岭顶有木材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过若是真有鬼怪,咱们晚上去岭顶盗取木头,只怕有极大的危险……” 秦老五话音未落,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什么鬼啊神啊,都是百姓胡编乱造出来的。或许是那大盗的同伙想要替他报仇,这才打扮成大盗的模样,趁夜色茫茫之时杀了捕快。萧某倒要会会此人,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萧东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对他说道:“朱公子,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拱手说道:“在下惟萧大人马首是瞻。萧大人不怕,在下自然也无所畏惧。” 萧东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今晚咱们就到摩天岭上办事。我倒要看看,东辽县的鬼魂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这才各自回到舱中歇息。厉秋风将长刀取了出来,放在手中仔细把玩。他越看越是喜欢,恨不能立时握着此刀,试演玄虚刀法。只是船舱太过狭窄,仅容坐卧而已,就连站直身子已是不易。他只得将长刀横在膝上,微闭双目,在心中将玄虚刀法过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长刀收回鞘中。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傍晚时分,船夫托着食盘给厉秋风送来晚饭。让厉秋风意料之外的是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麦饼、酱菜和清水之外,竟然还有一小盘鲜鱼。厉秋风大感奇怪,询问鱼是哪里来的。船夫笑嘻嘻地说道:“今日咱们闲着无事,找了鱼钩鱼线在船上钓起鱼来。原本只是无心之举,想不到竟然接二连三钓上来十几条大鱼。秦大哥吩咐咱们将鱼收拾干净,给各位爷烹制了享用。剩下的几条挂在船舷外晒干,做成咸鱼干。等咱们扬帆出海,可以随时食用。” 船夫说完之后,道了声罪,便即退出了船舱。厉秋风虽然并不是贪吃之人,只不过这些日子每天只吃麦饼和酱菜,看到它们只想呕吐,此时看到鲜鱼,当真是食指大动,片刻之间,便将鲜鱼吃得只剩一副鱼骨。他满意地拍了拍肚皮,只觉得一生之中都没吃过这等美味的菜肴。 眼看着夜色将至,张实亲自将厉秋风叫到了甲板上。只见萧东、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已然结束停当。人人都是身穿黑色短衫,打了绑腿。萧东手中还拎着一柄乌鞘长剑,秦老五身上背了一柄砍山刀。三名船夫没有携带兵刃,每人身上都背了一捆绳索。 张实取出一套黑色短衫要厉秋风换上,口中说道:“临行之前,我多备了几套衣衫,想不到真派上了用场。” 待厉秋风穿好衣衫之后,又将长刀提在手中。萧东对张实说道:“咱们离开之后,张员外留在船上千万小心。若是有人意图不轨,万万不可与之争斗,待咱们回来再做处置。” 张实点头说道:“萧大人放心便是。若是有人前来闹事,咱们先将大船驶入海中。敌人再厉害,总不能飞到船上罢?” 秦老五吩咐留在船上的两名船夫一定要听张实的号令,须得时刻留意岸上的情形,不可马虎大意。两名船夫连连称是,拍着胸脯让秦老五放心便是。 此时胡掌柜等人也走了出来,每人都说了几句好话。只是尹掌柜伤势未愈,加上与众人生了龌龊,是以一直没有露面。 萧东见天色已然全黑,便即吩咐船夫放下了船板,当先走上了码头。厉秋风和三名船夫依次下船,秦老五跟在最后。众人下船之后,张实在船头手举火把,先是让船夫将船板收起,又将火把舞动了几下,预祝萧东等人马到成功。 秦老五下午已然打探清楚了前往摩天岭的道路,是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为众人带路。码头左近都是贫苦百姓居住的破屋,天一落黑,这一带便没有行人走动。是以众人走得飞快,只半顿安然工夫便已走过石桥。待到走入县城之后,路上行人便多了起来。萧东为了不让百姓起疑,吩咐秦老五、厉秋风等人不要聚在一处,分散行走。众人散了开来,不疾不徐地直向城北而去。东辽县城并不大,待众人走出北门,只用了半个时辰。 出城之后,官道上再无一个人影。四周黑漆漆一片,只能听到夜风吹动树枝的声音。众人一路走来,生怕遇到捕快和军士盘查,只是在城内虽然遇到过几伙捕快,却无人上前盘问。待到了北门,几名军士懒洋洋地站在城墙边闲聊,压根没有理会众人。是以出了北门之后,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秦老五边走边道:“萧大人,朱公子,咱们此时出城,城门尚未关门落锁。不过等咱们带了木材返回之时,多半经宵禁,咱们无法进城。就算还没有宵禁,咱们扛着木材,也不能堂而皇之地穿城而过。白日里我已打听清楚,除了进入北门的官道之外,沿北城城门右转,有一条小路可绕过县城,直到码头。这条路虽然远了一倍,不过荒凉无人。是以咱们回转之时,可以沿小路去到码头。” 众人商议了几句,但由秦老五当先带路,萧东等人紧紧跟随。走了两三里地之后,秦老五指着道路右侧道:“不远处便是王家庄。” 厉秋风抬头望去,眼前只是一团漆黑,压根看不到村庄的影子。他心下暗想,依照张实和秦老五所说,这座庄子定然有古怪。或许这位王员外亏心事做得太多,发财之后,雇佣了许多护院在庄子中盘查外来之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秦老五和萧东已向前走去。他跟在秦、萧两人身后,左手提刀,边走边四处张望。天空阴沉,只能看到身边几人模糊的影子,而脚下的官道变成了一条隐约可见的灰影,一点一点地向前延伸。 四周无人,是以众人脚下极快。走了一柱香工夫之后,众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前面虽然仍是一团漆黑,不过人人都感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近过来,让人心下不由生出一股寒意。秦老五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火把,一团黯淡的火光亮了起来。只不过夜色太过黑暗,火把只能照亮秦老五身边丈许之处。 只是借着火把的微光,众人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对面有一片巨大的黑影,如一堵墙壁一般横在前方。秦老五说道:“萧大人,朱公子,前面想来就是摩天岭了。” 萧东道:“秦老兄,咱们能辨清脚下的官道即可,这火把还是熄了罢,免得被人发现。” 秦老五和厉秋风心下均想,姓萧的目中无人,却又极是愚蠢。摩天岭闹鬼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等天黑便无人敢在岭上行走。就连东辽县的捕快都不敢出来巡逻,更别提平民百姓了。只不过萧东既然开口说话,秦老五却也不好违拗,只得答应了一声,将火把放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登时将火头踩熄,不过秦老五在心中却将萧东的八辈祖宗骂了一个遍。 众人复又前行,走了半柱香工夫,只觉得脚下的地势渐渐高了起来。四周的风声不再是吹动树枝的噼噼啪啪声,变成了大风掠过山谷的呼呼声。众人都知道已经开始向摩天岭攀登,心下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萧东和厉秋风身负武功,虽然向岭上走去,气息仍然缓慢悠长。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孔武有力,却没有半分内力修为,是以走起路来脚步沉重,口中呼呼喘着粗气。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一名船夫偶然回头,不由惊呼了一声。萧东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倏然转身,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剑。只不过他甫一转身,却也是心下一凛。远远地看到脚下有一片灯火,撕破了无边的夜色,看上去颇为诡异。 萧东见此情形,暗想难道这是恶鬼作祟,突然幻化出一座城池,否则为何会突然在身后出现这么多灯光? 他正惊疑之时,只听秦老五在身边说道:“那里便是东辽县城。咱们现在已经走到摩天岭山腰,站在这里远眺东辽县城,灯光如同在咱们脚下一般。” 萧东“哼”了一声,还剑入鞘,冷笑道:“虚惊一场,好生没趣!” 那名惊慌失措发出惊呼的船夫知道萧东是在斥责自己,吓了一跳。转念一想,这里一团漆黑,萧东又看不清楚自己的所在,理他作甚?念及此处,登时心平气和起来。 秦老五对萧东说道:“萧大人,咱们已经登上了摩天岭,料想不会再有别人出现。这条官道两侧都是深谷,一个不慎跌将下去,便有粉身碎骨之厄。咱们还是将火把点燃,这样行走起来不只不会有摔落深谷的风险,而且走起路来也会更快。” 萧东点了点头,可是秦老五并未回答。他这才想起四周一片黑暗,自己点头同意,可是秦老五压根看不到。是以他大声说道:“那就将火把点起来罢!若是真有恶鬼,也好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看他长得是什么模样。嘿嘿,嘿嘿。”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秦老五点亮了火把,山路上登时出现了一团昏暗的黄光。此时山风大了起来,吹得火把的火焰东摇西晃。火把映在路上的光影随之晃动不已,看上去极为诡异。 众人继续向山顶走去。方才在山脚之时,虽然看不清楚摩天岭的所在,却能感觉它像一堵巨大的石墙,横亘于天地之间,直向众人压迫过来。但是走上山路之后,这种压迫感觉已然消失不见。不过随着地势升高,众人行走之时,倒似走在一个张开的巨大的手掌之中。五根手指似乎隐藏在周围的无边黑暗之中,随时都会向众人握了过来。 走了约摸一盏茶工夫,山风呼啸之声越发大了起来。众人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萧东握紧了剑柄,秦老五更是将砍山刀从后背取了下来,随时都可以拔刀。三名船夫各自背着一捆绳索,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六只眼睛不住向官道两侧搜寻。只是看到的只是一团漆黑,心下反倒越发紧张起来。 众人正在前行之时,走在萧东身后的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大家小心!前面有古怪。” 此时秦老五走在最前面,萧东跟在他身后三四步处。厉秋风走在萧东右后方,三名船夫则走在最后。厉秋风此言一出,秦老五愕然停下了脚步。萧东行走之时,内力贯注全身,一直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只不过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和风声呼啸之外,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声音。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众人都停下了脚步,萧东侧耳倾听,却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他心下暗想,这小子武艺虽然不错,可是内力不高,定然是听错了。是以他转头望向厉秋风,口中说道:“朱公子,你是不是太过害怕,听错了声音?” 厉秋风距离萧东虽然不远,不过四周太过黑暗,秦老五手中的火把光照范围有限,是以厉秋风只能看到萧东模糊的影子。他听出萧东的声音中满是不快,知道此人心高气傲,以为内力在自己之上,听不出异常声音,这才责怪自己大惊小怪。若是换作平时,自己自然不必去触他的霉头。只不过此时此刻,一个疏忽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是以厉秋风沉声说道:“前面有怪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人在地上拖动。” 萧东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难道王员外已经备齐了木料砖瓦,连夜开工了不成?” 他话音方落,突然脸色一变,凝神倾听了片刻,右手倏然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大伙儿小心,有人来了!” 秦老五原本听着萧东对厉秋风冷嘲热讽,只是见他突然拔剑,心下也是一凛,急忙高举火把,对三名船夫叫道:“大伙儿快躲到路边!” 秦老五边说边举着火把向右侧快走两步,已自到了路边。萧东等人也纷纷跟了过去,人人心下都是紧张万分。片刻之后,忽见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 萧东心下一沉,不由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暗想这小子的内功竟然也在我之上!此行若是顺利,事情办成之后,须得想法子将此人除去,免得留下后患。 便在此时,只听岭顶传来了“咕噜咕噜”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岭顶滚了下来。同时那个微弱的亮光大了不少,在黑暗中不住晃动。 秦老五心下紧张,颤声说道:“听这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咱们这里滚了过来。难道有人在岭顶放下了擂石滚木,想将咱们害死不成?” 萧东右手握着长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条官道宽两丈有余,什么人蠢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会从岭顶向山下丢擂石滚木?” 两人说话之际,那点光亮又大了不少,而且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从“咕噜咕噜”变成了“轰隆轰隆”。 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说道:“是马车的声音!” 他话音方落,秦老五和萧东心下都是一寒,同时想到了在东辽县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说。 两名巡夜的捕快在摩天岭巡查,突然有一辆马车从岭顶驶了下来。两名捕快避在路边,发现驱赶马车的竟然是被斩杀在岭顶的大盗。还没等两人醒过神来,那名大盗右手一挥,一名捕快的人头已然飞到了空中。剩下的一名捕快吓得魂飞魄散,登时晕了过去…… 秦老五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拔出砍山刀,恶狠狠地说道:“管他娘的是人是鬼,若是想害咱们,咱们也不能束手待毙!” 萧东默然不语,心下却是念头百转,暗想若是武林高手装神弄鬼,倒并不可怕。若真是恶鬼,自己须得想法子脱身。只要姓朱的小子和秦老五拖住恶鬼,自己便有机会脱身了。 三名船夫吓得瑟瑟发抖,挤作一团,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只想着转身逃走。只不过双腿却不听使唤,心下都是后悔不迭。 眨眼之间,那点光亮已变成一团红光,轰隆轰隆的声音已到了十余丈外。众人这才发现那团红光竟然是一盏灯笼,挂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顶檐下,随着马车行驶不住摇晃。马车从岭顶直冲而下,木轮与地面磨蹭,发出“轰轰隆隆”的巨响,声势极为惊人。 厉秋风、萧东和秦老五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并没有理会拉车的骏马,而是直盯着赶车的那个人。 借着马车车厢顶檐下挂着的红色灯笼,众人已然看见了赶车人的模样。这人一身白衣,红色灯笼的光亮照在白衣之上,如同染上了一层鲜血,看上去极是惊悚。他生了一张长脸,却又极为削瘦,眼睛细小,留着两撇鼠须,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秦老五看到此人的面容,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这哪里是人,分别是一个大耗子! 转眼之眼,马车已到了众人面前。众人被马车的声势惊动,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两步。一名船夫后退的大了些,右脚踏了个空,不由一声惊叫,身子便向路边的深谷中摔了下去。好在厉秋风站在他身边,手疾眼快,左手倏然伸出,手中的刀鞘在船夫腰间一托,将他的身子又推了回来,这才没有摔落谷中。 此时马车堪堪从众人面前掠过。赶车的白衣人突然转过头来,冲着众人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 电光火石之间,白衣人突然从马车上腾空而起,右手自马车车厢顶端拔出一柄长剑,直向众人扑了过来。 马车兀自不停,直向岭下而去。 白衣人倏忽到了众人头顶,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凌空向秦老五天灵盖刺去。 秦老五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砍山刀横在胸前。见白衣人攻向自己,他左手奋力一甩,将火把向白衣人掷了过去。同时右手握着砍山刀掠向头顶,要硬接白衣人这一剑。 眼看着火把到了白衣人身前。只见他手腕急抖,手中长剑幻化出一片剑花。噼哩啪啦一阵响,火把火光暴涨,瞬间化作无数繁星,直向四周散去。却是白衣人长剑刺快若闪电,瞬间便将火把凌空削成数块。 秦老五见白衣人削断了火把,手中的砍山刀趁机直向白衣人胸口劈了过去。只不过白衣人出剑太快,削断火把之后,剑光闪动,直刺秦老五天灵盖。即便如此,剑招仍然比秦老五的砍山刀快出太多。秦老五的砍山刀距离他胸口尚有半尺,他手中的长剑已到了秦老五的眉心。 秦老五虽然力大刀沉,只不过用的是战阵上的功夫,论起单打独斗,和白衣人差得远了。他手中的砍山刀劈向白衣人,满拟要将此人砍成两截。只是眼前剑光闪动,一道寒气瞬间到了他的眉心,激得他身子一颤,心知不妙,想要闪避已自不及,只得闭目待死。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厉秋风见白衣人从马车上跃起之后,如鬼魅般在空中穿行,手中长剑犹如毒蛇,直袭向手持火把的秦老五。秦老五见机甚快,知道是因为自己手举火把,才成了对方攻击的靶子。是以他用力将火把向对方掷去,同时挥舞大刀劈向白衣人,想趁着对手躲避或是挡开火把之时,将他一刀斩杀。想不到对手出剑太快,瞬间便将火把削成数块。手中长剑不停,仍然向秦老五眉心刺到。他这一剑虽然先削断火把,再攻向秦老五,仍然比秦老五手中的砍山刀快出数倍,真可以称得上是后发先至。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此人轻功、剑术如此了得,绝非寻常江湖人物。 秦老五躲避不及,又无力招架,只得闭目待死。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他身边的萧东倏然出剑,直刺向空中那个白衣人的右肋。这一招用的是围魏救赵的法子,想逼迫白衣人回剑自救,以解秦老五之厄,端得是极高明的剑术。 眼看萧东这一剑就要刺入白衣人肋下,只听“叮”的一声轻响,萧东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紧接着长剑似乎被人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力道虽然不是很大,却恰到好处。萧东手中的长剑一偏,堪堪从白衣人右肋外侧刺了过去,并没有伤到白衣人。 厉秋风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萧东长剑刺去之时,白衣人右手长剑倏然向下一抖,剑尖点在萧东的剑身上,将他的长剑弹了开去。而且白衣人一抖长剑,将萧东的长剑震开,并没有多费半分力气,这才能手腕向上一抖,长剑复又向上弹起,仍然向秦老五眉心刺了过去。 从萧东出剑邀击,到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复又向秦老五额头刺到,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在这刹那之间,白衣人竟然连出三招,剑术之快,实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厉秋风见秦老五命在旦夕,左手一挥,扣在手心中的三枚铜钱激飞而出。一枚打向白衣人咽喉,一枚飞向白衣人身后半尺之处,第三枚铜钱却直向秦老五飞了过去。 白衣人震开萧东的长剑,仍然向秦老五攻了过去,用的正是他最得意的招数。此时被他削断的火把碎块带着火焰四处飞散,将秦老五身边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眼看着萧东一脸惊骇,秦老五脸色灰败,只能闭目待死,白衣人心下得意之极,一心要在秦老五眉心刺一个窟窿,再将其余几人尽数斩杀,就算大功告成。是以他手腕用力,手中长剑去势更快。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挡开了萧东的长剑,三枚暗器却倏然飞了过来,不只来势劲急,而且将他前进和后退的道路尽数封死。电光火石之间,他将心一横,暗想我活不了,也绝对要杀掉一个敌人。是以他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又快了不少,直刺向秦老五眉心。 秦老五已然感觉到阴森森的剑尖贴上了他的双眉之间,便在此时,忽然左腿膝弯处一疼,全身力气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子直向地上瘫倒。此时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堪堪刺到,却稍微慢了慢,没有刺中秦老五的眉心,只是贴着他的额头掠了过去。虽然在秦老五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却并没有伤到他分毫。 白衣人原本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以为自己全力刺出的这一剑一定能够取了秦老五的性命,却没有想到秦老五突然在眼前消失,自己这一剑竟然刺了一个空。还没等他回过神一,只觉得左肩胛骨处一阵钻的疼痛,已被敌人发射过来的暗器打中。好在他发起狠来要和秦老五同归于尽,全力向前扑去,这才避开了厉秋风打向他咽喉的那枚铜钱,不至于当场毙命。 厉秋风左手发射铜钱,右手同时拔刀,双足一点,直向白衣人扑了过去。他方才出手之时,击杀白衣人尚在其次,一心想要解了秦老五之厄。是以射向秦老五膝弯的那枚铜钱最为劲急,打向白衣人的两枚铜钱倒慢了半分。若是他一心要取白衣人的性命,袭向白衣人咽喉的那枚铜钱必然最快。只是如此一来,即便能将白衣人击杀,秦老五却难逃一死。 厉秋风从萧东头上跃过,手中长刀如风卷残云一般,直向白衣人斩了过去。便在此地,四处飞散的火把残块已然坠落,四周登时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厉秋风眼前突然看不见白衣人的所在,他心下一凛,急忙收刀回防。便在此时,只听“嗤嗤”之声不断,数枚暗器已然向自己飞了过来。 就在火焰将熄未熄之时,厉秋风已然看到白衣人左手一扬。他知道敌人要发射暗器,是以右手收回长刀,在身前抖出一片刀影。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五六枚银针之类的暗器已被厉秋风尽数磕飞,直向空中飞去。 萧东长剑被白衣人震开,想出的围魏救赵的法子没有半分用处。他没有想到白衣人剑术如此了得,刹那之间如坠冰窟,竟然忘记了再行截击。直到厉秋风出手,用铜钱救出了秦老五不说,还打伤了白衣人,萧东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挥舞长剑,直向白衣人攻了过去。只不过他手中的长剑刚刚刺出,四周突然变得一片黑暗。萧东心下一凛,不敢贸然攻击,将长剑横在胸前,向后连退了三步。 厉秋风磕飞了白衣人发射的暗器,身子在半空停滞,直向地面落去。耳听得衣袂带风之声掠向山谷,想来那个白衣人已向路边的深谷坠落。待得厉秋风双足落到了地上,急忙伸出左手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晃亮,却见秦老五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左膝,一脸痛苦之色。只不过他甚是强横,咬紧了牙关,并没有呻吟出声。 萧东见白衣人消失不见,这才提着长剑走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道:“朱公子,那个白衣人死了没有?” 厉秋风转头向深谷望了望,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他是死是活。不过以他的武功,只怕不会轻易毙命。” 秦老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厉秋风拱手说道:“朱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在下一拜。” 秦老五边说边要跪下磕头。厉秋风右手将长刀向地上一戳,双手将秦老五扶住,口中说道:“秦五哥太客气了。咱们一起做买卖,原本就应当同气连枝,联手御敌。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歉然说道:“方才情势危急,我若是全力攻击敌人,他仍然会伤到秦五哥。无奈之下,我只得先用铜钱打中秦五哥的膝弯,使得秦五哥倒下,避开敌人全力一击。出手太重,还请秦五哥原谅则个。” 秦老五连连摇头,口中说道:“朱公子说得哪里话来?就算你打断了我一条腿,却也是为了救我的性命。我只有感激的份儿,哪里提得上原谅不原谅。” 他说到这里,伸手在膝弯处揉了几下,口中说道:“我的伤不碍事。只不过想到方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心里就有些惊惧。萧大人,朱公子,咱们是到岭顶取木头,还是就此返回码头?” 萧东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公子,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手中举着火折子,口中说道:“在下听从萧大人号令,请萧大人吩咐便是。” 萧东点了点头,道:“方才那人明明是活人,绝对不是什么鬼怪。多半是那个大盗的同伙,故意在这里装神弄鬼,想要袭杀捕快,为大盗报仇。此人中了暗器,跌入深谷,就算不死,也非得身受重伤不可。咱们须得尽早前往扶桑,不用理会这些江湖仇杀,还是去岭顶拿到木头,尽快返回码头为好。”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秦老五方才险些丧命在那个非人非鬼的白衣人剑下,饶是他素来彪悍,此时却也有些胆怯。那三名船夫更是吓得全身颤抖,躲在一边惊惧不安,只想逃回船上,离摩天岭越远越好。是以听萧东说还要到岭上去取木头,四人心下都有些不快。 只是此时除了厉秋风手中的火折子之外,再没有半点光亮。是以秦老五和三名船夫的脸上虽然尽是惊恐的神情,萧东却也无法看到。他说完之后,听得众人都未回答,只道众人都愿意和他同赴摩天岭顶,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得一阵轻微的“咯咯”之声。他心下一凛,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捏了一个剑诀,目光迅速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只不过只听到山风猎猎,并无敌人出手偷袭。 萧东心下惊疑,暗想难道这山中还有什么怪鸟异兽,才会发出这怪声不成?只是他凝神倾听,“咯咯”的怪声却是时有时无,距离他好像也不是太远。萧东心下更是惊疑,忍不住对厉秋风道:“朱公子,你听到什么怪声没有?” 厉秋风伸手将插在地上的长刀拔了出来,口中说道:“那个白衣人虽然落败,不过在下以为,他并非是被咱们打入深谷,而是跃入谷中逃生。在下料想此人对摩天岭的地形极为熟悉,咱们却是人生地不熟,极易受此人暗算。好在他身上受了伤,此时只顾着逃走,定然无暇再行偷袭。是以咱们不如尽早前往摩天岭顶,取了木头之后赶回码头。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误了咱们前往扶桑的大事。” 萧东听厉秋风赞同自己的主张,心下颇为满意,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问他是否听到怪声,可是这人却是答非所问,岂不怪哉?他心下疑云大起,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厉秋风说道:“秦五哥,那个白衣人绝对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此人剑术诡异,是一位武功好手。这样一位武林高手,为何要在摩天岭上装神弄鬼,当真让人费解。不过秦五哥不必担心,他中了在下的暗器,一时半会不会再来拦阻咱们。”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就算他还有同伙,在下也有法子应付,秦五哥不必惊恐。” 萧东心下略略有些不快,暗想我是你们的首领,这番安抚之语,应当由我说才是。姓朱的小子武艺虽然不错,不懂得高低尊卑,竟然敢喧宾夺主,当真可恶之极! 只不过他思忖之际,突然发觉“咯咯”的怪声已然消失,心下一怔。便在此时,只听秦老五说道:“朱公子说得不错。有朱公子相助,有算真有恶鬼,咱们也没什么怕的!” 秦老五说完之后,将砍山刀收回鞘中,口中说道:“咱们继续走罢。” 三名船夫方才见过厉秋风击走白衣人的情形,心下暗想这位朱公子真人不露相,不过发射了几枚暗器,便将白衣人打伤。有他相助,料来不会有什么风险。是以三人胆气壮了起来,听秦老五如此一说,纷纷出言附和。 萧东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方才听到的怪声正是秦老五和三名船夫惊恐之下牙齿上下撞击时发出的声音。此时四人听了厉秋风的话后不再惊惧,牙齿撞击之声便消失了。萧东心下对厉秋风越发忌惮,暗想秦老五等人对厉秋风如此信服,前往扶桑的途中若是有什么变故,人怕这些人只会听从姓朱的小子指使。我要借助这小子之处甚多,先忍耐几日。不过大功告成之后,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子活在世上! 众人又向岭顶走去。厉秋风手中的火折子烧了老半天,此时只剩下了一半。秦老五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晃亮。只不过方才他一直走在最前面,此时虽然胆气复壮,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毫无畏惧。他生怕又有敌人出手偷袭,紧紧跟在了厉秋风身边,。 又走了一柱香工夫,众人突然觉得前眼似乎有了朦胧的光亮,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待众人抬头望去,这才明白已到了岭顶平坦处。眼前再也没有山坡阻挡,夜空出现在众人头顶。只不过这是一个阴沉的夜晚,光线极暗,天空看上去朦朦胧胧,只是一片极黯淡的灰影。 众人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此时山风越发猛烈,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四周十几座高低不平的山头。秦老五将火折子高高举起,口中说道:“我听那些百姓说过,岭顶就是东辽县出红差的法场,王员外购买的木材和砖瓦定然也堆放在这里。” 萧东左手提着长剑,向左右两侧扫视,想看看木材和砖瓦放在哪里。只不过四周太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是以他沉声说道:“大伙儿分头找找看,若是发现了木头的所在,须得立时出声提醒大伙。” 秦老五和厉秋风并无异议,三名船夫听说这里是杀人的法场,心下有些害怕。是以分头寻找之时,三人紧紧靠在一处,生怕落单遇到鬼怪,可就大大不妙了。 过了片刻,忽听秦老五欢声叫道:“在这里了!” 众人急忙寻声聚拢过去,只见在岭顶靠北一侧,有一处高低起伏的黑影。高的足有两丈多高,矮的也有五六尺。秦老五站在黑影之下,将火折子高高举起。待众人聚到他身边之后,秦老五道:“这么多木头和砖瓦,至少要花上七八千两银子。这位王员外如此大手笔,当真让人佩服。” 借着秦老五手中火折子的光亮,萧东看到面前整齐地摞着大大小小的木材,一眼望去足有上千根。而砖瓦石块更多,尽数堆放在木材旁边。萧东又惊又喜,对秦老五道:“秦老兄,有合适的木头吗?” 秦老五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么多木头,别说做一根桅杆,就算做十根二十根也不在话下!” 萧东这才放下了心,对秦老五道:“那咱们还等什么?就请秦老兄快些找到合适的木头,然后咱们便赶回码头。” 秦老五答应了一声,将三名船夫喊了过来,四人凑在木头堆旁仔细搜寻,只用了半柱香工夫,四人便已找到了两根木头。秦老五嘿嘿笑道:“这两根木头是上等的木材,比咱们船上的桅杆还要好上不少。咱们拿到船上,然后找木匠来将它做成桅杆。船上多备一根桅杆,若是再有折损,随时可以更换,便没了后顾之忧。” 秦老五边说边和三名船夫合力将那两根木头从木材堆中取了出来。这两根木头每一根都有两丈多长,秦老五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萧大人,这两根木头斤两不轻,要扛回船上,只怕要耗费不少力气。早知如此,我将另外两个兄弟叫来就好了……” 秦老五话音未落,萧东抢着说道:“为免夜长梦多,须得立刻将木头扛下去。四位多多辛苦,只要将木头弄到船上,我送给每位二十两银子!” 秦老五眼睛一亮,心下暗想又多赚二十两银子,别说将这两根木头扛到船上,就算再多两根木头,却也不在话下。他转头对三名船夫说道:“听到萧大人的话没有?咱们这就动手罢。” 三名船夫听说萧东要给二十两银子,心下也是极为高兴。他们随秦老五跑船多年,搬运货物乃是寻常之事。这两根木头虽然又重又长,搬运起来颇费力气。不过对于三人来说却也没什么难的。是以秦老五一声令下,三名船夫用准备好的绳索将木头两端套住,秦老五也上前帮忙,片刻之后,已将两根木头绑在一处,四人分为两伙,分别抓住两根木头的前端和尾端。秦老五说了一声“起”,四人将木头稳稳抬了起来扛在肩上,并没有费太多力气。萧东见此情形,总算放下心来,口中说道:“咱们这就下岭罢。”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秦老五答应了一声,对三名船夫说道:“大伙儿小心了,前高一尺半,后降半尺,走!” 四人扛着两根木头,正要向岭下走去。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秦老兄,你们这样两前两后扛着木头下山,走起路来不难受么?” 秦老五一怔,思忖了片刻,对萧东说道:“萧大人,咱们若不是扛着木头下岭,难道要抬着它不成?” 萧东心下着恼,暗想这人粗鲁少文,怪不得在宣大两镇当兵多年,没捞到一官半职。到了宁波府,也只能靠跑船为生。只听萧东冷笑道:“你们这样扛着木头下山,前面两人须得将木头抬高,后面两人则要屈着腿行走,时时还要担心肩膀上的木头溜了下去。为何不两人一伙,将木头扛在肩上,横着行走,便不须如此费力了。” 秦老五听萧东说完,这才恍然大悟,右手在自己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口中说道:“该死,我真是蠢到家了,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法子?!” 三名船夫兀自没有明白萧东出的是什么主意,怔怔地站立不动。秦老五骂道:“蠢材!咱们不必分成前后两伙,只须将木头横过来,下岭时不就畅快多了么?” 众船夫这才醒悟过来,急忙依言将两根木头横转了过来。四人左右各两人,排成一列,彼此看了看,虽然一团漆黑之中,看不清楚别人的神情,心下却也知道对方脸上定然是极为尴尬的神情。 秦老五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这就下岭,不要走得太快,免得……” 他话未说完,忽听厉秋风大声叫道:“小心!” 便在此时,只听“嗖嗖”之声大起,竟然有羽箭向众人飞了过来。萧东此时也察觉周围有异,反手拔出长剑,身子倏然一闪,便即退到了秦老五和厉秋风手中火折子照亮的光圈之外。此时四周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十余支羽箭直向众人飞到。 厉秋风左手将火折子握灭,右手拔出长刀,如鬼魅般抢在秦老五和另一名船夫身边,手中长刀舞动甚急,只听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有数支羽箭已被他手中的长刀磕飞了出去。 只是厉秋风护住了秦老五等二人,站在另一侧的两名船夫无人护卫,数支羽箭飞了过去,两名船夫身上都被射中,登时发出惨叫声。好在岭顶一片黑暗,敌人射箭之时也失了准头。两名船夫虽然中箭,却都没有射中要害,并无性命之忧。这两名船夫甚是彪悍,虽然中箭受伤,仍然兀自将两根木头扛在肩上,死活不肯将木头丢掉。 十几支羽箭射出之后,厉秋风见敌人没有再射,知道他们正在重新弯弓搭箭,是以大声说道:“快将木头丢掉,伏在地上不要动!” 秦老五知道情势不妙,厉秋风话音未落,他便将肩膀上的木头丢向了地上。其余三名船夫也放开了木头。只听“砰”的一声响,木头摔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向前滚动了数尺,这才停了下来。 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将木头丢弃之后,立时趴到了地上。便在此时,只听“嗖嗖”之声又起,却是敌人又将羽箭射了过来。秦老五将火折子在地上用力一蹭,火光登时消失。他将身子紧紧伏在地上,听到羽箭在头顶掠过时的破空之声,虽然心下有些惊惧,却不似遇到白衣人时那般害怕。他趴在地上,转头对三名船夫大声叫道:“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不要乱动!” 厉秋风左膝跪地,侧耳倾听,察觉岭顶左右两侧各有十几支羽箭射了过来。他心中暗想,听羽箭飞来的破空之声,力道已然衰落了不少。看样子埋伏在左近的敌人距离岭顶至少也在三十丈开外,是以方才到了岭顶,才没有察觉竟然有敌人埋伏在这里。敌人虽然不住放箭,可是距离远了些,伤不到咱们。他们的羽箭总有射尽的时候,到了那时定然会来察看咱们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他们的箭下。只须忍耐一时半刻,待他们逼近之时,便可想法子将他们擒住。 厉秋风打定主意,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敌人射了五轮羽箭之后,再无箭矢射来,四周登时静了下来,只有山风兀自呼啸而过。过了片刻,厉秋风听到自己左侧有人似乎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他急忙低声说道:“先不要站起来,当心有诈!” 那人是一名船夫,在地上趴了老半天,心下惊惧不安。此时听不到羽箭破空之声,只道敌人已不再射箭,正要从地上爬将起来,找一处更加稳妥的藏身之处。哪知他双手刚刚支在地上想要用力,便被厉秋风喝止。他心下虽然不服,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将身子又伏在了地面上。 就在他刚刚伏好之时,只听得“嗖嗖”之声又起,十几支羽箭又从左右两侧飞来,从众人头顶交错着飞过。那名船夫心下暗自侥幸,心想若不是厉秋风提醒,只怕此时身上已被射中了不少支羽箭。 这一轮羽箭射过之后,四周又只剩下了风声。秦老五和三名船夫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心下暗想,方才敌人射箭之时,萧东这个王八蛋逃得比兔子都快。他娘的,须得提防这个龟儿子暗地里害人。倒是朱公子年纪轻轻,却颇有侠义心肠。若不是他屡次相救,只怕老子已经见了阎王。 厉秋风伏在地上,将不远处的秦老五和三名船夫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约摸过了半盏茶功夫,一丝极轻微的震动从地面上传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躲在远处的敌人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到岭上来查看众人的死活。秦老五等人不懂武艺,若是来袭的敌人是武学高手,自己须得想法子护得几人周全。 他正思忖之时,发觉四周有不少人正在慢慢逼近过来。厉秋风悄无声息地将刀鞘解了下来,放在自己身边。右手握住刀柄,随时都可拔刀攻向敌人。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岭北一侧脚步声大起。看样子这些人以为岭上众人已尽数丧命在羽箭之下,走起路来再无顾忌。片刻之后,岭顶两侧也传来了脚步声,从三面将厉秋风等人合围在中间。 厉秋风右手微微用力,将长刀自刀鞘中一寸一寸地向外拔出。便在此时,忽听得脚步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大伙儿四处看看,若是还有人活着,就替他补上一剑!”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从声音听来,这女孩年纪不大,怎么用心如此狠毒,不分青红皂白乱箭伤人不说,还一心要将人置于死地。 女子话音方落,只听一群人大声答应,紧接着脚步声大起,数十人直向众人走了过来。厉秋风心想这些人如此凶狠,定然不是好人。只是不晓得对方的底细,还是暂时忍耐为好。 片刻之后,有几人已到了众人左近。厉秋风伏在地上,只是脸朝着来时的方向,看不清楚围过来的都是什么人。看到地上有光影晃动,想来这些人手中都举着火把照亮。 厉秋风听着脚步越来越近,距离最左侧的一名船夫已然不远。厉秋风暗想那女人要这些人过来补刀,那名船夫身上中箭,虽然强忍着一动不动,可是敌人走到近前,只怕他忍耐不住,跳起来与敌人动手,只怕自己救援不及。须得先下手为强,将敌人头目或擒或杀,方能不落下风。 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蓄力,心中计算着敌人的脚步,正要拔刀之时,忽听得岭顶一侧有人喝道:“什么人?!” 他心下一凛,这才没有将刀拔出。便在此时,只听萧东阴恻恻地冷笑道:“大爷身上痒痒,略动了动,竟然被你发现,只能算你倒霉!”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萧东话音方落,只听“铮”的一声响,紧接着有人惨叫一声,想来已伤在萧东剑下。 厉秋风听到萧东拔剑出手,自己也不必伏地躲藏。是以他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斗然拔起,倏然跃到丈许高的空中。只见身下已是火把重重,将岭上照得亮如白昼。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怎么钻出了这么多人?若是官府派来的捕快,萧东方才已经出剑攻击,若是杀了公差捕快,只怕事情不能善了。 只是厉秋风突然跃起,倒把正在围拢过来的十几条汉子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秦老五和三名船夫趁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身边竟然聚了这么多敌人,四人心下大惊。秦老五将砍山刀在身前一摆,对三名船夫说道:“都站到我身后,别落了单!” 此时厉秋风身在半空,右手长刀一挥,身子斗然下落,直扑向正在后退的十几条汉子。这些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拎着刀剑,见厉秋风如大鸟般凌空扑击,急忙挥舞刀剑向身在半空的厉秋风乱砍乱刺。 厉秋风见这些人出手之时动作笨拙,竟似不懂武功,心下倒是一惊。他使出的是玄虚刀法中的一招“八方夜雨”,一刀分砍四人,端得是凌厉无匹。只是发觉这些人并非是武功好手,心下起疑,眼看着扑击到四人头顶,只须手上再快半分,便能将这四人立毙刀下。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右手手腕急转,长刀倏然变砍为削。那四人只觉得头顶一凉,却是每人天灵盖上都被厉秋风用刀削掉了一片头发。 此时厉秋风已然落到地上。那四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摸着头顶,待发现天灵盖上少了一片头发,却又并未受伤,登时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 厉秋风见秦老五护着三名船夫退到了一边,心下稍安。只听得一阵叮当乱响,远远看到萧东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只见他长剑运转如飞,那些人挡他不住,却又不甘心被他冲出重围,只得随着他东转西晃,挥舞厅手中的刀剑,不住出言恫吓。 那四人被厉秋风吓退之后,其余十几人却围了上来。厉秋风见这些人身上并未穿着公差捕快的衣衫,不是官府中人,心下倒有些狐疑。他将长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各位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箭伤人?” 那十几人手中挥舞刀剑,慢慢向厉秋风逼近。厉秋风见这些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个个粗手大脚,显然都是孔武有力之人。只不过脚下虚浮,趋进之时也是各自为战,全然没有半点相互协同之意。他心下暗想,这些人没有练过武艺,也不像是受过训练的官兵。倒似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这些人大半夜跑到摩天岭上埋伏,那是什么道理? 他正思忖之间,十几条汉子已到了他身前五六步处。为首的那名汉子发一声喊,众人刀剑并举,直向厉秋风扑了过来。厉秋风对这些人的身份大感怀疑,并不想杀伤人命,见众人冲到自己面前,他右手背在身后,长刀紧贴在脊背上,不退反进,如鬼魅般冲入人群之中。只见他身形如电,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左手指东打西。那十几条汉子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不时有同伴惊呼着倒在地上,登时人人心惊。片刻之间,十几条汉子已尽数被厉秋风点中穴道,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上。 秦老五见厉秋风如此了得,眨眼之间便将这十几人尽数打倒,心下又惊又喜,心下暗想,没料到这位朱公子如此厉害。幸亏平日里我对他尊敬有加,若是得罪了他,只怕大大的不妙。此次前往扶桑,我须得小心与他结交。若是姓萧的王八蛋和那几个奸滑的掌柜另有所图,朱公子倒是咱们的强援。 厉秋风将十几条汉子封了穴道,尽数打倒在地上,心下却更加怀疑。这些人虽然手中握着刀剑,却只是乱劈乱刺,压根没有学过武艺,比万从云、梅大力、巴玉岩手下那些徒弟都不如。若真是有人派他们到摩天岭上伏击自己,岂不是让这些人白白送死? 他正思忖之际,却见围住萧东的那些人不住后退,想来是被萧东手中长剑逼迫,挡不住他凌厉的剑招,只能向后退去。只不过这些人也甚是彪悍,明知不敌,却也不肯逃走,兀自挥舞刀剑,将萧东围在了中间。萧东虽然出手狠毒,只不过被二三十人围在中间,这些人也不肯与他硬拼,只是随着他移动,是以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 厉秋风生怕萧东狂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乱砍乱杀,正想提醒他不要伤人之时,忽听得剑刃破空之声响起,一道黑影自右侧扑到,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直向他面门刺了过来。 方才那十几人围住厉秋风之时,左手都举着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只不过厉秋风将这些人尽数打倒在地上,他们手中的火把纷纷脱手飞出,此时已大半熄灭,只有两三支火把尚在燃烧,不过也是将灭未灭。是以厉秋风身边又是一片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奔袭而至的那人剑光霍霍,只是身影却是变幻不定,看上去极为诡异。 厉秋风见此人出剑极快,与先前被自己打倒的十几条汉子全然不同,倒也不敢小觑。他右手自背后转到身前,长刀已然横在胸前。眼看着刺过来的长剑抖出两个剑花,分点自己咽喉和胸口膻中穴,厉秋风心中暗想,这是极高明的剑术,只是出剑之人还差点火候。若是他练得更加纯熟,这一招浑然天成,自己便无法看清楚他到底要刺向自己咽喉还是胸口的膻中穴。 厉秋风思忖之际,敌人长剑已递到他的身前。这一剑分刺两处,是要看厉秋风如何迎击。若是他以刀护住胸前膻中穴,那人手腕只须向上轻轻一抬,长剑便会刺向厉秋风的咽喉。若是厉秋风向上遮挡,阻止敌人刺向自己咽喉,那人手腕向下一压,长剑便会刺向厉秋风胸口的膻中穴。这一招的精要在于抖出两朵剑花之时,要让敌人不晓得自己攻击的方向,用来对付寻常的江湖人物,极易得手。只不过厉秋风武功高强,立时察觉对手的意图所在。 那人出剑极快,长剑瞬间已到了厉秋风身前半尺之处。只不过厉秋风长刀横在胸前,竟然一动不动。看上去出剑那人已占尽了先机,却不知电光火石之间,他已落了下风。 原来他一剑分刺两处,确是极为精妙的剑术。只不过须得判断对手如何应对,才能使出后续的杀招。厉秋风一动不动,出剑之人便不知道他要封堵胸口的膻中穴还是咽喉要害。如此一来,他便能轻易变招。长剑距离厉秋风身子越近,想要变招便越发困难。厉秋风已然算定了他的意图,是以眼看着长剑刺了过来却丝毫不动,只是紧盯着寒光闪烁的剑尖,要看看此人如何变招。 那人初时尚不知道厉秋风的打算,还以为他被自己势若闪电的长剑吓得傻了,竟然忘记了遮挡。只是长剑刺到了厉秋风身前,模模糊糊地看到这人长刀横在胸前,身子却如岳临渊,并未有丝毫慌乱,这才知道情势不妙。教他武功的那人曾经说过,这一招极为精妙,不过杀机尽在后续招数之上。若是敌人看破了出剑者的意图,只取守势,逼得使剑者先行变招,那么这一招便全无用处。日后若是遇到这等高手,千万不可与之缠斗,转身逃走才是正经。此刻看到厉秋风一动不动,他知道遇到了极为厉害的高手,心下悚然一惊。只不过要他就此逃走,却也是心有不甘。电光火石之间,他心意已决,暗想你算定了我要变招,可是我偏偏不变,倒要看你如何应付!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和出剑那人心中都翻转了数个念头。只见那人手中的长剑中宫直进,距离厉秋风胸口已不足三寸。 到了这个地步,出剑那人即便想要变招,却也来不及了。他心中暗想,就算你看破了我这一剑的意图,想等着我先行变招。可是我以不变应万变,倒要看你如何应付! 他心下得意,暗想猝然遇到武功高手,自己竟然没有手忙脚乱,武功比之一年之前,已然有了极大的进步。 便在此时,厉秋风已然动了。 他既不后退,更没有向左右躲避,而是蓦然向前抢出,竟然直向出剑那人扑了过去。 出剑那人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敌人竟然直向自己手中长剑的剑尖上撞了上去。他心下大惊,暗想难道这人疯了不成? 只是眼看着长剑就要刺入厉秋风的胸口,出剑那人只觉得厉秋风上半身突然动了动,自已手中的长剑仿佛刺到浑身油腻的鱼身上一般,微微一滑,竟然贴着厉秋风的衣衫从他左肋下刺了过去,并没有伤到厉秋风分毫。而且对方身上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吸力,牵动着他向前踏出了半步。 原来厉秋风向剑尖上撞去之时,虽然并没有改变扑击的方向,只是他腰间用力,身子斗然向右闪出了半尺,同时身子滴溜溜一转,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打了一个旋。借着这一旋之力,不只避开了敌人刺过来的长剑,而且还将剑上的力道化解于无形。借着身子急速旋转,如同水面上的施涡一般,他身上幻化出一股力道,将出剑那人向前扯动。 出剑那人身不由已地踏出了半步,心下立时知道大势不妙。此时他手中的长剑紧贴着厉秋风左肋下刺了过去,长剑在外,已然无法攻击厉秋风。而厉秋风扑击而至,手中长刀刀光闪耀,虽然并未出招,可是自己胸前要害洞开,厉秋风只须劈出一刀,自己不死也得重伤。此时若是自己抽身后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不到被一股大力牵动,偏偏又向前踏出半步,那是将自己陷入了死地。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两尺,自己成了待宰羔羊。念及此处,他心下一寒,暗想自己真要死在这里不成? 电光火石之间,厉秋风已扑到他的面前。恰在此时,两人脚下一支火把行将熄灭,最后一块松油炸开的瞬间,火焰倏然暴涨,将四周照射得一片光明。 此时那人与厉秋风距离极近,火焰暴涨之下,他已看清了厉秋风的面容,登时大惊失色,口中叫道:“厉大哥,怎么是你?!” 厉秋风此时也已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心下又惊又喜。百忙之中他身子急转,如陀螺一般从那人左侧转了过去。 两人交错而过。厉秋风越过那人,脚下用力,瞬间便稳住了身形。 那人却踉跄着向前抢出了两步,手中长剑在地上一插,这才借着长剑支撑之力没有摔倒。虽然只是稳住身形,两人武功强弱已是高下立判。 厉秋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颤声说道:“慕容姑娘,你怎么到了这里?” 那人堪堪站稳了身子,便即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厉秋风身前,不是慕容丹砚是谁?只见她绕着厉秋风转了两圈,突然跳了起来,欢声叫道:“厉大哥,我总算找到你啦!” 厉秋风见她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下惊喜交加。蓦然间想起了慕容秋水,心下又是一沉,一股寒意自脚下直冲头顶。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一声惨叫。厉秋风一怔,寻声望去。只见围住萧东的人群之中,有一人高高飞起,直向人群外飞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想来着了萧东的重手,这才会发出如此惨呼。 厉秋风见萧东出手无情,生怕他再杀伤人命,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在此稍候,我去将他们分开。否则再伤人性命,事情便不好办了。” 慕容丹砚乍然与厉秋风重逢,心下欢喜不尽,须臾也不想与他分开。厉秋风话音方落,她便接口说道:“我与你同去!” 厉秋风来不及与她多说,转身便向人群冲了过去。待他奔到近前,那些手舞刀剑的汉子还以为他要为萧东助拳,心下更是大惊。四名被削掉天灵盖处头发的汉子见过厉秋风的手段,眼看着众人拦截萧东已然颇为吃力,这个煞星打倒了十几人后又赶了过来,四人心下都是惊惧之极,只想转身逃走,可是双腿无力,竟然连逃走都不敢,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厉秋风奔到近前,有几名汉子挥舞刀剑想上前拦截。便在此时,跟在厉秋风身后的慕容丹砚高声叫道:“大伙儿且慢动手,他们不是敌人!不可再生误会!” 这些汉子听慕容丹砚说话,心下迟疑,虽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剑,可是一时之间也未再行攻击。萧东却是得理不让人,趁着众人停手之际,拳打脚踢又打倒了两名汉子。好在他没有出剑攻击,这才没有伤人性命。 厉秋风见萧东出手狠毒,虽然没有出剑杀人,可是被他打倒的那两名汉子口吐鲜血,受伤却也不轻。厉秋风身子一晃,已然抢到了萧东面前。此时萧东右手握剑,逼退了两名汉子,左掌拍向拦在他身前的一名持刀大汉。只要打倒了这名大汉,萧东便可冲出了众人的包围。他脱困心切,这一掌已出了全力。那名大汉不懂武艺,只是仗着一身蛮力与萧东纠缠。此时见萧东一掌打到,他不晓得厉害,挥刀便向萧东左臂砍了下来。萧东出掌比他快出数倍,他手中的大刀尚在半空,萧东的左掌已拍到他胸前。 萧东这一掌出了全力,若是被他打中,这汉子非得当场毙命不可。眼看着萧东就要得手,厉秋风却已抢到那汉子身前,左掌推出,硬生生接了萧东这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响,厉秋风一个趔趄,踉跄着向后退出了三四步,左手捂住胸口,神情极为痛苦,颤声说道:“萧大人,这些人不是敌人,只怕有了误会……” 他说到这里,身子一软,登时蹲在了地上,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急忙奔到厉秋风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口中问道:“厉大哥,你没有事罢?” 萧东见厉秋风救下那名大汉,心下大怒。只不过自己一掌将厉秋风震退,这才知道这小子招数虽然精妙,内力也不过如此,比自己差得远了,登时又得意起来。听厉秋风说这些汉子并非敌人,他心下兀自不信,正想开口驳斥,却见一个美貌少女突然出现,将厉秋风扶了起来,心下疑云大起,开口问道:“朱公子,你说这些人不是敌人,有何凭据?” 萧东话音方落,忽听身后有人恨恨说道:“穆姐姐,你怎么能帮助这些恶人?!” 厉秋风听出说话这人便是方才要众人过来补刀的的那名女子,心下一怔。萧东冷笑一声,转过身去,火把照耀之下,却见几名汉子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数丈之外。那名少女双手叉腰,一脸凶霸霸的模样。 慕容丹砚扶着厉秋风,心下惊惧,暗想厉大哥武艺出众,就连哥哥慕容丹青对他的武功修为也是赞不绝口,怎么会被人打成如此模样?难道半年多不见,他竟然受过伤不成? 只是她正在焦虑之时,那名少女却突然向自己发问,语气不善,颇有兴师问罪之意。慕容丹砚急忙说道:“小鱼妹妹,我识得这位公子。他是一位行侠仗义的英雄,绝对不是恶人。今晚咱们十有八九是生了误会,还是仔细问清楚了才好,免得误伤了好人。”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火把光照之下,只见那名少女双手叉腰,一脸不快,兀自气哼哼地瞪着萧东。 萧东右手提着长剑,上下打量了这少女几眼,暗想这个小丫头衣饰华丽,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大晚上跑到摩天岭上伏击自己? 少女身边一个大汉见萧东肆无忌惮地盯着少女上下打量,心下恼火,右手钢刀指着萧东,厉声喝道:“好啊!咱们白日里就瞧你们有古怪,果然贼心不死。若不是大小姐巧妙布置,只怕已经你们这些贼人得手了。今晚就要将你们这几个贼人生擒活捉,押送到衙门治罪,让你们几个死贼囚难逃公道!” 萧东心下一凛,暗想听此人的口气,竟似事先已经知道自己一伙人要来盗取木头。而且这些人预先在岭上埋伏,还是那个少女指使。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凭什么会让这些汉子听她指挥? 萧东心下疑云大起,只不过他性子一向狂傲,听那个大汉威胁要将他送官,心下毫不畏惧。那是因为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都不放在他眼里,又怎么会害怕小小的东辽县知县衙门?只听萧东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也想拿住老子?哼哼,信不信我一剑一个,将你们全都杀掉?!” 萧东说完之后,身子倏然一闪,直向那名少女冲了过去。 厉秋风听萧东说话之时语气阴森,知道他已起了杀心。急忙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这人想要动手伤人!你须得拦住他,不让他害了那个小姑娘的性命!” 慕容丹砚一怔,暗想厉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而且自从两人相识以来,每次遇到危险,厉秋风都将自己护在身后,抢着上前迎敌。可是眼下他竟然要自己上前救人,岂不是太过古怪?难道他真的受伤极重,无法与人动手不成? 只不过她知道厉秋风素来智计百出,此时隐忍不发,定然有他的道理。是以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将方才收归鞘中的长剑又拔了出来。果不其然,萧东话音方落,已自向那少女扑了过去。慕容丹砚身子一纵,直向萧东身后追去。手中长剑势若闪电,直袭萧东后颈要害。 以内力修为和拳脚功夫而论,慕容丹砚并非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只不过她的轻功得到慕容秋水的指点,却是极为高明。加上厉秋风已经事先提醒,她早就有出手之意。是以萧东身形甫动,慕容丹砚已然抢上前去。只见萧东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袭向那名少女。慕容丹砚却是后发先至,瞬间便到了萧东后心。手中长剑如矫龙一般,刺向萧东后颈。 萧东虽然没有将那名少女和她身边十几条汉子放在眼中,只不过出手偷袭之时,仍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以慕容丹砚抢到他身后之时,萧东立时惊觉。此时他若一意刺杀那名少女,身后攻过来的那人势必用兵刃在他脖颈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电光火石之间,萧东身子急转,手中长剑倒竖。只听“叮”的一声响,已自将慕容丹砚刺来的长剑磕了出去。 双剑相交,慕容丹砚只觉得对手剑上一股大力涌到。若是依照她所学的慕容家的剑术,此时要么变换长剑攻击方向,要么收剑后撤,绝对不能与敌人正面相抗,这才是剑术精要所在。只不过慕容丹砚这一剑是为了解救少女之厄,要逼得萧东放弃追杀那名少女。是以慕容丹砚眼看着萧东倏然转过身来迎击,却也不能闪避,而是硬碰硬地接了萧东一剑。只是她的内力不如萧东精纯,双剑相交,慕容丹砚连退三步,兀自无法消解萧东攻过来的内力,身子摇晃了几下,这才勉强站稳身形。萧东却是双足牢牢钉在地上,身子如大树一般动也不动。 萧东一剑震退慕容丹砚,借着火把的灯光,认出偷袭自己的正是方才搀扶住厉秋风的那个美貌少女。他心下暗想,这个丫头剑术不弱,只是内力太差,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看她出手的模样,颇有名家风范,师门必定大有来头。杀掉她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不过若是得罪了她的师父和长辈,只怕会有后患。 萧东念及此处,心下不由一沉。随即转念一想,自己乃是火器局办事之人,在京城里颇有人脉,何必怕这些江湖人物?要紧的是将木头带回船上,尽快修补好桅杆。否则误了前往扶桑办事,上官责难不说,自己花了成千上万两银子,势必血本无归。今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算这女子来历再了不起,我将她杀了之后,埋在荒野之中。东辽县是边鄙之地,谁会想到她会死在这里?眼前这些汉子只是仗着一身蛮力,并不懂得高深武艺,虽然人数不少,凭着自己手中这柄长剑,定然能将他们全都杀掉。至于姓朱的小子和秦老五等人,原本就打算办完扶桑的事情后就要将他们全都除掉。这些人尽数死了,又有谁知道是我下手杀了这个丫头? 萧东打定了主意,右手长剑一抖,猱身直上,又向慕容丹砚追杀过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出剑解了那名少女之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萧东被慕容丹砚拦阻,察觉慕容丹砚剑术不凡,心生猜疑,不会痛下杀手。到时自己再上前解劝,为双方说和,便可将误会化解。想不到萧东一言不发,便即开始追杀慕容丹砚,厉秋风不由心下一凛。片刻之间,他已猜到了萧东的打算,心下暗想,这人当真是狠毒到了极致,竟然想将岭上这些人全都杀掉灭口。只怕他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事成之后连我和秦老五也要除掉。他和扶桑人到底要做什么买卖?为何行事如此诡异,要杀这么多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萧东已与慕容丹砚交上了手。只见他手中长剑寒光闪耀,只在慕容丹砚身周要害疯狂攒刺,恨不能一剑在慕容丹砚身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两人瞬间斗了十余招,萧东心下大惊,暗想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剑术怎么如此了得?原本以为她内力不高,自己数招之内便能取了她的性命。只是她剑招精妙,尽可以弥补她内力不足的缺陷。要想除掉这个女子,只怕并非易事。 萧东不晓得慕容丹砚是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的爱女,剑术得到慕容秋水的指点。虽然限于年纪,内力修为平平无奇。只不过若论起剑术招数之精妙,却也不亚于许多江湖中的成名剑客。萧东武功不弱,不过细究起来,与五虎山庄大庄主余长远只在伯仲之间。慕容丹砚初入江湖,与余长远交手之时,内力虽然不如余长远精纯,仗着家传剑术的精妙招数,却也能够支撑数十招而不落败。其后她随着厉秋风闯荡皇陵、永安城和沙家堡,内力虽然并无多少长进,阅历见识却是大增,已非初入江湖之时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无知少女。其后虽然被柳生一族的杀手偷袭而身受重伤,被慕容丹青带回江南救治。慕容丹青最看重自己这个妹妹,慕容丹砚受伤,比他自己身上中剑更加难受。是以慕容丹砚养伤之时,慕容丹青便教了她许多临敌机变和败中求胜的杀招,以免她遇到危险时不知所措。此番慕容丹砚重出江湖,使出来的剑招不只有慕容秋水剑术中的沉稳、缜密,更带有慕容丹青独创剑术的诡异、狠毒,与半年多之前她初入江湖之时相比,不只剑术招数大进,而且临敌机变更是远胜以往。 萧东虽然内力强过慕容丹砚,可是以剑术招数而论,与慕容丹砚差得远了。是以慕容丹砚以招数弥补了内力上的不足,与萧东缠斗在一起,竟然是半斤八两,不分胜负。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见萧东追杀慕容丹砚,心下暗自后悔,早知道萧东要杀人灭口,应当由自己上前阻拦他去偷袭那名少女,不该让慕容丹砚去拦截这个心胸狭窄的阴险之徒。他知道慕容丹砚虽然出身慕容山庄,只不过毕竟年纪尚幼,慕容秋水的十成武功,她只怕连半成都没学到。加上半年前受了重伤,几乎丧命。此时重伤初愈,若是缠斗下去,又怎么会是萧东的对手?眼看着萧东咄咄逼人,厉秋风右手握紧刀柄,便要上前拦截萧东。 只是他没有想到慕容丹砚将长剑使得虎虎生风,初时虽然落了下风,却将萧东的狠毒杀招尽数破解。数招之后,她已能伺机反击。到得十余招后,慕容丹砚剑光霍霍,竟然与萧东斗了一个旗鼓相当。若不是她内力不足,只怕萧东此时已陷入了尴尬境地。 厉秋风一心想要前往扶桑,寻找柳宗岩的遗骨,带回中原安葬。此外他一直以为柳飞烟一生坎坷,心中对她颇有怜意。柳飞烟临死之时,神智终于变得清明,一心想着重回扶桑,能够安葬在寒山渔村。厉秋风不忍拂了她最后一个心愿,答应柳飞烟要将她的骨灰带到扶桑国的寒山渔村安葬。是以扶桑是厉秋风必定要去的所在。若是想前往扶桑,须得借助萧东之力。萧东心胸狭窄,猜忌心极重,厉秋风不想得罪他,误了自己前往扶桑的大事。方才他与萧东对了一掌,若是他全力施为,萧东非得大败亏输不可。只是厉秋风想打消萧东的猜忌,这才装出不敌的模样。后来慕容丹砚与萧东交手,厉秋风原本以为她必败无疑,顾不得再装作受伤的模样,正想上前助拳。待看到慕容丹砚剑招凌厉,将劣势渐渐扳了回来,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慕容姑娘取胜极难,不过一时之间也不会落败。怎生想个法子让两人停手不斗,又不让萧东心生怀疑才好。 他正思忖之间,慕容丹砚和萧东又斗了十余招。萧东越打越是心惊,暗想这个丫头从哪里学来如此狠毒诡异的剑术?幸好自己内力强过她,遇到危急之时,只能挥剑硬砍硬劈,使得她的一些精妙招数使不出来。只不过对于武功高手来说,如此出招已迹近无赖。好在围在一边观战的那名少女和数十名大汉,还有秦老五和三名船夫都不懂得高深武艺,看不出来自己的尴尬情形。只有姓朱的小子武功不弱,不过他被自己以掌力震伤,定然畏惧自己的武功,想来也不敢多说什么。眼下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个丫头弄死,才能摆脱困境。 萧东心下念头急转,略一分神,手上慢了一慢,却被慕容丹砚瞧出了便宜,手中长剑攻得越发劲急。她出剑之际,招数虚虚实实,身形快若闪电,围在萧东身边不断游走,迫得萧东只能防守,再也无力进攻。 厉秋风见萧东模样狼狈,只不过目光越发阴森狠毒,生怕他还有什么诡计,慕容丹砚剑术上虽然不会怕他,但是若论起玩弄阴谋,十个慕容丹砚也抵不上一个萧东。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拔出长刀,倏然抢上前去,正拦在萧东和慕容丹砚中间,手腕翻转,长刀迎上了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刀背贴住了剑身,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慕容丹砚正打得兴起,被厉秋风猝然挡住,心下并不情愿。只不过她知道厉秋风拦住自己,定然有他的道理,只得收回长剑,向后连退三步,长剑横在胸前,气哼哼地瞪着萧东。 萧东正在思忖如何击败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喝退了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我真是太糊涂了!方才这个丫头扶住了姓朱的小子,神情甚是关切,显然两人早已相识。这两人若是联手对付我,情形势必大大不妙! 念及此处,萧东脸色大变,手中长剑收回,向后退出数步,生怕厉秋风趁机对自己下手。 厉秋风见萧东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中起疑,急忙开口说道:“萧先生,我识得这位、这位穆姑娘。咱们定是生了误会,还是不要再打为好。” 萧东心下惊疑,兀自不肯轻信厉秋风的话。慕容丹砚听厉秋风称自己为“穆姑娘”,心下一怔,转念一想,厉秋风十有八九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才急中生智,将“慕容姑娘”改称为“穆姑娘”。厉大哥在这个姓萧的面前如此做作,对此人定然十分顾忌。我在此人面前也尽量少说话,免得误了厉大哥的大事。 只听萧东说道:“朱兄弟,你怎么会识得这位姑娘?” 厉秋风道:“好教萧先生得知,在下与这位穆姑娘倒也没有什么深交。只不过有一年到京城贩卖布匹,在途中与这位姑娘巧遇。当时她与华山派一位姓刘的先生同行,好像是那位刘先生的子侄辈。只是在下也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地与穆姑娘相遇。华山派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穆姑娘既然是华山派高手的子弟,定然不是恶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下暗自好笑,心想厉大哥随口编造我的来历,倒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他故意说得如此大声,自然是要我顺着他的话说,以此蒙骗姓萧的那人。只是他忘记了方才小鱼妹妹称我为‘慕容姐姐’,这可是一个大漏洞。若是姓萧的细细推想,必定会起疑心。我须得想个法子,将厉大哥话中的这个漏洞补上才好。 萧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盯着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朱公子说你与华山派大有干系,不知道姑娘是华山派哪一位高手的门下?” 慕容丹砚暗想原来厉大哥自称姓朱,看样子他与姓萧的并非一路。是以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与华山派诸人也是偶遇,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其时看到一个恶少欺侮百姓,夺人钱财不说,还要霸占人家的妻女。我有心想要教训教训那些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只是还没有出手,恰好华山派经过,没费多少力气便将那个恶少打了一个半死。华山派诸人之中,那位姓刘的先生武功最厉害。他站在恶少身前一丈之外,也没见他如何用力,似乎右手轻轻一扬,恶少的脸上便挨四五记耳光,连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这份武艺,当真了不起。是以我便想着拜那位刘先生为师,可是他却不答应,说我只是一个小丫头,还是回家去做女红为好。”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故意叹了一口气,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萧东略略沉吟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的那名少女,接着说道:“方才我听那个小丫头称你为‘慕容姐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萧东,口中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姓穆名蓉,小鱼姑娘叫我‘穆蓉姐姐’,有什么不妥吗?” 厉秋风听萧东盘问慕容丹砚的来历,心下颇为忐忑。只是慕容丹砚巧妙应付,竟然将萧东的问题一一回答。而且还将自己方才急中生智编造出来的姓氏漏洞弥补上了,这份机智,与半年之前的慕容丹砚相比,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萧东见慕容丹砚对答如流,心中的怀疑这才烟消云散。他哼了一声,对慕容丹砚说道:“你遇到的那个华山派高手,十有八九便是人送绰号‘摘星剑客’的刘涌。此人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剑客,他教训恶少时所使出来的武功,十有八九便是华山派不传之秘‘无影掌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萧东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事,脸色一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慕容丹砚,口中说道:“你的剑术很不错,即便与华山派剑法相比,也可以说是各擅胜场,并不落下风。不知道姑娘这手剑法是家传武艺,还是投在名师门下辛苦习得?” 慕容丹砚早就料到萧东会有此一问,是以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家世居洛阳,不过我爹可不懂武艺,他每日里都在油坊忙活买卖,就连我也见不上他几面。我娘信佛,常去嵩山永泰寺烧香礼佛。我自幼随她老人家时常前往永泰寺,与寺中几位大师交好。有一位师太闲来无事,便指点了我几手剑术。她老人家说了,世道艰难,恶贼众多,身为女子,若是不学些防身的本领,极易被人欺侮。不过她老人家又说,武艺只是用来防身,不可用来炫耀,更加不能用来伤人。是以她要我轻易不许使用武功,否则被她老人家知道了,一定大加责罚,废了我的武功。”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故意面露忧色,对萧东说道:“这位先生,你日后若是见到永泰寺的几位师太,万万不可说出我与你过招之事,否则只怕她们会大大生气。” 萧东“哼”了一声,心下暗想,永泰山是尼寺,与少林寺比邻而居,听说寺中有几位师太武功极为了得。只不过永泰寺的僧众从来不在江湖之中行走,世人都不知道这些尼姑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境界。听这个小丫头说话,她爹爹在洛阳经营油坊,定然是巨富之家。她母亲又时常到永泰寺烧香,想来布施了不少银钱。那些老尼姑碍于情面,这才教给这个丫头剑术武功。看样子她在这里出现,并不是有意与我为难。只要这些人不是为了阻碍我去扶桑便好,否则只能将他们尽数杀掉! 厉秋风在一边心下好笑,暗想慕容姑娘果然机智。她初到江湖闯荡,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闯进少林寺,要向寺中各位高僧挑战。少林寺的诸位大师自然不会与她这样一个姑娘为难,而且十有八九已然看出她的家世武功与慕容山庄有极大的关联,便将她请到了永泰寺。那是因为永泰寺是尼寺,慕容姑娘住在那里,不会有损她的名声。有了这番经历,慕容姑娘以假乱真,在萧东面前假称是永泰寺的诸位师太传授给她剑术。永泰寺在禅林之中名头极大,不过在武林中却是声名不显,寺中世代相传的武功到底是什么模样,江湖中也无人见过。萧东虽然武功不弱,不过毕竟不是武林中人。慕容姑娘推说自己的武功来自永泰寺,想来他也无从辨别真假,这个谎总算圆上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萧东说道:“穆姑娘家在河南洛阳,怎么不远数千里,竟然到了东辽县?” 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辽东千山莲花寺是永泰寺的下院,今年七月二十五要办一场大法事。上个月我随母亲到永泰山进香,见到莲花寺派来永泰寺的几位师太。她们要请永泰寺几位大师前往莲花寺主持这场大法事。我闲来无事,便向母亲请求,想要随永泰寺的几位大师到莲花寺来看热闹。我母亲初时不肯答应,是我苦苦哀求,她没有法子,这才点头同意。十几日前,我随着十几位师太到了莲花寺。只是在千山玩了几日,有些腻烦。恰好莲花寺几位师父到东辽县办事,我便随她们来到这里。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朱公子,直是太巧了。” 慕容丹砚说得兴起,只是险些脱口说出“厉公子”三字,好在紧急关头,总算改成了“朱公子”。她心下暗想,言多必失,我须得见好就收,免得被这人瞧出了破绽。 萧东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火把映照之下,见慕容丹砚一脸诚挚,不似作伪,对她的话信了大半。暗想这个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倒不像是说谎成性之人。她剑术不错,而且还是随着永泰寺的老尼姑同来。我若是伤了她的性命,必然与永泰寺结下怨仇。那些老尼姑不问世事,倒不足为惧。不过我听说永泰寺和少林寺交好,若是老尼姑到少林寺说我的坏话,少林寺的和尚与江湖各大门派都有交情,到时挑动武林高手来与我为难,那可就后患无穷了。我犯不上为这个小丫头与少林寺结仇,就饶她一次好了。 念及此次,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可是穆姑娘为何要带人在这岭上伏击咱们?黑灯瞎火的,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慕容丹砚故意做出惊讶的模样,口中说道:“我听小鱼妹妹说,有人要到岭顶偷东西。这几日我借住在小鱼妹妹家,多承她的照顾。有人要偷她家的东西,我自然不能坐视,便随着她到了这里。”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故意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公子,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方才我瞧见那几位先生确实扛了两根木头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这个嘛,说来可就话长了。咱们不是来偷东西,只不过路过此地,还以为这些木头是无主之物。恰好咱们的船只在海上受损,若是想要修补,须得有合适的木头。看到这里堆放着如此多的木头,便想着搬两根回去使用。此事纯属误会,还请慕容……穆蓉姑娘向小鱼姑娘解释。”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那名少女冷笑道:“路过此地?你这谎话说得太不高明。今日有人到王家庄闹事,咱们心下奇怪,将这几人赶出庄子之后,便派人跟着他们。只不过这几人甚是奸滑,竟然逃上了停泊在码头的一只大船上。好在其中一个家伙却被咱们捉住了,初时还嘴硬,想蒙骗咱们。只不过几鞭子抽下去,他便哭爹叫娘,老老实实供了出来。哼,我猜你们这些恶人定然不肯甘心,十有八九会来偷木头,便在这里设了埋伏。眼下人赃俱获,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萧东心下暗想,魏二宝这个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来他被这些人抓住之后,熬不得打,便将咱们寻找木头修补桅杆之事说了出来。听这个丫头说话的口气,她必定是王家庄的人。她如此跋扈,年纪又不过十五六岁,想来是王员外的女儿或是子侄辈。盗取木头之事既然被她发现,硬来只怕不妥。不妨多花银子,好歹要将木头带下岭去。 秦老五站在一边,原本惊恐害怕。只是后来见慕容丹砚与厉秋风竟然相识,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听那少女说话,秦老五心下暗想,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魏二宝这个王八蛋偷偷藏匿起来,想要借着王家庄的庄丁追赶咱们之时,他好趁乱溜走。想不到咱们平安无事,他倒被庄丁擒住。听这个小丫头说魏二宝被抽了鞭子,好,好,真是太好啦。 秦老五因为被魏二宝勒索了三十两银子,今日在王家庄外,又被魏二宝摆了一道,是以对此人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巴不得王家庄众庄丁能将魏二宝打个半死,才遂了他的心意。他正在幸灾乐祸之际,却听萧东说道:“实不相瞒,咱们确是为了这些木头而来。不过其中多有误会,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那名少女还未说话,她身边那名大汉冷笑着说道:“哪有什么误会!你们摆明了就是要偷东西。”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指秦老五,厉声说道:“这个人白天就曾去过王家庄!看他贼眉鼠眼、横眉立目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不须百般抵赖,乖乖跟咱们去见官。免得动起手来,将你们打得鼻青脸肿,手脚折断,可就要吃皮肉之苦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萧东听他说话无礼,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厉秋风急忙开口说道:“这位老兄,只怕你误会了。咱们前去拜访王员外之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贵庄突然冲出数人,挥舞棍棒殴击,咱们没有见到王员外,只得仓皇退出王家庄。后来在码头听说这摩天岭顶有许多木头砖瓦,这才想着到岭上来寻几根木头,拿回去修补桅杆。况且咱们也不是白拿,需要多少银子,老兄尽管说便是。” 那名汉子上下打量了厉秋风几眼,傲然说道:“谁他娘的裤腰带没系住,把你小子露出来了?!” 这话说得极是阴损,若是换了旁人,此时定然翻脸。厉秋风却是面色如常,不只没有发怒,反倒向那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只是一名贩卖布匹的生意人,此次船只受损,漂流到了此地。听说王员外乐善好施,乃是大大的善人。早间在下的几位朋友到王家庄去拜访王员外,也是仰慕他有孟尝之风,想向他老人家求助,绝无得罪之意!”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阁下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想来必定是王员外的左膀右臂。劳烦阁下回转王家庄之后,能替咱们禀报一声,容在下等人前去拜访,亲自向王员外请罪。若是得偿所愿,定当感激不尽。” 萧东听厉秋风如此说话,暗想这小子嘴巴甚甜,颇会说话。不过这些山野蛮民,懂得什么规矩礼仪?只怕你这番做作,他们压根不会理会。 慕容丹砚心想半年多不见,厉大哥越发懂得隐忍。当日他在皇陵地下、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或许不如眼下这般沉稳。 那名汉子见厉秋风一再退让,心下越发得意,更加狐假虎威起来。只见他将手中钢刀用力一挥,口中说道:“你说了几句好话,便想蒙骗咱们不成?你还是趁早丢下兵器,让咱们绑了送到衙门是正经。再说半个不字,休怪咱们对你不客气!” 秦老五亲眼看到厉秋风方才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十几条汉子打倒在地,心中有了倚靠。此时见这汉子出言恫吓,他哪里忍耐得住?当下提着砍山刀,大步走到厉秋风身边,用刀头指着那条汉子,冷笑着说道:“早间咱们前往王家庄拜访王员外,一直恭谨有礼。可是敲开王员外宅子的大门之后,便有贵庄的庄丁冲了出来,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便要打人。漫说贵庄并非官府,就算是东辽县知县衙门,却也不能不问缘由,便胡乱打人。” 那名汉子被秦老五一通抢白,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是他如何肯服气,脸色一沉,大声骂道:“你这南蛮子不是好人……” 他话音未落,忽听那名少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武老四,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他们早间是要偷入我家另有图谋吗?” 武老四神情尴尬,干咳了两声,对那少女说道:“大小姐,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不是好人。进到咱们王家庄之后,一直东张西望,定然是想偷盗财物。这等恶人,小人自然不敢放他们进宅子。” 那名少女看了武老四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早间他们到底是想偷偷潜入我家,还是堂堂正正地敲门求见?!” 武老四神情尴尬,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那名少女接着说道:“早间守在门口的可不只你一人。郑家兄弟、苏二伯、李大叔等人也在院子中。你前几天赌钱耍鬼,坑了苏二伯好几钱银子。你若是说谎,我自然会去找苏二伯询问。他总不会替你遮掩罢?是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则出了什么事情,你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武老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呆立半晌,这才颤声说道:“他们是敲门求见……” 少女脸色一沉,厉声说道:“那你为何不去禀报我爹爹?” 武老四见少女脸色铁青,知道这位大小姐年纪虽幼,不过心狠手辣,自己得罪了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庄主只有她一个女儿,一向对她爱逾性命。这个小魔头若是翻脸不认人,可不是用板子打屁股这么简单。去年后院的王二婶因为偷了她最喜爱的一个玉坠子,被她知道之后,王二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听后院修宅子的王家表弟说,王二婶被这个小魔头用梳子柄捅入咽喉而死,当晚便被拖出去埋了。念及此处,武老四浑身发抖,颤声说道:“大、大小姐饶了我罢!” 他说完之后,“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那少**恻恻地笑道:“凡是早间和武老四一起在门口打人的,全都给我站出来!” 四周数十名大汉面面相觑,老半天都没人说话。少女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好,我知道你们瞧我年纪小,一向看我不起。明里对我恭恭敬敬,暗里笑我骂我,甚至还有人欺我年幼,到我屋中偷东西。嘿嘿,你们只怕我爹爹,摆明了是要欺侮我。今日我就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免得有朝一日我爹爹不在了,你们这些贱奴瞪鼻子上脸,抢了我王家的产业!” 她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厉声喝道:“郑老大,你给我站出来!” 众人一个个愣在当地,无人敢动。半晌之后,却见从右侧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右手握着一柄钢刀,一脸惊恐,慢慢走到少女面前,颤声说道:“大小姐,我没有打人,是武老四要我将那几人赶走……” 少女不待他说完,便即厉声说道:“你们为什么不许这几人去拜见我爹爹?” 郑老大神情尴尬,并未说话,只是偷偷瞟了武老四一眼。少女见此情形,冷笑道:“你还指望武老四帮你不成?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罢。” 郑老大身子颤抖,脸上尽是乞求之意。只不过那少女一脸轻蔑地看着他,并无丝毫容让之意。郑老大没有法子,将牙一咬,颤声说道:“那几人敲门之时,老四和咱们几人正在门房赌骰子。老四坐庄,输了三两银子,正想着将银子赢回来。那几人来得不是时候,老四不大高兴,便要咱们、要咱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待郑老大说完,那少女冷笑道:“所以你们就不分青红皂白,拎着棍棒冲出去打人?” 郑老大听那少女口语气不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颤声说道:“是小人糊涂,闯了大祸,只求大小姐看在我们兄弟一直对老爷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够饶过小人这一次。” 那名少女说道:“我爹爹将你们带到王家庄之时,想来已经对你们说过王家庄的规矩。设赌者乱棍打出,不许再踏入庄子一步。参赌者全家扣除半年口粮,男丁在庄内服一年苦役。郑老大,你还记得吗?” 郑老大吓得紧了,“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到了地上,趴在地上“砰砰”磕头,口中连声求饶。 厉秋风、萧东、秦老王冷眼旁观,见这些大汉对那名少女如此畏惧,心下都有些不解。 那名少女见郑老大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额头已然鲜血淋漓,她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念你初犯,平日里也还算老实,就饶过你这一次。” 郑老大如蒙大赦,又磕了三个响头。 那名少女嘿嘿一笑,道:“只不过若是就此放过你,别人未免不服气,说我偏心。你兄弟来了没有,叫他也站出来。” 少女话音方落,还没等郑老大说话,从人群中又快步走出一个人来,到了少女面前,“扑通”一声跪倒,颤声说道:“大小姐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少女冷笑道:“郑老三,你比你大哥乖巧,不过我可没说饶了你!”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郑老三抖如筛糠,火光照耀之下,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抽搐,似乎想要出声哀求,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老大见兄弟吓成如此模样,急忙说道:“大小姐,您也知道老三是个胆小如鼠之人,平日里树叶落下也怕砸到脑袋。方才他不敢站出来,并非是不将大小姐放在眼中,实在是太过害怕,只好躲在一边。其实咱们对大小姐敬若神明,哪里敢有半分轻视之意?这几年老爷忙着做生意,要大小姐主持家事。自从大小姐统领全庄,咱们王家庄好生兴旺。大伙儿都称赞大小姐天资聪明,是一位能做大事的巾帼英雄,心里只有佩服的份儿。”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四周的众人大声说道:“各位兄弟,我郑老大这番话句句是实。若是言不由衷,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见郑老大如此模样,纷纷出声附和。郑老大说道:“大伙儿既然都对大小姐口服心服,还不快给大小姐磕头?”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跪了下来,“砰砰砰”的磕头声此起彼伏。厉秋风、慕容丹砚、萧东、秦老五和三名船夫仍然站在当地,犹如鹤立鸡群,多少有些尴尬。 厉秋风向那少女望去,只见她双手叉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脸上颇有得色。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可是说话行事如此果断,实在出人意料,与正德皇帝和柳飞烟的那个私生子倒有几分相似。 那名少女见众人纷纷跪下磕头,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说得好听,就是不知道心下到底作何打算!” 郑老大听出她语气舒缓了不少,急忙大声说道:“咱们忠心侍奉老爷和大小姐,若有半分虚假,人人不得好死!” 少女道:“好,各位请先起身,我有话说。” 郑老大等人这才爬了起来,一个个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名少女的目光自众人脸上慢慢掠过。这些汉子无一人敢与她目光相接,见到她的目光转了过来,便即低下头去,脸上尽是恭谨的神情。 只听那名少女说道:“各位都是我的长辈和兄长,按理说我不该直指其过。不过若是再放任不管,只怕咱们王家庄非得遭遇大祸不过。这几年庄中暗流涌动,出了许多不端之事。我爹爹忙于生意,极少过问庄中的事情。别人以为他老人家是想多赚金银,却是看错了他老人家。以他老人家积攒的家产,即便每日什么都不做,却也能吃香喝辣。他之所以还要四处奔波,那是因为这几年咱们庄子人口增加了不少,若是不开源节流,只怕大伙儿吃饭都难。各位不妨想想,东辽县是边鄙之地,良田既少,商旅近于绝迹。东夷时时骚扰,盗贼更是猖獗。除了咱们王家庄外,东辽县的百姓大半缺衣少食。若不是我爹爹想方设法,赚了银钱来供养大家,只怕各位早就流离失所,每日为吃穿发愁了。”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爹爹苦心经营多年,挣下了一份家产。他老人家心地善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是以有了积蓄之后,先是将关内老家的王姓族人接到了辽东,聚居于王家庄。后来即便不是王姓之人,若是贫苦无依,到庄中讨一口饭吃,他老人家也往往会点头答允。各位拖家带口住进了王家庄,每年庄子都给大伙分发粮食、银钱,使得各位全家都能吃饱饭,有钱花,这是多大的善行?!” 少女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扫视着众人。郑老大等人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却不敢说话。 只听那少女说道:“只不过他老人家一片善心,有些奸滑之辈却不体谅。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爹爹如此以诚意待人,小人却以欺诈相报。这两年间,庄中有偷鸡摸狗的,有偷卖粮食的,还有开设赌局抽红发财的。更有些奸邪小人,还与东辽县一些地痞无赖暗中勾结,盗卖庄内财物。我早就想一扫颓风,重振咱们王家庄的声名。只不过碍着各位都是我的前辈、兄长,不忍加以惩戒。只盼着各位能够天良发现,洗心革面。想不到啊想不到,有些人蹬鼻子上脸,竟然狂妄到想要一手遮天,架空我爹爹,在庄中为所欲为的地步。今日你们敢在庄内不向我爹爹禀报有客人来访,甚至胡乱打人,明日就敢以奴欺主,凌驾于我爹爹之上。各位不妨想想,若是有官府要人来庄内办事,像武老四这等奸徒狂妄行事,得罪了官府,那些龌龊官儿必定要伺机报复。到了那时,庄子大难临头,只怕各位都没有了容身之处。对于这等奸徒,还能容忍他胡作非为不成?!” 郑老大见机甚快,听少女话里话外都在指斥武老四,心下暗想,这两年武老四在庄子里飞扬跋扈,隐然以王家大管家自居。他每月的月钱比咱们高出一倍不止,可是此人兀自贪心不足。那些来求老爷办事之人,想要拜见老爷,须得送给武老四门包,否则他便以种种借口将人赶走。除此之外,他还设赌局抽红,输打赢要。今日他在门房设局,咱们原本不想去。那是因为即便咱们赢了,最后还要输还给他。否则他便要一直赌下去。此人如此蛮横,无非是仗着他妹子是老爷屋中的侍妾武大姑娘。听说大小姐对武大姑娘极为厌恶,早就想对武家兄妹下手。今日她借机要整治武老四,我万万不可触了她的霉头。武大姑娘虽然受宠,不过只是老爷的一个小妾,过了几年年老色衰,只怕老爷一脚便将她踢了出去。大小姐可是老爷的爱女,是老爷的掌上珍珠。我要在王家庄平安无事地待下去,须得讨好大小姐,为她办事,替她出力,才能保得平安。 念及此处,郑老大振臂高呼:“大小姐目光如炬,看清了这些小人的奸谋!这等奸徒,岂能容他在咱们王家庄作恶?大小姐尽可以发下话来,将这奸徒揪了出来!咱们将他活活打杀,以儆效尤!” 郑老大这一带头,其余的汉子也纷纷大声附和。不少人一边振臂高呼,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武老四。有人心下暗想,你小子做了便宜大舅子之后,便在庄子里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今日大小姐与你翻脸,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武老四此时却也察觉情形不妙。他本是辽阳府人士,后来遭逢兵祸,全家逃到了东辽县。一路之上多历艰幸,父母先后死去,只剩下他带着妹子逃到了东辽县城之外。其时两人贫病交加,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恰好王员外路过,将两人救入王家庄,这才得脱大难。 武大姑娘颇有几分姿色,吃饱饭后,略略梳洗打扮,却也称得上是一位美人。她做了王员外的侍女,每日侍候王员外。想那王员外的妻子已去世多年,尚未续弦,这样一位美人天天在他眼前走来走去,如何忍得住?后来便收了武大姑娘做了侍妾,虽然并没有给她名份,不过王家庄上上下下都知道武大姑娘得了老爷的宠爱,对她都是恭敬有礼,甚至连如夫人都叫上了。 武老四初入王家庄,尚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嚣张之举。后来沾了妹子的光,便也骄横起来,竟然以王员外的大舅子自居,纠集了庄中十几名孔武有力之徒以为羽翼,在庄内横行霸道,多有不法之事。有人不甘心受他欺侮,向王员外揭发武老四的诸般恶行。只不过大半都被武大姑娘压了下去,有几次王员外因为武老四的事情动怒,武大姑娘便使出了媚惑功夫,大吹枕边风,尽施床上技,事情便也无果而终。武老四反过手来,对揭发他之人暗施报复,害死了好几个人。时日一久,再也无人敢与他作对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只不过武老四在王家庄中虽然呼风唤雨,多行不义之事,就连王府的大管家也不放在他眼中。但是除了王员外,他最怕的就是这位大小姐。武大姑娘被王员外收做侍妾之后,大小姐便瞧她不顺眼,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武大姑娘初时还不服气,在王员外耳边说大小姐的坏话。只不过她吹别的枕边风,王员外大都听了进去,只是她说大小姐的坏话,王员外立时脸色大边,一脚将她从床上踹下去不说,还拎起棍棒便打。有一次武大姑娘又在背后挑拨,被王员外拖了出去,绑在廊下的柱子上,当着府中大小管事仆从的面,狠狠地抽了武大姑娘十几鞭子,险些将她活活打死。王员外对众人说道,若是谁还敢说大小姐的坏话,便要打断双腿撵出庄子。武大姑娘这才知道,自己在王员外的心中远远不能与大小姐相比,从此之后老实了许多。见到大小姐更是如同耗子见猫,只须听到大小姐一声咳嗽,她便大惊失色,远远避开。 武老四这人粗鲁少文,是一个头脑不大灵光之人。不过他听大小姐语气越来越严厉,郑老大等人又纷纷随声附和,这才醒悟过来大小姐的矛头竟然指向了自己。这几年他仗着妹子得宠,在庄中横行霸道,几乎将庄内上上下下的百姓得罪了一个干干净净。大小姐若是想要对付他,众人势必要落井下石,趁机坑害他。是以他心下大急,暗想此地不可多留,须得尽快逃回王家庄,托妹子武大姑娘在员外面前小心周旋,方能逃脱此难。是以他见众人振臂高呼,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大小姐表忠心,便即悄悄向众人身后躲去,想趁乱逃下摩天岭,奔回王家庄,求妹子庇护。 只是那名少女一直盯着他,见他趁人不备,慢慢躲向众人身后,当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既然各位都有清除奸徒之意,怎么能让这恶贼趁机溜走?!” 武老四刚刚退出五六步,听少女如此一说,身子登时僵在当地,一动都不敢动。 郑老大原本是武老四的死党,知道大小姐此时已铁了心要整治武老四。武老四若是垮台,自己绝对逃不出大小姐的毒手。以大小姐的性子,就算不将自己双腿打折赶出王家庄,扣掉自己全家半年口粮,再罚自己做苦工,自己一家也非得死上几口人不可。当此紧急关头,须得站到大小姐一边戴罪立功,才能活命。是以他大声说道:“武老四便是奸徒,咱们绝对不能让他溜走!” 众人见郑老大挑头,便也纷纷叫喊起来。武老四见群情激愤,吓得全身抖如筛糠。他见郑家兄弟叫得最为起劲,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这两个王八蛋平日里在自己身边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王家庄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两兄弟是自己的铁杆,只是今日见到大小姐要除掉自己,两人便即见风使舵,反戈一击,想要出卖自己,来讨好大小姐。 武老四听得众人大喊大叫,都要将自己揪出来千刀万剐,以除后患。其中叫得最起劲的几人,都是他平日里视为心腹的亲信。武老四知道再不逃走,非得被这些人活活打死不可。是以他转身便跑,想要从人群中逃走。只不过早有几人已经盯住了他,待他刚刚发足奔跑,便有数人围了上来。武老四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挥舞手中的钢刀,一边向人群外冲去,一边大声叫道:“谁敢拦我,我就杀他全家!” 武老四虽然生得五大三粗,看上去孔武有力,但是这两年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只是徒有其表罢了。他手中胡乱挥舞钢刀,刚刚跑出几步,有人伸腿一绊,正绊在他左小腿处。武老四立足不住,身子向前摔倒。只听“扑通”一声,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手中钢刀摔出老远。 这一跤摔得极重,武老四眼前金星乱冒,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只不过他知道此时是生死关头,若是稍有耽搁,自己立时便会大祸临头。是以他强忍着疼痛,双手在地上一撑,想要爬起来继续逃走。只不过他上半身刚刚撑起,后背早挨了几脚,登时将他又踩到了地上。随即有人扑了上来,将他双手扭到背后,用绳索牢牢捆住,这才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拖到了那名少女面前。 武老四吓得全身颤抖,看着少**狠的面孔,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只听武老四颤声说道:“大、大小姐、饶命……饶了我……饶了小人……” 少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今日饶了你,难保你日后不想法子害咱们。这两年你祸害全庄百姓,作恶无数。今日更是猖獗之极,竟然妄图架空我爹爹,自己做王家庄的庄主。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说到这里,负着双手踱了几步。四周一片静寂,不只王家庄的庄丁个个噤若寒蝉,就连厉秋风、慕容丹砚、萧东和秦老五也个个心惊。萧东心下暗想,这个小丫头心狠手辣,却又极有手段。单论这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本事,就不在很多衙门的官员之下。原本以为这个小丫头不过是仗着她爹爹的威风在这里胡闹罢了,可是此刻看来,她智计百出,绝对不可小觑。 厉秋风心下却想,这个小姑娘借刀杀人,又极能煽动众人为她效力,确是一个心狠手辣这辈。慕容姑娘为人豪爽,怎么会与这样一个心思狠毒之人交往?须得劝说她离这个小姑娘远些,免得受她毒害。 众人各自想着心事,场中登时静了下来。武老四此时已被几名汉子按着跪在少女的面前。只听他颤声说道:“大小姐,小人冤枉啊!小人设赌局抽红,确是事实。可是要说小人想架空老爷,自己、自已做庄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小人这点斤两,全庄上下哪有人不知道?小人只是一个草包,大小姐,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人这一回吧!” 武老四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小姐,小人知道你瞧不上小人的妹子。只要您饶过了小人这一回,小人回到庄子之后,立时带着妹子离开王家庄,这辈子都不敢再踏入庄子一步。大小姐,您就饶了我罢。” 少女见武老四赌咒发誓,叹了一口气道:“武老四,我不是因为你妹子的事情与你为难。我爹爹每日劳累,你妹子在他身边服侍,也帮了他不少忙……” 少女说到这里,不少王家庄的庄丁心下暗笑,心想大小姐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年纪太小,不晓得有些话说出来不大好听。但是人人知道此时若是稍露笑意,被大小姐听到,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人人绷紧了脸,将笑意强行压制了下去。 只听少女说道:“只是你小人得志,做事太过猖獗,我若是回护你们兄妹,庄中其他人必定会说我一碗水端不平。如此下去,人心离散,王家庄必将大祸临头。你既然自知行为不端,要带了你妹妹离开王家庄,确是两全的法子。你这就回转王家庄,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离开王家庄,自寻生路去罢。” 武老四如蒙大赦,颤声说道:“多谢大小姐成全!小人日后定当为大小姐摆上长生禄位,日日烧香礼拜,祈求神仙保佑您老人家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少女摆了摆手,不欲再吹他拍马屁,口中说道:“毛二哥,你带人将武老四送回王家庄。只不过天色已晚,我爹爹已经歇息了。为了不惊忧他老人家,你们不要进府,在府外米仓找一处空房子先住一晚。明日一早,去帐房支取二十两银子,算作武老四兄妹二人的盘缠。” 郑老大身后一个汉子答应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小姐尽管放心便是,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得周全妥当。”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少女点了点头,右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毛二哥恭恭敬敬地向少女拱手施礼,这才转身对武老四道:“老四,大小姐放你一马,你和武大姑娘不可忘了大小姐的好处。咱们这就回庄子,你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便和武大姑娘上路罢。” 武老四见毛二哥一脸正经,颇有得色,心下暗骂,你这个王八蛋平日里在老子面前像孙子一般跑前跑后,今日看到老子倒霉,便装出这样一副嘴脸。哼,老子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你们以为老子会就此离开王家庄,做一条丧家之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只要下了摩天岭,我便有法子可想。我妹子是庄主的床上人,待我回去之后,她定有法子在庄主面前为我说好话。庄主这几年对我妹子喜欢得紧,我就不信他舍得将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大美人赶出王家庄!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老子今日吃这样一个大亏,便是因为没有除掉这个小丫头。只要度过此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包毒药毒死王员外,妹子做了庄主,我便做大管家。将郑家兄弟、毛老二这等小人统统弄死,再将小丫头卖入妓院,方能消除我心头之恨。 毛二哥见武老四一脸仓皇,并未答话,只道他吓得傻了,却不知道此人心中正在思谋如何报复,是以又催促了一句。武老四这才醒过神来,急忙向那名少女连声道谢,这才被毛二哥和四名家丁押解着向摩天岭下走去。 那名少女看着毛二哥、武老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一闪即逝,站在她身边的一众庄丁都是垂手侍立,无人敢直视她,是以都没有发现她在笑。 厉秋风一直盯着这名少女,见她突然露出笑容,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便在此时,郑家老大对那名少女说道:“大小姐,武老四一向奸滑,兼之心狠手辣,他绝对不会甘心就此被驱离王家庄。何况武大姑娘在庄中颐指气使惯了,要她随武老四离开武家庄,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这兄妹二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大小姐菩萨心肠,对武老四这等奸贼不忍多加惩戒,自然是一片好心。可是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若是武大姑娘在老爷耳边煽风点火,大进谗言,老爷一时心软,将武家兄妹留在庄中。到了那时,这兄妹二人联手,只怕……” 郑老大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名少女的脸色,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那名少女脸色平静,口中说道:“只怕什么?郑大哥,你有话尽管说便是。” 郑老大心想今晚已经将武老四得罪得狠了。若是武家兄妹翻过手来,自己一家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此事须得做绝,否则自身难保。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对那名少女说道:“不如将这兄妹二人杀掉,以除后患!” 郑老大此言一出,站在四周的王家庄的庄丁都是大惊失色。这些人大半都受过武老四兄妹的欺压,对这二人并无好感。另外有数人是武老四的死党,眼看着武老四得罪了大小姐,就此失势,心中正自焦急,想着如何反戈一击,以免受了武老四牵连。只不过这些人虽然都打算对武老四落井下石,但是最多也就是想着如何将武家兄妹赶出王家庄,令这两人无法报复自己便可。但是郑老大却要将这兄妹二人杀掉,令众人心下都是又惊又惧。不少人心下暗想,郑家兄弟是武老四在庄子中的铁杆亲信,一向助纣为虐。郑老大献出如此毒计,那是因为他自知和武老四太过亲密,此时要洗脱自己,同时为了不留后患,便得将武老四往死里整治,方能让大小姐放他一马。此人卑鄙无耻,心思狠毒,比毒蛇还要可怕。日后须得离此人远些,免得被他所害。 那名少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倒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武大姑娘这几年侍奉我爹爹还算周到,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留他们一条性命,赶出庄子即可。” 郑老大脸色一变,垂手说道:“是,谨遵大小姐号令。” 那名少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郑老大,我知道你害怕武家兄妹重新得势,不免会对你们郑家人大加报复。是以你一心要置武家兄妹于死地,这样才能自保,是也不是?” 郑老大被少女揭穿了心事,脸色大变,急忙拱手说道:“小人惟大小姐马首是瞻,哪敢自作主张?小人只是为老爷和大小姐着想,生怕武家兄妹还有奸计,不免对老爷和大小姐不利。大小姐胸有成竹,指挥若定,是小人多虑了。” 少女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就此算了,不要再提了。” 王家庄的庄丁齐齐躬身答应。少女接着说道:“今晚虚惊一场,好在没有闹出人命。郑老大,你带着大伙回庄歇息,我和穆蓉姐姐随后回去。” 郑老大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对少女说道:“大小姐,方才与这几位因误会而动手。咱们有十几人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您看是不是请这几位想想法子?” 方才萧东和厉秋风与众庄丁混战。萧东先行下手,出手偷袭。只不过萧东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是一个莽撞之人,不敢随意杀伤人命。是以出手之时,只用了五分力气。他挥舞手中长剑出招之时,虽然将一众庄丁逼得甚是狼狈,却并未使出杀招。被他打倒的几名庄丁都是中了他的拳脚。中招之后疼痛难忍,大声惨叫,却并未受内伤,只须回去将养几日,待瘀血散尽,便会平安无事。 厉秋风出手如风,用的是点穴功夫。那十几名庄丁被他点中了穴道,尽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些王家庄的庄丁都未修习过高深武功,不懂得点穴的厉害。见十几名同伴倒在地上,个个身子僵硬,还以为厉秋风会使邪术,吓得心惊胆颤。 那名少女吩咐郑老大带领众庄丁回转王家庄,被萧东打伤的家丁还好说,只须同伴搀扶便可下岭。那十几名被点了穴道的庄丁兀自躺在地上,一个个动弹不得。其余的庄丁只道这些人被厉秋风以邪术制服,惟恐牵连到自己,畏之如蛇蝎,离得这些同伴远远的,哪肯上前帮忙搀扶?郑老大没有法子,只好请少女想法子,以解除这些庄丁之厄。 那名少女看了看躺倒在地的十几名庄丁,又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姐姐,这位大侠既然是你的朋友,能否请他救治敝庄诸人?” 慕容丹砚尚未答话,厉秋风已然走到那十几名庄丁身边。只见他俯下身子,在众庄丁躺倒之处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双手运指如飞,在众庄丁身上不住点动。待他转了一圈回到原地,那十几名庄丁哼哼叽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伸手在身上一阵乱摸,直到发觉身上并没有伤口,这才心下稍安。 那名少女见厉秋风只是在众庄丁身上轻轻一戳,这些庄丁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登时露出了既惊讶又羡慕的神情。郑老大等人见厉秋风有如此神通,心下也是惊惧不已,暗想幸好方才没有得罪此人,否则他使出如此厉害的妖术,只怕众人一个也逃不下岭去。这摩天岭上杀机四伏,还是尽早离开为妙。是以郑老大等人向那名少女拱手施礼,便即匆匆下岭去了。 待众人离开之后,那名少女突然对着慕容丹砚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哎呀,累死我了。穆蓉姐姐,想不到你的朋友如此了得,若是你早些为我引见,也不至于生了如此大的误会。”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慕容丹砚笑道:“我也没想到朱公子会到了这里,否则也不会给妹妹出主意在岭顶伏击这几位朋友了。” 厉秋风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正想询问她为何要为这名少女出这样的主意。转念一想,慕容姑娘与这名少女交往,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何况萧东在场,许多话还是不说为妙。待到四周无人之时,我再与慕容姑娘细说不迟。念及此处,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正色说道:“慕容姑娘,今晚的事情都是误会,烦请你向这位姑娘好生解释。” 慕容丹砚尚未说话,那名少女抢着说道:“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你本事这样大,若是真想对付咱们,只怕早就得手了。何况你是穆蓉姐姐的朋友,绝对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厉秋风听这名少女尽说好话,心下越发不解。他又不识得这少女,不好随意说话,只得拱手说道:“多谢姑娘赞扬。” 萧东见那名少女将王家庄的庄丁全都赶走,心下稍安。听厉秋风与少女说话,心下老大不耐烦。他一心想着尽早将桅杆修好,早日启程前往扶桑。此刻已然知道王家庄并非刻意要与自己为难,自己一行人的行藏并未暴露,一颗心已放回到肚子中。此时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心中念头急转,已然有了主意。见那少女一脸笑容,正要与厉秋风说话,他抢着说道:“这位姑娘不知道与王家庄的王员外如何称呼?” 秦老五站在一边,见萧东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心下厌恶,暗想这少女方才在众家丁面前颐指气使,众庄丁又称她为“大小姐”,摆明了是王员外的女儿。萧东却装模作样地问她是王员外的什么人,如此装腔作势,当真令人恶心。 那名少女笑道:“王员外是小女子的爹爹。” 萧东拱手说道:“原来是王大小姐。咱们今日多有得罪,还望王大小姐不要在意。” 少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敝庄失礼在先,还请先生不要怪罪才是。” 萧东说道:“咱们在海上遇到风浪,船只受损,漂流至此地。为了修补船只,需要几根木头。听了县城内木匠铺子老板的话,说是王家庄置办了一些木头,这才到贵庄拜访王员外,想购买几根木头急用。只是没来由地生了一场误会,没能见到王员外,实在是遗憾之极。因为事情紧急,咱们须得尽早将船只修好,否则误了行程,咱们只能是血本无归。是以回转码头之后,便即四处打听。听人说摩天岭上堆放了不少木头,这才赶到了这里。却没有想到这些木头是贵庄所有,险些生了祸事。好在事情没有闹大,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朱公子是我的朋友,他与穆蓉姑娘是老相识。穆蓉姑娘与王大小姐交好,咱们便也算得上有些交情。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王大小姐能否赏我几分薄面?” 那名少女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先生不必说了。你们想要用木头,尽管拿走便是。” 萧东没有料到这少女如此爽快,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此言当真?” 少女满不在乎地说道:“几根木头算得上什么?今日只是庄中恶奴作梗,否则咱们也不至于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我爹爹一向乐于助人,各位今日若是见到他,早就将木头拿到手啦。” 萧东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拱手说道:“多谢大小姐帮忙。既然如此,请大小姐开个价,咱们要买两根木头带回船上。” 少女笑道:“两根木头罢了,各位拿回去用便是。若是不够,再到岭上来取。至于银钱,那是提也休提。” 萧东心想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妙。这个小丫头聪明伶俐,若是改了主意,只怕又起风波。王家家大业大,也不会将这点钱放在眼中。念及此处,萧东也不再推让,对那名少女说道:“多谢大小姐关照,我也就不推辞了。咱们还要急着修补船只,就此别过。日后再到辽东,定当登门向王员外和大小姐致谢。” 萧东说完之后,转头对秦老五道:“秦老兄,咱们抬上木头回转码头罢。” 秦老五答应了一声,指挥三名船夫将方才丢在地上的两根木头扛了起来。萧东又对厉秋风道:“朱公子,咱们走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姑娘,在下这就回转码头,日后若有机缘,咱们自会再见,还望穆蓉姑娘多多保重。” 慕容丹砚听说厉秋风要走,心下大急,拦在他身前,口中说道:“你、你要到哪里去?” 萧东听慕容丹砚问起厉秋风的去处,心下一凛,生怕厉秋风说漏了嘴,急忙抢着说道:“咱们要到济南府送货,遇到风浪,这才漂流到了此地。待船只修好之后,咱们就要扬帆启航,赶赴济南府。” 慕容丹砚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去济南府!在这里呆得烦了,到海上坐船,一定很好玩。” 萧东暗想这个丫头十有八九和姓朱的小子有了私情,在此巧遇,便想着厮守终生。他妈的,姓朱的小子何德何能,竟然有此艳遇?!只不过咱们此行是要前往扶桑办大事,绝对不能让这个丫头上船。 念及此处,萧东急忙说道:“穆姑娘,海上行船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此次遇到风浪,险些船毁人亡。姑娘是千金之体,还是不要上船。待咱们送完货之后,朱公子若是闲来无事,自可到辽东来见姑娘。” 慕容丹砚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朱大哥一身本事,就算遇到了危险,也能出手相助。朱大哥,你说是不是?” 厉秋风心下好生为难。他知道慕容丹砚到了辽东,便是为了寻找自己。此刻两人相见,她是铁了心也不要和自己分开。只不过自己已经答允了慕容秋水,不会再与慕容丹砚见面。想不到只过了一天,自己却与慕容丹砚巧遇。虽说并不是自己有意要与慕容丹砚见面,若是被慕容秋水知晓此事,定然会责怪自己不守承诺。可是要他拒绝慕容丹砚,却也说不出口。一时之间他心下好生为难,竟然无言以对。 萧东见厉秋风如此模样,更是认定了两人有私情。他对厉秋风说道:“朱兄弟,咱们的身家性命,可都在这只船上。若是耽搁久了,大伙儿个个血本无归,只怕都没有好下场。” 厉秋风自然知道萧东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将牙一咬,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姑娘,此行受朋友所托,事关不少人的身家性命,实在不能耽搁。大船在海上航行,有极大的风险不说,船上极是狭窄,装满了货物,乘坐的人数有限。咱们已经将船舱挤得满满当当,无法再让人上船……” 慕容丹砚不待他说远,便即抢着说道:“朱大哥尽管放心便是,大不了我睡在甲板上,不进船舱便是。” 厉秋风见她如此执着,不由一脸苦笑,正想再行劝说,萧东已老大不耐烦,口中说道:“朱公子,咱们还是尽快下岭去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姑娘,你还是不要冒险出海支。穆老先生虽然忙着做生意,不过对你十分牵挂。你此番到了辽东,他老人家定然不放心。你还是尽早因家,免得两位老人家挂念。”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慕容丹砚拱了拱手,又向站在一边的王大小姐点了点头。萧东巴不得早一刻离开,厉秋风话音方落,他便大步向秦老五等人走了过去。厉秋风正要随后跟上,只听慕容丹砚在他后颤声说道:“你、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吗?!”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厉秋风心下一怔,转头望去。此时王家庄的家丁已尽数退去,临走时给王家大小姐和慕容丹砚留下了两支火把。借着火把光照,只见慕容丹砚脸庞涨得通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似乎随时都会哭出声来。厉秋风大感尴尬,有些仓皇地说道:“穆蓉姑娘,我不是……你想错了……我是想……” 只是他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却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名少女站在旁边,见此情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只是她害怕慕容丹砚尴尬,笑声甫一出口,急忙伸手掩住了嘴,一双眼睛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上不住打转,目光中尽是笑意。 此时萧东已经走到秦老五身边,争着赶回码头。只是见厉秋风转身和慕容丹砚说话,他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姓朱的小子不只胆小如鼠,还喜好女色,成不了什么大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将木头弄回到船上,免得再生波折。念及此处,他大声说道:“朱公子,咱们该走了。” 厉秋风心中难过,只得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姑娘,你还是和王大小姐先回王家庄罢。修补桅杆尚需时日,这几日若是不忙,我自会到王家庄去见你。” 慕容丹砚转忧为喜,颤声说道:“厉……朱大哥,你不会骗我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何曾骗过你?” 慕容丹砚歪着脑袋看着厉秋风,点了点头,又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脸上露出了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明日你一定要来!” 厉秋风满脸无奈,只是害怕慕容丹砚伤心,只得点了点头。王大小姐笑道:“这位朱大侠豪气干云,不会骗咱们的。穆蓉姐姐,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罢。” 厉秋风道:“时候不早了,两位若是要回转王家庄,咱们不妨一起下山。” 慕容丹砚尚未说话,王大小姐抢着说道:“好呀好呀!我正有此意。” 萧东听王大小姐说要下山,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秦老五道:“秦老兄,咱们先走罢。” 秦老五答应了一声,对三名船夫说道:“下岭时不必快走,须得平稳一些。”三名船夫答应了一声,四人每两人一队,扛着木头向岭下走去。萧东左手提剑,跟在四人身后,一双眼睛却不时向道路两侧扫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大小姐走在最后。厉秋风原本想打听慕容丹砚离开慕容山庄之后去了哪里,只是转念一想,王大小姐就在身边,与慕容丹砚说话多有不便。何况萧东走在三人身前五六步处,自己与慕容丹砚说话,萧东也会听得清清楚楚。是以他思忖半晌,突然想起一事,便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和王大小姐是何时到岭上埋伏的?” 慕容丹砚与厉秋风终于相遇,此时满心欢喜。四周虽然是黑漆漆的山野,对她来说却如同到了天堂一般。她心中暗想,天可怜见!总算让我又遇到了厉大哥。今后即便再有千般艰难困苦,我也绝不与他分开!待她听到厉秋风询问,便即笑道:“咱们是午后到了岭顶,就在岭顶左近埋伏。厉大哥,你们若是再晚来半个时辰,咱们就要回转王家庄啦。” 厉秋风道:“你们在岭顶时,是否看到一辆马车?” 慕容丹砚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马车?没看到呀!” 王大小姐在一边倒是有些吃惊,颤声说道:“朱大侠,你怎么突然问起马车的事情?” 厉秋风道:“方才我和几位朋友向岭顶走去之时,遇到了一辆下岭的马车。车上有一个白衣人,武功很是了得……” 王大小姐吓了一跳,倏然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难道……难道闹鬼的事情是、是真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那个白衣人不是鬼,而是一位武林高手。” 慕容丹砚见王大小姐吓得紧了,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安慰她道:“我就说摩天岭没有鬼,你偏偏不信。这位朱大侠武功了得,为人又颇有见识。他说不是鬼,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也听说摩天岭闹鬼的事情了?” 慕容丹砚道:“摩天岭闹鬼之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前几日我在千山莲花寺之时,已经听香客说过此事。待到了东辽县,在王员外府中,却也听庄里的百姓议论摩天岭上的怪事。不过这些鬼神之说真假难辨。何况就算有鬼,还能比静心寺里的恶魔更可怕吗?”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忽听走在前面的萧东说道:“静心寺是哪里?难道也闹鬼不成?”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自己突然见到厉秋风,惊喜之下忘记了萧东走在前面不远处。方才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竟然被此人听到了。看厉大哥的模样,他对这个姓萧的颇为忌惮,我万万不可托大,坏了厉大哥的大事。是以她故作平静,口中说道:“静心寺位于千山百花谷,听说原本是一座大寺。后来鞑子兵打了过来,将寺中的僧人尽数杀死。那些和尚横遭惨死,冤气极重,不肯投胎转世,就在寺中作起祟来,害了不少人命。后来莲花寺的几位师太联手,夜闯静心寺。这才发现是一些强盗为了逃避官府追杀,躲在静心寺的废墟之中,将那里做了巢穴。他们编造出静心寺闹鬼的谣言,又在寺中装神弄鬼,杀害了十几名山民,便是想要将百姓吓走,使得无人敢靠近静心寺,他们便可以放心大胆地躲藏在寺中。几位莲花寺的师太进入静心寺之后,那些强盗先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却被师太们尽数破解。强盗没有法子,只得跳出来动手。可是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是几位师太的对手?一番激战之后,三四十多名强盗被师太们尽数打倒,绑成粽子一般。第二日一早,便被赶来的官兵押解下山去了。” 萧东心想我只问了一句,你偏偏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看样子也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厉秋风心下却想,看样子慕容姑娘养伤半年,长进却是不少,知道说假话来掩饰行迹,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了。 王大小姐兀自心惊胆颤,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她便颤声说道:“穆蓉姐姐,朱大侠,闹鬼之事或许是真的。你们两位初到东辽县,不知道这里的可怕之处。我自幼听说过东辽县城内城外许多闹鬼的故事,而且这些恶鬼害死了不少人命。初时我也和穆蓉姐姐和朱大侠一般,以为这些都是谣传,不过后来……后来我、我看到了百鬼夜行,才知道这些传说都是真的……” 王大小姐说到这里,不只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就连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慕容丹砚虽然与她相识不过数日,却知道这个小姑娘聪明伶俐,智计百出,而且杀伐决断,颇有大将之风。此时见她吓成如此模样,不由心下大感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百鬼夜行?那是什么东西?” 王大小姐却没有答话,将身子向慕容丹砚身边又靠近了几分,目光向左右两侧不住逡巡,似乎害怕黑暗之中随时会有恶鬼跳出来一般。厉秋风见她吓成如此模样,心下暗想,这个小姑娘方才在岭顶驱使王家庄的庄丁时极为果断,丝毫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此时却被一些闹鬼的传说吓成这副模样,可见她毕竟年纪尚幼,少女心性,难以承担大事。 便在此时,只听萧东说道:“朱公子,方才咱们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辆马车。哼,那个白衣人装神弄鬼,却倒了大霉,说不定此时已横尸山谷。谁教他敢惹咱们,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偏偏闯进来!嘿嘿,嘿嘿。”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慕容丹砚听萧东话语之中尽是幸灾乐祸的语气,心下奇怪,对厉秋风说道:“朱大哥,你们方才前往摩天岭顶之时,到底遇到了什么古怪事情?” 厉秋风便将登岭途中遇到一辆奇怪的马车,随后与赶车的白衣人激战之事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和王大小姐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话。厉秋风只道两人害怕那名白衣人是鬼,安慰两人道:“穆蓉姑娘,王大小姐,你们不必害怕。这白衣人绝对不是什么恶鬼,而是一位武林高手假扮而成。至于他为何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咱们可就不知道了。” 王大小姐颤声说道:“这些日子东辽县都传疯了,说是在摩天岭顶法场被斩首的一名江湖大盗怨气冲天,死后在岭顶作祟,弄死了不少赶路的百姓。我爹爹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约束庄内的百姓小心在意,落黑之后,不得再走摩天岭。其实即便他不说,百姓们也不敢靠近这里。后来听说连衙门的捕快也在岭上被杀,杀人的便是那名被斩首的大盗。而且当时这名大盗也是赶着一辆马车,从岭顶疾驰而下……” 王大小姐说到这里,声音又颤抖了起来,停了片刻,稍稍平静了一些,这才接着说道:“后来事情越闹越大,我爹爹烦恼之极。因为他做药材生意,时常要奔走于辽阳府与东辽县之间。这摩天岭是进出东辽县的要道,自从闹鬼之后,只能白天通行,每到傍晚,即便天色并未全黑,却也是行人绝迹。我爹爹运送药材等货物之时,不得不增加人手,每次都带了五六十人。只是如此一来,这些人的吃穿用度,便是一大笔银子,走上一趟买卖,收入少了许多。王家庄数百户人家,两千余人口,田地不多,全靠我爹爹带领庄丁们贩卖药材、玉石来养活。如今赚到的银钱越来越少,他老人家忧心忡忡,好几次我深夜时分还看到他在院子中走来走去,长吁短叹,想来是为了生意烦恼。 “后来城里传说要在摩天岭顶建一座钟馗庙,便可压制鬼魂,恢复官道通行。我爹爹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大喜,便将建庙之事承揽了下来。我猜他老人家是想尽早将庙建好,摩天岭恢复平安,他老人家便可像以前那样贩卖药材和玉石,以解王家庄之困境。他派了庄中几位精明的买办,到辽阳府等地采购木材和砖瓦,尽数堆放在摩天岭顶。只待材料备齐之后,便要召集东辽县城内的匠人,还有王家庄的庄丁,将钟馗庙尽早建起来。” 厉秋风听到这里,口中说道:“王员外真是一位大善人!他有如此心胸,定然积下恩德,造福子孙。王大小姐聪明机灵,在下也是十分佩服。” 王大小姐听厉秋风称赞自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朱大侠,你不必称我大小姐,叫我王小鱼即可。” 厉秋风尚未答话,慕容丹砚在一边笑道:“王家妹妹的名字便叫小鱼,是不是很好听?” 厉秋风道:“好听,好听。” 萧东走在三人之前,看似浑不在意,其实一直在倾听三人说话。此时听说王大小姐的名字叫做王小鱼,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还称赞她的名字好听,萧东却是不以为然,心下暗想,乡下人给孩子起名字,往往喜欢用些猫儿狗儿、花儿鱼儿之类。王员外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一个俗气的名字,看样子也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粗鄙之人。即便今晚没有拿到木头,像这等乡下的土财主,却也不足为虑,自然有法子将木头弄到手。 王小鱼此时平静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恐。只听她接着说道:“今日听说有人闯进庄子,竟然想冲进我家,还打伤了几名百姓。” 她说到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现在想想,这些事情自然是武老四编造的鬼话,想要蒙骗我和爹爹。当时爹爹在书房见客人,无暇分身,便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置。我以为有人想要对付王家庄,定然有极大的阴谋。后来武老四他们捉到一个姓魏的,是东辽县城内一家木匠铺的店主。逼问之下,他说有一伙外地人找到他的铺子,想要打造桅杆。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木头,便打起了王家庄的主意。我心中暗想,这些外地人闯进庄子却空手而归,必然不会就此罢手。只不过王家庄戒备森严,这些人又刚刚吃了大亏,不会再来送死。他们回去之后,必定会四处打探消息。若是知道我爹爹采购的木材尽数堆放在摩天岭顶,他们十有八九会到岭上盗取木材。穆蓉姐姐武艺高强,又是一位闯荡大江南北的女侠,自然比我有见识,是以我便找她商议此事。穆蓉姐姐想出了在岭顶埋伏的主意。其实若不是穆蓉姐姐为我撑腰,我还真没有胆子大晚上到摩天岭上来埋伏。”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想不到这件事竟然是一场极大的误会。好在穆蓉姐姐发现得早,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厉秋风听她说完,心下暗想,方才在岭顶之时,王小鱼借机拿下了武老四,又制服了郑老大等人。她嘴上说害怕摩天岭的恶鬼,全仗着慕容丹砚主持伏击之事。可是看她行事时的模样,明明是胸有成竹。多半她早就想清除武老四等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下手。今日张实和秦老五等人前往王家庄拜见王员外,武老四从中作梗,给了王小鱼在庄内清除异己、消灭隐患的大好机会。这个小姑娘虽然年轻,不过做事狠毒,心机深不可测。与她交往,绝对不能马虎。 王小鱼见自己说完之后,厉秋风沉默无语,心下倒有些忐忑,是以开口问道:“朱大侠,以你的武功,要想对付武老四他们,自然是绰绰有余。为何今日在王家庄中没有出手?” 厉秋风道:“今日前往王家庄拜见王员外的是在下的几位朋友,在下虽然随这几位朋友一起出海,只是充当护卫。像拜见王员外这等大事,我不便前往,是以没有随这几位朋友同去。不过就算在下却了,也绝对不敢动手。咱们是诚心求见王员外,请他帮忙,怎么敢以武力威胁?”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口中说道:“幸好朱大侠今日没去。否则武老四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朱大侠,只怕早就变成凉冰冰的尸体啦!”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王大小姐多虑了。天下之事,莫高过一个‘理’字,岂能随意打打杀杀?杀伤人命,乃是大罪,在下哪敢轻易伤人?”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先是看了看厉秋风,随即又望向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可是穆蓉姐姐说闯荡江湖……” 她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闯荡江湖,却也不能没有丝毫顾忌!只有遇到那些大奸巨恶之辈,才可与之生死相搏。是以小鱼妹妹,日后你若是行走江湖,须得记住四个字,以理服人。” 王小鱼一脸惊讶,暗想昨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慕容丹砚生怕她追问下去,便将话头岔开,说起当初她在江湖中遇到的种种趣事。 厉秋风却是心下雪亮,暗想慕容丹砚在王小鱼面前,定然吹嘘了一番她行走江湖的诸多经历,其中多有荒诞不经之处。只不过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东辽县又是关外边鄙之地,只怕从来没有见过江湖豪客,哪里知道江湖是什么模样。无论慕容丹砚说了什么,她都会信以为真,以为江湖是一个快意恩仇,一言不合便拔出刀剑生死相搏的地方。若她真作此想,将来有机会行走江湖,非得遇到大麻烦不可。 只不过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碍着慕容丹砚的面子,却也不能细说,只得随着慕容丹砚换了话头。三人谈谈讲讲,不经意之间,已自到了摩天岭脚下。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王小鱼正自说得兴起,只听她说道:“朱大侠,穆蓉姐姐,你们若是以为东辽县闹鬼最厉害的是摩天岭,那就大错特错啦。大沙河畔老翁山脚下的无良殿,才是东辽县最可怕的地方。这些年死在无良殿左近的冤魂少说也有二三百人,老翁山周边五里之内已经成了禁地,不只百姓不敢靠近,就连官府的公差捕快也避之唯恐不及。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百鬼夜行……” 王小鱼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心下暗想这个小姑娘聪明伶俐,只不过太能讲话。从岭顶一直走到这里,她的嘴巴好像从来没有停过。她说的这些闹鬼的故事荒诞不经,想来东辽县远在关外,教化不足,乡野村民喜好传说这些奇谈怪论。不过这样也好,否则官府鞭长莫及,百姓失了教化,极易受奸人蛊惑,若是作起乱来,危害不浅。好在这些人畏惧鬼神,心中有了顾忌,轻易不会造反作乱。 慕容丹砚奇道:“小鱼妹妹,今晚你已两次提到百鬼夜行。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小鱼身子一抖,倏然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恐地向左右望了望,似乎害怕官道两旁的黑暗中藏着什么怪物。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笑道:“小鱼妹妹,你不必害怕。这位朱大哥最会捉鬼杀怪。若世间真有什么鬼怪作祟,有他在此,管教群邪辟易。” 萧东走在三人之前,听慕容丹砚如此为厉秋风吹嘘,心下不以为然,暗想这个丫头恋奸情热,大吹法螺,好不要脸。 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迈步前行,边走边道:“百鬼夜行的传说,起源于隋炀帝杨广即位那一年。据说杨广为人奸诈,一心要做皇帝。只是他还有一个哥哥杨勇已被立为太子,按理说帝位压根轮不到杨广来坐。杨广暗地里使了些卑鄙手段,构陷太子杨勇。传说他请了西域妖僧作法,迷惑了太子杨勇的心智,使得杨勇行为古怪,大违纲常。文帝杨坚惊骇之下,派人追查此事。杨广趁机将杨坚三子秦王杨俊牵入此案,使得杨俊被废除王位,禁足于秦王府中。太子杨勇随后被废除了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杨广因此被立为太子。其时杨坚四子杨秀被封为蜀王,素来与废太子杨勇交好。听说太子和秦王被废,杨秀心中不服,上表为杨勇和杨俊喊冤,请求杨坚重新彻查太子和秦王两案。 “杨广害怕自己的阴谋暴露,失去了太子之位,便下令那些已经成为他手下党羽的朝廷大臣构陷蜀王杨秀。杨坚被群小包围,竟然信了奸臣的谎话,以为杨秀是杨勇、杨俊一党,妄图推翻自己,拥立废太子杨勇登基。他派了心腹大臣杨素办理此案。杨素已与杨广结成死党,杨秀落到他的手中,下场可想而知。杨素使出种种手段,不只给杨秀安上了谋反的罪名,还将废太子杨勇、废秦王杨俊也牵连到此案之中,诬陷杨勇、杨俊图谋翻案,内结大臣,外连蜀王杨秀,妄图谋朝篡位,杀掉文帝杨坚和太子杨广,将朝中忠于杨坚和杨广的大臣屠戮一空。 “杨坚得了杨素的奏报,心下又惊又怒,原本打算立时将杨勇、杨俊、杨秀斩杀。只是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杨坚原本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否则也不能削平群雄,做了大隋朝的开国皇帝。虽然独狐皇后去世之后,他失了贤后,加之年老昏聩,不复壮年时的勇武和英明,但是他毕竟是开国之君,虽然信了杨素的话,但是仍然不忍将三个亲生儿子斩杀。是以深思之后,他下令将杨勇、杨俊、杨秀软禁在皇宫之侧,至于如何处置,却并没有明言。 “不过经此一事,杨坚却也是心力交瘁,竟然生了一场大病。杨坚是武将出身,马上皇帝,身子一向强壮得很。生了这样一场大病,实在是伤心家门不幸,儿子竟然为了皇位想要谋杀自己。虽然他是一代雄主,却也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就此卧床不起,由他最宠爱的妃子宣华夫人照料。 “杨坚与独狐皇后伉俪情深,千百年来一直传为佳话。不过猫儿哪有不偷腥的?杨坚做了皇帝之后,也曾想过选拔天下美女来充实后宫。只是独狐皇后听说此事,登时咆哮起来,吓得杨坚将选妃之事推到大臣身上,自己假作不知。独狐皇后确是一代贤后,只是心胸并不宽阔。虽然她知道杨坚推说选妃之事由大臣主持全是鬼话,仍然因此逼死了两位大臣,以此警告杨坚和众臣,不要再想着为杨坚选妃。 “据说有一次杨坚到皇后居处与独狐皇后对坐说话,一名在旁服侍的宫女甚是乖巧,加之美丽异常,杨坚起了爱意,趁独狐皇后低头喝茶的工夫,他在那名宫女手背上轻轻摸了一把。那名宫女羞红了脸,急忙退到了一边。 “杨坚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当真是意犹未尽,正想着如何才能将这名宫女弄到自己身边,忽然有太监来报,说是皇后送来一个锦匣,里面装着送给皇帝的礼物。杨坚心下诧异,暗想自己刚刚从皇后居处回来,若是皇后要送给自己礼物,为何不当面交给自己?他吩咐太监将锦匣拿到面前,打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王小鱼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说。慕容丹砚正听到紧张之处,急忙追问道:“后来怎样?” 厉秋风心下却想,慕容姑娘问的是百鬼夜行,王小鱼却讲起了隋朝故事,二者离着十万八千里,实在不晓得王小鱼为何要将这两件事情拉在一起。这个小姑娘说得眉飞色舞,倒有些像茶馆酒肆中的说书先生。她说的这些事十有八九是市井传闻,多半靠不住。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穆蓉姐姐,这故事有趣吧?” 慕容丹砚道:“有趣有趣。你快些说呀?” 王小鱼笑道:“昨日我求你给我讲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真人独斗岭南五鬼的故事,你讲到张真人百尺悬崖击杀五鬼中的老三和老四,自己却被困在石梁之上。我正听得入迷,你却说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惹得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今日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嘻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竟然卖起了关子,虽然知道她是故意戏弄自己,怎奈自己正自听得兴起,只好拉住王小鱼的手臂,口中说道:“好妹妹,等今晚回去,我一定将张真人的故事全都说给你听!你快告诉我锦匣中到底装了什么?” “锦匣里面装着一只刚刚砍下来的人手。手的主人便是杨坚在独狐皇后宫中调戏过的那个美貌宫女。”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东突然开口说道,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都是吃了一惊。王小鱼不只吃惊,更有些恼怒。她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萧先生,我这故事还没有说完,你却揭了底儿。这是‘打翻狗食碗,大伙儿没饭吃’。萧先生此举,可有些不地道罢?!” 厉秋风听了王小鱼之语,心下一怔。这段话他在茶馆酒肆中听人说书之时,倒也常常听说书人提起。说书人说得眉飞色舞之时,有些客人听过这段书,为了显示自己见多识广,或是存心捣乱,便会将故事中的谜底或是下文说了出来。如此一来,这段书的精彩程度便打了折扣,说书人自然极为恼火,往往便会抱拳说道:“在下借此宝地为各位贵客说书,那是求老板和各位贵客赏一碗饭吃。可是大爷揭了在下的底儿,那是‘打翻狗食碗,大伙儿没饭吃’,此等损人不利已之事,还望少做为好!”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厉秋风最喜欢听人说书谈古,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事,闲来无事,便会到高梁桥的茶馆酒肆之中听人说书,是以对说书人常说的话极为熟悉。此时听王小鱼口中说出了这段话,他心中颇为惊讶。不过转念一想,王小鱼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识几个字已属不易,又哪里会去阅读史书?她说的这些隋朝旧事,多半是听说书先生讲的。是以转述之时,便带了许多说书人的语气。恰好萧东插话,她恼火起来,将说书人的口头语也讲了出来,对萧东加以指责,却也不足不奇。 只听萧东“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世间流传的隋朝野史罢了,只要稍读过些书卷之人,自然会知晓此事。你这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以为自己满腹经纶,未免有些可笑!” 萧东为人最为狂傲,一向自诩自己秀才出身,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此外又修习武艺,击败不少武林高手。加上他在京城火器局当差,每逢外出办事,那些商人为了博取他的欢心,对他溜须拍马,高帽一顶顶送到了他的头上,可以说是好话说尽。时日久了,萧东信以为真,以为自己文武双全,是大明朝一等一的人才。他原本就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事事都要争先。方才从岭上一路走来,听王小鱼说起隋朝旧事,其中多有荒诞不经之处。萧东心下不屑,早有指斥之心,以显示自己腹中之经纶。到了后来,王小鱼故意住口不说,以此为难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萧东再也忍耐不住,便即开口说出了锦匣中的秘密。他倒不是有意与王小鱼为难,实在是心痒难耐,故意卖弄自己的才学罢了。 王小鱼也是一个心气极高之人,最受不得别人强过自己。是以被萧东抢了先手,心下不忿,怒气冲冲地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听人说话却随意插话,那便是真小人。萧先生,我观你气宇轩昂,又有一身本领,可不要放着君子不做,转头去做小人啊!” 萧东心下得意,王小鱼又是一名少女,是以这话虽然说得甚是无礼,他也并不生气。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并未与王小鱼争辩。 慕容丹砚虽然比王小鱼大了一两岁,却仍然是少女心性,方才听王小鱼说故事,正听到紧要关头。王小鱼大卖关子,竟然岔开了话头,慕容丹砚心下已是十分着急。后来萧东插话,虽然揭露了匣子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却让慕容丹砚更加想知道后来如何。是以她抓住王小鱼的右臂用力摇动,口中说道:“好妹妹,你快说给我听罢。” 王小鱼生怕又给萧东抢先,不敢再卖关子,接着说道:“太监打开了锦匣,不敢偷看,双手捧着送到杨坚面前。杨坚向锦匣中望去,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只人手。这只人手刚刚砍下来不久,断口处兀自有鲜血渗出。杨坚大惊失色,跌坐回椅子上。他一眼便认出了那只断手正是方才在皇后宫中自己偷偷摸过的那名宫女的手。想来自己方才的轻薄之举,要么被皇后发现,要么被皇后宫中的太监、宫女密报给皇后。独狐皇后虽然聪明伶俐,对杨坚也是极好。杨坚能够击败政敌,削平群雄,独狐皇后出力不少。只不过她性子最妒,不许杨坚染指别的女子。杨坚未登帝位之时,家中便只有独狐皇后一位正妻,没有现姬妾。待他做了皇帝,也不似别的皇帝那样坐拥三宫六院,皇宫中只有独狐皇后一人承欢。独狐皇后不只自己对杨坚盯得极紧,还派出不少宫女和太监暗中监视杨坚。若是杨坚对哪一位宫女稍有好意,皇后定然赶来大闹一场。杨坚英雄一世,却有惧内的毛病。虽然做了皇帝,也不敢惹恼独狐皇后……” 王小鱼话音未落,却听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位独狐皇后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复姓独狐,名伽罗,是北周太保、卫国公独孤信之女。独狐信的先祖是北魏贵族,名列勋臣八姓之一。传到独狐信这一辈,正逢北魏六镇叛乱。独狐信看准时机,投靠了宇文泰。宇文泰创立西魏之后,论功行赏,独狐信被封为大司马,掌军权,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重臣。后来西魏被北周取代,独狐信摇身一变,又成了北周的太保,封卫国公。此人虽然是武将,不过容貌俊美风流,人送绰号‘独孤郎’。民间有一个典故,叫做‘侧帽风流’,便是来自于独狐信。独狐伽罗的父亲已是如此了得,她的母亲更加厉害。独狐信娶妻崔夫人,出身清河崔家定著六房之一的郑州崔氏。”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想来你们两个年轻姑娘,定然不晓得崔氏一门的厉害。自从汉高祖刘邦称帝,清河崔氏便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贵族世家。即便是皇帝和朝廷的名臣大将,也都对崔氏礼敬有加。魏文帝曹丕当政之时,曾将天下贵族世家排列名次,崔氏位列第一,你们说厉不厉害?独狐伽罗祖父是北魏永昌太守崔稚,父亲为崔彦珍,也都是朝廷重臣。独狐信与杨坚之父杨忠交好,两家结亲,有在朝廷上互为犄角的意图。只不过后来北周内乱,独狐信和杨忠败于政敌之手,先后死去。政敌想要斩草除根,杀掉杨家满门。所幸清河崔氏出面,回护杨坚和独狐伽罗,这才保住了两人的性命。可以说若无独狐皇后相助,杨坚早就被杀,哪有后来的隋文帝?后来杨坚披坚执锐,位极人臣,又废了北周皇帝,建立了大隋朝。而崔氏子弟遍及朝野,势力之大,丝毫不在皇族杨氏之下。杨坚固然对独狐皇后既敬又爱,但是独狐皇后背后若没有清河崔氏支持,她也不敢对杨坚如此苛刻。而杨坚若不是对清河崔氏心有顾忌,却也绝对不会容忍独狐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因妒忌而对他屡次冒犯。” 萧东说完之后,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小姑娘,你听的都是民间流传的野史,作不得数。就拿杨广夺得太子之位来说。独狐皇后最恨男人三妻四妾,杨勇却是一个喜好女色之人,娶了三妻四妾不说,还常常与宫中服侍他的宫女有染。独狐皇后因此对杨勇极为不喜,常常当面斥责他。杨广投其所好,装做不好女色的模样,只聚了一个妻子,侍妾一个也没有,每日里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大得独狐皇后的欢心。得了独狐皇后的欢心,就是取得了清河崔氏的支持。杨坚废了杨勇的太子之位,改立杨广为太子,便是听了独狐皇后的主张。” 王小鱼被萧东气得发昏,正想反唇相讥,慕容丹砚急忙扯了扯她的胳膊,口中说道:“还是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好听。那些书上的故事干巴巴的,没有半点趣味。小鱼妹妹,后来怎样?” 王小鱼这才强压怒火,接着说道:“杨坚看着那只断手,心中又惊又怒,只是他对独狐皇后极为忌惮,虽然愤怒欲狂,却也没有发作,只是要太监将断手拿出去埋好。至于那名宫女,就此从世间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此杨坚越发小心,再也不敢对宫女稍有轻薄。后来独狐皇后病逝,杨坚极为悲痛。不过从此无人再敢对他选妃之事指手划脚,他便一口气选了十几位美女充实后宫,其中最得宠的妃子便是被封为宣华夫人的陈氏。杨坚卧病在床,宣华夫人伴在他身边小心伺候,更得杨坚的欢心。只不过一场大祸,却也因此而发生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做了太子的杨广巴不得杨坚早一日死去,他好登基做皇帝。眼看杨坚病体沉重,杨广心下高兴,以为自己不日就要登基坐殿。得意之下,他给自己的死党杨素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告诉杨素皇帝病体沉重,不日就将驾崩。自己继位之后,定会重用杨素。只不过朝廷之中有不少大臣仍然忠于废太子杨勇,须得将这些人的名字列出来。只要自己登基做了皇帝,首先便要将这些人全都杀掉。杨广要杨素为他出谋划策,定下来杨坚死去之后,自己登基之时必须要做的几件大事。 “杨素接到书信之后,连信给杨广写了回信,发誓杨坚一旦驾崩,他便要带兵进宫,扶助杨广登基。不只要斩杀已被杨坚禁锢的废太子杨勇、杨俊和杨秀,而且要将杨勇在朝廷中的亲信大臣一体擒杀。 “杨素写好书信,派了心腹家人将信连夜送入宫中太子杨广的居处。也是合该出事,那名家人潜入皇宫,却被大内侍卫拦住。这人慌乱之下,竟然转身便逃。大内侍卫见他面色慌张,惊恐逃走,只道是夜入皇宫的刺客,当即围了上去。一番激战,众侍卫将杨素的家人擒住,从他身上搜出的书信,送到了当值的侍卫首领手中。侍卫首领拿到书信,打开一看,大惊失色,不敢擅自处置,便将这封信呈送到杨坚面前。 “杨坚看了书信之后,这才知道杨广处心积虑,构陷太子杨勇和秦王、蜀王,这才谋夺了太子之位。而且他还勾结权臣杨素,只等自己驾崩之后,便要大开杀戒。到了那时,不只不少大隋朝的忠臣良将性命不保,就连自己三个儿子也必将人头落地。杨坚知道自己信错了杨广,惊怒交加,恨不能立时将杨广拿下问罪。只不过转念一想,杨广已被自己立为太子,杨素又是权臣。若是自己将杨广在宫中擒拿,杨素在宫外得到消息,惊惧之下,势必要拼一个鱼死网破,起兵造反。到时谁胜谁败,可就不好说了。不如假作不知,借着朝会之名,在朝堂之上将杨广和杨素等太子一党一鼓俱擒,方能免除后患。是以杨坚强忍心中怒气,并未下令捉拿杨广,而是召见了两名亲信大臣,要二人起草废掉太子杨广的诏书。 “天将亮时,宣华夫人出宫更衣,恰好遇到了前来问安的杨广。其时杨广以为杨坚必死,自己随时都能登基做皇帝,不似此前那般谨慎。他早就垂涎宣华夫人的美色,此刻又是志得意满之时,看到宣华夫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竟然上前调戏。宣华夫人奋力挣脱,仓皇逃回内室。看到老皇帝病得七荤八素,自己又得罪了太子。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做了皇帝,自己必将遭遇大难。忧愁之下,不禁暗自垂泪。 “杨坚原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等着两位大臣拟好圣旨,便要仔细谋划,借朝会之机,将杨广、杨素等人尽数擒住。只是他偶一抬头,看到宣华夫人坐在床边暗自拭泪。初时杨坚还以为宣华夫人担心自己病体不安,这才偷偷流泪,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病势较此前已稍有好转,宣华夫人不应如此难过。他心下起疑,便即询问宣华夫人出了何事。宣华夫人遮掩不过,只得哭道:‘太子无礼!’ “杨坚看到宣华夫人的模样,已自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当真是愤怒欲狂,用手捶着床板,怒道:‘这个畜生!怎么可以将国家大事交付给他!独孤误我!独狐误我!’他当即将正在草拟废除圣旨的两位大臣招到榻前,吩咐他们将太子请来。两位大臣面面相觑,不晓得杨坚此前还要废了杨广,为何此时又要召见,而且还用了一个‘请’字。一名大臣壮着胆子问道:‘陛下是想召见太子杨广?’杨坚怒道:‘朕召见那个畜牲做什么?快请我儿杨勇来见我!’ “两位大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见杨坚愤怒欲狂,不敢稍有拖延,便即快步走出杨坚的寝宫,想要拿着杨坚亲赐的金牌去将被禁锢在宫中的废太子杨勇、废秦王杨俊和废蜀王杨秀放出来。只是两人刚刚走出杨坚的寝宫,便被守在宫外的军士捉住。 “原来杨广和杨素早就在皇宫之中设了眼线,又花费重金收买了不少宫女和太监。杨素的家人被大内侍卫擒拿之后,便有太监将这消息送出了宫去。杨素知晓此事,心下大惊,再三权衡利弊,知道若是不当机立断,立时便有抄家灭族之危。是以他将朝廷中的同党连夜召集到自己府中,只说皇帝杨坚已经驾崩,废太子杨勇一党妄图作乱,须得早做准备。 “杨素为人狡诈多智,他将这些大臣召入府中,其实是将他们当作了人质。若是自己举事不成,便以这些大臣为掩护,逃出京城再作计较。杨素安排妥当之后,便即到东宫找到杨广,明言事情已经败露,若是不立时发难,杨广不只做不成太了,只怕性命也难保住。 “杨广刚从杨坚的寝宫回来,方才色心大起,调戏宣华夫人。只是事后回想,却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父亲杨坚乃大隋朝开国之君,素来得到朝廷大臣和百姓的拥护。只要杨坚不死,知道自己调戏后母,只须一句话,自己便将万劫不复。此时听杨素一说,他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素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再三撺掇杨广立时做出决断。杨广没有法子,只得拿出太子令符,让杨素便宜行事。杨素得了令符,便即调动东宫兵马,直奔杨坚寝宫,驱走寝宫之外的大内侍卫和御林军,打定了要将杨坚困死在寝宫的主意。 “那两名奉了杨坚之命前去释放废太子杨勇和杨俊、杨秀的大臣刚刚走出寝宫,便被东宫的军士捉住。杨广听说杨坚已决意废除自己的太子之位,要重立杨勇为太子,吓得目瞪口呆。杨素早已胸有成竹,知道杨广已被吓得方寸大乱,连话都说不出来。反正杨广已将太子的令符交给他,他便假传杨坚的圣旨,将那两名大臣擒拿之后关进大理寺监牢,严令没有太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与这两人相见。随后以东宫兵将替换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最后杨素将杨广的死党张衡召入宫中,要他带领亲信太监和宫女到杨坚的寝宫去侍候皇帝。原本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和宫女则全部被赶出寝宫,到了一处无人的冷宫后全部处死。宣华夫人则被杨广的亲信太监带到东宫暂避。” 王小鱼越说越是兴奋,到了后来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厉秋风听她越说越远,与此前她提到的“百鬼夜行”压根不沾边,暗想王小鱼十有八九是听书听得入迷,此时趁机卖弄。 萧东心下却想,这个小丫头胡说八道,话语之中尽是谬误,可笑,可笑。 只有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好奇,待听到杨广将宣华夫人接到东宫,忍不住开口说道:“杨广这个恶贼,多半是因为宣华夫人得罪了他,便要将夫人押到东宫,大加折磨!” 厉秋风和萧东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险些笑出声来。萧东心想这个丫头剑术精奇,只是江湖阅历太浅,可以说是全无见识,不足为虑。厉秋风却想,慕容姑娘天真烂漫,加上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慕容秋水、慕容丹青等一众慕容家的高手对她照顾有加。是以她不晓得江湖之中人心惟危,更不知道皇宫大内乃是世间最为恐怖的龙潭虎穴。皇宫之中,龌龊之事不知道有多少。隋炀帝杨广弑父杀兄、欺母戏妹,是出了名的暴君。慕容姑娘不晓得这等乱伦的丑事,却也并不稀奇。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萧东听王小鱼说起昔年隋朝旧事,心下暗想,这个小丫头话语之中多有荒谬不经之处,当不得真。不过她记性甚好,就连杨勇那些儿子的封爵和名字都能记住,这份本事却也不小。想来她对此事颇感兴趣,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才能记得如此清楚。 只听王小鱼说道:“隋朝开国诸将之中,高颎最为德高望重,是隋朝开国皇帝杨坚最为倚重的大臣。杨坚曾经当众赞扬高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是可托付国事之臣。杨广弑父欺母,篡夺皇位,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并无实据,高颎虽然心下怀疑,却也不敢妄动。杨广做了皇帝之后,虽然害死了不少杨氏子弟,又将朝廷中杨勇的亲信大臣屠戮殆尽,不过对于高颎、宇文弼等老臣却甚是尊敬。他是杨坚亲选的太子,名正言顺做了皇帝。高颎等人抓不到杨广篡位的把柄,也只得臣服于杨广。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知道杨广暴戾,不敢得罪于他。平日里深居各自府中,生怕被杨广找到借口害死。 “只是杨广以巨额金银收买突厥人,高颎等人却不以为然。他曾对宇文弼等人说道,突厥人狼子野心,一直窥伺中原。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以金银布帛收买他们不来犯境,如同割肉饲虎,必为大隋后患。另一位隋朝开国功臣贺若弼也私下议论,称杨广对突厥太过软弱,折了中原士气,长了蛮人威风,必将埋下祸患。 “杨广得到密报,称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大臣背后议论朝政,有谋反之意。有一位大臣当年曾是高颎部将,战阵之上违抗军令,险些被高颎斩首示众。此人心中一直嫉恨高颎,趁机进谗言说,高颎与废太子杨勇一直交好,对于杨勇之死,他心下一直不服。曾经扬言有朝一日,必定要为杨勇报仇。 “杨广大惊。他深知高颎等人都是能征惯战的名臣宿将,又深得百姓拥戴。这几人若是兴兵造反,单凭杨素绝对不是他们的敌手。须得将这些大将杀掉,以除后患。是以杨广又兴大案,以谋逆的罪名将高颎、宇文弼、贺若弼处死。高颎的儿子流放蛮荒之地,宇文弼、贺若弼的妻女都被贬为奴婢,另外一位名臣苏威受此案牵连,被贬为庶民。经此一案,又有数十位名臣大将惨死,都是杨广做的孽。 “或许是杨广作孽太多,他登基称帝的第一年,京城长安就纷纷传说晚上有恶鬼在皇宫外游荡。这些恶鬼似乎想进入皇宫,却被门神阻挡,无法进入宫门。后来又有人说见到过那些恶鬼的面目,竟然是杨坚、杨勇、杨俊、杨秀、杨谅等人。” 厉秋风和萧东听王小鱼说到这里,都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小丫头讲了老半天,总算要说正题了。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世上原本没有什么鬼。十有八九是长安城的百姓伤心杨坚父子被杨广害死,这才假托鬼神之说,以发泄对杨广的不满。” 厉秋风暗想慕容姑娘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攻入南京之后,残杀建文帝的臣子。后来他迁都北京,便有百姓传说他杀戮太重,每到夜晚,便有被他杀死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的鬼魂到朱棣的寝宫外哭号。朱棣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在南京居住,这才不得不将都城迁往北京。再往前说,唐太宗李世民为了夺取帝位,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连同两人的妻子儿女也杀得干干净净。只不过他屠兄杀弟,心下也是极为不安。虽然做了皇帝,每晚都有御林军守在寝宫门外,却也时时听到鬼哭。每当闭上眼睛,便看到李建成、李元吉并其妻子儿女,全身血淋淋地站在榻前向他索命。后来大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听说此事,便即顶盔贯甲,每晚站在李世民寝宫门口为他守夜,这才能睡一个安稳觉。后来他怕两员大将太过劳累,便请了画师吴道子绘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画像,贴在宫门之上,从此可以安心入睡。而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也成了民间传说的门神,每年正月,百姓便将这两人的画像贴在门上,以避鬼神。不过这些都是传说罢了,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帝王将相杀戮太过惨重,心中太多亏欠。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百姓借着这些鬼神之说,只是发泄心中的不满罢了。 只听王小鱼说道:“其时长安每晚宵禁,寻常百姓还不晓得杨家诸人变成了恶鬼,在京城作祟。但是巡夜的军卒偶尔会遇到这些恶鬼。每次只要恶鬼出现,便有军卒惨死,事情这才传了出去。有些市井无赖不信此事,便约好了去瞧热闹。结果真的遇上恶鬼。三日之内,竟然有二十多人死在恶鬼手中。据侥幸逃得性命的军卒和无赖传说,这些恶鬼共有一百零七名,其中有一巨鬼,身高丈二有余,骑在一匹毫无皮肉、尽是骷髅的怪马之上,隐然是群鬼之首。巨鬼身穿龙袍,头戴皇冠,赫然便是驾崩的大行皇帝杨坚。他面孔狰狞,手握如意。有军卒声称,亲眼看到巨鬼以如意砸开活人的天灵盖,吸食脑浆。另外一百零六名恶鬼之中,除了杨勇、杨俊、杨秀、杨谅等杨家子弟,便是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被杨广害死的名臣大将。这一百零七名恶鬼乘雾而来,随云而去,每晚都在长安城作祟。城中百姓称之为‘百鬼夜行’,一时间长安城内愁云惨淡,人人自危。 “百鬼夜行出现不久,杨广的心腹大臣杨素便暴病而亡。据说杨素死去的那天晚上,长安城内乌云密布,大雾弥漫,三尺之内不见人影。杨素正与几名亲信大臣在堂中共饮,院子中突然涌入一团黑雾。杨府的仆人早就听说了百鬼夜行之事,背地里时常议论,都说杨素拥立杨广为帝,定然为杨坚、杨勇等人所不喜。如今杨家父子化为厉鬼作祟,只怕不会放过杨素。是以这些仆人早就心中忐忑不安,待看到黑雾突然出现,情形古怪之极,这些仆人发一声喊,登时四散逃走。 “杨素是武将出身,为人又极是狂傲,加上已有三分醉意,是以虽然看到这团黑雾来得古怪,却也并不害怕,转身从兵器架上拔出宝剑,手指黑雾大声喝斥。只见黑雾之中影影绰绰站着无数人影,或哭或笑,情形诡异之极。陪着杨素喝酒的那几名大臣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片刻之后,黑雾倏然散开,却见院子中站着百余人,其中有一巨人骑在骷髅马上,手捧如意,正是已驾崩的隋文帝杨坚。 “杨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杨坚一直心存敬畏。此时见杨坚化为巨鬼,想来是要找自己报仇,吓得面无人色。除了杨坚之外,被他和杨广联手害死的杨勇、杨俊、杨秀、杨谅、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人个个面目狰狞,聚在庭院之中,只是看着杨素狂笑。其中被逼自缢的杨勇脖子上兀自套着白绫,双目尽白,舌头伸出老长,一直盯着杨素阴恻恻地怪笑。杨素见此情形,饶是他自负勇武,却也惊得魂飞魄散。 “逃出院外的杨府仆人四处躲藏,有的蹲在水缸后面,有的藏在草丛之中,还有的爬到树上,以树枝树叶遮住身子。这些人听见院子中怪风呼啸,夹杂着杨素与人说话的声音。只是杨素的声音此时变得十分怪异,时而哀求,时而辩解,时而哭泣。杨府仆人从来没有听过杨素如此说话,心下越发惊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王小鱼撇了撇嘴,口中说道:“穆蓉姐姐,杨广这个奸贼最为好色。他将宣华夫人带入东宫,可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她做自己的妃子。” 慕容丹砚一怔,道:“宣华夫人是杨广父亲杨坚的姬妾,可以说是杨广的继母。他要娶宣华夫人,岂不是乱了人伦?” 王小鱼道:“杨广这个坏蛋是有名的昏君加暴君,他才不顾什么天理人伦呢。这个狗贼坏事做尽,娶自己的后母,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大事。” 慕容丹砚正想追问,火把光照之下,却见王小鱼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慕容丹砚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略停了停,这才接着问道:“后来怎样?”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不再追问宣华夫人之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张衡是杨广的死党,奉杨素之命带人进入杨坚的寝宫,名为伺候皇帝,实则是将杨坚软禁了起来。杨素又找来他府中的几位饱学宿儒,要他们草拟一道杨坚传位给杨广的遗诏。 “这几名文士虽然是杨素的死党,不过听杨素说要草拟遗诏,却也是大惊失色。一名文士壮着胆子问道,皇帝尚未驾崩,臣子哪敢不经吩咐便为皇帝书写遗诏?杨素却是嘿嘿冷笑,对那几名文士说道,让你们写你们只管写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这几名文士虽然心下惊疑,不过知道杨素心狠手辣,若是违抗了他的命令,此人一旦翻脸,自己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是以杨素口述,几名文士便依照他的意思,挖空心思撰写杨坚传位给杨广的遗诏。 “这几名文士尚未写完,张衡急匆匆地前来求见杨素,两人躲在内室谈论了一阵,张衡便即告辞而去。杨素走到几名文士身边,得意洋洋地说道,皇帝已经驾崩,你们须得尽快将遗诏写好,以备太子即位时宣读。 “几名文士闻言大惊,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匆匆将遗诏写完。杨素看了之后甚是满意,派人将张衡召了过来。几名文士这才发现张衡竟然带来了皇帝的玉玺,在刚刚写好的遗诏上盖了皇帝的大印,这份杨坚遗命杨广继位的诏书便算大功告成了。 “杨广在杨素等人的拥戴之下做了皇帝,不过宫内宫外都在传说杨广得位不正。有的大臣私下议论杨广和杨素授意张衡毒死了杨坚,也有人说张衡下毒不成,竟然拔刀砍向杨坚。寝宫内一片混乱,皇帝杨坚血溅画屏,被张衡所弑。 “杨广和杨素合谋夺取了皇位,原本心中有鬼,听到手下密报官员百姓背后议论两人害死杨坚,吓得紧了,急忙派人到处捉拿造谣的官员和百姓,先后杀了数千人。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久之后,不只京城之中都在传说杨广弑父篡位,就连幽州、江东、蜀中、岭南等边鄙之地,官员和百姓也在暗中议论杨广篡位之事。 “杨广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伪造杨坚的遗诏,逼迫废太子杨勇自尽。又诬陷蜀王杨秀唆使妖人,以巫蛊诅咒大行皇帝杨坚及幼弟汉王杨谅,犯下了谋逆大罪。依照朝廷律法,原本要将杨秀斩首,只是顾念他是大行皇帝血脉,免去死罪,剥夺官爵之后贬为庶民,软禁于内侍省。杨广担心杨秀的儿子作乱,索性将他的儿子也抓了起来,和杨秀关在了一起。不久之后,这些人大半被杨广的死党折磨而死。 “可笑的是杨广诬陷杨秀想要暗中害死幼弟汉王杨谅,可是杨谅却不领情,竟然以讨伐奸臣杨素为名,在并州举起义旗,起兵造反。杨广下诏以杨素为统帅,要他带领大军平叛。杨素虽然是一个大奸臣,不过不得不说他是一员难得的战将。杨坚创立大隋朝,杨素出力不少。其后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杨素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杨谅激于义愤,想要替杨勇等几位兄长报仇,可是他未经战阵,哪里是宿将杨素的敌手?双方初一交锋,杨谅便即大败,全军覆没不说,自己也被杨素生擒活捉,押送长安问罪。杨广原本想要杀掉杨谅,又怕天下人议论他杀害兄弟。杨广便将杨谅幽禁于长安,却不给他足够果腹的食物和水,生病了也不给他医治。过不了多久,杨谅便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杨广除掉了杨勇、杨俊、杨秀、杨谅等亲兄弟之后,又对自己的侄儿不放心。他先以谋反的罪名,杀掉了废太子杨勇的长子、长宁王杨俨,又将杨勇其余诸子株连到杨俨谋逆案中,如安城王杨筠、安平王杨嶷、襄城王杨恪、高阳王杨该、建安王杨韶、颍川王杨煚、杨孝宝、杨孝范等人尽数贬到岭南。想那岭南乃是蛮荒之地,这些人到了那里,缺衣少食,又有毒蛇猛兽,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尽数毙命。 “可是杨素知道这一消息之后,立即求见杨广。他对杨广说道,杨勇等人虽然已经死了,不过他毕竟做过太子,朝廷和各地的官员之中还有他许多死党。这些人潜伏各地,伺机作乱。杨勇诸子若是关押在京城大理寺牢狱之中,杨勇的死党或许没有法子将之救出。若是离了京城前往岭南,一路千里万里,极易被杨勇的死党劫走。若是他们打出了废太子杨勇的旗号造反,天下必定大乱。 “杨广听了杨素之语,吓得冷汗直冒,急忙询问杨素计将安出。杨素对杨广说道,为除后患,绝对不能让杨勇诸子活在世上。杨广听了之后,当即派了心腹追出京城,在途中将杨勇诸子全部处死。” 王小鱼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这些人都是杨广的亲侄子,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王小鱼道:“穆蓉姐姐,你太善良了。自古皇家最无情,就算是一个好人,做了皇帝之后,也会变得狠毒无比。世人都说唐太宗是一个好皇帝,可是他还不是在玄武门杀了亲兄弟?” 萧东听王小鱼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心下暗想,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口出狂言。哼,老子急着要去扶桑,无暇与你为难。否则单凭你这一句话,老子便能让你们王家倾家荡产,永世不得翻身!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杨坚、杨勇、杨俊、杨秀、杨谅,以及杨广的侄儿侄女,这些人都是杨坚的直系血亲,死在杨广手中的足有七八十人。可是杨广不只要将威胁他皇位的杨家子弟尽数杀死,不少得罪他的朝廷大臣也死在他的手中。比如随同杨坚打下大隋朝万里江山,被称为隋朝柱石的高颎、贺若弼等名臣大将,最后也没有逃脱杨广的毒手。 “杨广害死杨坚,夺得帝位。不过他的死党之中,除了杨素之外,并无多少能够上阵杀敌的名将。是以他不敢屠戮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名臣大将,却也并不再重用这些才臣。同时他对威胁中原的突厥人频频示好,不敢与番兵交锋。为了不让突厥犯境,杨广拿出巨额金银和布帛送与突厥可汗,就连可汗帐下的亲兵都得到了不少金银。杨广还赐给突厥可汗车马仪仗,赏给突厥人的官职、钱财和地位比隋朝的诸侯王更高。杨广此举,本想收买突厥人,使之不来攻打中原。只不过他一味卑躬屈膝,却若恼了朝中一班老臣。”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自古武死战,文死谏。可是杨广做了皇帝之后,有骨气的文臣被他杀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文臣噤若寒蝉。此时武将倒站了出来,力言突厥狼子野心,以利诱之,绝非长久之计,反倒使突厥人更加贪婪。中原人力物力总有枯竭之日,可是突厥人的贪心却是一个无底洞。一旦有一日中原银钱耗尽,无法再向突厥人输送金银布帛。突厥可汗翻脸兴兵,中原非得倾覆不可!”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突然一拍脑袋,口中说道:“哎呀,只想着说故事,竟然走过了头!” 她一边说一边将火把高高举起,向着道路两侧照了照。只听走在前面的秦老五哈哈笑道:“小姑娘,我方才看到折向王家庄的道路,还想提醒你。只不过你说得兴起,我听得也甚是有趣,这才没有说话……” 秦老五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气哼哼地说道:“你这人心地太坏,明知人家走错了路,也不招呼一声!” 她说完之后,不再理会秦老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姐姐,咱们错过了路口,须得折回去才行。”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若是和王小鱼回转王家庄,便得与厉秋风分开,心下颇不乐意。萧东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暗想一路听这小丫头胡说八道,早就腻烦之极。此时总算要与她分开,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心下暗想,此时已近午夜,离着王家庄还有一段路。摩天岭闹鬼之事定有古怪,那个白衣人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却在岭上装神弄鬼,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虽然半年多不见,慕容丹砚武功大进,也不似此前那般莽撞。可是江湖阅历尚浅,王小鱼又不懂武艺,全靠慕容丹砚保护。若是那个白衣人去而复回,或是纠集同党,在途中伏击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两人非得遇到大麻烦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穆蓉姑娘,王大小姐,在下将你们送回王家庄罢。” 慕容丹砚心下沮丧,正自难过,忽然听厉秋风说要送自己和王小鱼回转王家庄,心下大喜,口中说道:“好啊好好!你可不要反悔!” 若是换了别人,说要护送自己回家,王小鱼不只不会高兴,而且还会以为对方小看自己,定然一口拒绝。只不过方才在摩天岭上亲眼看到厉秋风如鬼魅般打倒了王家庄十几名庄丁,自己连他如何出手都没有看清,知道厉秋风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早已有心结纳。是以听厉秋风打算护送自己和慕容丹砚回转王家庄,哪有拒绝之理?只见她笑嘻嘻地说道:“那就有劳朱公子啦。” 厉秋风向王小鱼点了点头,转身对萧东说道:“萧先生,在下想送王大小姐和慕容姑娘前往王家庄。待她们进庄之后,在下立即返回码头。不知道萧先生是否应允?” 萧东拿到了木头,早已心满意足。他心中认定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有私情,听厉秋风说要送二女前往王家庄,只道厉秋风不舍得和慕容丹砚分开,倒也不以为意,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也算是咱们报答王大小姐赠木之恩。只是县城城门想来已经落锁,朱公子回转码头之时,记得按照秦老兄所说的路线绕路回去。” 萧东说完之后,正要转身离开。王小鱼说了一声“且慢”,快步走到萧东身前,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他,口中说道:“这支火把你拿去用罢。” 萧东道了声谢,接过火把之后,便和秦老王等人自顾自地走了。王小鱼见萧东等人走得远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朱公子,你这位姓萧的朋友阴阳怪气,不像好人。以朱公子的人品,似乎不应该和这种人交朋友?” 厉秋风听王小鱼直斥萧东,不好随声附和,只得岔开话头,口中说道:“王大小姐,慕容姑娘,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三人调头向回走。慕容丹砚道:“小鱼妹妹,刚才的故事你还没有说完,后来怎样?” 王小鱼道:“杨家的仆人躲在院外,听着院子里的种种怪声,人人吓得紧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内的怪声忽然停了,紧接雾气倏然消散,夜空的乌云也像海水退潮一般,片刻间便消失不见。空中月朗星稀,妖气已尽数消散。 “这些仆人大着胆子走进院内,却见杨素直直地跪在庭院之中,手中长剑丢在地上。众仆人从来没有见过杨素如此模样,人人心惊胆颤。杨府的管家大着胆子走到杨素面前,正想搀扶他起来,这才发现杨素脸色煞白,面孔扭曲,两只眼睛瞪得极大,露出了惊恐之极的神情。管家心下害怕,颤声说了几次‘老爷请起’,杨素却并不回答,兀自直挺挺地跪着。管家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搀扶。只是他的手触碰到杨素胳膊之时,如同摸到了一块寒冰,吓得他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只见杨素的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众仆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过了老半天,杨素始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杨府的管家只得大着胆子走到杨素身边,将他扶了起来。这才发觉杨素全身僵硬,已然毙命。 “其时杨素是大隋朝第一重臣,他在府中莫名其妙的死去,自然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杨广听到消息之后又惊又怒,派出大理寺和刑部的查案高手追查杨素的死因。杨家的仆人自然不敢隐瞒,便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查办此案的官员自然不信,便对杨家的仆人用了大刑,逼问他们与何人勾结害死了杨素。可是这些仆人纷纷喊冤,死活不承认谋害杨素之事。 “那天晚上死的人可不只杨素一个。陪他喝酒的几名亲信大臣之中,有一人却活了下来。只不过他惊恐过度,大病了一场,险些见了阎王。待他病体稍愈,被带到大理寺过堂。据这名逃生的大臣说道,那晚众人陪着杨素喝酒,杨素颇为高兴,拿出了藏了多年的一坛好酒。这名官员最好杯中之物,多饮了几杯,已然有了五分醉意。就在他盘算着如何才能多喝一杯之时,院子中突然涌进一股黑雾,瞬间便将大堂和院子笼罩在黑雾之中。片刻之后,黑雾中现出了大行皇帝杨坚、废太子杨勇、废秦王杨俊、废蜀王杨秀、废汉王杨谅等人。除了杨家子弟之外,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等大臣也在其中,看上去足有百余人。这些人个个面目狰狞,形容恐怖之极。 “几名大臣见到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一个个心惊胆颤,呆若木鸡,片刻之后才清醒了一些,纷纷趴在地上不敢再看。贪杯的那名官员喝得半醉,虽然心下也颇有惧意,不过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他虽然也趴在了地上,却偷偷抬头向院子中望去。 “只见杨素跳了起来,拔出了挂在兵器架上的一柄宝剑,一直冲到大堂之前,与一众恶鬼对峙。众鬼似乎也没料到杨素竟然如此彪悍,见他冲到大堂门口,纷纷向后退去。杨素追到院子中,手中挥舞着宝剑,大声喝骂这些人装神弄鬼,想要与他为难。只是为首的那个巨鬼骑马走到杨身前,口中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那名大臣趴在地上,看到杨素的后背不住颤抖,片刻之后,竟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那些恶鬼见此情形,纷纷仰面向天,发出一阵阵怪笑。这些人的笑声初时尽是恶毒之意,渐渐地带了些哭音,到得后来,已分辨不清楚他们是在笑还是在哭。那名大臣吓坏了,酒已醒了大半,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心中暗暗叫苦,暗想这些恶鬼若是闯进大堂,非得弄死自己不可。只是他正在焦急之时,却见巨鬼右手高高举起一支如意,众鬼立时不再出声,纷纷聚到他的身边。那名巨鬼拨转马头,直向院外走去。其余的恶鬼围在他左右,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只是当巨鬼走到院门前时,手中如意轻轻一挥,院子中的黑色雾气瞬间急速旋转,将众鬼裹在其中。片刻之后,黑色雾气散尽,而那些恶鬼也会都没了踪影。”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越听心下越觉得荒谬,暗自好笑。 慕容丹砚想起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遇到的种种幻像,暗想王小鱼所说之事虽有荒诞不经之处,不过世间异人甚多,如姚广孝等邪道高手,使出一些障眼法手段,却也不足不奇。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奉旨查办此案的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忙活了数日,先是将杨素的姬妾子女请了出来,询问杨府之中是否有什么异常情形。随后又将杨府上上下下的仆从僮妇尽数关押了起来,追查是否有府中的奴仆与刺客相互勾结,里应外合,暗中害了杨素的性命。只不过费尽了心机和手段,杨府上下人等都说杨素死在恶鬼手中,而且为首的恶鬼正是先帝杨坚。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都听说过京城百鬼夜行之事,而且巡夜的军士死在恶鬼手中的案子已发生了数起。只是事情太过荒诞,大理寺和刑部官员无人敢向皇帝奏报,只好将这些案子压了下来。如今连朝廷第一重臣杨素也死在恶鬼手中,这些官员知道如果再不上奏,必将酿成大祸。是以便由大理寺牵头,刑部和长安五城兵马司各自具文,将京城近日所发生的十几起恶鬼杀人的案子呈送御前。 “杨广接到奏报之后,却也是吓得目瞪口呆。他得位不正,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又将一众兄弟尽数杀死,心中实在不安,常常害怕父亲和兄弟前来索命。今日听到杨素和京城巡夜军士都是父亲和兄弟的鬼魂所杀,杨广岂能不怕?其时宇文化吉得势,成了杨广的心腹。此人凶狠狡诈不在杨素之下,更要命的是他还是宇文家的传人,一直对杨坚篡夺宇文氏的天下恨之入骨,打定了主意要灭了杨家,重夺皇位。他见杨广已经乱了方寸,正是借机除掉杨广的大好时机。因为长安位于关中,潼关扼守京城大门,即便有百万大军,却也难以攻入长安。杨广虽然篡夺皇位,屠杀皇族和大臣,不过朝廷中忠于隋朝的名臣大将尚有不少。宇文化吉勾结外地叛军打不进潼关,要在京城之内作乱又不是朝廷中那些名将的敌手。这让宇文化吉费尽了心机,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只不过京城之中突然闹起鬼来,连朝廷第一重臣杨素也死在恶鬼手中,却给宇文化吉谋反带来了机会。他趁机向杨广说道,京城怨气太重,实非善地。杨素以骁勇著名,还是死在恶鬼手中。皇城在建造之日,埋下了龙虎山张天师亲手所写的驱鬼符咒,这才使得百鬼不得进入。只不过如此一来,皇帝也被困在皇城之内,不敢轻易出宫。若是天下有变,岂不成了瓮中之鳖?况且这些恶鬼夜夜在京城游荡,朝廷官员和百姓恐慌失措,若是有人借机作乱,局势越发不可收拾。倒不如借口巡幸天下,到扬州暂避。江南富庶,美女如云,皇帝带了骁果精兵,在扬州号令天下,此乃上策。待请了龙虎山张天师在京城作法,将百鬼尽数斩杀之后,皇帝再回转长安也不迟。 “其时杨广早已是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向来倚重的杨素又已死去,听宇文化吉一说,他便动了心。宇文化吉又联结朝廷中的死党,纷纷劝说杨广巡幸扬州。他暗地里还让自己派在扬州的心腹王世充上表,胡说什么江都城内蕃厘观藏经楼前一株琼花树突然开花,香气飘散全城,圣天子在位才有如此祥瑞。宇文化吉借机上奏,称天降祥瑞,是天帝要杨广巡幸江南,请杨广移驾扬州,上应天帝之意,下顺百姓之望。杨广原本就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又听说江南美女众多,早有巡幸之意。京城百鬼夜行,更是让他不想再在皇城之中多待一天。是以宇文化吉上奏之后,杨广便决意前往扬州。” 厉秋风虽然读书并不算多,不过对于这些前朝旧事却颇为熟谙。听王小鱼说到这里,他心下暗想,这明明是说书人最爱说的隋唐故事,压根就是民间传说,绝非史实。杨广虽然得位不正,又杀了不少忠臣。不过此人绝非无能之辈。他年纪轻轻便做了隋军统帅,率领隋朝大军进攻江南。虽然说几次大战都是韩擒虎等名将率领隋军打的,但是作为全军统帅,杨广自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功劳。而且他做了皇帝之后,打败突厥兵,开掘大运河,都是了不起的功绩。只不过此人好大喜功,毫无准备便对东夷用兵,结果招致大败不说,还累得天下百姓困苦不堪,因此失了民心。此外他巡幸江南,耗费金银无数,使得国库空虚,国事更加乱得不可收拾。王小鱼所说之事大半都是胡说八道。杨广登基之初,忙着对突厥用兵,哪有工夫去扬州看琼花? 厉秋风心下不以为然,王小鱼却是说得兴起,只听她接着说道:“杨广巡幸扬州,只想着避开百鬼夜行之祸。只是他离了长安之后,天下大乱,唐高祖李渊从太原起兵,李密占据瓦岗寨,纠集天下英雄造反。其时天下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都打着诛杨广的旗号。杨广到了扬州,如同老虎进了笼子,再也动弹不得。原本奉旨要到长安斩杀百鬼的龙虎山张天师见时局难测,便找了种种借口不肯动身。京城中百鬼夜行越闹越行,杀伤军士百姓无数。直到李世民率领大军攻入京城,做了大唐皇帝,圣天子在位,这百鬼才从世间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越说越是荒诞不经,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自己没来由听这个小姑娘胡说八道,真是白白耗费工夫。好在能与慕容丹砚同行,否则早就拍拍屁股走人。只是自己已经答允慕容秋水不再与慕容丹砚相见,将她和王小鱼送回王家庄之后,自己回到码头船上,明日桅杆修好,便即前往扶桑,此生与慕容丹砚不再相见。念及此处,他心下怅然若失,颇为难过。 王小鱼不晓得厉秋风在想什么,只听她口中说道:“只是大唐立国之后,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又生了龌龊。后来李世民在玄武门亲手射死太子李建成,又命大将尉迟敬德斩杀了齐王李元吉,逼迫李渊立他为太子。他又怕夜长梦多,让人劝说李渊将皇位禅让给他。其时李渊被李世民软禁在皇宫之中,已成了砧上之鱼肉,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狠手辣,为除后患,已经将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全家诛灭。他为了争夺皇位能够将亲兄弟全家屠戮,斩杀自己的父亲也绝对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李渊无奈之下,只得将皇位让给李世民,自己做了太上皇。 “若以行事手段而论,李世民之狠辣,还在杨广之上。好在李渊见机甚快,将皇位让给李世民,否则他也难逃李世民的毒手。昔年疆场征战,李世民杀戮甚众。虽说将军征战疆场,杀伤人命难免。而且李世民灭掉的大半都是盗贼,也可说得上是为民除害。不过像窦建德这样的英雄豪杰,李世民已经答允不害他性命,最后还是杀了他全家,实在大损阴德。后来李世民夺了父亲的皇位,更是杀了哥哥和弟弟全家百余口,此等恶行,饶是他雄才大略,坚毅勇决,心中却也不能不惧,这才有了唐太宗梦游地府的故事……”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所说之事都是民间传说,大半都不可信,是以便没怎么听进去。其时三人已离开了官道,走上通往王家庄的一条土路。此时正当夏天,虽然已是午夜,道路两侧的草丛之中仍是虫鸣不断。夜风习习,拂过面孔,甚是舒服。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尽头,那该多好?!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走了约摸半里地之后,借着慕容丹砚手中火把的光亮,却见前方十余步处的道路两侧,出现了两株巨大的柳树。厉秋风想起张实讲述在王家庄中的遭遇,心下暗想,这里就是王家庄的入口。这两株柳树如此高大,想来已生长了五六十年。王员外在辽东靠着贩卖药材起家,发达之后建起了这座王家庄,前后也不过十余年。看样子先有这两株大柳树,再有王家庄。 三人堪堪走到大柳树之前,厉秋风已自听出两株柳树后面都藏了数人。这些人呼吸沉重,全然不懂得吐纳之术,想来都是王家庄的庄丁,夜间在村头守卫。他听出这些人只是些寻常壮汉,并非武功高手,心下并不在意。果不其然,待三人走到大柳树下,两侧突然亮起一片松油火把,随后冲出十几名庄丁,手中执着棍棒,呼喝着围了上来。只是这些人见到王小鱼,急忙躬身施礼。王小鱼双手叉腰,口中说道:“郑老大他们回来了没有?” 一名庄丁头目恭恭敬敬地说道:“一个时辰之前他们便回来了,想来此时早已各自歇息去了。”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各位辛苦啦。留两个人守着,其余的都去歇息罢。” 庄丁头目陪着笑脸说道:“庄主和大小姐定下了守夜的规矩,咱们岂敢不遵从?大小姐尽管歇息便是,咱们一定紧紧守住村口,连苍蝇蚊子也不放过一只。” 三人走进庄子之后,王小鱼仍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厉秋风边走边向左右扫视,果然如张实所说,道路两旁的屋宅几乎一模一样。虽然夜色之下四周漆黑一片,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把光照有限,不能将这些屋宅看得十分清楚。不过从大致轮廓来看,这些屋宅的高矮、形状全然一致。若是外人闯了进来,确实极易迷路。 厉秋风边走边想,这庄子建成如此规模,耗费的银两着实不少,王员外能有如此善心,确实让人佩服。 王小鱼兀自在给慕容丹砚讲故事,此时她已说到了唐太宗梦游地府,门神二将镇慑群鬼一段。故事说的是被李世民杀死的李建成、李元吉,还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的首领怨气冲天,化为百鬼,每天晚上在长安城内游荡,又演出了一幕百鬼夜行的诡事。这些恶鬼被皇宫内的符咒阻挡,无法闯入李世民的寝宫,每夜都在宫外号哭喝骂,吓得李世民心惊胆颤,不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黑白无常请入地府,在十殿阎王面前与李建成、李元吉、三十六路反王和七十二路烟尘的首领对质。所幸地府判官崔珏生前是唐王旧臣,又得了大臣魏征的好处,私自改了生死簿,这才使得李世民重返阳世。大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宫门守夜,镇慑百鬼,李世民请了吴道子为两人画像,贴于宫门之上,皇宫得以安静下来云云。 待到了王员外宅前不远处,却见门前站了四名庄丁,每人左手执火把,右手握刀剑,比之村口那些庄丁要彪悍许多。远远听到脚步声,四人纷纷拔出刀剑,一边高声呼喝,一边直向三人扑了过来。直到看清楚是王小鱼回来了,这才将刀剑收起,躬身施礼。 王小鱼道:“郑老大他们去了哪里?” 一名庄丁答道:“郑老大他们回来了之后,都候在这里,毛二哥进府去见老爷。随后王管家和毛二哥出来,将大伙儿安排回去歇息了。王管家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刚刚才回到府中。” 王小鱼有些紧张,搓了搓手,口中说道:“王伯伯没说什么罢?” 那名庄丁摇了摇头,道:“王管家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他从一大早忙到现在,看上去有些疲惫。” 王小鱼点了点头,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姐姐,咱们悄悄进院,不要惊醒王伯伯他们,自行回屋歇息去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厉秋风身上,眼中尽是不舍之意。厉秋风拱手说道:“眼下已是午夜时分,两位姑娘还是尽早歇息罢。在下就此告辞,这几日若有工夫,在下再来拜访。” 慕容丹砚虽然心中不舍,只是王小鱼和几名庄丁站在身边,自己也不好私下里与厉秋风说话,只得拱手说道:“朱大哥路上保重。” 王小鱼道:“朱公子,你说话可要算数。我在庄子里备下酒宴,待朱公子光临之时,请公子痛饮几杯。” 她说完之后,唤过一名庄丁道:“你将这位朱公子送出庄外,若是有人拦截,你说朱公子是我的贵客,万万不可得罪。” 那名庄丁答应了一声,转身对厉秋风道:“朱公子,请随我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向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便即跟着那名庄丁向来路走去。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一直望着厉秋风的背影,偷偷抿嘴一笑,对慕容丹砚说道:“穆蓉姐姐,朱公子已经走了,咱们回去歇息罢。” 慕容丹砚神不守舍,只是看着厉秋风的背影,竟然没有听到王小鱼说话。直到王小鱼又说了一遍,她才醒过神来,赧然一笑,点了点头,道:“就依妹妹吩咐便是。” 王小鱼接过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把,随手递给一名庄丁,这才与慕容丹砚携手进府,悄无声息地穿过前院,又走过第二进院子,在第三进院子中走入右侧围墙的角门,进入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侧都是两丈高的石墙,夜色之中更显得阴森高大。两人向北走了十余丈,却见右首的墙壁上露出一道门户。王小鱼推开门后,带着慕容丹砚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极大的院落,正房坐北朝南,共有五间屋子。左侧是厢房,比正房稍矮,却要长了一倍,共有八间屋子。王小鱼带着慕容丹砚穿过院子,一直走到左侧厢房第三间屋子,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将慕容丹砚让了进去。她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点燃了桌子上蜡烛,屋子中登时亮了起来。王小鱼舒展着双臂,笑嘻嘻地说道:“穆蓉姐姐,你是不是不放心那位朱公子?”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嗔道:“没影儿的事情,你可不要瞎说!” 她话音方落,忽听有人敲门,静夜之中,倒把两人吓了一跳。紧接着有一个女子说道:“大小姐,慕容姑娘,婢子送来热水,请两位洗漱。” 王小鱼听出是自己的侍女小梅说话,这才松了口气,口中说道:“你进来罢。” 她话音方落,只听屋门“吱呀”一响,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已然推门进来。她左手托着两块白巾,右手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踉踉跄跄地走进屋内。慕容丹砚见她走得吃力,急忙迎上前去,伸手将木桶接过,有些抱歉地说道:“小梅妹妹,辛苦你啦。” 丫环小梅笑道:“服侍大小姐和慕容姑娘,乃是婢子的本份,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屋子搬出了木盆和木架摆好,将两块白巾搭在木架上,又向木盆中倒入热水,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对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道:“大小姐,慕容姑娘,请两位先洗漱,婢子去将夜宵取来。” 慕容丹砚正想要她不必麻烦,却听王小鱼道:“多加两个蛋卷。折腾了大半夜,我都要饿死啦!” 小梅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开门走了。王小鱼转头看着慕容丹砚,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姐姐,你到底是复姓慕容,还是姓穆名蓉?今晚这一出戏,倒把我看糊涂啦!这位朱公子神通广大,和那个姓萧的又是貌合神离。姐姐周旋在两人中间,我瞧着你们三位可有些古怪。我把你当亲姐姐看,姐姐可不要瞒着妹妹不说呀!”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慕容丹砚知道瞒不住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小鱼妹妹,不是我有意瞒你。我与朱大哥已有半年未见,这个姓萧的到底是何来历,我压根不晓得。只是看到朱大哥与此人貌合神离,我也不敢露了行迹。我和你说过的姓氏才是真的。至于姓穆名蓉,那是我急中生智编出的假名字。”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不过小鱼妹妹一定要答应我,在姓萧的面前,千万不能说出我和朱大哥的事情。否则我怕他会对朱大哥不利。” 慕容丹砚虽然对王小鱼并无怀疑,只不过看到厉秋风在萧东面前百般遮掩,生怕自己一时失误,泄露了厉秋风的身份,给厉秋风惹出麻烦。是以在王小鱼面前,她仍然将厉秋风称为“朱大哥”。慕容丹砚心中暗想,我自己的事情虽然不必隐瞒,不过厉大哥如此武功,在姓萧的面前仍然要隐藏行迹,他定然有大事要办。我万万不可莽撞,使得厉大哥陷入困境。小鱼妹妹,姐姐不是有意欺瞒于你,迫于无奈,只好请你多担待了。 王小鱼笑道:“姓萧的说话阴阳怪气,一看就不是好人。朱公子倒是光明磊落,武艺又厉害得紧。换了我是慕容姐姐,也会帮着朱公子来对付姓萧的。” 两人说话之间,已先后洗手洗脸,丫环小梅又送来了甜粥蛋卷。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中午时分带着庄丁在摩天岭顶埋伏,忙活了六七个时辰,早已是饥渴难耐。此刻看到饭食,登时双眼放光,风卷残云一般将粥和蛋卷吃了一个干干净净。待小梅将碗盘收走之后,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除了衣衫,同在一张榻上歇息。 虽然忙活了一天,王小鱼却颇为兴奋,兀自睡不着觉。她头枕着双臂,仰望着床顶,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我好羡慕你,虽然只比我大了一两岁,竟然能够闯荡江湖,快意恩仇。我只能在王家庄左近打转转。今日走上摩天岭,竟然是生平第一次走过了岭顶。唉。” 慕容丹砚安慰她道:“其实江湖也没什么好玩。许多江湖人物凶狠邪恶,歹毒得很。若是遇到了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便遭了毒手。王员外不许妹妹外出,也是一件好事。” 王小鱼道:“可是东辽县巴掌大小的地方,困在这里实在无趣得紧。我爹爹每日又忙活着生意,有时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若不是王伯伯时常给我讲故事,只怕我早闷出病来了。” 慕容丹砚道:“我瞧着王管家和蔼慈祥,有他照顾妹妹,定然十分周全。” 王小鱼翻过身子,右手支着脸颊,对慕容丹砚说道:“是呀。王伯伯是我们王家的老家人,我爹爹困苦之时,他便在我爹爹身边不离不弃,帮了我爹爹不知道多少忙。若不是他从旁协助,也不会有今日的王家庄了。是以我爹爹从来不把他当作奴仆,而是以兄长之礼待之。”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王伯伯还救过我的性命,我爹爹对他更是感激不尽。” 慕容丹砚一怔,道:“我瞧着王管家虽然精明,不过好像并不懂得武艺,如何会救过妹妹的性命?” 王小鱼微微一笑,道:“慕容姐姐是女侠,一听救命之事,就以为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王伯伯救我,与这些江湖行径并无半点干系。今晚我给姐姐讲了百鬼夜行的故事,或许姐姐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 慕容丹砚不待王小鱼说完,便即抢着说道:“哪有此事?小鱼妹妹讲的故事非常有趣,我还没有听够呢。” 王小鱼道:“姐姐可知道这故事是谁讲给我听的吗?” 慕容丹砚一怔,看了王小鱼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不会是王管家罢?” 王小鱼笑道:“哈哈,慕容姐姐猜得不错,百鬼夜行的故事正是王伯伯说给我听的。” 慕容丹砚有些惊讶,道:“我看王管家性子沉稳,不像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想不到他竟然会说故事,这倒有些出人意料。” 王小鱼道:“王伯伯为人方正,平日里极少对人假以辞色。他给我讲故事,也是机缘巧合的事情。” 王小鱼说到这里,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慕容丹砚,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慕容姐姐,你看我是不是一个胡吹大气、言出无忌之人?”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妹妹聪明伶俐,天真烂漫,怎么会是胡吹大气之人?” 王小鱼道:“可是我以前每次说起百鬼夜行的事情,他们都笑话我是在说大话骗人……” 王小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慕容丹砚与王小鱼相识不过数日,却也知道王小鱼鬼马精灵,为人极是聪明。而且她做事果断,虽然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绝对不是一个任人欺侮之辈。此刻看到王小鱼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慕容丹砚倒有些奇怪,是以开口问道:“他们?他们是谁?我就不信王家庄中还有人敢说妹妹的坏话!” 王小鱼知道慕容丹砚是在宽慰自己,叹了一口气,有些凄然地说道:“慕容姐姐,你看着我在庄子里威风八面,其实心中苦闷之极。这些家伙个个狡诈无比,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到处说我的坏话。尤其是那些长舌妇,恨不能拿剪子杀了我。”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坐了起来,看着王小鱼道:“小鱼妹妹,怎么会有这样不合常理之事?我到了庄子虽然不过四五日,不过看着庄子里的百姓对妹妹和王员外都甚是敬服,没有丝毫无礼之举。只怕是妹妹想多了罢?” 王小鱼道:“姐姐是被这些家伙骗了!我总是觉得这些家伙背着我不知道在搞什么事情,一个个鬼鬼祟祟,多半是想对我和爹爹不利。姐姐,王家庄龙蛇混杂,可不是你看到的这般波澜不惊。我王家先祖原本是关内直隶人士,后来摊了官司,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了关外苦寒之地躲避大祸。先祖最初逃到了辽阳府,可是仇家兀自不肯罢休,寻踪而至,勾结了官府衙门,想置我家先祖于死地。先祖无奈之下,只得又逃到了东辽县。其时东辽县只是一个小渔村,荒凉之极。先祖几位兄弟姐妹先后困病而亡,只有先祖这一支族人存活了下来。不过也幸好东辽县荒凉困顿,仇家才没有追杀到这里。待传到了我爹爹这一辈,机缘巧合之下,他做起了药材买卖。几年下来,竟然赚了不少银子。他老人家苦心经营买卖,积攒了万贯家财。后来听说老家尚有不少族人辛苦求生,数十年间仍然受到仇家欺凌压榨。我爹爹心下不忍,便将这些族人带到了关外。那时还没有王家庄,一下子来了几百口人,爹爹生怕官府生疑,便在这里买了一大块地,将族人安顿了下来。 “后来朝廷为了对付蛮族和倭寇,在东辽县筑城,又从关内和辽阳迁来不少人口,这里渐渐有了人气。不过毕竟是边鄙之地,良田少得可怜,百姓困苦,谋生艰难。许多百姓缺衣少食,活不下去了,便跑到王家庄来,乞求我爹爹收留。我爹爹最看不得百姓受苦,虽然王家族人多有反对,他还是将这些人接纳入庄子中。原本王家庄都是王氏族人聚居,可以说是上下一心,但是外姓人越来越多,庄子里的是非也多了起来。今晚姐姐看到的郑家兄弟,还有武老四、毛二哥等人,都是后来归入王家庄的外姓人。他们为人狡诈,时时想着反客为主,夺了王家庄的大权。只不过时机未到,这才没有发难罢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家庄中竟然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心下惊疑不定。只是转念一想,王小鱼对王家庄中非王姓族人既然如此忌惮,可是今日她带到摩天岭顶伏击厉秋风等人的庄丁竟然一个王姓族人也没有。像武老四、郑家兄弟等人,更是非王姓族人的首领人物。王小鱼既然对这些人放心不下,为会偏偏要带着他们到摩天岭办事?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心惊,看着王小鱼稚气未脱的面孔,渐渐感觉到一股寒意。她不是一个善于作伪之人,心中所想,神情便有所变化。王小鱼何等聪明,见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便即开口说道:“慕容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既然发觉那些异姓族人心生异志,为何今日还要带着他们到摩天岭上去伏击朱大哥等人?难道你想借朱大哥之手,将他们尽数、尽数……”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惊骇,竟然说不下去了。 王小鱼却并不吃惊。只见她脸色平静,微微一笑,道:“慕容姐姐,你以为我想除掉武老四等人,这才故意将他们带到摩天岭,想借朱公子之手将他们斩杀,是也不是?” 慕容丹砚略略有些尴尬,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赧然一笑,口中说道:“但愿是我多想了。” 王小鱼道:“不是姐姐多想。只是姐姐到咱们王家庄时日不多,还不晓得庄子里许多事情。姐姐以为我想借刀杀人,可是我若真的设下圈套,要除掉武老四等人,须得知道朱公子等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大高手才行。不过这几日我与姐姐形影不离,哪里知道会有朱公子这样的武林高手会到岭上去取木头?其实今晚与朱公子在岭上相遇,纯属碰巧罢了。我若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掐指一算便能知道来取木头的是朱公子这等了不起的人物,那也不必借刀杀人了,自己下手便是。” 慕容丹砚仔细一想,确如王小鱼所说,不由心下暗自惭愧,口中说道:“是我想得左了,还请小鱼妹妹不要怪罪。” 王小鱼摇了摇头,笑道:“其实姐姐想得也不是全然不对。我是想将那些异姓族人赶出王家庄,可是不一定要取了他们的性命。但是武家兄妹不同,我怀疑他们另有所图,是以对于这两个人,我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 王小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慕容丹砚道:“我瞧着姓武的虽然跋扈,不过倒也不像是故意与妹妹为难。想来他是仗着武大姑娘受宠,说话办事有些霸道。若是说他想害妹妹,只怕他还不敢如此狂妄。” 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姓武的娘们是狐狸精,我早就瞧她不顺眼。自从她进了我家,整日里颐指气使,家里一些跟随我爹爹十多年的老人,却也被她呼来喝去,非打即骂。我爹爹又时常在外面做生意,一走就是十天半月。这个狐狸精再折腾下去,只怕忠于我爹爹的那些老底柱都要被她赶出庄子了。武老四借着这个狐狸精的权势,这两年在庄子里呼风唤雨,拉帮结派,对我爹爹阴奉阳为,隐然要与我爹爹分庭抗礼。我爹爹受了那个狐狸精的迷惑,对武老四并不防备。若不是王伯伯殚精竭虑,多有防备,使得武老四等人有所顾忌,只怕他们早就动手对付我爹爹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慕容姐姐说我想对付武老四等人,倒也并没有说错。这两年我派人暗地里盯着武老四,知道郑家兄弟是他的铁杆心腹,早就想着将这几人除掉,只是没有机缘。爹爹虽然疼我,但是我若是不管不顾地将武老四杀了,只怕爹爹非得责罚我不可。” 慕容丹砚道:“既然姓武的想暗害王员外和小鱼妹妹,这等心思恶毒的白眼狼,还留他做什么?就算不取了他的性命,将他和他的同党赶出王家庄,想来王员外也不会责怪妹妹。” 王小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的好姐姐,我何尝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只不过等我打算下手的时候,才发现庄内各户已是盘根错节,动一发则牵全身了。就拿郑家兄弟来说,他家一共有兄弟五人,还有姐妹三人,五名男丁之中,有四人娶的是非王姓的女子,不过其中两名女子的娘家兄弟,却与王家女子结亲。而郑家姐妹三人,却有两人嫁给了王氏子弟。这还只是郑家一户的情形。这十余年间,王氏与非王氏互结姻亲,已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形势。我若是强行驱赶非王氏族人,非得惹出一场大乱子不可。”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一眼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其实我瞧爹爹心下也有些后悔,不该将这么多非王氏的百姓引入庄子中,只是他老人家一向不说罢了。”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心惊。自从她因机缘巧合住进王家庄之后,一向以为王家庄的百姓对王小鱼甚是尊敬,对王员外更是敬若天神,人人张口便说王员外的好处。想不到一片平静之下,竟然有如此暗流涌动,心下不由感慨万千。她想起慕容山庄上下也有一百二三十口人,除了十几位仆妇之外,连厨子都姓慕容。自己的爹爹慕容秋水是武学大宗师,更是江湖大行家,他只许慕容家的子弟居住在山庄之中,想来也是担心受了江湖仇家的暗算。自己对此事向来没有多想,直到此时才明白老父亲的一片苦心。 只听王小鱼说道:“这几年间,庄子之中已经是危机四伏。我时时感觉有人正在背地里想着对付我们父女二人。武老四看上去是庄子内非王姓族人中势力最为强大的,只不过此人飞扬跋扈,肚子里放不下二两油,其实并没有多大本事。只不过庄内的百姓害怕那个狐狸精在我爹爹耳边吹枕头风,这才不敢得罪武老四。我怀疑有人躲在他背后,想要利用武老四来引开我和爹爹的注意,他好坐收鱼翁之利。武老四这两年做事越发没有顾忌,只不过越是如此,他的形迹露得越多,想要除掉他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担心的是藏在他背后的那些人才是我们王家真正的对手。” 慕容丹砚说道:“小鱼妹妹,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王小鱼道:“姐姐有话尽管说便是,哪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 慕容丹砚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王家庄是王员外一手所建,虽然规模不小,不过毕竟不是绿林山寨。那些非王姓一族的家伙到底为了什么要推翻王员外?这里又不是官府衙门,赶走了王员外,他们也做不了官。是以我心下好奇,妹妹所说的那些想要对付王员外的家伙,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王小鱼毫不犹豫地说道:“他们想要的自然是我爹爹的家产了!慕容姐姐,你初到东辽县城,不晓得这里的情形。这东辽县原本是荒凉之地,朝廷将一些重犯发配到关外服刑,东辽县便是这些重犯流放地之一。他们聚集在这里,慢慢建成了村子,又从村子变成了镇子。这些人原本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奸贼,子孙后代又能好到哪里去?后来朝廷要对付东夷和关外的蛮子,在东辽县建了卫所屯兵。常言道兵匪一家,这些官兵到了这里,比土匪还要凶狠,时常抢掠百姓,杀良冒功。后来东夷臣服,朝廷为了削减军费用度,便将东辽县的卫所撤除,解散了一些官兵。这些人没了谋生的法子,流落在东辽县,更是与土匪无异。如此一来,兵匪勾结在一起,将东辽县闹得乌烟瘴气。他们的子孙自小便目睹长辈抢劫害人,长大之后也走了祖辈的道路。这些人不知礼义廉耻,只知道抢夺别人的钱财为生,说他们是百姓那是高抬了他们,其实就是一群卑鄙无耻、奸诈凶狠的禽兽!”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眼睛中已尽是恨意。只听她接着说道:“关外苦寒,读书人受不了这里的寒气。虽然也有几位有名的文官被发配到这里,不过数月便被折腾死了。寻常文人自然也不肯到这里来受罪,是以无人设馆授徒,百姓大半目不识丁,不懂得圣人教化,结果东辽县民风极是恶劣,百姓好吃懒做,偷盗成性,甚至不惜为了些许银钱,便即抢劫杀人。我爹爹苦心经营,赚了些银两,建起了王家庄。一些刁民百姓红了眼睛,便想着害了我爹爹的性命,瓜分王家的家产。听说就连辽阳府周边的土匪都在打我爹爹的主意。有些人故意传说我爹爹在关内得了沈万三的聚宝盆,藏在家中。每到夜深无人之时,我爹爹便将聚宝盆取了出来,一夜之间,便可获得千两黄金、万两百银。传说这些谣言之人,便是想着将那些巨匪大盗引到王家庄来与我爹爹为难,到时候利用这些匪类灭了王家庄,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神情气苦,只得安慰她道:“小鱼妹妹也不必过于忧虑。庄子中固然有些忘恩负义之辈,不过我瞧着许多百姓对王员外和妹妹还是真心敬服。作恶之徒毕竟没有多少。否则今晚在摩天岭上,小鱼妹妹哪能只说了几句话,便即戳穿了武老四的阴谋。后来就连他的铁杆心腹都反戈一击?可见人心可用,这些小人绝对害不了王员外。” 王小鱼苦笑道:“郑家兄弟也是奸滑之徒,眼看着武老四被我揭穿了阴谋,这才不敢造次。姐姐方才问我,既然防着这些人,为何还要带他们出去办事。我就是想着这些家伙若是留在庄子之中,或许还会有所掩饰。一旦离开庄子,行事必定少有顾忌,我便能查出他们的奸谋。哼,这些家伙虽然狡诈,可我也不会束手任他们欺侮。今晚我就要拿武老四祭旗,杀鸡给猴看,挫一挫这些家伙的锐气。”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得狠毒,心下一惊,回想在摩天岭上的情形。心中暗想,小鱼妹妹要那个毛二哥押送武老四回转王家庄,说是天亮之后便要将他兄妹二人赶出庄子。难不成小鱼妹妹早就安排好了,明里要驱逐武老四,其实暗中是要杀掉他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觉得脚底一阵寒意涌了上来。只是看到王小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得换了话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说王管家救过你,那是怎么一回事?” 王小鱼笑道:“此事还与百鬼夜行有极大的干系。十多年前,我爹爹为了安顿从关内接来的王氏族人,在东辽县城外买地盖房,便是咱们眼下住着的王家庄。我爹爹买地之时便有打算,除了要有盖房子的地皮,还须得有些田地耕种,以供族人食用。是以他买下的地皮,可不只王家庄,还包括王家庄后的老翁山周边的田地。 “咱们王家庄坐东朝西,老翁山在王家庄以东半里处,周边倒有二三百亩良田。依照爹爹的打算,原本想着将这二三百亩田地分给族人耕种,每年也能有不少进项。只不过人善被人欺,爹爹一时不察,竟然上了大当。”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语气突然变得沉重,知道王员外一定吃了大亏,心下疑云大起。只听王小鱼说道:“那还是在十几年前,我爹爹虽然到了东辽县也有些年头,只不过居住在县城之内,并不晓得老翁山一带的情形。他到这里来买地,是有人从中斡旋,爹爹见此处地皮确实不错,价钱也很公道,便将田地买了下来。初时他忙着盖房,还要贩卖药材,极少留意耕种田地之事。直到春耕之前,他带了族中各房长辈去分田耕种,才知道老翁山、老翁山竟然闹鬼……”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暗想东辽县只是一个偏僻小县,怎么会处处闹鬼?难不成这里的百姓失了圣人教化,竟然与鬼怪做了朋友? 王小鱼道:“老翁山下有一片废墟,传说契丹人当年在这里盖了一座大庙。只不过后来金国崛起,打败了契丹人。金国大军追击辽军,在摩天岭上杀了好几万契丹人,俘虏了一万多名契丹败兵。金兵将这些俘虏押解到老翁山下的大庙里,将门锁死之后,在庙外放了一把火,将这座大庙烧成了白地,庙内一万多名契丹人也被活生生烧死。” 王小鱼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起来,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那一万多契丹人被关入庙中,原本还以为能够活命,却被虐杀而死,可以说是怨气冲天。这些冤魂从此环绕在老翁山下,一到夜晚就作起祟来。老翁山左近大片土地原本是东辽县城外难得的良田,因为恶鬼作祟,害死了不少百姓。这些良田无人再敢耕种,就此荒芜起来。到得后来,住在老翁山左近的七八十户百姓被恶鬼害死了百余人,有几户更是全家莫名其妙地死去。剩下的百姓吓得紧了,只得背井离乡,逃离了老翁山。我爹爹买地之时,老翁山下只剩下三户人家。 “据说金兵烧毁大庙,烧死一万多名契丹俘虏之后,老翁山就闹起鬼来。不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金国打败了辽国,占据辽东,原本以为能千秋万代,永享荣华富贵。想不到鞑子在漠北兴起,将金兵打得连连败退。鞑子兵凶残狠毒,尚在金兵之上。到了后来,鞑子兵从大漠向南攻击,一路直扑中原,另一路攻打辽东。有一只鞑子兵追击金军,一直打到了摩天岭。金军在摩天岭上据城死守,却被鞑子兵攻破了城池。几万金兵被杀,剩下几千人被俘。鞑子兵的统兵大将听说当年金兵将契丹败兵押到老翁山下的大庙中活活烧死,便起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心。鞑子兵将被俘虏的几千金兵押到老翁山下,在大庙的废墟之上堆起柴禾,随后放起火来,将这几千金兵俘虏活活烧死。”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口中说道:“这、这也太残忍了。怪不得我爹爹说鞑子凶残。疆场征战,难免杀伤人命。可是连俘虏也不放过,而且还要将他们活活烧死,难道不怕天谴吗?!” 王小鱼道:“金人和鞑子都是没有受过圣人教化的蛮人,行事狠毒,与禽兽无异。倒是契丹人心慕中华文明,虽然也与大宋为敌,不过后来订了澶渊之盟,两国坐享二百年太平日子。契丹占据辽东之时,极少杀戮。至于金人和鞑子,都不是什么好人。老翁山原本被那些契丹怨魂作祟,害死了不少人命。待鞑子烧死了数千金兵之后,这里又多了几千怨魂。听说契丹人的鬼魂和金兵的鬼魂互不服气,每到电闪雷鸣的日子,老翁山下鼓声震天,喊杀声大起,就像有两支兵马正在对战一般。据说这两支大军就是被烧死的契丹兵鬼魂和金兵鬼魂,他们怨气冲天,徘徊在老翁山下。是以每逢雷雨天气,东辽县的百姓无人敢经过老翁山左近,生怕被这些鬼魂害死。 “直到鞑子占了中原,天下初定。为了安抚百姓,鞑子也不得不装装样子,派官员到辽东来祭祀战死的亡灵。听说老翁山下闹鬼,鞑子官员便要富户拿出金银,打算在老翁山下那座大庙的废墟上重新盖一座庙,用来超度战死和被烧死的契丹人和金兵怨魂。这些官儿筹钱盖庙,可不是为了百姓着想,而是想借着盖庙之机,狠狠捞上一笔银子。有些富户不肯出钱,或是出的银子少了些,便被鞑子官儿罗织罪名,捉进衙门问罪。因为盖这座庙,又死了不少人。后来庙盖好了,官员们的银子也捞足了。至于是否还会闹鬼,这些官儿也懒得去管。”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讲述老翁山闹鬼的往事,想到王家庄距离老翁山不远,心下有些惊惧。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厉秋风共闯静心寺,看到地下皇城的种种幻像,都是姚广孝以迷魂草和奇门五行幻化出来害人的幻境,并非真有鬼神。依厉秋风所说,天下哪有什么鬼怪,只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或者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这才会生了幻觉。 念及此处,她心下稍安。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庙盖好之后,闹鬼的事情果然少了许多。其时鞑子兵以为契丹人也好,金兵也罢,都是鞑子的敌人。他们虽然在老翁山下盖庙,可不是为了向契丹人和金兵认输,只不过想要超度这些怨魂,免得他们祸害人间。是以鞑子官员给这座庙宇的大殿写了一个‘无良殿’的牌匾,告诉世人这庙里祭祀的那些怨魂都不是好人。 “只是好景不长,鞑子占了中原之后,横征暴敛,欺压汉人百姓。太祖皇帝起兵反元,打败了鞑子兵,逼迫鞑子退回漠北。只不过据守辽东的鞑子兵不肯投降,和大明军队连番激战,一直退到了摩天岭。双方在摩天岭又是一场大战,鞑子兵全军覆没,不少鞑子兵被俘。 “官兵和鞑子兵在摩天岭顶激战之时,东辽县的百姓受鞑子数十年欺压,恨鞑子兵入骨,纷纷向大明军队的统兵大将跪求斩杀这些鞑子兵俘虏。不过那位大将军对百姓说道,大明军队是王师,纪律严明,若是滥杀俘虏,岂不是与契丹人和金人一样都成了禽兽?百姓这才知道大明军队与鞑子兵全然不同,心下无不宾服。 “只是咱们汉人通晓道理,鞑子兵却是凶狠依旧。一伙战败的鞑子兵逃下了摩天岭,裹胁了数百名百姓,占据了老翁山下的无良殿负隅顽抗,死活不肯投降。官兵将无良殿团团围住,只是因为那数晨名百姓被鞑子兵用作人质,这才不能强攻。那些鞑子兵据守在庙里,没了粮食,竟然杀百姓来吃……” 慕容丹砚“啊”了一声,这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小鱼道:“官兵初时还想劝说鞑子兵投降,甚至让被俘虏后归降的鞑子兵头目在庙外喊话,要鞑子兵投降。结果这名头目还没说上两句话,庙中突施冷箭,将这名头目射死在庙前。官兵没有法子,只得将庙宇包围,却不敢进攻。 “过了数日,一名百姓趁鞑子兵不备,拼死从庙中逃了出来。只不过眼看着要逃到官兵营中,却被鞑子兵射中了十几箭,待到官兵将他救出,已是奄奄一息。他临死前告诉官兵,被胁持到庙中的百姓大半都被鞑子兵杀掉分食,剩下几十名女子也被鞑子兵折磨得不成人样。若是再不将这些百姓救出,必定都被鞑子兵害死。 “官兵听说鞑子兵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知道再等下去鞑子兵也不会投降,便即向庙内强攻。鞑子兵拼死抵抗,甚至在庙内放起火来,想要与官兵同归于尽。那时大明朝的官兵可不像后来那样脓包,人人拼死杀敌,将这些禽兽不如的鞑子兵杀死了大半,剩下二三百名鞑子兵被官兵捉住,从庙中拖了出来。 “官兵虽然消灭了这些鞑子兵,可是被他们胁持的百姓大半都被吃掉,庙中只留下白骨骷髅,看上去令人胆颤心惊。剩下的几十名女子要么在混死中被杀,要么被大火烧死。经此一战,鞑子搜括民脂民膏重建的庙宇又被烧成了白地。 “官居兵围攻鞑子兵之时,东辽县的百姓纷纷送粮送水,助官兵杀敌。待到官兵消灭了这伙鞑子兵,百姓听说鞑子兵在庙中以人质为食,个个激愤。看到被俘的鞑子兵被官兵围在庙外,百姓登时蜂拥而上,不顾官兵的阻拦,将这些鞑子兵活生生的打死。那些鞑子兵原本凶悍无比,可是百姓也是群情激愤,不只用拳脚踢打,甚至张嘴撕咬。鞑子兵没想到被他们视为猪狗一般的汉人百姓竟然如此凶狠,吓得魂飞魄散,竟然跪地求饶。只是众百姓哪肯理会,打得更狠。最后这二三百名鞑子兵肢体分离,死状凄惨无比。 “这场大战过后,老翁山下又多了数千怨魂,鬼魂作祟更加厉害。其时大明刚刚立国,与民休息,也无力再建庙宇。经历大战之后,辽东人口越发稀少,甚至千里无人烟。这一带荒芜了下来,除了偶有几户人家,无人到此居住。我爹爹买地之时,没人跟他说起老翁山闹鬼之事。直到他带了族人去划分田地,居住在老翁山下的一户人家才对他说起此事。 “我爹爹初时不相信闹鬼之说,还以为是百姓胡说八道。只不过后来他亲眼看到鬼魂现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逃回了庄子,就此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将性命丢掉。和他同去划分田地的王氏族人之中,有两位逃得慢了,竟然被鬼魂捉了去,就此踪影不见。 “我爹爹病好之后,知道老翁山定有古怪。他和族中长辈商议之后,立下了规矩,凡是王家庄的百姓,绝对不许踏足老翁山左近数里。若是有人坏了规矩,便要赶出王家庄,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老翁山闹鬼之事愈传愈烈,整个东辽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辽阳府的百姓也听说了此事。有些胆大之人,不信世间有什么鬼怪,故意到老翁山去走一遭。结果有人因此失踪,有人却被吓成了疯子,渐渐再无人敢靠近老翁山。东辽县知县衙门害怕再出人命,因为老翁山连同左近的地皮已被我爹爹买了下来,知县大人便给我爹爹下了命令,要爹爹看守老翁山,不许百姓靠近这里。若是再出人命,便要拿我爹爹问罪。我爹爹原本只是打算买地耕种,却不料惹上这样一个大麻烦,不只田地无法耕种,还要担惊受怕。无奈之下,我爹爹只好招募庄丁,在老翁山四面八方设了关卡,不许百姓靠近。”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姐姐,我猜爹爹后来接纳非王姓的百姓在王家庄居住,也是因为要看守老翁山,单靠王家庄百十口人,人手定然不足,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唉,我想爹爹此举,如同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爹爹在老翁山看到恶鬼,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还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小丫头,爹爹担心我惊惧不安,是以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老翁山闹鬼之事。我每日里在家中玩闹嬉戏,无忧无虑,甚是开心。直到五年前我误入老翁山,看到、看到百鬼夜行,才知道距离王家庄不过半里,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一个地方。”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的声音微微颤抖,知道她遇到的事情着实不小,心下也有些惊疑不安。只见王小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记得那是七月份的一天,一早天空便是乌云翻滚,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爹爹出门去做生意,已走了三四天。这对我来说,已是寻常的事情。我读了几页书,闲来无事,便到后院花园去玩。将近中午时分,王伯伯让人给我送来饭食。我吃完午饭,越发无聊起来。眼看着空中乌云压顶,虽然是大白天,四周却暗得如同黄昏。家中的仆妇看着大雨将至,院子中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便都回转屋子说话玩牌去了。是以院子中空无一人,如同一座空宅一般。 “我趴在窗口,眼看着蜻蜓低飞,蝉鸣得让人烦躁不安。我悄悄溜出屋子,寻了一根长竿,想要将树上一只叫声最响的蝉捅下来。只不过那只蝉好生狡猾,竟然给它逃了。我心下不甘,拼命追赶过去。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从角门出了院子。唉,若是知道后来会遇到百鬼夜行,打死我也不会去追这只该死的蝉!”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今晚你说了许多次百鬼夜行。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这百鬼夜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广害死了他爹爹杨坚、兄长杨勇等人,这些人变成了恶鬼,每晚在皇宫外徘徊。李世民杀掉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结果这些人也变做了鬼,想要冲进皇城找李世民报仇。你又说老翁山无良殿也有百鬼夜行,难道杨坚、杨勇、李建成、李元吉这些人变成鬼之后,从中原跑到了关外,到王家庄外作祟不成?” 王小鱼听了慕容丹砚说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对慕容丹砚说道:“姐姐会错了意。我说的百鬼夜行,并不是只指杨坚、杨勇等被杨广害死的杨氏一族,也不是被李世民杀掉的李建成、李元吉等人的鬼魂。凡是那些怨气极大之人死了之后,不肯转世投胎,变成厉鬼,结伙在阴阳界中徘徊,祸害世间百姓,伺机报复仇人,都可称为百鬼而不名之。这些恶鬼只在夜间飘荡,遇人杀人,遇佛杀佛,端得是凶狠无比。是以唐人在笔记中称之为‘百鬼夜行’。老翁山下的百鬼可不是从中原来的,而是被金人在无良殿活活烧死的契丹人和被鞑子兵烧死的金兵死后不肯心服,化为厉鬼,在这里害人。” 慕容丹砚连连摇头道:“鬼神之说,究属渺茫。实不相瞒,我闯荡江湖之后,也遇到过许多稀奇古怪之事,看到过百余年前死去之人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可是最后知道这些所谓的鬼魂都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像罢了。世间本无鬼神,眼前皆是幻像,这些都不足为虑。” 王小鱼道:“若不是我亲眼看到了百鬼夜行,自然也和姐姐一般念头。可是当我看到那些恶鬼,才知道这些传说绝对不是虚妄之语。” 王小鱼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走出院子之后,大道之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其时已是下午时分,空中乌云密布,四周昏暗之极,倒像是夜色将至一般。那只鬼蝉跳来跳去,我数次眼看着要将它捉住,却总是差了一点,竟然给它逃了。如此一来,我更要将它捉住泄愤,是以一个逃一个追,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好远。待我无意中抬起头来,却看到眼前立着一堵高墙。 “我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才知道自己一路追逐那只蝉,竟然到了王家庄最东端。咱们王家庄坐东朝西,老翁山便在庄子东侧二三里处。十几年前爹爹等人在老翁山下遇到恶鬼之后,担心庄子中的百姓被恶鬼所害,便在庄子最东端立了一堵丈许高的石墙,以隔绝庄子前往老翁山的通道。我只顾着追逐那只鬼蝉,竟然到了石墙下面。 “其时天色昏暗,北方天际乌云之中,似乎有电光闪动。耳边传来极沉闷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想来是远处正在打雷。只不过乌云笼罩了天地,竟然将雷声也遮掩住了。我爹爹虽然亲眼看到老翁山的恶鬼,或许因为我年纪尚小,他担心我害怕,是以一直没有和我说起这些事情。但是家中的仆妇闲聊之时,我也听到了不少老翁山下无良殿闹鬼的故事。是以突然看到眼前这堵墙,吓得我一个激灵,险些坐倒在地。其时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地之间又是一片昏暗,情形诡异之极。我心中惊惧不安,想要转身逃回家中。可是那只鬼蝉趴在墙上,突然叫了起来,似乎正在嘲笑我。 “我心下大怒,从地上拾起泥块石片,便向石墙上掷去。那只蝉被我用石片砸中,登时向地上坠落。我急忙追过去,想将它一脚踩死。可是这只鬼蝉垂死挣扎,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勉强飞到了墙顶。 “我扑了个空,心下大怒,全然忘记了老翁山闹鬼的传说,只想着要将这只该死的鬼蝉捉住弄死。只是它飞到了墙顶,我捉不住它,心下越发着急。初时我拾起泥块石片向它掷去,只是它趴在墙顶极难打中。不过它虽然不时叫上一两声,却一直不动,想来先前被我用石片打中,已然无法动弹。我一心想着要将它捉住弄死,浑然忘记了墙外就是老翁山和无良殿。 “片刻之后,地上的土块石片被我扔得干干净净,一时之间再也找不到应手的武器。我心下焦急,正想走得远些,再去找一些石片来掷向那只鬼蝉,无意之前发现右首一户屋宅门口竟然放着一架梯子。我心下大喜,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将那架梯子扛了过来,搭到石墙上,顶端恰好抵在了墙顶。我看着那只鬼蝉仍然趴在墙顶嘶鸣,心想待我捉住了你,放在火堆上烤死,看你还叫不叫了。” 慕容丹砚听她说得狠毒,心下不以为然,暗想小鱼妹妹聪明伶俐,不过有时行事太过凶狠。想来她自幼便被王员外视为掌上明珠,这才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大小姐脾气。她被这只蝉戏弄得恼羞成怒,想将蝉捉住烤死,只是孩子气发作,也没什么奇怪的。 王小鱼接着说道:“那只鬼蝉虽然趴在墙顶一动不动,我还是担心它逃了。是以搭好梯子之后,我慢慢向上攀爬,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待我堪堪要爬到墙顶,那只蝉就在我的眼前。我心下大喜,暗想这次看你能逃到哪里去。只是我右手伸出,眼看要将它握在手中,这只蝉却用力一跳,竟然跃出了墙外,落在了一片野草上。 “我心下大怒,瞬间头脑中一片混乱。其时只想着将这只鬼蝉捉住之后弄死,再没有了其它顾忌。是以我踩着梯子爬到了墙顶,看准那只鬼蝉趴伏着的野草,便即从墙头跳了下去。”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不由“啊”了一声,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就算你要跳出墙外,也要先将梯子从墙内放到墙外才是万全之策。否则你捉住了那只蝉,又如何回到庄子中?” 王小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那时我年纪尚小,做事哪会思虑得如此周全?而且被那只鬼蝉气昏了头,行事便无所顾忌起来。待我双足踩到野草丛中,一个踉跄向前摔出去,险些栽倒在地,模样狼狈之极。待我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时,眼前哪还有那只鬼蝉的影子?我心下又惊又怒,在四周的野草丛中到处寻找那只鬼蝉。其时乌云压顶,天色昏暗无比,十几步外的东西便看不清楚。加之墙外野草过膝,压根找不到那只鬼蝉跑去了哪里。 “我在野草丛中到处翻找,不知不觉之间又向前走出了十余丈。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极低沉的‘呜呜’声。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见十几步外的野草之中,竟然有两点绿光一闪即逝。我吓了一跳,想起家中的仆妇闲聊时,曾说过庄外野地里有巨蛇,长十余丈,双目如灯,能够放出光芒。我生平最害怕的就是蛇,此时见到这两点绿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转身逃走,可是双腿绵软无力,竟然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便在此时,只听‘呜呜’之声又起,野草之中露出一个黑色的狗头。那两点绿光正是它的眼睛。紧接着一条野狗从草丛中慢慢钻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狗眼中露出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我,似乎随时都会扑将上来。 “我见这条野狗目光凶狠,若是扑上来撕咬,非得被它活活咬死不可。好在我虽然怕蛇,对于狗倒并不十分害怕。是以察觉双腿不像方才那般酸软无力,我转身便逃。其时我已然慌不择路,只想着逃走,也没看清楚逃向哪个方向。只听得耳风呼呼风响,身后野狗嘶声吼叫,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遇到野狗之时,万万不能背转了身子逃走。否则它从后面追了上来,你背心要害尽数在它攻击之下,情形危险万分。不如面对着它与之对峙,若是身边有石块木棍,只要俯身拾起,野狗只有逃命的份儿。” 王小鱼心想:“姐姐你说得容易,那时我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行事哪会如此周全?”只是她心中虽作此想,却并未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姐姐说得不错。只不过其时我吓得紧了,哪还顾得了其它?我拼命寻着草浅之处奔去,脚下不时被草丛绊住,奔跑之时不免踉踉跄跄,数次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每次都能侥幸避开,这才没有栽倒在地。 “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身后野狗的吼叫声越来越近,似乎只在身后一两丈处。我吓得紧了,心中后悔不迭,只想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又不甘心就此丧在野狗口中,脚下兀自奋力向前奔跑。其时四周越发昏暗,隐隐已可听到乌云背后沉闷的雷声。 “只是我拼命奔跑,气力越来越不足,到得后来双脚沉重,跑得越来越慢。野狗的吼叫声似乎就在身后,随时都能冲过来将我扑到在地。我心下绝望之极,气势一衰,跑得更加慢了。便在此时,眼前突然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天地之间最后一点光亮也遮挡住了。我吓了一跳,抬头向前望去,却见十余步外竟然生长着一大片一人多高的刺棘树丛。这些刺棘树通体长着尖刺,密密麻麻生长在一起,如同一堵墙一般,将我的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我极少离开王家庄,至于庄子东侧因为闹鬼,爹爹更是不许我稍有涉足,自然不晓得这里竟然生长着一大片刺棘树。看到前路被堵死,吓得我目瞪口呆,不由转头向后望去。只见那条野狗已追到我身后五六步处,张开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眼看着就要扑到我的身上。其时情势紧急,已由不得我多想。我只得将牙一咬,转头便向刺棘树丛冲了过去。待到了树丛近前,我双手护住了面孔,闭着眼睛直冲了过去。刹那之间,头顶、胳膊各处刺痛无比,身上的衣衫更是发出一片“嘶啦嘶啦”的声音。 “刺棘树丛生得极是密实,若是换作平日,我绝对没有胆子冲将过去。只是情急之下已顾不了许多,竟然从树丛中硬生生挤了过去。待到我觉得全身一轻,身前已经没了阻挡之物,这才将双眼睁看。却见眼前再也没了刺棘树丛,四周也变得光亮了许多,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刺棘树丛已被我甩在了身后,刚刚冲过之处形成了一处空洞,只不过刹那之样又恢复如初。那条野狗没有跟着冲过来,不过兀自在刺棘树丛后面嘶声吼叫。我见它冲不过来,心下稍安,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刚刚安心一些,立时觉得身上各处疼痛不已。待我低头向身上看去,只见衣衫被刺棘树丛的尖刺划得破烂不堪,很多地方已渗出血来。尤其是双臂刺痛难忍,衣袖碎成条状,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然鲜血淋漓。手背上尽是划痕,有些伤口划得极深,鲜血不断涌了出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将双手手背举在慕容丹砚面前,口中说道:“慕容姐姐请看,我手背上这些伤痕,就是当日被那些刺棘树划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借着桌子上的烛光,慕容丹砚看到王小鱼双手手背上深深浅浅留着十余道伤痕,原本白玉般的肌肤被这些伤痕划成了网状,看上去惊心魂魄。慕容丹砚叹道:“妹妹当机立断,虽然受了些伤,却逃出了恶狗的追杀。若是换作了我,当时一定吓得傻了,只怕连逃走都忘记了,非得死在野狗的利齿之下不可。” 王小鱼收回了双手,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惊魂稍定,转头向四周望去。只见脚下是深可没膝的野草,除了刺棘树丛之外,再无其它高树。其时天色昏暗,目力所及之处不过三四丈远,再远的地方已然看不清楚。我分不清东西南北方向,只觉得心下恐慌之极,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四周无人,又哭不出声来。我知道情势不妙,须得沉稳下来,方能逃回庄子。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从跳下石墙,一直到冲过刺棘树丛,虽然其中多有曲折,不过大体上还是向东奔跑。也就是说,我是自西向东逃走,只要向左右走上一段路,绕过刺棘树丛,便能回转王家庄。 “打定主意之后,身上的疼痛也轻了不少。只不过四周越发黑暗,几乎无法看清脚下的情形。我心下有些着急,想着要在天黑之前赶回王家庄,又担心那条野狗仍在刺棘树丛后面盯着我,是以想再向东行,离得这条野狗再远一些,然后想法子绕回庄子。念及此处,我便向东走去。不料走出数十步,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一片刺棘树丛。我吓了一跳,不过又是一喜。暗想如果穿过这片树丛,隔着两片刺棘树,那条野狗再也追赶不上,岂不是可以放心了? “这次没有野狗追赶,我尽可以从容穿过树丛。我从地上找了一根木棍,在树丛上一阵乱打乱砸,硬生生砸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穿过的窟窿,这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过去,身上丝毫没有受伤。只不过等我钻刺棘树丛之后,定睛向前方望去,却吓了一跳。 “只见眼前是好大一片空地,虽然不能说是非常平坦,却也能看出有人修葺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有残留着一些断壁残垣,或高或低地残留在地面上。在空地的尽头,是一座圆鼓鼓的小山包,如一头怪兽,蹲伏在夜色之中。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心下迟疑不定,暗想听家里的仆妇闲聊,说是王家庄背后原本是一大片良田,过了良田便是老翁山。因为老翁山脚下的无良殿闹鬼,将居住在左近的百姓尽数害死,是以这片良田已然荒废了。方才走过的那一大片荒芜之地,想来就是抛荒多年的良田。而那座小山包,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老翁山。至于眼前这片空地,自然就是闹鬼的无良殿废墟。 “我站在空地边缘,想起仆妇们闲话无良殿恶鬼害人的故事,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身子竟然颤抖起来。便在此时,北方天际的乌云之中,突然闪出一道红光,从云缝中刺了出来,堪堪从老翁山头劈了过去。我吓了一跳,只觉得双膝一软,险些坐倒在地。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却是雷声终于冲破了乌云,自北方响了起来。我立足不住,终于坐到了地上。 “待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只觉得四周仿佛有无数只眼睛,正自从树丛后、草丛间盯着我看。我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留在刺棘树前,拼命向前方不远处的空地跑了过去。只是我跑得越快,越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向我追了过来,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中跳了出来,想要张口大叫,却觉得风声呼呼作响,将我的嘴巴塞得满满的,竟然发不出丝毫声音。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矮墙,最高处不过三尺,矮处仅有尺许,乍一望去显得破败不堪。我跳过矮墙,急忙蹲到矮墙后面,这才探头向来路望去。只见眼前灰濛濛一片,并无一个人影。百余步之外,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片黑影,却是我刚刚钻过的那片刺棘树丛。我这才知道方才心下惊恐,竟然误以为有人在追赶自己,倒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我瘫坐在地上,背倚着矮墙,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疲惫不堪,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似乎随时都能昏了过去。”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小鱼妹妹若是修习过轻功,跃过那些树丛易如反掌,也不会受了这么多苦。若是厉大哥在此地多留几日,我也不急着离开,不妨教给她些粗浅武功,也好用来防身。只不过小鱼妹妹性子太过倔强,若是身负武功,与人争斗起来,出手伤人可就不好了。是以教她武艺之时,须得有言在先,不可轻易以武艺伤人。 她正思忖之间,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我见四周无人,惊恐稍去,只是奔跑得甚急,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一样。而且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双腿也是酸软无力,一时之间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其时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乌云似乎就在我头顶不远处。云层之中不断闪耀着红光,沉闷的雷声隐隐从头顶滚过。老翁山在东侧百余丈处,山上寸草不生。乌云似乎已垂在了山顶,不时有红色电光自云层中刺了下来,正劈在老翁山上。刹那之间,我想起了书中所说的十八层地狱的情形,恐怕也就和眼前的景象一般无二罢。 “过了半晌,我感觉身上酸痛好了不少,这才转头瞧了瞧身边的情形。原来我所倚靠的这段矮墙是一栋屋宅倒塌之后残留的墙壁。从四周高高高矮矮的墙壁来看,这座屋宅规模着实不小。地面上铺着大块石板,另外还有几根巨大的柱子底座隐约可见。我心下暗想,这屋子比我家正堂还要大了不少,可没听说王家庄左近有哪一户人家如此巨富。 “便在此时,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庄子里流传的可怕传说。老翁山下无良殿恶鬼作祟,杀伤百姓无数。这座屋宅如此规模,明明就是毁在兵火中的无良殿废墟!我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下涌起,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觉得牙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慕容丹砚,接着说道:“那时我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哪里有什么主见?也幸好如此,虽然心下惊惧,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换作现在,心中有了对鬼神的敬畏之心,说不定早就吓得晕了过去。其时其地,知道那里是无良殿之后,我只想着赶紧逃回王家庄,倒也并未多作他想。 “打定了主意之后,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全身上下被刺棘树的尖刺划得鲜血淋漓,好在歇息半天之后,腿脚已不像方才那般酸痛。我扶着身边的断壁向左右看了看,心想老翁山和无良殿在王家庄正东方,若想要逃回庄子,便得向西侧走去。西侧那两片刺棘树丛倒还好说,要命的是不晓得那条野狗是否还在荒地上等着我。而且就算我逃到了石墙下面,没有梯子我也无法爬上墙头。不如先向北走,然后再折向西行。这样既可以绕过刺棘树丛,躲开那条野狗,也可从庄子北侧绕到西侧的庄子入口,不须翻越石墙便可回转家中。 “打定主意之后,我辩明了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那处废墟,径直向北而去。只是走出十余丈外,四周已然全黑。这次可不只是因为乌云盖顶的原因,而是夜晚终于降临了。四周漆黑一片,我连方向都辨不清楚,只能摸索着向前行走。好在那时年幼无知,又一心想要回转庄子,心中没有多想。若是换成了现在,只怕我早已吓得腿脚酸软,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一片漆黑之中,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有时脚下不晓得绊到了什么东西,数次险些摔倒在地上。偶尔会触碰到断墙和半截柱子,想来也是屋宅的废墟。如此摸索着前行,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突然头顶一道红色闪电划过天际,刹那间将四周照得一片血红。 “红光照耀之下,我才发现四周竟然站了无数人影。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端坐在马上,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形状古怪的帽子。这顶帽子状如牛头,从两侧伸出尺许长的角来。帽子下面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像极了东辽县海神庙中守门的门神。这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衫,手中倒提着一柄大刀,正自冷冷地盯着我。他身后站着百余人,大都头戴黑色笠帽,身穿黑衣,手中握着刀剑。这些人也和马上那人一样,面容狰狞恐怖,如同一群恶鬼一般。 “我没有想到身边竟然站了这么多人,而且面容恐怖,登时吓得大叫起来。只是闪电转瞬即逝,这些人又消失在一团漆黑之中。我心中惊骇之极,拔脚就逃,慌乱之下已不晓得是否还是向北侧逃去,只想离着这些恶鬼越远越好。只是刚刚跑出几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却是一个炸雷就在头顶响起。我只觉得头发根似乎都竖了起来,脚下的地面也是微微颤抖。惊慌之下我只觉得双腿一软,登时摔倒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我的脑袋撞到了地上,眼前金星乱冒,头昏脑胀。若是换作平时,只怕我早就躺倒在地耍赖不肯起来,可是此时此刻,身边除了恶鬼之外,再也没有家中的仆妇过来相助。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向前逃去。刚刚逃出不远,又是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将天地之间映得一片血红。就在闪电亮起了瞬间,只见那些恶鬼仍然跟在我身边不远处。我吓得紧了,不敢再看这些鬼魅,转头又要逃走。只是右脚刚刚抬起,雷声又在头顶响起。这次似乎比上次离我更近,“喀喇”一声巨响之后,我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又向地上摔了过去。 “这一次摔得更重。我只觉得头晕眼花,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虽然摔倒之后我便想着要爬起来继续逃走,只是手足酸软,竟然爬不起来了。我双手乱抓,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就在我惊慌失措之时,左手突然摸到了一只凉冰冰的人手。我先是心下大喜,转念一想,恶鬼就跟在我身边,而且这只手凉冰冰的没有丝毫暖意,难不成是我抓到了恶鬼的手不成? “正在惊恐之时,又是一道血红的闪电划过,只见一个人蹲在我面前,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正自盯着我看。我吓得紧了,脑袋中‘轰’的一声响,如同被人用木棍狠狠砸在天灵盖上。刹那之间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就此晕了过去。”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得惊心动魄,一颗心也已提到了嗓子眼处。此时听王小鱼说她晕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暗想,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若是晕了过去,反倒是一件好事。她见王小鱼脸色有些苍白,知道虽然过了五六年,只怕当日的情形仍然让王小鱼后怕不已。于是安慰她道:“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小鱼妹妹不必害怕啦。当日你昏倒在地,后来怎样?” 王小鱼搓了搓手,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不知道当时我吓成了什么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梦中还会回到无良殿,看到那些恶鬼将我围在中间,冷冷地盯着我看。呀,真是太可怕了。好在那时我晕了过去,否则非得活生生吓成疯子不可。待到我清醒过来之时,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紧接着就听有人在我耳边叫道:‘老爷老爷,大小姐醒啦!’ “我睁开眼睛,这才竟然躺在自己屋中的床上。我心下又惊又喜,生怕自己是在梦中,急忙转头四处张望。屋子中的家什摆设与我的屋子一般无二,可是我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想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魂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慕容丹砚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床顶,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那一日你就躺在这张床上不成?”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只是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形已恍如隔世。其时我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我爹爹和王伯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到两人走到床前,我这才相信自己已回到了家中,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只是突然感觉万分委屈,‘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我爹爹坐到床边,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口中说道:‘小鱼,你怎么跑到无良殿去了?’我抽泣着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爹爹,我、我看到了恶鬼……’爹爹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转头向屋子中扫视了一圈,似乎担心有什么人藏在屋子中。只是屋内除了爹爹之外,只有王伯伯站在一旁。他松了一口气,对我说道:‘爹爹当年老翁山下无良殿废墟中见过恶鬼,这才相信老翁山闹鬼的事情不是妄人之语,不得不让人在庄子东、北、南三面垒了高墙,以防庄内的百姓误入无良殿,白白送了性命。老翁山左近千余亩田地,原本是难得的良田。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要分给王家的族人们耕种,以贴补庄子的用度。因为有恶鬼作祟,这些田地也只好抛荒了。这次幸亏王伯伯救了你,以后千万不要靠近老翁山和无良殿,否则立时会有杀身之祸!’ “即便爹爹不叮嘱,打死我也不敢再靠近老翁山了。是以爹爹说完之后,我连声答应。爹爹又让我向王伯伯道谢,我挣扎着要下床给王伯伯磕头,却被他拦住了。王伯伯说我已昏睡了三日三夜,我爹爹也是两日两夜没睡,一直在床边陪着我,生怕我出了事情。 “原来那一日我溜出家门,仆妇们躲在屋子中打叶子牌,竟然无人发觉我不见了。后来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众人忙活着收拾院子,这才发觉角门被人推开了。随后到处都找不到我,仆妇们登时慌张起来,只得将此事告知王伯伯。其时我爹爹外出未归,王伯伯召集庄丁在庄中仔细搜寻,只是找了一个多时辰,将庄子几乎翻了过来,却也没有找到我的影子。庄子中的百姓知道我突然不见了,全都出来帮着找我。王伯伯心细,在庄子最东端的石墙处发现墙头搭了一架梯子,心下大惊,焦急之下不等众庄丁赶来,便即踩着梯子翻过了墙头。 “其时乌云盖顶,四周几乎已然全黑。王伯伯晃亮了火折子,在石墙外仔细搜寻,不久便找到了我被野狗追逐逃走时踩倒的野草痕迹。王伯伯一路追寻,穿过了两片刺棘树丛,一直到了无良殿废墟处。当年我爹爹便是带着王伯伯和各房的长辈在老翁山下勘查田地,天黑之后遇到了恶鬼现身。爹爹和王伯伯侥幸逃生,有两位王家的长辈就此失踪,十有八九是被恶鬼所害。是以王伯伯知道这片废墟凶险无比,随时都有丧命之危。只是为了找到我,他还是没有退缩,而是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之中搜寻。后来天空电闪雷鸣起来,王伯伯听到我的惊呼声,便即寻声找了过去。待他找到一处残破不堪的院落中时,一道闪电划过,看到我趴在地上,一个身材高大的恶鬼骑在马上,倒提大刀,身后还跟着百余鬼魂,正自阴森森地看着我。 “王伯伯认出眼前这些恶鬼就是当年他和我爹爹一起看到的那些鬼魂,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不过他不忍将我扔在这里任由恶鬼残害,便即大着胆子冲到我身边。恰好那时我伸手乱抓,正抓住了他的手。王伯伯趁机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背在身上便逃。好在那时我年纪尚小,身子不重,否则王伯伯是否能背着我逃出无良殿,却也并不好说。其时电闪雷鸣不说,又下起了大雨。王伯伯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向庄子逃去。他是我家的大管家,也是王家庄的首脑人物之一,以地位而论,在王家庄中仅在我爹爹一人之下。是以他对王家庄内外情形极为熟悉,庄子东侧这片荒地他也多次来过。是以没费什么力气,他便绕过了刺棘树丛,一路逃到了石墙下面。 “王伯伯是个做事谨慎之人,方才从墙内爬出来时,便将梯子搭在了外面。待他背着我逃到了墙下,便即踩着梯子爬到墙顶,又跳回到墙内。墙内恰好有十几名庄丁正在到处找我,他便将众庄丁聚到了一处,护着我逃回了家中。只是我连惊带吓,又被大雨浇得全身湿透,回到家中之时已是全身火热,额头更是烫人。王伯伯派庄丁到东辽县城内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我医治,大夫说我受了惊吓之后惊厥,又被雨水淋湿,风邪入骨,内外交困,病势着实不轻。王伯伯给了大夫五十两银子,要他务必尽力医治。大夫开药之后,亲自为我熬好药后喂我服下。第二日我爹爹也回到庄子中,见我昏迷不醒,急得他坐立不安,一直陪在我身边。方才有一位贵客前来拜访,爹爹只好带着王伯伯去见客人。恰好我此时醒来,陪在我身边的仆妇去向我爹爹禀报。我爹爹听了之后,心下大喜,向客人道了声罪,便即带着王伯伯匆匆赶了过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年我爹爹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头。外人看我们王家庄家大业大,以为他老人家一定是日日在家中享福。却不晓得他为了全庄上下两千余口吃饭穿衣费尽了心思。知道我终于清醒过来,他连客人都不见了,便即匆匆赶来,可见在他心中,没有事情比我的安危更加重要!”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起王员外之事,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上次自己偷偷溜出慕容山庄,最后被柳生一族杀手暗算,几乎性命不保。慕容丹青将她带回慕容山庄之后,母亲哭得昏倒数次,慕容秋水更是一夜白头。为了救自己活命,慕容秋水不惜亲自求见神医兰七星,赠送宝剑名画,又答应了兰七星提出的几件极难办到的事情。这才请动了这位江南名医,到慕容山庄为自己疗伤。待自己伤势大好之后,见到父亲白了头发,慕容丹砚也是心伤难过,发誓再也不让老父亲担心。只是在山庄待得久了,又起了闯荡江湖之心。更重要的是她牵挂着厉秋风,不晓得他是否逃脱了柳生宗岩的毒手。百转千思之下,慕容丹砚还是再次离开了慕容山庄。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一阵刺痛,暗想父亲不知道现在如何,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为自己担心。 只听王小鱼说道:“爹爹告诫我说,老翁山左近邪门得很,万万不可靠近,否则极易惹来杀身之祸。我想起那些恶鬼的模样,却也是不寒而栗。爹爹又嘱咐了我几句,这才离开我的屋子,到前院见客去了。王伯伯却没有离开,陪着我聊天说话。杨广和李世民遇到百鬼夜行的故事,便是王伯伯那时和我说的。他说无数契丹人和金人惨死在无良殿中,这些鬼魂怨气极重,不肯投胎转世,要留在人间害人,一到夜晚便在无良殿内外游荡,也可以说是百鬼夜行。我看到的那个坐在马上的大鬼,头上戴的乃是金国大将的头盔,身上穿着的是滨铁铠甲,至于他身后跟着的百余名恶鬼,想来都是这名金国大将的手下。这些恶鬼多年来杀了不少百姓,幸亏我爹爹将老翁山左近封闭,并且派人看守。否则还不知道要被百鬼夜行害死多少人。”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慕容丹砚心想,小鱼妹妹在老翁山遭遇怪事之时,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惊惧之下生了幻觉。可是王员外和王管家两人怎么也会看到百鬼夜行?这事情倒有些古怪。 她正思忖之间,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我听了王伯伯说话,心中惊恐不安。王伯伯安慰我说,百鬼夜行虽然遇人杀人,遇佛杀佛,可是只要不去招惹那些恶鬼,他们也不会跑出来杀人。这些恶鬼之所以不肯投胎转世,那是因为他们太过执着,总是想着要找害死他们的人报仇。比如说杨坚、杨勇等人,他们死在杨广和杨素手中,势必要找这两人报仇。而这两人居住在长安,是以这些恶鬼也只是在长安出没。杨素死在恶鬼手中之后,杨广借口观赏琼花前往江都,其实是要离开长安避祸。他到了江都之后,恶鬼果然再也没有出现。李世民被李建成、李元吉等人的鬼魂纠缠,所幸有大将尉迟恭和秦叔宝镇慑群鬼,后来又请了高僧做法,在长安办了水陆道场,超度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的鬼魂,那些恶鬼就再也没有出现。可见要对付百鬼夜行,要么离开这些恶鬼作祟之处,要么请出能够压服恶鬼的英雄镇慑住他们。当然也可请高僧来做法事,超度这些恶鬼。 “王伯伯说这些恶鬼被烧死在无良殿中,是以他们只会在老翁山左近作祟,不会跑到其它地方为恶。我爹爹已经派人前往千山古寺,请高僧前来超度忘魂。而且我爹爹有意在老翁山建造一座大寺院,以此来震慑这些鬼魂。是以只要我老老实实留在王家庄,不再前往老翁山左近,那些恶鬼便伤不到我。 “我听了王伯伯的话后,心下稍安。那几日王伯伯常来陪我说话,我这才知道他肚子里有许多故事。什么唐太宗夜游地府啦,宋太祖千里送京娘啦,比那些到庄子里唱皮影戏的戏班子更加有趣。我病好之后,也时常缠着王伯伯说故事。只不过经过此事之后,我再也不敢靠近老翁山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几年倒没听说老翁山那边有什么怪事发生,不过摩天岭又闹起鬼来。摩天岭是东辽县通往辽阳府的咽喉要道,当年岭上大战不断,死伤无数,原本就是一个怨气极重的地方。东辽县衙门又将那里做了法场,若是不闹鬼反倒奇了。”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我初出江湖之时,也曾遇到过恶鬼害人之事。只不过到了最后,却发现是有人故弄玄虚,装神弄鬼来害人!正所谓疑心生暗鬼,你越是相信这世间有鬼,那些坏人使出一些障眼法,就越容易让你上当。我虽然不晓得老翁山和摩天岭为何会出现了这么多怪事,但是说有鬼作祟,我却是不信。小鱼妹妹,这几日若是有空闲,我倒可以教你一些防身的招数,或许再遇到这些怪事,你就不会害怕了。” 王小鱼双眼发光,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握住了慕容丹砚的双手,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真得愿意传授给我武艺吗?” 慕容丹砚见她如此热心,心下好笑,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谈不上传授不传授。我这点微末武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和妹妹研习一番,或许能用得上。” 王小鱼用力摇动慕容丹砚的双手,笑道:“姐姐过谦啦。那日我在东辽县城北门看你打跑了几个恶少,便对姐姐佩服之极。今晚又看到你和姓萧的斗剑,看得我瞠目结舌,心中羡慕之极。若是我学了姐姐一成的本事,即便再遇到恶鬼,也不会如此害怕啦。” 她说到这里,当即跪在床上,笑嘻嘻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王小鱼说完之后,便要给慕容丹砚磕头。慕容丹砚急忙伸出双手托住了王小鱼的胳膊,嗔道:“小鱼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情深,我如何受得起妹妹如此大礼?咱们说好了只是切磋武艺,我可不敢做你的师父。” 两人嬉笑了一番,耳听得屋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只觉得一阵倦意涌了上来,不知不觉间已睡了过去。 厉秋风随着那名庄丁一直走到村口,并没有遇到阻拦。不过厉秋风已然听出大路两侧有不少人埋伏,心中暗想王家庄这些庄丁虽然不懂武艺,不过守卫如此森严,与军营倒有些相似。 那名庄丁将厉秋风送到村口,拱手说道:“公子从这里向前走出半里便是官道,然后折向南行,便可到达东辽县城北门。只是眼下城门已然落锁,只怕公子要在城外露宿一晚了。” 厉秋风道:“多谢老兄提醒,在下告辞。”他说完之后,便即离了王家庄,沿着来路折回东辽县。待到了县城北门之外,只见城门紧闭,城头箭楼上悬着两盏灯笼,却看不到守城官兵的影子。厉秋风沿着城门外一条小路折向右行,绕过城池西门,一直到了东辽县城南侧的码头。这一大圈子兜了下来,饶是他脚程极快,却也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找到了秦老五的大船。一名船夫奉了秦老五之命在船头等候厉秋风,见他到了,急忙将船板放了下来。厉秋风回到船上,向船夫道了声谢,又助他将船板收回,这才回到自己舱中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早有船夫送来了饭食。厉秋风吃完早饭之后,盘膝坐在舱中用功。待真气在全身走了一遭,只觉得头脑清明,全身上下甚是舒泰。他心中暗想,依照秦老五所说,修补桅杆最多只需两日便可。若是多花些银子,魏二宝这等贪财之辈,或许一日便可将桅杆修好。如此算来,明后日便可拔锚启航。念及此处,他想起与慕容丹砚之约,心下一阵刺痛。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厉秋风信步走上甲板,却见张实和萧东正自站在船头说话。见厉秋风走了出来,张实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听老秦说昨晚朱兄弟大显神威,打得王家庄众人溃不成军,辛苦朱兄弟了。” 厉秋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张员外言重了。在下有一位故人恰好住在王家庄,从中斡旋,王家大小姐这才没有与咱们为难。何况昨晚是萧大人以武功震慑住对方,否则事情还真有些麻烦。” 萧东站在一边,见张实对厉秋风大加赞扬,心下颇为不屑。直到听厉秋风推崇自己,这才心意稍平,暗想这小子还算懂事。我原本打算事成之后便将你除去,若是你识相些,臣服于我,或许我饶了你的性命也未可知。 张实知道萧东心胸狭窄,听自己如此赞扬厉秋风,定然心下不喜。是以他转了话头,对萧东也说了几句好话。厉秋风道:“张员外,咱们今日能出发么?” 张实道:“老秦一早便带人抬着木头去找魏二宝了。他说若是事情办得顺手,傍晚时分便可将桅杆修补妥当。只不过夜间行船太过凶险,何况咱们还要补充一些米面和清水。是以最快也得明日一早才能拔锚启航。” 张实话音方落,只听萧东说道:“朱公子昨晚辛苦了。你将那两位姑娘送回了王家庄,那些庄丁没有为难你罢?” 厉秋风道:“王家庄规模果然极大,好在有王大小姐和穆姑娘相助,倒也无人与我为难。” 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王八蛋土财主好大的威风,想来不法之事做了不少。待咱们到扶桑办完事情之后,我回转京城,定要给辽东巡抚写一封信,要他派人查一查这个姓王的混账王八蛋。若是他有不法之事,定要他倾家荡产,永世不得翻身!”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和张实听萧东说得狠毒,心下都是一怔。暗想咱们虽然与王家庄有些误会,不过昨晚误会已然解开,而且王家大小姐还将用于修补桅杆的木头送给了咱们。萧东仍然不肯放过王家庄,听他的口气,是想借助辽东巡抚之力,将王家庄连根拔除。此人如此痛恨王家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若不是王家庄作梗,咱们今日便可拔锚起航。耽误了一日的行程,不晓得要误了咱们多少大事。哼哼,我瞧王家这个丫头耀武扬威,心狠手辣。女儿已是如此强横,她爹爹王员外又能好到哪里去?王家庄积了这么多钱财,想来都不是什么好道来的。我要辽东巡抚彻查王家庄,说不定能除去为害辽东县的一个恶贼!”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时常到诏狱和刑部听审,知晓了许多官员敲诈勒索百姓的手段。此时听萧东如此一说,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此人嘴上说什么王小鱼耀武扬威,心狠手辣,其实是对王员外的万贯家财起了觊觎之心,想要与辽东巡抚勾结在一起,给王员外随意安上一个罪名,将他下了大狱之后,夺了王家的家财。 张实昨晚没有随厉秋风和萧东等人一起前往摩天岭,只是秦老五回来之后,私下里与张实说了众人在岭上的经历。秦老五夸赞厉秋风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可是他对萧东却是颇为鄙视,称此人不只心胸狭窄,而且行事狠毒,与此人一同前往扶桑,路上须得小心应付,提防此人另有图谋。其实不须秦老五提醒,张实对萧东早已有所提防。此时听他说要对付王家,张实心下暗想,或许是王大小姐得罪了萧东,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一心想着与王家庄为难。老秦说得不错,与此人同行,如同身边盘着一条毒蛇,须得小心他暴起伤人。 三人各怀心思,站在船头闲聊。过了一会儿,胡掌柜等人也纷纷走到甲板上散心。只有尹掌柜伤势未愈,独自留在船舱中歇息。 众人说话之间,远远看到秦老五走了回来。胡掌柜手搭凉棚,向岸上张望,口中说道:“老秦身后那两个船夫扛着木头,难道桅杆已经修好了不成?” 罗掌柜撇了撇嘴道:“胡掌柜,一看你就是甩手掌柜,不晓得如何打造船只。做一根桅杆哪能这么快?最少也得一日一夜才行。” 胡掌柜笑道:“魏二宝是一个钻进钱眼中的王八蛋!只要给他银子,他什么事都肯干。或许老秦多给了些银子,说不定魏二宝大显神威,一个时辰便将桅杆做好了!” 罗掌柜等人心下不以为然,正想反驳,却见秦老五带着两名船夫已到了船下的码头岸边。站在船头的船夫将船板搭到岸上,秦老王和两名船夫扛着木头走上了船头。张实原本还想打趣几句,只是见到秦老五板着一副面孔,神情甚是阴沉,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东见秦老五不过两个时辰便即返回,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吩咐秦老五多给魏二宝十两银子,要他尽快将桅杆做好。却没想到魏二宝如此得力,这么快便将桅杆送了回来。方才听胡掌柜和罗掌柜说话,萧东心下暗想,不到两个时辰将桅杆做好,听上去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多半是魏二宝的木匠铺中有现成的桅杆,这个王八蛋见钱眼看,将为别的客人做好的桅杆交给秦老五带回。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须拿出银子来,自然有人为自己卖命。此次前往扶桑,若是事情办得妥当,自己能赚上一大笔银子。日后钱能生钱,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只是秦老五带着两名船夫上船之后,萧东这才发觉两名船夫扛着的并不是桅杆,而是一根没有加工过的木头。萧东心下一怔,仔细打量了一番木头,认出这根木头正是昨天晚上从摩天岭上扛回来的两根木头中的一根。萧东心下疑云大起,盯着秦老五道:“秦老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老五脸色阴沉,口中说道:“魏二宝这个王八蛋被王家庄扣住了之后,昨日下午王家庄派人将魏二宝的木匠铺砸了,几个木匠被打得鼻青脸肿,逃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看铺子的老头没有挨打,因为这个月工钱还没有拿到,他这才留在铺子中等魏二宝回来。” 众人听秦老五说话,心下都是一怔。萧东脸色一变,口中说道:“这个该死的姓王的土财主,误了咱们的大事!” 萧东说到这里,当真是愤怒欲狂,在船头走来走去,犹如困兽一般。众人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如同要滴出血来,知道他已愤怒到了极处,随时都能爆发出来。是以人人都不想触了他的霉头,只得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萧东倏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众人说道:“不如咱们今晚闯入王家庄,杀了王员外全家,抢出魏二宝,然后放一把火,将这个贼窝子烧成白地!” 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接话。萧东接着说道:“咱们的身家性命,可都压在这船上。若是再耽搁下去,误了咱们的大事。后果如何,不须我多说,各位掌柜心里有数。” 胡掌柜嗫嚅着说道:“可是要杀这么多人,若是官府追究下来,只怕……” 他说到这里,见萧东盯着自己,目光狠毒,心下一寒,不敢再说下去。只听萧东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官府?我就是官,谁敢管我的事情?” 胡掌柜等人心下暗想,你确实是官!出了事情自然是官官相护,可是黑锅十有八九还得我们来背!这等事情,咱们万万不能做! 萧东见众掌柜沉默不语,心下越发恼火起来,转头对张实道:“张员外,你怎么说?” 张实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萧大人,依在下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计你妈的头!” 张实话音未落,萧东已然破口大骂。张实与萧东虽然合伙做了两次买卖,不过与萧东并无深交。此时听他开口骂人,张实心下大怒,刹那间一张脸涨得红,嘴角抽搐了几下,正要反唇相讥。只是转念一想,若是就此翻脸,姓萧的王八蛋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这个王八蛋武艺高强,自己虽然请了保镖,可是姓朱的未必敢与这个王八蛋翻脸。何况就算姓朱的帮着自己弄死了这个王八蛋,胡掌柜等人隔岸观火,为了洗清自己,日后必然向官府密报此事。是以眼下不能与姓萧的翻脸,先行忍耐为上。 念及此处,张实强行压下了胸中的怒火,对萧东说道:“是,萧大人说得对,在下出言无状,请大人见谅。” 萧东狂怒之下张口骂人,只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眼前这些人中,胡掌柜与他交情最深,此次前往扶桑,也是以他和胡掌柜为主。张实是宁波府出名的商人,人脉及广,与宁波知府衙门和市舶司衙门交情不浅。此前萧东也有两个买卖由张实帮着处置,办理得甚是圆满。萧东知道若是想在闽、浙做买卖,须得借助张实之力。方才惊怒之下张口骂人,并非他的本意。此刻见张实并未与自己翻脸,萧东急忙开口说道:“张员外,我这话不是冲着你,而是要骂姓王的土财主,你万万不可会错了意。” 张实心中早已将萧东的祖宗八代骂了一个遍,只是强忍着不与萧东翻脸。此刻见萧东出言解释,他急忙拱手说道:“萧大人言重了。不要说萧大人不是骂在下,就算萧大人责骂的就是在下,在下也决无埋怨大人之意,请大人放宽心便是。”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张实说得甚是诚恳,萧东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心下暗想:“他妈的,你说什么‘不要说萧大人不是骂在下,就算萧大人责骂的就是在下,在下也决无埋怨大人之意’,摆明了心中不服,真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只不过萧东心下虽做此想,却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与张实翻脸成仇。既然张实已然示弱,自己正好借坡下驴。念及此处,萧东说道:“张员外言重了。我对张员外绝对心无芥蒂,咱们只要上下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只不过嘴上虽然客气,心下都是暗自提防。萧东说道:“张员外,各位掌柜,咱们已经耽搁了二十余日,若再不将桅杆修好,只怕非得误了大事不可。此事如何了结,萧某想听听各位的高见。” 纪掌柜转头对秦老五道:“船家,这东辽县城之中,除了魏二宝的木匠铺,难道就没有别的木匠师傅么?” 秦老五阴沉着脸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我在魏二宝的木匠铺中扑了个空,便想着到其它木匠铺去碰碰运气。是以给了看门的老头几钱碎银子,要他带着咱们去找其它铺子。孰料连去了三家铺子,都是人去屋空,不晓得掌柜和伙计出了哪里。我又要那老头帮着咱们找木匠来修补桅杆。老头在木匠铺打更,东辽县中的木匠他大半认识。可是接连去了几户人家,这些木匠竟然全都不在,不晓得去了哪里。无奈之下,咱们只好又将木头扛了回来。” 众人听秦老五说完,脸色都是大变。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魏二宝一人被王家庄扣住不放,事情倒没有什么稀奇。可是多家木匠铺的掌柜伙计和独自干活的木匠统统消失不见,世上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只怕有人在背后捣鬼,故意为难。可是咱们是在海上遭遇了风浪才漂流至此,世上又怎么会有如此能掐会算之人,事先便知晓咱们会漂流到东辽县这样一个边鄙之地,将全城的木匠都尽数藏了起来?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胡掌柜颤声说道:“难道有人有意与咱们为难,不想让咱们离开东辽县不成?” 张实等人心下也与胡掌柜一般心思,听胡掌柜一说,登时慌张起来。萧东冷笑道:“咱们漂流到此不过两日两夜罢了。世上哪有如此厉害之人,先是算定咱们在海上能遭遇到大风浪,又能知晓咱们漂流到辽东,还能知道咱们要寻找木头修补桅杆。若真有人身负如此本事,他要与咱们为难,只须冲上船来,将咱们全都杀掉,岂不是一了百了,何必多费周折,去与那些木匠铺的掌柜和伙计为难?这些事情多半是凑巧发生罢了,各位不必担心。”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知道他与自己一般心思。张实等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为难之色。萧东接着说道:“眼下咱们知道魏二宝被扣在王家庄,只要将他找出来,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道:“既然张员外和各位掌柜不想将事情闹大,要放过王家庄,萧某倒还有一个法子。朱兄弟与那位穆蓉姑娘有旧,偏巧穆蓉姑娘与王家庄的大小姐颇有交情。若是由朱兄弟出面,请穆蓉姑娘劝说王大小姐将魏二宝交给咱们,或许不必大动干戈,便能将此事了结。”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一怔。他倒并不畏惧王家庄,只不过自己答允过慕容秋水,不再踏入东辽县城一步。昨晚偷上摩天岭,已然违背了诺言。何况眼下慕容丹砚就在王家庄中,自己若是进庄去求慕容丹砚办事,被慕容秋水知晓,只怕更加鄙视自己。念及此处,厉秋风好生为难,沉吟之下并未答话。 胡掌柜听萧东如此一说,眼睛一亮,对厉秋风道:“萧大人说得不错。还望朱公子勉为其难,前往王家庄走一遭,将魏二宝带回来给咱们修补桅杆。” 纪掌柜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人人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目光。厉秋风心下为难,沉吟着并未回答。萧东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想,你和那个姓穆的丫头不清不楚,此时又装出一副难以决断的模样。那个丫头家里开着油坊,定然是家资巨万。想来早定了姻亲,只等着过门。你这小子多半是想谋夺穆家的财产,这才与姓穆的丫头勾搭成奸。或许穆家察觉了事情不妙,要找你算账,你便逃出了河南。姓穆的丫头恋奸情热,竟然离开穆家寻找奸夫。老天爷不长眼,让你们这对奸夫**在此地相遇!你如此做作,十有八九是害怕被咱们知道了丑事。哼哼,你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萧东心下有了主意,便即对厉秋风道:“朱公子,萧某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不过在京城之中,与六部衙门时常打些交道。河南巡抚姚大人与萧某也有些交情,在姚大人面前,萧某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朱公子与穆姑娘之事,若是有人从中作梗,萧某倒可以助朱公子一臂之力。只须朱公子帮咱们办成此事,万事皆可商量。”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说话,知道他会错了意,心下暗想,姓萧的一心要去扶桑,此时已是丧心病狂。我若不到王家庄走上一遭,不晓得他还会想出什么狠毒的计策来对付王大小姐。此人心狠手辣,若是孤注一掷,不只王大小姐被他所害,只怕慕容姑娘也会伤在他的手中。事出紧急,我到王家庄走一遭,也不算违了诺言。 念及此处,厉秋风道:“既然萧大人和各位掌柜要在下前往王家庄走一遭,在下听命便是。不过穆姑娘只是王家庄的客人,并非主事之人,她是否能帮得上忙,在下不敢打包票。” 胡掌柜等人见厉秋风答应了下来,心下都松了一口气。萧东笑道:“我瞧王大小姐对穆蓉姑娘甚是倚重,只要穆蓉姑娘开口,此等小事,王大小姐绝无拒绝之理。” 厉秋风知道众人各怀鬼胎,都盼着自己出面去将魏二宝救出来,是以应付了几句。萧东道:“事不宜迟,就请朱公子马上前往王家庄,去将魏二宝带回来。”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既然咱们是去求人办事,总不能空着双手。罗掌柜,我记得你带着一盒灵芝,想要到扶桑贩卖。这灵芝有养颜奇效,女孩儿家定然喜欢。不如让朱公子带去送给王大小姐,算是咱们送她的礼物。王大小姐得了这等宝贝,心下欢喜。穆蓉姑娘再趁机说几句好话,定然能将魏二宝交给朱公子带回。” 罗掌柜花了大价钱买到了这盒灵芝,一心打算带到扶桑,能赚取十倍的回报。原本他将灵芝藏得甚是严实,秘不示人。只是那晚喝了纪掌柜带上船的美酒之后,一时兴起,竟然将灵芝取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卖弄了一番,却不想被萧东惦记上了。罗掌柜心中后悔不迭,将萧东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萧东见罗掌柜脸色难看,沉默不语,知道他不舍得将灵芝献出来,冷笑道:“罗掌柜,如果萧某没记错的话,为了凑齐这批货,你一共花了四万七千两银子。其中一万九千两银子是你向湖州七家大户拆借而来,说好了二分七的利钱,致仕的蔡侍郎是保人。罗掌柜,如果咱们再耽搁下去,这笔买卖黄了,这一万九千两银子的本钱,加上二分七的利钱,就能要了你全家的性命。你如果硬着头皮不还,蔡侍郎那里你又如何交待?罗掌柜家中七位如花妻妾,二子四女,只怕要沦为他人的奴仆了。罗掌柜,是灵芝重要,还是你的身家性命重要?你可以要计算清楚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罗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角抽搐了几下,兀自说不出话来。胡掌柜在一边劝道:“老罗,萧大人说得不错。做大事不拘小节,一盒灵芝和十几万两银子相比,孰轻孰重,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只要咱们这次买卖做成了,别说一万九千两银子,便是十万九千两银子,却也不在话下。” 纪掌柜等人见萧东要罗掌柜将灵芝拿出来送给王大小姐,心下均想,那晚你老罗将灵芝取了出来,在咱们面前好一番卖弄。哼哼,让你这个老小子胡吹大气,今日报应不爽,看你如何应付!哈哈,哈哈。是以胡掌柜说完之后,众人幸灾乐祸,纷纷随声附和,都要罗掌柜为大局着想,将灵芝取了出来送给王大小姐,不可耽误了此番前往扶桑的大事。 罗掌柜见胡掌柜等人如此恶毒,竟然想着落井下石,坑害自己,心下又惊又怒,颤声说道:“老胡,你的行李中还放着十几颗珍珠,那可是女子最爱之物,为何不拿出来送给王大小姐?纪掌柜,前几日咱们喝酒之时,你取出来给大伙过目的几块玉珮可都是珍品。当时你怎么说来着?只须拿出一块玉珮,便能让秦淮河上几百个婊子为之疯狂,抢着投怀送抱!今日到了危急关头,不妨取出一块玉珮送给王大小姐,定然能够将魏二宝这个王八蛋换回来。还有宋掌柜,你随身带着几柄如意也是世间少有的宝物,若是拿去送给王大小姐,她定然大喜过望,要换回魏二宝,岂不是易如反掌?还有老白,你不要在一边偷笑。你那条玉带镶金挂银,若是取出来送给王大小姐,别说要一个魏二宝,就算换半个王家庄,只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允下来!这次去扶桑,可不只是我老罗一个人的事情。赚钱大家一起赚,可是亏本只让我一个人亏,只怕有些说不过去罢?!” 胡掌柜等人没有料到罗掌柜反客为主,让众人将各自的宝物献将出来,倒是大出意料。先是冷场了片刻,紧接着五位掌柜吵吵嚷嚷,船上登时乱成一团。 萧东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喝止众人之时,忽听张实说道:“张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胡掌柜和罗掌柜等人正自吵得不可开交,都想让对方拿出宝物,自己一毛不拔。待到听张实开口说话,胡掌柜双手一举,对众人说道:“张员外处事公道,咱们先不要吵,都听他说话便是。” 罗掌柜等人这才住口不说,只是人人脸上都是愤愤然的神情。张实道:“萧大人说得不错。这趟买卖事关各位的身家性命,万万不可再耽搁下去。灵芝也好、珍珠也罢,都是极贵重的宝物。拿去送给王大小姐,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哪里承受得起?只怕宝贝压身,反折了她的寿……” 张实话音未落,只听白掌柜冷笑道:“灵芝和珍珠是宝物,我这条玉带便是寻常汗巾子不成?!张员外,咱们知道你和老胡是多年的交情,可也不能如此拉偏架,冷了咱们的心。若是你张员外如此行事,我回转杭州之后,只能向杭州二十一行的掌柜实话实说。二十一行几百家商铺的买卖,只怕你张员外日后再也无法染指了。” 白掌柜话音方落,宋掌柜和纪掌柜也在一旁叫嚷起来。原来白、宋、纪三位掌柜听张实提到灵芝和珍珠是宝物,只道他为胡掌柜和罗掌柜说话,有意偏袒,这才出言反驳。张实见三人如此模样,心下暗骂三人糊涂,脸上却并无怒色,沉声说道:“三位掌柜不妨听张某将话说完。若是张某这主意有失公平,三位掌柜再骂却也不迟。” 白掌柜和宋掌柜、纪掌柜三人对视了一眼,这才闭口不说,不过脸上兀自愤愤不平,若是张实还要偏袒胡掌柜等人,三人便要与他翻脸。 张实接着说道:“依张某之浅见,此番朱公子去求王大小姐放了魏二宝,不必送灵芝、珍珠、玉珮、如意、玉带这等贵重之物……” 张实说到这里,众人心下均已明白,方才张实只提到灵芝和珍珠,引得白、宋、纪三人大为不满。这次他学了一个乖,索性将众人的宝贝全都提了一遍,以示公平。 只听张实说道:“张某记得尹掌柜带的货物之中,有十几匹嘉兴妙悦绸缎庄的花布。不妨取一匹交由朱公子带去王家庄。想那王大小姐正当妙龄,看到花布定然欢喜不尽。妙悦绸缎庄的布匹虽然价格不菲,一匹花布最多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对于尹掌柜来说,只能说是九牛一毛。就算尹掌柜心中不快,各位掌柜不妨每人拿出二三两银子,赔偿给尹掌柜,想来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不知张某这个主意,各位掌柜是否满意?” 胡掌柜等人听张实说完,登时个个露出笑容,纷纷夸赞张实处事公道,这主意最好不过。白掌柜趁机笑着说道:“老尹伤势未愈,正在舱中歇息,大伙儿不要因为这等小事去打扰他。不妨先去后舱取出一匹花布,交由朱公子带到王家庄。至于尹掌柜嘛,待日后他伤势大好之后,再说与他听也不迟。” 其他四位掌柜心下雪亮,知道白掌柜的意思是将此事瞒过尹掌柜,就连花布钱也不必赔给尹掌柜了,可以说是正中下怀。是以人人叫好,便即推举白掌柜到后舱去取花布。白掌柜道:“此事乃是咱们大伙公议,由我一人前去只怕不好。还请各位掌柜与我同去,再由萧大人和张员外做个公证,日后老尹问起,咱们也可坦坦荡荡,不至于伤了和气。” 众人纷纷点头叫好,便即请了萧东、张实二人一同前往后舱。厉秋风和秦老五留在船头,看着众人的背影,不由相对一笑,心下均想,尹掌柜被削去了双耳,又被众人如此算计,当真是倒霉到家了。 待到众人将布匹取来之后,放入包袱之中,交由厉秋风背好。船夫早已将船板搭好,厉秋风正要下船,张实道:“朱兄弟,你还是将长刀带上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对张实说道:“此番前往王家庄,是求王大小姐放人。若是带了刀去,未免显得不够诚心,极易惹出误会,是以还是不要携带兵刃为好。” 厉秋风与众人作别之后,便即下船上岸,走过码头,又穿过东辽县城,直到出了北门,便即向王家庄走去。他行走之时警觉万分,好在并无可疑之人跟随在他身旁。厉秋风心下暗想,慕容秋水不愧为一代宗师,剑术拳脚,天下难有人及。自己最佩服师父的武艺,可是与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相比,也只能说各擅胜场,难分高下。至于曾做过东厂督公的张永武功诡异之极,神鬼莫测。前晚自己虽然勉强没有落败,实属侥幸。若是生死相搏,自己绝对不是他的敌手。这两大高手潜伏在东辽县城之中,眼下不晓得去了哪里。而那晚出现的柳生一族的杀手先后死在萧东和张永手中,再无其他杀手现身,这与柳生一族的行事大不相同。昨晚在摩天岭上遇到的那个白衣人,以剑术武功而论,与慕容秋水和张永相比差得远了,只是行事诡异,在摩天岭上装神弄鬼,定然另有图谋。东辽县一个偏僻小县,如今出了这么多事情,很难说不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自己须得万分小心,不可一时托大,被敌人所乘。 厉秋风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王家庄村口。只见数十步外的两株大树之下,赫然站着两人,正是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笑道:“慕容姐姐,我就说朱公子不会食言,你偏偏不信,一大早便要到村口来等候。如今朱公子已经来了,姐姐如何谢我才是?!”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内力深厚,虽在数十步外,却也将王小鱼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一早便在村口等候自己,心下不由暗自惭愧。只见慕容丹砚快步迎上前来,脸上是又惊又喜的神情,颤声说道:“厉大哥,你总算来了!你昨晚并没有敷衍我,我、我好生喜欢!”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张脸涨得通红,目光尽是惊喜之意,眼眶中泪光闪动,心下感动,暗想:“慕容姑娘如此待我,我若有负于她,岂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牲?!她为了见我,不惜离开慕容山庄,远赴辽东偏僻之地。我一介浪子,难道要辜负她这番情义不成?!慕容先生对我虽然十分冷淡,我若是就此退缩,不只伤害了慕容姑娘,慕容先生也会越发瞧不起我。我须得让慕容先生明白,一生一世,我都不会辜负慕容姑娘。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她一生一世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厉秋风此前虽然已对慕容丹砚心生眷恋,不过这份情意一直深埋心中。那是因为慕容丹砚是慕容秋水的爱女,厉秋风一直自惭形秽,不敢有丝毫奢望。这几日又与慕容秋水不期而遇,察觉这位天下第一剑客对自己颇为冷淡,更有要他远离慕容丹砚之意,是以心中也起了与慕容丹砚此生再不相见之决心。只是此刻见慕容丹砚如此欢喜不尽的模样,他才知道两人心中都已是情根深种,若是为对方着想,更不能遇难而退。只要两人情比金坚,厮守终生,便是遇到天大的难事,也总能度过。 刹那之间,厉秋风心意已决。他微微一笑,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骗你!” 慕容丹砚猛然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厉大哥,这一生一世,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 两人互相对视,目光交汇之时,已自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此时此刻,已不需要千言万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彼此相守。 王小鱼原本站在大树之下,眼看着慕容丹砚奔到厉秋风身前,便即凝立不动。她不懂武艺,自然听不到两人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到慕容丹砚背心衣衫不住颤抖,似乎正在哭泣,还以为她与厉秋风生了龌龊,心下一惊,急忙抢上前去,口中叫道:“朱公子,我可不许你欺负慕容姐姐!” 只是慕容丹砚转过头来,虽然眼眶中泪光闪动,却是满脸喜色。王小鱼心下一怔,正想开口询问,却见慕容丹砚向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没有欺负我。”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出“厉大哥”三个字,心下越发惊疑,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这位不是朱公子么?难道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改姓厉不成?” 慕容丹砚这才惊觉自己惊喜之下,竟然说出了厉秋风的真实姓氏,心下不由一凛。她正想解释,只听厉秋风道:“在下原本姓厉,名秋风。只是此行多有不便,这才以朱姓代替,并非有意欺瞒,还望王大小姐不要见怪。” 王小鱼笑道:“原来是厉公子。我听说江湖中人行事谨慎,以易容术行走江湖的也有不少,公子用了假姓氏又算得了什么?我瞧着那个姓萧的不像好人,厉公子多半是在提防他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如此做作,倒也并非是提防萧先生。其中关节,多有曲折,若有机缘,厉某再向王大小姐解释。” 王小鱼道:“厉公子,你就不要叫我什么王大小姐,听起来太过生分,不妨叫我小鱼好啦。” 慕容丹砚生怕王小鱼追问厉秋风的来历,一心想着岔开话头。是以在一边说道:“厉大哥,船上的桅杆修补好了没有?” 厉秋风尚未答话,只听王小鱼嘻嘻一笑,口中说道:“厉公子,我猜桅杆多半没有修好,是也不是?” 厉秋风一怔,看了王小鱼一眼,只见她笑容诡异,一双眼睛只在自己脸上打转。他心下雪亮,沉声说道:“王大小姐,原来那些木匠铺是被你做了手脚!” 王小鱼嘿嘿一笑,道:“厉公子,你不要怪我。你不知道慕容姐姐昨天提心吊胆,就怕你不到王家庄来。我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不忍。暗想朱公子……不,应该是厉公子英雄豪迈,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之徒。只不过我瞧着姓萧的阴狠毒辣,生怕他从中作梗,不许厉公子到王家庄来。想着姓萧的急不可耐要将桅杆修好,只要我略施小计,他便不能强迫厉公子离了东辽县。是以我派了几十名庄丁,将东辽县城几家木匠铺的掌柜和伙计,还有十几位木匠师傅全都请到了王家庄中,以防姓萧的与厉公子为难,让慕容姐姐伤心。” 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竟然是王小鱼在幕后策划,心中暗想,这个小姑娘看似天真烂漫,又没有练过武艺,可是心计深沉,不让须眉。自已确有悄无声息离开东辽县的打算,若不是王小鱼将全城的木匠尽数“请”到了王家庄,自己定然不会到王家庄来见慕容丹砚。 王小鱼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倒有些担心起来,暗想这位厉公子武艺高强,与慕容姐姐又素来交好,不会言而无信。自己原本是一番好意,可是莽撞行事,让这位厉公子心下不快,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念及此处,王小鱼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对厉秋风道:“厉公子,是我多事,还请厉公子不要见怪。”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自己若是明言前来求王小鱼放了魏二宝,以她的智计,只怕立时便能猜出自己原本不想到王家庄来,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来。慕容丹砚知晓此事,定然心下恼火,自己反倒里外不是人。为了免生误会,此时只能顺着王小鱼的话说。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哪里话来。方才在码头之时,听船家说东辽县城内的几家木匠铺都是人去屋空,无法修补桅杆,萧先生等人都是愁眉不展。在下心想船上没有什么事情,不妨趁机来见过慕容姑娘。王姑娘一番好意,在下怎么敢有所怪罪?”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若无其他事情,还请王姑娘将这些木匠师傅放回东辽县城。否则萧先生他们只怕要急得跳海了。”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既然是厉公子说话,我岂有不听从之理?待咱们进庄之后,我便要庄丁将这些木匠尽数放了。” 厉秋风道:“我听船家说过,他已经和一位姓魏的师傅约定好了,由魏师傅修补桅杆,听说连定金都交了。还请王姑娘派人问一下,这位魏师傅是否也在庄子中。若他也被王姑娘请来做客,还请王姑娘允许他随在下一起回转码头。” 王小鱼道:“这个好说,一定依照厉公子的吩咐办好此事。”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公子,我已在家中为您备了酒宴,还请公子光临敝舍,咱们边喝边聊。” 厉秋风自无异议,正要随着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向庄内走去。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怔,转头望去,只见百余步外,竟然有一大群人走了过来。只是离得远了,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模样。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看到一大群人走了过来,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慕容丹砚说道:“小鱼妹妹,这些人也是贵庄的百姓么?” 王小鱼摇头说道:“我爹爹这几日有买卖要谈,是以将庄子中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置。若是有这么多人出了庄子,王伯伯定然会说与我知道。这些人不是咱们王家庄的人,他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大变,突然转过头去大声说道:“能喘气的都给我站出来!”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脚步声大起,从村头两棵大树后面的屋宅之中冲出了数十名庄丁。这些庄丁个个彪悍,手中拎着刀剑棍棒,一路奔跑着冲出庄子,纷纷聚到了王小鱼身边。 厉秋风见这些人个个孔武有力,刀剑早已出鞘,想来早已埋伏在村内的屋宅之中。他心下暗想,王姑娘说有人觊觎王家的万贯家财,王员外这才不得不防,在庄子内外派人守卫。可是王家庄毕竟只是普通的村子,绝非朝廷卫所,敢在东辽县知县衙门的鼻子底下舞刀弄枪,多少有些弄险。依照大明律例,这些庄丁携带刀剑,便是重罪。王家庄如此行事,与知县衙门背地里定然有不少勾结。只不过王家庄守卫虽严,这些庄丁却没有练过高深武艺,若是遇到武林高手来袭,非得一败涂地不可。好在东辽县位于辽东苦寒之地,中原武林的邪魔外道不晓得在这边鄙之地竟然有王家庄这样一块肥肉,这才没有大举来攻。我须得提醒王姑娘一声,单凭这些庄丁,可抵挡不住武林高手的攻击。 他正思忖之间,王家庄的庄丁已然将三人护在中间。只听王小鱼沉声说道:“七哥,你带几个人过去瞧瞧。这些人若是想要到庄子来闹事,你们不可与之接战,跑回来报信即可。” 一名大汉答应了一声,右手一挥,便有三名汉子随着他一起向那群人迎了上去。王小鱼又对一个面容削瘦的汉子说道:“四哥,你派人到庄子里去向王伯伯报信了么?” 那名汉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小姐放心!方才咱们冲出来之前,我已要六叔家老四去告知大管家了。” 王小鱼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大家须得打起精神。若是敌人来袭,咱们拼了性命也守住村子口。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不过王伯伯很快就会带人来援,是以大家不必惊慌!” 厉秋风见王小鱼临危不乱,分派人手之时井井有条,心下佩服。慕容丹砚虽然没有携带长剑,却也并不惊慌,心下暗想,有厉大哥在此,就算敌人来得再多,咱们也不必害怕。 众人向前望去,只见四名王家庄的家丁一直向前跑去,片刻之后便与直来的那群人遇到了一处。双方停下了脚步,似乎说了几句话。紧接着那名被王小鱼称为“七哥”的庄丁飞快地跑了回来,待到了众人身前二三十步之处,只见他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叫道:“是老爷回来啦!” 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爹爹回来了。他老人家何时出了庄子,我竟然不知道。” 众庄丁听说是王员外回到庄子,急忙收起了刀剑。王小鱼道:“虚惊一场。这里没什么事了,各位回到庄子里去罢。” 众庄丁答应了一声,便即退回到庄子中。片刻之间,村头又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三人。只见那群人慢慢走近,为首一人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的足有百十号人。王小鱼欢叫一声,便即迎了上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并未上前。见王小鱼跑得远了,厉秋风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见过这位王员外么?”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我初到王家庄时,小鱼妹妹带我见过王员外。王员外谦逊温和,待人诚挚,不愧是东辽县出名的大善人。”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有一件事我须得说给你听。前天晚上,我在东辽县城内遇到了慕容庄主……”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你遇到我爹爹了?!他、他没有伤到你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道:“慕容庄主是前辈高人,怎么会与我这后生晚辈为难?他远赴辽东,是为了寻找慕容姑娘。我瞧慕容庄主的模样,对姑娘甚是挂念。只是当时我不晓得慕容姑娘住在王家庄,是以也未向慕容庄主说出姑娘的去处。若慕容庄主还在东辽县,姑娘还是尽早与他相见,免得让慕容庄主牵挂。”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老父亲竟然不远万里,从江南一直追到了辽东。她知道慕容秋水武功绝顶,又得朝廷倚重,天下无人可敌。只不过慕容秋水并不自负,曾经说过天下之大,藏龙卧虎。须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以十几年前他便闭门谢客,每日里只在慕容山庄内打坐练剑,要创出一门震古烁今的绝世武功。半年之前自己偷偷溜出慕容山庄闯荡江湖,慕容秋水虽然没有亲自踏入江湖寻找自己,却让哥哥慕容丹青和其余十几位慕容山庄的高手到处找寻。后来自己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暗算,险些丧命。多亏慕容丹青一路护持,将她带回慕容山庄。慕容秋水请了江南神医兰七星为自己闻伤,总算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伤势大好,再次溜出慕容山庄。这次慕容秋水亲自前来找寻,自然是害怕有人伤害自己,这才不惜以天下第一剑客的身份,远赴辽东边鄙之地。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感动,恨不能立时便扑到老父怀中。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在慕容山庄养伤之时,慕容秋水已然向慕容丹青打听了自己在江湖之中四处闯荡的情形。慕容丹青据实说了,并对厉秋风的武功人品大加称赞。以慕容秋水之阅历,自然猜出了自己对厉秋风生了情愫。是以慕容秋水话里话外,都露出了不许自己和江湖人物结交的意思。自从十几年前正德皇帝驾崩,慕容秋水隐退江湖,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此前慕容秋水一直勉励慕容家的子弟苦练武艺,可是后来却说什么武功越高,祸患也就越大。不如读书作官,既能明白事理,又能造福百姓。是以他对慕容家年轻一代之中武功最高的慕容丹青越来越不待见,反倒对几位苦读四书五经,一心想要中举作官的同族子弟赞不绝口。慕容秋水甚至还对慕容夫人说过,绝对不许慕容丹砚与江湖人物有什么瓜葛,要趁早给她找一位知书答理的青年才俊嫁了,方能一生衣食无忧,不至于担惊受怕,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慕容丹砚知晓慕容秋水厌恶江湖人物之后,知道他定然不喜欢厉秋风。其后慕容秋水又请了几位江南才子到山庄作客,想要为女儿寻一段好姻缘。慕容丹砚烦恼不已,这才又溜出了慕容山庄。只是没有想到慕容秋水竟然一路追到了辽东,还与厉秋风不期而遇。她生怕慕容秋水一怒之下与厉秋风拔剑相向,两人之中伤了任何一人,她都要遗憾终生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正想说话,却见王小鱼等人已到了近前,只得闭嘴不说,转头向走到近前的众人定睛望去,只见骑在马上的王员外约摸五十多岁年纪,头戴方巾,两鬓已然斑白。面孔生得甚是白净,颏下留着短须。身穿绸缎衣衫,脚穿黑靴。一眼望去,倒有些像乡间的私塾先生。 众人到了近前,王员外翻身下马。王小鱼引着王员外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口中说道:“爹爹,我来为你引见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她说到这里,偷偷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挤了挤眼睛,这才指着厉秋风道:“这位朱公子武艺高强,侠骨丹心,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 厉秋风听她如此赞扬自己,倒有些尴尬,急忙拱手说道:“王姑娘言重了。在下只不过是以贩卖蜀锦为生的商人罢了,哪能称得上大英雄、大豪杰?!”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冲着自己挤了挤眼睛,心下倒有些奇怪,不晓得这个古怪精灵的少女又在打什么主意。直到听她向王员外引见厉秋风时,称厉秋风为“朱公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员外虽然是王小鱼的爹爹,可是她仍然担心泄漏了厉秋风的身份来历,这才用了厉秋风的假姓氏来向王员外引见。王小鱼向自己和厉秋风挤眉弄眼,自然是提醒二人不要露了马脚。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小鱼妹妹虽然比我还小了两三岁,可是心计深沉,颇有智计。论起办事稳妥来,她要比我强出太多。 王员外上下打量了厉秋风几眼,口中说道:“原来朱公子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失敬,失敬。” 厉秋风客套了几句。王小鱼在一边说道:“爹爹,你何时出了庄子,我怎么全然不晓得?” 王员外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几日知县衙门连番催促,要咱们尽早将钟馗庙建好。可是咱们庄子里的人手远远不够,这几日我一直在和城里城外的掌柜和乡绅商议此事。昨日城东玉水庄的马员外派人来说,去年鹰扬山大雪封山,一直到五月才能进山砍伐树木。那些林户和放排子为生的船户人家没有活干,男丁们聚在一起喝酒赌钱,极易生出事端。这几个月已经出了两起人命官司,知县衙门又不敢派人前去弹压。马员外靠贩卖木头和放排子发家,这些林户和船户都是他的人。这几个月他白白拿钱供养二百余口,却也有些吃不消了。听衙门的潘师爷说要在摩天岭上建造庙宇,眼下人手不足,他便想让这些男丁来帮着建庙,每日给上几十文工钱,免得留在玉水庄惹事生非。” 王小鱼“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马老头真是算计人算计到家了!这些林户和船户靠天吃饭,他马老头只是坐地收钱,不须多花一分力气。他赚银子时不想着爹爹,赔钱时倒找上门来了。摆明了是他知道衙门要建造钟馗庙,便想着从中分一杯羹!” 王员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马是精明了些,不过此事对玉水庄和咱们王家庄都有些好处。玉水庄这些闲汉到咱们王家庄帮忙建庙,既有钱赚,又无暇喝酒赌钱,便不会闹事。咱们王家庄正愁人手不足,有了这些人帮忙,这几日便可开工建造钟馗庙。如此一来一举两得,岂不是好?” 王小鱼道:“可是建庙的银子都是爹爹出的。知县衙门一毛不拔,马老头更是铁公鸡,绝对不会掏一文钱。折腾来折腾去,衙门和玉水庄都是奔着王家庄的银子来的,他们都拿了好处,只有咱们王家庄既出银子又出人力,这也太欺负人了!” 王员外道:“这些事情日后再说,无论如何先要将钟馗庙建起来。若是摩天岭再闹鬼,药材运不进来,咱们王家庄也支撑不上几个月了。” 王小鱼道:“可是谁敢打包票建好钟馗庙之后,摩天岭就不会再闹鬼了?” 王员外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死马当着活马医罢。衙门吩咐下来,再难也得办。” 他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厉秋风道:“哎呀,我们父女只顾着说话,怠慢了贵客,还请朱公子不要生气。” 厉秋风拱手道:“员外客气了。倒是在下贸然来访,还望员外原谅则个。” 王员外道:“朱公子光临敝庄,那是咱们的荣幸。请随我进庄,一起喝上一杯。” 他话音方落,忽见庄子里走出一群人来。看这些人的衣衫打扮,都是王家庄的庄丁,个个手中握着刀剑棍棒。为首一人五十多岁年纪,身穿灰袍,右手提着一根木棒,脸色甚是沉重。只是看到王员外也站在当地,他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露出了喜色,快步走了过来,口中说道:“原来是庄主回来啦!” 王员外笑道:“这一趟走得还算顺利。马员外给咱们找来七十四名男丁,说好了每人每日二十五文钱,包早晚两顿饭。这些事情还得老兄来操办。” 王小鱼撅着嘴道:“王伯伯,我爹爹十有八九是上了马老头的当!这些人吃定了我爹爹心软,都想从他身上捞银子!” 厉秋风方才便已看到王员外身后跟着数十人。这些人与王家庄的庄丁不同,年纪有老有少,身上穿着的衣衫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衣衫褴褛,如同叫化子一般。此时听王员外说话,厉秋风心下暗想,在摩天岭上盖钟馗庙,单凭王家庄的庄丁和百姓定然是人手不够。衙门又催得紧,王员外心急如焚。那个姓马的员外靠卖木头为生,大雪封山之后,木头砍伐艰难。马员外没了买卖,手下这些林户和船户闲来无事,喝酒赌钱,又要向马员外讨要工钱,定然使得他焦头烂额。是以此事确实如王员外所说,玉水庄出人,王员外出钱,双方的难处都能迎刃而解。只不过归根到底,所有的钱都要王员外出,王小鱼这才会愤愤不平。听王小鱼称灰袍人为“王伯伯”,想来此人就是救过王小鱼性命的王家庄大管家。 王员外说完之后,王管家皱着眉头说道:“既然是庄主定下的大计,咱们自然没什么话说。可是眼下庄子里的现银和铜钱已然不多了,须得到钱庄去兑换。不过我听城东油坊的于掌柜说过,城内两家钱庄存钱不足,正想着从辽阳府运一些钱过来。但是摩天岭这些日子闹鬼,阻断了通路,辽阳府一直没有将钱送过来。” 王管家说到这里,看了看王员外身后的那些汉子,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每日都要支付给这些人工钱,若是钱庄兑换不出铜钱来,只怕最多能发放四五日,便再也发不出钱了。到时候这些人若是闹将起来,非出大事不可。” 王员外道:“此事我已和城里的唐掌柜说过了,由衙门里的潘师爷作保,先从唐掌柜铺子拆借八万文钱,再加上咱们庄子里存着的一些铜钱,应当能够应付十天半月。” 王管家尚未答话,王小鱼惊道:“爹爹,唐掌柜是出了名的吸血鬼!你找他拆借,他还不趁机敲你的竹杠?!” 王员外笑道:“老唐这人确实贪婪了一些。不过这次由潘师爷作保,他也不敢太过分。利钱虽然高了几文,不过我只借一个月,只须多拿出六千多文利钱,算不了什么大事。” 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员外向这位唐掌柜借了八万文钱,一个月利钱就要多拿出六千多文,利钱总计定然在一万文以上。这摆明了是高利贷,姓唐的太狠了! 王小鱼一脸惊愕,正想说话,王员外冲着她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只要将钟馗庙盖起来,一切事情都好商量。这些小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王管家道:“老兄先去给玉水庄这些兄弟安排居处,中午吃过饭后,咱们再仔细商议何时开工。昨日我去玉水庄时,顺路找了城里的张瞎子卜了一卦。他说这个月十九和二十七两日都是吉日,宜动土。我和潘师爷提过此事,他说要禀报李知县之后,由知县大人决断,再告知咱们。” 王管家顿足说道:“庄主就是太老实了!这些吉日不吉日的压根作不得数。对咱们王家庄来说,越早开工麻烦就越少。庄主若是明言明日开工,咱们既省了银子,又省了麻烦,岂不是好?” 王员外一怔,思忖了片刻,尴尬一笑,道:“还是老兄聪明,我竟然没想到。” 王小鱼在一边说道:“不是爹爹没有想到,是因为爹爹太过心软,不想与这些小人争利罢了。” 王管家道:“此事须得抓紧去办。我安排好这些人之后,便要到城内走一遭,找潘师爷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尽早开工。” 王员外道:“那就劳烦老兄了。咱们先回去吃饭。贵客光临,可不能怠慢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随着王员外、王小鱼和王管家向庄内走去。那些玉水庄的汉子吵吵嚷嚷,随着王家庄的庄丁一起涌进了庄子。众庄丁见这些汉子衣衫破烂,说话粗鲁,瞧他们不起,心下暗生鄙夷。待进了庄子之后,这些汉子东张西望,大声说笑。其中一名汉子说道:“一直听说王家庄如何有钱,道路之上都铺着金银财富。今日进来一看,也不过如此。” 这名汉子话音方落,另一名汉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就是不知道庄子里的娘们骚不骚……” 他话还未说完,走在他身边的一名王家庄的庄丁大怒,扬起手来便打了他一记耳光。玉水庄众人见同伴被打,登时鼓噪起来,纷纷向打人的那名庄丁冲了过去,想要为同伴出气。王家庄众庄丁见玉水庄诸人言行无状,早就心怀不满。此时见这些人想要打人,立时挥舞刀剑棍棒,将那名庄丁护在身后。玉水庄诸人都是林户和船户出身,一向在深山老林和大江之上讨生活,素来不服管教,一言不合便即动手斗殴,端得是彪悍异常。是以虽然看到王家庄的庄丁手中握着明晃晃刀剑,这些汉子也丝毫不惧,指着众庄丁破口大骂起来。 王员外父女二人和王管家同厉秋风、慕容丹砚走在最前面,几人边走边说话,初时并未察觉身后众人在争吵。后来听到那些汉子破口大骂,这才愕然转过头去。只见王家庄的庄丁和玉水庄的汉子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动手斗殴。 王管家急忙冲到双方中间,双手高举,口中说道:“大家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王管家在王家庄中极有威势,是以见他出面,王家庄众庄丁不敢再行鼓噪,纷纷向后退去。玉水庄的那些汉子却压根不将他放在眼中,仍然叫骂不停。有人还将矛头指向了王管家,竟然对着王管家骂了起来。还有的汉子阴阳怪气嘲笑王家庄吝啬小气,鼓动众人回转玉水庄。一时间吵闹之声四起,场面混乱之极。 王管家想要安抚众人,只不过那些汉子叫骂不停,将他的声音淹没得无影无踪。王管家虽然为人精明,可是面对这些不讲道理的莽汉,却没有半点法子。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忽听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人讲不讲道理?!若是不想来咱们王家庄赚银子,都给我滚回玉水庄,找马老头哭去罢!” 众人愕然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王小鱼。她从一名庄丁手中抢过一柄长剑,此时已到了王管家身前,一脸怒气地瞪着玉水庄诸人。 玉水庄这些汉子都是些粗鲁之辈,初时听王小鱼喝骂,倒是吓了一跳。只不过定睛望去,说话的是一名美貌少女,这些汉子哪会怕她?纷纷反唇相讥。有几名汉子色胆包天,说起话来不清不楚,竟然当众调戏起王小鱼来。 王小鱼虽然颇有智计,兼之心狠手辣,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那些地痞无赖的下流之语她哪里听说过。王家庄的庄丁虽然在背地里也时常会说些粗话,却无人敢在王小鱼面前提起。是以这些粗汉对着王小鱼说出一些下流话,王小鱼确实不知何意。不过她瞧着那些汉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知道这些话都不是什么好话,偏偏自己又听不懂。她心下恼怒,右手握紧了长剑,瞪大了一双眼睛,心中已自起了杀意。 王家庄的众庄丁听那些汉子辱骂王小鱼,登时心下大怒。有几名庄丁更想在庄主、大管家和大小姐面前大表忠心,是以反唇相讥。一时间污言秽语满天飞,场面混乱无比。 王员外站在圈外,眼看着双方起了冲突,急得他连声解劝。可是一片吵嚷声中,他的声音完全被遮掩住了,压根无人理会。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遭人辱骂,虽然心下替她不平。不过两人毕竟是王家庄的客人,此时若是为王小鱼出头,不免有失礼数,是以只得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一片混乱之中,忽听王小鱼一声厉喝。紧接着众人眼前寒光一闪,随后一名站在王小鱼身前的汉子惨叫着跪在了地上。 众人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见那名汉子的左臂已然与身体分离,摔落在地上。鲜血自那名汉子的断臂处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几名站在他身边的汉子闪避不及,被鲜血染得满头满脸。这几人吓得紧了,只道自己也伤在了王小鱼剑下,纷纷惊呼着向后退去。 只见王小鱼右手提着长剑,鲜血汇聚到长剑的血槽之中,沿着血槽流到剑尖处,一滴一滴地坠落到了地上。 王小鱼脸上仿佛罩了一层严霜,目光阴狠,自一众玉水庄的汉子面孔上扫了过去,口中说道:“你们这些恶贼,今日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玉水庄的汉子虽然彪悍,不过他们一直以为光天化日之下,王家庄不敢将他们怎么样。大不了这活不干了,拍拍屁股回转玉水庄,也不耽误喝酒赌钱。只是亲眼看到王小鱼一剑砍掉了同伴的一只胳膊,这才知道此事不是闹着玩的。待到听说王小鱼要将众人尽数杀掉,这些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有几人见机甚快,转向便向庄外逃去。只不过王家庄的庄丁早已将他们围在中间,这几名汉子刚刚跑出几步,只见众庄丁手中的刀剑指向了自己,若是冲将过去,非得被众庄丁乱刃仇尸不可。是以这几人又仓皇后退,躲到了玉水庄众人之中。 王家庄众庄丁早就瞧着这些汉子心生不满,只是碍着王员外、王管家和王小鱼均未下令,这才只是反唇相讥,并没有与这些汉子动手。此时见王小鱼出剑伤人,众庄丁再无顾忌,挥动刀剑棍棒便向玉水庄诸人逼了过去。这些汉子看到明晃晃的刀剑不断向自己逼近,纷纷向后退去。有几名汉子脚下稍慢了些,被众庄丁用手中的棍棒乱打乱砸,瞬间被打得头破血流,不住大声惨叫。片刻之间,这七十多名汉子被众庄丁紧紧围住,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被王小鱼砍掉左臂的那名汉子兀自跪在地上,口中惨呼不绝。一名庄丁听得烦了,一脚踹到了他的脸上。这名汉子原本已是又痛又惊,脸上倏然受到重击,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登时昏了过去。 王小鱼杀心大起,见玉水庄众人龟缩成一团,再也无人敢挑衅叫骂,当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到了阎王爷那里好生认罪,不要想着来找我报仇。否则我连你们的父母妻儿也尽数杀掉,让你们一家在阎王殿上团聚!” 众汉子听王小鱼说得狠毒,又见她方才二话不说便即出剑伤人,知道这个小姑娘绝对不是虚言恫吓,人人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没来由惹这个小魔头做什么? 此时再也无人说话,四周登时静了下来。慕容丹砚冷眼旁观,方才还看到王员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声劝说双方不要动手。可时此时此刻,场面已经不再混乱,他反倒不说话了。只见王员外双手笼在袖子中,有些紧张着看着王小鱼说话。慕容丹砚心下不解,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王员外方才还拼命劝解。眼下众人不再吵吵嚷嚷,他为何反倒不说话了?” 厉秋风低声说道:“方才双方虽然互相叫骂,却并未动手,王员外出面解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王姑娘一出手便斩落了对方一人的胳膊,伤人肢体,此事已不能善了。王员外若是此时喝止住王姑娘,那是公然示弱,玉水庄这些汉子胆气复壮,事情便不好收拾了。是以王员外此时心中必定在急转念头,想找一个能够将此事妥善了结的法子!”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只是看到王小鱼手中长剑剑尖不断有血珠滴落,那名断了左臂的汉子全身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看上去颇为惊心动魄。慕容丹砚心下暗想,难不成王员外和小鱼妹妹真得如此狠毒,要将玉水庄这七十多名汉子尽数杀死在王家庄中不成?这些汉子虽然粗鲁无礼,言行无状,不过罪不致死,惩戒一番之后赶出庄子便是。小鱼妹妹一剑斩掉那名汉子的左臂已属过分之举,若还要挥剑杀人,与江湖中那些邪道人物又有什么分别?! 七十余名玉水庄的汉子被王家庄的庄丁紧紧围住,双方人数虽然大致相当,不过庄丁手中的刀剑寒光闪闪,那些汉子却是赤手空拳,而且看到同伴被王小鱼一剑斩掉了手臂,人人胆寒,气势上便已输了。是以双方尚未动手,胜负已不须多言。 王小鱼提着长剑,冷笑着说道:“你们不是蛮横么?为何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了?” 只是她话音未落,忽听有人说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便用剑伤人,不怕官府问罪么?” 众人听了此人说话,都是吃了一惊。王小鱼更是大怒,盯着玉水庄众人喝道:“是谁说话,站出来给我瞧瞧?!” 此时玉水庄一众汉子猬集在一处,几乎是人挨着人挤成了一团,一眼望去尽是惊恐的面孔,要找出说话之人并非易事。王小鱼冷笑道:“有胆子说话,无胆子出头,算什么好汉?!” 只听那人说道:“我不是不敢出头!只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我走不出去罢了!” 王小鱼听出说话那人就在玉水庄众人中间,她大声喝道:“赶快散开,让我瞧瞧是哪一位好汉说话!” 王家庄的庄丁纷纷后退,不过手中的刀剑棍棒仍然遥遥指着那些汉子。玉水庄众人这才向四周散开,随即从人丛中走出一个人来,站到了众人之前。只见他双手叉腰,口中说道:“是我说的!你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便是。” 王小鱼定睛望去,只见这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身子不算太高,不过颇为粗壮,面色黝黑,略有风霜之色。上身穿着的短衫破烂陈旧,裤子上更是补丁累累。裤腿碎裂不堪,露出了小半截小腿。腿上伤痕累累,不少伤口已然结痂。脚上穿着草鞋,露出的几根脚趾肮脏无比。瞧此人的相貌打扮,并无出众之处,十有八九是在山上砍伐树木的林户。 王小鱼将这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胆子好大,难道不怕死吗?” 少年凛然不惧,大声说道:“我当然怕死,不过我却不怕你!” 王小鱼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这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心下大怒,右手长剑一振,阴恻恻地说道:“能决定你是死是活的就是我!你应该怕我才是。” 少年“哼”了一声,瞥了王小鱼一眼,目光中尽是轻蔑之色。 王小鱼见他如此倔强,越发恼怒起来,右手长剑一挥,直向那少年脖颈砍了过去。 玉水庄众人见过王小鱼方才一言不合便即挥剑斩落一名汉子手臂的情形,心中已将她当作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少年出言顶撞王小鱼,众人心中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待见到王小鱼手中剑光一闪,直向少年砍了过去,不少人心下一凉,暗想这少年定然无幸。 那少年却是凛然不惧,双眼盯着王小鱼,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挥剑杀人,心下大惊,身子一动,便要抢上前去救助那名少年。却不料她身形未动,厉秋风左手已然拦在她身前,同时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动手。慕容丹砚心下惊疑,暗想厉大哥虽然出手凶狠,不过向来不会擅自杀人。小鱼妹妹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斩杀这少年,厉大哥不只自己不救,更不许让我出手。这与他素日行事全然不同,难道厉大哥另有打算不成? 她正思忖之间,王小鱼的长剑已砍到了少年的左侧脖颈处。眼看少年就要身首异处,他兀自一脸倔强,轻蔑地看着王小鱼。玉水庄众人一阵惊呼,就连王家庄的庄丁之中,也有不少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旁人看到王小鱼挥剑砍向少年之时,出剑速度极快。只是在慕容丹砚的眼中,王小鱼这一剑却是慢腾腾的。这是因为王小鱼没有练过剑术,出剑的速度、方位在剑术高手看来自然不足一晒。只是王小鱼的长剑到了少年脖颈处,突然向后一收,长剑沿着少年的咽喉掠了过去,并没有伤到少年。 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小鱼妹妹虽然出手狠辣,不过毕竟不是嗜杀之人。她挥剑砍向少年,原来只是想恐吓于他,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长剑收回了几分。可笑我竟然没有看出来,多亏厉大哥拦阻,否则我胡乱冲了出去,倒让小鱼妹妹有些尴尬。 王小鱼长剑掠过少年的脖颈,见少年丝毫不惧,仍然盯着自己,倒也佩服这少年的勇气。她将手中的长剑搭在少年的脖子上,口中说道:“好小子,算你有种。不过你要以为我不敢杀你,那是大错特错了。我今天偏偏要你求我饶命,否则就算我输给你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踮起脚尖看了看少年身后那些玉水庄的汉子,盯住了其中一个面目猥琐,此时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汉子。她左手指着那人,口中说道:“将他给我拖出来!” 两名庄丁立时冲了上去,伸手将那名汉子拖了出来。那名汉子吓得紧了,一边死命赖在地上不走,一边大喊“饶命”。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他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两名庄丁拖了出来,按着跪倒在地。这时又走上来一名庄丁,右脚踩在他的脑袋上,用力将他的脑袋踩踏在地上。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对那少年说道:“你若不向我求饶,我就杀了你的同伴!” 少年尚未答话,被按倒在地上的那名汉子嘶声大叫:“老九,你、你快快求饶!救我一命!” 少年仍然昂着脑袋,口中说道:“我就不信你能将我们全都杀了!” 王小鱼脸色一变,左手一挥,口中喝道:“杀!” 用脚踩住那名汉子的庄丁答应了一声,右脚收回,右手却高高举起钢刀,向那个汉子砍了下去。 王小鱼一脸阴狠,盯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丝毫不惧,一脸愤怒地看着王小鱼。 玉水庄众人吓得挤作一团,人人身子颤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王家庄众庄丁也屏住呼吸,眼看着寒光闪闪的钢刀砍向了被按倒在地的那名汉子。 慕容丹砚心下焦急,虽然有心拦阻,只是厉秋风没有说话,她也不敢擅自出手。 厉秋风却是一脸平静,既未说话,更无出手救人之意。 眼看着庄丁手中那柄钢刀就要将那名汉子砍得身首异处,忽听少年大声说道:“求你饶他一命!” 王小鱼左手一挥,那名庄丁手腕一翻,钢刀向外偏了几分。只听“喀喇”一声,钢刀紧贴着那名汉子的脑袋砍到了地上。一时间火星四溅,刀身嵌入地面数寸,声势颇为惊人。 那名汉子哼也没哼一声,身子一软,登时向前扑倒。两名按住他的庄丁心下一怔,定睛望去,却见那名汉子软塌塌地瘫倒在地上,竟然吓得昏了过去。随即一阵难闻的气味弥散开来,却是那名汉子惊吓之极,已然屎尿齐流。两名庄丁又好气又好笑,掩着鼻子退到了一边。 只听王小鱼哈哈大笑,手中长剑在少年左脸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说道:“你小子虽然倔强,还不是向我求饶?哈哈,你想要我杀你,可是我偏偏不杀你。我要将你关起来,每日都要折辱一番,看你还敢不敢对我无礼!”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少年怒目圆睁,狠狠盯着王小鱼,眼睛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王小鱼却是一脸得意,笑嘻嘻地对那少年说道:“方才那个王八蛋叫你什么‘老九’。你叫什么名字,说给本大小姐听听!” 少年却不理他,将脑袋转到了一边。王小鱼道:“咦,难道你姓老名九不成?” 少年“呸”了一口,仍然不说话。王小鱼冷笑一声,对那两名庄丁说道:“这小子既然不说话,你们还是把那个王八蛋砍了罢!” 两名庄丁答应了一声,走到昏倒在地上的那名汉子身边,手中刀剑并举,做出要斩杀他的模样。 那名少年怒道:“你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牵连别人,算什么好汉?!” 王小鱼嘻嘻一笑,口中说道:“我本来便不是好汉,偏偏要用阴谋诡计,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少年见她如此无赖,知道与她斗口,自己没有半点胜算,索性将眼睛一闭,再也不愿理她。 王小鱼见他倔强,不想再折辱于他,转头对玉水庄众人说道:“这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有人说出来的话,本大小姐有赏。”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心思狠毒的少女在打什么主意,是以人人自危,半天无人说话。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非逼得我发火不成?” 她说完之后,随意盯着一名汉子,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那名汉子被她看得心里一紧,颤声说道:“他、他叫曾、曾七九……” 王小鱼一怔,口中说道:“曾曾七九?这算什么鬼名字?” 那名汉子吓了一跳,急忙说道:“是小人说错了。他姓曾名七九。” 王小鱼这才明白这汉子吓得紧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倒让自己会错了意。她左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向那名汉子丢了过去,口中说道:“你还算老实,这块银子赏你了。” 那名汉子吓了一跳,哪敢伸手去接。只听“啪”的一声响,银子掉落在他身前,滚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一名庄丁笑道:“咱们大小姐赏你银子,你竟敢不接,难道嫌少不成?” 那名汉子心下一凛,急忙伸手将银子握在手中,颤声说道:“多、多谢大小姐……” 王小鱼不再理他,转头对少年说道:“你若是像这些王八蛋一样脓包,说不定我早把你杀了。不过你越是求死,我就越让你活着!” 便在此时,只听王员外沉声说道:“小鱼,不要再胡闹了!” 王员外的声音虽然不高,只不过却极有威势。王小鱼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悄没声地退到了一边。王员外这才对王管家道:“只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你去安排玉水庄的各位朋友住宿吃饭。还有将这位受伤的朋友安置到我家中,请医生来好生调养。告诉账房备好二百两银子,算是给这位朋友的赔偿。” 那名被王小鱼斩断胳膊的汉子早已痛得昏了过去,被几名王家庄的庄丁抬到了一边,已用衣衫扎住了伤口。听到王员外吩咐之后,王管家冲着那几名庄丁摆了摆手,众人便将那名汉子飞快地抬走了。 玉水庄众人听王员外说要赔偿二百两银子,人人心下都是一震。不少人心下暗想,若是给我二百两银子,便是砍了我的双臂我也愿意! 王员外向众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方才是一场误会,还望各位朋友不要在意。咱们王家庄绝对不会亏待了各位。原本我与马员外说过,开工之前,每日给各位发二十文钱,待到开工之后,再足额发放。不过各位朋友如此捧场,为表谢意,从今日起,每日给各位发五十文钱,一直到钟馗庙建好为止。” 王员外话音方落,玉水庄众人登时欢呼起来。方才与王家庄庄丁冲突之事,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些汉子心下暗想,若是挨一顿打,每日里便能多赚二十几文钱,倒不如让他们再打一顿,盖完庙后,咱们也能发一笔小财。 待到王管家领着这些汉子欢天喜地走了之后,王员外这才转过头来,瞪了王小鱼一眼。此时他原本宽厚慈祥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目光严厉之极。王小鱼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王员外如此恼火,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只见她将手中的长剑向地上一丢,凑到王员外身边,双手拉住王员外的左手,口中说道:“爹爹,我知道错啦。您就饶过我这一回罢。” 王员外原本要大发雷霆,可是看到王小鱼这副样子,怒气却又发作不出来,只是瞪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以后做事,须得再三考虑,万万不可随意伤人。要知道脑袋砍掉了是安不回去的!” 王小鱼摇晃着王员外的左手,撒着娇说道:“女儿知道啦!以后绝对不会再胡乱砍人。再说爹爹你赔了那人二百两银子,也算对得起他了。这两百两银子到手,就算让他一家什么都不干,三辈子也用不完。”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女儿原本不想斩落他的胳膊,只不过他说话太过无耻下流,女儿一时没有忍住。而且砍下去时,女儿也不是要将整条手臂砍下来,只想在他胳膊上划一道口子,吓唬吓唬这些莽汉。可是我又没有练过武艺,哪能将一柄长剑收发自如?这才稀里糊涂地将他的手臂砍断。不过慕容姐姐已经答允要教我几手武艺,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失手伤人了。” 王员外又斥责了王小鱼几句,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个丫头被我娇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行事乖张,平日里惹出不少祸事,倒让慕容姑娘见笑了。若是姑娘能教她些防身的本领,倒是一件好事。至于脩金多少,慕容姑娘尽管说便是。” 慕容丹砚急忙摇头说道:“员外言重了。小女只是和小鱼妹妹切磋武艺,又不是教她功课,哪里需要什么脩金?” 王员外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兴萧索地说道:“她母亲要是多活几年,对这个丫头加以管教,我也不用如此操心了。唉。” 王小鱼见王员外不会责罚自己,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听到他提起自己过世的母亲,心下却也有些难过。她看了王员外一眼,柔声说道:“爹爹尽管放心,我不再闯祸便是。” 王员外点了点头,对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道:“在这里耽搁了大半天工夫,两位还是随我回转敝宅再说罢。” 众人沿着大路向王家走去。王员外和王小鱼走在前面,几名庄丁恭恭敬敬地跟在两人身后。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在后面,眼看着王家父女距离两人已有十余步,估摸听不到两人说话,这才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小鱼妹妹砍落那人的胳膊,事发突然,已然来不及出手相救。可是她要杀那个少年,你也一直作壁上观,倒有些奇怪。” 厉秋风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那个少年不是寻常人物。他的武功很高,王姑娘想要伤他,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仔细回想那个少年的模样,虽然这少年胆子极大,可是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明明是一个乡下少年,绝对不像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厉秋风偏偏对他如此推崇,慕容丹砚心下不由疑云大起。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惊疑地看着自己,低声说道:“王姑娘挥剑砍下之时,少年的左肩微微动了一下。王姑娘不懂武艺,出剑之时全无法度,要躲避或是反击,都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这少年竟然看出了王姑娘要攻击他的左颈,他的左肩这才会微微一动,那是武林高手面对敌人来袭时的自然反应,外人决计难以看出来。而且这少年不只胆大,更是心细如发,千钧一发之际,已然算定王姑娘不会伤他,这才凝立不动。这份胆气和智谋,比他的武功更加可怕!”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慕容丹砚惊骇之下,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半晌之后,她才小声说道:“依厉大哥看来,这少年隐藏武功来到王家庄,难道是想与王员外和小鱼妹妹为难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与这少年也是初见,他是善是恶,我也是摸不到半点头脑。不过方才瞧这少年敢于担当,倒不像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可是东辽县虽然是边境重镇,不过自从大明立国之后,东夷一直与大明交好,百余年来不动刀兵。是以东辽县虽然是东夷通往辽阳府的咽喉要道,在关外却不是什么名城要隘。城内城外人烟稀少,百姓日子过得艰难。这么多武林高手都出现在东辽县,岂不怪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却又得意起来,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说的‘武林高手’,是不是我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一个?” 厉秋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个自然。数月不见,慕容姑娘武功大进。想来回转慕容山庄之后,慕容先生和慕容兄多加指点,使得慕容姑娘拳脚剑术更加厉害。”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道:“我哥哥带我回去之后,先是被我娘大骂了一通,说他没有照顾好我。紧接着又被我爹爹斥责了一顿,罚他面壁思过三个月。我瞧着他郁闷之极,整日里板着一副面孔,是以伤势大好之后,也不敢去找他说话。我爹爹忙活着为我疗伤,哪有心情指点我的武艺?是以我武功大进,与我哥哥和爹爹没有半点干系。” 厉秋风夸赞了慕容丹砚几句,并非有意奉承。此前慕容丹砚偷偷溜出慕容山庄,剑术虽然不弱,内力却是平平。别说与厉秋风、柳生宗岩、唐赫等大高手相比,便是与五虎山庄的余长远、何毅等人相比,却也是颇有不如。她内力修为有限,固然是不敌余长远等人的原因之一,不过慕容秋水亲传的剑术何等厉害,单凭这些精妙的剑招也足以弥补她内力上的不足。慕容丹砚屡次吃亏,后来更是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暗算,险些丧命,那是因为她的江湖阅历实在太少。虽然她与厉秋风相识之后,经历了皇陵、永安城、虎头岩等多场激战,使得她的阅历和见识大增。只不过每日里事情不断,无暇沉下心来静思,武功进步不大。待到慕容丹青将她送回慕容山庄,初时她一直昏迷不醒,但是脑袋里却如同做梦一般,所经历的诸般事情不断重现。不知不觉之间,与余长远、许鹰扬等人交手的情形深印脑中,对她的武功进益大有帮助。后来神医兰七星将慕容丹砚救醒,她在病榻之上,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已非初入江湖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此番重入江湖,与萧东在摩天岭上交手。若是换作半年前的慕容丹砚,必然要败在萧东剑下。只不过此时的慕容丹砚虽然内力修为和拳脚剑术并无什么进步、但是从江湖阅历和临敌机变来说,早已非吴下阿蒙。是以她与萧东激战多时却不落下风,令厉秋风也大吃一惊。 两人谈谈讲讲,不多工夫已到了王员外宅前。王员外和王小鱼停下了脚步,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同进了院子。 慕容丹砚住进王家已有数日,厉秋风却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从门外看,王家与王家庄中的寻常百姓所居住的屋宅并没有什么两样,院墙和屋子都有些低矮,并不像中原乡绅富户宅院那般高大。只是进了院子之后,厉秋风才发现王家规模极大。单只前院便足以容下千人。大门正对面是五间正房,雕梁画栋,甚是雄伟。两侧紧贴着院墙各建了一排厢房,黑瓦白墙,看上去颇为肃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随王家父女走下石阶,当他走进院子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院子不只宽阔,而且简单到了极处。除了正房和两侧的厢房之外,连一棵树都没有。走到院子之中,四周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力道直向自己涌了过来,倒有了在悬崖边缘行走的感觉。 厉秋风边走边偷眼四处观望,心下暗想,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走过太和殿前,便有这种受到威压的感觉。王家大院的规模自然不能与皇宫相比,可是从感觉上来说,却略略有些相似。 众人走到正房之前,王员外停下脚步,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先行。厉秋风急忙推让,最后还是王员外走在前面,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并肩向石阶上走去。只是厉秋风走上石阶之时,无意中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心下一动,刹那之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自从他进了大门之后,惊觉王家的屋宅与在外面观看之时全然不同。此时看到院子和石阶高低不平,他才知道王家大院要比门外的道路低了五尺有余。如此一来,院内的正房也好,厢房也罢,都随着院子下沉了五尺。走在门外,自然看不到院内的情形。 厉秋风心下暗想,辽东与中原隔着长城要隘,民风大不相同,就连大户人家的宅院也是差得远了。京城的宅子讲究规模宏大,屋顶飞檐须得露出院墙,这才显得主人阔绰。若是将院子挖得比门外的大路还要低,定然要招人耻笑。 众人走上石阶,到了正房门前。早有一名仆人推开屋门,请众人入内。跨入门槛之后,却是一处极大的厅堂。正中间的白墙上挂着一幅秋月夜行图,紧靠着墙壁摆放着一张檀木长桌,两侧各放了一张椅子。除此之外,厅堂中再没有任何东西,显得更加空旷。 众人进了正房之后,几名仆人从右侧内堂搬出四张椅子,在檀木长桌前左右摆开。王员外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又吩咐仆人备茶,这才对厉秋风道:“方才朱公子说过以贩卖布匹为生,不晓得公子在何处发财?” 厉秋风早已料到王员外会有此一问,是以便将想好的一套说辞说了一遍。王员外听说厉秋风来自蜀地,大感兴趣,问了一些蜀地的风土人情。厉秋风自小在蜀中长大,这半年又与师父隐居在青城山,对蜀地可以说是熟悉之极。是以对于王员外所问之事,厉秋风对答如流。两人又谈了一番布匹买卖相关的大事小情。厉秋风这些日子与张实、胡掌柜等人每日闲聊,对布匹生意知道甚多。此时现学现卖,竟然说得头头是道。王员外大为宾服,不住点头。慕容丹砚坐在一边大感好奇,心下暗想,怎么半年多不见,厉大哥对做买卖如此精通?难不成他真的在蜀地贩运布匹,经商赚钱不成? 只见王员外抚须笑道:“朱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倒教王某惭愧之极。中原人物,果然与咱们东辽县这等边鄙之地全然不同。日后若有机缘,王某也想到蜀中走一遭,到时登门拜访,还望朱公子不吝赐教才是。” 厉秋风道:“员外说笑了。在下初到东辽县,便听说了王员外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大人物,在下只有敬服的份儿。日后王员外若是前往蜀中,在下一定恭迎大驾,聆听员外指教。” 两人客套了几句。一名仆妇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对王员外道:“酒菜已然备好。请问老爷是在堂内用餐,还是到后花园望花亭用餐?” 王员外尚未答话,王小鱼抢着说道:“还是到望花亭罢。这屋子坐着气闷,吃起饭来无趣之极。” 那名仆妇答应了一声,却并不离开,仍然躬着身子站在一边。直到王员外点头说道:“就依大小姐的吩咐,将酒菜摆到望花亭罢。”那名仆妇这才说了一声“是”,悄没声地退出了正房。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那名仆妇退出去之后,王小鱼扁了扁嘴,对王员外说道:“爹爹你都看见了罢?你说家里的事情交由女儿处置,可是就连摆放酒宴这等小事,他们也不听我的,还要爹爹拍板。唉,我瞧着他们压根看不起女儿。爹爹若是不给女儿立威,他们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手段来为难女儿呢!” 王员外笑道:“你这火爆脾气,他们如何敢惹你生气?小鱼,这些人每日里辛辛苦苦,谋生不易,咱们父女二人要借助他们之处甚多,你万万不可有意为难他们。” 王小鱼道:“他们在爹爹面前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奴才模样,在我面前却是爱搭不理,阳奉阴为。还有些可恶的家奴居心险恶,在爹爹面前挑拨离间,妄图毁了咱们王家庄。” 王员外脸色一变,口中说道:“小孩子家不要信口开河,让朱公子和慕容姑娘耻笑,咱们父女的脸面何存?” 王小鱼道:“武老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仗着武大姑娘受宠,在庄子里耀武扬威,拉拢了一伙外姓人,想要纂夺爹爹的庄主之位……” 王员外不待王小鱼说完,沉声说道:“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它作甚?贵客临门,不可如此失礼!” 王小鱼道:“这事情与朱公子也有些关系,否则我也不必向爹爹说起。朱公子前往济南府办事,在海上遇到风浪,船只受损,漂流到了东辽县。为了修补桅杆,朱公子的朋友到咱们王家庄求购木头。武老四和他的几个心腹在门房赌钱,怨恨朱公子的朋友打扰了他们,竟然不向爹爹禀报,隐瞒了此事不说,还带人大打出手,将朱公子的朋友赶出了庄子。” 王员外大感惊讶,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此言当真?” 厉秋风见王小鱼说得郑重,正想解释几句,却听王小鱼说道:“当然是真的!武老四这个恶奴为了遮掩他聚众赌钱、架空爹爹的丑事,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从中挑拨离间,诬陷朱公子的朋友要到摩天岭上盗取木头……” 王员外脸色大变,不待王小鱼说完,便即沉声说道:“这个恶奴,竟然敢做如此恶事,反了他了!”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武老四固然跋扈,不过到摩天岭上伏击厉秋风等人的主意却是王小鱼自己想出来的,与武老四并没有太大干系。王小鱼诬陷武老四,自然是早就对武氏兄弟不满,想要趁此机会将二人赶出庄子。 只听王小鱼说道:“女儿误信了武老四的谎话,昨晚带人到了摩天岭上,险些与朱公子的朋友起了冲突。还好慕容姐姐和朱公子从中斡旋,这才没有生了龌龊。而且经过昨晚之事,女儿发觉武老四已在庄子中自成一党,势力不小。郑家兄弟和毛老二揭发了武家兄妹的奸谋,他们胆大包天,竟然想暗害爹爹,夺了爹爹的家产,然后将王氏族人赶出王家庄,将这庄子改成武家庄。” 王员外越听越是惊愕,脸色变得铁青。厉秋风坐在一边,心想王小鱼这番话不尽不实,多半是她早就想对付武家兄妹,只不过武大姑娘颇得王员外的欢心,要扳倒这兄妹二人殊非易事。恰好自己随同萧东到摩天岭盗取木头,武老四嚣张跋扈,越俎代庖,终于被王小鱼逮到了把柄。她趁机将武老四拿下,又在王员外面前大进谗言,自然是要将武家兄妹连同心腹亲信一并拔除,去了她的心头大患。 只听王员外说道:“此事干系甚大,须得从长计议。你不要管这事了,让你王伯伯去查探清楚罢。” 王小鱼还要再说,只是看到王员外脸色不善,只得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老爷,酒菜已在望花亭摆好。请老爷和贵客移步后花园用餐。”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随着王氏父女走出正堂,一连穿过五进院子,这才到了后花园中。厉秋风越走越是心惊,暗想对于寻常大户人家来说,三进院子已属难得。王员外不过是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竟然能建起如此规模的宅院,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怪不得外间传说他家中藏着聚宝盆,若是看到这院子的情形,实难相信他只不过是一个白手起家的药材贩子。 待到走进后花园,只见眼前有一处极大的水塘,四周岸上绿草茵茵,修整得甚是平整。水塘上建了九曲石桥,正中间立着一座八角亭子。这亭子高一丈有余,红柱绿顶,亭子里面放着一张石桌和六张石凳。此时石桌上已摆满了酒菜,四名仆妇分站在亭子四角,小心服侍。 王员外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让进了亭子,分宾主坐下之后,他右手轻轻一摆,四名仆妇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亭子,一直走到了岸上。原本在水塘周围候命的六七名仆人见四名仆妇退到岸上,便和四人一起走出了后花园。如此一来,偌大的后花园中只剩下王家父女和厉秋风、慕容丹砚四人。 厉秋风进入后花园之时,心下便有些奇怪。这座后花园占地极广,可是并无一棵树木,只是在岸上种植了绿草和矮花,显得整座花园空空荡荡。这座亭子兀立在水池中央,被四周岸上的草地花草衬托,显得越发高大。厉秋风心下暗想,京城皇宫之中不许栽种树木,那是因为担心有刺客行刺,躲藏在大树之上无法发觉。但是御花园中却也种植了不少树木,更有用太湖石打造的形状千奇百怪的假山。王员外只是关外一个富户,宅子中不栽种树木已然有些奇怪,就连花园之中也风不到一棵大树,岂不是古怪之极?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却见王员外捧起酒杯,对他说道:“朱公子光临,乃是一件大大的喜事。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方才与朱公子言谈甚欢,受益匪浅。日后若有机缘,倒可以合伙做些买卖,大伙一起发财!来,朱公子,慕容姑娘,咱们干了此杯,聊表王某迎客之诚意。”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急忙站起身来,双手捧起酒杯,口中连声答谢。王员外满脸堆欢,将酒杯递了过来,要与厉秋风碰杯。厉秋风双手捧着杯子迎上前去,同时将双手向下移了几分,以示恭敬。眼看着两人的酒杯就要碰到一处,厉秋风潜运内力,一道真气自丹田升起,汇聚于胸口膻中穴,随后左右分开,经双肩肩井穴,过左右手臂肘间曲池穴,一直传到了双手捧着的杯子上。 王员外手中的杯子与厉秋风的酒杯轻轻一碰,突然觉得手心一热,小小的酒杯瞬间一沉,竟然从双手之中脱落下去。 王员外大惊失色,眼看着酒杯从手中坠落,直向桌上的酒菜碗盘落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只手,正托在下落的酒杯杯底,将酒杯稳稳地托在手心之中。王员外又惊又喜,定睛望去,却是厉秋风伸出右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掉落的杯子托住。他伸手接过杯子,笑道:“老了老了,竟然连只小小的酒杯都拿不稳了。” 慕容丹砚却是心下一凛。她虽然内力修为有限,却也看出厉秋风与王员外碰杯之时,已自潜运内力,借着碰杯之机,向王员外攻了过去。王员外手中的酒杯看似是因为他一时失误才向桌子上掉落,其实是被厉秋风内力激动,使得王员外拿捏不住才脱手落下。只不过厉秋风武功高强,内力收发由心。真气触动王员外的杯子之后,立时又收了回去。王员外只是觉得手上一沉,杯子已然落下,并未察觉到厉秋风从中做了手脚。待到王员外手中的杯子脱落,厉秋风出手如电,又将杯子接住。若是王员外身负武功,厉秋风以内力逼近之时,他自然而然地便会以内力反击,杯子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掉落。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行事,心下疑云大起,暗想厉大哥以内力攻向王员外,却又瞬间收回了真气,显然只是要试探王员外是否身负武艺,并不是要与王员外动手。王员外为人宽厚仁慈,厉大哥却对他如此试探,难道另有所图不成?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以内力试探王员外,想知道他是否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只是王员外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双手一时不稳,这才失手将杯子坠落。厉秋风心下暗想,我的内力在两个杯子之间转了一圈,若是王员外修习过武功,就算他无意反击,体内蕴含的内力也会自然而然的与我的真气相抗。看样子王员外确实没有练过武艺,并非有意做作。 王员外却不知道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只见他将杯子重新捧在手中,对厉秋风笑道:“方才不算,王某重敬朱公子。” 厉秋风躬身说道:“王员外言重了。在下是后进晚辈,怎敢让前辈敬酒?” 两人推让之际,王小鱼在一边笑道:“爹爹你好偏心!为何只敬朱公子,不敬慕容姐姐?” 王员外道:“先敬朱公子,再敬慕容姑娘却也不迟。” 他说完之后,双手捧着杯子放在唇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厉秋风为示尊重,先是捧着酒杯向王员外躬身施礼,这才将酒喝了。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坐下吃菜。厉秋风见石桌上菜肴虽多,却大多是竹笋豆干、白菜莲藕等素菜,荤菜只有一盘切牛肉和一盘烧汁浇青鱼。他心下暗想,王员外虽然家财万贯,却如此节俭,确是一位持家有道的长者。 四人边吃边聊,言谈甚欢,王员外更有相见恨晚之意,不断举杯与厉秋风共饮。到得后来,王员外已是酩酊大罪,说话之时言语不清,身子歪斜,几次险些滑坐到地上。王小鱼见父亲失态,急忙将他扶了起来,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朱公子,慕容姐姐,你们吃你们的,我先扶爹爹去歇息。” 王小鱼搀扶着王员外离开之后,整个后花园中只剩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二人。四周微风吹拂,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怎么到关外来了?” 慕容丹砚笑道:“我到关外,正是为了寻找厉大哥啊!”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姑娘怎么知道我会到辽东来?” 慕容丹砚道:“我哥哥将我带回慕容山庄之后,初时我仿佛是在睡梦之中。有时梦见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西湖岸边追逐,有时又梦见和厉大哥在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绕来绕去。呀,好几次看到没有面目的姚广孝,他像一片黑烟一样无处不在。我看到他变成了一条黑蛇,和那条白蛇一起,将厉大哥缠在中间……”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已自有些颤抖起来。厉秋风没有想到她在梦中竟然也为自己担忧,心下大为感动。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想上去帮忙,可是长剑却怎么也拔不出剑鞘,急得我都要哭出声来了。眼看着那条黑蛇的脑袋变成了姚广孝的骷髅头,张开了大嘴,要向厉大哥的咽喉咬去。这时老虎阿二突然从我身后跳了出来,凌空向黑蛇扑了过去。只不过它跳起之时,后腿向后一蹬,正踹在我的胸口。我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我的叫声好大,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只是这叫声始终不断,我心里倒有些奇怪,暗想明明我已经闭上了嘴,为何还能听见自己的叫声?这时我发觉眼前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姚广孝幻化而成的黑蛇和那条巨大无比的白蛇被光亮吸了进去,倏然间消失不见。我看到厉大哥也隐没在白光之中,心下越发着急,只想着张口大叫。可是方才还能听到自己的叫声,此时想要大叫却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焦急之下,我拼命睁大了眼睛,便在此时,眼前的情景突然消失不见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次我看到一个人的面孔,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是我的眼睛又疼又沉,眼前模样一片,看不清楚他是什么模样。我只觉得胸口剧痛,忍不住呻吟起来。这时我听到一个女人惊喜地说道:‘砚儿醒啦!砚儿醒啦!’ “我听出这是我娘的声音,勉强睁大了眼睛寻声望去,只见我娘就站在旁边,脸上尽是泪痕,正自一脸惊喜地望着我。随后我又看到爹爹的面孔,就在我娘身边。虽然他的神情不像我娘那般惊喜,却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时我最先看到的那张面孔又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只不过额头没有一丝皱纹,脸色红润,如同婴儿一般。只听他对我爹娘说道:‘小丫头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她肺部受了重创,须得好生休养,能否愈合如初,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老人话音方落,只听我爹爹说道:‘兰老先生,我再送您一柄鱼肠剑,恳请你一定要让砚儿恢复如初。’我听爹爹如此说话,心里吓了一跳。那柄鱼肠剑是爹爹最为看重的宝剑,就连我和哥哥求着爹爹想看一眼这柄奇门兵刃,爹爹也只让我们看过一次。而且只是打开了藏剑的盒子,并未将它从剑鞘之中取出来。此时听爹爹说愿意将这柄宝剑送给这个老人,只求他能将我救治痊愈,我心下感动之极。 “只听老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庄主,你已经送了我三柄名剑,我若还是贪心不足,只怕老天爷要跟我过不去,迟早我要遭报应。’老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何况鱼肠剑乃是古今第一凶器,一个不慎便会噬主。慕容庄主剑术武功天下第一,这柄鱼肠剑留在庄主手中,尚能压制它的邪气,不至于在世间作恶。若是到了我的手中,以我这点微末道行,只怕全家上下二十九口人的性命,都要尽数毁在这柄宝剑之上啦。慕容庄主不须再送我什么神兵利器,我自当尽力医好小丫头。只不过她肺部伤得极重,药物只能保住她的性命,若是要使肺部创伤尽数恢复,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须得修身养性,心平气和,过了一年半载,想来便无大碍。’ “我爹爹听了之后连声道谢。随后瞪了我一眼,口中说道:‘都是你这丫头不懂事,跑出去胡闹,惹下这等祸事。兰老先生陪了你二十余日,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才将你这条小命从阎王爷手中救了回来。还不快向兰老先生道谢?!’ “我正要向老人道谢,他却摆了摆手说:‘小丫头虽然醒了,只是身子虚弱之极,最好不要开口说话。慕容庄主昔年于我有恩,近日又为我摆平了几件麻烦事情。于情于理,我都该尽力才是。’我娘听了老人说话,在一边埋怨爹爹:‘砚儿伤得这么重,刚刚醒来,你就不要责备她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抿嘴一笑,道:“其实我爹爹最心疼我,只不过他对我和哥哥一向严厉,见我醒来虽然心下欣喜,说话仍然凶霸霸的。自从醒来之后,我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兰老先生见我已然没有什么大碍,留下了药材和药方之后飘然而去。我娘每日陪在我身边照顾我,我爹爹虽然不像我娘那样时时陪着我,可是不时会到我屋中走走。 “有一天我突然发觉哥哥竟然一次也没来看我,倒有些奇怪,于是问我娘他去了哪里。我娘‘哼’了一声说:‘这个小混蛋整日里自高自大,说自己武艺高强,却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照顾不好!他带你回来之后,我狠狠的骂了他一顿。你爹爹不只骂了他,还罚他到庄子后面的老屋中面壁思过。’我听说哥哥受罚,心下大急,对我娘说此事怪不得哥哥,是我自己马虎大意,这才被人暗算,与哥哥无关。何况若无哥哥相救,只怕我早已死在皇陵,再也看不到爹娘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厉秋风想起当日假马东青刺杀慕容丹砚的情形,兀自心有余悸,歉然说道:“慕容姑娘伤在扶桑杀手的剑下,全是在下之过,与慕容兄无关。日后若是见到慕容夫人,在下一定向夫人请罪。”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要见慕容夫人,双眼一亮,笑道:“我娘待人极好,她见厉大哥是如此一位少年英雄,一定非常开心。” 厉秋风心中暗想,慕容秋水对自己甚为不喜,只怕慕容夫人也不会对自己这样一个江湖浪子有什么好感。世间父母哪有不希望自己女儿终身有一个好托付的?不知道我如何做事,才能让慕容先生和慕容夫人接纳于我。 慕容丹砚道:“其实我爹和我娘对哥哥虽然十分严厉,不过我知道他们对我哥哥的关心并不在对我之下。只不过我哥哥性子倔强,又是男子,爹娘虽然对他甚好,表面上却极是严厉。我哀求我娘求爹爹将我哥放出来,我娘初时板着脸不肯答允,后来被我缠得烦了,这才对我说爹爹如此责罚哥哥,固然是因为他没能照顾好我,不过对哥哥来说却也并非坏事。我娘说哥哥虽然武功不弱,只是太过年轻,一向心高气傲,飞扬跳脱,失了沉稳之气。经过这次挫折之后,我爹爹要他静坐思过,其实是要打磨他的心志,让他能够沉稳起来。这样一来,他才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我听娘亲说完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后来我的伤势越发好了起来,每日里能在院子中和花园里走一走。我哥哥也被爹爹放了出来,时常来陪我说话。每次提到厉大哥,他对你都是赞不绝口,哥哥说假以时日,厉大哥必定会成为了不起的武学宗师。” 厉秋风听说慕容丹青赞扬自己,心下感动,摇头说道:“慕容兄谬赞了。厉某修习的武艺并非正宗武功,哪里能够成为什么武学宗师?” 慕容丹砚正色说道:“厉大哥不要过谦。不止我哥哥这样说,就连我爹爹对你也十分佩服呢。有一日我爹爹来看我,恰好哥哥也在,说起与柳生宗岩交手之事,我爹爹甚是惊讶。他说十几年前,曾经在南京与柳生宗岩交过手。其时他一直以为这人是一代剑豪柳宗岩。他说自己此前虽然没有见过柳宗岩,不过听慕容家的长辈说过,柳宗岩内力深厚,剑术诡异,与江湖各大帮派的剑术高手全然不同。是以慕容家的长辈对此人的师门来历极为怀疑。我爹爹在南京与柳生宗岩动手,察觉此人的内力和剑招虽然极为了得,称得上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却也并不像慕容家长辈所说的那般厉害。此时听我和哥哥一说,才知道此人是扶桑人,假冒柳宗岩的名字另有所图。我爹爹叹息柳宗岩身为一代武学大师,竟然被宵小暗算,葬身于万里海外。不过我爹爹说了,柳生宗岩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江湖中能与他比肩的也没有几个。姓厉的少年能和他单打独斗而没被打死,武功确实了得。日后多加磨砺,定然能成为一代宗师。”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冲着厉秋风竖起了拇指,口中说道:“我爹爹夸奖过的江湖人物可没有几个。我哥哥号称慕容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我爹爹却从来都没赞扬过他,反说他学武过于痴迷,出招只求凌厉狠毒,不是武学正道。厉大哥,我爹爹对你可推崇得很啊。”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庄主对慕容兄爱之愈深,责之愈切,并非是对在下青睐有加。慕容兄武功胜我十倍,在下怎敢与慕容兄相提并论?” 慕容丹砚道:“反正我爹爹说厉大哥武功高强,那是一定错不了的。兰老先生不愧是江南第一神医,喝了他的药之后,我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后来不只行走如常,每日也能练几趟拳脚剑术。我娘见我伤势大好,心下欢喜,有一日拿出一封信来,说是两个月前,有人从蜀中来到慕容山庄,要将这封信送给我。只不过那时我伤势未愈,我娘便没有将信交给我。后来她每日里忙忙叨叨,竟然将这封信忘记了。如今我伤势已然无碍,她又想起了这封信,这才将信找了出来给我。 “我打开信一看,竟然是沙夫人写给我的。沙夫人在信中说,多亏厉大哥关照,她和沙家堡诸人已平安到了蜀中,隐居在青城山中的一处寨子里,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沙夫人告诉我不要为她担心,并且要我伤好之后到蜀中一游。那时我伤势大好,每日里只在庄里走来走去,早已腻烦极了。看信之后,知道沙夫人一行平安到了蜀中,替她欢喜之余,也起了前往蜀中一游的心思,便去找我爹爹商议。没想到爹爹听了之后大发雷霆,训斥了我一通不算,还吩咐几个婢女和仆妇看住我,连院子都不许我出去。这几人女人名义上是慕容山庄的下人,其实跟着慕容家的各位长辈学过武功,身手着实了得,反正我是打不过她们。我爹爹将我关在院子中之后,好几次我想溜出去,都被那几个女人给拦了回来。后来我娘来看我,我求她放我出去。可是我娘说这次我爹非常生气,连她的话都不听,说我如此胡闹,都是被我娘娇惯所致。若是听凭我再胡闹下去,只怕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我爹爹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过江湖中人都不知道他最怕的就是我娘。我爹怕我娘倒不是因为惧内,而是他对我娘十分尊重。我娘也是一个明事理之人,并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爹爹纠缠。我爹爹做大事之时,我娘从来都不会作梗阻拦。他们二人虽然有时拌嘴,其实一直相互容让。我娘虽然心疼我,可是她被我这次受伤吓坏了,知道爹爹说得不错,担心让我再出去乱闯,只怕这条小命真保不住了。是以我虽然再三哀求,她总是摇头不许。 “不过我天天求她放我出去,而且我说只去青城山看望沙夫人,然后就回转江南,绝对不会惹出祸事。我娘被我缠得没有法子,而且我被爹爹关在后院,心中气苦,怄气不肯吃饭吃药。我娘怕我因此伤势复发或是生病,只好说我爹爹正在气头上,此时就算去求他放我出去,只怕他也不会答允。等他不再生气之后,我娘再去求我爹放人,想来他不会不答应。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我正等得不耐烦之时,我娘来找我,说爹爹因为有事去了福建,我可以趁机前往蜀中走一遭,不过须得尽快赶回来。我心下大喜,收拾了行李,当天便离开了慕容山庄,直奔蜀中而去。” 慕容丹砚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松,却并非都是实话。原来慕容丹青带她回转慕容山庄之后,便将她在江湖中经历的事情说给了慕容秋水和慕容夫人。慕容秋水夫妇二人何等阅历,听了之后便知道女儿和这位姓厉的少年有了情愫。慕容夫人知道爱女心有所属,对厉秋风颇感兴趣,不住向慕容丹青打听厉秋风的人品相貌。慕容秋水却是大摇其头,声言绝对不能将慕容丹砚嫁给江湖中人。后来慕容丹砚伤势大好之后,要到蜀中去看望沙夫人。慕容秋水夫妇一听便知道她要去找厉秋风。慕容秋水自然不会答允,慕容夫人虽然不像慕容秋水那般厌恶慕容丹砚与厉秋风交往,只是担心女儿伤势初愈,若是再在江湖中遇到危险,极易留下后患,是以也不许她离开慕容山庄。慕容丹砚恼火之下,不只怄气不肯吃药,后来竟然闹起了绝食。恰好慕容秋水有事离开慕容山庄前往福建,慕容夫人这才答允慕容丹砚偷偷前往蜀中。慕容丹砚毕竟是女儿家,这段内情羞于启齿,自然不肯说给厉秋风知道。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连连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重伤初愈,离开慕容山庄远赴蜀中,风险极大。慕容庄主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慕容丹砚笑道:“不碍事。我身子已没什么大碍,又带了丸药,足以自保啦。离了杭州之后,我先到南京,乘船西行。一路上甚是顺利,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成都,随后依照沙夫人信中所说的地址,找到了她隐居的寨子。见到沙夫人之后,大家都很开心。听沙夫人说厉大哥也曾去看望过她,而且她说厉大哥要前往扶桑。只不过厉大哥居住在何处,沙夫人却并不知道。她劝我在寨子里住上一段日子,或许厉大哥再来之时,便能与厉大哥相见。只不过我娘不许我在蜀中久留,是以我在寨子里住了一日一夜之后,便即离了青城山,一直向东而行。” 厉秋风听到这里,倒有些奇怪,暗想慕容姑娘去见沙夫人,至少也要盘桓数日,为何只留了一日一夜,便即匆匆离开?只是他转念一想,慕容丹砚名义上是去探望沙夫人,其实却是要见自己。待她听沙夫人说自己要前往扶桑,想来急着寻找自己,这才匆匆离开青城山东行。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其中还有几分欣喜。 只听慕容丹砚说道:“我离开成都之后,原本打算仍然乘船回转南京。可是到了重庆府之后,却发现有人竟然盯上了我。我初时以为是剪径的小毛贼,并未放在心上,还想着这些人若是对我下手,正好将这些人擒拿送官,也算为百姓除害。想不到在朝天门码头雇船之时,有三个人突然向我出手围攻。我与这几人动起手来,将他们全都打倒在地。只是我正要逼问他们的来历,却有大批公差捕快围了上来。我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得暂时躲了起来。 “当晚重庆府如临大敌,公差捕快连同无数官兵到处搜查,将城内闹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只是我听哥哥说过,越是危险的地方,反倒越是安全。当日在永安城,厉大哥也说过‘灯下黑’的好处。是以我并未走远,就藏在朝天门码头岸边的一只废弃的破船上。 “那一晚朝天门好生热闹,到处都是捕快和官兵,火把和灯笼将整座朝天门码头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可是这些人只是在岸上盘查,却无人到船上看上一眼。直到后半夜二更天,外面的吵嚷之声才慢慢静了下来。我偷偷溜出了破船,趁一名巡夜的捕快不备,点了他的穴道,然后将他抓到破船上,逼问他重庆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个捕快吓得紧了,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实话。他说此次抓人并非是重庆府主持,而是京城来的东厂太监干的。原来数月之前,东厂派人到重庆府公干,有几名番子竟然被人杀了。东厂自然不肯甘休,派了太监坐镇重庆府,非要将凶手缉拿归案不可。这几个月不只重庆府被东厂闹得鸡飞狗跳,就连周边诸县镇也被搅得鸡犬不宁。东厂抓了几百人回来审问,有十几名百姓熬不住酷刑被活活折磨死了,可是真凶始终没有抓到。一个多月之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东厂派来办事的太监突然离开重庆府回转京城。只是东厂的大队人马虽然走了,仍有数十名番子留在重庆府,继续侦缉此案。今日听说在朝天门发现可疑人物,三名东厂的番子出手拿人。结果对手十分厉害,将三名番子打成了重伤。东厂的头目认定了这人就是数月前杀死东厂番子的凶手,这才下令重庆知府衙门全城搜捕,誓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我听了这捕快说话,才知道在朝天门被我打倒的三个人竟然是东厂的番子。这些人在重庆府大动干戈,害死了这么多百姓,个个罪不容诛。我只后悔日间不知道那三人的身份,这才没有下狠手将他们杀掉。这一日他们在重庆府大动干戈,不晓得又要有多少百姓遭殃。是以听了这捕快说话之后,我便下了决心,要将东厂留在重庆府的番子全都杀掉!”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起在朝天门码头遇敌,心下暗想,东厂在重庆府吃了不大不小一个亏,死了几个番子,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这半年来一直在重庆府各地搜索杀人凶手。慕容丹砚身负武功,江湖阅历又少,一到重庆府便被东厂的番子盯上了。这些番子行事诡秘,做事狠毒,一旦被他们盯上,便如附骨之蛆,极难脱身。好在慕容丹砚此次重出江湖,已不似半年前那般鲁莽,竟然还懂得“灯下黑”的道理,实属难得。 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逼问那名捕快,要他说出东厂主事的头目住在何处。那名捕快吓得紧了,只说他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又怎么会知道东厂头目住在哪里?不过这些东厂番子嚣张得很,又贪图享乐,听说那个大头目常去重庆府富豪莫员外家中饮酒作乐,十有八九会留宿在莫府。我要那名捕快说了莫员外家在何处,又封了他几处大穴,这才悄悄上岸,直奔莫员外家去了。 “原来莫员外的府邸距离朝天门码头并不远,只隔着三条大街。这人是盐商,想来为了运盐便利,便将家安在朝天门码头附近。一路上虽然巡查的公差捕快和官兵不少,只不过闹了一夜,这些人也都是疲惫不堪,大多虚应差事,不少人更是边走边打瞌睡,是以我蹿高伏低,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莫员外家。我用一块布蒙了面孔,这才跃了进去。 “莫员外府邸规模不小,不过护院武师都已睡熟,我潜入府内也无人发觉。原本我想抓人逼问东厂的大头目居住在何处,只是一直没有看到人影。直到进了第三进院子,发现院子中竟然有数人守着。这些人头戴纱帽,身穿官服,竟然是东厂太监的服饰。我心下大喜,终于找到了正主,免得再去多费周折。我见正屋之中兀自亮着灯光,也不欲与守在院子中的太监多作周旋,是以飞身而下,直向正屋扑去。 “院子中那些太监猝不及防,一边大喊‘抓刺客’,一边向我扑了过来。我从这几人头顶跃过,正要踢开正屋大门。想不到大门突然开了,从屋中蹿出一个人来。这人武功好生厉害,见我长剑刺到,竟然并不躲避,双手如鹰爪一般,直向我手中的长剑抓了过来。我见此人掌力雄浑,却也不敢托大,小心与他周旋。因为担心被他看出武功家数,是以我用的是衡山派剑法。这套剑法是我哥哥教给我的,招数上与衡山派‘裁云剑法’一般无二,只是内力运转的法门却与衡山派的内功心法全然不同。若非精通衡山派武功的武林高手,绝对看不出来其中有异。” 厉秋风听到这里,忍不住赞道:“慕容兄心细如发,令人佩服。想来慕容山庄威震天下,江湖中的邪魔外道恨之入骨,不知道有多少邪派人物想要伺机报复。衡山派在南宋末年起了内讧,七个大弟子彼此不服气,分占衡山十二峰,对外都自称是衡山派正宗。不过衡山派虽然闹起了家务,却并未动刀动剑,翻脸成仇,遇到外敌侵袭,仍然能并肩御敌,维持衡山派的脸面。可是如此一来,衡山派势力大衰,一些秘不示人的拳脚剑术流传到江湖之中。数百年间,除了太祖长拳、大小擒拿手、武当派太极拳、少林寺三十六路炮拳之外,就属衡山派的剑术在江湖中流传最广。慕容兄精研衡山派剑术,又另有发挥,紧急关头可以掩藏自己的武功家数。如此心计,不愧是慕容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你如此称赞我哥哥,他听了一定喜欢。不过他教我裁云剑法之时,我只是觉得好玩,并不十分用心,是以学得马马虎虎,似是而非。与我对战那人武功高强得很,虽然只凭着一双肉掌,兀自是进攻多、遮拦少,迫得我不住后退。此时院子中那几个太监也围了上来,手中挥舞着长剑,直向我后背攒刺。前院中喊杀声大起,不少公差捕快举着火把灯笼从角门涌入后院,叫嚷着冲了过来。 “我一边与那个东厂高手激战,一边偷眼向四周观望。只见正门中走出来三个人,从身上服饰来看都是太监。而且衣着华丽,品级着实不低,十有八九就是坐镇重庆府缉拿杀死番子凶手的东厂头目。我知道已杀不了这几名太监,只好虚晃一剑,飞身上了屋顶,便向莫府外逃了出去。那名武林高手不肯放过我,紧跟着也跃上了屋顶,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原本以为此人拳脚功夫了得,轻功未必能高到哪里去。想不到他紧追不舍,轻功竟然高得出奇。我心下大惊,暗想哪里跳出来这样一位高手,难道今晚要折在他手中不成?我和他一逃一追,瞬间跑出了五六里。我对重庆府地势不熟,慌不择路,也不知道逃向哪里。偶然抬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竟然是一座高耸的城楼。 “我不知道这是重庆府哪一座城门,耳听得身后那人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也不能止步不前。是以我一口气到了城下,沿着马道上了城墙。城上虽然有军士守着,不过大半都在睡觉,竟然无人发觉我到了城头。追我的那人大声叫骂,要这些军士捉拿刺客。想不到他不喊倒好,大声喊叫之后,惊醒的军士不仅不来拿我,反倒四散奔逃,城上乱成一团。 “我听那人大声叫喊,心下一凛,暗想这人的声音好熟,竟似在哪里听过。此前我与他在莫府激斗数十招,因为夜色沉沉,并未看清此人的面目,靠着听风辨形与之过招。城墙上每隔十几步便挂着大灯笼,垛口又点着松油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我偷眼观望,见那人不断将挡在他身前的军士摔了出去,直向我冲了过来。灯光照耀之下,我将他的面目瞧得清清楚楚,不由大吃一惊。”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猜追过来的那名东厂高手到底是谁?” 厉秋风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庄恒云。”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你、你怎么知道是庄恒云?难道我方才无意中提到了他的名字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前往皇陵之时,我便知道他是东厂的人。后来他又找过我几次,要与我做交易。此人诡诈多智,正邪难辨,是一个极为棘手的人物。我离开京城之后,回想咱们在皇陵、永安城、沙家堡的种种遭遇,东厂似乎并未插手,可是好像又无处不在。而出面办事的就是庄恒云。方才慕容姑娘说在重庆府遇到的这个东厂高手似曾相识,我想咱们一起见过的东厂人物之中,只有庄恒云算得上是老相识,是以猜想姑娘遇到的便是他。” 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怪不得我哥哥说你貌不惊人,其实心细如发。就连庄恒云这等江湖中的小角色,却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万万不可小瞧了庄恒云。此人在五虎山庄一住十余年,饶是余长远、何毅等人个个奸诈,竟然也没有察觉此人是东厂的眼线,可见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是一个极难对付之人。他在东厂之中职位不高,名声不显,可是在沙家堡中却成了主事之人,连柳生宗岩等人在他面前也是言听计从。此人的身份来历,定然还有咱们不知道之处。若是再遇到此人,慕容姑娘一定要小心在意,不可托大。” 慕容丹砚吐了吐舌头,笑道:“多谢厉大哥提醒,我记下了便是。那晚在城墙之上,我认出追来的人是庄恒云,心下倒有些惊慌,生怕他认出我来,不免牵连到慕容山庄。是以我不想再与他缠斗,随手掷出一把银针,趁他躲避之时,我跃下城墙,一溜烟逃到城外的树林中去了。 “我藏在树林之中,听到有人蹑手蹑脚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听得那人越走越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担心庄恒云躲在暗中窥伺,是以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天亮之后,四周再无异样,我这才辩明方向,发现自己到了重庆府南门之外。我不敢进城,瞧着四处无人,索性先向南走。直到走出五十多里,见无人追踪,这才折向东行。我想自己在朝天门码头和东厂番子动手,庄恒云定然以为我会乘船出行。若是再到江边寻找船只,只怕会遭了东厂番子的毒手。是以我打定主意改走陆路,向东而去。 “但是尚未走出重庆府地界,竟然遇到了不少江湖人物。我偷听他们说话,发现这些人正在找我。我心下大惊,料想是东厂召集江湖败类,正在四处追踪于我。是以我不敢继续东行,打算绕一个圈子再赶到宁波……”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要去宁波,心下一怔,急忙问道:“慕容姑娘不是要赶回杭州么?为何要去宁波?” 慕容丹砚笑道:“我听沙夫人说厉大哥要去扶桑,自己又闲来无事,便想着要和厉大哥一起去扶桑瞧瞧。我在成都听人说过,要去扶桑,只能从宁波府码头坐船。我想厉大哥要去扶桑,想来也会先到宁波……”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又不晓得我何时出发,便要孤身前往宁波府,实在是冒险之举。” 慕容丹砚笑道:“沙夫人和我说了厉大哥的打算。她在福建长大,祖先又是精通海战的大将军,她说厉大哥要想前往扶桑,一年里也只有七八九三个月份适合出海。依照厉大哥离开寨子的时日计算,只要我在路上没有耽搁,到了宁波府后,找到厉大哥并非难事。” 厉秋风想起沙夫人的出身,不由赞道:“沙夫人确实是女中豪杰,将厉某的行踪猜想得极是准确,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道:“我折向北行之后,一路上不断遇到搜寻我的江湖人物。我只得昼伏夜出,待到进入河南之后,发现追踪我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有些还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我不敢与这些人对抗,只好偷偷溜走。那一日我到了嵩山脚下,遇到了仙霞派一伙高手。这些人发现我之后,便即追了上来。我见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若是动起手来,非得折在他们手中不可,是以只好拼命逃走。只不过这些人紧追不舍,好几次险些将我困住。正在我惊慌失措之时,突然遇到了几位老尼。我认出其中一位正是永泰寺的妙慧师太,当日我在永泰寺中,与她最为交好,是以便向她求助。妙慧师太将我藏在路边的树丛中,待仙霞派高手追来之后,见到妙慧大师等人,不敢得罪永泰寺,便即匆匆走了。 “待仙霞派众人离开之后,我这才和妙慧师太说了缘由。妙慧师太将我带回永泰寺,拜见了主持妙音师太。我在寺中留了两日,恰好妙慧师太要到关外千山莲花寺做一场大法事,妙音师太要妙慧师太带人先将我送到宁波,然后再赶往关外。我扮作带发修行的女尼,随着妙慧师太等人一起离开嵩山地界。有诸位师太保护,虽然一路上遇到许多江湖人物,却无人敢与永泰寺为难,是以平平安安地到了宁波府。”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我想你是会错了意。那些江湖人物四处找寻姑娘,并不是东厂派出的江湖败类,而是慕容庄主请这些江湖朋友寻找姑娘。” 慕容丹砚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口中说道:“是我爹爹派人来找我?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道:“我前日遇见慕容庄主之时,他曾说慕容姑娘离开慕容山庄之后,他先是令慕容兄前往蜀中寻找姑娘。只是慕容兄到了蜀中之后,慕容姑娘已先行离开沙夫人隐居的寨子,慕容兄扑了一个空。随后慕容兄一直在追踪慕容姑娘,同时写了一封信送回慕容山庄,将姑娘已离开蜀中的消息告诉了慕容庄主。慕容庄主心急如焚,便写信给一些江湖帮派的首脑人物,请这些武林前辈派出门人弟子帮助寻找慕容姑娘。以慕容庄主在江湖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各帮各派都要给几分面子。只不过这些江湖帮派的门人弟子大半都是粗鲁之辈,也不晓得为何要找一位年轻姑娘,四处追寻之时,不免惊吓到姑娘,使得姑娘以为这些人是东厂派出来的。” 慕容丹砚回想从蜀中到宁波一路上的情景,那些江湖人物虽然到处追寻自己,不过确实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像仙霞派等江湖帮派素有侠名,那些高手追踪自己之时,却也并未倏施毒手。她这才恍然大悟,对老父亲的一番苦心更是感激不已。不过她转念一想,当日若是被这些江湖人物拦住,势必要被送回慕容山庄,再想见到厉大哥,却是想也休想。念及此处,她心下暗自侥幸。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若有所思,并未说话,于是接着问道:“慕容姑娘既然到了宁波,为何又会随永泰寺诸位大师到了关外,最后到了东辽县王家庄?” 慕容丹砚道:“妙慧大师护送我到了宁波府之后,听说海上起了大风浪,那几日已有几十只船在海上失踪,其中还有五六只官船。宁波知府衙门和市舶司衙门已下令封海,水师的战船封闭了码头。当时我心急如焚,担心厉大哥在海上出事。妙慧师太见我如此模样,亲自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去年宁波市舶司衙门发生了一起血案,好像是扶桑武士在衙门里大打出手,杀了好几个大官。朝廷震怒,下令断绝与扶桑的海上通道。妙慧师太安慰我说,朝廷海禁已近一年,你要找的那个朋友绝对无法出海,不必担心他在海上遇到风浪遇难。我这才心下稍安。妙慧大师问我有何打算,我心下暗想厉大哥既然无法出海,十有八九会回转蜀中。可是我要再折回蜀中,东厂的番子必然在途中拦截,非得被庄恒云捉住不可。 “妙慧师太见我彷徨无计,便要我随她一同前往关外千山莲花寺。待她做完法事之后,再护送我前往蜀中。我想想也没有其它法子,只好随着妙慧师太北上,一直到了千山。只是在莲花寺住了几日,实在气闷得紧。恰好莲花寺几位师太要到东辽县来做法事。我便知会了妙慧师太,随这几位师太到东辽县来闲逛。那日刚刚进城,恰好遇到小鱼妹妹被几个恶少欺侮,我三拳两脚打倒了恶少,小鱼妹妹感激我出手相助,邀我到王家庄小住,于是我便到了这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厉大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脸上尽是欣喜。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讲完这半年多的经历,却也是颇为感叹。慕容丹砚又问起厉秋风为何也会来到东辽县,厉秋风讲述自己离开京城之后,先是到了洛阳,卷入了封门村、云台山和修武县发生的大案,后来前往蜀中,在重庆府与东厂番子起了纷争,最后和师父一起隐居在青城山。因为想迎回一代剑豪柳宗岩的遗骨,顺便将柳飞烟的骨灰送回扶桑寒山渔村,这才离开蜀中前往宁波。只是大船到了海上,突然遇到怪异的爆炸,海面卷起滔天巨浪,损毁了桅杆,这才漂流到了东辽县。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在摩天岭上遇到了慕容丹砚,却是大出自己的意料。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讲述在洛阳、云台山、封门村、长平古战场和修武县遇到的种种诡异怪事和凶险阴谋,不由心驰神往,感叹自己没有与厉秋风同往,少了许多江湖阅历。待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那位黄旭姑娘,是不是相貌很美?” 厉秋风一怔,沉吟了片刻,这才答道:“黄旭姑娘是美是丑,我还真没有在意。似乎并不难看。”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你这话可就不对啦。你一路护送黄姑娘,怎么会不晓得她相貌如何?”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古怪,立时猜知了她的心意,于是正色说道:“黄姑娘被奸人所害,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她绝对没有什么企图。她是美是丑,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何况我护送她前往修武县城,也不过是两三日罢了,途中不断与敌人交手,哪有工夫去仔细看她的模样?慕容姑娘若是不信,日后若有机缘,你不妨去修武县瞧瞧便知。”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涨红了脸向自己解释,知道他并未对黄旭动心,笑着说道:“我和厉大哥说笑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厉大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厉秋风道:“自然是等大船修好之后,便要前往扶桑办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王姑娘竟然将城里城外的木匠全都抓到了王家庄。还请姑娘从中周旋,让她将魏二宝放出来,好将大船的桅杆尽早修好。否则拖延下去,只怕再也去不成扶桑了。” 慕容丹砚笑道:“这事好说。小鱼妹妹并无恶意,只是胡闹罢了。我也想着到扶桑去瞧瞧,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沉吟着说道:“慕容姑娘,慕容庄主不知道是否还在东辽县城。若是他还没有回转江南,姑娘还是尽早拜见慕容庄主,免得他担心牵挂。” 慕容丹砚心想我何尝不惦记着父母双亲?只不过爹爹若是见到我,十有八九立时便要将我抓住带回江南,再想和你并肩闯荡江湖,那是想也休想。爹爹若是找不到我,自然会回转江南。待我从扶桑回到中原之后,再求我娘从中说和,总要让爹爹准许我和你相伴终生才好。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沉默不语,只道她也在牵挂慕容秋水,正想开口再劝,忽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王小鱼匆匆走进了花园,厉秋风只得住口不说。王小鱼风风火火地走进亭子,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我爹爹酒品不好,倒教厉公子和慕容姐姐见笑了。我将他送回屋子之后,他又唱又跳,乱砸东西。我只好陪在他身边,免得他伤到了自己。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总算睡下了,我这才赶了回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看着石桌上的酒菜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我爹爹不喜荤肉,每日里吃的都是素菜。今日贵客降临,这才加了两个荤菜,绝对不是他有意慢待厉公子和慕容姐姐,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客套了几句。这时有几名仆妇走进了花园,将石桌上的碗盘尽数收走,又将石桌擦净,这才送上香茶。厉秋风见天色不早,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王姑娘将魏二宝等人放出来,让他帮着咱们将桅杆修好?”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放,一定放。这个家伙虽然叫魏二宝,不过是一个市井小人,我又不会将他当成一个宝,留在庄里也没什么用处。厉公子要用他办事,尽管将他带走便是。”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厉秋风见王小鱼答应放人,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拱手道谢,王小鱼摆了摆手,故意夸张地说道:“厉公了,我这是看慕容姐姐的面子才放人。是以你不必谢我,只须谢谢慕容姐姐便可。”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有意撮合自己和慕容丹砚,心下对她颇为感激。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又向着慕容丹砚拱手道谢,慕容丹砚有些尴尬,急忙连连摆手。王小鱼见两人如此模样,不由抿嘴偷笑。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心下更是羞涩之极。她心中念头急转,一心想要岔开话头,摆脱尴尬的境地。是以她对王小鱼说道:“王员外睡下了么?” 王小鱼这才收起了笑容,口中说道:“他若是不睡下,我哪能脱身?我爹爹平日里不是这般啰嗦,可是一旦喝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啰啰嗦嗦不说,还要指天骂地,又唱又跳,甚至打砸东西。好在他平日滴酒不沾,今日厉公子光临王家庄,他与厉公子谈得高兴,这才开怀痛饮,以至于在两位面前失了体面。” 慕容丹砚道:“王员外是宽厚之人,我和厉大哥对他都佩服得很。”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王员外平日里不是都由武大姑娘伺候么?怎么还要让小鱼妹妹亲自照顾王员外?” 王小鱼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一丝狠毒的冷笑,口中说道:“那个狐狸精一肚子坏水,只会在我爹爹面前献媚,骨子里巴不得我爹爹身子坏了,她好和她那个混帐哥哥霸占王家的财产。哼哼,我正愁没有机会将这两个人赶出王家庄,偏偏武老四自己跳了出来,围攻厉公子的朋友不说,还在门房设赌局。昨晚他在摩天岭上更是嚣张跋扈,阴谋暴露无遗,我这才将他拿下。今日一早我便让人将这两兄妹赶出了王家庄,落一个眼不见心为净。” 三人正在闲聊之时,忽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两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花园,离着老远便大声叫道:“大小姐不好啦!有人到庄子里来闹事,刚刚将大门打破了,已经冲进了前院!” 王小鱼猛然站了起来,双眉一挑,冷笑道:“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到王家庄来闹事?!” 她说完之后,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小鱼妹妹,我和厉大哥与你同去。” 王小鱼何等聪明,她听说有人闯进庄子闹事,心下暗想对方能攻破村口的守卫,一直冲到王家前院,须得冲破百余名庄丁的拦截。敌人如此凶猛,要么是人多势众,要么是武艺高强。自己家中这二三十名仆人都是王氏一族的亲信子弟,对自己忠心耿耿。不过这些人虽然甚是彪悍,却都没有练过武艺,要拦挡攻进前院的敌人,只怕比登天还难。不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恰好都在自己家中,这两人只须有一人出手,便能解了王家庄之厄。是以王小鱼说话之时,便已经算定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绝对不会坐视敌人攻入王家而不理。果不其然,她虽然没有开口求助,慕容丹砚已然要和她同去前院迎敌。王小鱼也不推辞,口中说道:“两位随我一起去前院罢。” 三人刚刚走到第四进院子,只听得喊杀之声大起。想来敌人已经攻进第三进院子,王家的仆人正在拼命阻拦。王小鱼对跟在她身边的一名仆人说道:“快去取我的剑来!”那名仆人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后院跑去。 便在这时,只听数声惨叫,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三四名王家仆人从角门中踉跄着逃入院子。这几人个个鼻青脸肿,身上带伤,模样狼狈无比。王小鱼将脸一沉,怒道:“你们这些蠢货!不与敌人死战,却临阵脱逃,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吗?!” 那几名仆人个个一脸惊慌,见到王小鱼之后,虽然勉强停下了脚步,不过一个个战战兢兢,全无半分斗志。王小鱼见他们如此模样,心下越发恼火,正想开口痛斥,只见角门处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已然冲了进来。 王小鱼见敌人攻了进来,虽然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就站在她身后,却也有些慌张。那几名仆人被敌人打得怕了,见敌人已到了身后,顾不得大小姐就在面前,发一声喊,登时作鸟兽散,将王小鱼丢在了院子中。 王小鱼见自己的手下丢弃了主人自行逃走,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大失面子,心下恼火之极。若是此时她长剑在手,只怕早就将这几名仆人砍翻在地。只是还没等她厉声训斥,黑衣人已自到了她面前。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她咽喉刺到。 王小鱼心下一凛,想要闪避退让已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得后心一紧,有人扯住了她背心处的衣衫向后拉扯。王小鱼身不由已向后飞去,电光火石之间,避过了敌人手中长剑致命一击。 待她双脚落地之后,这才发觉是厉秋风抓住她的衣衫将她拖着退出数尺,这才逃过了敌人这一记杀招。厉秋风放开王小鱼,沉声说道:“萧先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小鱼死里逃生,心下惊骇之极,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定睛望去,却见攻击自己的黑衣人正是昨晚曾在摩天岭上见过的萧东。王小鱼原本就对萧东没有什么好感,方才又在萧东剑下险些丧命,心下大怒,冲着萧东喝道:“你竟然敢到王家庄来撒野,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萧东乍一看到厉秋风,却也是微微一怔。待听到王小鱼厉声怒喝,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一个小小的村庄,萧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又能奈我何?” 王小鱼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论起口舌之争,如何能与萧东这等在官场厮混了数十年的人物相比?萧东一句话便将王小鱼堵了回去,气得她口中呼呼喘气,一时之间却无言以对。 萧东瞥了王小鱼一眼,索性不再理她,转头对厉秋风道:“咱们在码头等候朱兄弟的消息,可是眼看着天色不早,朱兄弟一直没有回来。大伙都担心朱兄弟有失,商议之下,决定由萧某带着秦老兄和三名船夫前来接应。” 萧东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了厉秋风几眼,见他衣衫整齐,身上并无伤痕,加之神色如常,不似与人动过手的模样,这才接着说道:“朱兄弟,他们没有刁难你罢?” 厉秋风心下暗想萧东为人狂傲,张实和胡掌柜等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我到了王家庄之后,一直没有回转码头,想来萧东心下着急,以为自己没有办成此事。他便亲自出马杀进王家庄,想要强行将魏二宝抢走。他说什么是众人商议之下才决定硬闯王家庄来,纯属胡说八道。 只是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神情恭敬,拱手说道:“在下到了这里之后,王员外和王大小姐都答应将魏二宝交由在下带回码头。只不过在下与穆蓉姑娘说话,忘记了要尽快赶回码头。此事都是在下的过错,还望萧先生见谅。”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从角门中又走进几个人来。为首那人粗声粗气地说道:“这些小子真他娘的难缠,非得将他们打趴下才不会缠着咱们!” 厉秋风定睛望去,说话那人正是秦老五。只见他右手提着砍山刀,一脸凶狠的模样。身上衣衫已有几处裂口,脸上也溅了不少鲜血,使得他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狰狞。秦老五身后跟着三名船夫,手中握着钢刀,身上脸上都已带伤。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秦老五原本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只想找王家的仆人厮杀,待看到厉秋风站在院子中,他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颤声说道:“朱兄弟,你、你没事罢?!” 萧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暗想,你这小子十有八九是和这个丫头在王家庄中颠鸾倒凤,在温柔乡里快活,哪里还会记得要办的事情?!他妈的,你玩娘们,却害得老子不得不亲自出马,到这个狗屁庄子里来跑一趟。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大早便由老子亲自登门,将魏二宝这个王八蛋抢了便走,何必白白耗费了一天工夫? 萧东正自恼火之时,见秦老五对厉秋风甚是亲热,心下大为不满,冷着脸说道:“老秦你多虑了。朱兄弟在这里逍遥快活,哪里会有什么事?”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听出萧东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一齐对他怒目而视。厉秋风却是面色如常,对秦老五沉声说道:“是在下失误,耽搁了工夫,使得萧先生和秦五哥惦记,实在过意不去。” 他话音未落,只见角门外又冲进来一大群人。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身上几乎都有伤痕。厉秋风定睛望去,见这些人都是王家的仆人和王家庄的庄丁。想来萧东和秦老五等人冲进村子之后,这些庄丁自然拦挡不住,被萧东等人打得狼狈不堪。后来萧东和秦老五等人又冲进了王员外家,将一众仆人打倒在地,这才闯进了第四进院子。只不过王家的仆人和众庄丁虽然拦不住萧东等人,却也并未逃走,而是跟在萧东等人身后也冲进了后院。看众人模样狼狈,在萧东和秦老五等人手下着实吃了大亏。但愿萧东和秦老五心有顾忌,不至于伤了王家仆人和庄丁的性命,否则王员外和王小鱼与咱们翻脸成仇,不肯放出魏二宝,事情便有些难办了。 秦老五和三名船夫随萧东到了王家庄,一到村口便被庄丁拦住。双方没说上几句话便起了冲突。萧东长剑霍霍,指东打西,眨眼之间便将两名头目打倒在地。剩下的庄丁虽然死战不退,不过失了头目指挥,不免慌张失措。秦老五和三名船夫都是在宣府、大同两府效力过的军中汉子,虽然不懂高深武功,要对付这些一身蛮力的庄丁却不在话下。趁着萧东击倒了庄丁头目,四人分进合击,将众庄丁打得抱头鼠窜。若不是众人出发之前已说好不能伤人性命,只怕王家庄村口早已是尸横遍野了。 萧东等人从村口一直攻到了王员外家门前,一路之上不断有庄丁拦截,都被五人打得落花流水,不住败退。待到五人冲进了王家宅院,王员外家的仆人又冲出来死命阻拦。萧东和秦老五察觉这些仆人要比此前遇到的庄丁更加凶猛,不过都没有练过武艺,只是仗着一身蛮力与众人对抗,自然不是五人的对手。萧东挥舞长剑在人丛中纵横来去,拳打脚踢,接连打倒了十几名仆人。秦老五和三名船夫挥舞钢刀,猛攻硬打,虽然没有杀人,却也砍伤了不少仆人。 此时数十名庄丁和王家仆人冲进了后院,登时又将萧东等人围在了中间。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手下败将,又来纠缠,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他说完之后,手中长剑缓缓横在胸前,目光中已露出了杀意。厉秋风知道萧东行事狠毒,若是恼火之下出手,只怕王家的仆人和庄丁会有伤亡。是以他急忙抢到众庄丁身前,双手张开,口中说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众庄丁在萧东等人手下吃了大亏,自然不肯甘休。此时又是在庄主家中,大小姐就在一边观战,更加不能后退。而且此时进了宅院,萧东等人已无法像在大路上那般随意趋前后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以众凌寡,将这五人一鼓俱歼。是以众庄丁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王小鱼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去将萧东等人乱刀砍倒。只不过厉秋风突然阻拦众人围攻萧东,倒让这些庄丁有些吃惊。昨晚在摩天岭上,厉秋风大显神威,用点穴功夫点倒了十余名王家庄的庄丁。这些人回到王家庄之后,将厉秋风说得如同魔鬼一般厉害。更有人说他会用妖术,只须用手一指,别人便不能动弹。此时冲进院子的庄丁之中,有数人昨晚到过摩天岭。是以一见厉秋风拦在身前,这些人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厉秋风见众庄丁没有动手,心下稍安。他双手抱拳说道:“此事皆因在下做事不慎所致,还请各位不要动手,以免伤了和气。” 王小鱼初时见几个仆人落荒而逃,心下着实恼火,对萧东恨意更盛。不过她知道萧东武艺了得,与厉秋风虽然颇有嫌隙,不过两人毕竟同船而来,要想让两人翻脸相斗,只怕殊非异事。是以王小鱼一直冷眼旁观,并未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付萧东。直到庄丁大举赶到,将萧东等人围了起来,王小鱼这才放下心来。她不知道萧东的厉害,以为靠着这四五十名庄丁将萧东或擒或杀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正要下令众庄丁一拥而上之时,厉秋风却站出来说话,将过错尽数揽在自己身上,要双方罢手停战,倒是大出王小鱼意料之外。 王小鱼正自思忖之时,只听厉秋风对萧东说道:“萧先生,这是一场误会,万万不可再动手厮杀。” 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又不是我要动手厮杀!这些人私设关卡,不许我进庄子,我自然不能对他们客气。一个小小的王家庄,竟然敢聚众闹事,难道不怕王法吗?我只须找到衙门,告你们一个‘占据田地,啸聚生事’的罪名,朝廷便能派兵灭了你们。” 王小鱼听萧东说话无理,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要到衙门去告状?好,要去你尽管去便是。只不过你要去衙门告状,须得要走出王家庄。姓萧的,今日你有本事的话不妨走出去,再想如何去告状罢。” 萧东双眉一挑,正想嘲讽王小鱼几句,只听得脚步声又起,从角门中走进几个人来,为首那人正是王管家。他见王小鱼站在当地,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见到众庄丁和萧东、秦老五等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王小鱼见王管家到了,心下越发有恃无恐。她双手一拍,对众庄丁说道:“将这姓萧的给我拿下!”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生死勿论!” 众庄丁暴喝一声,手中刀剑并举,便要冲上去动手。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自己若是帮助萧东,势必得罪了王小鱼。若是作壁上观,萧东必定会动手杀人,局面越发不可收拾。他正想着如何才能阻拦双方火并之时,却听王管家沉声喝道:“大家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王管家在王家庄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虽然王小鱼是王员外的独生女儿,众庄丁对她十分敬畏,但是并不十分心服。以威望而论,王管家远在王小鱼之上。是以听王管家说不许动手,这些庄丁面面相觑,登时不再向前围攻。 王管家转头对王小鱼道:“大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几位又是什么人?” 王小鱼撇了撇嘴,冷笑道:“谁知道从哪里钻出这几个蛮子,闯进庄中打打杀杀不说,还敢到我家里来闹事。王伯伯,今日若是让他活着走出王家庄,我爹爹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王管家看了萧东一眼,道:“我看这位先生气宇轩昂,不像是作恶之人,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如先问清楚,再做决断也不迟。”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王小鱼虽然骄横,不过对王管家十分尊重。见王管家如此持重,心下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反驳。只听她恭恭敬敬地说道:“既然王伯伯这么说,便由您老人家处置此事罢。” 王管家恭恭敬敬向王小鱼躬身说道:“是,请大小姐放心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身对萧东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先生请了。在下姓王名升,是王员外府上的管家。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为何闯入王员外私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萧东虽然狂傲,见王升如此恭谨,却也不好发作。他将手中长剑向地上一插,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我姓萧。到你们庄子是要接回一位朋友。可是你手下这些人舞刀弄剑,不许萧某进庄。萧某担心朋友的安危,只好略施惩戒。萧某并不想与贵庄有什么龌龊,不过也绝对不怕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管家,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萧某的意思?” 王升正色说道:“萧先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不知道萧先生的朋友是来自玉水庄么?”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王升如此一说,知道他会错了意。还以为萧东气势汹汹打上门来,是因为王家庄扣住了玉水庄那七十多名汉子。厉秋风正想开口解释,却听萧东冷笑道:“什么玉水庄玉山庄,萧某压根没有听说过!”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指站在一边的厉秋风,口中说道:“萧某要找的朋友就是这位朱公子!” 王升已经从庄丁口中打听出了厉秋风的来历,知道他是大小姐的朋友。此时听萧东冰闯庄并不是为了救出玉水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已然露出了笑容。他对萧东说道:“朱公子是敝庄的贵客,庄主他老人家今日还曾与朱公子把酒言欢,咱们岂敢得罪于他?想来是朱公子在庄子中耽搁了半日,让萧先生心下不安。这是敝庄的过失,还请萧先生恕罪。” 王升说完之后,向着萧东深深一揖。萧东急忙还礼,口中说道:“王管家客气了。是萧某想得左了,擅闯贵庄,多有得罪,请王管家恕罪。” 众人见王升和萧东两人尽释前嫌,相互客套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立时消失不见。不少王家庄的庄丁已然放下了刀剑。秦老五和三名船夫也都将钢刀收了回去,静静地看着萧东和王升说话。 厉秋风见王升行事稳重,心下暗想,怪不得此人能坐上王家庄大管家的交椅,果然是一位厉害人物。只是此人言谈举止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可是我与他今日乃是初见,这倒真是奇了。 王升与萧东客套了几句,口中说道:“请萧先生和几位朋友到前堂坐下说话。”他说完之后,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道:“朱公子也一起去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个自然。” 王升喝退了众庄丁,这才当先引路,带着萧东、厉秋风和秦老五等人一直走到头进院子中的正堂。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也跟了过去。众人分宾主落座之后,早有仆人送上了香茶。王升端起茶杯,对众人说了一声“请”,便即将茶杯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只是萧东和秦老五等人只是将茶杯拿在手中,却并未饮用。 厉秋风见萧东不肯喝茶,知道他对王家庄兀自心有顾忌,生怕王升在茶中做了手脚。厉秋风心想萧东不愧在京城官场厮混多年,虽然性子狂傲,不过做事颇为谨慎,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王升见萧东等人不肯喝茶,却也并不勉强,仍然与萧东谈笑自若。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王管家荣辱不惊,沉稳自如,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王小鱼见萧东如此模样,冷笑了一声,正想着出言讥讽,王升向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与萧东再生龌龊。王小鱼这才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萧东一眼,自顾自地小声和慕容丹砚说话。 萧东与王升闲聊了几句,这才正色说道:“天色已然不早,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就请王管家将魏二宝交给咱们带走,也不枉咱们折腾了大半天工夫。” 王升一怔,口中说道:“魏二宝?咱们庄子里没有姓魏的人家啊!” 萧东脸色一变,心想你身为管家,竟然当面扯谎,莫非是在消遣老子不成?王升见萧东目露凶光,心下惊疑,正想开口询问,却听王小鱼道:“姓魏的是被我扣住了。你想要人,尽管向我要便是。” 王升转身对王小鱼道:“大小姐,这姓魏的为何会被扣在咱们庄子里?庄主知道此事么?” 王小鱼将昨日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对王升说道:“是武老四乱来,才惹出了这场麻烦。我还没有说给爹爹知道,不过我已答允朱公子,将魏二宝交给他带走。” 王小鱼说到这里,看了萧东一眼,冷冷地说道:“我这是给朱公子和慕容姐姐面子。若是换作别的阿猫阿狗来要人,我绝对不会将魏二宝交给他带走。” 萧东面色阴沉,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心下暗想,你们王家庄庄丁确是不少,只不过都是一些莽撞汉子,老子一柄长剑便可以将你们这些乡野村夫打得落荒而逃。你这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老子眼下没工夫收拾你,待从扶桑回转中原之后,老子再来找你算账! 王升点了点头,对王小鱼说道:“既然大小姐已经和朱公子说过了,那就将魏二宝交给几位带走罢。不过我有一句话想对大小姐说,还请大小姐不要生气。”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道:“王伯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你放心便是,以后我绝对不会如此鲁莽,随意将人扣在庄子中。” 王升看着王小鱼嬉皮笑脸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大小姐,眼下东辽县并不太平,不少人对咱们王家庄不怀好意,都想着从庄子里弄些钱财。衙门这几年也没少从咱们庄子里勒索银子,就连在摩天岭上建造庙宇也让咱们拿钱。庄主每日奔波,便是想多赚些银子,不然王家庄早就树倒猢狲散了。值此危急关头,不能再给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和衙门落下口实,否则他们必定会敲诈咱们。大小姐,我这话可能不大中听,不过确是为王家庄打算,还请大小姐见谅。” 王小鱼双手乱摆,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王伯伯说得哪里话来?多亏王伯伯帮助我爹爹打理,咱们庄子才能如此井井有条。王伯伯教训得是,侄女谨记便是。” 萧东见王小鱼虽然对自己仍是横眉立目,颇为无礼,不过她既然已经答允将魏二宝交出来,自己也不须再与这个小丫头多做纠缠。是以萧东站起身来,对王升拱手说道:“王管家,请你将魏二宝带来,咱们这就告辞。” 王升尚未说话,王小鱼冷笑着说道:“魏二宝是被我扣住了,王伯伯又不晓得我将他关在哪里。你却一个劲儿地只问王伯伯要人,是不是不想欠我的人情?” 萧东见屋外天色已然黯淡了下来,心想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个小丫头怄气,早些将魏二宝带走,免得再有什么麻烦。是以他向王小鱼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请大小姐将魏二宝放出来,交给萧某带走。萧某欠大小姐的人情,总有一日还上便是。” 王小鱼见萧东这话虽然说得颇为勉强,不过毕竟是向自己服软,不由得意地一笑,这才吩咐一名庄丁将魏二宝带来。那名庄丁去了不久,只听脚步声响,从正堂外走进十几个人来。这十几人被一条绳子绑住了右臂,串成了一长串,由两名庄丁牵了进来。王升心下一怔,暗想不是只扣住了一个姓魏的吗?怎么一下子押过来十几个人?!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为了能将自己留在东辽县城,不只扣住了魏二宝,还将东辽县城内城外几位有名的木匠师傅全都“请”到了王家庄。但是萧东、秦老五只知道城内的木匠师傅全都不知去向,不晓得是王小鱼做的手脚。此时见庄丁从门外牵进来十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魏二宝。只见魏二宝鼻青脸肿,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烂不堪,模样极是狼狈。萧东和秦老五对魏二宝素来鄙视,见他弄成了如此模样,心下颇为幸灾乐祸。 王小鱼笑道:“姓魏的我还给你们。另外这些木匠师傅是我请到庄里来做客的,他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眼下没什么事情,不妨和你们一起回去罢。” 厉秋风瞧着这十几个木匠虽然不像魏二宝那般狼狈,不过个个愁眉苦脸,目光中尽是恐惧之意,哪里像是被请来的客人,心下暗自好笑。 萧东听说这些人都是木匠,心下一凛,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他盯着王小鱼道:“王大小姐,想不到是你一夜之间,将东辽县的木匠师傅全都抓了起来。大小姐屡次三番与咱们为难,到底为了何事?你若不说清楚,今日萧某要踏平王家庄!” 萧东说完之后,右手倏然拔出长剑。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先是“喀嚓”一声轻响,紧接着“铮”的一声,萧东已然收剑入鞘。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萧东拔剑收剑,到底想要干什么。王小鱼冷笑道:“姓萧的,你以为变个戏法,就能吓倒咱们么?” 王小鱼话音方落,摆在正堂中间的檀木桌子突然裂成了两半,“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知道萧东拔剑之后,一剑将桌子砍成了两半。只不过他出剑快若闪电,众人只是看到剑光一闪,压根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用长剑砍向桌子,萧东已然收剑入鞘。檀木桌子坚硬之极,萧东能一剑将它砍成两半,不只武功了得,剑术高超,而且他手中的长剑必定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众人见萧东如此厉害,个个脸色大变。王小鱼更是胆颤心惊,暗想这个姓萧的王八蛋如此可恶,不过武功真是厉害。方才这一剑若是不砍向桌子,而是削向我的脖颈,只怕我早已身首异处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向慕容丹砚靠近了一步。 萧东见王小鱼面露惊恐之色,知道这个小丫头终于知道自己手段的厉害,心下得意,沉声说道:“小丫头,你若是不说实话,脑袋就会像这张桌子一样。嘿嘿,嘿嘿。” 王小鱼心下虽然不服,却也害怕萧东手中的长剑砍向自己,惊恐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王升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虽然不知道王小鱼为何将这么多木匠抓到王家庄,却也猜出了萧东也正在寻找这些木匠。方才萧东露了这手武功,王升也是吓了一跳。待看到萧东目露凶光,似乎随时都能暴起伤人,王升心下念头急转,倒想出了一个主意。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拱手说道:“萧先生,此事须怪不得我家大小姐。东辽县知县衙门要咱们王家庄一力承担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之事,敝庄庄主要在下到辽阳府等地采购木材砖瓦,募集民夫木匠之事,便交给大小姐来办。在下不晓得萧先生也要找木匠帮忙,否则早就将这些师傅请出来了。” 王升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压根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萧东虽然心下仍有怀疑,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听说过东辽县衙门要王家庄在摩天岭上建筑庙宇之事,而且亲眼看到岭上堆积如山的砖石木头。王升说王家庄要招募木匠建造钟馗庙,想来不是假话。念及此处,萧东怒气稍平,不再怀疑王小鱼另有所图。他“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还是王管家爽快。萧某只要魏掌柜一人,其余的木匠师傅,贵庄留着自己用罢。” 魏二宝这两日被关在王家庄的地牢之中,看守他的庄丁对他非打即骂,又不给吃喝,折腾得魏二宝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真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此时听说萧东要带自己离开,心下大喜。若不是王小鱼、王升等人站在旁边,他早就跪下来给萧东磕头道谢了。 王升不晓得王小鱼为何要捉了这么多木匠关在王家庄中,听萧东如此一说,他怕露出破绽,不敢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对一名庄丁说道:“将魏掌柜留下,将其余的木匠师傅好生安顿招待,不可有丝毫轻慢。” 他嘴上如此说话,心下却捏着一把汗。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些木匠之中哪一个是魏掌柜,若是庄丁也不知道,只怕会被萧东瞧出破绽。那名庄丁答应了一声,伸手将绑在萧东胳膊上的绳索解开,随即牵着其余十几名木匠师傅走了出去。 萧东见这些木匠一个个愁眉苦脸,被庄丁用绳索拴成了一串牵了出去,可以说是狼狈之极。他心下暗想,姓王的管家说什么请这些木匠来帮着建造庙宇,可是看这些木匠的模样,比遭遇土匪绑票还要惊恐。多半是王家庄派人将这些木匠强行抓来,逼着他们建造庙宇。不只不给工钱,只怕连饭都吃不饱。 王升见那十几人中只剩下一个人,自然便是魏掌柜了。瞧见魏掌柜如此狼狈,想来在王小鱼手中吃了不少苦头。他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干木匠活要用锯子和凿子,一时不慎便会伤到自己。魏掌柜真是一个实在人,干活不藏私,弄成如此模样,咱们绝对不能亏待他!” 王升说到这里,转头对一名庄丁道:“你去账房支五两银子,再去吴大婶那里取一套干净衣衫,一并交给魏掌柜带回。” 那名庄丁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魏二宝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拿到五两银子,心下大喜,这两日受到的折磨瞬间抛于脑后,心下暗想,若是每日都能赚得五两银子,在王家庄中再住十天半个月我也能忍得住! 萧东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心下暗想,魏二宝明明是被你们王家庄给扣住了,此时在咱们面前还如此做作。看样子庄里这些王八蛋个个狡诈无耻,与他们打交道须得加倍小心才是。 他却不知王升这番话倒不是有意欺瞒,因为王升确实不晓得魏二宝与张实等人一起来拜访王员外,触了武老四的霉头,这才被扣在王家庄中。 方才萧东出剑之时,厉秋风心中一凛,生怕萧东狂性大发出剑杀人。后来见双方没有动手,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看到王小鱼脸色苍白,显然被萧东的武功惊吓住了。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没有遇见过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王员外和家中的仆人、庄子里的百姓对她极好,使得她越发不晓得天高地厚。今日遇到萧东,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免得她整日胡闹,不知收敛,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 萧东向着王升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多谢王管家成全,萧某这就告辞。” 他说完之后,也不管王升是否答应,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兄弟,你不和咱们一起回转码头么?” 厉秋风见萧东一脸戾气,知道萧东对自己颇为不满。他不欲与萧东冲突,是以恭恭敬敬地答道:“在下自然要随萧先生一同回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要离开王家庄,心中有些不舍。只是知道厉秋风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此地。她心中暗想,这个姓萧的好生蛮横,厉大哥又对他颇为忌惮。我若是想随厉大哥一同前往扶桑,须得先摆平这个姓萧的。此人武艺不弱,要想制服他,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萧东见厉秋风答允和自己一同离开王家庄,心意稍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天色已晚,咱们这就走罢。” 他说完之后,向着王升一拱手,便即大步走了出去。秦老五走到魏二宝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魏掌柜,和咱们一起上路罢。” 魏二宝兀自惦记着王升所说的五两银子,正想着如何才能拖延片刻,待银子送到后再走,只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却是那名庄丁快步走了回来。只见他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袭灰色衣衫,旁边还摆着一锭银子。魏二宝心下大喜,一边向王升道谢,一边将银子放入怀中。 秦老五心中暗骂魏二宝走了狗屎运,又羡慕他得了五两银子,心中十分不快。王升原本吩咐庄丁将魏二宝领到内室换好衣衫再走,秦老王却不断催促。最后魏二宝被他逼迫得没有法子,只得抱着衣衫和秦老五一同走出了正堂。 厉秋风见萧东和秦老五等人走出了正堂,这才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我先回码头去了。东辽县眼下并不太平,听慕容庄主说东厂的番子也在关外现身。是以慕容姑娘千万小心,轻易不要离开王家庄。待大船修好之后,厉某再来与慕容姑娘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那个姓萧的极难对付。你随在他身边,千万小心,不要被他害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向王小鱼拱了拱手,这才跟在秦老五和三名船夫身后,大步走出了正堂。 厉秋风等人走出正堂之后,王小鱼脸色兀自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待王管家带人也都走了出去之后,王小鱼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一定要教给我厉害的武功!今日我受那姓萧的如此折辱,若是不报此仇,我死不瞑目!” 王升带了几名亲信庄丁,一直将厉秋风、萧东和秦老五送到了王家庄村口。从王员外家一村口两株大柳树下,道路两边都是手握刀剑棍棒的庄丁,总数不下二三百人。萧东心下暗想,今日我闯入王家庄,没费什么力气便冲入王员外家。只是那时围攻我的不过三四十名庄丁,想来是我猝然攻入庄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当时这二三百名庄丁都聚集起来迎敌,只怕我连庄子都攻不进来。姓王的小丫头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这位王管家做事沉稳,宠辱不惊,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而王员外一直没有现身,不晓得在搞些什么事情。今日我虽然大占上风,却也绝对不能小觑了王家庄。 王升将众人送出庄外,这才拱手说道:“萧先生,朱公子,请恕再下不能远送。日后诸位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王家庄帮忙,尽管到敝庄来找我便是。” 萧东对王升颇为忌惮,不想再与此人打什么交道。是以听王升说完之后,他只是向王升拱了拱手,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便即向前走去。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将魏二宝围在中间,紧紧跟在萧东身后去了。厉秋风对王升拱手施礼,口中说道:“多谢大管家关照,在下感激不尽。今日就此告辞,大管家多多保重。” 王升抱拳还礼,笑道:“大小姐吩咐过了,朱公子是大大的好人,要咱们小心侍候。朱公子若是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王升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抬眼望见萧东和秦老五等人已走出数十步外,这才凑近厉秋风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公子,方才我家大小姐要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姓萧的不怀好意,请公子千万小心。”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王姑娘和大管家提醒,在下自会小心在意。”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向萧东和秦老五等人追了过去。待他到了秦老五身后,却听秦老五正在和魏二宝说话,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魏二宝势孤力单,不敢与秦老五斗嘴,只得陪着笑脸小心应付。直到厉秋风赶上来之后,秦老五自去与厉秋风说话,魏二宝这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走到东辽县城北门之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城上箭楼挂起了灯笼,守在城门口的十几名军士也点起了火把。只不过这些军士一个个懒懒散散,见厉秋风等人到了,也只是随意盘问了几句,便将众人放进了城中。 众人进城之后,只见道路两侧的人家大半已点起了灯火,饭菜香气飘溢在道路之上,令人食指大动。秦老五冷笑着对魏二宝说道:“魏掌柜,咱们为了救你,折腾了整整一天,两顿没吃没喝。你小子在王家庄吃喝玩乐了两天,还白白得了五两银子,不请大伙吃一顿好的,只怕说不过去罢?” 魏二宝是一个吝啬成性的一个市井小人,素来将钱财看得比性命还重。听秦老五说要他出钱请众人吃饭,比杀了他还难受。是以他假装没有听见秦老五说话,仍然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秦老五见魏二宝如此模样,心下越发恼火,说起话来夹枪带棒,越来越难听。魏二宝却并不反驳,只是紧紧跟在萧东身后。 众人走了半柱香工夫,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只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魏二宝快走几步,抢到萧东身边,陪着笑脸说道:“萧大爷,小人的铺子就快到了,咱们就此别过。若是萧大爷有生意照顾小人,尽管来找小人便是。” 萧东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魏掌柜,萧某这就有生意找你帮忙。你随萧某一同前往码头,将桅杆修补好之后,再回铺子也不迟。” 魏二宝一怔,口中说道:“可是小人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回家,有些事情须得小人回去处置。最迟明日上午,小人一定到码头候命。” 萧东摇了摇头,脸上笑意尽去,已然如同罩上了一层严霜。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盯住魏二宝,阴恻恻地说道:“魏掌柜,这几日你从萧某身上敲了不少银子。今日若不是萧某亲自到了王家庄,费尽了力气,只怕你萧掌柜此时还在王家庄餐风饮雨,受那无尽的苦楚。王家庄那个鬼丫头心思狠毒,手下的庄丁更是如狼似虎。你留在王家庄中,无异于身陷龙潭虎穴。你这条性命是萧某救下的。怎么,现在想要过河拆桥,置萧某所请于不顾么?” 魏二宝见萧东越说越是严厉,心下惊恐,双手乱摆,颤声说道:“萧大爷,您、您这可冤枉死小人了……小人、小人哪敢有如此心思?实在是铺子里的事情太多,小人不得、不得不回去处置。再说小人身上也没有带着修补桅杆的斧子锯子……” 魏二宝话音未落,秦老五冷笑着说道:“你那个铺子已经被人翻了一个底儿朝天,伙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还在。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你还没有付给他工钱。眼下你若是回到铺子中,要么给老头工钱,要么自己收拾铺子。我劝你还是识相些,随着咱们先到码头。明日你若是需要什么锯子凿子之类,我自然会让人想法子弄来。” 魏二宝越听越是心惊,见萧东和秦老五盯着自己,目光中尽是凶狠之意。而三名船夫更是挽起袖子,只待萧东和秦老五一声令下,便要冲上来对他饱以老拳。魏二宝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若是仍要赶回木匠铺,这些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倒不如先随他们去到码头,然后再想法子脱身。萧东等人有求于自己,想来不会对自己太过无礼。 念及此处,魏二宝只得点了点头,对萧东说道:“既然萧大爷要小人先去码头,小人听命便是。”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萧东见魏二宝不敢再提回家的事情,这才“哼”了一声,径直向南而行。魏二宝心中将萧东和秦老五的祖宗八辈骂了一个遍,只是害怕秦老五对他饱以老拳,脸上不敢露出丝毫恨意。 众人走过十字路口,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秦老五叹道:“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这东辽县如此偏僻,城外百姓穷困不堪,可是城内这些人仍然身穿绫罗绸缎,满脸油光。世间之事,实在是难说得紧啊!” 厉秋风心下暗想,天下何处不是这样?京城内外,贫富有别。每到荒年之时,灾民往往向京城逃避。五城兵马司派出军士在京城左近封锁道路,驱赶灾民,情形凄惨无比。内阁也好,六部也罢,这些官员都知道城外是什么情形,却压根没人向皇帝奏报。东辽县虽小,民间疾苦与京城大同小异,官绅逍遥自在,百姓求一餐而不得。 众人又走了一柱香工夫,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往码头的石桥。便在此时,走在最前面的萧东“咦”了一声,紧接着听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怎么他们跑到这里来了?” 厉秋风一怔,不知道萧东所说的“他们”是谁。此时他走在最后面,前面隔着秦老五、三名船夫和魏二宝,是以看不清楚萧东遇到了什么人。他正要赶到萧东身边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时,只听秦老五说道:“咱们离开码头之时,萧大人不是吩咐过他们不要下船了吗?” 厉秋风快步走到萧东身边,只见前方不远处走着五六人。借着道路两侧悬挂的灯笼的光亮,厉秋风已然认出这些人正是张实和胡掌柜等人。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看他们走路的模样,一定是吃了酒了。” 秦老五看到张实等人走路踉踉跄跄,互相勾肩搭背,大声说笑,显然都已有几分醉意。他心下暗想,老子跑到王家庄去拼命,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却到城里喝酒吃肉,如此快活。他妈的,就连魏二宝这个狗贼今日都赚了五两银子!老子可不能吃亏。不管怎样我也得让这些铁公鸡加钱,否则老子岂不成了羊牯,任你们这些王八蛋作弄?! 萧东心下恼火,快步追了上去。只见张实和胡掌柜走在最后面,两人称兄道弟,不时还拍着对方的肩膀。只听胡掌柜说道:“扶桑的娘们我在福建见过,比咱们中原女子,确是另有一番妙处。就拿侍候男人的本事来说,就能甩中原女子几条街去。等咱们到了扶桑之后,一定要好好享受一番。” 张实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老胡家财万贯,干脆买几个扶桑女子回来,岂不是好?” 胡掌柜摇了摇头,笑道:“拿银子买了回来,便没有什么味道了。张员外难道没听说过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他娘的,要不说男人犯贱……” 胡掌柜话音未落,萧东已然到了两人身边。只听他冷笑着说道:“张员外,胡掌柜,你们好生逍遥自在啊!” 张实和胡掌柜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见萧东阴沉着脸站在一边。张实心下一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说道:“萧、萧大人,您回来啦!” 萧东冷冷地说道:“见到萧某活着回来,张员外好像不大开心啊?” 张实见萧东阴森森地盯着自己,心下悚然一惊,急忙陪着笑脸说道:“萧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咱们一直等着萧大人回转码头。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有大人的影子。各位掌柜担心萧大人在王家庄中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才商议着要到王家庄去接应大人……” 张实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一股子酸臭气味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中人欲呕。萧东大怒,双手攥紧了拳头,狠不能将眼前这几人痛打一顿。他强忍怒气,冷笑道:“好啊!你们几位原来是进城接应萧某!可是我在王家庄中怎么没见几位的影子?难道你们是到酒馆中接应萧某不成?” 张实神情尴尬,无言以对。胡掌柜等人见萧东怒气冲冲的模样,也吓得不敢说话。半晌之后,宋掌柜陪着笑脸说道:“萧大人不要生气,咱们确实想去王家庄助萧大人一臂之力。可是进城之后大伙儿商议了一番,以为萧大人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王家庄即便是龙潭虎穴,对萧大人来说也不过是尺许溪水,抬腿即过。咱们几人蠢笨如牛,若是贸然赶了过去,不只帮不上忙,反倒让萧大人束手束脚,非得惹祸不可。是以咱们定下了主意,要在城中恭候大人返回。大人果然如咱们所想,大功告成,凯旋而归。咱们在萧大人庇护之下,此次前往扶桑定然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到时大伙儿发财,子孙万代,绝对不会忘了萧大人的大恩大德!” 宋掌柜初时说话尚有些尴尬,只是越说越是顺畅,最后竟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胡掌柜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一顶一顶的高帽直向萧东飞了过去。 厉秋风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见这些掌柜吹捧萧东不遗余力,越说越是肉麻。有人说萧东武功天下第一,若不是身在官场,早已是天下第一大宗师。另一人则反驳说萧大人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将来入阁拜相,富贵不可限量,岂能在江湖之中厮混?厉秋风越听越是好笑,暗想这些人若非如此卑鄙无耻,也攒不下万贯家财。 萧东虽然最喜欢别人拍他马屁,可是此时心中有事,早不耐烦众人的吹捧。只见他将右手一挥,沉声说道:“够了!这些拍马屁的废话不说也罢。” 胡掌柜等人立时住口,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有宋掌柜兀自嘴硬,口中说道:“这是咱们的真心话,绝对不是拍大人的马屁。” 萧东“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张实、胡掌柜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只听萧东边走边道:“张员外,你是一个老成持重之人,怎么也如此胡闹?萧某下船之前,再三叮嘱你留在船上,以防咱们的货物有失。可是你偏偏不听萧某之言,难道以为萧某是和你戏言不成?” 张实颤声说道:“是,萧大人教训得是,小人一定谨记在心。只是小人实在很担心大人在王家庄中有什么危险,听了胡掌柜和宋掌柜的主意之后,也想着和他们一起前来接应萧大人。不过小人下船之前,已经叮嘱留在船上的尹掌柜和两个船夫撤去船板,不许外人上船。尹掌柜也是一个精细人,有他留在船上,定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胡掌柜等人听张实如此一说,心中都骂他厚颜无耻,当众说谎。其实萧东和秦老五等人赶奔王家庄之后,初时胡掌柜等人尚能老老实实留在舱中。只是萧东一直没有回转码头,众人闲得无聊,便想到城内转转,寻一家酒馆喝酒吃肉。众人找到张实商议,张实摇头不许。宋掌柜说萧东武艺高强,何况还有厉秋风相助,料来不会有事。即便王家庄有所异动,萧东若是亮出身份,这些边鄙之地的乡绅定然吓得胆寒。萧东等人一直没有回到码头,十有八九是王家庄中大摆宴席,邀请萧东喝酒吃肉。凭什么萧东能享用美酒佳肴,咱们就要在船上吃麦饼喝白水? 张实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萧东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不过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王家庄绝对不敢得罪他。何况厉秋风武艺高强,王家庄那些庄丁不是他的对手。是以萧、厉二人同往,王家庄定然吓得紧了,只能好生招呼两人。说不定此时萧东和厉秋风、秦老五等人正在大快朵颐,自己何必委屈了自己?念及此处,张实便答应和胡掌柜等人一起到东辽县城内喝酒吃肉。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尽数推到了胡掌柜和宋掌柜身上。胡掌柜等人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敢辩解,只得将这口气压在了心底。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萧东听张实如此一说,冷笑道:“老尹只是在钱上精细,做事却是瞻前顾后,马马虎虎。若他真是一个精细人,两只耳朵也不会被人削掉了。” 张实和胡掌柜等人不敢反驳,只得连声称是,都怕触了萧东的霉头,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说话。 众人走过石桥之后,四周变得一团漆黑。胡掌柜和纪掌柜晃亮了火折子,一左一右跟在萧东身边,躬着身子给萧东照亮道路。厉秋风转头回望,只见石桥的另一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他心下暗想,一桥之隔,却有天堂与地狱之分。不知何年何月,天下百姓才能不再为吃穿发愁。 到了码头之后,耳听得海水拍在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胡掌柜一边用火折子给萧东照亮脚下的道路,一边陪着笑脸道:“萧大人小心脚下。这个码头太过简陋,怎么一到晚上,一点灯火都不见了。” 宋掌柜道:“说来也怪,我记得前两晚这码头上还有些灯火,为何今晚却是一团漆黑?” 白掌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宋,你以为这里是宁波府啊!这两年我到过福建和山东,那里的码头一到晚上也是灯火黯淡。除非朝廷开了海禁,否则这些码头只能慢慢衰败下去。” 罗掌柜道:“白掌柜这话说得可就有些过了。我去年到成都走了一遭,长江各处的码头还是非常热闹。不过官府收税过于严苛,这些码头看上去热闹,其实商户也赚不了几两银子。大头都被官府拿去了,来往客商只是疲于奔命,混一碗饭吃罢了。” 众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大船停泊之处。可是胡掌柜和纪掌柜将手中的火折子高高举起,海面上却没有大船的影子。胡掌柜悚然一惊,转头向左右看了看,口中说道:“难道咱们走过了头不成?” 纪掌柜和白掌柜等人也纷纷在左近搜寻,哪里有大船的影子?秦老五心下焦急,在岸上转来转去,不住向黑漆漆的海面瞭望。萧东心知情形有异,转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你们是何时离开大船的?” 张实见大船消失不见,心下惊骇,听萧东对自己说话,他颤声说道:“咱们、咱们是下午离开了大船,距离现在约摸三四个时辰。可是咱们下船之时,大船就停在这里。小人还嘱咐船夫将木板收回到甲板上,免得有不三不四的人混到船上……” 萧东心中念头急转,虽然恨不能一剑便将张实杀掉泄愤,可是却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乱了方寸。他正思忖之间,忽听秦老五大声说道:“他妈的,真是怪了。不只咱们的船不见了,停在码头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船都不见了!” 众人听秦老五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纷纷抢到岸边,晃亮火折子,目光在海上逡巡。果不其然,只见眼前尽是黑漆漆的水面,哪有船只的影子? 厉秋风手中举着火折子,心下暗想,自从到了东辽县的码头之后,大船周围始终停着十几只小船。这些船只大半破败不堪,只有一两只小船每日到海上捕鱼。可是此时不只秦老五的大船不见了踪影,连同这些小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岂不怪哉? 秦老五在岸上走来走去,口中不住咒骂。到得后来,他伸手抱起岸边一块半人高的石柱,用力掷入水中。只听“扑通”一声巨响,虽然看不到溅起的水花,也知道声势甚是惊人。 秦老五从背上抽出砍山刀,火折子光照之下,只见他双眼血红,转头对三名船夫大声说道:“船若是毁了,咱们四人也不必活在世上了。你们三人随我来,今晚就算把东辽县城翻过来,咱们也要将船找回来!” 三名船夫都是秦老五旧日军中袍泽,当初秦老五买下这只大船时,三人将全部身家拿了出来。此时大船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只秦老五心中焦躁,三名船夫也是心急如焚。此时听到秦老五招呼,三人也纷纷拔出钢刀。一名船夫大声说道:“五哥有什么主意尽管吩咐便是!今晚咱们见人杀人,见佛杀佛,非得将大船找回来不可!” 秦老五右手拎着砍山刀,左手举着火折子,转身便向码头岸边不远处一座屋宅奔了过去。三名船夫虽然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却也紧随着跑了过去。张实见秦老五气势汹汹的模样,急忙大声叫道:“老五哥,你要干什么?” 秦老五也不答话,三步并做两步便冲到那栋屋子门前,一脚踹了过去。只听“喀喇”一声响,木门直向屋内倒了下去。秦老五身子一纵,便即冲进屋内。三名船夫发一声喊,随后也抢进了屋子。 张实心下大惊,顿足说道:“如此不管不顾地闯入私宅,若是官府追究下来,最少也得判一个充军流放。眼下事情还没有弄明白,怎可如此鲁莽行事?!” 胡掌柜道:“张员外此言差矣。眼下海面上空空如也,要想找到线索,只有向岸上的百姓询问。不过咱们都是文雅之人,就算向百姓请教,只怕他们也不会说。这位秦老哥虽然粗暴了些,百姓见了他这副模样,轻易不敢诓骗咱们。是以张员外不须阻拦,咱们静观其变最好。” 张实冷笑道:“你胡掌柜说得倒轻松!敢情要被衙门抓去治罪的不是你吧!我和老五哥相交多年,绝对不能让他担了罪名。” 张实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那处宅子奔了过去。只不过他刚刚跑出三四步,却见秦老五已然从屋子中冲了出来。只见他左手举着火折子,脸上是又惊又怒的神情。张实见他如此模样,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老五哥,先不要莽撞!咱们须得仔细商议……” 张实话音未落,只听秦老五气急败坏地大声喝道:“商议个屁!船都没了,命也就没了!要商议你们商议去罢!” 秦老五说完之后,立时又向右侧一栋屋子奔了过去。张实心下一凛,暗想难道秦老五冲进屋子中去询问大船消失之事,屋主不肯回答,他便将人杀了不成?否则以秦老五的火爆脾气,怎么会这么快就冲了出来? 张实思忖之间,却见三名船夫也从屋子中跑了出来。此时秦老五又将旁边那栋屋子的木门踹开,随即拎着砍山刀冲了进去。三名船夫见秦老五身影消失不见了,急忙也跟了过去。张实伸手扯住一名船夫,大声问道:“老五哥在屋子里面杀人了没有?” 那名船夫一惊,转头看着张实说道:“杀人?杀什么人?屋子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还他妈的杀人?杀鬼好了!” 船夫说完之后,用力挣脱了张实的双手,急匆匆地向旁边的屋子跑了过去。张实心下惊骇,看着不远处的那栋屋子,想要进去瞧瞧却又不敢,一时之间心下好生犹豫。 片刻之后,秦老五又从另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站在门口停了片刻,随即奔向了下一间屋子。 厉秋风和萧东等人站在岸边,只见秦老五带着三名船夫在各处屋宅之中不断进进出出,始终没有停下来,想来各处屋子中都没有人居住。到了后来,秦老五已将岸上数十间屋子转了一个遍,一脸失望地走回到厉秋风等人面前,颤声说道:“这些屋子中的百姓全都不见了。屋子中空空如也,连一个鬼影都没有。这、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掌柜等人也是心下惊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萧东。只见萧东站在岸边,脸色阴沉,右手握紧了剑柄,却没有说话。秦老五心急如焚,气哼哼地说道:“这个鬼地方说不定就是一个贼窝子。干脆咱们放一把火,将这些屋子全都烧掉。这些王八蛋看到家中起火,定会赶来救火。到时咱们捉住几人严刑拷打,不信他们不招!”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萧东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秦老兄,眼下压根不能确认是居住在岸边的百姓弄走了咱们的船。如果你这样放火烧屋,与那些盗贼又有什么区别?若咱们的大船真是被盗贼抢走,对方能在几个时辰之内,便将码头上的船只尽数掠走,势力必然极大。你点起了大火,倒是给敌人发出了信号。对方若是大举来袭,就凭咱们这几个人,能挡得住成百上千名盗贼的围攻么?” 秦老五气急败坏地说道:“那、那要怎么办才好?咱们几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在这只船上!” 秦老五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萧大人,张员外,各位掌柜,我的船没了,各位的货也找不到了。若是就这样束手无措,大伙干脆跳海自杀算了。反正这样两手空空回到宁波,那些钱庄和债主,非得杀了咱们不可。” 胡掌柜等人也是一脸惶恐,纷纷点头称是。张实虽然也带了几箱货物,不过都是些采购来的瓷器,要带到扶桑贩卖。虽说也花了他三千两银子,可是就算这些瓷器尽数被盗贼抢走,对张实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是以他不似秦老五和胡掌柜等人那般惶恐,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秦老五和胡掌柜等人心急如焚的模样,可知这只大船和船上的货物确实关系到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只是萧东今日不惜亲自赶到王家庄大打出手,他急着前往扶桑自然也不是假的。按理说大船失踪,最应该焦躁不安的应该是萧东才是。可是此时萧东虽然脸色阴沉,却并不像秦老五和胡掌柜等人这般着急。此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到扶桑又要与扶桑人做什么交易,令人不得不心下生疑。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间,只听萧东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样子只靠咱们这些人,要找到大船,势比登天还难。须得要东辽县知县衙门出面,才能尽快将大船找回来。秦老兄,你和几位掌柜先在这里等候,萧某和张员外到知县衙门走一遭。” 秦老五此时已不似方才那般暴躁,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只船是我的身家性命!若是有人弄坏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全家。” 胡掌柜在一边说道:“萧大人,咱们几人手无缚鸡之力,留在码头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随着萧大人同往知县衙门,到时也可为萧大人做一个见证,不知道萧大人意下如何?” 胡掌柜说完之后,宋掌柜、纪掌柜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萧东心下雪亮,知道这几位掌柜已经吓破了胆,生怕留在码头,那些盗走大船的盗贼去而复返,自然是危险无比。是以这几人打定了主意要随自己前往知县衙门,谁都不肯留在码头上陪着秦老五。 萧东尚未说话,只听秦老五嚷道:“都走吧都走吧,老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老五与胡掌柜等人虽然貌合神离,不过表面上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双方说起话来也算得上是恭谨有礼。只不过此时秦老五心急如焚,便不似此前那般隐忍。待看到胡掌柜等人胆小如鼠,更是瞧他们不起,是以在胡掌柜等人面前竟然自称起老子来了。 萧东心下暗想,秦老五方寸已乱,胡掌柜等人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将他们几人也留在码头,双方一言不和,便会起了内讧。当此危急关头,若是秦老五再与胡掌柜起了争端,这人是一个粗鲁之人,恼火之下挥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胡掌柜等人要随我同往知县衙门,倒也是一件好事。不妨将张实留在码头,他与秦老五素来交好,谅来不会生了龌龊。 萧东念及此处,正想对张实说话,可是转念一想,张实和秦老五相交多年,两人联手做了许多买卖。若是将他们两人留在码头,倒是给了两人私下谋划的机会。眼下情势未明,这些人各怀鬼胎,我可不能让他们在背后勾结,联手对付我。何况我若是要将张实留在码头,姓朱的小子势必也要留下。此人武艺高强,还是带在我身边为好。若是盗走大船的那伙人要与我不利,这个小子倒是一个好帮手。 萧东打定了主意,便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几位掌柜要同行做个见证,就随萧某同去好了。码头上的事情只好托付给秦老兄办了。只是秦老兄须得小心行事,若是有敌人来袭,不可与之硬拼,可以退回到城内。待萧某找到官府相助,再将盗贼一鼓俱歼。” 秦老五暗想你这王八蛋说得好听,还不是想让老子留在这里替你背锅?!你们滚便滚罢,偏要假惺惺地说这些狗屁话,当真让人恶心!此时他已不似此前那般对萧东容让,是以听了萧东说话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 萧东自然知道秦老五心下恼怒,好在并未翻脸,他也不想再在码头上耽搁工夫。见秦老五点头答允,他便带着张实、厉秋风、胡掌柜等人匆匆离开了码头。直到走过石桥之后,却见街上行人已然少了许多,道路两侧人家的灯火也已熄灭了大半。萧东向一个路人询问知县衙门的所在,那人告诉了萧东之后,打量了众人一番,口中说道:“知县衙门此时早已关上了大门,你们即便想要办事,只怕也进不了门。我劝你们还是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去衙门罢。” 萧东自然不会向这样一个升斗小民解释前往衙门的缘由,是以道了声谢,便即带着众人向知县衙门走去。胡掌柜等人心中焦虑,一路走来无人说话。张实倒还算得上沉稳,对萧东说道:“萧大人,此时已是深夜,知县大人若是不见咱们,又当如何应付才好?” 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他敢不见么?衙门门口摆放的堂鼓,可不是用来做样子的。” 张实道:“萧大人,您在京城为官,恐怕还不知道地方这些龌龊官儿的手段。朝廷有司衙门,普天下的州府县衙,确实都在衙门口放了堂鼓,以备紧急关头所用。只是这些官儿哪有几人能谨守朝廷法度,听到鼓声便会升堂办事?别的州府小人不知道,宁波府这几年倒有过几次百姓敲击堂鼓鸣冤,结果知府大人升堂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先将击鼓人打了几十板子。是以百姓惊恐,即便有天大的冤情,也不敢随意敲击堂鼓,只好规规矩矩地等待知县大人升堂之后,再到衙门陈述冤情。如此一来,却又生出了两个极大的弊端。” 张实说到这里,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萧东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张实提到官场陋习,心下有了顾忌,是以没有说下去。此时见萧东并未生气,他才接着说道:“朝廷在各处衙门前摆放堂鼓,是要办三件事。一是遇到紧急事端,如强盗潜入城中作案,或是有杀人凶犯行凶,还有火灾、水灾等大难倏然到来。此时闻知生变者敲击堂鼓,主事官员可以立即召集衙门公差捕快等相关人员办事。二是朝廷发布重大命令,须得告知百姓。敲击堂鼓之后,若有百姓聚集,便可宣读朝廷公文。三是百姓有了冤情,要想立时由衙门审理。可是那些龌龊官儿哪里愿意被百姓惊扰?是以听到鼓声,便没有什么好心情。不少官员升堂之后,先将击鼓者打一顿再说。而那些贪官更是因此想出一条发财的法子。一旦有百姓敲击堂鼓,上堂后若是递上了银子,官儿便会仔细审理。若是不拿银子,那些官儿便会挖空心思找出击鼓者的不是,然后痛打一顿。衙门里的师爷仆役,也会趁机伸手向击鼓者勒索钱财。如此上行下效,败坏了朝廷法度不说,还弄出了一大群贪官。更使得百姓痛恨朝廷,极易生出大变。”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萧东听张实说到这里,倒有些狐疑,口中说道:“我在京城也见过几次刑部和大理寺审案。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敲击堂鼓还要挨板子的怪事?” 张实笑道:“小人虽然不在官场,却也听人说过刑部审案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案子结果如何,刑部各位大人升堂之前,心中早已有了方略。再说刑部审的案子都是些震动天下的大案,哪里容许平民百姓去敲击刑部衙门的堂鼓?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萧大人是一个忠厚之人,就算到刑部听审,却也不晓得他们背地里作了什么手脚。” 厉秋风走在两人身后,听张实吹捧萧东是一个“忠厚之人”,心下好笑。暗想萧东不只心胸狭窄,而且狡诈贪婪。若他是一个忠厚之人,那天下再无奸诈小人了。 张实接着说道:“第二个弊端,便是百姓被衙门的板子打得怕了,即便有了冤情,也不敢到衙门敲击堂鼓鸣冤。如此一来,若是真有大事,百姓只会自行想法子躲藏,压根不会去向衙门禀报。是以这大明天下看上去一派祥和,朝廷和各地州府县衙,却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全然不晓得危机四伏,一旦大事发生,衙门全无防备,措手不及之下,便有倾覆之危。小人前年到福建跑了一次买卖,才知道这一弊端有多害人。按理说倭寇虽然凶狠,与大明朝廷相比,相差何止千万倍?可是倭寇之祸闹得越来越厉害,杀伤大明官兵百姓无数,便是因为百姓害怕官府,知道倭寇来袭,却也不敢向官府禀报。如此一来,衙门和官兵不知道倭寇的所在,倭寇对官兵的情形倒是了如指掌,专挑官兵毫无防备的地方侵扰,这仗还怎么打?” 厉秋风听张实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位张员外极是聪明,看事情看得甚是明白。如萧东这等在京城享福的官员,对地方百姓的疾苦和各地衙门的弊端自然所知不多。 萧东沉声说道:“张员外,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不想去知县衙门通报大船丢失之事?” 张实听出萧东口气不善,心下一凛,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小人哪敢有此打算?小人只是提醒萧大人一声,地方衙门不比京城六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便能定人生死。他们闻利即起,遇难急退。只怕咱们敲了堂鼓,知县老爷也未必肯升堂办案。” 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他若敢不升堂办案,萧某便将他从内堂拖出来!区区一个东辽县知县,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敢对京城六部的公文视若不见么?!” 张实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借着火器局的名头,到了各地之后作威作福,自高自大惯了,不晓得这些地方官儿有多难缠。老子好言好语提醒于你,你倒以为老子是在害你。既然如此,老子到要瞧瞧你这个王八蛋有什么法子能说动这些龌龊官儿,让他们替你去将大船找回来! 萧东见张实沉默不语,还以为他被自己的气势压服,心下颇为得意。却不知道张实心中正在以他的老子自居。众人各怀鬼胎,不再说话,直向东辽县知县衙门走去。 约摸半柱香过后,众人已到了知县衙门门前。只见大门左右各挂了一个大灯笼,灯笼光照之下,可以看到大门右侧立着一个鼓架,架子上摆了一个大鼓,想来就是供百姓敲击的堂鼓。门前站了两名捕快,正自聚在一起小声说话。 萧东大步向衙门走去,胡掌柜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张实正要跟上去,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魏二宝却悄悄拽住了他的衣襟。张实一怔,转头向魏二宝望去。只听魏二宝压低了声音说道:“张老爷,千万不要去惹知县大人。否则、否则咱们的性命都得丢在这里。” 张实心下疑云大起,口中说道:“魏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二宝吓了一跳,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冲着张实“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只听魏二宝小声说道:“小人方才听到张老爷和萧老爷说话,知道张老爷是一位持重之人,知道这些官儿的龌龊手段。事情正像张老爷所说,咱们东辽县城以前确实有人晚上敲击堂鼓,结果进了衙门之后,不只案子没有办成,反倒被知县老爷打了一个三十板子,没等送回家便死了。是以这些年来,再也没有人敢击鼓鸣冤了。东辽县现任知县大老爷姓李,说一句得罪的话,这位李老爷是一个大大的贪官。在李老爷眼里,只认得银子和银票。萧老爷这样大剌剌地去敲击堂鼓,触了县太爷的霉头,只怕咱们都得挨板子。看萧大爷的模样,定然不会听张老爷的劝说。倒不如咱们几人在衙门外候着,让萧大爷和胡大爷几人进衙门去见县太爷好了。” 张实知道魏二宝所言不虚,只是不解他为何要将此事说给自己听。是以张实略一沉吟,放慢了脚步,低声说道:“魏掌柜,你为何要将此事说给我听?” 魏二宝道:“张老爷要比萧大爷他们聪明多了。跟着张老爷,定然不会让小人吃亏。是以小人在张老爷面前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二宝话音未落,萧东已然走到衙门大门的石阶之下。那两名捕快初时看到萧东一伙人走了过来,以为是路过衙门前的百姓,却也并未在意。只是萧东直奔着衙门而去,眨眼之间便到了石阶下,眼看着就要迈步走上石阶,两名捕快心下大惊,大声呼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魏二宝正自与张实小声说话,听到捕快大声叫喊,吓得他身子一抖,脑袋几乎缩进了脖子里,一脸惊恐地抬头望向衙门大门,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张实见魏二宝如此模样,心中暗自笑他胆小。此时萧东没有丝毫停留,已然迈步走上石阶。两名捕快站在石阶顶端,见萧东逼近过来,知道情形有异,急忙伸手拔出腰刀,指着萧东喝道:“给老子停下来!再往前走当心你的性命!” 萧东凛然不惧,仍然向石阶上走去。一名捕快将腰刀举起,作势便要劈向萧东头顶。只是他刚刚将刀举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花,萧东已到了他的面前,距离他已不过半尺。那名捕快心下大惊,慌张之下正想后退,只觉得胸前一紧,却是萧东伸手抓住了他胸口,随即用力向后一甩。那名捕快腾云驾雾般飞到了半空,直向石阶下摔了过去。捕快吓得大声叫喊,片刻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已自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那名捕快只觉得全身剧痛,一时之间再也爬不起来了。 另外一名捕快尚未看清楚萧东如何出手,自己的同伴已然摔到了衙门前的大路上。他心下大惊,转身便向大门奔去,想要逃回衙门内求救。只是他刚刚跑出两步,只觉得后颈一凉,一只手已抓住了他的脖颈。捕快心知不妙,正想挥动钢刀向身后捅去。孰料抓住他脖颈的那只手突然发力,捕快只觉得脖颈处一阵刺痛,全身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右手再也拿捏不住腰刀,只听“砰”的一声,腰刀已自掉落在石板上。随即只听“呼”的一声响,这名捕快也被人掷了出去,恰好摔在第一名捕快身边。两名捕快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只是全身疼痛,仿佛散了架一般,一时之间竟然都站不起来了。 萧东将两名捕快摔到石阶下之后,大步走到堂鼓旁边,伸手从架子上抓起鼓槌,便向鼓面上敲了过去。只听鼓声大起,震得众人耳朵生疼。而且正是深夜时分,鼓声乍然响起,更是声震四野,让人感觉惊心动魄。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厉秋风等人站在石阶之下,耳听着鼓声咚咚,远远地传了出去。那两名捕快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萧东击响堂鼓。其中一名捕快颤声说道:“你、你敢殴打公差,乱敲堂鼓,大老爷若是升了堂,非得打死你不可。”只不过鼓声隆隆,萧东压根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萧东敲击了数十下之后,衙门内始终没有半点回应。萧东心下着恼,手上力气渐渐大了起来。他正敲得起劲,忽听“噗”的一声闷响,鼓槌竟然戳破了鼓面。萧东越发恼火,右手一掷,只听“呼”的一声响,鼓槌直飞向大门,正砸在门板上。这一掷力道好大,鼓槌“喀喇”一声断为两截,门板也轻轻颤抖了几下。 厉秋风见萧东愤怒欲狂,心下暗想,此人仗着在火器局当差,全然不将东辽县衙门放在眼中。方才他这一掷用了全力,若是恰好有人开门出来,立时便有丧命之危。今晚之事太过诡异,萧东又如此狂怒,显然方寸已乱。要想将大船找回,只怕殊非易事。 他正思忖之间,忽见大门向内打开,紧接着一群捕快冲了出来。为首那名捕快手握钢刀,见萧东站在鼓架前,立时恶狠狠地喝道:“他妈的,是不是你小子刚才敲鼓?!” 萧东尚未回答,被他摔在石阶下的两名捕快见同伴冲了出来,胆气立时壮了不少。一名捕快指着萧东大声叫道:“何捕头,就是这个贼子敲鼓!他还偷袭咱们,下手狠毒,快将他拿下问罪罢!” 何捕头听了之后,又打量了萧东几眼,口中说道:“相好的,是哪座山上混饭吃的好汉,报出名来听听。” 他话音未落,眼前人影闪动,萧东已到了他的面前。何捕头大惊失色,正想后退。萧东手疾眼快,左手伸出,已抓住他左肩肩井穴。何捕头全身瞬间酸麻无比,再无半点力气。“当”的一声响,却是手中钢刀已掉落到了地上。 萧东制住了何捕头,森然说道:“知县升堂了没有?” 何捕头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知道对手太过厉害。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急忙换了一副笑脸,口中说道:“大老爷已经升堂了,让小人前来请大爷上堂说话。请,请。” 萧东哼了一声,转头对张实、厉秋风等人说道:“各位随我上堂去见过知县大人。” 众人依言走上了石阶,周围的捕快见何捕头受制于萧东,人人心下惊骇,眼看着厉秋风等人走了上来,却无人敢上前阻拦。萧东左手放开何捕头的肩井穴,何捕头只觉得身子一轻,右臂酸麻瞬间消失。只不过他正想转身逃开之时,萧东的左手又按到了他脊背大椎穴上。何捕头只觉得后背一热,倏然之间自脖颈至腰间整条脊柱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何捕头心知有异,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听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伤你。若是你敢乱动,我也不会杀你。只不过只要我稍稍用力,你的脊柱就会断裂成十几截。到了那时,你这辈子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捕头大人,你意下如何?” 何捕头颤声说道:“小人明白,小人绝对不会乱动,大爷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萧东冷笑道:“算你小子聪明。好罢,带咱们到堂上去见知县大人。” 何捕头连声答应,这才慢慢向衙门内走去。挡在门口的的几名捕快见何捕头走了过来,哪里还敢阻拦,纷纷向左右退开。萧东左手按在何捕头的大椎穴上,随着他走进了衙门。张实和胡掌柜等人跟在萧东身后,眼看着一众捕快围在四周,手中钢刀、铁尺、水火棍对着众人。只不过碍着何捕头被萧东制住,这些捕快都不敢上前阻拦。厉秋风和魏二宝走在最后。魏二宝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些王八蛋失心疯了,竟然敢胁持何捕头,这与造反何异?都怪自己贪图银子,答应给这些人修补桅杆,与这些人混在了一起。日后衙门追查下来,这些人拍拍屁股走了,自己却无处可逃,难逃干系。念及此处,魏二宝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双腿颤抖,几乎一步都走不动了。厉秋风见他面如土色,知道他怕得紧了,只得伸出左手在魏二宝肋下一托,搀着他向衙门内走去。 东辽县知县衙门坐北朝南,共有三座门户,中间正门最大,两侧角门略小。此时众人从大门走进衙门,只见门内是一处大院,四周厢房回廊环绕,廊下悬挂着不少灯笼,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院子中猬集着二三十名捕快,手中握着钢刀铁尺,站在大门石阶下面,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萧东脚下不停,推着何捕头向石阶下走去。众捕快见何捕头战战兢兢走在萧东身前,虽然看不到萧东左手按在何捕头背心,却也知道情形有异。一名年长捕快大声说道:“何捕头,这些人是什么人?你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萧东冷笑了一声,左手手心内力稍稍一吐。萧东只觉得脊背一热,脊柱酸麻惊心。他知道萧东言下无虚,随时都能将自己弄成废人。自已在东辽县城作威作福十余年,城内几乎每一家商户都被他敲诈勒索过。若是自己成了废人,这些人报复起来,自己的下场定然凄惨无比,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倒是一了百了。念及此处,何捕头板起面孔,对众捕快喝道:“这位大爷击鼓鸣冤,要见知县大老爷说话,你们还不快快退开?!” 众捕快见何捕头如此模样,心下都是疑云大起。又见此前随着何捕头冲出大门的十几名捕快跟在后面,个个神情惶恐,知道其中定有隐情。只不过何捕头为人刻薄,平日里对众捕快极尽欺压之能事。若是有人敢不听号令,往往会被何捕头设计陷害。是以何捕头说完之后,众捕快面面相觑,不敢违拗,纷纷向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厉秋风边走边打量着这座知县衙门。只见正堂离着大门约有十余丈远,面阔五间,廊柱涂成红色,屋角和飞檐绘着花鸟虫鱼,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正堂大门两侧的大红柱子上嵌着一副木联,左侧木联上写着“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右侧木联上写着“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座衙门与修武县知县衙门相比,规模略小了些,不过这些屋宅建筑却要华丽许多。如此一个偏僻小县,衙门却建得如此奢华。知县大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官。这副对联写得正气凛然,可是看看这些公差捕快凶狠蛮横的模样,就知道这对联只是装点门面用的,尽是假话而已。 萧东推着何捕头走到大堂门前。只见大堂内灯火通明,中间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东辽县正堂”五个镏金大字。匾额正下方为知县审案暖阁,暖阁正面立着一块海水朝屏风,上面挂着一块写有“明镜高悬”四个金字的匾额。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桌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其右有黑折扇。暖阁前丈许处左右各自铺着一块青石,专为候审的百姓所设。 正堂内左右侧各自站了一排衙役,每排六人,手中执着板子和水火棍相对而立。暖阁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面长须的官员,看模样四十多岁的年纪,眼眶有些发青,身子削瘦,一看便知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书案左侧站了一人,头戴灰布巾,身穿藏青色长袍,手中握着一柄白纸扇,颇有几分文雅之气。只不过长得尖嘴猴腮,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目光。此时他正躬着身子,小声与那名官员说话。待到萧东推着何捕头走到了正堂门前,他才倏然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知县大人升堂!诉案者报进!”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萧东推着何捕头走上石阶,一直到了正堂门前。张实和胡掌柜等人却不敢擅自闯入公堂,站在石阶下等候。厉秋风搀着魏二宝站在众人身后,转头四处张望。只见正堂两侧各有一座议事房,院子左右均为回廊式的长廊,围绕两侧配房。此时长廊上悬挂的灯笼都已点亮,使得整座知县衙门亮如白昼,越发显得富丽堂皇。 萧东站在正堂门口,见堂内衙役已排好了班,知县大人也坐到了太师椅上,心下暗想,京城刑部公堂老子都走过,难道还怕你这小小县衙不成?他仔细打量坐在太师椅上的那名官员,暗想这位知县一看便知道是一个贪官,站在书案旁边的想必是师爷。此人生得如此一副奸诈面孔,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待到那名师爷高声说话,要萧东报名进堂。萧东冷笑了一声,左手向前一推,何捕头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已地向前抢出。只不过正堂门槛高一尺有余,他踉跄着向前迈步,左腿正绊在门槛之上,身不由已地向地上摔去。何捕头大惊失色,暗叫不好。只不过此时想要站稳身子已不可能,只能眼睁睁地向地上摔了过去。 便在此时,萧东已跨过门槛,直向堂内走去。他左手倏然伸出,正抓住了何捕头的腰带,这才没让何捕头摔倒在地上。何捕头膀大腰圆,可是被萧东拎在手中,如同提着一个婴儿一般,似乎不费丝毫力气。站在堂内的知县、师爷和一众衙役见此情形,人人脸色大变。 萧东拎着何捕头走了两步,这才将他放了下来。何捕头面色如同白纸一般,颤声说道:“启禀大、大人,人犯已经、已经带到,请、请大人发落……” 知县和师爷看到何捕头如此模样,心下恼火,暗想你这副模样如同丧家犬一般,明明是人犯将你带了进来,你还在众人面前遮掩,真是不知羞耻。只见知县抓起书案上的惊堂木,在案上重重一击,口中喝道:“站立者何人,报上名来?” 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姓萧名东,京城人氏。” 知县脸色一变,“咦”了一声,仔细打量了一番萧东,厉声问道:“京城离着东辽县千里迢迢,你到本县来做什么?” 萧东道:“萧某原本也不想到这边鄙之地,只不过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船只受损,这才不得不到东辽县码头暂避。哪曾想这东辽县竟然是一个贼窝子,光天化日之下,有盗贼偷走了萧某的座船。大人身为东辽县知县,难道不心下有愧么?” 知县没有想到萧东竟然敢如此说话,先是一怔,继而心下大怒,一下了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右手指着萧东怒道:“本官为官十余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般凶悍的狂徒!你本来是京城人氏,到东辽县来,怎么会从海上行走?分明是当众扯谎,欺瞒本官。本官瞧你一脸奸诈,不像好人。夜半击鼓,十有八九是另有图谋!看样子不用大刑,你是不肯说实话。” 知县说到这里,伸手从令箭筒中抓出一支签子向萧东掷去,口中喝道:“来人,将这狂徒先打三十大板,然后押入牢中收监。待本官查明他的来历之后,再行问罪!” 只听“当”的一声响,那支签子摔在萧东身前的石板上。分列左右的衙役齐声叫着“威武”二字,随即有两名衙役撸起衣袖走了过来,从左右两边伸手便向萧东肩膀抓去。何捕头见此情形,心下大喜,暗想你这小子再狂,却也不敢咆哮公堂。待咱们将你拿下,这顿板子老子要亲自打你。不打得你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老子便不姓何。待到将你关入大牢之后,索性晚上便用沙包做了你,也算报了今日被你羞辱之仇。 只见两名衙役伸手抓向了萧东的胳膊,只不过手指刚刚碰到萧东衣衫,忽觉一股大力涌了过来。只听两人齐声惊呼,身子飞了起来,“砰砰”两声,已自摔出了两三丈远,一时之间再也爬不起来了。众衙役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何捕头原本已从一名衙役手中抢过了板子,站到萧东身后,只待两名衙役将萧东按倒之后,他便要亲手行刑。只是看到两名衙役不知道被萧东使了什么手段摔了出去,他心下大惊,忙不迭得向后退去,一直到了正堂门口,这才停下脚步。 知县和师爷没料到情势有此一变,两人脸色大变。知县气急败坏地嚷道:“反了反了!你这狂徒竟然敢在公堂之上动手,依照大明律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来人,快将这狂徒拿下!他若还敢反抗,格杀勿论!” 正堂中的十几名衙役见萧东一动不动,便将两名同伴摔了出去,只道他会使妖法,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后退去。此时听到知县大人下令捉拿萧东,这些衙役虽然口中呼喝威胁,却无一人敢上前与萧东动手,反倒又向后退出几步。 知县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抓起惊堂木在书案上又是重重一击,口中喝道:“何捕头,你还不带人将这狂徒拿下?!” 何捕头此时已退到正堂门口,一只脚抬了起来,正打算逃出门去。听到知县一声怒喝,他吓得身子一抖,只得将迈出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他将手中的板子随手扔在地上,拔出腰刀,冲着站在正堂门外的一众捕快虚张声势地叫道:“还不快进来将这狂徒拿下?!” 挤在门外的众捕快亲眼看到何捕头被萧东制服,方才又见到两名衙役吃了大亏,心中早已是怕得紧了。是以听到何捕头下令拿人,这些捕快哪敢冲进正堂动手?一个个挥动手中的腰刀铁尺和水火棍大声叫喊,却无人敢冲进正堂抓人。那名老捕快见机甚快,暗想知县大人和何捕头都已吩咐抓人,不过点子甚是厉害,若是冲进去动手,十有八九会倒大霉。不过这点子虽然厉害,跟着他的这几个家伙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练家子。不如将门外这几人先捉住,一来可以要胁堂中那个狂徒束手就擒,二来知县大人和何捕头下令拿人,自己不敢动手,事后难免会受到惩罚。若是抓住门外这几人,也算是听从了知县大人和何捕头的号令。这样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老捕快打定了主意,右手腰刀一挥,便向站在石阶下的张实和胡掌柜等人扑了过去。张实等人站在石阶下,正自伸着脖子向正堂望去。虽然听到知县在正堂内怒吼,不过想到萧东武艺高强,又在京城火器局当差,由他出面办事,东辽县知县衙门万万不敢违抗。只是没有想到那名老捕快不到正堂拿人,反而挥刀直扑了过来。众人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转身就逃。 站在门外的一众捕快见老捕快并未进入正堂拿人,反倒向站在石阶下的张实等人扑了过去,初时心下不解,但是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这些人与老捕快都是一般心思,自然不甘落后,叫嚷着向张实等人追了过去。张实和胡掌柜等人吓得魂飞魄散,在院子中东躲西藏,躲避蜂拥而至的众捕快。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骂这些捕快无耻。眼看着罗掌柜跑得慢了,被一名捕快伸腿一绊,惨叫着摔倒在地。随即有两三名捕快扑了上去,如同叠罗汉一般将罗掌柜压在了身下。罗掌柜趴在地上,被砸下来的几名捕快压得眼冒金星,全身骨头如同断裂了一般疼痛,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老捕快从石阶上冲入院子之时,便即盯住了张实。那是因为张实衣衫华贵,一看就是富户出身。老捕快心想有钱人大半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定然不会是练家子,自然能手到擒来。何况此人既然是富户,将他捉住之后,知县大人便能从他身上榨出油水,自己也能跟着赚得好处。是以他打定了主意要将张实捉住,好向知县大人邀功。待到冲下石阶之后,老捕快撇开了胡掌柜等人,直奔张实扑了过去。张实见他来势凶猛,转身便逃。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就在院子中追逐起来。 厉秋风见院子中乱成一团,罗掌柜、纪掌柜、胡掌柜等人先后被捕快按倒在地上。他顾不得再搀扶着魏二宝,身子一纵,直向正在追逐张实的老捕快扑了过去。 此时那名老捕快已将张实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看就要得手之际,忽听得头顶风声响动,他愕然抬头,只觉得人影晃动,紧接着后背似乎被人点了一下,全身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厉秋风身在空中,右手如电,点中了老捕快背后的大椎穴,将他点倒在地。随后左脚顺势踢出,脚尖封住了旁边一名捕快的膻中穴。那名捕快哼也没哼一声,如同一截木头一般一头栽到在地上。厉秋风这才落到了地上,只见他如鬼魅般在院子中东绕西晃,拳打脚踢,片刻之间,已点倒了二十余名捕快。剩下的六七名捕快见此情形,只道厉秋风会使妖法,发一声喊,便即向院子外面逃了出去。 厉秋风也不追赶,先将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的罗掌柜、纪掌柜等人扶了起来,这才对吓得面无人色、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张实说道:“张员外,你没事吧?” 张实勉强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朱兄弟,天可怜见,这次出海之前让张某遇到了你。否则这一路上遇到这么多危险,只怕张某早就一命呜呼了。” 厉秋风道:“张员外言重了,在下既然答应要护送张员外周全,自当竭尽心力,绝对不敢有丝毫马虎。” 众人在院外这一阵乱斗,正堂内诸人自然听到了众捕快的呼喝叫喊。只不过知县、师爷离得远了,看不清楚院子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萧东负手站在堂中,听到院子中众人呼喝叫骂甚至是热闹,后来他从一片叫喊之中,听到捕快被点中穴道之后发出的闷哼声,知道厉秋风已然出手。他心下暗想,幸好将这个姓朱的小子带在身边,倒可以为我扫清了许多麻烦。否则我一边要应付这个狗官,还要分心对付这几十名捕快,不免手忙脚乱,照顾不了老胡他们。哼哼,如此一来,便更有把握让这个狗官为我办事! 何捕头站在正堂门口,初时见到众捕快追逐张实和胡掌柜等人,只道不用费太多力气,便能将这些人尽数拿下。到时以这些人来胁迫萧东,不怕他不听命于知县大人。是以何捕头心下得意,乐得站在门口看热闹。只不过没有想到厉秋风出手之后情势突变,也不晓得厉秋风用了什么邪术,转眼之间二十多名捕快竟然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剩下的几名捕快吓破了胆,转身便逃向院外,瞬间消失在大门口处。何捕头看得目瞪口呆,身子颤抖,看着厉秋风如同见到鬼一般,只想着转身逃走,偏偏两条腿不听使唤,险些坐倒在地上。 那几名捕快逃走之后,院子中登时静了下来。知县坐在书案之后,听不到院子中的声音,还以为公差捕快已将萧东的同党尽数拿住,心下高兴,得意洋洋地对萧东说道:“大胆狂徒,你的同党已被拿下!若再不跪下听命,本官可就不再留情了!” 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好在你只是一名小小的七品知县,若是做了六部堂官,萧某岂不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这知县甚是蠢笨,竟然没有听出萧东语含讥讽,笑道:“你知道就好。还不跪下说话?!” 萧东听不到院子中的呼喝叫骂之声,知道厉秋风已然将众捕快制服,没了后顾之忧。他不欲再与知县啰嗦,大步向书案走去。知县和师爷见萧东逼近,脸色登时大变。那名师爷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却忘了自己已经站在木台边缘。右足刚刚退出半步,便即踏了一个空,登时从木台上摔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响,师爷摔倒在地,痛得惨叫了一声。 知县想要跳起来躲避,只是他坐在太师椅上,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只是惊慌之下双脚胡乱用力在地上乱蹬,冷不防身子随着太师椅向后倒去。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却是知县连同太师椅一起向后翻倒,摔得他狼狈不堪。 萧东看着知县和师爷手忙脚乱的模样,心下好笑。待两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萧东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封,对师爷说道:“这里有兵部的关防,还有宁波市舶司衙门的勘合,劳驾师爷过目。” 师爷摔了一跤,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虽然勉强爬了起来,却是呲牙裂嘴,狼狈不堪。只是看到知县大人滚倒在地上,太师椅压在了他的身上,倒像是一只乌龟一般,正自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师爷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快走几步到了知县身边,先将太师椅挪到一边,这才将知县大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师爷一脸谄媚,不住为知县扑打去身上的灰尘。知县大人的乌纱帽滚落在一旁,他伸手推开师爷,将乌纱帽从地上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 师爷尴尬地站在一边,听到萧东说话,心下一凛,看着萧东手里的纸封,颤声说道:“你怎么会有兵部的关防?” 萧东冷笑道:“你先将这关防拿去瞧瞧便知。” 师爷看着萧东,却不敢走上前去。知县扶正了乌纱帽,见正堂中的衙役早已逃得干干净净,萧东又已走到了书案之前,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将这狂徒应付走再说。是以他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原来好汉还带着兵部的关防,那就不是犯人,而是官府的差人了。失敬,失敬。” 他说完之后,转过头去,脸上笑容尽去。只听他对师爷说道:“老潘,还不快将好汉手里的公文拿来看看?!” 潘师爷没有法子,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到萧东身前,颤抖着伸出双手,将纸封接了过来。待纸封到手之后,他像兔子般逃回到木台上,这才打开纸封,从里面抽出两张纸来。知县不敢落座,站在太师椅旁边,对潘师爷道:“关防上写了什么?” 潘师爷将一张纸拿在手中仔细观看,口中说道:“宁波市舶司衙门?这、这是什么地方?” 萧东一怔,看着潘师爷道:“你不晓得市舶司衙门是什么地方?” 潘师爷一脸尴尬,将那张纸放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查看,似乎要在纸上找出什么秘密一般。萧东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也罢。你先不用看市舶司衙门的勘合,兵部的关防总认得罢?” 潘师爷将第二张纸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转头对知县说道:“大人,这确实是兵部发下来的关防,上面盖着兵部的大印。” 知县伸手将关防接了过去,见纸上写着两行大字,不由念出声来:“兹有兵部火器局吏员萧东奉命出京办事,各地府衙照准放行。” 知县念到此处,额头登时渗出了冷汗,抬头对萧东说道:“原来大人是兵部派来办事的上官,下官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望大人原谅则个。” 他说完之后,快步从书案后绕了出来,想要向萧东施礼。只是心下慌张,脚下又走得极快,到了木台边缘之时足下一滑,登时向木台下摔了出去。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萧东眼看着知县从木台上栽了下来,急忙伸手在他小腹上轻轻一托,将他的身子托举了起来,随后轻轻放在了地上。知县吓得脸色煞白,颤声说道:“下官在大人面前有失礼仪,还请大人多多原谅。” 他说完之后,转头冲着潘师爷一瞪眼,伸手将他手中的市舶司衙门勘合和纸封抢了过来,与手中的兵部关防叠放在一起,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萧东身前,口中说道:“这些公文请大人收好。若有闪失,下官可担待不起。” 萧东“哼”了一声,伸手将关防、勘合和纸封接了过来,将关防和勘合放入纸封之后,这才将纸封收回到怀中。他瞥了潘师爷一眼,慢条斯理地对知县说道:“还未请教大人的高姓大名,不知道大人是否能够赐教?” 知县满脸堆欢,口中说道:“大人太客气了。下官姓李,名芝生,是这东辽县的知县。萧大人有何指教,尽管说便是,下官洗耳恭听。” 萧东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脸谄笑着站在一边的潘师爷,冷笑着说道:“敢问这位潘师爷是李大人从哪里请来的?” 李芝生笑道:“好教萧大人得知,潘师爷是下官从山西请来的,最是精明不过的人物。有潘师爷帮忙,下官少了许多俗务,省去了不少麻烦。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李芝生说完之后,冲着潘师爷使了一个眼色。潘师爷急忙趋前两步,躬身施礼,一脸谄笑着说道:“小人潘同见过萧大人。萧大人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一望便知是一位大福大贵之人。小人还要请萧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萧东冷笑着说道:“潘师爷是山西哪个县出身啊?” 潘师爷笑道:“小人出身五台县簏口镇藩家村,原本在五台县知县衙门做书办,后来承蒙李大人瞧得起小人,要小人做了他的幕宾。” 萧东道:“好嘛,原来如此,难怪贵县会弄成如此这般混帐模样!” 李芝生和潘师爷听萧东如此一说,登时脸色大变,讪笑着不敢说话。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李大人,萧某有一句话你可要听好了!请师爷还是要请绍兴的,否则闹出笑话事小,若是耽误了朝廷大事,恐怕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可就要不保了。” 李芝生尚未答话,潘师爷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一惊,在一边抢着说道:“萧大人,咱们山西人做起生意来可是天下第一……” 萧东不待他说完,便即冷笑道:“好啊潘师爷,敢情你老兄是把山西人做生意的手段都用到官场上来了?!” 潘师爷一脸谄笑着说道:“不敢不敢。不过萧大人身居高位,必定见多识广。这官场嘛,说句实话,无非也是一个大生意场。有买有卖,有赔有赚。是以咱们山西人做师爷,一定保得东家不会亏本便是。” 李芝生在旁边陪着笑脸说道:“萧大人,潘师爷为人精明能干,这些年多亏有他帮忙,下官才能将东辽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潘师爷这话说得俗了些,不过以下官的浅见,确实是至理名言啊。” 萧东看着这两个活宝,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回头一看,却见厉秋风、张实、胡掌柜等人已自走上了石阶,正要进入正堂。何捕头站在门口,见众人蜂拥而入,哪里还敢阻拦,悄没声地退到了大门右侧的角落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李芝生和潘师爷见门外又走进一群人来,脸色登时大变。萧东见二人神情惊恐,于是笑着说道:“两位不必惊慌,这几位都是萧某的同伴。” 李芝生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位萧大人乃是京官,又拿着兵部的关防,定然是朝廷派到东辽县办事的要员。我方才对他甚是无礼,若是他挟私报复,回到京城参我一本,我非得倒大霉不可。须得小心打点,封了他的口,方能保得我官职无虞。对他这些手下,却也不能失礼。 念及此处,李芝生满脸堆欢,向着走到近前的厉秋风、张实、胡掌柜等人拱手说道:“下官不知道萧大人和各位同来,多有怠慢,还望各位海涵。” 张实和胡掌柜等人方才被众捕快追打,逃得着实狼狈。罗掌柜、纪掌柜等人更是被捕快摔倒后按压在地上,身上疼痛兀自未消。此刻看到李芝生一脸谄媚的模样,猜到萧东已经亮出了在火器局当差的身份,这人才会如此谦恭。是以一个个板起了面孔,对李芝生怒目而视。李芝生和潘师爷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越发慌乱,只得讪笑着站在当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萧东见李芝生已然被自己吓得紧了,不想再耽误工夫,这才咳嗽了两声,拿出了火器局办事官员的威严,沉声说道:“萧某这次奉了兵部各位大人和火器局主事胡大人之命,出京城到宁波办事。在宁波又拿到了市舶司衙门的勘合,这才乘船出海。只是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大船受损,漂流到了贵县。萧某此次奉各位大人之命办差,乃是极秘密的一件事情,不欲惊动地方官员。是以本官到了贵县之后,只是将大船停在码头,并未到衙门来拜见李大人,想自行寻找木匠将大船修好。只不过这两日刚刚找到木匠和木材,正要开工之时,可是今天晚上,停泊在码头上的大船竟然消失不见了,连同船上三位同伴也一并失踪。李大人,贵县管辖之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老兄的麻烦可不小啊。” 李芝生和潘师爷听萧东如此一说,吓得面无人色。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尽是惊恐的目光。李芝生拱手说道:“萧、萧大人,是、是下官失察,出了这等、这等大案,竟然丝毫不知。不过请、请大人尽管放心,下官这就下令全城搜捕,一定要将大船找回,更要将盗贼捉拿归案,严惩不贷!” 萧东点头说道:“这样最好。萧某这趟差不仅是兵部和火器局各位大人交待办的,市舶司衙门也参与其中。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李大人,你丢的可不仅仅是头上这顶乌纱帽啊!” 李芝生吓得将脑袋缩了缩,连声说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下官一定全力办案,绝对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潘师爷说道:“老蒋到哪里去了?他是刑名师爷,这等大案,须得由他参赞才好。” 潘师爷方才被萧东嘲讽了一番,此时又听到出了如此大案,吓得心惊胆颤,正自忐忑不安之时,听李芝生如此一说,他心下一动,暗想老子怕他个鸟?!东辽县城内出了盗抢大案,原本就应该由老蒋处置。就算最后这大船找不回来,也捉不到犯人,倒霉的还是李芝生和老蒋这两个倒霉蛋。老子只是文案师爷,何必趟这淌混水?大不了事情不可收拾之时,老子拍拍屁股就走,又不会赔一两银子。哼哼,姓萧的王八蛋方才还对山西人颇为鄙视,却不知道咱们山西人锱铢必较,否则哪能积攒下万贯家财?你不将咱们山西人放在眼中,总有一日要你吃大苦头不可。 潘师爷心下盘算已定,陪着笑脸说道:“蒋师爷这几日一直在忙着摩天岭上闹鬼的案子,听说好几晚都没有睡觉了。想来他实在是乏了,这才回家歇息去了。” 李芝生瞪大了眼睛说道:“出了这等大案,他一个刑名师爷还有闲心回家睡觉?马上将他给本官找来,连夜将萧大人交待的案子办好。若是这案子办不好,大伙儿谁也不许回家,就在衙门里给本官打地铺睡觉!” 潘师爷连声答应,正要转身向正堂外走去。忽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大起,紧接着只听有人大声说道:“到底又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非要将东辽县闹个天翻地覆,你们才满意不成?!”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李芝生和潘师爷听到这人说话,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厉秋风等人转头望去,却见从县衙大门走进来十几个人。为首那人头戴方巾,身穿青布长衫,一张四方脸颇有风尘之色。看模样四十多岁年纪,只是两鬓已然斑白,显得有些憔悴。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人都是方才逃出衙门的捕快,此时手中拎着刀剑棍棒冲进院子中,似乎有了青衣人做主心骨,胆气又壮了起来。 萧东见这青衫人虽然一脸疲惫,不过双目炯炯有神,身后那些捕快也一个个气势汹汹,绝对不是一个平常人物。是以心下暗自戒备,右手已然按住了剑柄。李芝生虽然蠢笨,可是见萧东如此模样,却也知道萧东对青衫人起了敌意,急忙拱手说道:“萧大人,这位乃是敝县衙门的刑名师爷,姓蒋名进,为人甚是精明。大人座船失踪的案子,下官打算交给蒋师爷来办。” 萧东听李芝生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只见蒋师爷走进院子之后,见到被厉秋风点倒的二十多名捕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大变,倏然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跟在蒋师爷身后的一名捕快指着站在正堂内的厉秋风道:“那个小贼会使妖法!这些兄弟都是被他用妖法打倒的!” 蒋师爷见正堂中站了许多人,李芝生和潘师爷也在其中。两人的脸色虽然不大好看,不过也并不慌张。蒋进知道这位知县大人和潘师爷外强中干,若是被人围困,此时一定是惊慌失措。两人既然还算平静,站在正堂中的那些陌生人想来并未与两人为难。念及此处,蒋师爷拱手说道:“李大人,潘师爷,这几位朋友是什么来历?衙门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都是聪明人,见蒋师爷说话得体,立时知道此人要比李芝生和潘师爷精明百倍。而且看他的模样,已然判断出众人并未与李芝生为难,但是他又极为小心,只是站在院子中说话,并不冒冒失失地走入正堂。厉秋风等人心下均想,想不到在这小小的东辽县中,竟然还有这等精明强干的人物。 李芝生咳嗽了两声,又摆出了知县大老爷的架子,沉声说道:“蒋师爷,还不过来拜见京城来的萧大人!” 蒋师爷一怔,目光自厉秋风、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脸上一一掠过,口中说道:“请问哪位是萧大人?” 厉秋风见此人仍然站在院子中,神情并不慌张,心下暗自佩服。 萧东看着蒋师爷道:“蒋师爷有何见教?” 蒋师爷尚未说话,李芝生指着萧东说道:“这位便是萧大人。蒋师爷,你快进来拜见罢。” 蒋师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东,仍然站在原地,拱手说道:“请问萧大人在京城哪个衙门供职,到东辽县来有何公干?” 李芝生见蒋师爷并未听自己的话进到正堂拜见萧东,反倒出言盘问,心下有些恼火,正要出言责备,萧东却冲着他摆了摆手。李芝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气哼哼地看着蒋师爷萧东见蒋师爷对自己颇为戒备,暗想此人做事谨慎,比姓李的狗官和那个糊涂师爷强过百倍。有此人帮忙寻找大船,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念及此处,萧东倒对这位蒋师爷颇有好感,当即微微一笑,从怀中又将纸封摸了出来,口中说道:“本官身上带了兵部签发的关防,还有宁波市舶司衙门的勘合,蒋师爷不妨拿去瞧瞧。” 蒋师爷略一思忖,转头对身后十几名捕快说道:“你们先将院子中这些兄弟扶起来,然后守住大门,绝对不许任何人出入!” 众捕快答应了一声,便即分头去搀扶被厉秋风点倒的同伴。厉秋风、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见蒋师爷做事谨慎,这些捕快又对他极是敬服,心下对此人都有了几分佩服之意。只见蒋师爷快步走进正堂,恰好何捕头从角落中走了出来,两人目光一碰,何捕头神情紧张,口中说道:“老蒋,你总算到了!” 蒋师爷见何捕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却也并不恼火,冲他点了点头,便即走到萧东面前。先是拱手施礼,然后伸出双手,将萧东手中的纸封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他将纸封内两份公文取了出来,拿在手中仔细观看。待他将两份公文看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回纸封,这才又恭恭敬敬送还给萧东,口中说道:“小人已看过公文,恭聆萧大人教诲。” 萧东笑道:“方才这位潘师爷和你家东翁对这两份公文心有疑虑,因为他们两位不晓得市舶司衙门是什么所在。蒋师爷,你不妨和你家东翁说说,免得他以为本官用假公文欺瞒于他。” 饶是李芝生一向厚颜,听了萧东说话之后,却也是红了面皮。他自然不想让蒋师爷给自己说什么市舶司衙门的事情,否则倒像是自己怀疑萧东一般。只是此时他心中有愧,嘴上便慢了几分,还没等他阻拦,只听蒋师爷沉声说道:“是,谨尊大人之命。咱们大明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沿袭宋朝旧制,在广东设立了市舶司衙门,掌管大明与海外诸国交往之事。小人当年科场磋砣之时,闲来无事,曾读过大明职官志一书,记得书中提到市舶司衙门职能事,称市舶司衙门‘掌海外诸蕃朝贡市易之事,辨其使人表文勘合之真伪,禁通番,征私货,平交易,闲其出入而慎馆谷之’。后来朝廷又在福建福州和浙江宁波也设立了市舶司衙门,职权与广东市舶司衙门类同。 “最初朝廷派驻市舶司办事的官员为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二人,从六品。其属吏目一人,从九品。不过永乐皇帝登基之后,向市舶司衙门派出了宦官,行监督之事,主事太监称为提督市舶太监。从此之后,市舶司衙门大权尽归于提督太监手中,原来的主事官员皆变为提督太监门下官吏。后来永乐皇帝派郑和统率船队远赴西洋,主舰皆从南京出发,与其它各处赶到的船只在刘家港集结。待船队全部抵达刘家港之后,整支船队至福建福州长乐太平港驻泊,待风向转了之后,便即启锚出海。 “郑和大人的船队庞大无比,因数从南京出发,所以与南京近邻的宁波、泉州、福州等地的地位变得最为重要。其中宁波码头为扶桑国使臣前来朝拜大明时的登陆港口,因此宁波市舶司衙门的地位越来越重要,逐渐超过了广东市舶司衙门和福建市舶司衙门。出任宁波市舶司衙门提督太监的宦官向来都是东厂掌印太监的心腹亲信,权力极大,便是南直隶总督和巡抚等大官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萧东一眼,接着说道:“只是去年宁波市舶司衙门出了一件大事,朝廷上下震惊之极。事情起因是万里海外的扶桑国臣服大明,时常派使节向大明朝贡。只是近年来扶桑国内起了纷争,朝廷大臣拉帮结伙,互相对抗。去年扶桑朝廷两大势力细川市和大内氏都派出使节到大明朝贡,结果在到达浙江宁波后,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发生了冲突。提督太监赖恩得了细川氏使臣的好处,偏袒细川氏,结果引发大内氏使臣宗设不满。双方就在市舶司衙门所设的宴席上争斗起来。初时双方只不过是唇枪舌剑,后来竟然动起手来。宗设武艺极高,不但当场杀使细川氏使臣的多名手下,而且连市舶司衙门的几名官员也死在他的手中。这便是震动大明朝廷的‘宗设之乱’。”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蒋师爷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宗设所带领的扶桑武士不过十几人,在市舶司衙门纵横来去,无人可挡。他杀了细川氏的使臣,又当场格杀了市舶司衙门的官员,知道闯下了大祸,便即带人冲出了衙门,直奔宁波城外而去。想那市舶司衙门守卫森严,东厂和锦衣卫都派有高手随侍在市舶司衙门提督太监赖恩左右。结果这些高手在宗设面前竟然不堪一击,死伤惨重,被宗设等人逃出了市舶司衙门。 “宗设等人冲出市舶司衙门之后,与闻讯赶来的宁波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和城外卫所官兵,以及备倭都司府的官兵共千余人在宁波城内激战。虽然官兵越聚越多,最后竟然赶来了三千余人,却也挡不住宗设等人,竟然被他们冲出了宁波城。按理说就算宗设等人武艺再高,要抵挡三千余名官兵的围攻,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宗设能够带领扶桑武士杀出城去,据说有三大原因。其一是宗设武艺高强,手下武士人数虽少,却能个个以一当十。而宁波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有朝廷官兵欺负老百姓一个顶三个,与强悍的扶桑武士对敌,却是以卵击石,一触即败。其二是宁波城内极是繁华,房屋众多。官兵人数虽多,却无法将宗设等人包围起来剿杀,被扶桑武士牵着鼻子走,人数虽多,反倒束手束脚。”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便曾听说过宗设之乱,知道此事震动了朝廷。此时听蒋师爷侃侃而谈,心下暗想,这位蒋师爷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虽然只是东辽县知县衙门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却对天下大事所知甚多。听他讲述宗设之乱,对朝廷官员和卫所官兵不屑一顾,而对宗设等扶桑武士却甚为推崇。想来他也是一位热血之人,痛恨官员腐败和官兵无能,激愤之下,才对杀败官兵的宗设如此佩服。 只听蒋师爷说道:“第三个原因,却是一众扶桑武士能够逃出宁波府的主因。宗设此人不只武艺了得,而且精通兵法。他入城前往市舶司衙门赴宴之时,率领手下武士从宁波城东门入城,所乘坐的船只停泊在东城外的码头。宗设算定了官兵会以为他和扶桑武士一心逃出东门,冲到码头后乘船回转扶桑,一定会在市舶司衙门到东城城门之间设置重兵拦截。是以他在市舶司衙门内与东厂和锦衣卫高手激战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要舍弃东门,先从北门出城,然后再想法子夺取船只逃回扶桑。宗设算计得果然没错,官兵重兵猬集于市舶司衙门至宁波城东门之间,其余各处守卫空虚。宗设率领扶桑武士急速北进,杀散了小股官兵,竟然从北门冲出了宁波城。 “守卫在城东的官兵知道上当之后,急忙兵分两路,一路从城内向北追赶,尾随宗设等人。其目的一是紧紧追踪敌人,不至于失去了宗设等人的踪迹。二是吃了宗设声东击西的大亏,生怕他又故伎重演,带领扶桑武士杀回宁波城。其时官兵已尽数出城去追赶敌人,若是扶桑武士再杀回来,后果不堪设想。官兵的统兵大将能知错就改,走出如此稳妥的一步棋,也算得上是一个杰出人物。另一路官兵却是以备倭教指挥刘锦指挥的骑兵为主,从宁波城东门外向北疾进,要赶在宗设等人之前到达宁波北门之外的良山,将这些扶桑武士拦截住,然后与从城北尾随追击的官兵前后夹击,将扶桑武士一鼓俱歼。 “刘锦算得上是一位聪明的将军,手下的备倭军战力极强。只不过事发仓猝,随刘锦出东城后向北追赶的备倭军骑兵不过二百余人。这一队骑兵来去如飞,抢在宗设等人之前到了良山脚下。没想到扶桑武士虽然人少,却先行发起攻击,十几人拥着宗设,拼死向刘锦杀去。备倭军骑兵尚未列阵,正在混乱之时,被扶桑武士冲入阵中,登时手足无措。须知骑兵对付步兵,一定要发挥战马的冲击之力,一旦与步兵缠斗在一起,原本的优势就会变成劣势。宗设抱定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直奔刘锦而去。官兵虽然拼死想保护主帅,怎奈宗设武艺太高,那十几名扶桑武士又全力掩护宗设,结果虽然有四名扶桑武士死在官兵手中,宗设却跃到刘锦马上,取了他的人头。备倭军见主帅被杀,登时大乱。扶桑武士冲入官兵队中,如虎入羊群,杀死五六十名官兵,剩下的备倭军被吓破了胆,纷纷纵马逃走。 “其后宗设带着这些武士一路北进,沿途杀死官兵甚重。后来就连领兵追击扶桑武士的千户张镗也死在宗设手中,官兵为之胆寒,再也不敢追杀,被宗设逃入了山东青州。宗设等人在山东被数万朝廷官兵围攻。这些扶桑武士不愿屈服,宁死不降,最后在重重包围之中自焚而死。虽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宁波之事,若不是提督太监赖恩贪婪,收了细川氏使臣的贿赂,排斥宗设,也不会酿成如此大祸。宗设只带领着十几名扶桑武士,便能纵横数省,击破十几万官兵的围追堵截,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去年宗设之乱过后,朝廷震怒,处置了市舶司衙门、宁波知府衙门、备倭都司府等数十名官员。市舶司太监赖恩有东厂督公暗中支持,最后还是被抓回京城,可见朝廷因为此事实在是大大的恼怒。 “这场风波过了之后,朝廷派出使臣赶赴扶桑,斥责扶桑国主政大臣,声称宗设不遵守大明律法,杀伤军民性命,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大明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除此之外,朝廷又裁撤了福建市舶司衙门,与海外诸国交往之事,交由宁波和广东的市舶司衙门操办。而且朝廷下令断绝与扶桑做交易,不许扶桑人再入中原。有些正经做生意的扶桑人无法登陆,又不甘心自己的货物烂在手里,于是与倭寇勾结在一起,以武力护运货物,与东南沿海的商人和百姓交易。东南沿海倭寇为恶原本就十分严重,如此一来,福建等地受倭寇侵袭更是苦不堪言。”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大半都是从邸报上看到的,想来其中谬误不少,还望两位大人见谅。” 萧东笑道:“想不到东辽县中竟然还有蒋先生这样的大才,佩服,佩服。”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李芝生一眼,口中说道:“李大人,你的运气真不错,请到了蒋先生这等了不起的人物来给你出谋划策。” 萧东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站在一边的潘师爷一眼,目光中尽是轻蔑之意。潘师爷神情尴尬,只得强作镇静,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 李芝生听萧东夸赞蒋师爷,顺便也褒奖了自己,倒也颇为得意,却没听出萧东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只见他满脸堆欢,口中说道:“蒋师爷确是下官的得力帮手。此次萧大人丢失船只之事,便由蒋师爷和何捕头全力侦办。” 蒋师爷听了萧东夸奖,并无半分欣喜和得意,脸上神情如常,口中说道:“萧大人金口一赞,小人幸何如之?方才知县大人说萧大人丢失船只,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萧东只说自己从宁波码头启锚出海,要运送货物到山东济南。中途遇到风浪,大船受损,漂流到东辽县海面。因为自己带人上岸购买木头和寻找工匠,将大船留在码头,结果回转码头之时,大船竟然不见了。自己原本不想惊动知县衙门,只是事关重大,自己在此地又是人生地不熟,这才不得不到衙门报官。 蒋师爷听了之后,却也是惊愕之极,颤声说道:“如此大的一只船,怎么会突然消失?若不是萧大人说出来,小人万难相信会发生如此古怪之事。”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萧东道:“蒋师爷,此事关系重大,须得尽快将大船找回。否则耽误了朝廷大事,只怕东辽县知县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吏,都会因此受到处分。” 蒋师爷正色说道:“是,小人谨遵大人之命,立时查办此案。” 他说完之后,向着萧东做了一个揖,又转头对李芝生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芝生道:“此案就交给你和何捕头处置,衙门上下人等,俱都受你节制。你尽管放心去做便是,不要有什么顾忌。” 蒋师爷躬身施礼,口中称是。待他直起身子之后,又对萧东说道:“此事的来历曲折,还要麻烦大人和小人详细说一下,小人心里也好有数。” 萧东点了点头,指着张实说道:“这位张员外一直随本官同行,就由他和你详细说说罢。” 蒋师爷看了张实一眼,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那就有劳张员外随在下到办事房,咱们好生聊聊。” 张实心下暗想,船上的货物都是要运到扶桑贩卖,此事自然不能向蒋师爷提起,看样子还得依照出发之前众人已经商议好的说辞讲给蒋师爷听。不过此人极是精明,是否能瞒得过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念及此处,张实拱手说道:“萧大人,是否请几位掌柜随小人同去?他们几位一直留在船上,有些事情比小人更加清楚。咱们互相启发,讲出的事情便不会有什么遗漏,方便蒋师爷和何捕头办案。” 萧东知道张实这是谨慎之举,倒也颇为赞同,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那就有劳张员外和各位掌柜了。” 蒋师爷带着张实、胡掌柜等人向正堂外走去,厉秋风正要跟着过去,却听萧东说道:“朱兄弟暂且留步,劳烦你将院子中那些捕快的穴道解开。方才是一场误会,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厉秋风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院子中。只见跟随蒋师爷回到衙门的十几名捕快已将被他点倒的众捕快扶到了左侧回廊下。只不过这些捕快穴道未解,只能躺在廊下。这些人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一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是以个个心下惊惧之极。待见到厉秋风从正堂之中走出,直奔回廊而来。这些躺在地上的捕快心下惊惧,脸色大变。那十几名未中招的捕快原本坐在回廊下歇息,见厉秋风到了,纷纷站了起来,有几名捕快还拔出刀剑,要与厉秋风厮杀。 厉秋风走到回廊前停下了脚步,拱手说道:“方才是一场误会,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各位见谅。萧大人吩咐在下来为各位解开穴道,不是要与各位厮杀,各位不必担心。” 那十几名捕快这才收起了刀剑,眼看着厉秋风走进回廊。只见他在躺在地上的众捕快之间绕来绕去,右手在捕快身上不住点动。眨眼之间,他已在回廊下穿行了一圈。片刻之后,只听一片呻吟之声。却是众捕快的穴道虽然被厉秋风解开,只不过血脉被封闭半晌,穴道乍一解开,只觉得全身刺痛,有的捕快忍不住叫了起来。 厉秋风道:“各位穴道初解,身上会有些酸麻刺痛,并非是受了内伤,是以不必担心。只须略略活动一下手脚,刺痛便会消失。” 他说完之后,向着众捕快拱了拱手,转身便走。这些捕快对他又恨又怕,见他转身离开,却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厉秋风堪堪走到正堂门前,正想前往右侧的议事房,却听萧东在正堂中说道:“朱兄弟,请进来说话。” 厉秋风走进正堂,到了萧东身前,拱手说道:“萧大人有何吩咐?” 萧东道:“咱们丢了座船,今晚须得另找歇息之处。方才李大人说城中有一家东升客栈甚是干净整齐,咱们不妨就在那里歇息。张员外和胡掌柜等人正在和蒋师爷说话,一时脱不开身。是以本官想劳烦朱兄弟到码头走一遭,将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带到东升客栈。” 厉秋风道:“既然萧大人吩咐下来,在下敢不从命?” 萧东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朱兄弟了。至于这个人嘛……” 萧东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躲在正堂一隅正在瑟瑟发抖的魏二宝,接着说道:“这位魏掌柜是东辽县人,对城内道路定然十分熟悉。就让他随你同往码头,然后带着你和秦老五等人前往东升客栈。”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向正堂外走去。魏二宝向着萧东一揖到地,这才快步追上了厉秋风。两人走出正堂之后,却见那些被点了穴道的捕快已自从地上站了起来,正在伸展手臂,活动腿脚。见厉秋风和魏二宝走了出来,这些捕快先是一怔,紧接着有几人将刀剑拔了出来。厉秋风也不理会这些人,自顾自地走出大门去了。 厉秋风和魏二宝走出衙门之后,其时已是深夜,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魏二宝方才见到厉秋风没费什么力气便打倒了二十多名捕快,对他越发佩服,打定了主意要小心巴结。是以一出衙门大门便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爷初到东辽县,不识得城内的道路,就让小人给大人带路前往码头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跟着魏二宝向码头走去。一路上魏二宝和厉秋风说起在王家庄的事情,兀自心有余悸。他对厉秋风说道:“实不相瞒,小人也是第一次进到王家庄,没想到里面的庄丁如此凶狠,比衙门里的官差还不讲道理。小人被他们捉了去,关在一间石屋子中,也不给小人吃喝,只是让几个粗汉对小人拳打脚踢,逼问小人是受何人指使到王家庄闹事。以前小人听说过王家庄不许外人进入,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想不到这些传闻都是真的。若不是大爷相助,只怕小人在王家庄会吃更多苦头。” 厉秋风随便应付了几句,心下暗想,听王姑娘提过,惦记王员外家产的歹人当真不少,王家不得不小心戒备,不许外人进庄。不过也幸亏王家庄是在关外东辽县,若是在中原各地,就算是致仕的阁老,也绝对不敢如此嚣张。否则被御史参上一本,不免会受到严惩。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偏僻之地却也有偏僻之地的好处。看李芝生和潘师爷稀里糊涂的模样,也就能在东辽县作威作福。两人若是在关内衙门做官为吏,只怕早就被撤职查办了。 两人到了码头之后,却见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坐在岸边的石柱上,正自小声说话。秦老五一见魏二宝便没什么好气,不过他对厉秋风却是十分佩服,碍着厉秋风在旁边,并未向魏二宝发火。厉秋风将衙门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萧大人要咱们先去东升客栈歇息,这案子交给东辽县知县衙门处置。是以五哥也不必再在这里守着了。” 秦老五此时已不像乍一看到大船失踪时那般恐慌,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带着三名船夫与厉秋风、魏二宝一同离开了码头。那三名船夫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木棍、棉布和灯油,做了几支火把,此时将火把点亮给众人照路。秦老五边走边指着码头左近那些空无一人的屋宅说道:“朱兄弟,方才我在码头上走了一圈,粗略算来,这些屋子至少也住了二三百人。几个时辰之间,不只码头上大大小小十几只船消失不见,就连这二三百人也是踪影全无。若是真有人故意与咱们为难,他们的势力之大,恐怕是咱们难以想象的。” 秦老五说到这里,声音已自微微颤抖。只听他接着说道:“这次出海,遭遇的种种怪事前所未见,能不能活着回到宁波尚未可知。只怪我一时贪心,跟姓萧的出海趟这混水。我自己伤了死了倒没什么,若是连累我这几位兄弟出事,那可是百罪莫赎了!唉。”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秦老五说到这里,心下激动,声音不住颤抖。厉秋风安慰他道:“五哥也不必太过忧虑。咱们初到东辽县,与关外的绿林盗伙素无怨仇。想来他们只是求财,犯不上杀伤人命。两位船夫大哥身上没有什么钱财,想来强人不至于与他们为难。倒是尹掌柜身上带伤,又穿着绫罗绸缎。落在盗贼手中,他们势必要从尹掌柜身上榨取财物。偏偏尹掌柜又是一个贪财之人,肯定不会轻易将银钱交出去,只怕要吃不少苦头。” 秦老五想到尹掌柜的模样,倒有些好笑,激愤之情稍减。他思忖了片刻,偷偷瞟了一眼魏二宝,见他走在最前面为众人带路,离着自己和厉秋风还有五六步远,是以秦老五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朱兄弟英雄侠义,有些话我不妨悄悄和你说。姓萧的王八蛋这次不知道要搞什么鬼,他和胡掌柜等人鬼鬼祟祟,有许多事情瞒着咱们。其中的关节,就连张员外都不晓得。此次咱们的大船突然消失,焉知不是姓萧的仇家一路跟踪而至,趁着咱们不备,便将大船偷走了!” 厉秋风听秦老五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秦老五说得倒也不错。这一路走来,萧东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众人。而且他身为火器局办事吏员,却要与扶桑人做买卖,只怕其中牵连甚重。若是有人想要与萧东为难,暗地里跟踪他到了东辽县,趁着众人不在船上之时将大船劫走,却也并不稀奇。 秦老五见厉秋风并未说话,只道自己这番话已经打动了他,于是接着说道:“姓萧的是官场中人,这些年与当官的互相倾轧,定然得罪了不少有势力的官员。朱兄弟不妨想想,什么人能有如此本事,将码头上的船只尽数移走不说,就连码头左近这二三百名百姓也一并捉去?这些事情绝对不是寻常绿林山寨能够干出来的,只有当官的才有如此本事!”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只是转念一想,却又摇了摇头,对秦老五说道:“方才我与萧大人、张员外、胡掌柜等人同去东辽县知县衙门。那个姓李的知县是一个糊涂蛋,若是他派人弄走了咱们的船,绝对不会如此从容。他手下有一个姓蒋的师爷倒是一个人才,不过此人在东辽县居住多年,想来也不会与在京城做官的萧东结下什么怨仇。若真像秦五哥猜想的那样,是当官的与萧大人为难,想来也不是本地的官员。难不成一路上有人一直跟在咱们身后,只是咱们没有发现而已?” 秦老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真是如此。咱们真是倒霉,没来由地掺和到这些狗官的争斗之中,弄不好做了添头白白送了性命!他妈的,想来真是让人恼火。” 两人谈谈讲讲,不久便走出了码头地界。待到走过石桥之后,魏二宝转头对秦老五和厉秋风说道:“东升客栈是咱们东辽县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每晚房钱便要四钱银子。辽阳府的大官到咱们东辽县来,向来都住在东升客栈。县太爷请几位大爷在东升客栈歇息,那是对几位大爷极大的敬重。” 秦老五“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小的辽阳府能有什么大官?关外苦寒之地,人口稀少,就连辽东巡抚在关内也比不上一个平常的知府大人有权。想来这个东升客栈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求干净一些,不要睡上一晚,身上给虫子咬得红肿不堪就好。” 魏二宝对秦老五这番话却是不以为然,不断吹嘘东升客栈的好处。最后他拍着胸脯说道:“城里的百姓背地里说这家客栈是县太爷和衙门里的潘师爷出钱办的,这两位可是咱们东辽县城内说一不二的人物。既然是他们两位名下的产业,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像小人这样的平民百姓,连东升客栈的大门都不敢进。” 众人谈谈讲讲,走了约摸半柱香工夫,从大路折进一条小巷。走了数十丈后,老远便看到前方挂着两盏巨大的灯笼,灯笼下是一座规模极大的门户。只见两扇大门涂成红色,门钉在灯笼光照下熠熠生光。大门两侧各有一段高丈许的白墙,墙顶覆盖着黑瓦。再向门户内望去,隐隐可以看到一栋两层木楼。只是离得远了,看得不大清楚。 魏二宝指着前方那座门户说道:“两位大爷,前面便是东升客栈。” 厉秋风和秦老五见此情景,心下都是一震,没有想到东升客栈竟然有如此规模,倒是颇为意外。魏二宝引着众人到了客栈门前,只见大门高一丈五尺有余,抬头望去,只觉得威严异常。红漆大门顶端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东升客栈”四个大字。秦老五一脸惊愕,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他妈的,看样子这个孙子没说假话……” 他话一出口,这才想起魏二宝就站在身边,倒有些尴尬,急忙改口说道:“想不到这座东升客栈如此规模,就算放在宁波府,也足以排到前几位。” 厉秋风心中却是疑云大起,暗想东辽县远在关外,地瘠民穷,往来客商又少,为何会有人在城内建了这样一座规模庞大的客栈,岂不是等着赔钱? 他正在思忖之时,忽听得身后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足有十几人。厉秋风转过身去,眼前只是一条黑漆漆的巷子。秦老五和魏二宝等人见厉秋风倏然转身,心下都是一凛。片刻之后,却见远处出现了数点火光,正向东升客栈靠近过来。秦老五心下暗想,当年在军中之时,曾听人说过,江湖中有些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隔着百十丈便能听到脚步声。这位朱兄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领。此行风波不断,危机重重。我须得好生与他结纳,这样才能保得平安。 过了一会儿,火光已到了近前。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只见点点火光乃是十几支火把,举着火把的都是东辽县知县衙门的捕快,面目倒有些熟悉。这些捕快看到厉秋风站在面前,一个个脸色大变,立时停下了脚步。随后从捕快身后走出两个人来,正是萧东和蒋师爷。 萧东见厉秋风和秦老五等人站在客栈门前,微微一笑,道:“朱兄弟,秦老兄,你们来得好快。” 厉秋风和秦老五向着萧东拱了拱手。此时张实也走上前来,对厉秋风和秦老五笑道:“咱们将这两日的事情说给了蒋师爷,随后便赶到这里,不过还是给几位抢先了一步,哈哈,哈哈。朱兄弟,秦五哥,码头上没什么事情罢?” 秦老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个,又会有什么事情?” 蒋师爷对众人说道:“这几日就请各位在客栈歇息,寻找大船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去办好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一名捕快抢上前去,抓起红漆大门上的铜环,“铛铛铛”地敲起门来。过了一会儿,只听门内有人说道:“是哪一位敲门,请报上名来。” 那名捕快却不答话,抓住铜环不住向门上磕去。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红漆大门被人向内拉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探出头来,有些恼火地说道:“谁呀谁呀?大半夜胡乱敲门,信不信我……” 这人头发蓬乱,身上衣衫也是穿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从睡梦中惊醒,胡乱将衣衫套到身上便跑了出来。看他的衣衫打扮,定然是客栈的伙计。这伙计原本一脸怒气,只是看清楚眼前站着的是一名捕快时,他立时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说道:“呀,原来是张三爷,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那名捕快笑道:“自然是一阵阴风把老子吹来了!衙门蒋师爷奉了知县大人之命,护送一位贵客到客栈歇息。快叫你们冯掌柜出来迎接,告诉他将最好的客房全都收拾出来。另外备好宵夜和热水。知县大人和潘师爷都说了,若是对贵客有半点怠慢,明天就让老冯收拾铺盖滚蛋!” 伙计吓了一跳,探出头来向大门外望去,看到蒋师爷带着十几名捕快站门外,。他知道这名捕快所言不虚,慌慌张张地向蒋师爷做了一个揖,转身便向院内跑去。那名捕快转身对蒋师爷笑道:“这个猴崽子,倒学得比以前机灵了。” 蒋师爷尚未说话,站在他身边的一名捕快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两个月前辽阳府同知周大人到咱们这里公干,晚上入住客栈之时,这小子不晓得周大人的身份,出言不逊,得罪了周大人。周大人离开东辽县返回辽阳之时,将此事说给了潘师爷。潘师爷大怒,狠狠抽了他一顿鞭子。这个猴崽子若是再不学得乖一些,老冯将他赶了出去,他还不得活活饿死?” 萧东听两名捕快闲话,转头对蒋师爷道:“辽阳知府衙门和辽阳巡抚衙门的各位大人时常到东辽县来吗?” 蒋师爷恭恭敬敬地答道:“咱们东辽县是边鄙之地,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的各位上官并不经常到这里来。除了偶有要事之外,只有在东夷派了使臣进京面圣之时,这两府衙门才会依照礼仪派人到咱们东辽县迎候东夷使臣。”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两年辽东巡抚和辽阳总兵频频换人,你们这些县衙小吏,伺候起这些大人来,只怕不大容易啊。” 蒋师爷听萧东如此一说,苦笑了一声道:“萧大人体谅下情,小人感激不尽。事实确实如萧大人所说,每位大人到咱们辽东来做官,按例都要各县知县赴辽阳晋见。这些大人倒好还说话,只是他们带来的随员属吏很难伺候。”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偷偷看了一眼萧东的脸色。火把光照之下,见萧东脸上并无不豫之色,这才接着说道:“萧大人在京城为官,自然是见多识广,官场这些陈规陋习,自然要比小人知道得多。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其实各位上官大人都是一级一级升上去的,自然体恤咱们这些小吏。只是一些随从侍卫难缠得紧,只想敲诈地方官吏,一个应付不当,便会惹出极大的麻烦。今年三四月间,辽阳总兵张大人帐下一位参将到咱们东辽县来巡视卫所,他手下一名亲兵嫌衙门给的饭食不好,借着酒劲掀了桌子不说,还诬陷县衙公差对他们非打即骂。参将大人听信了谗言,竟然从城外卫所调了三百军士围了县衙,险些与咱们的公差捕快火并。最后还是知县大人给了银子,才将这些瘟神打发走了。” 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竟然还有这等事情?” 蒋师爷正想说话,只听得客栈大门内脚步声响,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只见两个伙计各自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矮胖子,满脸谄笑,快步走到蒋师爷面前,一揖到地,笑着说道:“哎呀,不知道蒋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蒋师爷恕罪。” 蒋师爷道:“冯掌柜,这位萧大人到咱们东辽县公干,这几日就住在贵店。你要好生招呼,不得怠慢。店钱和饭钱自有知县衙门支付,你们只须照顾好萧大人一行即可。” 冯掌柜虽然又矮又胖,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灵活之极。虽然蒋师爷并未明言哪一位是萧大人,只不过他察颜观色,见萧东气度不凡,又站在蒋师爷身边,心下早已有数。只见冯掌柜向萧东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见过萧大人。” 萧东见这胖子甚是机敏,暗想此人精明之极,可别给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当即右手虚抬,口中说道:“店家不必客气。” 冯掌柜做了一个揖,这才站直了身子,陪着笑脸说道:“萧大人,蒋师爷,草民已吩咐伙计将小店最好的几间客房收拾了出来,后厨正在为各位大人准备宵夜,热水要多少有多少。请萧大人、蒋师爷进客栈歇息罢。” 众捕快听冯掌柜说完之后,人人心下均想,老冯做事最为周到,他为萧大人准备宵夜,定然也少不了咱们的。这一晚折腾得咱们也是饥肠辘辘,正好可以大吃一顿。 不料蒋师爷摇了摇头道:“今晚咱们还有事要办,你招呼好萧大人一行就好。” 冯掌柜先是一怔,紧接着谄笑着说道:“是是,草民知道了。” 蒋师爷向萧东拱手说道:“萧大人和各位请到客栈歇息。小人这就带着兄弟们到码头走一遭。” 萧东见蒋师爷连夜就要侦办案子,甚是满意,口中说道:“那就有劳蒋师爷了。” 众捕快听蒋师爷如此一说,心下都是颇为失望。有人心中暗想,蒋师爷虽然做事公道,只是太过死板,不如和潘师爷一同办事能捞到许多好处。这大半夜的还要到码头去喝海风,早知如此,还不如装作被那个小子打伤,躲在衙门里面不出来为好。 蒋师爷向萧东拱手施礼,转身正要带着捕快离开,却听萧东说道:“蒋师爷暂且留步。” 蒋师爷愕然停下脚步,转身对萧东说道:“萧大人有何吩咐?” 萧东说道:“今晚有劳蒋师爷和各位兄弟了。本官以为大伙都不是铁打的,总得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办案。不过事情紧急,只能先请蒋师爷带领各位兄弟先去码头探查。待到查完之后,想来天也亮了,不妨寻一处酒家饮上几杯,也可驱除疲惫。” 萧东说到这里,转头对胡掌柜道:“老胡,取二十两银子给蒋师爷带上,算是咱们给蒋师爷和各位兄弟的谢礼。” 众捕快听了大喜。他们都知道蒋师爷为人方正,虽然和他一同办差颇为辛苦,只不过若是得了赏银好处,蒋师爷却绝对不会独吞,一定要将赏银平分给众人。这位萧大人一出手便是二十两银子,随着蒋师爷前来办案的捕快有十余人,每人差不多能分到一两银子。对于这些捕快来说,这可是一笔大收入。是以人人心下大喜,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胡掌柜心下却是暗自咒骂,只不过萧东已然吩咐下来,他也不敢违拗,只得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借着客栈门上悬挂着的灯笼的光亮,将几张银票放在眼前仔细翻检,最后取出一张银票,万分不舍地递到了蒋师爷面前。 蒋师爷伸手借过银票,向萧东和胡掌柜道了声谢,转头将银票递给身边一名捕快,口中说道:“天亮之后,你拿着银票到钱庄去兑换成散碎银子,给兄弟们分了罢。” 那名捕快一脸惊喜地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口中说道:“请蒋师爷放心,小人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贴帖。” 蒋师爷点了点头,对众捕快道:“萧大人如此体恤下情,咱们须得将案子办好,才不负萧大人所托。” 众捕快眼看银子到手,心下欢喜,听蒋师爷如此一说,纷纷点头称是。蒋师爷这才向萧东告辞,带着众捕快直奔码头去了。 冯掌柜见蒋师爷等人已然走了,这才满脸堆欢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请您到客栈歇息罢。” 萧东点了点头,随着冯掌柜向客栈内走去。胡掌柜一脸不痛快,低声对张实说道:“张员外,你须得替我记住,胡某为大伙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这笔银子可不能由我一个人出,到时大伙要为我补上。” 张实道:“胡掌柜尽可以放心,张某替你记住便是。”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众人随着萧东和冯掌柜向客栈之中走去。厉秋风和魏二宝仍然走在最后。他心下暗想,去年在永安城中的顾家老店,曾经听刘师伯和几位军官说话,他们提到过辽阳总兵张贵的名字。此人似乎是刘师伯的门生,到辽阳来做总兵十分勉强。方才听蒋师爷说话之意,这位张总兵似乎驭下不严。刘师伯如此精明,怎么会将这样的人收为门生? 魏二宝倒是颇为兴奋,他低声对厉秋风道:“借各位大爷的光,小人也能在东升客栈住上几日。日后和人说起,只怕他们还以为小人是在吹牛哩。” 众人走进院子之后,这才发觉东升客栈的院子大得惊人。院子中种着绿草和翠竹,还有不少花树点缀于其间,看上去颇为雅致。厉秋风和萧东等人心下诧异,暗想冯掌柜一望便知是一个贪婪狡诈之徒,竟然能将这院子收拾得如此高雅,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客栈的屋子是一座二层木楼,在大门外时尚无法看清楚。此时站在木楼前,只见木楼长约十余丈,雕梁画栋,甚是雄伟。与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屋宅相比,却也毫不逊色。萧东见此情形,对冯掌柜说道:“店家,你这栋楼如此规模,建造之时花费的银钱可不少罢?在这边鄙之地,要想将建造客栈花费的银子赚回来,只怕不大容易罢。” 冯掌柜一边将萧东请进大堂一边笑道:“萧大人说得不错。只是再穷的地方,也总有几个富人。咱们这家客栈被城里城外几位大户看中,他们买卖上的朋友到东辽县办事之时,都住在咱们这里。如城东的马员外,城北的王员外。这两位员外的生意做的很是红火,不只在辽东各处都有他们的铺子,就连京城、直隶、山东各地也有他们的买卖。是以每个月都有客商到东辽县来办事,大都住进了咱们客栈。另外各级官吏到东辽县之时,知县衙门也会将这些大人请到咱们客栈入住。如此一来,客栈倒也不会亏钱。” 萧东是在官场厮混多年之人,听冯掌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看李芝生和潘师爷的模样,两人定然是上下其手,大饱私囊。他们将来往东辽县的官员安置在东升客栈居住,原本一两银子的费用,写到账簿之上,就会变成十两百两。如此一来,李芝生拿了大头,东升客栈赚了小头。正如冯掌柜所说,地方再穷,也有几个富人。而且百姓穷苦,官府却不会穷。官府不穷,与官府勾结的这些店家自然便有利可图。老子这次住进东升客栈,只怕李芝生和潘师爷这两个王八蛋又能贪污不少银两。 冯掌柜将众人让进了客栈,只见大堂之中点着数十支蜡烛,照得屋内一片光明。几名伙计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候命。冯掌柜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草民先让人带各位到各自的客房认认门,然后下楼来吃宵夜,不知道萧大人意下如何?” 萧东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店家了。” 两名伙计带着萧东等人一直到了二楼。萧东自然独居一室,而且住的是客栈最好的天字三号房。其余诸人每两人住一间屋子。张实与厉秋风住了一间。只是胡掌柜和秦老五等人都不想与魏二宝住进一室,最后还是一名船夫和魏二宝搭了伴。 张实在屋内转了两圈,对厉秋风说道:“想不到在这个鬼地方,竟有如此豪华的客栈,实在难得。不过我看冯胖子和衙门定有勾结,双方上下其手,大伙儿一起发财。”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在下这几年在外面跑码头,听说了不少官商勾结的事情。若是没有官府撑腰,行商之人要不亏本,那是极难的事情。方才在下听魏二宝说过,这家东升客栈背后的老板乃是衙门里的潘师爷。”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也并不吃惊。他嘿嘿笑道:“这个老西儿真是精明到家了!不过我瞧着姓蒋的师爷倒还算得上是一个能做事之人,有他办案,咱们还能稍稍放心一些。” 厉秋风道:“张员外,有一件事情在下心中不解,不知道是否能向张员外请教一二?” 张实笑道:“朱兄弟太客气了。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有话尽管说便是,不必和张某客气。” 厉秋风道:“此次萧大人和各位掌柜要到扶桑做一个大买卖,似乎胡掌柜他们都押上了身家性命。按理说大船突然被人盗走,这些人的货物只怕很难保住,按理说他们应该惊恐之极才是。可是在下冷眼旁观,萧大人和这几位掌柜虽然颇为焦急,可是也没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这倒有些奇怪……”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装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没有接着说下去。张实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朱兄弟,我把你当做好朋友,有些事情也不必瞒你。我与胡掌柜数年之前相识,和他一起做了几笔买卖。至于和这位萧大人只见过两次面罢了,并无深交。萧大人和胡掌柜他们这次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张某其实并不知道。只是瞧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多半另有所图。原本依着张某的意思,只是居中周旋,给他们找到了秦老五的大船,便没有张某什么事了。可是这次萧大人和胡掌柜却力邀张某也与他们一同前往扶桑,说是我与秦老五交情不浅,有我同往,秦老五一定会尽心竭力,少了许多麻烦。张某架不住胡掌柜等人所托,只好答应了下来。 “只是我听秦老五说过,老胡等人各自携带的货物尽数放在船底的舱室之中,至于这些货物是些什么东西,秦老五也不晓得。不过萧东和胡掌柜等人有一个共用的箱子,却是锁在一个单独的舱室之中。秦老五偷偷和我说过,这个箱子用精铁打造而成,通体没有一丝缝隙,懂得机关秘术才能打开。我猜姓萧的和胡掌柜等人此行最重要的货物便是放在这个铁箱之中,其余的那些货物就算尽数失去,他们也并不在乎。这个铁箱虽然落在盗贼手中,不过想来无人能够打开。是以萧东和老胡他们虽然焦急,却并不慌张。” 厉秋风听张实一说,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萧东倒还罢了,胡掌柜等人都是锱铢必较的贪婪之辈,即便丢了一两银子,却也会难过半天。可是眼下他们失了货物,却也和萧东一样并不慌张,倒似胸有成竹一般。想来他们的宝贝一定是放在铁箱之中。只要这个铁箱不被人打开,他们就有赚头。可是这个铁箱中到底有什么呢?萧东为何要不远万里,将它带到扶桑去?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间,忽听冯掌柜在走廊中说道:“萧大人,各位大爷,请到楼下宵夜。” 张实对厉秋风笑道:“冯胖子精明之极,与李知县和潘师爷勾结在一起贪污官银。咱们和这些王八蛋不必客气,须得大吃大喝,也算是为东辽县的百姓将这些贪官贪污的银子吃回来一些。” 两人出了客房,却见冯掌柜已站在楼梯口处恭候,萧东等人也纷纷走了出来。众人随着冯掌柜到了楼下,只见大堂中已摆好了两桌酒菜。酒香和菜香混在一处,当真是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冯掌柜请萧东坐到了左首桌子的首席,又请张实、胡掌柜等人分坐在萧东左右。随后才将厉秋风、秦老五、三名船夫和魏二宝请到了右首桌子旁坐下。 秦老五坐在厉秋风身边,低声对厉秋风说道:“他妈的,这个死胖子眼光好毒!瞧他天生一双势利眼晴,竟然看出咱们这些人的身份不同。那些当官的和有几个臭钱的都被他安排到首席坐下,咱们这些出死力的和伺候人的只能坐了次席。狗眼看人低,用来形容这个死胖子最恰当不过!”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冯掌柜见众人坐定,这才端起一杯酒,满脸堆欢地说道:“今晚小店有幸恭迎萧大人及各位贵客,那是小人的荣幸。是以特备薄酒,为各位接风。只是今晚有些仓促,加之天色已晚,各位还要早些歇息,是以接风酒宴咱们改在明日。今晚只是小酌,粗茶淡饭,各位不要见怪。来,小人先敬萧大人和各位一杯。请。” 冯掌柜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待众人都将酒饮了之后,他这才恭恭敬敬地坐到了萧东的下首,陪着众人饮酒吃菜。众人忙碌了整整一日,此时都是饥肠辘辘,是以也不客气。冯掌柜不住劝酒,伺候得颇为周到,就连对三名船夫和魏二宝也是笑脸相对。众人原本以为此人是一个奸滑的市侩,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到得后来,对此人都没什么恶感,倒觉得此人待人体贴,并不让人厌恶。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冯掌柜又亲自带着几个伙计将萧东等人送回到各自的客房中。伙计早在客房中备好了热水,服侍着众人洗脸洗脚,甚是周到。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冯掌柜又逐屋道了晚安,这才退到了楼下。 厉秋风和张实躺下之时,听得窗外远远传来的梆子声,已是一更天了。张实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在船上睡了二十余日,今晚还是第一次踏踏实实地躺到了床上。但愿能够尽快将大船找回来,到扶桑把买卖做完,然后回到宁波,此生再也不出海啦。” 厉秋风心想张实为萧东、胡掌柜和秦老五穿针引线,自己虽然也夹带了些货物,不过参与不深,是以才能这样洒脱。若是他也像胡掌柜等人一般,将身家性命全都押在了船上,只怕此时压根睡不着觉。 两人闲聊了几句,一阵倦意涌了上来,片刻之后,便即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先是闻到饭菜的香气,楼下锅勺撞击之声隐隐传了上来。接着伙计送来了热水毛巾,请众人洗脸漱口。待得收拾停当之后,冯掌柜又亲自到楼上请萧东等人下楼吃饭。众人到了楼下,却见蒋师爷和何捕头已然到了,正在大堂中恭候。 众人坐下吃饭,蒋师爷和何捕头与萧东坐了同桌。萧东见蒋师爷眼睛通红,一脸疲态,知道他多半忙活了一晚,心下倒有些感动。是以亲自为蒋师爷盛了一碗热粥,端到了他的面前,口中说道:“蒋师爷辛苦,萧某定当记得蒋师爷的好处。待咱们回转京城之后,萧某自然会到吏部去为蒋师爷说几句话,好歹给蒋师爷找一个出身。” 蒋师爷躬身接过热粥,口中说道:“多谢萧大人关照。大人在东辽县失了座船,是咱们失职,大人还如此照顾小人,小人感激不尽。小人年过四十,早已不做他想。只求能有一碗安稳饭吃,使得全家老小不至于受冻挨饿,便已心满意足了。” 何捕头听萧东说要在吏部为蒋师爷说话,心下暗想,瞧此人派头极大,想来不是说假话。我倒不求他在京城为我说话,只须在辽阳知府衙门为我美言几句,日后便有许多好处。念及此处,何捕头一脸谄笑着说道:“老蒋忠厚,是咱们东辽县知县衙门一等一的大好人。小人和他搭伙为萧大人办事,心里便有了许多底气。” 萧东自然知道何捕头的用意,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要两位将事情办好,升官发财,都不是什么难事。” 何捕头大喜,连声道谢。蒋师爷却是面色平静,对萧东说道:“萧大人,昨晚小人和何捕头到码头上仔细搜寻,却无半点发现,这事情确实有些古怪。咱们东辽县远在关外,平日里外来客商不多,从海上来的船只更少。是以码头上停泊的船只,都是东辽县二十几户渔民的小船。岸上还有百余户人家,户口约二百四五十人。咱们已将码头左近及岸上人家仔细搜寻,确实如萧大人所说,不只停泊在码头的船只不知所踪,就连岸上二百余名百姓,也都是影踪全无。”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人到了几户屋宅中查看过了,屋中并无打斗和翻检的痕迹,可见这些人离开之时,并没有发生冲突。天亮之后,小人和何捕头又仔细搜寻脚印足迹,却也没有发现二百多人行走的脚印,倒像是这二百多人飞升到天上一般。咱们东辽县南临大海,在北、东、西三个方向都筑有城墙,只有南端没有筑城。各位入城之时,想来经过一座石桥。其实东辽县城南端就是以那座石桥为界,北端便是城内,南端便是城外。一些外来的流民失了户籍,害怕在城中受衙门惩罚,被押解回乡,便都聚集在石桥以南,至今已有数十年。历任东辽县知县大人对这些流民十分头痛,也曾严管过几次,结果激起了民变,死伤了不少人。更有两任知县因此获罪,被撤职查办。是以后来到东辽县上任的各位大人都不想与这些流民打交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在码头左近自生自灭。这些流民大多以为东辽县城外的大户种地扛活为生,勉强能养活一家老小,不至冻饿而死。” 厉秋风心下暗想,天下虽然已承平百余年,可是百姓困苦,多历艰辛。若是聚集起来,极易惹出事端。是以朝廷严令各地官员,严防百姓聚集生事。东辽县城外这么多流民聚居一处,生计艰难,若是有人鼓动,只怕会激起民变。东辽县这些官儿放任不管,迟早会惹出乱子。 萧东听蒋师爷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蒋师爷的意思是这些百姓都是流民,没有户籍,是以无法查清他们从何而来,又去到了哪里,是也不是?” 蒋师爷道:“倒也不是无法查清,不过要费许多力气,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而且失踪的船只停在海中,与在岸上的车马不同。车马走过,会留下车辙蹄印,可是船只在海上航行,除非亲眼看到,只须过了片刻,海面便又恢复如常,又到哪里去寻找船只航行的痕迹?” 萧东听蒋师爷如此一说,心下有些焦急,看了蒋师爷一眼,口中说道:“这么说来,蒋师爷也是束手无策了?” 蒋师爷听出萧东心下不快,急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萧大人放心,事情虽然难办,小人却也决计不会放过这些贼人。只是咱们东辽县衙门只有百余名捕快,要想在城内城外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地,人手远远不够。是以小人想将城外几家大户的庄丁召集起来,由公差捕快率领,将东辽县城内城外彻底搜查。这些盗贼再奸滑,我就不信他们能将这么多船只和百姓藏得没有丝毫破绽!”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就依蒋师爷的主意办。若是李知县有什么异议,你尽管和我说便是。这位李知县不是什么聪明人,你在他手下做事,只怕时时受制。还有那位潘师爷,搂钱是一把好手,做起事来嘛,哼哼。” 蒋师爷听萧东直斥李芝生和潘师爷办事糊涂,虽说深得我心,却也不敢随声附和,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萧东请他坐下,接着说道:“就依蒋师爷的主意办。若是需要银两,尽管向李知县讨要。他若是不给,你跟我说便是。” 蒋师爷皱了皱眉头道:“银钱倒不需许多,何况咱们是办正经事,李大人和潘师爷绝对不会从中阻挠。” 他说到这里,萧东、厉秋风、张实、胡掌柜等人心下均想,李芝生和潘师爷这两个王八蛋平日里只想着捞银子,巴不得天天都有事端。若是要召集人手办事,他们又可以从中中饱私囊,岂有阻挠之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只听蒋师爷接着说道:“只是有一件事,小人心中没底,只怕要请萧大人出面,方能将此事做得妥当。” 萧东见蒋师爷面露难色,似乎有话难以说出口,是以开口说道:“有事尽管说便是,不必有什么顾忌。” 蒋师爷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小人虽然在知县衙门做刑名师爷,可是与城内城外这些大户人家都没有什么交情。要说动他们出人出力,潘师爷出面最为合适。只是我与潘师爷都在衙门当差,若是小人找潘师爷帮忙,只怕他会心生不快。是以此事最好还是由萧大人出面,自然会稳妥多了。” 蒋师爷这些话虽然说得婉转,萧东心下却是雪亮。蒋师爷身为知县衙门的刑名师爷,每日办的都是些大小案子,与这些大户交集不多。倒是潘师爷掌管钱粮文案,征收赋税,恰好管着这些大户人家。以潘师爷的性子,与这些大户定然多有勾结,互相利用。是以蒋师爷出面要这些大户出人出力,只怕他们阴奉阳违,不肯努力办事。若是潘师爷出面,大户们不敢得罪潘师爷,自然会尽心竭力将事情办好。但是蒋师爷和潘师爷互不为统属,若是蒋师爷要潘师爷去与大户人家交涉,潘师爷定然心下不快。就算勉强答应下来,只怕也不会尽心尽力办事。只有萧东出面,潘师爷才会俯首听命。蒋师爷做事滴水不漏,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既不推托自己的责任,却也不说潘师爷的坏话。平平淡淡几句话,既保全了潘师爷的脸面,亦给自己留了余地。真不愧是在衙门多年当差的老吏,做事稳妥之至。 蒋师爷说完之后,萧东沉声说道:“蒋师爷这番话说得极好,你尽管放心便是。你说出来的和没说出来的,萧某心中有数。吃完怕后,萧某和你同去衙门,与李知县和潘师爷将事情掰扯清楚,绝对不会碍着你办事。” 待众人吃完饭之后,萧东要蒋师爷和何捕头在楼下稍候,自己上楼换了衣衫,这才与二人一起前往衙门。厉秋风和张实、胡掌柜等人送到东升客栈门外,眼看着萧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只听胡掌柜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他妈的,到了这个贼窝子,只能说咱们倒霉透顶。既然萧大人到衙门去了,咱们也只好在客栈里等消息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恭候在一边的冯掌柜说道:“冯掌柜,有叶子牌没有?若是有的话,取出来给咱们消遣消遣。” 冯掌柜笑嘻嘻地说道:“有,有。不知道各位是在二楼客房玩牌,还是在这大堂中玩几圈?” 胡掌柜道:“这么多人聚在客房,闷也闷死了。我瞧着你这大堂甚是宽敞,咱们就在这里玩罢。” 冯掌柜答应了一声,便即要伙计快去将叶子牌取来。他自己亲自动手,将多余的桌椅搬到一边,只在大堂中央留了一张桌子和六七把椅子。胡掌柜坐到了主位,见罗掌柜等人站在一边,并无落座之意。他一拍桌子,对罗掌柜等人笑道:“别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死了娘老子!各位都是经历过大风浪之人,眼下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必过于忧虑。否则自己先把自己委屈病了。老罗老宋老纪,坐下来打几圈牌。” 纪掌柜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带的银两,大半都放在船上。如今身上不过有一些散碎银两,还要留着应急。若是玩牌没有输赢,胡乱打白牌,可就无趣得紧,还不如不玩,回房睡觉去罢。” 胡掌柜道:“老纪,你就不要哭穷了。大伙儿都是做过买卖的,自然知道出远门不能随身带着大量现银。虽说各位老兄是在船上放了些银子,充其量不过二三百两罢了。大笔银子在上船前便换成了银票,用油纸包了不知道多少层,妥妥地藏在了身上。嘿嘿,老纪,我说得没错罢?” 纪掌柜神情尴尬,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罗掌柜等人心下却是一凛,暗想老胡这个王八蛋是不是酒还没醒,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将咱们心照不宣的事情说了出来!张实和秦老五,还有那个姓朱的小子倒还好说。这个冯胖子是个滑不溜手的狡诈之徒,可别被他听出了咱们的底细,与东辽县的盗贼勾结起来,晚上打劫了咱们,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胡掌柜见众人都不肯坐下玩牌,心下暗想,这些王八蛋越是这样,就越容易让人起疑。老子费尽心思想让你们不必害怕,你们却将老子的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他妈的,逼得急了,老子撒手不管,看你们几个蠢货还有什么办法! 众人各怀鬼胎,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大堂之中登时静了下来,似乎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噼哩啪啦”脚步声响,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人哈哈笑道:“他妈的,老子离着老远便听说有人要玩叶子牌。若是凑不齐人手,算老子一个如何?” 厉秋风听到这人的声音,心下悚然一惊,定睛望去,险些叫出声来。只见说话那人赫然便是化名为寿南山的正德皇帝。只不过此时他头发梳得甚是齐整,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衫。脚下穿了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噼啪作响。 那晚厉秋风与张永和慕容秋水猝然相遇,随后寿南山也转了出来。能在这关外小城与寿南山相遇,厉秋风心下震骇之极。更没有想到的是那晚分别之后,寿南山竟然也出现在东升客栈之中。如今寿南山既然到了,张永必然跟随而至。 果不其然,寿南山大大咧咧地走进大堂之后,身后一人紧随在他身后,正是做过东厂督公的张永。他跟在寿南山身后,低眉垂手,便似一个跟随主人出门的老仆一般,并不引人注目。厉秋风心下暗想,张永武功登峰造极,又对正德皇帝忠心耿耿。此番主仆二人出关要寻一个隐居之处。依照正德皇帝的性子,自然不愿意受人束缚。他平日里只穿着一身破烂衣衫,头发乱蓬蓬的极少梳理,脚下更是只趿拉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布鞋。今日他却将头发梳理整齐,身上也换了干净的布衫,脚上更是不见了那双让人看了之后难以忘记的破布鞋,自然是张永苦劝的结果。若正德皇帝还是那般打扮,行走之时必定惹人注意。东厂和锦衣卫要谋害正德皇帝,只须一路追踪,极易找到正德皇帝的行迹。如今他换了装束,与一位寻常的老头儿无异。走起路来无人关注,东厂和锦衣卫再想找到两人,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见冯掌柜已迎了上去,笑着说道:“寿老爷一早便出去闲逛,早饭吃了没有?” 寿南山冲他摆了摆手说:“吃了吃了。就算没吃我也不吃了。有叶子牌玩,去他娘的饭不饭的!” 寿南山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旁边,伸手将挡在他身前的魏二宝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到了胡掌柜对面的椅子上,伸手从怀里摸了一把碎银子拍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老子陪你打两圈。打多大的你说话罢。” 胡掌柜没有想到钻出这样一个老头儿要与自已玩牌,看他的模样只是一个寻常的老者,听冯掌柜方才与他说话,想来也是住店的客人。罗掌柜、纪掌柜等人一个个哭丧着脸,极易让人看出破绽。自己不妨和这个老家伙玩几圈牌,一是为了迷惑外人,不至于让人怀疑自己一行人的来历。二来可以打发时间,总比坐在屋子中生闷气好些。三是看这老头随手摸出一把碎银子足有十几两,又住在东升客栈,想来也是一个有钱人。自己可以赢些散碎银两来用,最好能将昨天晚上被萧东强令掏出的二十两银子赢了回来,那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念及此处,胡掌柜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既然这位先生要玩上几把,胡某奉陪便是。”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寿南山听胡掌柜如此一说,双目放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好,好,来,给大爷发牌罢。” 罗掌柜等人原本心下焦虑,无心玩牌。何况他们与胡掌柜交往多年,都知道胡掌柜精通赌术,在宁波、杭州、湖州经营数家赌坊,与他玩叶子牌,那是送钱给他花。若是萧东也坐下玩牌,胡掌柜有所顾忌,不敢玩弄手段。可是萧东已经去了知县衙门,自己若是与胡掌柜赌钱,自然是稳输不赢。 只是寿南山突然出现,而且一出手就拍出十几两散碎银子。罗掌柜等人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自己找死,竟然敢和老胡玩牌,那是必输无疑。既然有外人在场,老胡自然不会杀熟。倒可以与老胡联手,将这个老家伙的银子全都赢到手中。虽然看这个老家伙的模样,也不会有多少银子。不过苍蝇腿上也有肉,能从老家伙身上弄上几两银子,也胜过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念及此处,罗掌柜等人纷纷拉开椅子要坐下参加赌局。如此一来,剩下两张椅子倒有四个人抢,登时乱了起来。纪掌柜和罗掌柜抢同一张椅子,只是罗掌柜手快,纪掌柜的右手刚刚搭到椅子背,罗掌柜已然一屁股坐了下来。纪掌柜没有法子,正要绕过桌子去抢对面那张椅子,却见宋掌柜和白掌柜各自抓住一半椅子,拼命向椅子上坐了下去。白掌柜身子肥胖,占了不小的便宜。两人从左右两侧同时向椅子坐下之后,白掌柜占据了椅子的大半,而宋掌柜只抢了极窄的一条椅面。白掌柜屁股用力一撞,宋掌柜“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纪掌柜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就算冲了过去,此时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停下了脚步。宋掌柜从地上爬了起来,恼羞成怒,与白掌柜争吵了起来。此时有十几名房客听到大堂之中喧闹无比,便也从各自的屋子里走过来看热闹。是以眨眼之间,大堂中已聚了二三十人。吵闹声、说笑声、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原本安静庄严的东升客栈大堂如同闹市,变得喧哗无比。 胡掌柜见白掌柜和宋掌柜脸涨得通红,互相指责喝斥,心生鄙视之意,暗想两人方才见无利可图,便不肯玩牌,待到这个姓寿的老头跳出来要赌上两把,两人瞧出便宜,又争着想要坐下玩牌。为了些许小利,不惜翻脸叫骂,太过丢人。初时胡掌柜幸灾乐祸,作壁上观,只是后来见两人撕破了面皮,竟然互揭隐私。若是让两人再闹下去胡乱说话,将众人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周围人多口杂,传了出去便不好了。是以胡掌柜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两位好歹也算得上是诗礼传家,如此争吵,不怕辱没祖先么?!” 宋掌柜和白掌柜被胡掌柜一声怒喝,倒是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胡掌柜望去。只见胡掌柜怒气冲冲地看着两人,口中说道:“要玩牌便玩牌,说那些劳什子作什么用?!” 宋掌柜和白掌柜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胡掌柜担心两人失口说错了话,这才出言劝和。宋掌柜见机甚快,向着白掌柜抱拳说道:“是我糊涂了,白掌柜不要在意。” 白掌柜知道此行事关重大,不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与宋掌柜翻脸成仇。此刻宋掌柜既然先行道歉,正好就坡下驴。是以他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宋掌柜客气了,是白某的不是,宋掌柜原谅则个!” 宋掌柜见白掌柜虽然开口道歉,只不过屁股却牢牢地粘在椅子上,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而且道歉之时,脸上却是神情坦然,没有半分抱歉之意。宋掌柜心下恼火,却也无法发作,只得将袖子一指,转身便要上楼歇息。 哪知道他还没有挤出人群,却听寿南山笑道:“这位朋友请留步,老子有话要说。” 宋掌柜听他说话粗鲁,以老子自居,心下先是一怔,随即恼火起来,大声喝道:“老头儿,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何敢以‘老子’自居?!” 寿南山笑嘻嘻地说道:“大上一岁也是大,要怪只能怪你老娘晚生了你。” 宋掌柜被白掌柜抢去了椅子,虽然经胡掌柜说和,勉强不与白掌柜理论。但是和这个老头儿只是初见,被他冷嘲热讽了几句,心下登时大怒。只见宋掌柜挽起袖子,直奔寿南山而去,口中骂道:“他妈的,老子看你活得不耐烦了!今日若不打死你,算老子没种!” 张实见势不妙,急忙抢上前去,双手张开拦住宋掌柜,口中说道:“老宋不要发怒!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宋掌柜一边伸手想要推开张实,一边冲着寿南山叫道:“敢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的人,他娘老子还没将他生出来哩!你这个老不死的活得不耐烦了,让老子送你上西天!” 寿南山丝毫不惧,脸上仍然是贼忒嘻嘻的笑容,口中说道:“你老子在你面前难道也不能自称老子么?若你老子在你面前不自称老子,难不成要老子在你面前自称老子?!”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快,几个“老子”说了出来,如同绕口令一般。不只宋掌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四周诸人都被寿南山说得一阵迷糊。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说话,原本吵闹无比的大堂登时静了下来。 只是片刻之后,宋掌柜想明白了寿南山是在故意骂他,当真是愤怒欲狂。只见他伸手推开张实,直扑向寿南山,便要对他饱以老拳。张实拦他不住,反被他一撞之下摔向了一边。好在厉秋风站在旁边,伸手在张实腰间一托,才将他的身子稳住,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眼看着宋掌柜扑到了寿南山面前,右拳直击向寿南山面门。便在此时,站在寿南山身后的张永左手大袖一拂。宋掌柜只觉得拳头似乎打到了一团棉花上,眼看着拳头距离寿南山的面门只有数寸,可是拳头再也递不过去了。刹那之间,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涌了过来,正撞在腰间,宋掌柜忍不住“啊”了一声,身子直向后飞了出去。 这一下事发仓促,众人见寿南山凛然不惧,都以为宋掌柜这一拳能将寿南山打得鼻青脸肿。想不到情势突变,寿南山端坐不动,宋掌柜反倒向后飞了出去。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宋掌柜身上重重一击,将他打得倒飞出去一般。众人没有想到寿南山这样一个糟老头子,竟然能有如此手段,心下都有些惊惧,纷纷向后退去。 厉秋风知道寿南山武功不弱,张永的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宋掌柜不管不顾地攻向寿南山,不管是寿南山出手反击,还是张永出手拦截,他都非倒大霉不可。果不其然,寿南山压根没有出手,张永只是大袖一拂,便以内力将宋掌柜打得倒飞了出去。厉秋风知道张永昔年出任东厂督公,心狠手辣,曾经一举将威震岭南的南海派屠戮殆尽。此人对正德皇帝忠心耿耿,虽然眼下正德皇帝已经变成了寿南山,但是张永护主心切,宋掌柜敢殴击寿南山,张永必然要出手相助。而且他出手之时,绝对不会留情。眼看着宋掌柜倒飞了出去,厉秋风早有准备,宋掌柜身子甫一飞起,他便抢了出去,左手轻轻按在宋掌柜后背之上,右手潜运内力,向宋掌柜右腿推了出去。 只见宋掌柜的身子以厉秋风左掌为轴心,竟然急速旋转了起来。也幸亏如此,他才没有再向后面飞去。否则不晓得要撞到什么地方,只怕非死即伤。只是众人见宋掌柜仰面朝天,如同一个陀螺一般,被厉秋风左手顶住后心急速旋转,心下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站在周围的张实等人生怕被宋掌柜的身子撞到,只得纷纷后退。片刻之间,厉秋风身边便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张永方才见宋掌柜不管不顾地扑向寿南山,挥拳便要殴击。若是换作往日,只怕张永想也不想,一掌便将宋掌柜打死了。只不过张永隐退于南京十余年,虽然对正德皇帝的忠心一般无二,身上却早已没有了当日身为东厂督公的杀伐之气。后来知道主人尚在世间,当真是欣喜若狂,立时北上京城寻找正德皇帝。等到他见了正德皇帝,自然是大喜过往,立誓要随侍在正德皇帝身边。此番两人商议好了要到关外隐居,不再理会世间的俗事。张永的性子已然恬淡了许多,眼看宋掌柜对正德皇帝无礼,他虽然出手拦截,以内力将宋掌柜摔了出去,却并不想取了此人的性命。只是要将他推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摔一个跟头,略施惩戒罢了。 厉秋风知道张永内力深厚,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眼看着宋掌柜倒飞了出去,他若是以内力强行将宋掌柜接住,便是硬碰硬地强行抵挡张永的内力。若是自己使出的内力不及张永这一推之力,必定身受内伤。若是自己的内力强过张永推出之力,宋掌柜非得当场吐血身亡不可。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心中灵机一动,抢上前去之时,先以左掌之力托住宋掌柜的身子,并不以内力与张永这一推之力硬顶,同时右掌在宋掌柜腿上一推,使他的身子急速旋转。借着这股旋转的力道,化解了张永的推力。 众人眼看着宋掌柜的身子被厉秋风托着飞速旋转,一个个只觉得好笑。却不知在刹那之间,宋掌柜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厉秋风的内力拿捏得若是稍有差池,宋掌柜便有性命之忧。 厉秋风左掌托住宋掌柜后心,任凭他旋转了十几圈。待到将张永推在宋掌柜身上的内力尽数消解,厉秋风左手变掌为爪,抓住宋掌柜后心衣衫,将他放到了地上。只是宋掌柜在空中转了十几圈,此时早已是头昏脑胀,待到厉秋风松手之后,他身子晃了几晃,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再也站不稳了,“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好在这一下摔得不重,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宋掌柜呻吟着想要爬起来,只是刚刚从地上站起,身子尚未站直,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身子不听使唤,一下子又坐到了地上。宋掌柜知道自己即便勉强站起来,必然还得摔倒,索性不再勉强,只是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从厉秋风抢上前去托住宋掌柜,到宋掌柜立足不稳坐倒在地上,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张永初时看到人群中有人救下了宋掌柜,心下一凛,暗想此人武功高低先不说,以巧劲消解了自己的内力,将那人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这份心计比之武功更为厉害。他定睛望去,却见救下宋掌柜的只是一个身穿灰布衫、相貌平常的年轻人。待张永看清楚这个年轻人的面容之后,登时大惊失色,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寿南山也看清楚了厉秋风的容貌,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小兄弟,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寿南山此言一出,张实、胡掌柜等人脸色登时大变。众人心下暗想,这个老头儿为何会识得他?难道此人还有许多事情瞒着咱们不成? 厉秋风何等机敏?他发觉胡掌柜、张实等人的脸上出了惊疑的神情,知道这些人已然对自己起了疑心。这事情本来就极为奇怪,自己是在宁波与张实和胡掌柜等人相遇,自称是蜀中贩卖蜀锦的商人。可是在这关外偏僻之地,竟然也能遇到熟人,岂不是太巧了?自己若是与张实、胡掌柜等人异地而处,心下必定也是疑云大起。是以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原来是寿老先生。去年在下到京城贩卖布匹与老先生相遇,想不到在关外还能与老先生见面,这缘分可真是不浅啊。” 寿南山见厉秋风如此说话,知道他不想露了身份,是以哈哈一笑,道:“可不是嘛。在京城之时,老子输了银子,还多亏小兄弟帮老子堵了窟窿,否则那天恐怕连赌坊都出不去。对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实、胡掌柜等人听厉秋风和寿南山如此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心下均想,原来他们也是偶遇,并非另有图谋,倒把咱们吓了一跳。胡掌柜、罗掌柜等人心下更是大喜,暗想原来这个老家伙竟然是一个赌徒,在京城就输了银子,还是姓朱的小子帮他还了赌债。如此最好,今日与他赌钱,更有了赢钱的把握。老家伙,你今日遇到咱们,活该你倒大霉! 只听厉秋风说道:“在下随着家父在京城折腾了一个多月,压根没卖出几匹布。家父想着江南富户豪绅众多,便带着在下离开了京城,想到江南碰碰运气。家父和我在南京分手,他去了杭州、嘉兴、湖州,在下到扬州、宁波。后来在下在宁波遇到这几位掌柜,听他们说蜀锦在山东济南容易贩卖,在下便求着几位掌柜,和他们一同乘船前往济南。谁想在海上遇到大风浪,船只受损,竟然漂到了这里。今日能与老先生重逢,幸何如之?” 寿南山道:“真是巧了。老子到关外做药材买卖,竟然又与你碰到了一处,哈哈,不错不错。” 只是他说完之后,却又皱紧了眉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妈的,老子倒忘了一件事情。上一次在京城遇到了你小子,老子便输了二十几两银子,险些连赌坊的大门都没走出来。今日原本想在这东升客栈里大杀四方,赢上几十两银子。偏偏又遇到了你小子,只怕今日手风不顺,还是不赌为好。” 胡掌柜、罗掌柜等几人听寿南山和厉秋风说话,对厉秋风已无丝毫怀疑。后来听说寿南山在京城赌坊遇到厉秋风时输了二十几两银子,胡掌柜等人心下越发高兴起来。须知凡是赌徒,最信“运气”二字,否则也不会嗜好赌钱了。而相信运气之人,对于“彩头”之类的事情也是深信不疑。赌坊之中,常常有赌徒为抢一个所谓的“吉位”而大打出手,甚至有的赌徒在前往赌坊之前,连每天早上起来先迈哪一只脚下床都十分在意。是以胡掌柜等人听寿南山说遇到厉秋风便会输钱,心下均想,看样子今天这个老家伙是输定了,非得从他身上赢下几十两银子不可! 只是胡掌柜等人没有想到寿南山说完之后,伸手将桌上的散碎银子一鼓脑地扫入怀中,站起身来便要离开。胡掌柜心下大急,急忙站起身来绕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位老先生,咱们只是随意玩玩,又不赌房赌地,何必如此在意?咱们能住进同一家客栈,便是此生有缘。小赌怡情,说不定能认识几位好朋友。” 寿南山做势欲走,听胡掌柜如此一说,却又停了下来。只听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说得也是。在京城之时,虽说老子输了二十几两银子,可是最后这小子借了我一两银子,却让我翻了本钱,还多赢了几两。今日虽然又见到他,却也不一定输钱……” 胡掌柜等人听到寿南山自言自语,心下暗想,今日绝对不能让姓朱的小子借钱给这个老家伙! 只见寿南山转过了身子,又坐到了椅子上,将手中的碎银子又放到了桌子上。正在向寿南山走去的胡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回到椅子上,却见与罗掌柜抢椅子失利的纪掌柜已经坐在了自己先前坐着的椅子上。胡掌柜先是一怔,继而大怒,快步走到椅子旁边,气哼哼地说道:“老纪,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纪掌柜笑道:“我能有啥子意思啊。你老胡不玩牌,还不许我老纪玩两把么?” 胡掌柜怒道:“谁说我不玩了?!我只是想劝说这位老先生几句,留下一起玩叶子牌。既然老先生不走,我自然要回来坐好!老纪,赶紧将椅子让出来罢!” 纪掌柜满脸堆欢,可是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口中说道:“俗话说得好,‘落地生根’。依照赌坊的规矩,既然我坐上了这张椅子,再让出去必定触了霉头,今日若是赌钱,非得血本无归不可。是以老胡你就委屈片刻,待我玩上几把,再将这张椅子让给你也不迟啊。” 胡掌柜见纪掌柜一脸无赖模样,心下越发恼怒,指着纪掌柜喝斥起来。纪掌柜倒是心平气和,任凭胡掌柜叫骂,他却并不动怒,一直笑嘻嘻地与胡掌柜说话。只不过他嘴上虽然说得好听,却丝毫不肯让步。结果继罗掌柜和宋掌柜之后,胡、纪二人又争吵了起来。 寿南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胡掌柜和纪掌柜说话,只见胡掌柜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挽起袖子,似乎就要痛打纪掌柜一顿,他这才将手中一直玩弄的几张叶子牌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两位仁兄何必为一张椅子动怒?既然大伙儿都想玩上几把,老子倒有一个法子。” 此时众人都知道“老子”是寿南山的口头语,是以听他如此说话,倒也无人动怒。胡掌柜转过头来,脸上仍是怒容未消,口中说道:“老先生有何见教?” 寿南山笑嘻嘻地说道:“叶子牌嘛,四个人玩自然最好。可是咱们今日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想要玩牌的爷们定然不少。既然大伙儿都有消遣之心,不妨将这叶子牌放下,咱们来赌牌九,或是掷骰子,岂不是人人都可参加?” 东升客栈是东辽县城最好的客栈,入住客栈的房客非富即贵。此时在周围看热闹的房客之中,有两位盐商,两位贩卖药材的客商,还有来自辽阳府的五位贩卖米面粮油的客商。这些人都是商人,囊中银钱自然不少,而且生性好赌。方才听说有人在大堂之中要玩叶子牌赌钱,便争先恐后地聚了过来。一个个跃跃欲试,只恨自己来得迟了,没能坐上赌桌。 除了这几位商人之外,挤在人群之中,想要赌上一把的还有一位从东夷回来的姓严的南京礼部司务。严司务奉命前往东夷,给东夷国王刚刚出生的孙子送去京城礼部赐的名字。按理说这份差使应该是由京城礼部派人前往,只不过东夷乃是小国,没有什么油水可捞,而且还要远赴关外,一路颠簸,京城礼部各级官员都不想去,于是便将这差使推到了南京礼部衙门。南京礼部的官员也都不傻,谁都不想出这趟苦差,也是上下推诿,无人肯去。最后礼部侍郎竟然想出了“抓阄”的法子,要礼部衙门上下三十七名官员在礼部大堂上试试手气。只是抓阄之前,礼部侍郎做了手脚,最后由这位严司务抓中了前往东夷的那张纸团。 只是严司务不晓得礼部侍郎从中作弊,有意让他抓中了那张写有“东夷”的纸团,只得自认倒霉。司务是礼部衙门级别最小的官儿,只是区区从九品,可以说是不入流。何况又身在南京礼部,以职权而论,比之各地知县衙门中的师爷都不如。是以严司务历经南京、江苏、山东、河北、直隶、辽阳等地,在驿站之中饱受白眼,吃了不少苦头。跟随他的两名礼部衙门的公差也是暗暗叫苦,背地里痛骂严司务是一个倒霉蛋,害得他们二人每日里只能吃糠咽菜,受尽苦楚。 只是渡过大江到了东夷之后,东夷国王、王后以下大小官员数百人,竟然迎出都城二百余里。严司务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受到如此隆重的迎接,心下惊喜。待他将装着写有王孙名字的圣旨的木匣交给东夷国王之时,东夷国王眼含热泪,连呼万岁。此后十几天内,当真是每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吃得严司务心花怒放,恨不能在东夷就此居住下去。两名公差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每日都有人伺候,自然也是乐不思蜀。只是皇命在身,严司务虽然不舍,最后还是不得启程回转大明。东夷国王率诸位王子和百官送出百里,临分别之际,又塞给严司务一个绣着金丝的黑色布袋。 严司务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优待,对东夷国王感激不尽。待到走出数里,已看不到东夷君臣的影子,严司务这才悄悄打开小布袋,发现袋子里面装着十二枚银稞子,每枚都有十两重。另外还有三片金叶子,加在一起,足以抵得上一百两银子。严司务见到这些银稞子和金叶子,惊得险些从马上摔了下去。骑马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公差不晓得严司务出了什么事情,纵马追了上来。严司务早已将黑布袋塞进马鞍旁的大袋子中,只说马失前蹄,险些将自己颠了下来。好在自己握紧了缰绳,这才没有摔落马下。如今已没有事了,要两名公差不必担心。 这两名公差私下里也从东夷国的官员手中各自收了二十两银子,正是欣喜之时,并未留意严司务也发了一笔横财。三人皆大欢喜,日夜兼程,渡过大江之后,进了东辽县的地界。三人来时在东辽县驿站投宿,受尽了驿站中驿卒的白眼和侮辱,都不想再受这份鸟气。是以三人商议了一番,都说不想再去驿站,既然已经进入大明地界,便不须急着赶路。不妨在城中找一家客栈歇息两天,然后再启程赶往关内不迟。 三人计议已定,打听到东升客栈是东辽县城内最好的客栈,便即赶到客栈投宿。三人一路奔波,已是疲惫不堪,昨晚早早睡下,今日一早听到客栈大堂喧闹无比,便即下楼来看热闹。严司务生平好赌,只不过日子过得拮据,一向没有什么赌钱的机会。今日怀中藏了二百多两银子,腰也挺得直了,站在人群之中伸长脖子看着桌子上的叶子牌,恨不能坐到桌前玩上两把。 听到寿南山说要玩牌九和掷骰子,而且有意让看热闹的众人也参与赌局,严司务和那几名商人登时眼睛放光,纷纷向前挤了过去,口中嚷嚷着不妨大家一起玩几把。严司务正自奋力向前挤去之时,忽然觉得左腿膝弯处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他心下大怒,转头过去便在喝斥,却见自己手下的一名公差一脸兴奋地紧跟在他身后。他心下一怔,正要开口说话,那名公差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人看着热闹,也想上去玩两把。” 胡掌柜听寿南山说要赌牌九和掷骰子,心下暗想,瞧老纪的模样,要他让出椅子来是千难万难。此时又不能与他翻脸,倒叫我进退不得。若是玩牌九和骰子,倒是一个不撕破面皮的好法子。何况与叶子牌相比,牌九和骰子更加容易作弊。哼哼,我原本打算从这个姓寿的老家伙身上赢几十两银子,想不到你老纪不给我面子,自己跳了出来。既然你自己往井里跳,也就别怪老子不拉你一把了。今日若是不狠狠宰你一刀,只怕你老纪不知道老子的厉害! 念及此处,胡掌柜道:“既然寿老先生要玩牌九和掷骰子,在下自当奉陪。”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冯掌柜说道:“店家,请问客栈里有没有牌九和骰子?” 冯掌柜笑嘻嘻地说道:“大爷说笑了。咱们这里是客栈,又不是开赌坊,哪里会有牌九和骰子?不过嘛,各位大爷如果想玩,小人倒可以让伙计到巷子外头的赌坊去借几副来。但是官府有令不得私自设赌,这倒有些不好办啊……”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冯掌柜一边说一边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胡掌柜自然知道他的用意,笑道:“掌柜的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出了事由咱们顶着。咱们借用贵店宝地,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今日咱们以半钱银子为底钱,二十抽一,赢家将抽红给了店家便是。” 此时严司务和盐商等人已各自拽过椅子围坐在桌前,就连严司务手下的两名公差也抢了一张椅子,商量好轮流坐下玩牌。听胡掌柜说话之后,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冯掌柜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随即叫过一名会计,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会计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店外跑去。冯掌柜对众人说道:“请各位稍候,骰子和牌九马上送到。” 过了一会儿,那名伙计果然带回了两副牌九和六粒骰子。冯掌柜亲自将牌九和骰子放在桌上,请众人验过。寿南山先将牌九一张一张握在手中不住摩挲,又将骰子取了来在手心上掂了掂,这才点了点头,将牌九和骰子递给坐在他身边的一名盐商。那名盐商不晓得如何查验牌九和骰子中是否有人捣鬼,又不想让人将他看成羊牯,是以学着寿南山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将牌九和骰子放在手中乱摸了一会儿,便将牌九和骰子传给了下一个。 此时坐在桌旁想要参与赌局的约有十五六人,人人都将牌九和骰子查验了一番。待牌九和骰子传到了胡掌柜手上,他是赌术高手,牌九一到手中,立时看到背面四角处都有标记。若非赌术高手,绝对看不出来。他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些牌九确实是从赌坊中借来,标记做得还算高明。他放下牌九,又将骰子握在手中。胡掌柜最喜欢玩的便是骰子,掷骰子的本事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说想要什么点数,便能掷出什么点数。而且骰子甫一入手,他便知道这六粒骰子中都灌了水银。胡掌柜心下大喜,暗想就算骰子无人做手脚,自己也能通杀众人。何况骰子中有了水银,自己更加能够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冯掌柜见众人验过了牌九和骰子,并无人提出异议,先将多余的三粒骰子收好,这才对众人说道:“既然各位对牌九和骰子都没什么异议,推牌九还是掷骰子,便由各位商议决定罢。” 众人登时议论起来,有的说推牌九,有的要掷骰子,还有的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玩什么都肯奉陪。寿南山见大堂中乱成一团,右手一拍桌子,笑道:“他妈的,为了这么点小事便吵成如此模样,一个个倒像娘们一样!依老子看,不如大伙举手决定!想推牌九的举手!” 寿南山说完之后,自己先将手举了起来。围坐在桌子旁的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也纷纷举起手来。寿南山看了之后,笑道:“他妈的,怎么都将手举起来了?如此一来,咱们便玩牌九罢。” 胡掌柜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其实大伙儿一般心思,玩什么都没二话。寿老先生方才若是说‘想掷骰子的举手’,只怕咱们就要掷骰子啦。” 寿南山摸了摸脑袋,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这老小子说话很有趣,老子对你倒是刮目相看。今日你若是将银子输得干干净净,老子一定送你几两银子当作盘缠,免得你回家之后被老婆痛骂。” 胡掌柜嘿嘿一笑,并未说话,心下暗想,待会老子将你和老纪这个王八蛋通杀,教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众人议定了轮流坐庄,便用掷骰子的方法推选谁先坐庄。冯掌柜将三枚骰子随手丢在桌子上,掷出了一个十一点。从寿南山开始数了过去,第一个坐庄的是严司务手下的一名公差。这名公差将牌九握在手中,口中说道:“各位自行选好风门,选好后我便要发牌了。” 纪掌柜等人知道胡掌柜精通赌术,与他坐了同门,赢钱的把握便大了许多。是以那名公差的话音方落,纪掌柜、罗掌柜、宋掌柜、白掌柜便嚷嚷着要和胡掌柜坐同门。胡掌柜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今日一大早就丢了椅子,实属不祥之兆,可见今日的运气定然不大好。是以这第一圈我就不玩了,作壁上观,请各位尽兴罢。” 罗掌柜等人听胡掌柜说不玩第一圈,都是大失所望。纪掌柜心下雪亮,知道胡掌柜忌恨自己抢了他的椅子,不愿意和自己坐了同门,这才推说什么运气不大好。他心中暗想,你老胡的花花肠子我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今日我算吃定你了,你去哪一门,我便要跟着你坐哪一门。除非你今日一直不下场,不过以你老胡的性子,看到赌局却不参与,只怕比杀了你还难受。我倒要看看看你能忍到几时。 念及此处,纪掌柜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胡掌柜这是心里不痛快,还在念着我老纪的不是罢。好好,我老纪向你道歉。为表诚意,这第一圈牌九,我也在旁边看着各位玩玩,自己就不伸手了。” 纪掌柜说完之后,看了胡掌柜一眼。胡掌柜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罗掌柜等人见胡、纪二人不玩第一圈,心下暗想,你们两个怄气,与咱们却没有什么干系。总不能说死了张屠户,咱们就要吃带毛的猪。你们不玩,咱们自己玩。 此时众人已纷纷选好了位置。罗掌柜等人和两名盐商凑成了地门,严司务等人坐了天门。寿南山看了看众人,自己也选了天门。那名公差见众人坐定,便即发下牌去。 胡掌柜虽然没有玩牌,却将那名公差发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每张牌九背后的标记已深深印在他的脑袋中。他看出那名公差拿到的是一副“六九”的牌九,若是换牌,还可以摆出一个“七七”来。胡掌柜眯缝着眼睛,看着那名公差将四张牌九在手中来回摆弄,最后选的是“七七”,然后将牌九扣在了桌子上。 在参加赌局的这些人之中,胡掌柜最关心便是寿南山和纪掌柜。纪掌柜不玩这一圈,所以胡掌柜紧盯着寿南山。他从寿南山手中牌九背后的标记看出这些牌九的点数,知道这四张牌恰好也能摆成两副牌来,一个是“六六”,一个是“五九”。胡掌柜心想,姓寿的老家伙若是赌术高手,自然能看看出坐庄那人摆出的是七七。为了不输钱,他势必要摆出“五九”来,能够保住本钱。若是他摆出了“六六”,那可非输不可。我须得仔细盯住这个老家伙,看看他是个羊牯还是赌术高手。 只见寿南山拿到牌后,立时将牌九握在手中,头不抬眼不睁地拼命搓牌,与赌坊中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一般无二。片刻之后,寿南山才张开手,仔细看着手心中那四张牌。只见他将四张牌摆来摆去,最后摆出了一个“六六”来,这才将牌扣在桌子上。胡掌柜看得清清楚楚,寿南山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坐庄那人一眼,只是顾着自己的牌。胡掌柜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个老家伙虽然看上去似乎胸有成竹,其实就是一个他妈的傻大胆,全然不懂得赌术。哼哼,等到老子出手,非杀得你片甲不留不可! 那名公差见众人都将牌九扣在了桌子上,大声说道:“既然牌都摆好了,就请各位下注罢。” 胡掌柜眼看着众人将散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一双双眼睛在四门的牌九上扫来扫去,露出的尽是贪婪的目光。他早已将四门牌九的点数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暗想,这一把庄家小赢,罗掌柜等人不赔不赚,寿老头却要输半钱银子。看样子这些家伙都是羊牯,不会使手段来赢钱。嘿嘿,待会儿我出手之后,定然要将你们手中的银子全都弄到老子的手中!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众人翻开牌之后,果然如胡掌柜所料,寿南山和一名盐商输了银子,其余几人不输不赢。坐庄的那名公差小赢了三四钱银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催促众人将牌九交回,他好重新发牌。 转眼之间,众人已玩过了一圈。坐庄的公差赢了将近一两银子,可以说是收获颇丰。罗掌柜、宋掌柜等人虽然有了输赢,只是无论输赢,只在二三钱银子之间,既无大喜,亦无大悲。众人之中,输得最惨的便是寿南山。一圈牌九赌下来,他已输了一两二钱银子。众人赢的银子,大半都是寿南山输的。只见寿南山将手中的牌九扔在桌子上,口中喃喃咒骂,脸色颇不好看。 胡掌柜冷眼旁观,见玩牌九的众人都是寻常赌客,只是凭运气赌个输赢,心下暗想,与你们这些白痴玩牌九也好,掷骰子也罢,多少有些胜之不武。只不过这个姓寿的老头自己送上门来找死,老纪这个王八蛋又屡次三番与我为难,若是不略施惩戒,你们倒以为老子好欺负。至于其余这些家伙,活该你们倒霉! 眼看着一圈牌九玩过,坐庄的换成了严司务。不过严司务虽然好赌,却是一个极为小心谨慎之人。他心中暗想,这里不是南京,自己人生地不熟,万万不可露富。若是被人盯上,将刚刚到手的银子抢了去,那可是得不偿失了。是以他只说自己囊中羞涩,坐不了庄,要将庄家的位置让出去。坐在他旁边的罗掌柜大喜,便将严司务的庄家接了过来,口中嚷嚷着让众人赶紧选好风门,他好发牌开赌。 胡掌柜胸有成竹,自信只要自己出手,定能将众人的银子全都赢到自己手中。只是纪掌柜一直窥伺在旁,让胡掌柜心生厌恶。他知道纪掌柜吃定了自己,只要自己选了一个风门,他必然也要跟着押上银子。如此一来,自己赢得银子越多,纪掌柜也跟着发财,岂不是自己给纪掌柜做了嫁衣?念及此处,胡掌柜只得强行压制住参与赌局的冲动,仍然坐在桌子旁边作壁上观。纪掌柜抱定了和胡掌柜同进同退的心思,见胡掌柜仍然不肯下场,他也并不出手。 罗掌柜做了庄家之后,一圈下来,他赢了六钱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宋掌柜等人也各有斩获,个个面露喜色。只是这一圈下来,输钱最多的仍然是寿南山,前后一共输了一两六钱银子。只见他将牌九放在桌子上,神情沮丧,口中喃喃说道:“真他娘的邪了门了!老子左摆右摆,满心以为赢不了银子,至少能够保本,想不到还是输了!他妈的,莫非今日衰神附体,存心要给老子好看不成?”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个个心下好笑。胡掌柜心中暗想,姓寿的老家伙虽然好赌,不过全无赌技。他拿到了牌九之后,只求上下两副牌有一个大的便可,却不去推算庄家如何出牌,岂能不输?此人是一个大羊牯,不输钱才怪哩。 第三个坐庄的是宋掌柜。此时众人的赌兴都被引了出来,不知不觉间赌注多了许多。一圈下来,宋掌柜竟然赢了二两四钱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寿南山又输了二两银子,脸色已是煞白,口中喃喃自语,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像宋掌柜、罗掌柜等人,还有参与赌局的那几位盐商和药材商人,个个都是家财万贯。一趟买卖走下来,至少也是几百两银子的流水。今日这场小赌局,一输一赢不过一二两银子,平日里压根不会被这些人放在眼中。但是银子一到赌桌上,与做买卖时完全不同。借着众人天性之中好赌之心,赌桌上的一两银子,在赌客眼中,比寻常的百八十两银子更加重要。是以跑买卖之时,赔赚百十两银子,这些人或许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若在赌桌上输了一钱银子,只怕他们都会大喜或者大悲。这是人性使然,与银子多少无关。 胡掌柜和纪掌柜眼看着罗掌柜和宋掌柜、白掌柜都赢了银子,其余赌客也都或多或少有所斩获,眼睛登时瞪了起来。胡掌柜心下暗想,今日若不是老纪这个王八蛋紧盯着老子,这些银子早就落在了我的手里。他妈的,不管他了!老子再忍一圈,不管老纪赌不赌,我反正要赌上几把。 纪掌柜心下暗想,想不到老胡这个王八蛋今日真的做了缩头乌龟,竟然一直忍着不肯出手。既然老罗和老宋这两个糊涂蛋都能赢钱,我比这两个家伙聪明百倍,自然也能赢钱!老子再忍一圈,不管老胡赌不赌,我反正要赌上几把! 第四个坐庄的是一名盐商。他的运气不算好,一圈下来,输了六钱银子。老寿仍然是衰神附体,又输了一两三钱银子。只不过他虽然口中咒骂不停,赌品却好,翻牌之后,便将输掉的银子推给了庄家。 待到换了庄家之后,却是一名药材商人做了庄家。只见他将牌九在手噼哩啪啦弄得山响,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口中说道:“各位快些选好风门,在下这就要发牌了。” 大堂之中的众人此时都是兴奋之极,人人盯着桌子上的银子,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只有三个人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一个自然是厉秋风,另一个却是曾任东厂督公的张永。而东升客栈的冯掌柜却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只是站在人群之外,笑嘻嘻地看着众人玩牌九,自己却并不参与。 待到众人各自选了风门之后,药材商人便即将牌九发了下去。坐在各风门主位的赌客将牌九拿了起来。有的先不看牌,而是将四张牌九放在手心,闭上双眼,双手一阵乱搓,心里暗念阿弥佗佛无量天尊九天十地神仙保佑来一个至尊宝。有的则将牌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张一张慢慢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好像生怕漏掉的什么。有的则是将牌九放在手中之后,便即不住地倒来倒去,尝试摆出不同的点数,心下暗自算计。只有寿南山最是潇洒,拿到四张牌之后,瞥了一眼,便即将四张牌九前后两两摆好,放在桌子上。口中说道:“老子的牌已经放好了,有没有想跟跟老子选同一个风门的朋友?” 自从赌局开始之后,寿南山几乎是每把必输。是以玩到第二圈之时,便无人肯再跟着他这一门下注。寿南山说完之后,众人心下均想,眼下如果还有人敢跟在你后面下注,此人绝对是天下头号大傻瓜! 坐庄的那名药材商人见坐在地门的寿南山扣了牌,紧跟着也将四张牌九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胡掌柜仔细看去,凝神辨认牌九背面的标记,已然看出庄家是一副“杂九”,而寿南山是“杂七”,看样子这一把寿南山又得输银子了。 胡掌柜所坐的椅子距离左旁风门的严司务最近,他装作有些疲惫的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张开伸了一个懒腰,眼角一瞟,已自看出严司务拿到是一副“孖斧头”,比庄家和寿南山的点数都要大出不少。胡掌柜又看了看坐在右旁风门主位上的罗掌柜,他拿到的却是一副“天高九”,在四副牌九中点数最小。胡掌柜心下暗想,老罗这把可要大大的不妙,若是他下注下得多了,只怕这一把就将他前面赢的银子尽数输了回去。老罗这人脾气不好,又将银钱看得极重,他若是输了,非得跳起来骂人不可。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胡掌柜看透了四副牌九的点数,心下暗想,这一把严司务的牌最大,只不过从此前众人玩牌的情形来看,严司务做事极为小心,每次下注最多不会超过二钱银子。他手下那两名仆人一直跟着严司务下注,虽无大赢,几圈下来,每人也赢下了七八钱银子。自己若是出手,跟着严司务下注,这一把定能痛杀庄家。而庄家赢了寿南山和罗掌柜的银子,也算是自己将寿南山手中的银子赢了过来。 胡掌柜思忖之时,众人已纷纷在各个风门下注。寿南山抓起一把碎银子放在桌子上,口中说道:“押上押上,看看你小子还能通吃不成?!” 胡掌柜见寿南山这一把碎银子足有八九钱,心下大喜,暗想你这老家伙稀里糊涂,不知深浅高低,非得输死不可。其余众赌客见寿南山如此大手笔,也都是吓了一跳。坐庄的药材商人也是心下一惊,不过他心中暗想,姓寿的老东西连输了十几把,这次看样子是孤注一掷想要翻本。他今天是霉运缠身,衰神附体,老子不妨拼上一把,和他赌一赌谁的运气好。 念及此处,庄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寿老先生果然爽快,你这一注咱就接下了!” 围观赌局的众人见寿南山拿出这许多银子下注,个个心中一凛,随即又觉得眼热心跳,数十道目光全都落到了桌子上。 在赌坊之中,大多数赌客都是毫无理智可言,极易受人煽动,这才有了“输红了眼睛”一说。众赌客此前已赌了三四圈牌九,原本脑袋中的十分理智,如今只剩下两三分。看到寿南山一下子拿出了八九钱银子,坐在堵桌旁边的众人只觉得心中怦怦直跳,喉咙发干,身不由已地从怀中掏出了银子,争先恐后地放到了桌子上。就连此前一直观望而没有参与赌局的几名东升客栈的伙计也不顾冯掌柜凌厉的目光,掏出几钱银子挤到了桌前,在各自中意的风门下了注。 一片混乱之中,胡掌柜倒是颇为冷静。此时四副牌九已然扣在了桌子上,他不必再去花费心思猜测牌九的点数。他最关心的是纪掌柜的动静,一心想着要趁纪掌柜不备之时,迅疾无伦地将早就攥在手心里的一两银子押到严司务面前的左旁风门上。只是纪掌柜窥伺在旁,始终一动不动,看样子就等着自己下注,他好跟着将银子放过去。胡掌柜心中直将纪掌柜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却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坐庄的药材商人见桌子上摆放的散碎银子足有三两五六钱,一双眼睛如同冒出火来。只见他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还有人下注没有?还有人下注没有?!” 此时大堂中突然静了下来,再也无人说话,只听到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似乎还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心跳声。庄家见无人说话,右手一举,狠狠地向桌子上拍了下去,口中叫道:“开牌!” 只是庄家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我要下注!” 众人愕然望去,却见说话的竟然是胡掌柜和纪掌柜。只见两人说话的同时,各自将几块散碎银子砸到了桌子上。不过胡掌柜将银子扔在了严司务面前的左旁风门,纪掌柜却将两块碎银子扔在右旁风门主位的罗掌柜面前。 原来纪掌柜表面平静,心里却也是波澜大起。方才他一直旁观众人赌钱,见罗掌柜、宋掌柜和白掌柜每人都赢了八九钱银子,当真是又妒又恨。暗想自己聪明睿智,远在罗、宋、白三人之上。如今三人连赌连赢,若是换了自己,定然能够赢下更多的银两。只是自己吃定了胡掌柜,这才一直没有出手,错失了如此机会,心中真是后悔不迭。眼看着庄家右手拍到桌子上,这一把便要封盘,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下注。而胡掌柜却是神情淡然,丝毫没有下注的意思。纪掌柜将心一横,一边将早已握在手中的两块碎银子投向罗掌柜面前,一边大声叫道:“我要下注!” 只是纪掌柜没有想到胡掌柜也是一般心思,眼看着纪掌柜一动不动,他心下焦躁。此时桌上的赌资足有三四两,自己又看透了众人各自的点数,只要在严司务的左旁风门下注,这一把保赢不输。是以看到庄家就要封盘,胡掌柜这才将碎银投向了严司务。 只听“砰”的一声响,庄家右手拍到了桌子上。只是此前片刻,胡掌柜和纪掌柜丢出的银子已分别落到了严司务和罗掌柜面前。依照堵坊的规矩,两人已算得上成功投注。 众人定睛望去,胡掌柜丢下了四块碎银子,估摸着足有一两。纪掌柜掷出了两块碎银子,也有五六钱模样。此时桌子上堆着的碎银已是五两有余,众人越发兴奋,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些人一个个目光贪婪,心下暗想,这些人都是极为聪明之辈,断断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变成如此模样。他们是被心中的贪婪驱动,这才忘乎所以。可见世人若是贪起心来,并不在意银钱多少。只要有利可图,便会不择手段。 庄家见众人都已下注,便即将自己的四张牌翻了过来。待众人看清楚了庄家的牌面,登时有数时发出了惊呼。罗掌柜面色一沉,嘴角抽搐了几下,抬起头来,瞪了纪掌柜一眼。纪掌柜见罗掌柜如此模样,心下也是一凛。他知道罗掌柜手中的牌肯定不如庄家这副“杂九”点数大,只好将输钱的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埋怨因为自己将银子投到他这一门,才害得他输钱。 纪掌柜心下却也不痛快。输去几钱银子,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事情。但是让胡掌柜戏弄了一番,此时又输了钱,定然会受到此人的嘲笑。念及此处,纪掌柜心下后悔,暗想自己何必得罪老胡?此人狡诈多计,此次前往扶桑是他与萧东一手操办。都怪自己猪油蒙了心,方才硬要抢他的椅子。如今与此人结怨,只怕情势大大的不妙。 胡掌柜早就知道罗掌柜要输钱,看到纪掌柜将注下在罗掌柜那一门,他心下大喜,暗想饶是你奸似鬼,也要喝了老子的洗脚水。这一把被庄家通杀不说,老罗等人心下定然也对这个王八蛋起了怨恨之意。好,实在是好。 胡掌柜思忖之时,却见寿南山将桌子上的牌九掀开,笑嘻嘻地说道:“他妈的,老子就不信还能每顿饭都吃到苍蝇不成?来来,给银子罢!” 众人定睛望去,却见寿南山面的四张牌摆成了一个“双天”,在牌九中是仅次于“至尊宝”的第二大点数。庄家脸色大变,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只不过胡掌柜心中的惊骇,又远在庄家之上。他根据牌九背后所作的标记推算寿南山拿到的不地是一副“杂七”,为何会突然变成了“双天”,难不成自己看走了眼,将牌九背后的标记看错了不成?“ 此时罗掌柜也气哼哼地将四张牌翻了过来,口中嘟囔着说道:“早不下注晚不下注,偏偏要在咱们全都弄好了之时才下注,坏了咱们的风水局,害得咱们赔了这么多钱!” 纪掌柜听出罗掌柜是在指责自己,虽然心下不服,不过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再看宋掌柜和白掌柜,还有几位将钱投在左旁风门的赌客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知道自己惹了众怒。此时不管是反唇相讥还是出口解释,只能是火上浇油。是以他只好冲着罗掌柜尴尬地笑笑,以示歉意。罗掌柜却并不领情,狠狠瞪了纪掌柜一眼,便即将脑袋转过一边,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庄家输给了寿南山和胡掌柜差不多二两银子,再加上输给严司务等人七八钱银子,原本要蚀了老本。只不过纪掌柜在罗掌柜那一门押上了银子,却被庄家赢了。是以两者相抵,庄家只输了三钱银子。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中连呼侥幸。 胡掌柜虽然赢了银子,一颗心却沉了下去。他这时才知道被自己视为大羊牯的寿南山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人物。自己原来的打算已经全都靠不住了,要与这个老家伙赌钱,只怕自己非输得一塌糊涂不可。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庄家大声说道:“来来,咱们再开一把。想玩的朋友坐到前面,不玩的朋友退到后面看个热闹!” 严司务见胡掌柜一下子赢了一两银子,心下大为羡慕,他手下的两名公差更是红了眼睛,暗想自己方才若是再多加几钱银子,早已是大赚特赚,只是太过小心,良机坐失,可惜,可惜。是以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胡掌柜,想看看他做何打算。只是见到胡掌柜脸上颇有惊慌之色,并无下注之意,心下不由微微一怔。 寿南山将赢来的碎银子摆在桌面上,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妈的,老子原本想好好玩几把,偏偏有不长眼的王八蛋想算计老子。正所谓饶是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你跟老子耍手段,老子自然不能饶过你。看看是你的眼睛毒,还是老子的手更快。” 众人不晓得寿南山又在发什么疯,都懒得理他,只是盯着庄家洗牌。胡掌柜听了之后心下却是悚然一惊。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已经被寿南山看破了,摆明了要与自己为难。这个老家伙方才一直输钱,那是因为自己没有出手。待自己参加赌局之后,这个老家伙才使出了真本事。他的手确实够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牌。可是客栈中只有两副牌九,众人玩着一副,另一副却被冯掌柜收了起来。这个老家伙又到哪里去偷了牌九,难不成他身上还带着一副牌九不成?可是哪有人出门会随身带着一副牌九?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胡掌柜却不知道,寿南山身上不仅带着牌九,而且还不只一副! 当年还是正德皇帝的寿南山最喜欢胡闹玩乐,自从偷偷溜出皇宫,看到市井百态,当真是如鱼得水,欢喜无比。什么茶肆酒馆,青楼赌坊,他都玩得不亦乐乎。特别于赌钱一道,寿南山痴迷到了极点。不过他每次到赌坊鬼混,都是输得干干净净。寿南山心下不解,回到皇宫大内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想不通为何自己运气如此之差。 有一日他在皇宫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入御花园中。其时正当午时,天气炎热,花园中并无人影。寿南山独自散步,也没有让太监和侍卫跟随。待他走进花园之时,无意中看到几名侍卫躲在一处假山后赌牌九。他并未惊动众人,而是站在一边偷看。只见庄家趁众人不备,竟然偷偷换了手中的牌。只是他出手极快,若不是寿南山站在他身后,却也万难发现他在捣鬼。 寿南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每次到赌坊赌钱都会输得干干净净,并不是自己运气不好,而是庄家从中做了手脚。念及此处,寿南山便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几名赌钱的侍卫没有想到皇帝突然现身,吓得趴在地上拼命磕头。寿南山却笑嘻嘻地摆了摆手,让几名侍卫站起来回话。待这几名侍卫战战兢兢从地上爬了起来,寿南山却开口询问如何才能在玩牌九时作弊。这几名侍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寿南山将面孔板了起来,声称众侍卫若是不说实话,便要将他们全都送入诏狱。 作弊的那名侍卫原本不敢说话。自从他学会了作弊之术,与侍卫赌钱每次都是大获全胜,这两年赢了不少银子。若是被其他侍卫知道自己靠着作弊才赢钱,这些人势必不肯与自己干休。只不过皇帝发话,自己若是不坦承其事,被押入诏狱只能是死路一条。两相其害取其轻,这名侍卫没有办法,只好将作弊之事说了。其余几名侍卫脸色大变,心中暗想怪不得这个王八蛋每次都赢得盆满钵满,原来是靠作弊发财,是以人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寿南山听了之后却是大喜,将其他侍卫和随侍在身边的太监尽数赶走,只将作弊的侍卫留了下来。待到四周再无一个人影,寿南山便要那名侍卫将作弊之术教给自己。那名侍卫吓了一跳,不晓得皇帝是何用意。不过他知道正德皇帝性子跳脱,最喜欢玩乐,说不定骑射武功玩得腻了,想换换花样也有可能。是以这名侍卫从怀中掏出了两副牌九,十余枚骰子,将玩牌九和掷骰子时的作弊手段尽数讲给了寿南山。 寿南山喜好玩乐,更是一个天资聪颖之人。比如于武学一道,他向张永等人学习武艺,往往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别人苦练一个月,还不如他练上两三日进境更快。张永曾经叹道,寿南山若不是生在皇家,只须寻得一二名师,稍加磨练,便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只不过寿南山虽然聪明,却没有什么长性,修习武艺也是兴之所致,高兴时便练上几日。过了几日之后,便又将它抛在脑后。饶是如此,他的武艺却也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像玩牌九和掷骰子这等雕虫小技,对于寿南山来说更是简单之极。他只用了两三日工夫,便将作弊的种种手段练得娴熟无比,而且自己还独创了许多作弊的方法,比那名侍卫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此后寿南山每次溜出宫去赌钱,都能将赌坊庄家杀得大败。有些赌坊想要黑吃黑,召集一些地痞无赖想将寿南山赶走。可是这些市井之徒又如何是寿南山的对手?往往片刻之间,便被寿南山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到得后来,京城南城的所有赌坊老板和伙计都认识了寿南山。他们派人在街口守着,一旦发现寿南山出现,这些人便发出信号。于是赌坊纷纷放下门板,装作休业的模样。直到寿南山走了之后,才重新放人进到赌坊赌钱。 寿南山不晓得京城中的赌坊都防着他,自己时常去南城高梁河一带转悠,却再也没有看到赌坊开门。他虽然贵为帝王,却也不能派出兵马强令赌坊开门,当真是郁闷无比。那一日又将教他赌钱的侍卫找了过来,要他开设赌局,自己也要参加。那名侍卫听寿南山说完之后,差点吓死,连连磕头,口称不敢。寿南山板起面孔,声称若是这件事他办不好,也不用在宫里当差了,自己到诏狱去投案算了。那名侍卫没有法子,只得应承了下来。只是他邀集侍卫开设赌局,说是皇帝也要和大家玩几把,这些侍卫只道他开玩笑,倒把他骂了一通。因为他作弊之事暴露之后,宫中侍卫太监赌钱之时,都不许他参加。众人只道他故意将皇帝抬出来吓唬人,并不相信他的话。 这名侍卫没有法子,只得回去向寿南山复命。寿南山灵机一动,要这名侍卫留意其他侍卫和太监在哪里赌钱。当天晚上,这名侍卫发觉一群侍卫和太监在敬事房后的一间屋子中赌牌九,便将此事告知了寿南山。寿南山大喜,带着这名侍卫匆匆忙忙赶到敬事房后院。果不其然,二十余名侍卫太监正在屋子中玩牌九,竟然还有三四名宫女参加。寿南山在院子中听到牌九噼啪作响,登时心旷神怡,比之宫廷乐师弹奏的雅乐不知道要好听多少倍。等到他冲进屋子,众人看到皇帝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登时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寿南山却抢到桌子旁边,伸手将牌九抓在手中,比握着玉玺更加亲切,口中说道:“都起来都起来!朕来做庄,大伙儿都来捧个人场。下不设限,上不封顶,下注多少朕都接得住!”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那些侍卫、太监和宫女被皇帝抓了一个正着,一个个吓得身子抖如筛糠,突然听到皇帝如此说话,登时脸色大变,只道皇帝故意说反话,其实是要大开杀戒,心下更是怕得厉害。 寿南山只顾摩挲手中的牌九,当真是欢喜无比。只是见众人跪在地上浑身颤动,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他知道众人的心意,笑道:“今日咱们只是赌钱,不论君臣。朕恕你们无罪。不过你们若是不与朕赌钱,那可就是有罪了!” 众人听皇帝说得认真,而且看到前些日子被皇帝当场抓住的那名侍卫站在旁边,并没有被皇帝杀掉,这才惊惧稍去,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寿南山连声催促,这些侍卫太监才你推我让地站到桌子旁边。几名宫女吓得紧了,兀自不敢上前,反倒向后退了几步。寿南山笑道:“你们几个丫头就算了,每月那点月钱还是留着罢。若是手痒,不妨和那些老宫女们玩玩叶子牌,或者陪着太后、皇后和贵妃们玩玩,说不定哄得她们高兴,一次赏你们几两银子,岂不是发了大财?” 那几名宫女初时还以为皇帝说反话,吓得又跪下磕头。寿南山笑嘻嘻地要她们赶紧滚蛋,免得妨碍众人玩牌九。几名宫女见皇帝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才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慢慢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了院子中,见四周并无锦衣卫和东厂太监守着,这才知道皇帝不是在说反话。宫女们发足狂奔,心中连称侥幸。 待几名宫女离开之后,便由寿南山坐庄开赌。初时众侍卫、太监还不敢猖獗,一个个小心翼翼,每次只押上几文钱。就算牌面的点数比寿南山大,却也装作输了的模样。许多人拼命想将四张牌九摆出一个最小的点数,死活不敢赢寿南山的钱。最后惹得寿南山大发雷霆,怒吼着说道:“这样玩牌,和不玩有什么区别?若是你们还是故意输钱,不肯全力与朕赌个输赢,朕就下令锦衣卫将你们全都抓进诏狱,判你们大不敬之罪!” 众人见皇帝发火,这才不敢做作,真刀真枪地与寿南山开赌。寿南山“龙颜大悦”,与众人赌了一夜,双方互有输赢。最后约好日后再赌,寿南山这才兴高采烈地回转寝宫。从此之后,闲来无事,寿南山便与侍卫、太监赌钱为乐。从牌九、骰子到叶子牌,他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寿南山赌品极好,与众人赌钱之时,虽然输急了也会骂娘,但是从不因此加罪于侍卫和太监。而且他一身赌术,赌钱之时却从来不用作弊的手段赢钱。他曾对众人说过,作弊之术只是用来对付那些在赌局中捣鬼的坏人,是以毒攻毒的法子。若是大伙儿都胸怀坦荡地玩牌赌钱,便不须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赢钱。 后来寿南山在南京受了暗算,险些丧命,回到京城之后,他为了查出背后主使之人,便假装驾崩,自己偷偷溜出皇宫。他原本想着要将害他之人查个清楚,但是在民间隐居了几个月,却觉得自由自在,逍遥无比,竟然不想再回皇宫,想要捉拿害他之人的心意也淡了许多。后来他索性到了皇陵,做了一名寻常的花匠。在皇陵之中每日与护军军士、民夫工匠赌钱为乐,日子过得轻松愉快。从此他再也不想重回皇宫,谁喜欢做皇帝由他做去,反正他自己是再也不想去当皇帝了。 寿南山迷上赌术之后,虽然从来不作弊骗人,不过身上总是带了三副牌九和二十几枚骰子。他做此准备倒也不是全然为了作弊,而是想着一旦哪一日遇到同好,随时都能拿出牌九和骰子赌上一场。另外若是对方作弊,自己便要以毒攻毒,非得将对方的银子尽数赢来不可。 方才冯掌柜让伙计到赌坊去借来牌九和骰子,寿南山将牌九和骰子拿在手中,立时便知道其中被人做了手脚。若是参加赌局的众人无人作弊,他自然也不会想法子反击。只不过寿南山察言观色,立时发现胡掌柜与众人不同,目光狡黠,而且摸牌和将骰子放在手心中掂来掂去的模样,分明是一位赌术高手。后来胡掌柜与寿南山说话之时,话语之中暗藏机锋,寿南山如何听不出来?他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摆明了是想阴老子。哼哼,老子今日若是不使出手段来稍加惩戒,倒教你这小子看轻了老子!是以寿南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胡掌柜一点颜色看看。只是胡掌柜一直没有下手,寿南山也拿他没有法子。直到胡掌柜终于忍不住出手,寿南山才略施手段换了手中的牌。虽然四周都是人,只是寿南山换牌的手法娴熟之极,快到了极处,竟然无人发觉。 胡掌柜不晓得寿南山的身份来历,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换了手中的麻将牌。却不晓得寿南山身上牌九和骰子有的是,只要他想做手脚,众人决计看不出来。是以胡掌柜心下惊惧之极,对寿南山暗生惧意。 庄家又将牌发了下去。胡掌柜知道寿南山盯上了自己,哪里还敢下注,只是作壁上观。这一把寿南山又输了三钱银子,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口中喃喃咒骂。众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好笑。这一把众人互有输赢,与方才那一把相比,略略有些平淡。 厉秋风站在人群中看着众人赌钱,颇有些无聊。便在此时,张永绕了过来,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公子请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厉秋风一怔,见张永面色平和,并无恶意,便也拱手还礼,点了点头。张永转身向店外走去,厉秋风随后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却见院子东南角有一片草地,中间摆着石桌石凳。张永向厉秋风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即向草地走去。 两人到了石桌旁边,对坐于石桌两侧。张永说道:“那一晚分别之后,老夫听主人说起了公子之事。听说公子力挫柳宗岩和阳震中两大高手,老夫佩服之至。那一晚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厉秋风没有想到张永一开口便向自己赔罪,倒是大出意料之外,急忙谦逊了几句。张永接着说道:“柳宗岩数十年前便已威震江湖,十几年前老夫在南京也与此人交过手。他的剑术诡异之极,人所难测。不过内力稍逊,不免使他的武功打了折扣。老夫与此人动手之际,只觉得他武功确实了得,在江湖上也能称得上是一位绝顶高手。不过与传说相比,却是多有不符之处。此人与慕容先生齐名当世,可是以老夫来看,柳宗岩若是与慕容先生斗剑,三百招之内或许难分胜负,但是斗到五百招,柳宗岩便要落了下风。他若能再支撑三百招已是难得,若是再不抽身,势必伤在慕容先生剑下。” 张永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说公子与柳宗岩多次交手,最后挫败了此人。老夫实在想不通,公子是用了什么厉害武功,竟然能将这人打败。老夫倒不是想窥探公子的武功家数,实在是心下不解,这才想向公子请教。” 厉秋风听张永如此一说,心下雪亮。须知学武之人,对于武功高手都是极感兴趣。尤其是武功练到张永的境界,天下已少有人敌。此时若是知道有其他武林高手能与自己一较长短,必然要将对方的情形打听清楚。张永在南京与柳生宗岩交手,察知此人武功不弱。前日与厉秋风相遇,虽然没有将厉秋风击杀,却也知道以武功而论,厉秋风绝对不是柳生宗岩的对手。可是听寿南山讲述皇陵之事,柳生宗岩却是败在厉秋风手中,这让张永好生不解,是以一定要问个明白才行。否则这疑问纠缠着他,只怕他再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张永说道:“张老先生昔年执掌东厂,手握权柄,威震天下。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张老先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晚辈佩服张老先生忠心事主,有些话也不必瞒你。张老先生遇到的那个柳宗岩压根就是一个冒牌货。他并非中土人氏,而是来自扶桑,一心要夺取大明江山。” 张永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厉秋风的话。厉秋风接着说道:“柳宗岩前辈昔年遭遇了一件大惨事,伤心之下起了弃世之心,就此远走扶桑,隐居于一处小山村中。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一伙扶桑村民。为了不让这些村民再受恶人欺侮,他教授这些村民学习武艺,用以护身。却未料到这些扶桑人心思歹毒,一心想要将他的武功全都学了去。只是柳前辈与扶桑人混居一处,已然察觉扶桑人居心不良,是以并未将武功倾囊相授。扶桑人的头目为了胁迫柳前辈交出武功秘笈,暗中下毒,想要逼着柳前辈用武功秘笈交换解药。 “柳前辈中毒之后,拼死逃出了村子,最后藏在了一处大雪山山顶的洞穴之中。饶是他武功绝顶,可惜中毒太深,最后仍然难逃一死。好在他逃得及时,扶桑人并未夺走他的武功秘笈。害死柳前辈的扶桑人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冒充柳前辈,带领扶桑武士潜入中原,窥伺大明江山,妄想夺取天下。 “十余年前,朝廷大佬和兴献王府联手图谋夺取帝位,利用这个冒充柳前辈的扶桑高手在南京突然发难。此人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柳生宗岩,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武林高手。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策划,试图东山再起。晚辈在京城左近确实与他数次交手,每次都不是他的对手。好在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各大门派的前辈名宿相助,晚辈这才能侥幸逃生。要说击败此人,以晚辈的武功,那是万万不可能之事。后来在皇陵附近,晚辈与慕容丹青兄联手,这才重创了柳生宗岩。不过能将他打得落荒而逃,那是慕容丹青兄的本事,晚辈出力甚浅,不值一提。至于晚辈的师承来历,并无丝毫稀奇之处。家师只是一位隐士,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请恕晚辈不敢提到他老人家的名讳。” 张永没有想到与自己交手的柳宗岩竟然是一个假货,而且还是一名扶桑武士,饶是他武功绝顶,曾经身居高位,此时却也是悚然一惊。只见他呆坐半晌,这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当年老夫任东厂督公,自以为耳目遍于天下,结果连朝廷几位大佬和兴献王府勾结,想要对皇帝不利的阴谋都不知道,在南京更是被这个扶桑老鬼偷袭,害得皇帝险些被刺。老夫之罪过,万死难赎。唉。” 厉秋风听到张永一声长叹,又见他神情黯然,沮丧之极,只得安慰他道:“张老先生不必悔恨。昔年朝廷大佬与先帝不和,图谋已有多年。而朝廷上下,皇宫内外,皆已被兴献王府收买。张老先生虽然机警,可是要与这么多厉害人物对抗,却也极难取胜。何况先帝虽然失了帝位,如今却是逍遥自在,比之做皇帝之时更加开心。张老先生又何必因为此事而耿耿于怀?先帝已经放下了,张老先生也该放下才是。” 张永脸色一变,看了厉秋风一眼,笑道:“公子虽然年轻,见识却是不凡。这几句话颇有禅意,老夫受教了。公子说得不错,我家主人已经放下了,我也该当放下才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张永笑道:“公子为何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厉秋风道:“寿老和张老先生要寻一个妥当之处隐居,晚辈若是贸然询问,岂不是太过无礼?虽说当今皇帝并无害死寿老之意,可是他手下的臣子未必会和他一样的心思。是以寿老和张老先生隐居之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永点了点头,眼睛中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便在此时,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便即住口不说。片刻之后,从大门外走进几个人来,为首之人正是萧东,身后跟着的却是潘师爷和几名捕快。厉秋风见萧东到了,急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萧先生辛苦了。” 萧东冲他摆了摆手,并未停下脚步,一边向正堂走去一边说道:“张员外和老胡他们去了哪里?” 厉秋风向张永拱了拱手,道了声得罪,这才快步走到萧东身边,口中说道:“张员外和胡掌柜他们都在客栈里,正在恭候大人。” 萧东道:“那个老人是什么人?” 厉秋风道:“此人是京城人氏。在下到京城贩卖蜀锦之时与他相识,想不到又在这里遇到了他,真是有缘。” 萧东笑道:“朱兄弟,你走南闯北,熟人当真不少。到了东辽县之后,已经遇到好几位故人。对了,那位穆姑娘没来找你?” 厉秋风听他语气平和,似乎并无恶意,这才略略放心,口中说道:“在下为了混一口饭吃,不得不随着家父到处奔波,乃是不得已之事,遇到的人多了些,却没什么用处。穆姑娘不晓得咱们已经搬到东升客栈居住,自然不会到这里来找我。“ 两人说话之际,已自到了大堂门口。萧东说道:“朱兄弟还是告诉穆姑娘一声为好,否则她到码头去找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厉秋风点头说道:“大人说得是。今日若是有空,在下再去王家庄走一遭。” 此时萧东已经迈步走上了大堂台阶,是以不再与厉秋风说话。只是尚未走进大堂,只听得人声喧哗,夹杂着叫骂之声。萧东听出是胡掌柜和纪掌柜的声音,心下一怔,以为出了什么变故,不由加快了脚步。待他走入大堂,只见二三十人聚在一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似乎正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纪掌柜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正在大骂胡掌柜。 萧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这么多人聚在了一起,总不是什么好事。是以他脸色一沉,大步走上前去,双手伸出,正插在他身前两人之间。只见萧东用力一分,那两人登时跌向了两侧。萧东脚下不停,依法施为,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片刻之后,他已闯入了人群之中。只见眼前放着一张桌子,有几个人坐在桌边。纪掌柜和胡掌柜隔着桌子正在痛骂对方。 萧东走到桌子旁边,厉声喝道:“老胡,老纪,你们在搞什么鬼?!” 胡掌柜和纪掌柜正自骂得难分难解,谁也占不了上风。听到萧东说话,两人心下一凛,这才住口不再叫骂。只不过心下兀自不服,瞪大了眼睛狠狠盯着对方。 原来胡掌柜瞧出寿南山赌术高超,心下惊骇,一时之间不敢下注。纪掌柜一出手便输了银子,心下原本就极为恼火。罗掌柜等人却将输钱的原由怪到了他身上,不住出言抱怨讥讽,更让他愤怒之极。此后胡掌柜一直没有下注,纪掌柜便在一旁冷言冷语地嘲讽起他来。胡掌柜被寿南山占了上风,心下十分不痛快。听纪掌柜出言讥讽,自然反唇相讥。两人越吵越是激烈,最后撸起袖子便要对打。若不是罗掌柜等人从中相劝,只怕两人已经打成一团了。 萧东不晓得胡、纪二人为何争吵,不过看到桌子上的牌九,心下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两位真是好兴致啊!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赌钱,这份处乱不惊的功夫,当真是天下少有。” 胡掌柜和纪掌柜听出萧东语气不善,急忙躬身说道:“萧先生责罚的是。是在下错了。” 萧东“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便向楼上走去。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冯掌柜见潘师爷跟在萧东身后走了进来,急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正想躬身施礼,潘师爷却冲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这家客栈背后的大老板便是潘师爷,冯掌柜一向对潘师爷敬若神明。此时见潘师爷不许他说话,急忙将嘴闭上。待到萧东转身向楼上走去,潘师爷这才小声对冯掌柜道:“赶紧备一桌上好的酒席,今日午时我要请萧大人吃饭。” 萧东上楼之后,胡掌柜、纪掌柜等人也臊眉搭眼地离开了桌子,一个个灰溜溜地向楼上走去。寿南山却不想赌局就此散了,连声挽留。胡掌柜等人哪敢停留,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仓仓皇皇地上楼去了。 寿南山见胡掌柜等人走了,摇了摇头,对众人说道:“既然这几个家伙不赌了,咱们重新开局。这次老子做庄,玩牌九也好,掷骰子也行。只要各位敢下注,老子是来者不惧,上下通吃!来来,想赌的趁早,晚了可没你的座儿啦!” 厉秋风原本站在人群后面看热闹,见胡掌柜等人灰溜溜地走上楼去,心下暗自好笑。便在此时,张实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垂在腰间的右手食指翘了起来,向楼上指了指。厉秋风知道他的用意,便和张实一起向楼上走去。刚刚走到楼梯口处,只听得身后桌椅拖动之声不断,夹杂着寿南山的笑骂之声。想来众人正在争抢座位,又要重新开赌。 厉秋风和张实回到客房之后,将屋门关好。张实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老胡和老纪早有底火,今日是撕破面皮啦。若不是姓萧的回来,他俩势必要动手打架。没有看成这场好戏,真是可惜。” 厉秋风道:“两位掌柜都是巨富之人,为了几钱银子生了龌龊,太过不值了。” 张实道:“朱兄弟,这几位掌柜都是能将一块碎银子攥出水的奸商。与他们一起做买卖,便是一文钱也要落到实处。况且赌场之中无父子,两人生了龌龊,绝非稀奇之事。” 张实话音方落,忽听有人敲门。张实向厉秋风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大声说道:“谁啊?” 门外有人说道:“是我,老宋。萧大人请张员外和朱公子过去说话。” 张实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门打开,却见宋掌柜站在门口。张实笑道:“你老宋还跟我客气什么?尽管进来说话便是。” 张实一边说话一边要将宋掌柜拉进屋子。宋掌柜却连连摆手,口中说道:“萧大人请两位快些过去,有要事相商。”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萧东所住的客房瞟了一眼,见并无异状,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张实说道:“萧大人好像不大高兴,大伙儿还是快些过去为好,免得触了他的霉头,大伙儿跟着一起倒霉。” 张实点了点头,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兄弟,咱们一起过去罢。” 三人一同到了萧东所住的天字三号房,却见胡掌柜、纪掌柜、罗掌柜、白掌柜已然到了。四人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萧东端坐在桌前,面沉似水,见张实、厉秋风和宋掌柜走了进来,他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张实见胡掌柜等人站在一边,自己也不好坐下,只得走到胡掌柜身旁站好。 片刻之后,秦老五也走了进来。萧东见人已到齐,这才站起身来,走到胡掌柜和纪掌柜面前,冷冷地说道:“老胡,老纪,咱们此行担着多大的干系,不用萧某多说罢?” 胡掌柜和纪掌柜连连点头。纪掌柜抢着说道:“萧大人,我和老胡是好朋友,方才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请萧大人放心便是。” 胡掌柜见纪掌柜抢先说话,心下不屑,跟着也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以示歉意。萧东知道此行还要倚仗两人办事,不能让两人太过丢面子,是以舒缓了口气,对二人说道:“若是闲来无事,赌上几把自然无碍。只是眼下咱们另有要事,不可露了行迹。各位切不可马虎大意。” 众人俱都点头称是。萧东这才请众人坐下。只不过屋子中只有四把椅子,众人又哪里坐得下?最后萧东、张实、胡掌柜和秦老五被众人推让着坐了下来,其余诸人站在了一边。 萧东对众人说道:“我随着姓蒋的师爷去了衙门,李知县这个王八蛋居然还在搂着小妾呼呼大睡。我将他从被窝中拖了出来,结果他昏头脑胀,说话颠三倒四,后来不晓得他说到哪里去了。姓潘的师爷虽然狡诈,不过还算懂事。他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要将城内城外的几位大户人家的族长召集到城里,分派人手,将咱们的大船找回来。” 胡掌柜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秦老五却仍然不放心,口中说道:“码头上十几只船,说没了便没了,岂不是古怪之极?这些大户家中的庄丁护院,不过是一些寻常百姓罢了,要靠他们将咱们的船找回来,我看是想也休想。这事情还得着落在东辽县这些官吏身上,我总觉着此事与当官的有关。否则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一艘大船变得无影无踪。?!” 萧东沉声说道:“东辽县衙门这些官吏虽然个个愚蠢,不过要说他们敢公然偷走大船,却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只要咱们人手足够,便能将县城内外仔细搜寻一番。就算找不到大船,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要咱们大张声势地四处搜寻。那些偷走大船的奸贼便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单靠咱们几个人,想要将大船找回来,势比登天还难。” 秦老五心下焦躁,正想再说,张实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与萧东争辩。秦老五没有法子,只得住口不说。萧东口中说道:“不过姓潘的师爷狡猾之极,说话云山雾罩,话里话外都在想法子弄钱。哼哼,这个王八蛋失心疯了,竟然将手伸到咱们身上了,真是不知道死活。他若将咱们的大船找回来还好,若是事情办得不利,萧某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萧东话音方落,只听得靴声橐橐,有人已走上二楼,竟然直奔天字三号房而来。众人脸色均是一变,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说道:“萧大人,小人给您送茶水来了。” 萧东听出是冯掌柜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胡掌柜快步走到门前,将屋门拉开,却见冯掌柜满脸笑容,双手捧着茶盘站在门外。茶盘上放着茶壶和茶杯,一阵茶香飘进屋中,当真是沁人心脾。 冯掌柜没有想到屋子中竟然有这么多人。门打开之后,看到屋子中站了十几个人,他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直愣愣地站在当地,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萧东说道:“掌柜亲自送茶,倒真看得起萧某。“ 冯掌柜反应甚快,此时已镇静了下来,陪着笑脸说道:“萧大人这话可折杀小人了。您是贵客,就算去知县衙门办事,县太爷也要降价相迎,何况是小人?“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屋子,将茶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这才一脸谄笑着说道:“方才小人上楼之时,潘师爷要小人给萧大人带个话。他已派人去请几位大户的族长进城,午时在小店与萧大人见面。”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潘师爷了。你下去时给潘师爷带个话,就说萧某多谢他了。” 待到冯掌柜退出去之后,耳听得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萧东嘿嘿一笑,道:“姓潘的虽然狡诈,不过办事还算用心。只要这些大户肯出力,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胡掌柜等人急忙出声附和,都说萧东亲自出面,李芝生和潘师爷哪敢不尽全力相助?归根结底还是萧东恩威并施,让东辽县知县衙门不敢小觑了自己一行。有了萧东主持大事,大船不日定当找回。到时拔锚启行,前往扶桑,众人赚得盆满钵满,全都托了萧大人的福气。 一时之间众人谀辞如潮,一顶顶高帽尽数飞到了萧东头上。萧东受着众人的吹捧,面露微笑,口中说道:“各位掌柜太高抬萧某了。俗话说得好,花虽好看,也要绿叶来扶。若不是诸位掌柜出力,单凭萧某一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胡掌柜上前一步,口中说道:“正所谓纲举目张,若不是萧大人给咱们划下了道儿,大伙儿都是睁眼瞎子,只怕早就掉到沟里去了。如何还能有发财的良机?所以说推本溯源,还是多谢萧大人照顾了咱们几人。” 厉秋风和张实心下雪亮,知道胡掌柜等人害怕萧东斥责众人赌钱,这才拼命吹捧萧东,只盼能将他哄得高兴,不再训斥众人。张实暗想,老胡等人也是一方富豪,在萧东面前却如同孙子一般。而萧东不过是火器局的办事小吏,便有如此威势。可见有钱不如有权。俗话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此次大事办成回到宁波之后,须得赶紧请大儒教导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到时谋个一官半职,便不怕将来有什么风波了。 直到胡掌柜等人说得累了,萧东才将手一摆,口中说道:“几位掌柜如此高抬萧某,萧某若是不带着大伙儿发财,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大伙儿先回去歇息,待到潘师爷将那几个大户家族的族长叫来之后,萧某自然会要他们尽心尽力办事,早日将咱们的大船找回来。” 众人又恭维了萧东几句,这才纷纷告辞。厉秋风和张实回到客房,秦老五却也跟了进来。他将屋门紧紧关上,快步走到张实身边,小声说道:“张员外,这大船若是找不回来,咱们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保不住了。姓萧的只会说大话,只怕这事情不大好办。” 张实一怔,口中说道:“老五,你也不必如此担心。姓萧的以京官的身份压制东辽县知县衙门,想来这些小官小吏不敢得罪他。只要东辽县衙门派人全力搜寻,定能将大船找回来。” 秦老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贼人不只偷走了十几只船,还将岸上数百名百姓也一并掳走,这可不是寻常盗贼能干出的事情。我担心是海盗所为。他们劫掠了码头,将百姓押上大船,然后拔锚启航,离开东辽县。” 秦老五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只听他接着说道:“若是真的如此,咱们只在东辽县搜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实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老五,你多年跑船,按理说对于海上之事,知晓得要比张某多上数倍。不过海盗劫掠富户,绑架肉票的事情咱们听说过。可是将贫苦百姓抓走,却是海盗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码头岸边那些百姓的屋子咱们都曾进去看过,可以说除了一床破被,便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海盗将这些百姓抓了去,自然不是为了勒索赎金。以张某看来,多半是担心这些百姓走漏了风声,盗贼才将百姓全都掳走。东辽县位于辽东,往北是东夷,往南是大海,往西是山东。咱们的大船桅杆受损,若是到了海上,风险极大。除非盗贼不要命了,否则他们绝对不会驾船出海。张某想到了这一点,姓萧的自然也会想到。这大船十有八九就藏在东辽县海边的某个咱们不知道的地方。要靠着咱们几人将它找到,那是千难万难之事。不过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有本地这些大户人家若肯全力相助,事情便好办的多了。他们都是地头蛇,对地形地势熟悉之极,海边那些水汊沟渠,他们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是以由他们出面找寻,要比咱们自己寻找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老五,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罢。” 秦老五听张实如此一说,脸色才好了一些。张实接着说道:“你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次真有什么闪失,张某也会尽力为你周旋,让老胡他们拿出银子来,补偿你的损失便是。” 秦老五这才放下了心,又和张实说了几句闲话,便即告辞而去。待秦老五走了之后,张实对厉秋风说道:“老五的身家性命都在这只船上,也难怪他如此急躁。” 厉秋风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若是换了在下,只怕也是坐立不安。只是在下十分好奇,到底有什么人如此厉害,能将这么多只船一下子全都盗走。而且船只不同于车马,只能藏在海边的码头。盗贼若是想获得财物,只须将船上的银钱货物拿走便可,为何要将船只也一并盗走?” 张实有意无意地看了屋门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萧东和老胡他们将货物放在舱底一处隐秘的所在,而且用铁锁将舱底牢牢锁住。咱们离开大船到县城内吃酒,前前后后不过几个时辰。想来盗贼无法打开舱底,拿不走货物,只好将大船一并盗走。” 厉秋风道:“可是他们不只开走了大船,又将岸上的百姓也尽数掳走。方才张员外也和秦五哥说过,盗贼掳走百姓,是因为他们担心走漏了消息。如此说来,只怕这些百姓之中,有人识得盗贼的面目。否则他们何必大费周章,要将百姓尽数抓走?东辽县城巴掌大小的地方,城内城外百姓加起来,只怕也不过万人。要说寻常的盗贼,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本领。是以老五哥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能做成此事者,多半会与当官的有些干系。”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颤声说道:“朱兄弟的意思是说,衙门中有人参与了此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在下也是推测罢了,倒不一定是衙门里的大官干的。或许只是一个与盗贼暗中勾结的小吏,知道咱们的船停在码头上。他们便与盗贼互通声气,要将船上的财物盗走。只不过到了船上才发觉打不开舱底,只好将大船开走。而他们在船上一通折腾,却被码头上的百姓和其它小船上的船夫看在眼中。这些人或许不识得盗贼,但是衙门中的小吏他们一定认识。所以盗贼才会将百姓和船夫尽数掳走,以免走漏风声。” 张实听了厉秋风的话,半晌没有出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若真的如此,萧东去找潘师爷帮忙,岂不是与虎谋皮?” 厉秋风道:“在下看那位蒋师爷倒不像恶人。咱们须得多与此人结交,或许能帮得上忙。” 张实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厉秋风道:“朱兄弟说得不错。我这就去找姓萧的,将此事的利害说给他听。姓萧的虽然狂妄,却也不是一个糊涂蛋。何况这次买卖由他主持,若是大船有失,他也得倒大霉。我提醒他小心提防潘师爷,他自会留意。朱兄弟,你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张实说完之后,便即匆匆走了出去。厉秋风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这才走到窗前向外望去。院子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但是大堂中的喧闹声却隐隐传来。再往远处望去,高高矮矮的屋宅一直延伸开去。因为时近午时,许多屋宅的烟囱冒出了烟雾,将大半个东辽县城覆盖在了一片灰濛濛的烟雾之中。厉秋风心下暗想,自从到了这里,却也遇到了不少怪事。如同眼前这片烟雾,让人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这座小小的县城,似乎也和修武县城一样,隐藏着无限杀机。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厉秋风正在思忖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张实回到屋子中。厉秋风迎上前去,还未开口说话,张实抢着说道:“姓萧的原来也已想到这个关节。他对我交了底,姓李的狗官和姓潘的师爷贪婪成性,都不是什么好人,是以对这两个王八蛋绝对不能交底。他只是想利用潘师爷为咱们办事,不过处处都会提防此人。至于蒋师爷那边他已打好了招呼,只要这些大户将人手凑齐,便要由蒋师爷指挥,将东辽县城左近海边的码头和水汊子全都搜查一遍,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厉秋风听张实说完,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张实笑道:“姓萧的确实是一个硬手。我和他做过几次买卖,此人算计事情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要想占他的便宜,比登天还难。今日中午的宴席,活脱脱是他娘的一场鸿门宴。姓萧的要恩威并势,给潘师爷和那些大户人家的族长一个下马威。” 两人坐在屋中说话,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冯掌柜却又跑到楼上,说是几个大户人家的族长都已到了,潘师爷请众人到楼下吃饭。萧江将众人叫了出来,随同冯掌柜一起到了楼下。 此时大堂之中已摆了四桌酒席。原本赌钱的众房客已大半不见了。不过寿南山和张永等几人还留在大堂,此时坐在最里侧的一张桌子旁。与他同桌的还有几名盐商和药材商人,正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外侧的桌子旁边坐了六七个人,潘师爷也在其中。这些人见萧东走了下来,纷纷站起身来。潘师爷更是快走几步,到了萧东面前,一脸谄笑着说道:“萧大人辛苦。小人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将萧东让到桌前,请萧东坐了主位,自己在下首相陪。同桌的诸人仍然垂手站在旁边,一个个神情极是恭敬。萧东大剌剌地坐了下去,目光自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这才对潘师爷说道:“这几位想来都是东辽县的士绅了?” 潘师爷急忙站起身来,陪着笑脸说道:“是是,这几位是咱们东辽县几个大户人家的族长。听说萧大人有事情要办,几位族长二话不说,便都赶到了城里,恭聆大人的指示。只要大人吩咐下来,咱们水里来火里去,绝对没有二话。” 潘师爷说完之后,冲着站在旁边的几位族长使了一个眼色。这些族长急忙开口大表忠心,声称有事尽管吩咐,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云云。萧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示意众人坐下说话。几位族长却不敢坐下,一齐望着潘师爷。潘师爷笑道:“既然萧大人赐座,大伙儿也别客气,都坐下说话罢。” 几位族长这才拿捏着坐下,不过一个个正襟危坐,谁也不敢动面前的筷子。冯掌柜又请张实、胡掌柜等人坐了第二桌。厉秋风正要随张实坐下,却听寿南山高声说道:“小兄弟,到老子这边来坐罢。老子今天赢了几两银子,心里高兴,过来陪老子说说话。” 厉秋风向张实道了声罪,便即走到寿南山身边,先是拱手施礼,又向张永以目示意,这才坐到了寿南山身边。此时冯掌柜又将随同潘师爷来到东升客栈的公差捕快,连同几位族长的随从让到了第三桌。眨眼之间,四张桌子旁边都坐满了人,大堂中倒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寿南山见人多了起来,说话便不像方才那般毫无顾忌。他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笑道:“跟你同来的那个矮胖子以为老子是一个大羊牯,摆明了想要从老子手里弄银子。老子本想给他一点教训,只是这老小子倒是颇有眼力见儿,只赌了一把,便即收手不玩了,真他妈的可惜。小兄弟,一会儿吃完饭之后,你替老子和他说说,让他再和老子赌上几把。玩牌九还是掷骰子,由他挑好了。赌大赌小,悉听尊便,老子绝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厉秋风知道寿南山说的是胡掌柜,不由转头向坐在第二桌的胡掌柜望了一眼。只见胡掌柜坐在桌前沉吟不语,脸上颇有忧色。是以他微微一笑,低声对寿南山说道:“他遇到了麻烦,只怕没有心思和寿老赌钱了。” 寿南山却不在意,笑道:“越有麻烦,就越要赌钱。赌得兴起之时,输也好,赢也罢,一门心思全放在赌钱上,天大的麻烦事也会抛到脑后去了。” 厉秋风心想这位寿老赌心太重,你倒是逍遥自在,无所顾忌,却不知道别人心头压着千斤巨石,哪还有心思赌钱? 寿南山见厉秋风沉默不语,正想接着说话,要他说服胡掌柜与自己赌钱。却听得冯掌柜高声说道:“各位请坐好,在下有几句话要说。” 寿南山见众人不再说话,大堂中一片安静,自己也不好再说,只得将身子仰靠在椅子上,一脸愤愤然的神情。只听冯掌柜说道:“各位贵客到咱们东升客栈投宿,那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感激不尽。昨日更有贵客光临,使得小店蓬荜增辉。今日在下略备薄酒,为贵客接风。” 冯掌柜说完之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举杯,大堂中响起了一阵“啧啧”的饮酒之声。 厉秋风只是将杯子在嘴唇上碰了一下,便即放下了酒杯,低声对寿南山道:“寿老,冯掌柜也请您和张老先生一起饮酒么?” 寿南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冯的王八蛋只认得银子,哪有如此好心?方才老子正玩得高兴,偏偏他过来说午时已到,衙门里一个什么狗屁师爷要在这里摆酒席请贵客吃饭。众人听了之后,便都散去了。老子接连通杀了几把,手气正旺,自然不肯散了赌局。姓冯的王八蛋没有法子,只好请老子留在大堂吃酒。”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几位盐商和药材商人,接着说道:“这几位手气不错,也和老子一样想再玩几把,自然也不想散了赌局,姓冯的王八蛋便将他们几人一并请了。” 两人说话之间,冯掌柜又敬了一杯酒,这才请众人动筷。寿南山夹起一个四喜丸子放在嘴里大嚼,还对厉秋风说道:“这馆子里的饭菜,就是比宫里的有味道。当年老子经常偷偷溜出宫去喝酒吃肉,就是受不了宫里饭菜味同嚼蜡般的古怪味道。” 厉秋风生怕寿南山说漏了嘴,不免惹出麻烦。好在寿南山声音不高,嘴里又嚼着肉丸子,除了坐在他身边的厉秋风和张永之外,坐得稍远一些的几位商人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张永只是挑着几样清淡的菜肴吃了几口,酒水却是碰也不碰。那几位商人倒是吃喝得甚是开心,一边吃还一边高谈阔论,甚是热闹。 到得后来,坐在第三桌上的公差捕快和几位族长的随从喝得兴起,竟然划起拳来。只有第一桌和第二桌的诸人自重身份,又各怀心事,极少发出声音。厉秋风一边陪着寿南山说话,一边留意萧东等人的动向。只是萧东和潘师爷及几位族长虽然偶有交谈,却也只是说些东辽县的风土人情,并未谈及寻找大船之事。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客栈的伙计又送上了一道热菜,却是用东辽县海中捕捉的青鱼烹制而成。这道菜味道极是鲜美,众人品尝之后,纷纷出声赞扬。冯掌柜心下得意,对萧东、潘师爷等人笑道:“实不相瞒,小店的几位厨子都是小人花重金请来的。就说做鱼的这位厨子,当年在东夷王宫做御厨,烧菜的本事极是了得。若不是他年纪大了思念故土,回到东辽县城,花多少钱也是请不到的。今日要他为各位大人、老爷烹制青鱼,能得各位金口一赞,在下荣幸之至。”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寿南山见冯掌柜一脸得意的样子,心下鄙夷,哼了一声,正想出言讥讽。张永急忙小声说道:“此处人多眼杂,还是不要与这个市侩起了纷争为好。” 寿南山强忍怒气,口中喃喃咒骂。好在他声音不大,众人都不晓得他在嘟囔些什么。便在此时,只听得靴声橐橐,从二楼走下两个人来。 众人转头向楼上望去,待看清楚那两人的面容,萧东心下一凛,立时站了起来。只是他正要离开椅子上前施礼,却又被走在前面的那人瞪了一眼,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旁,神情甚是尴尬。 潘师爷等人不晓得萧东为何要站起身来,只是见他神情古怪,是以也纷纷站起身来。却听冯掌柜对那二人说道:“严大爷,您老这是要到哪里去?” 原来从楼上走下来的那两人正是萧东曾在酒馆里遇到的严嵩主仆。他没有想到严嵩居然也下榻在东升客栈,心下倒有些惊慌。暗想此人奉旨入京,眼看着不日就将大用。自己方才趾高气扬的模样,不晓得是否被他看在眼中。这位严大人心思机敏,日后必定是朝廷中一位呼风唤雨的人物。自己万万不可得罪了他,否则仕途堪忧。是以他急忙站起身来,便要抢上前去拜见严嵩。却被严嵩以目光制止,他只得站在了椅子旁边,却又不好立时坐下,是以颇为尴尬。冯掌柜却不晓得严嵩的来历,这才出言招呼。 严嵩一边走下楼梯,一边笑着说道:“昨晚看书看得晚了,直看到五更天才睡下,竟然一直睡到午时。醒来腹中饥饿,想去外面找一家馆子,祭一祭五脏庙。” 冯掌柜笑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店恰好备了酒宴,若是严大爷不嫌弃小店酒菜粗糙,就请入席共饮一怀如何?” 冯掌柜话音方落,萧东已自退后了两步,将自己坐着的主位让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说道:“请严大……爷入席。” 潘师爷等人见萧东如此模样,心下都是一凛,暗想这位萧大人在咱们面前威风凛凛,趾高气扬,怎么突然变了样子,竟然谨慎小心起来?难道他识得这个姓严的老家伙不成? 此时严嵩已经走下了楼梯,见萧东如此模样,他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萧先生不必客气,咱们萍水相逢,何必多礼?承蒙掌柜的好意,我若是推托,不免有些造作,今日就叨扰掌柜了。” 他说到这里,见前三桌均已无空位,只有靠内侧的第四桌尚未坐满。是以他向着冯掌柜拱了拱手道:“我坐在里面那一桌,不知道掌柜是否答允?” 冯掌柜笑道:“严大爷您太客气了。您肯入席,那是给小人面子。这座位嘛,还不是由您任选才是!” 冯掌柜一边说一边将严嵩二人引到了厉秋风所坐的桌旁,又向寿南山等人道了声罪,亲自将两张椅子拖了出来,请严嵩主仆坐下,这才回到了第一桌。萧东见严嵩如此说话行事,知道他不欲暴露身份。自己若是上前拜见,反倒得罪了此人。是以见严嵩已然坐下,他这才坐回到椅子中。只不过他的神情略略有些仓皇,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肆无忌惮了。潘师爷等人却不晓得严嵩的来历,方才正喝得高兴,是以坐下之后,自行喝酒吃菜,不时恭维萧东几句。萧东勉强应付,酒却是不再喝了。 严嵩坐下之后,向着厉秋风、寿南山、张永和几位商人拱了拱手,口中道:“各位请了。打扰各位的酒兴,实在抱歉得很,还望各位不要在意。” 寿南山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他妈的,你有什么在意不在意的?咱们也是蹭了店家这顿饭,都是吃白食。你若是抱歉,尽管和掌柜说便是,和咱们说有个屁用?!” 寿南山这话说得甚是无礼,声音又大,坐在第一桌的众人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萧东心下一凛,暗想这个老家伙不晓得严嵩的身份,竟然敢如此无礼,这还了得?他急忙站起身来,指着寿南山喝道:“老家伙,你嘴巴放干净些!” 寿南山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啊!果然媚上之人,必有欺下之处。你这个小子贼眉鼠眼,狐假虎威,方才还得意洋洋,这时怎么又装起孙子来啦?!” 萧东听寿南山讥讽自己,心下大怒,正要出言责骂,却见严嵩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尽是责备之意。萧东心下一凛,急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听寿南山哈哈大笑道:“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啊!你小子遇到老子,算是遇到了对头!你若是不服,尽管来找老子的麻烦。老子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手段,敢在老子面前卖弄。” 萧东被寿南山出言折辱,心下狂怒。只是碍着严嵩在场,却又不能发作。若是依他的性子,此时就算不能一掌将寿南山打死,却也早就拂袖而去了。不过严嵩刚刚落座,自己若是离开,不免让严嵩误会。是以他只好强忍怒气,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了。 寿南山又讥讽了萧东几句。严嵩笑道:“老先生语出不凡,必是一位见多识广的人物,何必与这些市井小人一般见识。来来,我敬老先生一杯。” 严嵩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杯子,要向寿南山敬酒。寿南山端起酒杯,与严嵩碰了一下,便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严嵩却只喝了小半杯酒,便将杯子放下,口中说道:“老先生真是海量,我是甘拜下风了。” 寿南山道:“海量不海量的没什么了不起,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才是本事。你小子宠辱不惊,说话办事得体,将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至于那个小子可就差得远了,给你提鞋子都不配。他拍你的马屁,无非是想在你面前讨好。日后你若是想用他来办事,可要三思啊!” 萧东听寿南山公然在严嵩面前贬斥自己,当真是愤怒欲狂。只见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对潘师爷等人说道:“萧某不胜酒力,先回房歇息去了。各位吃好喝好,所托之事,还望各位不要忘记。” 潘师爷等人见萧东如此模样,知道他是负气离开,却又不敢多问原由,只得纷纷站了起来,虚情假义地问候了萧东几句。萧东摆了摆手,也不说话,转身上楼去了。 萧东离开之后,张实、胡掌柜等人却也纷纷离席,只说自己已经吃好喝好,又向冯掌柜道了声谢,便即离席而去,紧随着萧东上了二楼。潘师爷见萧东已然离席,便对几位族长说道:“萧大人的事情便是咱们东辽县知县衙门的事情,几位回去之后,须要尽快召集人手,每户至少要出五十人,今晚便要在衙门聚齐。” 潘师爷话音方落,只听一名族长说道:“潘师爷,眼下已过了午时,咱们回去还得一个多时辰。今晚便要选出五十人来,只怕有些为难啊。” 厉秋风听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转头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王小鱼之父王庄主。厉秋风暗想王家庄规模极大,潘师爷要找大户帮忙,王家庄自然名列其中,是以王庄主参与此事并不稀奇。 潘师爷听王庄主说完之后,脸色一沉,口中说道:“老王,你这是要和我打擂台么?你们王家庄庄丁不下百人,找出五十人到衙门帮忙,算什么难事?若是你都不答允,其他几位族长又怎么说?” 潘师爷话音方落,站在王庄主身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笑道:“潘师爷说得不错。王庄主若是凑不齐人手,那咱们几人就算把小老婆都算上,只怕也挑不出五十人来。”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王庄主被这瘦子挤兑,却也并不生气。只听他沉声说道:“潘师爷,马庄主,两位是误解王某了。王某并非是不想派人帮忙,只是敝庄眼下正全力准备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派出了不少庄丁去采购木头砖瓦,庄子里人手吃紧。不过衙门的事咱们不敢怠慢,王某回去之后,自然会召集庄中的百姓商议此事,要每家每户再选出人来,非得凑齐五十人不可。只是这样一来,必然得耗费工夫,要在今晚就将五十人带到衙门听用,只怕有些来不及了。” 潘师爷听王庄主如此一说,脸色略略好看了一些。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各位赶紧回去办事罢。若是晚饭之前凑不齐人手,怎么也得在深夜之前将人带到衙门。咱们连夜就要办事,万万拖延不得。萧大人是京城来的官儿,他的差事若是办砸了,知县大人都得跟着吃挂落儿。知县大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各位会怎么样,不须我多说罢?” 几位族长连连点头,潘师爷右手一挥,口中说道:“好啦好啦,各位也别在我这里撅着了。赶紧各回各家,就算拆了房子,也要将人手给我凑齐了。” 潘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辽阳府这个月的例银还没有拨下来,衙门还要盖钟馗庙,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无力给各庄的庄丁准备饭食。是以各位族长将人派出来之时,这干粮可要自行备好了。不要让大伙儿饿着肚子当差。不然倒显得咱们知县老爷不体恤百姓了。“ 王庄主等人不敢拖延,向潘师爷道了声罪,便即匆匆离去。待众人出了东升客栈大门之后,潘师爷冷笑了一声,转头将仍在喝酒划拳的公差捕快叫了过去,沉声说道:“你们都去给我盯着这几个家伙,务必要他们尽心办事,不得拖延。今晚一定要将人派到知县衙门候命。” 这些公差捕快正喝得兴起,一个个都是醉熏熏的,舍得不就此离开。不过看到潘师爷面色阴沉,倒把酒吓醒了一大半。是以一个个胡乱答应,便即拎着腰刀,踉踉跄跄地向客栈外走去。其中有几个捕快还将喝剩的两壶酒和半只肥鸡塞进了怀中,打算出门再喝。潘师爷虽然瞧见了这些捕快的龌龊之举,却也懒得理他们。 待到众捕快离开之后,潘师爷将冯掌柜拉到门口,小声说了几句话。冯掌柜连连点头,似乎是要潘师爷放心。潘师爷又扫了一眼仍然坐在大堂中的厉秋风、寿南山、严嵩等人,这才一摇三晃地走了。 冯掌柜一直将潘师爷送出东升客栈大门外,又恭恭敬敬地看着潘师爷的师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快步走回了大堂。此时几名伙计已将无人的三桌残羹剩饭收拾走了,与厉秋风等人同桌的几名商人也已酒足饭饱,自行回房歇息去了。此时大堂之中,只剩下厉秋风、寿南山、张永和严嵩主仆。寿南山见冯掌柜走了回来,口中说道:“掌柜的,咱们多吃几杯,不碍你的事罢?” 寿南山和张永住店之时,一出手便赏了冯掌柜五钱银子。这两日在店中出入,也时时会打赏给伙计铜板。是以冯掌柜等人对寿南山十分客气,否则也不会任由他在大堂赌钱。此时听寿南山如此一说,冯掌柜笑嘻嘻地说道:“寿老爷尽管吃酒便是。只是这菜有些凉了,小人让人给您热一热罢。” 寿南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只是吃酒,关这些菜鸟事?这位严大爷一看就是尝过山珍海味的主儿,这些菜肴压根不会放在他心上。只须再烫几壶酒来,便不用你小子伺候了。” 寿南山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甩手掷给了冯掌柜。冯掌柜将银子接到手中,估摸着足有五六钱。他心下欢喜,谄笑着说道:“寿老爷的吩咐,小人敢不遵从?您几位稍候,小人这就去给几位烫酒。” 冯掌柜欢天喜地走了之后,严嵩说道:“让寿老先生破费了,严某心中不安。” 寿南山笑嘻嘻地说道:“破费个鸟!老子今天赢了银子,这些不义之财留在身上只能招惹祸事,正愁没地方将它花出去。恰好请你小子喝酒,也算是适得其所。哈哈,哈哈。” 寿南山这话说得粗俗,坐在严嵩下首的那名汉子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在我家主人面前,怎可如此无礼?! 他说完之后,伸出右掌,在桌上用力一拍。放在寿南山身前的一个盛着半条青鱼的盘子突然跳了起来,直向寿南山面门撞了过去。 厉秋风早已瞧出这汉子身负武功,而且还是一个高手。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内力竟然如此了得,只是在桌子上拍了一掌,内力自桌子上传了出去,激得寿南山面前的盘子飞了起来。此人不只内力深厚,而且内力运转的功夫更是了得。若非如此,一掌拍了下去,只能将桌子震裂或是拍碎,却绝对不能将距离他数尺远的一个盘子激飞。 只见那个盘子旋转甚急,直向寿南山面门撞去。只是刚刚飞出了数寸,盘子突然停了下来,一边旋转着一边缓缓向桌面上落了下去。 那名汉子大惊失色,双目直愣愣地盯着盘子,眼看着它缓缓落在了桌面上,恰好放在寿南山的面前。若是没有看到方才的情形,还以为有人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拿到寿南山面前一般。那名汉子知道有高手窥伺在侧,而且露了这手惊世骇俗的武功。比之自已方才将这盘子激得飞起来的功夫,暗中出手的那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念及此处,那名汉子面如土色,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厉秋风坐在寿南山身边,眼看着盘子缓缓落下。他知道寿南山的武功尚达不到如此境界,只不过在寿南山右侧,却坐着一位武功绝顶的张永。张永与那名汉子之间隔着严嵩,此时只见他双手笼在大袖之中,放在桌子下面。一双眼睛似睁似闭,对周遭的情势好似丝毫也不关心。只不过厉秋风却看到他的衣袖微微颤抖,心下暗想,张永内力深厚,想来定是借着袖子的遮掩,双手蓄力,以真气凌空托住了盘子,抵消了那名汉子发出的内力,将盘子稳稳放了下来。 从那名汉子将盘子激飞,到张永暗中以内力将盘子放了下来,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严嵩不懂武艺,自然看不出其中的关节。只见他脸色一变,转头对那名汉子厉声喝道:“你忒鲁莽了些!还不快向老先生赔罪?!” 那名汉子站起身来,对着寿南山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在下得罪了老先生,还请老先生恕罪。” 寿南山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忠心事主,有什么不对?若是老子斥责你家主子,你当作没事儿一般,那才是有罪了。别说这些什么罪不罪的屁话,趁早坐下喝酒是正经儿!” 严嵩这才对那名汉子说道:“既然老先生让你坐下,你就坐下罢。这位老先生是性情中人,说起话来不打机锋,你却以为老先生是在出口伤人,那是大谬之极!” 那名汉子红着脸坐下,再也不敢说话。严嵩这才对寿南山说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寿南山笑道:“老子姓寿,名南山。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严嵩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在下姓严,名嵩,江西人氏。” 寿南山看了他一眼,笑道:“凭严老的派头,想来是官场中人罢?” 寿南山此言一说,坐在严嵩右首那名汉子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精光暴射,直盯着寿南山的眼睛。只不过此时张永也已睁开了双眼,撇了那名汉子一眼。那名汉子被张永目光一碰,心下不由一寒,只觉得一股杀气从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身上直逼了过来。他心下一凛,暗想原来方才在盘子上做手脚的竟然是这个老家伙!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张永仍是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似乎并未留意严嵩主仆。那名汉子知道张永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心下暗自侥幸,心想幸亏严大人不懂武艺,想来不会对方才之事有所怀疑。方才这个老家伙以内力将盘子拦了下来,可是并未趁机反击,否则我非出丑不可。严大人不晓得我已败在这个老家伙的手上,自然不会轻视于我。他虽然斥责了我两句,不过是面子上的敷衍话语罢了。我倒正好可以借坡下驴,不再与这个老家伙动手。 严嵩心计深沉,历经数十年宦海风波而不倒,为官之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见寿南山说话粗鄙不堪,衣衫普通,不修边幅。可是偶尔双眼一瞪,眸子中精光四射。举止之间,颇有华贵之气。是以严嵩不敢有丝毫小觑,恭恭敬敬地说道:“惭愧,严某宦海沉浮多年,也没有什么成就,倒教老先生见笑了。” 寿南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然。老子看你印堂发亮,正是大走鸿运之时。日后入阁拜相,前途可期。” 严嵩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老先生言重了,严某万万不敢作此异想。” 寿南山笑道:“运气到了,你即便不想,仕途也会一片光明。你小子是一个人物,老子绝对不会看走眼。” 严嵩见寿南山如此推重自己,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是以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严某观老先生胸怀坦荡,华贵之气呼之欲出,绝非江湖人物。严某不敢请教老先生的来历,只是能在此地相遇,也算有缘。老先生若是能赐教严某几句为官之道,严某感激不尽。” 寿南山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却见冯掌柜托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刚刚烫好的三壶酒,快步走了过来。寿南山停下了话头,直到冯掌柜将酒壶放好,陪着笑脸告罪离开,他才微笑着说道:“老子说你是一个人物,就是因为你这手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功夫炉火纯青,用在官场之上,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众人没有料到寿南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个个心下惊骇,目瞪口呆。人人心下均想,寿南山方才还对严嵩大加推崇,怎么转眼之间便出言讥讽?难道方才他是故意吹捧严嵩,但是为了此刻出言讥讽不成? 严嵩更是大感尴尬,心下颇为恼火。只听寿南山接着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挖苦你。官场险恶,步步都是陷阱,一个不小心,便得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以你的年纪,若是在官场之上一帆风顺,此时早已在京城六部扬名立万了。可是‘严嵩’二字,并不出名。想见宦途蹉跎,坎坷颇多。不过这二十年间,先有刘瑾之乱,后有钱宁、江彬弄权。嘉靖皇帝登基坐殿之后,大礼仪之争弄得鸡飞狗跳。京官如同被割韭菜一般,倒了一茬又一茬。你小子这二十年里若是在京城做官,早他娘的被翻过来倒过去煎得熟了,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见了,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和老子喝酒?能在这二十年间趋利避祸而不倒,可见你的为官之术、处世之能,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若无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本事,你活不到今日。” 寿南山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惜许多好官不晓得其中厉害,只会与那些贼官斗个你死我活,结果祸及自身,下场凄惨。须知要与奸臣斗,便要比奸臣更加阴险狡诈才行。从正德朝到嘉靖朝,懂得这个道理的区区几人,全都入阁做了阁老。你老兄便是一位胸中有丘壑的能臣,入阁拜相,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严嵩这才心下释怀,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老先生一言点醒梦中人,让严某既感激,又敬佩。实不相瞒,这二十年来,背地里骂严某趋炎附势、卑鄙无耻的同僚和下属不在少数。可是他们从来不想想严某不过是一个小官和闲官,若是不顺着上官的意思办事,不只严某倒霉,手下的官员和胥吏,全都得跟着严某吃挂落儿。严某不能为一人的名声,砸了几百上千人的饭碗不是?” 寿南山嘿嘿一笑,却未接话。只听严嵩接着说道:“严某初入官场之时,还是在弘治十八年,承蒙皇上恩典,严某得以在翰林院做编修。其时掌院学士是白士英白大人。白大人清廉有德,嫉恶如仇,是一位大大的好官。可惜宦官朋进羽翼已丰,正想着争权夺利。他控制了宫内二十四衙门,以东厂为鹰犬,外联朝廷中一些奸臣,狼狈为奸。白大人看穿了朋进的阴谋,与翰林院十几位学士、编修,还有朝廷六部二十余位侍郎、主事联名上奏,揭露朋进的狼子野心,请皇帝治朋进的罪。结果朋进早有防备,反而奏报白大人结党营私,陷害内官,有不臣之心。双方的奏本递到了御前,皇帝见白大人和翰林院学士、编修,六部侍郎、主事等人三十余人联名上奏,心下起疑,待看到朋进的奏折,坐实了白大人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结果皇帝震怒,将白大人流放边关,在奏折上署名的翰林院诸位学士、编修,还有六部侍郎、主事,全都罢官问罪。朋进趁机和被他收买的御史及六部官员联手,将平日里与他做对的官员尽数打成了白大人一党。这件案子牵连了上千人,翰林院正义之士和朝廷中的忠臣为之一空。因此案死亡的官员也有四五十人。” 严嵩说到这里,看了寿南山一眼,接着说道:“其时翰林院的诸位同僚群情激愤,都要写折子为白大人喊冤,独有严某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想那朋进控制了宫中二十四衙门,自任东厂督公,秉笔太监是他的死党。众人就算写了折子,皇帝也看不到。而且大案未了,皇帝仍然怀疑朝廷中有人结党,朋进的杀人利刃未收。此时再上折子为白大人喊冤,更加坐实了他‘纠集同党,意图不轨’的罪名。只怕救不了白大人,反倒又有一大批人要跟着倒霉。 “严某只说了几句话,便有同僚指责严某贪生怕死,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更有人激愤之下,挽起袖子要殴打严某。想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消息传到京城,一伙子文臣在大殿之上活活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可见若是众人同仇敌忾,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要弄死一个身负武艺之人也并非难事。严某一介文臣,自然不能与马顺相比。是以见到众人如此模样,只得闭口不说,抱病回家。 “果不其然,这些翰林院的学士、编修上了折子之后,又被朋进陷害,几乎都被归入白学士一党,贬斥出朝廷不说,还有十几人被投入诏狱,受了无尽的折磨。朋进后来虽然倒了台,他的干儿子刘瑾却要比他更加厉害。在朝廷之中弄权不说,更有谋反之心,险些颠覆了大明江山。若不是白大人一案使得朝廷之中正义之士为之一空,刘瑾想要弄权,只怕也不会如此容易。” 严嵩说到这里,寿南山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想来严大人当时便看出朝廷之事已不可为,便即告病回家,静观政局之变,以待天时。是也不是?” 严嵩正色说道:“老先生说的不错。其时朋进羽翼已丰,朝廷内外都是他的党羽在掌权。有些官员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抱定了必死之心,仍然想着除掉朋进一党。却无异于以卵击石,最后虽然拱翻了朋进,却换了一个更加厉害的刘瑾上台。若是众人能够稍稍讲求一些谋略,不与朋进正面纠缠,而是暂时隐忍,寻找他的破绽,再予以致命一击,又哪会有后来的刘瑾之祸?!”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此前便曾领教过严嵩的伶牙利齿,知道此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能够将黑的说成白的,恶的说成善的。这份颠倒黑白的功夫,天下几乎无人可及。此时听他长篇大论,说的头头是道,心下暗想,此人说话之时滴水不漏,前后缜密,无隙可乘,竟然将自己胆小怕事,不敢与权贵、奸臣对抗之事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连我都几乎相信了他说的话。可见此人大奸似忠,若是就此上位,必成朝廷心腹大患。只怕为祸之烈,尚在刘瑾、钱宁、江彬等人之上。只是他不晓得寿南山的身份,这才敢如此放肆。若是他知道坐在面前的便是正德皇帝,只怕打死他也不敢如此说话。 寿南山听严嵩侃侃而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口中说道:“以严大人的心计,若是投靠了刘瑾,只怕早就入阁拜相了。老子倒要问你一句,当年你为何不反戈一击,帮助刘瑾做事?若是有你这样一位聪明人相助,只怕刘瑾也不会倒台。说不定他做了皇帝,你小子便成了开元的功臣,职权不会在大明开国时的李善长、徐达等名臣大将之下。” 严嵩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老先生,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可万万说不得。若是被人奏上一本,丢了官职事小,只怕连家中老小的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严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严某固然看重自己的性命,不过对大明的忠心,那是看得比性命还重。我大明自太祖立国,至今已逾百年。其间有胡惟庸、蓝玉之乱,更有土木堡之变的危局。以朋进、刘瑾这等奸宦之人,想要颠覆大明,无异于痴人说梦。胡惟庸、蓝玉一文一武,智谋武功胜朋进、刘瑾百倍,最终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朋进、刘瑾这等奸贼岂能成事?!严某若是跟随这两人谋逆,那才是失心疯了。” 厉秋风和张永听严嵩如此一说,心下均想,姓严的狡诈之极。他是看出朋进、刘瑾难成大事,这才没有附逆作乱。若是有比朋、刘二贼更加厉害之人掌权,严嵩静观形势,只怕便要伺机而动了。 只听严嵩接着说道:“只不过俗话说的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阉党羽翼已丰,朝廷之中眼看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严某其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又不肯依附朋、刘等奸臣,留在京城非遭大祸不可。恰好当时严某身患恶疾,不得不向掌院学术请求回乡修养。其时翰林院人才凋零,新上任的掌院学士是朋进的死党。他正热心提拔同党,听我说要回乡养病,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是以严某没费什么力气,便回到江西老家养病。也幸亏如此,在此后十年刘瑾权倾天下之时,严某才没有被阉党所害。” 严嵩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经过白大人一事,让严某懂得了一个道理。为官之道,重在中庸。若非迫不得已之时,绝对不可有与敌人死拼。方才寿老先生说严某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倒也说得不错。只不过严某这些手段,只是要在与奸臣争斗时使用。对那些忠臣良将,严某只有佩服的份儿,怎么肯用这些卑鄙的手段害人?” 寿南山哈哈一笑,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好,好,果然是一位宦海能吏。你小子入阁拜相之日已不远矣。来,老子敬你一杯,算是提前庆贺了。” 寿南山说罢端起酒杯,向着严嵩一举,便即一饮而尽。严嵩将杯子在唇上一沾,只是啜了一小口,这才对寿南山说道:“老先生言之凿凿,不知道有何凭据?” 寿南山双眉一挑,对严嵩说道:“以你小子的心术,定然已经看出老子的来历不凡。老子也不必隐瞒,此前确实居住在京城,对于京城官场之事,还是略有耳闻。嘉靖皇帝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登基之初便有了大礼仪之争。其实他为老兴献王争皇帝名号是假,借机清除异己,扶植自己的势力控制朝廷是真。想他以一隅藩王做了皇帝,京城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宫中二十四衙门,尽是前朝正德皇帝驾前的旧臣。嘉靖皇帝要坐稳天下,就得想法子将这些旧臣尽数除掉。他借着大礼仪之争,将内阁几位大佬尽数贬斥,更于左顺门外杖责大臣,当场打死一十六人,逼得朝中大臣不敢反抗。张璁、桂萼这等投机之徒入阁,取代了杨廷和等人,至今已有十年。” 严嵩听得寿南山侃侃而谈,将嘉靖皇帝登基以来轰动天下的大礼仪之争说得如此清楚,心下不由一凛,暗想我果然没有看错,此人必定大有来历。瞧他的模样,当年多半是一位手掌兵权的大将,致仕之后云游天下。此人消息灵通,知道我被皇帝召至京城,便猜想我会入阁拜相。若是朝野之中都有如此议论,皇帝的耳目听说之后,必然要转奏御前。到时朝野一片赞扬之声,于我自然是有极大的好处。 只听寿南山接着说:“嘉靖皇帝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而张璁、桂萼之辈只是投机之徒,若以才能而论,别说与杨廷和、刘康等人相比,就算是朝廷六部堂官,论起才干,也要比张、桂二人强上许多。这十年间,嘉靖皇帝利用张璁、桂萼等人清除前朝旧臣,朝堂和宫内都换上了忠于嘉靖皇帝的臣子,张璁、桂萼二人便成了嘉靖皇帝治理天下的阻碍。如今皇宫之内有嘉靖皇帝最宠信的陆炳控制,不须嘉靖皇帝操心。他所忧虑者,无非是朝堂之上还缺一个似陆炳这般既可靠,又有才干的能臣。打从去年年初,张璁、桂萼就屡次遭到皇帝的斥责,二人倒台之期已不远矣。值此微妙之时,严大人若是能够抓住机会,得到皇帝的欢心,能够扶摇之上,入阁拜相,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严嵩在南京之时,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京城的政局。张璁、桂萼二人权倾一时,是嘉靖皇帝最为倚重的臣子。严嵩虽然有意到京城为官,但是在他心中,若是能到京城担任六部中任一部的尚书,便已是志得意满。假以时日,以六部尚书的身份入阁,自然是水到渠成、锦上添花。但是他从来不敢想能够取代张璁、桂萼二人,直接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此刻听寿南山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去年在南京看邸报,确实见过张璁、桂萼二人受皇帝斥责之事。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也没有降罪责罚。比之其他大臣动辄被降职罢官,甚至挨了廷杖和被送入诏狱,张、桂二人之事自然不被严嵩放在心上。是以寿南山说完之后,严嵩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皇帝确实指责了张、桂两位大人,不过都是一些小事,又并未降罪。老先生据此说两位大人失势,只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寿南山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严大人,朝廷中的大事小情,想来你比老子更加关心。那些传言咱们先不说,朝廷发出的邸报,自然是确实有据。严大人不妨想想,张璁、桂萼二人前几年犯过的错事不少,可是何时见皇帝指责过二人?而自去年起,皇帝数次责备二人,都是些微末小事。这明明白白的是在告诉世人,皇帝连这等小事都要与张璁、桂萼过不去,若是两人再做些错事,便不是在邸报中说说这般简单了。” 寿南山说到这里,右手虚劈,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冷笑着说道:“刀已经悬在张璁、桂萼二人脖子上。两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朝廷之中新人换旧人之势已不可挡。严大人的机会就在眼前,至于能不能借势飞升,就看严大人的造化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严嵩心下又惊又喜,不由拱手说道:“老先生如此抬爱,严某愧不敢当。这等朝廷大事,咱们还是不妄议为好。” 寿南山哈哈一笑,傲然说道:“你小子是担心消息泄漏了出去,被人安上一个‘妄议朝廷大事,图谋不轨’的罪名,大好前程,就此成为泡影罢?不过与我同行的这一老一小都是好朋友,他们是世外高人,不会坏你的好事。至于你带来的这个小子嘛,还要靠着你发财,自然也不会与你为难。是以咱们今日说话,不必遮遮掩掩。倒是可以借着酒兴,老夫聊发少年狂。哈哈,哈哈。” 严嵩是何等聪明之人,若是他心有顾忌,绝对不敢与一个初次见面之人谈论朝廷大事。只是他此时已然看出寿南山来历不凡,而且飘飘然有出世之气,绝非留恋世间红尘之人。与这等人物结交,遮遮掩掩,只能让对方鄙夷,没有半点好处。而分坐在寿南山左右的张永和厉秋风看似普通,一直沉默不语。不过二人神情坦然,又与寿南山同行,自然也不是俗人。自己带来的这名汉子热衷名利,是自己重金请来的帮手。可以说身家性命全都握在自己的手上,自然也不会坏了自己的好事。此刻听寿南山如此一说,严嵩心下再无顾忌,恭恭敬敬地端起一杯酒,对寿南山说道:“承蒙老先生垂青,严某既惊又愧。今日得老先生教诲,严某无以为报。只能借花献佛,敬老先生一杯酒,聊表谢意。” 严嵩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此前他每次只是啜一口酒,此时却是干了一杯,自然是对寿南山极大的敬意。寿南山嘿嘿一笑,便也饮了一杯。严嵩早已将酒壶执在手中,待寿南山喝完酒之后,亲自为寿南山倒满了一杯酒,这才坐回到椅子上,口中说道:“老先生见识非凡,今日有幸聆听教诲,便觉得颇有进益。若真如老先生所说,在下有幸能到京城为官。还请老先生指点一二为官之术,在下感激不尽。” 严嵩此前虽然称寿南山为“老先生”,可是一直执平辈礼,自称“严某”。直到此时,他才改了称呼,自称“在下”。厉秋风和张永冷眼旁观,心下均想,此人见风使舵,却又不露痕迹。只结交有用之人,正是宦海老手的手段。 寿南山却并未立即回答,用筷子将一个红烧狮子头切成两半,然后夹起一半来放在口中大嚼。直到将狮子头咽下去之后,这才笑着对严嵩说道:“你想入阁,倒并非难事。难的是入阁之后若想全身而退,却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严嵩心想入阁做内阁大学士已是极难之事,眼下又如何谈得上入阁之后的事情。是以寿南山说完之后,严嵩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莫测高深。” 寿南山嘿嘿笑道:“你若想入阁,须得有人在皇帝面前为你说好话。你此前不显山不露水,皇帝哪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想让皇帝留意,便得借助他人之力。想来这一两年间,皇帝也在暗中寻找能够取代张璁、桂萼二人的能臣。能为他办这件大事的只有一个人。” 寿南山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笑着对严嵩说道:“严大人,以你之见,这个人会是谁?” 严嵩略一沉吟,这才略有些犹豫地说道:“莫非是陆炳陆大人?” 寿南山看出严嵩故意做出犹豫的模样,知道他有意遮掩,不想在自己面前显得太过聪明。只不过他也不想揭穿严嵩的心思,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严大人果然对京城政局洞若观火。不错,皇帝要寻找能取代张璁、桂萼的能臣,必然要听陆炳的意见。因为替换内阁大学士,那是朝廷头等大臣,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置不好,极易生出大乱。陆炳是嘉靖皇帝头号亲信,只有他办这件事,皇帝才不会担心消息走漏出去。陆炳在朝廷之中虽然不显山不露水,那是他知道进退,不欲出头露面罢了。严大人,你要入阁,便要结交陆炳。陆炳此人对皇帝忠心耿耿,那是因为他知道一辈的荣华富贵,甚至身家性命,都系在皇帝身上。不过他毕竟也是做官之人,而凡是做官之人,没有不爱钱的,否则也不必耗费心力一心求官了。严大人凭着自己的才能,足以让陆炳刮目相看。若是再赠以金银,那就更加有把握让陆炳在皇帝面前为严大人说好话了。” 严嵩拱手说道:“老先生说得不错,在下谨记。” 寿南山看了严嵩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严大人,你若有一千两银子,会送多少给陆炳?” 严嵩一怔,不晓得寿南山为何会有此一问。他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自然是将一千两银子尽数送给陆大人。” 寿南山哈哈一笑,道:“严大人,你若是如此行事,别说入阁拜相,就连在京城立足,只怕也不是易事。” 严嵩被寿南山如此一说,摸不着头脑,暗想我只有一千两银子,尽数送与陆炳,你却如此说话,倒让我十分不解。不知道你是说我送得多了还是送得少了。若说送得多了,当官之人哪有嫌人送礼送多的?若说送得少了,我只有一千两银子,全都送出去也不够,难道让我去偷去抢不成? 念及此处,严嵩有些尴尬地说道:“在下愚笨,还请老先生明示。” 寿南山嘿嘿笑道:“严大人,你如果有一千两银子,至少要送给陆炳三千两银子才行。” 严嵩心下一凛,看了寿南山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可是在下要到哪里去寻找其余的二千两银子?” 寿南山道:“陆炳要的不是另外那二千两银子,而是要看你是否对他忠心。你一旦入阁拜相,便成了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人物。可是陆炳是什么人,他岂能甘心居于你之下?你若想让陆炳为你在皇帝面前说好话,便须得让陆炳知道,你是他的人,必会尽力为他办事。哪怕只有一千两银子,也会想法设法凑出三千两银子送给他。严大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罢?” 严嵩这才如梦初醒,拱手说道:“原来如此。老先生高见,在下佩服!待在下到了京城之后,立即去拜见陆大人,想法设法也要让陆大人明白在下的一番心意。”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老先生方才说过,入阁并非难事,难的是入阁之后若想全身而退极不容易。不知此话做何理解?” 寿南山笑道:“严大人,以你的才能、智谋、阅历,只要得了陆炳之助,入阁之事易如反掌。可是严大人想过没有,入阁之后,你又该如何行事?严大人不要忘了,自从太祖皇帝废除丞相之位改设六部之后,至今已有百年。而历朝的内阁大学士的下场,都不算太好。如今这位嘉靖皇帝更是一位难伺候的主儿。就连杨廷和如此了得的人物,最后也弄得一个灰头土脸,不得善终。你入阁拜相,只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罢了。若是想一帆风顺,永保荣华富贵,便要想清楚入阁之后应当如何行事。” 严嵩越听越是心惊,暗想自己原本以为这个老头儿不过是一个致仕的大将军,在京城做官久了,又颇有人脉,这才能洞察形势。想不到此人通晓人心,精通帝王之术,将政局看得如此清楚。自己原来只想着如何能够入阁,却从来没想过入阁之后又该如何。事实确如寿南山所说,内阁大学士能善终者廖廖无几。如张璁、桂萼二人为嘉靖皇帝出了大力,几乎得罪了整个官场,也不过做了六七年的内阁大学士。如今即将倒台,下场定然不妙。自己就算入阁,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若是不早做打算,一旦得罪了嘉靖皇帝,只怕下场还不如张璁、桂萼二人。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念及此处,严嵩只觉得背心一阵冰凉,额头已有冷汗渗出,口中说道:“若不是老先生教诲,只怕在下还在迷茫之中。若是在下真能侥幸入阁,此后如何处事才能趋吉避祸,还请老先生不吝赐教。” 严嵩说完之后,竟然站起身来,重整衣冠,向着寿南山一揖到地。 寿南山嘿嘿一笑,右手虚按,示意严嵩坐下。待严嵩坐好之后,寿南山笑道:“严大人不必多礼。咱们今日在此地相遇,实是有缘。老子瞧着严大人有王佐之才,不到朝廷做大学士实在可惜,这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严大人入阁之后,不可断了与陆炳的交往。有些什么事情,须得要与陆炳互通声气。此事极为重要,严大人切切不可忘记。” 严嵩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先生说得不错,在下谨记。” 寿南山端起一杯酒,啜了一口,抬头向窗户望去。此时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丝毫戏谑的神情,目光清澄,如一弘池水。严嵩心下暗想,此人年轻之时,一定是一位长相俊雅的风流人物。 只听寿南山沉声说道:“严大人是进士出身,想来读书不少。《唐书》中有一段记载,不晓得严大人读过没有。唐朝自安史之乱后,有两大祸患,一为藩镇,一为宦官。大唐最终为朱温所灭,便是受了这两大祸患折腾的结果。其中宦官之祸,尤为可怕。唐朝一众宦官之中,权势最大的为高力士、鱼朝恩、窦文场、霍仙鸣、仇士良等几人。可是论起这些人的际遇,首推仇士良最好。高力士、鱼朝恩、窦文场、霍仙鸣等四人虽然都曾执掌权柄,可是最终的下场都不好。而仇士良杀二王一妃四宰相,贪酷二十余年,生前受封楚国公,统左右神策军,知内省事,死后更是追封扬州大都督,真称得上是极尽哀荣。做太监做到他这个份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来者也只有宋朝大太监童贯可比。可是童贯虽然被封王,最终却死于刀下,远不及仇士良聪明。” 严嵩听寿南山突然说起大唐旧事,心下不解。不过他知道寿南山绝不是在与他闲聊,是以并不插话,只是侧耳静听。 寿南山道:“仇士良虽然身为宦官,可是他精通为官之道。此人发迹之事,严大人想来已经极为熟悉,老子也不必多说。单只说后来唐武宗即位,重用李德裕为相,裁撤神策军,收了宦官的权柄。仇士良见势不妙,自称老病,告老还乡。唐武宗厌恶仇士良等一众宦官,见他自请回乡,正是求之不得,便允许他致仕。仇士良离开京城之时,曾对留在京城的心腹宦官说道,天子且不可闲着无事,须要常常引导他纵情享乐,乐事一天比一天多,一月比一月好,忙得将朝廷大事全都忘了。如此一来,我辈才可得志。尤其要紧的是不可让他读书,亲近读书人。他若是读书,又和读书人坐而论道,知道了前朝兴亡的故事,心里不免害怕起来。我辈就要被疏远了,最终难逃一死。严大人,这段话你须要记好了。” 严嵩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口中说道:“老先生教诲,在下绝不敢忘。” 寿南山道:“严大人,你是聪明人,老子不是教你引导皇帝做坏事。而是要告诉你,若想做一个平安宰相,须得知道皇帝的心意。事事遂了皇帝的意,你自己才不会坏事。仇士良操弄权柄,杀死王爷、皇妃和宰相,直言废立之事,那是因为自唐玄宗之后的李家皇帝昏庸无能,懦弱之极,这才被宦官操纵。当今的嘉靖皇帝刚愎自用,又极是聪明。你若想着糊弄他,甚至代他行天子事,那是自己找死。你要向仇士良学的是揣摩皇帝心意的本事。若是你揣测不到,不妨找一个能够帮你揣摩皇帝心意之人,这样才能保得你不被皇帝厌恶。你只要做好了这两件事,平平安安地做一个内阁大学士,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严嵩听寿南山说完之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对寿南山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先生今日一番教诲,在下终生难忘。日后若是有缘能与老先生相逢,在下定当再听指教。今日已不早了,在下不胜酒力,若再饮下去,必然失态。请容在下先行离席,还望老先生不要怪罪。” 寿南山哈哈一笑,右手摆了摆,口中说道:“去罢去罢,到了京城之后,小心做事,也不枉咱们相遇一场。哈哈。” 严嵩起身施礼,这才摇摇晃晃地向二楼走去。他手下那名汉子生怕他失足跌倒,急忙伸手搀扶。一直到了二楼,两人转入走廊,楼下已看不到二人的身影。只见严嵩突然站直了身子,快步身自己客房走去。那名汉子吓了一跳,这才知道严嵩是故意装醉,急忙也跟了上去。待严嵩进了屋子之后,嘱咐那名汉子将屋门关好,这才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那名汉子垂手在一旁侍立,神情甚是恭谨。 严嵩沉声说道:“鄂师傅,你看这个姓寿的老者,会是什么来历?” 那名汉子一怔,呆立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严大人,小人看这个老家伙说话无礼,多半是一个无赖,在这里混吃混喝……” 严嵩不待他说完,便即摇了摇头。那名汉子心下一凛,便即住口不说。严嵩沉声说道:“此人来历绝非寻常。原来以为东辽县是边鄙小县,不会有什么事情。如今看来,此地绝非善地。咱们不能在此地多留,以免夜长梦多。你去收拾一下,吩咐伙计今晚将马喂好,明日一早咱们便离开东辽县,赶赴辽阳府。” 严嵩主仆离开之后,寿南山嘿嘿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明明没有喝醉,为何要急着离开?” 张永此时已睁开了双眼,恭恭敬敬地坐在一边。听寿南山如此一说,他沉声说道:“因为他怕了,只好以醉酒为借口离开了。” 寿南山见厉秋风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这个姓严的奸诈狡猾,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奸臣。可是寿老方才和他说了这么多话,句句都是教他如何飞黄腾达。此人若是得势,必然要祸乱大明。寿老虽然已不在京城,可是难道忍心看着太祖皇帝打下的大明江山毁在此人手里么?” 寿南山似乎没有想到厉秋风会有此一问,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老子看你心事重重,想来是在怪老子为何会与这等小人如此说话罢?” 厉秋风道:“在下不敢腹诽寿老。不过寿老此举,在下不敢苟同。就算嘉靖皇帝得位不正,寿老有心报复,却也不必拿江山社稷做赌注。在京城之时,寿老心怀苍生百姓,不与嘉靖皇帝摊牌。此番更是远赴关外,要寻一处稳妥之地隐居。既然寿老已不想与嘉靖皇帝争夺皇位,又何必将这样一个大奸臣送入朝廷,让他祸乱百姓?” 寿南山初时脸上尚带着笑容,可是听厉秋风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最后竟然有些凄凉起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只得闭嘴不说。只见寿南山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口中说道:“小兄弟,你全然想错了。严嵩是一个奸诈小人不假,但是他确实又是一个能吏。此人的名头,当年老子就知道。那时他在翰林院做编修,写的一手好文章。只不过此人太过于热衷名利,若是将他遽然提拔到六部办事,此人少了历练,不免陷入党争。是以我才将他按在翰林院,并未给他实职历练。” 第一千三百章 厉秋风不晓得这些帝王心术,听寿南山讲述当年的往事,心下暗想,严嵩虽然是一个有才之人,不过心术不正,有才无德。若是提拔到朝廷做官,为害之烈,更要在那些庸官之上了。这位寿老当年做皇帝做得稀里糊涂,或许正是因为他识人不明,才使得前有刘瑾乱政,后有钱宁、江彬跋扈。 只听寿南山说道:“其时刘瑾势大,控制了宫内二十四衙门,我所能听到、看到的,几乎都是刘瑾想让我听到、看到的。内阁几位大佬素通机变,自然不肯与刘瑾翻脸。何况天下承平日久,我这个皇帝只要不生事,刘瑾也好,内阁、六部也罢,都是喜欢的不得了。”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倒是一怔,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只见寿南山嘴角略略向上一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接着说道:“其实所谓皇权,只是吓唬那些小官和老百姓的。朝廷中的大臣们才不会将它放在心上,只不过想借着皇权来办自己的事罢了。太祖皇帝废除了丞相之位,就是担心有大臣擅权。不过走了一个丞相,却又来了六部尚书。原本皇帝只须与丞相一人应付即可,此时却要对付六部尚书、侍郎、主事等官员,时日一久,便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其后太祖皇帝、永乐皇帝以内阁制衡六部,却没想到内阁大学士的权柄不久便远超丞相,已有了架空皇帝的风险。到了宣德皇帝在位之时,内阁不只取代了丞相的权柄,而且还有调兵之权。可以说即便没了皇帝,在内阁操纵之下,朝廷也能运转如常。 “宣德皇帝知道情势不妙,可是朝廷中的大臣都是几位内阁大学士的门生故吏,击其首则尾应,断其尾则首击。整个官场已是浑然一体,隐然已与皇帝分庭抗礼。其时天下虽然太平,却已隐藏着极大的危机,若是一旦有权臣出任内阁大学士,生了异心,要篡位自立,比之当年的胡惟庸容易百倍。宣德皇帝想要削减内阁的权利,却又怕激起大变,局势更加不可收拾。无奈之下,他才有意扶植宦官的势力,与内阁和六部对抗。如此一来,朝廷和宫内维持均势,皇帝便可居中制衡了。只不过宦官势力大炽,却又生了许多事端。朝廷纷乱不休,党争不断。” 寿南山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小兄弟,我瞧你方才的模样,想来对老子有意提拔严嵩这等小人颇为不屑。你要知道一件事情,水至清则无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为至理名言。能吏也好,庸官也罢,没有不爱银子和权柄的。与其让那些庸官祸害百姓,还不如用一些贪婪却能办差的官儿。这是帝王之术,小兄弟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其实江湖之中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极懂机变之辈?若是事事都照着所谓江湖规矩而行,只怕早就被灭了门了。别的不说,所谓武林十大门派,如少林、武当、泰山、华山等均以侠义道自诩,可是每年从各处镖局收的银子都不少。至于勾结官府和士绅,出租田地等事,更是举不胜举。这与京城那些地痞无赖收向各处店铺强索硬要银子又有何区别?” 厉秋风听寿南山说到这里,想想确实如此。又忆起在京城当差之事,越想越觉得寿南山说的不错,心下不由沮丧起来。 只听寿南山接着说道:“严嵩虽然狡诈,却懂得机变之术,能够洞察大势所趋。他能看出朋进、刘瑾虽然权倾一时,却绝对成不了大事。否则以他的才干,投到朋、刘二贼门下,要做大官,那是易如掌,只怕在刘瑾掌权之时,他便可以入阁了。可是严嵩却在此时告病回乡,甘于平庸,隐居家中著书,这份隐忍功夫,寻常官员是没有的。后来刘瑾倒台,严嵩这才复出。不过他对钱宁、江彬也并未看在眼中,不欲为二人所用,这才不去烧两人的热灶,而是躲到了南京六部,静观天下大势,伺机而动。小兄弟,严嵩这份为官之术,可是很了不起啊。” 厉秋风对寿南山的话无可辩驳,只得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寿老高见,晚辈佩服。” 寿南山嘿嘿一笑,喝了一杯酒,接着说道:“百姓看一个官儿是好是坏,无非是看他如何做事。可是皇帝要任用大臣,不只要看他如何做事,还要看他心术如何。严嵩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又有做官的才能。换了任何一个人做皇帝,都是非用他不可。这些年他虽然蛰伏于南京,京城皇宫中却能时常听到他的名字,可见此人钻营之术,已然炉火纯青。此次他在辽东出现,绝非寻常小事。想来朱厚熜这小子已有提拔严嵩之意,这才让他到地方巡视。以严嵩的才干,只要到了京城,入阁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是大势所趋,即便有人想要压制,却也挡不了严嵩飞黄腾达之路。” 厉秋风此时心下已然雪亮,他沉声说道:“原来寿老已看出严嵩必将大用,方才那些话并不是无的而发,乃是警告严嵩要忠心大明,不可擅自弄权,否则下场必然凄惨。” 寿南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严嵩是何等聪明之人,不须我说这些废话,他心中也明白得很。不过我瞧着这老小子有些得意,给他浇点冷水,免得他一旦得势,便猖獗起来,行事没有顾忌,不免害了我大明百姓。老子敲打他一下,或许他做事便会谨慎一些,不至于太过狂妄。” 厉秋风回想严嵩方才的模样,笑道:“晚辈看这位严大人有些怕了,若是回京入阁做了阁老,想来行事也会有所顾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寿老说起仇士良之事,岂不是要严嵩想方设法引诱皇帝不理朝政,寻欢作乐?如此一来,只怕皇帝沉迷于酒色之中,天下非大乱不可。” 寿南山嘿嘿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说道:“小兄弟,仇士良最后是什么下场,想来你不知道罢?” 厉秋风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说道:“实不相瞒,晚辈读书不多,对于这些前朝旧事,一无所知,倒教寿老见笑了。” 寿南山正色说道:“小兄弟,你武艺高强,心地又好,又颇有智计,虽然无意在官场厮混,不过就算在江湖行走,日后成就也是不可限量。但是有一件事须要记得,江湖之中刀光剑影,背后无非也是天理人情。只有通晓人情道理,才能无往而不利。这些人情道理都在书中写得明明白白,是以闲暇之时,还是多读一些书,对小兄弟必有裨益。”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寿老教训得是,晚非谨记在心。今日就到书肆中寻几部好书来仔细阅读,不辜负寿老一番苦心。” 寿南山道:“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至理名言,小兄弟须得牢记在心。咱们再说仇士良之事。他生前确是位高权重,风光之极。死了又被封侯拜相,可以说身后事也是极尽哀荣。但是他死后第二年,皇帝就清算了他生前的过失,那些封号被尽数剥夺不说,连他的坟墓都被皇帝派人掘了,尸体被拖出棺椁,挫骨扬灰。仇家三族尽数被诛灭,可以说是下场凄惨。老子和严嵩说起此事,便是要告诉他不要学仇士良那样诱引皇帝寻欢作乐,不干正事。否则即便他一时得计,最终也要被皇帝清算。到了那时,倒霉的可不只他一人,就连严家三族必然也被屠戮殆尽。严嵩是心生九窍之人,老子的意思他一定清清楚楚。是以他一朝得势,若是还能记得老子这番话,以仇士良为戒,或许便不会去引诱朱厚熜这小子干太多坏事。”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寿南山说到这里,嘿嘿一笑,转头对张永说道:“老张,你说老子这些话,严嵩这老小子能听进去多少?” 张永略一沉吟,道:“看他的模样,想来都听进去了。若是老奴猜得不错,只怕这小子最迟明天早上,便要匆匆离开东辽县城。若不是摩天岭上闹鬼,或许这老小子今天晚上便要逃了。” 寿南山笑道:“这老小子被咱们惊到了,害怕在东辽县出事,自然要尽快赶回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他说到这里,脸上神情一变,笑容尽去,口中说道:“或许是老子多心了。那日我在皇陵与朱厚熜这小子聊了一会儿,发现此人极是精明,绝对不是容易受人蛊惑之辈。严嵩虽然狡诈,想要在他面前弄鬼,非露馅不可。这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到时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尔虐我诈,演出一场活色生香的君臣斗来,倒甚是有趣。嘿嘿,嘿嘿。” 寿南山说到这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说道:“这些凡尘俗事,以后老子再也不理了。江南繁华之地老子已去得腻了,此番要一路北上,瞧瞧极北之地到底是什么模样。听说那里有万古不化之冰雪,还有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壮丽诡异,惊心动魄。老子倒要好生瞧瞧,或许另有奇遇也说不定。” 厉秋风见寿南山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心下佩服,正想举杯敬寿南山一杯,却听寿南山说道:“小兄弟,那一晚你与慕容先生相遇,似乎有些芥蒂。慕容先生神功盖世,为人又极是精明。小兄弟是不是与他有了什么误会?若是老子能帮得上忙,你尽管说便是。老子虽然不做皇帝了,可是与慕容先生算得上是朋友。我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厉秋风大感尴尬,暗想慕容秋水对自己不满,那是因为慕容丹砚之事。这些儿女私情,怎么能向外人说起?若是真让寿南山知道了此事,慕容秋水反倒会怀疑自己要借着寿南山的身份来压制于他,只怕对自己的恶感更加重了几分。是以他略一思忖,这才对寿南山说道:“晚辈敬重慕容先生的武功和为人,哪里敢得罪于他?只不过慕容先生是武学宗师,对于晚辈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并不放在心上,不想与晚辈多说便是。寿老想来是误解了慕容先生的意思。” 寿南山点了点头,道:“慕容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小兄弟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厉秋风道:“寿老教训得是,在下谨记在心。” 三人又饮了几杯酒,言谈甚欢。直到冯掌柜又送来三壶烫好的酒,寿南山却对冯掌柜摆了摆手,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喝得甚是畅快,下一次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只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伙儿终有重聚那一日。今日就此告别啦,小兄弟多多保重。” 寿南山说完之后,站起身来,转身便向二楼走去。张永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也随着寿南山走了。厉秋风站起身来,眼看着寿南山和张永大步走向二楼,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冯掌柜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道:“大爷,酒烫好了,只不过菜都凉了,小人再去给您热热罢。”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劳掌柜费事,在下已经吃饱喝足了。今日多有叨扰,还请掌柜见谅。” 冯掌柜听厉秋风说不再喝酒吃菜,这才松了一口气,客套了几句之后,便即吩咐伙计过来收拾桌子。厉秋风向冯掌柜告别,这才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待他进屋之后,却见张实正在和秦老五说话。两人初时听到屋门响动,吓了一跳,脸色变得煞白。待看到厉秋风走了进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厉秋风将屋门关紧,走到二人身前正要说话,秦老五抢先说道:“朱兄弟,那个姓寿的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历?姓严的老家伙又是什么人?” 厉秋风生怕萧东等人起疑,方才与寿南山等人喝酒之时,便已想好了说辞。听秦老五问起,他张口说道:“寿老是京城人氏,在下也是在京城贩卖布匹之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东辽县遇到此人,倒也颇出意料之外。至于姓严的那人,好像是京城的官儿,就连萧大人对他也是极为忌惮。前晚萧大人在酒馆遇到姓严的,执礼甚恭,对姓严的很是害怕。至于姓严的到底是什么来历,恐怕只有萧大人自己知道了。” 张实笑道:“方才姓萧的吃了一个大瘪,心里极不痛快。回到二楼之后,对我和老秦还算客气,不过胡掌柜恭维了他几句,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被姓萧的痛骂了一通。方才他要老胡来找朱兄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你若去见姓萧的,也千万要小心了,别触了他的霉头。” 厉秋风心下一怔,对张实说道:“萧大人找朱某做什么?” 张实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张某也不知道他找朱兄弟做什么。据我和老秦猜测,多半是他看到姓严的老家伙和朱兄弟坐了一桌,想打探一下姓严的和寿老头说了些什么话罢。” 厉秋风回想方才在楼下的情形,萧东被寿南山折辱了几句,只是严嵩在场,他又不好发作,最后愤然离席,想来心里极不痛快。萧东心胸狭窄,却又心高气傲,被一个老头儿当众羞辱,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或许真如张实所说,萧东找自己去便是打听寿南山和严嵩说了些什么。若是寿南山与严嵩并无交情,只不过是今日在东升客栈巧遇,只怕萧东便要去找寿南山的麻烦。 他正沉吟之时,忽听得门外走廊里脚步声响。这人脚步沉重,一听便知道并非会武之人。片刻之后,只听有人敲门,接着胡掌柜在门外说道:“张员外,朱公子回来没有?” 张实微微一笑,小声说道:“老胡又来催了。朱兄弟,你去了可要小心应付,别被姓萧的借机辱骂才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大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胡掌柜站在门口,乍一见到厉秋风,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口中说道:“朱公子回来了就好。萧大人请朱公子过去说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便即随着胡掌柜向萧东的客房走去。待到了客房门前,胡掌柜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口中说道:“萧大人,朱公子已经回来了。小人带他前来拜见大人。” 只听萧东在屋内说道:“请朱公子进来说话。” 胡掌柜轻轻推开房门,对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客房。待他进门之后,胡掌柜轻轻将门掩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萧东坐在客房正中的桌子旁边,正自端着一杯茶出神。见厉秋风走了进来,他伸手向对面的椅子一指,口中说道:“朱公子请坐。” 厉秋风谢了座,这才坐到椅子上,口中说道:“在下多贪了几杯,让大人久等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萧东摇了摇头道:“萧某并无责怪朱公子之意,你不须多虑。萧某找朱公子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请朱公子帮忙。” 厉秋风道:“萧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尽力做好。”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潘师爷带来的几家大户的族长咱们都见过了,据萧某所见,这些人之中还是以王家庄的王庄主为首。只要此人肯尽心竭力帮忙,其他几个族长便不敢马虎。是以咱们只要盯住王庄主,寻找大船之事便要好办得多。朱公子与穆蓉姑娘是朋友,穆蓉姑娘又与王家大小姐交好,是以萧某想请朱公子再到王家庄去走一遭,看看王庄主是否尽力办事。若是他稍有懈怠,还请朱公子从中催促,不至于误了咱们的大事。”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厉秋风原本以为萧东找到自己,是为了打听寿南山的来历,却没有想到他压根没有提及寿南山,而是要自己到王家庄去打探消息,倒有些意外。是以他心下思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萧东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心中暗想,你小子与姓穆的丫头不清不楚,只怕心里巴不得立时便赶到王家庄去与她相会。此时偏又做出这番为难的神情,还真以为老子不懂得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心思?念及此处,他接着说道:“朱公子这几日也奔波得累了,原本应该在东升客栈歇息才是。只是事情紧急,萧某不得不劳烦朱公子帮忙,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急忙拱手说道:“萧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在下此次跟随萧大人出门办事,自然要遵从萧大人吩咐。既然萧大人要在下去盯住王庄主,在下立即前往王家庄便是。”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站起身来,正要告辞而去。萧东却也跟着站了起来,口中说道:“朱公子且慢。咱们还要借助王庄主之力办事,是以还不能得罪了他。你到了王家庄后,对王庄主须得客客气气,轻易不要与他翻脸。不过他若敢不尽心尽力,你便用衙门来压制他。萧某瞧这老小子似乎很怕官府,只须抬出衙门来,不怕他不听命于你。”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萧东接着说道:“方才喝酒之时,那位严先生与公子同桌。他与姓寿的老儿说了些什么,能否告知一二?” 厉秋风心想萧东总算忍不住提到了此事,好在自己早已想好了说辞,是以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在下听严先生与那位寿老说话,原来他们以前在京城便已相识。只不过严先生后来去了南京,两人已有多年未见,想不到在东辽县聚首,倒是言谈甚欢。他们说的都是以前在京城之中的一些旧事,在下大半都不晓得,直如鸭子听雷一般,坐在那里颇为尴尬。” 萧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的神情舒缓了不少。他“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姓寿的老家伙出言无状,屡次三番折辱于我。只是碍着严老先生的面子,我才不与他为难。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咱们办成大事之后,若是再遇到这个老家伙,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厉秋风心想凭你的武功,不须张永出手,只怕你在寿南山手下走不了十招。何况若是张永随侍在寿南山身边,不等寿南山动手,张永举手抬足之间,便能要了你的性命。是以你还是祈求上天保佑,此生不要再遇到寿南山。否则弄得灰头土脸,非倒大霉不可。只是他心中虽作此想,脸上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此事与自己无关,并无丝毫关心。萧东察颜观色,以为厉秋风确实没有欺瞒自己,这才放了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催促厉秋风尽快前往王家庄办事。厉秋风这才向他告辞,径直回到自己的客房去了。 张实见厉秋风回来,颇有些紧张,追问萧东说了些什么。厉秋风只说萧东要自己前往王家庄盯住王庄主,以防此人不出力办事。张实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姓萧的翻脸无情,难伺候得很。朱兄弟到王家庄去办事,倒比在东升客栈要舒服多了。” 厉秋风离开东升客栈之后,却见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走出东升客栈大门,直向城北而去。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倒甚是热闹。厉秋风心下暗想,东辽县地处辽东,人烟稀少,百姓聚居于城内,虽然不过数千人,倒也热热闹闹。可见再荒凉的地方,只要有人居住,便不会冷清。 他出了东辽县城北门之后,官道上再无一个人影。不晓得是因为摩天岭闹鬼,吓得百姓不敢从北门出入,还是东辽县城外原本就不见人烟,才会显得如此寂静。他一边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边向王家庄走去,不过半个时辰,已然到了折向王家庄的路口。此时已近黄昏,四周渐渐天色昏暗,微风吹过脸庞,倒甚是惬意。 只半柱香工夫,他已走到王家庄村口的大柳树下。厉秋风知道王家庄的庄丁藏在村口,是以停下了脚步,大声说道:“在下前来贵庄,求见贵庄庄主,还请各位通报一声。”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从两棵大柳树后走出五六个人来。为首那人一见厉秋风,立时脸色大变,身子似乎有些颤抖起来。厉秋风见他有些面熟,想来也是在自己手下吃过亏的庄丁,于是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这位老兄请了。” 那名庄丁这才回过神来,知道厉秋风武艺高强,而且与王大小姐交好,自己万万得罪不起。是以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原来是公子到了。既然公子要见咱们王老爷,就请随我来罢。” 那名庄丁当先带路,领着厉秋风直向王宅而去。只是走出不远,却见前面黑压压地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王庄主。那名庄丁快步迎上前去,在王庄主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庄主点了点头,右手一举,他身后的人群登时站立不动。王庄主走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不知道朱公子找王某有何要事?” 厉秋风拱手说道:“萧先生担心贵庄人手不够,特意要在下前来贵庄,听候庄主调遣。” 王庄主双眉一挑,看了厉秋风一眼,神情有些无奈。只见他沉吟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官字两个口,说话有两手,这些官老爷一句话,咱们这些人就得跑断腿。”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已知道自己的来意,倒有些尴尬。只听王庄主接着说道:“朱公子,你的来意王某已经知道了。王某已经召集齐了人手,正要赶往衙门听命,萧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既然萧先生要朱公子到王家庄办事,就请朱公子在庄中小住,不必随咱们前去衙门了。” 王庄主说到这里,将为厉秋风带路的那名庄丁叫了过来,嘱咐他带着厉秋风去家中歇息,并且转告王小鱼和王管家,万万不可怠慢了厉秋风。他说完之后,便即向厉秋风告辞,带着众庄丁匆匆向庄外而去。 那名庄丁领着厉秋风到了王宅,守门的庄丁通报进去,片刻之后,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迎了出来。两人见到厉秋风都是喜出往外,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名庄丁将王庄主的吩咐说给了王小鱼。王小鱼笑道:“朱公子光临,咱们求之不得。不须爹爹吩咐,我自会好好招待他便是。” 王小鱼话音方落,王管家却也走了出来。他听厉秋风说了来意,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在下这就去给公子收拾屋子,请公子先到后院喝茶,等晚饭之后,屋子定能收拾妥当。” 王小鱼笑道:“王伯伯,这些事情交给侄女办好了。马家庄那伙泥腿子嫌吃的不好,今日已和咱们的庄丁打了两架了。眼看着要吃晚饭,不晓得这些家伙还会闹出什么妖蛾子。是以那边的事情,还要请王伯伯去处置一下。” 王管家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样也好。庄主带了六七十名兄弟到衙门去了,咱们庄里人手吃紧。这些马家庄的混账东西不懂规矩,可别在咱们庄子里闹出事来。唉,原来打算召集这些人来帮着盖大庙,却没想到又出了丢船的事情。这一桩一桩的事情都得拿银子摆平,我看你爹下午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想来是为银子发愁。大小姐照顾好朱公子,我去瞧瞧马家庄那些混账东西,别让他们闹出事端才好。”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王管家匆匆离开之后,王小鱼笑嘻嘻地将厉秋风领入后院正堂。请厉秋风坐下之后,她又叫过一名仆妇,吩咐她去将后院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那名仆妇答应一声,便即匆匆去了。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是为自己准备歇息之处,正想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却见王小鱼双手一举,欢声说道:“哈哈,眼下王家庄里我最大啦!” 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下暗想,王姑娘虽然聪明机灵,不过毕竟是一个年轻姑娘,喜怒形于色,却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我今日本来打算到码头去找你。后来王庄主从城内回来,说码头上的大小船只离奇失踪,衙门召集大户人家出人出力,要将这些失踪的船只全都找回来。我想厉大哥乘坐的大船停在码头上,只怕也不见了,到码头去也只能扑一个空。下午正和小鱼妹妹商量要到哪里去找厉大哥,想不到你突然来了,我和小鱼妹妹也不必胡乱猜测了。” 王小鱼笑道:“厉公子,你不晓得慕容姐姐急成了什么模样。若不是我拦着,只怕她早已到县城内去找你啦。”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嗔道:“你胡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急了?”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笑道:“你现在就急了!看看你的脸,像一块红布一样。嘻嘻,嘻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尴尬之极,担心王小鱼又说出什么让她不快的话,急忙抢着说道:“王姑娘,衙门要贵庄派人进城帮忙,看样子王庄主压力颇大。若有什么事情厉某能帮得上忙,请王姑娘尽管说便是。” 王小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衙门这些年敲诈咱们王家庄的银子多了去了。我爹爹自然有法子应付他们,厉公子不必担心。倒是马家庄那伙泥腿子蛮横得很,今日已与咱们的庄丁打了两架。这伙人若是还留在庄内,只怕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我爹爹今日本想甄别这些人,将几个挑头的撵出庄子,偏偏又被衙门叫去办事。唉,只好麻烦王伯伯去安抚这些王八蛋。”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起此事,突然想起了那个随同马家庄众人一同来到王家庄的神秘少年。他心下暗想,这少年言行大异常人,绝非寻常放木排的民夫,来到王家庄只怕另有目的。若有机缘,倒要打探一下他的来历。 王小鱼见厉秋风默然不语,倒有些奇怪,口中说道:“厉公子,我说得不对么?”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多心了。厉某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是以有些走神,实在抱歉。” 王小鱼歪着脑袋看着厉秋风,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我听慕容姐姐说过,你是一个聪明之极的人物。让你如此出神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情。说给咱们听听罢,或许我和慕容姐姐能帮得上忙。”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聪明机智,此事又关系到王家庄的安危,倒也不必瞒着她。是以他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王姑娘,你还记得马家庄那个少年么?” 王小鱼心下一怔,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就是要与我打架的那个横眉立目的小子?” 慕容丹砚笑道:“小鱼妹妹,看样子你对那个少年念念不忘呀。否则也不会厉大哥一提到他,你便知道他是哪一个啦。” 王小鱼脸上一红,故作嗔怒地瞪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我可不像慕容姐姐,为了想见一个人,想得坐立不安,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两人嘻嘻哈哈又闹了一阵,王小鱼突然想起方才正与厉秋风说话,却被慕容丹砚打断了话头,心里大感尴尬,急忙停止了嘻笑,正色说道:“厉公子,你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小子了?” 厉秋风道:“我瞧着这个少年来历不凡,绝不是寻常放木排的民夫。只是想不通以他的身手,为何会混迹在这些百姓之中。”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这少年身负武功,而且武功着实不弱。更难得的是他做事沉稳,言行得体,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说话办事却透着沉稳老练。我担心他到王家庄来另有所图,那样的话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得郑重,脸色却也变得凝重起来。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小子确实颇为古怪,和那些泥腿子大不相同。我一早去看这些人时,暗中观察他的行为举止。那些泥腿子都在吵嚷胡闹,只有这个小子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看他的样子似乎昏昏欲睡,可是双眼似睁未睁,又将周围的情形尽数看在眼里。”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倒有些惊讶。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小鱼一番,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呀!小鱼妹妹,你是什么时候去看他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小鱼脸上一红,啐了慕容丹砚一口,口中说道:“我哪是去看他呀!一大早就有庄丁来禀报,说是那些泥腿子嫌弃咱们给他们的饭食不好,聚在一起鼓噪起来。咱们的庄丁前去劝说,双方一言不合,竟然动起手来。他们人多势众,咱们的庄丁吃了亏。我听了之后,急忙赶去处置此事,哪是去看这个小子?!” 厉秋风并不关心这些儿女私情,沉声说道:“王姑娘,此人的来历可疑,万万不可马虎大意。待王庄主回来之后,你须要提醒他提防此人。” 王小鱼道:“多谢厉公子提醒。不过就算这小子颇有心计,不过年纪不大,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何况咱们庄子不比往日,有厉公子和慕容姐姐这等大高手相助,就算有人想打咱们庄子的主意,那也是他们自己找死。哈哈,哈哈。” 厉秋风见王小鱼浑不在首的模样,正要出言相劝,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却是三名仆妇托着食盘走了进来。厉秋风只得住口不说。只见三名仆妇将食盘中的酒菜摆到了桌子上,便要转身退出。王小鱼却对其中一名仆妇说道:“朱大婶,二牛的病好了些没有?” 那名仆妇四十多岁年纪,一脸憔悴,眉头紧锁,似乎满腹心事。听王小鱼如此一问,她眼眶一红,险些流下泪来。只听她颤声说道:“这孩子的病好一天坏两天,总是不见全好。这几日又犯了癔症,额头烧得烫人。又说看见了恶鬼来抓他,做梦都会惊厥起来。昨天半夜突然说起胡话来了,说后院死了好几年的邓大伯坐船回来找他了。” 仆妇说到这里,声音越发颤抖起来。她略停了停,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大小姐想来也知道,邓大伯两年前和王管家一起去采石场运石料,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他被石头砸中了脑袋,当场就死了。二牛却说他看到邓大伯了,还有庄子里好多死人,坐着船回来了。阿弥陀佛!大小姐不知道二牛说这话时的情形,咱们大人听着都瘆得慌。我家老太太偷偷跟我说,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十有八九是中邪了。被妖魔鬼怪缠了这么多年,好人也给害得油尽灯枯了。” 仆妇说到这里,两行热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她身边的两名妇脸上也露出了凄然之色,只不过碍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场,这才没有陪着姓朱的仆妇哭出声来。王小鱼道:“朱大婶不要着急,明日一早你赶紧带二牛进城,找张大夫再看看。前几次二牛犯病,吃了他的药不都见效了吗?” 朱大婶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眼泪,凄然说道:“张大夫治病是好手,可二牛是中邪。张大夫医术再高,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唉。”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王小鱼见朱大婶如此模样,心下难过,只得又安慰了她几句。三名仆妇退出之时,朱大婶走在最后。王小鱼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从怀中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塞进朱大婶手中。朱大婶想要推拒,王小鱼急忙指了指走在前面的两名仆妇的背影,朱大婶这才没有推辞,接过了银子之后,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才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待三名仆妇离开之后,王小鱼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吃饭。席间慕容丹砚问起朱大婶的事情,王小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朱大婶也是一个苦命人。她是从北海逃到辽东的灾民,原本落脚在摩天岭以北七十里地的石沟村,嫁给了当地一个石匠。虽然日子过得贫寒,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哪想到一伙子强盗进了村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石匠为了保护朱大婶母子和强盗拼命,结果死在强盗的刀下。朱大婶和村里几十口人侥幸逃了出来,恰好遇到我爹爹和王管家前往辽阳府送药材,于是将朱大婶等人救了下来,打退了追来的强盗。只是石沟村已经被强盗糟蹋得不成模样,房子尽数被烧毁,这些村民已经无家可归。我爹爹可怜他们,便要王管家将他们带回到王家庄落脚。事情发生之时,朱大婶的儿子二牛只有一岁大小,受了惊吓,从此就有些痴呆,身体也不好。今年他已八岁,可是说话做事却像一个三岁小儿,时常还闹病闹灾,朱大婶带着他吃尽了苦头,若不是我爹爹嘱咐王管家关照他们母子,只怕他们早就冻饿而死了。” 慕容丹砚听了王小鱼说话,想起方才朱大婶的模样,却也觉得心下凄凉。厉秋风却在想着那名少年的来历,思忖如何才能查清他到王家庄的意图。三人各怀心事,虽然桌上的酒菜颇为精致,这一顿饭却吃得没滋没味。 待到仆妇将桌子收拾干净之后,外面已然全黑。王管家匆匆赶了回来,只说已将马家庄的民夫安抚好了。他担心王庄主在衙门那边有什么事情,生怕王庄主孤掌难鸣,便即带着几个人赶往衙门去了。王小鱼笑道:“我这位王伯伯面冷心热,这些年多亏有他相助,否则我爹爹早就累倒了。” 厉秋风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转头对王小鱼道:“王姑娘,我想去瞧瞧那些马家庄的民夫,不知道王姑娘是否答允?” 王小鱼一怔,随即笑道:“厉公子,你是想偷偷看看那个小子在做什么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在下始终觉得这个少年非比寻常。若是他到王家庄来另有图谋,在下担心王庄主和王姑娘会被此人所害……” 厉秋风话音未落,王小鱼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厉公子,你说这个小子……这个小子是冲着我和爹爹来的?”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在下也希望他不是。但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以这少年的本领,绝对不是寻常放木排的民夫。他如此隐忍,若不是有极大的图谋,绝对不会受此委屈。王姑娘曾经说过,不少人觊觎王庄主的万贯家财,时时想对王庄主不利。若是这名少年便是这些人派到王家庄卧底之人,咱们须得早做准备,以免被敌人所乘。” 王小鱼原本一脸忧色,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舒展开了皱紧的眉头,笑道:“厉公子,你说‘咱们须得早做准备’。是不是你愿意助我和爹爹一臂之力,打退那些暗中窥伺咱们王家庄的恶贼?” 厉秋风道:“这几日多承王姑娘和王庄主关照,在下无以为报。若是有人要对王家庄不利,在下自当站在王姑娘和王庄主一边。” 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有厉公子相助,咱们便能高枕无忧啦。既然厉公子想去瞧瞧那个小子,我陪厉公子同去罢。”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想来也要一起去罢。” 慕容丹砚笑道:“若是厉大哥不嫌我碍事,我倒也想去瞧瞧。” 厉秋风道:“两位姑娘与在下同去倒没有什么,不过有些惹人注目。那个少年极是机警,若是被他发现了两位,只怕他有意做作,咱们便抓不到他的破绽了。” 慕容丹砚还未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这事好办。我去找两件男子衣衫,和慕容姐姐乔装打扮,管教外人瞧不出破绽便是。” 她说完之后,拉着慕容丹砚便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厉公子在此稍候,我和慕容姐姐换好了衣衫就来。” 厉秋风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匆匆离开,却也不好阻拦,只得在屋子中来回踱步。过了半柱香工夫,却听院子中脚步声响,紧接着走进两个人来。这两人青衣小帽,如同大户人家的书僮一般。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左边的是王小鱼,右边的是慕容丹砚。两人穿了男子的衣衫,又将一头长发藏在帽子之中,活脱脱是两个英俊的小僮,再也看不出是女儿身了。 厉秋风尚未说话,只听王小鱼笑道:“厉公子,我和慕容姐姐这身打扮,那个小子瞧不出什么破绽罢?”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若是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出两位姑娘的身份。只不过两位太过俊秀,在此地出现,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好在天色已晚,或许那些人看不清楚,事情便好办一些。咱们又不是要与那名少年面对面的攀谈,只不过要在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两位姑娘如此打扮,想来没什么大碍。” 三人离开后院大堂,直向前院走去。在各处忙活的仆人和仆妇见到三人都是吓了一跳,不晓得这两个俊秀小僮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待看清是大小姐换了衣衫,这才不再担心。王小鱼也不向众人解释,只是在前面带路,领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出了王宅。 出了大门之后,王小鱼转向右行,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几年咱们庄子人丁不旺,时不时的还有灾祸发生。像朱大婶方才所说,那一年庄子要重垒西边的石墙,王伯伯带了几十名庄丁去运石头。结果途中马惊了,狂冲乱踏,踢倒了十几个人,最后车子也翻了,当场砸死了五名村民。那位邓大伯本来是庄子中一位很能干的大叔,力气极大,一个人便能举起二三百斤的巨石。结果翻车的时候,他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脑袋,当场就死了。听王伯伯说,那天死了八个村民,个个死状凄惨。因为担心这些人的家人看到尸体受到惊吓,王伯伯只得在庄外将八具尸体火化,只把骨灰带了回来。这些年庄中人口减少,有了许多空屋。也幸亏如此,今日才能将马庄庄那七八十个泥腿子安置了下来。” 慕容丹砚皱了皱眉头,对王小鱼道:“小鱼妹妹,你为何叫他们‘泥腿子’?这个称呼有点太难听了罢。” 王小鱼笑道:“马家庄的马员外是靠贩卖木材发了大财。他不只经陆路从北海运来木头在辽东贩卖,还经营放木排的生意。马家庄的庄丁在绿江岸边设了铁锁,将上游砍伐之后放入江中的木头拦下来之后,再运到辽东各地。这些马家庄的庄丁每日站在绿江岸边深及没膝的泥水之中忙活,东辽县的百姓便叫他们‘泥腿子’。这只是称呼罢了,并不是侮辱他们。不过前年和去年绿江上游几座大山都起了大火,烧毁树木无数。而且大火之后,许多百姓衣食无着,便啸聚山中做了强盗。如此一来,马员外的木排生意便做不下去了,这些泥腿子也闲了下来。否则还真请不来这么多人帮忙。”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三人谈谈讲讲,走了数十丈后,折向西侧一处小巷。厉秋风见庄中各处宅子极少有灯火点亮,大街上更是空无一人,心下倒有些奇怪,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为何庄子中的百姓极少点灯,白天和晚上街上也很少见到人影?” 王小鱼道:“咱们庄子共有二百余户人家,人口上千人,壮丁约二百余人。前些年庄子外面还有些田地给庄里的百姓耕种,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不似现在这般冷清。后来老翁山左近不太平,那片田地荒废了下来。庄子中的百姓无地可种,大半只能留在庄里做一些小活。这些日子因为忙着要在摩天岭上建造庙宇,庄中的庄丁分成几伙,一伙到外地采办木头砖瓦,一伙随着王伯伯在岭顶忙活。大伙儿累得疲惫不堪,是以天未落黑,往往已经倒头就睡。百姓们又节省惯了,连灯油、蜡烛也不舍得多用。是以天黑之后,若无迫不得已的事情,极少有人会点灯熬油。” 三人说话之际,已自转入了小巷。王家庄中的屋宅几乎一模一样,是以虽然走了百余步,却如同在原地打转一般。慕容丹砚笑道:“小鱼妹妹,贵庄的屋宅全都一模一样,若是外人乍一进庄,只怕非迷了路不可。” 王小鱼道:“我爹爹建这庄子之时,手中还没有多少银子。是以建造房屋之际,尽量节省银钱。将屋宅建造得一般无二,砖瓦材料能省下不少银子。后来才发现原来如此建造屋宅另有好处,那就是庄中各处几乎一模一样。若是有不知道底细的小贼进庄要做坏事,非得把自己绕迷糊不可。前几年曾有人到庄子中意图不轨,结果进来之后便迷了路,绕来绕去折腾了一个晚上,却也没能走出庄子,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便被巡查的庄丁擒住。自此之后,我爹爹和王伯伯再建新宅之时,便也依照老宅的模样打造。” 王小鱼话音未落,只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王小鱼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见没有?这声音便是那些泥腿子发出来的。他们来到庄中之后,不是要吃要喝,就是吵吵闹闹,还有掷骰子赌钱。这要是咱们王家庄的村民,早就被王伯伯赶出庄子了。” 三人又向前走了数十步,左侧有一处宅院的门口挂着两个灯笼,窗户中也透出了灯光,将门前照得一片光明。吵嚷之声便是从这处院落中传了出来。只见门口站了四名王家庄的庄丁,正自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见到三人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庄丁大声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王小鱼快走几步,到了四人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 四名庄丁借着灯笼的光亮,看到一个面目俊秀的小僮走了过来,心下都吃了一惊。四人都觉得这个小僮甚是面熟,却又认不出他是谁。只是听到小僮说话,立时听出是王小鱼的声音。四名庄丁大惊,仔细又打量了一番,这才认出眼前的小僮正是大小姐所扮。四人急忙躬身施礼,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王小鱼听到院子中传出的吵闹之声,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这些泥腿子没闹事罢?” 一名庄丁陪着笑脸说道:“好教大小姐知道,这些王八蛋原本是想闹事来着,不过傍晚时分王管家来了,先是训斥了这些王八蛋一通,又答应给他们加了一个荤菜,这些泥腿子才老实了。吃饱喝足之后,虽然还是吵闹无比,却没跟咱们犯混。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建造庙宇。再拖上几天,这帮人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妖蛾子呢。” 庄丁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您、您怎么这身打扮……” 王小鱼双眉一挑,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怎么,我这身打扮不可以么?” 那名庄丁听王小鱼语气不善,心下一凛。他知道王大小姐在庄子中一向说一不二,无人敢惹。这两天不晓得大小姐用了什么手段,将原本在庄子里飞扬跋扈的武家兄妹赶出了庄子。而且很多人背地里传说武家兄妹被赶出庄子之后,大小姐又派人埋伏在庄外,将武氏兄妹做掉了,然后埋尸荒野。此事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这两日确实没有见到武氏兄妹出现。众人对王小鱼更加畏惧,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自己便要大祸临头。此时见王小鱼如此模样,这名庄丁心下又惊又怕,不由颤声说道:“不、不,是小、小人胡说,大小姐、大小姐不要生气……” 庄丁说到这里,只觉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王小鱼见他如此模样,心下鄙夷,撇了撇嘴道:“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却吓成了如此模样,真是脓包一个。快起来罢,别在咱们面前丢人了。” 那名庄丁听王小鱼这番话虽然不客气,却并无责罚自己的意思,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挣扎着爬了起来。其余三名庄丁在一旁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将门打开,我进去瞧瞧。” 那名庄丁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这些泥腿子都是粗人,大小姐何必去管他们?有事交给咱们去做就行了。” 王小鱼冷笑道:“交给你们做?你们做的了吗?废话少说,快将门打开。” 四名庄丁面面相觑,虽然担心王小鱼进院之后与马家庄的庄丁起了冲突,却又不敢违拗她的吩咐。那名被王小鱼吓得跪到了地上的庄丁心中暗想,大小姐素来说一不二,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将门给他打开再说。日后庄主和王管家若是怪罪下来,只要说是大小姐逼着咱们开门,想来庄主和王管家也不会责罚咱们。 念及此处,这名庄丁急忙转身抽出门上的门闩,躬身说道:“大小姐请进。” 王小鱼走到门前,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随我一起进去罢。”她说完之后,又看了四名庄丁一样,口中说道:“你们四人就守在门外,不必进院了。” 四名庄丁答应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分站在大门左右,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王小鱼跨过门槛走进院子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这院子并不大,是一座三合院。此时三间屋子纸糊的窗户上人影幢幢,人声鼎沸,其间还夹杂着骰子撞击碗时发出的叮当脆响。 王小鱼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那个小子住在左侧厢房中。早上我到这里巡查时,其他人都在赌钱吵闹,他却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假寐。”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提到那名少年,声音里透着几分惊喜,有心要趁机挤兑王小鱼几句。只是转念一想,王小鱼正是情窦初开之际,对那少年心生好感并不稀奇。自己若是拿这事情取笑她,只怕王小鱼面皮薄,从此不再敢与那名少年说话接触,说不定自己坏了一段姻缘。这才强忍着不说话,只是目光中隐隐有了笑意。 厉秋风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到左侧厢房的窗户外,右手食指放在口中浸了浸,然后轻轻按在窗户纸上。片刻之后,窗户纸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厉秋风将眼睛凑到小孔处,仔细观看屋内的情形。 只见屋子里点了数支蜡烛。烛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到屋子中或坐或站着二三十人。这些人分做数伙,正在掷骰子赌钱,不时发出一阵阵嘻笑怒骂之声。有几人躺在地上的稻草中,似乎正在睡觉。只是在屋子左侧的角落之中,那名少年背倚墙壁,正自抱膝而坐。只见他双眼似睁未睁,对周遭的情形似乎毫不在意。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厉秋风见这少年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此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虽说气度沉稳,不过毕竟年纪不大,隐身在这些粗鄙民夫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若是被衙门老吏或是锦衣卫、东厂的番子见到,立时便会察觉他的来历非比寻常。若是锦衣卫办案,混入到这些民夫之中,此时必定会和这些民夫一起赌钱,这样才不会被人察觉。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摇了摇头。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他身后,见他突然摇头,心下都有些惊诧。王小鱼快走几步,到了厉秋风身后。她比厉秋风矮了许多,想和厉秋风说话,可是惦起脚尖也挨不到厉秋风肩头。王小鱼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双手按住窗台用力一撑,身子已然悬到了窗台上,嘴巴恰好抵到了厉秋风左脸颊处,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公子,里面有什么不对吗?” 此时她距离厉秋风极近,嘴巴几乎贴到了厉秋风左脸脸颊上。慕容丹砚站在两人身后,见此情形,心下一惊,倒有些不快。只不过转念一想,王小鱼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对厉秋风又并无情愫,只是做事莽撞一些罢了。念及此处,心下便即释然。 厉秋风虽然站在窗外向屋内偷窥,不过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可以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王小鱼快步走到他身后,虽然脚步极轻,却也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自然不会防备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是以脚步声到了身边,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他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会有如此举动,几乎将嘴巴贴到了自己脸上。厉秋风嗅到一阵少女身上的异香,而且王小鱼说话之时,气息喷在厉秋风脸颊,搅动了他耳边几缕头发,拂在脖颈之处,痒痒的甚是难受。厉秋风转头望去,却不防自己的嘴巴恰好对上了王小鱼的嘴巴,中间只差着半寸而已。厉秋风心下大惊,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我与厉大哥相识以来,亲眼看到他与唐赫、柳生宗岩等大高手对敌,却也并未这样惊慌过。可见他是一位正人君子,绝非轻薄之徒。念及此处,心中对厉秋风的情意又多了几分。 只不过厉秋风惊慌之下向后疾退,倒把王小鱼吓了一跳。此前她并未学过高深武艺,慕容丹砚到了王家庄这十几日,倒是传授了她一些粗浅武功。王小鱼虽然练功甚勤,不过毕竟时日尚浅,连江湖之中的七八流人物都不如。是以惊慌之下,王小鱼手足无措,只觉得双手一软,已自从窗台上跌了下来。 此时厉秋风站在她身旁不远,见王小鱼从窗台上坠落,原本伸出右手想将她扶住。只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方才王小鱼凑近自己身边吐气兰,两人险些脸碰到脸,心下一凛,右手再也伸不出去了。只听“扑通”一声,王小鱼已经侧身摔倒在地上。虽然窗台不过五尺高,王小鱼摔在地上并未受伤,只不过事发突然,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摔倒在地上,急忙抢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心下还对厉秋风没有伸手扶住王小鱼非常奇怪。便在此时,只听得屋内一阵纷乱,有人大声叫道:“他妈的,什么人在外面?!”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却是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群汉子冲了出来,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站在窗前,登时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一名三十多岁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人一番,冷笑着说道:“原来是两个雏儿和一个傻小子。姓王的说的好听,要将咱们当爷供着。可是暗地里却让你们三个小子来盯梢,真把咱们当二傻子哄啊?!” 这名汉子话音方落,从正房和另一侧厢房也冲出来了二三十条大汉,纷纷聚拢了过来。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对方才说话那人说道:“洪老二,出了什么事?” 洪老二指着厉秋风三人说道:“这三个小王八蛋躲在窗外偷偷盯着咱们,不知道想干什么。” 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隐然是马家庄众人的头目,洪老二对他倒也不敢无礼。这汉子走到厉秋风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转头看了看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这才开口问道:“小子,你是王庄主的公子吗?” 厉秋风见这汉子还算持重,而且看到自己三人的衣着打扮,知道自己绝非王家庄的庄丁,这才有此一问,倒有些佩服这汉子心细。他摇了摇头道:“我哪有这般福气,能做王庄主的公子?我们三人是奉了王管家之命,来看看各位吃的如何。” 那名汉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姓王的管家傍晚来过,说话还算公道。晚饭确实给咱们加了一盘炸肉,倒也是说话算数。此时又派了这三个小子来查看,可见这姓王的能当上东辽县第一大户人家的管家,绝非侥幸。想到这里,这汉子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管家,咱们今晚吃的不错,还算满意。只要你们王家庄让咱们吃好喝好,咱们兄弟一定把活干得漂漂亮亮。” 厉秋风一边听着这汉子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众人一圈。只见此时已有五六十人聚到了院子中,但是那个少年却并未露面。待那名汉子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待我回去之后,将老兄的话回复给王管家便是。” 他说完之后,向那名汉子拱了拱手,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咱们事情已经办完了,这就回去罢。”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是女孩家,被这些大汉围在中间,闻到一阵阵汗臭味道,当真是中人欲怄,不由皱紧了眉头,只想转身就走。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两人巴不得立时离开,急忙走到厉秋风身后。那名汉子右手一挥,马家庄众人纷纷后退,给三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向门外走去,只听洪老二淫笑着说道:“这个傻小子呆呆傻傻,不过那两个雏儿倒是嫩得能拧出水来,活脱脱的像是两个小娘们。咱们可都是好几个月没沾到女人了,退而求其次,不如把这两个雏儿留了下来,当成小娘们来陪咱们快活快活。” 洪老二说完之后,便有十几条汉子鼓噪起来,口中污言秽语不断,一个个用淫邪的目光盯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便如一条条野兽,眼睛中露出了贪婪之极的光芒。更有几人向前挤去,趁着人多,伸手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上摸了过去。 慕容丹砚身负武艺,王小鱼胆子极大,这两个姑娘若是站在了一处,即使面对数十名武林高手,却也并不害怕。只不过此时见到这些粗鄙之极的民夫,一个个如同野兽一般,一层层地围了上来,两人吓得浑身发抖,竟然如同寻常的小女子无异。待到惊觉十几只手向两人身上伸了过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惊叫着左右躲闪,这才没有被那些汉子欺凌。 厉秋风见势不妙,心下恼火,正想出手将众人逼退。忽听那名四十多岁的汉子怒道:“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被这汉子喝斥,这才将手缩了回去。只不过有几名汉子兀自不服,嘴里嘟嘟囔囔小声骂个不停。洪老二双手叉腰,对那名汉子冷笑着说道:“刘四叔,你有刘四婶,自然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大伙儿前几个月在江边忍饥挨饿,又赶上绿江发大水,差点把命丢在了江边。今日大伙儿想要快活快活,你却在这里打横炮,装什么大尾巴狼?若是刘四婶死了,你还不是猫闹春儿一样,和大伙儿在一起厮混?”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刘四叔听了洪老二的话,登时勃然大怒。只见他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露,扯衣衫挽袖子,怒气冲冲地说道:“洪老二,论辈份你得叫老子一声四叔。论恩情,是谁将你从大山沟带出来到县城里干活赚钱活命?若不是老子,只怕你一家人早就在山沟里冻饿而死了。今日你如此和老子说话,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洪老二被刘四叔如此当众斥责,脸上却也挂不住了。只见他阴沉着脸,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地看着刘四叔道:“叫你一声四叔,你还真充起大辈来了!不错,是你将老子从山沟里带出来的不假,不过老子到了东辽县城,给唐秀才家扛活,第一个月发了工钱,便给了你七十文钱,算作人情费,否则你肯带老子到东辽县来吗?刘老四,今日这两个雏儿老子是留定了,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洪老二说完之后,目光阴鸷地扫视着众人,口中说道:“今晚想乐一乐的兄弟,咱们一起将这两个雏儿留下。至于那个傻小子,咱们先将他绑了,明早再和两个雏儿一起放了。王家庄将咱们请了来,原本说是要建造庙宇,可是让咱们白等了两天,也没说什么时候开工。这两日的工钱也没有发下来,还将咱们关在这里,像是看押犯人一般。咱们留下这两个雏儿玩玩,就算王家庄抵给咱们兄弟两日的工钱!” 洪老二话音方落,便有五六条汉子大声叫起好来。这些人气焰复炽,一个个摩拳擦掌,便要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下手。 厉秋风想不到这些民夫竟然如此无耻下流,心下大怒,暗想原本以为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还对他们颇有怜意。可是这些人如此恶劣卑鄙,比之江湖之中的邪魔外道,却也不遑多让。自己须得护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周全,更要教训教训这些无耻之徒。 念及此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双臂瞬间遍布真气,盯着蜂拥而上的十几条汉子,第一个便要将洪老二打倒。 便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响,大门已然无风自开,慢悠悠地转向了左右两侧。 院中诸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向大门口望去。只是大门虽然开了,却并没有人走进院子。此时洪老二的心思全都放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上,见大门莫名其妙的开了,初时虽然心中也是一惊,但是看到并没有人推门而入,以为只是一阵风将门吹开,便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双手挽起袖子,淫笑着说道:“左边这个雏儿我要定了,另一个你们大伙分了罢!” 他说完之后,向前抢了两步,伸出两只大手,便向慕容丹砚抓了过去。 厉秋风早有防备,见洪老二向慕容丹砚扑了过去,他右掌一抬,便要向洪老二脸颊打去。这一掌虽然并不是要取了洪老二的性命,可是只要打中他的脸颊,至少要将他口中的牙齿打落大半。 只是厉秋风右掌尚未击出,只觉得眼前白影闪动,随即“噗”的一声响,再看洪老二,嘴巴已经被一根白色棍子插了进去。只见洪老二面孔扭曲,身子抖如筛糠,眼睛中尽是惊恐,似乎想要张口大叫,只是嘴巴被异物塞入,却是叫不出声来。 马家庄众人见此情形,吓得纷纷后退。厉秋飞伸手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拽到身后,自己护在两人身前。 只见院子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人。这人身子又瘦又高,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白色帽子,身上一袭白衫直垂到地上,将双足也笼在白衫之内。这人脸色惨白,如同白纸一般,五官扁平,好似画上去的一般。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根哭丧棒。棒子的一端刺入洪老二的口中,鲜血不断从洪老二嘴里涌出,将白色的哭丧棒瞬间染成了红色。 院子中刹那间变得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白衣人和洪老二身上。有些眼尖之人,已自发现白衣人手中的哭丧棒刺穿了洪老二的脑袋,棒尖从洪老二后脑海刺了出去,鲜血自棒尖处不断滴落到地上。洪老二如同一只被穿在竹签上的青蛙,初时身子颤抖不已,片刻之后寂然不动,想来已经毙命。只不过尸体被白衣人用哭丧棒架住,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马家庄众民夫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可是双脚却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地面上,竟然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被厉秋风护在身后,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却也是吓了一跳。只是与方才那些满脸淫邪的汉子相比,这个白衣人虽然如同鬼魅,两人却并不算太过害怕。慕容丹砚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这个人好像庙里的白无常啊!” 方才厉秋风听到大门外传来极细微的异响,心下微微一怔,待看到两扇大门无风自开,已经知道情形有异。只不过洪老二等人想要欺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他顾不上门外的情形,正要出手教训洪老二,却见眼前白影闪动,知道有武林高手到了。他心下一凛,不知道来人的底细,是以隐忍不发,电光石火之间,将右掌硬生生停了下来。只见那道白影迅疾无伦地抢到了洪老二面前,右手一扬,便用手中的哭丧棒刺入洪老二嘴巴之中,将他的脑袋刺了一个对穿。 从这个白衣人倏然出现在大门口,到他用手中的哭丧棒刺杀洪老二,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马家庄的一众民夫只觉得白影一闪,全然没有看清楚白衣人如何出现,洪老二已然被他用哭丧棒刺中。慕容丹砚虽然身负武功,只不过她被洪老二等人惊吓,有些惊慌失措。待到厉秋风护在她的身前,她和王小鱼躲在厉秋风背后,压根没有看到有人闯了进来。是以院子中虽然聚集了六七十人,却只有厉秋风将这白衣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出这个白衣人轻功极高,以手中的哭丧棒刺杀洪老二,用的乃是极凌厉的剑术。这一招不只快若闪电,而且既准又恨,端得是高明之极的武功招数。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除了张永、慕容秋水之外,想不到东辽县还隐藏着如此厉害的武林高手。 待听到慕容丹砚说出“白无常”三个字,厉秋风自然不信此人会是什么鬼魅。只是此人武功如此了得,为何打扮成白无常的模样,倒真是让人费解。只是他知道白衣人倏然出现,此事定然非同寻常,自己万万不能露出破绽。是以他急忙转头向着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此时院子中静得吓人,众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白衣人一张脸如同石头雕成的一般,右手缓缓收了回来。只见哭丧棒自洪老二咽喉之中一寸一寸地抽离了出来,待到棒尖离开了洪老二咽喉,一道血箭自洪老二咽喉处的伤口喷了出来。也未见白衣人如何用力,身子已自向后滑了出去,瞬间退出了两丈多远,背心抵在院墙上。洪老二咽喉喷出的血箭虽然急促,却并没有一滴溅在白衣人身上。 只见洪老二的尸体晃了几晃,便即向后倒了下去。只是血箭仍然自他伤口中喷出,随着洪老二的尸体向后倒去,那道血箭到处喷溅。众民夫惊叫着四处躲闪,院子中登时乱成了一团。 厉秋风推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向后退去,趁人不备躲到了院子东侧角落中堆放烧柴的草棚下。此时洪老二的尸体已然摔倒在地上,血箭越喷越少,越来越低,最后终于不再喷洒。众民夫已经退到了三排屋子的墙根下面,一个个全身发抖,眼睛盯着地面,竟然连看都不敢再看白衣人一眼。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厉秋风见三人身前几个民夫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身子抖如筛糠,便也拉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蹲在几名民夫身后,学着这些民夫的样子双手抱住脑袋。只是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望向那名白衣人,见他缓缓走到洪老二的尸体旁,右手握着哭丧棒点在尸体的脑袋上,喉咙中格格响了几声。众民夫越发害怕,有几个人身不由已地跪倒在地,竟然向着白衣人磕起头来。 白衣人伫立片刻,也未见他如何用力,身子斗然拔起,如同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拎起来一般。众民夫吓得目瞪口呆,蹲在地上心惊胆颤地向空中望去。只见白衣人身子悬在空中两丈处,直如御风而行一般,直向院外飘了过去。片刻之后,白衣人已自越过了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众民夫见白衣人消失不见,一时之间却也不敢从地上站起来,只是东张西望,生怕白衣人又回来杀人。王小鱼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公子,这里出了人命,咱们还是尽早离开罢。” 厉秋风见白衣人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这份轻功可是非常了不起。只是此人突然出现,一棒刺死了洪老二,解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之危随即退走,到底有何意图,此时殊不可解。而且院子里虽然闹翻了天,但是那名少年却始终没有露面,倒真是沉得住气。或许少年和白衣人是同伙,一个先行潜伏在王家庄中,另一个却出手杀人。这白衣人虽然只出了一招,看不出武功高低,不过他的轻功极是了得,想来武艺定然不错。若是就此离开,此行一无所得,岂不是让人沮丧? 念及此处,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咱们再留片刻,看看是否还有异事发生。” 此时众民夫惊魂稍定,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名民夫对刘四叔颤声说道:“四、四哥,这可怎么办?咱们趁早跑吧!” 刘四叔并未立时回答,而是走到洪老二的尸体旁边。他仔细打量了尸体一番,这才开口说道:“杀洪老二的那人是白无常!洪老二行事无状,丧了天理,被白无常取了性命。可是咱们又没干坏事,老老实实赚咱们的工钱,何必要害怕逃走?” 众民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不过有两名民夫方才和洪老二一唱一和,想要拦截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此时看到洪老二惨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听刘四叔如此一说,两人想到方才自己也和洪老二一般鼓噪,定然也被白无常看在眼中。若是留在这里,只怕也和洪老二一般丧命。是以两人发一声喊,便向院门外跑去。 众民夫见两人向门外狂奔,都是吓了一跳。待看到逃走的是洪老二的两个死党,却也猜到了这两人的心思。不少人心下均想,他们吓得紧了,这才想要逃出王家庄。这里如此可怕,倒不如和他们一样逃出去,或许能保住小命。是以数十名民夫打定了主意,都要随着这两人一起逃出王家庄。 只是众人尚未发足奔跑,那两名民夫已逃到院门口,正自争抢着想先行挤出院门。便在此时,从院门外倏然刺入一根黑色哭丧棒,在两名民夫的咽喉处各自点了一点,随即缩了回去。 那两名民夫身子僵立不动,喉咙之中“嗬嗬”作响,身子不住颤抖。片刻之后,两人一个向前一个向后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只听“扑通扑通”两声,两名民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血自咽喉处喷了出来,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众民夫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蹲在了地上,又像方才一样双手抱头,再也不敢站起来了。 片刻之后,从院门外飘进一个黑衣人。只见这人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黑纱帽,身穿一袭黑色长衫,一张脸黑乎乎的,鼻子扁平,神情木然,像极了庙里的黑无常。从容貌打扮来看,他与方才杀了洪老二的那名白衣人极为相似。只不过一个全身缟素,另一个却是一身黑衣。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根黑色哭丧棒,棒身捆绑的黑色纸片上不断有鲜血滴了下来。 厉秋风见此人用手中的哭丧棒杀了两名民夫,出手招数与方才那名白衣人一般无二。只不过他出招更快更狠,武功更在白衣人之上。厉秋风心下惊疑,暗想这些马家庄的民夫个个粗鄙,绝对不是江湖人物。为何白衣人和黑衣人装神弄鬼,要连杀三人? 此时众民夫已然吓得肝胆俱裂。方才与洪老二一起调戏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那几名汉子更是仓皇之极。这些人亲眼看到洪老二和两名同伴死在眼前,只道是方才做了恶事,为鬼神所忌,这才被黑白无常取了性命。念及此处,有五六人跪倒在地,向着黑衣人“砰砰”磕头,口中不断哀求黑衣人饶自己一命。 黑衣人却不说话,只是在院子中走了一圈。众民夫双手抱头,脑袋低垂,不敢抬头张望,只能看到黑衣人的黑色长衫在地上飘过,却无人敢抬头看他的面容。只听得黑衣人手中哭丧棒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坠落到地上的声音,传入耳中更加令人心悸。 黑衣人转回到院门前,又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左手大袖一拂,身子已然飘出了院门。 众民夫仍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谁也不敢从地上站起来。那几名洪老二的死党兀自用力磕头,只见这几个人的额头鲜血淋漓,看上去极为可怕。 过了半晌,刘四叔站起身后,走到正在磕头的几名汉子身边说道:“黑无常已经走了,你们不必再磕头了。” 那几名汉子这才停了下来。只不过有两人磕头磕得头昏眼花,只是仗着一口气撑着。此时不再磕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竟然晕了过去。 刘四叔站在院子中大声说道:“大伙儿都看到了罢?这两人想要逃走,结果被黑无常取了性命。他们犯了天条,做了恶事,还想着逃走,得罪了鬼神,这才遭了厄运。我劝大伙儿还是老老实实在屋中歇息,不要再想着做坏事。否则黑白无常去而复返,只怕还有人会丧命在这里。” 刘四叔说完之后,院子中先是一片寂静,只是片刻之后,众民夫发一声喊,争抢着向三间屋子逃了过去。待到了屋子门前,只见众人挤在了一处,谁都进不了屋子。众人情急之下,便即挥拳殴击。一时之间只听得叫骂声、惨叫声、拳脚打在身体上的噗噗声连绵不断,整座院子混乱之极。 刘四叔却不慌张,而是走到厉秋风三人面前,沉声说道:“请三位回去和王管家说一声,让他派人将尸体搬离院子。这三人都没什么家人,就请王管家寻个无主之地将三人埋了罢。” 刘四叔说完之后,也不等厉秋风回答,拱了拱手,便即转身向左侧厢房走去。只见他走到众民夫身后,挥拳一阵乱打,口中骂道:“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如此乱争乱抢,谁都进不去屋子!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何必害怕黑白无常?大伙不要动手,一个一个进屋子便可。” 厉秋风见这些民夫如此模样,心下又是愤怒,又是怜惜。他心下暗想,这些人愚昧无知,见到弱者便要恶意欺侮,遇到强徒只会俯首磕头。这些人个个都是粗壮有力的汉子,却如同散沙一般,遇强则弱。我大明百姓若都是如此模样,鞑子兵或是倭寇打了进来,只有磕头求饶的份儿。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说道:“厉公子,咱们还是走罢。若是再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心下害怕,而且耳听得院外再无动静,料想再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发现,只得点了点头,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向门外走去。此时众民夫仍在争抢着想冲进屋子,无人理会厉秋风三人。待三人走出院门后,却见守在门口的几名王家庄的庄丁委顿在地,一个个沉沉睡去。 王小鱼心下着恼,口中说道:“这几个王八蛋竟然躲在外面睡大觉,怪不得让黑白无常来去无阻!” 她说完之后,右脚抬起,便要向一名庄丁脑袋上踹去。慕容丹砚急忙拦住了她,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他们不是在睡大觉,而是被人点中了睡穴。” 王小鱼一怔,看着慕容丹砚道:“睡穴?什么是睡穴?” 慕容丹砚右手在王小鱼腰间“睡穴”上轻轻一按,内力到处,王小鱼只觉得脑袋中一阵眩晕,身子便向地上坐倒。慕容丹砚收回内力,左手托住了王小鱼的身子。王小鱼腰间一热,脑袋中又变得一片清明。她又惊又喜,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这手武功太厉害了。能不能教给我啊?!” 慕容丹砚笑道:“只要你想学,又肯下苦功,我一定教你。” 王小鱼大喜,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胳膊不住摇晃,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反悔。” 厉秋风心想点穴功夫深奥之极,若不是自幼由明师指点,再加上自己苦练,绝对练不成这门武功。王小鱼已是十五六岁,此时修习点穴功夫有些晚了。再加上慕容丹砚性子跳脱,哪有耐心教她武艺?两人只是说说罢了,若是真要一个教一个学,只怕两人都没有这份耐心。 只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谈兴正浓,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厉秋风俯下身子,右手运指如风,在几名庄丁腰间“睡穴”上拂过。片刻之后,只见众庄丁一个个睁开了眼睛,嘴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似乎刚从大梦中醒来一般。一个庄丁双眼朦胧,嘟囔着说道:“这酒席刚摆好,还没动筷,怎么就撤下去了?” 片刻之后,几名庄丁才看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面前,登时大惊失色,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纷纷向王小鱼躬身施礼。王小鱼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好啊,咱们在里面拼命,你们却在这里睡大觉,真是逍遥自在啊。” 几名庄丁吓得紧了,口中连声求饶,心下均想,真他娘的奇了!咱们明明打起精神守在门前,怎么竟然睡了过去?大小姐若是责罚下来,不只这个月的月钱没了,只怕还得挨上几板子。念及此处,几名庄丁心下越发害怕,两股颤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院子里有三具尸体,你们先去将尸体拖出来,然后再去找十几个人来,将尸体拉到庄外,寻个妥当的地方挖一个深坑埋了。记住,事情要做得干净利索,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几名庄丁吓了一跳,暗想大小姐真是心狠手辣。咱们虽然也瞧着这些泥腿子碍眼,可是顶多与这些王八蛋打一架,骂上几句,从来没有动过杀人的心思。大小姐进去不过半个多时辰,竟然连杀三人,看样子武家兄妹被大小姐做掉之事不是假的。只不过大小姐只是一个小姑娘,单凭她一人决计杀不了三个泥腿子。她身边那个小子会使邪术,那一晚在摩天岭上打倒了咱们二十多人。多半是大小姐下令,这小子动手杀人。我的妈呀!大小姐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她身边这个小子更加不能冒犯,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脑袋瓜子便要搬家了。 王小鱼见几名庄丁一脸惊恐,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冷笑着说道:“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几名庄丁这才清醒了过来,急忙连声答应,争抢着向院内奔去。片刻之后,便将三具尸体拖了出来,摆在了围墙下面。王小鱼见三具尸体面孔扭曲,竟然个个死不瞑目,心下却也有些害怕。她转过头去,对几名庄丁说道:“你们照我说的话做罢。明日我爹爹和王伯伯回来,我自会将此事说给他们听。” 几名庄丁连声称是,一名庄丁向王小鱼告了声罪,便即一溜烟跑了,前去找人来搬运尸体。王小鱼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离开马家庄众人居住的院子,径直回到王宅。进了院子之后,王小鱼叫过门房中的几位家人,叮嘱他们守好门户,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王宅。 三人回到后院正堂,王小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你看黑白无常是人是鬼?” 厉秋风道:“世上哪有什么鬼神?这两人自然是人,而且还是武林高手。” 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是不是王家庄中一直隐藏着武林高手,方才见到小鱼妹妹受困,便即出手相救?” 王小鱼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你们两位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别人会不会武艺,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依两位看来,我爹爹、王伯伯,还有我家这些家人,庄子中这些庄丁,可有一人懂得武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王小鱼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对啊!除了我爹爹,王伯伯,还有庄中这些同族、百姓,又有谁会给我出头?我想破了头也猜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看到那两人出手,能看出他们的武功家数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这两人以手中的哭丧棒杀人,出手既准又狠,是极凌厉的剑招。只不过那三个民夫不懂武艺,中招即死,是以咱们看不到白衣人和黑衣人变招,自然无法看出两人的武功家数。”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其实厉某最担心的是这两人与那个少年是一路的,他们要联起手来对王家庄不利。若是这三人联起,事情便不好办了。” 王小鱼双眉一挑,道:“若三人是一路人,混入庄子自然是为了谋夺我家的银子。今晚爹爹和王伯伯都不在庄中,正是他们下手的大好时机。只要他们将我或擒或杀,这庄子中的所有钱财自然便是他们的了。可是方才他们不只没有杀我,反倒出手相助,此事殊难解释。” 厉秋风想想也是,皱着眉头不再说话。慕容丹砚想起白衣人和黑衣人一出手便杀了三人,真可以说是凶悍异常,倒为王小鱼提心起来。她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这些人来历不明,一个个又极是凶狠,你可要小心了。” 王小鱼尚未说话,厉秋风说道:“慕容姑娘,今晚你和小鱼姑娘住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王小鱼心里也有些害怕,对慕容丹砚说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王小鱼亲自将厉秋风送到客房,这才和慕容丹砚一起离开。厉秋风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想起这一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下暗想,原本以为东辽县是一个偏僻小县,城内百姓不足万人,在这里小住几日,定然不会有什么不妥。想不到这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怪事,又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阴谋,实在令人费解。他越想越是迷茫,只觉得脑袋隐隐有些疼痛,不由得翻了一个身。只是他刚刚将身子转向左侧,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似乎有一个硬硬的冰凉之物硌在他的脖子上。厉秋风悚然一惊,左掌在床板上轻轻一按,身子已从床上横着跃了起来。他腰间用力,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这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厉秋风站稳了身子,左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拂,已自抓住了一条细绳,不禁哑然失笑。 他扯着细绳向领口外拉拽,最后拽出了一块圆玉。这块玉并不大,只不过碧绿夺目,被厉秋风自领口取出之后,在他手中发出团团幽光,似乎将桌子上的烛火也压制得黯然无光。 这块玉是厉秋风离开蜀中那日,他师父送与他随身佩带之物。据他师父所说,此玉为昔年诸葛武侯随身携带的一柄折扇的扇坠。这柄扇子也是大有来历之物,那是当年刘备三顾茅庐之时,诸葛武侯答应出山辅佐刘备。刘备欣喜之下,便将当年献帝认他为皇叔之时赏赐的一柄扇子赠与诸葛武侯。其后武侯出山,辅佐刘备东征西讨。后来刘备病故,后主刘禅继位,武侯便想着北伐曹魏,一统江山。他初次北伐之时,写了一份奏折呈送给后主刘禅,那便是后世有名的《出师表》。随同这份奏折一同送入宫中的还有诸葛武侯从不离身的这柄扇子。那是因为武侯虽然决意北伐,但是朝中大臣多有劝阻,后主刘禅也以为曹魏并未攻打蜀地,以弱汉攻强魏,一旦失利,不只动摇汉国根基,更是有损武侯威名。武侯便写了《出师表》,阐述不攻魏只能枯守蜀地和汉中,最终不免亡国之道理。他呈送给后主刘禅《出师表》之时,还附带了这柄扇子。那是有意告诉后主刘禅,他绝对不会忘记先主刘备所托,为复兴汉室,死而后已。 后来诸葛武侯数次攻魏,最后在五丈原病逝。刘禅痛心不已,为纪念武侯,便将扇子上的玉坠取了下来,穿了细绳,悬于颈上,以示不忘武侯之意。后来汉国为司马氏所灭,刘禅被迁至中原居住,这块玉始终伴在他身边,而且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厉秋风要远赴扶桑,临别之际,他师父以这块圆玉相赠,说是此玉为武侯之物,先贤之宝,愿它能护佑厉秋风逢凶化吉,早日将一代剑豪柳宗岩的遗骨寻回,平安回到中原。 这块圆玉晶莹碧绿不说,触及肌肤之时冰凉无比,能让人精神振作,极为神奇。方才厉秋风侧身躺卧之时,这块玉离了肌肤,待再与肌肤相接,厉秋风只觉得一阵冰凉。他平日时里素来不带饰物,此时竟然忘记了颈上悬着一块圆玉,这才从床上一跃而起。好在只是一场虚惊,倒让他有些好笑。 厉秋风将圆玉托在手心之中,望着玉上散射出的层层幽光,遥想当年诸葛武侯统领三军,帐下赵云魏延、关兴张苞等大将凛然听命的风采,心下越发敬佩。他心中暗想,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份气节天下无双。我是大汉儿郎,此行扶桑,不只要将柳宗岩前辈的遗骨迎回中原,更要一探扶桑的底细,看一看倭寇的老巢到底是什么模样,为何这些人敢不自量力,不断骚扰大明。 厉秋风正自出神之际,忽听头顶传来“喀”的一声轻响。他悚然一惊,知道屋顶有人。只见他右足一点,身子如大鸟般跃了起来,轻飘飘地到了门前。厉秋风身子贴在墙上,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只听得头顶的屋脊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从南至北,正向后院正堂方向走去。 厉秋风轻轻推开屋门,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待他到了门廊之下,又将门轻轻掩上。此时已近午夜,院子中虽然悬着两盏大灯笼,只是光亮被夜色吞噬,使得整座院子显得越发昏暗起来。厉秋风身子贴紧了一根廊柱,抬头向屋顶望去。只是这间厢房屋顶的飞檐突出,遮挡住了视线,压根看不到屋顶的情形。 厉秋风仔细倾听屋顶的动静,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响。他估摸着屋顶那人已离开厢房,这才绕出门廊,深吸了一口气,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先是到了飞檐之上。他足尖在飞檐上轻轻一点,身子借着这一点之力翻了一个无头跟头,这才稳稳地落在了屋顶的瓦片之上。从头至尾,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厉秋风单膝跪在屋顶,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形。却见左侧正堂屋顶的屋脊上,有一个人影正在向左侧移动。厉秋风紧盯着人影,见他并未发觉自己,这才悄没声地跟了上去。 只见那个人影走到正堂屋脊中央处,随即趴了下来,似乎将耳朵贴在屋脊上,正在倾听正堂中的动静。厉秋风知道后院正堂是王庄主见客之处,兼作他的卧室和书房。因为奉了衙门之命,王庄主亲自带人进城,协助公差捕快寻找大船,因此今夜正堂之中无人居住。看到那人伏在屋脊上的模样,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如此小心,想来不晓得王庄主不在庄内。看来他不是王家庄之人,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出手杀人的黑白无常。 只见那人伏在屋脊上听了半晌,这才直起了身子,又向左侧奔去。厉秋风见他行走在屋脊之上甚是迅速,知道此人轻功不弱,心里越发小心,不敢过份逼近,直到那人走到了正堂最左端,他才悄没声息地从右侧厢房的屋顶跃到了正堂屋顶。 只见那个人影在正堂最左侧的屋脊上伫立片刻,这才走到了左侧厢房的屋顶。厉秋风知道左侧厢房靠近正堂的第一间屋子便是王小鱼的居住,今晚慕容丹砚也在她的屋子之中歇息。此刻看到那个人影到了厢房屋顶,便即伏在屋脊之上,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如此模样,直奔王姑娘居处的屋顶,难道是采花贼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他知道江湖中的采花贼害人之时,常常先用毒烟将女子迷昏,这才容易下手。毒烟虽然不是用来取人性命,不过吸入之后,中毒者要么丧失本性,行事淫邪,要么不知不觉昏了过去,即便醒来,轻者如同大病一场,重者心智受损,状如痴呆。此时万万不能让这人先行下手害人,须得将他制住才可。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再无丝毫犹豫,踩着屋脊便向左侧厢房奔了过去。只是他行走虽急,脚下却并未发出丝毫声音。待他到了正堂与左侧厢房交接之处,却见那个人影抬起头来,似乎正从身后摸什么东西。厉秋风心下大急,眼看着距离那人还有三四丈远,即便施展轻功跃过去也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右脚勾住一片瓦用力一挑,只听“呼”的一声,那片瓦势挟劲风,直向那个人影飞了过去。 那人刚刚将身子从屋脊上抬起,耳听得风声大起,急忙转头望去,黑暗中隐约看到一物飞到了面前。那人不敢伸手相接,只得将身子一滚,将瓦片让了过去。便在此时,厉秋风已自到了他面前,右掌拍出,直袭向那人头顶。 此时两人一站一伏,厉秋风居高临下,自然是大占优势。那人见厉秋风这一掌凌厉之极,自己若是以下击上,一个不慎便会伤在厉秋风掌下。是以他不敢硬接硬挡,只得将身子贴着屋脊向后滚动,避开了厉秋风这一掌。 便在此时,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倒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那人避开了厉秋风踢出的瓦片之后,那片瓦径直飞了出去,直到三丈之外,这才摔落下来,正砸在厢房屋顶,发出了极大的响声。此时恰好又是午夜,四周一片寂静,瓦片砸落之声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那人向后滚出丈许,手掌在屋脊上用力一撑,身子已然弹了起来。便在此时,厉秋风已自到了他面前,右掌拍出,直取那人胸口。那人屏气吞声,却也并不闪避,左掌虚晃,右掌自左掌下面穿出,要硬碰硬地与厉秋风对掌。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只听“砰”的一声响,两人双掌相交,厉秋风身子微微晃了晃,那人却立足不住,连退了三四步,这才稳住了身形。只是他虽然勉强站稳了身子,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滚,似乎岔了气息,闷闷地甚是难受。他心下大惊,知道对手的内力远胜自己,自已太过争强好胜,不知道对手的底细,以为自己应付得了,结果险些吃了大亏。而且他已觉察到两人掌力相接之时,对手内力如排山倒海般撞了过来,但是与自己的内力一触,却又收回了几分。否则自己即便不至于当场毙命,却也难免口吐鲜血,身受重伤。 他却不知道厉秋风右掌拍出之时已然用上了全力。待到两人掌力相接,厉秋风立时察知此人的内力远不及自己精纯,却想着要硬接自己这一掌。若是硬碰硬的对掌,两人都没有取巧的余地,只怕那人不死也得受重伤。若是依着厉秋风以前的性子,他不只不会手下留情,或许招数越发狠辣。只是此次回转蜀中之后,与师父同住了半年。两人对坐论道,相互启发。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暴戾之气着实多了不少。所幸师徒二人这半年间修心养性,化解了厉秋风身上的戾气。是以两人掌力甫交,厉秋风心想对方虽然行踪诡异,毕竟不晓得他的身份,就此将他打死打伤,却也并不妥当。是以他收回了三分内力,不想杀伤对方,只求能将他震得全身脱力,自己再趁机将他点倒在地。只不过敌人也甚是了得,虽然被自己的掌力逼得连退了三四步,却并未摔倒在地,这倒大出厉秋风的意料之外。 两人拼了一掌过后,心下各自忌惮,正想着再行搏击之时,只听得院子中有人叫道:“大胆毛贼,竟然敢到王家庄来闹事!若你是一条好汉,不妨报上名来,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原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同居一室,两人生怕黑白无常去而复反,虽说厉秋风就住在对面的厢房之中,以他的武功,就算敌人再多也不必害怕。不过慕容丹砚担心事发突然,厉秋风赶来相救也已不及。是以她和王小鱼两人和衣而卧,长剑放在各自床头。两人心中有事,虽然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却仍然无法入睡。待到了午夜时分,先是听到屋顶传来“哗啦啦”一声大响,紧接着又听到有人动手的声音。慕容丹砚心下大惊,伸手抓过长剑,对王小鱼说了一句:“你留在屋中不要出去!”便即拎着长剑抢到了院子中。借着灯笼的光亮,她看到屋顶站着两人。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也不管这两人是敌是友,便即开口挑战。 厉秋风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暗想,慕容姑娘这番话不晓得是跟谁学的,吓唬一下平民百姓还行,若是与江湖人物这般说话,对方立时便会知道她江湖阅历极少,非吃大亏不可! 此时那人已退出一丈之外,双掌横在胸前,摆了一个可攻可守的架式。厉秋风踏上一步,右掌又向那人拍了过去,招数、力道与方才那一掌一般无二。 对面那人胸口郁闷,似乎喘息都有些艰难。此时看到厉秋风右掌又拍了过来,哪里还敢硬接?可是厉秋风这一掌看似平常,但是手掌甫一推出,掌风已自将那人左右两侧五尺之内尽数笼罩于其中。那人知道无论自己向左还是向右躲避,厉秋风都有后招在等着他。无奈之下,他又向后退了三步,将厉秋风这一掌让了出去。 只不过他刚刚后退,厉秋风又向前抢了两步,仍然像方才一般将右掌又拍了过去。 厉秋风连出三掌,招数一模一样。可是看似简单的一招,对面那人因为内力与他相差太远,竟然无法破解,只得又向后退。可是他只顾后退,却忘记了自己已经连退了三次,身子已到了厢房屋脊边缘。只见他刚刚退出两步,左脚绊在了屋脊尽头的飞檐上。他身子一个趔趄,再也立足不住,登时从屋顶摔向了院子。 厉秋风却也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从屋顶跌落,心下一凛,暗想慕容丹砚站在院子中,这人跌落到院子中,慕容丹砚必然要上前邀斗。此人武功不弱,又是急着逃走,若是以暗器偷袭慕容丹砚,倒是难以应付。是以厉秋风右足一点,紧跟着那人也向院子中跃了下去。 慕容丹砚拎着长剑冲进院子,看到屋顶有两人似乎正在对峙,她也不晓得这两人是谁,便即出言挑战。片刻之后,只听屋顶风声响动,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从空中落了下来。她吓了一跳,正想躲开,王小鱼恰好此时也拎着长剑从屋子中冲了出来,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出了什么事?” 慕容丹砚见前面那道黑影正向王小鱼头顶砸去,急忙伸手抓住王小鱼肩膀用力一扯,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小心!” 她话音方落,那道黑影已自从眼前掠过,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护在身后,右手长剑横在胸前,想看看摔下来的到底是谁。 便在此时,厉秋风也从屋顶跃了下来,正好挡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他双足落地之后,站稳了身形,头也不回地说道:“两位姑娘小心,别着了敌人的毒手!”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出现,心下又惊又喜,正想开口说话,只见先前摔落在地上的那个人一下子弹了起来,双掌一错,便向厉秋风攻了过来。这次攻击与此前不同,他不再与厉秋风硬碰硬地比拼掌力,而是绕着厉秋风不住旋转,双掌如毒蛇寻穴,不住在厉秋风周身要害晃来晃去。待到厉秋风出掌相迎,他便收回招式闪躲,另行使出拳脚攻击。只见他如同蝴蝶绕行于花丛之中,一触即走,拳脚如狂风暴雨般攻向了厉秋风 慕容丹砚拉着王小鱼后退出五六步,已自到了厢房廊下,静观厉秋风与敌人动手。借着院子中的灯笼光亮,只见那人身穿灰衣,脑袋用一块黑布包住,只在双眼处挖了两个洞,是以看不清楚此人的相貌。王小鱼见厉秋风与那人打得甚是激烈,心下又惊又喜,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看厉公子应付得了吗?” 慕容丹砚一边看着厉秋风与那人交手,一边低声说道:“厉大哥是一个谨慎之人,他若是不敌此人,绝对不会让咱们留在这里。他既然没有说话,定然有法子对付这个恶贼。”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稍安,看了片刻之后,她将手中长剑一摆,对慕容丹砚说道:“不如咱们上前助厉公子一臂之力,将这恶贼擒杀,岂不是好?”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暗想小鱼妹妹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厉大哥如此武功,却也不能在数招之内打倒敌人,可见此人武功不弱。小鱼妹妹随我练了几天功夫,只学了一些皮毛,哪里会是此人的对手?她若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不只帮不上忙,厉大哥反倒要分心照顾她。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抓住王小鱼的左臂,口中说道:“小鱼妹妹,高手过招,最忌分心。厉大哥武艺精熟,咱们若是贸然上前相助,反倒让他束手束脚。是以咱们只须在一旁观战即可,以防这恶贼逃了。” 转眼之间,厉秋风与那人已斗了二十余招,兀自是遮拦多,进攻少。其实以两人的真实武功而论,厉秋风虽然不能将那人立毙掌下,此时却也可以大占上风。只不过他有心查看敌人的武功家数,这才并未痛下杀手,而是见招拆招,与那人周旋在了一处。待到二十招一过,厉秋风心下已然有数。只见他双掌翻飞,倏然抢攻了三招。那人不敢正撄其锋,只得东躲西闪,模样甚是狼狈。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慕容丹砚与厉秋风虽然相识不过一载,不过两人并肩同闯皇陵,又在永安城、虎头岩共历艰险。她知道厉秋风的武功比之云飞扬、柳生宗岩、以及自己的爹爹慕容秋水、哥哥慕容丹青等绝顶高手颇有不如,不过他坚毅勇绝,更能随机应变,不囿于一时之胜败得失。是以像唐赫、云飞扬等人武功虽然在厉秋风之上,最后却都死在他的手中。即便像柳生宗岩这等武功绝顶的高手,与厉秋风交手之际虽然大占上风,想要杀他却也是绝无可能,反倒被厉秋风找到了破绽,最终狼狈败退。是以今晚见到厉秋风与蒙面人过招之时全取守势,任凭蒙面人如狂风暴雨般进攻,他却始终不紧不慢地与之周旋。王小鱼不懂武艺,见厉秋风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只道他必败无疑,心下焦躁之极。慕容丹砚却是好整以暇,自信厉秋风必定会击败蒙面人。果不其然,二十招之后,厉秋风倏然反击,蒙面人登时左支右绌,全然落了下风。 两人又斗了四、五招,厉秋风双掌翻飞,已将那个蒙面人笼罩于自己的掌力之下。蒙面人周旋的圈子越来越小,又不敢与厉秋风对掌,只能勉强避开厉秋风的双掌。他只觉得眼前似乎立着一堵高墙,无论自己前趋后退,还是左躲右闪,这堵高墙却是越来越向他挤压了过来,使得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到了此时,就连王小鱼这等不懂武功之人,却也看出厉秋风已然稳操胜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个恶贼逃不了了罢?” 只是她话音方落,却见蒙面人右手一扬,手中一物登时飞了出来。只是奇怪的是他掷出的东西并不是袭向厉秋风,而是撞向了两人中间的地面。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奇怪,暗想这人大落下风,此时掷出东西,自然是暗器无疑。可是这暗器没有飞向厉秋风,却向两人中间的地面掷去,此人发射暗器的准头也太差了罢。 眨眼之间,蒙面人掷出的东西已然落到了地面上。只听“轰”的一声响,地面上火光四起,一股浓烈的白烟升腾了起来。慕容丹砚大吃一惊,拉着王小鱼向后急退。只见那股白烟升腾得极快,瞬间便将蒙面人和厉秋风笼在了烟雾之中。只听得烟雾之中“嗤嗤”之声不断,片刻之后,白烟已然弥漫了大半个院子,正堂和厢房的屋顶也都笼罩在烟雾之中。 慕容丹砚拉着王小鱼退出了五六丈外,见厉秋风和蒙面人的身影消失在烟雾之中,心下大惊,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快些逃到前院,让大伙儿小心,以防敌人有诈!我去助厉大哥一臂之力。” 她说完之后,也不等王小鱼回答,拎着长剑便向烟雾中冲去。只是刚刚冲出三四步远,烟雾已经卷了过来。刹那之间,她眼前已然是灰蒙蒙的一片。鼻子中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呛人味道,使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慕容丹砚心下一凛,生怕烟雾有毒,急忙用左手捂住了口鼻,挥舞着长剑继续向前冲去。 此时慕容丹砚如同坠入水中,眼前压根看不到人影。而烟雾如同浊水,从四周向她挤了过来,似乎有一股无形之力,正从四面八方涌到她的身前。慕容丹砚心下惊骇,只觉得四周似乎有无数只邪恶的眼睛正盯着她,身不由已地想要挥舞手中的长剑乱劈乱刺,可是又害怕误伤了厉秋风,只得一边前行一边将长剑横在胸前,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此时烟雾中的“嗤嗤”之声已然消失,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慕容丹砚竭力将要将呼吸平稳下来,可是她捂住了口鼻不能吸气,只得放慢了脚步,摸索着向前走去。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慕容丹砚忽然觉得左侧有一道凉风掠过,似乎有人正在向她逼近。她转头向左侧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灰色烟雾,压根看不到人影。她正惊恐之时,眼前的烟雾突然动了起来,如同一池春水被风吹皱了一般。慕容丹砚心下惊骇,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只见眼前的烟雾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慕容丹砚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捂紧了口鼻,双眼紧盯着那道人影,正想开口说话,那人已到了她身前,低声说道:“慕容姑娘,快向后退。” 慕容丹砚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还没等她说话,左手已被厉秋风握住,身不由已地随着厉秋风向来路奔去。慕容丹砚心中又惊又喜,直如腾云驾雾一般,随着厉秋风向来路奔了过去。 片刻之后,两人已冲出了烟雾。却见王小鱼仍然站在院子中,见到两人从烟雾中冲了出来,她又惊又喜,拎着长剑迎上前来,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你们没事罢?” 厉秋风到了王小鱼身前,这才放开慕容丹砚的左手,对王小鱼说道:“我们没事。只不过没有将那个蒙面人擒住,未免有些遗憾。” 他说完之后,转头望向已将左侧厢房和大半个正堂笼罩在其中的大团烟雾。慕容丹砚一颗心怦怦直跳,站在当地怔怔出神。王小鱼对她说道:“慕容姐姐,你没事罢?” 慕容丹砚这才醒过神来,急忙摇头说道:“我没事。” 王小鱼歪着脑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口中说道:“可是你的脸色很奇怪,为什么红成了这副模样?” 慕容丹砚方才被厉秋风握住了左手从烟雾中冲了出来。她只觉得厉秋风手掌宽厚有力,又十分温暖,心中如同装了一只小兔子般跳个不停。此时被王小鱼如此一问,她大感尴尬,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沉默不语。 好在王小鱼并未追问,而是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那人逃掉了吗?”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人心思缜密,早有防备,身上藏了能散放烟雾的暗器。这东西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他要借着这些烟雾逃走。此人未知胜,先料败,算得上是一个厉害人物。” 王小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我倒没瞧出他有什么厉害。倒像是墙上的壁虎,遇到敌人只会断了尾巴逃走。”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心事,全然不像大胜而归的样子,不由心下一怔,开口问道:“厉大哥,你与他斗了数十招,可曾认出了他的武功家数?”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奇就奇在这里。此人的武功与江湖中各门各派全然不同,不似武林门派世代相传的一板一眼的武学招数,倒有些像边军常用的战阵功夫。” 慕容丹砚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边军常用的战阵功夫是什么东西,不由睁大了双眼,有些疑惑地望着厉秋风。王小鱼道:“战阵功夫,那是什么武功,很厉害么?” 厉秋风道:“战阵功夫不同于武林门派世代相传的武功,而是讲求军士之间分进合击的一种拳脚功夫。须知疆场征战,动辄便是成千上万人对战。任你武艺再高,若是陷入军阵之中,能求自保已比登天还难。是以若是一支军队想要野战争锋,绝对不能只顾着单打独斗,须得平日里勤加训练,使得整支军队上下一心,整齐划一,如一人以心使臂,以臂使手,这样才能击败敌军。否则腰来腿不来,头动手不动,非得大败不可。平日里为了训练军士,往往会让军士习练拳脚。这种拳脚功夫与单打独斗的武艺不同,不求招数完美,只求战阵杀敌。如隋唐军中流行的‘六艺拳’,大宋军队苦练的‘太祖长拳’等,都是军队中使用的战阵功夫。”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王小鱼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下大为佩服,口中说道:“厉公子,想不到你连军营中的事情也知道这么多。怪不得慕容姐姐这样喜欢你……” 她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心下又羞又怒,抢着说道:“小鱼妹妹,你瞎说什么啊?!” 王小鱼向着慕容丹砚吐了吐舌头,见慕容丹砚一张脸涨得通红,神情羞涩无比,只得闭口不说。 厉秋风也有些尴尬,只当没听见王小鱼说话,接着说道:“太祖皇帝立国之初,军中习练的便是‘太祖长拳’,不过对原来的招数稍加改动罢了。后来鞑子骚扰边关,边军将士与鞑子多年征战,有一位将军痛感‘太祖长拳’多有不足,便以‘太祖长拳’为根本,创出了三十六式‘驱虏拳’。这位将军曾在少林寺习武,创出的这套‘驱虏拳’虽然是仿照‘太祖长拳’,但是运气调息、力道调度的法门,却与少林寺罗汉拳一般无二。‘驱虏拳’讲求的是一招制敌,招招都是取人要害。想那鞑子兵个个都是一身蛮力,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为了对付这些鞑子兵,便要比他们更加有力才行。是以‘驱虏拳’的招数十分简单,却是以打熬气力为根本。 “‘驱虏拳’在边关流传开来之后,果然大有效果。朝廷兵部派出的官员巡查九边,发现军士习练此拳之后战力大增,不仅对此大加赞赏,而且还要各处边关的军士全都习练‘驱虏拳’。几十年下来,这套拳法便成了边军军士必练的拳脚功夫。”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道:“厉公子,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厉秋风道:“王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不必多有顾忌。” 王小鱼道:“这些年我多次听人说过,鞑子兵凶悍无比,打得官兵望风而逃。就在四年前,有一支数百人的鞑子兵闯入辽东,先是打到了辽阳府城下,吓得城内官兵闭门不出,任由鞑子兵在城外烧杀抢掠,祸害百姓。鞑子兵在辽阳府抢掠之后,一路南下到了摩天岭北,眼看就要打进东辽城。只是鞑子兵派出的探子在东辽县转了一圈,见这里百姓穷苦,没什么可抢的,便掉头向东,接连屠了数十个屯子,杀死杀伤数千百姓,这才带着抢掠来的银钱和牲口大摇大摆地回转大漠去了。自始至终,不只辽阳府的官兵不敢与鞑子兵对战,辽东各地的卫所也不敢派出一兵一卒保护百姓。甚至有些地方的官兵还没等这伙鞑子兵到了,便即望风而逃。” 王小鱼说到这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说:“厉公子,若是这‘驱虏拳’好用,官兵又怎么会如此脓包,任由鞑子兵来去如风,祸害百姓?”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不过官兵如此不堪一击,并非‘驱虏拳’没用,而是数十年来武备松弛,官兵不肯用心练习拳脚和整顿军备,虽然看上去他们也会打一套‘驱虏拳’,却都是花架子,压根没有半分用处。官兵现在都是老爷兵,指望着他们与鞑子兵苦战,那是想也休想。如同一柄刀再锋利,使刀的不会用,那又有什么法子?” 王小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口中恨恨说道:“衙门里的公差和城外卫所的官兵只会欺负老百姓,我爹爹和王伯伯每次说起此事,都是非常生气。” 厉秋风道:“刚才那个蒙面人用的十有八九便是‘驱虏拳’。他能将一套寻常的边军拳法练到如此地步,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口中不再说话,而是若有所思。慕容丹砚见他脸色突然大变,心下奇怪,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又想起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人用的明明是‘驱虏拳’,不过招数变得繁琐了些,而且招式与招式之间又多了好几种变化。看样子此人对‘驱虏拳’做了修改,而且在这套拳法上花费了不少功夫,才能将一套平平无齐的边军拳脚功夫练到如此境界。以此人的心计,为什么要在‘驱虏拳’上花费这么多心思,难道他另有图谋不成?”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慕容姑娘,你还记得柳生一族的那些杀手么?他们与人对战之时,若是不敌对手想要逃走,便会用烟雾弹来迷惑对方,借机逃走。方才那人逃走时用的烟雾弹,与柳生一族杀手所用的倒有些相似。不过喷出的烟雾更加浓烈,比那些杀手用的烟雾弹要厉害许多。”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回想此前的情形,双手一拍,大声说道:“不错,咱们确实曾经见过柳生一族的杀手用过烟雾弹。难道刚才那个雾面人是柳生宗岩的手下不成?他们怎么会跑到辽东来?”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话,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口中说道:“呀,慕容姐姐,厉公子,想不到你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们一样闯荡江湖,那该多好啊!” 厉秋风却没有顾得上和王小鱼说话。他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个蒙面人很是了得,咱们须得小心提防。不过他到底是不是柳生一族的杀手,眼下却不好说。我初到东辽县,便曾遇到过五名柳生一族的杀手。不过此后再也没有扶桑人出现,不晓得这五名杀手到东辽县来做什么。当初柳飞烟说过,柳生宗岩带着族人逃离扶桑之后,便是从辽东登陆。只是不晓得他们登陆之初,是不是到过东辽县。”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初到东辽县,原本以为这座县城不过是辽东的一个偏僻之地。但是到了这里之后怪事不断,一些绝顶高手也先后在这里出现。这座小城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眼下我也是一头雾水。至于刚才那名蒙面人的来历,眼下也不能断言。” 王小鱼道:“那咱们岂不是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吗?”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只怕正是如此。”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你也不必担心。柳生宗岩如此厉害,最后还不是被你打得落荒而逃?虽然眼下咱们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不过他们一直不敢公开露面向厉大哥挑战,想来对厉大哥颇为忌惮,不敢堂而皇之地找厉大哥的麻烦。否则他们也不必在背后做手脚,直接杀上门来便可。” 厉秋风道:“或许那些人并不是想与我为难,而是另有阴谋。”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话,自己却插不上嘴,不由有些着急,绕着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来走去。好容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陷入了沉默,她急忙抢着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咱们王家庄虽然不比关内的豪绅大户,不过也能召集起一二百名庄丁。厉公子方才也说过,战阵之上,若是被千军万马围住,那是插翅难逃。这一二百名庄丁疆场征战自然不足,不过若是对付武林高手,大伙并肩齐上,或许有些用处。你们两位若是需要人手,我明日一早便将全庄的庄丁召集起来,供两位驱使好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知道她还不晓得柳生一族的厉害。不过她如此说话,那是对自己和厉秋风极大的信任。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热,伸手拉住了王小鱼的右手,口中说道:“小鱼妹妹能作此想,我心里十分感激。只不过眼下情势未明,咱们也不晓得敌人到底藏在哪里。将王家庄牵涉到此事之中,绝非我和厉大哥本意。小鱼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召集庄丁之事却并无必要。”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三人说话之时,院子中的烟雾已大半散去。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那个蒙面人吃了个小亏,想来今夜不敢再来骚扰。两位姑娘还是回去歇息罢。” 王小鱼道:“再过几个时辰,天也就要亮了,反正我是睡不着了,不如请慕容姐姐教我练剑罢。只恨我不懂武艺,否则方才慕容姐姐也不必为了照顾我,而不能助厉公子一臂之力。” 慕容丹砚心下好笑,暗想武功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何必急于一时?是以她微微一笑,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有所不知。若是疲惫不堪之时修习武功,不只没有进益,反倒会损伤身子,实乃练习武功者之大忌。咱们还是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起来,咱们再切磋武艺,岂不是好?” 王小鱼亲眼看到厉秋风与蒙面人激战,两人攻守激烈,看得她心摇神驰,恨不能立时让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传授给自己绝世武功。只不过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知道她说的确实是至理明言,自己太过心急,反倒会误了大事。是以她只得点了点头。慕容丹砚又和厉秋风说了几句话,便即带着王小鱼回屋歇息去了。 厉秋风待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了之后,先是跃上屋顶四处搜寻了一番,见王宅内外再无敌人潜伏,这才跃入院子,回到自己的屋子歇息。只不过他心中万分警惕,连鞋子也未除下,和衣躺在床上。只要外面有一丝动静,他便要冲出去察看一番。 次日一早醒来,厉秋风推开窗户向院子中望去,只见院落之中空无一人,只能听见鸟鸣的声音。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家庄虽然规模不小,庄子中也有一二百名庄丁。可是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农家汉子,虽然有几分蛮力,一旦遇到江湖人物来袭,仍然是不堪一击。若想保得王家上下周全,须得请一些身负武艺的看家护院才行。好在王家庄中没有树木,否则敌人藏在树上,更加难以发觉。 厉秋风想到这里,目光在院子中掠过,心中又想,真是奇怪,王家庄入口处有两棵参天大树,偏偏庄内却是一棵树木也没有。王宅后花园中花草不少,却也并未种植树木。也幸亏如此,昨晚那人只能沿着屋脊行走,想要躲藏起来殊为不易。想来王庄主建造王家庄之时,只顾着多造房屋给百姓容身,哪还想着种植树木? 他正思忖之时,忽见对面厢房的门开了。只见小鱼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拉着慕容丹砚,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两人到了院子之后,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随后只见慕容丹砚右手执剑,斜斜伸向后方,左手捏了一个剑诀横在胸前,摆出了一个架势。王小鱼站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学着慕容丹砚的模样,依样画葫芦地使出剑招。只不过她没有练过武艺,虽然架势与慕容丹砚颇像,可是双腿虚浮,身子僵硬,得其形而失其神。慕容丹砚使出的这一招是慕容家家传剑法的起手势,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可攻可守,隐藏着连绵不绝的凌厉剑招。只不过王小鱼将这一招使将出来,却是破绽百出。慕容丹砚倒甚有耐心,在王小鱼身边转来转去,不住修正王小鱼的错误之处。虽然只是一个起手势,慕容丹砚却足足用了一柱香工夫,才让王小鱼将这一招使得有模有样。 厉秋风看着慕容丹砚指点王小鱼练剑,不由点了点头,心想慕容山庄威震天下,就连剑法的起手式都如此了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个招式,却能隐藏着如此多的后招。若是将全套剑法使将出来,敌人极难招架。而且招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套剑法若是由慕容秋水或者慕容丹青使将出来,于招数变换连接之处,必定会有更加玄妙的变化。慕容姑娘若是能够勤加修习这套剑法,一定能够大有进益。 他正思忖之际,突然想起偷看别人修习武艺,乃是江湖中人的大忌。他只顾想着心事,竟然看了半天。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合上窗户,走回到桌子前坐好,心下暗自惭愧。他枯坐了片刻,这才盘膝坐在椅子上,潜运丹田真气,在七经八脉中走了一圈。他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泰,脑袋中一片清明,已自到了神游物外的境界。 待到厉秋风练功已毕,却听得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一直向他的屋子走了过来。片刻之后,脚步声到了门前停了下来,接着只听一个女人说道:“厉大爷,咱们给您送早饭来了。” 厉秋风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两名仆妇,手中托着食盘,其中一人正是昨日见过的那位朱大婶。两人见到厉秋风,齐齐躬身施礼。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辛苦两位了,在下实在心中不安。” 两名仆妇进了屋子,将食盘中的四盘菜肴,一碗米饭和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只听朱大婶恭恭敬敬地说道:“大爷吃完后不须收拾,咱们自回将碗盘收走。” 她说完之后,又是施了一礼,便要和另外一名仆妇退出去。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两位。朱大婶的公子身子不适,我听王大小姐说今日要你带他进城去看大夫。您还是尽早进城罢,这些碗盘在下收拾便可。” 朱大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感激,口中说道:“多谢大爷的好意。大小姐昨晚确实吩咐过了,待伺候大小姐和大爷吃过早饭之后,我再带二牛进城却也不迟。” 厉秋风道:“您尽管去罢。在下这里没什么事情。” 朱大婶和那名仆妇躬了躬身,这才退了出去。厉秋风回到桌前坐下,见四盘菜肴做得甚是精致,不禁食指大动,端起碗来便吃。转眼工夫,便将饭菜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只不过他只是吃饭,却并未喝酒。 待他吃完之后,正想着要将这些碗盘收拾好送走,门外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厉秋风将房门打开,却见朱大婶和那名仆妇又走了回来。厉秋风知道这是王宅的规矩,自己若是不要她们伺候,只怕她们反倒会心下不安。是以他只好连声道谢,眼看着两名仆妇将桌子上的碗盘收回到木桶中,又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告辞而去。 只是两名仆妇刚刚离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联袂而至。三人说了几句闲话,王小鱼笑道:“今早我缠着慕容姐姐教我剑术,她悉心指导,我自觉武功大进。若是那个蒙面人还敢来胡闹,你们两位在一旁观战,让我自己来对付他!”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她如此说话,心下都有些好笑。慕容丹砚说道:“小鱼妹妹聪明伶俐,别人练习十天才能学会的招数,你却是一点即透。依我看来,只要你勤下苦功练上半年,便能有小有所成。” 王小鱼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右手还时不时地虚劈几下,正是慕容丹砚刚刚教给她的剑招。 厉秋风道:“王姑娘,厉某唐突,有一件事想要说一说,不知道王姑娘是否愿意听?” 王小鱼这才停了下来,口中说道:“厉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我洗耳恭听。”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眼下东辽县龙蛇混杂,并不太平。而且有人似乎在暗中窥伺贵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厉某虽然有心相助,不过总有离开的那一日。须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能保得贵庄平安。眼下王庄主奉了衙门的号令带人到城内帮忙,贵庄虽然人多势众,可是王庄主带走的必定都是得力之人,留在庄中的百十名庄丁虽然人数不少,可是要应付武林高手,却是略显不足。”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厉某斗胆进言,为万全计,贵庄应召募护院武师在庄中巡查。而王庄主和王姑娘的居处更是重中之重,须得小心提防,才能万无一失。”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微微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公子有所不知,以前我爹爹也曾动过这心思。据说当时还是从关内请来的武林高手,作为王家庄的护院武师。没想到这些人看到我们王家家大业大,竟然起了贪心,勾结了几伙响马,想着里应外合灭了咱们王家庄。好在王伯伯精明,在这些人之中安插了眼线,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之后,便向衙门报案。原本打算不声不响将这些人拿了,谁知道他们甚是狡猾,察觉情形不对,趁着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没有进庄,猝然发难,攻进了我家里。 “王伯伯策划围歼这些吃里扒外的王八蛋之时,为了万无一失,先行将我送到城内居住,这才没有被他们所害。后来我回到家里,只见院子中到处都是尸体,墙上地上也都是鲜血淋漓,刀剑扔了一地,可见战况之激烈。据说这些人一直攻到最后这进院子,将我爹爹、王伯伯等二十几人困在了正堂之中。若不是这些人贪婪,以为正堂之中藏有金银,不舍得放火烧屋,只怕我爹爹他们早就死在大火之中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后来公差捕快冲进了庄子,这些恶贼才不得不逃走。经过此事之后,我爹爹担心再请人来,也会和这些人一样混进庄内做坏事,便断了召募护院武师的念头。他和王伯伯将庄子中的精壮男子召集起来,花了银子请了衙门里的何捕头来教授大伙武艺,充当庄丁日夜在庄子内外巡查,这才使得宵小之辈无机可乘,保得庄子平安无事。” 王小鱼说到这里,便没有接着说下去。厉秋风何等精明,自然知道王小鱼话中的意思。王庄主担心遇人不淑,被人所乘,绝对不会请外人来做护院武师,只相信王家庄内的百姓。他想起当日在摩天岭上与王小鱼初次相遇的情形,知道王小鱼对外姓之人也甚是忌惮,为此不惜在非王姓族人的庄丁之中故意煽风点火,使得他们相互争斗,王氏一族才可居中得利。是以要让王氏父女召募护院武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自己方才这番主意,只怕犯了王氏父女的大忌。 念及此处,厉秋风颇有些后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沉默不语。王小鱼聪明伶俐,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便即出言安慰他道:“厉公子,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王家庄好,你和慕容姐姐如此帮我,我心下极是感激。”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是在安慰自己,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口中说道:“厉某应该谢谢王姑娘才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那伙人被赶走了之后,没有再来与贵庄为难吗?” 王小鱼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其实那些王八蛋逃走之后,我爹爹和王伯伯确实担心他们回来报复,为此不惜花费重金,请了辽阳知府衙门的一位副捕头带人在庄子中住了半年。其后又请何捕头、潘师爷帮忙,让十几名捕快在咱们王家庄驻扎了一年多。或许那些恶贼害怕官府,这才没敢回到东辽县来闹事。不过我爹爹和王伯伯一直不放心,王家庄如今戒备如此森严,便是担心那些恶贼趁咱们不备,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小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些许遗憾的神情,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只恨我认识两位太晚。若是几年前我便能与两位相识,向两位学习拳脚剑术,却也不会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说话之时神情有些凄然,安慰她道:“小鱼妹妹不必如此遗憾,咱们今日相识却也不晚。小鱼妹妹聪明伶俐,学些防身的武艺自然不在话下。” 王小鱼笑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慕容姐姐武艺高强,想来我也差不到哪里去。到时候我学会了武功,和姐姐一起闯荡江湖,做一对让邪魔外道闻风丧胆的女侠,岂不快哉?”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有人来了。似乎要找王姑娘。” 王小鱼一怔,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会有此一说。慕容丹砚内力远不及厉秋风精纯,是以也未听到院子中有什么动静。厉秋风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直向王小鱼居住的左首厢房走去,随后有人轻轻叩门,想来是要找王小鱼。 厉秋风走到门口将门推开,只见对面厢房门前站了两名庄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此时也到了厉秋风身后,看到那两名庄丁站在自己所住的屋子门前,王小鱼吐了吐舌头,口中说道:“厉公子,你真是一位活神仙。坐在屋子里,门又关得紧紧的,竟然连院子中的事情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我才能学会你这样一身功夫,让我少活十年我都愿意。” 王小鱼说话时声音很大,那两名庄丁愕然转身,见王小鱼站在对面厢房的门口,这才快步跑了过来。厉秋风认出两人昨天晚上守在马家庄众民夫居住的屋子外面。两名庄丁跑到三人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小人拜见大小姐。” 厉秋风见两名庄丁躬身施礼,急忙侧过身子避让。王小鱼从屋内走了出去,站在石阶之上,对两名庄丁说道:“你们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急事么?” 一名庄丁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大小姐,咱们昨晚已将那几具尸体运出庄外,拖到汊口沟埋了。”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要你们将尸体埋得深一些,你们照做没有?” 那名庄丁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道:“大小姐吩咐的事情,咱们哪敢不照办?说来也巧,这半个月虽然没有下雨,可是汊口沟的地面却很是湿软,咱们没废什么力气,便挖出了一丈多深的大坑,将尸体放进去埋了。” 王小鱼这才露出了笑脸,对两名庄丁说道:“你们办得不错,等我爹爹和王伯伯回来,我一定将此事告知他们。”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递给两名庄丁,口中说道:“你们忙活了一夜,又搬运掩埋尸体,甚是辛苦。这点银子拿去给昨晚办事的各位买件新衣衫,将身上的衣衫换了丢掉,去去晦气。” 两名庄丁接过银子,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只是他们刚刚走出几步,王小鱼又将他们叫住,口中问道:“那些泥腿子没有再闹事罢?” 先前说话的那名庄丁笑嘻嘻地说道:“大小姐昨夜杀人立威,这些泥腿子吓得魂儿都没了。昨天晚上院子里静得怕人,哪像前天那样吵闹得鸡犬不宁?今日一早听送饭的兄弟说,这些王八蛋看到有人送饭,也不像此前那般横眉立目,吵闹什么饭菜不好吃,又叫骂着要酒要肉。今日一个个呆若木鸡,坐在地上没有一个敢说话的。要不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名庄丁说得兴起,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只是身旁那名庄丁听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那是对王小鱼极大的不敬。想到昨晚王小鱼连杀三人,手段之狠毒,当真不敢相信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念及此处,那名庄丁悄悄伸手扯了扯同伴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胡说八道。说话的那名庄丁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啊”了一声,身子一阵颤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王小鱼只是微微一笑,右手一摆,口中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歇息罢。” 两名庄丁如蒙大赦,深施一礼,转身如逃跑一般,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恩威并施,将两名庄丁治得服服帖帖,对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都有些佩服。 眼看着两名庄丁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前院的角门处,王小鱼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依你看昨晚那个蒙面人和黑白无常是否是同一伙人?”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在下也猜不透他们的来历。不过我瞧着黑白无常剑术诡异,用的是江湖功夫。那个蒙面人使出的却是边军的拳脚功夫,两伙人的武功来历并不相同。只是这三个人不管是不是同伙,他们同时出现在贵庄,背后定然另有图谋,王姑娘须得小心在意。” 慕容丹砚道:“黑白无常一出手就杀了数人,难道他们是想嫁祸于人,给王庄主安上一个杀人的罪名,让官府来对付王家庄不成?” 王小鱼皱着眉头说道:“昨夜我就是担心那些人有此图谋,这才让人将那几具尸体运出庄外掩埋。当年我爹爹和王伯伯就是借助官府之力,才将那些江湖败类赶出庄子。这些人自从逃走之后,一直踪影不见,或许一直暗中窥伺咱们王家庄。黑白无常和那个蒙面人说不定都是他们的同伙,潜入庄子出手杀人,然后到官府首告,要置咱们王家庄于死地。” 王小鱼说到这里,神情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些人进出庄子,如入无人之境,就算爹爹和王伯伯留在庄里,拿他们也没什么法子。只恨我不懂武艺,帮不上爹爹什么忙。唉。”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安慰她道:“妹妹不必担心,我和厉大哥留在庄里,若是有人敢来作恶,我们二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她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可是姐姐和厉公子总有离开的那一日。到了那时,不晓得还能不能抵挡住敌人的偷袭。” 慕容丹砚笑道:“这个好说。我和厉大哥离开之前,小鱼妹妹武功定然大进,对付这些邪道人物自然不在话下!” 王小鱼眼睛中露出异样的光芒,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右臂,一边用力摇动一边说道:“慕容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慕容丹砚道:“你我情同姐妹,我怎么会骗你?” 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姐姐如此帮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姐姐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王小鱼说完之后,松开了慕容丹砚的右臂,向后退了一步,盈盈下拜。慕容丹砚急忙扶住了她,口中说道:“咱们姐妹之间,讲这些客套虚礼作什么?”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一名男仆快步走进了院子。王小鱼转过身去,登时换了一副面孔。那名男仆到了三人面前,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大小姐,王管家回来了,请小姐到前院正堂说话。” 王小鱼道:“我爹爹没有回来么?” 男仆恭恭敬敬地答道:“只有王管家一人回来了,至于老爷何时回庄,王管家并未对小人说起。” 王小鱼点了点头,转身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公子,慕容姐姐,两位请在后院歇息,我到前院去见过王伯伯,再回来和两位说话。” 待王小鱼和男仆走出院子之后,四周登时静了下来。自从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在摩天岭相逢之后,直到这时,两人才是单独相处。只不过四周无人,两人反倒有些尴尬,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半晌,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今日我无意中看到你教授王姑娘练剑,多看了几眼,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慕容丹砚道:“你这话说得太过客气。当日我与五虎山庄那几个老坏蛋动手之际,你已将我的武功剑术尽数看在眼中。今日我只不过教给小鱼妹妹一记剑招罢了,厉大哥就算站在一旁观看,那又有什么不妥?”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姑娘的家传剑法精妙绝伦,乃是武林绝学……” 只是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厉大哥,半年不见,你怎么还学会了这些吹捧之语?我这点三脚猫的武功你又不是没见过,连余长远这等江湖小脚色我都打不赢,你却说我的剑法精妙绝伦,是什么武林绝学,这不是让我难堪么?” 厉秋风正色说道:“慕容姑娘此言差矣。半年之前姑娘初出江湖,遇上的余长远等人个个都是老狐狸。那时你打不赢,不是你武功不及他,而是与江湖人物交手的阅历太少。便如一个身藏千两黄金的孩童,从来没有花过银钱,看到几文钱的东西,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花钱将它买下来。此次我与姑娘重逢,发觉姑娘武功大进,已非吴下阿蒙。那晚在摩天岭上,姑娘独斗萧东而不落下风。萧东的武功,可要比余长远高出许多。可见慕容山庄的剑术武功,确实是武林绝学。假以时日,姑娘凭着家传武功,定然能够闯出一番天地。”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今日姑娘传授给王姑娘的一记剑招虽然只是慕容家剑法的起手势,但是这一招可攻可守,可进可退,更加让人佩服的是它蕴含着极凌厉的后招。比如姑娘长剑斜斜指向身后,左手捏着剑诀置于胸前,那是护住了自己的左右两侧和胸口要害。敌人若要出手攻击,便会袭向姑娘的小腹或是双腿。此时姑娘只须右手长剑从后向前自下而上撩起,同时身子从左向右扭转,不只可以避开敌人攻过来的拳脚或是兵刃,手中长剑反撩敌人小腹要害,更可攻敌一个出其不意。”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使出了慕容丹砚教授给王小鱼的那一记剑招。他以手代剑,招数使出之时极是缓慢,慕容丹砚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随慕容秋水修习这套剑法的时候,虽然慕容秋水也细心讲解了剑招的精妙之处,她却并未在意。此刻听厉秋风详加解释,这才发现自己练习剑法之时,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将招数使了出来。至于其中的转折变化,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此时看到厉秋风一板一眼地将这一招的精妙之处试演了出来,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哎呀,原来这一招的厉害之处并不在招数本身,而是它后面的变化!” 厉秋风收回了双手,口中说道:“正是。慕容山庄威震天下,这套剑法定然是由慕容家历代的剑术高手耗费心血打磨而成。每一招每一式的细小变化,想来几乎都已是无懈可击。只要慕容姑娘勤加练习,将剑招中的变化转折尽数了然于心,不出数年,江湖中又要出现一位慕容家的武林高手了。” 慕容丹砚只觉得心里从来没有如此敞亮过,自己以前练过的那些剑术的一招一式,瞬间在眼前一一掠过。此时剑招中的种种微妙变化,似乎全都在她心中展现了出来。她此时才明白,原来自己修习的这套剑法,每一招都可以衍生出多种变化。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忍不住欢声叫道:“多谢厉大哥指点!我此时才知道如何使剑,才能随机就应变,克敌制胜!惭愧,以前我只是练剑,却压根没有想过招数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只有看准敌人使出的招数,以千变万化的剑招迎敌,才能不落下风,击败对手。” 厉秋风笑道:“慕容姑娘懂得了这个法门,于剑法一道,可以说是登堂入室了。慕容家的剑法独步天下,姑娘只要勤加练习,日后成就,或许不在慕容丹青兄之下。”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夸赞自己,心下欢喜不尽。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是以姑娘万万不可以为剑招平常,便任人窥伺。若是有心怀叵测之辈,偷学剑招事小,一旦他们看破了姑娘剑法的诀窍,想出克制慕容家剑法的法门,只怕会对慕容山庄大大不利。” 慕容丹砚从来没有想过此事,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片刻之后,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她心中暗想,其实这些道理,爹爹也曾对我提起过。只不过我贪玩好胜,从来没有仔细推究此事。幸亏厉大哥提醒,我才没有如此糊涂下去。若还是像以前那般行事无所顾忌,只想着大出风头,被江湖中的邪派高手所乘,到时不只我自己性命不保,只怕慕容家也会大祸临头。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后悔不迭,却又有几分侥幸。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知道她心中忐忑不安,于是接着说道:“其实慕容姑娘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慕容老先生和慕容长青兄武功登峰造极,江湖之中无人可敌。慕容山庄更是高手如云,就算有人想对慕容山庄下手,只怕也是心有顾忌。只要姑娘以后小心谨慎,不轻易显露家传武功,绝对不会为敌人所乘。” 慕容丹砚低声说道:“厉大哥提醒得是,我自当牢记在心。” 她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动,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你提起此事,恐怕不只是为了早间无意中看到我教授王姑娘剑术之事罢?你是在担心我将剑法传授给王姑娘,会给慕容家带来灾祸?” 厉秋风却并未立即回答。他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王姑娘聪明伶俐,做事果断,自然是她的长处。只不过她行事过于狠辣,杀伐决断,不容置疑。若是她修习了一身厉害武功,我担心她在无心之下会伤害无辜。须知刀剑无眼,脑袋砍了下来,是再也放不回去的。是以以在下的愚见,姑娘的家传武艺,还是不要擅自传给别人为好。” 慕容丹砚自然知道厉秋风的用意,心下有些惊疑不定,口中说道:“王姑娘做事狠辣了一些,不过她并无歹意,对付的也都是一些心怀叵测之徒。若非如此,只怕她早就被人害了性命。我传给她武功,想来她不会害我。” 厉秋风摇头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王姑娘自然不会害你,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若是在江湖走动,无意中使出了姑娘传授的剑术。一旦被那些武功高强的邪派人物见到,以为她是慕容家的传人,下手定然毒辣之极,反倒会给王姑娘带来灾祸。姑娘要传授王姑娘剑术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不一定要将慕容家的武功传授给她。那日我见姑娘使出衡山剑法,练得甚是纯熟,不妨将这套剑法传授给王姑娘。衡山剑法也是江湖上一门了不起的武功,王姑娘若是将衡山剑法练得纯熟,要对付那些暗地里打王家庄主意的恶贼,想来并非难事。” 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想得甚是周全。如此一来,既能传授给王小鱼一门防身的本领,又不会将慕容家的剑术泄漏出去。是以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这个主意甚好,我就将衡山剑法教给王姑娘罢。只不过这套衡山剑法我练得也是马马虎虎,教给王姑娘,只怕要多费一些力气。至于她能否有所成就,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却听得脚步声响,王小鱼已从角门走进了院子,两人便即住口不说。王小鱼到了两人面前,口中说道:“王伯伯和我爹爹昨天晚上带人在码头左近搜寻了一夜,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今日换了马家庄和李屯两伙人在城东海岸搜寻,我爹爹疲惫之下,便在城内找了一处客栈歇息,王伯伯带了庄丁回来吃饭睡觉,傍晚时分还要赶回城内。” 厉秋风方才暗示慕容丹砚不要将慕容家的剑法传授给王小鱼,此刻又听说王庄主带人为了寻找大船奔忙了整整一夜,心下颇有歉意,是以拱手说道:“王庄主和王姑娘如此帮忙,在下心中有愧。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在下之处,王庄主和王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公子太客气了。别的不说,昨晚若不是公子出手,只怕我早已身首异处了。咱们都是好朋友,再说这些虚礼客套的话,可就有些太客气了。” 慕容丹砚见到王小鱼却也有些尴尬,想着将话头岔开,思忖了片刻之后,她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昨晚那几人的尸体埋在庄外,不会被人发现罢?” 王小鱼道:“咱们庄子北侧有一处大沟,自东向西直抵海边。听说以前是一条大河的故道,只不过几百年前河水断流,只剩下一条两三丈深的大沟,名为汊口沟。汊口沟虽然平时没有水流,不过一旦下起雨来,眨眼之间沟中便有急流汹涌澎湃,直向大海奔去。我听庄中的百姓说过,数十年前,正逢多雨之时,沟中水流没膝,有许多鱼儿游来游去。东辽县不少百姓听说此事,都到沟中捉鱼。哪知上游突然大水涌至,百姓逃脱不及,有三四百人被大水冲走,尸骨无存。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到汊水沟附近行走,听说那里经常有鬼哭泣。” 王小鱼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接着说道:“这条大沟从王家庄北侧穿过,再往东去,便是老翁山。这十几年间,老翁山恶鬼作祟,百十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条大沟和老翁山并在了一处,自然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东辽县的百姓暗地里传辩老翁山便是阎王爷的宫殿所在,这条汊口沟是阎王爷乘船出行,巡视天下的阴河。咱们辽东各地横死之人的鬼魂,要由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带到老翁山,供阎王爷驱使。朱大婶的儿子二牛说看到王家庄那些横死之人乘船经过,其实说的就是汊口沟。若非如此,朱大婶也不会吓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得如此恐怖,心下暗想,越是未经圣人教化的偏僻之地,鬼神之说就越发盛行。此事太过荒唐,实在让人不能相信。阎王爷放着中原那么多繁华之地不住,却跑到这座辽东小县来开府坐殿,说出去只能让人斥为荒谬。 只听王小鱼说道:“这些年来,汊口沟一向无人敢去,倒给了咱们王家庄许多便利。我要庄丁将那几个色鬼的尸体埋在汊水沟中,自然不会有人发觉。哼哼,黑白无常若是真想将杀人的罪名推到咱们王家庄的头上,只怕这两个王八蛋要大失所望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下一动,暗想昨晚王小鱼只是吩咐几名庄丁将尸体掩埋,并未明说是要将尸体带到汊口沟深埋。但是王家庄的庄丁却不须王小鱼吩咐,便即将尸体带到汊口沟埋了,可见双方早有默契。方才王小鱼又说汊水沟闹鬼,“倒给了咱们王家庄许多便利”,这句话大有深意。只怕在汊水沟中掩埋尸体的勾当,昨夜并不是第一次。武氏兄妹被逐出王家庄,以两人的性子,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阵寒意,身子不由颤抖了两下。好在王小鱼也在想着心事,这才没有留意。厉秋风却将慕容丹砚的神情举止看在眼中,还以为是她是因为被自己劝说不再传授王小鱼剑术而心中不安,心下略有歉意。正想着如何摆脱尴尬之时,只听王小鱼说道:“慕容姐姐,反正眼下没什么事情,不如咱们到后花园练习武艺去罢。”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慕容丹砚有些尴尬,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厉秋风道:“既然王姑娘如此热心修习武功,慕容姑娘就带她去罢。” 慕容丹砚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小鱼妹妹,我方才与厉大哥说话,他说眼下情势紧急,容不得咱们一招一式的练习。是以他要我将一套完整的剑法教授给你,虽说根基不大稳,却能应急……”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明白了慕容丹砚的用意。料想她实在不忍心欺骗王小鱼,只得顺水推舟,说是自己的主意。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被慕容丹砚用作了挡箭的盾牌,这黑锅自己背了便是。是以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王小鱼早上随着慕容丹砚练了一个多时辰剑术,只学了平平无奇的一记剑招,加在一起不过三个变化,早就练得腻烦无比。只不过慕容丹砚说了,要修习高深武功,须得打捞了根基,否则有害无益,甚至走火入魔。王小鱼这才耐着性子将这记剑招翻来覆去地苦练了二三十遍。只不过她是一个性子跳脱之人,心下早就不耐烦了,暗想如此练下去,不晓得要练上多少年,才能有所成就。可是近日王家庄并不太平,十有八九是那些窥伺王家庄的江湖人物要来寻仇。自己若是不能尽快学会上乘武功,便不能帮着爹爹御敌。此时听慕容丹砚说要将一套完整的剑法传授给自己,当真是心下狂喜,恨不能立时将这套剑法学会。只见她对厉秋风道:“多谢厉公子帮忙!”随即拉着慕容丹砚向后花园走去。 慕容丹砚被王小鱼拽着走出五六步,转过头来看了厉秋风一眼,目光中颇有歉意。厉秋风向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未因为她方才的话而生气。 待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去了后花园之后,厉秋风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暗想萧东要自己在王家庄中监视王庄主,可是此时王庄主带了庄丁前去搜寻大船的踪迹,可见他并未藏有私心,而是为此事尽了全力。自己在庄中枯坐,实在没有什么用处。那个少年和马家庄的民夫聚在一处,白天不会有什么异动。自己此时若去窥探,只能让他察觉自己在暗中盯着他。眼下既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不如到庄子内外走一走,一旦再有敌人来袭,自己与之缠斗,才能占有地势之利。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出了屋子,先是绕到后花园入口的角门处,只听花园内长剑劈风之声不断,来杂着王小鱼拍手和惊呼声。想来慕容丹砚正在试演衡山派剑法,王小鱼看得兴起,忍不住鼓掌惊叹起来。衡山派剑法攻势凌厉,纯以奇诡的招数取胜,是以剑招使出之时变化繁复,煞是好看。王小鱼没有练过武艺,乍一看到如此精妙的剑招,自然是心摇神驰,恨不能立时将这套剑法尽数学会。这两个姑娘都是喜好闯祸之人,此时潜心练剑,倒是一件好事。 厉秋风听了一会儿,这才悄悄离开了角门,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后院,一直向前院走去。一路上不时遇到王家的仆人,这些人都知道厉秋风是王庄主和大小姐的贵客,是以见到他之后都是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让出道路。只用了片刻工夫,厉秋风便到了王家大门口。只见六名劲装汉子站在门口的石阶之上,每人手中都紧握刀剑。为首的那名庄丁见厉秋风走了过来,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小人见过朱公子。” 厉秋风见王宅的防卫突然加强,倒有些奇怪。暗想昨天晚上自己与那个蒙面人交手,并未惊动王家仆人,怎么一大早王宅便会如此戒备森严?他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各位如此戒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名庄丁说道:“今日一早,大管家从城内赶了回来。他与大小姐说了半天话,然后便下令咱们紧紧守住大门,没有大管家和大小姐的吩咐,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这就去见过大管家,请一道令来,放在下出去。” 那名庄丁笑道:“朱公子言过了。您是庄主和大小姐的贵客,小人哪敢阻拦?何况大管家吩咐不许外人进来,可没说不许朱公子出门。公子若要出门,尽管出去便是。只是……” 庄丁说到这里,略略有些犹豫,便没有接着说下去。厉秋风道:“老兄是不是还有为难之事?若是有事,尽管说便是,在下绝对不会让老兄为难。” 那名庄丁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公子,您是大小姐的朋友,有些事情咱们也不必瞒着您。听说这些日子咱们东辽县城不大太平,摩天岭上闹鬼不说,咱们庄里的二傻子又看到有很多死鬼在庄子左近徘徊。十有八九这些鬼要回来抓替死鬼,朱公子出去之后千万小心,像摩天岭、汊口沟这些地方,千万不要靠近。至于庄子背后的老翁山左近,那是离得越远越好。否则被恶鬼遇到,想逃都来不及啦。” 厉秋风见庄丁说话之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知道他心中怕得紧了,才会如此紧张。厉秋风已经从王小鱼口中听说了老翁山和汊口沟闹鬼之事,心下并未在意,暗想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乡野村民愚昧无知,自己遍造些故事吓唬人罢了。只不过在庄丁面前,自然不能说这些话,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老兄提醒,在下自然会小心在意。” 那名庄丁对厉秋风甚是恭敬,转过身去右手一挥,守在门前的五名庄丁立时让出一条路来。为首的庄丁将厉秋风一直送出了大门,却见门外又站了八名庄丁,手中各执刀剑,紧紧盯着门前的大路。厉秋风见王家守卫如此森严,心下稍安,暗想昨晚出现的黑白无常和灰衣蒙面人武功不弱,不过光天化日之下,料想也不敢公然闯进王家害人。王管家精明过人,虽然不懂武功,想来此时必定调集精干庄丁守在王家内外,除非敌人大举来攻,否则仅凭两三名高手,却也无法在王家随意来去。何况慕容丹砚武功已然大进,即便与昨晚现身的黑白无常和灰衣蒙面人相斗,却也不一定落了下风。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在庄子左近走一走,看看是否有敌人在庄外窥伺。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向着那名为首的庄丁拱手道谢,这才向庄外走去。王家庄内的道路上仍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音。厉秋风心下暗想,庄内的屋宅、道路几乎一模一样,外人闯了进来,十有八九便会迷路。王姑娘说当年建造庄子之时,为了节省银钱,这才将屋宅造得一模一样。如此一来,倒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贼人轻易不能闯入庄子做恶,倒是一件好事。 他边走边四处张望,渐渐地看清楚了王家庄的格局。这庄子建在好大一片平地之上,纵横各有三条大道,将整个庄子划为九块地方。每一块地方纵横各有三条小巷,是以将各块地方又分为九处。每一处都有四户人家围成一个院子。如此算来,每块地方有三十六户人家,整个王家庄共有三百二十四户人家才对。不过王家占地极大,恐怕庄内人家的总数要低于三百二十四户。 厉秋风走到庄子入口处,却见十名庄丁站在大树下,个个手执刀剑,盯着庄子内外。厉秋风走到众人面前,正要说话,早有一名庄丁头目迎上前来,拱手说道:“这不是朱公子么?您这是要到哪里去?”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早就想好了说辞,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大小姐在家中练武,在下不能旁观,实在无事可做。大小姐便要在下在庄子左近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要对贵庄不利。”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做事狠辣,王家庄的庄丁对她极是害怕。自己若是抬出王小鱼来,这些庄丁绝对不敢阻拦自己。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那名庄丁头目脸色大变,躬身说道:“原来是大小姐请朱公子帮忙,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厉秋风笑道:“老兄这话说得过了。在下只是随意走走,又不是朝廷官员,哪用什么远迎不远迎的?” 那名庄丁道:“咱们都知道您是大小姐的好朋友,对您都是佩服得很。不过您出了庄子可要小心,最近东辽县不大太平。摩天岭上闹鬼,连衙门的公差都被厉鬼弄死了好几个人。咱们庄子附近的汊口沟也是一处凶地,听说有人看到那些横死的恶鬼驾着大船在沟里走来走去,十有八九是想回来找替死鬼。是以公子离开庄子之后,也不用走太远,在官道上走上几里地,瞧着没什么事情回来便可。” 厉秋风听这名庄丁说的话与先前在王家守卫的那名庄丁说的几乎完全相同,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些人在背地里早就议论过这些荒诞无稽之事,倒不是故意说出来吓人。他点了点头,对那名庄丁头目说道:“多谢老兄提醒,在下出去转一转便回来。” 那名庄丁陪着厉秋风走出庄口,口中说道:“朱公子,您出手教训马家庄那些泥腿子的事情咱们都听说了。这些王八蛋进庄之后闹得鸡飞狗跳,对咱们兄弟非打即骂。多亏了您给咱们出气,吓得这些王八蛋再也不敢对咱们无礼。咱们这些兄弟都说了,朱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咱们帮忙,咱们绝对没有二话。”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昨天晚上黑白无常杀了几名纠缠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民夫,守在门外的王家庄庄丁被黑白无常点了睡穴,不知道院子中出了事情。这几名庄丁解开穴道之后,以为是王小鱼命令自己出手杀人,这才会对自己如此恭敬。此事倒也不必揭穿,由他们猜测去罢。 厉秋风走出庄口,向那名庄丁头目道了声谢,便即向官道走去。待他走了半柱香工夫,眼看离着官道已然不远,却见前方百余步外出现了两个人影。厉秋风一怔,心下暗自戒备。待到走得近了,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朱大婶。另外一人却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身子瘦弱之极,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只见这孩童一脸痴笑,嘴角挂着一串粘涎,看上去十分怪异。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过朱大婶母子的遭遇,想来这个孩童就是朱大婶的儿子二牛。瞧见二牛如此模样,厉秋风却也觉得心下凄然。朱大婶认出来人是厉秋风,急忙快走几步到了厉秋风面前,躬身说道:“原来是朱公子,我这个睁眼瞎差点没认出来。” 她说完之后,伸手将二牛拽了过来,按着他的脖子给厉秋风施礼,口中说道:“小崽子,还不见过朱大爷?!” 厉秋风急忙将二牛拉了过去,对朱大婶说道:“万万不可如此。在下只是一介江湖浪子,不是什么公子、大爷。您若是如此多礼,在下实在难以安心。”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朱大婶,您这是去看大夫了罢。不知道大夫怎么说?” 朱大婶神情有些黯然,叹了一口气,道:“大夫也没说什么,只说这孩子多半是发癔症了,过些日子便会平安无事。这次大夫连药都懒得开,把了把脉便让咱们走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情,慢慢将养,总能好起来。” 他说完之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碎银子,约摸有四五钱重,递给朱大婶道:“这点银子您拿去,给二牛买些肉来炖了吃。” 朱大婶吓了一跳,双手乱摆,口中说道:“这个可不敢要!大小姐和庄主老爷已经很是照顾我们母子,每月工钱都比别人多二三十文,大小姐还不时另有赏赐……” 朱大婶说到这里,不由伸手抹了抹眼睛。厉秋风道:“朱大婶,这点银子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二牛补身子用。你看他瘦成如此模样,再不多吃些肉,身子定然熬不住。在下是王姑娘的朋友,她怜惜你们母子,在下自然也不能坐视。” 他说完之后,见朱大婶仍然不肯接过银子,只好将银子塞到二牛手中,口中说道:“小兄弟,这点银子拿回去买肉吃。” 二牛却不知道推让,厉秋风将银子塞进他手中之后,他将银子握在手中,看着厉秋风痴痴傻笑,却并未说话。朱大婶见此情形,心下又难受又感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厉秋风安慰了她几句,最后说道:“朱大婶,您还是带着二牛快些回去罢。在下闲来无事,到庄子外面来走走。” 朱大婶千恩万谢,正要带着二牛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转身对厉秋风道:“朱公子,最近东辽县不太平,您可一定要小心了。” 厉秋风心下暗自好笑,心想今日自己出了王家,这是第三个人告诉自己东辽县不太平。看朱大婶的模样,十有八九又要说摩天岭、汊口沟闹鬼之事。 果不其然,只听朱大婶接着说道:“离着咱们王家庄七八里处便是摩天岭。听说那座大岭以前打过仗,死了很多人,有很多年都不太平,经常有鬼哭。前些日子官府在岭顶杀了一个江洋大盗,结果这个大盗死了之后就变成了厉鬼,在摩天岭上杀了好多人。官府派捕快到岭上巡逻,结果那个厉鬼把捕快都杀了。朱公子,您可千万小心些,离着那座鬼岭越远越好。” 厉秋风见朱大婶一脸惊恐的神情,却也知道她是一片好心,是以拱手说道:“多谢朱大婶提醒,在下一定小心。” 朱大婶这才放下心来,又向厉秋风躬了躬身,这才拉着二牛向王家庄走去。只不过两人刚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二牛开口唱起歌来。只听他唱道:“东山一只牛儿,吃草不看道儿,走到悬崖边,扑通一声往下掉!” 二牛声音嘶哑,将这首歌唱得怪异之极。厉秋风心下暗想,这首歌的歌词写得如此粗俗,想来是东辽县乡间的山歌。不晓得二牛听谁唱起过,竟然记得十分清楚。 只听朱大婶斥骂道:“傻小子,你胡乱唱些什么?唱起歌来像驴叫一样,再唱当心我揍你。” 二牛稍停了片刻,忽然又开口唱道:“春日高楼明月夜,盛宴在华堂。杯觥人影相交错,美酒泛流光。千年苍松叶繁茂,弦歌声悠扬。昔日繁华今何在,故人知何方?秋日战场布寒霜,衰草映斜阳。雁叫声声长空过,暮云正苍黄。雁影剑光相交映,抚剑思茫茫。良辰美景今何在,回首心悲怆!荒城十五明月夜,四野何凄凉。月儿依然旧时月,冷冷予清光。颓垣断壁留痕迹,枯藤绕残墙。松林唯听风雨急,不闻弦歌响!浩渺太空临千古,千古此月光。人世枯荣与兴亡,瞬息化沧桑。云烟过眼朝复暮,残梦已渺茫。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独彷徨!” 二牛唱出第一句之时,厉秋风心中悚然一惊,立时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二牛和朱大婶望去。只见二牛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将这首歌一句一句地唱了出来。与他方才唱的那首山歌全然不同,这首歌的歌词写得甚有文采,而且曲调简单,二牛唱将出来毫不费力。厉秋风越听越是惊讶,心下暗想,二牛怎么会唱出这样一首歌来?这也太奇怪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啪”的一声,却是朱大婶在二牛后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口中骂道:“小兔崽子,让你不要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偏不听,难道非要和那些死鬼一样掉到河沟里淹死才遂了你的心意吗?!” 这一巴掌打得甚重,二牛向前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摔倒时面孔着地,脸上吃痛,登时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急忙快走几步,追上了朱大婶母子,将二牛从地上扶了起来,口中说道:“朱大婶,二牛还是一个孩童,何必和他生气?”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为二牛掸去身上的灰尘,只见他脸上满是泥土,额头上还被蹭出了几道血痕,眼泪和鼻涕、口水沾在脸上,模样极为狼狈。厉秋风从怀中摸出一块布巾,将二牛脸上的灰尘、泪水等轻轻擦拭掉。他虽然用力极轻,可是每擦一下,二牛身子便是一抖。 朱大婶在旁边说道:“朱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小兔崽子最近不晓得犯了什么毛病,经常坐在屋子中唱这些稀奇古怪的歌。有一天被隔壁梁家的发崽听到了,也跟着他唱这些歌。结果没过几天,发崽就突然发病死了。还有南院蔡家的小玲,有一天跑到我家来玩,说什么这歌词写得好,和二牛学了几天,后来有一天,小玲突然不见了。几天之后,她的尸体在庄子西北角的一个旧水池里浮了上来,身子都泡的变形了。小兔崽子唱的这些歌十有八九是鬼歌,太不吉利了。我狠狠打了他一顿,这个小混蛋才不敢唱了。今日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毛病,竟然还敢唱这鬼歌,不打他怎么行?!” 朱大婶说到这里,却又恼火起来,反手又是一巴掌,直向二牛脸上打去。厉秋风将二牛向后轻轻一拽,堪堪避开了这一巴掌。此时厉秋风已将二牛面孔擦得干干净净,只不过额头的几道擦痕却越发明显起来,疼得二牛呲牙裂嘴。只不过他害怕挨打,这才咬着牙没有哭泣叫痛。 厉秋风俯下身子,对二牛说道:“二牛,这首歌你是跟谁学的?” 二牛一脸惊恐,不由转头看了朱大婶一眼,随即用力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厉秋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说道:“二牛,你不要害怕,我给你变一个戏法瞧瞧。” 厉秋风说完之后,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右手随意一掷,只听“嗖”的一声厉响,路边一棵大树上的一条拇指粗的树枝从中折断,哗啦哗啦地掉落到地上。 二牛见此情形,登时忘记了害怕,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厉秋风趁机问道:“二牛,告诉哥哥,你跟谁学会了这首歌?” 二牛双眼一直盯着地上那根树枝,笑嘻嘻地说道:“邓伯伯,在大船上,还有王二叔,大帽子。呀,他们在唱歌。唱啊唱啊,大绳子拴着船,走喽走喽。” 厉秋风听二牛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心下越发不解,正想开口再问,只听朱大婶在一边骂道:“小兔崽子又胡说八道!老娘不是告诉你不许再提那几个死鬼吗?你是不是要活活气死我才甘心?!” 朱大婶骂完之后,挥拳又要砸向二牛的脑袋。二牛吓得一缩脖子,又向厉秋风身后躲去。朱大婶神情慌张,对厉秋风说道:“二牛说的邓伯伯、王二叔,都是庄子里这几年遭遇灾祸横死之人。本来大伙儿都很忌晦这些事情,偏偏这个小兔崽子最近总是提起来,害得我也被庄子里这些人指指点点。” 朱大婶越说越是气愤,到得后来,眼睛里如同要喷出火来,指着二牛骂道:“老娘寡妇失业的,原本就活得艰难,偏偏又生了这么一个坑货,害得我在庄子里也抬不起头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尴尬,只得安慰了朱大婶几句。朱大婶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声道歉。厉秋风道:“朱大婶,不管怎么说二牛还是一个孩童,又有病在身,你对他还是要太过严苛为好。在下虽然尚未娶妻生子,却也知道父母子女今生相聚,乃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缘分。若是身为父母都不护着孩子,那世间又有何人肯怜惜于他?” 朱大婶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一酸,险些又要流下泪来。厉秋风安慰了她几句,这才与朱大婶和二牛告别而去。 待他到了官道向北望去,只见摩天岭高高耸立,如一堵巨大的石墙,将东辽县与北方隔离开来。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当年金兵和鞑子兵都要在岭上建造城池。若是占据了摩天岭,敌军即便有千军万马,却也极难攻入东辽县。只不过东辽县濒临大海,地势逼仄,人口又少乃是绝地。即便将敌军堵在摩天岭以北,这里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厉秋风在官道上呆立半晌,想起王小鱼和众庄丁说过的汊口沟,心下倒有些好奇。记得众人说汊口沟就在王家庄北侧,他辩明方向,便向摩天岭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出不到半里地,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座木桥。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那天晚上和萧东、秦老五等人一起到摩天岭上盗取木头,走的就是这条路。但是怎么不记得当时曾经经过这样一座木桥? 他走上木桥,却见桥下是一道深达数丈的大沟。这条大沟足有五丈宽,呈东西走向,向着木桥两侧延伸。如同一柄顶天立地的大刀,在大地上狠狠地砍了下去,给地面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痕。 厉秋风缓缓走到木桥中央,在桥面上踱了几步,随后用力跳了起来,狠狠向桥面上踩了下去。只听“喀喀”数声响,木桥轻轻颤抖了几下,随即恢复如常。厉秋风点了点头,心下暗想,那一晚天色昏暗,众人只凭着火折子照亮。这座木桥甚是结实,摸黑走了过去,却也极难发觉脚下是桥面。看样子木桥下这条大沟,便是令王家庄众人谈虎色变的汊口沟了。怪不得王家庄的百姓都说二牛遇见鬼了,别的不说,这座木桥横在此地,即便真有船只,却也绝对不能从这里经过。何况大沟里干涸无水,又怎么会有船能在这里行驶?可见二牛真是发癔症了,说出来这些话倒真有些吓人。 厉秋风在木桥上踱来踱去,不时抬头向摩天岭上望去。想起那天晚上在岭上遇到的白衣人,心下暗想,那名白衣人剑术精奇,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不过此人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绝对不会是什么鬼神。事情奇就奇在这里,摩天岭闹鬼、汊口沟闹鬼、老翁山闹鬼,黑白无常又到了王家庄中杀人。难不成东辽县真是鬼城,全天下的鬼都跑到这里来相聚不成? 他越想越是不解,却又找不出什么线索,最后只得摇了摇头,转身向来路走了回去。只是当他就要走到折向王家庄的路口时,却见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路口绕了出来。厉秋风心下一惊,身子一晃,便已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面。只那两个人身穿灰衫,衣着打扮像是王家庄的两名庄丁。厉秋风心下暗想,此处是王家庄的地盘,这两人既然是王家庄的庄丁,原本应当光明正大地行走,为何要像做了贼一般。难不成这两人假冒庄丁,刚刚在庄子里做了坏事溜出来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将身子贴在大树后面,侧耳倾听那两人的动静。那两人走到官道上之后,脚步声停了片刻,似乎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向南行走,想来是要前往东辽县城。厉秋风悄悄探出头去,看到两人的身影已在十余丈外。他转出了大树,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待到距离两人一丈之处,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跃起,直向两人扑了过去。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厉秋风身在半空,右手运指如风,直向两人后背大椎穴点了过去。他方才见这两人行走之时慌慌张张,并无半分武林高手的风范,想来不过是两个寻常的江湖小毛贼。是以他打定了主意想要将这两人擒住,然后再逼问他们的来历。只不过心中有了轻视的念头,出手之时只用了三分力气。 眼看着厉秋风的手指就要点到左首那人的大椎穴。电光石火之间,右首那人倏然转身,一道寒光从他手中迅疾无伦地刺了出来,直袭向厉秋风的咽喉要害。 这一下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此时他身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而且正自攻向左首那人,对右首那人倏然出手偷袭没有丝毫防备。待到他惊觉之时,那道寒光已到了他面前。 自从离开蜀中到锦衣卫当差,其后借着阳震中要他救出燕独飞之机离开京城,厉秋风与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等武林高手多次交手。可是以惊险而论,却是以此刻最为艰难。眼看着那道寒光就要刺入他的咽喉,厉秋风右手变指为爪,直抓那左首那人后颈。 厉秋风自知无论如何闪避遮挡,都避不开敌人这倏然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他心意已绝,拼着自己伤在敌人手中,却也要将另一人立毙手下。不过出手之时他心下悔恨不已,只怪自己太过托大,以为这两人武功低微,这才随意出招,结果酿成了如此大祸。自己在与云飞扬、柳生宗岩等人缠斗之时,尚能进退由心,今日一时疏忽,却陷入了绝境。此事怪不得别人,纯是自己轻敌所致。 眼看着厉秋风的右爪就要抓中左首那人后颈,而右首那人手中的寒光却也堪堪要刺入他的咽喉。电光石火之间,右首那人斗然收回长剑,直刺厉秋风的右臂。那是因为在最后关头,右首那人不忍心看着同伴丧在厉秋风的手下,最终还是撤剑刺向他的右臂,要逼迫厉秋风收招自救,以解同伴之危。 厉秋风心下连称侥幸,右手倏然收回,左掌向右首那人拍出一掌,逼迫那人不敢进击,身子堪堪落到了地上,随即向后连退三步。 双方连环出招,却是眨眼间的事情。待到厉秋风停下之后,却见那两人都已转过了身子,两手中各执一柄长剑,剑尖指向了厉秋风胸口。 厉秋风死里逃生,心下惊骇,不敢再有丝毫托大。只见他双掌横在胸前,内力遍布全身,正要全力与敌人周旋,忽听右首那人惊叫道:“厉大哥,怎么是你?!” 厉秋风心下一凛,凝神望去,却见那人正是慕容丹砚。只不过她换了一身王家庄庄丁的打扮,头发也束了起来,自己竟然没有认出来。而左首那人正是王小鱼,却也穿了一身男子衣衫。此刻她手中也握着一柄长剑,一脸惊愕地看着厉秋风。 厉秋风缓缓放下双掌,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你们如此打扮,是要到哪里去?” 慕容丹砚这才醒过神来,收剑入鞘,走到厉秋风面前道:“我和小鱼妹妹要到城里走一遭,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王小鱼在一边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厉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厉秋风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下惊疑不定,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脸惊恐的模样,心下暗想难道自己刚刚离开,王家庄便出了什么大事不成。念及此处,他心下倒有些焦急,开口说道:“我在庄子里闲来无事,便想着到庄子左近走走。刚才看到两位姑娘走上了官道,却没有认出来。只道是心怀不轨之徒到庄子里捣乱,这才想要将两位点倒再行逼问。是我太过鲁莽,险些闯下大祸。” 慕容丹砚轻轻抚了抚胸口,口中说道:“方才我和小鱼妹妹察觉身后有人跟了过来,以为是昨晚那个蒙面人埋伏在庄子外面,想要暗施偷袭,这才佯装不知,待到那人出手偷袭之时,我才反手刺了一剑。想不到竟然是厉大哥到了,险些生了误会。”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咱们半年不见,你不只武功大进,心思也缜密了不少。若是换作以前,只怕你一发觉身后有人跟随,便会转身察看。方才却能忍到最后,趁着我攻向王姑娘之时,才从旁边倏然出手,全力一击。这份隐忍功夫,可是很了不起啊。”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赧然一笑,道:“厉大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若是有这样的本事,昨晚就不会让那个蒙面人逃了。” 厉秋风正色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绝对没有吹捧之意。” 王小鱼在一边笑道:“你们两位就不要互相客气了。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客套话太过见外啦。” 厉秋风却没有说出方才险些丧命在慕容丹砚剑下的事情。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两人都有些尴尬。慕容丹砚更是低下了头,双手玩弄衣角,竟然不敢再看厉秋风。厉秋风见此情形,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两位姑娘要去城里做什么?” 王小鱼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厉公子有所不知,东辽县城里出了大事啦。咱们听说之后,正要到城里去看热闹。” 慕容丹砚却也抬起头来,对厉秋风说道:“是呀,不只小鱼妹妹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我在江南也从未见过。以前听爹爹和哥哥说起,还以为只是江湖传说,想不到在关外竟然能够遇到,岂能不去瞧瞧?” 厉秋风越听越是迷惑不解,不晓得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以开口问道:“两位姑娘,请恕我愚笨。你们说东辽县城里出了大事,到底是什么事情?” 王小鱼一拍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哎呀,都是我不好,光顾着叽叽喳喳说话,竟然将正事忘了说了。厉公子,方才我和慕容姐姐在后花园练剑,朱大婶却回来了。” 厉秋风心想自己出了庄子不久便遇到了朱大婶,想不到她将二牛送回家之后,又匆匆赶到王家帮忙。想来她得了王姑娘的好处,心下感激,一心想着报答。 只听王小鱼说道:“朱大婶一早带了二牛到城里看病,医生说没有大碍,她便带着二牛回来了。因为我昨天赏了她一些银子,是以她从城里回来之后,特意前来向我道谢。我和她聊了几句,正想要她回家照顾二牛,她却说从医馆出来之时,看到有人在城里最热闹的李氏茶肆前摆下擂台,要以武会友,结交天下英雄好汉。” 王小鱼说到这里,越发兴奋起来,声音高了不少。只听她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练过武艺,却也听说过摆擂台的故事。想不到在眼皮子底下就会有人设雷会友,我便打定了主意想去瞧瞧。我将此事说给慕容姐姐之后,她也想要去看看热闹。只是我知道王伯伯若是知道此事,定然心下不喜,不许我到城里看热闹。是以我和慕容姐姐换了男子衣衫,要去城里看热闹。” 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厉大哥,我听爹爹说过,二十余年前,江南有一位了不起的剑侠张一洋,曾经在杭州摆下擂台,与各路武林高手激战十九日,最后败在柳宗岩手中。据说当时杭州为之空巷,外地赶到杭州看热闹的江湖人物成千上万,使得杭州客栈的价钱暴涨了十多倍。当时的盛况,实在是数百年来少有的情形。我哥哥也曾在江西见过打擂台的事情,端得是惊心动魄,令人咋舌。今日若是在东辽县也能看到打擂台,正是遂了我的心愿。是以小鱼妹妹和我说起此事,我便答应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打擂台这种事情倒曾听人说过,不过官府严禁民间百姓斗殴,所谓擂台之上定生死,只不过是传说罢了。若是东辽县城内真有人敢摆下擂台,那倒是奇闻一件。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沉吟不语,笑道:“厉大哥,左右闲着无事,你也和我们一起去瞧瞧罢。这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王小鱼在旁边说道:“是呀是呀。我和慕容姐姐出门之时,原本就想着邀请厉公子同去,只不过没有找到公子,又怕王伯伯不许我离开庄子,这才和慕容姐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既然遇到了厉公子,正好一起去看热闹。”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心想留在庄子里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倒不如到城里瞧瞧。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着两位姑娘到城里走一遭。”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答应同去,心下大喜,便即带着厉秋风向东辽县城走去。一路上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厉秋风听得颇为有趣。待到了东辽县北门附近,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提着长剑,急忙对两人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两位随身带着长剑,恐怕进城之时要被官兵拦截。咱们还是将长剑在城外藏好,待出城之后再取出来为好。” 慕容丹砚一怔,道:“咱们又不是坏人,官兵怎么会与咱们为难?” 厉秋风道:“依照大明律例,百姓不得携带刀剑兵器,否则便是大罪。虽说大明立国已有百年,眼下官府对江湖人物携带兵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大伙儿经过关卡之时,还是要将兵器藏好。两位姑娘如此公然携带长剑,只怕那些官兵不会放咱们进城。”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半年前我离开江南之时身背长剑,一路走来也无人拦截呀。这次我从江南到蜀中,又从蜀中到中原,然后随着妙慧大师一路走到辽东。不只我带着长剑,永泰寺各位师太也带了长剑,官兵从来不敢找咱们的麻烦。” 厉秋风笑道:“慕容姑娘,半年前我见到你之时,姑娘鲜衣怒马,意兴飞扬。如此气度的人物,一望便知是豪富之家的公子哥。那些公差捕快,军兵士卒,哪敢得罪慕容姑娘?至于永泰寺各位师太,说句得罪的话,世间百姓都以为见到女尼不吉,避之惟恐不及,官府中人也不例外。见到各位师太到了,便即佯装不见,躲到了一边。”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姑娘切记,世间总有意外之事。比如说若是遇到了锦衣卫或是东厂的番子,见到姑娘带着长剑走来走去,必定会与姑娘纠缠。咱们行走江湖,最好不要节外生枝。官府的公差捕快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不过若是发下了海捕文书,各地官府一齐动手,却也甚是麻烦……”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王小鱼笑道:“厉公子,你说的那是关内的情形,在关外哪有这许多麻烦事?在咱们东辽县城,别说只是提着一柄长剑走来走去,就算你当街打架,只要不出人命,却也无人理睬,厉公子尽管将心放回肚子里好啦。” 她说完之后,拉着慕容丹砚向城门走去。厉秋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只好随着两人向城门走去。 三人走到城门前,只见四名军士凑在一起正在小声说话,除此之外再无一个人影。王小鱼道:“北城城门是通往辽阳府的必经之路,原本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可是自从摩天岭闹鬼之后,便极少有人从北门出入。” 厉秋风一怔,道:“若是这样的话,摩天岭以北之人要到此地办事,或是东辽县的百姓要去辽阳府,那又该如何行走才好?” 王小鱼道:“从东门出城一直向东,走出一百五十余里,再绕向北行,便有通往辽阳府的官道。只不过如此一来,至少要多走上三百余里。除了官差传递公文,或是行脚商人,寻常百姓才不会绕这么远的路。总之摩天岭这条官道一旦断绝,咱们东辽县差不多就成了死地。我爹爹做的是药材生意,摩天岭这条道路不通,须得绕行三百余里,不知道要误多少事情,是以我爹爹和王伯伯为此十分焦急,这才对官府建造钟馗庙之事大力襄助,便是盼望着摩天岭能够早日畅通,方便运送药材。否则拖上一年半载,只怕咱们王家庄便支撑不下去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惚然大悟。他原本对王庄主如此依附官府心下不解,暗想世间商人无不贪利,王庄主建了如此规模的王家庄,若不是一个精细之人,又怎么能积攒下万贯家财?可是他偏偏要拿出大笔银子来做善事,与商人逐利的本性大不相同。王小鱼这番话却说出了王庄主的本意。他是担心道路断绝,自己运送药材受阻,获利自然大减,这才对建庙之事如此热心。可是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就算建起了钟馗庙,只怕也与事无补。至于在摩天岭上出了这么多凶案,定然是有人故意捣鬼。不去捉拿杀人犯,却想着救神仙保佑,只能说是舍本逐末,可笑之极。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见王小鱼已经拉着慕容丹砚走到了城门前,只好也快步跟了过去。他见两人右手提着长剑,堂而皇之地向前走去,心下倒有些担心。只不过四名军士聚在一处说话,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直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从四人身边走过,这些军士仍然理也不理,自顾自地窃窃私语。 厉秋风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大摇大摆地拎着长剑走进城门,心下暗想,这些军士虽然守在城门前,却压根不管事情,要他们又有何用?若我们不是大明百姓,而是鞑子和倭寇派来的探子,只怕东辽县城就要危在旦夕了。 三人进城之后,却见街道之上行人廖廖,与此前相比荒凉了不少。王小鱼兴奋地说道:“厉公子,慕容姐姐,你们看到没有?街上行人如此稀少,多半都跑到李氏茶肆前去看热闹啦。咱们还是快些赶过去罢。否则去得晚了,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找不到了。” 王小鱼一边说一边当先带路,引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转过两处街口,又折向东行。只听得前方人声鼎沸,喧闹之极,竟似有不少人聚集。王小鱼欢声说道:“前面便是李氏茶肆。若是茶馆中还有座位,咱们倒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看楼下打擂台。” 慕容丹砚说道:“听声音前面足有上千人聚集,只怕茶馆中早就坐满了人。” 王小鱼笑道:“慕容姐姐有所不知,李氏茶肆的老板是知县大老爷的小舅子,而且百姓们私下传说这座茶馆是知县大老爷的产业。茶馆中卖的都是好茶,价钱贵得很。能进茶馆喝茶的都是东辽县城的富豪士绅。咱们东辽县巴掌大的地方,能有几位富豪士绅?寻常百姓可舍不得花钱到李氏茶肆喝茶。是以茶馆里说不定还有位子,倒便宜了咱们。” 她说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口中说道:“只不过打擂台这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东辽县城内的头面人物只怕都要来看热闹。如此一来,茶肆中有没有空座儿,可就不好说啦。” 三人边走边说,待到走出街口,却见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看模样足有八九百人。往远处看,却见人群尽头处有一栋雕檐画栋的木楼,装饰的甚是华丽。木楼前搭了一座高台,上面站了几个人,似乎正在说话。只不过周围人声鼎沸,喧闹无比,压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王小鱼见到如此热闹的情形,当真是兴奋之极,引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挤过了人群,一直走到了木楼前面。只见楼前的台子高丈许,上面站着四名大汉,一个个挺胸叠肚,甚是彪悍。王小鱼指着这几名汉子对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道:“厉公子,慕容姐姐,你们看到没有?这几人如此威武,想来一定是武林高手。咱们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啦!”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到这几名汉子,却是大失所望。只见这几人虽然身材高大,胳膊上肌肉虬扎,只不过个个脚下虚浮,显然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只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汉子罢了。王小鱼不懂武功,以为这几名汉子如此彪悍,定然是武艺高强之辈,这才出声赞扬。 厉秋风心下暗想,瞧这几名汉子的模样,只不过是些空有力气的大汉罢了。这几人多半是在江湖上行走卖艺的汉子,到了东辽县之后,见这里是偏僻之地,料想官府不会多管闲事。为了多赚些钱财,便摆下擂台,无非是以此为噱头,欺瞒这些看热闹的百姓罢了。今日到此,多半只能看到这些汉子扭打摔跤,要想看到武林高手大展身手,那是想也休想了。 王小鱼站在台子下看了半天,眼中尽是艳羡之色,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什么时候我能上台和这些武林高手较量一番,那该多好啊!” 慕容丹砚心想,要想打赢这几名大汉,你只须跟我练上几天便能做到。只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嘴上自然不能这样说。是以她微微一笑,道:“小鱼妹妹不必着急,你只要勤下苦功练习武艺,终有一日会有所成就。” 王小鱼点了点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道:“咱们到茶馆里去瞧瞧,看看二楼还有没有空座。” 三人走进台子后面的木楼,早有小二迎上前来,陪着笑脸说道:“三位客官请了。请问三位要喝什么茶?” 王小鱼抬头看了看二楼,口中说道:“二楼还有位子吗?” 小二笑道:“大爷,您看今日外面这情形,便晓得二楼有没有位子了。” 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不用看外面的情形。这楼下一个客人都没有,定然都挤在二楼了。” 小二陪笑道:“大爷说的极是。今日上午这台子刚搭起来不久,便有不少客人订了二楼的位子。您若是再早来一个时辰,或许能订到二楼的位子,真是太可惜了。” 王小鱼笑道:“你说客人订了二楼的位子,那就是说有些人虽然订好了位子,却还没有前来,是也不是?” 小二点头说道:“是,是,像城北的杨二爷,李秀才,还有城东的马员外,城西的刘举人,他们都订了二楼的位子。或许要等到擂台开打,这些大爷才会来罢。” 王小鱼笑道:“既然他们只是订了位子,人还没到,麻烦小哥将这些位子让给咱们一个。” 小二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口中说道:“二楼的位子都已经被客人订好了。而且像杨二爷、马员外、刘举人这些人都是城里的富豪士绅,咱们万万得罪不起……” 小二话还没有说完,王小鱼已自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塞在他的手中,小声说道:“麻烦小哥了。到时你就说位子已经订出去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小二将碎银子握在手中。他是天天与银子打交道之人,银子甫一入手,便掂出这块碎银子足有五钱,心下大喜。只不过脸上仍然装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口中说道:“这些大爷小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不过看几位如此诚心,小人就冒死给几位大爷找个好位子。三位请随小人到二楼看看,若是还能找到位子,那是三位的福气。” 厉秋风等人随着小二到了二楼,却见二楼靠窗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只有左首尽头还有两个空桌。王小鱼双眼放光,指着左首倒数第二张桌子对小二说道:“小哥,就将那个位子让给咱们罢。” 小二将三人带到桌前,口中说道:“这是城外马员外订好的位子。马员外财大气粗,性如烈火,他若是知道位子被小人让给了三位,非得砸了咱们茶馆不可。三位大爷,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王小鱼将嘴一撇,口中说道:“小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啦。马员外不过是一个木材贩子,身上没有功名,在城外糊弄糊弄那些泥腿子还行,要到城里来装模作样,他还差得远了。你们老板的姐夫可是咱们知县大老爷,敢砸李氏茶肆的人只怕走遍东辽县也找不到。” 小二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中大感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小鱼一番,口中说道:“看大爷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如此见识,真让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小鱼不想听他拍马屁,向他摆了摆手说:“给咱们来一壶碧螺春,再来三份点心。” 她说完之后,又取出两块碎银子递给小二。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口中连声道谢。王小鱼道:“银子若是不够,小哥尽管说便是。” 小二点头哈腰地说道:“够了够了。三位大爷先请坐,小人这就去给三位将茶和点心端上来。” 小二匆匆离开之后,王小鱼请厉秋风、慕容丹砚坐下,口中说道:“边鄙之地,没法子与关内相比。厉公子、慕容姐姐,两位就请多担待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谦逊了几句,这才转头向楼下望去。只见台子就在眼皮下面,坐在这里能够将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此时台子左近已聚集了千余人,人人伸长了脖子向台上望去。其间还有许多叫卖馒头、大枣、瓜果的小贩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住出声吆喝。台上那几名大汉此时已坐了下来,一个个摊开手脚,哪有半分武林高手的风范?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失所望,便有些打不起精神。王小鱼倒甚是兴奋,一边看着楼下的情形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慕容丹砚迫于无奈,只得随意应付了几句。 小二送来了一壶香茶,将三份甜枣糕放在三人面前,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下楼去了。片刻之后,只听到楼下传来说话之声,紧接着靴声橐橐,从楼下走上来四五个人。为首那人身穿锦袍,头戴纱冠,一张胖脸满是油光。看模样四十多岁年纪,走起路来一摇三晃,骄横之极。他身后几人也是衣衫光鲜,满脸得意之色。 这几人走上二楼之后,小二陪着笑脸跟了上来,点头哈腰将这几人引到了厉秋风三人旁边的桌子旁。锦袍人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许老二办事越来越糊涂了,怎么订了最边上的位子?” 小二陪着笑脸说道:“这也怪不得许管家。今日客人突然多了不少,许管家前来订位子之时,只剩下这个位子还没有订出去。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委屈马员外了。” 厉秋风听说这人便是马员外,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下暗想,此人一脸骄横,想来定是东辽县一霸。若是他知道王小鱼占了他订好的位子,只怕他非得大怒不可。 马员外听小二说完,只是“哼”了一声,对小二说道:“给咱们来两壶最好的香茶,再来一盘瓜子,四盘点心。” 小二连连答应,小跑着向楼下走去。经过厉秋风三人的桌子时,还冲着王小鱼挤了挤眼睛。王小鱼夺了马员外订好的桌子,心下得意。见小二如此模样,她忍耐不住,竟然笑出声来。只是她笑声甫一出口便知道不妙,急忙伸手捂住了嘴。 马员外听到笑声,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咦,你这小子怎么如此面熟,难道咱们在哪里见过不成?”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虽然不识得马员外,不过这几日却多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知道他是东辽县出了名的大富豪,而且与王庄主颇有交情。前日王庄主还亲自赶到马家庄,带了七十多名民夫回到王家庄帮忙。王小鱼是王庄主唯一的女儿,马员外自然识得她。慕容丹砚却不如厉秋风心思缜密,只道马员外有意挑衅,双眉一挑,便要替王小鱼出头。厉秋风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手打架。慕容丹砚一怔,虽然不知道厉秋风为何阻止她出手,却也不敢擅自发难,这才强行忍住怒气,坐在桌前没有说话。 只见王小鱼站起身来,走到马员外身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在下拜见马伯伯。” 马员外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小鱼一番,虽然觉得这个小子甚是面熟,却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只不过见此人执礼甚恭,他心下颇为得意,将身子向椅背上一靠,双足张开,大大咧咧地说道:“你怎么识得我?说出来听听。” 王小鱼笑道:“马伯伯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正月我随爹爹到知县衙门赴宴,与马伯伯有过一面之缘,怎么马伯伯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马员外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不由将身子坐得直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王小鱼来了。 原来自从李芝生做了东辽县知县,每年正月初三都要将东辽县的士绅大户请到衙门吃酒。名义上是与民同乐,其实却是借机敛财。只要这些士绅大户进了县衙后堂,便有师爷送上知县大人亲自封好的红包,算是给众人一个彩头。这些士绅大户自然也不能空手而来,除了随身携带各色礼物之外,还有作为还礼的红包送上。李芝生的红包中往往只包了一片不足一钱的银叶子,而士绅大户们还礼的红包内至少也是一百两银票。而且在酒席之上,李芝生的两个小儿子也必定会跑到堂中玩闹。士绅大户们须得掏出银子给这两个孩童压岁钱,每人至少也要送上十两银子。而且酒宴过后,县衙门的公差将这些士绅大户送到衙门中的古玩、绸缎、点心、甚至牛羊拿出去卖掉,又能进项数百两银子。是以每年初三,都是李芝生的发财之日。 马员外知道能够受邀参加衙门在正月初三举办的酒席之人无一不是东辽县的士绅大户,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知道此人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才收起了狂傲的神情。只见他双手扶膝,口中说道:“不知道公子是哪一位员外家的小哥?” 王小鱼道:“家父乃是王家庄庄主王布。” 马员外神情一变,又仔细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你是王庄子的儿子?不对,我听说王庄主只有一个女儿,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马员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老王平日里一向以君子自居,咱们每次喝酒狎妓,他都推托不去,想不到偷偷养了外室。瞧世侄的模样,你母亲定然也是一位绝色美女。怪不得你爹爹不肯和咱们喝花酒,原来早就金屋藏娇啦。老王艳福不浅,哈哈,哈哈。” 王小鱼听马员外如此一说,心下着恼,暗想我抢了你的位子,担心你跟咱们讨要回去,这才好言好语和你这个老家伙说话。想不到你如此无耻,出言辱我娘亲。既然你为老不尊,我也不必和你客气。这位子就算是你嘴贱的补偿。哼,总有一日,教你知道我的厉害。“ 念及此处,王小鱼站直了身子,又向前走了一步,已自到了马员外身前。她小声说道:“马伯伯不要取笑啦,我爹爹哪会养什么外室?侄女是我爹爹唯一的女儿,今日听说城里有热闹可看,我便换了一身衣衫溜出了庄子。好在我爹爹奉了衙门之命到城里来帮忙,否则要溜出庄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小鱼说到这里,伸手将头上的小帽摘了下来,露出盘在头顶的长发,随即又将帽子戴好。马员外这才隐约想起确实曾在知县衙门见过王小鱼,不由有些尴尬,口中说道:“原来是王家侄女。方才是伯伯老糊涂了胡说八道,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王小鱼笑道:“马伯伯言重了。你和我爹爹是好朋友,侄女哪里敢责怪长辈?只是今日侄女跑到这里看热闹的事情,马伯伯若是见到我爹爹,可千万不要说给他听。否则他必定大怒,责罚侄女。” 马员外见王小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暗想,王布这个王八蛋一向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假道学模样,老子见了他便讨厌。每次衙门要咱们办事,这个王八蛋都是第一个跳出来捧李芝生的臭脚。想来他背地里和姓李的狗官早有勾结,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不是想从咱们身上搜刮银子?这些年王家庄好生兴旺,压得咱们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好在老天爷有眼,让王布这个王八蛋只生了一个女儿。如今他已五十多岁,想来不会再生儿子。他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万贯家财,最后还不是得落入外姓人手中?哈哈,老子家中生了三子二女,外面还养着几个小老婆,也给老子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可以说是后继有人。就算老子这一辈拼不过你,下一辈人你却注定输给咱们马家。哼哼,姓王的丫头害怕王布知道此事之后责罚于她,这才求着我不要将此事说给王布知道。老子偏偏要说给老王八蛋听,而且还要在其它几位大户人家的族长面前故意提起此事,让大伙都知道王家女儿没有家教,女扮男装跑到城里胡闹,看你这个老王八蛋的脸面往哪搁?老王八蛋回家之后,恼羞成怒之下,肯定要重重责罚这个丫头。最好他一时失手,将这个丫头活活打死,老王八蛋自己伤心之下,也得了重病一命呜呼。到了那时,老子再想个法子,将王家的财产弄到手中,岂不美哉?!哈哈,哈哈。 马员外心下如意算盘打得噼哩啪啦响个不停,不过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口中说道:“大侄女尽管放心便是,伯伯岂是那种胡乱说话的小人?” 王小鱼心下暗想,爹爹曾对我说过,你这个老家伙最是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无耻之徒。煽风点火、搬弄是非,是你的拿手好戏。我若是信了你的话,那才是傻到家了。今日和你如此说话,只不过是故意逗你,让你忘了订位子之事。哼哼,咱们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让你这个老家伙折在我的手中! 王小鱼心下盘算之时,只听马员外接着说道:“老王就是不会享清福。就拿这次衙门让咱们帮忙这件事来说,其实大伙儿糊弄糊弄也就完了。只有你爹爹真是一个实在人,最先站起来答应衙门之请不说,还真带了五六十人在城外热火朝天地到处折腾。害得咱们也不敢马虎,跟着你爹爹一起出力办事。大侄女,伯伯不是埋怨你爹爹,可是别的人未必像伯伯这样大度。我可听说其它几位大户人家的族长在背后说了不少你爹爹的坏话,他们若是联起手来与你爹爹为难,事情可就麻烦了。” 王小鱼心下暗想,我爹爹为人方正,向来不与人为难。这些大户人家的族长几乎都得过爹爹的好处,又怎么会与我爹爹生了嫌隙?整个东辽县只有你这个老家伙对我爹爹心生忌妒,这些年没少暗中使坏。就算那些大户族长要对王家庄不利,带头的也肯定是你们马家庄。你这个老混蛋说话阴阳怪气,里挑外撅。我爹爹为人宽厚,或许容让你几分,不过我才不给你面子呢。待到我武功大成之时,便是你要倒大霉之日!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王小鱼和马员外两人心中都巴不得对方倒大霉,偏偏嘴上说得漂亮,相互之间谦恭礼让,旁人若是不晓得两个庄子之间的龌龊事情,还以为这两人真是伯父和侄女,正在亲热地唠家常。 王小鱼与马员外又闲聊了几句,这才道了声罪,回到慕容丹砚身边坐下。只是此时她脸上已经笑容全无,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总有一日,要这个老混蛋死在我的手里。”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得狠毒,心下悚然一惊,正想开口询问,只是想到马员外等人就坐在自己和王小鱼身后,这才闭嘴不说,心下却是疑云大起。只听得马员外和另外三人谈天说地,净是些狎妓喝酒的混帐事情,不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慕容丹砚心生厌恶,暗想怪不得小鱼妹妹讨厌此人,听他说话,活脱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小鱼妹妹打算除掉此人,倒也算是替天行道,为东辽县的百姓做了一件大善事。 过了半柱香工夫,忽听得楼下人群鼓噪了起来。楼上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探出头向楼下望去。只见那四条大汉已然走到了擂台中央排成了一排,向着围在擂台四周的人群做了一个四方揖。左首那条大汉向前走了一步,高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请听好,咱们兄弟四人路过贵宝地,听说贵县藏龙卧虎,地杰人灵,想来有不少英雄好汉蛰伏于此。是以咱们兄弟四人斗胆摆下擂台,以武会友,想要结交贵县的英雄人物。只要肯上台与咱们兄弟四人任意一人切磋武艺,不问胜败,便有一两银子奉送。若是打赢了咱们兄弟四人中的任意一人,便可带走十两银子!” 这名大汉说完之后,台下众人登时议论起来。只听马员外冷笑着说道:“这个小子好生嚣张,若是有人上台,他便要给一两银子,不须半个时辰,便能赔得他倾家荡产!” 马员外说到这里,对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瘦子说道:“卢老弟,你想不想赚他一两银子?” 瘦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马员外,你瞧卢某瘦成如此模样,只怕一阵风儿吹来,便能将卢某吹出半里地去。卢某若上到了台上,就算有命赚了一两银子,却无福去将它花掉。” 两人说话之际,只听擂台下有人大声说道:“你们说的好听。若是咱们上了擂台之后,你们却不肯拿银子出来,岂不是被你们兄弟白白戏弄一场?” 这人话音方落,只见最右首的那名大汉走到台子边缘,伸手从地上拎起了一个布袋走到台子中央,随后解开绑住袋子口的细绳,将袋子口朝下倒去。只听噼哩啪啦一阵响,二三十锭银锞子从袋子中掉落到擂台上。先前说话的那名大汉俯身捡起一锭银锞子高高举在头顶,大声说道:“各位看到没有?这些银锞子乃是足两纹银,成色极佳。只要打赢了咱们,便可将银子取走!” 台下千余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登时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银锞子,很多人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马员外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他妈的,想不到这几个小子真肯下血本。这袋银子至少能有二百两,他们将银子摆了出来,自然是有恃无恐,稳操胜券了。只不过世间哪有这样的傻子,能将银子白白送给别人?这四个小子来路不明,随身又带着这么多银子,定然有古怪。衙门若是知道了,只怕这几个小子不只银子没了,想走出东辽县城也绝非易事。” 那瘦子一怔,口中说道:“马员外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员外冷笑着说道:“咱们这位县太爷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这几人带了这么多银子,他岂有放过之理?外面围着这么多人,其中肯定有衙门的眼线。只要有人将此事禀报给县太爷,他必定会派人将这四人逮到衙门,给他们安上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名,关到大牢之中。四人身上这些银锞子,自然没收充公,落到县太爷的口袋中。” 便在此时,只听擂台下有人大声说道:“你们都给我闪开!让老子来领教领教这四位好汉的功夫。” 这人话音方落,只见擂台前人头涌乱动,一个黑衣汉子将挡在身前的众人推开,一路挤到了擂台下。只见他身子一纵,跳起三尺来高,双手攀住了擂台边缘的木板,腰间用力,身子一翻,已然到了擂台上。 这名黑衣汉子身手甚是灵活,攀爬之时如同猿猴一般。只不过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看来,他只是力气较大,身子灵活而已,并非身负武功。否则到了台子前面,只须施展轻功轻轻一跃,便可跳到擂台上,又何必手脚并用才能爬到上面? 只不过台下千余名看热闹的百姓却不晓得其中的关节,看到黑衣汉子手脚如此灵活,登时叫起好来。还有人拼命鼓掌,擂台四周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王小鱼虽然随着慕容丹砚学习剑术不过数日,可是她曾亲眼见过厉秋风、慕容丹砚、萧东等人展示轻功。那一晚更是看到黑白无常御风而行,让她心中惊骇之极。是以此时见到黑衣汉子手脚并用才能爬到擂台上,心下大为鄙夷,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人笨得很,想来武艺平平。多半是为了赚这一两银子,这才爬到台上去挨揍。” 台上那几名大汉见有人爬上擂台,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三名大汉俯身将擂台上的银锞子收回到袋子中,带着袋子走到擂台左首坐了下来。先前说话的那名大汉向黑衣汉子抱拳说道:“这位英雄请了。请问英雄高姓大名,此番上台,是想与咱们兄弟中的哪一人切磋武艺?” 黑衣汉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姓甚名谁、和你们兄弟之中的哪一个切磋武艺并不重要。不过我既然已经上了擂台,你们答允要给的银子,什么时候能交到我的手中?” 台下众人听这黑衣汉子开口便讨要银子,登时鼓噪起来。先前说话的那名大汉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个好说。”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坐在擂台边缘的一名大汉从袋子中摸出一锭银锞子,掂了掂份量,右手一挥,便将那锭银锞子掷了过来。先前说话的那名大汉伸手接住了银子,递给黑衣汉子,口中说道:“咱们原本说好了只要上到擂台,便有一两银子相赠。这位英雄第一个走上擂台,那是给咱们兄弟极大的面子。是以这五两银子算是咱们的谢礼,请英雄收好。待会儿英雄若是打赢了咱们兄弟中的任意一人,更有十两银子奉上。” 台下众人见那黑衣汉子并未动手,便得了三两银子,登时一个个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只见黑衣汉子将银锞子放在眼前好一顿验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银锞子放到怀中。 那名大汉笑道:“请问英雄想要和咱们兄弟中的哪一人切磋一番?” 黑衣汉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四位好汉个个威武雄壮,一看便知是武艺高强之人。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么敢在四位面前班门弄斧?在下原本想与几位切磋一番,只是到了擂台之上,看到四位好汉的风采,在下甘拜下风,自认技不如人,这场架也不须打了。” 黑衣汉子说完之后,向着那名大汉拱了拱手,转身走到擂台边缘,这才蹲下身子,双手抓住擂台边缘,便即跳了下去。台下众人没有想到这名黑衣汉子如此无赖,得了三两银子之后竟然甘心认输,就此跳下擂台,摆明了早就打这定了主意要坑这四名大汉的银子。不少人嘻笑喝骂起来,更有人暗地里从地上抓起泥沙土块,向黑衣汉子投掷了过去。一时之间擂台下面喧闹之声大起,四周登时乱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眼看着黑衣汉子跳下擂台,伸手推开看热闹百姓,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站在擂台上的那名大汉脸上兀自带着微笑,竟然并不阻拦。 厉秋风看着这名大汉的模样,心下暗想,原本以为这四名大汉是江湖骗子,可是看为首这人此刻的模样,处变不惊,颇有气度,倒并非是鲁莽之辈。 却听王小鱼笑道:“想不到赚银子原来这样容易。慕容姐姐,厉公子,干脆咱们也下去试试,说不定也能赚上几两银子。” 慕容丹砚心想,若是我与厉大哥出手,这几名大汉眨眼之间便会躺在地上,那袋银子自然也是咱们的了。只不过厉大哥为人持重,定然不肯到擂台上胡闹。是以她微微一笑,对王小鱼道:“小鱼妹妹家大业大,岂会将这几两银子放在眼中?咱们还是在这里看热闹罢。” 此时黑衣汉子已经挤入人群。只是擂台左近挤了上千人,想要走出人群着实不易。有些看热闹的百姓见黑衣汉子拿了银子便走,鄙夷他的为人,更羡慕他凭空发了一笔横财,忍不住出言讥讽,更有人趁乱向那黑衣汉子投掷泥沙石块。那名黑衣汉子恼了起来,挥拳打倒了一名辱骂他的中年汉子。看热闹的百姓见黑衣汉子动手打人,心生恐惧,惊叫着向后退去,倒给黑衣汉子让出了一条路来。 此时站在擂台上那名大汉走到擂台边缘,大声说道:“这位好汉能屈能伸,在下佩服。不过以阁下这份胆气,只为了一两银子便言而无信,不怕招人耻笑么?” 那名黑衣汉子仍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此时他已走出了十余步外,人群中有人向他掷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眼看就要击中他的脑袋,只见他脑袋一偏,将那块石头让了过去。只是那块石头去势未消,却砸中了一名看热闹的老者的额头。只听老者长声惨呼,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便在此时,那名黑衣汉子身子一阵颤抖,咽喉中“嗬嗬”作响,右腿抬起,似乎想要向前迈出一步。只不过腿上仿佛压了巨石一般,刚刚抬起,便又落到了地上。片刻之后,只见黑衣汉子晃了几晃,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了。 这一下情势忽变,围在四周的众百姓吓得目瞪口呆,随即有人大声惊叫,人群如退潮的海水一般,纷纷向后退去。只不过站在后面的百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仍然伸长脖子向前望去,与慌慌张张向后退去的百姓撞在了一处。双方互不相让,有人大声喝骂,还有人挥舞拳头动起手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急忙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只见擂台四周已然乱成了一团。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么多人挤在一处,若是慌乱之下乱推乱撞,有人倒在地上,几百只脚踩将下去,只怕立时便是一场大惨祸。怎生想个法子,让百姓不再慌乱才好。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站在擂台上的那名大汉纵声大笑。这笑声大的出奇,似乎将擂台上众百姓的吵闹声也压了下去。擂台下原本乱成一团,听到大汉的笑声之后,互相推搡争吵的众百姓纷纷停了下来,转头向擂台上望去。 只见那名大汉双手抱拳,口中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休要惊慌!咱们这么多人挤在了一处,若是胡乱冲撞,非得惹出祸事不可。这位好汉突然倒地,想来是早有暗疾,不幸发病。咱们兄弟初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不晓得城内哪座医馆坐堂的大夫医术高明。若是哪位朋友能将这位好汉送到医馆去看大夫,他从咱们这里拿走的银子算作诊费,剩下的银子可由送他去医馆的朋友自取,也算是咱们兄弟支付的酬金。” 大汉说完之后,擂台下一片寂静。只是片刻之后,便有数十人一边大声叫着“我去”,一边向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扑了过去。站在黑衣人身边的几名百姓近水楼台先得月,分别扯住了黑衣汉子的双手双脚,抬着他便向人群外跑去。迟了一步的众人自然不甘心,一边高声责骂,一边要将黑衣汉子抢到自己手中。只见无数拳头挥了起来,眨眼之间便有数人鼻青脸肿,大声惨叫。那名黑衣汉子摔落在地上,被众人围在了中间。随着蜂拥而至的百姓越来越多,那名黑衣汉子瞬间便陷入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惊骇,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是不是站在擂台上这几人做了手脚,才让那个黑衣汉子突然摔倒?”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擂台上这几个人绝对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方才那黑衣汉子已走出了十几步,又没见这几人发射暗器,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黑衣汉子打倒在地?” 慕容丹砚道:“可是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黑衣汉子拿了银子便走,擂台上这几人自然大丢面子。若不将黑衣汉子制服,岂不是人人都和他一般上台去领银子?到了那时,只怕这四名大汉只能将银子尽数送了出去。” 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不过到底是谁下的手,恕厉某眼拙,竟然没有看出来。”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话,心下惊疑不定,开口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你们说这个黑衣汉子不是自己发病,而是被人打倒在地?”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十有八九是有人暗中下手将他打倒。只是擂台下挤了这么多人,不知道出手的是什么人。” 此时楼下的情形又有了极大的变化。只见十几条汉子挥舞拳脚,将围在黑衣汉子身边的众人打得东倒西歪,纷纷后退。为首那名汉子双手叉腰,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们一个个不长眼睛,敢跟咱们马家庄争买卖,是不是不想活了?” 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听那人如此大声说话,心下都是一怔。厉秋风颇能沉得住气,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是大感好奇,不约而同地转头向马员外望去。 只见马员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涨红了面孔,口中怒骂道:“齐老六越来越没规矩了,跑到这里来大呼小叫,这不是故意给老子难堪吗?!”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王小鱼见马员外如此说话,心下暗想,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看这个齐老六嚣张跋扈的模样,与姓马的老家伙一般无二。那些被我爹爹请到庄里帮忙的泥腿子一个个也是蛮横无比。看样子马家庄上上下下都是些不讲道理的家伙,待我武功大成之时,定要将马家庄挑了,方能替我爹爹出一口恶气。 此时齐老六的十几名手下已经将抢夺黑衣汉子的众百姓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眨眼之间,黑衣汉子身边空出了一大块空地。齐老六这才转头对站在擂台上的那名大汉大声说道:“这小子就交给咱们了,兄台放心便是。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身上的银子归了咱们,你可不要反悔。” 那名大汉笑道:“几位朋友帮忙,自然该有酬金,各位尽管放心好了。等将这位好汉送到医馆之后,除了给大夫看病抓药的钱之外,剩下的都归各位所有。” 齐老六这才嘿嘿一笑,右手一挥,他的两名手下将黑衣汉子抬了起来,然后随着齐老六一起向人群外面走去。齐老六一向蛮横,仗着马员外撑腰,在东辽县横行无忌。方才带人将数十名想要抢夺黑衣汉子的百姓打得头破血流,凄惨无比,剩下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哪里敢拦他?见齐老六带着手下走了过来,便即纷纷向后退去,眨眼之间便让出一条路来。齐老六见百姓如此害怕自己,心下越发得意,率领着一众手下趾高气扬地走了。 待齐老六等人转过右侧的街角之后,站在擂台上的那名大汉这才抱拳说道:“哪位好汉想与咱们兄弟切磋武艺,还请不吝赐教。” 方才众人抢夺黑衣汉子之时互相殴击,有二十多人身上带伤。等到齐老六等人出现,一阵拳脚又打伤了十多人。看热闹的众百姓心有余悸,听这名大汉如此一说,都有些害怕起来。不少人心下暗想,那个黑衣汉子坑了这四人的银子,离开擂台之后走了十几步,突然倒在地上。焉知不是这四个外乡人从中做了手脚,将坑了他们银子的黑衣汉子弄得昏倒在地上?齐老六原本就是东辽县城中的地痞无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坏蛋。前两年投靠了马家庄的马员外,气焰更加嚣张。他见钱眼看,将黑衣汉子抢了过去,嘴上说要送他去医馆,可是这个坏蛋怎么会有如此好心?他多半将黑衣汉子带走之后,寻个无人之处便将黑衣汉子身上的银子洗劫一空,然后将黑衣汉子随便一丢,自己带了银子去逍遥自在。自己原本也打算学着黑衣汉子到擂台上走一遭,只是看他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还是保命要紧,万万不可到擂台上自寻死路。 众人打定了主意,一个个沉默不语,再也无人敢到擂台上去向那名大汉挑战。 此时马员外兀自咒骂齐老六坏了他的名声,扬言今日回到马家庄,定要将齐老六重重责罚。坐在旁边的几人苦劝他不要生气,马员外却将眼睛一瞪,口中说道:“老子连一个齐老六都管不好,日后还有何面目在东辽县立足?!”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靴声橐橐,有人从楼梯走了上来。马员外这才闭嘴不再说话,口中呼呼喘着粗气。片刻之后,却见楼梯口处走上一个人来。这人五十多岁年纪,生得白白胖胖,一脸福相。他头戴方巾,身穿紫袍,神情甚是潇洒。小二跟在他身后,一脸谄笑着说道:“秦员外您慢些走,小心脚下。” 秦员外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走上二楼。马员外急忙站起身来,冲着秦员外大声说道:“老秦,你怎么才来?” 秦员外见到马员外向自己招呼,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快步走到马员外面前,拱手说道:“马员外请了。惭愧惭愧,秦某昨天晚上才从辽阳府赶了回来,累得七荤八素,洗了个澡便即倒头大睡。今日一早又被知县大人叫到衙门问话,忙得脚不沾地,误了时辰,还望马员外不要怪罪。” 马员外一边请秦员外坐在自己身边,一边笑道:“咱们可都羡慕你老秦命好,回来的正是时候。你老兄不晓得最近东辽县都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咱们手忙脚乱,疲于奔命。你老兄倒好,在辽阳府做买卖发财,回来时又没遇上这些倒霉事,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秦员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马员外,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你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这次到辽阳府置办货物,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也不必急匆匆地赶回来了。结果昨天晚上刚刚回来,今日一早便被叫到衙门。知县大人说有京城来的大官在码头丢了船只,要秦某全力襄助,将船找回来。哼,还不是变着法子让秦某掏银子。” 马员外笑道:“你老秦家大业大,在咱们东辽县只比老王差一些,拿出一点银子,就算是破财免灾了。” 秦员外叹了一口气道:“免灾?你想得倒好!马员外,咱们哥俩是多年的好友了,在座的几位咱们也都有些交情,有些话我也不瞒各位。此番我到辽阳府走货,倒听说了许多消息。辽东大变就在眼前,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若是弄得不好,可不只是破财免灾便能摆平,或许咱们的身家性命也都保不住了。” 马员外等人听他说得郑重,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马员外道:“老秦,你就别吊着咱们的胃口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跟咱们说说,也好让大伙儿有个准备。” 秦员外向四处望了望,见四周并无可疑之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马员外等人说道:“我在辽阳府听人说,鞑子和倭寇已经订了盟约,要联手攻占辽东。然后两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屯兵山海关,伺机打进关内,夺了大明江山。各位不妨想想,辽东是关外苦寒之地,朝廷一向视为鸡肋,各地卫所军士加在一起不过数千人而已,那些带兵的军官还要吃空饷,是以满打满算过三千人。若是鞑子和倭寇一起动手,辽东必为齑粉矣!”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秦员外说话之时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厉秋风内功深厚,仍然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听秦员外说鞑子要和倭寇联手攻占辽东,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鞑子侵袭北方,倭寇劫掠东南沿海,这两股敌人虽然都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不过从来没有听说这两伙贼寇联手的消息。若真如秦员外所说,倒真是一个大麻烦。 他心中思忖之际,突然想到那天晚上遇到五名柳生一族的杀手。紧接着又想起在修武县城的城隍庙中,柳生宗岩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联手,妄图血洗修武县城,攻占封门村,作为倭寇进攻京城的藏兵之处。柳生宗岩一向瞧不起东南沿海的倭寇,可是为了夺取大明天下,他不惜与东南沿海的倭寇联手。如此一来,视大明为大仇的鞑子与倭寇勾结起来,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只听马员外道:“老秦,你这话恐怕不对罢?倭寇远在东南沿海,鞑子却在北方大漠,双方隔着千山万水,想要勾结在一起,无异于痴人说梦。” 马员外话音方落,坐在他右首的那个瘦子陪着笑脸说道:“马员外说得不错。自从太祖立国,将鞑子逐出中原,逼得他们狼狈逃窜到大漠极北之地,到成祖皇帝六出长城,犁庭扫穴,打得鞑子望风而逃。蒙元的强兵悍将为之一空,已无力南下。即便后来有了土木堡之变,鞑子兵也没有大举进攻中原,夺取大明江山。只不过鞑子亡我之心不死,他们没有挥兵南下,非不想为也,乃知其不可也。” 这瘦子说得兴起,摇头晃脑,颇为得意。马员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弟不愧是中过秀才之人,一张嘴便是知乎者也,了不起啊了不起。只是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休要在咱们面前掉书袋。” 马员外这番话明里赞扬,暗含讥讽,瘦子听了之后脸上一红,神情颇为尴尬,连声道歉,这才接着说道:“鞑子被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赶回漠北之后元气大伤,已无力南征。加上鞑子内部四分五裂,相互之间攻伐不断。虽然出了也先这等名臣,却也难掩颓势。这些年来鞑子兵虽然在宣府、大同以北时有骚扰,不过只是抢夺钱财、牛羊,掳掠人口,并不敢与大明正面相抗。但是在辽东却是另一番局面。因为朝廷在辽东驻兵不多,且时日久了,边备废弛。鞑子骑兵这才敢深入辽东腹地,甚至不时在辽阳城外劫掠一番。 “不只鞑子兵盯上了辽东,倭寇其实也打过辽东的主意。世人皆以为百十年来,倭寇只是在东南沿海肆虐,却不知道就在咱们东辽县附近,大明的军队曾经和倭寇大队人马打过一仗。” 瘦子此言一出,不只厉秋风心下颇为意外,马员外、秦员外等人也是“噫”了一声。马员外道:“老弟这话可有些信口开河了。咱们马家世代居住于此地,怎么从来没有听说倭寇还到辽东来闹过事?” 瘦子笑道:“辽东远在关外,朝廷一向视此地为鸡肋,关内百姓更加没有人愿意迁至辽东居住。是以百余年来,辽东地广人稀,虽然有些村屯,却往往相隔百里,老死不相往来。当年那场大战虽然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只不过辽东人口稀少,战场附近又没有百姓居住,此事才没有流传出去。而大战发生之时,正是成祖皇帝在位,大明军队天下无敌,连鞑子兵都被打得望风而逃,杀死近千名倭寇,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这才使得此战声名不显罢了。” 瘦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场剿灭倭寇的大战发生在永乐十七,当时出任辽东总兵的是刘江刘大人。说起这位刘大人,却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原本叫作刘荣,因为朝廷征兵,他的父亲身患重病,刘荣只好替父从军,冒用了父亲的名字,从此叫作刘江。后来刘大人随成祖皇帝起兵靖难,从一名小卒做起,积军功升为百户,不久又被提拔为都指挥佥事。靖难之役后,刘大人多次跟随成祖皇帝北征大漠,立功甚多,成祖皇帝对他颇为赞赏,北征之后晋升他为辽东总兵,驻守在大明九边之一的辽东重镇广宁卫。 “刘大人出任辽东总兵之后,听说时常有海盗登岸,屠杀百姓,抢掠财物女子。这些海盗服饰古怪,说话不似汉人,一个个极为彪悍。刘大人亲自到辽东沿海探查,这才知道原来这些海盗并非寻常小蟊贼,而是来自扶桑的倭寇。 “倭寇之祸起于隋末唐初,至大明立国之时,东南沿海倭寇之患愈演愈烈,刘大人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倭寇袭扰辽东的消息,是以心下大惊。他一边将此事奏报给成祖皇帝,一边整顿辽东卫所,操练军士,以防倭寇侵袭辽东。 “成祖皇帝接到刘江的奏折,知道倭寇在打辽东的主意,心下大怒。他一边派出使者到扶桑责备扶桑将军,催促他约束扶桑人出海闹事,征剿倭寇,一边又给福建巡抚、总兵和辽东巡抚、总兵下旨,要他们对袭扰大明的倭寇严加剿捕。 “刘大人得了成祖皇帝的旨意,立即着手扑灭倭寇。其时辽东卫所野战之兵不过一千七百余人,剩下的屯田兵只有二千出头。这些屯田兵净是老弱之卒,有的连刀枪都拿不起来,实属鸡肋。刘大人带着区区一千多军卒,在旅顺口、望海埚、左眼、右眼、西沙洲、三手山、山头等地修建烽火台七座,以防倭寇上岸劫掠。他特别看重望海埚,因为此前倭寇数次侵袭辽东,都是在此处登岸,是以刘大人亲自带领军士在望海埚建造石堡,又设置了烽火台,严加防备。 “果不其然,当年六月,守卫望海埚的军士发现海上一处岛屿隐隐约约有火光闪现,便将此事向上官禀报。刘大人得到消息之后,认定倭寇已在海上聚集,即将上岸抢掠。是以他调集两千余名官兵守在望海埚,静等倭寇进攻。第二日一早,倭寇分乘三十余只大小船只直扑望海埚,双方一场大战。那时的大明军队可不像现在这般脓包,一个个以一当士,骁勇无比。一仗打下来,倭寇被斩首八百余级,其余七百多人全部被生擒活捉。刘大人一战吓破了倭寇的贼胆,从此之后扶桑人再也不敢打辽东的主意,只能在福建沿海折腾。若无刘大人打赢了望海埚之战,倭寇北攻辽东,南扰福建,大明局势危矣!”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瘦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按理说刘大人立下了如此了不起的功绩,应当加官晋爵才是。只不过成祖皇帝在位之时,杀鞑子兵才算得上立功,斩了一千多名倭寇,朝廷大佬实在看不上眼。是以虽然倭寇自此不敢再到辽东生事,不过刘大人也没有得到什么太大的封赏,仍然回到广宁卫去做他的辽东总兵。只是当地百姓感恩刘大人尽灭倭寇,保得一方平安,在当日他驻军之地建了一座刘公祠。望海埚一战知道的人也不太多,其后过了六七十年,就连当地的百姓也大半不晓得此事。在昔年的战场上仍然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原本刻着这场大战的经过。前年我经过之时,还曾到望海埚转了一圈。石碑上的字迹已然斑驳殆尽,几乎无法看清。至于那座刘公祠,早已破败不堪,如今只剩下半人多高的石墙,成了猪狗野兔的栖身之地。” 厉秋风听这瘦子说完,暗想此人虽然长相猥琐,但也算得上有几分见识。只听马员外道:“如此说来,倭寇吓破了胆,不敢再到辽东生事。老秦,你听见没有?别听风就是雨。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惹得东辽县的百姓不安闹事,当心衙门找你的麻烦!” 马员外话音方落,忽听窗外传来一阵鼓噪之声。他急忙停住了话头,伸长脖子向楼下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沿着擂台右首的木梯走了上去,似乎要向擂台上四名大汉挑战。四周看热闹的百姓等了老半天也无人上台,正是穷极无聊之时,看到终于有人上台挑战,登时欢呼起来。 厉秋风瞥了一眼楼下的情形,见那个汉子走起路来脚步轻浮,一望便知并非是武林中人,心下大不以为然。只见那名汉子到了擂台之上,先是讨要了一两银子,随后摆开架式,要与擂台上那名大汉交手。只见他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手握拳放在腰间,将从头到脚的要害尽数让给了对手。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已是连连摇头,暗想此人摆出这样一副架式,那是全然不会武功。若对方稍懂武艺,此时只须冲上前去打上一拳或是踢上一脚,这名汉子便得滚下擂台。 果不其然,两人施礼之后,擂台上那名大汉只打出了一拳,正好击中那名汉子的面孔,打得他鼻子出血,狼狈不堪的摔倒在擂台上。他正想挣扎着爬起来之时,擂台上那名大汉跟上去一脚踢在他后腰上,登时将他踹到了擂台下。这一下摔得不轻,那名汉子不仅鼻孔流血,连门牙都摔掉了两颗,在地上翻滚了半天,这才勉强站了起来。只不过他虽然想挤出人群,可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眼前更是金星乱冒,头昏眼花,只走出两三岁,只听“扑通”一声,这名汉子已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有几个闲汉识得此人,见他被踢下擂台,初时还大声笑道:“管二哥,你真是为了银子不要命啊!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到擂台上献丑,日后还怎么在东辽县城混下去?”只是后来看到这名汉子又摔倒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乱抓乱挠,两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拼命想要站起身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知道此人受伤不轻。这几名闲汉吓得紧了,只得闭上了嘴,再也不敢说话了。 其后又有三人到擂台上挑战,每人都得了一两银子。只不过与擂台上那名大汉交手,却是一个比一个更惨。每人都被那名大汉打落擂台,轻者身上脸上蹭破了皮,重者鼻孔流血,牙齿脱落。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楼上看着擂台上的争斗,如同地痞流氓斗殴一般,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些人挥舞拳脚乱打乱踢,全然没有半点章法。也不晓得这几个妄人到这里摆擂台到底有何用意,只能说他们迹近胡闹,贻笑大方。 王小鱼、马员外等人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笑出声来。秦员外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与马员外一唱一和,早将倭寇之事忘到了九宵云外。后来小二又送来了点心,这几人又吃又喝,口中尽说些风流故事。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几人厚颜无耻,为老不尊。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小二将挂在二楼的灯笼点燃。随后远近的许多店铺也亮起了烛火,与渐渐朦胧的天空相互映照,使得众人眼前似乎有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看到的事物变得缥缈起来。 擂台上那名大汉一连打倒了七名到擂台上挑战的汉子,眼看着再也没有人敢走上擂台,只见他摇了摇头,笑道:“东辽县是辽东重镇,想不到一个好汉都没有,真让咱们四兄弟大失所望。唉。” 他说完之后,故意叹了一口气。台下众人听他如此说话,都有些气愤。有人趁乱开口叫骂,更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泥土向擂台上丢了过去。只见那名大汉左躲右闪,将这些石子泥土尽数避了开去。 眼看着擂台四周乱成一团,王小鱼恨恨说道:“只怪我学艺不精,不能与这个狂徒一较高下,让他小觑了咱们东辽县。” 她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能不能教我一记绝招,让我下去教训教训这个家伙。”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笑道:“天下武功,哪有一日便可学成的?小鱼妹妹不必着急,只要你勤加苦练,不出一年,便能有所成就。到了那时,别说这一名大汉,就算四名大汉齐上,却也奈何不了你。” 王小鱼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一年之后,这四个家伙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咱们东辽县百姓受了这个家伙如此揶揄,只能忍气吞声了。” 两人说话之间,擂台上那名大汉已经退到左首台边,伸手抓起一张凳子,遮挡飞过来的石子泥土。便在此时,忽听有人一声大笑,口中说道:“老子虽然不是东辽县人,可是瞧不惯你小子这副乖张嘴脸。今日就给你一点教训,免得你目中无人,将来遇到手脚狠的,要了你的小命,那可就不大好了!” 话音方落,只见擂台下一道黑影凌空跃起,轻飘飘地落到了擂台上,伸手冲着躲到擂台边缘的那名大汉说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便是。”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擂台下看热闹的百姓大多是土生土长的东辽县人,听那名大汉讥讽东辽县,人人心下都不服气。只不过自忖打不过台上四名大汉,不得不忍气吞声,只能趁乱向台上乱扔些石块沙土泄愤。待看到有人飞身上台向那几名大汉挑战,众百姓欢欣雀跃,纷纷叫起好来。 厉秋风见这人跃上擂台,虽说露了这手轻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与此前那些上台挑战的汉子相比,高出何止十倍。如同一个人吃惯了面饼咸菜,突然看到摆上了一盘肉菜,虽然并非佳肴,却也聊胜于无。是以厉秋风松了一口气,暗想枯坐了一个下午,总算有热闹可看了。 王小鱼见这人突然出现,又露了一手轻功,脸上登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口中说道:“呀,这位好汉武功很是了得,必定能为咱们东辽县的百姓出一口恶气!” 慕容丹砚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看这位好汉的武功不弱,就算台上四名汉子一起动手,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厉秋风凝神望去,只见那人四十多岁年纪,生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面孔。身穿灰色长袍,站在擂台之上,犹如临渊之岳,气度不凡。此时他腰间两侧的黑色宽边腰带上各自插着一只黑乎乎的判官笔,想来是以判官笔为拿手兵器。 灰袍人跃上擂台之后,原本坐在擂台边缘的三名大汉一起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手中抓着凳子的那名大汉身边。擂台下的众百姓见有人上台挑战,而且为东辽县百姓说话,纷纷鼓掌叫好,不再向台上投掷石块泥沙。那名大汉这才将凳子放下,向着灰袍人拱手说道:“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灰袍人傲然说道:“我姓岳名湘,字远湖。” 那名大汉脸色一变,道:“阁下莫非是紫面判官岳先生?” 灰袍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是江湖上的朋友叫着玩的,算不得数。不知道四位朋友姓甚名谁,在何处发财?” 那名大汉沉声说道:“咱们四人乃是亲兄弟,我叫莫大,其他三位兄弟分别叫做莫二、莫三、莫四。咱们四人只是江湖之中没有丝毫名气的小辈,谈不上在何处发财。” 众人听大汉自称莫大,又说他的三个兄弟叫做莫二莫三莫四,人人心下均想,他报的分明是假名,想来不想泄露了身份。 岳湘听莫大如此说话,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阁下是存心消遣岳某,故意用假名字骗我罢。” 莫大笑道:“岂敢岂敢。岳先生凭着掌中一对判官笔名动湘南,在下虽然久居北方,却也听说过岳先生的大名,岂敢和岳先生作对?实在是因为在下的父母只是乡野小民,大字不识几个。咱们四兄弟出生之时,便以长幼之序为名。姓名是父母所起,就算在下再不肖,却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字说笑。” 岳湘听莫大如此说话,心意稍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看莫兄也是一个懂得事理之人,方才为何恶语相向,得罪了东辽县这许多百姓?” 莫大微微一笑,道:“在下若是不故意如此说话,像岳先生这等英雄人物,岂能到擂台上一显身手,让咱们大饱眼福?” 岳湘一怔,口中说道:“莫非阁下故意激岳某登上擂台,另有所图不成?” 莫大道:“另有所图倒谈不上,也不是故意激岳先生登上擂台与咱们兄弟交手。在下只是以为东辽县藏龙卧虎,不会像方才那几位仁兄宁肯挨一顿打,也要拿了一两银子方肯干休。咱们兄弟四人入关之后,一心想要结交辽东各地的英雄好汉,这才不自量力摆下擂台。不是咱们兄弟狂妄,乃是想借着打擂台为名,结纳各方英雄,以偿我兄弟四人生平之所愿。” 莫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岳先生威名远扬,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能在东辽县得见岳先生尊颜,倒有些意外。岳先生的武功,在下是万万比不上的。就算咱们兄弟四人联手,仍然打不过先生。是以这场比武也不必打了,在下甘拜下风。四十两纹银一分不少赠与先生,还望先生笑纳!” 莫大说完之后,右手一挥,站在最右侧的莫四放下了背在肩上的袋子,从中取出了八锭银锞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岳湘面前,口中说道:“这些银子请岳先生收好。” 台下看热闹的众百姓没有想到莫大如此脓包,原本牛皮吹得山响,却对岳湘如此害怕,一招未打,便即开口认输,又乖乖送上四十两银子,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是面面相觑,不晓得莫大如此懦弱,到底是真是假。王小鱼却是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岳先生真是了得,只是露了一手轻功,便让姓莫的王八蛋五体投地,心甘情愿认输。好,真是太好了。想来这位岳先生一定是一位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这才能让莫家四兄弟不敢妄动。” 慕容丹砚心想岳湘气度不凡,不过从来没有听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提过此人的名头。若他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以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的见识,绝对不会忽视了此人。难道他们说过此人的名字,只是自己忘了不成? 她正思忖之时,却听厉秋风小声说道:“这人在江湖上确实小有名气,不过他行事亦正亦邪,算不上侠义道人物。”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是微微一怔。此时只听岳湘说道:“咱们还未交手,胜败未知,岳某岂能平白无故地收下银子?” 莫大笑道:“咱们兄弟四人已然认输,这场架也不须打了。既然在下认输,自然是岳先生胜了,银子还请岳先生拿去。” 岳湘看着莫四托在自己面前的八锭银锞子,又看了一眼莫大,不晓得莫家兄弟在打什么主意,并没有伸手接过银子。擂台下的众百姓却是大声叫好,都说莫家兄弟胆小如鼠,欺软怕硬,指着四人不住叫骂。 莫家兄弟却是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对于众人的叫骂侮辱压根不放在心上。只见莫大满脸堆欢,对岳湘说道:“败在岳先生手里,咱们四人心服口服。今后在下行走江湖之时,一定到处宣扬岳先生的大名,让天下人都知道莫家四兄弟败给了岳先生,而且输得没有半分怨言。”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慕容丹砚初出江湖,遇到的第一个劲敌便是五虎山庄大庄主余长远。当日余长远以两支判官笔与她激战数十回合,险些重创慕容丹砚。其后慕容丹砚虽然又与不少武林高手对敌,但是生平第一次失手却是拜余长远所赐,是以对此人深为忌惮。此刻看到岳湘的拿手兵器也是两支判官笔,她心下颇为不喜。方才听厉秋风对岳湘似乎颇为不屑,忍不住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说姓岳的亦正亦邪,不过我瞧着姓岳的不像好人,说不定也和余长远一样,都是老奸巨滑的大坏蛋。” 厉秋风尚未说话,王小鱼却瞪大了眼睛道:“慕容姐姐,你为什么说姓岳的不像好人?余长远又是什么人?” 慕容丹砚哪有工夫向王小鱼解释这些往事?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姓岳的说起话来冠冕堂皇,可是他要是真为东辽县百姓抱不平,在莫大重创登上擂台向他挑战的那几个人时,便应出手相救。可是过了两个多时辰,眼看着莫大接连打伤了六七人,又出言讥讽东辽县的百姓,激起了公愤,岳湘这才露面。想来他在台下观察情势已久,确认莫家兄弟武功稀松平常,又借着众百姓痛恨莫家兄弟之机,这才登上擂台。如此一来,岳湘不只稳操胜券,而且还在道义上得到了众百姓的拥戴。他计算得如此精明,摆明是想着名利双收。哼,只怕大白脸曹操,也没这姓岳的狡诈!”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色大变,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丹砚一番,这才微笑着说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慕容姑娘此番重出江湖,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夸赞自己,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笑道:“厉大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只是胡说几句,受不起厉大哥如此称赞。” 王小鱼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慕容丹砚说得极有道理,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公子说得不错,慕容姐姐真是心细如发,这姓岳的如此狡诈,绝对不是好人。”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方才提到的那个姓余的又是什么人?姐姐似乎和这个人有深仇大恨一般……” 王小鱼一边说一边看着慕容丹砚的脸色,见慕容丹砚脸色不大好看,便没有说下去。慕容丹砚道:“这个姓余的是一个大坏蛋!他表面上是一个人人敬佩的大侠,暗地里却是一个江湖大盗。我初出江湖之时,险些折在他的手里。这个大坏蛋擅使一对判官笔,武功很是了得。” 三人说话之时,莫大和岳湘却也并没有闲着。莫大一个劲儿地要岳湘收下银子,岳湘却死活不肯,一直推让。台下众百姓看得无聊,有人鼓动岳湘先将莫家兄弟打一顿,然后再收银子也不迟。有人却讥笑莫家兄弟欺软怕硬,不敢得罪岳湘。一时之间台下人声鼎沸,喧闹无比。 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我以前听说过岳湘的名头。此人出身恒山派,后来犯了门规,受到恒山派的责罚,被赶出了恒山。至于他到底犯了什么过失,江湖中无人知晓。后来他到了湘南,先是投靠了当地一位致仕的官员,做了官员的保镖。忽然有一日,这名官员的家中来了一群盗贼,杀了官员全家,将财物尽数抢走。惨祸发生那日,岳湘偏偏有事外出。事后不少人怀疑岳湘与盗贼内外勾结,杀了东家抢走钱财。只不过找不到证据,官府也拿他没有法子。后来岳湘又在几位富户家中做保镖,而这几位富户先后遇害,家中财物尽失。是以江湖中一直传说岳湘与黑道人物颇有瓜葛,双方联手做没本钱的买卖。从此岳湘在江湖中的名声一落千丈,也无人再敢请他做事。这几年江湖中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想不到此人竟然会在东辽县现身。”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由吐了吐舌头,口中说道:“好险好险。幸亏我爹爹当年请的保镖并不是这个姓岳的。否则他武功如此厉害,和响马内外勾结起来对付王家庄,只怕我们王家上下数十口人早已尽数遇害了。”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说道:“今日这事情好生奇怪。莫家四兄弟倒真是应了他们的姓氏,莫名其妙地在东辽县摆了这样一个擂台,然后第一个爬上擂台骗了银子想跑的那个家伙莫名其妙地昏倒在地上。如今又莫名其妙地站出来一个紫面判官。更奇的是莫家兄弟莫名其妙地认输,死活不肯和岳湘交手,还死皮赖脸地将银子送给岳湘。这一件件事情都不符合常理,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有如此心计,心中暗想半年不见,慕容姑娘不只武功大进,做事更加稳重,对人情事故的见识更深了一层。想来她养伤期间,慕容先生定然给她讲了不少江湖道理,方能让她脱胎换骨,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见厉秋风怔怔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忐忑,口中说道:“厉大哥,我这话是不是说的不对?” 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摇头说道:“慕容姑娘说得太对了,在下佩服之至。”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心下却甚是高兴。此时擂台之上莫大仍然苦劝岳湘将银子收下,岳湘却要和莫家兄弟分了胜败之后再谈银子的事情。台下百姓盼着岳湘出手教训莫家四兄弟,是以纷纷鼓噪起来,要岳湘大显神威,为东辽县的百姓出一口恶气。 便在此时,只听马员外冷笑道:“这个姓岳的好**滑,莫家四个小子却不懂事。“ 秦员外一怔,口中说道:“马员外何出此言?“ 马员外笑道:“姓岳的一双眼睛都要掉到那八锭银锞子上了,只不过碍着面子,不好意思伸手将银子取走罢了。老秦,你没看出来吗?莫家四个小子摆明了是想让姓岳的尽快滚蛋,别碍着他们做事。姓岳的却想着光明正大将银子拿走。此时只要莫家兄弟随便推出一个人来和姓岳的动手过招,只要佯装落败,给姓岳的一个拿走银子的台阶下,姓岳的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还用费这些唾沫星子?!”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听马员外说完之后,心下悚然一惊,暗想马员外虽然粗鲁少文,不过毕竟是多年经商之人,心思狡诈,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将岳湘和莫家兄弟的种种做作全都看在眼里,竟然一下子便看穿了双方的心思。自己只是瞧着双方推来让去,颇有古怪,却没有马员外看得透彻。他偷偷看了马员外一眼,心中暗想,如马员外这等人物,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可是识人、认人之能,远非自己所能及。与这些老奸巨滑之辈打交道,自己不只要抱着十二分小心,还要向这些人多加学习才是。 秦员外却是看得索然无味,只见他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向楼下看了看,转身对马员外道:“秦某这身子实在是乏得透了,只得告个罪,先回去歇息了。衙门让秦某召集人手,明日也要到城外去搜寻丢失的船只。我将此事交给管家去办,也不晓得这个王八蛋办得如何,须得回去问问才好。马员外,咱们明日再见罢。” 马员外笑道:“老秦,你怎么如此不顶事?衙门大动干戈,无非是想捞银子罢了。你先和潘师爷私下里说好,再拿出几两银子,让管家雇用二三十名闲汉,明日到城外走一遭也就是了。何必如此用心,又得不了什么好处。” 秦员外道:“潘师爷咱是喂得饱饱的,可是蒋师爷软硬不吃。听说搜寻船只之事,便是由蒋师爷主持。若是他嫌咱不肯尽力,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马员外撇了撇嘴道:“世上哪有什么不偷腥的猫儿?老蒋整日装出一副死人脸,还不是嫌咱们钱给得少了?平日里你和他多走动走动,他自然不会和你为难。别等着事到临头再去抱佛脚,一是措手不及,神仙也不敢救。二是恰好给了他口实,原本一两银子能办到的事情,他倒可以趁机敲你十两,岂不是亏得大了?” 秦员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马员外高见,秦某领教了。今日就此别过,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说。” 秦员外走了之后,马员外坐回到椅子上,右手在肚子上拍了两下,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老秦虚头八脑到这里来走了一遭,还不是想打听打听衙门将几家大户的族长召集起来,到底要做些什么?他这人精于算计,若是老子猜得不错,他十有八九听到什么风声,故意晚回来了两日,想躲过这番折腾。哼哼。” 瘦子陪着笑说道:“咱们最佩服马员外心思缜密,说笑之间,便即将老秦的小算盘看得清清楚楚。这份功夫,咱们是万万比不上的。”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那几人吹捧马员外,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心下都鄙视这几人无耻。厉秋风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对马员外却是刮目相看,暗想此人确有过人之处,绝对不可小觑。瞧他的模样对王庄主似乎颇为忌惮,若是他有心与王家庄为难,王姑娘父女二人想要应付此人,却是有些棘手。 此时楼下擂台之上,莫家兄弟仍然与岳湘互相推让。眼看着暮色沉沉,四周的店铺人家皆已是华灯初上,莫大抱拳说道:“天色已晚,咱们也要回转客栈歇息。岳先生若是不肯将银子取走,咱们只能在这里耗下去,倒教擂台下的各位朋友笑话了。” 岳湘摇头说道:“岳某若是不与诸位切磋武艺,这银子绝不能拿。今日就此别过,明日若是诸位还在此处设擂,岳某再来拜访!” 他说完之后,转身做势要跃下擂台。莫大一听岳湘说明日还要来拜访,脸色一变,急忙快走几步拦到岳湘身前,口中说道:“岳先生,咱们已经向先生认输,先生何必苦苦相逼?不如咱们再将银子加上一倍,赠与先生八十两纹银,就请先生放过咱们兄弟,不要再与咱们为难罢。” 莫大话音方落,莫四早已从袋子中又掏摸出几锭银元宝,与先前的银锞子混在一处,托举着送到岳湘身前。八十两银子的份量着实不轻,又打造成银锞子和银元宝,饶是莫四人高马大,捧着这些银子也有些吃力。 台下看热闹的众百姓见莫家兄弟拿出了八十两银子,足够一户寻常百姓人家三四年穿衣吃饭的用度,一个个心下又是惊讶又是羡慕,目光全都落在莫四手中的银子上。 岳湘仍然做势要走,但是眼睛却也紧紧盯着银子,再也迈不动脚步了。厉秋风在楼上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想马员外说得不错,姓岳的贪图银子,只不过先前话说得满了,不好将银子直接取走。此时莫家兄弟将银子数目加了一倍,他自然不舍得再伪装下去。只是莫家兄弟到底有何图谋,只想着不让姓岳的来搅局,甘心情愿将这么多银子送了出去。慕容姑娘说得不错,莫家兄弟做事真是应了他们的姓氏,每件事情都做得莫名其妙。 岳湘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贤昆仲如此看重岳某,倒教岳某好生惭愧。既然如此,岳某却之不恭,只好将银子收下,也算成全了几位城门立木的美名。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贤昆仲见谅。咱们今日不算输赢,只当斗了一个平手罢了。明日岳某便要离开东辽县城,不会再来与贤昆仲纠缠便是。” 莫家兄弟将银子的数目翻了一倍,岳湘说话之时客气了许多。他原本自称“老子”,此时不只改了称呼,对莫家兄弟也用了“贤昆仲”三个字,那是极大的尊敬。 莫大听岳湘如此一说,登时松了一口气,双手抱拳,口中说道:“岳先生通情达理,在下感激不尽。” 莫大说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莫四又向前走了半步,将银子托举到岳湘身前。岳湘此时也顾不上先前那般做作,从怀中摸出一块布片,双手将布片翻开。莫四将银子堆到布片上,便即向后退开。岳湘用布片将银子裹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这才对莫家兄弟说道:“岳某这就告辞,咱们有缘再见。”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莫家兄弟说话,转身便向擂台边缘走去。莫家兄弟巴不得他早些离开,只是拱了拱手,却也并未说话。眼看着岳湘到了擂台边缘,忽听台下人群中有人冷笑了一声,紧接着有人说道:“装模作样拿了人家的银子就想走,你羞也不羞?!”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此人话音方落,只见一道人影从台下人群之中拔地而起,直向擂台上跃了过去。岳湘大吃一惊,向后连退了数步,右手已然握住了腰间的判官笔,心下暗自戒备。 只见那道人影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上,离着岳湘不过四五步远。岳湘凝神望去,只见那人身穿青袍,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这人身子削瘦,脸色苍白,如同大病初愈一般。只是双眼之中射出阴毒的目光,让人看了之后不寒而栗。 岳湘见青袍人盯着自己,两道阴森森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面孔上打转,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一般,不由又向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何与岳某过不去?!” 白袍人冷笑了一声,却并未说话。只见他冷冷地盯着岳湘,双手握紧了拳头,双脚牢牢地踩在擂台之上,全身如一张拉紧了的强弓,即便是擂台下面那些不懂武艺的寻常百姓,却也看出他随时都会向岳湘发难。 厉秋风见白衣人突然现身,一跃到了擂台之上,心下暗想,此人的轻功不在岳湘之下,武艺如何,却还看不出来。只不过瞧他这副模样,若是出手必定是雷霆一击。想来他与岳湘必有深仇大怨,才会一见面便要生死相搏。 岳湘见白袍人并不说话,却拿出了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势,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小子甚是面生,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难不成是莫家兄弟的帮手,双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压根不想让自己将银子带走? 念及此处,岳湘不由转头向莫家兄弟望去。只见莫家兄弟已然退到擂台北侧,脸上也尽是惊愕的神情,看样子倒不似作伪。 只是岳湘毕竟是在江湖之中闯荡多年的人物,初时虽然心下惊疑,却也并未乱了方寸。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便即镇定了下来,口中说道:“这位朋友,你若是要打擂台,可以向莫家兄弟请教。若是要想和岳某切磋武艺,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白袍人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小爷是来找你算账的,和你这阴险小人切磋什么武艺?!” 岳湘心下一凛,上上下下打量了白袍人一番,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遇到过此人,是以沉声说道:“岳某不记得与你结下过什么仇怨,你可不要找错了人。到时折在岳某手中,只怕你后悔也已晚了。” 白袍人脸色一沉,口中说道:“无耻狗贼!你不记得与小爷结下过仇怨,小爷却将你这狗贼的面孔记得清清楚楚。河南孟津五良谷张家坞的张大善人,难道你忘记了不成?!” 白袍人话音方落,岳湘脸色大变,身子竟然微微晃了几晃。只是他强打精神,双腿用力,这才牢牢地站在擂台上。只听白袍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小爷无一日不想着你这狗贼的面容,生怕自己将你的相貌忘记了。天可怜见,总算让小爷找到了你。张家坞上下五十七条人命,这笔账应该好好算一算了。” 岳湘越听越是心惊,握住判官笔的右手青筋暴露,心下震骇之极。擂台下的众百姓却不晓得河南孟津五良谷张家坞是什么地方,更加不晓得张大善人是何方神圣。只是听白袍人说“上下五十七条人命”,人人都是吓了一跳,暗想难不成这五十七人都是被岳湘害死,这个白袍人因此要找他报仇?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见擂台上又起波澜,心下都是又惊又喜。王小鱼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这次真是没有白来一趟。这等江湖仇杀的场面,我还从未见过。” 慕容丹砚听白袍人说话,想起了自己当初遇到柳生一族杀手假扮马东青的往事。当时假马东青也说自己全家被锦衣卫害死,要自己帮她报仇,从而取信于自己,结果铸下大错。此时见这白衣人的模样,似乎也是因为全家死在岳湘手中,这才追踪岳湘,想要将他杀掉报仇。至于事情是真是假,眼下尚不可断言。是以她小声对王小鱼说道:“江湖之中风波诡谲,真真假假很难分得清。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此时岳湘稍稍平静了几分,对白袍人沉声说道:“小子,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河南孟津五良谷张家坞,更不识得谁是张大善人。至于你嘛,我更加没有见过。不过岳某年长你二三十岁,倒有几句良言相劝。江湖之中步步杀机,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出一番名堂的。以你的年纪,还是回去读书写字,求个功名较为妥当,何必到江湖之上胡乱行走,一旦不慎,便有杀身之祸。你父母生你养你不易,若是将性命丢了,岂不是忤逆之子?!” 岳湘话音方落,只听白袍了“呸”了一声,右手指着岳湘怒道:“你这无耻狗贼!害死那么多条人命,至今仍不知悔改,还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说话!今日在这擂台上下千余人的面前,小爷便要揭穿你这个狗贼的真面目,让你不只难逃公道,更是臭名远扬,死后也要遭人唾骂!” 岳湘听他说得狠毒,心下大怒,双眉一挑,大声说道:“无知小儿,竟然也敢在老子面前如此猖狂!老子原本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让你这小子夭寿。想不到你不知好歹,步步相逼。今日老子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还以为老子真是怕了你!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罢,让老子瞧瞧你有多大本事!” 白袍人听岳湘一口一个“老子”,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右手自腰间一探,已自拔出一支峨嵋刺,口中说道:“你这奸诈小人,死到临头,还在讨口头上的便宜。” 岳湘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白袍人手中闪着寒光的峨嵋刺,冷笑道:“你小子学什么武艺不好,偏偏要用峨嵋刺。这是娘们最爱用的兵器,你一个须眉男子,放着刀剑不学,偏偏揣着峨嵋刺行走江湖,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白袍人将峨嵋刺握在手中,反唇相讥道:“你这狗贼阴险毒辣,为人弟子不敬师门,为人奴仆不尊家主,坏事做尽,抹杀良心,连娘们都不如,还在这里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小爷若是你,早就自己一头撞死,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峨嵋刺虽然名字中有“峨嵋”二字,却并非是峨嵋派的独门兵器。相传隋末唐初,有一女子为避兵火逃入峨嵋山中,偶然于一座幽深古洞中拾得一部剑谱,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术,终成一代武学大师。待她到了晚年之时,武功已然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出手之际已不须用剑,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因为她是女子之身,是以收的徒弟也都是些弱质女流。她想起自己幼年之时的遭遇,感叹天下女子体弱力薄,极易受人欺负。若是随身带着长剑,让官府或江湖之中的邪派人物看到,不免横生枝节,反倒不美。是以她以剑术为根基,创出峨嵋刺这种独门兵器。一来峨嵋刺长不过十几寸,便于随身携带,藏于衣衫之内,外人极难发现。二来女子力弱,使用刀剑之时不免大费力气,而峨嵋刺却是极轻的兵器,女子使用最合适不过。 这位武学大师创出峨嵋刺之后,便即将它传授给自己的一众女弟子。因为她一生之中并未创立武学门派,是以等她去世之后,门下众弟子大多离开峨嵋山,各自回转家乡。从此之后峨嵋刺便在江湖之中流传开来,修习者不计其数。不过江湖中人以为这种兵器乃是女子所用,是以男子极少以峨嵋刺为得意兵器。不过像“解骨刀门”、“小刀门”等门派,均以短刀或短剑为独门兵器,其实门中所传的武功,便是脱胎于峨嵋刺,只不过这些门派不愿承认罢了。 岳湘虽然算不上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不过毕竟在江湖中闯荡了数十年,见识不凡,自然知道峨嵋刺这门武功的来历。他见白袍人以峨嵋刺为兵器,心下暗想,峨嵋刺这门武功脱胎于剑术,当年创立这门武功的那人身为女子,将长剑化长为短,便是想要弥补使用者力气上的不足。瞧这小子的模样,满脸病病歪歪的神情,想来身子虚弱,力气不足,这才以峨嵋刺为兵器。而使用峨嵋刺的高手,必定与我所用的判官笔一般,双手手各持一支,才能将峨嵋刺的威力尽数发挥出来。这个小子只持一支峨嵋刺,想来只懂些峨嵋刺的皮毛招数,气力又差。虽说方才见他跃上擂台之时轻功不错,要想与自己争锋,那还差得远了。 念及此处,岳湘心下得意,口中说道:“口舌之上你这小贼都说不过老子,拳脚兵器自然更加不是老子的对手!今日老子便给你一点教训,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岳湘话音方落,却听白袍人一声厉喝,身子一晃,已自扑到他的面前。只见他右手握着的峨嵋刺寒光闪闪,直向岳湘咽喉刺到。 这一招虽然来势劲急,岳湘却是早有防备。白袍人身形甫动,岳湘双手已然拔出了腰间的两支判官笔。只见他左手握着判官笔向前推出,径直迎向白袍人刺过来的峨嵋刺,右手的判官笔如毒蛇寻穴,倏然刺向白袍人胸口的膻中穴。 岳湘这一招“仙人指路”既守又攻,端得是凌厉之极。白袍人若是不肯收招,仍然以手中的峨嵋刺直取岳湘的咽喉,必然要与岳湘左手的判官笔撞在一处。这是硬碰硬的兵器对抗,没有丝毫取巧之机。岳湘年长白袍人二十余岁,最少也要比他多出十余年的功力。两人若是以兵器硬接硬挡,白袍人多半不是岳湘的对手,要么峨嵋刺被岳湘手中的判官笔磕飞,要么被岳湘以内力震伤。更要命的是岳湘不只可以用左手的判官笔阻挡白袍人手中攻过来的峨嵋刺,他右手的判官笔同时直刺白袍人胸口的膻中穴。若是白袍人不撤回峨嵋刺抵挡,被岳湘的判官笔点中膻中穴,即便不死也得重伤。若是他见势不妙收回峨嵋刺护在膻中穴前,岳湘却可以立即变招,右手实招变为虚招,牵制白袍人手中的峨嵋刺。左手虚招变为实招,以判官笔直取白袍人的面门。虚虚实实,既守又攻,正是“仙人指路”这一招的精妙所在。岳湘在这对判官笔上浸淫了二十余年,这一招“仙人指路”练得尤其精熟,实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虽然尚不足以与一流高手争锋,不过剧斗之时乍然使出这一招,即便对手武功胜他十倍,却也会大吃一惊,闹得手忙脚乱起来。 岳湘将这招“仙人指路”使将出来,眼看白袍人招数用老,即便想要变招也已来不及了。他心下得意,暗想这小子方才说话狠毒,又提到河南孟津五良谷张家坞的张大善人,想来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万万留他不得。不如将他当场打死,免了后患。 念及此处,岳湘手上更不容情。要将这招“仙人指路”的七个变化全都使出来,不管白袍人如何应付,除非他立时转身逃走,避开与自己的纠缠,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必定要死在“仙人指路”连绵不断的后招之下。 厉秋风见白袍人狂怒之下出手,峨嵋刺刺出之时,破空之声“嗤嗤”直响,显见已用了全力。他心下暗想,白袍人轻功不在岳湘之下,只不过太过心急,一出手便用了全力,实乃武林高手之大忌。而岳湘不慌不忙,见招拆招,两支判官笔使出之时一守一攻,虚实难分,隐藏着极厉害的后招。白袍人已然落入岳湘的算计之中,只怕一招之后,他便有杀身之祸。 岳湘见白袍人招式不变,仍然以右手峨嵋刺直刺自己咽喉,却对自己点向他胸口膻中穴的判官笔视而不见,心下暗想,看来这小子是想与老子赌上一把,看看是他手中的峨嵋刺快,还是老子右手的判官笔快。哼哼,老子自从离开恒山派,便随着名师苦练这对判官笔,有后足足花了二十年的工夫。你要与老子比快,那是差得远了。何况老子左手这支判官笔也不是吃素的,只须将你手中的峨嵋刺挡上片刻,右手的判官笔便能点中你胸口的膻中穴。到时就算不能将你立毙于判官笔下,却也能将你点倒在地。到时老子跟上去一脚踹去,将你的脑袋踩得粉碎。哼哼,到了那时,你只好到阎王爷那里去告老子的状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岳湘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心下得意。他自忖内力修为远胜白袍人,是以双手同时贯注内力,要以左手握着的判官笔与白袍人的峨嵋刺硬接硬架,右手的判官笔则中宫直进,点向白袍人胸口的膻中穴。 岳湘如此行事,其实犯了武林高手的大忌。因为他分力拒敌,如同兵家不能集中兵力攻敌要害一般。看似处处占了上风,其实极易被敌人所乘。岳湘之所以敢如此犯险,那是他认定了对手是一个毛头小子,不只内力远不及自己精纯,临敌应变更是比自己差得远了。是以他才兵行险招,想要一招便将白袍人杀掉。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白袍人要与岳湘硬拼,却是着了岳湘的诡计。他已经陷入了岳湘设下的陷阱,不死也得重伤。慕容丹砚认定了岳湘不是好人,不忍心白袍人就此毙命。是以她右手一扬,便要将早就扣在掌心的三枚银针射向岳湘后背的三处大穴。只是她重出江湖之后,已变得谨慎多了。这三枚银针并不是要取了岳湘的性命,只是要逼得他撤招躲避,救下白袍人的性命。 只不过慕容丹砚还没来得发射银针,擂台上情势又变。只见白袍人右手的峨嵋刺突然坠下一物,几乎就在同时,只见白袍人左手一抄,恰好将那个东西接在手中。只见那件东西寒光闪烁,竟然又是一支峨嵋刺。白袍人左手握住这支峨嵋刺,身子早已向前抢出。此时岳湘左手握着判官笔迎击白袍人右手攻过来的峨嵋刺,右手判官笔直点向白袍人胸口,自己胸前要害却是洞开。是以白袍人左手峨嵋刺寒光闪动,没费什么力气,便已刺到了岳湘胸口。 只听“噗”的一声,白袍人手中的峨嵋刺已刺入岳湘右胸。 从白袍人左手中的峨嵋刺一分为二,到他猱身直上刺中岳湘,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擂台上下的众人尚未看清楚,岳湘已然惨叫了一声,身子向后倏然急退。他知道这是性命攸关之时,是以后退之时已用上了全力。白袍人虽然一击得手,武功比岳湘还是差了一筹。他只觉得左手峨嵋刺一轻,岳湘的身子已然脱离了峨嵋刺,瞬间已在丈许开外。 白袍人巧计得售,正要将岳湘立毙于峨嵋刺之下,如何肯让他轻易逃走?是以岳湘向后疾退之时,白袍人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跃起,双手峨嵋刺在手中旋转如飞,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声,直向岳湘追了过去。 慕容丹砚见白袍人突施偷袭,不只没有丧命在岳湘手中,反倒扭转了劣势,重创岳湘,心下一惊,三枚银针便没有发射出去。厉秋风心下暗想,白袍人的武功不如岳湘精纯,不过看他击伤岳湘的模样,暗地里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这才能一击得中。他选择峨嵋刺做为兵刃,自然另有深意。他是要以短克短,而且出手之时,故意装作自己只有一支峨嵋刺,诱使岳湘轻视自己,让他越发托大,自己得手的机会才会更大。两人交手只有一招,而岳湘使出的“仙人指路”共有七个变化,可是他只使出了一个变化,便被白袍人击伤。想来白袍人早已精研过“仙人指路”这一招的微妙所在,算计得严丝合缝,要在岳湘使出最得意的一招时,将他一举击败。 其实若论真实武功,岳湘尚在白袍人之上。只不过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白袍人这些年来除了苦练武功,便是寻找岳湘武功中的破绽。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破解岳湘最擅长的绝技“仙人指路”的法子。这便是以峨嵋刺为兵器,诱骗岳湘双手判官笔分击自己,使其中宫大开,自己便可以将嵌合在一起的两支峨嵋刺分开,再顺势直取岳湘。这一招只是针对岳湘使出的“仙人指路”使用,应对其它招数则没有半分作用。白袍人其实是拿性命与岳湘做一次赌博,所幸他赌对了,重创了岳湘。 岳湘只觉得胸口剧痛,一道血箭自创口中直射了出去。他又惊又怒,知道自己一时托大,被白袍人所乘。此时深受重伤,若是缠斗下去,自己支撑不了几招。是以他后退之际,便已打定了主意要先行逃走,养好伤后,再找这白袍人算账。只不过白袍人如何肯放过如此良机,岳湘甫一后退,他便追了上来,双手舞动峨嵋刺凌空下击,恨不能将岳湘一招杀死。 莫家四兄弟站在擂台边缘,见岳湘和白袍人一前一后逼了过来,四人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向擂台左侧退去。只不过岳湘也打算逃走,一边以手中的判官笔遮挡白袍人势若疯虎的猛攻,一边也向擂台左侧踉跄着后退。莫家兄弟心中连连咒骂,只得先后跳下了擂台。 岳湘胸口被白袍人用峨嵋刺扎伤,受伤着实不轻。他勉力挥舞判官笔与白袍人周旋,牵动了胸口处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初时岳湘尚能勉强支撑,待到斗了二十余招过后,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身形滞涩,遮挡招架之时已远不如初时敏捷。 白袍人瞧出便宜,知道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力气,岳湘非死不可。是以他抖擞精神,将两支峨嵋刺使得虎虎生风,如狂风暴雨般向岳湘攻了过去。数招过后,只听白袍人一声长笑,右手的峨嵋刺在岳湘左手手背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岳湘手上吃疼,再也拿不住判官笔,只听“铛”的一声响,却是他左手握着的判官笔已然掉到了地上。 白袍人得理不让人,抢上前去,两支峨嵋刺运转如飞,左攻岳湘胸口,右刺岳湘咽喉,要趁着岳湘手足无措之时,取了他的性命。岳湘此时脚下如同踩在一堆棉花上,连站都站不稳了,眼看着两支峨嵋刺寒光闪闪,直向自己两处要害刺了过来,虽然有心遮挡闪避,双手和双脚都已不停使唤。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道:“反正要死了,干脆死一个痛快,何必还与这个小子纠缠?” 岳湘念及此处,心中一声长叹,右手一松,剩下的一支判官笔却也向地上坠去。白袍人见岳湘闭目待死,心下大喜,右手峨嵋刺向前直刺,口中喝道:“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眼看着岳湘就要死在白袍人的峨嵋刺下,忽听“呼”的一声响,一物从擂台右侧直飞了过去,正砸在白袍人右手的峨嵋刺上。白袍人只觉得峨嵋刺上一股大力涌到,脚下站立不稳,竟然向右踉跄着退了两步,手中的峨嵋刺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从岳湘身子右侧刺了过去,压根没有伤到岳湘分毫。 岳湘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待到白袍人向右退出两步,他心中连呼侥幸,抢着向左逃去。只是此刻他已身在擂台边缘,加之眼前一片朦胧,竟然一脚踏了个空,直向擂台下摔去。好在他武功不弱,半空中腰间用力,身子斗然一转,却已落到了地面上。只不过他的伤口流血太多,站到地上之后,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坐倒在地上。 白袍人低头望去,借着擂台四周的灯笼光亮,却见震开自己手中峨嵋刺的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此刻他虽然心中又惊又怒,不过最想做的仍然是要将岳湘杀掉。是以他顾不上寻找是谁用石块救了岳湘一命,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跃起,直向逃到擂台下的岳湘扑了过去。 只不过他的身子刚刚跃起,擂台右侧的人群中有一道灰色人影冲天而起,迅疾无伦地到了擂台之上,恰好拦在白袍人身前。白袍人大惊,左手峨嵋刺横在身前,右手峨嵋刺向前一送,直向灰色人影刺了过去。只见那道灰色人影右手挥出,一股劲风直向白袍人扑了过去。白袍人只觉得呼吸闭塞,右手的峨嵋刺再也刺不出去了。他知道对手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哪里还敢纠缠,半空中身子一扭,如同陀螺一般急速旋转,直向擂台上落了下去。 厉秋风见灰色人影跃出之时又快又稳,心下一凛,暗想此人的轻功好生了得,远在岳湘和白衣人之上。怎么东辽县城中又出现了如此厉害的武林高手,倒是大出自己的意料之外。 白袍人旋转着落到擂台上,向后连退数步,这才站稳了身形,口中说道:“什么人要与小爷为难?!” 厉秋风向那道灰影望去,却见擂台边缘站了一个灰衣人。这人背对着茶楼,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见他身子矮小瘦弱,头戴灰色僧帽,脚穿芒鞋,灰袍下面露出一截白色僧袜。瞧这人的打扮,竟然是一个尼姑。 此时白袍人也看清了灰衣人的相貌打扮,心下一怔,将两支峨嵋刺搭成十字形放在胸前,口中说道:“你这尼姑好大胆,竟然敢与小爷为难!” 只见灰衣尼姑左掌竖在身前,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贫尼是方外之人,哪里敢与施主为难?不过贫尼乃是释门弟子,不忍见到世间无端杀戮。方才施主已经大占上风,却还要出手杀人。贫尼这才不自量力,想要为两位施主说和,免得铸成大错,后悔不及。” 灰衣尼姑话音未落,只听白袍人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说和?你好大的口气!既然你已出家为尼,就应该谨守佛门的清规戒律,潜心修行,早日成就正果。可是你偏偏来管我的闲事,岂不是玷辱了你的身份?” 灰主尼姑道:“施主此言差矣。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门弟子最大的修行,就是普度世人。贫尼乃是遵照佛祖的意旨,劝说施主不要犯下杀业,免得将来坠入阿鼻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 灰衣尼姑话未说完,白袍人已是勃然大怒。只听他“呸”了一声,指着灰衣尼姑大声喝道:“你这贼尼好没道理!小爷与这狗贼算账,碍着你什么事?身为出家之人,竟然参与江湖中的恩怨争斗,大违清规戒律。又咒小爷死后坠入阿鼻地狱,其心何其毒也?!想来你和姓岳的狗贼是一伙的,眼看小爷要取了他的性命,便跳出来想要救这狗贼一命。只是这个狗贼恶贯满盈,你救得了他一时,可救不了他一世!” 白袍人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已向后飘了出去。原来方才这灰衣尼姑扔出一块石头,便将白袍人手中的峨嵋刺震歪了。白袍人知道灰衣尼姑的内力远在自己之上。而且灰衣尼姑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截住了白袍人,轻功自然也在白袍人之上。白袍人再强横,却也知道灰衣尼姑插手,自己绝对杀不了岳湘。若这尼姑真是岳湘的帮手,自己非得死在这里不可。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最要紧的不是追杀岳湘,而是先行脱身,再伺机下手。是以白袍人说话之时,已打定了要逃走的主意。他与灰衣尼姑说话,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她,寻找借机逃走的机会罢了。待他看到灰衣尼姑以为自己责备于她,一心要反驳自己之时,便即施展轻功,直向擂台南侧逃走。 只不过他身子刚刚跃起,灰衣尼姑却也动了。白袍人只觉得眼前灰影闪动,却是灰衣尼姑后发先至,竟然抢到了白袍人面前。只见灰衣尼姑大袖飞舞,尤如凌空御风而行一般,也未见她如何用力,已自从白袍人右肩头跃了过去。白袍人心下大惊,没有想到灰衣尼姑轻功竟然到了这个境界,先行抢占了自己的退路。此时他若是仍然向后退去,背心要害尽数落在灰衣尼姑手中,只怕她举手投足之间便要了自己的性命。念及此处,白袍人使了一招千斤坠,身子自空中向擂台上落去。人尚没有落地,双手已将两支峨嵋刺使得虎虎生风,以防灰衣尼姑趁机偷袭自己的后心要害。“ 厉秋风在楼上越看越是惊奇,暗想又从哪里钻出这样一个武功奇高的尼姑?待这尼姑跃过了白袍人的肩头,身子轻飘飘地转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擂台边缘,恰好与厉秋风打了一个照面。只见她面色白净,看上去约摸四十多岁年纪。因为身子太过瘦小,原本不大的僧袍显得空空荡荡。只见灰衣尼姑站在擂台边缘,尤如风中垂柳,僧袍随风轻轻飘动,颇有神仙出世之感。 厉秋风暗想这尼姑的轻功好生厉害,只怕与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相比,却也不遑多让。他正思忖之时,忽听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你看这位师太武功如何?”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略一沉吟,口中说道:“这位师太内力深厚,轻功亦是不俗,以武功而论,或许与华山派刘先生各擅胜场。想不到东辽县又来了这样一位大高手,倒真有些奇怪。” 他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并不惊讶,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心下一怔,刹那之间,他已经知道这个灰衣尼姑是谁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突然沉默不语,心中有些奇怪,口中说道:“厉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原来是永泰寺妙慧大师到了,怪不得她的武功如此了得。” 慕容丹砚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厉大哥,难道你以前见过妙慧师太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去过永泰寺,自然无缘拜见这位名动丛林的佛家大师。” 慕容丹砚道:“那你怎么知道是她老人家到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擂台上突然来了这样一位武林高手,若是依着慕容姑娘的性子,定然会大感惊讶。可是我瞧着姑娘不只没有丝毫惊讶,反倒露出了喜色。又想到姑娘此番来到辽东,是与永泰寺的妙慧大师同行。既然姑娘看到这位师太并无丝毫惊讶之色,想来与她是熟人,是以我猜她就是妙慧大师。” 慕容丹砚忍不住拍手说道:“厉大哥果然厉害,真让你给猜中啦。这位就是永泰寺的妙慧大师。她到辽东千山莲花寺办法事,我便随着她同来辽东。后来我嫌莲花寺太闷了,就和妙慧大师说了一声,自己跑到山下游玩。只是没有想到越走越远,竟然到了东辽县来。” 此时擂台之上情势又变。白袍人被妙慧大师切断了退呼,心下又惊又怒。他不敢与妙慧大师交手过招,匆忙之间身子向右一转,便向擂台右侧冲了过去。只是他刚刚冲出五六步,只觉得身边凉风拂面,却是妙慧大师施展轻功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毫不费力地又将他拦住。 台下众百姓见这个老尼姑不动则已,一动则快逾奔马,比白袍人敏捷得多了,登时纷纷叫起好来。只见妙慧大师站在白袍人面前,口中说道:“施主请留步。事情还没有了结,你与那位施主总要做一个了断。待贫尼将那位施主请了上来,两位就此和解,不留后患,施主再离开也不迟。” 白袍人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你这尼姑好不讲道理!我与那个狗贼势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还想要我和他和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只是敬你是一位先辈。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妙慧正色说道:“施主,须知过去之事不可追。就算他与你有血海深仇,也不过是一些蝇营狗苟的微末小事。若是因为这些小事而造了恶业,只怕施主受到佛祖责罚,到了那时,后悔晚矣。“ 白袍人见妙慧纠缠自己,心下老大不耐烦,施展轻功又要逃走。只不过无论他向哪一个方向逃走,都被妙慧拦了下来。 擂台下众百姓见白袍人拼命想要逃走,每次都被妙慧拦住,如同猫儿戏弄老鼠一般,不少闲汉纷纷叫起好来。 白袍人听到擂台四周哄笑声不断,心下越发恼火。只见他将手中两支峨嵋刺一扬,猱身直上,直向妙慧攻了过去。 慕容丹砚见白袍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冷笑道:“这人失心疯了,竟然敢和妙慧师太动手,太过不自量力了!” 王小鱼道:“这位师太武功很厉害么?” 慕容丹砚笑道:“当然。妙慧师太不只剑术了得,内力也极为深厚,足以与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相比肩。” 王小鱼满脸艳羡之色,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有这么多了不起的江湖朋友,真让人羡慕!” 只见白袍人挥动两支峨嵋刺,如风卷残云一般向妙慧大师攻了过去。妙慧大师仅凭着一双肉掌与白袍人在擂台上缠斗。她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劝说白袍人不要动怒,不妨听自己解劝几句。白袍人只道她故意羞辱自己,出手越发狠毒了起来。 厉秋风见妙慧大师与白袍人过招,一招一式端端正正,法度严谨,颇有武林宗师的风采,不由在心中暗暗赞叹。只不过无意中看到岳湘悄悄爬了起来,正要绕过擂台,想趁着妙慧大师和白袍人激斗之时偷溜走。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与白袍人不知何故结了梁子,妙慧大师劝说白袍人收手,若是被岳湘逃了,白袍人必定更加痛恨妙慧大师偏袒岳湘。 念及此处,厉秋风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正想要向岳湘发射,忽听得楼顶传来“喀”的一声轻响。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自己真是该死,竟然没有发觉楼顶有人。 便在此时,只见岳湘的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妙慧大师虽然正在与白袍人交手,不过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岳湘摔倒在地,知道情形有异,右掌斗然挥出,直袭向白袍人面门。这一掌力道好大,白袍人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左闪避。妙慧大师趁机转过了身子,仰面看着茶楼的方向,口中说道:“是哪位英雄到了,何不现身相见?” 厉秋风知道楼顶有人到了,而且此人武功极高,心下不由暗自戒备。王小鱼转过头来,对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道:“慕容姐姐、厉公子,是你们两位暗中出手打倒了那个姓岳的家伙么?”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转头望向厉秋风,目光中尽是询问之意。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用暗器打倒了岳湘,轻轻摇了摇头,右手向楼顶指了指。慕容丹砚一怔,正想开口说话,厉秋风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放在椅子旁边的长剑剑柄。 白袍人见岳湘突然倒地,心下又惊又喜,待看到妙慧大师望着茶楼说话,已然顾不上自己,他心中一动,转身便要跃下擂台。只不过他身形甫动,只听到“嗤”的一声轻响。白袍人只觉得左腿膝窝处一麻,身不由已地跪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倒在擂台上,一时之间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擂台下众百姓见白袍人摔倒在地,登时发出一阵惊呼声。便在此时,只见擂台下人影闪动,又有四名灰衣人飞身跃上擂台,将妙慧大师护在中间。 厉秋风见这四人衣衫打扮与妙慧大师一般无二,想来是妙慧大师门下的弟子,担心师父遇险,这才从人群中跃上擂台。慕容丹砚见四名女尼现身,忍不住开口说道:“呀,原来圆性师父也和妙慧大师一起来了。” 王小鱼道:“这四位师太也是永泰寺的高手么?”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这四位师太是永泰寺第二代弟子,都是妙慧大师的门人。永泰寺如今以‘妙圆见空如’排辈,这四位师太法号分别为圆性、圆真、圆相、圆若。她们四位武功不弱,想来是看到有人将白袍人打倒在地,生怕对妙慧大师不利,这才跃上擂台保护妙慧大师。”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抬头向天棚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妙慧大师的武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可是看她的模样,对潜藏在左近的敌人十分忌惮,这可有些奇怪了。” 厉秋风心中暗想,这位妙慧大师武功确是了得。不过藏在楼顶的那人武功更是高得可怕。若不是他要发射暗器击倒岳湘,只怕自己仍然察觉不到楼顶藏匿有人。而且茶楼楼距离擂台足有七八丈远,这人自楼顶发射暗器,竟然能将在擂台上下的岳湘和白袍人先后打倒,这份功夫真可以说得上是独步江湖。只怕此人武功之高,不在柳生宗岩之下。 厉秋风思忖之时,只听妙慧大师说道:“阿弥佗佛。以施主的武功,必定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贫尼虽然身在空门,却也识得不少武林名宿。不知施主是哪一个门派的前辈。若是能让贫尼一睹尊颜,幸何如之?” 妙慧大师话音方落,只听有人一声轻笑,口中说道:“大师是前辈高人,晚辈一向佩服得很。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江湖纷争,与大师和永泰寺没有关分干系。以晚辈愚见,大师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妙慧大师武功高强,岳湘被打倒之时,她已认定发射暗器那人就藏在茶楼楼顶。只不过她抬头望去,只见楼顶黑漆漆的一片,压根看不到人影。方才白袍人又受人暗算,摔倒在擂台之上。妙慧大师越发认定了发射暗器的那人就在茶楼楼顶。只不过此时夜色苍茫,楼顶又是黑瓦覆盖,看不清楚上面是否有人。此时听那人说话,声音却并不是从茶楼楼顶发出,而是在擂台四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压根无法判断这人到底藏在哪里。妙慧大师心下大惊,暗想故老相传,江湖中有一门奇门武功,名为‘摄魂魔音’,比少林寺独门绝技‘狮子吼’和‘千里传音’更加厉害。据说‘摄魂魔音’源自西域罗汉古国,不只可以用内力镇摄敌人的心神,使之心智大乱,发疯而死。而且还可以变幻说话人的位置,让人无法找到说话人藏在何处。妙魂大师虽然出家为尼,但是身为永泰寺监寺,与江湖各大帮派时常交往联络,称得上见多识广。可是对‘摄魂魔音’这门武功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见到武林高手用过。此时听那人说话声音在自己前后左右不断变换,心下大惊,知道此人武功绝非庸手,转头向站在身后的圆若一招手。圆若急忙快走两步,到了妙慧大师身边,取下身上背着的一柄乌鞘长剑,恭恭敬敬地递到妙慧大师身前。 妙慧大师接过长剑,口中说道:“想不到施主竟然会用‘摄魂魔音’。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独闯瞿州离魂庄,击杀为害武林的‘离魂双使’,降服了神鬼莫测的离魂夫人,从此‘摄魂魔音’绝迹江湖。施主既然会使用这门邪术,难道是离魂庄的传人不成?” 厉秋风听妙慧大师如此一说,心下暗想,离魂庄昔年号称西南第一庄,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庄主纪雾城武功诡异,非正非邪,是江湖中出了名的难缠人物。只不过此人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名震江湖的逍遥二仙,双方相约在终南山决斗。纪雾城败在逍遥二仙的手中,听说回到离魂庄后不久就死了。而逍遥二仙虽然获胜,却对终南山一战绝口不提。而且逍遥二仙回转嵩山之后,不久便即销声匿迹,从此绝迹江湖。 武林中传说逍遥二仙虽然重创了纪雾城,不过纪雾城的夫人随侍在侧,不晓得用了什么阴毒暗器,竟然打中了逍遥二仙。是以纪雾城虽然败死,逍遥二仙也是身负重伤,只能依靠深厚的内力压制体内的毒气,使之不能侵入肺腑。逍遥二仙纵横江湖数十年,一人使刀,一人使剑,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邪魔外道的武林高手。这些人的妻子儿女、徒弟朋友无一日不想找逍遥二仙报仇。据说终南山一战,便是昔年逍遥二仙杀掉的一个采花大盗的儿子从中挑拨,使得逍遥二仙与离魂庄庄主纪雾城火拼,他好从中取利,除掉逍遥二仙,为父亲报仇。是以逍遥二仙生怕仇家趁机找上门来,自己二人中毒已深,与敌人动手极难取胜,这才回到嵩山之后便即藏了起来,再也不敢露面。几十年过去了,逍遥二仙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上,想来早已不在人世。 纪雾城死去之后,因为他没有子嗣,所以他的夫人做了离魂庄的新庄主。纪雾城虽然亦正亦邪,不过极少在江湖之中行走,而且此人嗜武成痴,并不理会江湖之事。他虽然杀了不少江湖人物,都是因为这些人闯入离魂庄,有的想杀死离魂庄庄主名震江湖,有的却是垂涎离魂庄的金银珠宝,是以这些人死在纪雾城的幽冥夺命掌之下,倒也并非太冤。待纪雾城死后,他的夫人做了庄主,江湖中人都以为离魂庄从此势微,覆灭之期已然不远。想不到这位纪夫人心思之毒,手段之狠,远在纪雾城之上。纪雾城从终南山回到离魂庄之后,他败在逍遥二仙手中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江湖。早就对离魂庄另有所图的江湖人物纷纷赶到瞿州,想要趁机杀掉纪雾城,灭了离魂庄。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纪雾城惨败于逍遥二仙之手的消息传遍江湖之后,赶到瞿州想要趁机将离魂庄挑了的江湖人物足有五六百人。这些人以为纪夫人不过是女流之辈,看到这么多武林高手杀上门来,吓也将她吓死了。是以一个个有恃无恐,在离魂庄外便已商定了如何瓜分离魂庄的金银珠宝。更有一些无耻下流之辈,听说纪夫人貌美如花,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声言金银珠宝自己都可以不要,只要将纪夫人带走便已心满意足了。 果不其然,这五六百名江湖人物到了离魂庄口之时,只见平日里守卫森严的离魂庄竟然庄门大开,任由这些江湖人物随意进入庄内。众人见此情形,越发以为纪雾城重伤待死,离魂庄众叛亲离,自己定能满载而归。是以这些江湖人物全无防备,趾高气扬地进了离魂庄。 只是这五六百名江湖人物进了离魂庄之后,从此再也没有走出来。 几个月后,这些江湖人物的同门、朋友和家人也到了离魂庄,想要找到那些失踪的江湖人物。但是这些人进了离魂庄之后,也和先前那些人一样再也没有出现。一年之中,先后有四伙江湖人物进入离魂庄,总计有两千余人,结果全都失去了踪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打离魂庄的主意。那位神秘的纪夫人更是威名远播,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给她起了一个“离婚夫人”的外号。一些江湖人物背地里说,若是向慕容山庄挑战,最多不过是被慕容家的高手教训一顿,除非是恶贯满盈之辈,否则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若要闯进离魂庄,却是踏入了死地,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是以江湖各帮派都以为离魂庄要比慕容山庄更加可怕,从此将离魂庄视为禁地。 只是二十年前,不晓得什么原因,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慕容秋水突然到了离魂庄,要一举将离魂庄挑了。离魂庄除了离魂夫人名震天下之外,为离魂庄在江湖中办事的两名高手也甚是了得,江湖人称“离魂双使”。这两人行走江湖之时,杀害了不少武林高手。据说这两人在福建办事之时,杀掉了一位行侠仗义的武林高手。而这位武林高手却是慕容秋水的朋友。慕容秋水独闯离魂庄,正是要为死在离魂双使剑下的那位武林高手报仇。 离魂双使武功了得,离魂夫人更是阴狠狡诈,不过慕容秋水号称天下第一剑客,武功和智计天下无双。最终离魂双使死在慕容秋水剑下,离魂夫人战败自杀,被离魂庄关在地牢中的一二百名江湖人物被慕容秋水救了出来。这些人获救之后,才将当日的情形说了出来。原来离魂夫人练得一身邪术,武功诡异之极。尤其厉害的是她练成了摄魂魔音这门阴毒武功,能以声音杀人于无形,比之玄门正宗的“狮子吼”神功更加厉害。 经此一役之后,慕容秋水的名头越发响亮,而离魂庄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离魂双使和离魂夫人就此烟消云散,成为江湖中的一段可怕的传说。摄魂魔音这门邪术从此在江湖上绝迹,再也没有人用它来害人。 厉秋风心想慕容秋水挑了离魂庄,杀掉了离魂夫人和离魂双使,又将离魂庄烧成了一片白地。以慕容秋水行事之缜密,绝对不会让离魂庄的余孽从自己剑下逃生。可是妙慧大师也绝非妄言之人,若没有十分的把握,绝对不会说出“摄魂魔音”这门邪术的名字。他想到楼顶那人武功之高,只怕自己也非其敌,须得保护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平安离开此地,不能与此人多做纠缠。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楼顶那人笑道:“剑能杀人,亦能救人,武功本无对错之分,只是看人如何使用罢了。北宋末年,永泰寺出了一位灵叶大师,武功通玄,威震天下。其时金人南侵,杀戮中原百姓。灵叶大师不忍生灵涂炭,带领贵寺百余名女尼救助被金人追杀的百姓。只是金兵势大,将灵叶大师等人困在黄河边的一处山谷之中。灵叶大师为了阻挡金兵,让百姓逃走,率领门人弟子苦战一日一夜,最后退至黄河岸边,已然伤痕累累。为了不受金人侮辱,灵叶大师带着百十位门人弟子自沉黄河,慷慨就义。她们杀死金兵两千余人,斩百夫长七人,千夫长四人。依妙慧大师之见,灵叶大师难道也是恶人不成?她所用的永泰寺剑法,是否也应该弃之不用?” 妙慧大师听那人如此一说,登时为之语塞。呆立半晌,她才口宣佛号,对那人说道:“阿弥佗佛。灵叶先师慈悲为怀,虽有杀戳,也是为了度世人于危难之中。她用的永泰寺剑法所杀之人皆是屠戮汉人的金贼。而离魂夫人以摄魂魔音害死许多江湖好汉,她和她所用的邪术,怎么能与灵叶大师和永泰寺的剑法相比?” 妙慧大师话音方落,只听那人笑道:“离魂夫人以摄魂魔音害死许多江湖好汉,是大师亲眼所见么?” 妙慧大师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多江湖同道都在传说此事,总不会是假的罢?” 那人沉声说道:“去年之前,江湖中人都说唐赫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好汉,可是他背地里却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大恶贼!华山派、青城派、昆仑派、峨嵋派等正道门派的名宿和掌门人都可作证。大师是永泰寺举足轻重的人物,与各大门派互通声气,素有交往,不会不晓得此事罢?” 妙慧大师听那人提到了唐赫的名字,心下一凛。永泰寺一向不参与江湖争斗,不过与少林寺同在嵩山之中,消息并不闭塞。去年各大帮派在京城左近险些全军覆没之事,早有华山、青城、昆仑、峨嵋等派首脑写信告知了少林寺和永泰寺,而信中对于唐赫阴谋做武林盟主一事也告知了两寺住持。唐赫对武林各大门派向来不缺礼数,每年正月都会派人向各大门派赠送礼物。少林寺和永泰寺坐镇中原腹地,又都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自然是唐赫大力拉拢的帮派。唐赫每年送给两寺的香火钱便不下五百两,更别提布匹绸缎和粮食等礼物了。是以唐赫的阴谋败露之后,各大门派对此事都是讳莫如深,谁都不愿意再提起此人。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妙慧大师心想,听此人说话的声音,年纪似乎不算太老,不过他提到的这几件事江湖之中少有人知。如灵叶大师的事迹,当年害怕金兵报复,永泰寺不敢宣扬此事。其后除了永泰寺历任住持之外,就连寺中的女尼也大多不晓得此事。唐赫在永安城和皇陵连番谋划,杀害武林同道,想要做武林盟主,虽说知道此事的武林中人不少,但是由于各大门派都从唐赫手中得到过好处,是以对此事极少有人提起。说话这人武功了得,见识颇广,若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自己应该识得才对。但是此人始终不肯露面,只是以摄魂魔音与自己周旋。此刻自己已是骑虎难下,若想逼此人露面,以自己的武功修为,恐怕胜不了此人,不过自己若是就此退走,传扬了出去,自己声名受损倒没有什么,只怕于永泰寺的威名大大的不利。是以妙慧大师心下沉吟良久,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那人似乎猜出了妙慧大师的心思,口中说道:“大师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不过永泰寺各位师太慈悲为怀,度化世人,不只世间百姓对永泰寺极为尊敬,就这江湖中人也视各位大师为前辈高人。晚辈今日来到此地,得见大师尊颜,实是三生有幸,绝对不敢对大师有丝毫冒犯。方才迫于无奈,这才将岳湘和张齐二人打倒在地,并非是想杀掉二人。只要两人不再捣乱,晚辈自然不会与二人为难,请大师放心便是。” 妙慧大师听此人说话,以晚辈自居,而且向自己解释绝对没有杀害岳湘和白袍人之意,暗示妙慧大师不要插手。此人这番说辞,给了妙慧大师极大的面子,倒让妙慧大师心中一动,暗想这人倒不像故意诓骗于我,他已给了我梯子,我若还是与他僵持,只怕此事不好收拾。 念及此处,妙慧大师右手松开了剑柄,口中说道:“既然如此,那贫尼也就不再多事了。只盼施主言出必践,不要妄开杀戒之门。” 妙慧大师说完之后,左手竖在身前,向着茶楼的方向微微躬身,这才转身向擂台南侧走去。待她走到擂台边缘,也未见她如何用力,身子已然平平地飞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擂台下两丈之外。众百姓见她飞下了擂台,纷纷避让到了一边。圆性等四名女尼也跳下了擂台,紧随在妙慧身后匆匆而去。 妙慧大师离开之前,并未出手解救岳湘和那名白袍人。那是因为她知道那人以暗器制住了两人,并未取了两人的性命,待自己走后,他自然会将两人穴道解开。而且以此人之能,自己就算想将岳湘和白袍人被封闭的穴道解开,也未必能够如愿,反倒更加尴尬。是以她没有出手,而是带着门人急匆匆地走了。只不过她心头满是疑问,实在猜不透这位武林高手到底是什么来头。 厉秋风听那人提到“岳湘和张齐”,心下暗想,原来白袍人名叫张齐。他乍一出现之时,曾经提到过“河南孟津五良谷张家坞的张大善人”。想来张齐就是张大善人家的子弟,他来找岳湘报仇,十有八九是因为岳湘与盗贼里应外合,劫掠了张家坞。听楼顶那人说话,对岳、张二人的底细十分清楚,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带着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早些离开,免得再有什么危险,想要护持二女太过困难。念及此处,他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此处不可久留,咱们还是悄悄走罢。”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最喜欢看这些江湖争斗,是以想了一肚子说辞,只待她摇头不许之时,好努力说服她。哪知道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时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咱们最好从后门偷偷离开,免得被人发觉。” 厉秋风大感意外,不由仔细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只见她眉头紧皱,面有忧色。厉秋风心下暗想,慕容姑娘肯听我的话离开,真是出人意料。想来她见到妙慧大师亲至,自然是为了找她,心下颇有歉意,这才不想留在此地胡闹。或许她听了妙慧大师的话,不再随我出海前往扶桑,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王小鱼却不想走,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有意离开,她面露焦急之色,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外面越来越热闹了。咱们若是就此走了,岂不是太过可惜?” 厉秋风道:“王姑娘,外面来了一位武功极高之人。咱们不晓得他是正是邪,若他是邪派人物,咱们走得晚了,被他发觉之后再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道:“厉公子,你的武功天下无敌,难道还有什么可怕之人吗?” 厉秋风一怔,随即苦笑道:“天下无敌?王姑娘,你真是太高看厉某了。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厉某这点微末功夫,岂敢自称什么天下无敌?” 王小鱼一脸狐疑,不由转头望向了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脸上一红,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下雪亮。知道慕容丹砚在王小鱼面前定然大肆吹嘘自己武功了得,天下无敌,王小鱼才会对自己如此推崇。他心中暗想,慕容姑娘是慕容先生的爱女,慕容丹青的妹妹,这两位高手中的任意一人,武功均在自己之上。可是慕容姑娘却将我抬到了她的父亲和哥哥之上,她对我这份情意,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二人都不说话,脸色都有些尴尬,心下奇怪,正想开口询问,忽听窗外传来一阵鼓噪之声。她顾不得再与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话,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擂台上已经多了一人,已然到了躺在擂台上的张齐身边。这人头戴深笠,身穿青衫,俯下身子似乎在张齐身上点了几下,随即王小鱼只觉得眼前一花,青衫人竟然如鬼魅一般到了躺在擂台北侧地上的岳湘身边。也未见他如何施为,岳湘翻身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张齐手脚并用,挣扎着站了起来。只不过他似乎躺得久了,身子有些酥麻,刚刚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了几下,却又坐到了地上。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厉秋风看着青衣人的背影,心下一凛,暗想这人的轻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自己生平所见的武林高手之中,似乎只有自己的师父和慕容秋水才有这等本领。柳生宗岩剑术虽高,轻功也有独到之处,可是与此人相比也是稍逊一筹。前几日与慕容秋水和张永这两大高手在东辽县城不期而遇,原本已经让自己大吃一惊,想不到此时又有一位大高手出现。而且看此人的身形,年纪似乎并不算太大。可是从来没听说江湖中有哪一位少年英雄能有如此身手。 他正思忖之间,忽然觉得左臂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厉秋风一怔,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右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脸上尽是焦急的神情。见厉秋风转头望向自己,慕容丹砚以目示意,向楼梯处努了努嘴。厉秋风知道她是提醒自己尽快离开茶楼,心下暗想,慕容姑娘今日怎么性子大变?若是依照往日,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位大高手,她岂有不留下看热闹的道理?可是此时看她的模样,却是一脸惊恐,恨不能立时逃出茶楼,这真是太奇怪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下焦急,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还是快走罢。否则被……被那个高手发觉,想要再走,只怕来不及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王小鱼道:“王姑娘,咱们还是快走罢。” 王小鱼一脸不舍,只是见到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去意已决非,自己自然不能独自留在这里。是以她只得叹了一口气,便向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了过去。 马员外一直坐在椅子上瞧着擂台上的情形,不时还与身边几人说笑几句。此时见王小鱼起身要走,他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大侄女,这好戏刚开场,你怎么就要走了?” 王小鱼心中不快,没有像此前那般与马员外虚与委蛇,只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爹爹还在帮着衙门忙活,庄子里的事情须得侄女回去处置,可不能像员外这般逍遥。” 马员外嘿嘿一笑,道:“老王啊,他就是不会享清福,连累大侄女也跟着受累。等我今天晚上见到你爹,好好劝他几句,让他别再瞎折腾了是正经。赶明儿我给大侄女寻摸一个好后生,你们拜堂成亲,让你爹早日抱上外孙,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哈哈,哈哈。” 王小鱼听马员外说得龌龊,心下大怒,狠狠地盯了马员外一眼,再也不想与此人说话,转身便向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去。 慕容丹砚心急如焚,巴不得早一刻离开这里。见王小鱼气哼哼地走了过来,急忙牵住她的右手,一边快步向楼梯走去,一边小声说道:“小鱼妹妹,我知道你厌恶这个姓马的。我瞧着他也不像什么好人,等你练成衡山剑法之后,再去教训他也不迟。”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色略略好看了些。只听她愤愤然地说道:“姓马的和我爹爹面和心不和,只怕他早就在打王家庄的主意。此人贪婪成性,又狠毒无比,我听王伯伯暗地里说过,他与辽东几股大响马都有勾结,否则他也做不了木排的生意。” 慕容丹砚哪有心思听王小鱼说这些事情,一心只想着尽快离开茶楼。此时三人已走到楼梯口处,慕容丹砚当先走下了楼梯,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做木排生意,还要与响马有勾结么?” 王小鱼道:“慕容姐姐有所不知,咱们东辽县是辽东几条大江大河的入海之地。县城东北五里处便是绿江的入海口。绿江绵延几千里,发源地在一处极高的大山之中。据说此山高及千仞,山顶是一座大湖,湖中有可怕的怪物。湖水沿山谷之中流出,便是绿江的源头。这座大山方圆几百里,树木茂盛。马员外雇佣了当地的土人砍伐树木之后,用绳索扎成木排,放入绿江之中。木排随江水南下,一直到了咱们东辽县的入海口处,再由马家庄那些泥腿子将木排勾上岸去。”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你们不妨想想,木排要在绿江上漂流千里,沿途多有高山密林,其间绿林响马众多。姓马的若是不拜了各处山门,这些木排早就被响马勾了去,还能漂流到东辽县来?” 此时三人已到了一楼。小二正在收拾桌椅,见三人走了下来,急忙迎上前去,陪着笑脸说道:“三位客官这是要走么?” 王小鱼一肚子不快,“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不走还留在这里过夜不成?” 小二一怔,随即笑道:“是是,小爷别生气,是小人多嘴,还请小爷恕罪。”他见王小鱼面色不大好看,不敢再多说话,急忙退到了一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小兄弟,你们这座茶楼有没有后门?” 小二有些奇怪,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却没有说话。王小鱼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小二,口中说道:“现在外面乱成一团,咱们不想从前门出去,要从后门走,图一个清静。” 小二接过银子,紧紧握在手中,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道:“咱们茶楼没有后门,不过厨房后面有一处柴房,里面倒留着一扇窗户,正好对着茶楼后面的巷子……” 慕容丹砚不等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太好了!麻烦小兄弟带咱们到柴房去罢。” 小二握着银子,口中说道:“三位请随我来。” 他说完之后,转身向右首走去。厉秋风、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紧紧跟上,随着小二绕过一座摆满了茶杯、茶盘的木架。却见木架后面是一条短廊,走出一丈多远,右首出现了一道门户。小二推开木门,只见里面有几名厨子正在忙活。小二也不理会这些厨子,带着厉秋风等人穿过厨房,走进一座小屋。只见屋子里堆满了手臂粗细的短木棒,右首墙上果然有一扇窗户。小二正想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慕容丹砚早已抢上前去,伸手将窗户推开,探出头去看了看,却是一条丈许宽的巷子。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和王小鱼低声说道:“外面没人,咱们赶紧走罢。”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左手在窗台上一撑,身子一纵,“嗖”的一声,登时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心想自从识得慕容丹砚以来,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面对着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这等武林高手,却也绝无半分惧色。至于在皇陵地下的幽冥世界,还有静心寺如此诡异之处,慕容丹砚也从来没有退缩过。怎么在这座茶楼之中,她却吓成如此模样?而且慕容丹砚侠义心肠,遇到危险绝对不会先行逃走。她与王小鱼情同姐妹,对自己也是情有独钟,按理说若是遇到危险,一定会留下来共赴危难。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置王小鱼和自己不顾,先行跳出了茶楼,这也太过古怪。 他正思忖之时,却见慕容丹砚又将脑袋从窗户中探了进来,一脸焦急地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你们怎么还不出来?” 王小鱼心想你刚刚跳出去,我和厉大哥还没赶到窗边,哪能说跳就跳出去?厉秋风却是抢上前去,伸手拉了王小鱼一把,将她拖到窗户前,口中说了一声“得罪”,双手托在她肋下,向窗台上轻轻一送,已将王小鱼托举到了窗台上。慕容丹砚双手抱住王小鱼的膝盖处,将她抱出了窗外。 厉秋风见王小鱼已经出了窗户,右足一点,身子已从窗户中跃了出去。待他落在地上,慕容丹砚连声催促,要厉秋风和王小鱼随她快些离开此地。王小鱼道:“慕容姐姐,这条小巷子我可是第一次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又要往哪里走才好?” 慕容丹砚低声说道:“不管去哪里,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只顾着离开茶楼,显然已经方寸大乱,心下更是惊疑。便在此时,只听小二在自己身后说道:“三位想要去哪里?” 原来三人跳出窗户之后,小二快步走到窗口,正自探着头看着三人。听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话,他知道夜色之下三人辩明不了方向,这才开口询问。王小鱼道:“咱们要去城北,又不想从茶楼前门经过,要如何行走才好?” 小二笑道:“三位只须向巷子左首行走,约摸百十步后,便能出了巷子见到大街。而后沿着大街西行,在薛秀才家门前折向北行,一直走到头,就是县城北门啦。” 王小鱼道了声谢,对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你们随我来罢。只要到了薛秀才家,我就能找到去往城北的道路。” 三人沿着小巷向左走去。果然如小二所说,走出百余步后,已自出了巷子口,到了一条大街之上。只不过此时街上空空如也,并无一人走动。王小鱼叹道:“想来大伙儿都在擂台那里看热闹,这里才会如此安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失望之色,知道她兀自想着擂台之事,却也无法出言安慰,只得默默随着她向西而行。待见到大街右首出现了一处大宅子时,王小鱼指着宅子说道:“那座宅子是薛秀才家,从薛宅门前的街口转向北行,就可以一直走到城北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待咱们回到庄子之后,你就教我练剑罢。” 慕容丹砚却是满腹心事,听王小鱼说话,也只是“嗯”了一声,仍然默默向前走去。王小鱼微感奇怪,伸手轻轻拽了拽慕容丹砚左臂,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说好不好嘛。” 慕容丹砚身子一抖,似乎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王小鱼拉住了自己的胳膊,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在说什么?什么好不好?” 王小鱼见此情形,歪着脑袋说道:“我是说咱们回到庄子之后,你便教我练剑,好不好?” 慕容丹砚抬头看了看夜空,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天色有些晚了,咱们还是明天再练剑罢。” 王小鱼略略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勉强,只得点了点头,心想慕容姐姐今晚好生奇怪,为何看上去满腹心事,闷闷不乐? 三人在薛宅门前折向北行,走了约摸一柱香工夫,果然到了东辽县城北门。城门口处并无行人,几名军士正要关闭城门。王小鱼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快步穿过城门门洞,一直到了城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好险!若是咱们再走得慢些,只怕连城门都出不来啦。” 厉秋风一路走来,一直暗中留意慕容丹砚的神情。见她出了城门之后,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也不像方才那般失魂落魄,还与王小鱼说笑了几句。厉秋风虽然有心询问,只不过王小鱼随二人同行,他担心慕容丹砚难堪,这才没有说话。 三人沿着官道一直向北而行,眼看距离折向王家庄的岔路已然不远,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来,双手捂住小腹,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口中说道:“哎呀,怎么肚子有些疼痛。”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停下脚步,围在厉秋风身边。此时四周一片漆黑,虽然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厉秋风的身影,但是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不过听到厉秋风呻吟之声,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厉大哥是习武之人,而且性子坚毅勇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腹中疼得厉害,绝对不会在我和小鱼妹妹面前如此失态。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厉秋风已然单膝跪倒在地上,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两位先回王家庄罢。我腹中疼得实在厉害,要在这里稍息片刻。”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我和小鱼妹妹陪着你罢。这里离着王家庄已然不远,咱们也不必急着回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并无大碍,想来是方才在茶楼中受了凉,腹中才有些疼痛。两位姑娘先回去罢,我歇息片刻之后,说不定还能追上两位姑娘。” 慕容丹砚正想说话,却听王小鱼抢着说道:“慕容姐姐,厉公子既然说了并无大碍,你就不要太过担心啦。让他在这里歇息片刻,咱们先回到庄子里练剑,这样两不耽误,岂不是好?”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略略有些不快,暗想厉大哥如此难过,小鱼妹妹却只想着练剑,做事太不知轻重缓急。只是她正想说话之时,王小鱼扯了扯她的衣角,左脚在她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暗想小鱼妹妹精灵古怪,心思比我厉害得多。她不要我留在这里陪着厉大哥,似乎另有深意。不如和她先行离开,待问清楚她的意图之后,再回来陪着厉大哥却也不迟。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那你自己小心,我和小鱼妹妹先回庄子去了。” 厉秋风单膝跪地,口中说道:“两位姑娘先走罢。我歇息片刻,待腹中疼痛稍减,自会赶回王家庄。” 慕容丹砚又叮嘱了厉秋风几句,这才随着王小鱼向前走去。待到走出百十步外,到了折向王家庄的岔路路口。慕容丹砚一边走一边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身后一片漆黑,料想厉秋风已然听不到两人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道:“小鱼妹妹,你为何不许我陪着厉大哥?” 王小鱼“噗嗤”一笑,低声说道:“慕容姐姐,你看厉公子的模样,是不是受了内伤?” 慕容丹砚一怔,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今日厉大哥又没有与别人动手,怎么会受了内伤?” 王小鱼道:“对呀。既然厉公子并未受伤,只不过是腹痛,十有八九是方才在茶楼喝茶喝得多了,眼下想要出恭。可是你我都是女孩儿家,他又不好直说,只好推说腹痛,将咱们支开,他才好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解手方便。咱们若是不识趣,还要陪着厉公子,只怕他会大大的不高兴。嘻嘻,嘻嘻。”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烧,心下万分尴尬,心下暗想,小鱼妹妹虽然年纪比我小,可是论起见识来,却是远在我之上。都怪爹爹不许我外出增长见识,如今连小鱼妹妹都不如,让厉大哥如此尴尬,真是羞死我了。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沉默不语,知道她心中羞愧,急忙开口说道:“慕容姐姐不必多想啦。厉大哥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他要方便,这才找个借口让咱们离开。咱们还是尽快回到庄子,免得他以为咱们故意等他,倒让他尴尬了。 慕容丹砚想想也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还是小鱼妹妹想得周到。就依妹妹所说,咱们快些回到庄内。今晚我再教你三招衡山剑法,管叫你不出一个月,应付几个寻常江湖人物不在话下!” 厉秋风单膝跪地,耳听得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了。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来,算计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足已走出一里有余,这才缓缓转过了身子,沉声说道:“阁下既然一路跟来,到了这里,就不必藏头露尾了。” 片刻之后,只见十余丈外突然出现了一点火光。火光初时只有拳头大小,片刻之后,只听“嘭”的一声响,火光突然爆裂开来。紧接着“嗤”的一声厉响,一条小指粗的火线自火光爆裂处出现,疾向厉秋风射了过来。 厉秋风早有防备,右手一扬,扣在手心中的一枚铜钱激射而出,正迎向那道火线。电光石火之间,铜钱撞上了火线,只见火星四溅,铜钱被撞飞了出去。而那道火线略略停滞了片刻,只见火光暴长,又向厉秋风袭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没有想到敌人的内力如此厉害,将自己的铜钱撞飞了不算,借着余势仍然向自己攻了过来。他知道敌人的内力远在自己之上,不敢正撄其锋,眼看着火线到了面前,他身子斗然跃起,已自躲向了道路左首的一株大树。只是那道火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厉秋风身形甫动,火线却也跟了过去,如一条毒蛇一般,直袭向厉秋风的咽喉。 厉秋风背倚大树,眼看着火线到了自己面前半尺之地。只见他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绕到了大树背后。那道火线“铎”的一声响,竟然扎入到树干之中。 原来厉秋风猜想这条火线之中十有八九放着一条铁线,外面裹着黑油。敌人以深厚内力驱动火线攻击自己,使得自己陷入被动。只不过敌人武功虽高,距离自己毕竟有五六丈远,即便他操纵火线甚是灵活,却也不能像挥舞刀剑那般随心所欲。是以厉秋风故意背靠大树,直到那条火线到了面前半尺之地,他才躲到了树后。敌人果然中计,想要变招已然不及,手中的火线戳入树干之中。 厉秋风听到火线插入树干的声音,立时纵身而起,正落在火线之上。只见他双脚踩着火线,迅疾无伦地向前直冲过去。右手连珠价般发射铜钱,直向火线尽头激射而去。他倒不指望这些铜钱能打中敌人,只不过是为了逼得敌人左右闪避。如此一来,敌人便无暇挥动火线攻击自己。 从厉秋风跃上火线,到他施展轻功向敌人攻了过去,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待他踩着火线向前冲出三四丈远,已自到了敌人面前。只见火线尽头处有一道人影,正在躲避他打出的铜钱。厉秋风双手齐扬,六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人影打了过去。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两丈,厉秋风发射的六枚铜钱几乎笼罩住了那人的全身要害,他再想躲避已自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人右手一甩,手中的火线倏然竖起,如同一条被砍中的脑袋的毒蛇一般,在那人的身前飞速旋转。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厉秋风打出的六枚铜钱被火线尽数激飞了出去。那人右手倏然探出,又将火线尽头抓在手中。厉秋风只觉得脚下的火线猛然一抖,只听“嗤”一声响,却是那人右手一扯,插入树干的火线被他拔了出来,火线顶端倒转了过来,直向厉秋风后心刺了过来。 厉秋风没有想到敌人不只内力深厚,而且临敌应变也快到了极点,武功更是诡异之极。此时他脚踩着火线,面对着敌人,身后又有火线袭了过来,可以说是极为被动。千钧一发之际,他一声怒吼,右足在火线上用力一踩,身子已然借力飞起,右掌如刀,直切向那人的咽喉。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此时厉秋风面对的虽然只有面前这一个敌人,但是这人武功奇高,以手中的火线袭向厉秋风后心,倒似有两名高手前后夹击厉秋风一般。厉秋风身处危局,电光石火之间,只好全力攻向面前的敌人,想逼迫他后退或是闪避,自己才能趁机躲开后面如毒蛇般袭来的火线。 那人见厉秋风右掌劈到,右手兀自抓住火线,左手倏然探出,五指张开,直抓向厉秋风右手手腕。这一招反守为攻,竟然后发先至。厉秋风右掌堪堪劈出,那人的左手已搭到了他的右手手腕。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厉秋风手腕被那人抓住,只觉得如同被一个铁箍牢牢套在手臂上,竟然动弹不得。便在此时,身后一股凉风扑到,却是那条火线已到了他后心处。厉秋风前后受制,已是陷入绝境。 便在此时,厉秋风双脚倏然用力一踩,脚下的火线蓦然间向地面沉了下去。此时厉秋风脚下的火线全靠着那人以内力驱动,这才能悬在空中。那人武功虽高,内力远在厉秋风之上,只不过他毕竟是以单手握住火线一端,要凭借单手之力与厉秋风双足踩踏的力道相抗,却是颇有不及。是以厉秋风倾尽全力踩了下去,再加上他自身的重量,那人只觉得手上一沉,厉秋风的身子已随着火线向地面坠落。 便在此时,厉秋风身后的火线已然刺到了他后心寸许之处。只不过厉秋风身子下坠之势极快,火线紧贴着厉秋风的后背划到了他的头顶,堪堪从他的天灵盖处掠了过去,将他的头发烧断了数根。火线没有刺中厉秋风,余势却并未消解,直向站在厉秋风对面那人刺了过去。 这一下情势突变。厉秋风将火线踩到了地上,原本刺向他后心的火线掠过他的头顶之后,受了厉秋风这一踩之力,火线顶端倏然竖起,直向那人面门砸了过去。而厉秋风落到地面之后,双掌倏然拍出,直拍向那人胸口。 如此一来,原本前后受敌的厉秋风摆脱了困境,反倒将火线引为已用,与自己的双掌一起攻向了那人。 那人武功虽高,却也无法应对厉秋风和火线同时攻到。只见他左手松开了火线,同时身子向后一纵,如一头大鸟般倒飞了出去。厉秋风得理不让人,身子向前一扑,双手在地上一撑,登时倒立起来。只见他双脚恰好夹住了火线,借势用力向前一送。火线原本受了那人的内力催动,去势极为劲急,又被厉秋风以双足之力甩出,如同一根长矛一般,直向那人刺了过去。漆黑的夜色之中,火线尤如一条燃烧的毒蛇,紧随着那人飞了过去。 那人身在半空,眼看着火线到了他的身前,所处的危境倒与厉秋风方才有些相似。只不过方才火线袭向了厉秋风的背心,此时却刺向那人的前胸。 两人兔起鹘落之间,各自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厉秋风死里逃生,不是他武功有多高,而是天生反应极快。若是换作了别人,即便武功在他之上,只怕此时已死在了敌人手中。此刻他不只摆脱了困境,而且还以敌人手中的火线为兵器,直向敌人攻了过去。 眼看着火线到了那人面前,却见那人似乎反手在后背上动了一下。随即只见寒光一闪,“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是那人反手从背上拔出了一柄长剑,手腕抖动,将刺向他的火线削成了无数火星。此人不只拔剑速度之快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而且在一团漆黑之中,他出剑还能有如此准头,可见他在这柄长剑之上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厉秋风原本打算趁势追击,只是被那人的剑法震慑,不进反退,一连退出五六步,这才稳住身形,心下暗自戒备。 火线被那人节节削断,去势尽消,“啪”的一声坠落在地上。只不过火势未消,倒让厉秋风能够影影绰绰地看见那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直到此时,厉秋风才能凝神观看这人。只见他头戴深笠,赫然便是在擂台上下打倒岳湘和张齐,又惊走妙慧大师的那个青衣人。 借着地上火线的微光,只见那名青衣人将长剑缓缓举在身前。一个声音在厉秋风背后说道:“原来你早就发觉我跟在你们身后。只不过你怕我伤了那两个姑娘,这才独自挡住了我。你如此行事,不怕我杀了你吗?” 厉秋风在茶楼上已经见识过此人以“摄魂魔音”与妙慧大师说话,是以听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并不吃惊。他沉声说道:“我与阁下素无仇怨,为何要苦苦相逼?” 只听右首有人说道:“那两位姑娘是什么人,你带着她们要去哪里?” 这一次不只声音的方位发生了变化,而且声音也变得极为苍老。厉秋风心下暗自戒备,口中说道:“这两位姑娘不是江湖中人,阁下何必要与她们为难?”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身后有人冷笑着说道:“你这谎话说得并不高明。两个姑娘之中,有一位是江南慕容山庄的大小姐。她是慕容庄主的爱女,若是有人挟制了她,想来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慕容庄主都会答允。这位姑娘独闯江湖,如同一个身怀重宝而在荒野中行走的孩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盯着她。” 厉秋风道:“阁下武功超凡脱俗,即便与慕容老先生相比,只怕也不遑多让。能将武功练到阁下这等境界,必定不是宵小之徒。别人或许会对慕容姑娘不利,阁下绝对不会。”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慕容老先生此刻就在左近,阁下若是受人所托,要与慕容老先生为难,在下还是劝你三思而行。” 厉秋风说完之后,那人半晌没有说话。厉秋风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那人说道:“你是拿慕容庄主来压我不成?” 这次声音却是从厉秋风左首响起,而且声音低沉,与慕容秋水倒有些相似。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此人有意学着慕容庄主说话,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他思忖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以你的武功,即便我想借着慕容庄主的威名压制于你,只怕你也不会害怕。我只是要告诉你,慕容庄主既然到了,你想挟制慕容姑娘的图谋,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的刀哪里去了?” 这次说话的声音却是在厉秋风前方响起,而且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厉秋风心下大惊,不过随即释然,心下暗想,若不是他,又有谁能年纪轻轻,便能练成如此了不起的武功? 念及此处,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慕容兄,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相遇,当真让在下大感意外。” 那人哈哈一笑,右足轻轻一挑,地上的火线倏然翻转跳动,竟然飞快地旋转收缩,最后变成了拳头大小的一个火球,在地上熊熊燃烧。火焰光照之下,只见那人反手将长剑插入背在后背的剑鞘之中,顺手摘下了深笠,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孔,正是慕容山庄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慕容丹青。 厉秋风快走几步,到了慕容丹青面前,拱手说道:“半年不见,慕容兄武功大进,可喜可贺。” 慕容丹青拱手还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兄的武功进步神速,远在我之上。”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慕容兄不只剑术通玄,摄魂魔音的功夫也是极为厉害。就连妙慧大师这等前辈高人,却也轻易不敢与慕容兄交手。不过我猜慕容兄施展这门武功,并非是有意夸耀,而是生怕妙慧大师看出慕容兄的武功家数,不免会让慕容山庄和永泰寺生了龌龊。须知永泰寺与少林寺素来互通生气,若是慕容山庄与永泰寺生了嫌隙,只怕和少林寺之间也会有了许多麻烦。” 慕容丹青看着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幸好方才在擂台上的是妙慧大师而不是你。否则我要瞒过众人,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我并没有练成摄魂魔音这门武功,只不过学了些皮毛,用来吓吓人还可以,若是想应付武林高手,却是没有半分用处。” 厉秋风只道慕容丹青故意谦逊,心下并不相信。他对慕容丹青说道:“在下听说这门武功是离魂庄庄主纪雾城的独门绝技。后来纪雾城折在逍遥二仙的手下,当世只有离魂夫人懂得这门邪术。离魂山庄作恶多端,慕容庄主为了替江湖除害,这才独闯离魂庄,杀掉离魂双煞,逼得离魂夫人自杀身亡,摄魂魔音就此失传。难道慕容庄主挑了离魂庄之后,拿到了摄魂魔音的秘笈不成?” 慕容丹青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兄,此事你全然猜错了。纪雾城与逍遥二仙比武之事不假,而且他确实被逍遥二仙打成了重伤,回到离魂庄之后不久就过世了。但是其间的离奇曲折,知道的人并不多。今日左右无事,我不妨说给你听听。其实离魂庄名字听着吓人,却并不是一处邪魔外道聚居之地。纪家先祖精通医术,自隋朝初年便以医术济困救难,可以称得上活人无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纪家得了半部‘凌高经’。这部医经据传是东汉末年华佗所著,里面记着许多医治恶疾的药方。其中让纪家视为珍宝的便是麻沸散的熬制方法。纪家以麻沸散使病人昏睡,借机用刀来剜除病人身上的恶疮,病人却并不感觉疼痛,端得是救人活命的良药。只不过病人服了麻沸散之后,便即人事不知,陷入梦境,而且在梦中还会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情景,便将加入麻沸散的汤药称之为‘离魂汤’。时日久了,纪家所住的庄子也被世人称之为离魂庄。 “离魂庄的名头越来越大,引得武林之中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虎视眈眈。这些人为了夺走纪家的医术秘笈,到处煽风点火,造谣生事,败坏离魂庄的名声。甚至派出死士自残肢体,混入离魂庄求医,随后庄内庄外里应外合,要将离魂庄一举倾覆。数百年间,离魂庄屡遭大难,纪家族人死伤惨重。到了南宋末年,江湖中某个正道门派竟然与邪魔外道勾结,想要将离魂庄挑了,夺走纪家的万贯家财和医术秘笈。后来虽然阴谋败露,这些邪恶之徒铩羽而归,不过经此一役,离魂庄也是元气大伤,纪家的前辈名宿为之一空。继任的纪家族长恼火之下,下令封闭离魂庄,不许外人踏入一步。若是有人敢硬闯离魂庄,便要以厉害之极的毒物攻击。那些铩羽而归的恶徒为了掩饰罪恶,便在江湖上到处造谣,说离魂庄是江湖中的邪恶之地。甚至说离魂庄为了取童男童女之心入药,派人到处搜寻幼童,抓入离魂庄后活活挖出人心。 “正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些谣言流传得越来越广,坐实了离魂庄为害武林,戗害百姓的罪名。武林各大门派受了小人的鼓动,数次想要联手将离魂庄挑了。好在昔年离魂庄救助过许多江湖人物。这些人得了离魂庄的好处,对纪家感激不尽,除了赠送银钱之外,往往还要传授给纪家子弟一些武功绝技,让他们用来护庄防身。几百年之后,纪家也有十几门厉害武功流传了下来。其中尤以摄魂魔音和七十二路天门剑法最为了得。再加上纪家精通医术,而懂得医术之人,十有八九都会用毒,让各大帮派不敢妄动。 “纪家凭借武功和毒物守住庄子,却也与江湖帮派结下了梁子。世人皆对离魂庄畏之如虎,离魂庄中的纪家族人也不敢轻易到江湖之中行走。原本一个济世救人的良医之家,竟然成了江湖中人口中传说的邪魔外道。 “二十多年前,纪雾城做了离魂庄的庄主。他是一个武痴,于医术一道并不热心,每日里只是苦练拳脚剑术。他曾经对自己的夫人说道,离魂庄的几门厉害武功都是得自其它门派,没有什么了不起。须得创出一门纪家独有的武功,才能将离魂庄发扬光大,让武林各大帮派不敢再小觑离魂庄。只是纪雾城武功虽然了得,可是要独创一门武功又谈何容易?他在离魂庄中苦思五年,却也没有什么建树,这才醒悟躲在庄子里闭门造车,压根没有任何用处。是以有一日他留下一封书信给纪夫人,自己飘然而去,就此不见了踪影。”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讲述往事,心下暗想,我在锦衣卫之时,只是听说离魂庄是武林禁地,向来无人敢擅自闯入。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天下,却也打探不出离魂庄的底细。今日听慕容丹青所说,离魂庄倒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所在。以慕容丹青的身份地位,想来不会欺瞒自己。江湖之中风波诡谲,善恶难分,离魂庄背了恶名,却也并不稀奇。 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纪夫人看到纪雾城留下的书信,心下焦急万分。她知道纪雾城心高气傲,一起想着让离魂庄在武林之中扬名立万,这才苦思武学之道。没想到耗费无数心血,却无半点进境,忧虑之下,便想着到江湖之中走上一遭,增长见识,窥伺各帮派的武功,或许受了启发,自己便能创出一门厉害的武功。他在信中叮嘱纪夫人不必焦虑,多则一年,少则数月,自己便会返回离魂庄。 “纪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却颇有见识。她知道数百年来江湖各大帮派与离魂庄结怨已深,无一日不想着将离魂庄挑了。只不过碍着纪家的家传武功厉害,纪家子弟打起架来又都不怕死,而且离魂庄内外遍布毒物,外人极难侵入,这才一直没有大举围攻。可是纪雾城若是闯荡江湖,被武林中人知道了身份,必定有性命之忧。念及此处,纪夫人心急如焚,便将庄中之事托付给几位纪家的长辈和得力子弟,自己乔装打扮成男子,出了离魂庄去寻找纪雾城。 “她在江湖之中闯荡了两三个月,一直没有纪雾城的消息。那一日她到了山西五台山,无意中听到几个江湖人物闲聊,说是有一个江湖妄人不知死活,竟然到嵩山向少林寺挑战。只不过少林寺各位大师都是得道高僧,不肯犯了嗔戒而与这人比武。那人狂妄之极,见少林寺的僧人不肯应战,竟然堵住了少林寺的山门,不许少林僧众出入。少林寺的住持大师佛学精湛,虽然此人狂妄到了极处,他却吩咐僧人不要与那人争斗,只须留在寺中诵经礼佛,这个妄人最多等上十天半个月,见少林寺并不应战,他自觉无趣之后,自然便会离开。 “只是众僧万万没有想到,此人在少林寺外竟然等了二十七日。寺中七八百名僧人,虽然存有不少粮食,却也吃得干干净净。寺中长老派了僧人越墙出寺去采办粮食,可是山门被那个妄人堵住,运粮的车马进不了寺院。寺中坐吃山空,再等下去众僧非得饿死不可。恰好第三十日的晚上,名动江湖的逍遥二仙到少林寺拜见住持大师。见少林寺山门紧闭,门口放了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人,瘦得已然不成人形。原来这个妄人守在少林寺外,生怕僧众溜出去,是以每日都坐在蒲团上堵住了山门,自己靠着山门旁边的几株松树上的松果充饥。三十日下来,却也将他饿得面黄肌瘦,不成人形。 “逍遥二仙见此人枯坐在少林寺山门前,心中大感好奇,便即上前询问。那个妄人听说这两个老者竟然是名动江湖的逍遥二仙,登时站起身来,要与两人切磋武艺。逍遥二仙是江湖前辈,几乎已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的仇人在二十多年前便死得干干净净,可以说得上天下无敌。此时见有人出言挑战,心下惊讶之极。他们虽然不欲与这个妄人动手,可是两人的身份却与少林寺众僧不同。少林寺是出家人修行的所在,寺中僧人避战尚且说得过去。逍遥二仙却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前辈,若是面对一个无名妄人的挑战无动于衷,两人必定名声扫地,从此在江湖中再也抬不起头来。是以逍遥二仙答应接受那个妄人的挑战,双方约好了在嵩山峻极峰比试武功。 “依照那个妄人的打算,立时便要与逍遥二仙比武。可是逍遥二仙见这人瘦得不成人形,连走路都有些打晃,自然不肯占他的便宜。逍遥二仙要这妄人下山休息二十天,然后再到峻极峰比武,并且请了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和嵩山派掌门人等武林中大大有名的前辈到峻极峰观战,以示公正。如今已过去了七天,再有十三天,这场震动整个武林的比武就将开始。眼下各地的江湖人物正在赶往嵩山,谁也不想错过这场大开眼界的武林盛会。 “纪夫人偷听这几人说话,心下大惊失色。暗想能做出如此天不怕地不怕事情之人,只有自己那个不通世故的丈夫。是以她买了一匹快马,便即向河南洛阳赶去。想着在双方比武之前,先找到自己的丈夫,两人悄悄返回离魂庄,绝对不能参加此次比武。这是因为逍遥二仙是武林之中顶尖儿的大高手,纪雾城要与这两人交手,绝对没有取胜的可能。而此次比武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江湖,各帮派的武林高手势必聚集于嵩山。若是其中有人认出了纪雾城的真实身份,这些武林高手势必一拥而上。到了那时,就算纪雾城有通天彻地之能,也绝对难逃一死。 “纪夫人心急如焚,昼夜不停纵马狂奔,一路累死了两匹好马,只用了四天四夜的工夫,终于赶到了嵩山脚下。其时嵩山左近已聚集了上千名江湖人物,吵嚷着要到峻极峰上去看热闹。只不过少林寺派了僧人,守住了前往峻极峰的要道,不许众人上山。这些江湖人物虽然人多势众,却不敢得罪名震天下的少林寺。只不过要他们就此离开,却也并不甘心。是以这些江湖人物聚集在峻极峰下,只想着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逍遥二仙到底是何模样,而且还想看一看那个在少林寺外枯坐了二十七日,敢向执武林之牛耳的少林寺和威震天下的逍遥二仙挑战的妄人到底是谁。 “纪夫人藏在这些江湖人物之中,想要随众人一起混到峻极峰上。只不过少林寺派出在峻极峰下守卫的僧人个个武功高强,而且极为精明。不只纪夫人数次绕行小路想要登上峰顶都被僧人堵了回去,而且一些名门大派的前辈名宿想要趁乱上山,也被少林僧‘请’了下来。纪夫人万般无奈,只好混在群豪之中,只待丈夫出现,她便要拉着丈夫逃下嵩山。”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暗想,少林寺的和尚修为再好,被人堵在寺中一连二十七日不能进出,岂能不恼?多半是寺中僧人想要冲出山门,却被纪雾城尽数给挡了回去。想那少林寺中高手如云,纪雾城能将众僧堵在寺中,或许是少林寺住持、各院首座等前辈高僧心存慈悲,坚守寺规,不肯与他动手,但是那些晚辈僧人哪里会受这等鸟气?多半这些年轻僧人与纪雾城交过手,只是无法取胜罢了。纪雾城能有这等本事,算得上是一位了不起的高手。 只听慕容丹青说道:“纪夫人见赶到峻极峰下的江湖人物越来越多,最后几达四五千人,其中有几个帮派是离魂庄的仇家。这些人每日里聚在一处鬼鬼祟祟,想来正在谋划如何害死纪雾城,再将离魂庄挑了。纪夫人心急如焚,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到了比武的正日子,一大早群豪便聚在峻极峰下,只等着逍遥二仙和纪雾城现身。待到日头从嵩山东边的群峰中探出头来,峻极峰下来了十几位身穿大红袈裟的老僧。为首那人正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座大师,身后跟着的十几位僧人,却是少林寺罗汉堂十八罗汉。这十八位僧人个个武艺高强,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群豪见这些少林高手现身,只道逍遥二仙和纪雾城就要赶到峻极峰,登时兴奋起来,纷纷向前涌去。 “纪夫人却留了一个心眼。她见罗汉堂首座走到通往峻极峰的山路前停下了脚步,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微闭双目,对周遭数千名江湖人物竟然恍若不见。少林寺罗汉堂十八罗汉分坐在首座周围,一个个也是盘膝入定,一句话都不肯说。纪夫人心下暗想,这些僧人都是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人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自然是要让江湖群豪相信逍遥二仙和纪雾城一定会在峻极峰比武。想那逍遥二仙是江湖中顶尖儿高手,纪雾城在江湖之中的名头却也不小。三人此番比武,乃是轰动江湖的大事。逍遥二仙虽然厉害,不过此战关系到两人在江湖中数十年才赚下的身份地位,况且他们又是人人敬仰的武学宗师,若是在众人面前有了什么闪失,即便是击败了纪雾城,却也没什么光彩。是以两人绝对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纪雾城一同走上峻极峰。这些少林寺的僧人来到这里,只怕是故意摆出这样一副排场,要迷惑江湖群豪。其实逍遥二仙和纪雾城早已换了其它地方比试武功。 “念及此处,纪夫人悄悄离开人群。她心中暗想,逍遥二仙和纪雾城虽然换了比武的地方,不过不会离此地太远,多半仍然在嵩山之中。但是嵩山大大小小的山峰有二十余座,自己又该到哪里去找纪雾城和逍遥二仙?她一边思忖一边离开峻极峰,在山谷之中闯来闯去。可是嵩山群峰连绵,她又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地势,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却是一无所获。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纪夫人心下焦急,暗想再拖延下去,只怕丈夫已经与逍遥二仙交上了手。自己若是赶不上这场比武,纪雾城多半会折在逍遥二仙的手里,那样的话可就糟糕了。 “纪夫人越想越是焦急,不留神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只是她正想爬起来之时,却见一条毒蛇盘在山路旁边,正向她吐着蛇信子,样子十分恐怖。纪夫人出身洞庭湖姑射寨黄家,而黄家是江湖中出名的用毒世家,擅长驱蛇赶蛇。纪夫人见这条毒蛇蛇头高昂,口中发出‘嗤嗤’之声,知道这是一条公蛇,它是在威胁自己,警告自己不要靠近。附近必定有一条母蛇正在产卵,这条蛇守在此处,是怕有野兽伤害母蛇。纪夫人见此情形,暗想一条蛇尚且知道保护妻子儿女,自己身为万物之灵长,若是不能将丈夫救了出去,岂不是枉自为人? “纪夫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继续寻找纪雾城,却发现四周突然涌出了成百上千条毒蛇。这些毒蛇吐着信子,喷散黑气,闻之中人欲呕。纪夫人大惊失色,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枚家传的驱毒丹放入口中。这是黄家秘制的灵药,能解百毒。她将驱毒丹含在了口中,头脑中登时一片清明。那些毒蛇原本慢慢向纪夫人逼近,可是纪夫人取出驱毒丹之后,群蛇便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纪夫人。只见这些毒蛇纷纷挤在一处,似乎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非得聚在一起共同御敌不可。 “纪夫人自小便随着家人养蛇驱蛇,对毒蛇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她见到这么多蛇突然窜了出来,心下雪亮。自己原本只是以为一条普通的母蛇正在产卵,可是看到这么多蛇聚集在这里,她立时知道产卵的那条母蛇并非寻常毒蛇,而是一条蛇王。故老相传,寻常的毒蛇若是吃了千年灵芝,便会寿命大增,待它活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之后,便成了万蛇之祖,号称蛇王。蛇王每九年产一次卵,卵破之后产出的小蛇头上生角,号称龙子蛇。这种龙子蛇剧毒无比,但是蛇角却又是解毒的灵药。只不过蛇王极其少见,世人往往以为这是愚民乡妇的传说,并不相信世间真有蛇王存在。 “纪夫人看到眼前毒蛇越聚越多,只不过被自己口中的驱毒丹镇慑,这才不敢逼近。若是平日无事,遇到这种千载难遇的事情,纪夫人一定要去看个究竟。只不过此时她一心想要救走纪雾城,哪还顾得上什么蛇王不蛇王?是以她思忖了片刻,便想着向山谷外走去。她口中含着的驱毒丹是黄家秘制,天下最厉害的五毒闻之也是惟恐避之不及。围在纪夫人四周的毒蛇见她走了过来,便即纷纷避开,给纪夫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纪夫人向谷外走去,只见两侧聚集着成千上万条毒蛇,一个个高昂着蛇头,口中的信子进进出出,邪恶的蛇眼盯着自己,情形可怕之极。饶是她自幼便与毒蛇打交道,此时却也觉得心惊肉跳。她生怕口中的驱毒丹不足以抵御群蛇,又将纪家家传之宝‘圣涎牙’取了出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你可曾听说过‘圣涎牙’这种宝物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惭愧。厉某见识浅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慕容丹青笑道:“若不是我爹爹和我讲起此事,我也不晓得世间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宝物。故老相传,周文王推演先天八卦,夺天地之造化。卦成之日,就连天上的神仙也被他推演出的先天六十四卦卦图惊动。世间一些妖怪恶鬼闻之大喜,都想将周文王捉住,逼他说出先天八卦的奥秘所在,以得正果。这些妖怪恶鬼赶到周文王的居处,为了夺取卦图,彼此之间一场残杀,最后来自黄河水底的铁头恶龙尽灭妖怪恶鬼,盘旋于周文王居处的屋顶,想要将周文王的卦图夺为已有。 “铁头恶龙不受天庭管辖,为祸人间多年。后来败于战神蚩尤之手,这才潜伏于黄河之中。铁头恶龙是世间野兽之共主,无论是猛虎雄狮,还是毒蛇鳄鱼,都是铁头恶龙的口中食物,见到铁头恶龙只有乖乖被吃掉的份儿。尤其是铁头恶龙的两枚利齿,是万兽最为害怕的东西。因为铁头恶龙要吃野兽之时,两枚利齿之上便会有馋涎滴落,是以这两枚利齿又被称为‘圣涎牙’。 “铁头恶龙天不怕地不怕,连天帝都不放在它的眼中。只不过战神蚩尤却是世间第一狠人,狠到了连铁头恶龙对他也惟恐避之不及的地步。铁头恶龙杀灭妖怪和恶鬼,一心想着将周文王推演出来的先天八卦弄到手。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通晓天地之间的秘密,获得无上法力,自然不必再害怕战神蚩尤了。从此可以不必躲藏在暗无天日的黄河河底,花花世界,锦绣江山,都将归它所有。 “只不过铁头恶龙正想将周文王捉走之时,一直躲在旁边的清源妙道真君突然现身,一剑劈去,将铁头恶龙口中的两枚圣涎牙砍了下来。铁头恶龙失了圣涎牙,如同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再也不能为祸人间。原来周文王推演出先天六十四卦,夺天地之造化,惊动了天上的神仙。太上老君知道必定有妖魔鬼怪图谋抢走卦图颠覆天庭,是以派了法力无边的清源妙道真君去斩杀想要捉拿周文王的妖魔鬼怪。只不过铁头恶龙是万兽之王,就连清源妙道真君也没有把握将它立毙剑下。是以他只能匿了形迹,躲在一边等待时机。直到铁头恶龙杀光了妖怪和恶鬼,自以为得计,全然没了防备,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将周文王抓走之时,清源妙道真君才窥见了铁头恶龙的死门,一剑斩落它最厉害的圣涎牙,破了铁头龙王的法力。 “铁头龙王失了圣涎牙,又见清源妙道真君显出真身,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只得仓皇逃走。只不过它法力尽失,再也不能为祸世间,只能躲在黄河河底,每日里翻腾滚动,将黄河河底的泥沙搅动了起来,使得黄河河道不至堵塞,也算造福了天下百姓……”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讲述逍遥二仙和纪雾城比武之事,原本听得甚是有趣。只是没有想到慕容丹青越说越是荒谬,最后竟然讲出了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忍不住开口说道:“慕容兄,厉某曾经在锦衣卫当差,知道一些朝廷大事。自古以来,黄河时常泛滥,淹死百姓无数。历朝历代都为黄河水患所扰,皇帝不得不派出能臣治理黄河水患。否则黄河大水淹了良田不说,失了田地的百姓没了粮食,必定啸聚闹事。如蒙元末年,黄河决口,鞑子皇帝征发百姓湮水筑堤,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黄河两岸。百姓不堪忍受鞑子的折磨,人心思动,有人趁机在黄河岸边埋下了一块石碑,上书‘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修筑堤坝的百姓挖出了石碑,以为上天要百姓推鞑子斡旋,因此起事,最后太祖皇帝顺应天意灭了蒙元。待到大明立国之后,太祖皇帝想起蒙元之败,知道治理黄河乃是重中之重,派了名臣做河道总督,便是为了保得黄河平安,不至于引发大乱。这些年黄河虽然也有决口溃坝之事,但所幸没有惹出大祸。此为忠臣百姓之功,哪里会有什么铁头龙王在河底疏通河道?” 慕容丹青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知道厉兄的意思。这故事确是有些荒谬,只不过听我爹爹说起,我便原样照搬了过来,还望厉兄不要怪罪。” 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清源妙道真君见铁头龙王逃走,却也并没有追杀。他取走了一枚圣涎牙,带回去向太上老君复命。另一枚圣涎牙却留给了周文王,嘱咐他带在身边,危急之时或许有些用处。后来周文王逃离了纣王的禁锢,回到了西岐,请了姜太公做军师,励精图治,时刻打算要消灭商纣王。后来周文王死去,武王继位,眼看着自己手下兵精粮足,便即举起义旗,讨伐商纣王。出师之前,周武王请了能工巧匠,将文王留下的圣涎牙制成三十六枚玉佩,分赠给三十六位名臣大将,要他们随身佩带,既可讨个彩头,也可在危急时刻驱走毒虫猛兽。 “待到武王伐纣大获全胜之后,三十六枚圣涎牙制成的玉佩也流传到了后世。千百年过去了,这些玉佩大多不知下落。唐武宗在位之时,纪家救治了一位朝廷大臣的独子。那位大臣为表谢意,便将一块圣涎牙制成的玉佩送给了纪家。纪家得了这块玉佩,视之为传家之宝。待到纪雾城娶了纪夫人,夫妻情笃,他便将这块玉佩送给纪夫人佩带。并且叮嘱纪夫人贴身藏好,不到危急关头绝对不得显露出来。”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爹爹讲述这段往事之时,曾经对我说过,所谓圣涎牙是铁头龙王的利齿,十有八九是后人附会的传说故事。这块玉佩多半是采自深山的古玉制成,上面有些古怪气味为百兽所忌讳,嗅到之后极为忌讳。如同毒蛇遇到硫磺雄黄便要逃走一般,只不过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罢了。纪夫人将圣涎牙取了出来,放在手心之中摩挲了几下,四周的群蛇登时慌慌张张地四散奔逃,瞬间便散入了树丛和野草之中,只留下遍地粘涎,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只听“噗”的一声,却是那团火线上的黑油燃烧殆尽,最后亮了一下,便即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不过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却也并不在意。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纪夫人见圣涎牙果然厉害,比之黄家那些驱蛇手段要厉害得多,心下又惊又喜。只是又想起丈夫与逍遥二仙比武之事,自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半点头绪,心下登时又焦急起来。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纪夫人心下一怔,这才想起此处离少林寺不远,想来是到了寺中众僧做功课的时辰。她在嵩山之中已潜伏了十余日,每日都能听到少林寺的暮鼓晨钟,倒也并不稀奇。只是当她正想到左近的山峰去寻找纪雾城和逍遥二仙之时,心下忽然一动。暗想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大师和罗汉堂十八罗汉守住了峻极峰,故意让人以为纪雾城和逍遥二仙要在峻极峰比武,将群豪吸引在峻极峰下。那么对于这三位高手来说,最好的比武场所,自然便是少林寺内了。少林寺执武林之牛耳,住持和各院、堂首座都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武林人物。由少林高僧做这场比武的公证,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念及此处,纪夫人欣喜不已,辩明了少林寺的方向,便即匆匆而去。只不过她走出数丈,却觉得身后似乎有人紧跟着自己。但是她转头望去,只见山野寂寂,压根没有人影。纪夫人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怀疑,只不过急着赶往少林寺,却也顾不上仔细查看,便即沿着山路直奔少林寺而去。 “纪夫人虽然心急如焚,不过她是一个谨慎之人,知道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又不许女子进寺,自己虽然换了男人衣衫,可是要骗过少林僧人,只怕绝非易事。若是贸然前往,或许连山门都进不去,便得被寺中僧人所擒。是以她到了少林寺山门之外的塔林,便即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番,辩明了方向,这才向少林寺西侧的高墙奔了过去。 “只不过少林寺毕竟是武林圣地,寺院之外戒备森严。纪夫人接连遇到三队巡查的僧人,数次险些被僧人发觉。好在她甚是机灵,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开来。待她到了高墙下面,正想着要爬上高墙潜入寺内之时,忽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吓得她悚然一惊,急忙转身向后望去。只见距离她三四丈处,两名僧人已自倒在了地上,身子不住抽搐,嘴角不断有白沫涌了出来。 “纪夫人心下惊骇,暗想这两名僧人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全然没有察觉。怪不得自己逃离蛇群之时,一路走来总是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想来自己早已被两名僧人盯住,一直到了此处。看这两名僧人的模样,分明是中了毒。难道说丈夫就在左近,看到自己被僧人跟踪,这才用毒制住了两名僧人不成? “纪夫人念及此处,见两名僧人形状恐怖,眼看着就要毒发身亡。她向四周看了看,见并无其他僧人赶到,这才快步走到两名僧人身边。只见这两名少林僧脸色铁青,双目圆睁,身子僵硬,额头隐隐有一层黑气,喉咙之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来。纪夫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枚驱毒丸,塞入两名僧人口中,捏住两名僧人的下巴,帮助他们服了下去。片刻之后,只见两名僧人额头的黑气略略消散了一些,纪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驱毒丸有了效果,两名僧人的性命算是捡了回来。只是她见两名僧人身上并无血迹伤口,一时之间猜不到两人是如何中毒,心下颇为奇怪。便在此人,一名僧人张嘴便要叫喊。纪夫人手急眼快,右手倏然探出,点中了那名僧人的膻中穴。那名僧人哼也没哼一声,立时晕了过去。纪夫人顺势反手一指,戳中了另一名僧人前胸处的璇玑穴。这名僧人闷哼了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便也晕了过去。 “纪夫人生怕被巡查的僧人发现,便将两名僧人拖到了旁边的一处树丛中,这才悄悄到了高墙下面,施展轻功跃到了墙顶。只见寺院内楼阁重重,栽种了许多高大的树木。她跃上一株大树,藏在枝叶之间四处张望。远远看到东北方向有一座大殿,比四周的楼阁要高出不少。纪夫人记住了方位,这才跳下大树,直向那座大殿奔去。 “与寺外戒备森严相比,少林寺内竟然并无僧人走动巡查。此时钟声早已停了下来,寺中颇为安静,只是隐隐传来悠扬的僧众诵经之声。待到距离那座大殿不过二三十丈处,却见几名老僧从前院走了进来,直向那座大殿走去。纪夫人见这几位老僧双目似睁似闭,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僧袍竟然动也不动一下,知道这几人都是绝顶高手。是以她伏在一棵大树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看着那几名老僧走进了大殿所在的院子,纪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只是她刚刚到了院门前,只觉得眼前一花,两名灰袍老僧已然一前一后将她围住。纪夫人吓了一跳,伸手便要拔出短剑。只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位老僧武功奇高,任意一人出手,只怕不出三招便能将自己或擒或杀。念及此处,纪夫人垂下双手,口中说道:‘两位高僧请了。小女子是离魂庄庄主纪雾城之妻,为了寻找夫君这才闯入贵寺,还请两位高僧原谅则个。 “那两位老僧原本面容枯槁,双目微睁,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听到纪夫人自称是纪雾城的妻子,两人立时张开了眼睛,打量了纪夫人一番。其中一名老僧沉声说道:‘纪庄主何时赶到敝寺,还望夫人知会一声。’ “纪夫人听这老僧如此一说,知道纪雾城还未赶到少林寺,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向两名老僧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外子练武成痴,只想着向少林寺各位高僧讨教高招,并非要与贵寺为难。他离家之时,并未告诉小女子要前往何处。小女子听江湖中人传说他到了贵寺闹事,实属不该,小女子代外子给各位大师赔罪。’ “纪夫人说完之后,盈盈下拜。两名老僧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只听有人说道:‘我又没在少林寺杀人放火,夫人何必要代我向他们赔罪?!’”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纪夫人听到这人说话,又惊又喜,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纪雾城与两位老僧走了过来。她急忙迎上前去,见丈夫虽然削瘦了不少,不过神采奕奕,并无受伤的模样。她心中千言万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纪雾城只是微微一笑,对纪夫人说道:‘我只是想向武林高手请教,倒教夫人担心了。’ “此时纪雾城身边一位老僧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是纪夫人到了。这些日子本寺来了许多江湖人物,为免大伙因误会生了龌龊,这才不许外人踏入本寺。看纪夫人的模样,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倒是咱们少林寺招待不周,还望纪先生和纪夫人不要见怪。’ “纪夫人见这老僧说话谦恭得体,急忙躬身施礼,口中连声道歉,只说自己担心丈夫安危,太过心急,这才闯入少林寺,还望大师不要见怪。那名老僧自报了名号,原来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纪夫人心想少林寺达摩院位居各院、堂之首,首座大师更是少林寺中仅次于住持、监寺的得道高僧。想不到自己的丈夫此次与逍遥二仙比武之事,竟然惊动了达摩院首座大师亲自出面。她心下惶恐,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几名老僧都是少林寺的首脑人物,个个武艺高强。他们将纪雾城和纪夫人请进了院子,纪夫人这才知道这座大殿原来是少林寺藏经阁。因为藏经阁中放满了佛经典籍,最怕起火,是以在寺院东北角独自建了一座院子,与其它堂院隔离了开来。藏经阁不只楼阁高耸,而且院子也是极大。纪夫人和纪雾城进入院子之后,只见院子中靠近藏经阁石阶一侧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好了茶盘茶杯,却并无人落座。 “达摩堂首座大师将纪雾城和纪夫人请到东首的桌子旁边坐好,早有两名小沙弥送来香茶。达摩堂首座大师说道:‘江湖群豪大举来到嵩山,虽然是一场武林盛会,却也让住在附近的百姓惊恐不已。而且此事还惊动了官府,五日之前,河南巡抚衙门和开封、洛阳知府衙门都派人来到少林寺。虽然来人对少林寺颇为尊敬,但是话里话外都在警告少林寺不要惹出麻烦。若是几千名江湖人物闹起事来,少林寺脱不了干系。而且听说嵩山左近两个卫所的官兵已接到军令,各自出动了两千兵马,在嵩山东侧和北侧待命。本寺住持知道这些消息之后,为周全计,这才请逍遥二仙和纪先生不要前往峻极峰,而是改在少林寺藏经阁见面,避开江湖群豪,或许能少了许多麻烦。’ “纪夫人听了达摩堂首座大师说话,暗想这几千名江湖群豪之中,自然有离魂庄的仇家藏匿。若是纪雾城和逍遥二仙上了峻极峰,就算他能在逍遥二仙手下侥幸逃生,待到下了峻极峰,只怕也得死在这些仇家手中。少林寺想出了‘瞒天过海’之计,不只骗过了群豪,对离魂庄更是大大有利。一是在少林寺中比武,逍遥二仙就算要痛下杀手,可是少林寺诸位大师慈悲为怀,必定不会坐视纪雾城被杀。二是少林寺是武林圣地,即便是为祸江湖的大魔头,却也不敢到少林寺生事。与离魂庄为难的那几个江湖帮派在武林中只不过是二三流的门派,虽然其中有几人甚是难惹,不过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少林寺中生事。是以纪雾城与逍遥二仙在寺中比武,胜是绝对不敢想的,败了之后,只要悄悄离开少林寺,想来群豪仍然聚在峻极峰下。就算那些仇家发觉事情不对,想要劫杀自己夫妻二人,却也绝对不敢闯入少林寺。此事对自己夫妻二人极为有利,真要好好谢谢少林寺各位大师才是。”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对厉秋风道:“厉兄,以你之见,纪夫人这番打算,是好还是坏?”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少林寺威震天下,纪夫人想借少林寺之力,保得纪雾城平安,自然是极有道理。不过厉某以为,少林寺请逍遥二仙和纪雾城将比武的地点改在少林寺藏经阁,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少林寺虽然是武林圣地,不过毕竟还是在官府管辖之下。数千名江湖人物大举聚集,官府绝对不能坐视。嵩山又是少林寺的势力范围,这些江湖人物对少林寺无不敬服,官府必定要对少林寺施压,以防江湖人物闹事。少林寺将逍遥二仙和纪雾城请进寺内,江湖群豪只能枯坐于峻极峰下。待到比武之后,逍遥二仙和纪雾城扬长而去,这些江湖人物没了热闹可看,自然只能怏怏散去,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另外厉某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逍遥二仙是绝顶高手,数十年间纵横天下,除了慕容秋水和柳宗岩之外,只怕江湖之中再无敌手。少林寺各位大师虽然是得道高僧,看淡了生死,但是未必能勘破胜负二字。否则他们也不必练武,更无须在意什么门派之争。能看到逍遥二仙这等绝顶高手与人动手过招,对于学武之人来说,乃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少林寺将逍遥二仙和纪雾城二人请进寺内,恐怕是想着要观看双方这场比武,对于少林寺的武学进境,自然大有好处。” 慕容丹青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世上有黑就有白,而人心最为难测。厉兄有此见地,小妹想来不会吃亏。只不过你须得好好待她,不可欺负她才是。” 厉秋风一怔,随即想到慕容丹青说的“小妹”乃是慕容丹砚,不由脸上一红。好在此时四周一片漆黑,想来慕容丹青也看不清楚自己的神情。 慕容丹青并未再提起慕容丹砚,接着说道:“纪夫人心下稍安,又想向纪雾城打听这些日子的情形。只是周围站了十几名少林寺的僧人,却也不好开口询问。纪雾城倒是神情自若,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连声称赞这是难得的好茶。纪夫人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不想在众僧面前与自己太过亲密,是以只得隐忍不说。”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纪夫人也算得上是一位女中豪杰。她为了寻找纪雾城,女扮男装,先是一路奔波,不惜千里寻夫,赶到山西五台山。后来又南下嵩山,藏匿在江湖群豪之中。这样一位世家大小姐,与这些粗豪汉子聚在了一起,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待她到了少林寺中,又能隐忍不发。与她相比,纪雾城练武成痴,丝毫不晓得妻子的苦心。须得吃一些苦头,他才不会事事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却见又有数人走进了藏经阁的院子。站在纪雾城和纪夫人身边的十几位老僧纷纷双手合什,迎上前去。只见为首那位老僧身披大红袈裟,须发皆白,看模样没有一百岁,也足有九十九岁。他的身边跟着两位老者。这两人约摸六十多岁年纪,一人穿黑衫,另一人却穿着白袍。着黑衫者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穿白袍者左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刀。两人走起路来神采飞扬,睥睨左右,竟然将这些少林寺的老僧视若无物。纪夫人见到这两名老者,心下一震,暗想威震天下的逍遥二仙终于现身了。 “纪雾城见到两名老者,立时站起身来,口中说道:‘两位前辈果然是信人。今日能领教两位前辈的绝世武功,晚辈幸何如之?’那两名老者却是旁若无人地走到中间那张桌子前,大剌剌地坐了下去,对纪雾城竟然视若不见。 “纪夫人见逍遥二仙如此模样,心下不禁有气,暗想就算你们两人是武林前辈,却也不必如此嚣张。只见身披大红袈裟的那位老僧走了过来,双手合什,对纪雾城说道:‘纪庄主大驾光临,老僧有失远迎,还望庄主恕罪。’纪雾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住持大师慈悲为怀,任由在下在少林寺胡闹,却也并未下令僧众擒杀在下。以少林寺各位大师的武学修为,若是想要将在下或擒或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大师知道在下堵住寺门,却没有让各位大和尚来擒拿在下,在下很承大师的情。’ “纪雾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内子担心在下惹出事端,今日又闯入少林寺,有违寺规。几位首座大师却也没有与内子为难,在下感激不尽。今日在下与逍遥二仙两位前辈比试武功之后,无论胜败,自当给少林寺一个交代。’ “纪雾城话音方落,忽听逍遥二仙中的那个黑衣人冷笑道:‘你若是能活下去,再谈给少林寺交代之事罢。’纪夫人听黑衣人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只见黑衣人目光阴狠,只在自己和纪雾城身上不住打转。她心下暗想,听说逍遥二仙是正道人士,怎么说话如此狠毒?而且目光中尽是恨意,显然不怀好意,实在不像是侠义之士。 “纪夫人思忖之时,只听纪雾城说道:‘两位今日怎么性情大变,全然不似那日在少林寺外初见时的潇洒大方?’纪雾城说完之后,白袍人笑道:‘姓纪的,你枉为离魂庄庄主,却如此天真!咱们当日若不是一番做作,你又怎么会乖乖听话,在嵩山等了咱们二十日?!’”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逍遥二仙纵横江湖数十年,素有侠名。就算离魂庄在江湖之中名声不大好,以逍遥二仙的身份地位,却也不应该如此诳骗纪雾城。否则事情传扬了出去,于逍遥二仙的名头可是大大有损。这两人虽然在二十多年前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只不过江湖中人都说两人乃是侠义道的前辈。难道这些传说都是假的,这两人是奸恶之徒不成? 只听慕容丹青说道:“白袍人话音方落,身披大红袈裟的那位老僧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吴施主,你答允过老衲,大家只是切磋武艺,点到即止。为何此时又改了主意,要与纪庄主生死相搏?’ “纪夫人听这老僧如此一说,知道少林寺并未与逍遥二仙联手要与纪雾城为难,心下稍安。只听白袍人冷笑道:‘大师,这是咱们逍遥二仙与离魂庄之间的事情,与少林寺无关。你们几位大和尚最好不要插手。我知道少林寺达摩院精研天下武学,于各门各派的武功招数无不涉猎。只不过像咱们逍遥二仙,还有慕容世家、魔教以及武当派,你们虽然多少弄到了一些拳脚招数的皮毛,可是未窥门径。此番咱们要求到少林寺内与姓纪的小子比武,你们几位大和尚一口应承,自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瞧瞧咱们的武功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要各位大和尚不插手此事,你们尽管瞧着便是。’ “白袍人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接着说道:‘不过你们若是想多看几招,还得向佛祖祈求,让姓纪的小子多支撑个一时半刻。若是他数招之内便被咱们杀掉,只怕大和尚们要失望了。’ “少林寺众僧听白袍人如此说话,饶是他们修行多年,此时脸色也都不大好看。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乃是少林寺的住持,听了白袍人说话,倒是颇为镇静。只听他沉声说道:‘阿弥佗佛。少林寺与两位施主比邻而居,素来交好,两位为何突然翻脸,要与少林寺过不去?’ “黑衫人听住持如此一说,有些不耐烦,口中说道:‘你年纪比咱们大上不少,可是以辈份而论,你却是咱们的晚辈。叫你一声住持大师,那是抬举了你。可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惹得咱们恼火起来,一把火烧了你们少林寺,只怕你们死了之后,无颜再见自空老和尚。’ “黑衫人说完之后,十几位老僧齐声喝斥。原来自空大师是少林寺上一任掌门,这十几位老僧都是他的徒弟。此时听那黑衣人出言侮辱先师,就算这些和尚修为再好,却也忍耐不住。白袍人见众僧如此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们这些老和尚耍弄阴谋诡计,将江湖群豪骗去了峻极峰,又派了武功最厉害的罗汉堂首座带了十八罗汉守在峻极峰下,自以为得计。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此刻少林寺中的厉害高手大半都去了峻极峰,少林寺内能战者不足百人。若是有人趁此机会,带人大举进攻少林寺,那会怎么样?”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说到此处,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自己怎么没有想到有此风险?遥想当年的情形,少林寺为了让群豪相信逍遥二仙和纪雾城上了峻极峰,将寺内武功最高的罗汉堂首座派到了峻极峰下,这位首座还将罗汉堂十八罗汉也带到了去。峻极峰虽然险峻,对于轻功好手来说,必定能够想法子找出其它道路攀到峰顶。为防万一,少林寺必定会派出僧人在峻极峰下各处严密看守。如此一来,只怕寺中高手倾巢而出,少林寺已是外实内虚。若是敌人趁机偷袭少林寺,就算留在寺中的住持和各院、堂首座武功高强,却也是猛虎难斗群狼,事情大大的不妙。 只听慕容丹青说道:“白袍人说完之后,少林寺众僧的脸色越发难看,就连住持大师也是神情有异。只见他大袖一拂,对白袍人说道:‘原来两位施主并不是要与纪庄主为难,一开始就想着要将少林寺挑了!’ “白袍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和尚,你这话可说错了。咱们兄弟与少林寺共居嵩山之中,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有意与少林寺为难?何况你们的师父与咱们平辈论交,我们兄弟二人自重身份,念着故人的香火之情,也不会为难他的门人弟子。只是姓纪的小子却是咱们兄弟要找的大仇人。这些年来原本想着要将离魂庄挑了,将纪家杀一个鸡犬不留。只是离魂庄内外遍布毒物,纪家的首脑人物又极少走出庄子,咱们没有机会下手。好在天可怜见,这个姓纪的小子竟然跑了出来,还让咱们兄弟在少林寺遇上了,不蒂于天上掉下一个金元宝,岂有不顺手牵羊收下之理?!’ “纪夫人听到这里,心下大惊,想不到逍遥二仙竟然也在打离魂庄的主意。这两人是武林之中顶尖儿的高手,只是不擅用毒,这才使得离魂庄逃过了一劫。念及此处,她只觉得背心一阵凉意,忍不住转头向纪雾城望去。只见纪雾城也是一脸惊讶,显然也没有想到逍遥二仙竟然一直窥伺着离魂庄。 “住持大师双手合什,口中说道:‘两位是江湖豪杰人人敬仰的大宗师,为何要与离魂庄过不去?’白袍人尚未答话,黑袍人抢先说道:‘咱们兄弟纵横江湖,从未遇到过对手。不过年纪渐长,又没有子嗣,一身绝世武功,若是无人继承,岂不是太可惜了?后来咱们在江湖之中遇到了一个练武奇才,视若珍宝,要将武功尽数传授给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死在了离魂庄,害得咱们兄弟一番心血,附之东流。’他说到这里,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份深仇大恨,岂能不报?咱们兄弟发过誓,若是不能将离魂庄内的男女老幼杀得干干净净,咱们兄弟二人生生世世皆为畜牲,不得再世为人。大和尚,你若识相一些,便不要插手此事,咱们杀了纪雾城,自然会离开少林寺。日后咱们一切归旧,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们这些和尚硬要为姓纪的出头,嘿嘿,说不得咱们只好挑了少林寺。可惜这样一座千年古刹,从此化为一片白地,罪过,罪过啊。’ “众僧听黑袍人说得狠毒,心下都是大怒。只不过他们素知逍遥二仙的威名,知道这两人武功登峰造极,就算先师复生,只怕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此时寺中高手尽数赶往峻极峰,剩下这十几位老僧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可是要与逍遥二仙死战,却也并无必胜的把握。只有寺中剩下的僧人一拥而上,围攻逍遥二仙,或许能有一线胜机。 “众僧正在思忖之际,忽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一名中年僧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藏经阁的院子中,一脸惊恐地奔到了住持大师面前,说是寺外突然来了大批武林高手,已经将在寺外巡查的二三十名僧人尽数擒住,绑得结结实实吊在山门前。眼下已有百余名武林高手攻入寺内,占据了少林寺前院。好在他们并没有继续攻击,使得七八十名少林僧人逃入了后院。如何应付这些敌人,还请住持大师和各位首座示下。 “住持大师和达摩院首座等人听这和尚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攻进少林寺的这些武林高手必定都是逍遥二仙的爪牙。住持大师对那名报信的和尚说道:‘你让师兄弟们守住后院,先不要与他们争斗。’ “那名和尚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出了藏经阁的院子。住持大师这才对逍遥二仙说道:‘原来两位施主当日不肯与纪庄主比试武功,一定要将比武日期押后二十日,并非是心存慈悲,而是要用这段日来仔细筹划,不只要杀掉纪庄主,更要防备少林寺。’ “住持大师话音方落,白袍人摇了摇头,故意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大和尚,你又错了。咱们兄弟已经说过,此次只是要将离魂庄挑了,杀尽纪家一门老幼良贱,而不是要与少林寺为难。当日咱们听说有人堵住了少林寺的山门,心想江湖之中难道有如此胆大之人么?只怕是昔年魔教漏网的高手跑到少林寺寻仇,是以便赶到少林寺,想助各位大和尚一臂之力。只不过在山门前遇到姓纪的小子,听他说话,竟然是离魂庄的庄主。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们原本想要将他当场杀死,只不过尚未出手,住持大师和少林寺各院、堂首座走了出来,咱们自然不好再动手杀人。这个姓纪的小子听各位大和尚说咱们兄弟便是逍遥二仙,竟然出言挑战。其时咱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只要将这个小子斩杀,还要将离魂庄也一并挑了。只不过此事重大,须得仔细筹划,方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是以咱们才将比武之日推迟了二十日。在这二十日内,咱们召集人手,分为两队。一队赶往离魂庄左近埋伏,一队潜伏在嵩山。咱们兄弟又借口赶到嵩山的江湖人物太多,请住持大师出面,将比武之地改在少林寺内。今日咱们在少林寺内杀了姓纪的小子,再带着他的人头赶到离魂庄外。到了那时,离魂庄中之人看到这颗人头,必定再无斗志,咱们便能将离魂庄挑了,得偿生平之所愿。哈哈,哈哈。’”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暗想逍遥二仙素有侠名,在江湖之中口碑甚好,锦衣卫案牍库中也没有看到有关这两人做恶的记载。尤其是三十余年前,这两人还没有后来那般威名赫赫,便敢联手邀战为恶西南的“离魂钩”杨争。三人激战三日三夜,两人剑折刀断,几乎陷入绝境,最后还是拼死击杀了杨争。两人凭借着此战一举成名,不只令江湖各大门派肃然起敬,而且世人因此知道两人武功高强,将两人与慕容秋水、柳宗岩并列,送上了“逍遥二仙”的绰号。从此之后两人行走江湖,铲除邪魔外道,创下了一番惊人艺业。可是今日听慕容丹青讲述往事,逍遥二仙却是两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而在江湖之中一向名声不大好的离魂庄,倒不似江湖中人传说的那般邪恶。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疑,转念一想,逍遥二仙与慕容秋水齐名当世,虽然没有听说双方有什么梁子,不过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高手若是听说世上有与自己武功在伯仲之间之人,那是一定要与之较量一番,比一个高低上下。柳宗岩经历云台山一战,伤心欲绝,从此远走扶桑,与慕容秋水不再有所交集。而中原武林剩下的顶尖儿高手之中,受众人推崇的便是慕容秋水和逍遥二仙。虽然没有听说这三名大高手比试过武功,不过双方相互之间一定是极为忌惮。慕容丹青如此贬低逍遥二仙,焉知不是慕容秋水有意而为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青说道:“白袍人说完之后,哈哈大笑。看到他嚣张跋扈的模样,不只纪夫人和纪雾城心惊胆颤,就连十几位武功高强的少林寺老僧也是脸色大变。便在此时,只听得院外传来几声惨呼之声,紧接着数十名和尚踉跄着退入了藏经阁的院子中。只见这些和尚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更有几名僧人身中十余支羽箭,退入院子之后,便即一头栽倒在地,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毙命。 “纪夫人和纪雾城见名震天下的少林寺和尚竟然如此狼狈,心下越发惊骇。纪雾城自幼好武成痴,只想着创立属于离魂庄独有的武学,从此让离魂庄在武林之中扬名立万,不再受江湖帮派的鄙夷轻视。是以他的江湖阅历几乎等同于一张白纸,否则也干不出将少林寺的山门连堵二十七日的愚蠢之举。纪夫人颇有见识,以智计而论,比之纪雾城高出许多。不过她毕竟只是一名女子,虽说未出嫁时在黄家听说过不少江湖之事,也见过许多江湖争斗,知道一些江湖帮派和武林高手勾心斗角、相互争斗的诡异之事,但是自从嫁入纪家之后,每日里只是忙着操持家务,统辖离魂庄内大小事情。而且她知道江湖中的仇家一直对离魂庄虎视眈眈,只是忌惮庄外的“五毒花田”和庄内的各种诡异机关,这才没有大举进攻。可是一旦走出离魂庄,没了毒物和机关做凭仗,只怕立时便会着了仇家的毒手。是以纪夫人嫁入离魂庄之后,再也没有走出过庄外。要说一些小计谋,纪夫人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论起江湖帮派的仇杀殴斗,她却所知甚少。此刻见到少林寺众僧败得如此凄惨,纪夫人已自吓得心惊胆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少林寺住持大师和各院、堂首座都是见多识广之辈,江湖阅历胜过纪夫人和纪雾城何止千百倍?此时看到少林寺弟子如此狼狈,而且身上还有箭伤,住持大师沉声说道:‘阿弥佗佛,想不到两位施主不只召集了武林高手,连绿林山寨的响马都被二位请来了!’逍遥二仙却不答话,只是嘿嘿冷笑。 “此时只听得院子外面脚步声大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涌了过来,将藏经阁团团围住。片刻之后,院外各处都有人大声呼喝,约束众人不得妄动。白袍人嘿嘿一笑,对住持大师说道:‘大和尚,咱们这就要动手杀了姓纪的小子。你们几位大和尚置身事外最好,否则咱们兄弟一声令下,院外这些江湖朋友闯了进来,只怕名震天下千余年的少林古刹,就此香火断绝,化为断壁残垣。到了那时,你们几位大和尚便成了少林寺的大罪人,不只去不了西天极乐世界,还要坠入阿鼻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地狱之苦!’ “逍遥二仙不只武功高强,心计更加厉害。他们知道少林寺这些首脑人物都是智计深沉之辈,若是出言恐吓,这些老僧必定不会害怕。可是他们修行五六十年,对佛教所说的地狱轮回之说深信不疑。而且身为少林高僧,对于少林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若是因为自己而让这座千年古刹毁于一旦,他们必定身负罪责。白袍人以少林寺和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之事威胁这些老僧,正是击中了少林僧人的要害。是以他说完之后,这些老僧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说话。 “达摩院首座眼看着二三十名少林僧人退入藏经阁院子中,一个个伤痕累累,仍然守在院门前。他见一名倒在地上的少林僧人是自己最看重的徒弟,身上中了五六支羽箭,虽然一时未死,却也是奄奄一息。见此惨烈的情形,饶是这位大和尚修行了五六十年,却也是心中凄惨,急忙快步走到那名少林僧人身边,俯下身子点了他几处大穴,免得他受伤痛折磨。那名少林僧人颤声说道:‘师、师父,外面来了、来了几千、千人。他们、他们不是、不是武林中人、是、是、是军队……’ “这名少林僧人说到这里,便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众僧听说攻入少林寺的敌人是军队,登时一个个大惊失色。达摩院首座心中又惊又痛,仔细察看那名少林僧人身上的羽箭,倏然站起身来,对逍遥二仙说道:‘阿弥佗佛,原来两位施主还买通了鞑子兵,一起来对付少林寺!’ “黑袍人冷笑道:‘你这和尚倒也有几分见识,居然认出这些羽箭是鞑子兵之物。’达摩院首座沉声说道:‘贫僧出家之前,住在大同城外。有一年鞑子兵袭扰宣、大二府,贫僧的父母兄弟七口人,便是死在鞑子兵的箭下。贫僧那时只有六岁,被娘亲压在身下,这才侥幸逃了一条性命。鞑子兵的羽箭与大明官兵所用的羽箭不同,箭尾的羽毛可以转动,一望便知。你们两位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想不到竟然勾结鞑子兵,对得起两位施主的列祖列宗么?!’”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道:“厉兄,你是锦衣卫出身,自然知道鞑子兵羽箭的厉害罢?” 厉秋风道:“厉某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鞑子兵精于骑射,昔年纵横天下,无人可敌。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厉害,除了鞑子兵彪悍善战之外,便在于他们的弓箭、马刀和坐骑占了优势。鞑子兵的坐骑虽然矮小,不过耐力远胜中原和金人的战马,擅走远路,是以鞑子大军精于迂回,往往以正面兵马诱敌,精兵迂回之后从侧翼或背后掩杀,使得敌军一战即溃。而鞑子兵的马刀虽然并不锋利,刀身却是极厚。他们不是用马刀来斩杀敌军,而是借着胯下坐骑的冲击之力,用手中的马刀劈砍敌人。敌人若是以兵器格挡,往往会被鞑子后的马刀震断或是震飞。而马刀砍到敌兵身上,即便砍不进盔甲,敌兵却也会被马刀震得筋断骨折,必死无疑。至于鞑子兵的弓箭更加厉害。他们的强弓放在油中熬制,弓弦以牛皮加以硝化制成,即便遭遇雨雪潮气,却也能够使用如常,而且他们的羽箭箭尾处有十字形切口,羽毛可以转动,从而可以控制羽箭射出的方向和力度。如此一来,羽箭不只射出的距离大增,而且极为精准,更加厉害的是拨动羽箭箭尾,还可以使羽箭呈弧形转换方向。鞑子兵凭借着这份机巧,在战阵之上射杀了许多敌军的统兵大将。统帅一旦中箭坠落马下,敌军多半就此溃散,鞑子兵便可乘机掩杀了。” 慕容丹青笑道:“厉兄果然了得,见识远在我之上。当日我听家父讲述此事,便不晓得达摩院首座大师为何看到羽箭,便知道射杀少林僧的乃是鞑子兵。还是家父说了鞑子兵弓箭的厉害之处,这才解了我心中之疑惑。其时这位大和尚出言责备,黑袍人却是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老子原本就不是汉人,祖宗见了咱们杀戮你们这些汉人,自然不会生气,十有八九还会夸赞咱们兄弟为祖宗报了大仇!’ “纪夫人听黑袍人如此说话,心下一惊,暗想怪不得看到逍遥二仙之后,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头。那是因为这两人身材矮小,面孔上窄下宽,鼻子扁平,如同一张摊得不成圆形的大饼,与汉人棱角分明的面孔颇有些不同。此时听黑袍人自承不是汉人,手下同伙又用了鞑子兵的羽箭,想来两人是鞑子兵的后代。 “纪夫人思忖之际,却听白袍人对少林寺一众老僧说道:‘咱们兄弟是什么人,与少林寺各位高僧无关。咱们只是要斩杀姓纪的小子,灭了离魂庄,为惨死的徒弟报仇。只要各位大师置身事外,咱们杀了姓纪的小子,便即退出少林寺,绝对不会与各位大师为难。’ “纪夫人见逍遥二仙一心要杀掉自己夫妇二人,少林寺又陷入困境,必定不会出手相助。夫妻二人虽然难逃一劫,不过能够同生共死,却也并不遗憾。只是可惜自己的儿子还留在离魂庄,年方六岁。逍遥二仙杀了夫妻二人之后,必定会攻击离魂庄。到时连同自己的儿子在内,庄内四百多人难逃逍遥二仙的毒手。念及此处,她心如刀绞,暗想今日自己和丈夫就算死了,也要在逍遥二仙身上戳上一刀,最好能与这两个老贼同归于尽,这样或许才能救儿子一命。 “便在此时,纪雾城拔出长剑,对逍遥二仙说道:‘此事原本也与少林寺各位大师无关。你们两个老贼既然想取我的性命,尽管动手便是,不必威胁各位大师!’纪夫人听丈夫如此说话,便也拔出短刀,和纪雾城并肩而立,要与逍遥二仙拼个鱼死网破。 “白袍人见二人如此模样,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们夫妇倒也算得上是英雄好汉。若不是咱们的爱徒被离魂庄所害,今日还真不舍得下手杀了你们!你们二位可以放心,咱们今日杀了你们二人,不出数日便会带着两位的脑袋赶到离魂庄。到时再将你们两位的父母和子女尽数斩杀,让你们全家人共赴黄泉,彼此相伴,倒也不会寂寞。’白袍人说完之后,便和黑袍人拔出刀剑,向纪夫人和纪雾城逼了过去。 “便在此时,忽听住持大师沉声说道:‘阿弥佗佛。两位施主与纪庄主夫妇的恩怨,少林寺原本不该插手。只不过两位施主太过狠毒,不只要斩杀纪庄主夫妇,灭了离魂庄,还想一举将少林寺挑了。老衲身为少林寺住持,不敢让达摩祖师传下的少林寺毁在老衲和各位师弟手中。老衲不自量力,想请两位施主悬崖勒马,放过纪庄主夫妇,也不要与少林寺为难。若是两位施主就此离开少林寺,老衲和各位师弟可以在佛祖面前发誓,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不知道两位施主意下如何?’ “住持大师此言一出,纪夫人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少林寺住持大师果然不愧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领袖,在此危急关头,仍然要主持正义,不容逍遥二仙作恶。逍遥二仙却是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盯着住持大师。黑袍人冷笑着说道:‘老和尚,咱们已经给足了少林寺面子,可是你还要与咱们兄弟为难,说不得只好灭了少林一门,免得你们碍手碍脚,阻了咱们兄弟办事!’白袍人却是婉言相劝道:‘大和尚,你可要想好了!眼下藏经阁已经危如悬卵,只要我一声令下,院外万箭齐发,不只将各位大和尚射成刺猬一般,而且有些火箭更会点燃藏经阁。这座藏经阁中不只有达摩祖师和历代少林高僧手书的佛经典籍,还有少林寺秘不示人的武林秘笈和医药书籍。若是一把火烧了,你们几位大和尚不只是少林寺的千古罪人,更是天下禅宗和整个武林的败家子。是以我劝各位大和尚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黑袍人和白袍人一唱一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软硬兼施,想要逼迫少林寺众僧置身事外。纪夫人心下忐忑,不知道这些老僧是否会屈服于逍遥二仙的威胁之下。只听住持大师说道:‘阿弥佗佛。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两位施主何必还要诓骗老衲?两位施主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前辈宗师,却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杀害纪庄主夫妇。若是不将老衲和诸位师弟一并除掉,两位施主的恶行必定为江湖中人知晓。只要两位施主杀了纪庄主夫妇,也绝对不会放过少林寺。否则两位施主也不必大费周章,连你们狼族收容藏匿近百年的鞑子兵也出动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狼族是什么族,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慕容丹青说道:“住持大师话一出口,纪夫人和纪雾城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逍遥二仙却是脸色大变,瞪着住持大师,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听住持大师接着说道:‘先师早已知道两位施主是狼族的后代,只是并不晓得昔年之事过了近百年,两位施主竟然还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一心想着吞蚀日月,作着当年狼族族长的美梦。先师坐化之前,曾经对老衲说起过此事,要老衲谨记一件事情,那就是对两位施主敬而远之。’ “住持大师说完之后,白袍人已是换了一副面孔。只见他脸色铁青,目光阴毒,上上下下打量了住持大师一番,这才口中说道:‘好啊,想不到见空这个秃驴竟然留了一手。怪不得咱们数次潜入藏经阁,拿到了几部武林秘笈之后,回去修炼总是不对头。初时还想着是不是因为咱们兄弟没有修习过少林派的内功心法,这才始终没有进益,不得不将那几部秘笈束之高阁,打算盗来少林派内功心法之后,再从头修习这几门少林派武功。想不到这些秘笈原本就是假的。想来见空老秃驴在秘笈上做了手脚,故意用假秘笈来欺瞒咱们兄弟,是也不是?’ “纪夫人听白袍人如此说话,心下暗想,这个老贼好生无耻,自己跑到少林寺来偷东西不说,反倒责怪失主用假货骗他。怪不得人人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这两个老贼的模样,行事卑鄙无耻,倒真是不枉了他们出身什么狼族狗族。想来这些蛮子没有受到圣人教化,行事才会如此卑鄙野蛮。 “住持大师双手合什,口中说道:‘两位施主斩杀离魂钩杨争之后,便即移居嵩山,与少林寺比邻而居,并且多次光临敝寺,与先师祖、先师等僧众坐而论道。初时敝寺僧众对两位施主十分敬重,听两位施主谈吐见识不凡,不失武学宗师的风范,自然有心结纳。只是后来发觉有人数次夜入藏经阁,而且来人武功极高,合寺僧众无人可及。此事事关少林寺的生死荣辱,先师祖不得不遣人暗中探查,这才知道两位施主原来出身岭南,乃是狼族后裔。狼族原本是楚地的小国,后来被秦国所灭,族人逃入大山之中,这才避开了秦军的追杀。其后代在大山之中繁衍生息,绵延千余年,一向不为山外官府和百姓知晓。这千余年间,朝代更替兴亡不断,狼族如在世外桃源,免受兵火之灾,倒也称得上是自得其乐。只是到了元朝末年,天下大乱,狼烟四起。时任狼族族长却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他仗着狼族在大山之中养精蓄锐,拥胜兵五千,自信足以纵横天下,便想着杀出大山,夺取天下,自己做皇帝。便在此时,恰好有一股鞑子兵被陈友谅的兵马杀败,逃到大山之中,竟然稀里糊涂闯进了狼族居住之地。狼族族长降服了这伙鞑子兵,势力大张,野心越发膨胀,派人出山打探消息,想要寻找时机,出山争夺天下。不料他派出的探子久居山中,哪知道世间是什么模样?出山不久便露出了马脚,被太祖皇帝手下的大将冯胜所擒。有一名探子熬不过严刑拷打,供出了狼族藏匿在大山之中,图谋争夺天下之事。冯胜立时统领大军,攻入了狼族聚居的野狼谷。狼族族长本来以为自己手下的族人彪悍异常,一旦出山必定天下无敌。却不想这些蛮人虽然个个悍勇,却不懂得战阵之法,岂是大明百战之兵的对手?双方只战了一个上午,狼族几乎全军覆没,连狼族族长的首级也被明军将士砍了下来,献于冯胜马前。’ “住持大师说到这里,黑袍人已是愤怒欲狂,指着住持大师说道:‘那是你们汉人用了诡计,骗咱们的兵马进入一处山谷,又在四处放火,这才害死了咱们的族人。若是与咱们兵对兵、将对将打上一场,你们这些汉狗必定全军覆没!’”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暗想,想不到逍遥二仙竟然如此愚蠢。兵者,诡道也。两军对阵,原本就要以计谋取胜。难不成真要像昔年宋襄公那般,须得排好阵势,才能两军攻伐不成? 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住持大师也不与黑袍人争辩,只是接着说道:‘狼族一战之下险些灭族,剩余的族人逃到了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这才避开了明军的追杀。当日鞑子败兵被狼族降服之时,族长担心这些鞑子兵归化未久,若是生了异心,倒也不好对付。是以他暗中派人将鞑子败兵的将官尽数毒死,只留下士卒为狼族所有。为了让鞑子兵彻底臣服于狼族,防备鞑子兵聚集作乱,狼族族长将三千余名鞑子兵分为数队,分居于大山之中的隐秘之处,彼此不通声气。只是这位族长也没有料到,还没等狼族用得上这些鞑子兵,冯胜的大军便已杀入大山,重创了狼族。侥幸逃生的狼族族人之中,有一个少年正是狼族族长的小儿子。此人虽然年轻,却比他的父亲更加狡诈多计。他想要将分居各处的鞑子兵纠集起来,以为已用,不过他知道鞑子兵个个凶悍,若是知道狼族兵败,只剩下不足千人,势必趁机造反,先将狼族灭了。是以他严令族人不得泄漏狼族兵败、族长被杀之事,自己换了一身光鲜衣衫,到几处鞑子兵聚居之处转了一圈。其后他派人暗中监视鞑子兵的动向,自己带着族人在大山之中开垦土地,种植药材,挑到山外换取银两。他还将前任族长惨败之事引以为戒,时常挑选精明族人到山外走动,打探天下大事,时刻防备官兵偷袭。几十年过后,狼族势力复炽,更胜往昔。而且藏在各处的鞑子兵也与狼族通婚,繁衍人口。这些年轻一代的鞑子视狼族为血亲,对狼族族长惟命是从,忠心无二。’ “住持大师说到这里,逍遥二仙脸色越发阴沉起来。纪夫人见两人虽然默不作声,衣衫袖角却如铁铸一般,在风中竟然一动不动,知道两人已是潜运内力,随时都可能向住持大师发难,心下不由为住持大师担起心来。”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道:“厉兄自然听说过逍遥二仙的名头。这两个老家伙在武林中的名声着实了得。这些年我行走江湖,每次听到有人提到逍遥二仙,都说他们顶着武林宗师的名头,是江湖顶尖儿的侠客。其实两个老混蛋阴险毒辣,卑鄙无耻,是两个大坏蛋。好在两个老家伙的阴谋败露的早,我爹爹因为种种原因又不得不维系这两个老混蛋的名声。哼哼,若是换了我,早将这两个王八蛋的真面目暴露于天下英雄面前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讲述往事,心下也是惊疑不定。虽然他知道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绝非信口开河之辈,但是逍遥二仙的名头实在太大,数十年来一直被视为侠义道的领袖人物。此时乍一听说两人竟然是如此阴险狡诈之辈,厉秋风却也不能对慕容丹青所说之事完全相信。 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纪夫人都能看出逍遥二仙随时都会发难,住持大师等少林派的高手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住持大师并不畏惧,仍然面不改色继续说话。他说狼族隐藏在大山之中,一直等待时机。只不过大明立国之后,虽然先有靖难之役,后有土木堡之变,但是根基仍在,狼族当年在明军手下吃了大亏,一战之下几乎灭族。虽然休养生息数十年,大明军威仍在,这些人不敢妄动。直到三十多年前,狼族族长的两个儿子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一身好武艺。狼族族长见两个儿子本领大进,便要两人隐瞒身份,到中原闯荡一番。结交武林豪杰,将来一旦天下有变,狼族竖起大旗,两个儿子便可以统帅武林豪杰相助。这两人出山之后,凭借着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先是击杀了名震天下的邪派人物‘离魂钩’杨争,又灭了江湖中几个打家劫舍的绿林山寨,从此威名远播,受到武林中人的敬仰,人送绰号‘逍遥二仙’,与我爹爹和柳宗岩齐名当世。 “逍遥二仙听住持大师揭穿了两人的来历,先是惊骇不已,随之杀心顿起。白袍人冷笑道:‘大和尚,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咱们兄弟的来历,说不得只好灭了少林寺,以除后患。’住持大师道:‘两位施主成名之后,便即移居嵩山,与少林寺比邻而居,无非是想笼络少林寺,以为已用。若不是两位施主太过贪心,数次潜入藏经阁中,少林僧众对两位施主绝对不会心下起疑,派人去查探两位的来历。其实两位施主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按理说就算少林寺派人暗地里查探两位施主的来历,也不会有什么发现。只不过人一旦有了贪念,行事总会留下破绽。先师虽然知道两位施主与狼族有极大的关联,却想着两位施主杀掉了杨争,又灭了不少作恶多端的绿林山寨,或许是出山之后,受了圣人教化,翻然悔悟,成了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却也说不定。是以先师与两位施主仍然以礼相待,并未揭穿两位施主的真面目…… “住持大师说到这里,黑袍人呸了一口,凶霸霸地说道:‘老和尚,你就不要在这里胡吹大气,替见空那个老秃驴脸上贴金了!见空若是能够杀掉咱们,他岂能不动手?他是担心杀不了咱们,反倒会给少林寺若祸上身。哼哼,老子现在想明白了,咱们兄弟最初到少林寺拜访,寺中的大小和尚执礼甚恭。见空老秃驴做了住持之初,每次咱们兄弟来了,他都亲自出面,与咱们喝茶论道。可是后来这个老家伙就突然不大露面了,十次能见到一次已经算不错了。想来老家伙知道了咱们兄弟的来历,虽然有心害了咱们的性命,却又自知不敌,只好避而不见。哼哼,你们这些和尚奸滑如此,还整天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真让人恶心!今日咱们兄弟就要踏平少林寺,送你们去见如来佛祖。哈哈,咱们兄弟一举将少林寺和离魂庄挑了,也算办成了一件大事。狼族的列祖列宗地下有灵,知道了咱们这些做子孙的如此争气,只怕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住持大师听黑袍人说得凶狠,却也并不惊慌,只是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施主说得倒也并不全错。昔年先师曾经想过揭穿此事,只是念着两位施主恶行未露,以为过了几十年,狼族已经不再记恨昔年之事。而两位施主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好事。少林寺若还是纠缠过往之事,格局未免太小了。先师知道两位施主的来历之后,确实不似此前那般与两位施主坐而论道。他并不是害怕两位施主,只不过担心自己说话之时,说教一多,倒让两位施主心生厌烦。’ “住持大师说到这里,逍遥二仙这两个老家伙登时笑了起来,一脸讥讽地看着住持大师,说了一些嘲讽之语。住持大师却也并不生气,接着说道:‘至于今日之事,两位施主说的不错,老衲确是起了贪念。这几年武林之中出了几件大事,先是魔教余孽横行,杀害了几位江湖之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名宿。而河北、河南、山西、山东四省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绿林山寨突然销声匿迹,不再作恶。少林寺接到泰山派、恒山派、五郎八卦门、丐帮等帮派传来的消息,这些绿林山寨并非是打算金盆洗手,从此不再作恶,而是寨中的首脑人物突然消失不见,换上来的新寨主和各堂口的头目都是一些陌生人物。而且这些山寨不再派遣喽啰到山下劫掠钱财,而是整日里在寨子中操演兵马,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住持大师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逍遥二仙说道:‘若是老衲猜得不错,这些山寨已经落在你们狼族掌控之中。河北、河南、山西、山东四省拱卫京城,那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绿林山寨分布于四省各处,一旦联起手来,突然进攻京城,就算无法得手,却也能给狼族偷袭皇宫带来大好机会。到时京城兵马出城平叛,狼族驱动鞑子兵突袭皇宫,将大明皇帝或擒或杀,天下自然就是狼族的了。两位施主,老衲说的没错罢?’”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逍遥二仙听住持大师侃侃而谈,两人脸色阴沉,却并不答话。只听住持大师接着说道:‘老衲接到各帮派传来的消息,暗想魔教已灭,江湖之中再没有一个帮派能有如此大的势力。思来想去,只有狼族一直觊觎大明江山,而且数十年来藏匿于大山之中,积蓄力量。去年大行皇帝驾崩,今上年幼,宦官与大臣争权。想来你们狼族以为时机已到,要趁机发难。老衲知道两位施主武功绝伦,就算先师复生,只怕也不见得能够敌得过两位施主手中的刀剑。是以老僧起了贪念,想要借着两位施主与纪庄主比武之机,请了各位师弟一同观看两位施主的武功家数。如此一来,一旦两位施主发难,咱们与两位施主对敌,便有了几分取胜的把握。老衲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将两位施主放入寺中,才有了今日之困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阿弥佗佛。’ “住持大师说完之后,双掌合什,神情甚是痛苦。白袍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和尚既然知道自己的心术得罪了天地,还有何面目烧香礼佛?不如自杀算了,或许如来佛祖见你如此悔罪,不将你送入阿鼻地狱,而是接往西天极乐世界,却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纪夫人见白袍人想要诱骗住持大师自杀,心下暗想,这两个老家伙虽然武功了得,此时又纠集了同伙围住藏经阁,可以说是占尽了上风。可是两人若是有把握将这十几位少林寺的首脑人物一举杀掉,绝对不会说这么多废话。看样子两个老家伙虽然武功极高,可是要杀尽这些老僧,却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以纪夫人对住持大师大声说道:‘住持大师,这两个恶贼故意欺骗于你,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大当!’ “白袍人见纪夫人插话,狠狠瞪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老子先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为咱们的好……好徒儿报仇!’他说完之后,黑袍人也转过头来,盯着纪夫人和纪雾城道:‘不错!咱们此行本来就是要杀了你们二人,替咱们的好徒儿报仇。你们两人若是识相些,自己抹了脖子,或许还能留一个全尸。若是你们痴心妄想,心存侥幸,咱们定要让你们受尽折磨,再将你们千刀万剐,尸体喂了饿狗!’ “纪夫人和纪雾城听黑袍人说得恶毒,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武功远在夫妇二人之上。眼下藏经阁外也被两个老家伙的手下团团围住,那些败退逃入藏经阁的少林寺僧人个个武功不弱,却也被打得如此狼狈,自己夫妇二人即便想逃走,可是就算肋生双翅,却也难以逃脱。若是落入这两个老家伙的手中,非得受尽折磨不可。到了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下场自然凄惨之极。念及此处,纪夫人和纪雾城面面相觑,心下惶恐不已。 “便在此时,只听住持大师说道:‘纪夫人和纪庄主是少林寺的贵客。既然是老衲将他们请进了藏经阁,便不能让他们被人所害。’住持大师说到这里,几名老僧走上前来,将纪夫人和纪雾城护在了身后。纪夫人没有想到少林寺面对如此危局,住持大师仍然要保护自己夫妇二人,心下感动。只听纪雾城大声说道:‘住持大师,大祸因在下而起,与少林寺没有干系。这两个老贼要与在下夫妇为难,尽管放马过来便是。在下夫妇二人是生是死,全看天命,不劳各位大师相助。’ “纪雾城说完之后,提着长剑便要向逍遥二仙扑去。只是几位老僧挡在他身前,使得他无法前行。只听住持大师说道:‘阿弥佗佛。纪庄主,你太过天真了。他们不只要灭了离魂庄,更要灭了少林寺。今日之事,不只是纪庄主伉俪的事情,更是事关少林寺的生死存亡。老衲及各位师弟虽然是方外之人,按理说不应该擅动拳脚刀兵。可是少林一脉,岂能断绝在老衲手中?是以老衲及各位师弟斗胆,想以达摩祖师传下来的本派武功,领教两位施主的绝世武功。’ “住持大师话音方落,只见十几名少林老僧双手合什,口宣佛号。这些老僧虽然声音低沉,可是声音中却透着坚忍和沉着。此时守在院子中的二三十名少林寺僧人也是双手合什,向着住持大师微微躬身。这些僧人心下雪亮,知道逍遥二仙绝对不会和众人讲究什么单打独斗。只要两人一声令下,围在藏经阁外的数千人定然蜂拥而入。到了那时,就算住持大师及各位院、堂首座武功再高,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一番激战下来,只怕也不能逃生。只是除魔卫道,原本便是佛门弟子之本色。这些少林僧虽然知道情势危急,却也并不畏惧。只等着住持大师一声令下,便要与逍遥二仙的手下拼个你死我活。 “逍遥二仙见住持大师心意已绝,知道多说无益。白袍人也不再废话,右手一挥,只听一声厉响,一枚三寸多长的哨箭直向空中飞去。哨箭带着厉啸,瞬间消失在空中。黑袍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今日若是让你们逃走了一个,就算咱们没种。’ “纪夫人眼看着那枚哨箭直飞到空中去了,知道逍遥二仙及其手下立时就要动手。她将短刀握在手中,心想自己武功低微,只怕挡不住逍遥二仙一拳一脚。不过自己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只要这两个老家伙被少林僧阻上片刻,她便要不顾生死扑了上去,就算用牙齿撕咬,也要和对方拼命,力争和这两个老贼同归于尽。如此一来,自己夫妇二人虽然死在了少林寺中,却能保住儿子平安,也不枉夫妻二人送上的两条性命。 “只不过哨箭发出之后,直到厉啸之声消失,院外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不只纪雾城夫妇心下惊讶,便是住持大师等少林僧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不晓得逍遥二仙在打什么鬼主意。逍遥二仙初时还是一脸得意,可是院子外面始终没有半点声音,两人脸上得意的神情瞬间消失,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竟然露出了慌张之意。”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兄,你不妨猜上一猜,围住藏经阁的那些狼族汉子和鞑子兵,为何不听从逍遥二仙的命令攻入藏经阁?” 厉秋风心下也颇为不解,听慕容丹青开口询问,他只得摇头说道:“惭愧,厉某实在猜不透其中的原因。按理说狼族既然倾巢而出,困住藏经阁的狼族族人和鞑子兵只怕不下数千人。这些人都是狼族的精锐,是为了争夺大明天下而训练出来的精兵。就算数万官兵齐至,却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数千人一举消灭。难不成这些人千里赶赴少林寺,此时疲惫之极,竟然在藏经阁外睡着了不成?” 慕容丹青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兄说得不错。逍遥二仙打定了主意要将少林寺和离魂庄一举消灭,是以不只出动了狼族中的精干子弟,而且还将藏在大山中的鞑子兵也带了出来。这些人聚在一起,确实是一支战力极强的大军。若是有官兵前来围剿,双方势必在藏经阁外大战一场。藏经阁院子中的诸人之中,除了纪夫人之外,逍遥二仙、少林众僧、纪雾城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墙外即便有极轻的声音,却也逃不过这些人的耳朵。虽然住持大师揭穿了逍遥二仙的身份来历,双方剑拔弩张,暗自戒备,因此对院子外面的情形有所忽视。可是若是大军交锋,必定是喊杀声惊天动地,刀剑撞击声不断,这些武林高手怎么会听不到?不过狼族子弟和鞑子兵遭遇官兵袭击,或许并不畏惧,但是来袭的若不是人,而是毒蛇,只怕他们瞬间便要大难临头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忍不住开口说道:“毒蛇?慕容兄的意思是说,藏经阁院子外面那些狼族子弟和鞑子兵是被毒蛇咬死的?那可是好几千人啊!要将这些人尽数悄无声息地咬死,这、这得有多少条毒蛇啊?” 慕容丹青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别说几千人,便是来了上万人,只怕也难以逃脱。因为就在纪夫人进入少林寺之后,嵩山中的毒蛇也跟着她进入了少林寺。” 厉秋风心下大惊,突然想起了慕容丹青说过,纪夫人在离开峻极峰后到处寻找纪雾城和逍遥二仙,途中遇到过蛇群。若不是她随身带着“圣涎牙”,只怕早就葬身蛇群之中了。 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逍遥二仙进寺之时,便已设下了陷阱,要将少林寺住持等首脑人物尽数骗到藏经阁中,然后潜伏在寺外的数千狼族子弟和鞑子兵攻入寺中,将藏经阁团团围住。依照逍遥二仙的谋划,先要将纪雾城杀掉,然后逼迫少林寺住持交出武林秘笈,再将这些沙林寺的首脑全部杀掉。随后伪称这些高僧死在官府手中,将罗汉堂首座带到峻极峰的少林僧尽数收服。另外还可以对赶到少林寺的数千位江湖好汉威逼利诱,将他们也置于狼族掌控之下。到了那时,狼族必定势力大增,再依照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教授狼族子弟修习武艺,待得艺成之后,个个能够以一当十。那时竖起义旗,推翻大明朝廷,天下便是狼族的了。此时白袍人发射响箭,便是要狼族子弟和鞑子兵一起冲进藏经阁杀人的信号。哪知信号发出老半天,院子外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逍遥二仙知道事情一定有了变化,不禁面面相觑。住持大师等少林僧却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还以为逍遥二仙另有阴谋,不敢有丝毫马虎。纪雾城夫妇更是不晓得逍遥二仙在捣什么鬼,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异动。是以院子中这三伙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先行说话。 “一片寂静之中,从院外突然传来极细微的‘悉悉窣窣’之声。这声音初时还只是在院子外面某一处角落响起,只不过片刻之后,只听得墙外四周都传来了这种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一众少林僧和纪雾城夫妇只道是逍遥二仙手下的伏兵在院外捣鬼,不晓得这两个老家伙在打什么算盘,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便在此时,忽见院子的墙头上出现了不断活动的影子。院中众人大惊,定睛向墙头望去,这才发觉墙头上出现了无数条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蛇。这些蛇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墙头,口中吐着蛇信子,在墙壁上到处游走,情形煞是惊人。饶是院内众人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见到如此情形,却也是人人心惊肉跳,惊惧不已。 “只见蛇群不断涌上墙头,初时最大的蛇不过数尺,可是到了后来,竟然出现了丈许长的大蛇。而且这些蛇身上色彩鲜艳,一望便知道都是毒蛇。守在院门口的二三十名少林僧见毒蛇从墙壁和门口涌进了院子,被迫向藏经阁前后退。 “纪夫人见到蛇群涌入院子中,心下又惊又喜。她出身洞庭湖黄家,熟悉蛇性。此前她以“圣涎牙”逼退蛇群,却被蛇王痛恨。须知蛇性最忌,蛇王要比普通的毒蛇更加厉害。一旦知道世间有克制毒蛇之物,它便要将此物据为已有。所谓毒蛇出没之处必有解毒良药,便是这个道理。纪夫人经过之时,蛇王正在产卵。闻到圣涎牙的气味,蛇王却也抵受不住,不得不暂时隐忍。待它产卵之后,立时循着纪夫人的踪迹追了上来。 “这条蛇王是嵩山左近毒蛇的共主,平日里躲在山腹的蛇洞之中,几十年也不出洞一次。此次它为了夺取圣涎牙,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追了出来。蛇王一动,嵩山各处的大小毒蛇全都涌了出来,随着蛇王追踪纪夫人,总数不下六七万条。 “这些毒蛇如一条大河般汹涌前行,一直追到了少林寺。其实纪夫人以圣涎牙逼退蛇群之后,便即将圣涎牙收好,匆匆赶奔少林寺。她却不知道有数十条毒蛇闻不到圣涎牙的气味之后,随后跟上了她。只不过这些毒蛇甚是狡猾,潜伏于草丛之中,游走于树梢之上。纪夫人武功不高,虽然数次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却并没有发觉身后有何异状。若是换作纪雾城,只怕早就发现有蛇群跟在后面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后来纪夫人穿过塔林,到了少林寺西侧的墙壁下面。此时她却听到身后传来异响,转头望去,有两名少林僧摔倒在地上。当时纪夫人以为是纪雾城暗中出手,点倒了两名少林僧。却不知道她进入塔林,立时便被在寺外巡查的两名少林僧发觉。这两名少林僧不知道纪夫人有何意图,是以悄悄跟在她身后,想要看看她要做什么。待两人看到纪夫人到了墙壁之下,似乎要偷入少林寺,正想前去阻止之时,蛇群却已到了两人身后。这些毒蛇游走之声,口中喷出毒雾,两名少林僧还没等出声说话,便已吸入毒雾,哼都没哼一声便即摔倒在地上。此时蛇群距离两名少林僧不过丈许,正想游过去将两人咬死,纪夫人却已跑了过来。群蛇一闻到她身上圣涎牙的味道,登时吓得四散逃开。纪夫人将两名僧人拎入树丛,便即越墙进入少林寺。那些毒蛇一时之间不敢追踪。直到蛇王带着蛇群赶到,这些毒蛇才继续前行。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只是那两名少林僧甚是可怜,被纪夫人拎入树丛之后,全身上下动弹不得。不久之后蛇群大举到来,两名少林僧无法逃走,瞬间便被毒蛇咬死。而且群蛇成千上万,撕咬二僧的血肉。刹那之间,两名少林僧已变成了两副白色骨架,身上的血肉已被群蛇吞噬。不过纪夫人并非有意害人,这两名少林僧惨死,却也怪不到她身上。”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说到这里,想起两名少林僧受万蛇吞噬之苦,瞬间变成两副白骨的恐怖情形,不由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 只听慕容丹青说道:“其时狼族子弟和鞑子兵已经攻入少林寺。想那少林寺占地极广,若是换作平日,住持大师和各院、堂首座分居各处,逍遥二仙想要一举将这些武林高手消灭,必然要大费周章。是以两人定下了计谋,以借用少林寺藏经阁与纪雾城比武,要将少林寺的首脑人物聚于一处。两人算定了少林寺中一众高手定然不肯放过观看如此一场比武的良机,必定会尽数赶到藏经阁,正是将少林寺首脑人物一鼓俱歼的最好机会。是以在谋划之时,便已下令狼族子弟潜伏在少林寺外三里处,待两人进入少林寺后,狼族大军立时攻入少林寺。守在寺门处的少林僧虽然武功不弱,可是狼族子弟和鞑子兵压根不与少林僧近战,离着百十步远便即开弓放箭。少林僧猝不及防,甫一接战便被射死了大半。剩下的数十人也几乎个个带伤,只得拼命逃回到藏经阁。 “狼族大军攻入少林寺,将藏经阁团团包围,只等着逍遥二仙发出响箭,便要强攻藏经阁,将少林寺首脑人物尽数斩杀。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蛇王循着纪夫人身上圣涎牙的气味,带领五六万条毒蛇也追到了藏经阁外。数千名狼族子弟和鞑子兵在这些毒蛇面前,如同大海中的孤岛一般,还没等他们出声示警,瞬间便被万蛇吞噬,化作了无数白骨。 “按理说藏经阁外的狼族子弟和鞑子兵不下三四千人,即便遭到毒蛇偷袭,也不会一声不发便即被毒蛇咬死。只是这些毒蛇在攻击之前,便已喷出毒雾。狼族大军尚未看到毒蛇,便已吸入了毒雾,几乎立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如同跟踪纪夫人的那两名少林僧一般。其时不过数十条毒蛇,喷出的毒雾便将两名少林僧变得如同僵尸一般。此时却是五、六万条毒蛇齐至,一齐喷出毒雾,狼族子弟虽然个个凶悍,却也瞬间便被毒倒,随后蛇群涌至,如海水掠过沙滩,将这数千名狼族子弟和鞑子兵尽数化作了白骨。而逍遥二仙和少林寺众僧等虽然武功高强,不过双方正在对峙,只顾提防对手。虽然听到墙外传出窸窸窣窣之声,只当是风过树林,并未放在心上。 “藏经阁中的诸人之中,只有纪夫人隐隐猜出这些毒蛇为何会突然出现。至于院子外面的伏兵如何遇难,其时纪夫人也并不知晓。只是看到成千上万条毒蛇从四面八方涌入藏经阁的院子中,情形极是恐怖。 “逍遥二仙见到毒蛇不断从墙头游入院子中,立时知道围在院子外面的狼族子弟和鞑子兵已然无幸。此番二人设谋,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将狼族的精干子弟和能战的鞑子兵尽数带到嵩山。这些人死在毒蛇口中,狼族几乎可以说是遭遇了灭族之灾,比之当年被冯胜偷袭惨败,情势更加糟糕。而且成千上万条毒蛇围了上来,两人能否逃走,尚在未知之间。多年来耗费心血谋划大计,此时毁于一旦。念及此处,黑袍人怒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少林寺众僧见到蛇群涌入院子,一个个也是脸色大变。守在院门处的二三十名少林僧仓皇后退,没有来得及搬运躺在地上的两具少林僧的尸体。眨眼之间,蛇群游过,两具尸体便化作了白骨。众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纪夫人更是尖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躲到了纪雾城身后,险些晕了过去。 “住持大师倒还算得上镇静,大声说道:“大伙儿快退到石阶上!” 众僧忙不迭地向石阶上退去。逍遥二仙脸色铁青,纵身飞起,却也落在了石阶之上。此时黑袍人身子摇晃,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白袍人狠狠瞪了住持大师一眼,口中说道:‘好秃驴,打架要畜牲帮忙,算什么英雄好汉?!’ “此时众人已经全都退到了石阶之上,眼看着院子中万蛇涌动,而且不断向前逼近,饶是众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此时一个个也都是惊慌失措。住持大师口中说道:‘两位施主,老衲哪里有这等本事?老衲若是能够驱动蛇群,怎么会让它们吞噬少林弟子?’ “白袍人原本也不相信这些毒蛇是少林寺众僧放出来的,只不过眼看着黑袍人气血攻心,还没等与敌人交手,自己已经气得口吐鲜血,内伤着实不轻。白袍人想到今日不只杀不了纪雾城夫妇和少林寺众僧,狼族大军反倒全军覆没,自己兄弟能否脱身,却也是未知之数,心中既惊又怒,这才对住持大师出言讥讽,只不过是为了泄愤而已。是以住持大师出言反驳,他一时语塞,却也无话可说。”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眼看着涌入院子中的毒蛇越来越多,石阶下万蛇涌动,血红的蛇信子不断吞吐,将整个院子化成了一片红色海洋,如同被火焰覆盖了一般。而且从藏经阁背后也有蛇群涌了过来,将众人困在了石阶之上。这些毒蛇每当吐出蛇信子之时,便有极淡的雾气自蛇口中喷了出来。成千上万条毒蛇一齐喷射毒雾,情形极是惊人。好在众人早有提防,暗自潜运内力,尽量屏住呼吸,这才没有被毒雾熏倒。只不过蛇群越聚越多,就算众人内功绝顶,却也支撑不了太久。 “其实众人都不知道,蛇王统率几万条毒蛇涌至少林寺,一路上便不断喷射毒雾,驱走其它野兽。待到了藏经阁外,蛇群袭杀了数千名狼族大军,却也几乎将毒雾喷光了,一时半会体内毒气无法恢复,这才没能将逍遥二仙、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熏倒在地。 “白袍人扶着黑袍人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成千上万条毒蛇从四面围了过来,饶是身负绝世武功,却也吓得肝胆俱裂。二人知道今日大败已不可挽回,须得尽早脱身,才能有复仇之机,心下念头急转,都在盘算如何脱身。黑袍人抬头看了看身后数丈处的藏经阁,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他压低了声音对白袍人说道:‘以咱们的轻功,足以跃到藏经阁二楼之上。然后再攀援到藏经阁楼顶,便可从高处施展轻功,跃到藏经阁外的大树之上,一路逃出少林寺!’ “白袍人也没有其它法子,便即点了点头。两人也顾不上再与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纠缠,双足一点,便即向身后的藏经阁跃了过去。两人站立之处距离藏经阁虽然有三四丈远,不过两人轻功极高,自信定然能够越过蛇群,到达藏经阁二楼。只是黑袍人方才急火攻心,吐了两口鲜血,竟然受了内伤。若是换作平日,以他的轻功,跃到藏经阁并非难事。此时他一心想要逃生,却忘记了自己身上受伤。是以跃出之后,眼看着就要跃到藏经阁二楼,突然胸口一疼,气息停滞,离着藏经阁二楼的飞檐不过尺许,却再也飞不过去了。 “黑袍人知道大事不妙,正想如何脱困,身子已然向地面坠去。此时他内息受阻,轻功已然无法施展,就算他武功绝顶,却也是无计可施。眼看着脚下成千上万条毒蛇吐着血红的蛇信子,自己一旦坠落到地面,必定被蛇群吞噬。方才他亲眼看到两名少林僧的尸体刹那间便被蛇群吞噬成两具白骨,情形之恐怖,让他不寒而栗。若是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痛快。 “狼族族人原本都是刻薄寡恩之辈,个个心思狠毒,只想着自己的好处,即便是父母兄弟,遇到了‘利益’二字,却也不惜同室操戈。黑袍人坠落之时,忽见白袍人就在自己身边。他心下大喜,倏然伸出双手,已然抱住了白袍人的右腿,用力向下一拽,将白袍人扯向了地面。自己却借着这一拽之力,身子复又向上腾起,直向藏经阁二楼的檐角飞了过去。 “白袍人没有想到黑袍人为了自己活命,竟然要坑害兄弟。他只觉得身子向下急坠,一道黑影却从自己脚下升了上来,直向藏经阁扑去。白袍人心下又惊又怒,暗想你如此狠毒,坑害于我。我若是不能活着,也不能让你独活。念及此处,他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黑袍人的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响,黑袍人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惨叫着摔向了地面。而白袍人却借着这一踹之力,身子复又弹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藏经阁二楼的飞檐之上。 “其时黑袍人已然摔落到地面,只听“砰”的一声响,他的身子压死了十几条毒蛇。黑袍人先是受了内伤,又被白袍人踢断了数根肋骨,此时从空中摔落到地面,伤势越发严重。只不过他知道此时乃是生死关头,容不得有半点犹豫。是以他右手一撑,想要从地上跃起。哪知道身子刚刚离开地面,只觉得全身上下十几处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又疼又麻。黑袍人心知不妙,正想着如何脱困之时,身子突然不听使唤,又向地面坠了下去。 “白袍人站在藏经阁二楼的飞檐上,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站在石阶旁,眼睁睁地看着黑袍人摔落地面之后,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弹了起来。只不过此时已有十几条毒蛇咬中了他的身子,是以黑袍人身子刚刚弹起数尺,便又向地面坠落。四周的毒蛇一拥而上,瞬间便将黑袍人的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片刻之后,蛇群蜿蜒游动,从黑袍人身上散了开去。只见黑袍人已然变成了一副白色骨架,仰面躺在地面上。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似乎没有吃饱,兀自在黑袍人的骷髅头的两个黑色眼洞中蜿蜒游动,情形极是恐怖。 “纪夫人看到如此可怕情形,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尖叫,便即缩在纪雾城的怀中。站在飞檐上的白袍人更是吓得面如白纸,暗想幸亏自己见机极快,否则地上这副白骨便是自己了。念及此处,他不敢多留片刻,右足一点,身子直向藏经阁楼顶飞去。 “纪雾城见白袍人就要逃走,急忙对住持大师说道:‘大师,此人乃是首恶,绝不能放他逃走!’住持大师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逍遥二仙武功了得,虽然死了一人,可是剩下的这人轻功和拳脚功夫也不可小觑。何况院子中到处都是毒蛇,各位若是贸然追了过去,不只拦不住此人,只怕自己也会丧身在群蛇口中。’ “纪雾城虽然不甘心让白袍人就此逃走,却也知道住持大师说得不错。是以他眼看着白袍人从藏经阁二楼直向楼顶飞去,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只见白袍人堪堪跃到了楼顶,正想着向藏经阁外一株大树跃去,身子突然停了下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竟然呆立在楼顶,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便在此时,藏经阁楼顶突然闪出一道金光,正射在白袍人胸口。只听白袍人一声惨叫,从藏经阁楼顶直摔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时情势突变,站在石阶上的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看着白袍人从五六丈高的藏经阁楼顶摔落到地面上。与黑袍人方才坠落到地面之时不同,白袍人摔到地上之后,便即直挺挺地一动不动,状如僵尸。四周的毒蛇蜿蜒而来,转眼之间便将白袍人吞噬成一副白色骨架。 “众人想不到威震江湖的逍遥二仙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震骇。便在此时,却见白袍人身边的毒蛇纷纷后退,片刻之后,从白袍人的骷髅之中钻出一条金蛇,盘踞在白袍人的骷髅头上。蛇头高昂,一双阴毒的蛇眼紧紧盯着石阶上的众人。 “这条金蛇通体金光闪闪,头上竟然生着两支数寸长的金色短角。金蛇体长约摸五尺,与四周的蛇群相比并不算大。只不过群蛇见到金蛇之后,却纷纷退到了一边,个个伏在地上,看样子对这条金蛇极是畏惧。少林寺众僧见此情形,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纪夫人熟悉蛇性,知道这条金蛇就是嵩山左近的蛇王。它一出现,蛇群便即不敢再动。”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事后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察看藏经阁院外的情形,看到数千具白骨环绕在藏经阁围墙的四周,这才推测出白袍人为何会突然坠落到院子中。想来他跃到藏经阁楼顶之后,一心想要施展轻功飞到院外的大树上,然后逃出少林寺。只不过他刚刚到了楼顶,却看到藏经阁外遍地都是狼族大军的白骨。饶是白袍人阴险狡诈,见此情形也是心下惊骇,瞬间吓得呆若木鸡。却不料蛇王已自到了藏经阁楼顶,见白袍人跃了上来,便即扑向白袍人。若是换作平日,以白袍人的武功,避开蛇王的攻击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他方才刚刚将黑袍人踢落到地面,眼看着蛇群将黑袍人吞噬成一副白骨,虽说白袍人心狠手辣,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心下也是颇有歉意。待看到藏经阁墙外白骨累累,狼族大军全军覆没,而且情形如此凄惨,白袍人想到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心下定然惊惧交加,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是以蛇王才能够一击极中,咬住了白袍人的胸前要害。 “其时逍遥二仙虽然先后死在蛇群之中,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的危局却并没有解除。四周蛇群如大海的波涛一般,不住向石阶涌了过来。蛇王盘踞在白袍人的骷髅头上,离着众人不过数丈距离,似乎正在寻找众人的弱点,随时都能驱动蛇群将众人吞噬。 “不过奇怪的是蛇群虽然将众人困在中间,可是到了众人身前两三丈处,便即不再向前逼近。而且这些毒蛇虽然兀自吐着信子,却不似先前那般高昂着蛇头向前行进,而是将脑袋贴近地面,似乎有些畏惧的模样。 “纪夫人见此情形,知道蛇群虽然势大,却是害怕圣涎牙,便即将圣涎牙从怀中取了出来。待她将圣涎牙托在掌心之中,只见蛇群突然大乱,纷纷向后退去。眨眼之间,蛇群便已退到了石阶下面。而从院外仍然不断有毒蛇涌入,与前面后退的毒蛇搅在了一处。有些凶悍的毒蛇互不相让,便即撕咬在一起。院子中登时乱了起来,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情形甚是诡异。 “蛇王见此情形,倏然间从白袍人的骷髅头上昂起了脑袋,蛇嘴大张,似乎正在大声叫喊。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没有听到声音,但是四周的毒蛇却瞬间停了下来,全都匍匐在地上,再也不敢乱动。蛇王慢慢收回了脑袋,仍然盘踞在骷髅头上,一双邪恶之极的眼睛盯着纪夫人,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撕咬她一般。 “住持大师见此情形,双手合什,对纪夫人说道:‘阿弥佗佛。想不到纪夫人竟然能够驱动群蛇,这份本领,可是相当了不起啊!’他这句话似乎是在赞扬纪夫人,却将纪夫人吓了一跳。她急忙对住持大师说道:‘大师,我哪有这般本领?其实是身上带了一块玉佩,据传是用圣涎牙雕刻而成,为毒蛇所忌。先前我从峻极峰赶到少林寺之时,途中曾经遇到过蛇王产卵。当时为了逃过蛇群的围攻,便将这块玉佩取了出来,逼得蛇群后退,这才逃了一条性命。想来蛇王为了夺得玉佩,便即带领蛇群追了过来。’ “纪夫人之所以如此惶恐,那是因为她害怕住持大师和少林寺众僧怀疑自己将蛇群引到少林寺,意图对少林寺不利。她说到这里,走到住持大师身前,将玉佩恭恭敬敬捧到住持大师面前,口中说道:‘这便是圣涎牙雕刻而成的玉佩,请大师察看。’ “按理说玉佩乃是女子随身佩带的私密之物,身为出家之人不该拿在手中。不过事关少林寺的生死存亡,住持大师也不得不暂时从权。是以他略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玉佩接了过来。只是他刚刚将玉佩拿在手中,蛇王的眼睛立时转向了住持大师。站在旁边的达摩院首座等众僧见此情形,知道纪夫人所言非虚,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住持大师将玉佩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叹道:‘老衲也曾听人说过圣涎牙的奇妙之处,其时还以为是妄人之语,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这是天下无双的宝物,纪夫人可要收好了。’住持大师说完之后,便要将玉佩还给纪夫人。纪夫人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物能避毒蛇,或许是咱们今日逃生的唯一指望。咱们夫妇二人本领低微,全凭住持大师和各位高僧主持大计。这块玉佩自当由大师所持,才能想出法子来让大伙儿脱困。’”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厉秋风忍不住赞叹道:“这位纪夫人当真是一位女中豪杰!她知道少林寺众僧对于离魂庄并不放心,便将圣涎牙这等天下无双的宝物交到住持大师手中。如此一来,众僧自然不再怀疑夫妇二人别有所图。而且住持大师武功、见识远在他们夫妇二人之上,由住持大师拿着圣涎牙对付蛇王,要胜过他们百倍!”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慕容丹青笑道:“江湖之中风波诡谲,若是不小心算计,时时都有性命之忧。离魂庄以一庄之力,对抗多个江湖帮派,历经百余年而不倒,自然有它生存的道理。纪夫人知道少林寺对离魂庄并不放心,这才不惜以重宝托付给少林寺住持,正是守宫断尾求生之计,要向少林寺众僧表明心迹。果不其然,达摩院首座等少林僧人见此情形,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对二人的疑心消解了大半。 “只不过逍遥二仙虽然毙命,四周万蛇环绕,想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纪夫人念及此处,心下仍是惊恐难安。其时涌到藏经阁院中的毒蛇越来越多。有些大蛇长达丈许,有的却只有数寸。蛇性阴毒狡诈,初时有蛇王统率,尚能相安无事。只不过在院子中蜿蜒游动了一个多时辰,虽然忌惮圣涎牙的厉害,不敢攻向众人,但是彼此之间摩擦相撞,有些毒蛇忍耐不住,相互撕咬起来。初时不过是十几条蛇斗在一处,后来参与咬噬的毒蛇越来越多。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便有数十条毒蛇死于同伴的毒牙之下。 “其中一条长丈许的大花蛇接连咬死五六条脖颈为红色的小毒蛇,惹得二三十条红颈毒蛇围上了它。大花蛇虽然彪悍,却也难以抵挡数十条毒蛇的围攻。虽然它又咬死了四条小毒蛇,身上却被十几条红颈毒蛇紧紧咬中。大花蛇吃痛之下,狂性大发,拼命滚动打转,想要将紧紧咬住它身子的十几条红颈毒蛇甩开。只见大花蛇翻腾跳跃,搅得地上的灰尘四处弥散,瞬间又被它砸死砸昏了十几条毒蛇。只是咬住大花蛇的红颈毒蛇虽然身子弱小,却甚是彪悍,毒牙嵌入大花蛇的身子死活不肯松口。大花蛇发起狂来,到处乱撞乱翻,吓得四周的毒蛇纷纷游开,片刻之后,石阶下现出了一块数尺宽的空地。 “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些惊骇。纪夫人一直偷偷盯着那条蛇王,右手摸出三柄飞刀,想着擒贼先擒王,要用飞刀将蛇王杀掉。少林寺般若堂首座站在纪夫人身边,见她跃跃欲试,急忙低声说道:‘夫人,这条金蛇大有古怪。方才老衲瞧见逍遥二仙似乎在藏经阁顶以暗器射它,却被它躲开了。此刻它受了圣涎牙的克制,一时之间尚未发难。若是夫人突施偷袭,只怕反倒激怒了它。到时金蛇狂性大发,不管不顾地率领蛇群攻了上来,咱们定然无法招架。是以还请夫人忍耐片刻,静观其变乃是上策。’ “纪夫人听般若堂首座如此一说,心下雪亮。逍遥二仙武功胜她何止百倍,若是这两人都对付不了蛇王,自己想要用飞刀斩杀蛇王,无异于痴人说梦。这位老僧说话甚是客气,并未让纪夫人难堪。是以她只得将飞刀收了回去,心下惶恐无计。 “其时大花蛇又咬死了两条红颈毒蛇,不过它也是身受重伤,状若疯狂。垂死挣扎之际,大花蛇已然神智不清,竟然忘记了蛇王的约束,也顾不得圣涎牙的厉害,昏头昏脑地只想将咬住它身子的十几条红颈毒蛇从身上甩飞出去。只见大花蛇身子疯狂扭曲,在地上砸得啪啪作响,片刻之间便有三条咬住它身子的红颈毒蛇被砸得头骨碎裂而死。只是这三条红颈毒蛇毙命之时,却也是狂性大发,毒牙嵌入大花蛇的身子,将牙上的剧毒尽数注入大花蛇体内。大花蛇中毒更深,神智全失,蓦然间只见它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竟然直向石阶上跃了过去。 “石阶上的空地原本不大,却挤了三十余人。最外侧是二十多名被狼族大军逼进院子的少林僧人,正自心惊胆颤地看着石阶下群蛇争斗。那条大花蛇突然跃了上来,众僧大惊失色。若是换了平时,众僧武功不弱,只须施展轻功躲开便是。可是此时四周尽是毒蛇,众人又挤在一处,仓猝之间无法施展轻功逃开。若是向左右闪开,又怕毒蛇咬伤了身后的师长和同门师兄弟。是以众僧看到大花蛇扑了过来,心下大惊,却没有立即躲避。便在此时,大花蛇已到了众僧面前,正撞在一名四十多岁的少林僧胸口处。大花蛇蛇头一扬,张开大嘴,正咬中了那名少林僧的咽喉。 “众人见此情形,登时大惊失色。那名被大花蛇咬中的少林僧一声惨叫,伸手便要抓住大花蛇的身子。只不过他被大花蛇咬中之后,立时中了蛇毒,身子已然不听使唤。是以他双手堪堪伸到胸前,便已无法再动。站在他身边的几名少林僧人惊骇之下,虽然有心相助,只是事发突然,一时之间竟然呆立不动,束手无措。 “此时院子中的毒蛇见大花蛇冲上了石阶,全都蠢蠢欲动起来。只见成千上万条毒蛇如海浪一般向前逼近,蛇头起伏,蛇信子‘嗤嗤’作响,似乎随时都会一齐涌上石阶。众人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惊恐,人人脸色惨白。几名老僧双手合什,暗自吟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 “便在此时,只见被大花蛇咬中的那名少林僧突然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已然到了石阶边缘。他被大花蛇紧紧咬住咽喉,其时中毒已深,一张脸已然变成了黑色,身子大半不听使唤,能走出这两步,已是极不容易。几名少林僧见此情形,口中叫道:‘师弟,不要……’只是话未说完,那名少林僧已然向院子中扑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响,他已和身扑倒在院子中,将那条咬住他咽喉的大花蛇活生生的砸死在院子中。紧接着成千上万条毒蛇游到他的身上,转眼之间,便将他咬噬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众人见此惨状,心下都是又感慨万分。这名少林僧眼看着群蛇涌动,知道大花蛇咬中了自己,才使得群蛇忘记了圣涎牙的可怕,这才蠢蠢欲动。是以他拼尽全身力气,自已扑入院子中,便是要以身饲蛇,使得群蛇不敢妄动,救下一众同门的性命。果不其然,他虽然死在群蛇的毒牙之下,却也将大花蛇活生生砸死。群蛇见石阶上再无同伴,纷纷停了下来,不敢再向石阶上游去。”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住持大师等少林寺众僧见此情形,知道这名少林僧是为了救下众人,这才拼了性命扑倒在院子中。心伤之下,众僧纷纷双手合什,口中念起往生咒来。纪雾城夫妇见这名少林僧舍命救了众人,心下暗想,怪不得少林寺能够领袖武林,寺中这些僧人不只武功高强,还能如此视死如归,天下各帮各派,自然无法与少林寺比肩。 “众人正在惊恐之时,忽见院门处火光大起,紧接着一团火球滚了进来。世间毒蛇猛兽,任它凶狠万分,却是最怕大火。是以火头一起,蛇群登时四散逃开。只见院子中成千上万条毒蛇如海水退潮一般,直向左右两侧逃走。有些毒蛇逃得慢了,被那团火球碰到之后,身上立时也燃起火来。眨眼之间便有百余条毒蛇被火点燃,疼得四处乱撞乱窜,又将其它毒蛇引燃。一时之间院子中火势大起,蛇肉炙烤的气味四处弥散。 “那团火球一直向前滚动,火球两侧却又各自出现了一条火线,院子中出现了一条道路火线围成的道路,直向石阶下延伸过来。少林寺众僧见此情形,心下均想,这火球之中想来藏着灯油等物,这才能烧得如此旺盛,而且滚动之时,灯油等引火之物从火球之中溢了出来,在两侧形成了火线,倒真是一个避开毒蛇咬噬的好法子。 “眼看着群蛇四散逃开,挤在石阶上的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都是又惊又喜。纪夫人转头望向蛇王,只见金蛇已然在白袍人的骷髅头上昂起了蛇头,张开嘴巴似乎正在吼叫,想来正在招呼蛇群不要逃走。只不过院子中的毒蛇被火球吓得四散奔逃,竟然连蛇王的命令也不听了。金蛇的一双红色蛇眼透着怒意,看上去极为可怕。 “待到火球滚到了石阶下面,四周的毒蛇已然逃得干干净净。纪夫人四处张望,只见藏经阁前的毒蛇也已掉头逃走,正自游上墙壁,拼命向墙外逃走。片刻之后,院子中只剩下那条金蛇兀自盘踞在白袍人的骷髅头上,一双邪恶的蛇眼,死死地盯着石阶下的大火球。院子中有数千条毒蛇被火烧死,蛇肉烧焦的味道充斥了整座院子。 “便在此时,却见火球后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黑衫,面如冠玉,神彩飞扬。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血红的剑绦垂在肩上,更增几分威武之气。住持大师和达摩院首座大师等一见此人,纷纷双手合什,与那人施礼相见。黑衫人抢上石阶,拱手还礼,说道:‘在下见过各位大师。’ “纪夫人见此人倏然出现,却不晓得这人是谁,正自惊疑之间,只听住持大师说道:‘慕容施主出手相助,少林寺逃过一劫,老衲感激不尽。’”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怔,忍不住开口说道:“是慕容庄主赶到了么?” 慕容丹青笑道:“在下说起我爹爹,颇多溢美之词,还望厉兄不要见笑。” 厉秋风道:“慕容庄主侠骨丹心,在下只有佩服的份儿。他老人家于危急之时冲入藏经阁,驱走毒蛇,救下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做了一件大好事,再多的赞扬也不过份。” 慕容丹青道:“我爹爹可不这样想。当日我听他说起往事之时,也曾赞扬了他几句。结果他老大不高兴,反倒说我没有见识。唉。”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纪雾城挑战逍遥二仙,乃是武林之中的一件大事。我爹爹在嘉兴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不想错过这场武林盛事。只不过当时他正在办一件大事,是以没能立即动身。待他办完事后,急忙赶赴嵩山少林寺。待他到了少室山下,刚刚转入山路,便见到一群山民慌慌张张地逃下山来。这些山民见到我爹爹,便劝告他不要进山。我爹爹心下惊疑,询问山上出了什么事情。只听那些山民说山中突然出现无数条毒蛇,已经咬死了不少百姓和牲畜。我爹爹知道少林寺肯定出了大事,不退反进,一直向少林寺奔去。 “一路上他遇到不少毒蛇,好在他早有提防,这才没有被毒蛇咬中,心下暗自侥幸。只是距离少林寺越近,道路之上毒蛇留下的粘液越多,而且四周气味难闻,中人欲呕。待他到了少林寺山门之外,却见门前的五六株大树上吊着十几具白骨,地上也有二三十具白骨骷髅,看上去极为恐怖。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十几具白骨都是被狼族大军擒住的少林僧人。这些僧人大多是被鞑子兵羽箭射中,这才失手被擒。狼族子弟将他们捆绑之后吊在树上,用来震慑守在寺内的少林僧。后来狼族大军攻入寺内,只留下二三十名狼族子弟守在寺外望风。结果蛇王带着蛇群随后赶到,这些少林僧和狼族子弟来不及逃走,尽数被毒蛇咬噬成了白骨骷髅。 “我爹爹知道少林寺内生了大变,他是谨慎之人,不肯轻易闯入,便在寺外几户农家中收拾了灯油、松油和棉被。将棉被用油浸透,捆扎在一张圆桌之上,这才带着圆桌闯入少林寺。他循着蛇群留下的痕迹一直追到藏经阁外。看到院内几万条毒蛇蜿蜒游动的情形,却也是心下惊恐。好在早有准备,这才将棉被点燃,待燃烧成一团大火球后,便将火球推进了院子,自己跟在火球后面,一直冲到了石阶之前。 “我爹爹以火攻之计驱走群蛇,只是见到那条金蛇的诡异模样,知道此蛇大有古怪,却也不敢小觑,反手拔出了长剑,便要向金蛇攻去。住持大师等人见群蛇逃走,又来了我爹爹这等强援,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见我爹爹要对金蛇下手,住持大师急忙拦住他,口中说道:‘慕容施主且慢。这条金蛇乃是嵩山蛇王,极是厉害。逍遥二仙便是被这条怪蛇杀死,咱们须得小心才是。’” “我爹爹听说逍遥二仙被这条怪蛇弄死,却也吓了一跳。住持大师指着金蛇盘踞的骷髅头道:‘那具白骨,便是逍遥二仙中的老大丁伯。另外一具,是老二丁仲。’ “我爹爹虽然没有与丁氏兄弟交过手,不过素知两人威名,却也绝对不敢小觑。是以他停下了脚步,盯着那条金蛇,左手一扬,三枚银针便向金蛇射了过去。”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我爹爹发射银针之时,便已想到了金蛇能够躲避的方位,是以三枚银针射出之后,初时呈品字形,待它到了金蛇身前,却又化为梅花形,而且三枚银针循环换位,便是想让这条金蛇避无可避。谁知银针到了金蛇的七寸之处,它压根没有躲闪,仍然盘踞于白袍人的骷髅头上,颇有武林高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两枚封闭金蛇左右闪避的银针从它七寸旁边飞了过去,剩下的一枚银针堪堪射在了金蛇七寸之处,却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银针已然被金蛇的身子弹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爹爹万万没有想到这条金蛇居然如此厉害,心下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金蛇的七寸处竟然也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只怕这条金蛇直是成精做怪了。住持大师等人见此情形,也是悚然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晓得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纪夫人小声说道:‘住持大师,不妨用圣涎牙来对付蛇王!’住持大师这才恍然大悟,将握在手中的圣涎牙递到我爹爹面前,口中说道:‘慕容施主,听纪夫人说,这条怪蛇就是追踪这块玉佩,一直到了这里。方才万蛇齐聚,多亏纪夫人随身带着它,咱们才没有丧身于蛇口之中。’ “我爹爹听住持大师如此一说,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块玉佩,有些半信半疑,口中说道:‘圣涎牙之名我倒也听说过,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宝物不成?’ “待他接过圣涎牙之后,却发现金蛇的眼睛中透出了邪恶、贪婪而又狠毒的光芒。只见它猛然将脑袋昂起,身子已然从骷髅头上游了下来。它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我爹爹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一眨眼间,它便到了我爹爹身前丈许之处。 “我爹爹没有想到这条金蛇竟然如此厉害,登时吓了一跳,自从闯荡江湖之后,他曾与不少武林高手交手,其中不乏轻功极为厉害之人。但是能像这条金蛇这般从容欺近到自己身前之辈,却是寥寥无几。这条金蛇的厉害之处是明明让你看清楚了它的每一个动作,可是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到你面前。武林高手毕生所求的轻功的最高境界,竟然被这个畜牲演绎得天衣无缝。 “我爹爹知道这条怪蛇厉害之极,一边盯着它的眼睛,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住持大师,眼下蛇群已然退开,你们先离开这里,免得这么多人挤在了一处,反倒碍手碍脚。我一人对付它足矣,不劳各位在此观战。’ “住持大师是何等样人,见我爹爹面色凝重,对这条金蛇没有丝毫托大之意,知道我爹爹怕这条怪蛇伤害众人,这才想法子想将众人支开,由他自己单独对付这条毒蛇。当下住持大师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慕容施主千里来援,咱们少林寺已经欠了慕容施主天大的情意。当此危难关头,老衲岂可独自逃生?’ “住持大师说完之后,达摩院首座大师等众僧也纷纷点头称是。那条金蛇一直死死盯着我爹爹手中的圣涎牙,血红的眼睛中尽是贪婪、狠毒的目光。我爹爹见少林寺众僧不肯先走,却也不好勉强。便在这时,纪夫人走到我爹爹身后,低声说道:‘这畜牲不惧刀剑,可是它怕火。若是能将它诱到火中,便可以烧死它。若是换作平日,它看到院子中的火球,只怕早就逃走了。可是今日它铁了心要将圣涎牙夺走,这才甘冒奇险,仍然盯住咱们。’ “我爹爹听了纪夫人说话,心中倒是有了主意。他示意少林寺众僧和纪雾城夫妇退到一边,自己却将圣涎牙高高举起。金蛇昂起脑袋,紧盯着圣涎牙。我爹爹缓缓后退,金蛇却也逼了上来。众人不晓得我爹爹打的是什么主意,见金蛇在地上蜿蜒游走,其势虽缓,却是杀机四伏,都替我爹爹捏了一把汗。 “眼看着我爹爹退到了石阶边缘,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金蛇距离我爹爹始终丈许远,却是我爹爹的长剑所能攻击的最大距离。事过多年,爹爹和我讲起此事之时,兀自叹息说道,这条蛇王以前一定与武林高手对敌过,而且那人一定是剑术大师。蛇王在此人剑下吃过苦头,是以见到自已手握长剑,才会如此小心。只是不晓得那位武林高手到底是哪一位英雄,最后是否逃脱了金蛇的追杀。 “金蛇见我爹爹停下了脚步,却也不再游动,身子盘成了一团,脑袋立了起来,盯着我爹爹手中的圣涎牙。我爹爹将圣涎牙放在剑身上,慢慢指向了金蛇。他暗中催动内力,只见圣涎牙在剑身上无风自动,慢慢滑向了剑尖处……”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道:“我爹爹在三十五岁之前,也是一个武痴,只觉得世间万事,以武功为最大。但是三十五岁那年,他却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从此之后,他知道世间之事,不能单凭拳脚和刀剑来解决。不幸的是我恰恰便在那时出生,他打定了主意要让我读书写字,将来中举入仕。可是我偏偏痴迷于剑术,他老人家十分恼火,从此对我颇为冷淡。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传授给我武功剑术,却很少在我面前显示武艺。当日他对我讲述在少林寺中的这场奇遇之时,语气十分平淡。不过我知道当时在场的少林高僧,还有纪氏夫妇,看到我爹爹露了这手武艺,一定是目瞪口呆,敬佩之极。可惜我求过他老人家几次,只是换来几声呵斥,压根不肯在我面前显露武艺。倒是丹砚听说了之后,缠着他烦了,他便给丹砚演示了一次。丹砚看了之后,又跑来说给我听,让我羡慕不已。唉。” 厉秋风心中暗想,慕容姑娘曾经和我说过,慕容庄主以为拳脚剑术只不过是微末功夫。须要读书入仕,才能济世救民。慕容丹青因为痴迷于武学,而且出手狠辣,为慕容庄主所不喜。今日慕容兄又亲口提到此事,看来慕容姑娘所说不假。只不过慕容庄主见多了江湖之中的血腥仇杀,不希望慕容家的子弟陷入江湖恩怨,不如出仕做官,倒能保得一生平安。这对兄妹不晓得老父亲的一片苦心,真是太过可惜。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慕容丹青似乎有些意兴萧索,沉默了半晌,这才接着说道:“我爹爹退到石阶边缘,便是想要用火烧死金蛇。那条金蛇虽然狡诈,只不过对我爹爹手中这块圣涎牙志在必得,是以一直跟着我爹爹到了大火球不远处。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说的了。我爹爹将圣涎牙掷向火球,金蛇不顾一切扑了上去,待它咬住圣涎牙之时,却也坠入到火球之中。只是这条怪蛇的本领太大,虽然坠入火中,竟然咬着圣涎牙冲了出来。我爹爹以长剑刺瞎了它的双眼,这条怪蛇狂性大发,竟然以身子卷住了我爹爹的长剑,沿着长剑扑向了我爹爹的手臂。我爹爹没有料到怪蛇闪转腾挪快若闪电,比之武林高手还要厉害。待他惊觉之时,怪蛇已到了剑柄处,只须咬上一口,我爹爹势必伤在它的毒牙之下……” 厉秋风听到这里,虽然知道慕容秋水必定想出法子摆脱了困境,只是想到金蛇如此厉害,心下还是一凛。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好在怪蛇虽然厉害,终究只是一个畜牲。而且蛇性最淫最贪,这条怪蛇也不例外。它虽然扑到了剑柄处,只是口中咬着圣涎牙,兀自不肯松口。待到它咬向我爹爹的手背时,这才将圣涎牙吐了出来。电光石火之间,我爹爹当机立断,右手掌心内力吐出,将长剑推入了火球之中。怪蛇没有料到我爹爹竟然有此一招,连手中的宝剑都不要了,随着长剑坠入火球之中。 “我爹爹当时所用的长剑名为‘鸿图’,乃是昔年周世宗柴荣的佩剑。他对这柄长剑十分喜爱,只是危急关头,却也顾不得了。这便是聪明人与性子狡诈的怪蛇之间的区别。怪蛇若是不那么贪婪,早些将圣涎牙丢掉,只怕我爹爹已经死在它的毒牙之下。我爹爹掷剑之时,用尽了全身的内力。长剑射入火球之后,已然穿透了圆桌,将怪蛇钉在了圆桌之上。怪蛇虽然凶悍,陷入熊熊烈火之中,身子又被长剑和圆桌死死卡住,只见蛇头在火中不住摇晃,最终还是慢慢沉了下去。 “我爹爹和少林寺众僧、纪雾城夫妇眼看着怪蛇消失在烈火之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不过众人对怪蛇颇为忌惮,一时之间却也不敢靠近。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火球烧成了灰烬,众人才心惊胆颤地走到石阶之下。只见灰烬中留有一条四五尺长的蛇形骨架,兀自张着蛇嘴,似乎仍在恐吓众人。圣涎牙虽然没有烧化,却已裂成了数块。纪夫人颇为不舍,用短刀将几块碎石挑了出来,待到冷却之后收了起来。至于‘鸿图’宝剑,已被烈火烧成了黑色,半边剑身剑刃翻卷,已然不能再用。 “住持大师见此情形,双手合什,对我爹爹说道,少林寺虽没有什么厉害剑法流传下来,不过寺中倒也收藏了数十柄名剑,请我爹爹挑选几柄,以做防身之用。我爹爹谢过了住持大师的好意,只说慕容山庄藏剑阁中尚有许多宝剑,不敢收取少林寺的宝剑自用。众人担心蛇群并未走远,便即到藏经阁内外查看。只见到处都是毒蛇留下的粘液,再无毒蛇的踪影。待众人见到藏经阁外数千具森森白骨之时,个个心惊胆颤。少林寺众僧双手合什,为这些枉死之人念起了往生咒。 “住持大师吩咐几名弟子召集留在寺中的众僧在罗汉堂议事。等到众僧聚齐,达摩院首座大师清点人数,有四十七名和尚死在狼族大军手中和毒蛇口中。少林寺建寺千余年,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惨败。我爹爹心下暗想,好在金蛇带着蛇群直扑藏经阁,并未袭击少林寺其它各处殿堂。否则留在寺中的八九百名和尚只怕也和狼族大军一样全军覆没。住持大师告诉众僧,嵩山蛇王突袭少林寺,吞噬了附近的山民和少林弟子。眼下藏经阁外白骨累累,已辨别不出死者的身份,只能由少林寺将其掩埋。不过此事太过离奇,若是被官府得知,必定会有极大的麻烦。而且此时峻极峰下还聚集着数千江湖人物,是以消息万万不能泄漏出去。好在那些江湖人物都在等着逍遥二仙和纪庄主这场比武的结果,不会到少林寺来骚扰。须得趁此机会,将这些白骨带出去掩埋。 “当下监寺安排众僧分为数队,将藏经阁外的数千具白骨运出少林寺,尽数埋在数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之中。住持大师将我爹爹和纪庄主夫妇请进一座小殿堂,商议善后之事。只是住持大师话一出口,纪夫人便已盈盈拜倒,口中说道:‘此事因我夫妇而起,使得少林寺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我夫妇愿留在寺中,从此不出寺门半步,永伴青灯古佛,以赎我夫妇之罪过。惟盼大师慈悲为怀,不要伤及离魂庄内数百口人的性命。’”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位纪夫人好生厉害。她知道少林寺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以说是后患无穷。逍遥二仙纵横江湖多年,党羽众多。而狼族派到少林寺的大军虽然全军覆没,可是留在巢穴之中的高手想来也不少。如今逍遥二仙和数千狼族子弟死在少林寺中,余党必定不肯罢休。纪雾城夫妇知道了此事,若是说了出去,少林寺便成了众矢之的。她自愿和丈夫留在寺中,便是要住持大师等人放心,要以夫妇二人的性命,换取留在离魂庄内的儿子和庄中族人活命。 只听慕容丹青接着说道:“纪夫人说完之后,住持大师和达摩院首座等少林寺众僧都没有说话。我爹爹道:‘狼族藏匿于巢穴之中,一直窥伺大明江山。即便没有纪庄主向少林寺挑战之事,他们也会另有毒计。今日机缘巧合,虽然有数十名少林寺弟子遇难,却也击破了狼族的阴谋。我以为纪庄主伉俪不只无过,反而有功。’ “我爹爹说完之后,住持大师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逍遥二仙移居嵩山,便是打算将少林寺收为已用。若是敝寺僧众不肯听从他们的号令,他们便要灭了少林寺。是以今日之事确如慕容施主所说,与纪庄主伉俪无关。’”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后来众人商议了一番,定下了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是江湖中的大秘密,按理说我不应该说给厉兄知道。不过厉兄的为人,我是极为佩服的,将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这几件大事你若是知道,日后对你颇有好处……” 慕容丹青话音未落,厉秋风抢着说道:“既然事关机密,慕容兄还是不必说了罢。” 慕容丹青道:“正因为事关机密,厉兄更要知道。否则江湖之中风波诡谲,只怕厉兄要吃大亏。” 厉秋风内心之中,其实非常想知道少林寺这场变故结果如何。只是想到事关少林寺、慕容山庄、离魂庄的首脑人物,慕容丹青有所顾虑,却也是人之常情。此刻听慕容丹青如此一说,却也并未拒绝。只听慕容丹青说道:“我爹爹与住持大师和少林寺各院、堂首座大师商议之后,决定少林寺与慕容山庄联手,突袭狼族巢穴,剿灭逍遥二仙的余党,免得他们杀戮武林豪杰,妄图夺取大明江山。”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少林寺虽然是武林领袖,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派出高手袭击哪一个武林帮派。而慕容山庄威震江南,那是仗着慕容秋水剑术无敌,与武林高手堂堂正正地切磋武功。没听说过慕容山庄与哪一个武林帮派有过仇怨。这一寺一庄的高手联手对敌,只怕天下无人可挡。可是这等大事,少林寺和慕容山庄为何都没有声张? 只听慕容丹青说道:“狼族潜伏于大山之中,虽然精锐已尽数死在少林寺内,却也绝对不能小觑。是以慕容山庄和少林寺联手,双方都是高手尽出。此战打了两天两夜,狼族全军覆没,少林寺和慕容山庄也折了五六十名高手,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听我爹爹说,当日狼族受了奇袭,却是虽败不乱,一直边打边退,最后逃到一处峰顶。我爹爹曾经劝说他们投降,只要放下刀剑,便会留他们一条性命。成年男女迁至西域,孩童带往江南。可是狼族族长宁死不降,最后竟然将狼族剩下的三百多口人聚在一处,举火自焚……” 厉秋风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慕容丹青苦笑了一声,对厉秋风说道:“后来我曾问过爹爹,当日狼族族长若真投降了,是否会留给他们一条活路。我爹爹沉默不语,我也没有再问。其实狼族那些年杀死江湖英雄和平民百姓无数,最后遭遇灭族之祸,乃是报应使然。只不过每当想到那些在山顶自焚之人,我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或许我爹爹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只不过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当日我爹爹和少林寺众僧在寺中议定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如何安顿纪夫人和纪庄主。经过这场大变,纪雾城沮丧之极,再也不去想着什么创立武学门派之事,能让离魂庄数百口人活命,是他最大的心愿。少林寺住持大师想了一个主意,不妨利用逍遥二仙与纪雾城比武之事,只说纪雾城战败之后受了重伤,在纪夫人的护持下回转离魂庄,然后故意放出消息,说纪雾城回到离魂庄之后,不久伤重身死。而后慕容秋水为友报仇,独闯离魂庄,杀死号称‘离魂双煞’的两位管家,最后逼迫纪夫人自杀身亡。以慕容秋水在江湖中的地位,此事由他口中说出,武林中人定然不会怀疑。而纪雾城夫妇则悄悄带着离魂庄数百口人远赴西域,寻个稳妥之地居住下来,从此再也不履中土,保得一世平安。 “众人议定之后,便由般若堂首座大师带着化装成僧人的纪雾城夫妇上了峻极峰,在峰顶等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在般若堂首座大师的陪同下,纪雾城夫妇下了峻极峰。其时藏在群豪之中的仇家想要下手暗害纪雾城夫妇,只是数十名少林僧团团护卫,这些人没有机会下手,只得作罢。其后少林寺联合嵩山派、丐帮等十几个武林帮派,借着护送纪雾城夫妇回转离魂庄之机,在离魂庄外杀掉了数百名狼族的伏兵。 “这些狼族伏兵一直在等待逍遥二仙的命令,只不过等了十余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守在离魂庄外进退不得,早已疲惫不堪。猝然遭到这十几个武林帮派的袭击,登时乱成一团。狙杀这些狼族伏兵之前,纪雾城夫妇便与少林寺和嵩山派等帮派的首脑人物商议妥当,要将这些狼族伏兵诱入离魂庄外的‘子午花’花田之中。子午花乃是产自西域的一种奇花,花开艳丽不说,在子时和午时会散发毒雾,中者立死,其余时辰却并无毒雾放出。少林寺带队的乃是罗汉堂首座大师,他听了纪雾城之计,先在午时之前佯败,率领众人退入花田。狼族子弟不知是计,随后追了进去。各帮派的高手从花田另一侧冲出之时,狼族子弟恰好全部进入花田。结果午时已到,子午花弥散毒雾,将六七百名狼族子弟尽数毒死在花田之中。”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灭了狼族和鞑子之后,离魂庄也平安离开中原。第三件大事,便是如何处置逍遥二仙的身后事。依着少林寺几位大师的意思,是要揭穿二人的真面目,让二人身败名裂,受到天下人的唾弃。原来少林寺与慕容山庄联手袭击狼族老巢之时,竟然知道了另一个大秘密。逍遥二仙未出山时,二人与同一个女子相好。这些异族野人不知道羞耻,兄弟同娶一女。后来那女子生了一个儿子,也不知道是逍遥二仙中的哪一人的血脉。三人对这个儿子都是娇惯异常,逍遥二仙更是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只不过这个小子武功虽然了得,人品却继承了他两个爹的坏处,时常偷偷溜出山外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后来他意图非礼一位致仕还乡的官家小姐时,遇上了离魂庄大管家。两人动手打了一架,大管家武功不敌此人,却暗中下了剧毒。这个小子回到狼族巢穴之后,不久便毒发身亡。他的母亲也是一个狂人,伤心爱子之死,就此不许逍遥二仙进她的屋子,扬言不为儿子报仇,永世不再与两人相见,逍遥二仙这才要灭了离魂庄。自古奸情出人命,若不是有此荒唐事情,只怕逍遥二仙和狼族的阴谋至今仍然不会被揭穿。”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少林寺各位大师以为,狼族杀害大明百姓无数,为祸江湖,悖逆人伦,杀之亦不足惜。更要揭穿逍遥二仙的丑事,令后人引以为戒。我爹爹知道少林寺在逍遥二仙手下吃了大亏,这几位大师虽然是出家人,可是伤心门人弟子惨死,一心想着要让逍遥二仙死后也不得平安,须得让这两人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不可。只不过逍遥二仙在江湖之中经营多年,与各大帮派时有来往。如武当、泰山、华山、昆仑等名门正派都曾得到过逍遥二仙的好处。若是少林寺挑头揭穿逍遥二仙之事,各大门派人人自危不说,一些邪魔外道趁机从中挑拨,武林正道极易生了内讧。是以我爹爹力说此事不可莽撞,须得从长计议。 “住持大师是一个谨慎之人,他知道十几年来,江湖中人都知道逍遥二仙与少林寺比邻而居,双方一向交好。若是少林寺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逍遥二仙,武当派、泰山派等定然会以为少林寺另有所图。而且揭穿逍遥二仙的真面目,诛灭数千名狼族子弟之事便要暴露。到了那时,官府找上门来,少林寺的麻烦可就大了。是以思虑再三,住持大师还是同意了我爹爹的主意。只说二人虽然击败了纪雾城,却受了纪夫人的暗算,为了压制体内的毒气,从此隐居在嵩山一个极隐秘之处,再也不踏入江湖半步。 “这三件大事办完之后,已是翌年春天。我爹爹在外奔波了大半年,这才回到慕容山庄。此等大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震惊天下。只不过我爹爹和少林寺各位大师对此事都是三缄其口,是以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江湖中却一向无人知道。今日我将此事说给厉兄,便是想着日后你与丹砚行走江湖之时,千万要记住人心难测,事事须得小心在意,以防受人暗算。”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慕容丹青说了老半天,便是借着逍遥二仙之事提醒自己,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不可轻易相信别人。而慕容丹青之所以如此告诫,竟然是想到了自己和慕容丹砚日后同闯江湖。那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作为慕容丹砚的长兄,慕容丹青绝对不会阻碍两人交往。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热,却又有些尴尬,片刻之后才拱手说道:“多谢慕容兄的好意,在下谨记便是。” 慕容丹青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此次我从江南追到了蜀中,又从蜀中一路追到了这里,始终没有找到丹砚。想着这个丫头最喜欢看热闹,我在辽阳之时,便找了几个街头闲汉,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要他们摆下擂台,以武会友。我则在暗中观看,若是丹砚跑来看热闹,我便可以将她抓回慕容山庄。没有想到今日永泰寺的高手竟然现身,我不得不出面应付。当时察觉有人溜出了茶楼,我便一路跟了过来,想不到竟然遇到了厉兄。”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是随着永泰寺几位大师同到辽东,眼下她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庄子里。慕容兄可随我同去,请慕容姑娘回转江南便是。” 慕容丹青却没有立时回答,过了片刻才沉声说道:“我就不去见她了。厉兄,你沉稳多智,武功又有独到之处,日后定然是江湖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丹砚和你在一起,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爹爹或许另有打算,不过他老人家最疼女儿。几年之后你和丹砚带了孩子回去,他老人家顶多骂你们几句,总不能棒打鸳鸯,将你们夫妻硬生生分开罢?”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羞红了脸。好在夜色茫茫,慕容丹青看不到他的脸色。他嗫嚅了半天,却也没讲出话来。 只听慕容丹青笑道:“你和丹砚的事情,自己看着办罢。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免得丹砚看到我后,反要责怪我跟得太紧。我原本是担心她遭了东厂的毒手,如今看到你我便放心了。当年离魂庄迁往西域之时,我爹爹一直暗中护送,纪庄主很领我爹爹的情,便将纪家的几门厉害武功的秘笈留给了我爹爹。当时纪庄主曾经说过,离魂庄迁往西域,恐怕再难回到中土。这几门武功都是中原武林的秘笈,若是就此失传,太过可惜。不如由我爹爹保管,日后寻到青年才俊,将这几门武功传授出去,不至于使其失传,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些年我爹爹已将这几部武功秘笈暗中送给了几位江湖英雄,只不过摄魂魔音这门功夫乃是旁门左道,若是修习者根基不牢,极易走火入魔。是以他不敢轻易送人,只好留在慕容山庄。前几年被我无意中看到,便即偷偷练着玩儿。后来被我爹爹发觉,责备了我一通,又将秘笈藏了起来。用它来变换声音的方位还成,可是要用它来迷惑对手的心智,我还差得远了。还有方才用火绳和厉兄交手,乃是新学的一个玩意儿。这次前往蜀中,无意中遇到地龙门的一位怪客。当时他在街头卖艺,使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瞧着有趣,便和他斗剑。他输了一招,只好将火绳之技教给了我。这些小玩意戏弄起人来颇为有趣,可是遇到了武功好手,却无半点用处。” 厉秋风心想方才你用火绳偷袭于我,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怎么能说没有用处?只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话却不能这样说。他沉吟了片刻,对慕容丹青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要去扶桑,因为在海上遇到风浪,座船受损,漂流到了这里。想不到无意中遇到了慕容姑娘,却也出乎在下意料之外。在下原本以为东辽县乃是关外偏僻之地,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想不到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竟然怪事不断,让人难以相信。” 厉秋风将自己到了东辽县城之后的种种遭遇说给了慕容丹青。慕容丹青越听越是心惊,待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双手一拍,口中说道:“怪不得丹砚跑到了这里,原来这个小地方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嘿嘿,这倒真是有趣。”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道:“在下原本想着到扶桑走一遭,可是眼下大船失踪,倒是被困在了这里。什么时候能将大船找回,没有半点头绪。” 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对慕容丹青说道:“对了,前日我在县城内遇到了慕容秋水老先生,不知道慕容兄见到他老人家没有?” 慕容丹青一怔,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他有些紧张地问道:“我爹爹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厉秋风道:“慕容庄主是来找慕容姑娘的。只不过我遇到慕容庄主之时,尚不知道慕容姑娘也在东辽县城。在下瞧着慕容庄主对慕容姑娘甚是牵挂,不如慕容兄随在下同去王家庄,将慕容姑娘带回江南,以安慕容庄主之心……” 厉秋风话未说完,慕容丹青抢着说道:“此事万万不可。丹砚这丫头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她认准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改主意。若是我将她强行带走,除非将她绑了去。否则她敢在我面前用剑抹了脖子。” 厉秋风听慕容丹青如此一说,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慕容丹青接着说道:“厉兄不必多虑。这丫头想做什么,由着她去做好了。上次她虽然险些丧命,不过我瞧着她在江湖之中闯荡了几个月,倒是沉稳了不少。而且剑术武功也是突飞猛进。若是留在慕容山庄,只怕耽误了她。”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兄,丹砚若是要随着你一同前往扶桑,你带她同去好了。两个人在一起,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商量。这丫头虽然有时胡闹,不过极是聪明,并不是一味莽撞之人。” 厉秋风大感尴尬,知道慕容丹青有意撮合自己和慕容丹砚,这番情意重逾千斤,自己如何承受得起? 慕容丹青见厉秋风并未回答,知道他心下顾虑甚多,接着说道:“我爹爹肯定和你说了一些事情,不过厉兄不必放在心上。老一辈人有老一辈人的想法,咱们不必事事受他们的拘束。丹砚我就托付给你了,我爹爹那里由我去说服。就算他不听我的话,我娘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 厉秋风不敢再谈此事,只得对慕容丹青说道:“此事还要看慕容姑娘有何打算。她若要去扶桑,在下自当护得她平安周全。” 慕容丹青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丫头的下落,也不必在此多留。明日我便赶回关内,待你们回转江南之后,我带厉兄到西湖一游。到时咱们喝一个天昏地暗,不醉不归。” 他说完之后,右手自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昏暗的火光之下,只见慕容丹青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对了厉兄,你的刀哪里去了?” 厉秋风道:“在下的佩刀放在大船之上。大船失踪,刀也不见了。” 慕容丹青皱了皱眉头,道:“厉兄拳脚功夫虽然不弱,不过缺了称手的兵器,总是不大方便。对付一些寻常的江湖人物自然不在话下,可是遇到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须得有兵刃在手,才不致落败。”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惭愧。若是遇到了柳生宗岩,就算在下手中有刀,只怕也非败不可。” 慕容丹青摇头说道:“厉兄太过谦逊了。上次我与那个老贼交手,此人的剑术和轻功确实厉害,不过内力却差了一些。他的一些厉害剑招失了内力加持,威力便要小了许多。厉兄极富机变,对付这个老贼不必与他拼什么剑招,只须与他比拼内力,这老贼心有顾忌,武功便要大打折扣。老家伙毕竟已经五六十岁了,十有八九不肯与你内力相拼。大伙儿各擅胜场,他便不敢胡来。” 厉秋风回到蜀中之后,和师父说起了与柳生宗岩数次交手之事。他师父也曾指点过如何应付柳生宗岩,与慕容丹青所说的几乎完全相同。是以慕容丹青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佩服,拱手说道:“多谢慕容兄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慕容丹青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丹砚就托付给厉兄了,我在江南恭候你们平安返回。” 慕容丹青说完之后,双手抱拳,随即右手轻轻一弹,火折子立时熄灭。厉秋风拱手还礼,只听得衣衫带风之声响起,瞬间便已远去,片刻之后,四周已是一片寂静。厉秋风悄立良久,这才转身向王家庄走去。 慕容丹青施展轻功,瞬间已奔出了数十丈外。此时夜风习习,拂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倒甚是舒服。这些日子他一直挂念慕容丹砚的安危,此时知道她与厉秋风在一起,这才放下了心。是以此时他心下再无挂碍,施展轻功尽情飞奔,当真是快意之极。 只不过他正自得意之时,身形突然一滞,从空中直落了下来。此时正当午夜,空中为乌云笼罩,四周一片漆黑。慕容丹青从背后拔出长剑,沉声说道:“以阁下的身手,何必藏头藏尾?不妨现身一见,让我瞧瞧是哪一位前辈到了。” 慕容丹青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即便是面对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他也凛然不惧。可是方才察觉有人紧跟着自己,轻功之高,尚在柳生宗岩之上,心下不由大惊失色。这才从空中落下,反手拔出长剑,全神戒备。对于慕容丹青来说,未见敌人而先行拔剑,那是前所未有之事。 片刻之后,只听有人说道:“你见过她了?” 慕容丹青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颤,急忙将长剑收回鞘中,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说的是哪一个她?” 只听那人“哼”了一声,沉声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和你娘要你找的是谁?” 慕容丹青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儿子虽然没有见到丹砚,不过已经知道她住在何处。而且厉秋风陪在他身边,没有人能伤到她。” 那人冷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个小子前几日还对我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留在东辽县城,更不会纠缠砚儿。可是现在又与砚儿在一起,岂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慕容丹青道:“爹爹,丹砚的脾气您老人家也不是不知道。只怕不是厉秋风纠缠她,而是她纠缠厉秋风……”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突然察觉自己这样说话,对妹妹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便即住口不说。他心下暗自后悔,自己如此说话,慕容秋水定然大怒,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想不到慕容秋水沉默了半晌,这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那个小子没欺负她罢?” 慕容丹青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爹爹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她不欺负人,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慕容丹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爹爹,厉秋风为人沉稳,不是轻浮之人。何况他与丹砚曾经同生共死,这份情义日月可鉴。我与此人交往虽然不多,却也知道他是一个胸怀坦荡的好汉子。妹妹喜欢此人,可以算得上终身有托,还望爹爹成全。” 慕容丹青话音方落,只听得衣衫带风之声,片刻之后,他身前三丈之处,亮起了一点光芒。只见慕容秋水左手举着火折子,缓缓走到慕容丹青面前。慕容丹青急忙抢前几步,躬身说道:“儿子见过爹爹。” 慕容秋水哼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倒是聪明,想出了打擂台的法子,果然将她引了出来。只是我去得晚了些,没有见到这个丫头。她还好罢?” 慕容丹青知道老父挂念妹妹,急忙恭恭敬敬地说道:“儿子听厉秋风说,丹砚随同永泰寺妙慧师太前来辽东千山莲花寺,一路之上平安无事。眼下她住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庄子中,有厉秋风随在身边,即便有东厂的番子到了,却也伤不了她。爹爹若是担心,不妨到庄子里去看看她。” 慕容秋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既然你说没有危险,我也不必去了。否则她见到我,只怕又要吓得逃走,反倒不美。唉,女大不由爹娘。自从她上次到江湖之中走了一遭之后,与我和你娘都生分了许多。虽然人在慕容山庄,心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这次她又见到那个小子,我若是强行将她带走,只怕她心中怨念更盛,必定又要想法子逃走,你娘又要大发脾气。” 慕容丹青听慕容秋水如此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暗想爹爹一生最怕母亲,对自己这个妹妹又是娇惯异常。如今妹妹逃走,母亲在庄子里大发脾气,爹爹夹在中间,确是左右为难。好在他不会强行将妹妹抓回江南,却也是成就了一段大好姻缘。念及此处,慕容丹青暗自为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高兴。 只听慕容秋水说道:“你明日便和我一起回转江南。见了你娘之后,只说这个丫头在永泰寺中修习武艺,待过了几个月之后,她在寺中待得烦了,自然便会回转慕容山庄。” 慕容丹青心下好笑,不过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儿子记住了。” 慕容秋水哼一声,口中说道:“你不要随意敷衍我。你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若不是说得天衣无缝,她发起脾气来,咱俩都得坐立不安。你万万不可露出破绽,须得说得自然,不可被她听出破绽。姓厉的小子武功不错,教他武功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过这个小子出手有些邪气,倒有些奇怪。好在砚儿这个丫头蛮劲上来,和你娘倒有些像。姓厉的小子日后落在这个丫头的手中,有他好受的。” 厉秋风一边向王家庄走去,一边想起慕容丹青说的事情,心下一时欣喜,一时惊慌。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王家庄村口的大柳树下。只见八名庄丁手举火把站在路口,远远看到厉秋风走近,只听得拔刀出鞘之声响成一片,紧接着有人喝道:“什么人?快停下来!” 厉秋风停下了脚步,只见几名庄丁举着火把跑了过来。待看到厉秋风的面容,一名庄丁急忙躬身说道:“原来是朱公子回来了,瞎了咱们的狗眼,竟然没有认出来,还请朱公子恕罪。” 厉秋风笑道:“各位老兄职责所在,何罪之有?是我回来得晚了,倒叫各位担惊受怕了。” 那名庄丁笑道:“哪里哪里,朱公子这可折杀咱们了。一个多时辰之前,大小姐和慕容姑娘回庄之时,便吩咐过咱们,说朱公子随后便会回到庄子,要咱们小心迎候。大伙儿一直等在这里,总算把朱公子等回来了。” 厉秋风与几名庄丁闲聊了几句,便即向庄内走去。庄丁头目吩咐一名庄丁举着火把给厉秋风带路,这才带人回转大柳树下的屋子去了。那名给厉秋风带路的庄丁甚是健谈,边走边道:“朱公子,您真是咱们王家庄的福星。自打您到了咱们庄子,大小姐的脾气好了许多。今晚咱们几个兄弟没有看出是大小姐回来,骂了几句。若是搁在往日,轻则挨几记耳光,重则被打一顿板子。可是大小姐竟然丝毫没有生气,反倒说咱们忠于职守,着实夸奖了咱们几句。” 厉秋风心想这哪是自己的原因,分明是慕容丹砚答应传授王小鱼武艺,她才会心下欣喜,只想着回到庄子练习剑法,自然不将庄丁们的几句粗话放在心上。只不过这些事情不能说与这些庄丁知道,是以他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两人谈谈讲讲,一直到了王宅门前。那名庄丁抢着敲门,早有两名王家的仆人迎了出来。一名仆人躬身说道:“大小姐吩咐咱们恭候朱公子回来,请公子先回屋子稍候,夜宵和热水随后给您送过去。” 厉秋风谦让了几句,那名仆人只是说大小姐早已安排妥当,躬着身子请厉秋风回屋子歇息。厉秋风没有法子,向送自己回来的那名庄丁道了谢,这才在两名仆人的陪同下回到后院自己的屋子中。两名仆人道了声罪,便即退了出去。不多时候,便有两名仆妇托着食盘送来酒菜。厉秋风连声道谢,两名仆妇只说大小姐吩咐过了,便即伺候厉秋风吃饭。厉秋风如坐针毡,草草吃了饭菜。两名仆妇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即退了出去。此时早已候在门外的三名仆人又提着水桶走了进来,要服侍厉秋风沐浴更衣。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早有安排,自己若是推辞,只会让这几名仆人为难。是以他也不再推让,擦洗了身子,又换了一身新内衣,这才向几名仆人道谢。众人连称不敢,将屋子收拾干净,这才提着木盆和水桶匆匆离开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厉秋风换了干净内衣,感觉甚是舒服,躺在软软的被褥之上,心下暗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富人,如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确是舒服极了。只不过这念头刚刚涌了出来,他立时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岂不和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一般模样?念及此处,厉秋风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屋子中踱来踱去,暗骂自己该死。 只不过这几日意外之事不断,今晚又遇到了慕容丹青,使得厉秋风心乱如麻。他在屋子中转了几圈,兀自镇慑不住心神,最后无奈之下,只得盘膝坐在床边,依照师父所授的法子打坐练气。他待他将真气收回丹田之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对自己说道,那些朝廷中的贪官污吏,江湖中的大奸巨恶,最初何尝不是一片赤子之心?只不过后来一念之差,贪图享乐,最终变成了恶徒。师父多年教诲,便是要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每晚能够睡一个好觉,求得一个心安。我万万不可违拗了师父的教诲,沉迷于温柔乡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心下一凛,暗想来人轻功不弱,到了门前才被自己察觉。便在此时,只听有人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紧接着那人低声说道:“厉大哥,你还没有睡么?” 厉秋风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一怔,急忙答应了一声,便即手忙脚乱地抓起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衫,胡乱向身上套去。这是一身新做的青布长衫,倒甚是合身。待厉秋风穿好衣衫之后,这才急匆匆地将屋门打开。只见慕容丹砚俏生生站在门前,口中说道:“厉大哥,我见你屋子中的油灯未熄,有件事情想说给你听,这才贸然前来敲门,你、你不会怪我罢?” 厉秋风摇头说道:“慕容姑娘有事情尽管说便是,我如何会怪你?” 他一边说一边将慕容丹砚让进了屋子。只是夜深人静,一男一女同处一室多有不便,是以厉秋风只是将屋门轻轻掩上,并未插上门闩。 两人在椅子上坐定之后,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屋子中一片静寂,似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半晌之后,厉秋风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王姑娘睡下了么?”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是想打破尴尬,这才找了一个话头与自己说话。她想到王小鱼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口中说道:“我俩一回到庄子,她便缠着我传授衡山派剑法。我又教了她两招,她练得甚是勤奋。若不是我催着她回来,只怕她还要在后花园苦练。她累了一天,回到屋子后洗了个澡,躺倒便睡着了。” 厉秋风道:“王姑娘虽然年纪尚轻,不过极富智计,胜过许多须眉男子。只是可惜她习武有些晚了,要练成上乘武功,只怕不大容易。好在她聪明伶俐,若是肯下苦功,将衡山派剑法练成之后,应付一些绿林响马、盗贼恶棍,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小鱼妹妹确是十分聪明,可以说是一点就通。我今晚教她衡山派剑法之时,在招数变化之间,她竟然能够独出心裁,使得剑招使将出来更加凌厉顺畅。我打算再教她一些轻身功夫,待咱们走后,若是有毛贼打王家庄的主意,让她能够自保最好。”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哥,我有一件事情瞒了你,还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厉秋风早料到她会说这句话,微微一笑,道:“慕容姑娘不是瞒我,只不过事情有些意外,你来不及说罢了。” 慕容丹砚一怔,愣愣地看着厉秋风,有些犹豫地说道:“厉大哥,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事情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若是厉某猜得不错,你想告诉我之所以要匆匆离开茶楼,是因为看到了那个青衫人突然出现。而他不是别人,正是姑娘的兄长慕容丹青。姑娘害怕慕容兄将你带走,这才匆匆逃走。”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当时便认出我哥哥了不成?” 厉秋风摇头说道:“没有。当时我察觉到茶楼顶上有高手潜伏,只不过没有想到会是慕容兄。后来他现身在擂台上,我只是觉得这人背影有些熟悉,却也没想到是他到了。后来咱们匆匆离开茶楼,走出北门之后,我察觉有人跟着咱们。这人轻功极高,武功想来也是极为厉害……”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呀,原来咱们想错了,还以为厉大哥是想、是想……”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厉秋风有些奇怪,口中说道:“两位姑娘以为厉某想要做什么?” 慕容丹砚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嗫嚅着说道:“我和小鱼妹妹还以为厉大哥是想解手,只不过不好意思说给咱们听,只说自己腹痛,想要支开我和小鱼妹妹……”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原来厉大哥发觉有武林高手逼近,害怕我和小鱼妹妹被这人所伤,这才将我们支开。可笑我武功低微,竟然没有发觉有人跟着咱们。” 厉秋风有些尴尬,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言重了。厉某只是担心小鱼姑娘不懂武功,性子又有些急躁,这才要慕容姑娘带她先行离开。其实半年多不见,厉某以为姑娘武功大进,绝非半年之前可比。方才我与慕容兄说话,他也说慕容姑娘武功大进,已非吴下阿蒙。”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得意,笑道:“还算他有见识。这半年间我在家中养伤,要爹爹教我几招厉害的杀招,免得遇上柳生宗岩这个老鬼束手束脚。我爹爹不只不肯教我绝招,反倒斥责了我一通,说什么女孩儿家学了武功,只会打打杀杀,将来当心嫁不出去。哼哼,他不教我,我便要哥哥教我绝招。我哥哥对别人一向不大看得起,不过对我却是极好。趁爹爹不在,他教了我十几招救命的剑术,又传了我一套内功心法。他在你面前夸奖我,其实是在赞扬他教得好罢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说起习武之事,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再也没有方才的尴尬和羞涩,心下暗想,慕容山庄当真是藏龙卧虎。慕容兄不过略加点拨,慕容姑娘武功便有如此进境,当真是可敬可怖。 慕容丹砚原本甚是得意,只是见厉秋风沉吟不语,突然想起今日之事,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暗想慕容丹青赶到这里,自然是奉了慕容秋水之命,要将自己带回慕容山庄。她知道慕容丹青虽然桀骜不驯,可是见了慕容秋水,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不敢不遵从命令。慕容丹青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他既然到了这里,自己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看厉秋风的意思,似乎对自己想要随他前往扶桑之请甚为勉强。此时慕容丹青已经到了,就算厉秋风想要带自己同行,只怕自己也脱不了身。念及此处,她心下焦急,眼眶已自红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急忙说道:“慕容姑娘,你还没听我说完。方才我发觉有高手跟踪咱们,担心王姑娘遇到危险,便请慕容姑娘带她先走。两位姑娘离开之后,那人果然现身,竟然是慕容兄到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脸色登时变得煞白,颤声说道:“他、他没有为难厉大哥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道:“慕容兄与在下切磋了几招。半年多不见,他的武功越发厉害了。” 慕容丹砚虽然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不过也知道慕容丹青的剑术尚在厉秋风之上,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心想两人的武功都是极为厉害。厉大哥嘴上说切磋了几招,只怕动手之时危险万分。我哥哥出招狠毒,厉大哥若是发起狠来,下手也绝对不会容情。他们两人若是要分出胜负,只怕非得有一人送命不可。若是有一人受伤,我、我可怎么办? 厉秋风接着说道:“慕容兄豪气逼人,在下极为佩服。他只是试了试在下的武功,倒并未与在下为难,而是和我说起了江湖中的一些事情。我本来想请他来见过慕容姑娘……”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告诉他我住在王家庄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慕容兄担心慕容姑娘的安危,这才不远千里,从江南追到蜀中,又从蜀中追到辽东。在下若是不告诉他姑娘的下落,岂不是让他越发焦虑?” 慕容丹砚急得连连顿足,口中说道:“厉大哥,你、你就是不想让我随你同去扶桑,这才打定了主意让我哥哥带我回转江南!哼,我偏不回去!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想到慕容丹青之能,知道他要将自己带走,自己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是以她在地上转了两圈,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扶桑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我哥哥既然到了,我先离开这里躲一躲。你见了他之后,万万不可说我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身便要回去收拾东西。厉秋风急忙起身拦住了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且慢,在下话还没有说完。方才我说了姑娘住在王家庄,想请慕容兄来见过姑娘。哪知道慕容兄只是摇头,说不来也罢……”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颤声说道:“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厉秋风笑道:“我哪里敢捏造慕容兄的话?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暗想自己从小就喜欢胡闹,害得哥哥没少被爹爹和娘亲责骂。这次哥哥一路追踪自己,眼看着找到了自己的踪迹,却又不舍得让自己为难,这才不肯来见自己。因为若是爹爹知道他见到自己却未将自己带回慕容山庄,非得大发雷霆不可。哥哥如此举动,那是有意成全自己与厉秋风。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感激,怔怔地站在当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厉秋风道:“慕容兄说了,慕容姑娘若是在江湖之中逛得腻了,尽早回到慕容山庄便是。”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思忖了半天,这才开口说道:“他还说了什么话?” 厉秋风想起慕容丹青后面的话,暗想这些话万万不能说给慕容姑娘听。于是他沉声说道:“慕容兄要在下转告慕容姑娘,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事事须得小心在意。他还叮嘱在下,一定要护得姑娘周全。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便要拿在下责问。” 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他是吓唬你的,厉大哥不必当真。不过他没将我抓回去,只怕回到慕容山庄,我爹爹非得责罚他不可。好在我娘在庄子里,多半不会让我爹爹罚他。也不知道我爹爹这些年是为了什么事,整天羡慕读书人,常说武功没什么用。他自己武功天下无敌,却又看不起习武之人,真是奇怪。” 厉秋风道:“慕容庄主高瞻远瞩,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前辈高人,为子孙后代打算,却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有些事情只怕你不知道。我爹爹虽然是江湖人物,可是与朝廷素有交往。我猜他多半是害怕仇家太多,一旦慕容家没有厉害人物继承他的衣钵,不免被仇家所害,这才想着让慕容家的子弟读书作官,打算倚仗官府的势力保得慕容家平安。不过我瞧着他这份心思多半要落空,像我哥哥他们都瞧不起当官的,一心只想丰修习武艺,闯荡江湖。”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原来有一次慕容秋水和夫人闲聊,说起慕容丹青好武成痴,心下不快。慕容夫人安慰他说:“若是青儿不喜欢读书,便由他去罢。将来给砚儿找一个好郎君,让他读书作官也不错。到时砚儿生了孩子,过继给咱们慕容家一个,让他从小读书写,你就可以放心啦。”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一张面孔已然羞得通红。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奇怪,却也不好开口询问。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屋子中登时静了下来。过了半晌,慕容丹砚起身说道:“夜已深了,厉大哥歇息罢。我这就回去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厉秋风刚刚醒来,就听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厉秋风穿好衣衫,这才推开房门,只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正在院子里练剑。慕容丹砚指点王小鱼出剑的方位和力度,两人一个教一个练,都是十分用心。 厉秋风见王小鱼虽然初练剑术,可是出剑凌厉,法度严谨而又不失灵活,于剑招变换之时,并不拘泥于招数所限,确实是一个练武的奇才。只不过她没有练过内功,气力稍有不足。慕容丹砚传她剑法之时,便将剑招讲解得极是细致,想用奇幻的剑招来弥补她气力上的不足。厉秋风心下暗想,慕容姑娘受过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这两大高手的言传身教,见识果然非同凡响。有她悉心指点,王姑娘虽然无法修习上乘武艺,可是只要肯下苦功,将衡山派剑法练到了极处,用来防身却是绰绰有余。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见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后院。此时王小鱼正在练习衡山剑法中的一招“回头望月”。这一招是佯装不敌,先逃走数步,待敌人从身后迫近之时,倏然反手一剑,直取敌人要害,是衡山派剑法的杀招之一。那名仆人进了院子之后,快步走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身前,正想开口说话,王小鱼反手一剑,长剑自下向上,直刺向仆人胸口。 这一剑来势劲急,那名仆人不懂武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阴森森的长剑已经到了面前。此时他脚步尚未停下,倒像是自己向剑尖上撞去一般。慕容丹砚站在一旁,没有料到王小鱼竟然将“回头望月”这一招用在了仆人身上,吓得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出剑拦截。 厉秋风站在门口,见王小鱼将手中长剑倏然刺向了仆人,却也是心下一凛。虽然有心出手救下那名仆人,只是距离实在太远,想要救人已自不及。 只见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到了仆人胸前,眼看着就要将他一剑刺死。只不过王小鱼手腕稍稍向左偏了偏,只听“嗤”的一声厉响,长剑刺入仆人右肋衣衫,紧贴着他腋下肌肤刺了过去。那名仆人只觉得右肋下一阵冰凉,双膝一软,登时瘫倒在地。好在王小鱼见机甚快,已自将长剑撤了回去。否则仆人坐下之时,只怕长剑已将他右臂齐肩削落。 只见王小鱼站稳身形,右手拎着长剑,对仆人凶霸霸地说道:“江湖规矩,偷看别派门人练习武艺,轻则刺瞎双眼,重则当场斩杀。你竟然敢在本大小姐练武之时进院窥伺,难道不要命了吗?!” 那名仆人吓得面无人色,挣扎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着说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饶过小人这次!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慕容丹砚见此情景,急忙拦在王小鱼身前,口中说道:“小鱼妹妹,这位大叔也是无心之失,算不上是有意窥伺。我和你说的那些故事只不过是江湖传说,万万不可当真。”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为仆人求情,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口中说道:“既然师父为他求情,我就饶了他这一次。” 那名仆人如蒙大赦,又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连称谢,这才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王小鱼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冷冷地说道:“你回去和大伙说,以后到后院来办事,须得先行敲门,方可进入。若还是这般没有规矩胡乱闯了进来,死在我的手中,可不要有什么怨言!” 那名仆人连连称是,额头上全是冷汗。王小鱼左手摆了摆,口中说道:“我还要练剑,你先出去罢。” 那名仆人躬身施礼,这才转身便要向角门走去。只是刚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王小鱼说道:“小人到后院来,是有事向大小姐禀报。老爷刚刚从城里回来,正在大堂沐浴更衣。他老人家吩咐过了,一会儿请大小姐到大堂说话。” 王小鱼一怔,道:“我爹爹回来了?!为何你不早些来通报?” 那名仆人心想我跑得已经够快了,结果险些被你一剑刺死,还怪我不早来通报?只是心下虽然如此想,脸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神情。只见他躬着身子说道:“是是,大小姐教训得是。小人原本也想着立即来向大小姐禀报,只不过老爷吩咐说他先要沐浴更衣,然后再请大小姐到正堂说话。是以小人估摸着老爷换好了衣衫,这才来请大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还请大小姐恕罪。” 王小鱼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你先出去罢,我随后就到。” 那名仆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转身快步离开。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聪明伶俐,可是驭下如此狠毒,这些仆人庄丁积怨甚深。若是有朝一日反噬,只怕王姑娘和王庄主非得遇到大麻烦不可。 只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小声说了几句话,二女便即回了屋子。厉秋风心想王小鱼方才因为仆人无意中看到她在练习剑术,便要出剑杀人。自己站在这里观看两人练剑,她心下定然不喜,还是早些躲回屋子中为妙。是以他急忙关上房门,在屋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拳。这套太极拳是他师父所传,与武当派和江湖中流传的太极拳全然不同。待他使出最后一招之时,只觉得通体舒泰,掌心炽热,真气在七经八脉中缓缓流动,最后尽数归于丹田。 厉秋风这才站起身来,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思忖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不久便有仆妇送来早饭,厉秋风草草吃完,这才净面洗手,正想着出门走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来拜访。三人落座之后,只听王小鱼气哼哼地说道:“姓马的越来越嚣张了。今日本来轮到马家庄寻找大船,可是这个老狐狸却和衙门里的潘师爷相互勾结,推说自己身子不适,竟然要咱们王家庄代替马家庄继续搜寻。我爹爹没有法子,只得答应了下来。只不过他老人家忙了一日一夜,身子实在吃不消了,只好让王伯伯带人在城内办事,他自己无回来歇息。哼,姓马的太过无耻。等我练成武功之后,一定要将这个老家伙一剑杀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咬牙切齿的模样,倒都为马员外担起心来,心想姓马的得罪了这个小魔头,当真是后患无穷。只怕不等武功大成,王小鱼便会去找马员外的麻烦。 王小鱼怒气冲冲地发泄了一番对马员外的不满,又缠着慕容丹砚到后花园练剑。慕容丹砚拗不过她,只得向厉秋风告辞。二女离开之后,厉秋风闲来无事,便即信步出了王宅。只见大街上寂静无人,连一只猫儿一条狗儿都没有。他伫立了片刻,信步向北走去。一直走出了半里多地,远远可以看到王家庄北端的石墙。厉秋风想起王小鱼说过孩童时的遭遇,心下暗想,王姑娘说她在什么老翁山下曾经遇到鬼,多半是她年幼之时误入荒野,吓得心惊胆颤,恰好又遇到打雷闪电,惊骇之下生了幻像。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哪会有什么鬼神。 他正思忖之际,忽然听到左首隐隐传来了喧闹之声。厉秋风停下了脚步,只见左首不远处便是一处小路口,喧闹声正是从路口中传了出来。厉秋风寻声走了过去,离路口越近,喧闹声越大,其中还夹杂着呜咽声和笑骂声。 厉秋风走了十余丈,却见五六个十几步的少年聚在一处,正在嬉笑叫骂。厉秋风走近一看,发现这些少年的脚下蹲着一个人,双手抱头,不时发出惨叫和哭泣之声。那些少年不时向他踢上一脚,打上一拳,指着他不住笑骂。 厉秋风见是一群少年胡闹,倒也并未放在心上,暗想这些少年搭伙儿欺负人,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正想着上前劝解,只见一名少年指着蹲在地上的那人骂道:“你这个傻子,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趁早死了干净。我娘和我爹说,就是被你这个傻子拖累,你娘才没法子改嫁。” 这少年一边说一边向蹲在地上那人的脑袋上踹了一脚。这一脚力气好大,那人惨叫一声,身子向一侧滚倒,双手兀自抱住了脑袋,大声哭了起来。众少年见此情形,越发得意起来。一名少年向他吐了一口口水,笑着对其余少年说道:“大伙儿看看,这个傻子像不像一只乌龟?干脆咱们把他扔进池塘,让他像乌龟一样凫水给咱们瞧瞧怎么样?” 他话音方落,其余少年纷纷鼓掌叫好。地上那人却是吓得浑身发抖,脑袋抵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模样甚是狼狈。几名少年叫骂着要将他从地上拖将起来,他拼死不肯起来,又挨了众少年一顿踢打。 厉秋风见此情形,快走几步,已自到了众少年身边,大声喝斥道:“你们怎么如此欺侮人?还不快快走开!” 那几名少年吓了一跳,转头望去,见厉秋风甚是面生,倒也并不害怕。为首那名少年双手叉腰,一脸厌恶的神情,口中骂道:“谁他娘的裤带没系住,把你这个王八蛋给露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还敢管老子的事情?!” 其余几名少年也指着厉秋风大声恐吓。其中一名少年还将右脚踩在地上那人的头顶,神情甚是嚣张。厉秋风冷笑一声,大步上前,右手倏然探出,已然抓住那名少年胸口膻中穴,随即随手一掷,只听“呼”的一声,那名少年已被他甩了出去。这一掷力道好大,那名少年腾云驾雾般飞在空中,吓得长声惨叫。其余几名少年吓得目瞪口呆,眼看着那名少年飞出三四丈远,直向地上跌落了下去。众少年心下均想,这一下摔落下去,岂不是要摔得筋断骨折、头破血流? 只听“扑通”一声响,那名少年重重摔落到地上。只不过这一下摔的虽重,筋骨却未受伤。原来厉秋风将他掷出之时,使得乃是巧劲。少年摔落到地上之时,只觉得一股大力推动,让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消解了摔落之力,这才没有受了内伤。只见那名少年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吓得失魂落魄,在地上呆立了半晌。突然大叫了一声,转头没命般向远处逃了出去。 其余几名少年见此情形,这才清醒过来。除了为首的那名少年之外,其余几人发一声喊,便即四处逃散。厉秋风冷冷地看着为首那名少年,口中说道:“你小子倒是有种。怎么,还想和我动手不成?” 那名少年颤声说道:“好、好啊!你敢和老、老子作对!有种你别、别走,老子这就找人来……” 他话未说完,厉秋风右手一抬,这名少年脸色大变,转身便跑。只是跑得急了,刚刚逃出五六步远,脚下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额头上摔了一道口子,登时鲜血长流。这少年爬了起来,狼狈不堪地逃得远了。 厉秋风这才转头望向地上那人。只见他将脑袋缩在双手之间,如同一只遇到危险的鸭子,只顾护住脑袋,却顾不上身子。而且他的身子颤抖不已,口中发出了呜咽之声。 厉秋风口中说道:“那些恶少已经走了,你快起来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将那人搀扶起来,可是那人惊吓之下,力气大的出奇,厉秋风又没有摧动内力,竟然没有将他扶了起来。厉秋风知道他被那几个少年欺侮得狠了,只怕吓破了胆,这才双臂用力,总算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只见这人双手兀自抱紧了脑袋,看不清他的脸面。只是衣衫已被那些少年撕扯得破烂不堪,有几处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上尽是血痕。厉秋风见他浑身颤抖,知道他心下怕得紧了,是以放缓了声音,口中说道:“这位兄弟不必害怕,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再来闹事。” 那人听到厉秋风声音和蔼,这才颤抖着放下了抱住脑袋的双手,厉秋风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心下一凛,口中说道:“二牛,怎么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厉秋风曾经见过的王家仆妇朱大婶的儿子二牛。他听王小鱼说过朱大婶的遭遇,知道二牛幼年之时生了一场大病,后来虽然侥幸活命,脑袋却有些不大灵光。方才听那些恶少骂二牛是傻子,想来这些人经常欺侮二牛。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下暗自后悔,若是早些出手赶走那些恶少,二牛也能少受一些折磨。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想要给二牛擦去脸上的泥土和血痕。二牛身子一颤,慌不迭地向后退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厉秋风见二牛鼻青脸肿,衣衫破烂,脸上尽是惊恐的神情,知道他被那些少年打得怕了,此时如同惊弓之鸟,自己越是出言安慰,只怕他心中更加害怕。是以厉秋风只得向着二牛摆了摆手,转身便要离开。 便在此时,忽听二牛在他身后嘿嘿一笑,紧接着轻轻哼起歌来,最开始的两句仍然是“春日高楼明月夜,盛宴在华堂”。厉秋风心中一凛,不由停下了脚步。 昨日厉秋风在庄外遇到朱大婶和二牛之时,便曾听二牛唱过这首歌,其时心下便颇为不解。此时二牛又唱起歌来,却让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因为此时此刻,他竟然感觉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这首歌。 初时厉秋风还以为自己昨日听过二牛唱歌,所以此时才会对这首歌似曾相识。但是隐隐约约之间,似乎又感觉并非如此。只不过越是追忆在何处听过这首歌,头脑中便有些混乱。他摇了摇脑袋,转身向二牛望去。 只见二牛站在当地,左手在前,右手悬在耳边,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而且二牛一边哼着歌谣,双手还不断颤抖。片刻之后,他将左手收回在耳边,右手缓缓向前伸出,身子微微向下弯去,姿势古怪之极。 厉秋风如遭电击,他终于想起在哪里曾听过这首歌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柳飞烟之时,在一处山野之中,一群稀奇古怪的戏子,聚在一起唱戏。当时他们唱的就是这首歌,而且在台上扭捏作态,姿势与二牛此时的模样颇为相似。 若是只听到这首歌,厉秋风或许还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但是看到二牛如此怪异的舞姿,他立时想起了那个夜晚。 其时其地,厉秋风并不知道柳飞烟的来历。后来经过种种遭遇,厉秋风才知道那些戏子都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因为柳飞烟失了爱侣和儿子,从此变得疯疯颠颠,柳生宗岩不得不派出得力手下守在她身边。柳飞烟虽然神智不清,不过对于和正德皇帝双宿双飞的日子一直念念不忘,便让这些杀手装成戏子,时时重演当年她与正德皇帝的故事。 只是在那个晚上,厉秋风确实听到一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唱过这首歌。 其时厉秋风只是感觉这首歌的调子十分古怪,不似中原的歌谣。后来他知道柳飞烟等人都是扶桑人,猜想这首歌应该是扶桑的歌谣。这些扶桑人来到中原之后,虽然隐藏极深,但是无意之中,却唱出了自小便熟悉无比的歌谣。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悚然一惊。暗想二牛只不过是一个傻小子,怎么会唱扶桑人的歌谣? 只见二牛身子扭来扭去,口中哼着古怪的曲子。四周虽然阳光万里,厉秋风却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寒意。 厉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此时猜测眼前这个傻小子的身上,定然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不过二牛神智不清,不能用对付常人的手段来问出他所知道的秘密。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三年前以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在刑部听审时,曾经遇到过一起“农妇毒杀亲夫案”。此案倒并不算曲折,山西一名农妇与同族男子勾搭成奸,毒死了亲夫。只不过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案子从知县衙门打到了知府衙门,最后一直将案子推到了刑部,仍然无法让农妇认罪。刑部接到这起案子之后,并没有立即开审,而是派出一名刑部老吏,先到山西案发之地微服私访。 老吏到了山西之后,并未惊动当地官员,而是乔装打扮,在农妇家左近四处打探消息。后来老吏发现农妇家的附近住着一户乡民,家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傻姑娘。老吏见到这个姑娘时,她正和几个孩童在一条小溪边玩耍。只见她先是将清水倒入泥碗,随后捏起一小撮泥沙,鬼鬼崇崇地撒在泥碗之中,然后装模作样地端着泥碗,递到身边一个胖胖的男童嘴边,妖里妖气地说道:“二哥,这是我给你煎的药,你快喝下去吧。喝了药,你的病就好啦。嘻嘻,嘻嘻。” 老吏见此情形,心下一凛。他在刑部查看案卷之时,见过农妇在知县衙门和知府衙门讲述的供词,知道农妇平日里称呼丈夫“二哥”。此时看到傻姑娘和孩童玩耍的模样,老吏心下恍然大悟。他躲在一边,将这些孩童的一举一动牢牢记在心里。随后他赶到知县衙门,用刑部的关防让知县调派公差捕快听命,自己则买了些糕点和糖果,没费什么力气便让那个傻姑娘说出了当日看到的情形。原来农妇毒杀亲夫那一日,这个傻姑娘恰好在农妇家院子中玩耍。农妇知道这个姑娘脑袋不大灵光,其时恋奸情热,只想早一刻害死亲夫,好与奸夫双宿双飞,是以也没有将这个傻姑娘放在心上,只顾着在药碗中下毒,喂着丈夫喝了下去。 傻姑娘将农妇杀人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她不晓得农妇到底在做什么,只是看到后来农妇的丈夫七窍流血,惨叫而亡,倒是觉得非常有趣。案发之后,因为这姑娘是一个傻子,所以当地的公差捕快也并未询问过她。而这个姑娘平日里只喜欢和那些孩童玩耍,无意中便模仿起了当日看到的情形。只是乡民们都知道这个姑娘是一个傻子,平日里也无暇看她和孩童们胡闹,是以如此重要的一条线索,知县衙门和知府衙门都没有发现。 老吏打探出消息之后,便将傻姑娘带到京城刑部,先是与主审此案的堂官、师爷等人计议妥当,然后请了戏子,学着傻姑娘的模样演示了几遍。最后在刑部大牢中上演了一出“鬼戏”,让农妇亲眼看到了她当日毒杀亲夫的情形。农妇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招供画押,此案历经半年,这才最终了结。 厉秋风当日曾在大牢之中亲眼看到农妇招供的情形,知道像傻姑娘和二牛这等天生脑袋不灵光之人,绝对不能硬逼着他们说话,只能投其所好,引诱他们说出实情。是以厉秋风灵机一动,便也学着二牛的模样,双手前后摆动,一升一落。只是这些动作扭扭捏捏,甚是古怪。厉秋风心下暗想,好在慕容姑娘不在,否则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只怕恶心之极,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厉大哥,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人,正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厉秋风心下一凛,这才发觉自己双手仍然比划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旁人看来定然是怪异无比。他心想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自己刚刚想着不要让慕容丹砚看到自己这些举动,可是偏偏慕容丹砚就到了自己身后,真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脸上尽是惊愕的神情,急忙站直了身子,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两位不要误会。我是在、在活动活动身子。”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对视了一眼,这才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慕容丹砚向左右看了看,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厉秋风尴尬地笑了笑,道:“闲着无事,我便出来走走,无意中到了这里。看到这里甚是安静,兴之所致,便想着活动活动拳脚……”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感觉难以自圆其说,只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道:“咦,刚才我明明看到二牛也在这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厉秋风一怔,急忙转头望去,眼前哪还有二牛的影子?以他的武功,左近数丈之内有什么动静,立时便能发觉。只不过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突然出现,让他心中方寸大乱,竟然不晓得二牛什么时候逃走了。此时他已经隐隐发觉东辽县城并非是一个寻常的偏僻小城,背后一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现在从二牛身上能找出重要的线索,绝对不能再有任何差错。念及此处,他已不再为被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看到自己手舞足蹈的模样而尴尬,而是对王小鱼沉声说道:“王姑娘,你知道二牛住在哪里么?”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朱大婶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公子,你若是要找二牛,我可以为你带路。” 厉秋风道:“那就有劳王姑娘了。” 王小鱼当先带路,一直向前走去。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跟王小鱼身后,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厉秋风前一日在王家庄中转了一圈,已经大致知道王家庄中这些屋宅的布局。慕容丹砚却是大感好奇,口中说道:“呀,这些屋子和道路几乎一模一样,若是无人带路,只怕立时便会迷路。” 王小鱼听到慕容丹砚说话,转头笑道:“我听王伯伯说,初时建造这些屋宅,只是想省些银子,才将屋子建得一模一样。后来有几个小毛贼潜入庄内意图不轨,结果刚刚进了庄子,便迷失了道路,在庄子里转了整整一个晚上,累得精疲力竭,王伯伯他们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这些小毛贼全都捉住送官。从那时起,我爹爹和王伯伯便有意将庄内的道路和屋宅建得一模一样,便是为了防备那些坏人闯进庄子里来干坏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王庄主和王管家深谋远虑,确非常人所能及。这些屋子和道路如同迷宫一般,足以顶得上百余名庄丁。若是再建些陷坑机关,那就更加厉害了。”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呀,慕容姐姐说得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呢?!等我回去之后,马上和爹爹、王伯伯商议商议。” 王小鱼说到这里,已自到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她向左首一间屋子一指,口中说道:“朱大婶和二牛就住在那里。” 三人到了宅子门前,王小鱼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却没有声音。王小鱼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朱大婶还在我家帮忙,二牛自己在家。他脑袋不大灵光,或许不来开门也是有的。咱们不必管他,闯进去便可。” 王小鱼说完之后,伸手在门上一推。只听“喀”的一声,木门微微一动,却并没有打开。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庄子里一向是夜不闭户,极少有人会将门插上。这小子躲在里面做什么?” 厉秋风急着找二牛问话,见王小鱼打不开木门,他走上前去,右掌按在木门上,内力到处,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却是内力透过木门,将门闩硬生生震断了。 王小鱼见此情形,脸上露出了惊讶而又羡慕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能不能将这门武功传授给我啊?” 厉秋风此时哪有心思和她谈论武功之事,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即推门而入。外面虽然是大白天,屋子里却是一片昏暗。厉秋风不敢托大,立时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屋内望去。借着从门口射进屋内的阳光,他大致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形。只见眼前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残破不堪的椅子。东首靠墙放着一张破床,上面胡乱堆着一床被褥。西首地面上放了一张木板,两端用石头垫着,上面也放着一床被子。此外屋子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一眼望去颇有些凄凉。 王小鱼见厉秋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下好奇,便将脑袋从厉秋风身子右侧探了进去。待她看清屋子内的情形,口中“啊”了一声,颤声说道:“二牛跑到哪里去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慢慢走进了屋子。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跟了进去,向左右看了看,心下都有些惊讶。厉秋风走到那张破床前,盯着床上那堆被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跟了过去,见厉秋风怔怔地看着那堆破被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王小鱼正想开口询问,却见那堆破被褥突然动了一下。 王小鱼吓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两三步,颤声说道:“被、被子动了……里面、里面有老鼠……” 她话音未落,只见那床破被褥突然被人掀了起来,直向厉秋风身上罩了过去。厉秋风原本想要闪避,可是想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就在自己身后,自己若是躲开,只怕二人遇险。是以他双掌一错,直向破被褥上推了过去。只听“呼”的一声响,被褥被他掌力带动,直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在了东首的墙壁上。 便在此时,床上一团黑影猛然跳了起来,从厉秋风身边掠了过去,飞快地穿过屋门,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方才已然察觉被褥下有人藏着,猜测这人十有八九便是二牛。是以他虽然以掌力将破被褥击飞,只是害怕伤到二牛,出掌之时极有分寸。而躲在破被褥下的那人起身便逃,厉秋风却也并未以武力拦截。只是看到那人逃出屋门时的背影,不是二牛是谁? 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按理说只须伸腿一绊,便能将逃走那人绊倒。只不过事发突然,慕容丹砚心下惊恐,竟然忘记了拦截那人。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三个人挤在了一起,竟然让二牛这个傻小子逃了,倒真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三人先后追了出去,只见四周一片寂静,哪里有二牛的影子。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二牛知道一件极为秘密之事,事关王家庄的生死存亡,咱们一定要问个清楚。”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都是吓了一跳。只是看到厉秋风一脸焦急的模样,知道他所言非虚。只听厉秋风接着道:“咱们三个分头去追,一定要将二牛拦住。北边和西边归我,王姑娘去南边,慕容姑娘去东边。”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堪堪落到北首一间屋子的顶上。只见他向左右望了望,便即向西首奔去。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随即分头追了下去。 厉秋风在屋脊之上一路奔去,只见各处屋宅和小路一片寂静,并无一个人影。他一边四处搜索一边心下暗想,二牛只是一个傻小子,按理说绝对不会有人故意教他扶桑人的歌谣。他说过看到有人在大船上唱歌,多半是自己偷偷记下了。正像当年农妇毒杀亲夫案中的那个傻姑娘一样,想来唱歌之人识得二牛,知道他脑袋不大灵光,是以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却不知道这个傻小子记性甚好,竟然将这首扶桑歌谣记在了心里。朱大婶说二牛看到在船上唱歌之人,都是这些年王家庄遭遇横死的百姓的鬼魂,这真是太奇怪了。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四处搜寻,过了半柱香工夫,却是一无所获。他知道并非是二牛懂得什么厉害轻功,才能逃脱自己的追踪。而是王家庄中的房屋道路一模一样,如同迷宫一般。二牛在庄子里住了多年,对于道路自然是熟悉之极,要躲开自己极为容易。可是自己要在迷宫一般的道路中找到二牛,却并非易事。 不知不觉之间,厉秋风已到了王家庄西首的石墙底下。眼前空荡荡的,哪有二牛的影子。厉秋风心下有些焦躁,只得又按原路返回。待他到了庄子中央那条大路之时,忽听得东首隐隐传来一阵吵闹声。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施展轻功奔了过去。待他转到东首一条巷子中,却见前面聚了十几个人,似乎正在大声争吵。 厉秋风奔到近前,只见王小鱼双手叉腰,正自冲着其他人大喊大叫。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看身上穿着的衣衫正是二牛。只不过他趴伏在地上,看不清面容如何。 厉秋风正要快步走过去,只听得衣袂带风之声,却是慕容丹砚从右首一间屋子上跃了下来,恰好落在厉秋风面前。她转头看了前面那些人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有什么发现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北边和西边都没有人,方才听到这里有吵闹声,我便赶了过来。” 此时王小鱼听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急忙转过头来,冲着二人挥手大叫:“厉公子,慕容姐姐,你们快过来瞧瞧!”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惊恐,急忙快步走了过去。站在王小鱼身前的十几个人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慌慌张张地向后退了几步。只是其中一人见到了厉秋风,吓得浑身一抖,转头便向巷子外面逃去。 厉秋风见这人没命般逃走,心下诧异,右足一点,如一头大鸟般跃了起来,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直向逃走那人追了过去。那人虽然跑得极快,却并不懂得轻功,刚刚逃出了五六丈远,眼看要冲出小巷,只觉得后颈一紧,紧接着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只听身后那人冷冷地说道:“原来是你!你见了我便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捉住他的自然便是厉秋风。此时厉秋风已然认出这人正是方才带头戏弄、殴打二牛的那个少年。只见他鼻青脸肿,一脸惊慌,被厉秋风抓住后颈要穴提了起来,直如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一般,双手双腿没有丝毫力气。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惊叫了一声。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一脸惊恐,指着地上的二牛颤声说道:“二牛、二牛死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拎着那个少年便向众人快步奔去。只听那个少年颤声说道:“我没有杀这个傻子……这个、这个傻子不、不是我杀的……”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二牛已经死了,心下不只焦躁,更有些失望。此时听这少年称呼二牛为傻子,他心下着恼,右手微微用力,少年疼得发出一声惨叫,险些晕了过去。 站在人群中的一名汉子听到少年发出惨叫,急忙抢上前来,对着厉秋风点头哈腰地说道:“朱公子,求您不要伤了他!小人给您跪下了……” 那个汉子话音未落,“扑通”一声跪在了厉秋风面前,“砰砰砰”连磕了数个响头。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那个汉子有些面熟,便即伸出左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只见那个汉子一脸惊恐,正是早上险些被王小鱼一剑杀死的那名仆人。 厉秋风见到此人,微微一怔。只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眼中尽是乞求之意。厉秋风正想说话,王小鱼抢上前来,对那名仆人说道:“王三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厉秋风知道王庄主建起王家庄,便是为了给王氏族人找一个聚居之处。后来王家庄虽然接纳了不少外姓之人,但是王家的仆人却都是王氏族人,而且都是王庄主最为信任的王家子弟。王小鱼称这个仆人为王三哥,想来此人也是王庄主的亲信。只是不晓得这人为何要替那个少年求情,倒是有些意外。 只听王三哥颤声说道:“朱公子,小七只是顽皮了一些,那个傻子绝对不是他杀的!求你饶了他罢!”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厉秋风将那个少年放了下来,右手轻轻一推,少年踉跄着抢前几步,恰好到了王三哥身边。王三哥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将少年护在身后,颤声说道:“多谢朱少爷!多谢朱少爷!” 厉秋风略略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小鱼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瞪着眼睛对王三哥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三哥知道王小鱼虽然叫自己一声“三哥”,不过这个大小姐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别说自己只是王家一个远亲,即便是王员外的表亲,也有人因为得罪了王小鱼而被赶出庄子下落不明。是以听王小鱼怒气冲冲地询问自己,王三哥吓了一跳,身子抖如筛糠,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的错……小人知道错了,大小姐、大小姐饶命……” 王小鱼见他吓成如此模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心下越发恼怒,正想发火之时,厉秋风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口中说道:“王姑娘,方才在下无意中看到二牛被几个少年侮辱殴打,带头的就是这个人。”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躲在王三哥身后的那个少年,接着说道:“在下瞧着二牛可怜,便将这些少年赶走。正想着问二牛出了什么事情,你和慕容姑娘恰好赶到,然后二牛就不见了。后来咱们分头寻找二牛,我在庄子北面和西面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二牛的影子。后来听到这里有吵闹声,便赶了过来。这个小子见了我便逃,我只好将他抓住……” 厉秋风说到这里,躲在王三哥身后的那个少年大声叫道:“我没有杀那个傻子!他不是我杀的!” 厉秋风双眉一挑,正想出言呵斥,只听王小鱼怒道:“你给我闭嘴!如果你再说一声‘傻子’,信不信我将你拖出庄子,带到汊口沟活埋?!” 王小鱼话音方落,王三哥和他身后那个少年登时脸色大变。站在四周的十几个庄丁也是心下大惊,面孔瞬间变得惨白,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王小鱼转头对厉秋风道:“方才我一路追了下来,并没有看到二牛的影子。后来也是听到这里有人说话,便赶了过来。看到这里围了一堆人,就问他们出了什么事。结果这些家伙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看到二牛躺在地上,还以为又被他们打昏了,便骂了他们几句,后来你和慕容姐姐也赶来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王姑娘,你说‘还以为又被他们打昏了’。莫非以前二牛也被他们打昏过?” 王三哥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问,脸色越发难看,有些人偷偷转头,只想寻找逃走的道路。 王小鱼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二牛在咱们王家庄时常被人欺侮,挨打挨骂,那是常有的事情。我爹爹为此也责罚过几个王八蛋。可是二牛脑袋不大灵光,被人欺侮也不会告状。我听朱大婶说,有好几次看到二牛倒在路上,脑袋和身上都有被踢打的痕迹。今日想来又是这帮家伙欺侮他,将他打倒在地。只不过这次打得狠了,竟然将二牛打死了……” 王小鱼话音未落,王三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大小姐,大小姐,冤枉啊!这个傻子……这个二牛真不是咱们打死的!”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躲在一边的十几名庄丁大声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小姐跪下!” 那十几名庄丁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上,口中苦苦哀求。王小鱼心下着恼,大声说道:“都给我闭嘴!一个一个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三哥正想说话,厉秋风突然说道:“且慢。王姑娘,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王小鱼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姑娘,你若是要问话,不可以让他们聚在一处,否则极易串供。” 王小鱼这才恍然大悟,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全都倚着墙根蹲着,互相之间距离一丈!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不许说!若是有人敢交头接耳,互通消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王小鱼说完之后,那十几名庄丁忙不迭地四处散开,果真如王小鱼所说的那样背倚着墙根蹲下,再也不敢说一句话。王三哥正想拉着那个少年到墙根蹲好,却听王小鱼冷冷地说道:“王三哥,你就不要过去了,让小七自己去蹲着就好。” 那个少年躲在王三哥身后,扯着王三哥的衣襟不肯离开。王小鱼双眼一瞪,冷笑着说道:“小七,你小子是不是想去陪二牛啊?!” 王小七吓得身子一抖,不由自主松开了手。王三哥对他说道:“小七,你要听大小姐的话,快到墙边蹲着,爹爹一会儿就过去。” 小七这才犹豫着走到墙边蹲下,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乱转,不住向四周瞟去。 王小鱼见众人都已蹲好,这才对王三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给咱们听听!” 王三哥鸡啄米般点头,颤声说道:“大小姐,小人原本在府上忙活事情。您也知道,武老二离开之后,大管家吩咐将他的屋子清理出来。只是这几日府上和庄子里事情多,人手不够,直到今天才腾出工夫。小人正在和几个兄弟收拾屋子,小七、小七跑来说他被、被二牛打了。小人看到小七被打得鼻青脸肿,心下不忿,便叫上几个兄弟跟着小七来找二牛理论。待咱们赶到街口,恰好看到这个傻……这个二牛在巷子口探头探脑,是以咱们便追了过来。结果到了这里,却发现他趴在地上……” 王三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小姐,小人可以对天发誓,二牛绝对不是小人和小七打死的。咱们追到这里,便看到他趴在地上,于是围住了他,要他站起来。可是他一动也不动,小人便踢了他两脚……然后、然后大小姐就赶来了。小人、小人不敢在大小姐面前扯谎言,他、他不是小人打死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王小鱼见王三哥吓得浑身发抖,冷笑道:“你说二牛不是被你和小七打死的,眼下可说不准。你到墙边找个地方蹲着,我一会再问你话。” 王三哥正想出言哀求,可是看到王小鱼一脸阴险地看着他,吓得身子一抖,再也不敢说话,摇摇晃晃走到左侧墙壁处蹲了下去。王小鱼转头对小七说道:“小七,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王小七看了王三哥一眼,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王小鱼和厉秋风面前。厉秋风见他满脸狡黠的神情,对他颇为厌恶。冷笑着说道:“怪不得你小子逃走之时,威胁说要找人来帮忙,果然带了这么多人来了。说说吧,你是怎样将二牛打死的?” 王小七一脸惊慌,颤声说道:“大爷,大小姐,小人真没打二牛。方才被大爷赶走之后,小人想着得罪了大爷,须得向大爷赔礼道歉才好。可是小人又怕大爷您不肯饶恕小人,便想着找我爹来一起向大爷赔罪。结果等咱们赶到这里时,恰好遇到二牛探头探脑,便好言招呼。可是他一见咱们转身便跑,咱们一直追到这里,看到他趴在地上。大爷您不是咱们庄子里的人,不知道二牛、二牛有时脑袋不大灵光。咱们一片好心,想将他扶起来,这时候大小姐恰好赶来,后面的事情大爷和大小姐都知道了。” 王小七说完之后,又偷眼看了看厉秋风和王小鱼的脸色,这才低下头去。 厉秋风道:“你爹说的话可和你不一样。小子,你在说谎。”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双眉一挑,厉声喝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说老实话,别怪我翻脸无情。小七,这两年你在庄子里偷鸡摸狗,别以为我不知道。只不过看在王三哥的面子上,没有责罚于你。今天你还在我面前弄鬼,岂能容你?!” 王小鱼说到这里,转头对蹲在墙壁下的十几名庄丁喝道:“小七打死了二牛,又不肯悔改。来呀,将他绑了送到知县衙门,也算咱们王家庄大义灭亲。知县老爷正愁摩天岭上闹鬼没法子处置,将小七押到岭上砍了,倒可以镇慑鬼魂。” 那些庄丁都是王三哥的酒肉朋友,今日被他拉来找二牛算账,没想到二牛竟然死了,早就吓得心惊胆颤。后来王小鱼和厉秋风、慕容丹砚先后赶到,众人心下越发惊恐,暗自后悔不该跟着王三哥来趟这混水。此时听到王小鱼如此一说,众人倒是松了一口气,登时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便要将小七按倒在地。王三哥哭喊着抢到众人面前,拼命想拦住众人。只不过这些庄丁只想着自保,巴不得早一刻将小七绑上,自己便洗脱了嫌疑。是以王三哥刚刚拦到众人面前,便被几名庄丁拳打脚踢,摔倒在地上。 王小七虽然狡诈,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初时还存着几分侥幸之心,想蒙混过关。可是论起心计,他比之厉秋风差得远了。说起狠毒,又远不及王小鱼。此时看到王三哥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而那些方才还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叔叔伯伯个个红了眼睛扑向自己,王小七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跪倒在王小鱼面前,大声叫道:“大小姐我不敢了!大小姐我不敢了!我说实话便是……!” 王小七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名庄丁已自冲到他面前,一脚踹到了他的脸上。王小七惨叫了一声,仰面朝天向后倒了下去,鼻孔和嘴角俱都溢出了鲜血。 王小鱼见王小七向自己求饶,急忙大声说道:“且慢!” 那些庄丁正想着将王小七捆绑起来,听王小鱼出言阻止,只好停了下来。王小鱼哼了一声,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到墙下蹲着,不许说话。” 待众庄丁退走之后,王小七这才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王小鱼面前,颤声说道:“大小姐,小人不是有意、有意说谎,只是得罪了这位、这位朱公子,害怕大小姐责罚……” 王小鱼见王小七满脸是血,模样甚是狼狈,怒气消散了不少。她摆了摆手说:“这些废话不必多说。你将方才的情形仔细说一遍给朱公子听,绝对不许有丝毫隐瞒!否则我也不必让他们打你,直接拉你去汊口沟好了。” 王小七吓得身子一抖,险些又坐倒在地上,口中连连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今日一大早,我和胡家兄弟,还有刘家老大等人一起玩耍。后来在王三伯家门口遇到了二牛,他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见了咱们几人就像没见到一样,结果撞到了刘老大身上。刘老大踢了他一脚,他、他抱着刘老大的腿,狠狠咬了一口……”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若不是将二牛打得狠了,他怎么会咬刘家老大一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隐瞒实情不成?!” 王小七咽喉“咕噜”一声,伸手擦了一下从额头流到眼眶周围的鲜血,颤声说道:“是是,大小姐说得是。不过不是小人有意隐瞒,只是想挑重要的事情说给大小姐听。大小姐真是目光如炬,神机妙算。当时刘老大确实太过份了。大伙儿都知道二牛脑袋不大灵光,撞一下就撞一下嘛,又不会少了一块肉。可是刘老大偏偏怒了,揪住二牛就打,而且还一个劲儿往二牛脑袋上打。刘老大是咱们这些人中力气最大的一个,拳头握起来足有饭钵大小。小人本来想劝他不要动手打架,可是他就是不听……” 厉秋风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你还在说谎!昨天你们就打过二牛,我说的没错罢?!” 王小七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没有……小人没有打二牛……是、是刘老大打的……” 王小鱼心下一怔,不知道厉秋风为何会有此一问。可是看到王小七惊慌失措的模样,立时知道厉秋风并没有说错。是以她双眉一挑,盯着王小七便要大发雷霆。王小七此时才知道眼前这两人是自己绝对惹不起的,再隐瞒下去自己必定是死路一条,是以他颤声说道:“是……不是……是二牛自己惹的祸……” 厉秋风见王小七已然吓破了胆,须得趁热打铁,逼着他说出实情,是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若是再耍滑头,我就要你去陪二牛!”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王小七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由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牛的尸体,这才颤声说道:“是,小人一定不敢再有隐瞒。昨日下午,小人和刘老大等几个人在他家玩纸牌。有人说马家庄来的那些泥腿子蛮横得很,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小人当时还劝他们不要乱来,可是刘老大他们不听,说是要去那些泥腿子的住处放火……” 王小鱼吓了一跳,正想开口怒斥王小七混蛋,只是转念一想,这些家伙若是已经放了火,只怕王家庄昨天便已经闹翻天了。念及此处,王小鱼虽然心下恼火,不过总算将怒火压了下去,并没有出言责骂。 只听王小七接着说道:“小人拗不过刘老大,只好随着他们一同出门。可是走到那些泥腿子居处后面的小巷子,正想着要将事先带好的稻草点燃扔到屋顶上时,二牛恰好路过,还傻乎乎地问咱们……问刘老大在干什么。刘老大凶霸霸地要他滚蛋,可是二牛不但不滚……不走,还在一边唱起歌来,声音大得出奇。刘老大生怕被那些泥腿子听到,便冲过去用手中的木棍打了二牛一下。这一棍正砸在二牛的额头上,登时鲜血直流。二牛惨叫了一声,转头就跑。 “便在此时,巷子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拦住了二牛,问二牛谁教他唱的这首歌。二牛吓得呜哇乱叫,只想着逃走,连话都说不出来。刘老大认出拦住二牛的那个人是马家庄的一个泥腿子,知道已经放不成火了,便带着咱们跑了。刘老大说事情没有办成,都是二牛从中作梗,这口气非出不可。是以今天一早,他便带着咱们藏在二牛家左近,只等着二牛出门,便要揍他一顿出气。眼看着朱大婶一大早便去庄主家了,过了不久二牛也走出了家门。刘老大吆喝了一声,追过去要打二牛。二牛撒腿就跑,不过最后还是被刘老大抓住了。刘老大他们正在打骂二牛的时候,这位朱、朱公子就到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朱公子,被他教训了几句。小人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气不过,便想着找我爹来和朱公子理论理论。可是小人带着我爹他们到了这里,却发现二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小七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大小姐,小人对天发誓,咱们到了这里,二牛便是这个样子,小人绝对没有再打他。若是小人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过当时咱们不知道二牛已经死了,还以为他故意趴在地上吓唬咱们,便骂了他几句。后来大小姐就来了,小人、小人也没什么说的了。” 厉秋风心想王小七性子狡黠,他这段话将带头打人之事全都推到了那个刘老大身上。不过据自己所看,带头的一定是王小七无疑。但是他被王小鱼和自己吓破了胆,这些话虽然避重就轻,但是他一定不敢再捣鬼扯谎。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说昨日在马家庄那些人的居处之外,有一个人拦住了二牛。你还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模样么?” 王小七道:“记得记得。这个小子他妈的蛮横的很,听说刚到咱们庄子那天,还和守在庄子入口的几位大叔动过手……” 厉秋风、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王小七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互相对视了一眼。厉秋风道:“你说说他是什么模样。” 王小七道:“这小子年纪不大,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刘老大后来跟咱们说过,马家庄这伙泥腿子进庄的时候,他到庄口看过热闹。说这个小子胆大包天,还、还骂过大小姐……” 王小七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王小鱼一眼。只见王小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压根没有看他。王小七心下忐忑不安,颤声说道:“大小姐,小人知道的全都说了,您、您就饶了小人吧!” 王小鱼看了厉秋风一眼,厉秋风点了点头,王小鱼这才转头对王小七道:“你先到墙边蹲着去。不许和别人说话,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王小七如蒙大赦,连说不敢,这才踉踉跄跄地走回到墙壁下面,老老实实地蹲了下去。 王小鱼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看王小七是不是在扯谎?”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个小子虽然油嘴滑舌,奸诈之极,不过他被王姑娘吓破了胆,想来不敢再从中捣鬼。” 王小鱼嘿嘿一笑,道:“他哪是怕我,分明是厉公子方才突然说出这些坏蛋昨天打了二牛一事,让王小七乱了方寸,他才不敢再在咱们面前掉花枪。” 王小鱼说到这里,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公子,你怎么知道二牛昨天便被这几个坏蛋欺侮过?难道你亲眼见过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今日我见到这些恶徒打骂二牛,便将他们赶走。当时我看到二牛鼻青脸肿,确实是被王小七等人刚刚殴打的伤痕。不过在他右侧额头处却有一道已结迦的伤口,并非新伤。而我昨天上午见到他和朱大婶时,他的额头却并没有伤痕。是以我判断这些恶徒昨日一定欺侮过二牛。” 王小鱼心下惊骇,暗想厉秋风相貌平平,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精细之人。想不到心细如发,只是见过一面,便将他人的面容记得清清楚楚。怪不得慕容姐姐对他如此痴情,原来他不只武功了得,智计更是百里挑一。我若是能学得他一成本领,何愁对付不了那些窥伺王家庄的恶人? 厉秋风见王小鱼沉默不语,只道她还在思量王小七是否在说谎,是以接着说道:“将王小七父子说的话一一对应,两人说的事情大致对得上。不过王小七将罪过全都推到了刘老大身上,一定是在说谎。带头殴打二牛之人,一定就是王小七。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咱们须得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找过来问个清楚。若是他们说的话相差不大,二牛便不是被他们殴击致死。” 王小鱼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又将其余十几名庄丁一个一个叫来问话。这些庄丁都是王三哥的酒肉朋友,一个个都说是随着王家父子来找二牛理论,后来恰好碰到二牛,便即追到了这里。当时二牛趴在地上不动,他们只是叫骂了几句,并未殴打二牛。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王小鱼问完最后一名庄丁之后,先是将庄丁喝退,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公子,看样子这些人并没有说谎。可是如果不是他们下的手,害死二牛的又会是谁呢?”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在一旁说道:“王小七说昨日马家庄那个少年曾经拦住了二牛,还问过是谁教他唱歌。难不成是那个少年下的手?”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蓦然间双眉一挑,对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道:“二牛遭遇不幸,朱大婶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想来必定伤心不已。二牛的后事便请王姑娘好生料理罢。”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一怔,不晓得厉秋风为何突然关心起二牛的后事来。虽然两人想起二牛被害也非常难过,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找出杀害二牛的凶手。若是找不出凶手来,就算二牛的后事办得再风光,又如何能让朱大婶安心?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厉秋风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心知有异,虽然不晓得厉秋风所为何事,却也不敢再问,只好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就依厉大哥的主意办好了。” 王小鱼还想再说,慕容丹砚抢着对她说道:“小鱼妹妹,你让这几位大叔帮忙,先将二牛的尸体寻一个妥当之处安放,咱们再想想如何和朱大婶说这件事。” 慕容丹砚一边说一边向王小鱼连使眼色。王小鱼虽然心下惊疑,却也没有再问,转头对王三哥等人说道:“你们几个将二牛抬到祠堂,让白老道找人给二牛擦洗身子,换一身好寿衣,再寻一副好棺材收敛他。” 王三哥等人听了王小鱼吩咐,如蒙大赦,先是向王小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了声罪,随后争先恐后抢上前去,将二牛的尸体抬了起来,一溜烟地走了。 王小鱼见众人消失在巷子口处,这才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王家庄的祠堂备有寿衣和寿材,看管祠堂的白老道甚是精明,想来不会委屈了二牛。说句诛心的话,二牛这些年吃尽了苦头,朱大婶为了他也是熬尽了心血。如今二牛遇害,固然令人痛心,可是对他们母子二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倒是如何向朱大婶说出此事,咱们须得好好计议。” 慕容丹砚略一思忖,对王小鱼说道:“不妨先瞒着朱大婶,只说二牛随着王管家到庄外办事,然后咱们再想个妥当的法子,将此事说给朱大婶知道。”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咱们须得赶紧追上王三哥他们,吩咐他们不要泄露二牛已死的消息。” 厉秋风道:“事不宜迟,劳烦两位去办这件事罢。在下留在这里,看看还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王小鱼便和慕容丹砚匆匆走出了巷子。厉秋风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慢慢走到方才二牛的尸体倒伏之处。他俯下身子仔细搜寻。只见地上兀自留着几块血迹,此时已变成了暗黑色。厉秋风向左右看了看,这才站直了身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连一个如此可怜的孩童都不放过,你连禽兽都不如!事到如今,何必藏头藏尾?现身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右首一座宅子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只听这人嘿嘿笑道:“你杀人灭口,还在这里假模假样的装好人。今日若是不杀了你,想来那个孩童也不会安心。” 那人说完之后,身形一晃,凌空向厉秋风扑了过来。半空中只见他双掌一错,翻了一个无头跟头,借着凌空扑击之力,双掌势挟劲风,直向厉秋风天灵盖拍了下来。 厉秋风双足牢牢站在地上,眼看着那人的双掌到了自己的头顶,他右掌向上拍出,正迎向那人的双掌。只听“啪”的一声响,两人掌力相交,厉秋风身子凝立不动,那人被厉秋风掌力带动,向后连翻了三个跟头,这才消解了厉秋风的掌力,稳稳地落在了两丈之外。 厉秋风一掌击退了那人,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身穿灰布短衫,脚穿布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赫然便是当日与王小鱼起了争执的那个马家庄的少年。厉秋风冷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你。前晚你到王姑娘家意图不轨,今日又害死了二牛。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行事竟然如此狠毒。” 少年虽然惊讶于厉秋风的深厚内力,不过并不害怕。只见他双手叉腰,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颠倒黑白,原本便是你们这些恶贼的拿手本领。我昨日看到这个可怜人,便应将他保护起来,却没想到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竟然如此狠毒,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 少年说到这里,双目圆睁,一声虎吼,猱身直上,双拳如狂风暴雨般向厉秋风打了过来。厉秋风见招拆招,登时与这个少年打在了一处。两人都以为对方害死了二牛,心下愤怒,是以手上虽然没用兵器,不过拳脚使出之时却也出了全力,尽往对方要害攻去。 眨眼之间,两人已斗了十余招。厉秋风越打越是心惊,暗想这个小子内力平平,招数也谈不上精妙,可是他不只力大无比,而且见招拆招之时出手又快又狠。自己的内力虽然远在这个小子之上,可是每次与他手脚碰撞,却也觉得酸麻惊心。加之对方出招阴毒,净是一些挖眼眶、撩下阴等上不得台面的招数。自己的武功虽在少年之上,可是要将他一举击杀,却也殊非易事。 两人拳来脚往又斗了二十余招。厉秋风见少年招招阴毒,甚至连踹脚背、咬手掌等迹近无赖的打法都使了出来,心下恼怒,拳脚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如此一来,那名少年便有些支撑不住,渐渐落了下风。厉秋风得理不让人,拳脚如飞,直向少年攻了过去。少年勉强抵挡了数招,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知道不敌厉秋风,转身便逃。厉秋风如何肯放过他,随后追了上去。只是刚刚追出了五六丈,眼看要到了巷子口处。那名少年倏然停下脚步,转身便是一拳,直袭向厉秋风面门。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却能够将边军的拳脚功夫使得如此纯熟,岂不怪哉?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数次陪同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主事等官员检阅边军人马,见识过边军操练,对于边军的拳脚功夫颇为熟悉。方才与这名少年一番乱斗,原本稳操胜券。只不过这名少年力大无比,招数怪异,净是些市井无赖的下作手段,这才没有将他打倒。直到这名少年逃走之时突施反击,用的正是边军功夫中的一招“回马枪”,只不过少年手中并无兵器,只能以拳脚反击。饶是如此,他的身形步法,活脱脱的便是“回马枪”这一招无异。而且从少年出手的角度、力度、速度来看,他在这一招上至少浸淫了四五年工夫。 此时厉秋风奔得正急,冷不防受到这名少年的反击,虽然不致落败,却也是心下一凛。只见他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旋儿,这才消解了全力奔跑的冲击之力。只不过少年这一拳来势极快,厉秋风刚刚站稳身形,少年的拳头已到了他的面门。厉秋风左掌成刀形,直切向少年手腕,少年虎吼一声,左拳倏然打出,却是攻向厉秋风小腹。厉秋风右手变掌为爪,抓向了少年的右手。 双方都是抢攻,而且此时距离极近,电光石火之间,拳掌便已攻到对手身前。 两人都在赌对方不肯与自己两败俱伤,是以虽然看到对方攻到了自己的要害,却也不肯收招。 眼看着两人的拳掌就要打在对方身上,却见两人几乎同时向旁边略略一闪,避开了对手的攻击。只不过双方甫一分开,却又向对方攻了过去,刹那之间又打在了一处。此时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这个少年此前和自己动手之时,有意隐瞒了武功,只用了一些下三滥的打法与自己周旋。直到他佯装逃走,使出了“回马枪”这一招之后,用的才是他苦练多年的边军功夫。边军功夫招招狠毒,只求伤敌性命。即便有时自己身处险地,却也要与敌人拼一个你死我活。厉秋风虽然武功在这少年之上,遇到这等贴身搏命的打法,一时之间也拿这个少年没有什么办法。他虽然数次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从而可以用厉害的招数反击。可是那名少年却是招招拼命,步步紧逼,始终缠住了厉秋风。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息自己与敌人动手之时,最擅长与敌人纠缠,从而败中取胜。想不到这个小子比自己还狠,竟然缠得自己无法脱身。 眨眼之间两人又斗了二十余招。厉秋风使出小擒拿手应付那名少年,虽然数次险些将少年的手臂扣在手中,可是每次在最紧要的关头都被少年躲开了。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长刀在手,早已将这个小子砍翻在地。可是斗起拳脚来,要想重创此人却并不容易。 只是厉秋风越打越是心惊,对方武功明明与自己差得很远,只不过打斗之时极尽随机应变之能事,加上出手之时凶悍无比,让厉秋风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与边军绝对有极大的关联。可是看他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难不成他自幼便在军营中长大,这才能够将边军的拳脚练得如此纯熟? 斗到分际,少年一声虎吼,双拳自双左右两侧向厉秋风太阳穴打了过去。同时右脚倏然抬了起来,踹向了厉秋风左腿膝盖。 这一招甚是狠毒,却又十分巧妙。若是在战阵之上,少年可以左手执盾,右手执刀,如此攻向敌人,就算杀不了对方,也能够将对方逼得手忙脚乱。趁敌人手足无措之机,自己便可以扑上前去,将敌人当场斩杀。 只不过少年虽然使出了如此厉害的一招,但是厉秋风武功毕竟高出他太多。见他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千钧一发之际,厉秋风身子倏然腾空而起,待到双脚与那名少年的脑袋持平之时,右脚倏然踢出,直袭向少年的咽喉。 那名少年没有料到厉秋风既不后退,也不躲闪,而是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猛然跃了起来,从空中袭向自己的咽喉,倒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眼看着厉秋风的右脚快若闪电,脚尖瞬间便到了自己咽喉处,少年心下一惊,只得收回了双拳,从左右两侧向厉秋风右脚踝骨处打了过去。 厉秋风早已料到少年会使出这一招,眼看少年双拳打到,他身在半空,倏然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就在身子即将落地的刹那之间,厉秋风左手中指和食指分开,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借力向前扑出,已然抢到了少年胸前。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骈在一处,在少年胸口膻中穴上重重戳了一下。 这一招快若闪电,少年虽然机敏,却也闪躲不开。待到他惊觉不妙,只觉得膻中穴受了重重一击,紧接着全身力气倏然消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以险招击倒了少年,心下却是疑云大起,正想开口说话,只见少年躺倒在地上,脸上并无畏惧之色,口中怒道:“你这个奸滑无比的倭贼!小爷虽然败在你的手下,却绝对不会服气。你要杀便杀,休要多言!” 厉秋风听这少年骂自己是倭贼,心下一凛,想到少年练就了一身大明边军的战阵功夫,来历极为可疑。念及此处,厉秋风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你就不要贼喊捉贼了!明明你才是倭寇,竟然还想着颠倒黑白,蒙混过去。哼哼,只怕你打错了算盘。” 那名少年凛然不惧,口中说道:“你这个狗贼好生狠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过你虽然来到辽东,以为无人知道你的身份,得意忘形之下,竟然唱起扶桑的歌谣,却不想被庄子里那个脑袋不灵光的孩童听见,竟然被他学了去。你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杀掉这个孩童?!” 厉秋风冷笑道:“这倒奇了。明明是你昨日听到二牛唱歌,便逼问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可见你对此事甚是关注。你若不是倭寇,又怎么会知道二牛唱的是扶桑歌谣?你担心二牛稀里糊涂将此事说了出去,只好杀人灭口。事到如今,又想着嫁祸于我。嘿嘿,只怕你打错了算盘!”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少年听厉秋风一说,满脸怒气,大声骂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个恶贼要杀便杀,说这么多废话又有什么用?你们这些倭贼杀戮我大明百姓,即便今日一时得逞,却也难逃公道。我死后化做厉鬼,也非找你们报仇不可!” 厉秋风听少年如此说话,心下疑云大起,暗想难道这个小子知道了我的底细,故意在我面前大骂倭寇,想要蒙骗于我,再趁机逃生不成?只是他仔细回想,自己来到东辽县之前,确实不曾见过此人。难道另外有人指使他来对付自己? 厉秋风思忖之际,那个少年骂得越发起劲。厉秋风生怕惊扰了四周的百姓,随手点了少年的哑穴。少年涨红了面孔,嘴巴张得老大,却压根发不出丝毫声音。 厉秋风低声说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出口伤人?你若还是如此强横,我也不杀你,只要割了你的舌头,再斩断你的双手双脚,瞧瞧你还能有什么手段使将出来?” 少年兀自不肯服气,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厉秋风伸手解开了他的哑穴,少年狠狠瞪着厉秋风,却没有再开口骂人。厉秋风道:“我知道你不是马家庄的庄丁。请问阁下来自何方,到王家庄来有何图谋?” 少年脸色一变,嘴角动了动,似乎又想大声骂人,只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见他闭上眼睛,索性不再理会厉秋风。 厉秋风见少年如此模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的武功家数虽然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不过看样子在军营中厮混的日子也不短了。若是能多经实战,武功定然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阁下有为之身,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少年兀自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说话。只不过厉秋风说完之后,仔细观看少年的神情。只见他双眼紧闭,不过脸上的肌肉却轻轻颤动了几下。知道少年已经被自己说动,这才接着说道:“你这身边军功夫绝非偷学,而是经过了高人的指点,想来教你功夫的那个人必定是大明军中的良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瞒你。这块牌子,想来你认识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伸手从怀中摸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举在少年的面前。少年看着厉秋风手中的腰牌,待他看清牌子上写着的文字之时,脸色大变,一双眼睛直盯着厉秋风,似乎要看透厉秋风的心思。 厉秋风见少年并不说话,右手倏然探出,在少年胸口膻中穴上点了一下。少年只觉得原本郁闷之极的胸口登时变得舒畅起来,心下又惊又喜。只见少年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已然借着这一撑之力跃了起来。只不过他穴道刚刚被厉秋风解开,气血尚未畅通。是以他刚刚跃了起来,只觉得膝盖一酸,便又向地上跪了下去。好在厉秋风手疾眼快,左手探出,在少年腰间轻轻托了一下。借着这一托之力,少年总算站稳了身形。厉秋风顺手将腰牌塞进少年的手中,口中说道:“你仔细看看这块腰牌,瞧瞧是真的还是假的。” 少年将腰牌举在眼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这才有些惊疑地将腰牌递还给厉秋风,口中说道:“你、你到东辽县来做什么?”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你又到东辽县来做什么?” 少年脸色阴晴不定,心下似乎有事情难以决断。过了半晌,只见他将牙一咬,口中说道:“下官姓戚名九,乃是登州卫左千护所帐下总旗。此次奉登州卫指挥使卢大人之命,前来辽东公干。因为事属机密,下官害怕泄漏了身份,被倭寇察觉,是以并未随身携带关防等物。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将下官绑到衙门审问便是。” 厉秋风听这少年自承身份,心下一惊,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口中说道:“你小小年纪,便能做到总旗,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少年道:“下官的祖上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立了不少战功。是以大明立国之后,太祖皇帝隆恩浩荡,赐给祖上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的官职。眼下官职被我爹爹袭了,他要我在军中多多历练,长大了好为大明出力,这才将我打发到登州卫左千护帐下听用。” 厉秋风没有想到戚九竟然是身有爵位之人,心下一凛,接着问道:“戚总旗,若是不碍着你办差,能否将此行的意图说给我听听?” 戚九愣了一下,见厉秋风脸上并没有威逼利诱的神情,倒是颇有鼓励之意,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下官这次到辽东来,是为了查清倭寇的动向,以防他们狗急跳墙,将辽东闹得鸡犬不宁。” 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你是说倭寇已经在打辽东的主意了?” 戚九点了点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倭寇虽然一直在福建沿海骚扰百姓,可是对山东、辽东等地也是虎视眈眈。只不过在永乐年间,倭寇大军在辽东被刘江大人击败,元气大伤,从此不敢觊觎辽东和山东。可是近些年来,倭寇蠢蠢欲动,似乎又要在山东和辽东闹出些事端。山东兵马众多,海防严密,即便倭寇想要骚扰青州、登州等地,却也没有机会。而辽东地广人稀,海防松弛,倭寇若是突然袭击,极易得手。听登州卫指挥合卢大人说,半年多之前,先是扶桑派来的供使在宁波市舶司衙门杀人之后逃走,一路杀害了百姓和官兵无数,极有可能逃入了辽东。后来又有一股倭寇从福建潜入河南,想要趁机袭击京城。只不过被朝廷发觉,派兵剿灭了这股倭寇。从这两件事情来看,倭寇已经不只要在福建沿海大肆杀人越货,很可能在辽东和山东闹事。是以卢大人派下官赶到辽东,查看是否有倭寇在这里出没。”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戚总旗来的正好。我可以告诉你,倭寇不只到了辽东,而且正在图谋一件大事。” 戚九面色一变,看了厉秋风一眼,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厉秋风将自己到了东辽县城之后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只不过寿南山、张永、慕容秋水父子之事与倭寇无关,厉秋风便将这些事情隐去了不说。 戚九越听越是惊讶,到得后来,只见他张着大嘴,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半晌才说道:“依百户大人所说,那些扶桑武士逃到辽东,十有八九便是在东辽县左近登陆。后来他们的首领虽然带了大批人手入关,不过在辽东还留了一些扶桑人守着老巢。东辽县近来出了这么多怪事,难不成就是留守辽东的扶桑武士捣鬼不成?” 厉秋风道:“我原本没有将这些怪事想到倭寇身上,不过二牛之死蹊跷处甚多。比如二牛一个傻小子,为什么会唱扶桑人的歌谣?”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一拍大腿,口中说道:“不错。其实今日与大人生了误会,便是因为二牛唱的这首歌谣。下官到了辽东之后,一路向南追查,最后到了东辽县。下官虽然四处打探,可是一直没有打探到倭寇的消息。其实下官三个月前到了这里时,最先便是到王家庄打探了一番。知道姓王的庄主是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虽然家大业大,却是一个树叶掉到头上都害怕的胆小鬼。后来我将东辽县城内城外走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最后下官去了马家庄。庄主马员外却是一个胆大妄为之徒。此人不只在东辽县包揽诉讼,敲诈勒索,还与辽东各地的绿林响马暗地里勾结,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下官以为像马员外这样的恶徒,为了银子什么事情都敢干。若是倭寇真到了辽东,或许会与马员外这样的地头蛇勾结。是以下官混入马家庄中,做了马员外手下排帮的一名帮众。不过他极为狡诈,下官暗地里盯了他两个多月,竟然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半个月之前,下官原本以为只能空手而归,正打算要回转关内,却听说马员外有一宗大买卖被一伙响马劫了,损失惨重。马员外恼火之下,有些方寸大乱,有一次喝醉酒打人骂人,无意中嚷嚷着说他有强援即将赶到。下官留了些心眼,想要看看马员外所说的强援是不是倭寇,这才留了下来。 “前几日王庄主到处招募人手,说是奉了衙门之命要在摩天岭上建造庙宇。马员外的买卖被响马劫了,绿江上游的木排几个月都不敢放到江里。排帮二百多名帮众一直无事可做,马员外每个月都要白白丢掉二三百两银子,正愁得要命。听说王庄主要招募民夫建造庙宇,他便将王庄主请到马家庄,说是自己手下这些排帮帮众正闲着没事做,不妨去帮着王庄主做事,对王家庄和马家庄都是一件好事。这两个人都是爱财之人,用了大半天工夫讨价还价,最后马员外将二百多名排帮的帮众一字排开,让王庄主自己挑选。王庄主选了七十多人,下官也在其中。 “下官原本打算在马家庄内盯住马员外,怎奈被王庄主挑了出来,若是不肯到王家庄来干活,只怕马庄主这个老狐狸会起了疑心,是以下官只好和七十多名民夫一起到了王家庄……” 厉秋风听戚九说到这里,突然开口说道:“那日你初到王家庄,险些和王家大小姐冲突起来,原来是故意想要打一架。若是得罪了王家大小姐,王庄主自然要将你赶回马家庄,到时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回到马员外身边,不会让他起什么疑心。” 戚九怔了一下,口中说道:“下官想起来了,百户大人当时确实也在场,下官竟然忘记了。确实如大人所说,下官见那个小娘们蛮横得紧,心下倒有了主意,想痛打她一顿,她老子自然不肯将下官留在王家庄。只是最后这场架没有打起来,下官的打算落了空,只好留了下来。下官急着想重回马家庄,先是鼓动排帮那伙人闹事,想着他们若是与王家庄的庄丁和百姓起了冲突,王庄主自然会将咱们赶回马家庄。只是王家庄那个大管家真是一个厉害人物,竟然三言两语便将这伙人安抚住了。后来下官夜入王宅,打算盗一些值钱的东西出来。王庄主丢了东西,定然会怀疑是排帮帮众所为。到时下官做些手脚,惹得王庄主大怒,便会将咱们全都赶出王家庄。 “只是没有想到那天晚上百户大人竟然也在王庄主家,下官与大人打了一架,自知不敌,只好逃了回去。下官知道王家庄中藏有武功高手,再也不敢造次,只得和排帮帮众混在了一起,暂时隐忍下来。昨日有一群少年在咱们居住的屋子后面打架,下官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后来突然听到有人唱起歌来,竟然是扶桑的歌谣。下官立时留上了心,偷偷到了屋子后面的小巷中,看到唱歌的就是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孩童。他好像被几个少年欺侮,额头上有一处伤口,鲜血流了一脸。下官询问是谁教他唱的这首歌,他只是摇头不答。殴打他的那几个少年转身跑了。这个孩童脑袋好像不大灵光,无论下官怎么询问,他只是傻笑着不肯说话。下官正要想法子让他说出实情,突然听到脚步声响,紧接着有几个人说话,听声音却是王家庄那个大管家到了。下官知道这个管家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生怕被他看出了破绽,只得翻墙回到了屋子中。 “下官回到屋子之后,那个管家便走了进来。他说再过几日,便要在摩天岭上开工建造庙宇。不开工的这几日照样会给大伙发工钱,让众人不必担心。这些排帮帮众最担心的便是闲着这几日没有工钱,这才会与王家庄的庄丁起了冲突。听管家如此一说,登时欢呼了起来。管家又安抚了众人几句,便即匆匆离开了。下官估摸着他走得远了,这才又溜到了巷子中,却已经没了那个孩童的影子。”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瞒大人说,下官昨天晚上在庄子里搜寻了大半夜,只是人生地不熟,没有找到那个孩童住在何处。今日下官又溜出来,想找到那个孩童。若是知道是谁教他唱的这首‘荒城之月’,十有八九便能找出倭寇的踪迹。”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双眉一挑,对戚九说道:“戚总旗从哪里知道二牛唱的这首歌谣叫作‘荒城之月’?” 戚九沉声说道:“下官前年曾随登州卫指挥使卢大人前往福建,与福建巡抚薛大人会晤。其时恰好有一伙倭寇被官兵擒拿,关在巡抚衙门大牢中。此前下官从来没有见过倭寇,想看看这些杀人越货的恶魔都是些什么模样,是以托了巡抚衙门的一名捕快,带着下官在牢外偷偷观看这些倭寇。当时听几个倭寇唱起这首歌谣,颇为凄凉。那名捕快与倭寇打过许多交道,知道许多倭寇的情形。他说这首歌谣名为‘荒城之月’,是扶桑国内一个大臣所写,吟唱旧日情景不在的悲伤,在扶桑国内非常有名。倭寇大多是扶桑国内乱时战败的武士,他们背井离乡,心念故土,时常会唱起这首歌谣。起初这首歌谣是用扶桑话唱出来,后来有不少汉人加入倭寇,用汉话填词,使之流传更广。”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也是听扶桑人唱过这首歌谣,是以听二牛竟然会唱,才对他起了疑心。可惜他被人所害,这条线索就此断了。” 戚九道:“下官方才听到这里有人争吵,这才赶了过来。只是见到大人也在现场,虽然不晓得大人的身份,却知道大人武功高强,是以不敢现身,只能悄悄趴在屋顶,偷听各位说话。下官自以为得计,却没有想到早已被大人发现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总旗谬赞了。若不是总旗起了杀心,身子略动了动,我也无法发觉屋顶有人。” 戚九心下一凛,暗想这位锦衣卫百户武功真是了得。其时自己以为二牛是被这人所害,心下愤怒,便想杀人泄愤。激动之下,身子略动了动,竟然被他察觉。此人武功之高,实是生平之仅见。 厉秋风见戚九沉默不语,接着说道:“不知道戚总旗有何打算?” 戚九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下官原本打算想法子回转马家庄,盯住马员外。不过眼下看来,王家庄中也有许多秘密。二牛之死就不说了,还有那天晚上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不晓得大人有何见解?” 厉秋风道:“戚总旗说得不错。这两人武功不弱,轻功尤其厉害。以他们的武功,何必到这里来装神弄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只王家庄神秘莫测,整个东辽县似乎都笼在一片浓雾之中,让人看不清楚。比如说摩天岭上闹鬼之事。前几日我曾经到岭上走了一遭,所谓的恶鬼,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还有我们乘坐的那只大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见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竟然全都发生在这样一个边僻之地,岂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此次我到辽东,原本并不是要查倭寇的案子。只不过既然被我碰上了,绝对不能不管不问。好在有戚总旗帮忙,总算不是孤军奋战。” 戚九拱手说道:“下官愿听大人调遣。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笑道:“戚总旗客气了。你我虽然都是为朝廷办事,不过互相之间不为统属,不必称呼什么‘大人’、‘下官’,不妨以兄弟相称好了。” 戚九看了厉秋风一眼,略一沉吟,这才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高攀了。厉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戚九说完之后,便即向厉秋风拜倒。厉秋风伸手搀扶,口中说道:“戚兄弟不必多礼。你如此年轻,练得一身好武艺,又极富智计,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怕到时做哥哥的还要承蒙兄弟多多关照。” 戚九连说不敢,厉秋风道:“依戚兄弟的意思,还想在王家庄藏匿下去不成?” 戚九点了点头道:“不错。二牛之死,绝对不寻常。他一定看到和听到了什么,凶手怕他走漏了消息,这才杀人灭口。王家庄是东辽县城外最大的一处庄子,王庄主又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倭寇若是控制了王家庄,可以说是在辽东有了一处坚实的堡垒,顺势夺了东辽县城却也不是难事。小弟打算在王家庄暗中查探,看看能不能找出倭寇的踪迹。”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倭寇行事诡异,个个心狠手辣,戚兄弟千万小心。若是落了单,不必与他们死拼,先行逃走才是上策。” 厉秋风这句话虽然说得婉转,戚九却是心知肚明。他知道厉秋风担心自己年轻气盛,若是与倭寇狭路相逢,激于一时的意气之争,极易陷入倭寇的陷阱。他心中暗想,这位百户大人还不晓得自己的来历。若是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便不会这般担心了。 只不过戚九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平静如常,拱手说道:“多谢厉大哥提醒,小弟谨记在心。” 他说完之后,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弟这就回去,若是打探到什么消息,再说与厉大哥知道。” 厉秋风叮嘱戚九小心在意,不可小觑了倭寇,戚九点头答应,这才告辞而去。厉秋风眼看着戚九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这才向王宅走去。只是他离着王宅大门还有百余步远,已自看到有几人正在门前四处张望。其中一人见到厉秋风走了回来,立时小跑着迎上前来,躬身说道:“朱公子,庄主老爷吩咐咱们请公子回去吃饭。” 厉秋风一怔,道:“王庄主今日没有到城里办事去么?” 那名仆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庄主老爷今日小睡了片刻,后来大管家找他说事情。小人听伺候老爷的王进说,庄主老爷身子有些不适,便没有进城,由大管家替他老人家到衙门办事。”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王宅门前。两名候在门前的王家仆人躬身施礼,厉秋风拱手还礼,这才随着三人进了院子。三人引着厉秋风到了前院正堂,王小鱼早已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对厉秋风说道:“朱公子,咱们恭候多时啦。” 三名仆人站在石阶之下,躬身向王小鱼施礼。王小鱼却理都不理他们,自顾自地走下了台阶,对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拱手道谢,这才随着王小鱼走上了石阶。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王小鱼将厉秋风请进了正堂,王庄主已自迎到了门口,慕容丹砚站在他身后。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王员外太客气了。在下哪敢劳动员外亲自相迎?这可折杀在下了。” 王庄主哈哈大笑,双手将厉秋风扶起,口中说道:“前几日与公子谈天说地,真有相见恨晚这感。只是我不胜酒力,未能尽兴。其后俗事缠身,再未向公子请教。今日总算有了些空闲,便想着与公子小酌,恭聆教诲。” 王庄主一边说话一边请厉秋风入席。厉秋风连称不敢,却被王庄主硬生生按坐在自己身边。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坐在下首相陪。只听王庄主对站在桌旁服侍的两名仆妇说道:“朱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吩咐厨房开席罢。” 两名仆妇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王庄主笑道:“今日听小鱼说公子和慕容姑娘传授给她武艺,这丫头总算有了事情做,我也很是喜欢。是以今日这桌酒席既是拜师宴,也是谢师宴。我这个丫头自幼顽劣,女红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若是能学得些拳脚功夫,将来不至于受人欺侮,我便心满意足啦。” 厉秋风笑道:“大小姐聪明伶俐,一点即透。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教授大小姐武艺的乃是慕容姑娘,在下无尺寸之功。员外如此客气,在下心里实在不安。” 王庄主道:“公子和慕容姑娘本为一体,谢你便是谢她,又有什么差别?”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庄主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尴尬。王小鱼笑道:“爹爹,你还没有喝酒,怎么就先说了醉话?” 王庄主见厉秋风神情尴尬,慕容丹砚更是垂下头去,这才知道自己只是想着开一个玩笑,倒让这对男女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忙抚须笑道:“是是,是我胡说八道。一会儿端上了酒菜,我自罚三杯,向公子和姑娘赔罪便是。” 厉秋风谦让了几句,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四名仆妇手中托着食盘,将酒菜送了上来。厉秋风见朱大婶也在其中,想到二牛被害,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伸手要将朱大婶手中的食盘接了过来。朱大婶吓了一跳,急忙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这可不敢咧。公子请坐,这些事情该当由咱们来做才是。” 厉秋风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这才讪笑着坐下。慕容丹砚见到朱大婶之后也有些难过,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王小鱼却是谈笑自若,还与朱大婶说笑了几句。待四名仆妇退出正堂之后,王小鱼起身要给王庄主、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斟酒。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正想推让,却听王庄主笑道:“朱公子,慕容姑娘,我方才已经说了,今日这桌酒席算是这丫头的拜师宴和谢师宴。两位是做师父的,只须坐好,由这丫头为两位斟酒便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却也不好违拗了王家父女的好意,只得端坐未动。王小鱼先将慕容丹砚面前的酒杯斟满,正色说道:“师父在上,徒儿这厢有礼了。请师父饮了此杯,算是徒儿的一点心意。” 慕容丹砚大感尴尬,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相称,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地说道:“武林之中拜师学艺,不都是这样的么?” 慕容丹砚说道:“小鱼妹妹,咱们平辈论交,岂可讲这些世俗礼数?我教你武艺,只是盼着你能用来防身,不受恶人所害,可不是要开门授徒。”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你还要拜我为师,那我再也不教你剑法啦。” 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好了好了,我不称姐姐师父便是。不过你教我剑术,我说声谢谢总是可以罢?姐姐在上,妹妹这厢有礼了。请姐姐饮了这一杯酒,算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向王小鱼道了声谢,这才拿捏着坐下。 王小鱼又将厉秋风面前的酒杯斟满,正色说道:“小女子坐井观天,一直不知道天下之大,竟然有像公子这样厉害的人物。小女子若是能学得公子一成本领,便已是烧了高香。若是公子不弃,还请公子多多指教,小女子感激不尽。” 厉秋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剑术精妙,有她细心传授,王姑娘定能学有所成。若是王姑娘不嫌弃在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碍眼,咱们也可切磋切磋。” 王小鱼闻言大喜。她此时已然知道厉秋风的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若是能得他传授些许武功,自己定然大有进益。狂喜之下,她又将厉秋风面前的酒杯斟满,口中说道:“朱公子,我想学你飞身上房的功夫,不知道你肯不肯教我。” 厉秋风心下暗想,轻功须得自幼打下根基。若是年纪稍大,骨头和肌肉已长得实成,再要修习轻功,势比登天还难。只不过看到王小鱼如此热切,却也不好当面拒绝。是以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是王姑娘想学,在下自当尽力。” 王小鱼听到厉秋风答允传授自己轻功,登时满脸喜色,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将酒杯举了起来,口中说道:“公子既然答允了,可不能反悔。小女子先干为敬,公子随意。” 王小鱼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想这杯酒喝得急了,呛得她不住咳嗽。慕容丹砚急忙站起身来,走到王小鱼身边,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敲击。王庄主故意露出嗔色,口中说道:“这个丫头好不知道轻重。慕容姑娘传授给你剑术已是天大的恩惠,岂可痴心妄想,又让公子为难?!”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我这个丫头自幼娇惯过了头,说话做事不成体统,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厉秋风急忙说道:“员外太客气了。王姑娘性子豪迈,不让须眉,在下十分佩服。若是王姑娘不嫌弃在下武艺低微,在下一定将轻功教给姑娘便是。” 厉秋风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说道:“这杯酒在下喝了,王姑娘放心便是。”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王小鱼和王庄主见厉秋风饮了杯中酒,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王小鱼还要给厉秋风斟酒,王庄主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有了师父忘了爹爹。怎么只顾着给朱公子斟酒,却忘了我?”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爹爹,我若是跟着慕容姐姐和朱公子学会了武艺,再也不怕有人敢欺侮咱们王家庄。到了那时,爹爹也不必整天提心吊胆害怕有人打咱们王家庄的主意,见到衙门里那些狗官也不须低三下四了。” 王庄主原本一脸笑容,可是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笑容瞬间消逝。只听他一声长叹,神情黯淡了下来。 王小鱼见王庄主如此模样,知道自己这句话勾了他的不快,暗骂自己该死。她急忙将厉秋风的酒杯斟满,又给王庄主斟了一杯酒,口中说道:“爹爹不必担心啦。女儿已经长大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帮着您分担便是。” 王庄主黯然说道:“可惜你是一个丫头,总有一日要嫁出去。爹爹这些年谨小慎微,苦心经营,还不是为了你将来嫁了出去,不至于在夫家受苦?只不过生当末世,生意艰难,衙门官吏贪心不足,事事都要与咱们为难。这几年我心力交瘁,也不知道还能撑上几年。” 厉秋风见王庄主如此难过,心下过意不去,口中说道:“都是在下不好,让王员外为难了。” 王庄主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来啜了一口,这才怅然说道:“朱公子多虑了,寻找大船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衙门不将此事交给我来办,冲着朱公子的面子,王家庄也该尽力帮忙才是。我忧虑的是辽东各地危机四伏,药材买卖越来越难做。衙门却是索求无度,王家庄能够支撑到几时,我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厉秋风见王庄主脸上尽是忧虑之色,口中说道:“若是王庄主信得过在下,不妨将事情说给在下听听。若是在下能帮得上忙,自当尽力。” 王庄主右手握着酒杯,不住在手中转动。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朱公子有这份心意,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倒也不须公子帮什么忙,只是有些事情说了出来,心里倒能好受些。朱公子初来辽东,只怕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形。大明立国之初,打败了几十万鞑子兵,将辽东收归朝廷治下,那时辽东各地还算得上平安。可是辽东天高皇帝远,鞑子兵不时会到这里烧杀抢掠。朝廷战和两端,一直拿不定主意,结果局势越来越糟糕。土木堡大败之后,鞑子兵锋复炽,辽东危如悬卵。好在瓦剌内乱,辽东这才没有落入鞑子手中。只是当年为了守卫京城,与瓦剌相抗,朝廷将辽东驻军中的精锐兵马大半调入关内,留下的卫所守军尽是些老弱士卒,辽东危局越发不可收拾。 “瓦剌内乱之后,鞑子虽然势微,小股鞑子兵对辽东的骚扰却越发厉害。那是因为鞑子不敢沿长城隘口南下攻击京城,只能抢掠边镇百姓,掠夺钱财人口。而朝廷在宣府、大同驻扎重兵,使得鞑子轻易不敢靠近。鞑子兵原本就是靠着抢掠大明百姓过活,既然不能南下中原,便将辽东视为一块肥肉,一窝蜂地拥到了关外。朝廷虽然设置了辽东巡抚衙门,管辖辽东各地,却也并未改变辽东驻军势弱的局面。各地卫所官兵兵员匮乏,十不存一。带兵长官只会压榨军卒,吃空饷,中饱私囊。遇到鞑子兵前来抢掠,便即闭营不出,坐视鞑子抢掠屠杀百姓,死活不敢应战。” 王庄主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辽东军务废弛,关内一些被官府追捕的江洋大盗纷纷逃到辽东。这些亡命之徒到了辽东之后,往往呼朋引类,啸聚山林,做起恶来比鞑子兵还要狠毒。更要命的是辽东极北之地,却是女真人的地盘。昔年女真人灭了契丹,建立金国,又南下攻宋,几乎夺了天下。只是后来鞑子崛起,将金人打得大败。皇族完颜氏被鞑子屠戮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女真人逃回辽东,一直藏匿在极北之地,不敢再与鞑子争锋。待到大明击败鞑子,倒是救了这些女真人。他们时时窥伺辽东,素有南下之意。自土木堡大败之后,女真人联结辽东的几处蛮族,一直蠢蠢欲动。 “眼下辽东巡抚衙门势弱,辽东总兵所辖各卫所能战之兵不过数千。鞑子兵、绿林响马、女真人等蛮族纵横来去,官兵不敢迎敌。我做药材买卖,那些上好的草药都是采自大雪山以北的老林之中。可是绿林山寨和蛮族得势,道路断绝。若是要将草药运了回来,便要向各处绿林山寨打点,还要和蛮族交好。如此一来,走上一趟,仅能赚百十两银子,风险却是极大。不瞒朱公子和慕容姑娘,这几年路上不太平,我不得不带着大批庄丁同行。其间多次遭遇绿林山寨和蛮族袭击,前后已经死了七八十名庄丁。这些庄丁的抚恤银子便有三四千两,是以这几年买卖做下来,不止赚不到钱,反倒亏了许多。要维持王家庄千余人的用度,那是越来越难了。” 王庄主说到这里,神情越发黯然。王小鱼在一边安慰他道:“爹爹不必焦虑。待女儿练好了武艺,便陪着爹爹同行。那些绿林大盗,山寨响马,还有什么蛮子之类,再也不敢劫咱们的道啦。” 王庄主听王小鱼说话,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这丫头有几斤几两,竟敢如此说话?马员外凶悍之极,还不是得向那些绿林山寨摇首乞怜?朱公子和慕容姑娘教你武艺,若是能够自保,不受人欺侮,爹爹已是心满意足了。” 王庄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对厉秋风说道:“真是破屋又逢大雨,北去的道路原本不太平,可是摩天岭又闹起鬼来,咱们的车马运送药材,这条路就更难走了。我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不过东辽县的百姓都吓破了胆,庄子里的庄丁也都是心存畏惧,一提到摩天岭,人人胆怯,死活不肯随我北上运送草药。是以衙门说要在摩天岭上建造一座钟馗庙,便能镇压恶鬼,保得东辽县平安。不管是真是假,对咱们王家庄却是一件好事。我将建造庙宇之事接了下来。不是瘦驴拉硬屎,而是死马当着活马医。早日能将谣言平息,使得人心宾服,我这药材生意才能做得下去,王家庄也不至于陷入困境。”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听王庄主说到这里,拱手说道:“在下到了东辽县之后,便听人说过王庄主慈悲心肠,是一位宽厚长者。后来所见所闻,在下知道此言非虚。正所谓好人有好报,王庄主以一人之力,让王家庄这些百姓衣食无忧,这是一件极大的功德。上天垂怜,眼下王庄主遇到的这些小小难事,不过是尺许阔水,一跃可过。” 王庄主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多谢公子吉言。王某出身卑微,甚知百姓之苦。是以略有薄资之后,虽然人微言轻,却也崇尚圣人所说的天下大同之道,这才将族人接到辽东,又收留贫苦无依的百姓,只是想着大伙都有口饭吃,风雪雨夜,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至于公子所说的大功德,王某自惭,不敢受领。” 王小鱼见王庄主心意稍平,急忙说道:“爹爹,你只顾着和朱公子说话,这酒菜都凉了。今日既然是女儿的拜师宴,就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 王庄主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这丫头说得是。是我老糊涂了,怎么在如此高兴的时候,尽说一些丧气话。” 他说到这里,端起酒杯,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来,我敬朱公子和慕容姑娘一杯。两位虽然年轻,却是侠骨仁心。我这个丫头得蒙垂青,王某心存感激。咱们同饮此杯,聊表谢意。” 众人这才释怀,举杯共饮。随后喝酒吃菜,谈天说地,好不快活。酒酣之际,王员外对厉秋风说道:“昨日我带人在城南搜寻大船整整一天,可惜没有找到大船的影子。此次码头大小船只尽数失踪,岸上的百姓也都影踪不见。我听衙门的公差捕快说,能干出如此大事的绝对不会是寻常的绿林山寨所为。听说大雪山上有一伙江洋大盗,是十几年前从中原逃来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到了辽东之后,便即藏匿在大雪山上。朝廷鞭长莫及,无力捉拿,这伙人便在大雪山扎下根来,四处招兵买马,意图谋反。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曾经发兵攻打过这伙狂徒,却是铩羽而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伙狂徒坐大。听说这伙响马足有一两千人,初时只是洗劫一些村庄屯子,后来竟然敢攻略县城,与大雪山左近的卫所官兵对抗。此次朱公子所乘坐的大船和码头附近的百姓失踪,或许就是这伙响马所为。” 厉秋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在下听说大雪山距离东辽县城千余里,是绿江的源头所在。这伙响马真有如此大的势力,竟然敢不远千里,到东辽县来做案不成?” 王庄主嘿嘿一笑,对厉秋风说道:“若是没有内应,这伙响马势力再大,却也不敢到咱们东辽县来胡作非为。架不住有人与响马暗地里勾结,他们才能如此无所顾忌的干坏事。”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王庄主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沉声说道:“马家庄的马员外明面上做木材生意,背地里却替一些绿林山寨的响马销赃,从中赚取差价,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听说他去年为一处绿林山寨平事之时,双方生了龌龊,那伙响马劫了马员外一批木材,想要逼马员外赔一笔银子。而且这伙响马还发出绿林箭,让各处山寨都不要和马员外做买卖。马员外家大业大,就是靠着木材买卖和替绿林山寨售卖赃物发财。如今这两条财路被断,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马员外与我一向不和,背地里给我使坏下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此次我奉衙门之命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他竟然将我请到了马家庄,好话说尽,要我将他手下的排帮帮众带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王管家推断说,马员外从这七八十名排帮帮众的身上能捞上二百多两银子。他为了这二百多两银子竟然肯向我低头,可见遇到的困难定然不小。” 王庄主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老马如今财路断绝,须得尽快想法子弄到银子。而大雪山上那伙响马将大雪山左近数百里的地方已经祸害得不成模样,百姓远远逃开,他们抢不到财物,只能坐吃山空。老马的木材大半都是来自大雪山的老林之中,与这伙响马定然早有勾结。双方都遇到了困难,想来一拍即合,老马做了这伙响马的耳目,将他们引到了东辽县。”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心下也是惊骇之极,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王庄主见三人面色沉重,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朱公子,慕容姑娘,这些都是我随意猜测罢了。权当酒桌上胡说八道,当不得真。来,咱们再饮一杯。” 厉秋风将杯中酒饮了,这才对王庄主说道:“依员外看,大船是否还在东辽县城左近?” 王员外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东辽县是偏僻之地,虽然有一座码头,却是简陋之极。想来朱公子也见到了,码头压根停不了几只船。可是除了这座码头之外,东辽县海岸再也没有可供船只停泊之处。盗走大船的那伙盗贼无处停船,是以不会留在东辽县左近。”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员外在东辽县居住多年,想来对周边的情形极是熟悉。在下想请教员外,那些盗贼盗走船只之后,会将大船藏在何处?” 王员外道:“沿着东辽县海岸向东北航行约二百里,便是绿江的入海口。入海口以东七八十里的海上有一座海岛,名为大山岛。此岛原本为大明所辖,只不过岛上没有官兵驻扎。大山岛距离东夷海岸不过四五十里,是以一些东夷奸民便到了岛上居住,倒将这座岛子视为东夷的土地。不过后来有一伙海盗到了大山岛,与占据海岛的东夷奸民打了起来。双方死伤惨重,最后不得不坐下来谈判。一番争吵之后,大山岛东侧给了海盗,西侧为东夷奸民居住。我在辽阳府贩卖药材之时,曾听知府衙门的人说过,大山岛上的海盗与陆地上的绿林山寨也有勾结。是以我以为朱公子的大船被盗贼盗走之后,绝对不会在东辽县左近停留,而是开往大山岛,卖给了岛上的海盗。”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厉秋风听王庄主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若真像王庄主说的这样,要找回大船,势比登天还难。他想起了同大船一起失踪的尹掌柜等人,心想尹掌柜爱财如命,落到海盗手里,非得吃尽苦头不可。自己这次前往扶桑,可以说是风波不断。若是没了大船,岂不是寸步难行? 王庄主见厉秋风沉吟不语,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中忧虑,当下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朱公子不必过虑,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罢了,或许大船还在东辽县近海也说不定。我已吩咐过王管家,让他带人全力搜寻,一有消息他便会赶回来告知朱公子。不过有一件事,我倒要提醒公子小心。” 厉秋风见王庄主神情凝重,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王庄主道:“朱公子到了东辽县不过数日,想来不知道东辽县知县李芝生李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罢?” 厉秋风听王庄主突然转了话头,心下有些奇怪。他不晓得王庄主是何用意,是以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王庄主道:“这位李大人原本是在山东济南府做官,因为贪污官银,收取贿赂,被人告发后进了大牢,原本要受重罚。可是李大人的表姐嫁给了山东巡抚的弟弟,他的家人走了山东巡抚的门路,花了许多银子,最后让他逃脱了牢狱之灾。不过李大人的名声算是臭了,在山东待不下去了,又托人在吏部打点了一番,最后到东辽县来做知县。此人是出了名的贪官,一向是雁过拔毛,连一文钱都不肯放过。这次就算是找到了大船,只怕他也会敲朱公子一笔。是以朱公子不要以为将大船找到,便可万事大吉了。” 厉秋风道:“多谢员外提醒。不过这只大船乃是萧东萧大人雇用,在下只不过是一名跟班罢了。李大人想要敲一笔竹杠,也是敲在萧大人身上,与在下无关。” 王庄主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只要与公子无关,我也就放心了。哈哈,来,咱们再饮一杯。” 四人又饮了几杯酒,王员外已然有了几分醉意。他对厉秋风说道:“昨日潘师爷说了,钟馗庙须得尽早建好。你知道他为何如此着急么?这个王八蛋压根不是为了安抚东辽县百姓之心,只不过是想着摩天岭上开工建庙,他便可以从中捞取好处。为了这座庙宇,我已经拿出几千两银子了。可是这些贪官污吏还没有吃饱,想着从老子身上再捞上几笔。大明朝的官吏如此腐败,焉能不败?哈哈,哈哈。”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王庄主怎么对朝廷如此痛恨?只是转念一想,此人多年来受到官吏压榨,早就憋了一肚子鸟气。这两日了为寻找大船之事连日奔波,心下越发恼火。此时借着酒兴大骂官府,倒是出了胸中一股恶气。 王小鱼见王庄主有些失态,急忙转头冲着大堂门口侍立的一名仆妇说道:“快给庄主拿醒酒汤来!” 那名仆妇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大堂外跑去。王小鱼对王庄主道:“爹爹,你喝得醉了,一会儿喝了醒酒汤,赶紧回屋歇息去罢。” 王庄主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说道:“我哪里醉了!你这丫头不要胡说八道。我还有许多话没有和朱公子说,怎么能回屋歇息?来,朱公子,咱们再饮一杯。” 他一边说一边将酒杯又端了起来,只不过手腕颤抖,一个拿捏不住,酒杯从他手中掉落下来。厉秋风手疾眼快,右手倏然探出,将酒杯接在手中。电光石火之间,酒杯中酒水一滴都没有溢出来。王小鱼见厉秋风出手如此之快,心下又惊又喜,暗想今日一定要将厉公子教我武功之事敲定,免得他日后反悔。 厉秋风将酒杯在桌子上放好,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几日内就要开工建庙了?” 王庄主笑道:“什么几天之内,明天就要开工了。虽然砖瓦木料还没有备齐,可是再拖下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开工。再说了马家庄那伙泥腿子留在咱们庄里天天闹事,前几天晚上还闹了鬼,死了几个人。若不是王管家安抚,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乱子。一日不开工,我便要白白给他们工钱,还要好酒好菜招呼着。再拖上十几日,我赔得可就大了。正好潘师爷这个王八蛋催我,我顺水推舟,答应明天就开工。早一日将钟馗庙建好,道路通畅了,我这药材买卖才能做得下去。” 王庄主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朱公子,潘师爷这个王八蛋和李大人是一丘之貉,都是见了一文钱就走不动道儿的主儿。他催我开工,其实是李大人急了。我还问他,若是钟馗庙建成了,摩天岭上还是闹鬼,又该如何才好?总不成再建一座阎王殿罢!朱公子,你道老潘这个王八蛋怎么说?” 厉秋风见王庄主笑骂李知县和潘师爷,在自己面前也没有什么顾忌,知道他喝得醉了,虽然想请王庄主回去歇息,只不过自己是客人,出言让主人歇息太过失礼。是以他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不识得潘师爷,猜不出来他会说什么。” 王庄主哈哈笑道:“这个王八蛋说,只要将庙盖好,管他娘的还闹不闹鬼。就算钟馗老爷压服不了这些冤鬼,却也与衙门无关。老百姓要怪,就去怪钟馗老爷法力太弱,打不过那些冤魂恶鬼,与衙门和李大人无关。你听听,这他娘的还是人话吗?老潘这个王八蛋和李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建造钟馗庙只不过是他们搂银子的借口罢了。建造一座庙宇不只可以得到银子,还可以安抚东辽县的百姓,如此便宜的大好事,李大人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王庄主说到这里,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小鱼见王庄主如此失态,一边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道歉,一边想将王庄主扶回屋中歇息,王庄主却是死活不肯起身。在门前伺候的那名仆妇没有得到王家父女的吩咐,虽然想上前帮忙,却又缩手缩脚不敢说话。直到另一名仆妇端着醒酒汤回来,两人才一起到了桌前。王小鱼吩咐两人将王庄主扶回去歇息。王庄主吵嚷着不肯回去,最后还是被两名仆妇架出了正堂。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待到两名仆妇扶着王庄主消失在门外,王小鱼这才尴尬一笑,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我爹爹这些年一直被衙门盘剥压制,心中气苦。今日与厉公子言谈甚欢,多饮了几杯,说起话来便没了顾忌,还请两位不要笑话。”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员外将咱们视为朋友,才会如此说话,咱们只有感激,哪敢有取笑之心?”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色不大好看,全然没有了平时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她为王庄主担心,是以安慰她道:“王伯伯急公好义,做了这么多善事,一定会有好报。小鱼妹妹不必担忧便是。” 王小鱼缓缓坐到椅子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怪我不是男儿身,又没有什么本事,才会让爹爹如此为难。若我是须眉男子,或者下了科场,搏得功名,或者拜访名师,学得一身本领,马员外和衙门那些狗官也不敢如此欺侮、压制他老人家!” 王小鱼说到这里,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这就去后花园练剑罢!”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王庄主不断劝酒,每人都饮了十余杯,此时都有些醉意。王小鱼只是敬了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三杯酒,便没有再饮,是以并无丝毫醉意。此时她要慕容丹砚一起到后花园练剑,倒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吓了一跳。 慕容丹砚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险些又坐回到椅子上。她双手按在桌子上,强打精神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今日我多饮了几杯,只怕要歇息片刻才能练剑。”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双颊微红,身子微微有些摇晃,知道她有了醉意,只得点了点头。恰好此时朱大婶和一名仆妇走了进来,王小鱼对两人说道:“朱大婶,咱们酒已吃完,劳烦你将桌子收拾齐整罢。” 朱大婶答应了一声,便即收拾桌子上的杯盘和残余的饭菜。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到朱大婶,心下都有些尴尬,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向正堂外走去。厉秋风虽然有了几分醉意,不过他内力深厚,此时深吸了一口气,将真气自丹田引出,在胸腹之间转了一圈,虽然脚下仍然有些虚浮,却不似方才那般郁闷。慕容丹砚却是脚下如同踩在了棉花上,堪堪走出两三步,身子晃了晃,便要向地上倒去。王小鱼急忙抢上前去扶住了她,口中说道:“姐姐慢些走,待咱们回去之后,喝一碗醒酒汤,想来就无碍了。” 三人出了正堂,又向后院走去。到了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居住的厢房前,厉秋风与两人告别,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只见桌子上早已放好了一壶沏好的香茶,厉秋风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随后除去了鞋袜,盘膝坐在床边打坐运气。片刻之后,他已神游物外,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待到运功完毕,厉秋风出了一身大汗,体内的酒水随着汗水散了出来,是以再无醉意。他长出了一口气,赤着双足走下床来,又喝了一杯茶,只觉得茶香泌入心脾,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好茶。厉秋风穿上鞋袜,仔细回想今日之事,此时竟然有了隔世之感。最令他吃惊的是遇到了戚九。此人虽然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而且戚九不只练得一身好武艺,性子更是竖毅勇决。若是能得到此人相助,对于查清楚东辽县发生的怪事极为有利。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不由兴奋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中暗想,二牛被害,一定与倭寇有关,只是不晓得这股倭寇是不是戚九追踪的那伙人。眼下可能潜伏在东辽县的倭寇共有三伙,一伙是戚九所说的大闹宁波市舶司衙门后逃出的扶桑供使,一伙是来自福建沿海的倭寇,第三伙便是柳生一族的杀手。自己初到东辽县,便遇到了五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其后再也没有扶桑武士出现。这些扶桑人到底在捣什么鬼,眼下没有半点线索。至于大船丢失之事,眼下看来与倭寇没什么关系。可是依着王庄主所说,大船已在数百里外的大山岛,要想将船夺回来,势比登天还难。如今被困在了东辽县,进退无据,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思忖之间,只听得院子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一直走到门前才停了下来,紧接着只听那人说道:“朱公子,有一位张老爷到了前院,说是有要事找公子相商。” 厉秋风一怔,急忙推门走了出去。只见一名仆人恭恭敬敬地站在石阶下,见厉秋风出来,急忙躬身行礼。厉秋风道:“你可知道他的名字么?” 那名仆人道:“小人不敢问他的名字,不过前几日这位张老爷倒是随朱公子一同来过。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秦大爷,当日还在咱们庄子里大闹了一场。”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点了点头,大步走下石阶,直向前院走去。那名仆人紧紧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小人请张大爷在前院稍候,朱公子不必着急。” 厉秋风快步走进了前院。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张实和秦老五站在院子中,正在小声说话。两人见到厉秋风走了出来,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一起迎上前来。张实拱手说道:“朱兄弟,两日不见,甚是想念,你在这里还好罢?” 厉秋风拱手还礼,笑道:“我这里一切安好,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萧大人倒是给了在下一个美差。” 秦老五在一旁笑道:“我瞧着朱兄弟满面红光,想来在这里甚是适意啊。” 厉秋风见秦老五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和慕容丹砚,心下倒也并不恼怒。只听张实说道:“衙门那边一直没有找到大船,萧大人心下着恼,在客栈里大发脾气,这两天已经将胡掌柜等人痛骂了数次。眼下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都要将东升客栈一把火烧了。今日上午衙门里的捕头到了客栈,说昨天晚上在城南海岸搜寻了整整一夜,仍然没有发现大船的影子。萧大人苦思无计,便让我到王家庄来,问问厉兄弟在这里是否有什么发现。”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厉秋风见张实讲述萧东和胡掌柜等人的情形时,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下倒有些奇怪。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张实居中斡旋,让萧东等人雇用了秦老五的大船。去不去得成扶桑,其实与张实没有多大关系。反正张实已将银子拿到了手,倒乐得看萧东和胡掌柜等人的笑话。 念及此处,厉秋风口中说道:“依在下来看,王家庄确是尽力帮着咱们寻找大船。这两日王庄主亲自带人在城外搜寻,累得疲惫不堪,今日一早才回到庄里歇息。不过他虽然回来了,王家庄的大管家兀自带着庄丁留在城南,仍然在不断搜索大船的下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今日午时王庄主请在下吃酒,说起了一件事情,或许倒能帮着咱们找到大船的下落。” 张实确实如厉秋风所想,他已经从胡掌柜手中收到了银子,此次能否顺利前往扶桑,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利害关系。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也并没有多大欢喜,只是“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只不过大船是秦老五的身家性命,这两日一直没有消息,使得秦老五心急如焚。此时听厉秋风说有了线索,他心下大喜,急忙开口问道:“朱兄弟,你有什么好主意?” 厉秋风便将王庄主在酒席上提到的大雪山盗伙和大山岛海盗之事说了一遍。张实和秦老五听了之后,不由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半晌,秦老五才颤声说道:“如此说来,我这只大船,岂不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张实见秦老五面色惨白,神情黯然,急忙安慰他道:“老五,事情还没个头尾,你可不要吓成如此模样。再说了萧东曾经说过,就算大船没了,他也会按价赔偿,你何必着急?” 秦老五道:“姓萧的狡猾奸诈,又爱财如命。若是大船毁了,他怎么会轻易赔偿?就算他良心发现,也只会变着法子让老胡他们掏银子。张员外,老胡他们是些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这几个人都是石头缝里也要抠出钱来的吝啬之徒,姓萧的让他们掏银子,他们多半会让我向尹掌柜讨要银两。尹掌柜留在大船上,眼下十有八九已经被强盗杀了。难不成我到阴间去找老尹讨要银子不成?” 秦老五说到这里,心下焦躁,忍不住连连顿足搓手,不住叹气。张实见他如此模样,却也不好坐视。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既然朱兄弟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不如随我和老秦赶回东升客栈,将此事告知萧大人。单凭咱们几人,想要对付绿林响马和海盗,无异于以卵击石。萧大人是官场中人,若是由他出面向辽东巡抚衙门、辽阳知府衙门行文,由官兵来对付绿林响马和海盗,或许能将大船夺了回来。” 秦老五听张实如此一说,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口中连连称是,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露出了乞求的目光。厉秋风暗想自己在王家庄住了两天,发现了二牛这条线索。不过自己大摇大摆地在王家庄转来转去,杀害二牛的凶手心有顾忌,便不敢再出来作恶。不如自己暂时离开王家庄,让敌人放下心来,才会露出破绽。而且有戚九留在王家庄,自己也可以放心离开。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张员外说的办。咱们这就赶回东升客栈,将这消息告诉萧大人。” 秦老五见厉秋风答应了下来,心下大喜,忙不迭地催着张实和厉秋风尽快赶回东升客栈。厉秋风叫过一名仆人,让他转告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自己有事先回城里,让两人不必担心。那名仆人答应了一声,便要到后院去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厉秋风急忙叫住了他,吩咐他一个时辰之后再去,否则王小鱼必定要发怒。那名仆人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急忙站到一边去了。 厉秋风随着张实和秦老五出了王家庄,径直回到东辽县城内的东升客栈。三人刚刚走进客栈院子,只见那个叫小猴的伙计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张实将小猴叫到面前,低声问道:“上午来的那两个衙门里的公差走了没有?” 小猴笑嘻嘻地说道:“您是说任爷和程爷吧。他俩和萧大爷说了一阵子话后便匆匆离开了,连午饭都没在咱们客栈吃。” 张实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对厉秋风和秦老五说道:“两个公差没带来什么好消息,萧大人心里必定不痛快。他对咱们几人虽然还算客气,不似对老胡等人那样张口即骂。可是这两日他心急如焚,只怕见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是以一会儿咱们去见他之时,可要小心在意,不要触了他的霉头。” 厉秋风和秦老五点了点头,正要随着张实走进客栈,厉秋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转身叫住了小猴,口中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件事情。那天在大堂里赌钱的那位姓寿的老者,现在还住在客栈里么?” 小猴一怔,似乎想不起来姓寿的老者是哪一个。不过片刻之后他一拍脑袋,口中说道:“寿老先生今日一早便退了房啦。”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上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脸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爷,他是不是欠了你不少钱?” 厉秋风一怔,摇头说道:“没有。我又不曾与他赌钱,他怎么会欠我的钱?” 小猴笑嘻嘻地说道:“大爷您还不知道罢?寿老先生退了房之后,便有几伙人到咱们客栈来找他,都说寿老先生欠了他们的银子,特意到客栈来讨债。小人见大爷问起寿老先生,还以为他也欠了大爷的银子呢。” 厉秋风心下暗自纳闷,他知道寿南山虽然喜好赌钱,不过赌品甚好,输了银子从不赖账,最后总能将赌债还了。为何今日匆匆离开,竟然欠了别人的银子赖着不还? 他正思忖之际,却听小猴笑道:“这几伙人都是东辽县城内出了名的黑心赌坊的老板和伙计。他们一向在赌具里弄鬼,坑害赌客,又在赌坊中放高利贷,敲诈勒索。听说寿老先生在每家赌坊都借了百八十两银子,如今他拍拍屁股就走,这些家伙可真是惨啦!”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张实和秦老五原本走在前面,听见厉秋风和小猴说话,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待听说姓寿的老者在赌坊借了许多银子,两人心下都是一惊。张实当年也曾开过赌坊,对于赌坊中的种种手段自然是门儿清,是以他对小猴的话却不相信。待小猴说完之后,张实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对小猴说道:“小崽子,你可别胡说八道。赌坊老板若是这样随意便将银子借了出去,只怕早就倾家荡产了,还做个鸟生意?” 小猴笑嘻嘻地说道:“大爷,你不晓得寿老先生的手段。他在每家赌坊都不是玩一天两天,而是玩了五六日,这才向赌坊借银子。而且初时他借的银子每一笔都还上了,还给了不少利钱。几天下来,赌坊的老板和伙计对他自然没有了疑心。不过这些赌坊老板都不是傻瓜,每日都派伙计跟着寿老先生,看他住在哪里。待他们看见寿老先生住在咱们东升客栈,这些老板当然相信寿老先生肯定能够还债,这才放心大胆的将银子借给了他。寿老先生昨日在每家赌坊都借了一百多两银子,然后推说有事要先行离开,并且扬言今天一定再到赌坊赌钱。按理说赌坊不会放他们离开,不过寿老先生在这些赌坊已混了十几天,他的性子又极是随和,与赌坊老板和伙计极是亲热。是以他说有急事要办,赌坊也没为难他。只不过有两位赌坊老板留了个心眼,各自派了两名精明的伙计跟踪他。这两名伙计整晚守在咱们客栈外面,便是因为各自的老板担心寿老先生有诈。只不过这两名伙计可能是过于疲惫,待到凌晨时分,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等他们醒来之时,早已是天光大亮,寿老先生不声不响地退了房,大摇大摆地走了。等到那些赌坊老板知道消息赶到咱们客栈之时,哪里还能够找到寿老先生?” 张实听小猴说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这个猴崽子如此高兴,想来这位寿老先生住在客栈之时,没少给你好处罢?” 小猴一脸坏笑,口中说道:“寿老先生出手阔绰,咱们客栈里十几个伙计,连同后厨的几个厨子,有哪一个没得到寿老先生的好处?大爷您不是东辽县本地人,不晓得那些赌坊这些年来害了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他们被寿老先生坑了,却也是报应不爽。听说有的赌坊老板亏空无法补上,只怕今天便要跑路。这些王八蛋最好全都被野狗吃了,那才是一了百了,遂了老百姓的心愿。” 厉秋风站在一旁听小猴和张实说话,心下暗想,那些开赌场的老板个个精明,派出监视寿南山的伙计怎么会是无能之辈?他们在凌晨时分不是疲惫不堪睡着了,十有八九是被寿南山或是张永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睡穴。这几个伙计不懂武艺,着了寿南山的道儿却不自知。不过确实如小猴所说,开赌场的老板个个心狠手辣,坑害了许多人家破人亡。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却也不值得可怜。 张实和小猴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向厉秋风挥了挥手,三人一同进了客栈。秦老五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张实说道:“张员外,那些赌坊老板既然找不到姓寿的,为何不找客栈老板的麻烦?” 张实边走边道:“老秦,你这话问得太可笑了。东升客栈是什么地方?那些赌坊老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到这里来闹事。这位寿老先生好生厉害,没费什么力气便拿走了几百两银子,这份老千功夫,不知道练了多少年,才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境界。”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二楼。张实冲着厉秋风和秦老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两人进了客房。秦老五低声说道:“他妈的,一进客栈,背后就发凉。都是姓萧的王八蛋装腔作势,弄得大伙日子都不好过……” 秦老五话音未落,张实急忙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向萧东客房的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秦,咱们现在还不能得罪姓萧的。若想将大船找回来,只有借助官府之力。有姓萧的顶在前头,咱们便少了许多麻烦。” 秦老五兀自不服,却也不敢再说,只是嘴里嘟囔了几句,便即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张实对厉秋风道:“咱们歇息一会儿,再去将此事告知萧大人。若是事情真像王庄主说得那样,只有让萧东找衙门疏通,逼迫响马和海盗将大船交还给咱们。” 厉秋风一怔,道:“找衙门疏通?” 张实笑道:“朱兄弟,你和官府打交道不多,其中许多龌龊事情都不知道。凡是地面上的地痞无赖,绿林响马,海道水匪,大多与官府中的差役胥吏暗中有来往。你可不要小瞧了衙门中那些师爷捕头,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比如说东辽县知县衙门这个潘师爷,我瞧着他就很不地道。”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张员外,你是说潘师爷背着咱们,与盗贼有勾结不成?” 张实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是说他与盗贼有勾结,而是他一定知道很多咱们不知道的事情。眼下他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只不过碍着萧东催促,这才做出一副全力帮咱们寻找大船的模样。不过朱兄弟你发现没有,在城外到处搜寻大船的都是那几个大户的庄丁,潘师爷压根没有参与。此人贪婪之极,而又极为狡诈,萧大人虽然在京城做官,可是要对付这位偏僻小县的小小师爷,只怕未必斗得过他。” 秦老五在一边粗声粗气地说道:“张员外,难道你打算让姓萧的逼着潘师爷帮忙不成?” 张实沉声说道:“潘师爷背后是李知县,这两人互为表里,狼狈为奸。逼迫潘师爷没有用,须得要萧大人直接找到李知县,让李知县死心塌地办事,潘师爷才会尽力。” 张实话音方落,厉秋风向张实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张实和秦老五一怔,侧耳倾听,初时没有听到丝毫声音。但是片刻之后,果然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说道:“张员外回来了么?萧大人请张员外过去说话。”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厉秋风听出说话的是胡掌柜,心下暗想,此次前往扶桑,胡掌柜隐然是六位掌柜之首。可是在萧东面前却是奴颜婢膝,如同萧东的奴仆一般。此人家财万贯,却又能屈能伸,算得上是一位极有心计的人物。倒是萧东心胸狭窄,飞扬跋扈,一旦遇到什么危险,胡掌柜等人定然落井下石。自己与这些人同行,须得事事小心才好。 张实向厉秋风和秦老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二人小心说话,这才一边答应着一边将房门打开。只见胡掌柜站在门前,双手笼在袖子中,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张实笑道:“老胡,你也太客气了。要找我尽管推门进来便是,何必站在门前候着?” 胡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张员外面前,胡某岂敢无礼?” 胡掌柜一边说话一边向屋内望去,待他看到了厉秋风。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喜色,笑着说道:“原来朱公子也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胡掌柜一边说一边随着张实走进了屋子,顺手将房门关上,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张实说道:“张员外,萧大人今日有些烦躁,一会儿你去见他,可要小心在意。” 秦老五“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张实急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咳嗽了一声,这才对胡掌柜说道:“多谢老胡提醒,张某一定小心,免得触了萧大人的霉头,挨他一顿臭骂。” 秦老五知道胡掌柜和萧东关系非浅,张实不许自己说话,便是担心胡掌柜会将自己对萧东的不满传了出去。只不过他心下恼怒,实在按捺不住,粗声粗气地说道:“咱们这位萧大人哪一日不烦躁?若是他不烦躁,咱们也不必天天提心吊胆了。” 张实心下一凛,暗骂秦老五糊涂,急忙出言为他掩饰:“老秦失了大船,心下焦虑,这两天连饭都吃不下,说起话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老胡,你可不要将他这些话说给萧大人听。” 胡掌柜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员外,我知道你的意思。眼下萧大人怒气冲天,我见他如同耗子见了猫儿一般,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老秦失了大船,换了我是他,一样也是坐立不安。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张员外,你还是赶紧去见萧大人罢。厉公子不妨也和张员外同去,和他说说王家庄的事情。两位切记,话尽量少说,若是萧大人发起火来,只须听着便是,万万不可与他争辩。” 张实和秦老五见胡掌柜对萧东如此畏惧,心下都骂他胆小如鼠,只不过表面上却是不住点头,口中连连称是。 张实对秦老五说道:“老秦,我和朱兄弟去见过萧大人,你先回房歇息,有事咱们再好好商议。” 秦老五对萧东极为讨厌,巴不得不去见他。听张实如此一说,正中下怀。是以他点头说道:“好,就依员外吩咐便是。” 张实、厉秋风和胡掌柜一起到了萧东所住的客房门外。胡掌柜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萧大人,张员外和朱公子回来了。” 只听萧东在屋中说道:“请他们进来罢。” 胡掌柜将门轻轻推开,请张实和厉秋风进去。张实要请胡掌柜先进,胡掌柜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萧大人要见的是你们两位,我不能进去。” 胡掌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不忿的神情。张实和厉秋风心下均想,这几日萧东心下焦躁,想来对胡掌柜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他如此模样,只怕对萧东也是心怀怨恨。 两人进了屋子,胡掌柜在门外将屋门轻轻掩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不过他害怕萧东找他办事,却也不敢离开,仍然站在门口,心里倒有些苦涩。暗想自己在江南也算得上是一位出了名的富豪,如今却做了为萧东看门的走狗,若是传了出去,不免招人耻笑。只是此次扶桑之行若是一切顺利,至少可赚上两三万两银子。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只要能弄到银子,即便受万夫所指,又有什么可怕的? 厉秋风随着张实进屋之后,只见萧东坐在桌子前,右手把玩着茶杯,脸色颇为阴郁。张实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在下拜见萧大人。” 厉秋风也随着张实拱手施礼。萧东左手一摆,口中说道:“不必多礼,两位坐下说话罢。” 张实陪着笑脸说道:“在萧大人面前,哪有咱们坐下的道理?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咱们站着候命。” 萧东搔了搔头,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老张,眼下大船还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再折腾下去,咱们前往扶桑之事可就成了泡影。” 张实恭恭敬敬地说道:“萧大人,朱兄弟在王家庄住了两日,倒是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或许能助萧大人找到大船……” 张实话还没有说完,萧东倏然转过了身子,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焦急地问道:“快说,大船在哪里!” 张实听萧东声音严厉,如同审犯人一般,可以说是极为无礼,正自担心厉秋风脸上挂不住,会与萧东争辩,却听厉秋风开口说话,声音倒颇为平静。只听他娓娓而谈,将王庄主讲述的大雪山盗伙和大山岛海盗之事说了一遍。张实这才放下心来,暗想朱兄弟处事稳重,比秦老五要可靠得多。 萧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好,好,朱兄弟果然了得,在王家庄住了两日,便打探到如此重要的消息。咱们若是将大船找了回来,朱兄弟功劳最大。” 厉秋风谦逊了几句,萧东却又变了一副嘴脸。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妈的,如此重要的消息,姓王的却不和老子说。还有知县衙门那个姓潘的师爷,想来也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他偏偏不说,害得咱们白白等了两日。哼,既然这些王八蛋糊弄咱们,老子也不能让他们顺心如意!” 萧东说完之后,转头对张实说道:“老张,你这就去知县衙门走一趟,将李芝生、潘师爷等人叫过来,我要痛骂他们一顿,出一口恶气!”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张实陪着笑脸说道:“李大人和潘师爷如此糊涂,也难怪萧大人恼火。不过小人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他说到这里,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萧东的脸色。萧东斜了张实一眼,口中说道:“老张,你在我面前说话不必有什么顾忌,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张实一脸谄笑着说道:“是是。既然萧大人想听,那小人就大着胆子说了。说对也好,说错也罢,还望萧大人不要怪罪。萧大人,咱们此次来到东辽县,不过是一场意外。李大人和潘师爷是地头蛇,虽然碍着萧大人的面子,不得不帮咱们办事。可是能不能尽全力帮忙,那就不好说了。小人瞧李大人和潘师爷等人的面相,都是性子贪婪之人。若是不给他们一些好处,只怕这些人未必肯尽力……” 张实话还没有说完,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张,依你的意思,是要我向他们低头,请求他们帮忙了?” 张实听出萧东语含讥讽,急忙说道:“萧大人误会了。以萧大人的身份地位,岂能屈尊向这些小小官吏哀求?小人的意思是要敲打敲打李大人,逼得他不敢不尽力。否则他虚与委蛇,如此拖将下去,咱们可拖不起。”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 张实陪着笑脸说道:“朱兄弟听王庄主说过,李大人在济南府坏过事,这才走了门路到辽东来做官。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萧大人能以此事敲打他一下,不怕李大人不尽心尽力给咱们办事。比如说萧大人可以告诉李大人,此事若是做得不好,大人便要行文辽东巡抚衙门,摘了他的乌纱。李大人最怕的便是丢了官职,听大人如此一说,他哪里还敢马虎?姓潘的师爷不过是李大人的一条狗,只要李大人不敢糊弄咱们,姓潘的必定会尽全力。” 萧东踱了几步,口中说道:“大船若真是被大山岛的海盗弄了去,就算李芝生这个王八蛋怕了咱们,全力相助,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张实笑道:“大人说得不错,大山岛不在东辽县管辖之内。若大船真的已经被海盗控制,李大人和潘师爷确实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但是大人不要忘记了,大船是在东辽县码头被盗。除了十几只船失踪之外,岸上还有许多百姓一并消失。能干成如此大事的,必然是势力极大的响马所为。萧大人在京城做官,对于地方官府许多龌龊事情只怕知道的并不多。响马大举出动,必定有眼线暗中帮忙。而这些眼线,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师爷捕快定然门儿清。只要李大人真心替咱们办事,潘师爷一定能帮着咱们找到线索。然后咱们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大船的去向。这样一来,是与盗贼交涉,让他们交还大船,还是由萧大人行文辽东巡抚衙门,要他们派出官兵进剿,将大船夺回,全都由萧大人掌控,事情就好办多了。” 萧东这才明白张实的意思,心下大喜,口中说道:“老张,你不只是生意场上的状元,对于官场之事也是门儿清啊。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了主意。待会儿你随我到知县衙门走一遭,敲打一下李芝生这个糊涂蛋。” 张实拱手称是,接着说道:“不过对于李大人和潘师爷这种人,须得恩威并施,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给咱们办事。萧大人以威势压制李大人,再给他们一点甜头,不信他们敢不尽力帮忙。” 萧东看了张实一眼,口中说道:“老张,你是要我给他们银子?” 张实笑道:“给银子不假,不过这银子不须大人出。大人身上不是带着兵部的关防么?可以据此行文辽东巡抚衙门,悬赏寻找大船。另外还可以告诉李大人,为了办成此事,须得要城内的商户出钱协助。像城内的赌坊、酒馆,都可以收上一些钱来,以为襄助。这些事情交给李大人和潘师爷去办,大人不必出面。就算将来有些不识相的科道御史上书弹劾,倒霉的也是李大人,与萧大人无关。” 萧东双眉一挑,口中说道:“老张,真有你的。只怕当年的王安石,也没有你这等盘剥搜刮的手段。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了,咱们这就前往知县衙门,找李芝生聊一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对厉秋风道:“朱兄弟这次帮了咱们的大忙,日后必有报答。看样子那位王庄主肚子里还是有货的,劳烦朱兄弟还是留在王家庄打探消息,不知道朱兄弟意下如何?” 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萧大人金口一赞,小人荣幸之至。既然萧大人吩咐小人回去王家庄,小人敢不听命?!” 萧东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今日原本郁闷之极,听两位说话,真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头办事罢。”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先行告辞。萧东夸赞了他几句,便让他尽早赶回王家庄。厉秋风走出屋子之时,却见胡掌柜正自倚在门外的墙壁上打盹。厉秋风与他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便即匆匆离开东升客栈,赶回王家庄去了。 待他回到王宅,已是傍晚时分。一名仆人将他接进了院子,一直带往后院。厉秋风一边走一边问道:“王庄主没有进城么?” 那名仆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庄主老爷中午多饮了几杯,回屋之后便睡着了,或许眼下还未醒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却听那名仆人接着说道:“倒是大小姐和慕容姑娘只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后花园练剑去了。早间大小姐练剑之时,王老三不晓得轻重,跑到后院去看大小姐练习武艺,险些被大小姐一剑杀了。是以大伙儿都晓得规矩,听说大小姐又去后花园练剑,咱们约好了谁都不去后花园打扰。” 厉秋风暗想王小鱼真是下了苦功,非要将武艺练成不可。只不过这位姑娘行事太过乖张狠毒,若是真得练成了厉害武艺,只怕会闯出大祸。须得请慕容姑娘在教授她武功之时好言相劝,去除她身上的戾气,这才不至于留下什么后患。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那名仆人将厉秋风送到后院角门处,便即畏手畏脚地不敢走进后院。厉秋风知道他害怕受到王小鱼的责罚,便让他先行回去。那名仆人如蒙大赦,向着厉秋风连声道谢,这才急匆匆地向前院去了。 厉秋风回到自己的屋子,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晃亮了火折子,将桌子上的油灯点亮,这才坐下歇息。前几日到了这个时候,早有仆人送来酒菜,可是此时整个后院却是一片寂静。厉秋风心下暗想,早上王小鱼练剑之时,险些一剑将王三哥杀了。想来王家的仆人知道了消息,谁都不敢轻易走进后院。 他正思忖之时,只听得门外隐隐传来了说笑之声。厉秋风走到门口,侧耳倾听院子中的动静。只听王小鱼说道:“慕容姐姐,‘丹凤朝阳’这一招我用了全力,为何也只能抖出两朵剑花?而姐姐看似漫不经心地刺出一剑,便能抖出五朵剑花,真让我羡慕死了。” 却听慕容丹砚笑道:“你只练了一个多时辰,便将‘丹凤朝阳’这一招练得如此纯熟,已是非常了不起啦。只不过这一招须得以内力为根基,才能以真气驭剑,分刺敌人身上五处要害。小鱼妹妹没有练过内功,今日初学,便能分刺敌人两处要害,进境已是飞快。须知武学之道,必定要循序渐进。只图突飞猛进,非得伤了身子不可。” 只听王小鱼说道:“厉公子答允要教我轻功,姐姐又说他内力了得,若是能够得到他的指点,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话。片刻之后,只听她接着说道:“咦,厉公子房内的灯亮了,他一定回来了!” 厉秋风一怔,只听得脚步声直奔自己所住的房子走过来。他急忙快步走回到桌子旁坐定,只听脚步声到了门前,紧接着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随即门外传来了王小鱼的声音:“厉公子,你回来了么?” 厉秋风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屋门拉开,只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各自拎着一柄长剑站在门外。看到厉秋风之后,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厉公子回来就好,否则有人又要担心你要将她丢在王家庄里不管。” 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脸上一红,伸手在王小鱼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小鱼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王小鱼笑道:“呀,慕容姐姐,我又不是说你,你紧张什么?” 慕容丹砚被王小鱼弄得哭笑不得,只得闭嘴不说。厉秋风将两人让进了屋了,口中说道:“王姑娘如此用功,不出数月,武艺必定大有进境。” 王小鱼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口中说道:“方才慕容姐姐又教了我一招‘丹凤朝阳’,可是我总是练不好。慕容姐姐说这一招须得以内力驱动,才能发挥它的威力。厉公子,你教我内功好不好?” 厉秋风原本就担心王小鱼缠着自己传授给她武艺,只不过二女进屋之后,他为了打破尴尬,这才没话找话,出言称赞王小鱼。想不到被王小鱼找到了机会,求他传授内功。厉秋风心想修习内功须得打好根基,王小鱼此时想练已经晚了。以她此时的年纪,若是修习内功,弄不好走火入魔,轻则全身瘫痪,重则吐血而亡。只不过看着王小鱼眼中热切的目光,他又不好拒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心下为难,是以开口说道:“小鱼妹妹不必着急,我随父亲修习过内功心法,倒不妨传授给你。” 王小鱼以为厉秋风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若是得他传授内功,进境定然要快许多。是以听慕容丹砚说要教授自己修习内功,倒并不十分热心。只不过她转念一想,慕容姐姐虽然是习武之人,不过和她相识之后,听她说起习武之事,虽然练过许多武功,却算不上十分热心。同样一门武艺,她练得不好,但是我若是勤下苦功,说不定就要比慕容姐姐强上许多。我看这位厉公子对教授我内功颇有些为难,或许碍着男女有别罢。倒不如先向慕容姐姐请教,待我打好根基之后,再向厉公子学习却也不迟。 念及此处,王小鱼对慕容丹砚笑道:“那就有劳姐姐啦。”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答允教授王小鱼修习内功,心下颇为担心。慕容家的内功乃是慕容秋水不传之秘。若是就此流传出去,对于慕容家的威胁极大。自己前几日已经提醒过慕容丹砚,不要将家传武功轻易传授给别人。怎么今日她如此托大,竟然答允了王小鱼所请? 厉秋风正在想如何才能阻止慕容丹砚,却听慕容丹砚说道:“我爹爹曾传授给我一套名为十段锦的内功心法,练到高深处,能够打通任督二脉,积养丹田正气,待我教给小鱼妹妹,对小鱼妹妹练习剑术定然大有裨益。”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登时放下心来。原来“十段锦”这套内功心法虽然也是修习吐纳练气之术,只不过其中修习内力的法门早在西晋之时便已失传,传下来的不过是一些祛病除邪、延年益寿的修养之法。若是体弱之人修习十段锦,在固本培元之上确实有效,但是要用它来克敌制胜,则无异于痴人说梦。西晋灭亡之后,司马氏逃归江南建立东晋。其时达官贵人往往修习十段锦,以此来延年益寿。后来这套功法在江湖之中流传了开来,只是没有多少用处,后来便无人修炼。慕容丹砚将这套内功心法传授给王小鱼,确实能让她强壮身体,祛除病患。如此一来,既不会泄漏慕容家世传的内功心法,又不致于让王小鱼一无所获,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法子。 念及此处,厉秋风悄悄出了一口气。只见王小鱼拍手说道:“如此最好!事不宜迟,姐姐这就教我练习罢。” 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急着练习武艺,好助王庄主一臂之力。自己若是不答应,她定然要缠着自己不放。是以慕容丹砚只得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先和小鱼妹妹回去,你好生歇息罢。” 王小鱼心下着急,一边拽着慕容丹砚向屋外走去,一边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在屋中稍候。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他们便会将晚饭送来,还请厉公子不必着急。”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这一晚厉秋风睡得甚是踏实。次日一早醒来,早有王家的仆人送来热水毛巾,服侍着厉秋风梳洗。厉秋风略略有些尴尬,只得草草洗手净面。待仆人退出去之后,听到院子中传来了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的说笑声。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一心学武,想来一大早便拖着慕容姑娘到后花园练剑了。 厉秋风思忖之间,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已然一边说笑一边到了他的门前。只听王小鱼在门外说道:“厉公子,你醒了没有?” 厉秋风一边答应一边推开了屋门,请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进屋说话。三人落座之后,王小鱼笑道:“昨晚慕容姐姐将十段锦传授给我。我打座了半柱香工夫,便觉得通体舒泰,脚心有一道热气,如同小耗子一般钻了上来,在身上各处游走,真是太好玩啦。”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却见慕容丹砚的神情略略有些尴尬。厉秋风知道她是因为只传授给王小鱼修心养性的十段锦,而没有教她内功心法而心中有愧,于是开口说道:“王姑娘天性聪明,一点即透。昨晚只是初次练习,便能有如此进境,当真是可喜可贺。只要王姑娘每日修习,必定能够祛除百病,延年益寿。”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又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目光中满是鼓励之意。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明里是对王小鱼说话,其实是在告诉她,王小鱼虽然不是恶人,不过做事不留余地,甚至可以说是心狠手辣。她修习十段锦,虽然不是用来称雄江湖的厉害内功,可是对她修心养性来说却是颇有好处,是以心里不必有什么惭愧之意。慕容丹砚向着厉秋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他的话。 王小鱼笑道:“我也不指望着长命百岁,百病不侵,只求能够让那些恶贼不敢再打咱们王家庄的主意便好。”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公子,我听慕容姐姐说你擅使长刀。我能不能向公子请教几招?”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是吓了一跳。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刀剑无眼,你只练了几天剑术,若是急着与厉大哥切磋,手中长剑收发不能自如,只怕会有危险。”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姐姐说得不错,眼下我只学了十几招剑法,自然不能将剑招随心随欲地使将出来。可是厉大哥是高手中的高手,他能收发自如,我就没有什么危险啦。” 厉秋风脸色尴尬,咳嗽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王姑娘,厉某所学的刀法无门无派,与王姑娘所学的衡山派剑术全然不同。若是用来给王姑娘喂招,对于王姑娘修习武艺并无什么帮助……” 厉秋风话未说完,只听王小鱼笑道:“厉公子,慕容姐姐和我拆招试招,每一剑使出之时,都是手下留情。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只好请厉公子指教一二。” 其实王小鱼一心想与厉秋风过招,那是因为她知道厉秋风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这两日她苦练衡山派剑法,自觉大有进展。昨晚又随着慕容丹砚修习了十段锦心法,初次感觉到气息在经脉之中运行,如同一个孩童第一次看到花花世界,当真是欣喜若狂,是以一心想着找人试试自己的武艺。按理说她要找人过招,慕容丹砚应是最佳人选。只不过既然面前还有一个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的厉秋风,她自然更想与厉秋风试上几招。 厉秋风不晓得王小鱼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要他与王小鱼动手过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王姑娘,你初学武艺,须得要打好根基,不必急着与人动手过招……”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蓦然间只听“铮”的一声厉响,王小鱼已然拔出了长剑,直刺向厉秋风咽喉。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小鱼突然出剑,心下都是一凛。虽然王小鱼练剑不过数日,这一招“丹凤朝阳”使将出来,在厉秋风眼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她说打便打,事先全无预兆,却也将厉秋风吓了一跳。 只听慕容丹砚惊呼了一声,正欲出言阻止王小鱼胡闹,却见王小鱼剑光霍霍,将“丹凤朝阳”这一招中的五个变化尽数使了出来。厉秋风见王小鱼出剑之时力道极差,不过速度极快,而且剑招之中每一个变化往往别出心裁,绝不拘泥于衡山派剑术心法。是以他一边躲闪一边心下暗想,王姑娘确实是一个练武奇才。不过两三日之间,她便能将衡山派法练到如此境界,当真是可敬可怖。假以时日,她将这套剑法练得精纯无比,即便内力不足,对付寻常的江湖人物却也足以自保。 王小鱼将一招“丹凤朝阳”堪堪使完,随即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剑光霍霍,斜刺厉秋风眉心。这一招名为“仙人指路”,也是衡山派剑法中的一记杀招。这一招使出之时,先攻敌人眉心,再攒刺敌人咽喉,最后直取敌人胸口。一招之中蕴含七个变化,连取敌人三处要害,可以说是极为厉害。 厉秋风若要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夺走或是打落并非难事,只不过他顾忌到王小鱼初学武功,自己若是立时施以反击,只怕动摇了她学习武艺之心。是以他没有法子,只得向后退了一步。 王小鱼得理不让人,左脚抢前一步,手中的长剑自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劈了下来。厉秋风无法反击,只得又向后退。眨眼之间,王小鱼连攻三招,厉秋风后退了三步,背心已经贴到了房门上。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剑光霍霍,手中长剑招招狠毒,直向厉秋风要害刺去。她虽然知道王小鱼的武功在厉秋风眼中不足一哂,可是见厉秋风只是躲闪,并不出手遮挡,却也有些担心。她知道厉秋风担心伤到王小鱼,这才一味退让,不过王小鱼出手不知道轻重,若是真将厉秋风逼到了急处,只怕他无奈之下出手抵挡,王小鱼非得受伤不可。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不要胡闹!”随即抢前两步,已自到了王小鱼右侧,手中长剑直向王小鱼的长剑剑身砸了下去。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此时厉秋风背倚房门,已是退无可退。眼看着王小鱼手中长剑兜头盖脸地劈将下来,他正想向左躲开,慕容丹砚的长剑却已砸了下来。只听“当”的一声响,却是慕容丹砚手中长剑的剑身击在王小鱼手中长剑的剑身上。虽然她这一剑并未用上内力,却也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砸得偏了几分。只听“铎”的一声响,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入门板之中。 若是换了其他武林高手,手中的长剑虽然被人震开,却也能立时将长剑撤回,转为防守或是继续抢攻。只是王小鱼全无半分内力,以少女之力舞动手中长剑,已是有些勉强,哪能说得上收发由心?是以长剑被慕容丹砚震开,她收势不及,身子反倒被长剑带动,也向前抢了出去。待到长剑刺入门板之后,王小鱼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便向门板上撞了过去。 慕容丹砚震开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眼看着她的身子向门上撞去,左手倏然伸手,已然抓住了王小鱼的肩头,将她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从王小鱼拔剑偷袭,到慕容丹砚将她身子扯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待到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拽到自己身边,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见王小鱼呼呼喘着粗气,右手用力拔出长剑向地上一插,左手叉腰,口中说道:“厉公子,你为何不还手?” 厉秋风拿她没有法子,只得笑了笑说:“王姑娘有所不知,我擅用的长刀放在大船上。大船失踪之后,我的刀自然也不见了。刀不在手,无法与王姑娘比剑。” 厉秋风这句话只不过是推辞之语,想不到王小鱼瞪大了眼睛说道:“这有何难?咱们王家庄虽然不是衙门,可是也藏了许多兵器,用来对付觊觎王家庄的恶贼。我这就吩咐人去找一柄刀来,咱们重新比过便是。” 厉秋风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顽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尴尬,急忙抢着说道:“小鱼妹妹有所不知,厉大哥所用的长刀绝非凡品,若是随意换了一柄长刀给他使用,定然无法将他的精妙招数尽数使将出来。还是等到将大船找回之后,厉大哥取回长刀,再与小鱼妹妹拆招比试也不迟。” 王小鱼心下将信将疑,只不过她毕竟不是武林中人,不晓得江湖规矩,听慕容丹砚言之凿凿,只得收剑入鞘,口中说道:“不能领教厉公子的绝世武功,真是太可惜了。” 厉秋风见王小鱼信了慕容丹砚的话,不再强行与自己比试武功,这才松了一口气。三人又说了几句话,两名仆妇给厉秋风送来了早饭。王小鱼索性让仆妇将自己和慕容丹砚的早饭也送到厉秋风屋子中,三人边吃边聊了起来。厉秋风给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讲了一些江湖规矩和武林中发生的几件诡异之事,听得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目瞪口呆,好奇之心大起。直到仆妇来收拾桌子,王小鱼兀自追问道:“后来如何?” 待仆妇退出之后,王小鱼对厉秋风道:“一会儿我要和慕容姐姐到后花园练剑,厉公子若是没什么事情,不妨一同前去。若是能指点我几招,那真是荣幸之至。” 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天真烂漫,不晓得江湖规矩。武林中人最忌门人弟子向他人学习武功,更恨别人指点自己的门人弟子练习武艺。王小鱼要自己指点她的武功,对于教授她剑术的慕容姑娘来说极为不敬。念及此处,他生怕慕容丹砚生气,不由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却见慕容丹砚抿嘴一笑,脸上并无丝毫不快的神情。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对王小鱼道:“王姑娘,你昨日不是说了吗?江湖规矩,师父传授武艺之时,外人不能偷看。慕容姑娘教你剑术武功,我也不能旁观。” 王小鱼何等聪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时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心下暗骂自己该死,急忙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说话没有轻重,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呀。” 慕容丹砚笑道:“小鱼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咱们姐妹只不过是切磋武艺,算不上师徒之间传授武功。厉大哥这几日到处奔波,想来有些疲惫,还是让他好生歇息罢。”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王小鱼便拉着慕容丹砚到后花园去练习剑术。厉秋风在屋子中坐了片刻,朱大婶给他送来了新沏好的一壶香茶。厉秋风连声道谢,朱大婶摇头说道:“公子太客气了。我和二牛都受过公子的好处,知道公子是大善人。能为公子做事,是老太爷给我报答公子的机会。” 厉秋风听朱大婶提起二牛,心下有些难过,勉强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听朱大婶接着说道:“昨日王老三告诉我说大管家将二牛带出庄子帮忙,我心想这个小兔崽子毛还没有长齐,脑袋又不灵光,能帮大管家什么忙?今日一早见庄里又选了一百多号人,连同马家庄那伙子人一起出了庄子,要到摩天岭上盖庙,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衙门催得紧,庄主老爷和王大管家没有法子,只得将庄子里能够干活的男人全都召集起来,一伙人到摩天岭上建造钟馗老爷的庙宇,另外一伙到东辽城去找什么大船。盖庙要的都是有力气的男子,二牛帮不上忙。不过去找船之类的事情,二牛倒也可以去充人头。我就说遇到公子之后,我们孤儿寡母的运气真是好了起来。” 厉秋风听朱大婶絮絮叨叨地说话,初时还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听朱大婶说王家庄今日便要聚齐人手到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心下倒是一怔。回想昨日与王庄主喝酒之时,曾听他说过衙门催逼得紧,这几日便要开工建庙。只是没有想到王家庄说干就干,不过一夜工夫,便已凑齐了人手,着实让人吃惊。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朱大婶离开之后,厉秋风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心想王家庄既然已经开始建造钟馗庙,戚九今日势必也要随着众人前往摩天岭,二牛被害之事须得自己追查才好。念及此处,他再也等不及了,便即悄悄出了屋子,直向王宅外面走去。 厉秋风先是到了二牛被害的那条巷子,只见地上的血迹仍在,四周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厉秋风搜寻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半点发现。他又沿着小巷四处转悠,最后到了二牛家门前,仍然找不到什么线索。厉秋风心下暗想,当时二牛逃出去之后,自己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紧跟着冲了出去,随后分头去追二牛。从二牛家到他被害之处不过七八十丈,不过都是宅子和小巷,曲曲折折地也要转上半天。三人没有立即追上二牛,并不是因为他逃得快,而是因为三人不晓得他逃向了哪一个方向。而且王家庄内的道路曲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是外来之人,对道路并不熟悉,这才没有立时将二牛找到。而凶手却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二牛,并且以重手击在二牛脑袋上,将他当场打死。依厉秋风推测,凶手对王家庄内的道路必定十分熟悉,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追上了二牛。另外他之所以不用刀剑杀人,而是以拳脚重击二牛脑袋,想来是故意为之,便是要掩饰杀人的情形,嫁祸给殴打过二牛的那些少年。若不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亲眼看到二牛从家中逃了出去,还真不敢相信凶手另有其人。 厉秋风在二牛家左近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却没有半点发现。只不过四周的屋宅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饶是厉秋风艺高人胆大,此时也觉得有些心悸。他心下暗想,王庄主建了这座庄子收容王氏族人,又将一些贫苦无依的百姓也接入庄中。不过从庄子中的情形来看,王庄主驭下极严,竟然将庄子整肃得如同一座军营一般。他有此手段,确实令人佩服。 厉秋风搜寻了大半天,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只得怏怏而回。待他走到王宅门前,却又不想回去,便即信步向庄外走去。待他来到王家庄村口附近,只见两棵大柳树下站着四名庄丁,正自懒洋洋地凑在一起说话。见到厉秋风走了过来,四人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厉秋风拱手施礼。厉秋风与几人闲聊了几句,见两侧的屋子中始终没有其他庄丁现身,心下倒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只有你们四位当值么?” 为首的那名庄丁陪着笑脸说道:“朱大爷有所不知,今日一大早,庄主老爷便带人到摩天岭上盖庙去啦。咱们庄子调去一百多人,守卫庄子的人手不足。平日里庄口都有十五六人守着,今日只剩下咱们四个了。” 庄丁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管家带了七八十人还在城里帮衙门的忙,今日也抽出四十多人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是以城里也是人手吃紧。听王老三说昨日又从庄子里选出二十多人到城里帮忙。不过这二十多人都是些小崽子,连那个傻瓜二牛也都被叫去了。如此一来,咱们庄子里的男丁剩不下几人了。是以庄主老爷出发之时吩咐咱们,一定要小心在意,若是有可疑之人出现,立时点火报信。” 庄丁一边说一边向道路右侧指了指。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路边已经堆起了丈许高的一大堆木头,想来便是用来点火示警。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庄主想得甚是周全,在下佩服。” 庄丁笑道:“朱大爷说得不错。不是小人拍庄主老爷的马屁,他老人家一向是算无遗策,做事谨慎。就拿这堆木头来说,若是放在了庄子别处,即便点起火来,站在摩天岭上也是看不到的。只有放在庄口这个地方,在摩天岭上才能看得清清楚楚。” 厉秋风与庄丁又闲聊几句,这才与众人告辞,直向官道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心下暗想,左右闲着无事,不如到摩天岭上走一遭。自从那日在摩天岭上与慕容丹砚重逢之后,再也没有回到摩天岭。其实这座山岭隐藏着许多秘密,就拿那天晚上遇到的装神弄鬼的白衣剑客,明明是一位武林高手,不晓得为何要在岭上扮鬼杀人。若是依着厉秋风的性子,非要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不可。只不过他此行是要前往扶桑办事,对于东辽县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后来大船丢失,众人被困在东辽县,直到二牛被害,此事隐隐与倭寇有关,厉秋风这才下了决心,一定要将此事一个水落石出,为二牛讨一个公道。但是他最初并没有想起摩天岭上闹鬼之事,直到此时此刻,他又想起了岭上闹鬼的怪事,便起了前去一探究竟之心。 厉秋风到了官道之后,便即转向右行,直奔摩天岭而去。待他走出半里地,又到了架在汊口沟上的那座木桥。厉秋风走在木桥右侧,探头向桥下的深沟望去。只见沟底无水,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大块石头,边缘处还插着十几根粗大的木头。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这座木桥修造的时日也不算太久,桥下这些石头和木头十有九是建桥时多余的材料。 厉秋风站在桥上,极目向东望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王家庄的石墙。只不过距离太远,眼前似乎隐隐有了一层雾气,使得他看得不太清楚。汊口沟自木桥一直向东延伸,消失在王家庄北侧石墙外面。厉秋风想起二牛看到大船的怪事,心下暗想,难道二牛就是站在这里,看到了鬼船不成? 厉秋风思忖了半晌,却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继续向摩天岭走去。虽然眼下正是大白天,可是官道上除了他之外,再也不见一个人影。眼看着摩天岭在眼前越来越高大,最后如同一堵高墙竖在眼前。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岭上直扑了下来,压制得厉秋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心下暗想,当日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看到无数诡异可怕的情景,可是与此时的摩天岭相比,却要差得远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站在山脚下,只见官道沿着山势向左侧延伸。道路两侧都是深谷,坡上尽是怪石和低矮的荆棘。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沿着官道向山上走去。 那一晚夜色沉沉,厉秋风、萧东等人全仗着火把照亮,压根没有看清楚官道四周的情形。此时天光大亮,厉秋风将四周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原来东辽县毗邻大海,地势平坦,东、南、西三面都是平地,只有北方出现了摩天岭一座山峰。摩天岭与蜀山相比,自然要低矮得多。只不过它横亘于东辽县正北方,又是一座石山,与四周平坦的地势交相辉映,登时显得高大无比。修建官道之处是摩天岭唯一一处还算得上舒缓的山坡,其它地方则是刀削斧凿般的峭壁,即便是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却也无法沿着山壁攀援而上。 厉秋风沿着官道向山顶走去,只是地势越是升高,距离摩天岭顶反倒越发远了。原来这条官道依山势修建,并非笔直朝向正北,而是先向左前方延伸。是以行走之时,先向摩天岭左侧行走,倒似距离岭顶越来越远。待到了一处小坡顶之后,道路又折向右侧,青色的山壁就在眼前,看上去极为高大。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向来路望去。只看到官道曲曲折折,一直向东辽县城延伸过去。在一片氤氲山气之中,隐隐可以看到方方正正的东辽县城的城墙。而王家庄恰好被刚刚走过的山坡挡住,只能看到从官道折向王家庄的那条道路,却看不到王家庄到底位于何处。 走了约摸半盏茶工夫,厉秋风停下了脚步。自从上坡以来,他一直在心中暗自计算走过的路程。直到此处,他推算这里便是那晚遇到马车的地方。只见道路右侧便是一片深谷,站在道路边缘向谷中望去,只能看到山坡上的怪石和散乱于四周的荆棘,压根看不到谷底是何情形。厉秋风试着向谷底走去,只是脚下除了怪石便是荆棘,堪堪走出十几步,只听“嘶啦”一声响,却是左臂衣袖被一棵荆棘树的树枝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厉秋风吓了一跳,只得停下了脚步。便在此时,他留意到右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半人高的荆棘树上,赫然挂着一条白色布片,正自在风中猎猎作响。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伸手抓住布条想要将它取下来。只不过布条被荆棘树的几根树枝牢牢缠住,想要取下来谈何容易。最后厉秋风焦急起来,右手用力一扯,便将大半个布块扯了下来。 厉秋风将布块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暗想那天晚上白衣人跃入山谷,想来就是从此处经过。虽然此人轻功极高,只不过遍地都是荆棘树,还是将他的衣衫撕下了一条。念及此处,厉秋风探头向谷中望去,却无法看清楚谷底的情形。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那个白衣人对摩天岭的地形极为熟悉,否则他绝对不敢在漆黑的深夜跃入山谷。以此人的本领,绝对不会摔死在谷底,多半是另寻道路逃走了。 厉秋风又在四周搜寻了半天,却没有什么发现,最后只得回到了官道之上。他在路边又向左右看了看,这才继续向岭顶走去。脚下的官道初时仍然向右侧延伸,待他走出半里地之后,道路慢慢偏向了正北方。此时山风越来越大,吹得他头发四处飘散,衣衫猎猎作响。厉秋风知道就要到了岭顶,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约摸又走了半柱香工夫,隐隐听得前方有喧闹之声。厉秋风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二三十丈,却见眼前豁然开朗,已自到了摩天岭峰顶。只见岭顶右侧的空地上聚集着二三百人,有的在按掘深沟,有的却在搬运木头和砖石。只听得人声鼎沸,喧闹之声不断。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观看四周的情形。摩天岭顶是好大一片平地,足以容得下万人。左右两侧的山势比峰顶矮了五六丈,远远地延伸开去。站在峰顶向南望去,远处便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东辽县城如同一块小小的棋盘,似乎触手可及。而在县城西侧,却有一条白线直向北方延伸,到了摩天岭脚下不远处,却又转向东侧,后来与官道交叉,仍然向东方延伸,最后被山坡挡住,再也看不到了。 厉秋风初时还奇怪自己来时为何没有看到这条道路,不免多看了一会儿。最后他看到那条白线与官道交汇之处有一座木桥,这才蓦然想起,原来这条白线就是汊口沟,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上去只是一条线而已。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忽听身后有人小声说道:“厉大哥,你怎么到了这里?”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戚九抱着一摞砖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自一脸惊愕的看着他。厉秋风见四周到处都是民夫在忙忙碌碌地挖掘地面和搬动砖瓦木头,并无人留意自己,这才快步走到戚九身边,小声说道:“我闲来无事,到这岭顶来瞧瞧。” 戚九悄悄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不来不知道,来了之后才知道此处大有蹊跷……” 戚九话音未落,忽听有人说道:“朱公子,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厉秋风一惊,寻声望去,却见王庄主站在五六丈外,正自望向自己。他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向王庄主走去,虽然并没有再看戚九一眼,口中却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处人多眼杂,咱们有机会再说。” 戚九自然会意,便即搬着砖头向右侧走去。厉秋风快步走到王庄主面前,拱手说道:“在下听说今日要建造钟馗神庙,左右闲着无事,便到这里来看看热闹。” 王庄主初时似乎有些惊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神情稍稍好了一些,不过脸色仍然有些难看。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衙门催得紧,咱们不得不抓紧时间开工。其实材料还没有备齐,人手也有些不够。但是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先将地基建好,然后一边盖庙一边采购砖瓦木材,总得赶在入冬前将正殿建好,至于偏殿和厢房之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道:“王庄主急公好义,在下佩服。若是庄主能用得上在下,随时吩咐便是。” 王庄主道:“朱公子是贵客,怎么能干这些粗活?你还是回庄中歇息,不须在这里吞风吃灰。” 王庄主话音方落,却见一个庄丁跑了过来对他说道:“庄主老爷,咱们按照您划出的两道灰线挖掘地基,可是东北角处地下三尺便是石头,挖掘不动,还请老爷亲自去瞧瞧,然后再吩咐咱们应当如何处置。” 王庄主答应了一声,便要随着庄丁前去察看。只不过他刚刚走出两步,这才想起厉秋风也到了这里,却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道:“朱公子,你先在这里随便看看,我去去便回。” 厉秋风道:“庄主不必管我,您去忙罢。” 王庄主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名庄丁向东北方走去。厉秋风思忖了片刻,便也跟了上去。此时在摩天岭上忙活着建造庙宇的数百人中,除了一百多名王家庄的庄丁之外,还有七八十名马家庄派来的排帮帮众。另外一些木匠和泥瓦匠则是王庄主从东辽县城请来的。这些人见到王庄主走了过来,纷纷让到一边,一个个垂手侍立,甚是恭敬。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形,只见这片空地之上早已用草灰画出了地基的图样,从山门、院墙、前院、正殿一直到后殿、厢房等无不齐备,足足占据了大半个峰顶。虽然数百名民夫一起动手挖掘地基,却也只挖掘出了正殿极少的一部分。而在正殿东北角处,此时却聚集了二十多名民夫,一个个看着地上刚刚挖出的一道浅沟,脸上都有些惊讶之色。 王庄主走到众人面前,一名管事的王家庄庄丁急忙迎上前来,小声说道:“启禀庄主老爷,下面是一块大岩石,咱们实在是挖不动了,还请老爷定夺。” 王庄主站在沟旁,俯下身子看了片刻,伸手从一名民夫手中要过了铁铲,便向浅沟内插去。只听“当”的一声大响,浅沟中火星四溅。却是铁铲砸在沟底的一块大石头上,震得王庄主手臂酸麻。王庄主没有练过武艺,只觉得双手虎口发热,再也拿捏不住铁铲,“啪”的一声响,铁铲已然掉入浅沟之中。 厉秋风站在王庄主身后,只听他大声说道:“就算地下有岩石,也要想法子将石头挖出来。大伙儿须得牢牢记住,若是钟馗老爷的神庙建不起来,大伙都得被困死在东辽县。” 众民夫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少人心中暗想,你说话倒轻松,只须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便可。可是要挖好地基,还得咱们一铲一铲地将泥土运走。你方才也试过了,一铲下去,只能在石头上留一个白印。而这块石头只怕与整座摩天岭连在一起。要想将石头挖出来,又谈何容易? 王庄主见众人一个个面露难色,自己说完话后,并无一个人动手挖掘,心下极为不快。只听他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各位才肯接着干活不成?“ 众人见王庄主脸色阴沉,心下都有些惊恐。一名王家庄的庄丁见机甚快,拎起铁镐抢到浅沟旁边,便向沟内的石头上砸了下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星从沟内飞溅了出来。那名庄丁被震得虎口出血,疼得叫出声来。 王庄主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对众人说道:“大伙儿再想想法子,总能将这块石头弄出来。如果活干得好,中午给大伙儿每人加两个肉火烧。” 众民夫欢呼一声,纷纷动手干起活来。人人心下均想,能不能将石头挖出来另说,先做做样子,弄几个肉火烧吃最好。 厉秋风见众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心下暗想,既然契丹人、金人、鞑子都曾在摩天岭顶建造过城池。按理说地下若有巨石,筑城之时便无法挖掘地基。可是这些人偏偏挖到了石头,这也太奇怪了。 他原本想到浅沟近前瞧瞧,只不过碍着王庄主站在前面看着众民夫干活,若是一味上前看热闹,只怕王庄主心下不快。是以他强忍着心中的好奇,转身向另一侧走去。他一边看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干活,一边心中暗想,待王员外离开之后,我再过去瞧瞧却也不晚。 厉秋风心下有了主意,便在摩天岭顶到处走走看看。约摸一柱香工夫,他已经大致推断出了钟馗庙建成后的模样。这座庙宇建在官道右侧,占据了摩天岭顶大半空地。整座钟馗庙为三进院落,外面还被一道高高的石墙围住。而道路左侧则要建造一座土地庙,规模和格局虽然比钟馗庙要小许多,不过却也几乎将左侧的空地尽数占据。厉秋风心下暗想,在此处建造如此大规模的庙宇,不晓得是衙门的主意还是王庄主自作主张。不过建庙的钱都是王庄主自行筹措,想来他是不想将庙建得如此之大。多半是李知县和潘师爷合谋,故意要建造一座大庙。因为庙建得越大,他们捞到手中的银子就越多。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在岭上随意走来走去。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走到了摩天岭最北端。站在峰顶极目远眺,只见摩天岭北是片无边无际的平地,可以看到官道从摩天岭顶一直向北延伸,最后消失在一片雾霭之中。而平地上河流与道路纵横交错,极尽辽阔之能事。 厉秋风看了半晌,心下暗想,怪不得契丹人、金人和鞑子都要在摩天岭上筑城。只要守在了这里,真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若是从北方攻向东辽县,要想攻占摩天岭,势比登天还难。也不晓得当年大明官兵是如何攻破岭顶的城池,最后将鞑子兵尽数斩杀。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忽听戚九在他身后小声说道:“厉大哥,你千万不可回头,我有几句话说。你要马上离开摩天岭,回转王家庄。今天晚上亥时,咱们在王家庄外官道上那座木桥见面。” 厉秋风听了之后并未回头,仍然负着双手,自顾自地向北方眺望。耳听着身后脚步声渐渐走远,他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过身去,只见戚九扛着一根木头正在向东侧走去,很快混入到忙乱的人群之中。 第一千四百章 厉秋风并未立时离开,而是仍在峰顶到处闲逛,心下却是疑云大起,不晓得戚九到底有何用意。不过厉秋风知道这个少年极有心计,他既然要自己尽快离开,自然有他的道理。难道自己突然来到摩天岭,让什么人起了疑心不成? 厉秋风在峰顶又闲逛了半柱香工夫,这才慢悠悠地走到王庄主面前。此时王庄主仍然站在东首坡边,看着众人挖掘地基。厉秋风拱手说道:“王庄主,在下这就下山,不知道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王庄主道:“不敢不敢。这里现在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灰尘,公子还是快回庄子罢。若是见到我那个丫头,劳烦公子告诉她不要胡闹,仔细和慕容姑娘学习武艺才好。” 厉秋风满口答应,这才和王庄主告辞,径直向山下走去。他一边走路一边留神四周的情形,心下暗想,我若回转王家庄,只怕王庄主晚上回去之后,又要找我喝酒聊天,不免误了我和戚九之约。倒不如找一个借口提前离开庄子,在外面找一处妥当的地方暂时安身,待到亥时之后,直接赴约为好。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下山之后,先是直奔王家庄。待到了庄子入口处的大柳树下,他叫过一名庄丁,请他转告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自己有急事要赶回东辽县城,待事情办完之后再回到王家庄。 厉秋风离开王家庄,先是到东辽县城转了一圈。午时过后,找了一家小馆子胡乱吃了午饭。待他走出馆子时,却见天空乌云滚滚,四周瞬间黯淡了下来,随后狂风大作,街上的行人登时大乱,纷纷向家中跑去。厉秋风站在一处屋宅的屋檐下,耳听着百姓呼儿唤女,匆匆赶回家中避雨,心中蓦然涌起了一阵凄凉之感。暗想这些百姓虽然生计艰难,不过日日都能有家人相伴,比自己却要幸运得多了。 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下,厉秋风思量着找一家茶馆喝茶闲坐,既可以避开这场大雨,又能打发下午这段时光。是以他问过一名路人,这才小跑着转过一条街,果然寻到一家茶馆。他落座之后,叫了一壶碧螺春,坐在窗边闲坐喝茶。这家茶馆并不甚大,里面摆了五六张桌子。除了厉秋风之外,只有靠近门口处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两名茶客,正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喝茶闲聊。因为茶客太少,小伙计站在柜台里面,左手支着下巴,正自打着瞌睡。掌柜见只有两桌客人,也懒得出来招呼,自顾自地躲到内堂歇息去了。 厉秋风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千头万绪,瞬间涌上了心头。他此行原本想要将柳飞烟的骨灰带到扶桑国寒山渔村安葬,再找到柳宗岩的遗骸带回中原,使得这位一代武学宗师能够魂归故乡。想不到海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漂流到了关外这处偏僻之地。而且自从到了东辽县之后,意外之事接连不断。既有与慕容丹砚重逢的喜悦,却也有被慕容秋水轻视的尴尬。如今倭寇隐隐又露出了踪迹,眼前的局势如同茶馆外的天空一般,乌云压城城欲摧,随时都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别说一座小小的东辽县城,只怕整个辽东都难逃过这场大风雨。 可是说来也怪,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厚重,到得后来,云层似乎已经压到了对面的屋宅顶上,但是雨却一直没有下,而且狂风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地之间的万物似乎都静止了下来,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但是这份死寂比狂风暴雨更加可怕,乌云之中似乎藏着无数妖怪,正自聚集到一处,随时都能从云层之中扑将出来。 厉秋风喝了两壶茶,到得后来,只觉得肚子中装满了茶水,再也喝不下任何东西。他抬头看着窗外,眼前已是一片昏暗,以时辰而论,应该已到了戌时,距离亥时已不远。厉秋风站起身来,到柜台付了茶钱,这才走出了茶馆。道路两旁的不少店铺已然点亮了灯笼,只不过乌云压顶,这些灯笼的光亮反倒显得更加黯淡了。 厉秋风出了北门,沿着官道一路北行,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已到了木桥之上。此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即便身在咫尺之遥,却也看不清楚人影。厉秋风摸索着到了木桥边,手抚桥栏,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万籁俱寂之间,成秋风突然感觉头顶微微有了一丝凉意。他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夜空望去。只是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团漆黑。一片寂静之中,不知不觉之间,微风已起。初时还只是拂面生凉的些许微风,片刻之后,风便大了起来。只听得道路两旁的大树呜呜作响,枝叶摩擦撞击之声不断。待到厉秋风惊觉大风已起时,狂风已然搅动了天地万物,吹得厉秋风几乎无法在木桥之上立足。原本结实的木桥似乎也承受不住狂风之力,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厉秋风站在风中,右手紧紧抓住桥栏。只不过狂风如巨浪一般扑了过来,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到得后来,大风不只横推而至,而且打起旋来,搅动得厉秋风衣衫乱舞,身子前后摇晃。他心下突发奇想,若是能够将内功练到绝顶境界,挥动拳脚之时,也能像狂风这般随心所欲地从前后左右攻向敌人,只怕对手武功再高,却也难以抵挡。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得狂风怒吼之中隐隐传来了沙沙之声。厉秋风心下一怔,正自猜想这是什么声音之时,脸上突然落下了几滴水珠,原来这场雨终于下了起来。 厉秋风心下暗自后悔,离开茶馆之时,竟然忘记了顺路买一把雨伞随身携带。不过转念一想,狂风如此猛烈,就算打了雨伞,只怕瞬间便会被大风吹得伞骨折断,没有半分用处。过不多时,沙沙的雨声已经变成了哗啦哗啦的巨响,豆大的雨点从空中直落了下来,砸得木桥桥面噼啪作响,似乎整座木桥都微微颤抖起来。 眨眼之间,厉秋风身上的衣衫湿了不少。他估摸着离亥时还有一段时间,若是不赶紧找一处地方避雨,非得被浇成落汤鸡不可。可是四周并无屋宅,又不能到王家庄去避雨。无奈之下,他右手在桥栏上一撑,身子已然翻出了桥面,轻轻巧巧地落到了木桥下面。他双手如钩,抓住了桥下的木板,身子悬在桥下,双手交替移动,慢慢移到了桥头,这才倚靠在桥头用石头垒成的护坡之上。只听得头顶的桥面被雨点砸得噼啪之声响成一片,到得后来天地之间尽是雨声,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了。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厉秋风背倚石壁,耳听得倾盆大雨砸在桥面上的轰鸣之声,暗想天地万物,莫不遵循天道。如这等狂风暴雨,任你武功再高,却也压根无法与之相抗。世间那些妄图逆天而行之辈,最后难免铩羽而归。 便在此时,雷鸣般的雨声之中,隐隐有一丝异响从桥面上传了下来。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斗然间挺得笔直,双臂暗自蓄力。片刻之后,异声倏然消失。厉秋风眼前虽然仍是一片黑暗,不过他已察觉有人从木桥之上翻身跃了下来。 厉秋风正自全神戒备,忽听对面有人说道:“厉大哥在么?” 厉秋风听出是戚九的声音,心下暗自赞叹,心想此人心思缜密,与其年纪大不相配。想来他在木桥上没有见到自己,便即判断出自己藏到了桥下,是以翻身跃到桥下之后,立时出言询问。这份心机,自己也是颇有不及。 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在此。是戚兄弟到了么?” 他话音方落,只见对面丈许之处突然亮起了一团火光,却是戚九晃亮了火折子。借着这点火光,厉秋风看到戚九左手抓住木桥桥底,右手举着火折子,身子悬在桥下,与厉秋风方才从桥上翻跃下桥之时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厉秋风也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晃亮,对戚九说道:“戚兄弟请过来说话。” 戚九左手倏然从桥下木板上松开,身子尚未坠落,左手已然变爪为掌,“啪”的一声击在桥底的木板之上。只听“呼”的一声,戚九借着这一掌之力,已然跃到了厉秋风身边。只不过石砌的护坡极为陡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厉秋风虽然举着火折子为他照亮,戚九也没有看清楚石壁的情形。是以一跃之下,身子虽然到了石壁之前,仓促之间却找不到落脚之处,竟然直挺挺地向石壁上撞了过去。待他发觉眼前有一堵石壁之时,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心下不由后悔不迭。 原来戚九飞身一跃,多少存了一些卖弄武艺之心,不似厉秋风方才抓着木桥桥底慢慢移至桥头那般稳妥。这是少年心性,却也怪不得他。 好在厉秋风眼疾手快,看到戚九撞向了石壁,左手斗然伸出,在戚九肋下轻轻一托,消解了戚九撞向石壁之力。戚九的身子借势转了一个圈子,这才堪堪倚到了石壁之上。虽然撞得后背生疼,却要比一头撞在石壁上要好许多。 戚九心下暗自惭愧,正想开口道谢,厉秋风小声说道:“虽然下着大雨,不过还是防着有人窥伺,咱们还是将火折子熄了罢。” 戚九点了点头,和厉秋风先后将火折子吹灭,四周登时陷入黑暗。大雨兀自狠狠地砸到了桥面上,震得木桥不住颤抖。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只听戚九沉声说道:“厉大哥,闲话小弟也不说了。摩天岭上建庙之事,十有八九是一个大阴谋。”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戚兄弟何出此言?” 戚九说道:“我原本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还以为知县衙门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只是为了镇压冤魂,以安百姓之心。可是今日到了摩天岭上,仔细查看岭上的地形地势,才知道建庙之事绝对非同寻常。”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摩天岭横亘于东辽县城正北方,东西两侧绵延二三百里。其西端入海,东端虽然有几处隘口,却是山路崎岖,极为难行。摩天岭虽然峰高险峻,却是从辽阳府至东辽县最近的一条官道。若是在岭顶筑城,真可以说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人若是从海上来,只须守住摩天岭,辽阳府便可高枕无忧,尽可以调集兵马,以图反攻。若是敌军从关内或辽阳府杀奔东辽县,只要在摩天岭上守住城池,退守东辽县的兵马便可以苟延残喘,再图反击。即便无力反击,也可从海上退走,不至于全军覆没。是以一旦辽东有战事,只要抢占了摩天岭,便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立足之地。小弟在登州卫之时,曾经读过记录辽东历代战事的文书,这才知道隋唐之时,摩天岭上便筑有城池,直到大明立国之初,官兵在摩天岭上大败鞑子兵之后拆了城池,此地才再无雄产。其后百余年间没有战事,世人也渐渐忘记了摩天岭上原本是有城池的。”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回想摩天岭上的地形地势,确实如戚九所说。只须驻扎一支兵马,无论敌军从南攻还是从北打,要想越过摩天岭,势比登天还难。眼下知县衙门催促王家庄在岭顶建造钟馗庙,逼得王庄主四处采办砖瓦木头。若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借着建造钟馗庙之名,在摩天岭顶建造起一座堡垒。一旦天下有变,到时就算朝廷调集大军,要想夺回摩天岭,却也是绝非易事。 厉秋风念及此处,颤声说道:“戚兄弟是说有人打算借着建造钟馗庙之名,要在摩天岭上重建城池,意图谋反不成?” 戚九沉声说道:“十有八九便是这样。眼下大明朝局尚算得上平稳,百姓虽不能说是丰衣足食,却也并无天灾人祸,是以所虑者无非外患而已。这几年鞑子内乱,相互攻伐,虽有小股鞑子兵骚扰九边,却已无力大举南攻。而倭寇在东南沿海越闹越凶,已成大明心腹大患。可笑朝廷中的各位大佬仍然以为倭寇乃是小患,不足为虑。却不知道眼下倭寇与以前大有不同,不只要劫掠财物人口,更有了问鼎中原,夺取大明江山之野心。” 厉秋风道:“戚兄弟这么说有何根据?” 戚九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大哥在锦衣卫当差,难道没有听说这些消息么?”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难道戚九看出自己身份可疑了不成,否则为何会有此一问?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与戚九只见过数面,此人虽然精明,决计也猜不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念及此处,厉秋风放下了心,开口说道:“戚兄弟,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并不掌管侦缉密探之事。依照朝廷律例,北镇抚司派人办理军情,除非有了渎职之事,否则不必向南司报备。是以这些机密军情,我知道的并不多。”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戚九方才随意问了一句话,倒并非是怀疑厉秋风的身份。他久在军中,熟悉朝廷律例,自然知道锦衣卫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的职权所在,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前年秋天,登州卫指挥使卢大人接到了一份密报,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派在倭寇军中的眼线所写。这份密报经历了许多曲折,最后才到了卢大人手上。书写密报之人,听说暴露了身份,已然惨死在倭寇手中。”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此人在倭寇军中隐藏了七年,可以说对倭寇内部的情形极为熟悉。卢大人接到这份密报之后,也曾让小弟看过。小弟看过之后大为吃惊,这才知道以前对倭寇的情形知道的实在太少了。据这位锦衣卫眼线所述,扶桑国位于大海之中,距离大明约有五六千里。扶桑国内虽然有一共主,不过朝臣各怀心机,千百年来纷争不已,倒与咱们中原三国之时颇为相似。只不过扶桑一隅之地,国内诸侯林立,可不只三个国家这般简单。这些诸候相互攻伐,今日你吞并了我,明日他吞并了你,没有一日安宁。共主只是一个傀儡,受到朝廷重臣操纵,与汉献帝的处境极为相似。 “不过扶桑国内乱,对于大明倒是一件好事。扶桑人阴险凶狠,只重实力,不讲天伦道理。其国内一旦上下一统,便有扩张之野心。唐高宗在位之时,扶桑国内有一女主登基坐殿。此**险毒辣,不在武则天之下。她用了种种手段,杀了扶桑朝廷中的几位重臣,将大政掌控于手中,使得扶桑国上下归于一体。这个女子一统扶桑之后,便起了觊觎中原之心。后来她果然派出大军与大唐争锋,结果在白江口一役被唐军大将刘仁愿打得几乎全军覆没。扶桑女主这才知道与大唐相比,扶桑远远不及,这才暂时收敛了扩张之野心。只不过扶桑惨败,国内一些大臣趁机起来夺权,使得扶桑又陷入内乱之中。到得后来,扶桑国内各诸候又打成了一团。虽然最多不过是数万人的攻伐征讨,却也号称战国。一些战败的藩主和武士逃离故土,漂流于大海之上,靠着劫掠商船和渔民为生。 “这些扶桑藩主和武士虽然被驱离扶桑,却也不甘心就此失败。他们聚集在一处,时时想着杀回扶桑,重夺昔日的权柄。可是要想夺取大权,须得有兵、有钱。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这些流落于海上的扶桑潘主和武士如丧家之犬,虽然在海上能够抢夺一些财物,可是这些钱财能够让他们吃饭穿衣已属不易,要想回到扶桑重夺大权,只能是痴人说梦。而且扶桑人极是残忍,一旦战败被俘,便会遭到残杀。逃到海外的扶桑武士人数不多,每日在海上漂泊,生病之后又缺衣少药,死者甚众。如此一来,这些倭寇要想自保已是极难,又怎么敢有夺取中原江山之野心?” 戚九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想我中原上国富甲天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百姓勤勉,若是上下一心,则宇内无人可敌。可是自古以来,总是有许多奸邪小人,投靠异族,戗害同胞。昔年五胡乱中华,若是没有汉奸内应,胡人哪能如此嚣张?安史之乱,叛军之中也有许多汉人官兵助纣为虐,杀害汉人百姓。宋朝的秦桧、张弘范等遗臭万年的大汉奸就更不必说了。到了本朝,土木堡之变中也出了喜宁这等汉奸。是以若无汉奸内应,即便有外敌入侵,要想占据中原,也是绝无可能之事。为什么倭寇以前只能是小打小闹,可是近年来却是气焰嚣张,甚至胆大到攻陷城池,掠夺州县?这是因为越来越多的汉奸与倭寇勾结,成为倭寇的内应,这才使得倭寇横行无忌,最终尾大不掉,成为大明朝的心腹大患。 “那位锦衣卫眼线在密报中说,其实近二十年间,好几股倭寇的头目都是汉人。这些汉人有的是官场失意,对大明朝廷起了怨恨之心。他们不甘心就此失势,与倭寇勾结起来,做了倭寇的首领。这种人最为可怕,也最难对付。因为他们要的不是钱财,而是要利用倭寇来夺取天下。而且这样的人往往极有才能,眼光见识不在朝廷大佬之下。另外还有一些江湖人物犯了大案,受到武林正道的英雄好汉和朝廷的追杀,不得不逃到海外岛屿。他们武艺高强,凭借着武功慑服了倭寇,做了倭寇的头目,率领倭寇抢掠钱财和人口。这样的汉奸没什么头脑,成不了大事。第三种汉奸是一些富商巨贾。他们靠着与海外各国做生意赚取巨额金银。可是大明立国之后便实施海禁,使得这伙人做起生意来极为不易。他们为了发财,便与倭寇勾结起来,在海上做生意赚钱。这样的汉奸最为狡猾。他们极少杀人,平时也不抢劫商船。但是他们为了银子什么事情都敢干,而且经常利用其他汉奸和倭寇来保护他们做买卖。 “近十年来,这种一心在海上做生意的汉奸势力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偷偷摸摸做生意。他们下了决心,要利用倭寇与大明朝廷谈判,逼迫朝廷放开海禁,使得他们可以公开与海外各国通商。如此一来,原本相互之间并无统属的各伙倭寇渐渐汇成了几大股,彼此之间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之事,不过为了对付大明朝廷,大体上却能共进共退,互为犄角。近些年来官兵围剿倭寇屡战屡败,除了统兵将领贪腐无能、军士缺乏训练之外,便是因为咱们的对手其实已经不是与海盗无异的扶桑武士,而是懂得兵书战策的汉奸。 “密报中说,自从这些汉奸做了倭寇头目之后,不只要在东南沿海抢掠财物和人口,还想着进取中原。是以倭寇不断派人到山东、辽东各地打探消息,甚至在各处买田买地潜伏下来,以待倭寇大举来攻之时充当内应。眼下山东沿海各卫所捕杀了不少倭寇眼线,从被俘的倭寇口中得知他们还在打辽东的主意。是以小弟这才奉命来到辽东,想找出倭寇的踪迹。从摩天岭上的情形来看,东辽县中绝对有倭寇藏匿,而且建造钟馗庙之事,背后的主谋一定与倭寇有莫大的关联!”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厉秋风听戚九讲述倭寇之事,心想那位潜入倭寇军中的锦衣卫当真了得,不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血,才能打探到如此机密的消息。只是可惜他最后还是被倭寇发觉,惨遭倭寇的毒手。自己虽然已不在锦衣卫当差,可是对这位好汉之死,也是颇为难过。 此时大雨稍稍小了一些,雨点砸在木桥上的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猛烈。只听戚九说道:“去年扶桑供使在宁波市舶司衙门大闹之后,一路北逃,突然消失了踪迹。各处的备倭都司府给朝廷上折子说这些扶桑人大半被斩杀,少数几人虽然逃走,不过除了被围困在山中饿死,便是被野兽吃了。可是咱们安插在倭寇中的眼线传回了消息,说是供使的头目宗设武艺了得,虽然他的从人先后被官兵斩杀,此人却逃了出来。不过他虽然逃得性命,毕竟只剩下孤身一人,无法抢得大船逃回扶桑。而官兵步步紧逼,他在江南无处容身,只好一路北上。辽东地广人稀,又紧邻东夷。宗设逃到此地,便可以潜入东夷,再从东夷逃回扶桑并非难事。小弟此行除了打探倭寇是否已潜入辽东之外,还要追查宗设的行踪,绝对不能让这个杀害数百名官兵和百姓的恶鬼逃了。” 此时厉秋风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若此事如戚兄弟所猜测的那样,东南沿海的倭寇图谋在辽东立足,打算夺取东辽县,作为他们占据整个辽东的跳板。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便要将摩天岭控制在手中。是以他们故意在摩天岭上装神弄鬼,不断杀人,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故意造出事端,使得商人和百姓不敢靠近摩天岭,好方便他们行事。二是以闹鬼为借口,名义上要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其实是想重建城池,堵死了官兵南下的咽喉要道。待到东南沿海的倭寇大举北上,便要以东辽县为根本,先夺占辽东,然后再图进取关内,从而倾覆大明江山。” 戚九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只怕事实就是如此。”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戚兄弟原本并未查到倭寇的踪迹,之所以起了疑心,便是听到二牛唱起了扶桑人的歌谣。二牛只是一个傻小子,说他是倭寇自然无人相信。不过也幸亏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傻小子,他才能多活了一些时日。他说看到大船,船上有许多王家庄惨遭横死之人。我也曾听王庄主父女说过,这几年有不少人在打王家庄的主意,除了曾经攻入王家庄之外,还多次趁着王家庄的庄丁运送药材之时在路上劫杀,为此王家庄已经死了近百人。或许是二牛在海边玩耍,无意中看到倭寇抢了王家庄的药材,还将王家庄被俘的庄丁押在船上,唱着扶桑歌谣逍遥而去。二牛虽然脑袋不大灵光,记性却甚好,竟然将这首歌谣记了下来。如此看来,要么是那些一心要夺取王家庄的强盗恶徒被倭寇收为党羽,要么是他们原本就是倭寇假扮。王家庄是东辽县最大的一处庄子,王庄主又积攒下了万贯家财。若是能将王家庄夺在手中,倭寇不只能将王庄主的万贯家财据为已有,从而可以招兵买马,扩大势力,还可以在东辽县有了一块立足之地,以便于他们夺取辽东。” 戚九道:“厉大哥高见,小弟也是这样想的。若不是厉大哥这些日子打探到许多消息,单凭小弟自己,绝对想不通倭寇到底想干什么。” 厉秋风道:“戚兄弟,你我之间不须如此客套。说来惭愧,我到东辽县已有十多日,却还不及你到摩天岭上走了一遭想明白的事情多。戚兄弟多读兵书,通晓韬略,日后必定会是一代名臣。厉某能与戚兄弟结交,那是厉某的荣幸。”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称赞自己,正想开口谦逊几句,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依戚兄弟来看,在摩天岭上建庙的主谋到底是谁?” 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建庙之事,虽是王庄主主持,而且他对此事也是非常热心。不过他是为了王家庄的生意着想,又受了知县衙门的催促和逼迫,无奈之下不得不如此行事。主谋之人,必定是最初建议修庙的那个人。我今日在摩天岭上听那些民夫闲谈,是潘师爷听了一位精通卜卦之术的高人说话,这才撺掇李知县在摩天岭修建钟馗庙。我在马家庄之时,数次见过潘师爷与马员外密议事情。而马员外与辽东多个绿林山寨都有勾结。如此看来,潘师爷的嫌疑最大。” 厉秋风与潘师爷只是在东升客栈见过一面,此时仔细回想当日的情形,这位潘师爷极为圆滑,且又爱财如命。若是倭寇出钱收买,这人心甘情愿做了汉奸,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只听戚九接着说道:“话虽然如此说,不过这些毕竟只是小弟的猜测,还拿不到证据。是以仓促之间,也不能说咱们的推断就是对的。须得留心潘师爷、马员外等人的一举一动,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倭寇的同伙。而且许多事情眼下仍然无法解释。比如说那天晚上在王家庄中突然出现的黑白无常,他们出手杀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二牛又是何人所杀,是不是黑白无常下的手?还有厉大哥乘坐的那只大船,到底是被什么人盗走,眼下又被藏在何处?倭寇定然已经到了东辽县,而且人数想来不少。这么多倭寇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却是偏偏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岂不是太奇怪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是以咱们虽然有了一些线索,仍然要隐忍不发。你在摩天岭上事事留心,万万不可马虎。北上的倭寇是些什么样的人我所知不多,不过柳生一族的杀手训练有素,不只武艺了得,而且心狠手辣。一旦被他们盯上,想要脱身极不容易。戚兄弟英雄少年,武艺不弱,若是论起单打独斗,甚至以一敌众,想来也不至于落败。不过若是落入柳生一族杀手的陷阱,便有极大的危险。至于柳生宗岩,他的武功登峰造极,中原能与他比肩之人廖廖无几。戚兄弟若是遇见了他,不可只逞血气之勇,离他越远越好!”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戚九没有与柳生一族的杀手交过手,听厉秋风如此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与柳生一族的杀手要小心周旋,万万不可马虎托大,虽然嘴上满口答应,心下却并不以为然。厉秋风听出戚九对柳生一族的杀手有轻视之意,正想再说,却听戚九说道:“厉大哥,咱们在暗中追查倭寇的踪迹,只怕这些恶贼也不会闲着。今日小弟在摩天岭上提醒你尽快离开,便是担心有倭寇的眼线混在岭上的民夫之中。我在马家庄和排帮中藏匿了两三个月,倒没有发觉可疑之人。不过这些人虽然出身贫苦,却个个贪酒好色,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天晚上黑白无常杀了数人,虽说死者罪不致死,不过平日里他们为恶不少,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如今岭上除了排帮帮众之外,还有王家庄的庄丁和王庄主从其它地方请来民夫和泥瓦匠,这些人中是否有倭寇的爪牙,咱们无法断定。不过建庙之事原本就是倭寇的阴谋,他们岂能不派人盯着?”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混在这些人中间,如同进了龙潭虎穴,事事都要小心。我还是那一句话,如果泄露了身份,千万不可与倭寇硬拼,先避其锋芒,再施以反击。这些日子我留在王宅,戚兄弟若是有什么发现,尽可以去找我便是。”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单凭你我二人,要对付倭寇远远不够。小弟想请厉大哥用锦衣卫的关防写两封信,分别递交给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请他们派出公差捕快和官兵赶赴东辽县,对付蠢蠢欲动的倭寇。” 厉秋风一怔,心下暗想自己已然叛离了锦衣卫,虽然身上带着锦衣卫的腰牌,却哪有什么锦衣卫的关防?此刻听戚九说话,倒不是试探自己。只是厉秋风也知道两人势单力薄,论起单打独斗虽然不惧怕倭寇,可是若是倭寇大举来袭,就算两人拼死抗争,却也不是倭寇的对手。情急之下厉秋风只得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戚兄弟有所不知,我这次乃是奉了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的密令,要办一件极秘密的案子。为了不泄露身份,身上并未带有关防。”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颇为失望。他沉默半晌,这才开口说道:“东辽县知县衙门是靠不住的,县城左近的卫所官兵也不会听咱们的话。而且小弟到了东辽县之后,便听说城东七十里外的卫所只有几百名老弱残兵,带兵的长官只会虚报员额吃空饷,别说去打倭寇,只怕一听到倭寇二字便会落荒而逃。若是没有大队官兵相助,就算咱们找到了倭寇,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只想着找到倭寇,怎么就没有想到找到倭寇之后又当如何?此前自己虽然屡次挫败柳生宗岩的阴谋,那是因为柳生一族虽然人多势众,可是自己一方帮手也不少。在皇陵地下,华山派等武林正道始终与自己并肩御敌。到了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除了各大门派助了自己一臂之力外,锦衣卫也在暗中对付柳生宗岩。更别说最后自己与柳生宗岩决战,慕容丹青与自己合击柳生宗岩,这才将他重创。若没有慕容丹青出手相助,不只慕容丹砚会死在柳生一族的杀手剑下,就连自己也难以逃出柳生宗岩的毒手。后来在修武县城,锦衣卫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以自己为诱饵,最后将柳生宗岩和倭寇打得大败而逃。如此种种事端,若是仅凭着自己,只怕寸步难行。自己此前一直没有深思此事,颇为骄傲,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才能化险为夷。如此看来,戚九虽然比自己小着几岁,可是做起事来深谋远虑,智计还在自己之上。 戚九见厉秋风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有何打算,接着说道:“小弟从登州启程之时,卢指挥使曾经说过,若是在辽东发现了倭寇大队人马,仅凭着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无法应付,不妨由登州卫派出兵马,跨海登陆辽东,先击破倭寇再说。不过未得朝廷许可和兵部调兵勘合便兵发辽东,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轻易不可擅自行事。眼下辽东能战之兵不过数千,若倭寇大举北进,先占据了东辽县,再攻占辽东全境,仅凭朝廷在辽东的兵马定然无法御敌。万不得已之下,小弟想先回登州,禀告卢指挥使,由他派遣兵马渡海在东辽县登陆,先灭了倭寇再说。”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心下一怔,口中说道:“登州远在大海一端,戚兄弟一去一返,只怕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如何来得及?” 戚九“咦”了一声,口中说道:“登州和东辽县虽然隔着一片海,距离却并不算远。若是海上没有风浪,一日一夜便能从登州赶到东辽县。” 厉秋风虽然武功不弱,不过对于地理形势却所知不多。他一直以为辽东和山东既然隔着一片大海,距离自然是极远的。此时听戚九说乘船一日一夜便可从登州赶到辽东,大出他意料之外,忍不住开口说道:“戚兄弟,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若是耽误了军机,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戚九心下暗想,这位锦衣卫百户大人武艺高强,见识也颇不凡。既然是如此了得的一位人物,定然通晓天文地理。可是听他说话,对于山东和辽东的地理形势好似全然无知,这倒是奇了。只不过他心下虽作此想,却也不好向厉秋风追问,只得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弟在军中常看地图和海图,自然不会将山东至辽东的海路距离弄错。而且小弟这几年数次乘坐水军大船来到辽东沿海,只要在海上没有遇到大风浪,一日一夜定然能够赶到。” 厉秋风心下颇为尴尬,同时对戚九越发佩服,心下暗想自己虽然在锦衣卫当差五年,可是闲暇之时,除了练习武艺,便是在锦衣卫案牍库翻阅文书,除此之外,有时还到高粱河喝茶听书。至于兵书战策,乃至海图地图,却从来没有读过。此时听戚九言之凿凿,厉秋风暗自惭愧,心想这位戚兄弟如此年轻,却能够饱读兵书,精通韬略,地理形势烂熟于胸。只有这等人物,才是大明朝的靠山和脊梁。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厉秋风越想越是惭愧,只得讪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实不相瞒,我对地理地势所知甚至少,还以为辽东和山东隔着大海,若是乘船前往,至少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戚兄弟年纪轻轻,却已通晓兵书战策,又上知天下、下晓地理,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代名将。” 戚九没有想到厉秋风自承其短,倒似自己故意揭了厉秋风的伤疤一般,心下大感尴尬,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你想得错了,小弟不是……” 厉秋风不待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咱们兄弟之间,不必纠缠在这些小事上。眼下倭寇踪迹未露,还不能打草惊蛇,是以咱们还是分头行事为好。戚兄弟盯住摩天岭,我在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中暗自追查。若是有了什么发现,咱们再聚到一起商议。” 戚九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小弟就依厉大哥的吩咐办事。”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马员外这个人看上去极是粗鲁,其实是一个非常精明之人。他与绿林响马早有勾结,但是不晓得和倭寇是否暗通款曲。厉大哥若是遇到了此人,一定要小心在意。” 厉秋风道:“多谢戚兄弟提醒,我自会小心。” 此时狂风暴雨已然过去,但是仍有无数雨点打在桥面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桥下的汊口沟中已然有了水流,轰隆隆地从两人脚下流了过去。戚九对厉秋风说道:“时候已然不早,既然咱们已经商议妥当,还是尽快赶回王家庄去罢。” 厉秋风道:“戚兄弟先走一步,我稍后再回去。否则给别人看到咱们一同回转庄内,只怕会起疑心。” 戚九点了点头,又将火折子晃亮,冲着厉秋风拱手告辞。只见他左手举着火折子照亮,右手抓住桥底的木板,正想挪动身子移到木桥边缘之时,突然又停了下来,“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一怔,不晓得他发现了什么,正想开口询问,只见戚九缩回了身子,双脚踩在石壁上,左手将火折子举过头顶,抬头向桥底望去。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桥底尽是三尺宽的厚实木板,一块一块地整齐排列。每隔丈许,便有一块厚木板纵向钉在桥底,用来将木板固定住。只不过在木桥与石壁接合处,却横着一根巨大的圆木。这根圆木几有寻常人腰间一般粗细,横贯木桥左右两端,看上去极是沉重。戚九伸手在圆木上摸了一把,只觉得圆木上尽是水珠,甚是滑溜。戚九心下纳闷,转头对厉秋风道:“寻常木桥,可没见过用如此巨大的圆木来钉紧木板。” 厉秋风仔细看了看这根巨大的圆木,不过他对如何建造桥梁一窍不通,见这根圆木如此巨大,只道是用来固定木板,使得木桥更加牢固,是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见戚九对这根圆木大感好奇,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戚兄弟少年心性,对万事万物皆有兴趣。与他相比,我倒有些暮气沉沉了。 戚九仔细观看圆木,不时伸手在圆木上敲击摩挲。厉秋风心下老大无趣,正想着如何才能催促戚九快些离开,却听戚九转头对他说道:“要将这根大圆木嵌入到桥下,可要费上许多工夫和人力。想不到区区一个东辽县,竟然能如此用心建造一座木桥。” 厉秋风笑道:“穷乡僻壤,却也不乏有奇才异能之士。戚兄弟还是尽快赶回庄子去罢。只不过你偷偷离开排帮帮众歇息之处,回去时又是衣衫尽湿,须得小心有人盯着你。” 戚九笑道:“那伙人平日里只是喝酒赌钱,哪会有人盯着小弟?实不相瞒,小弟和这些人在一起厮混了两三个月,已然将这些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如此,小弟也不敢来见厉大哥。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在掷骰子就是在玩牌九。小弟悄悄回去,只说解手时被大雨浇湿了衣衫,他们定然不会起疑心。” 两人又聊了几句,戚九便即向厉秋风告辞。只见他轻轻巧巧地翻身上了木桥,便即悄无声息地走了。厉秋风在桥下等了一柱香工夫,这才跃上了木桥。此时大雨初停,四周一片漆黑,木桥下却是水声隆隆,听起来声势颇为惊人。厉秋风晃亮了火折子,俯下身子向地面照去,却见地面上并无脚印。厉秋风心下暗自赞叹戚九细心,想来他离开之时,并没有在官道之上行走,而是踩着官道边缘的草地返回了王家庄。念及此处,他又走到了官道左侧边缘的草地上,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果然看到草地上有人踩过的痕迹,只不过痕迹极轻,想来两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消失。厉秋风心下暗想,戚九虽然年轻,做事却是极为谨慎,更难得的是他通晓天文地理,兵书战策。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厉秋风小心翼翼地回到王家庄外。他不欲惊动守在庄口的众家丁,选了一个偏僻之处跃过了石墙,又跳上了屋顶,施展轻功一路回到了王宅。此时已近午夜,大雨初停,王宅之中一片寂静。厉秋风没费什么力气便即回到了后院,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直到他将房门掩上,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四周寂静无声,厉秋风却也不敢有丝毫托大,摸黑将湿透的衣衫除下,搭在了桌椅之上。随后摸过盆架上的布巾擦干了身子,这才钻进被窝之中。 这一晚厉秋风睡得倒甚是香甜,待他醒来之时,窗户上已然透进了亮光。厉秋风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赤裸着身子,急忙取过内衣想要穿上。只是过去了几个时辰,衣衫仍然潮湿未干。厉秋风没有法子,心想反正天已经亮了,不妨点起油灯,先将内衣烤干。否则这些潮湿的内衣穿在身上,即便是身有武功之人,却也极易风寒入体,不免生一场病。 只不过油灯之火极弱,厉秋风将内衣放在火上来回翻动,用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将它烤干。此时天已大亮,日光从窗户中射了进来,照在身上颇为舒服。厉秋风正想着如何才能将衣衫尽快弄干之时,却听得院子中有人说道:“慕容姐姐,你说厉公子今天会不会回来?”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厉秋风吓了一跳,右掌挥出,掌风登时将油灯扑灭。他随即跃到门边,将门闩轻轻插上,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内衣套在了身上。只不过内衣未干,穿在身上甚是难受。此时他也顾不上许多,生怕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闯了进来,又急忙将衣衫穿在了身上。 厉秋风手忙脚乱穿衣之时,只听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身有要事,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雨,想来他只能留在城中了。” 王小鱼笑道:“我是怕姐姐着急。打从昨天你知道厉大哥有事进城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教我练剑之时,也是神情恍惚。整整一个晚上姐姐都没睡好罢?外面的狂风暴雨声,也没有压制住姐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只听慕容丹砚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教给你剑术啦。” 王小鱼故作紧张地说道:“呀,姐姐饶了我罢。我再也不说便是。” 只不过这句话说完之后,她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姐姐不放心,一会儿咱们练完剑后,我便陪着姐姐到城里转转,或许能与厉公子遇上也说不定。” 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急着进城,一定有急着要办的事情,咱们还是等着他回来为好。若是不管不顾地闯进城去,碍着厉大哥办事就不好了。” 耳听着两人在院子中说了一会儿话,便即一起向后花园走去。厉秋风心下暗想,半年多不见,慕容姑娘性子沉稳多了。若是还在往日,只怕她早就坐不住了。 待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厉秋风心下暗想,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对付倭寇。依戚九所说,倭寇正在谋划大举北上。若是辽东有失,倭寇从东北和东南同时威胁中原,再加上北方的鞑子,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单凭自己和戚九两人,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须得尽快通知官府,派出官兵来对付倭寇。可是东辽县知县李芝生和潘师爷等人都有与倭寇勾结的嫌疑,只能由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主持此事。可是自己早已离开锦衣卫,戚九又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如何能说动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派兵相助,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 厉秋风心下焦躁,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蓦然间他灵机一动,暗想萧东身上倒是带着兵部发给他的关防和勘合,若是由他行文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倒不失是一条妙计。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不能等候。他悄悄出了屋子,施展轻功登房越脊,一直出了王家庄,匆匆赶回东辽县城内。待他到了东升客栈,刚刚走进院子,只见几名伙计正在院子中清扫被狂风暴雨打落到院子中的落叶。那个最机灵的伙计小猴也在其中,见厉秋风进了院子,他急忙迎上前来,陪着笑脸说道:“大爷起得真早啊。这么早便去遛弯啦。” 厉秋风随意应付了两句,这才问道:“萧大爷他们没有出去罢?” 小猴笑嘻嘻地说道:“那几位爷可不像您这般勤快,只怕这时还在被窝里享福呢。” 他说到这里,看到厉秋风衣衫上兀自有湿痕,倒是有些惊讶,口中说道:“大爷,您这是从树下走过了罢?看看您身上的衣衫都湿了,不如将衣衫除下,小人给您拿到后厨烤干罢。” 厉秋风穿着潮湿的衣衫,身上甚是难受,听小猴如此一说,倒是颇为心动。只不过他的换洗衣衫都留在大船上,若是将身上这套衣衫除下,自己只能赤裸着身子躲在被窝中了。是以听了小猴的话后,他沉吟着并未回答。小猴何等机灵,见厉秋风沉默不语,接着说道:“大爷是不是没有更换的衣衫?巷子口外左首不远处便有一家成衣铺,您尽可以去买一套衣衫先换上。” 厉秋风心下大喜,向小猴道了声谢,便即匆匆赶往成衣铺。成衣铺刚刚开门,老板没有想到一大早便有生意,心下甚是高兴。厉秋风选了两套灰布长衫,又要了三套内衣,而后付了几钱银子,又在店内将里外衣衫换好,这才让老板将新旧衣衫包好,急忙赶回了东升客栈。 待他到了自己与张实居住的客房,听得屋内有人小声说话。厉秋风在门上敲了两下,只听张实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谁啊?” 厉秋风道:“张员外,是朱某从王家庄回来了,有要事与员外相商。”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屋内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张实拉开了房门,一脸笑容地对厉秋风道:“想不到朱兄弟这么早就赶了回来,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带给咱们了。” 厉秋风正想说话,却见秦老五跟在张实身后,想来两人方才正在屋内说话。厉秋风向着两人拱了拱手,随着张实走进屋子坐好,这才故意装出一副忧愁的模样,口中说道:“张员外,秦五哥,这次在下带回来的消息,恐怕会让两位不大高兴。” 张实和秦老五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惊疑。张实对厉秋风道:“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便是,就算是坏消息,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不能让朱兄弟一个人担着。” 厉秋风道:“萧大人吩咐在下留在王家庄,是因为担心王庄主不肯全力帮着咱们找船。可是昨天一大早,王庄主便带人到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去了。为此他不只将王家庄中能干活的男丁尽数带走,而且还将留在东辽城内帮着咱们寻找大船的庄丁也抽走了四五十人。眼下寻找大船,咱们主要靠着王家庄帮忙。至于马员外等几位大户只是装装样子,压根不会为咱们出力。如今王家庄受了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催促,不得不将庄丁调走去建造庙宇,对于咱们可是有些不利。” 秦老王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焦急,“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气哼哼地踱了几步,口中说道:“他妈的,老子早瞧着姓李的狗官不是好人。王家庄的庄丁都被叫了回去,咱们的大船几时才能找回?” 张实不似秦老五那般鲁莽,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王庄主不是说过大船十有八九被送到大山岛么?既然如此,王家庄就算将人手全都调了回去,对咱们寻找大船之事也没有什么坏处罢。”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秦老五听张实如此一说,心下暗骂自己糊涂,大船十有八九已被送到大山岛,李知县和潘师爷仍然逼着王家庄等几家大户在东辽县城左近搜寻,不过是虚应人事罢了。王庄主是否抽调人手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对于能否找到大船,可以说是没有半分干系。可是自己这几日心乱如麻,乱了方寸,听厉秋风说起王庄主将庄丁调走,便即发起火来,实属不该。 厉秋风早已想好了说辞,听张实如此一说,便即沉声说道:“张员外说的不错,大船十有八九已不在东辽县附近。可是员外不要忘了,无论是大雪山的绿林响马,还是大山岛的海盗,他们将咱们的大船抢走,无非是为了弄到银子。若是在下猜的不错,待过了风头之后,他们便要将大船卖掉。眼下盗贼不敢将大船销赃,无非是他们安插在东辽县的眼线知道知县衙门派了王家庄、马家庄等大户人家的庄丁四处寻找,声势极大,盗贼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此时咱们突然偃旗息鼓,盗贼便会以为咱们对寻找大船之事已然死心,便可以想办法将大船处置掉。在下听王庄主说过,海盗在海上抢夺商人的船只之后,船上的货物大半会被他们卖掉,以换取金银。至于被他们抓住的船主、货主等人,海盗会视之为肉票,要这些人的家人拿钱赎回,否则便会撕票。” 张实和秦老五听到这里,心下均想:“老尹真是倒了大霉。先是被人削掉了耳朵,随后又被盗贼抓走。他是一个爱钱如命之人,不管是落到大雪山的响马手里,还是被大山岛的海盗擒住,定然不肯吐露金银财宝放在何处,是以苦头不能少吃了。听说老尹家里的几房妻妾平日里被他非打即骂,若是响马和海盗到老尹家勒索赎金,这些妻妾恨老尹入骨,十有八九巴不得老尹被撕票,自己好瓜分老尹的家产。如此看来,老尹危矣。” 只听厉秋风说道:“至于被他们抢去的大船,因为大山岛毗邻东夷,渔民众多,是以海盗往往将这些船只卖给东夷奸民,换回金银和人参。不过东夷一向臣属大明,害怕大明朝廷施以惩戒,不敢公然买卖赃物。只要咱们在东辽县仍然大张旗鼓地搜寻大船,海盗也好,东夷奸民也罢,便不敢买卖大船。这样一来,咱们才可以将大船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张实和秦老五一眼,接着说道:“是以搜寻大船之事,万万不能怠慢,要逼得响马和海盗不敢卖了咱们的大船才好。而且此事也不能全都推到王家庄身上。在下以为马家庄庄主马员外为人狡猾,许多人说他与绿林响马暗中勾结。不如让马家庄多出些力气,咱们也好暗中察看马员外是否在背后另有图谋。不过最要紧的是将大船夺了回来。此事单凭东辽县知县衙门是绝对作不成的。须得由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派出官兵围剿,才能打败海盗,将大船给咱们抢回来。可是咱们都是商人,衙门绝对不会听咱们的。好在萧大人身上带着兵部的文书和关防,由他出面行文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才好方便咱们办事。” 张实听到这里,心下恍然大悟,笑道:“还是朱兄弟想得周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这就去见过萧大人,由他出面向东辽县知县衙门施压,逼得李大人和潘师爷不敢懈怠。另外也请他给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写信,请他们派遣官兵到大山岛剿灭海盗。”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是萧大人能听张员外的话,咱们便有把握将大船找回来。” 秦老五听了厉秋风说话,心下又惊又喜,却又有些忐忑不安。他对厉秋风和张实说道:“巡抚和总兵都是大官,萧东虽然在京城火器局办事,可是以官职而论,离着巡抚和总兵的官衔差得远了,人家怎么会听他的吩咐?” 张实笑道:“老秦,枉你也在军营混过,连官场的规矩都不懂。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以官职而论确实不小,可是说起实权来,这两人只怕连京城六部一个小小的主事都不如。辽东地广人稀,派到这里来当巡抚的官儿大半都是被人排挤出京城官场,哪敢得罪六部的官员?至于辽东总兵更是可怜,手下不过几千兵马,还都是老弱病残。萧东拿着兵部的文书和关防,辽东总兵若是敢不给他面子,兵部随便找出一个借口,便可罢了他的官,甚至治他的罪。老秦,你将心放回肚子里好了。只要萧东肯拿出兵部的文书和关防行文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他们一定会帮着咱们办事。” 秦老五道:“若真的如此,事不宜迟,还请员外这就去找萧大人,尽早将事情办了。” 张实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老秦说得不错。朱兄弟,你和张某一同去见萧大人,说动他早些写信,将大船找回,咱们好去扶桑发财。” 厉秋风点头说道:“愿该如此。”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这才将秦老五留了下来,一起去找萧东。待见到萧东之后,张实按照他与厉秋风商议好的说辞将事情说了一遍。萧东听了之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张员外说得不错,不能让东辽县衙门虚应差事。另外我马上写两封信,一会儿到知县衙门找李芝生说话之时,让他派出公差,将这两封信分别送交给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张实一眼,接着说道:“老胡虽然精明,不过做事瞻前顾后,办不了大事。一会儿劳烦张员外与我同去知县衙门,给我敲敲边鼓,让李芝生和姓潘的两个混账东西不敢糊弄咱们。” 张实笑道:“既然萧大人吩咐,小人无有不从。” 萧东站起身来,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转头对张实说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写信,然后咱们便到知县衙门去办事。” 张实和厉秋风回到两人居住的客房之后,只见秦老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见两人回来,他急忙上前询问消息。张实将事情说了,笑道:“你就不必着急了,只要官兵到了,总能将你的大船找回来。”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厉秋风见自己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便对张实说道:“既然萧大人已经答应了下来,一会儿便要和员外同去知县衙门,在下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办。若是员外没有别的事情吩咐,在下打算还是回到王家庄,与王庄主好生结纳。此人家大业大,是东辽县举足轻重的人物,咱们要想事事顺利,借助他之处甚多……”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张实笑道:“朱兄弟说得不错。眼下这里没有什么事情要办,你还是尽快赶回去罢。” 厉秋风与张实又说了几句话,这才与二人告辞,匆匆离开了东升客栈,一直赶回了王家庄。待他回到了王宅,门房的两名仆人如释重负。其中一人对厉秋风道:“朱大爷总算回来了。您不知道,大小姐今日已数次来询问大爷是否回来,后来她已有些不快。若是大爷还没有回来,只怕咱们几人都得受了惩罚。”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有事不能赶回来,和这些仆人又有什么干系?王姑娘行事太过霸道,虽说王庄主对王家庄的庄丁、百姓有恩,可是王姑娘如此作威作福,将来一旦有事,只怕这些人会群起而攻之。我须得找个机会好生劝说她一番,免得她铸成大错。 那名仆人将厉秋风引到后院角门处,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进到院子,隐隐听到后花园中传来连绵不绝的长剑撞击之声。厉秋风心下暗想,剑术高手与人对敌之时,轻易不会以长剑硬接硬挡对手的兵器,否则长剑极易受损不说,在剑法的运用上也落了下乘。慕容家的剑术威震天下,慕容姑娘必定知道这个道理。她传授给王姑娘的虽然是衡山派的剑法,却也不会不向王姑娘说明这个道理。可是此时听到长剑撞击之声如此密集,难道慕容姑娘故意为之? 念及此处,厉秋风倒是非常想到后花园去瞧瞧两人练剑的情形,只是想到王小鱼执拗的模样,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他回到自己的屋中,见屋中情形依旧,倒不似有人来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院子里传来了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的说笑之声,想来两人练武停当,要回到屋中歇息。只听王小鱼说道:“慕容姐姐不必担心,我再到门房去问问便是。” 慕容丹砚道:“还是不要了。从早上到现在,你已经去问过四五次了。厉大哥若是回来了,自然有人前来告诉咱们。” 厉秋风听到二人说话,急忙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可是有事找在下么?”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刚刚从后花园走到院子中,冷不防听到厉秋风说话,两人都是一怔,待她们转头看到厉秋风,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片刻之后,王小鱼拍手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厉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容丹砚也是又惊又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牢牢地落在了厉秋风身上。 厉秋风心想我若是说了半个多时辰之前已然回来,王姑娘定然会责怪门房中的仆人没有禀报于她,说不定便会责罚他们。念及此处,厉秋风道:“在下也是刚刚回来。门房的两位老兄要向王姑娘禀报,在下以为两位姑娘正在后花园练剑,还是不要打扰为好,是以在下让两位老兄留在前院,自已到后院来了。” 王小鱼笑道:“那是我告诉他们,只要厉公子回来,立时便要禀报于我。厉公子有所不知,你一晚未归,有人可是担心得很啊!” 王小鱼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涨红了脸,瞪了王小鱼一眼,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别听小鱼妹妹胡说八道!她最爱拿我开玩笑。”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了厉秋风几眼,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怎么换了一身衣衫?” 厉秋风一边向两人走去一边说道:“昨天晚上在城里遇上了大雨,衣衫被浇得通透,只好买了一身干净衣衫换上。”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面前,接着说道:“王姑娘如此用功,想来今日又学了不少厉害招式罢?” 慕容丹砚笑道:“小鱼妹妹天资聪颖,别人要花上几日才能学会的招式,她只需几个时辰便能运用自如,这份本事,除了我哥哥之外,我还真没有见过哪一个人天资如此了得。”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夸赞自己,眼睛登时一亮,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不是故意安慰我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你我情同姐妹,我何必故意吹捧妹妹?” 王小鱼心下欢喜,“铮”的一声拔出了长剑,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咱们过几招罢。” 厉秋风见王小鱼又要和自己拆招,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数步,连连摆手说道:“不是在下不给王姑娘面子,实在是没有称手的兵刃。还是等到大船找回之后,在下取回了长刀,再与王姑娘试招。” 王小鱼略略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可惜身边就有一位武学大高手,却不能领教武艺,真是入宝山而空手归。唉。”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忽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朱大婶从角门走进了后院,快步走到了王小鱼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小姐,可以开饭了吗?” 王小鱼道:“我爹爹和咱们一起吃饭么?” 朱大婶道:“庄主老爷一早就带着他们到摩天岭上去了。他老人家昨天吩咐过咱们,这段日子他和大伙儿一起在岭上吃饭,不用给他准备一日三餐了。” 王小鱼皱着眉头说道:“不晓得爹爹是怎么想的,盖一座破庙何必如此用心。他老人家这两年身体也不算好,还要天天到摩天岭上耗费心血。把这活儿交给王四叔、于二哥他们去干,他老人家在庄子里好生歇息多好!”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朱大婶,每天晚上给爹爹熬一锅小米粥,再配上一盅燕窝海参,给他老人家补一补身子。爹爹是咱们庄子的参天大树,绝对不能让他有丝毫伤病。”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朱大婶听王小鱼说话,不断点头称是。最后王小鱼道:“既然爹爹不在,我和慕容姐姐,朱公子就去前院正堂吃饭。劳烦朱大婶将饭菜送到正堂去罢。不过吃饭之前,我和慕容姐姐要先洗手净面,你让她们将热水和布巾送到我的屋子中来。” 朱大婶答应一声,这才退了出去。王小鱼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请稍候,我和慕容姐姐收拾收拾,咱们再一起到前院正堂吃饭。”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练了一上午剑术,定然全身是汗,正该好好梳洗一番,是以他急忙拱了拱手,便即快步回到自己屋子中去了。 他原本以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梳洗打扮,用不了太多工夫,却不知道女孩儿家梳洗打扮,最是用心不过之事。他在屋子中左等右等,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没有来找他。到得后来实在无聊,厉秋风在屋子中打了一套太极拳,只觉得真气在四肢百骸之中游走自如,一拳一脚之间,内力笼罩于全身,直如一个充足了气的大皮球一般,将身子左近三尺之内尽数覆盖。待他使出“云手”这一式时,四周的桌椅被他内力带动,竟然随着他的身子缓缓转动了起来。 厉秋风打得兴起,将云手的暗劲尽数使了出来,内力绵绵不绝从拳掌中涌出,整栋屋子里气流波动旋转,似乎有几个大旋涡正在四处滚动。便在此时,冷不防屋门被人推开,紧接着王小鱼走了进来。只是她刚刚踏进屋子中,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大力涌了过来,正撞到了她的身上。王小鱼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这股大力推得飞了出去。好在慕容丹砚站在门外,见王小鱼倒飞了出来,知道情形有异,急忙双手探出,想要将王小鱼接住。只不过她的双手堪堪触碰到王小鱼的后背,却觉得一股大力从王小鱼身上传了过来,带动着慕容丹砚也向后退了出去。只是慕容丹砚毕竟身负武功,察觉情形不对,内力自然而然地由丹田涌出,刹那间布满全身。她双掌内力吐出,将王小鱼身上涌过来的大力阻了一阻。只不过这股大力实在强劲,迫得慕容丹砚又退后了三四步,身子已然到了院子中。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自己与父亲慕容秋水和哥哥慕容丹青习武之时,曾经试着与他们比拼内力。此时的情形与当时一般无二,被对方发出的强劲内力逼得连连后退。难道屋子中隐藏着一位武功高手,内力竟然可与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比肩不成? 她正思忖之际,忽然觉得王小鱼身上传来的那股大力倏然消失不见。只不过她双掌仍然抵在王小鱼后背,那股大力虽然倏然消失,慕容丹砚却没有将内功练到收发由心的地步。是以她身子一个踉跄,推动着王小鱼向前跌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摔倒在地上,便在此时,屋子中倏然闪出一个人来,迅疾无伦地抢到了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身前。只见这人双手探出,在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的肩头轻轻拍了一掌。两人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道传了过来,消解了向前跌出的力道,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惊魂稍定,这才定睛望去,却见厉秋风站在两人面前,脸色颇为尴尬。王小鱼性子最急,莫名其妙地从厉秋风屋子中倒飞了出来,又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定然是厉秋风在屋子中做了什么手脚,是以急着要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她尚未开口,却见厉秋风拱手说道:“在下方才在屋子里练习武艺,得意忘形之下,一时忘记了收敛内力,险些伤到了两位姑娘,还望两位恕罪。” 原来方才厉秋风试演太极拳,练到了兴起之处,内力尽数从拳脚上使了出来。云手这一招尤其厉害,要旨便是以连绵不断的内力逼迫对手无路可逃。厉秋风使出云手之时,已然是神游物外,没留意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已然到了他的门前,更没有听到王小鱼的叩门之声。待到王小鱼打开房门踏进屋内,恰好撞上了厉秋风拳脚上发出的内力,登时被推得倒飞了出去。好在厉秋风只是试演太极拳,使出云手这一招时发出的乃是韧劲,并不是临敌对战时取人性命的暗劲。是以这股力道只是推得王小鱼向后飞出,却没有像暗劲那般将她内脏震碎。待到慕容丹砚出掌想要卸下王小鱼身上受到的内力之时,却又遭遇厉秋风发出的内力的反击。她内力本就不及厉秋风精纯,又没有想到王小鱼会受到突袭,仓促之下只能勉强硬接。若不是厉秋风发觉不妙,及时冲了出来将两人身上的内力消解,王小鱼夹在两人的内力之间,非得当场毙命不可。而慕容丹砚硬接王小鱼身上传来的厉秋风的内力,虽然不至于立时毙命,也非得口吐鲜血不可。 王小鱼虽然正在修习十段锦,不过十段锦压根谈不上是什么内功心法,自然不晓得自己刚才已自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慕容丹砚却是知道厉害,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半年多不见,想不到厉大哥武功精进如斯,单以内力而论,只怕与自己的爹爹和哥哥相比也不遑多让。再加上他诡异之极的刀法,再遇到柳生宗岩等大高手,却也不必惊惧了。 其实以内力而论,厉秋风自然不及慕容秋水,与慕容丹青相比也差了许多。只不过他修习的这套太极拳乃是张三丰晚年所创,与他壮年之时创出的太极拳相比,虽然纯正中和颇为不如,却是要狠辣许多。厉秋风的内力借着这套太极拳使将出来,威力要大了许多,这才让慕容丹砚大为惊愕。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对厉秋风说道:“呀,厉公子练的是什么功夫,怎么如此厉害?我还没有走进屋子,便被你凌空摔了出来。” 厉秋风道:“在下方才练的是太极拳。只是练得不好,收发不能自如,这才险些伤了两位……”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却见王小鱼眼中精光四射,猛然抢上前来,伸手抓住他的双手,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将这套太极拳功夫传给我好不好?!”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王小鱼说完之后,拉着厉秋风的双手用力摇动,眼中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以他的武功,原本不会如此托大,让王小鱼走进屋中而不自知。只不过这两日王小鱼严禁王家仆人进入后院,厉秋风心下以为不会有外人前来打扰自己。而他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又没有丝毫提防,将两人视为自己的朋友。是以方才他在屋中试演太极拳时,才会神游物外。最后打得兴起,竟然忘记了这里是辽东东辽县的王家庄,而不是蜀中青城山中的隐居之处,这才没有发觉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然到了门前。 厉秋风正自暗骂自己该死,听王小鱼说要学自己试演的这套太极拳,心下更是有些尴尬。这套太极拳与武当派和江湖中流传的太极拳全然不同,可以说是招招狠辣,出手无情。他师父传授这套武功之时,曾再三叮嘱他不要擅用,以免伤人性命。更要紧的是一旦被武当派等各大门派察觉,十有八九会怀疑这套武功偷学自武当派,非得掀起轩然大波不可。是以即便是面对柳生宗岩这等高手,厉秋风却也没有轻易将这套太极拳使将出来。别说他不会将这套武功传授给王小鱼,即便是慕容丹砚求着他教,只怕他也不会答允。 王小鱼见厉秋风沉吟不语,不断软语相求。慕容丹砚站在一边,见王小鱼拉住了厉秋风的双手,心下略有不快,正想如何出言劝解之时,忽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朱大婶匆匆走进后院。王小鱼只得放开了厉秋风的双手,心下有些恼火,转头对朱大婶说道:“有什么事情么?” 朱大婶听王小鱼说话之时声音阴沉,心下一怔,随即陪着笑脸说道:“大小姐吩咐在前院正堂开饭,眼下饭菜已备好,请大小姐和慕容姑娘、朱公子到正堂用饭。” 王小鱼“哦”了一声,对朱大婶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朱大婶见王小鱼脸色有些不好看,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巴不得赶紧离开。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她答应了一声,急忙慌慌张张地走出了院子。 待到朱大婶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王小鱼又对厉秋风道:“厉公子,我知道自己如此请求有些过份,可是我实在不想见到爹爹这么大年纪,还要受人欺凌。我若是练会了武艺,多少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老人家少一些辛苦。还望厉公子怜惜我一片孝心。” 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员外虽然受到知县衙门的催促,可是哪有人敢欺凌于他?你们父女二人每日里锦衣玉食,在庄子里颐指气使,享尽荣华富贵,受了那些当官的一点闲气,却又算得了什么?别人不说,就拿方才的朱大婶来讲,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若是让她与你王姑娘互换身份,她自然是欢喜万分,可是王姑娘怎么会愿意? 只不过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嘴上自然不能说出来。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这套太极拳传给了姑娘,却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厉秋风话未说完,王小鱼双眼一亮,又伸手抓住了厉秋风双手,颤声说道:“多谢厉公子成全!” 厉秋风道:“只是太极拳从招式上来说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全仗着内力运转才能与敌人相抗。是以想要用太极拳来与敌人周旋,须得先打好根基。也就是说,内力修为要到了一定火候,才能够用太极拳对敌……”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口中说道:“又是要打好根基才能学,难道没有什么捷径么?” 厉秋风这时已镇静了下来,当下微微一笑,道:“王姑娘,江湖中是有一些邪门外道的武功进境极快。听说二十多年前,西域突然有一个名为‘陷天门’的门派崛起。陷天门的独门武功名为连环夺命枪,纯以招式取胜,双枪使出之时变幻万千,令人眼花缭乱,极难抵挡。陷天门称雄西域,又要进取中原。他们先将称霸甘肃的火牛帮打得一败涂地,又侵入陕西,击破了五六个帮派,隐然已成为独霸西域、甘肃的第一大门派。后来青城派掌门子霍灵曜出面向陷天门掌门人挑战,双方约好在峨嵋山决斗。陷天门掌门人以连环夺命枪破了霍灵曜的青城派剑法,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只是霍灵曜眼见不敌,竟然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以内力与陷天门掌门人比拼。 “须知武林高手比试武功,拳脚也好,兵刃也罢,若是不敌对手,大不了罢手不斗。即便对手想要斩草除根,仍然不管不顾地进攻,败者也可转身逃走,仍然有许多生机。可是双方一旦比拼内力,想要抽身退走却是千难万难之事。要么其中一人内力不及对方而当场毙命,要么双方势均力敌不分胜负,最后内力耗尽同归于尽。霍灵曜的青城剑法不敌陷天门掌门的连环夺命枪,可以说是颜面尽失,最后与敌人比拼内力,已抱了必死之心。 “想不到两人比拼内力之后,霍灵曜这才发觉陷天门掌门人内力极差,只怕连青城派一名寻常的弟子都不如。他这才明白陷天门多年来一直名声不显,此时却突然崛起,便是因为这个门派世代相传的枪法虽然了得,门下弟子内力却是平平,很难在江湖之中称难。只不过陷天门这一代的掌门人将枪法练到了极处,这才能击败多个门派称雄西域和陕西。霍灵曜是青城派掌门人,而青城派又是武林十大门派之一,他的阅历和见识自然远在偏安一隅的陷天门掌门人之上。其时发觉了对手武功上的破绽,霍灵曜自然不肯放过,立时催动内力,全力向敌人攻去。陷天门掌门人空负连环夺命枪这门绝技,却被霍灵曜的内力逼迫,最后被打得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其时中原武林各帮派大都派出得力门人在峨嵋山观看这场决斗。眼看着陷天门掌门人死在霍灵曜掌下,这些人立时群起而攻之,将在场的陷天门弟子尽数杀死。陷天门掌门人此次东来,将门下得意弟子全都带到了峨嵋山。经此一役,陷天门精英尽失,一蹶不振。原本被陷天门打得望风而逃的那些帮派趁机纠合在一处,攻入了陷天门在西域的老巢,将留守老巢的陷天门弟子杀了一个干干净净。一度威震西域的陷天门,就此在江湖中消失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陷天门掌门人若是能打好根基,带着弟子们练好了内功,再辅以连环夺命枪,即便不能称雄武林,想要一统西域、陕西和蜀中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他太过急于求成,想只凭着连环夺命枪与各大门派对抗,最后因为内力太差,不只自己死在了霍灵曜的掌下,连累得整个陷天门全军覆没……” 厉秋风话未说完,却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依我看呀,陷天门之所以覆灭,不是因为掌门人内功差,为人狂妄,而是因为各大帮派绝对不容许陷天门崛起。方才厉公子也说过了,陷天门掌门人和青城派掌门人在峨嵋山决斗,各大帮派都到峨嵋山去观战。后来陷天门掌门人死在霍灵曜手中,各大帮派立时出手,将在场的陷天门弟子尽数杀死。其实就算是陷天门掌门人打胜了,这些帮派也绝对不会容许陷天门全身而退。也就是说陷天门崛起,为各大帮派所不容。无论峨嵋山一役陷天门是胜还是败,各大帮派都不会让陷天门掌门人和他的弟子活着下山。陷天门败就败在他们没有认清形势,还以为各大帮派真的会和他们讲什么江湖规矩,竟然敢深入蜀中,落入陷阱还不自知。哼哼,当真是蠢到家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此事是听师父说的,可是师父讲述此事之时,并没有提及各大帮派早有消灭陷天门的心思。此时听王小鱼侃侃而谈,倒是颇有道理,竟然难以反驳。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却极是机敏,竟然仅凭着我讲述的往事,便能猜测出幕后许多事情。她与戚九倒有些像,两人日后若是闯荡江湖,必定都是令人头痛的人物。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面色阴晴不定,还以为王小鱼这番话让他心中不快,急忙对王小鱼说道:“厉大哥是为了你好,免得你没有打好根基便去修习太极拳,反倒事倍功半。这两日你修习十段锦进境飞快,待练上几个月,想来便可以修习太极拳了。何况眼下你只学了十四招衡山派剑法,又要去学太极拳,岂不是将剑法又丢下了?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妹妹还是先将衡山派剑术练得纯熟才好,万万不可着急。” 王小鱼知道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是为她好,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唉,慕容姐姐,厉公子,你们两位为何不早些到东辽县来?我若是从小便识得两位,早就将武艺练得纯熟,也不必现在这般着急了。” 三人到了前院正堂,只见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厉秋风见菜肴如此丰富,心下过意不去,口中说道:“王姑娘如此破费,在下十分不安。今后万万不可如此,否则在下只好离开王家庄了。” 王小鱼笑道:“厉公子不必如此不安。我爹爹现在带人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庙,王伯伯吩咐下人给我爹爹备好这些酒菜。只不过我爹爹一向与庄中的百姓同甘共苦,当此之时,绝对不会回庄里来独自享用美酒佳肴。厉公子尽管放心便是,明日庄子里便不会为他准备如此丰盛的酒菜了。今日他不在庄内,我就借花献佛,请两位好好吃一顿。” 三人坐下饮酒吃菜,厉秋风又给二人讲了一些江湖之中的奇闻怪事,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得津津有味,是以这顿饭吃得甚是畅快。待到吃完饭后,王小鱼又拉着慕容丹砚到后花园中练剑习武。厉秋风原本打算到摩天岭上转上一圈,只是想起戚九所说之事,只怕岭上民夫之中藏有倭寇的眼线。自己寄居王家庄,若是多次在摩天岭上出现,极易被人怀疑。是以他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屋子里枯坐了半天。后来想到戚九说过马员外形迹可疑,暗想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到马家庄去走一遭,或许能有所发现。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便即出门而去。他已在王家庄住了多日,王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王庄主和王小鱼的贵客,是以任他随意出入,并无人前来啰嗦。待到厉秋风走到庄口,躲在两侧屋子中的庄丁甚至都没有走出来与他招呼,任由他扬长而去。 厉秋风进了东辽县城,问清楚了马家庄的所在,这才向县城东门而去。他从东门走出,沿着一条大路走了五六里地,只见前方不远处有好大一片宅子。厉秋风知道马家庄就在眼前,便即停下了脚步,向四周仔细瞧了瞧,这才走入道路旁边的一片树林,借着树木的遮掩,慢慢向马家庄逼近。待他走到这片树林的边缘,却见林子外面是一条宽丈许的河流,对岸便是马家庄的围墙。以规模而论,马家庄远远不及王家庄,但是围墙却要比王家庄外的围墙高出一倍。离着远了尚能看到围墙内的屋顶,可是走到近前,视线被高墙遮挡,反倒看不见庄内的情形。 厉秋风看着眼前的河流,发现昨晚一场大雨,使得河水暴涨,几乎与河岸平齐。他心中暗想戚九说得不错,马员外外表粗鲁少文,其实极为精明。马家庄以高墙为垒,又在墙外引了一条河流出来,如同城池外的护城河,使得外人想要潜入庄内更加困难。若不是有这片树林藏身,想要靠近马家庄,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只是他刚刚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凛,暗想马家庄既然以高墙和河流为掩护,为何会在庄外留了这样一片对于守卫来说极为不利的树林?若是有人借着树林藏身,悄悄靠近马家庄,岂不是太过危险? 念及此处,厉秋风立时警觉了起来。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此时他距离树林边缘不过两丈,却再也不敢靠近。半晌过后,厉秋风发觉在身前丈许之处竟然横着一条极细的灰线。这条灰线距离地面不过三尺,横于野草和树丛之中,若是不仔细观看,绝对发现不了。而且它高度适中,若是有人从树林中悄悄靠近马家庄,必定会绊在灰线之上。 厉秋风心下暗自侥幸,若是换作晚上,自己绝对发现不了这条灰线,势必要撞在线上。这条灰线要么连通着杀人的机关,要么撞上去会弄响报信的警铃。到时马家庄定然惊觉有人逼近,自己打草惊蛇,再要混入庄内可就不容易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厉秋风不敢贸然前行,左顾右盼之下,眼前尽是成片的野草和树丛。他心下暗想,马家庄既然早有防备,设下的陷阱绝对不只这一条灰线。自己一路走来没有惊动马家庄已属侥幸,万万不能再乱闯下去。念及此处,他抬头看了看几乎将天空尽数遮住的大树,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到一株大树的树枝上,复又向上弹起,几个起落之后,便即踩着树枝跃到了三丈多高的树顶,这才寻了一个粗壮的树枝坐了下来,打算天黑之后再想法子混入马家庄。 半个时辰之后,已然是暮色四合,树林中越发暗了下来。厉秋风倚靠的这株大树枝叶繁茂,四周也尽是些高大的树木,是以他坐着的树枝虽然甚高,却也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 厉秋风正自思忖如何混入马家庄之时,忽听南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厉秋风一怔,急忙屏住呼吸,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已到了树下。这些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老许,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虽然不是咱们马家的人,可是马家有谁瞧不起你了?月例银子你一文不少,吃穿用度也和咱们一样。你们许家不过是外来户,还想怎么样?” 另一人大概就是这人口中所说的“老许”,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一样?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上次去大雪山办事,你们姓马的和姓侯的子弟每人都拿到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咱们其它各姓怎么没有?若不是侯老五赌钱输了之后喝酒耍酒疯,咱们这些外姓人还都被瞒在鼓里,傻乎乎地给你们马、侯两家卖命。” 先前那人听老许如此一说,倒有些急了。只听他嚷嚷道:“你这话有何根据?若真有此事,你大可以向马庄主告状便是,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许冷笑道:“向马庄主告状?你想让我也和白老大、杨长青他们一样,落得一个全家销声匿迹、尸骨无存的下场吗?” 先前那人颤声说道:“老许,你、你疯了不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不想要命了?” 此时这些人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厉秋风的脚下说话。只听老许冷笑着说道:“咱们这庄子既然叫马家庄,姓马的多吃多穿,多拿多占,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们姓侯的命好,和马家结亲,老太太肚皮又争气,生了马庄主这等大财主,侯家跟着马家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这些外来户原本也不该有什么怨言。只不过这几年庄里莫名其妙死了好些人,马、侯两家总要给咱们一个交待不是?随着马庄主一同到大雪山做买卖的有马家子弟,也有你们侯家的人,更多的却是咱们这些外姓人。每次在路上遇到强盗响马,死的都是外姓人,偏偏你们马、侯两家子弟毫发无伤。难不成强盗响马手中的刀枪弓箭也都长了眼睛,偏偏往咱们外姓人身上招呼不成?而且这些兄弟死在外头,家中留了孤儿寡母,按理说庄里应该给些抚恤供养才是。可是你们马、侯两家却是不管不问,甚至还有人到这些战死的兄弟家中去勒索钱财,欺凌寡妇,种种恶事,让人不能坐视……” 老许话未说完,先前那人勃然大怒,口中喝道:“反了反了!许继业,你这个王八蛋胆大妄为,难道想造反不成?!” 厉秋风心下暗想,原来这个老许叫作许继业。想不到马家庄中的一名庄丁,名字起得倒甚是文雅,比那些王三哥、于老二之类的粗俗名字要好听多了。 只听许继业笑道:“侯老歪,你说得没错,咱们就是要造反!否则今日也不必将你诳出来了。识相点就把马、侯两家的银窖所在告诉咱们,然后将钥匙交给咱们。只要你乖乖听话,咱们不只不会为难你,待到得手之后,你也可以分一杯羹。” 侯老歪颤声说道:“各位兄弟,你们、你们可不要受了许继业这个王八蛋的蛊惑!马庄主、马庄主心狠手辣,就凭你们几个人,怎么斗得过、斗得过他……” 侯老歪话未说完,只听许继业说道:“咱们可不是几个人。实话跟你说罢,眼下庄子里许、刘、郑、孙四家子弟已经歃血为盟,说好了要杀尽马、侯两家。至于其他的那些小户人家,这些年受尽了你们马、侯两家的盘剥。若是庄子中生了大变,他们会站在哪一方,嘿嘿,不须我多说,你侯老歪应该清楚得很。” 许继业这番话似乎打动了侯老歪。侯老歪沉默半晌,这才颤声说道:“老许,我虽然姓侯,可没像他们那样欺压你们,平日里更是没少照应你们许家。你们要干大事,我置身事外,虽不参与,也绝对不会去坏你们的事情。今日的事情我只当没发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好?” 许继业冷笑道:“老侯,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不成?眼下你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情,要么和咱们一起干,要么就永远闭上嘴,这两条路你只能选一条。” 许继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人这辈子只有一条命,你可要想好了。你侯老歪在侯家原本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可是大前年你爹暴病而亡,你三叔趁机上位,做了侯家三房的正主儿。打从那时起,你这侯家三房嫡长孙的地位一落千丈。管园子的差事被你三叔的小儿子弄走了不说,出门采办的肥差也没了。若不是你娘姓马,使得你三叔有些顾忌,只怕早就将你弄到水塘里淹死了。” 许继业侃侃而谈,侯老歪一直没有说话。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姓许的好生厉害,挑拨离间的功夫炉火纯青,想来句句都说到了这个侯老歪的心坎上。如此看来马家庄内暗潮涌动,比之王家庄铁板一块,要差得多了。马员外粗鲁少文,比王庄主为人处事毕竟差了一截。 许继业劝了半天,最后说道:“老侯,你方才也说了平日里没少照应咱们许家,这话倒是不假。正因为你我有些交情,我才会好言相劝,让你和咱们一起发财。否则庄子里大变一起,马、侯两家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到了那时,各家一同对付马、侯两家,这两家必定全族尽灭。你若仍然和他们混在一起,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老侯,事关身家性命,你可要拿定主意,不要铸成大错啊!”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厉秋风躲在树上,偷听许继业和侯老歪说话。他越听越是心惊,却又有些不解,暗想许继业说话好生奇怪。听他与侯老歪说话,此人不过是马家庄的一名庄丁,在庄子中的地位不高,绝非识文断字之人。可是说起话来却是文绉绉的,倒像是在拿着一本书照着读一般。什么“众矢之的”、“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无论如何也不像他这种人能够说得出口。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却听侯老歪犹豫着说道:“老许,‘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是、是什么意思?” 许继业笑道:“就是说你一家七口,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去。怎么样老侯,和咱们一起干吧?!” 侯老歪半晌没有回答,这时又有几个人说起话来。有的软语相劝,有的却是出言威胁,都是要侯老歪说出马家庄银窟设在何处。过了一会儿,只听许继业说道:“老侯,你是一个精明之人,做事之前一定会深思熟虑。你不说话,那是因为对咱们是否能干掉马、侯两家心中没底。这是人之常情,我也并不怪你。只要你说出银窟的所在,再将钥匙交给咱们复刻一把,咱们便当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你还接着做你们侯家的孝子贤孙。咱们的事情若是办成了,保你一家七口平安,咱们的事情若是做不成,也不会将你说出来。不管咱们的事情是成是败,都会给你三百两银子。老侯,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人软磨硬泡,无非是想知道银窟到底在何处。此事关系到众人的身家性命,就算侯老歪说了实话,许继业仍要杀人灭口,是以他也非死不可。侯老歪若是稍稍聪明一些,就绝对不会将银窟的所在说了出去。 许继业说完之后,过了片刻,只听侯老歪颤声说道:“我虽然掌管银窟的钥匙,可是要打开银窟的大门,必须要五把钥匙同时插入大门上的五个锁孔,这样才能将银窟大门打开。就算我把钥匙给了你们,还缺四把钥匙,也是没有半点用处。” 侯老歪话音未落,只听许继业哈哈大笑,其余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之后,许继业笑声忽止,口中说道:“老侯,你看这是什么?!” 厉秋风躲在树上,听到“哗啦哗啦”几声响,紧接着只听侯老歪惊叫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只听许继业得意地笑道:“老侯,你还蒙在鼓里罢?实不相瞒,其余四把钥匙咱们已经拿到手了。” 侯老歪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马三彪子可是马庄主的亲儿子,他、他怎么肯背弃他爹,和你们一起……” 许继业不待侯老歪说完,便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马三彪子是什么人?六年前马庄主在黑风口被秦老妖带人围攻,眼看着就要死在敌人刀下。是马三彪子拼了性命将他救了出来,否则哪还有马家庄的今天?以功劳和本事而论,马三彪子才应该是马家庄的少庄主。可惜他老娘是丫环出身,不是马庄主的嫡子,结果只能看着他哥在庄子里作威作福。眼下他的处境和你老兄倒有些像,都是各自家族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马庄主现在还活着,他哥不敢把他怎么样。只要马庄主一蹬腿,他哥第一个便会要了他的性命。马三彪子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利害所在。实不相瞒,他便是咱们这些人的头目。干掉了马庄主之后,马三彪子就是庄主。有他带头,咱们这件大事能做不成吗?” 侯老歪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如此说来,侯东明等人的钥匙也是马三彪子弄来给你们的?” 许继业笑道:“你猜对了。侯东明已经向马三彪子效忠了。老侯,你要想保得一家七口平安,更要在马家庄能够混下去,就不能再迟疑了。否则马三彪子成了事,侯东明可就是你们侯家的族长了。到了那时,就算你想在马家庄立足,也要看侯东明的脸色了。这几年你这一房和侯东明那一房是好是坏,你心知肚明。他若是得了势,你们这一房是什么下场,不须我多说了罢?” 许继业说完之后,侯老歪半晌没有说话。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马家庄暗潮涌动,原来庄内马、侯两大家族掌握了大权,而侯家内部各房彼此争斗,想来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家庄由王家一家独大,这才少了许多是非。看样子王庄子和王姑娘压制其它各家,却也是不得已之举。 便在这时,只听侯老歪说道:“好罢。既然如此,我就帮着你们对付、对付马庄主。不过你须得发一个毒誓,言明不论事情成败如何,都不得坑害了我一家七口。” 许继业笑道:“这个好说,你尽管放心便是。” 他说完之后,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伙儿和我一起跪下,对天发誓。” 厉秋风听得树下一阵悉悉之声,想来许继业已经带着众人跪下。只听许继业大声说道:“我许继业在此对天发誓,无论事情成败如何,咱们都要保得侯老歪一家平安。若违此誓,教咱们几人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许继业说完之后,其余几人也纷纷发了毒誓。最后只听许继业说道:“老侯,这下你总该放心了罢?” 只听侯老歪说道:“好。银窟就在马庄主卧房床下,机关在马庄主床头,抓住床头左数第三根木栏用力掀动五次,便可开启床下的暗门。” 侯老歪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厉秋风听到“哗啦”一声响,紧接着只听侯老歪说道:“这是钥匙,你拿去罢。不过你要记得,五把钥匙须得同时插入银窟大门的五个钥匙孔中,否则大门无法打开。” 许继业笑道:“老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当机立断,反戈一击,必有福报。事情办成之后,你便是侯家的族长。” 许继业话音方落,忽听侯老歪发出一声惨叫。只不过这声惨叫瞬间便即中断,好似被人捂住了嘴。厉秋风虽然料到许继业是在诓骗侯老歪,却也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动手,心下悚然一惊。过了一会儿,只听“扑通”一声响,似乎有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藏在树顶,听树下众人说话之时声音粗重,气息不稳,并非是练过内功之人,猜想这几个人都不是江湖人物。可是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心思之狠毒,绝对不在江湖中任何一个黑道帮派之下。此刻听到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他心下暗想,许继业好生狠毒,骗侯老歪说出实情之后,便即将他害死。可是侯老歪拿着马庄主银窟的钥匙,若是马庄主今日要进银窟,找不到侯老歪,许继业的阴谋立时便会败露。难道许继业立时就要发难,这才会如此着急么? 他正思忖之时,只听许继业冷笑着说道:“饶是你奸似鬼,还是喝了老子的洗脚水!老侯,你尽可以放心,咱们不会让你一家分开太久。你先不要着急上奈何桥,这几日咱们就会送你的老婆孩子去和你相聚。” 许继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咱们又没带铁铲来,没法子挖坑把尸体埋了。你们几人去找些带叶子的树枝来,再寻个沟渠或是土坑,将老侯扔进去,用树枝把尸身掩盖住。待咱们办完大事之后,再将他的尸体埋了也不迟。” 那几人答应了一声,便即四处散开去寻找树枝。厉秋风坐在树顶,低头向树下望去,想看看这个心狠手辣的许继业到底是何模样。只不过树枝层层叠叠,树叶又生得甚是茂盛,使得他压根看不到树下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那几人拖来了许多树枝,其中一人对许继业说道:“许大哥,那边有一个土坑,足以放得下老侯的尸体。” 许继业道:“如此最好,把老侯的尸体拖过去罢。” 只听树下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随后许继业等人向西首走了过去。片刻之后,这些人停下了脚步,似乎又忙活了一阵子,最后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向南走去,不久便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厉秋风虽然不怕这几人,只不过担心打草惊蛇,使得马家庄有了防备,未免得不偿失。是以众人离开之后,他并没有立时跃下大树,而是凝神倾听。约摸半柱香工夫之后,左近再无脚步和说话之声,他这才纵身跃下大树。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色黯淡了下来。树木枝叶遮天蔽日,使得树林中越发昏暗。厉秋风判明方才那些人拖着侯老歪尸体行走的方位,又仔细察看地上草丛被踩踏的痕迹,慢慢向西侧走去。待他走出了五六丈远,却见两株大树之间堆放着几根粗大的树枝,上面又堆了一些树叶、野草和泥土石块。树林中到处都是树枝和野草,是以一眼望去倒也并不引人注目。若是不仔细察看,决计看不出来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侧耳倾听,确认四周无人窥伺,这才伸手将几根树枝移开。树枝下面是一个土坑,坑内影影绰绰躺着一个。厉秋风心想这人十有八九便是侯老歪,许继业心狠手辣,知道银窟的所在并拿到钥匙之后,便即将侯老歪杀了。马家庄大变在即,这个姓侯的绝不是最后一个横死鬼。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暗想此人虽然与自己无关,却也不能让他曝尸于此。是以他又提起一根大树枝,正想着向土坑上盖去,忽听坑中传来微弱的一声呻吟。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将树枝丢在了一边,伸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土坑深约三四尺,坑底还积着些雨水。土坑南角躺着一人,看模样四十多岁,面目猥琐,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看上去似乎已经死了。 厉秋风心想原来这人便是侯老歪,听他发出呻吟之声,或许还有救。是以他俯身将侯老歪从土坑中拎了出来,平放在土坑边缘。转身将几根树枝和树叶、野草、土木石块等胡乱推入土坑之中,看上去与方才没什么异样,这才转身仔细察看侯老歪的伤势。只见他小腹处染着一大块血迹,此时兀自有鲜血从创口处不断涌出。厉秋风运指如风,瞬间点了侯老歪伤口周围的七处大穴。侯老歪痛哼了一声,面孔扭曲,似乎极为痛苦,不过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却慢慢少了下来。 厉秋风暗想这片树林是马家庄用来诱敌之处,想来有不少陷阱,自己绝对不能在此久留。侯老歪为马庄主掌管银窟的钥匙,想来在马家庄中也是一名重要头目。他若是醒了过来,看到自己也在树林中,定然会怀疑自己的来历。念及此处,厉秋风已然有了主意。他将侯老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厉秋风加倍小心,是以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路边。此时夜色已然降临,四周一片昏暗。厉秋风将侯老歪平放在地上,见他创口处已经没有鲜血涌出,这才撕下侯老歪的衣角,要给他包扎伤口。待他将侯老歪的伤口处擦干净才发现,许继业应该是用短刀一类的利器刺中了侯老歪的小腹。只不过从侯老歪小腹上的创口来看,利器刺入之时向外偏了半分,没有贯穿他的小腹,而是向右偏出,使得侯老歪侥幸逃了一条命。而且利器之所以偏了,那是因为侯老歪大腹便便,肥肉极多,竟然将许继业的利器挤得偏了,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之处。 厉秋风见侯老歪的脸上略略有了些血色,知道他的性命已然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他又点了侯老歪胸口的几处穴道,替他推血过宫。约摸半柱香工夫,厉秋风这才将侯老歪被封闭的穴道尽数解开。只听得侯老歪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这、这是哪里?是阎王殿吗?” 厉秋风早已想好了说辞,听侯老歪开口说话,他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口中说道:“这下好了,你总算醒了。我说老兄,你这是遇到劫道的了吧?要不要去报官啊?” 侯老歪将脑袋吃力地向左右转了转,发现自己躺在路边,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口中说道:“我怎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厉秋风道:“老兄,你不会是故意吓唬我吧?方才明明是你又哭又喊地从树林中跑了出来,说有人要杀你。我正想问你出了什么事情,你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我跑过来时,看到你的肚子上有一个大洞,只好撕了你的衣角,将你的伤口擦干净后包扎了起来。”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侯老歪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色越发茫然,颤声说道:“难道、难道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我明明记得他们将我扔在一处深坑之中,上面还放了许多东西……” 他说到这里,蓦然间想起自己并不识得厉秋风,方才在树林中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是以急忙将嘴闭上。 厉秋风故意做了惊恐的神情,颤声说道:“老兄、你、你不会真的遇到强盗了吧!” 他说到这里,急忙站起身来,高举着火折子,转头向四周胡乱张望起来。侯老歪见厉秋风衣衫普通,相貌平常,又是一脸惊慌的神情,暗想此人多半是一个路人。或许许继业这个王八蛋捅了我一刀,以为我已经死了,让人将我扔在土坑里。这几个王八蛋走了之后,我迷迷糊糊地从土坑中爬了出来,一路跑到大路上来求救,恰好被这个小子遇到了。真是天可怜见!许继业你这个王八蛋!老子这就回到马家庄,在马庄主面前揭露你们这几个王八蛋的阴谋。到时马庄主不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才怪! 侯老歪打定了主意,正要从地上站起来。只是他双手在地上一撑,甫一用力,便觉得小腹创口处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身子又向后倒了下去。厉秋风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向后连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你还是快些去看大夫罢!我、我可要走了。” 侯老歪心下大急,暗想自己身受重伤,寸步难行。这个小子若是吓跑了,将自己丢在这里,伤口若是又涌出鲜血,自己非得死在这里不可。是以他急忙说道:“小、小兄弟,你先不要走!前面便是马家庄,只要你将我送回庄子,我一定重重报答你!” 厉秋风听到“报答”二字,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情。侯老歪见此情形,以为厉秋风见财起意,生怕他又改了主意,接着说道:“小兄弟,我绝不诳你!进了庄子之后,我给你五两银子作酬谢,你看如何?” 厉秋风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侯老歪,似乎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五两银子?此话当真?” 侯老歪见厉秋风满脸都是贪婪之色,对他再无怀疑,口中说道:“小兄弟若是不信,我可以发一个毒誓!”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向天发誓,这位小兄弟将我送回马家庄之后,我若是不付给他五两银子,便教我许继业天打五雷轰,生子世代为奴,生女万代为娼!” 厉秋风听侯老歪竟然自称许继业,暗想自己方才还对此人有一些怜悯之心,想不到他之奸诈,丝毫不比许继业差。这些人个个狡猾狠毒,自己可要万万小心,别被他们算计到。 念及此处,厉秋风将手一伸,对侯老歪说道:“只发誓可不行。你先拿二两银子出来做定金。待我将你送到马家庄之后,再将剩下的三两银子给我。” 侯老歪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暗想这个小王八蛋当真是既贪婪又狡猾。不过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得先答应他,待自己回到马家庄之后,便由不得他了。 念及此处,侯老歪强行撑起了身子,右手在怀中摸了半天,掏出了几块散碎银子和数十文钱,颤巍巍举在身前,口中说道:“今日出来得急了些,身上没有带多少银钱。这些钱差不多有一两银子,算是定金。你将我送到马家庄后,我再给你五两银子。小兄弟,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我一命,还能拿到六两银子,世间到哪里去找这等好事?” 厉秋风急不可待地伸手从侯老歪手中接过银钱,先是用火折子照亮,将几块碎银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将几十文钱一枚一枚点看,这才将碎银子和铜钱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口中说道:“好罢,看你可怜,我就答应你了。不过送到地方之后,你可别忘了再给我五两银子。” 侯老歪听厉秋风不住地讨价还价,只将他当作一个贪婪的市井无赖,对他更无丝毫怀疑,口中说道:“我已经发过了毒誓,岂能骗你?!” 厉秋风心想你这个混账东西比许继业也好不到哪里去。赌咒发誓对你们来说张口即来,却无半点畏惧鬼神之心。只是你此次回转马家庄,定然要向马庄主告发许继业等人的阴谋。你们这些人狗咬狗,马家庄定然大乱,我便能趁机打探马庄主是否与倭寇勾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想利用我,却不知道正合我意。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这才点了点头,将侯老歪从地上扶了起来,口中说道:“马家庄我倒也听说过,不过却没有去过。你给我指路,我扶着你过去。” 此时侯老歪的伤口中虽然不再有鲜血涌出,不过每走一步,都会牵动小腹的伤口,仍然是剧痛难忍。只不过性命攸关之时,他只能强忍着疼痛,在厉秋风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向马家庄走去。 树林距离马家庄不过数百步,若是快步行走,用不了多久便能到达。只不过侯老歪伤势不轻,每走一步都是极为艰难,是以两人行走得极为缓慢,足足用了一柱香工夫,才到了马家庄庄口。与王家庄相比,马家庄规模虽然有所不及,但是戒备越是更加森严。只见庄口建有门楼,两侧各立着一根高竿,上面悬挂着两个巨大的灯笼。大门左右各自站着四名庄丁,腰悬钢刀,手握木棍,甚是雄壮。 门楼上有几名庄丁正在四处游走,看到厉秋负扶着侯老歪走了过来,一名庄丁大声喝道:“什么人?站着别动!” 厉秋风装作不懂的模样,仍然向前走去。侯老歪却立时停了下来,低声骂道:“臭小了,你他妈的不要命了?!赶紧停下来,否则他们开弓放箭,射死你这个小王八蛋没什么,别连累到老子才好!” 此前侯老歪对厉秋风虚与委蛇,一直称他为小兄弟。只是此时已到了马家庄,他对厉秋风再无顾忌,张口便是“小王八蛋”。厉秋风早已知道侯老歪是一个过河拆桥之辈,对他如此说话心中丝毫不觉得奇怪。不过脸上却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颤声说道:“你、你这是什么话?!”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此时侯老歪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做作,而是面目狰狞,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道:“小王八蛋,你若是再敢擅自行事,老子一声令下,便能将你乱刃分尸,管叫你尸骨无存!” 侯老歪话音方落,却见守在门楼下的四名庄丁已然提刀握棍走了过来。为首那人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吵吵囔囔,是不是不想活了?!” 侯老歪不再理会厉秋风,冲着那名庄丁大声说道:“老陈,你他娘的眼睛瞎了不成?!连老子都认不出来了!” 那名叫老陈的庄丁一怔,左手从身边一名庄丁手中接过了火把,在身前高高举起。待他看清楚侯老歪的面目之后,先是一怔,接着说道:“咦,侯七爷,你、你这是从哪里来?不对啊,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侯老歪听老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竟然敢质问自己,加上小腹伤口剧痛,心下着恼,口中喝道:“去你妈的!老子下午出了庄子,你又不是没有看见。” 侯老歪话音方落,只见老陈脸色大变,如同见了鬼一般。侯老歪只道是自己受伤之后脸色难看,身子因为剧痛而微微发抖,让老陈有些害怕,是以也没有在意,接着说道:“庄主他老人家回来了没有?” 老陈却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侯老歪一番,又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脸色阴晴不定。侯老歪伤口疼痛难忍,只想着早些进到庄子,见老陈挡在自己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满是惊疑的目光町着自己。他心想众人既然已经认出了自己,不会胡乱射箭,自己须得尽快找到马庄主。就算马庄主不在庄内,也要找到侯家的主事之人,揭发许继业等人的阴谋。否则拖延下去,只怕许继业等人阴谋发动,自己一家人不免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处,侯老歪抬腿便要向前走去。只不过刚刚走出一步,他又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小王八蛋,把银子给老子交出来!” 侯老歪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递在厉秋风面前。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神情,向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说好了先给一两银子的定金,到了这里再给我五两银子。怎么你不将那五两银子给我,反倒要让我将银子还给你,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侯老歪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王八蛋,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就敢收老子的银子!老子不只要你将方才那些银子和铜钱交出来,还要收利钱。废话少说,把你身上所有的钱全都给老子交出来!” 厉秋风又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你、你胡说八道!” 侯老歪冷笑了一声,大声说道:“老陈,你还不过来帮忙?这个小贼偷了我的银子,你们几个赶紧把他抓住,将银子给老子抢回来!” 侯老歪本来以为自己说完之后,老陈等人便会上来帮忙。想不到他等了片刻,老陈等人却并没有动手。侯老歪心下恼火,转头对老陈说道:“老陈,你他妈的是不是聋了?!” 只不过他刚刚说到这里,只见火把光照之下,老陈和三名庄丁脸色阴沉,双手握棍,竟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侯老歪暗想这些家伙今日难道吃错了药不成,竟然敢不听自己的吩咐?只见他将双眼一瞪,厉声喝道:“老子的话你们听见没有?!” 老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侯老歪,口中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出得庄子?” 侯老歪大怒,正想开口喝斥,只是看到侯老歪身后的三名庄丁也是一脸戒备,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惊疑,他心下一凛,知道情形有些古怪。是以他强压怒气,口中说道:“老子是下午出的庄子,同行的还有许继业等几个王八蛋。当时还是你老陈给咱们开的门,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侯老歪话音方落,老陈等几人齐齐向后退去。只听“呛啷啷”一阵响,却是老陈等人已将腰刀拔了出来。火把和灯笼的光照之下,只见四柄钢刀闪着寒光,齐齐指向了侯老歪。 侯老歪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他也是一个狡诈之人,见四名庄丁竟然敢拔刀相向,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这几人都是庄中的小角色,平日里对自己一向极为恭敬。可是此刻却是态度大变,庄子中一定生了极大的变故。难道许继业已经先下手为强,在马家庄中大开杀戒了不成? 念及此处,侯老歪心下焦急,口中说道:“老陈,你可不要被许继业这个王八蛋骗了……” 侯老歪话未说完,只听老陈冷笑着说道:“你这个狗贼!识相点乖乖跪下,让咱们少费些力气,或许会赏你一个全尸!” 侯老歪大惊,目光自老陈和三名庄丁的脸上一一扫过,口中说道:“你们几个是不是他娘的吃错了药?竟然敢跟老子如此说话!” 老陈右手一挥,身后三名庄丁登时扑了上来。此时三人已将木棍扔在了地上,手握腰刀,将侯老歪和厉秋风围在了中央。 侯老歪原本并不将老陈等人放在眼中,可是看到寒光闪闪的钢刀对准了自己,气焰登时被压了下去。只听他颤声说道:“老陈,各位兄弟,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 老陈冷笑道:“谁跟你这个狗贼是兄弟?幸好咱们见过侯七爷,这才没有被你骗过去!将你这个王八蛋捉了回去,倒是大功一件!” 他说到这里,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将这两个王八蛋抓住之后,押进庄子去见庄主老爷,一定能够领到赏银!” 老陈话音方落,三名庄丁齐声答应,随即挥舞腰刀,向侯老歪和厉秋风逼了过来。 侯老歪大惊失色,仓皇之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原本也是要进到庄子里。虽然不晓得老陈等人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对自己如此无礼。不过只要自己进了庄子,见到庄中的首脑人物,揭发了许继业等人的奸谋,定然能够将局面翻转过来。念及此处,他心下稍安,冲着老陈大声说道:“好,你既然要抓我,我束手就擒便是。你告诉弟兄们不必擅动刀枪,我绝对不会反抗!”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侯老歪之所以这样说话,那是因为他知道老陈是一个粗鲁之人,若是耍起蛮横,让几名庄丁胡乱动手,说不定便会将自己稀里糊涂地砍死在庄子门前。若真是这样死了,那可太冤枉了。是以侯老歪打定了主意,宁肯受一些羞辱,却也要想法子先进庄子再说。 老陈见侯老歪不再像方才那般嚣张,登时得意起来,哈哈笑道:“你这狗贼,原来也就这点本事!你不是横嘛!来呀兄弟们,先将他捆了,再抽他十个大嘴巴。记住,嘴巴一定要抽得响!若是声音不够响亮,你们几个只好自己抽自己大嘴巴了。” 三名庄丁嘻嘻哈哈地连声称是,其中一人转头对留在庄子大门前的四名庄丁大声叫道:“拿一根绳子来,咱们要绑人啦!” 侯老歪听得众人讥讽之语,心下虽然恼怒之极,却也不敢再与老陈争辩。只不过小腹伤口越来越痛,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侯老歪和老陈等人起了内讧,心下颇为不解。暗想听侯老歪和老陈说话的语气,两人应该是素识。可是眼下老陈却是翻脸不认人,要对侯老歪不利。难道许继业早已定下了阴谋,今日突然动手,已经将马庄主等人推翻,控制了马家庄不成?否则这些守在马家庄门前的庄丁怎么敢对侯老歪如此无礼? 厉秋风苦思不得其解,却见一名庄丁提着一捆绳子走了过来。厉秋风心想若是被这些人捆住,做事不免太多麻烦。还是先行离开,再偷偷潜入马家主打探消息为好。念及此处,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对老陈说道:“这位老爷,小人在路上遇到了这个人。他答应送小人六两银子,要小人将他送到马家庄。小人从来都不识得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小人、小人也不要那五两银子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身就要逃走。一名庄丁将手中的钢刀一横,拦在厉秋风身前,口中喝道:“你他妈的想走?做梦!” 厉秋风急忙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大爷,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侯老歪见厉秋风被庄丁拦住,心下暗想,算你这个小王八蛋倒霉,今日这条性命要丢在这里。要怪也只能怪你不该贪图大爷的银子,不过幸好你将老子救了回来,还可以给老子做一个人证。 拎着绳子的那名庄丁走到老陈身边,一脸老坏笑着说道:“咱们是给他来一个‘乌龟绑’,还是让他吃点苦头,让他尝尝‘鞋底绑’的滋味?” 老陈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王八蛋胆子不小,敢到咱们马家庄来闹事,自然要让他吃吃苦头。就给他来一个‘鞋底绑’,让他知道马家庄可不是他想来就来的地方。” 那名庄丁嘿嘿一笑,点头说道:“好嘞!咱们就给他一点好滋味尝一尝!”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从庄内走出一群人来。为首那人大声说道:“是哪个王八蛋敢冒充老子?!” 老陈等人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一见说话那人的模样,老陈心下悚然一惊,右手一松,“当”的一声响,钢刀已然掉落到了地上。 灯笼火把光照之下,只见说话那人五短身材,生得獐头鼠目,极是猥琐。只是此时他一脸蛮横,一边走一边吹胡子瞪眼,倒有几分威武的气势。此人还将衣袖挽了起来,一副要和人算账的模样。 厉秋风见了这人,心下也是一怔,暗想这人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只不过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了。只是看到老陈和众庄丁见了这人如同见了鬼一般,心下知道此人定然大有古怪。 便在此时,那人也看到了侯老歪和厉秋风,立时一脸惊讶地停了下来,右手指着侯老歪,颤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 厉秋风心中一动,仔细看了看这人的长相,险些叫出了声来。原来这人的面目赫然与侯老歪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人脸色红润,不似自己身边这个侯老歪那般苍白。 这时跟着那人同来的十几个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一个个脸色大变,目光在那人和侯老歪的脸上不断移来移去。这时老陈惊魂稍定,弯腰从地上将腰刀捡了起来,快步走到那人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侯七爷,您消息真是灵通啊。我刚要将这个王八蛋绑了,您就赶来了……” 老陈话还没有说完,那人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侯老歪身前,冷笑着说道:“好啊,原来是你小子!他娘的,两年前老子饶了你一命,想不到你不思悔过,竟然敢到马家庄来做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今日若是还饶了你,日后还不知道能给老子整出什么祸事来!” 那人说到这里,转头对身边一人说道:“老许,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个狗贼拿下!” 厉秋风听那人说出“老许”二字,心下一凛,急忙向老许望去。只见他身子又瘦又高,一张脸皮包着肉,如同骷髅一般。看模样三十多岁年纪,可是若说他已经到了四五十岁,却也说得过去。厉秋风心下暗想,事情越发古怪了。难不成这个老许便是在树林中想要杀死侯老歪的许继业不成?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只听站在他身边的侯老歪颤声说道:“许、许继业你这个王八蛋,竟然弄一个假的我来、来害人……”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老许果然便是许继业。这倒是一件怪事,难道许继业便是背后的主谋不成? 许继业却是镇静如常,他对站在身边的那人说道:“侯七爷,你让咱们将这人拿下,可是我瞧着他和你长得倒真是很像,难道他是你的兄弟不成?” 那人“呸”了一口,口中说道:“我他妈的怎么会有这么不成器的兄弟?两年前老子奉了老太太之命到辽阳为四小姐采办嫁妆,在索家堡投宿之时,遇到了这个王八蛋。当时见他长得与老子有几分相像,还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当天夜里,这个王八蛋竟然在客栈之中偷人钱财,被店家当场捉住,要绑去见官。老子见他被店家和几名小二打得鼻青脸肿,甚是可怜。念着他长得与老子有些相像,便出言解劝,给了店家几钱银子,让他将这个王八蛋放了。想不到一念之仁,竟然留下了极大的后患。”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一边听那人说话,一边留意站在自己身边的侯老歪的神情。只见侯老歪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看模样既害怕又愤怒。厉秋风心下也猜不透到底出了什么事,打定了主意先冷眼旁观,然后再随机应变。 只听那人说道:“老子以为做了一件善举,怎么也应该有好报才是。想不到老子救了这个王八蛋,他却不知悔改,后半夜又潜入客栈,偷窃了几位客人的钱财,正要逃出客栈。当时老子恰好出来解手,与这个王八蛋走了一个对面。他见到老子转身便逃,老子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知道情形有异,便大喊有贼。店家和小二冲了出来,险些将他抓住。只不过这个王八蛋快得像一只兔子,竟然被他逃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店家和丢了钱财的客人都埋怨老子不该救了这个王八蛋。老子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发誓再遇到这个王八蛋,一定不能放过他!哈哈,真是老天爷有眼,这个王八蛋竟然敢到咱们马家庄来,正好遂了老子的心愿!” 许继业在一边说道:“依侯七爷说,这人是一个盗贼。可是他怎么会到马家庄来踩点做案?” 那人说道:“当日老子救下他之时,这个王八蛋对老子感恩戴德,跪下磕了十几个响头,还问老子家住何处,说是日后一定登门道谢。也是老子一时不慎,将自己住在马家庄之事说了出来。想来这个王八蛋贼心不死,见老子穿的是绫罗绸缎,以为老子是有钱人,两年之后,竟然到咱们马家庄来,想冒充老子到庄内作恶!” 厉秋风见许继业和那人一唱一和,心下暗想,这两人好生奇怪,明面上是两人说话,其实每一句都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 只见许继业点了点头,对站在四周的马家庄庄丁说道:“今日我一直与侯七爷在一起办事,若非如此,看到了这个恶贼,连我也不敢认定哪一位是侯七爷。兄弟们,前几日庄主说了,有人正在打咱们马家庄的主意。庄主他老人家深谋远虑,目光如炬,早已有所布置。侯七爷说这个恶贼是想来偷东西,可是我瞧着他是受人指派,要对咱们马家庄不利。兄弟们,咱们可不能让他逃了!大伙儿并肩子齐上,宁可将他打死,也不可让他逃了!” 许继业说完之后,右手一挥,随着他和那人一起走出来的十几人挥舞着刀剑立时冲了上来。 厉秋风听许继业说完,心下暗想这人好生狠毒,竟然想杀人灭口!眼看着众人攻了过来,厉秋风手指连弹,早就扣在手中的十几枚铜钱不断激射而出,将庄子大门两侧的灯笼,还有庄丁手中的火把尽数打灭。刹那之间,四周已然陷入一片黑暗。 马家庄众庄丁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大叫起来。更有几名庄丁吓得紧了,竟然挥舞手中的刀剑乱砍乱劈。只听几声惨呼之声,却是一片黑暗之中,有庄丁被同伴的刀剑砍中,疼痛难忍,登时大叫起来。众人乱了半晌,忽然眼前亮起了一团火光,紧接着有人喝道:“都停下手来别动,小心上了敌人的当!” 说话之人正是许继业。只见他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提着一柄长剑,一脸阴沉地看着众人。 众庄丁这才惊魂稍定,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剑,将手中的火把点亮,这才聚到了许继业身边。许继业举着火把在左近转了一圈,不只侯老歪和厉秋风不见了,就连老陈也没了踪影。他脸色阴沉,看到几名庄丁身上带伤,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将送伤的兄弟送回庄内包扎伤口,再召集兄弟四处搜寻,一定要将这个恶贼干掉!” 方才厉秋风用铜钱打灭了灯笼和众庄丁手中的火把之后,立时抢上前去,先是左手抓住了侯老歪的大椎穴,将他提在手中,随后向前冲了几步,右手倏然探出,正点中了老陈的膻中穴。老陈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向地上栽倒。厉秋风右手抓住他腰间的带子,将老陈也提在了手中,随即拎着两人,趁着一团漆黑之机,直向西方奔了出去。 从他用铜钱打灭火光,到他拎着侯老歪和老陈冲出了人群,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马家庄的庄丁尚在黑暗中乱砍乱杀之时,厉秋风已奔出了十余丈外。此时他将轻功酣畅淋漓地施展开来,虽然双手各提着一人,却也是疾逾奔马,直如御风而行一般。只用了一柱香工夫,便已经到了东辽县城东门。只见城楼上高挂着灯笼,隐约还可以看到守城军士来回走动的身影。厉秋风知道城门已经落锁,脚下不停,又绕向了城南。他知道东辽县城三面筑有城墙,只不过城南便是大海,是以南端没有筑墙,只是以一条河流为界。北岸算作城内,南岸则是城外。他拎着两人到了城南,却并未进城,而是一直西行,直到看见东辽城西城城墙,这才沿着城墙折向北行,一路直奔王家庄而去。 其实从马家庄前往王家庄,若是不走东辽县城东门和北门,自然是到了东门之后折向北方最近。但是厉秋风猜测自己抓走了侯老歪和老陈,许继业绝对不肯甘休,势必派人四处追踪。自己要逼问侯老歪和老陈一些事情,若是藏在马家庄左近,极易被追踪而来的庄丁发觉。倒不如将两人带到王家庄,可以放心大胆地让这两人说实话。是以他沿着东辽县城南面兜了一个大圈子,便是为了迷惑追兵,使得马家庄无法判断自己去往哪个方向。只不过他轻功虽然高强,内力也极为深厚,拎着侯老歪和老陈奔跑了五六里后,却也是疲惫不堪。绕过南城之后,他每走上半里,便要停下来歇息一番。待他到了王家庄庄口,已然走了二十余里,累得他气喘吁吁,在庄子外面歇息了半柱香工夫,这才恢复了些气力。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他又将侯老歪和老陈提了起来,施展轻功跃过石墙,又上了屋顶,一直进了王宅。直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将侯老歪和老陈放在地上,口中说道:“你们两人若是敢出声叫喊,我立时送你们去见阎王!”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这才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侯老歪和老陈。侯老歪和老陈一脸惊恐,不晓得厉秋风要如何炮制二人,心下极为害怕。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右脚斗然踢出,脚尖戳在老陈小腹“天枢穴”上。老陈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昏了过去。 侯老歪见此情形,吓得咽喉“格”的一声响,只道老陈已经死在厉秋风脚下。可是想要开口求饶,身上穴道被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秋风俯下身子,右手运指如风,解开了侯老歪被封闭的穴道,口中说道:“你到底是谁,和许继业又有什么恩怨?老老实实说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若是你有半句谎话,我让你比做鬼还惨。” 侯老歪颤声说道:“是、是,小人得罪了大老爷,罪该万死。可是小人、小人也是没法子……”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没要你向我赔罪,只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了,可保你性命无忧。” 侯老歪道:“是是,不知道大老爷想知道什么事情?” 厉秋风道:“那个叫许继业为什么要杀你,今日你们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不要以为可以蒙骗于我。我既然能将你捉来,同样也能抓住马家庄其他人物。若是你说的话和其他人说的不一样,哼哼,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罢?” 侯老歪听厉秋风语气阴森,吓得一缩脖子,颤声说道:“大老爷放心便是,小人绝对不敢说谎。小人今日本来在庄子里闲着无事,午时过后,许继业这个挨千刀的突然来找小人,说是庄子外面发现有可疑之人,要小人带人前去盘查……” 厉秋风听到这里,开口问道:“许继业在马家庄中位居何职,你又是什么职位?” 侯老歪此时惊魂稍定,不似方才那般语无伦次。他咽了一口唾沫,口中说道:“不如小人将马家庄的详细情形说一遍,或许大老爷心中更加有数。咱们马家庄建于三十多年前,首任庄主姓马名威,原本是排帮的瓢把子。那时排帮受官府和豪绅欺压,活得艰辛无比。马威原本在辽东巡抚帐下做亲军,只是巡抚后来坏了事,被捉到京城治罪,他便逃到了东辽县,藏身于排帮之中。因为马威处事公正,又会些武艺,大伙儿遇到什么难事,都找他商量。几年下来,众人对他都极是信服,便推举他做了排帮的瓢把子。马威带着排帮帮众先是赶走了在绿江上称霸的东夷人,又砸了一些豪绅设的卡子,从此排帮在千里绿江之上畅行无阻。排帮一直受官府欺压,便是因为帮众如一团散沙,做事没有规矩章法,极易被人利用。自从马威做了瓢把子之后,排帮上下一心,齐心合力,官府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随意欺压排帮了。 “没过几年,排帮便垄断了绿江上放木排的生意,而且马威还请了几位读书人做师爷,替他出谋划策。有这几位师爷帮忙,马威不只做放木排的生意,还在辽东和关内贩卖木材、人参、兽皮,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可以说是日进斗金。马威赚了大把的银子,趁势建起了马家庄,作为排帮的老巢。小人的老姑奶奶就是那时嫁给了马威,做了他的侍妾。后来马威的正房太太病死,小人的老姑奶奶扶了正。她的肚皮也真是争气,给马威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从此马家庄中无人再敢小觑咱们侯家。等到马威死了之后,他的儿子接了排帮瓢把子的位子,便是现在的马庄主。而小人的老姑奶奶成了马家庄中辈份最高之人,每年祭祖之时,马家和侯家先祖的灵牌都要并列在祠堂中受众人祭拜。 “小人托了老姑奶奶的福,在庄子里也混得不错。不过这几年不晓得什么原因,马庄主性情大变,大力提携新人,对咱们侯家的人越来越不利。小人原来的差使大半都被马庄主给了别人,只留了一份掌管银窟钥匙的职事。若不是老姑奶奶关照,只怕这份差事也保不住了。不过小人虽然差事没了,侯家的地位尚在,庄子里的人倒也不敢公然得罪小人。如许继业这个王八蛋,他是前几年才到庄子里来投奔表亲,不过仗着善于阿谀奉承,被马庄主看重,做了庄丁的小头目。 “这几个月马庄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时很少在庄子里。这几日他常去城里,极少在庄子里出现。小人今日午时喝了几杯酒,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正想好好睡上一觉,许继业这个王八蛋匆匆忙忙地跑来找老……找小人。他说庄子外面有可疑人物出现,要小人带人去查问。小人问他为何不去禀报马庄主,这个王八蛋说庄主到城里办事去了,留在庄里能拿主意的便是小人,他这才跑来向小人禀报……” 厉秋风听侯老歪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个侯老歪一看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小人。这几年被马庄主轻视,又丢了差事,想来心中不服。今日听许继业吹捧自己是庄里能拿主意之人,定然得意忘形,便随着许继业出了庄子。哪里还能想到许继业故意将他骗出马家庄,是盯上了他身上的银窟钥匙? 听听侯老歪说道:“小人随着许继业出了院子,看到外面还有其他五六个人正在候着。小人也没有想到许继业和这些王八蛋早就勾结在一起,正想着算计小人,便和他们一起出了庄子。当时守在庄子大门口的便是老陈这个王八蛋!” 侯老歪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躺在一边的老陈,接着说道:“小人出了庄子之时,还和老陈等人说笑了几句。咱们先向庄子东侧搜寻,远远地兜了一个圈子,一直绕到了庄子西侧的树林中。许继业这个王八蛋突然变了一副面孔,要小人交出银窟的钥匙,还要小人说出银窟的所在。小人自然不肯,这个王八蛋趁着小人不备,竟然在小人肚子上戳了一刀,然后将小人扔进了一处水坑里。小人醒来之后,只觉得肚子剧痛无比,只好挣扎着爬出了水坑。可是爬出来之后,小人发觉钥匙已经不见了,想来已经被许继业这些王八蛋搜走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厉秋风见侯老歪咬牙切的模样,心下暗想此人好**滑,明明是他自己将钥匙交了出去,却想出这样一套说辞,若不是自己躲在树上,将当时的情形看在眼中,只怕真让他蒙混过去了。 只听侯老歪说道:“当时小人生怕许继业等人去而复返,哪里还敢停留?挣扎着只想逃出去。只不过小人受伤极重,脑袋晕晕乎乎,树林之中又是昏暗无比,压根分不清东西南北,这才稀里糊涂地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后来清醒过来,却发现是被大老爷救了。小人这条性命是大老爷救下来的,日后定当重重报答。许继业这个王八蛋想要造反,只要小人将他们一伙的阴谋禀报给马庄主,那就是大功一件,马庄主定然重重有赏。这些赏金小人一文都不要,全都送给大老爷好了。” 厉秋风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全都送给我?是谁说要给我六两银子的报酬,结果只给了一两不说,后来连这一两都想要抢回去。哼哼,你真以为我是小孩子不成?” 侯老歪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登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嗫嚅着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是小人一时糊涂,冒犯了大老爷,还请大老爷恕罪。不过赏金之事,小人绝对不敢欺瞒大老爷……” 侯老歪说到这里,心下突然想起一事,暗想初时遇到眼前这小子,他唯唯诺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地痞无赖。可是后来在马家庄门前他却突然发难,竟然在众庄丁的包围之中将自己和老陈捉走,这份本事在马家庄中无人可及。此人如此做作,定然另有目的。这些日子马庄主行踪诡异,时常说有人要打马家庄的主意。而且听说大雪山那些绿林响马胃口越来越大,今年跟马庄主讨要的银子翻了一倍还多。难不成这个小子便是响马派来东辽县监视马家庄之人?他扮猪吃老虎,早就在打马家庄的主意了? 念及此处,侯老歪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讪笑着没有说下去。 厉秋风见侯老歪脸色变幻不定,却也猜出了他的心事,是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实话不妨说给你听听。不错,这些日子我就在马家庄外转悠,这才无意中救了你一命。有人想到东辽县来做买卖,不过不知道这里的水深不深,这才花钱请了我到这里探探路。我到了东辽县之后,听说这里最有钱有势的就是王家庄的王庄主和马家庄的马庄主,是以我才时不时地在这两座庄子外面转一转。想不到你们马家庄真是有能人,竟然发现我在马家庄外出没,哼哼。” 侯老歪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下仍然有些将信将疑,倒也松了一口气。只听他愤愤然说道:“大老爷,只怕你想得错了。许继业这个王八蛋说庄外有人窥伺,十有八九是他故意用来诱骗我的谎话。我猜这个狗贼压根就不知道大老爷躲在庄子外面。对了大老爷,您是做什么买卖的?” 厉秋风见侯老歪仍然在试探自己,暗想须得将谎话圆了,才能让侯老歪不再生疑,老老实实将马家庄的情形说了出来。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反正我只是替人来探探路,倒也不必瞒你。我的东家是辽阳府人氏,做的是砖瓦生意。前些日子有人到辽阳府采办砖瓦,说是东辽县要建造一座大庙。这次采办的砖瓦极多,以银子折算足有三四千两。东家从来没与东辽县的客人做过生意,这么多银子的买卖,他须得十分谨慎,这才让我暗地里到东辽县来,除了看看建庙之事是不是真的,还要查看一下东辽县的豪绅都是什么样的人物,日后能不能联手做些大买卖。” 厉秋风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瞟了侯老歪一眼,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才接着说道:“姓侯的,你不过是马家庄中一个小角色,其它的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侯老歪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是是,大老爷说得是。小人不过是马庄主的一条狗罢了,这些大买卖原本也与小人无关。咱们还是说许继业这个王八蛋。小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大老爷的形迹,不过他将小人诳到树林里,就是为了拿到钥匙,并且逼问小人说出银窟在哪里。” 厉秋风道:“你说许继业是前几年才被马家庄接纳的外姓人,他有什么本事,敢打马庄主银窟的主意?” 侯老歪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瞒大老爷,若不是今日小人挨了这个王八蛋一刀,有些事情小人还真是想不通。不过这一刀也没有白挨,倒将小人扎醒了。许继业之所以如此拼命,他是想拥戴马三彪子上位,自己做马家庄的大管家!” 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口中说道:“马三彪子是什么人?” 侯老歪道:“是小人说话不分轻重,倒让大老爷有些糊涂了。马三彪子是马庄主的三儿子,名叫马彪,是马庄主五个儿子之中最能打的一个。因为他打起架来不要命,百姓们便叫他马三彪子。六七年前,马庄主外出做买卖之时遇上了响马,为了保护马庄主脱身,老二死在响马刀下,尸骨无存。马彪则拼死苦战,亲手格毙了十几名响马,这才将马庄主救了出来。听说马庄主当时便许诺过,自己死了之后,要让马彪接替他做马家庄的庄主。 “马彪得了马庄主的许诺,自然是欣喜若狂,只等着马庄主一命呜呼,他便可以成为马家庄的当家人。只不过后来事情起了变化,他这份图谋十有八九要落空。这是因为马庄主还有一个大儿子名叫马文,马庄主盼着他能中举,日后混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是以从小便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写字。只不过马文中了秀才之后,连考了十几年也没有中举。如今马文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看样子这辈子是别想中举了。父子两人对此事都是无可奈何。马文见仕途无望,便想着要做马家庄的庄主。他是读过大书的人,知道玩弄机巧,马彪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这几年马庄主将庄子里的大事都交给马文来办,明显疏远了马彪。马彪自然不肯甘心,便在暗中纠集势力,想要等马庄主死后立即动手,杀掉马文,自已做马家庄的庄主。”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厉秋风躲在树上之时,听许继业和侯老歪说话,已然猜到了马庄主诸子不和,此时听侯老歪讲起马彪和马文的恩怨,与此前自己的猜测一一印证,对马家庄的情形已然清楚了大半。他心中暗想,马家庄不过是东辽县的一座庄子,想不到父子争权,相互算计,与皇宫大内倒也是一般无二。想来世间万事逃不过“权利”二字,只要沾上了权利,即便是父子兄弟也会反目成仇。 只听侯老歪接着说道:“眼下在马家庄中,马文已将马庄主哄得团团转,自然是大占上风。马、侯两家子弟大半都站在了马文这一边。马彪想要做马家庄庄主,只能靠着外姓人。许继业这个王八蛋虽然到了马家庄没有几年,不过他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上位。此人狡诈无比,知道马庄主和马文绝对不会相信他这样的外姓人,便和庄子里那些外姓人勾结起来,投奔到马彪的门下。马彪正愁自己势单力薄,见许继业投奔自己,自然是大喜过望,两伙人便勾结起来,想要对付马庄主和马文……” 厉秋风故作惊疑,口中说道:“你既然知道如此秘密的消息,为何不向马庄主禀报,换取赏银啊?” 侯老歪一脸苦笑,道:“大老爷,小人方才说过了,若不是许继业这个王八蛋在小人肚子上戳了一刀,小人还猜不出他和马三彪子勾结在了一起。小人也姓侯,整个侯家都支持马文,小人自然也不例外。这几年马文和马三彪子明面上虽然没有翻脸,私下里斗得却甚是厉害。只不过两人都知道马庄主心狠手辣,若是被他知道两兄弟在勾心斗角,只怕两人都别想坐上庄主的位子。是以两人虽然各自拉拢人马,却并没有翻脸,只等着马庄主一死,便要大动干戈。马庄主是一个极精明之人,只不过他什么都相信,就是不相信自己的两个儿子在算计他。曾经有一个师爷明里暗里提醒过马庄主,当心有赵什么王之忧,还说要提防李渊晚年之失。结果马庄主听了大大的不高兴,有一晚他将那位师爷灌醉了,命人将师爷埋在雪堆里活生生冻死了。其余两名师爷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出言相劝,先后偷偷溜走了。如今庄子里剩下的要么是阿谀奉承之辈,要么是些粗鲁汉子,再也没人敢对马庄主说实话了。” 厉秋风听侯老歪说话,心下暗想,此人虽然狡诈,不过看他的模样,想来没读过书,不晓得那名师爷说的赵什么王之忧是什么意思。那名师爷口中的赵武灵王是昔年赵国国君,在位之时推行“胡服骑射”,使得赵国军队实力大增。其时赵国西击秦国,北拒匈奴,东逼燕齐,南胜韩魏,可以说是威震天下。赵武灵王诸子之中,最为杰出的是赵章和赵何二人。赵章年长赵何十岁,生得孔武有力,多次随同赵武灵王征战,立下了许多功劳。而赵何谦让文雅,精通礼乐,得到赵国文臣的拥戴。赵武灵王原本想将国君之位传给赵章,只不过大臣反对,一致拥立赵何。赵武灵王听了众文臣之言,最后立赵何为太子。后来赵武灵王灭了中山国,使得赵国国力达到了鼎盛。他自以为千秋功业已成,加上一伙文臣撺掇,便将赵国国君之位禅位给太子赵何,也就是后来的赵惠文王,自己被尊称为“主父”。 赵章失去了国君之位,自然心下不服,便在私下里纠集武将,意图夺取国君之位。只不过赵惠文王扮猪吃老虎,早已有了防备,没费什么力气便击败了赵章。其时成为“主父”的赵武灵王发现原本在自己面前温顺得如同绵羊一般的赵惠文王登基之后,对自己阴奉阳违,这才知道自己受了赵何和文臣的蒙骗,心中后悔不迭,于是打算收回国君大树。没想到赵惠文王早已在赵武灵王身边安插了眼线,知道赵武灵王想要废了自己的国君之位,立时派兵包围了赵武灵王居住的沙丘宫,将赵武灵王活活饿死在宫中,这便是有名的“沙丘之乱”。至于李渊晚年之失,便是他对于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之争没有早作准备,最后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全家被杀,自己也被儿子李世民逼迫退位。这位师爷想来是一位博古通今之人,看出马文和马彪势同消水火,一场大乱不可避免,这才提醒马庄主早作准备,却不想丢了一条性命。 厉秋风思忖之时,只听侯老歪说道:“小人在树林中逃了一条性命,这才想到许继业这个王八蛋肯定已经投靠了马彪,要夺走小人的钥匙,在马彪面前立功。只是他没有想到小人竟然逃了出来,而且得到大老爷相助,回到了马家庄。想来这个王八蛋早就有所准备,找到了一个和小人相貌极其相似之人,冒充小人和他一起进了庄子。老陈之所以看到小人就像看到了鬼一般,便是因为他见到许继业和那个假冒小人的王八蛋进了庄子。咱们在庄子前与老陈说话之时,想来有许继业的死党跑进了庄子去报信,许继业便带着假冒小人的那个狗贼匆匆赶来,想要杀人灭口。好在大老爷在场,又一次救了小人的性命。” 侯老歪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老爷,小人知道的就是这些,若是有一句谎话,大老爷便将小人千刀万剐,小人也绝无怨言。” 厉秋风听他赌咒发誓,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哪里只说了一句谎话?不过马家庄那些龌龊事情与我无关,只要问清楚马庄主是否与倭寇勾结就好。侯老歪虽然说了谎话,不过那些谎话都是为了遮掩他曾一度动摇,想要与许继业沆瀣一气之事。至于马庄主的行踪,他说有些可疑,想来不是谎话。 念及此处,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说了这么多话,想来也该累了。躺在这里好生睡一觉,待你醒来之后,我还有话问你。” 侯老歪一怔,正想开口说话,厉秋风右脚轻轻踢出,立时封了侯老歪腰间的睡穴。侯老歪目光一滞,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眼前如同飘起一团雾气,身子一软,便即昏了过去。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厉秋风点了侯老歪的穴道,眼看着他昏睡了过去,这才解开了老陈的穴道。老陈不像侯老歪那样身受重伤,穴道被解开之后,他先是有些懵懂,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待他看到侯老歪躺在自己身边之后,立时想起了此前的事情。只见他双手在地上一撑,便即跳了起来,右手向腰间探去,想要拔出腰刀。只不过厉秋风擒住他之时,点了他的穴道,手中的腰刀已然掉落到了地上。此时右手拔刀,却抓了个空。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我刚才说过,你们两个王八蛋如果不听话,我让你们比做了鬼还惨。你也想和侯老歪一样,到鬼门关前走一遭么?” 此前老陈在马家庄庄口见过侯老歪,只不过那时两人距离稍远,虽然有灯笼火把光照,却也没有看清楚侯老歪小腹有伤。此时侯老歪仰面朝天躺在他脚下,小腹上一大片血污,看上去极为恐怖。老陈只道侯老歪被厉秋风捅了一刀,吓得浑身发抖,向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敢跟马家庄为难,不要命了吗?” 厉秋风斜了老陈一眼,口中说道:“你敢对我如此说话,不要命了吗?!”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一枚铜钱“嗤”的一声激射而出,正打在老陈左腿膝盖处的“委中穴”上。老陈只觉得左腿一麻,立时单膝跪了下去。膝盖撞在地面上,疼得他惨叫了一声,身子一歪,登时瘫坐在地上。 厉秋风沉声说道:“你将今日的情形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我将你两条腿齐膝斩断,看你以后还能不能为马家庄卖命!” 老陈见厉秋风随手一挥,自己左腿便不听使唤,再想到此人竟然能在马家庄庄门之前将自己捉走,寻遍马家庄,也没有人能有他这般本事。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不要倔强为好。念及此处,他颤声说道:“是,大爷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小人一定听命。” 厉秋风道:“今日为何会出现两个侯老歪?你说说哪一个是真的。” 老陈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由转头看了一躺在他身边的侯老歪一眼,这才颤声说道:“小人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记得吃完午饭后不久,侯七爷带着马家九房的许老二等人到了庄口……” 老陈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许老二就是许继业罢?” 老陈身子一抖,心想这个人甚是面生,原本想糊弄过去,想不到他连许继业都知道,看样子不能轻易说谎,否则被他察觉,只怕我这两条腿都保不住了。念及此处,老陈鸡啄米般点头,口中说道:“大爷说得是,许老二就是许继业。他还有一个表哥,也在咱们马家庄做活,日子久了,大伙儿都叫他许老二。今日小人当值,奉命守在庄口,见侯七爷到了,急忙上前迎接。侯七爷说庄子外面有可疑人物,他要带人前去查探。小人自然不敢阻拦,眼看着他们出了庄子,一路向东去了。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七爷和许继业他们从西边走了回来,小人还和他们说笑了几句。听许继业说,他们在庄子外面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可疑之人。七爷还嘱咐咱们一定要守住庄口,看到可疑之时立即要向庄主禀报。 “七爷带着许继业等人进了庄子之后,小人仍然带着兄弟们守在庄口,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待到了黄昏时分,大爷您和这位七爷到了庄子门口,小人吓了一跳。大爷有所不知,咱们马家庄四周筑有高墙,除了北端有门,正对着官道,其余三面挖有壕沟,引入水流,无论是庄里庄外,想要出入庄子,须得经过庄子北面的大门。小人眼睁睁地看着侯七爷和许继业进了庄子,再也没见到他们出去,是以看到这位侯七爷又从庄子外面走了过来,岂能不大吃一惊?后来的事情您都亲眼看到了,那位侯七爷带人从庄子里面杀了出来,至于这两位侯七爷哪一位是真的,哪一位是假的,小人也看不出来……” 老陈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情,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厉秋风道:“有话你尽管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老陈这才点头说道:“是是。在庄口之时,小人确实以为大爷身边这位七爷是假的。因为他脸色不大对头,而且小人已经眼睁睁看着七爷进了庄子。可是现在想想,倒是这位七爷更像是真的。” 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你有何根据?” 老陈说道:“小人瞧着大爷面生,想来没有到过咱们马家庄。这几年庄子里面并不太平,庄主老爷的几位公子闹家务,下面的人也分成了几伙,互相看不顺眼。侯七爷前几年是庄主老爷面前的红人,在庄子里很是威风。不过这两年他的差事大半都丢了,已经不像以前那般说一不二了,是以看到咱们这些人,也不似以前那般趾高气扬。和大爷一起到马家庄的这位七爷,和咱们说话很是客气,倒像是这两年和咱们相熟的七爷。而从庄子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七爷,还是咋咋呼呼的模样,与这两年七爷说话做事的情形倒有点不大像。” 厉秋风救了侯老歪,自然知道身边这个侯老歪是真的。此时听老陈说话,只不过更加证明了后来出现的那个侯老歪是假的。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许继业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他怎么能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找了一个人来冒充侯老歪?此人在树林中威胁利诱侯老歪之时,曾经说过另外四名掌管马家庄银窟钥匙之人已经投靠了马三彪子。此时想想,多半那四人已被许继业害死,他抢了钥匙之后,又找人来假扮四人。如此复杂的事情,可不是马三彪子和许继业等人能够干出来的。不过此前自己倒真的遇到过相似的情形,那便是柳生一族派出杀手冒充燕独飞和马东青,险些将自己和慕容丹砚害死。难道眼下马家庄中已经有柳生一族的杀手潜伏,他们暗中窥伺侯老歪等人,待模仿得惟妙惟肖之后,便即下手将其害死,然后由柳生一族的杀手戴上人皮面具冒充。如此一来,便可不费力气,将马家庄夺了过去。侯老歪说马庄主近来行踪诡异,说不定马庄主也是假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暗想初来东辽县之时,便曾遇到过五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只不过后来再也没有扶桑人现身,自己还颇为不解。但是戚九曾经说过,扶桑人十有八九已经藏匿在东辽县,只不过这些人行踪诡异,一直没有暴露行迹罢了。眼下马家庄中暗潮涌动,说不定已经被扶桑人暗中控制。若真是如此,只怕王家庄也不能幸免。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坐不住了。他右足斗然踢出,脚尖在老陈胸口膻中穴上轻轻一点,老陈哼也没哼一声,便即躺到了地上。厉秋风站起身来,估摸着已是午夜时分。可是眼下乃是万分紧急的关头,由不得他再犹豫。是以他快步出了屋门,急匆匆地到了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居住的厢房门前,正想伸手敲门,却不料屋门倏然被人拉开,紧接着眼前寒光闪动,一柄长剑斗然从门中刺出,直向厉秋风面门刺到。 厉秋风猝然遭遇偷袭,只得双足一点,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落到了石阶之下,堪堪避过了疾刺而来的长剑。此时屋内一团火光倏然飞了出来,在空中不断旋转。火光映照之下,只见慕容丹砚跃出了房门,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口中喝道:“什么人不知死活,敢到这里窥伺?!” 厉秋风心下暗想,慕容姑娘毕竟是练过武艺之人,即便是熟睡之中,也是颇为警觉。想来她听到我的脚步声,便即拔出长剑冲了出来。此时她堵在门口,自然是害怕我冲进去伤害了王姑娘。也怪我情急之下没有多想,惊吓了她们二人。 此时那团火光兀自在空中急速旋转,却是慕容丹砚掷出的一个火折子。她以内力将火折子掷出,将门前照亮,便是为了照见敌人,免得黑暗中被敌人所乘。待她看清站在石阶下的正是厉秋风,不由心下一凛,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厉秋风这才发觉慕容丹砚只穿着贴身小衣,急忙背转了身子,心中暗骂自己该死。他生怕慕容丹砚误会自己欲行不轨,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在下有急事要与你和王姑娘商量,这才贸然前来,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啪”的一声,却是在空中旋转的火折子终于落到了地上。只不过火折子并没有熄灭,仍然在地上燃烧。 厉秋风正想接着说话,忽听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什么贸然前来。厉公子,你来找咱们,有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恕什么罪呀。嘻嘻,嘻嘻。” 厉秋风大感尴尬,只听慕容丹砚嗔道:“你又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一顿!”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听得身后传来二女一阵嘻笑之声。他心下焦急,却又不能回头,只得口中说道:“两位姑娘,在下确实有万分紧急之事,还请两位姑娘穿好衣衫,咱们细细商议。”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只穿了贴身小衣便拔剑冲了出来,双臂和双足全都露在外面。她尖叫了一声,转身便向屋内跑去,险些将站在她身后的王小鱼撞倒在地。王小鱼虽然也只穿着亵衣,却是毫不在乎,见慕容丹砚拼命逃走,她心下好笑,口中说道:“又不是别人,只是厉公子罢了,姐姐何必如此惊慌?” 厉秋风听到王小鱼说话,心下更为尴尬,背转了身子,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王小鱼笑道:“厉公子,你先在这里稍候片刻,咱们一会儿就出来与你说话。” 厉秋风道:“在下恭候两位姑娘便是。” 他话音方落,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地上的火折子终于熄灭了。不过四周虽然陷入了黑暗,厉秋风反倒松了一口气,不似方才那般惶恐。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随即感觉身后似乎有火光点亮,紧接着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厉公子,咱们都穿好了衣衫,你可以进屋来说话啦。” 厉秋风却没有转身,只是沉声说道:“在下想请两位姑娘到对面的屋子中说话。” 慕容丹砚方才逃回了屋子中,只觉得脸上火热,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衫之后,这才和王小鱼一起走了出来。她知道厉秋风绝非轻薄之徒,深夜来访,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此时听厉秋风要她和王小鱼到对面厢房说话,心下暗想,厉大哥做事就是周到。想来他害怕深夜到我和小鱼妹妹屋内让人知道,不免招来非议,坏了我和小鱼妹妹的名节,这才要我们到他的屋子去说话。只不过后院是王庄主和小鱼妹妹的居处,王家的仆人无人敢轻易进入,厉大哥倒是多虑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却听王小鱼笑道:“好罢,咱们和厉大哥一起过去罢。” 她说完之后,伸手扯了扯慕容丹砚的袖子,口中说道:“姐姐就不必犹豫了,厉大哥一定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说给咱们听。” 三人到了厉秋风的屋子,一进屋便看到地上躺了两个人,慕容丹砚吓了一跳,立时停下了脚步。王小鱼初时也是心下一惊,只不过转念一想,心下又是一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两人是不是武林高手?能不能让我和他们过几招?”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们是马家庄的人,不是武林高手。” 王小鱼一惊,又仔细打量了侯老歪和老陈一番,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两人我倒没有见过。厉大哥,你将这两人捉来,是要为我和爹爹出气么?” 厉秋风道:“在下不敢如此莽撞。原本在下只是到城外去寻找大船,无意中发觉了一个极大的阴谋,而筹划阴谋之人十有八九与马家庄有极大的关联。在下以为敌人不只要夺取马家庄,还要将王家庄也夺了过去。因为事发紧急,在下这才不得不惊动了王姑娘。” 厉秋风将马家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其中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自然略去不说。待他说完之后,王小鱼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看着厉秋风,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慕容丹砚只道她过于惊恐,正想着如何安慰她时,却听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公子,这么好玩的事情,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啊?!”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没料到王小鱼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听王小鱼兴奋地说道:“原来这些年来打咱们王家庄主意的不只是绿林强盗,还有扶桑武士!我就说咱们王家庄绝对不会如此平庸,定然能够发生震惊天下的大事。哼,这些坏蛋来了倒好,我正想找人试一试我手中的长剑,杀几个江湖恶贼来为民除害。若是能够斩杀几个倭寇,那就更加圆满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均想,这个小丫头不晓得倭寇的厉害,还以为是和江湖中的小毛贼交锋。若她真的如此托大,王家庄非倒大霉不可。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那些扶桑武士不只武艺高强,而且心狠手辣,狡诈多端。当日我和厉大哥得了华山、青城、昆仑、峨嵋等武林各大帮派相助,仍然不能将这伙倭寇一鼓俱奸。如今他们已经到了东辽县,单凭着咱们几人,更加不是他们的对手……” 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王小鱼神情更加兴奋,伸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双手,口中说道:“江湖同道一向是同气连枝,互相照应。慕容姐姐和厉公子可以修书一封,请各大门派前来相助,岂不是好?听说江湖中最厉害的门派便是少林派和武当派。如果姐姐和厉大哥能将这两大门派的高手请到王家庄,咱们王家庄真是蓬荜生辉,江湖中再也无人敢小觑咱们。待到我练成武艺之后,创立王家庄派,江湖中人也不会起了轻视之心。” 厉秋风听王小鱼越说越远,最后不晓得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当此危急关头,他哪有心思听王小鱼在这里胡说八道?是以趁着王小鱼说得累了,停下来喘一口气的当口,厉秋风抢着说道:“江湖各大门派都在关内,分散于中原各地,要想将他们请来,最少也要花上两三个月工夫。在下瞧着马家庄的情形,只怕倭寇的阴谋就要发动,已经来不及向各大门派求助了。眼下须得请王庄主站出来主持大计,将王家庄的庄丁召集起来,再与衙门和东辽县城各家大户联手,才能挫败扶桑人的阴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其实在下有一件事颇为担心,只是不晓得是否应该说与王姑娘知道。”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厉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眼下你就是咱们的主心骨,只要厉公子吩咐下来,咱们一定听命便是。” 厉秋风道了声罪,这才开口说道:“贵庄是东辽县最大的庄子,王庄主又是德高望重,甚得百姓拥戴。按理说倭寇想要在这里兴风作浪,首先要夺了王家庄才是。可是他们放过了王家庄,先对马家庄下手,事情倒有些奇怪。依在下来看,倭寇绝对不会放过贵庄。是以在下想请王庄主也来商议此事,由他老人家出面振臂一呼,大伙儿齐心合力,与倭寇决一死战。” 王小鱼立时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厉公子说得对。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将爹爹请过来商议。” 她说完之后,也不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她如此心急,心下都有些好笑。只不过王小鱼离开之后,屋子中只剩下两人,却又有些尴尬。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望去,只是目光一碰,厉秋风急忙转过了头去,慕容丹砚却是低下了头,双手捻着衣襟,脸上飞起了两片红晕。片刻之后,厉秋风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在下有一件事想麻烦姑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慕容丹砚这才稍稍平静了些,抬起头来说道:“厉大哥有事尽管说便是,何必客气。” 厉秋风道:“眼下咱们势单力孤,若真的是柳生一族在东辽县兴风作良,凭着咱们几人,绝对无法与之相抗。慕容姑娘此次到东辽县来,是与永泰寺妙慧大师同行。在下素闻永泰寺各位师太不只精通佛法,而且武功高强。若是妙慧大师肯出手相助,咱们多了一个强援,更有把握对付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 慕容丹砚点头说道:“永泰寺各位大师虽然是释门弟子,可是个个都是侠义心肠,这位妙慧大师更是其中翘楚。她老人家不只武艺了得,而且极富智计,否则也不会受了永泰寺住持师太所托,多次离了嵩山在江湖之中行走。她这次到辽东千山莲花寺,是要为当年对永泰寺有大恩的一位居士做一场大法事。听说这次水陆道场规模极大,要一直持续七七四十九日,其中妙慧大师要诵读十四日地藏菩萨本愿经。她此次到东辽县来,十有八九是来找我。前日因为看到了我哥哥,我担心被他抓走,这才没有与妙慧大师相见。不过她是出家人,若是还留在东辽县,咱们请小鱼妹妹派人帮着咱们找寻,定然能够将她找到。就算她回转莲花寺,距离东辽县也不算远。咱们派人骑快马赶往千山,只需三四日便能将她老人家请回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姑娘随同妙慧大师同赴辽东,自然还是由姑娘前往千山请大师前来相助最好……”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脸色大变,“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又要托辞将我打发走?” 厉秋风一怔,见慕容丹砚涨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来说道:“慕容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打算。实在是别人去的话无法取信于妙慧大师,还是由慕容姑娘出面请她老人家前来助拳为好。” 慕容丹砚看着厉秋风的双眼,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只听她缓缓说道:“厉大哥,那日我被假马东青暗算,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后来被厉大哥和我哥哥救了下来,在慕容山庄疗伤。这半年里,我最懊恼之事,便是没有和厉大哥一同前往云台山、封门村和修武县,错过了修武县城那场大战。我真的很羡慕那位黄姑娘,能够和厉大哥同生共死,并肩御敌。只是天可怜见,这次让我和厉大哥在东辽县重逢,又要与倭寇决一死战。这次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也绝对不会离开!”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厉秋风原本打算借着请妙慧大师助拳之机,让慕容丹砚先行离开东辽县。因为他发觉在背后筹划阴谋的无论是柳生宗岩,抑或是从东南沿海一带北上的倭寇,眼下的东辽县都是凶险无比。既然倭寇已经在马家庄动手,而且逼迫王庄主在摩天岭上建造庙宇,背后主使之人显然已急不可待要对东辽县下手。自己一方满打满算只有戚九能帮得上忙,要与倭寇对敌,几乎是毫无胜算,能自保已属不易,想要保得慕容丹砚平安,势比登天还难,这才不得不想法子要让慕容丹砚先行离开东辽县。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被慕容丹砚看穿,登时大感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容丹砚正要接着说话,却听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心下一凛,急忙站起身来。片刻之后,却见王小鱼推开了房门,将王庄主让进了屋内,自己随后跟了进来,又将屋门紧紧关上。 厉秋风见王庄主披着一件长衫,赤着双足,脚上踩着一双黑布鞋,头发用一条缎子随意扎起,只是颇为杂乱,显然他是被王小鱼叫醒之后,这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待他看到地上躺着的侯老歪和老陈之后,脸色更加难看,颤声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将方才讲给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事情又重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王庄主,敌人阴谋发动在即,庄主须得早做准备,以免被敌人所害。” 王庄主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跌坐到了椅子上,颤声说道:“这怎么可能……自从我到了东辽县,从来没有听说这里闹过倭寇……厉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侯老歪和老陈说道:“这两人不是倭寇,所以他们不必为倭寇遮掩,说的话倒是极为可信。马家庄中已经生了大变,恐怕已经被倭寇控制在手中。贵庄是东辽县第一大庄,王庄主又是家财万贯,倭寇绝对不会放过贵庄。依在下猜想,倭寇原本是要对贵庄下手,只不过在摩天岭上建庙之事还要庄主来办,他们这才隐忍不发。如今摩天岭上砖瓦木料虽然尚未备齐,不过已采办了大半。倭寇若是暗中下手,将庄主困住,甚至害了庄主的性命,然后派人假冒庄主,想来旁人也很难发觉。事情已经十分紧急,庄主不要再犹豫了。” 王庄主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厉公子说倭寇假借建庙之名,要在摩天岭上重筑城池,从而进可攻,退可守,占据了地利。可是建庙之事是衙门定下来的,难道李大人也是倭寇不成?” 厉秋风道:“倭寇手段狠毒,而且一个个阴险狡诈,他们是否已经控制了东辽县知县衙门,在下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只不过在下到摩天岭上走了一遭,那里太过险要。若是建起城池,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倭寇只要派出一支人马守在摩天岭上,即便辽东总兵调集数万兵马来攻,一时之间只怕也难以越过摩天岭。到时倭寇大军自东南沿海猥集于东辽县,然后大举北进,夺了辽东,虎视关内,天下形势危矣。” 王庄主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几步,口中喃喃说道:“摩天岭上闹鬼,这才要建庙,怎么会是倭寇在背后捣鬼?奇怪,真是奇怪。” 厉秋风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在下曾经与倭寇交过手,这些扶桑武士武功高强,而且行事诡异,最喜欢装神弄鬼,乱人心神。他们打定了主意要在摩天岭上重筑城池,只不过事情太大,须得想个巧妙的法子,才能让官府和百姓不会猜疑。于是他们便派人装成恶鬼,在摩天岭上杀死公差和百姓,使得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和城里城外的百姓胆颤心惊,再也不敢靠近摩天岭,他们才可以便宜行事。随后他们故意造出谣言,说是在岭顶建造钟馗庙才能镇压恶鬼,其实是想将砖瓦木料运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在摩天岭的官道上曾经遇到过那个杀人的‘恶鬼’,并且还与他交过手。此人绝对不是恶鬼,而是一位武林高手,否则在下早就被他害死了。王庄主受了衙门的催促,从各处采办了砖瓦木料送到了摩天岭顶。眼下材料备了大半,庄主在与不在已经不重要了。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只怕倭寇就要对庄主下手了。” 王小鱼在一边说道:“爹爹,厉公子说得不错,咱们不能再马虎大意。您老人家和王伯伯不是说过么?这几年一直有人在打咱们庄子的主意,说不定倭寇早就对咱们王家庄虎视眈眈了。咱们不能束手待毙,干脆和倭寇拼了罢。” 王庄主没有理她,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公子打算让我怎么做?” 厉秋风道:“倭寇要夺占东辽县,出动的人马一定不少。王庄主是东辽县的大善人,百姓敬服。王庄主若是说动东辽县城内城外各家大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聚齐各家的丁壮男子,当可与倭寇周旋一阵。另外王庄主还可说动知县衙门的官吏,让他们早做防备,同时请知县衙门行文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速调兵马赶到东辽县,趁倭寇没有大举到来之时,先将潜藏于东辽县的倭寇除掉,再陈兵海岸,使得倭寇兵马无法登陆,咱们便可徐徐图之。” 王庄主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与各家大户联手,想来不是难事。但是要让衙门听咱们的话,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王庄主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李大人爱钱如命,若是和他说有倭寇来攻,他不只不会相信,只怕还要大发雷霆。这些年他最相信潘师爷,衙门的大事小情都交给潘师爷来办。这位潘师爷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主儿,和李大人沆瀣一气,只想着捞银子。是以要让衙门相信咱们说的是真的,除非有十足的证据,否则只能招惹来一身麻烦。可是眼下这些事情都是猜测罢了,咱们是没法子说服李大人和潘师爷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厉秋风听王庄主说完之后,心想他说的倒也在理。自己虽然没有与李知县打过交道,但是潘师爷是见过的。此人见钱眼开,却又胆小如鼠。若是听到有倭寇来攻,十有八九立时便会脚底抹油,只能坏了大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庄主说的不错。不过在下瞧着衙门里那位蒋师爷为人正直,而且极有见识,王庄主为何不求他帮忙?” 王庄主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公子不是咱们东辽县人,不晓得衙门里那些龌龊事情。这位蒋师爷确实是一位正人君子,从来不与咱们这些升斗小民为难。只不过他不懂得奉迎拍马之术,又不肯帮助李知县搜刮百姓的银子,素来不受李知县待见。若不是因为他颇有才干,衙门里只有他能将刑名钱粮弄得清清楚楚,只怕李知县早就将他赶走了。咱们若是将此事告知蒋师爷,就算他有心帮忙,只怕也无法说动李知县。” 此时夜已深沉,远远传来了二更天的梆子声。王庄主接着说道:“若无官府出面,就算城里城外这些大户人家肯出钱出人,只怕也是互相不服气,最后闹得窝里反,不等倭寇打了过来,咱们自己先打了一个头破血流。” 厉秋风尚未说话,王小鱼说道:“爹爹,我瞧蒋师爷很有见识,比姓潘的王八蛋好多了。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反正眼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爹爹不妨将蒋师爷请来,咱们与他好生商议商议。” 王庄主踱了几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也只好如此了。只不过眼下已是二更天,城门早已落锁关闭,只能明天一早去见蒋师爷了。”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最后议定一早便由王庄主进城去见蒋师爷商议大计。厉秋风指着躺在地上的侯老歪和老陈对王庄主说道:“这两人是被我从马家庄擒来的,他们不晓得身在何处。眼下大敌当前,马家庄中情势未明,若是这两人知道身在王家庄中,只怕会起了误会。是以在下想请王庄主找一处妥当的宅子,先将这两人关在里面,待咱们商议好了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二人。” 王庄主道:“这样也好。马庄主这人心胸狭窄,极难与之相处。我这几日还在发愁,马家庄有几人死在咱们庄子里,该当如何向马庄主解释才好。若是他知道这两人被厉公子抓到了王家庄,只怕非得到咱们庄子来兴师问罪不可。咱们王家庄空宅子甚多,我这就叫人过来,将这两人先关起来再说。” 王庄主说完之后,便即告辞离去。王小鱼将王庄主一直送了出去。慕容丹砚临走之前,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东辽县。至于请妙慧大师助拳之事,我自然会请小鱼妹妹帮忙,你就不要担心了。” 厉秋风大感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这才走了出去。厉秋风将她送到门口,却见一名仆人带着五六名庄丁走进了后院。这些人到了厉秋风的屋子前,先是向着厉秋风恭恭敬敬地施礼,随后那名仆人说道:“朱大爷,咱们奉了庄主老爷之命,带这两个人到别处歇息。” 厉秋风点了点头,将众人让进了屋子。几名庄丁将侯老歪和老陈抬了起来,急匆匆地向前院走去。那名仆人向厉秋风道了声罪,便也随着去了。 这一晚厉秋风翻来覆去睡不着,直折腾到四更天时分,这才睡了过去。待他醒来之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厉秋风刚刚穿好衣衫,便有王家的仆人送来早饭。厉秋风心中有事,哪有心思吃饭?他只喝了一碗粥,便即放下碗筷,让仆人将碗盘收走。过不多时,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一起来找他,说是王庄主一早便进城去见蒋师爷了,只是不知道蒋师爷是否能够帮忙。 三人正在说话之时,忽听得有仆人来报,说是王庄主已经回来了,而且大管家和衙门里的蒋师爷也和他一起到了王家庄。厉秋风等三人心下大喜,急忙赶到前院正堂。因为蒋师爷到了,三人不敢造次,先是在正堂门外候着,让一名仆人进去禀报。片刻之后,王管家迎了出来,口中说道:“厉公子不必客气,尽管进来便是。”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随王管家进了正堂,却见蒋师爷坐在正堂中间的椅子上,王庄主坐在下首相陪。见厉秋风等人走了进来,两人一起站了起来。王小鱼抢前几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侄女见过蒋伯伯。” 蒋师爷双手虚抬,口中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几年不见,侄女都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啦。”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锭小元宝,一边递给王小鱼一边说道:“伯伯来得匆匆,也没备什么礼物。这块银锞子你拿了去,喜欢什么便买什么罢。” 王小鱼正要推辞,王庄主笑道:“既然是蒋伯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好了。” 王小鱼这才道了声谢,将银锞子收入怀中。王庄主又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引见给了蒋师爷,众人客套了几句,这才分宾主坐下。蒋师爷正色说道:“王员外一早到了城里,将事情都和我说了。此事非同小可,不只关系到东辽县万余百姓的身家性命,只怕还牵涉到大明国运。是以我急着和王庄主一同赶来,便是要查明此事是真是假。” 王庄主在一边说道:“厉公子,蒋师爷是一位持重之人。有他主持此事,定然能够想出法子。有劳公子将事情说给蒋师爷听听,然后再由他拿主意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便将自己到东辽县之后遇到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他说的都是与倭寇有关之事,而慕容秋水父子前来寻找慕容丹砚等事,他自然隐去不说。至于戚九藏身在排帮之事,因为戚九叮嘱过他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是以厉秋风也并未向众人提起。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庄主因为已经听过了一遍,是以并不吃惊。而蒋师爷和王管家却是神情大变,脸色都有些难看。半晌之后,蒋师爷开口说道:“厉公子,辽东乃是苦寒之地,离着中原又远,是以向来没有倭寇到这里来闹事。方才公子所讲之事大半都是推测而来,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我相信公子没有说谎,但是要让李大人相信,势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道:“蒋师爷,在下与倭寇打过交道。这些人狡诈之极,想要让他们露出马脚极为不易。虽然咱们还没有拿到证据,不过在下与假扮恶鬼的那人在摩天岭上交过手。此人武艺高强,剑术了得,绝对不是寻常人物。他在摩天岭上装神弄鬼,杀戮衙门公差捕快和百姓,无非是让衙门的官吏和百姓不敢靠近摩天岭,这样倭寇才能在摩天岭上为所欲为。眼下摩天岭上的砖瓦木料已大半备齐。倭寇在马家庄中兴风作浪,除了要将马家庄中的银钱财物据为已有,还要控制庄丁和排帮帮众,要这些人帮着他们在摩天岭上建造城池。既然倭寇已经在马家庄动手,王家庄也不能幸免。这些日子王家庄中也不太平,已经出了好几起命案……”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庄主和王管家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蒋师爷看了王庄主一眼,口中说道:“王员外,这位厉公子说得是真的吗?” 王庄主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厉公子说得不错,庄子里确实出了几件不祥之事。只不过王某忙着为衙门办事,一直没来得追查。” 蒋师爷点了点头,道:“王员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人命,贵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原该向衙门禀报才是。” 王庄主涨红了脸,口中连声答应。厉秋风站在一边,见王庄主如此模样,心下倒有些尴尬,暗想自己将王家庄发生命案之事说了出来,让王庄主如此为难,虽说自己并无恶意,却也太过惭愧。 蒋师爷见王庄主神情尴尬,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世间万事须得分一个轻重缓急。这些日子李大人急着要将钟馗庙建好,好让咱们东辽县的百姓不再惊恐度日。这两日又要寻找京城来的萧大人丢失的大船,贵庄也是大力帮忙。庄子里出了命案,一时之间顾不上,却也不是王庄主的过失。” 王庄主听蒋师爷说到这里,立时站起身来走到蒋师爷面前,双手抱拳,一揖到地,颤声说道:“蒋师爷体恤百姓,小民感激不尽。不是小民隐瞒命案不报,实在是事情太过繁杂。这几日小民一直住在城里,原想着将此事告知蒋师爷。可是您奉了李大人之命外出办差,小民又不想让潘师爷和何捕头知道此事,这才隐忍不说,打算等蒋师爷回来这后,再请您带人来办案子。小人已让人守住命案现场,便是等着蒋师爷前来查勘。” 蒋师爷点了点头,笑道:“王员外做事谨慎,我是一向知道的。虽然人命大过天,不过这位厉公子说有倭寇到了东辽县,若他说的是真的,这事情比天还要大。命案之事先放一放,我想亲自到摩天岭上走一遭,看看岭上到底有没有古怪。” 蒋师爷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厉秋风道:“不知道厉公子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到摩天岭瞧瞧?“ 厉秋风见蒋师爷说话滴水不漏,心下暗自佩服。听说他要前往摩天岭查看,厉秋风立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在下愿意陪着蒋师爷前往摩天岭。”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一下子跳了起来,对蒋师爷说道:“蒋伯伯,我也想和您一起去摩天岭看热闹,不晓得伯伯答不答应。” 蒋师爷还没有说话,王庄主将面孔一板,对王小鱼说道:“大人要去做正经事,你这小丫头跟着去捣什么乱?!” 王小鱼撅着嘴说道:“爹爹,这几日你都不在庄子里,我又不敢出去,闷也闷死啦。你就让我出去转转罢。” 王小鱼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哀求的神情,王庄主只是摇头不许。最后还是蒋师爷笑着说道:“王员外,侄女这么大了,不是小丫头啦。既然她要一起去看看,你就让她去罢。光天化日之下,岭上的恶鬼总不敢出来吓唬人罢。” 王小鱼听蒋师爷如此一说,高兴得险些跳了起来,连声向蒋师爷道谢。王庄主见蒋师爷答应了下来,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要不是你蒋伯伯答应了,看我不重重罚你。” 蒋师爷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前往摩天岭罢。” 他说完之后,便欲站起身来出门。王管家急忙开口说道:“蒋师爷,庄主,你们两位一大早就在城中商议事情,随后又赶回庄子,想来早饭都没有吃。眼下已将近午时,即便要到摩天岭查探,却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吃了午饭,再去摩天岭也不迟。” 王管家说完之后,便即垂手侍立,等候王庄主吩咐。王庄主却不敢作主,转头望向了蒋师爷。蒋师爷沉吟了片刻,笑道:“王管家这两日在城外搜寻大船,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一早又被王庄主请了回来,想来也没有吃早饭。大伙儿饿着肚子,办起事来未免缚手缚脚。好罢,今日就叨扰王员外啦。” 王庄主连说不敢,与蒋师爷客套了几句。王管家却悄没声地退出了正堂,叫过院中一名仆人,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仆人连连点头,转身快步离开。王管家这才走回到正堂,对蒋师爷和王庄主说道:“小人已经吩咐下去了,请蒋师爷、庄主稍候,酒菜一会儿就会送来。” 众人坐在堂中随意聊起天来。约摸半柱香工夫,便有两名仆人抬着一张大圆桌走了进来。待他们将圆桌摆好之后,五名仆妇托着食盘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菜肴摆到了桌子上。转眼之间,圆桌上摆了十八盘菜肴。又有一名仆妇提着一个小银桶走了进来。银桶中盛满热水,热水中浸着五个酒壶。 王庄主请蒋师爷坐了上座,又请厉秋风、慕容丹砚入席。厉秋风急忙推让,最后还是被王庄主按坐在蒋师爷左首。王庄主又请慕容丹砚坐在厉秋风身边,自己坐在蒋师爷右首相陪。王小鱼和王管家也依次落座。仆妇从小银桶的热水中取出一壶酒,给众人面前的杯子斟满之后,便即退到了一边。 王庄主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今日蒋师爷大驾光临,咱们庄子蓬荜生辉。小民略备薄酒,为蒋师爷接风。小民先干一杯,以表敬意。”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王庄主说完之后,正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厉秋风突然开口说道:“庄主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厉秋风此言一出,不止王庄主吃了一惊,其余众人也是心下一凛。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厉大哥是一个谨慎之人,他出言阻止王庄主饮酒,对主人极为不敬。以他的性子,不该如此莽撞才是。 只见厉秋风转头对给众人斟酒的那名仆妇说道:“这位大婶面生的很啊。在下在这里住了数日,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厉秋风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王小鱼急忙说道:“厉公子,这位是黄三婶。她身子不大好,大半年都没到咱们这里帮忙了。” 王管家在一边说道:“大小姐说得不错。黄三家的这大半年一直生病,这些日子也不见好。只是这几日庄子里缺人手,没有法子才将黄三家的也找来帮忙。”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黄三婶说道:“原来如此。黄三婶,能否将你手中的酒壶给在下瞧瞧?” 众人说话之时,黄三婶一直神情木然,看上去如同一个乡下村妇无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却没有回答,转头向王管家望去。王管家没有说话,转头向王庄主望去。 王庄主面沉似水,脸色阴晴不定。见王管家望向自己,于是缓缓点了点头。王管家这才对黄三婶说道:“既然厉公子要看,你就将酒壶给他看看罢。” 黄三婶这才将小银桶放在了地上,自己捧着酒壶走到厉秋风面前,将酒壶递了过去。厉秋风接过酒壶,拿在手中看了看,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黄三婶今日辛苦了,在下敬你一杯,还望三婶赏在下一个面子。” 黄三婶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情,仍然没有说话,又转头向王管家望去。这次王管家没有转头去看王庄主,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黄三婶也没有拿来酒杯倒酒,而是将壶嘴凑到嘴边,足足喝了一大口,然后抹了抹嘴,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 众人见黄三婶竟然咬住壶嘴喝酒,心下都有些恶心。王管家笑道:“黄三家的是直爽人,做事莽撞,倒教各位见笑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黄三婶道:“黄三家的,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又喝了酒,别伤了身子,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赶紧回去歇息罢。对了,厨房里有醒酒汤,你让王七家的给你带上一碗。” 黄三婶躬了躬身子,正想转身离开。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且慢。是在下鲁莽,多有得罪,须得向三婶赔罪才好。” 他说到这里,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递到黄三婶面前,笑道:“黄三婶,你就喝在下这一杯罢。” 厉秋风此言一出,慕容丹砚心下焦急,暗想厉大哥今日是怎么了,一再为难这位黄三婶?慢说咱们是客人,就算是主人,如此折腾下人,却也是让人痛恨不已。看这位黄三婶的模样,只不过是愚笨了一些,厉大哥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众人眼看着厉秋风将酒杯递到黄三婶面前,脸上都露出了不平之色。黄三婶接过酒杯之后,看了厉秋风一眼,也不说话,将酒一饮而尽,这才将酒杯递还给厉秋风。只是她转身要走之时,厉秋风笑道:“有酒无菜,不算酒席。黄三婶何必急着走?来,这盘烧肉不错,黄三婶吃一块罢。” 黄三婶直如不闻,仍然自顾自地向门外走去。慕容丹砚实在忍不住了,正要出言相劝,忽然眼前一花,厉秋风已自抢了出去,堪堪拦在了黄三婶身前。只听他冷笑道:“你现在想走已经晚了。要么你乖乖说实话,要么等着毒发身亡罢。” 厉秋风此言一出,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王小鱼更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颤声说道:“厉公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冷笑道:“壶中的酒没有毒,可是杯子上却被她涂了毒药。”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王庄主惊骇之下,右手抓捏不住,酒杯跌落到地上,登时摔得粉碎。只见酒水在砖地上“嗤嗤”作响,不断有白烟从地上升起,发出刺鼻的味道。 众人见此情形,脸色大变,一个个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酒杯,如同见到毒蛇猛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黄三婶却是恍若不见,脚下略停了停,又向前走去,瞬间便到了厉秋风面前。厉秋风脸色平静,丝毫没有退让之意。眼看两人就要撞到一处,黄三婶身形一晃,犹如鬼魅一般向右绕了个圈子,避开了厉秋风,直向门口奔去。 只是她眼看着就要到了门前,厉秋风却又出现在面前,堪堪拦住了她的去路。黄三婶再也忍耐不住,右掌自下向上撩起,掌形如刀,直切向厉秋风胸口。 这一掌劈出之时,虽然看不出劲力如何,只不过去势极快,瞬间便探了厉秋风胸前。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才知道这位黄三婶不只轻功了得,身手却也不错。这一掌快若闪电,若是被她劈中,必定是非死即伤。 只听厉秋风冷笑一声,双掌平平推出,迎上了黄三婶的右掌。黄三婶却不与他硬拼,右掌一抹,变掌为爪,直扣向厉秋风右手脉门。同时左掌倏然拍出,直袭向厉秋风小腹。 王小鱼虽然只随着慕容丹砚练了几天剑术,不过她天资聪颖,触类旁通,见黄三婶出手如电,心下又惊又喜,暗想王家庄中隐藏着如此厉害的高手,自己竟然没有发觉,真是该死。黄三婶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若是早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自己应当拜她为师才好。只不过转念一想,这人要下毒谋害咱们,我岂能认贼作父,拜她为师?! 此时厉秋风与黄三婶已斗了三招。黄三婶招招抢攻,出手快若闪电。厉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不过他的双脚牢牢钉在了地上,拼命守住了正堂门口,不肯让黄三婶离开。 眼看着黄三婶挥舞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向厉秋风攻了过去,厉秋风却是见招拆招,虽然看上去落了下风,却也并没有乱了章法。王小鱼倒是看得惊心魂魄,悄悄凑到慕容丹砚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姐姐,咱们快去取了宝剑,助厉公子一臂之力罢。”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慕容丹砚凝神盯着厉秋风和黄三婶交手,并没有看向王小鱼,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不需咱们帮忙。他只守不攻,不是打不过此人。我猜他是在逗引敌人,想要看出敌人的武功家数。”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此人的武功好生怪异,不似中原各门派的武艺。若是我猜得不错,她使出来的是柳生一族的武功。虽然这些扶桑武士的武功学自中原一位武林高手,不过有些似是而非,怪异之极。”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厉秋风一声长笑,口中说道:“你想着将我打倒,好逃出去吃解药。只不过你出手越快,剧毒在你体内走得也就越快,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渗入五脏六腑。若是还想活命,赶紧束手就擒罢。” 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低声对王小鱼说道:“原来厉大哥早已看出这人是柳生一族的杀手,他故意引逗此人出手,便是要让剧毒在她体内发作。到时不须咱们逼问,这人为了活命,只能乖乖就范。” 王小鱼却不懂得其中的关节,瞪大了眼睛看着慕容丹砚,脸上尽是惊疑之色。慕容丹砚知道她不懂,一边看着黄三婶与厉秋风交手,一边小声说道:“厉大哥看出黄三婶在咱们的杯子中做了手脚,或许他没有找到证据,无法当场揭穿,只好想法子逼着黄三婶喝了他杯子中的酒。若是黄三婶不敢喝,只能说她心中有鬼,这便是她下毒的铁证。想不到这人真是狠毒,竟然将酒喝了下去。只不过此人之所以大胆,那是因为她有解药,只要离开这里,逃回去将解药服下,便可保得她性命无碍。可是厉大哥早已看出了她的打算,将她拦了下来。以厉大哥的武功,要将她或擒或杀并非难事。只不过此人连毒酒都敢喝,想来必定是一个难以对付之人,要逼问她说出实话,势比登天还难。不如让她作茧自缚,将她拦在这里。待到毒发之时,她不说也得说了。” 王小鱼这才明白过来,小声说道:“厉公子真是聪明,若是换作我,将黄三婶抓住之后,只会严刑拷打,却想不出这样好的法子。” 慕容丹砚道:“小鱼妹妹,扶桑人行事诡异,你与他们打交道,绝对不能以常理推想。半年之前,我便是没有提防,结果吃了大亏,险些死在他们手里。” 王小鱼一惊,口中说道:“这事姐姐却没有说过,赶紧说来听听罢。”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听厉秋风一声长笑,双掌翻飞,直向黄三婶攻了过去。王小鱼见厉秋风倏施反击,顾不得向慕容丹砚追问,目不转眼地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掌风呼啸,将黄三婶逼得连退数步。厉秋风一边打一边大声说道:“你体内的剧毒就要渗到心肺,再打下去,你必死无疑。” 黄三婶脸色惨白,显然知道厉秋风并非虚言恫吓。只不过要她就此罢手投降,却也是心有不甘。便在此时,厉秋风倏然抢上前去,左臂格开黄三婶双掌,右拳打出,正击在黄三婶左肩。黄三婶一声闷哼,身子向后摔出,正砸在厉秋风坐过的椅子上。只听得“喀喇”一声响,椅子已然被她的身子撞得粉碎。厉秋风也不追击,双手负在背后,看着黄三婶微微一笑。 黄三婶滚落在地上,正要从地上跃起,蓦然间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复又摔落在地上。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若是还要动手,即便服下解药,也救不了你的性命。到时你全身瘫痪,再也站不起来,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黄三婶右掌猛然举了起来。厉秋风脸色一变,疾向黄三婶冲了过去。只是他身形虽快,黄三婶出手更快。“啪”的一声,她的右掌已自拍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只见黄三婶口中鲜血狂喷,身子软软地躺到了地上,已然毙命。 众人没有想到黄三婶竟然自已打死了自己,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抢到黄三婶身边,右手扯下她一大片衣襟,将她脸上的鲜血擦净,随即在她脸上细细摩挲。王小鱼见厉秋风如此唐突黄三婶的尸身,心下不忍,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姐姐,黄三婶虽然要下毒害咱们,可是她已死了,厉大哥何必亵渎她的尸体?”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虽然不晓得厉大哥在做什么,可是要说他亵渎敌人的尸体,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厉秋风已然扯住了黄三婶左脸颊处贴近耳朵的一撮头发用力一掀,竟然从黄三婶的脸上揭下了一张皮来。 众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大惊失色。王小鱼更是叫出声来,颤声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眼前这个“黄三婶”的脸上罩了一层人皮面具。厉秋风将她打倒之后,此人虽然立时挥掌自杀,却被厉秋风瞧出了端倪,在她脸上一阵摸索,终于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慕容丹砚急着想看看假冒黄三婶的到底是谁,顾不上与王小鱼说话,只是向王小鱼摆了摆手,快步向厉秋风身边走去。 只见地上那人双目紧闭,面容白净,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虽然他穿着仆妇的衣衫,却是一个男子。慕容丹砚没有见过此人,不由“啊”了一声,心下有些惊愕。 厉秋风缓缓站起身来,将从黄三婶脸上撕下来的人皮面具拿在手中看了看,这才转头对王庄主、蒋师爷说道:“假冒黄三婶这人虽然甚是面生,不过在下可以肯定他是扶桑武士。因为在下以前与扶桑武士交过手,识得这些扶桑武士的武功。”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扶桑武士擅长以人皮面具假冒他人做恶。昨日在下在马家庄外见到有人被扶桑武士假冒。方才王管家说黄三婶已经病了大半年,只怕那时她已经被扶桑武士害死,由这个人冒充黄三婶。只不过他生怕被人看出破绽,这才假装生病,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半年之后她再露面,即便是与她极为熟悉之人,只怕也忘记了她以前是什么模样。扶桑武士狡诈隐忍,可见一斑。”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王庄主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思忖了片刻,这才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蒋师爷,您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蒋师爷也是一脸惊疑,绕着假黄三婶的尸体转了两圈,这才对王庄主道:“不管这人是不是扶桑人,他要下毒害人是咱们亲眼所见,其中定有古怪。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将这人的尸体收殓起来,待我到摩天岭上看过之后,再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王管家候在一边,听蒋师爷说完之后,立时躬身说道:“我这就叫人将尸体先抬出宅子,找个空地儿先放着。” 他说完之后,便即匆匆走了出去。众人站在正堂之中,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屋子中静得吓人。片刻之后,王管家带了几名家丁匆匆走了回来,将假黄三婶的尸体抬了出去。随后又进来四名仆妇,正要收拾桌子上的酒菜。厉秋风急忙将她们拦住,转头对王庄主和蒋师爷说道:“扶桑武士善于用毒,一旦中毒,极难解救。这人在咱们的酒杯中涂了毒药,至于饭菜之中是否也做了手脚,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谨慎些总是好的,各位大婶不要触碰这些杯盘,可以去找一块大布来,将这些杯盘酒菜尽数裹了去,用大火焚烧,杯子上的剧毒便会消解,然后挖了坑深埋便可。” 四名仆妇面面相觑,最后一起望向了王管家。王管家道:“你们就按厉公子说的做罢。” 待四名仆妇用一块大布将桌子上的杯盘酒菜尽数抬走之后,厉秋风对王庄主和蒋师爷等人说道:“倭寇已然现身,咱们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极易被他们暗害。各位从此时起无论吃饭还是睡觉,都要万分小心。若是身边备着银针,吃饭饮水之时,须得先用银针试毒。” 王庄主、蒋师爷等人点了点头,脸色都有些难看。王小鱼却颇为兴奋,拍手说道:“好啊好啊,我屋子中还放着几锭银子,待咱们从摩天岭回来之后,我就找人打造银针分给各位。倭寇不来最好,若是他们胆敢到咱们庄子中捣乱,我非得亲手斩杀几个坏蛋不可。” 蒋师爷、王庄主、王管家的脸色却颇为阴沉,听王小鱼胡说八道,三人也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蒋师爷看了王管家一眼,口中说道:“这饭也吃不成了,不如咱们这就前往摩天岭罢。王管家,你去找些精明的庄丁,随着咱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王管家答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正堂。王庄主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我原本以为只是一些绿林响马在打咱们庄子的主意,想不到倭寇竟然窥伺在侧,可笑我居然丝毫不知。唉,老了老了,不只耳朵不好用,连眼睛也快瞎了。” 王小鱼却是毫不在乎,笑嘻嘻地说道:“爹爹,你就不必担心啦。我学了衡山派剑术,管教这些倭寇有来无回。” 王庄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惹人笑话。” 王小鱼正想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王管家匆匆走了进来。他向蒋师爷和王庄主拱手说道:“蒋师爷,庄主,外面已经准备停当,咱们这就可以出发了。” 王庄主转头望向蒋师爷。蒋师爷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走罢。” 众人簇拥着蒋师爷和王庄主走出了正堂,却见院子中站了二十余名庄丁,一个个挺胸叠肚,腰悬钢刀,甚是雄壮。见到王庄主等人走了出来,这些汉子纷纷躬身施礼。王管家对蒋师爷说道:“这二十名兄弟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有他们随着咱们同去,一路上定然平安无事。岭上还有几百名民夫,那些恶贼绝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露面。” 蒋师爷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朗朗乾坤,竟然有如此凶险之事发生,这还是大明朝的天下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言。蒋师爷摇了摇头,拔腿便向大门走去。众人随后跟上,厉秋风走在王管家身后,随着众人出了王宅大门。四名庄丁手握钢刀走在最前面,其余庄丁护着蒋师爷和王庄主,直向庄外走去。 厉秋风走了几步,慕容丹砚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奇怪,小鱼妹妹怎么不见了?” 厉秋风一怔,转头向四周望去,并没有看到王小鱼的影子。他心下奇怪,暗想方才王小鱼求着蒋师爷要到摩天岭去看热闹,怎么一转眼便没了踪影?以王小鱼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跑了过来。他和慕容丹砚转头望去,却见王小鱼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待她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两人才发现她身后背着一柄长剑,怀中还抱着一柄银鞘长剑和一柄乌鞘长刀。只听她笑嘻嘻地说道:“我到后院取来了咱们的长剑,顺便给厉公子找了一柄刀。若是有倭寇捣乱,咱们就杀他一个人仰马翻。” 慕容丹砚接过长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想得真周到。” 王小鱼笑道:“姐姐和厉公子武艺高强,自然不会想着将兵刃带在身边。我没有练过拳脚功夫,若是没了长剑,岂不是任人欺凌?”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想到两人并没有将武艺倾囊相授,而且对王小鱼还有一些戒备,而王小鱼对两人却是极为真诚,是以心下都有些惭愧。 王小鱼将长刀递到厉秋风面前,笑道:“这柄刀是以前我爹爹买来的,原本想着藏在家中防备盗贼,可是一直没有用上。既然厉公子擅用长刀,我便将它取了出来,公子带在身边,也好用来防身。” 厉秋风见王小鱼将刀递了过来,却也不好推辞,是以接过长刀,口中连连道谢。这柄长刀与寻常的环首刀颇为相似,只不过略重了一些。厉秋风将长刀提在手中,虽说不如自己惯用的绣春刀称手,却也颇为满意。 众人走出了王家庄,不久便到了官道之上,随后折向北行,直奔摩天岭而去。走了半里地之后,到了那座木桥之上。因为前日一场大雨,桥下的汊水沟中有几道小水流向西流去。厉秋风想起那天晚上与戚九在桥下说话的情形,此时竟然有了隔世之感。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众人一路向北走去。蒋师爷、王庄主和王管家走在前面,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落在后面。王小鱼边走边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怎么看出那个假黄三婶要害咱们?” 厉秋风道:“其实我初时并未瞧出他要害人,只是此人面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觉此人有些不大对头。因为其余几名大婶走起路来脚步沉重,与常人无异。而此人走路脚下极轻,显然练过轻功,这才对他起了疑心。不过我想王管家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没有看出此人有异,我也不敢造次,这才一直没有说话。后来他给咱们倒酒之时,一直偷偷瞟着王庄主、蒋师爷。我担心这人对王庄主和蒋师爷不利,这才出言试探。她若是稀里糊涂将酒喝了,事情倒不好办了。可是此人作戏作过了头,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酒喝了,我便断定酒中有毒。以前听说过江湖中一些害人的手段,其中在酒中下毒杀人之事不少。除了在酒壶中做手脚之外,最让人难以防备的便是酒壶中无毒,却在酒杯上涂抹剧毒。如此一来,即便喝酒之人有所提防,事先用银针在酒壶中试探,却也查不出有毒,多半会放心大胆地将杯中酒饮了,不免中毒身亡。我只不过虚应前人故事,好在猜中了这人的企图,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收场才好。” 王小鱼惊叹了一声,一脸羡慕地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呀,厉公子,你真是见多识广。换作我,只怕打死了也想不出来有人如此工于心计。” 厉秋风脸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姑娘,与扶桑人打交道,一时一刻也不能马虎。这些人诡计多端,又极能隐忍,稍有疏忽,便会着了他们的道儿。” 三人谈谈讲讲,随着众人一路走到摩天岭脚下,径直向山上走去。到了那天晚上白衣怪客出现之处,厉秋风叫停了众人,将当晚的情形说了一遍。蒋师爷和王庄主走下了山坡,只不过遍地荆棘树丛,山势又极是陡峭,寸步难行,只得怏怏而返。 蒋师爷看了看深谷,这才对厉秋风道:“你说那个白衣人跃入坡下,岂不是活活摔死?” 厉秋风摇头说道:“若是寻常人,如此跃了下去,自然不死也要重伤。可是对于武林高手来说,若是熟悉地形地势,从此处跃了下去,却是一条逃生的道路。” 蒋师爷和王庄主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王小鱼见两人一脸惊疑的模样,知道他们不相信厉秋风的话,急忙抢着说道:“爹爹,蒋伯伯,厉公子可没有说大话。前几天晚上,有一位武林高手潜入后院,和厉公子打了一架。他们两个人飞到了屋顶,打得难分难解……” 王庄主不等她说完,双眼一瞪,沉声说道:“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大人说正经事,你休要插嘴。” 王小鱼心下不服气,正要再说,慕容丹砚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道:“小鱼妹妹,听长辈的。” 王小鱼撅了撅嘴,这才没有再说话。 众人又向峰顶走去。蒋师爷将厉秋风叫到身边,边走边道:“厉公子,那天晚上你没有看错么?” 厉秋风道:“在下与白衣人交过手,绝对不会看错。而且当时萧东萧大人也是亲眼所见,在下岂敢胡说?” 蒋师爷双眉一挑,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厉公子追查倭寇之事,是受了萧大人的差遣?”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萧大人还不晓得此事。在下也是这两日才察觉倭寇的阴谋,还没来得及向萧大人禀报。” 蒋师爷皱了皱眉头,又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咱们东辽县只是偏僻小县,衙门公差捕快加在一起,也只有一百多人。若真是倭寇虎视辽东,凭着咱们这一百多号人,只怕给倭寇塞牙缝都不够。城东虽然有辽东总兵辖下的两个卫所,不过一来离着咱们东辽县还有一百多里,中间隔着三条大河,七座大山,要他们前来帮忙,恐怕来不及了。二来两个卫所的军兵缺额太多,百不存一,空额都留给了军官吃空饷。而且军兵都是些老弱残兵,除了种地就是砍柴,只怕连刀枪都拿不稳。要靠衙门和官兵来对付倭寇,唉。” 蒋师爷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脸上尽是忧愁。厉秋风道:“东辽县虽然偏僻,不过毕竟也是边关,朝廷在此地设置了两个卫所,可见对此处极为重视。就算卫所军官再混蛋,也不敢如此松弛武备罢?只怕这些都是传言,当不得真。” 蒋师爷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公子,你初次来到关外,不晓得这里的情形。从京城到辽东,即便骑着快马不吃不喝,也要走上十天半月。其间又有高山大河,雄关险隘,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的所在。数十年前土木堡大战,官兵精锐损失殆尽,名臣大将为之一空,不得不将驻守在辽东的官兵撤入关内,守卫京城。从那时起,辽东各地的卫所便已是名存实亡,连绿林响马都对付不了,更别提鞑子骑兵了。而且朝廷大佬以为辽东是鸡肋之地,食之无味,早有放弃之意,打发到辽东做官之人,大半都是党争失利,被排斥出京城。到了辽东之后,仕途已然无望。而且将他们打发到辽东来烧冷灶的政敌,可不会就此放过他们。一旦有些许失误,便有御史弹劾,往往被锁拿进京,轻者抄家流放,重者斩首弃市。最近三十年间,有五名辽东巡抚,三名辽东总兵被斩,九名辽东巡抚,五名辽东总兵被抄家流放。至于知府、县令被斩被贬者,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能从辽东全身而退的官员,十人之中能有一人,便已是祖先显灵,烧了高香啦。 “这些被贬到辽东的官员知道政敌不会放过自己,是以到了这里之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的官员倒还好些,大不了不做事,却也不会祸害百姓。可是有些武官就混蛋得很,到了辽东之后,只会盘剥手下的军士,吃空饷,喝兵血,甚至纵容军士抢掠百姓,与土匪强盗无异!” 蒋师爷说到这里,眼睛中露出了异样的光芒,双手攥紧了拳头,看上去愤怒之极。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见蒋师爷如此愤怒,心下暗想,这位蒋师爷倒是一位正义之士,比起一心捞银子的李芝生和潘师爷、何捕头等人,算得上是一位难得的能吏。 只听蒋师爷接着说道:“咱们东辽县虽然设了两个卫所,可是加在一起,也只有四五百名老弱残兵……” 他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蒋师爷在东辽县知县衙门做事,而驻屯官兵受辽东总兵所辖,二者不相所属。蒋师爷为何对卫所之事如此熟悉? 蒋师爷见厉秋风脸色有异,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公子,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会对卫所之事如此熟悉?” 厉秋风被他说中了心事,倒有些尴尬,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在下虽然只是一个贩卖布匹的商人,对于官府之事,却也略知一二。自从太祖皇帝创立大明,为防各地生变,便将驻屯官兵划归总兵统辖,与巡抚、知府、知县衙门不相所属……” 蒋师爷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苦笑道:“厉公子说得不错。按理说呢,我自然不会去理会卫所的那些龌龊事。不过咱们不去惹他们,他们却找上了咱们。这两处卫所的长官吃空饷,喝兵血,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卫所的官兵员额为一千五百人,可是他们每处只有二三百人。这几年每逢兵部派人前来点验,两处卫所的指挥使便派人到东辽县城,给李大人和潘师爷送上百十两银子,由知县衙门出面,召集城内城外的地痞无赖、闲汉流氓,送到卫所充当军士,蒙骗兵部派来的官员。我便是依照两处卫所每次需要的人数,推算出他们缺员多少。” 厉秋风这才恍然大悟,心下越发佩服蒋师爷心细如发。只听蒋师爷接着说道:“辽东军备废弛,绝对不只咱们东辽县一地如此糟糕。是以若真的像厉公子说的这样,倭寇正要大动干戈,要靠着衙门和驻屯官兵,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不过萧大人到了辽东,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想萧大人是京城火器局的官员,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到咱们东辽县来。而且他还拿着兵部的关防和勘合,想来是奉了兵部之命,到辽东来查探倭寇的动向。既然兵部已经发觉倭寇要在辽东动手,想来已有准备,咱们倒可以松一口气了。” 蒋师爷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厉秋风急忙说道:“蒋师爷,只怕你想错了。萧大人此次来到东辽县,并不是为了倭寇之事。他是到宁波府为火器局办理采办货物,又要到济南府办事,这才乘船下海。只不过在海上遇到大风浪,船只受损,漂流到了东辽县……” 蒋师爷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神情黯淡,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唉,事情真是棘手啊!” 两人说话之时,不知不觉间距离摩天岭顶已然不远。蒋师爷转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庄主说道:“岭上现在有多少民夫?” 王庄主道:“总数是四百二十七人,不过有八十多人昨日一早前往天二堡去搬运砖瓦,岭上现在有三百多人。” 蒋师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员外,你是咱们东辽县出了名的大善人,一向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受了王员外好处的百姓不晓得有多少。这些年衙门的事情也多亏王员外帮忙,否则要惹出许多麻烦。不过我还是提醒王员外一句,百姓聚于一处,极易受人煽动闹事。有时一文钱、一餐饭,便能惹出天大的祸事。王员外,你可千万要慎重从事啊!” 王员外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蒋师爷尽可以放心。咱们每日足额发放工钱,一日三餐也是有鱼有肉,绝对不敢有丝毫克扣。” 众人说话之间,已然走上了岭顶。只见官道右侧的大片空地上已砌起了几段半人高的砖墙,地上也挖了许多深沟。远处砖瓦木料堆积如山,比前几日又多了不少。 众人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脸上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过了片刻,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人、人都哪里去了?” 蒋师爷面沉似水,对王庄主说道:“王员外,你不是说岭上有三百多人在建造钟馗庙么?怎么眼前一个人都没有?” 王员外也是一脸惊愕的神情,颤声说道:“我、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王管家望去。王管家也是一脸不解,口中说道:“庄主,蒋师爷,小人这两日带人在海边搜寻大船,今天早上才与庄主汇合,不晓得岭上出了什么事情。” 王庄主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颤声说道:“今日一早我急着进城,便要王老三和于老二带人到岭上来开工。难道这两个王八蛋以为我不在,竟然敢躲在庄子里怠工不成?” 王管家道:“庄主多虑了。给王老三和于老二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将建庙之事耽搁了,只怕其中另有古怪。” 王庄主脸色阴晴不定,口中说道:“不管怎样,派人先回庄子去找找看。若是他们还在庄子里,让他们立刻赶来见我!” 王管家答应了一声,转身叫过一名庄丁,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庄丁点了点头,便即转身向岭下跑去。蒋师爷道:“事情越发奇怪了。前几日码头岸边数百名百姓突然失踪,今日又有三百多民夫在摩天岭上不见了踪影。难道咱们东辽县真是受了天谴,才会发生这么多怪事不成?” 厉秋风看着空空荡荡的摩天岭,心下疑云大起。慕容丹砚站在他身边,四处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那天晚上我随小鱼妹妹到过这里,当时一片荒凉。想不到不过数日,这里已经变成了这样。” 厉秋风道:“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副热闹景象,可是眼前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真是奇怪之极。”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蒋师爷对王庄主说道:“王员外,厉公子,咱们四处瞧瞧罢。” 王庄主答应了一声,便和蒋师爷并肩向前走去。厉秋风跟在两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只是他刚刚走出几步,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追了上来。王小鱼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厉公子,你说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心想我哪里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只不过他正要说话之时,只见一处石墙后面突然闪出了两道人影。这两道人影一黑一白,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走在前面的蒋师爷和王庄主刺了过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跃起,直向蒋师爷和王庄主身前扑了过去。半空中他拔出长刀,手腕翻转,长刀迎向了那两个人影刺出的长剑。只听“叮叮”两声脆响,两柄长剑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封了出去。只见两个人影各自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落到了三丈之外的一处壕沟边上。 厉秋风落到地上,恰好站在蒋师爷和王庄主身前。他定睛望去,却见那两道人影一人身穿白衫,一人身穿黑衫,赫然便是曾经在王家庄中出手杀人的黑白无常。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原来黑白无常不只晚上出来杀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到摩天岭上作恶!” 黑白无常神情木然,紧紧盯着厉秋风。片刻之后,只见两人将手中长剑一振,如两头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厉秋风扑了过来。厉秋风右手提刀,刀尖斜指地面,双足牢牢钉在地上,脸上似笑非笑,眯缝着眼睛看着两柄长剑。 眼看黑白无常就要扑到厉秋风面前,忽听旁边有人一声怒喝,一道剑光掠过,却是有人斜刺里冲了出来,以长剑袭击白无常。 厉秋风心下一凛,目光一瞟,却见王小鱼挥舞着长剑,使出了一招“长虹贯日”,直刺白无常左肋。 厉秋风大惊,他知道王小鱼虽然天份极高,是练武奇才。不过她毕竟只练过几天衡山剑法,别说与黑白无常这等高手过招,即便是一名寻常的江湖汉子,要击败她也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念及此处,厉秋风不敢怠慢,身子一晃,手中长刀直向白无常胸口劈去。 厉秋风这一刀快若闪电,要逼着白无常无暇攻向王小鱼,以免她被黑白无常击伤。只不过白无常也甚是了得,见厉秋风长刀攻了过来,他却并不招架,只是身子如风车般打了一个旋儿,已然避开了厉秋风这一刀,右手长剑自下向上刺出,直向王小鱼咽喉刺去。 王小鱼丝毫不惧,右手长剑向下一点,径直刺向白无常右手脉门。她身上虽然没有丝毫内力,只是出剑极快,若是敌人不晓得她的底细,见她使出如此厉害的剑招,却也绝对不敢小觑。白无常虽然武功远在王小鱼之上,可是一面要防着厉秋风,又见王小鱼变招极快,只得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借力弹起,向后飘出丈许,逼开了王小鱼刺出的这一剑。 此时黑无常也已冲到了厉秋风身前,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疾刺厉秋风胸口。厉秋风挥刀反劈,以攻对攻。刀光遮住了剑光,瞬间便到了黑无常的咽喉。黑无常大骇,手中长剑在外,已然无法撤剑抵挡,情急之下只得向后疾退。只听“嘶啦”一声响,却是黑无常退得虽然甚快,厉秋风长刀更快,已自将黑无常胸前的衣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也幸亏黑无常见机甚快,见到势头不对便向后急退。若是他稍有好勇斗狠之心,只怕此时已被厉秋风一刀断头,当场毙命了。 王小鱼一剑逼退了白无常,心下又惊又喜,只道自己剑术大成,足以傲视对手。却不知道白无常固然被她吓了一跳,不过之所以拼命后退,却是被厉秋风逼迫所至。只见王小鱼长剑一挥,又向白无常追了过去。 厉秋风见王小鱼如此莽撞,心下大急,一边向前冲去,一边大声叫道:“王姑娘小心!” 方才王小鱼猝然出手,将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也吓了一跳。眼看王小鱼见好不收,又向白无常攻了过去,慕容丹砚怕她有失,急忙拔出长剑,紧随着王小鱼向前冲了过去。如此一来,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的两柄长剑,加上厉秋风手中的一柄长刀,齐齐向白无常攻了过去。 白无常见此情形,哪里敢挥剑迎敌?只见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已然到了石墙后面。黑无常见白无常退开,将手中长剑一摆,向厉秋风虚刺了一剑,身子也飘过了石墙,与白无常并肩而立。 王小鱼不知轻重,见黑白无常又向后退,还以为这两人是怕了自己,心下越发兴奋,竟然跟着向前冲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惊,齐齐大声叫她回来。只不过王小鱼却是充耳不闻,已然冲到石墙前面。她虽然不会轻功,不过石墙仅有半人高,却也难不住她。只见王小鱼左手在墙顶一撑,身子借势跃过了石墙,手腕一抖,长剑又向白无常咽喉刺了过去。 厉秋风见王小鱼跳过石墙,知道情形不妙,左手从怀中摸出数枚铜钱一甩。只听“嗤嗤”之声不断,铜钱直向黑白无常射了过去。厉秋风发射铜钱之珠,立时和慕容丹砚齐齐跃起,直向黑白无常扑了过去。 王小鱼跃过石墙,双足尚未落地,手中长剑直刺白无常咽喉。此时厉秋风打出的铜钱已然激飞而至,黑白无常各自挥舞手中长剑将铜钱打飞。只是如此一来,两人无暇遮挡王小鱼刺来的长剑,只得又向后跃了出去,瞬间便退出到两丈之外。 黑白无常腾空而起之时,王小鱼双足也将落地。她见黑白无常又向后退去,心下越发高兴,口中说道:“要打便打,一味逃走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小鱼话音未落,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登时坠了下去。她惊恐之极,低头望去,却见地面竟然裂开了一个大洞,黑森森的洞口如一张大嘴,正将她的身子吞噬进去。王小鱼大骇,口中尖叫了一声,左手想要抓住身后的石墙,却哪里抓得住?只听她一声尖叫,已然坠入到黑洞之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在石墙之外,见王小鱼发出一声尖叫之后,瞬间消失在眼前,心下大骇,拼命向前冲去,电光石火之间,已然跃过了石墙。只见王小鱼大半个身子已然坠入黑洞,而地面上的裂口仍在不断扩大。厉秋风来不及多想,左手倏然探出,已然抓住了王小鱼的肩头。只不过王小鱼右手握剑,左手乱抓,恰好扣住了厉秋风左肘。此时她正如即将溺死之人,即便抓住一根稻草,却也是死活不肯放手。厉秋风身在空中,全无借力之处,被王小鱼用力一拽,立时也向黑洞中坠落下去。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舍命向前扑出,左手一探,已自抓住厉秋风左脚脚踝,想要将他和王小鱼从黑洞中拉出来。只不过她身子悬空,以一人之力,如何拉得动厉秋风和王小鱼两人?在王小鱼的惊叫声中,三人已然陷入黑洞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与王小鱼互相拉扯着向黑洞之中坠落。此时他心中雪亮,知道上了黑白无常的大当。想来两人早已在石墙背后挖了陷阱,这才故意边打边退,将王小鱼引到了石墙背后。否则以这两人的剑术武功,虽然未必能打得过自己,却也不会被王小鱼这样一个武功低微的少女逼得不断后退,狼狈不堪。若是换作自己,即便被引到陷阱之上,却也能够想法子逃生。偏偏王小鱼先行坠落,与自己纠缠在了一处,想要逃生却也没有法子。 厉秋风被王小鱼拖拽着向陷阱之中坠落,心中刹那间转了十几个念头,想出了许多逃走的法子,可是电光石火之间,这些法子却全然没有用处。随后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想要将他和王小鱼拖出陷阱。厉秋风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慕容丹砚出手相助。只不过他与王小鱼下坠之势甚急,单凭慕容丹砚一人,不只无法将两人拽出陷阱,只怕将她也会拖入陷阱之中。厉秋风正想提醒慕容丹砚不必如此冒险,只觉得眼前一黑,已自随着王小鱼一起坠入到陷阱之中。 厉秋风知道情势不妙,左手抓住了王小鱼不放,右手长刀向身后刺出。刀只刺出半尺,只觉得手上一震,却是刀尖已然刺入陷阱边缘的土墙之中。厉秋风手上用力,借着长刀与土墙的刮蹭之力,下坠之势稍有缓解。只不过他大头向下冲去,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也无法将身子倒转过来。 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惊叫之声忽止,扣住厉秋风手臂的手已然松开。厉秋风少了王小鱼的拖拽之力,左手得了空闲,立时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向前推去,长刀又向土墙中深入数寸。只见刀尖深入土墙数寸,划得沙石上火星四溅。厉秋风借着刀上的力道,身子在空中略有停滞,趁势腰间用力翻动,已然将身子翻转了过去。此时一道人影从他身边坠落,却是慕容丹砚掉落下来,只不过左手仍然抓住了厉秋风脚踝。厉秋风左手倏然伸出,正抓住慕容丹砚的肩膀,随即用力向上一扯,将慕容丹砚的身子也翻转了过来。 便在此时,厉秋风只觉得脚下踏到一个软软的物事。他心下一凛,暗想莫非踩到了王小鱼的身子?念及此处,他右手用力一推,借着长刀与土墙的撞击之力,带动着慕容丹砚一起向左侧飘去。片刻之后,双脚已经踏到了地面上。 从厉秋风随着王小鱼坠入陷阱,到他带着慕容丹砚踩上了坑底地面,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厉秋风知道情势万分紧急,是以双脚甫一落地,便即拉着慕容丹砚向右侧急进。他在下坠之时虽然心下惊愕,却并不慌乱,已然判明了前后左右的大致方位。他知道黑白无常将自己骗入陷阱只是第一步,随后必定更有毒计,要取了三人的性命。是以坠入陷阱之后,只有倚靠着陷阱四周的坑壁,才能避免被敌人四处围攻。是以他落地之后,便即拖着慕容丹砚向右扑去。 直到后背倚靠到土墙上,厉秋风心下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一扑撞击之势甚急,后背甚是疼痛。厉秋风心下暗想,坑壁如此凸凹不平,想来挖掘之时甚是着急。看样子黑白无常挖了这处陷阱,也是仓促之间的事情,连墙壁都没来得及抹平,自己大可以施展轻功,踩着这些凸凹之处爬出陷阱。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王小鱼又是一声尖叫,颤声说道:“厉公子,厉公子,你、你在哪里?!” 厉秋风辩明方位,察觉王小鱼就在自己身前数尺之处,急忙大声叫道:“王姑娘,你不要动!我就在你身边!” 他说完之后,摸黑向前走了两步,只听得身前传来粗重的呼吸之声。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惊恐到了极处,正想要出言安慰,只是他刚刚说了一句“王姑娘”,只觉得一股寒风直向自己袭来。他心下一凛,急忙将身子向左一闪,只听“嗤”的一声响,却是一柄长剑从他右肋下刺了过去,将他的衣衫刺穿了一个口子。阴冷的剑锋贴着他的肌肤划了过去,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不晓得王小鱼为何会突然出剑袭击自己。待他避开长剑之后,只听王小鱼嘶声狂叫:“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厉秋风这才知道王小鱼坠入陷阱之后,惊恐之下心神大乱。方才自己欺近到她身边,被她当做了敌人,竟然出剑刺向了自己。念及此处,厉秋风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再惊动王小鱼,否则她狂乱之下,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陷阱之中挥剑乱砍乱杀,自己又不能出手反击,极易被她砍伤。念及此处,厉秋风只得向后退了几步。只听得黑暗之中剑风呼呼作响,想来王小鱼正在拼命挥剑乱砍。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朗声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慌张,我和厉大哥都在这里!”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剑风突然停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知道王小鱼哭出了声,便不会再像方才那般神智全失。 厉秋风正想要开口说话,忽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似乎有人正在动手打斗。厉秋风心下一凛,大声说道:“王姑娘,慕容姑娘,敌人就在头顶,千万不可马虎!咱们先倚靠着坑壁不要乱动,再想法子逃出去!” 三人先后倚靠到坑壁上。厉秋风抬头望去,却见坠落之处只余下拳头大小的一处圆孔,阳光自圆孔照射下来,却又被黑暗吞噬。估摸着从坑底到顶端有两三丈多高,任你轻功再高,却也无法一跃而上。若是踩着坑壁爬上去,又不晓得陷阱上有多少敌人,只怕刚一露头,便会遭了敌人的毒手。 厉秋风心中苦思脱身之计,便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响,三人头顶瞬间变得大亮,随即木块泥沙纷纷落下,其中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直向陷阱中砸落了下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敌人向陷阱中掷入大石头,想要将三人活生生砸死在坑底。他生怕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惊恐之下乱跑乱蹿,被大石头砸伤,急忙大声说道:“两位姑娘不要慌张,只要咱们倚在坑壁上,他们便伤不了咱们!”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从坑顶坠落下来的那个巨大的黑影已然砸了下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黑影已然落到了坑底,一时之间沙石到处飞溅,打在三人脸上和身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 借着坑顶的光亮,厉秋风已然看清楚砸下来的是一块大石头,看样子足有四五百斤重,要两人才能合抱。只不过大石头砸下来之后,陷阱顶端又塌落了一大块,倒露出了陷阱的真面目。借着坑顶射下来的阳光,只见这座陷阱大致成方形,长宽各约两丈,深近三丈。坑壁甚是粗糙,遍布铲土留下的痕迹,显然是仓促之间挖掘而成,尚未来得及将坑底和坑壁弄平整。 大石头砸下来之后,木块和沙石泥块纷纷落了下来,一时之间陷阱中灰尘大起。三人只得用衣袖遮住了双眼,这才没有让灰尘侵入眼中。 厉秋风一边躲避沙石,一边心下暗想,蒋师爷等人虽然没有中计,不过他们都不会武艺,要想打赢黑白无常,势比登天还难。眼下黑白无常已然向陷阱中掷入大石,想来蒋师爷等人已被两人杀散,他们才会放心大胆地来对付自己。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你护住王姑娘,我想法子冲出去,赶走黑白无常,再将两位姑娘救出去!” 慕容丹砚长剑横在胸前,将王小鱼护在身后,口中说道:“厉大哥尽管放心,我一定护得小鱼妹妹周全。”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那两个恶鬼武功不弱,又占着地势之利,厉大哥千万小心!”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四处张望,想在坑壁上找一个能够踩踏的地方。便在此时,只见坑顶黑影闪动,又有一块大石头砸了下来。这一次大石落下的位置比先前那块石头向右偏离了数尺,距离三人所站之处又近了不少。厉秋风知道黑白无常武功虽然不弱,可是要将这样巨大的石块投掷下来,却也不是一个人能够办到的事情。两人合力掷下一块石头之后,再要掷下一块,也要耗费不少工夫。念及此处,他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跃起了一丈多高。待到身子将要下坠之时,他早已看准了坑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块。只见他左足在石块上一点,“哗啦”一声响,石块被他踩踏得从坑壁上坠落下去。而厉秋风借着这一踏之力,身子又向上升起,又扑向了对面的坑壁。待到距离坑壁两尺之处,厉秋风左掌挥出,“砰”的一声响,这一掌将坑壁打得尘土飞扬,而他的身子借着坑壁反弹之力,又向上升起了丈许,已然到了坑顶。 只是他的脑袋还没有露出地面,只听“呼”的一声响,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左侧激飞而至,正打向厉秋风的天灵盖。厉秋风身子悬空,无法闪避,只得挥舞长刀,将石块磕飞了出去。 不过如此一来,厉秋风跃起之势受阻,再也无法跃出陷阱,身形一滞,直向坑底坠落下去。敌人却是得势不让人,又将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陷阱中打了下来。厉秋风举手挥刀,手腕急速翻转,在头顶幻化出一片刀影,将打向他天灵盖的石块尽数磕飞了出去。 待他落到坑底,急忙跃到慕容丹砚身边,将背心倚靠在坑壁之上,以防敌人再施毒计。慕容丹砚将方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见到厉秋风被敌人偷袭,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厉秋风武功了得,虽然没有跃出陷阱,最终还是平安逃回,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心下暗想,黑白无常占据地势之利,据高临下对付自己,使得自己无法冲出陷阱。而且他们不断将石块泥土砸将下来,就算不将咱们砸死,也会将咱们活埋在陷阱之中。就算这两人不动手,将咱们困在坑底,用不上几日,渴也将咱们渴死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焦急起来。随后坑顶又掷下了几块大石头,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左右躲闪,这才没有被大石头砸到。好在搭在陷阱顶端的木板、沙土已然尽数塌落,阳光照了进来,不似初时那般一片漆黑。王小鱼看到阳光,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慌张,还与慕容丹砚说笑了几句。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知道咱们眼前的情形有多糟糕。 眼看着坑顶又掷下了三四块大石头,将坑底几乎塞得满满当当。三人只得在石块之间跳来跳去,可以躲避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厉秋风心下焦急,正在苦思脱身之计,坑顶突然安静了下来。 厉秋风心下惊疑,只怕黑白无常另有毒计,却也不敢托大。过了半晌,坑顶仍然没有动静。三人面面相觑,不晓得黑白无常在打什么主意。又等了半柱香工夫,坑顶突然探出一颗脑袋,向坑底张望。只不过他背对着天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厉秋风见到有人出现,心下一凛,只是不晓得这人是友是敌,倒有些惊疑不定。便在此时,只听那人大声说道:“是厉大哥吗?”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口中说道:“正是。戚兄弟,你怎么来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那个脑袋倏然缩了回去。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初时听厉秋风与那人说话,只道两人相识,心下大喜。只是没有想到厉秋风只说了一句话,那人突然不见了,心下登时慌张起来。慕容丹砚倒还沉得住气,王小鱼忍不住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这人是你的朋友么?” 厉秋风笑道:“他不只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其实你们也都见过他,只不过不晓得他的身份罢了。”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见二女一脸惊疑,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一会儿他将咱们救出去,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那人又出现在坑顶,向坑底扔下一根粗绳,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拽着绳子爬上来罢。” 厉秋风接过绳子,随手拽了两下,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先上去,我为两位殿后。”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惊疑,不晓得那人到底是谁。只不过看到厉秋风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不再害怕。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先爬上去,我跟在你后面。” 王小鱼点了点头,将长剑收回鞘中,背在身上,这才抓住绳子,两脚踩在坑壁之上,双手交替,直向坑顶爬去。慕容丹砚这才和厉秋风打了个招呼,便也抓住绳子爬了上去。厉秋风等到二女爬出陷阱之后,这才右手拎着长刀,左手抓住绳子,迅疾向坑顶爬去。 待到厉秋风出了陷阱,只见紧贴着石墙站了三个人。除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之外,另外一人正是戚九。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戚兄弟出手相助,否则咱们今日只怕要着了倭寇的毒手。”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如此粗糙的机关,怎么能困住厉大哥?就算在下不来相救,厉大哥也有法子逃出来。” 戚九说得倒也不错。这座陷阱是仓促之间挖掘而成,虽然深达三丈,不过坑壁没有来得及平整。若是武林高手陷于其中,大可以施展轻功踩着坑壁蹿出陷阱。只不过坑底不只厉秋风一人,还有一个全然不懂轻功的王小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若是先行逃了出去,留下王小鱼一个人在坑底,非得死在黑白无常手中不可。 厉秋风自然不肯说出此事,听戚九说完之后,他只是微微一笑,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这位戚九兄弟你们以前都见过了。只不过他并不是排帮帮众,而是登州卫的总旗。到东辽县来,是要追查倭寇的踪迹。三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没有想到这个憨厚少年竟然是官府中人,心下都是一惊。王小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戚九,口中说道:“怪不得那日你如此嚣张,原来是一个当官的。喂,你假冒排帮帮众混入咱们庄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戚九与王小鱼有过一面之缘,两人险些动起手来。而且他从王家庄庄丁口中得知这位大小姐性子倔强,脾气极坏,是以对王小鱼也没什么好感。此时听她出言无礼,只见戚九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倭寇混入你们王家庄,你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来,只会胡乱和好人发脾气,可笑啊可笑。” 王小鱼听他出言讥讽,心下大怒,正想出言呵斥,戚九却背转了身子,不再理会王小鱼,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没有受伤罢?” 厉秋风笑道:“托戚兄弟的福,除了衣衫脏了些,倒没有受伤。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戚九道:“今日一早,咱们便到这里干活。只不过忙活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有人来了,和管事的说了几句话,便让咱们停下手里的活,要在这里挖一个大坑。” 戚九一边说一边指着脚下的陷阱。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陷阱是咱们王家庄挖的不成?” 戚九见王小鱼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却也并不发怒,只是沉声说道:“不错。当然,挖坑的不只是你们王家庄的人,还有排帮帮众、木匠和瓦匠。其中也包括我。” 王小鱼顿足说道:“怎么我爹爹一日没来,这里就会发生如此怪事?” 戚九道:“当时我混在人群之中,也和众人一起挖坑担土。二三百人一起动手,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将大坑挖好了。初时我还不晓得他们挖这个大坑要做什么,只不过挖好了坑之后,管事的说今天就干到这里,要大伙回到王家庄吃饭歇息。众人听了之后,纷纷欢呼起来。我虽然有些不解,却也并没有想得太多。只不过下山之时,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管事的留下十几人,正在坑顶搭上木头草席,竟然是要设置一处陷阱。我心下惊疑,不知道他们要用陷阱对付什么人,便留了一个心眼。待走到山腰之时,趁众人不备,我便悄悄躲进了路边的树丛中。等到众人走得远了,这才沿着山坡悄悄回到岭顶……” 厉秋风听戚九说到这里,看到他的衣衫上有不少破烂之处,裤腿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上也有许多血痕。想来他为了不被人发觉,只能沿着山坡偷偷爬到峰顶。只不过坡上遍布荆棘树丛,穿行之际吃了许多苦头。 只听戚九说道:“我悄悄回到峰顶,躲在右首坡下,却见那些人已经将陷阱用沙土掩盖好了,正向峰下走去。我不晓得他们要坑害什么人,心下疑云大起。只是这些人刚刚离开,从岭北悄无声息地来了两个人。这两人一穿白衫,一穿黑衫,赫然便是那天晚上在王家庄杀人的黑白无常。他们到了之后,便即藏在一处石墙之后,距离陷阱只有两三丈远。我知道这两人武功极高,生怕被他们发觉,是以伏在坡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只听得有人说话,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二三十人从山下走了上来。我躲在石头后面,隐隐约约能够听到这些人的说话声。只不过离得远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黑白无常躲在石墙后面是否要伏击这些人,但是我知道黑白无常武功不弱,到了岭上的这些人也有二三十人,我若是轻易露头,人多眼杂,说不定便会被人发觉,是以我躲在大石头后面,不敢再探头窥视。后来传来打斗之声,岭上一片混乱。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能隐忍不发。最后有一伙人似乎慌慌张张向岭下跑去,我这才探头望去,只见岭上只剩下黑白无常这两个王八蛋,正自抬来了几块大石头,向陷阱中不断投掷。我虽然不晓得他们要害什么人,不过这两个王八蛋是坏人,他们要害死的自然是好人。于是我便偷偷绕了过去,趁这两个王八蛋不备之时,从背后偷袭,将黑无常打得口吐鲜血。白无常来不及对付我,只顾着背黑无常逃下了峰顶。我到了陷阱边缘,影影绰绰见坑底有几个人。其中一人身形像极了厉大哥,便试着叫了一声。天可怜见,想不到真是你被人暗算。”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喀喇喀喇”一阵脆响,却是四人脚边的陷阱顶端剩下的木板吃不住力,纷纷向坑底坠落了下去。四人吓了一跳,纷纷跃过石墙,躲到了五六丈外的空地上。 王小鱼撇了一眼戚九,口中说道:“你暗中偷袭,打伤了黑无常,算不上英雄好汉。不过黑无常是坏人,对付坏人用一些卑鄙手段,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与黑白无常斗剑的情形,你看到了没有?” 戚九一怔,看了王小鱼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躲在大石头后面,虽然听到打斗的声音,只是生怕露了形迹,并没有探出头来观看。没有看到大小姐施展神功与黑白无常激战,真是可惜。” 王小鱼双眉一挑,瞪了戚九一眼,凶霸霸地说道:“你这话里夹枪带棒,以为我听不出来么?” 戚九冷笑一声,不再理她,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黑无常背心挨了我一记重手,受伤着实不轻。我瞧着这两人剑术甚是了得,轻功也颇有过人之处。只不过内力太差,算不上是了不起的高手。方才我急着要看看陷阱里是谁,这才没有追杀二人。白无常背着黑无常逃走,想来跑不了多远。不如咱们追将上去,将这两人擒住,再逼他们说出倭寇的图谋,你看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你方才说得不错。这两人剑术极高,轻功也有过人之处。我与白无常交过手,此人剑术诡异,而且对于摩天岭的地形地势极为熟悉。其时我本来可以将他斩杀,但是他却跃下了山谷,就此消失不见。” 厉秋风说到这里,指了指戚九小腿上被荆棘擦破的伤痕,接着说道:“戚兄弟方才为了隐藏行迹,从树丛中行走,虽然万分小心,却也受了这么多伤。若是咱们追赶白无常,他占了地势之利,将咱们引到山中难行之处,再施以毒手,只怕咱们无法全身而退。”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得点了点头,口中恨恨说道:“这两人出手狠毒,杀人不眨眼,不能干掉他们,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王小鱼忽然问道:“喂,小子,是谁让你们挖这个陷阱的?” 她这句话甚是无礼,不过戚九也没有恼火,只是微微一怔,便即沉声说道:“跑到摩天岭上的那个人我没有见过,管事的是你们王家庄一个姓于的汉子,他与那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便下令让咱们停下手上的活,要在石墙后面挖一个大坑。听你们庄子里的人都叫他于二哥。不过背后也有人骂他是于鳖犊子……”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咦”了一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起了在摩天岭上重逢的那个晚上,在王小鱼身边听命的一个汉子。当时王小鱼称他为“于二哥”。后来武老二等人便是被于二哥押送回庄,就此消失不见了。 王小鱼脸色阴晴不定,口中喃喃说道:“于二哥?怎么会是他?”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惊愕,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鱼妹妹,这位于二哥不是王庄主的亲信吗?” 王小鱼这才从沉思中惊醒,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他算什么亲信?我爹爹最信任的还是咱们王氏一族的子弟。不过于老二为人沉稳,又不贪财,我爹爹认为他是一个可造之才,平日里交给他许多差事。如今王家庄中外姓人的事情,尽归于老二处置。不过他也就是跑跑腿罢了,论起权势来,只怕连我们家的仆人都不如。” 戚九见王小鱼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心下不忿,正想出言讥讽,厉秋风急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戚九这才忍住不说,只是呼呼喘着粗气。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戚兄弟一直在摩天岭上,依戚兄弟所说,有人知道蒋师爷、王庄主和咱们要到摩天岭上,这才跑来要于老二下令民夫挖掘陷阱。不过眼下咱们还有几件事情不大清楚。第一件事情,就是不晓得前来吩咐于老二挖掘陷阱的那个人是不是倭寇的人。若他是倭寇的眼线,只怕他早已潜伏在王庄主身边。听说咱们要到摩天岭上查看,便即抢先到了摩天岭,假传王庄主的命令,要于老二带人挖坑。当然,这人也许并不是倭寇的眼线,而是倭寇安插在王庄主身边的眼线要他到摩天岭上吩咐于老二挖坑。第二件事情,于老二到底是不是倭寇的人?第三件事情,黑白无常将咱们骗入陷阱,蒋师爷、王庄主他们是否平安脱险?”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一拍脑袋,脸上登时现出了焦急之色。只见她顿足说道:“糟糕!我爹爹又不懂武艺,岂不是被那两个恶鬼伤到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戚九,口中说道:“都是你不好!明明你身负武功,看到黑白无常对付我爹爹,也不跳出来帮忙,只会躲在大石头后面装死尸!” 戚九见她如此蛮不讲理,心下大怒。只不过自己是堂堂男子汉,自然不屑与这等蛮横的小丫头吵架。是以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从陷阱里逃出来之后,活蹦乱跳,吵吵闹闹,那时怎么没有想起你爹爹是否遇害?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他,你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啊!” 王小鱼被戚九出言挖苦,心下又羞又怒,“铮”的一声拔出长剑,便要向戚九冲去。戚九凛然不惧,双拳紧握,一双眼睛紧盯着王小鱼。慕容丹砚见势不妙,急忙将王小鱼死死拽住,苦苦相劝。王小鱼只是挣扎,仍然要向戚九冲去。 戚九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不只武功差劲,脑袋也不大灵光!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爹爹折在黑白无常的手中,地上怎么会没有尸体和血迹?方才我虽然没有看到他们打斗的模样,但是听到有一大群人向山下跑去的脚步声。黑白无常武艺高强,见到厉大哥和这位姑娘武艺了得,自然将他们二人视为大敌。至于你们王家庄一伙人,一个个不懂武艺,黑白无常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杀掉,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下。正因为两人只想着先除掉厉大哥,这才没有去追杀你爹爹。想来他们已经逃下了摩天岭,赶回王家庄去召集人手,再到摩天岭上与黑白无常拼一个你死我活!”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急忙转头向四周张望。果不其然,摩天岭上除了砖瓦木材,便是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壕沟,再有几段高矮不平的石墙。除此之外,看不到尸体和血迹。王小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不肯在戚九面前低头认输,仍然梗着脖子说道:“也许这两个恶鬼害人之后,将尸体都扔到山谷里也说不定!” 戚九不想再与王小鱼纠缠,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眼下黑白无常已经退走,想来是回到巢穴治伤去了,今日不会再到摩天岭上来作恶。咱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赶回王家庄,先追查到摩天岭上吩咐于老二挖坑的那个人是不是倭寇的眼线,再将于老二找出来,查一查他的底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戚兄弟说的办罢。” 他话音方落,戚九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望厉大哥成全。关于我的身份,还望厉大哥不要告诉其他人。” 厉秋风一怔,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连王庄主他们也不能说吗?” 戚九点了点头道:“对。方才厉大哥也说了,王庄主身边十有八九藏着倭寇的眼线。若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倭寇十有八九也会知道。不如我仍然藏身在排帮帮众之中,咱们一明一暗,互为犄角,做起事来更加周全。” 戚九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瞟了王小鱼一眼。王小鱼自然知道戚九不放心自己,冷笑道:“你是阿猫阿狗,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我才懒得理你呢!你放心,我只当你是一具尸体,从来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过。”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又要与戚九争吵,急忙对她说道:“小鱼妹妹,方才你使出衡山剑法,比咱们练剑之时要高明得多。我没有想到你进境如此神速,再练上十天半个月,定然更加厉害!” 王小鱼本来还要与戚九争吵,听慕容丹砚夸赞自己的剑法,登时高兴起来,洋洋得意地说道:“自然是姐姐教得好。不是我自己吹嘘自己,黑白无常虽然轻功了得,剑术稀松平常。方才我一剑刺向白无常,他若是真正的武功高手,只需用长剑抢攻,我力气不及他,手臂又没有他长,非得闪身避开不可。可是这个笨蛋舍长取短,只会一味闪避,这才被我逼得连连后退。” 王小鱼说到这里,得意洋洋地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白无常剑术稀松平常,想来黑无常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不守江湖规矩,偷施暗算,打伤了黑无伤,还以为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哼,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又在嘲讽戚九,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出言解劝,却听厉秋风道:“就依戚兄弟所说,咱们立即下山。只不过戚兄弟不能从庄口堂而皇之地进去,还是绕过庄口,选一个无人之处跃过石墙,再偷偷回转排帮帮众所住的屋子。” 戚九答应了一声,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退。若是庄子里有什么事情,咱们再互通声气。” 戚九说完之后,看也不看王小鱼一眼,便即大步向岭下走去。王小鱼冲着戚九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了不起?!偏偏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胡吹大气。待这个小子折在倭寇手中,咱们再好好理论一番!”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待戚九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厉秋风这才和慕容丹砚、王小鱼一起向岭下走去。三人走到山腰之时,戚九早已不见了踪影。王小鱼奇道:“咦,咱们从这里一直能够看到庄子外面那座木桥。可是那个小子怎么不见了?难道他飞回去了不成?” 厉秋风知道戚九做事谨慎。虽然他重创了黑无常,却也担心白无常藏匿在四周窥伺,想来离开岭顶之后,他便潜入山坡旁边的树丛之中,借着树丛的遮掩,悄悄下岭去了。王小鱼只盯着官道,自然看不到戚九的身影。只不过他知道王小鱼心中对戚九有了成见,自己若是说了戚九的行踪,只怕王小鱼又要出言讥讽,只得隐忍不说。 三人即将走到山脚之时,厉秋风忽然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从声音判断,来的人着实不少。他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便在此时,慕容丹砚也听到了声音,便也随着厉秋风停了下来。王小鱼却是丝毫不知,仍然大步向前走去。厉秋风抢上一步,到了王小鱼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前面有人来了,咱们先躲到路边,看看是什么人到了!” 王小鱼一怔,只得点了点头,随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躲到了官道左侧的几棵大树后面。三人刚刚藏好,只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说话声。王小鱼从大树后探出头去,却见官道上走来一大群人,手中拎着刀剑棍棒,正自向摩天岭上走去。走在最前面那人黑帽青衫,正是王管家。 王小鱼见王管家身后跟着的都是王家庄的庄丁,心下大喜,暗想那个混蛋小子倒没有说错,想来我爹爹和王管家在摩天岭上吃了黑白无常的亏,逃回王家庄之后,便即召集人手,要到岭上找黑白无常算账! 念及此处,王小鱼也顾不得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招呼,从大树后面跳了出来,径直向王管家跑去,口中大声叫道:“王伯伯,我在这里!” 王管家听到王小鱼的声音,愕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寻声望去。待看到王小鱼之后,王管家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喜色,快步迎上前来,口中说道:“天可怜见!大小姐没被那两个恶贼伤到罢?” 王小鱼一脸得意,笑嘻嘻地说道:“王伯伯,你也太小瞧侄女啦。那两个恶贼虽然厉害,我也不放在心上。若不是这两个家伙使诈,事先挖了陷阱,侄女早一剑一个将他们的狗头砍了下来。” 她说到这里,向王管家身后望去。并未见到王庄主的身影。王小鱼心下一凛,颤声说道:“王伯伯,我爹爹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王管家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说出口。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各自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见到王管家如此模样,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只听王管家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方才在摩天岭上,大小姐和朱公子与那两个恶贼激战。后来你们掉进一个大坑之中,庄主老爷大惊,带着咱们想要将大小姐救出来。可是那两个恶贼十分厉害,将咱们的庄丁打得东倒西歪,无法靠近大坑。庄主老爷情急之下,拼命想爬过石墙,亲自将大小姐救出来。结果被那个穿黑衣服的恶贼砍了一刀……” 王管家说到这里,王小鱼一声惊叫,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双手抓住王管家的胳膊,颤声说道:“那我爹爹、我爹爹现在、现在怎么样……” 王管家道:“大伙儿平日里多承庄主老爷关照,见他被恶贼砍伤,登时群情激愤,纷纷不要命地扑了上去。那两个恶贼虽然厉害,不过咱们二三十人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庄主老爷救回来,他们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咱们,结果最后还是让咱们将庄主老爷抢了回来。只不过一番激战之下,庄丁们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我和蒋师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帮不上什么忙,再打下去只怕大伙非得尽数死在摩天岭上不可。是以我和蒋师爷要大伙先逃下摩天岭,再想法子回来救大小姐和朱公子、慕容姑娘。庄主老爷却不肯走,非要将大小姐救出来不可。” 王管家说到这里,见王小鱼红了眼圈,两行热泪已然从眼眶中流了下来,于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大小姐,不是我要弃你而去,实在是敌人太厉害了。咱们留在岭上,不只救不出大小姐,只怕咱们这些人也都得横尸岭上,再也无人回到庄子里报信。是以蒋师爷下令,要两名庄丁扛起庄主老爷,和咱们一起逃下了摩天岭……” 王小鱼听他说到这里,脸上登时露出了喜色,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口中焦急地问道:“这么说来我爹爹并没有性命之忧?!” 王管家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庄主老爷后背挨了一刀,受伤虽然不轻,不过害不了他的性命。咱们回到庄子之后,已经给他清洗了伤口,又涂了金创药。我已让人到城里去请汪大夫来给老爷治伤。他是疗伤圣手,定然能够将老爷的刀伤治好,大小姐就不要担心了。” 王小鱼这才放下了心。只不过方才她太过担忧,此时如释重负,大悲大喜之下,只觉得头晕眼花,双膝一软,便向地上坐了下去。慕容丹砚站在王小鱼身边,见她如此模样,急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没有事罢?” 王小鱼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我没事,只不过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过一会儿就好了。” 厉秋风站在一边,心下暗想,这位王管家说话太过啰嗦。若是他直接说王庄主并没有性命之忧,王姑娘便不会吓成如此模样了。 王管家见王小鱼惊魂稍定,这才开口问道:“大小姐,你们是怎样逃出来的?” 厉秋风心下一凛,生怕王小鱼大意之下,将戚九救人之事说了出来,正想着抢先说话之时,却听王小鱼道:“我和慕容姐姐,厉公子坠入陷阱之后,那两个坏蛋向坑里投掷大石头,想要将我们砸死在坑底。好在老天爷保佑,石头虽大,却都被咱们躲了过去。后来不知道上面出了什么事情,两个坏蛋突然不再向坑中投掷石头,而且也没了声音。初时咱们还以为他们故弄玄虚,想要另施毒计,可是等了许久,这两个家伙也没有露面。后来厉公子施展轻功攀爬出了大坑,却见岭顶一个人都没了。他将我和慕容姐姐也救了出来,随后一起下了摩天岭,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王伯伯。” 王管家一脸惊疑,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那两个恶贼不在岭上么?” 厉秋风见王管家看着自己,于是摇了摇头道:“咱们从陷阱中爬出来之后,确实没有看到这两个怪客。” 王管家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这倒是奇了。就算这两人奈何不了朱公子,可是将公子和大小姐、慕容姑娘困在坑底,他们已是大占上风,为何会突然离开?” 厉秋风自然不能说是戚九出手偷袭,重创黑无常,逼得白无常不得不背着黑无常先行逃走。是以他只好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缓缓摇了摇头。 王管家皱着眉头苦思不解,过了半晌,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庄主老爷担心大小姐的安危,要我将庄子里的男丁全都带了出来,到岭上去将大小姐救出来。蒋师爷已经赶回城里,要带着公差捕快前来帮忙。既然大小姐和朱公子、慕容姑娘已经逃了出来,咱们就一起杀回岭顶,看看能不能将那两个恶贼逮住。”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知道黑白无常绝对不会留在摩天岭顶,但是又不能对王管家明言,心下都有些为难。厉秋风见王小鱼不住向王管家身后望去,知道她正在搜寻于老二,生怕她冒冒失失地向王管家询问,急忙冲着王小鱼使了一个眼色,这才转头对王管家道:“既然如此,咱们也随着各位一同再到岭上走一遭。” 王小鱼原本打算将于老二找出来,逼问他为何要在岭上挖掘陷阱。只不过看到厉秋风以目光示意,这才将话咽了回去。她一肚子不解,此时听厉秋风说要再上摩天岭,心下一怔,暗想再上摩天岭,定然找不到黑白无常,为何要白白再走一遭?只是看到厉秋风面色平静,知道他如此说话,定然另有深意,是以只得闭嘴不说。 王管家转头招呼了一声,便即带着众庄丁向岭上走去。厉秋风见王管家带着二三百名庄丁,想来已经将王家庄能战之人全都带来了。只不过先前与自己一行人一同上岭的那二十多名大汉却一个都没有现身。厉秋风心下暗想,王管家说他们在岭顶与黑白无常打了一架。那二十多名大汉虽然彪悍,可是毕竟不懂武艺,被黑白无常打得大败,个个带伤,能够逃得一条性命已属不易,想来此时都留在王家庄中疗伤。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众人一窝蜂般向摩天岭上走去。王管家一边走一边提醒众庄丁小心在意,若是有人偷袭,须得齐心合力,共御强敌。若是有人敢胆怯逃走,此生休想再入王家庄一步。众庄丁纷纷点头称是,更有人大声说道:“咱们来了二三百人,一人一口唾沫也将敌人淹死了,还怕有人敢强横不成?!” 王小鱼听众人乱哄哄地叫喊说话,悄悄溜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向两人使了一个眼色,有意放慢了脚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便也放缓了脚步。片刻之后,三人便落在了众人后面。王小鱼见与众人离得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公子,你明明知道黑白无常不会在摩天岭顶,为何还要白白走一遭?而且我方才想要问王伯伯于老二去了哪里,你为何不许我说话?” 厉秋风道:“王姑娘,你不要忘了,黑白无常是被戚九惊走,咱们也是戚九救出来的。于老二在摩天岭顶挖掘陷阱之事是戚九告诉咱们的,你若是突然询问于老二去了哪里,藏在王家庄的倭寇眼线便会知道咱们有意隐瞒了事情不说,或许便会怀疑咱们与戚九早就相识。如此一来,戚九藏与不藏,便没有丝毫用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两位姑娘切记,无论何人问起,咱们只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使得黑白无常消失不见,咱们才逃了出来。至于于老二挖掘陷阱之事,咱们只能暗中查探,绝对不能公然逼问于老二。只有让倭寇以为咱们一无所知,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地行事,露出的破绽也会越来越多。此事关系重大,两位姑娘千万要小心行事。”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同时点了点头。 众人到了摩天岭顶,王管家下令众庄丁四处搜寻,他自己走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面前,口中说道:“大小姐,朱公子,慕容姑娘,三位方才逃出来时,岭上就是这样么?” 王小鱼故意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开口说道:“是呀,我们逃出来时,那两个恶贼就不在这里,不晓得去了哪里。” 王管家脸色阴晴不定,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大小姐,事情只怕并不简单。有一件事方才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咱们护着庄主老爷退回到庄子之后,立即要找在岭上管事的于老二等人来问话。这几日原本都是庄主老爷带人到岭上忙活,可是今日一早庄主老爷急着赶到城里去见蒋师爷,这才让于老二带人到岭上来干活。可是咱们到了岭顶之后,这里却是鬼影都没有一个,情形古怪之极。” 王小鱼听到这里,故意装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只见她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对啊!若是他们都在岭上,那两个恶贼也不敢胡来。” 王管家道:“可是咱们找遍了整个王家庄,却连于老二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而且不只他不见了,他的几个亲信也是影踪全无。我知道情形有异,便叫来十几个今早在岭上干活的民夫问话。他们说今天上了摩天岭之后,原本像前几天一样搬砖的搬砖,挖沟的挖沟。可是干了不到一个时辰,庄主家的仆人周老狗就跑上了摩天岭,和于老二嘀嘀咕咕一阵子。随后于老二就让大伙停下手里的活计,要他们挖一个大坑。待到大坑挖好之后,又说今天不再干活了,让周老狗带着大伙回到庄子里歇息。” 王管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周老狗将众人带回到庄子里之后,将他们安置在庄子北侧的十几间空屋中,只说先在这里歇息,谁也不许离开,随后他便匆匆走了。这些人一直等着吃午饭,可是到了下午也没有人来送饭,饿得他们前心贴后心,后来就闹了起来。恰好我派人去找于老二,便将他们带到了庄主宅第外面,静等庄主问话。” 王小鱼越听越是惊讶,口中说道:“难道真是我爹爹吩咐周大叔,让他去命令于老二挖掘陷阱?” 王管家苦笑了一声,道:“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庄主老爷从城里赶回来之后,便和咱们在正堂议事。后来又闹出了黄三婶下毒之事,哪有工夫让周老狗去命令于老二挖坑?分明是有人和周老狗相互勾结,让于老二带人在岭上挖掘陷阱,想要将大小姐、朱公子和慕容姑娘害死。” 王小鱼颤声说道:“周大叔一向忠厚,他、他怎么会害我?” 王管家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周老狗这些年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确实是一个忠厚老实之辈。可是仔细想想,此人言行谨慎,一直在庄主身旁伺候,只怕真有一些古怪也说不定。” 王小鱼道:“如此说来,是周老狗和于老二勾结在一起,在岭上挖掘陷阱害人?” 王管家道:“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坑是于老二挖的,而于老二挖坑之前和周老狗商议了半天,看上去他俩都脱不了干系。可是单凭这些,也不能说于老二和周老狗就是坏人。若是有人假借庄主之名,让周老狗去给于老二下命令,这两人就是被人利用了。眼下于老二和周老狗都不见了,咱们也不晓得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俩主谋。” 王管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庄子里发生的怪事还不只这一件。被厉公子带到咱们庄子里的那两个马家庄的庄丁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厉秋风听王管家说侯老歪和老陈死了,心下一凛,急忙问道:“死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王管家道:“奇就奇在这里。这两人被关在一处空宅子之中,宅子内外有五六名精干庄丁守着,可以说是戒备森严。中午时分,有人给他们送饭,结果发现这两人滚倒在地一动不动,这才发觉他们已经死了。那个姓侯的小腹上有一处刀伤,听厉公子说这是他进庄之前被人捅了一刀,此外再无致命伤。而那个姓陈的更加奇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我将看守这两人的五六名庄丁分开来问话,他们回话之时并没有什么破绽,弄得我一筹莫展。眼下于老二和他的几名亲信,还有周老狗都消失不见了,一时之间不晓得到底是谁谋划了在这里挖掘陷阱之事。马家庄那两个庄丁又死在咱们庄子里。庄主老爷说,既然出了人命,只好等蒋师爷回来处置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厉秋风听王管家说完之后,心下越发惊疑。敌人每一步算计得都十分缜密,从在摩天岭顶挖掘陷阱,到于老二、周老狗等人失踪,可以说将一切线索全都切断了。在幕后主事那人步步紧逼,做起事情来又是滴水不漏,要想击败此人的图谋,势比登天还难。 他正思忖之时,却听王小鱼失望地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岂不是如同瞎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管家一脸苦笑,口中说道:“只怕眼下正是如此。如今庄主受了伤,恐怕不能主持大事。庄内庄外的事情,还要大小姐拿主意才好。” 王小鱼心下忐忑,口中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罢了。大事还要靠王伯伯处置。”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向左右看了看,接着说道:“眼下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不如还是先回庄子为好。” 王管家无奈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也只好如此了。大小姐也不必担心,庄主老爷虽然受了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只须静养上一两个月,便没有什么大碍。而且蒋师爷说了,此事干系重大,他绝对不会坐视。有衙门帮忙,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众人下了摩天岭,一直回到了王家庄。远远望见庄口聚了一大群人,众人心下都是一凛。王小鱼对王管家说道:“王伯伯,你不是将咱们庄子里的男丁全都带出来了吗?怎么庄口又聚集了这么多人?” 王管家也是一脸惊疑,口中说道:“庄里能够用得上的男丁几乎全都被我带出来了,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多人聚集才是。难道庄子里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王小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也紧紧跟在后面。待到了庄口,却见百十条大汉手执刀剑棍棒,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王小鱼见这些人个个面生,心下惊疑不定。那百十条大汉见王家庄庄丁大举聚集,却也有些胆怯,纷纷将刀剑棍棒举了起来,指向了王管家和王小鱼等人。 王家庄众庄丁见这些人如临大敌,随时都要开打,立时也将刀剑举了起来。王管家见势不妙,双手一举,拦在两伙人之间,大声说道:“都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厉秋风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三四百人手握刀剑互相对峙,随时都能混战在一处,心下也有些忐忑。他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拦在身后,心下暗自戒备。 只听王管家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跑到王家庄来做什么?” 他话音方落,只见一名大汉冷笑道:“王家庄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大明朝的天下,咱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个老家伙管得着么?” 王管家双眉一挑,打量了那人一番,口中说道:“这位兄弟倒有些眼熟,不知道在何处发财?” 那名大汉嘿嘿一笑,右手握着钢刀在王管家面前虚劈了两下,逼得王管家向后退了两步。王家庄众庄丁见此人如此嚣张,登时鼓噪起来。王管家倒沉得住气,转身向众人摆了摆手,众庄丁这才没有冲上去动手。 只听那名大汉大声说道:“老家伙,你的记性还不错。前天咱们在海边见过一面,竟然被你记住了老子的面容。” 王管家沉声说道:“原来是马家庄的兄弟。咱们两个庄子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跑到这里来闹事,不怕马庄主责罚吗?” 王管家话音方落,只听有人说道:“是我让他们来到这里讨一个公道,自然不会责罚他们!” 这人说完之后,只见马家庄的庄丁纷纷向两侧让开,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头戴方巾,身穿宝蓝色绸衫,正是马庄主。他一摇三晃地走到王管家面前,趾高气扬地瞟了王管家一眼,冷笑道:“你去将老王叫出来,就说老子有事要和他理论!” 王管家尚未答话,王小鱼已然忍耐不住,绕过厉秋风,抢到马庄主面前,指着他大声说道:“姓马的,你将嘴巴放干净些!” 马庄主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们王家庄的人都死绝了不成,让一个小丫头站出来和老子说话?!”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恶狠狠地盯着王小鱼,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老王若是不给老子一个交待,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王家庄!” 马庄主话音方落,他身后百余名马家庄的庄丁齐齐挥舞手中的兵刃大喊大叫,更有人出言无状,大骂王庄主和王小鱼。王小鱼气得脸色苍白,反手拔出长剑,大声说道:“好,你们要打架,咱们便打一架!” 马家庄众人见王小鱼不过是一个弱质少女,虽然手里握着长剑,只怕她的个头还没有剑高。是以一个个看着王小鱼颇为好笑,更有人举起刀剑来出言恐吓,言语污秽不堪。 王小鱼一张脸涨得通红,正想冲上去厮杀。慕容丹砚急忙将她拦住,小声劝她谨慎从事。王管家走到王小鱼身前,将她护在身后,这才对马庄主说道:“敝庄庄主身子不适,正在庄中静养。马庄主有事,尽管和我说便是。” 王管家话音方落,只听马庄主一声冷笑,上下打量了王管家几眼,口中说道:“和你说?你不过是老王手下的一条狗,凭什么和老子说话?今日老王就算爬也得爬出来见老子!” 王管家见马庄主如此无礼,脸色却也沉了下去。他身后那些庄丁早已忍耐不住,纷纷指着马庄主破口大骂。马家庄的众庄丁自然也不肯示弱,与王家庄庄丁对骂了起来。双方都是些粗豪汉子,一张嘴便是污言秽语,龌龊不堪。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气得眼眶都红了,生怕她情急之下挥剑乱砍乱杀,若是出了人命,事情便不好收拾了,是以她将王小鱼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马家这些人个个粗鲁,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先静观其变,若是他们太过无礼,我和厉大哥绝对不会坐视。” 王小鱼强忍心中愤怒,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姐姐。我知道这些人没什么见识,可是他们如此辱骂我爹爹,这口气总有一日要一吐为快!”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里聚集闹事,难道不怕朝廷王法吗?!”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厉秋风听到这人的声音出自王家庄众庄丁身后,急忙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众庄丁纷纷退开,给来人让出了一条道路。片刻之后,却是蒋师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何捕头和二三十名捕快。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这些庄丁不敢阻拦,王家庄虽然势大,毕竟不敢得罪衙门的公差捕快。 王管家见蒋师爷和何捕头到了,急忙迎上前去,躬身说道:“小人见过蒋师爷、何捕头。两位来得正好,一定要给小民做主。” 蒋师爷皱着眉头说道:“这里怎么乱成如此模样?我离着三四里远,便听到这里一片喧闹。” 王管家道:“是马家庄的马庄主带人跑到这里来闹事……” 王管家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身后有人大声说道:“他妈的,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恶人先告状?!” 王管家转头望去,却见马庄主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待他走到近前,伸手在王管家肩膀上一推,登时将王管家推了一个趔趄。只见马庄主占了王管家的位置,对蒋师爷和何捕头拱手说道:“小人见过蒋师爷,何捕头。两位来得正好,一定要给小民做主。” 他故意学着王管家说话,只不过神情嚣张,不似王管家那般恭恭敬敬。蒋师爷尚未说话,何捕头在一边说道:“老马,你到这里来搞什么?今日不是应当由你带人在城外寻找大船么?” 马庄主撇了撇嘴,口中说道:“不是我来搞事情,是他妈的老王这个王八蛋在搞事情……” 马庄主话音未落,王小鱼忍耐不住,指着马庄主大声说道:“姓马的,枉你也是一庄之主,怎么嘴巴这么臭,不怕你的手下笑话你吗?” 马庄主恶狠狠地扫了王小鱼一眼,冷笑着说道:“大人说话,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他妈的,爹不懂规矩,生一个闺女也乱七八糟!” 王小鱼大怒,又要扑上去与马庄主拼命,慕容丹砚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拦住。蒋师爷见王小鱼眼睛通红,势若疯狂,急忙冲她摆了摆手,口中说道:“侄女尽管放心,我会替你和你爹爹主持公道。” 他说完之后,见马庄主又要抢着说话,便冲他摆了摆手说:“老马,你先闭嘴不要说话!” 蒋师爷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可是话一出口,却有一股阴森之意。马庄主原本还想在蒋师爷和何捕头面前痛骂王庄主,只是被蒋师爷目光扫到,只觉得心下一寒,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由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蒋师爷转头对王管家道:“你先说罢。” 王管家躬身说道:“是。今日您离开敝庄之后,小人带着庄里百十号人到摩天岭上,想要将大小姐等人救回来。还没等咱们走到岭上,便遇到大小姐他们已经下山了。原来那两个恶贼将咱们打退之后,便想着要用大石头将掉落到坑中的大小姐砸死。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这两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大小姐他们这才死里逃生。小人听大小姐说完之后,为了慎重起见,又带人到岭上走了一遭,确实找不到那两个恶贼,只得带着大小姐一起回来。可是刚到庄口,便看到马庄主带人堵在这里,一个个手舞刀剑,凶神恶煞一般。小人实在不晓得他们到这里要做什么,还望蒋师爷,何捕头给小人做主。” 蒋师爷点了点头,转头对马庄主道:“老马,你到这里来搞什么事情?” 马庄主此时已不像方才那般嚣张,躬身说道:“蒋师爷,不是我来搞事情,实在是老王欺人太甚。我不说你也知道,衙门让老王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神庙,他的庄子里人手不够,还是我派了七八十名排帮帮众来帮忙……” 马庄主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王小鱼冷笑道:“帮忙?我爹爹给排帮帮众发的工钱,比给咱们王家庄的人发的都多,这话你怎么不说?” 马庄主却不理她,仍然对蒋师爷说道:“我一向待老王不薄,可是他却整日算计咱们马家庄。昨天晚上,不知道咱们马家庄哪里得罪了老王,他竟然派人抓了马家庄两个人,扣在了王家庄严刑拷打,最后将二人折磨死了……” 马庄主说到这里,装模作样地用手擦了擦眼睛,似乎在擦眼泪,只不过一张大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悲伤之意。只听他接着说道:“咱们马家庄虽然不如王家庄家大业大,可是也不能让人骑到头上拉屎不是?是以我听到消息,便带人来找老王理论。至不济也要将二人尸体带回去好生收敛,让他们的家人安心。可是老王躲着不肯出来见我,咱们没有法子,只好在这里等着。” 马庄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蒋师爷和何捕头一眼,接着说道:“蒋师爷,何捕头,两位以为我说的话在理不在理?” 蒋师爷正色说道:“老马,你不要在这里胡闹。昨天确实有两个马家庄的人被带到了王家庄。不过这两人不是被抓来的,而是你们庄子里出了事情,才有人将这二人请了过来。” 蒋师爷话音方落,马庄主脸色一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蒋师爷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蒋师爷,你可不要拿我开玩笑。事关人命,处置不妥,民情汹涌,只怕衙门也弹压不住。” 蒋师爷冷笑一声,对马庄主说道:“老王,你这是打算用百姓来压我就范?” 马庄主一向与潘师爷交好,而且经过潘师爷的手,给李知县送了不少钱,是以并未将蒋师爷放在眼中。只不过他知道蒋师爷为人方正,甚得东辽县百姓的敬重。李知县和潘师爷手段毒辣,可是拿蒋师爷也没有办法,马庄主自然也不愿意得罪蒋师爷。此时听蒋师爷语气不善,马庄主心下一凛,急忙拱手说道:“不敢不敢,我哪里敢有这份心思?实在是情急之下胡乱说的,还望蒋师爷不要生气。” 马庄主说完之后,何捕头在一边对蒋师爷说道:“老马就是这副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马家庄的人死在了王家庄,正所谓人命关天,老马急成这样,却也是情有可原。” 马庄主平日里结交衙门里的官吏,给何捕头也送过几次银子。此时听他为自己说话,马庄主心下暗想,老蒋这个王八蛋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等人都得了我的银子,帮了我不少忙。只有姓蒋的假清高,坏了我不少事情。须得想个法子折腾折腾这个王八蛋,让他以后不能再坏了老子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蒋师爷见何捕头为马庄主说话,脸色有些难看。只听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老马有臭脾气,难道就不许别人有脾气不成?这几日王庄主为了衙门的事情到处奔波,除了要去搜寻大船,还要在摩天岭上监督建造钟馗庙。今日更是在摩天岭上受奸人偷袭,受了重伤……” 蒋师爷说到这里,马庄主和何捕头都是脸色大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庄主对王庄主一向不服气,屡次在东辽县知县李芝生和潘师爷面前诋毁王庄主,无一日不盼着衙门将王庄主抄家灭族,自己便是东辽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此刻听说王庄主受了重伤,马庄主先是一惊,随即心下狂喜,暗想当真是老天爷开了眼,竟然让老王倒了大霉。自己正好趁此机会再踩上一脚,非将王家庄毁了不可! 何捕头心下却是又惊又怒。今日他原本在姘头家中喝酒,却被蒋师爷派人找回了衙门,心下老大不高兴。蒋师爷见到他之后,只说让他带上公差捕快到王家庄办差,却并未说明出了什么事情。何捕头知道王庄主一向谨慎小心,虽然不像马庄主那般送了自己许多银子,可是每次到王家庄办事,却也能得到不少好处。是以蒋师爷要他一同前往王家庄,何捕头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何捕头也是多年老吏,处事圆滑,知道东辽县衙门之中,李知县和潘师爷上下勾结,联手发财,可以说是狼狈为奸。蒋师爷虽然是一个能吏,不过自命清高,与李知县和潘师爷二人一向若即若离,不受李知县待见。若不是知县衙门许多事情还要倚仗蒋师爷处置,只怕李知县早就将蒋师爷开革了。是以何捕头平日里与潘师爷称兄道弟,巴结奉迎,和蒋师爷却没什么深交。这一路走来,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此时听蒋师爷说王庄主被人杀伤,何捕头心下大为不满,暗想如此大的事情,你老蒋一句口风都不露,到了这时才说出了实情,岂不是连老子都不相信?他妈的,怪不得老潘说你老蒋面似忠厚,其实奸诈,他这话说得真是不错。 只听蒋师爷接着说道:“王庄主如此辛苦,还有人在背后诋毁于他,其心可诛!” 蒋师爷说到这里,看了马庄主一眼,口中说道:“马庄主,你们马家庄出了大事。可笑你身为庄主,却是懵然无知。当心有头睡觉,无头起床!” 马庄主听蒋师爷出言提醒自己,心下大为不满,暗想咱们马家庄上下一心,如铁板一块。你却说庄子里出了大事,还说什么有头睡觉,无头起床,这不是摆明了威胁老子?马家庄可不似王家庄这般混乱,马侯两家掌握大权,外姓人尽在马家族人监视之下,庄子里的风吹草动,无不尽在老子的掌控之中。哼哼,东辽县里里外外,凡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都有老子的眼线,就连知县衙门也不例外。你老蒋却在这里虚言恫吓,真以为老子是吓大的不成?! 蒋师爷见马庄主虽然没有出语反驳,不过脸上却尽是不服气的神情,知道他并未将自己这番话放在心上。不过此时他也不想与马庄主纠缠,转头对何捕头道:“老何,今日我要你同行,正是因为王家庄里出了人命案子。你是咱们东辽县的捕快班头,查案办案是你的老本行,不须蒋某多说。王家庄的人命案子颇为蹊跷,牵涉颇多,蒋某又怕走漏了消息,这才没有透露口风。老何,你可不要怪我。” 何捕头这才知道蒋师爷的用意,虽然对他仍然有些许不满,不过却也不想撕破面皮。当下何捕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蒋师爷,咱们是多年交情了,还说这些劳什子做甚?你是咱们东辽县的刑名师爷,老百姓都说你是知县衙门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还有人说你是诸葛亮再世,再难的案子,只须掐指一算,便知真凶是谁。你蒋师爷做事总是有道理的,我老何只有佩服的份儿。哈哈,哈哈。” 蒋师爷何等聪明,自然听出何捕头这番话明里吹捧自己,其实夹枪带棒,暗含讥讽之意。不过蒋师爷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何捕头说笑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否则让李大人和潘师爷听到了,蒋某可没脸再到衙门做事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马庄主说道:“老马,你不是想去见王庄主,将事情掰扯清楚么?咱们这就一起进庄,将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 马庄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有蒋师爷和何捕头给咱们马家庄做主,看看老王还有什么话说。” 蒋师爷点了点头,对王管家道:“老王,劳烦你给咱们带路罢。” 王管家答应了一声,从马家庄众庄丁之间挤了过去,却见三十多名王家庄的庄丁守在庄口,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刀剑,正自与马家庄庄丁对峙。见到王管家走了过来,这些庄丁急忙躬身施礼。王管家让众庄丁退开,这才将蒋师爷、何捕头和马庄主请了过来。 蒋师爷走到大树下面,对马庄主说道:“老马,你带了这么多手下,一个个挥刀弄剑的,若是一窝蜂涌进庄子,只怕会生了误会。不如你选十几名得力手下,与蒋某和老何一起去见王庄主,其余的庄丁就留在庄外等候,你看如何?” 马庄主心下一怔,暗想你不许老子带人进庄,难道是和老王穿了一条裤子,想要找老子的茬不成? 蒋师爷见马庄主并不答话,只是皱起了眉头,知道他心有顾忌,是以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马,你不会害怕王庄主给你摆了鸿门宴罢?” 马庄主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何捕头一眼。只见何捕头面色沉静,向他微微点了点头。马庄主心下暗想,老子听人密报,前来兴师问罪,要找老王的麻烦。原本还担心王家庄人多势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过老天爷开眼,让老王被人砍了,使得王家庄失了主心骨。老子这时进庄,即便老王想要害我,他手下已然张皇失措,就算老子只带着十几人进庄,又有谁敢动手?何况老何和老蒋与老子同行,给老王十个胆了,他也不敢对老子无礼。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马庄主打定了主意,当下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蒋师爷,你这话可说得远了。有何捕头在,管他什么红门宴黑门宴,老……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哈。” 蒋师爷听马庄主故意提到“何捕头”,而不说自己,知道他是将何捕头视作了靠山,话里话外透着威胁之意。不过他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好,老马,你就选好十几名手下,与咱们一起去见王庄主罢。” 马庄主答应了一声,自顾自地去挑选亲信庄丁。蒋师爷又对王管家说道:“你将王家庄的庄丁带回庄内,不得聚集在庄口,以免与马家庄的人生了龌龊。” 王管家答应了一声,却又小声说道:“蒋师爷,马庄主带了这么多人到敝庄来闹事,若是小人将庄丁尽数撤回庄内,马家庄的庄丁闹起事来,只怕……” 王管家说到这里,略略有些迟疑,便没有再说下去。蒋师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庄主用你做管家,当真没有找错人。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请何捕头留几名捕快守在庄口,将马家庄的庄丁隔在庄外。老马这些手下虽然蛮横,可他们总不敢对衙门的人无礼罢?” 王管家躬身说道:“多谢蒋师爷承全,小人无话可说,这就将敝庄庄丁带走,请蒋师爷进庄。” 厉秋风一直冷眼旁观蒋师爷和马庄主等人说话。他见蒋师爷谈笑自若,将马庄主、王管家等玩弄于股掌之上。马庄主虽然心有不服,不过却也不敢公然得罪蒋师爷。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蒋师爷的举止作派,犹如封疆大吏一般。自己在京城当差之时,见过许多朝廷大官。这些官员之中,虽然不乏嚣张跋扈之辈,可是大多数官员在明面上都是谦逊有礼。反倒是萧东等一干不入流的官吏出了京城,便即得意洋洋,耀武扬威。蒋师爷为人还算方正,可是身上也有了极浓厚的官气。平民百姓,极少见到朝廷六部尚书、侍郎和堂官,更别提内阁大学士这些顶尖儿的大官。他们每日里最常见到的便是里正、捕快、师爷,见到县太爷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大事了。而这些蕞尔小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百姓眼中便是皇帝、朝廷和王法。师父说天下最难处置之事便是吏治,此言非虚。 厉秋风思忖之际,马庄主已经挑选了十八名得力手下,得意洋洋地走回到蒋师爷身边。蒋师爷又要何捕头留下五名捕快守在庄口,这才要王管家带路,和众人一起向王宅走去。此时王家庄庄丁已被王管家遣散,身边只留下四五名庄丁随行侍候。马庄主见此情形,心下更是松了一口气,暗想王家庄的庄丁既然不会随着咱们同去王宅,到时就算老王翻脸,凭着他身边这几个人,却也没什么可怕的。 王管家将众人请进王宅,先是让仆人引着公差捕快到厢房吃茶歇息,自己带着众人一直到了后院。蒋师爷只带着何捕头、马庄主和王管家进了屋子,将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连同马庄主的十八名亲信手下尽数留在了院子中。王小鱼原本也想进去瞧瞧王庄主的伤势,王管家小声对她说道:“大小姐,庄主老爷的伤不碍事,你不必担心。蒋师爷要和庄主老爷谈正事,又没让大小姐进去,你还是在院子中稍候为好。若是你硬闯进去,反倒让庄主老爷为难,牵动了他的伤口,只怕……” 王管家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并没有再说下去。王小鱼知道王管家说得不错,只得点了点头,退到了慕容丹砚身边,眼看着王管家带着蒋师爷、何捕头和马庄主走进了王庄主的居处。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惶恐,身子微微颤抖,知道她挂念王庄主的伤势,于是小声说道:“小鱼妹妹,王管家为人谨慎,绝对不会乱说话。他既然说王庄主伤势不碍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尽管放心便是。” 王小鱼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怕姓马的混蛋跑进去胡说八道,惹得我爹爹生气,不免让他老人家的伤势加重……” 王小鱼话还没有说完,站在一边的十八名马家庄的庄丁不晓得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王小鱼大怒,转头盯着众人,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十八名庄丁都是马庄主的亲信,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今日随马庄主到王家庄来,本来就是存心来闹事,只不过蒋师爷和何捕头到了,这场架才没有打成。此时马庄主随蒋师爷、何捕头进了屋子,这十八名庄丁见王家庄的庄丁全都留在了王宅之外,王家的仆人仆妇见到蒋师爷等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到后院,只道王家庄众人已被马庄主吓破了胆,越发得意嚣张起来。此时见王小鱼对怒目而视,这些庄丁不只没有收敛,反倒笑嘻嘻地看着王小鱼,目光中尽是挑衅之意。 其中一名庄丁最为好色,见王小鱼虽然年幼,不过却是一个美人胎子,是以色迷迷地看着王小鱼,说起话来便有些不干不净。慕容丹砚生怕王小鱼狂怒之下与这些人动手打架,伸手握住了王小鱼的左手。只觉得王小鱼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心下愤怒之极。 那名庄丁见慕容丹砚拉住了王小鱼,这才发觉慕容丹砚比王小鱼更加美貌,便起了调戏之意。只听他大咧咧地说道:“他妈的,王家庄里的男人一个个猥琐龌龊,娘们倒还不错。大伙儿瞧瞧这个大丫头,嫩得真是能拧出水来。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窑子里买来的,是不是破了身。老王真是艳福不浅啊!” 众庄丁听了之后,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有几个轻薄之徒,也学着那名庄丁的模样出言调笑。慕容丹砚心下恼怒,只不过顾忌着身在王家庄中,担心给王家庄惹下祸事,这才没有拔剑相向。 众庄丁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并未出言责骂,厉秋风站在一边也是沉默无语,是以越发嚣张起来。那名带头的庄丁色胆包天,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没有反抗,竟然一摇三晃地走到王小鱼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大小姐身娇肉贵,我自然不敢存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心。不过你这个大丫头却也不错,不如赏给了我。等到咱们马家庄吞了你们王家庄之时,我看着娘子的面子上,自然会对大小姐网开一面。哈哈,哈哈。”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慕容丹砚见这名庄丁狂妄至极,心下大怒。她原本也是一个喜好生事的主儿,只不过自从受了柳生一族杀手的暗算,在慕容山庄疗伤半年,性子较此前已沉稳了许多。而且她听厉秋风所说,知道东辽县城杀机四伏,倭寇正在蠢蠢欲动。此时若是生出事端,更加容易被倭寇所乘。是以她强忍胸中怒气,将头转过一边,不想再理会这些粗鄙小人。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隐忍不发,心下暗自赞叹。便在此时,忽听王小鱼沉声说道:“你们如此蛮横,难道不怕马庄主责罚么?” 那名庄丁笑嘻嘻地说道:“咱们马庄主可不像你爹那般死板。我说大小姐,你须得好好劝劝你爹,有好事不能只顾着自己,要大家都说你好,你才能真的好……” 那人正说得兴起,蓦然间只听得“铮”的一声厉响,随即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自刺到了他的面前。庄丁大惊,正想挥刀抵挡,只觉得咽喉一凉,长剑已刺入他咽喉三寸。庄丁咽喉之中格格作响,双目圆睁,一脸惊恐,想要说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王小鱼右手持剑,剑尖刺入那名庄丁的咽喉,鲜血自长剑血槽中缓缓流了出来。只听王小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我面前如此嚣张,便是该死。下辈子好好做人,不要再胡说八道,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王小鱼说完之后,右手长剑倏然收回。只见一道血箭自那名庄丁咽喉中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王小鱼左脚踢出,正踹在庄丁的小腹之上,登时将他踢倒在地上。只见那名庄丁身子扭了几扭,便即寂然不动了。 马家庄众庄丁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敢出剑杀人,全然没有防备。待到惊觉之时,那名庄丁已然尸横就地。众庄丁吓得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只听王小鱼一声冷笑,口中说道:“还有没有活得不耐烦的,过来试试我的剑锋是否锐利!” 众庄丁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向后退去。其中有几人吓得紧了,浑身颤抖,手中刀剑竟然掉落到了地上。 慕容丹砚原本握住了王小鱼的手臂,只不过那名庄丁出言调戏,她心下恼怒,只想着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却疏忽了王小鱼的举动。王小鱼早就起了杀心,那名庄丁不知死活,又向她身前走近了几步。王小鱼倏然甩脱了慕容丹砚的手臂,拔剑杀人一气呵成。慕容丹砚武功虽然远在她之下,却也没有法子将她这一剑拦住。眼看着那名庄丁死在王小鱼的剑下,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小鱼妹妹真是练武奇才,不过数日之间,便能将剑术练到如此境界,实在是可敬可怖。 厉秋风更是心下惊骇,暗想王小鱼出剑虽快,不过以招数而论,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让人惊讶的是她出剑杀人之时,竟然没有半分迟疑,而且杀人之后,仍然是面不改色。一个只练过数日剑术的少女,便能如此狠毒,假以时日,她武功大成,若是走上了邪道,只怕无人可以制得住她。自己默许慕容丹砚教授王姑娘剑术,是吉是凶,此时殊未可知。 众庄丁退开之后,眼看着同伴惨死当场,初时心下惊骇,两股颤颤,只想着转身逃走。只是片刻之后,眼看着对方不过三人,其中还有两个是小丫头,自己一方人数占优,若是就此束手,传扬出去,马家庄的面子何在?念及此处,一名庄丁手举钢刀,对众庄丁说道:“马大哥是咱们庄主老爷的侄子。他被人杀了,咱们若是不为他出头,还有何面目回转马家庄?!” 众庄丁胆气复壮,纷纷挥舞刀剑,便要向王小鱼杀去。便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响,后院正房大门已然被人推开,王管家匆匆走了出来。他见众庄丁挥舞刀剑要向王小鱼杀去,而王小鱼长剑横在胸前,一副凛然不惧的模样。院子中还倒着一个人,咽喉处血肉模糊,身子一动不动,十有八九已然毙命。看这人的衣衫打扮,正是马家庄的庄丁。王管家知道情形不妙,急忙快步走到院子中,拦在王小鱼身前,对马家庄众庄丁喝道:“这里是王家庄,你们不可造次!” 为首的那名马家庄庄丁将钢刀一摆,大声说道:“呸!你们王家的小娘皮杀了咱们马家庄的人,这笔血债岂能不算?!” 这名庄丁说完之后,挥刀便向王小鱼冲去。王管家见他来势凶猛,情急之下双手张开,拼命想拦在那名庄丁身前。那名庄丁一脚踢了过去,只听王管家惨叫一声,便即摔倒在地。只是王管家摔倒之后,被他护在身后的王小鱼冷笑一声,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噗”的一声,已然刺入那名庄丁的胸口。 那名庄丁原本气势汹汹地杀向王小鱼,却并未想到王小鱼连他也敢杀。待到他惊觉之时,王小鱼的长剑已然刺入他的胸口。只见这名庄丁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低下头看了看刺入他胸口的长剑,又抬头看着王小鱼。只见王小鱼嘴角微微向上一撇,露出了一丝阴狠的笑容。这名庄丁此时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狠毒至极,终于知道了害怕。只听他颤声说道:“饶、饶了我……” 只听王小鱼冷笑一声,右手想要将长剑自那名庄丁胸口抽出。只不过这一剑刺得极深,剑尖被庄丁的胸骨卡住。王小鱼又是一个少女,气力不继。是以一拔之下,长剑只抽出了数寸,却未将剑身全都拔出来。只是长剑在那名庄丁体内抽动,疼得他一声大叫,神智已然有些模糊。只见他右手举起钢刀,便向王小鱼头顶劈了下来。 王小鱼杀掉第一名庄丁之时,尚还有些惊恐。只不过见到鲜血之后,却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兴奋。是以长剑刺入这名庄丁的胸口之时,她已经没有半分慌张,只想着将得罪她的人尽数杀死。眼看着这名庄丁难以活命,王小鱼心下正自得意。只是没有想到这名庄丁狂乱之下,竟然挥刀砍了过来,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竟然忘记了躲闪,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名庄丁,眼看就要命丧在钢刀之下。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眼看着王小鱼就要被钢刀砍中,慕容丹砚抢上一步,左脚倏然踢出,正踢在那名庄丁的小腹上。那名庄丁被王小鱼一剑刺中胸口,已是必死无疑。只不过王小鱼的长剑卡在他的胸口处,使得他胸腔内的鲜血没有喷出,这才一时未死。慕容丹砚一脚踢出,那名庄丁怪叫了一声,身子倒飞了出去,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然从他胸口中抽了出来。只见那名庄丁身在半空,胸口鲜血喷了出来,摔出两丈多远,身子尚未落地,已然气绝身亡。 众庄丁原本气势汹汹地想群起围攻王小鱼,只是没有想到王小鱼丝毫不惧,又将带头的同伴刺了一剑,最后慕容丹砚一脚踢出,这名庄丁又惨死在众人眼前。到了此时,这些马家庄的庄丁才知道王小鱼绝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而且她身边的这个“大丫头”更是厉害,看似一个弱质女流,一抬腿便将一名大汉踢出两丈多远。这份本领,只怕寻遍东辽县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是以众庄丁发一声喊,登时抱头鼠窜,大半都向前院逃去。 便在此时,蒋师爷等人也从王庄主的居室中走了出来。只见院子中躺着两具尸体,马家庄的十几名庄丁拼命正自向前院逃去。蒋师爷等人没有想到院子中竟然发生了这等事情,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马庄主更是几步到了院子中,见到自己两名亲信惨死当场,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他转头恶狠狠地看着王小鱼,大声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有王法吗?!” 马庄主说完之后,转头对蒋师爷、何捕头说道:“两位都看到了!这个小丫头公然杀人,犯了大罪。方才你们两位听了老王之言,还以为王家庄不敢害死咱们马家庄的人。可是这个小丫头在咱们眼前又杀了马家庄的两名子弟,可见王家父女已是丧心病狂,侯老歪等人也是王家父女杀害无疑!” 蒋师爷和何捕头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尴尬。方才几人在屋内与王庄主说话,马庄主一力主张侯老歪和老陈是被王庄主害死,王庄主据理力争,蒋师爷也说王庄主一直跟在他身边,绝对无暇去杀侯、陈二人,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何捕头虽然与蒋师爷不是一路人,却也并无仇怨,而且他素知蒋师爷处事公正,绝对不敢在人命官司之中作假。既然他说王庄主没有杀人,何捕头便也出言附和。马庄主见何捕头也站在了蒋师爷一边,心下大骂何捕头拿钱不办事,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得罪蒋、何二人,是以只得强忍怒火,不再责骂王庄主。只不过他心中暗想,姓蒋的与老王素有交情,老何又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主儿。今日他见姓蒋的为老王出头,便不敢公然帮老子说话。待老子找了潘师爷来,再给李大人递上银子,看你姓蒋的还敢如此嚣张! 只不过几人正在说话之时,却听院子中传来一阵喧哗。王管家出门查看,再也没有回来。到得后来,不只喧哗之声未停,又传来了叫骂之声。蒋师爷有些恼火,便带着何捕头和马庄主出门查看。想不到刚刚走出屋子,就看到马家庄的庄丁四散奔逃,地上还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而王小鱼右手拎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剑锋上的鲜血兀自一滴一滴地坠落到地上。 马庄主见此情形,自然认定了是王小鱼出手杀人。蒋师爷和何捕头站在石阶之上,见此情形也是心下惊讶,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正想站出来说话,想要将杀死两名庄丁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却不料王小鱼冲着她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蒋师爷拱手说道:“蒋伯伯,这两名恶贼公然索要钱财,侄女不答允,他们便拔刀相向,想要砍杀侄女。侄女无奈之下,这才拔剑自卫。争斗之时伤了这两人,并非有意杀人,还望蒋师爷为侄女做主。” 她说完之后,便即垂手肃立。蒋师爷尚未说话,马庄主一跳三尺高,指着王小鱼骂道:“你这鬼丫头当众扯谎!咱们明明看到是你先出剑杀人,怎么反倒推说是我马家子弟先动的手?!你、你这鬼丫头好不要脸,和你那个混帐老爹都是一路货色!” 王小鱼听马庄主出言辱骂,却也并不恼火,只是沉声说道:“马庄主,你这话侄女可就听不懂了。你说你看到是侄女先出剑杀人,那我就要请教蒋伯伯和何捕头了。你们两位是和马庄主一同出的门,可曾看到是侄女先动的手?” 王小鱼一边说一边向着蒋师爷和何捕头拱手施礼。蒋、何二人神情尴尬,不由又对视了一眼。方才他们与马庄主一同出了屋子,只是看到马家庄两名庄丁尸横院中,却并未见到王小鱼杀人的情形。此时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两人倒也不敢认定是王小鱼先行出手杀人。 马庄主见蒋师爷和何捕头默然不语,只道两人被王小鱼说动。他心下大怒,右手指着王小鱼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狐狸精公然扯谎!真以为咱们几个大男人,会被你一个小丫头玩弄于股掌之中吗?!你他妈的不是好人,这么小的年纪就敢连杀两人。若是被你逃了去,将来还不得将东辽县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老子今日先宰了你,既替我马家子弟报仇,也为东辽县百姓除了一害!” 马庄主说完之后,转身从地上拾起了被王小鱼杀掉的一名马家子弟的钢刀,便要向王小鱼扑去。 王小鱼却是凛然不惧,对蒋师爷和何捕头说道:“蒋伯伯,何捕头,你们两位都看到了。马庄主在两位面前还如此蛮横,将杀人的罪名强加于侄女身上。他身为一庄之主,行事如此乖张,可见马家子弟勒索侄女银两之事确实无疑。两位伯伯可要为侄女做主啊!” 王小鱼说完之后,盈盈拜倒在地。马庄主大声说道:“你他妈的少在老子面前装可怜!你一个黄毛丫头,还真以为能一手遮天?是不是你先动手杀人,只要问过咱们马家庄的子弟,自然知道是真是假!”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方才马家庄众庄丁眼看着王小鱼连杀两名同伴,登时吓得四散奔逃。其中十多人逃向了前院,踪影不见。剩下五名庄丁跑得慢了些,又相互碰撞,摔倒在地狼狈不堪。待这几人爬了起来,想要逃向前院之时,蒋师爷、何捕头和马庄主已经走了出来。这几人见马庄主现身,惊魂稍定,便不再向前院逃去,而是猬集于角门处静观其变。 待到马庄主说完之后,这五名庄丁立时奔到马庄主身边,纷纷指责是王小鱼先行拔剑杀人。马庄主心下得意,先是瞪了王小鱼一眼,紧接着转头对蒋师爷和何捕头说道:“我这里有五名证人,都可以证明是这个鬼丫头先行动手杀人。蒋师爷,何捕头,你们两位可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总不能纵容这个鬼丫头在这里虚张声势,公然弄鬼罢?” 蒋师爷咳嗽了一声,正色说道:“老马,你将我和何捕头看作了什么人?若真是王侄女无理杀人,自然依照王法处置,你尽可以放心便是。” 蒋师爷说完之后,何捕头在一边装腔作势地说道:“蒋师爷说得不错。咱们都是吃衙门饭的,若是徇私枉法,早就被革职拿问,岂能苟活到今日?老马,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罢。今日就算我是一个糊涂之人,蒋师爷却是目光如炬,素有‘蒋青天’之称。你信不过我,总不会信不过蒋师爷罢?” 何捕头这番话处处抬举蒋师爷,只不过蒋师爷也是心生七窍之人,岂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何捕头明里赞扬,背地却是在警告蒋师爷,若是有意回护王家父女,便难逃王法处置。蒋师爷看了何捕头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何,你这是要捧杀蒋某了。查办案子,缉拿人犯,乃是你老何的职责所在,蒋某只不过是一个敲边鼓的协从罢了。” 马庄主虽然狡诈,却是一个粗鲁之人,听蒋师爷与何捕头互相恭维,心里老大不耐烦,口中说道:“蒋师爷,何捕头,这些客套话以后再说也不迟。如今证据确凿,就请两位将这个鬼丫头押回城内,待李大人升堂之后,定她一个杀人大罪,秋后问斩。王布纵女行凶,罪在不赦,也应一并问罪。我马家庄四人死在王家庄中,须得重金赔偿。请两位向李大人进言,将王家庄的银钱、田地、屋宅尽数抄没,拨付银钱赔偿死者的父母妻子。” 马庄主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接着说道:“王布这些年巧取豪夺,搜刮来了万贯家财。抄没王家庄之后,这些银子和房屋田宅自然归衙门所有。咱们东辽县乃是偏僻小县,每年岁收银子不过几万两。只要抄没了王家庄,对衙门和你们两位来说,也是大有好处啊!” 蒋师爷双眉一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马庄主,口中说道:“老马,想不到你外表粗豪,心思却如此缜密啊。看样子你思量此事,时日非短了。” 马庄主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哪里哪里,与蒋师爷、何捕头相比,我差得远了。” 蒋师爷点了点头,略一沉吟,转头对何捕头说道:“老何,你以为老马所说之事,应如何处置?” 何捕头听马庄主说完之后,却也是怦然心动。他心下暗想,早就知道老马这个王八蛋惦记着王家庄的银钱田地,只是没有想到他心思狠毒如此。不过若是老马此计得售,王家庄的万贯家财尽数抄没,田地折现,自己定然也能分一杯羹。只不过此事太伤阴德,还是推给老马挑头去干,再由李知县和潘师爷上下其手,自己坐享其成便可。 念及此处,何捕头沉声说道:“王家侄女连杀两人,咱们都是亲眼所见,说破了大天也难免其罪。既然案子情形清楚,也不必大动干戈,只须将王庄主父女带回衙门便可。至于审案之事,却是蒋师爷协助李大人来办,何某不敢置喙。” 何捕头说完之后,侧身退后了一步,有些得意地看着蒋师爷,嘴角边露出些许笑意。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雪亮。他知道有人暗地里向马庄主通风报信,说是侯老歪和老陈死在王家庄中。马庄主早就有谋夺王庄主家产之意,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如获至宝,便即带人赶到王家庄,要借侯、陈二人被杀之事与王庄主为难。虽然蒋师爷有意压制马庄主,不过王小鱼受了马家庄庄丁的欺侮,忍耐不住之下拔剑杀人,却给马庄主留下了把柄。他要借此机会,将王氏父女抓入大狱,秋后问斩。王家的财产被官府抄没,他正可以与李芝生和潘师爷内外勾结,上下其手,从中获取好处。蒋师爷虽然看上去与马庄主并无勾结,只不过王小鱼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剑杀人,蒋师爷即便有心回护,却也没有办法。而何捕头却是一个精明狡猾之人。他虽然也想从抄没王家之中获取好处,却又不想得罪人,便借口案情明朗,将此事推到了蒋师爷身上,自己手上既不沾血,又能赚得银子,这算盘打得当真高明。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却听慕容丹砚小声对他说道:“厉大哥,他们说的王布,莫非就是王庄主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下暗想,眼下情势对王姑娘极为不利。须得想一个法子将她救了出去。只不过这个姑娘太过心狠手辣,那两名庄丁虽然下流无耻,却也罪不至死。王姑娘眼睛都不眨便将两人杀掉,如此行事,确有违法之事实。若是她性子不改,日后非得惹出更大的祸事不可。 马庄主听何捕头说完,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他心下虽然暗骂何捕头狡诈,不过也知道此人同样盼着抄没王家庄,绝对不会帮着王家父女说话。是以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蒋师爷,何捕头说得不错。眼下案情大白,王家父女先后杀害我马家庄子弟、庄丁四人,罪不可赦。就请蒋师爷赶快下令,将王布和这个鬼丫头一体锁拿,押入衙门受审。” 马庄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接着说道:“王布老奸巨滑,知道衙门要抄没他的家财,必定会将银钱财物藏匿和移走。我带了一百多名庄丁到了这里,正好可以用得上。只须蒋师爷、何捕头一场令下,咱们马家庄的庄丁就可以控制王家庄,连一枚铜钱都不会让王布带走!”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听马庄主如此一说,心下暗骂他太过狠毒,竟然想借机先吞没了王家庄。此人算盘打得极妙,只要蒋师爷和何捕头将王家父女带走,到衙门派人来抄没王家庄,尚有一段工夫。马庄主大可以趁机将王家的银钱财物先行搬走,大发其财。等到了衙门派人到来之时,他只须上下打点,拿出一些银两,自然可以蒙混过去。此人心计之狠毒,性子之贪婪,比之绿林响马更甚。 蒋师爷听马庄主如此一说,知道他不只想要王家父女的性命,还要将王家的财产独吞。此事太过重大,蒋师爷一时之间沉吟不语,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何捕头虽然狡猾,却也没有想到马庄主如此狠毒,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暗想老马这个王八蛋是一心要把老王父女往死里整治,和此人打交道,须得留一个心眼。否则日后与这人起了龌龊,非得被他所害不可。想到自己此前从马庄主手中得了不少好处,留了把柄在此人手中,日后若是翻起脸来,势必受到此人的挟制。念及此处,何捕头脸色登时有些难看起来。 马庄主见蒋师爷默然不语,心下不屑,转头对何捕头说道:“老何,你还等什么?还不叫捕快进来,将王家父女锁拿,难道还要在王家吃晚饭不成?!” 何捕头见马庄主得意之下,已然毫无顾忌,直称自己为“老何”,虽然心下恼怒,却也知道此时不能与马庄主翻脸。当下他咳嗽了一声,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蒋师爷,老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看是不是先请老王和王侄女先到衙门将事情说清楚?至于祸福如何,就看李大人如何审案了。” 蒋师爷尚未说话,忽听王小鱼说道:“蒋伯伯,何伯伯,你们两位只听了姓马的一面之辞,难道就要害死我们父女不成?” 蒋师爷和何捕头一怔,一起望向了王小鱼。只听王小鱼说道:“姓马的让马家庄的庄丁做证,这做不得数。侄女虽然只是弱质女流,不过却也听说过朝廷律例。衙门审案,与案子有牵连之人做证是不算数的。这几名庄丁都是马庄主的亲信,与侄女被迫杀死的二人是同伙,他们指责侄女之语,如何能够相信?便如侄女外出之时遇到强盗抢劫,迫于无奈杀了强盗。强盗的同伙跳出来说是侄女挑衅杀人,被杀的强盗无罪。若是衙门听信了这些人的语言,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小鱼此言一出,不只蒋师爷和何捕头脸色一变,马庄主心下也是一凛。他正想出言驳斥,却见蒋师爷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蒋师爷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转向了王管家。方才王管家被马家庄的庄丁打倒在地,虽然没有受伤,摔得却也十分狼狈。此后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王小鱼已然出剑杀人。王管家虽然想上前拦阻,却也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那些马家庄的庄丁得罪了她,直如惹恼了阎王爷一般。自己贸然上前阻止,不只救不下马家庄的庄丁,只怕连自己都会被王小鱼斩杀。是以他缩着脖子躲在了一边,连一句话不敢多说。 待到蒋师爷将目光移向了王管家,马庄主立时察觉。只听他大声说道:“蒋师爷,若是咱们马家子弟说的话不算数,这个姓王的管家的话又怎么能够相信?!” 马庄主话音方落,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谁说我要让王伯伯作证了?” 她说完之后,转身一指厉秋风,口中说道:“我的证人,便是这位朱公子。” 王小鱼此言一出,蒋师爷和何捕头脸色都是一变。蒋师爷知道厉秋风是萧东的手下,与王家没有什么瓜葛。若是他站出来为王小鱼做证,即便李芝生、潘师爷和何捕头有意帮着马庄主说话,却也绝对不敢得罪萧东。如此一来,马庄主不只扳不倒王家父女,自己非得倒大霉不可。念及此处,蒋师爷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何捕头早已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一边,只不过他不晓得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只道二人是王家的仆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说大侄女啊,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嘛,凡是与案子有牵连之人,即便站出来作证,证词也是不算数的。这对男女一直和你在一起,明明是你们王家的人。就算你改口称他一声‘公子’,却也是没有用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咱们都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哪是什么公子,分明就是你们王家的仆从。大侄女,我劝你说话做事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马庄主方才听了王小鱼和蒋师爷说话,原本嚣张的气焰弱了不少,正在苦思良策。此时听出何捕头明里暗里都在为自己说话,登时胆气复壮。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马家庄子弟不能作证,这个鬼丫头的手下说的话自然也不能相信。不管有没有人证,地上这两具尸体总不是假的罢?还有先前死在王家庄的侯、陈二人,都与王家父女脱不了干系。蒋师爷,何捕头,还是先将王家父女拿下,押到衙门严刑拷打,不信他们不招供!” 马庄主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冷笑道:“姓马的,你好大的口气!蒋伯伯和何伯伯在此,哪里容得你在这里耀武扬威?这位朱公子是不是咱们王家庄的人,蒋伯伯知道的最清楚。” 王小鱼说到这里,便向蒋师爷望了过去。马庄主和何捕头心下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向蒋师爷看去。蒋师爷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位朱公子和穆蓉姑娘确实不是王家庄的人。朱公子是萧东萧大人的手下,随他同到辽东办事。若是他站出来作证,所说之话自然是可信的。” 蒋师爷话音一落,马庄主和何捕头登时脸色大变。马庄主知道萧东是京城来的官员,东辽县知县李芝生对此人十分巴结。厉秋风是萧东的手下,他若站出来为王家父女说话,李芝生和潘师爷绝对不敢得罪他。大好机会,就此错过,再想法子吞没了王家庄便绝对不是容易之事。念及此处,马庄主心中后悔不迭,暗想王家有此强援,自己派在王家的眼线竟然没有禀报,真是太过失策!良机错失,可叹,可叹。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何捕头却另有一番心思。他心下暗自侥幸,自己有意帮着马庄主说话,不过形迹未露,旁人也抓不住什么把柄。自从姓萧的京官到了东辽县,李芝生和潘师爷都是小心巴结,一心奉迎。姓萧的座船丢失,李芝生和潘师爷更是大张旗鼓,倾力相助。这个小子既然是萧东的手下,又与王小鱼混在一起。自己若是得罪了王小鱼,便是得罪了姓萧的。只要他一句话,李芝生和潘师爷为了自保,也非得重罚自己不可。念及此处,何捕头冷汗直冒,身子竟然也颤抖了几下。 蒋师爷走下石阶,到了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朱公子,方才你一直在院子里,能否将看到的情形说给咱们听听?” 厉秋风心下倒有些为难。于情来说,他自然要站在王小鱼一边,为王家父女说话。可是于理来讲,那两名庄丁虽然出言无状,卑鄙下流,但是并非死罪。王小鱼出剑杀人,确有不妥之处。此时王小鱼要他出面作证,厉秋风心下一时难以决断,是以蒋师爷说完之后,厉秋风沉吟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方才马家的庄丁确实对大小姐极为无礼,言语卑鄙下流,且有挑衅之意。不过……”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抢着说道:“蒋伯伯,朱公子也是这样说,可见侄女并没有说谎。至于先前死在庄子里的那两个人,更不是我爹爹所害。朱公子是当事人,他也可以出面为我爹爹作证。” 厉秋风见王小鱼抢过话头,知道她害怕自己说出实情,心下暗想,王姑娘心机太过狠毒,不过马家庄这些庄丁都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们飞扬跋扈的模样,平日里定然祸害了不少百姓。或许只有王姑娘这样的人,才是他们的对头。今日受些教训也好,免得他们今后还敢为非作歹,欺凌百姓。 蒋师爷看了厉秋风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朱公子将侯、陈二人带到王家庄之事,今日一早王庄主已经和我说过了……” 蒋师爷话音未落,马庄主和何捕头脸色大变。马庄主一脸惊疑地看着蒋师爷,口中说道:“蒋师爷,马某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既然知道我马家的子弟被老王抓来,为何不主持公道,反倒为王家说话?” 何捕头心下也是一片茫然。他偷偷看了蒋师爷一眼,心中暗想,这个姓朱的小子从马家庄抓了两个人,然后带到了王家庄。蒋师爷知道此事,却是一点口风都不露。王庄主,蒋师爷,还有姓朱的这个小子到底在捣什么鬼?莫不是他们在挖一个大坑,想把老马骗进去不成? 只听蒋师爷说道:“马庄主,你们马家庄中出了大事,你却丝毫不知情。你可知道,死在王家庄的这两个人都是谁吗?” 马庄主大声说道:“我自然知道。一个是咱们庄子守门的庄丁,姓陈名开。另一个是侯家的子弟,也算是我的一个内侄,名叫侯老歪。这两人不晓得什么原因,得罪了王家父女,竟然被他们抓到了王家庄,惨遭杀害。” 蒋师爷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马庄主,你错了,你全然错了。据朱公子所说,有人盯上了你们马家庄。昨日他在马家庄外,见到你们庄子中有一伙人起了内讧。这个叫侯老歪的人被人暗算,若不是朱公子出手相救,只怕早已经被活埋了。更加奇怪的是侯老歪被害之后,马家庄内又出现了一个侯老歪,指使你们马家的庄丁围攻朱公子。朱公子迫于无奈,抓住了姓陈的庄丁,连同被刺了一刀的侯老歪一起带回了王家庄。”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马庄主,朱公子抓了这两个人,是想查清马家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并非要与你为难。若是没有朱公子帮忙,只怕那些暗地里正在筹划阴谋的人已经对你下手了。” 马庄主一脸惊愕,嘴巴张得老大,半晌之后才颤声说道:“哪、哪有此事?蒋师爷,你可不要受了小人、小人的蒙骗……” 何捕头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对蒋师爷越发不满,是以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蒋师爷,这事可不能开玩笑。眼下已经死了四个人,就算李大人想要将这案子压下去,只怕也没这个胆子。须得行文辽阳知府衙门,甚至辽东巡抚衙门也会受到惊动,你老兄在东辽县城可以呼风唤雨,可是一旦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派人前来查案,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蒋师爷看了何捕头一眼,微微一笑,道:“何捕头说的不错。这等大案,已不是咱们东辽县知县衙门所能处置。不过若是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派人到东辽县查案,必定要牵扯出更多事情。比如这半年以来,排帮死伤不少,有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尸骨无存。上官到此追查,若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只李大人吃了瓜落,恐怕咱们这些办差的人也很难脱身。何捕头,你说对不对?” 何捕头心下一凛,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这半年之间,马庄主手下的排帮帮众死了二十三人,伤了十余人。死者的家人曾到衙门闹事,说是这些人都是在绿江之上被绿林响马所杀,马庄主又不肯多给抚恤,生计没有着落,这才到衙门鸣冤。最后还是马庄主花了大把银子上下疏通,才将此事压了下去。何捕头身为东辽县三班捕快头目,私下里却听说马庄主与大雪山周边的几伙绿林响马暗中勾结,图谋独霸绿江上放木排的买卖,为此与其它府县的大户人家起了冲突,大大小小的械斗打了十几场,排帮才会有如此多的死伤。若是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派了官员到东辽县来查案,此事难以隐瞒。到时不只马庄主要倒大霉,收了他大笔银子的李芝生和潘师爷也绝对跑不了。何捕头虽然不像潘师爷那般与马庄主穿了同一条裤子,不过平日里也从马庄主手中得了许多好处。一旦马庄主犯了事,何捕头也难以脱罪。念及此处,何捕头心下惊恐,额头涔出了冷汗,颤声说道:“是,蒋师爷说的不错,咱们须得谨慎才好。”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蒋师爷见何捕头被自己吓退,不敢再为马庄主说话,这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不过此事牵涉重大,须得由李大人亲自审案,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他说到这里,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厉秋风脸上,接着说道:“朱公子,你亲眼看到了马家庄中发生的怪事,方才王侄女与马家庄庄丁起了纠纷,你又是旁观者。是以还请公子随咱们同往衙门,向李大人讲述事情的经过,也可为王侄女作证。” 厉秋风拱手说道:“是,在下愿意随师爷到衙门走一遭。” 蒋师爷点了点头,转头对王小鱼道:“侄女啊,眼下出了人命,虽然你是迫不得已,不过也得到衙门走一遭。你尽可以放心,朱公子可以为你作证,只要将事情说清楚了,李大人自然会公正审理。” 王小鱼躬身说道:“蒋伯伯说的是,侄女听命便是。” 蒋师爷道:“好,既然如此,朱公子,王侄女,还有马庄主,你们三人就随我和何捕头到衙门走一遭,由李大人审理此案。至于四具尸体,也一并抬入知县衙门。”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咱们若是抬着四具尸体入城,恐怕引起百姓惊恐,到时谣言四起,传到上官的耳朵里总是不好。劳烦王侄女在庄子中备好两驾马车,将尸体放到马车中,再用些物事遮掩,一路拉到知县衙门好了。” 王小鱼点头称是,转头叫过王管家小声嘱咐了几句。王管家答应了一声,便即匆匆离去。 眼看着王管家走入了前院,王小鱼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蒋伯伯,侄女从摩天岭上回来之后,还一直没有见到我爹爹。既然蒋伯伯要侄女到衙门走一遭,侄女想请伯伯宽限片刻,让侄女去和我爹爹说几句话。” 蒋师爷笑道:“这是人之常情,侄女尽管去好了。事情已经出了,你也不必着急,尽可以安慰王庄主几句,咱们在院子里等候便是。” 王小鱼进屋之后,蒋师爷负着双手,在院子中踱了几步,又对马庄主说道:“老马,你派人将庄丁全都带回马家庄,不要在这里吵闹。这些日子东辽县已经够乱了,你手下这些人再火上浇油,到时激起民变,就算李大人和潘师爷有心回护,只怕你老马也要吃些苦头。” 马庄主心中早将蒋师爷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此时听他要自己约束庄丁,不得在王家庄闹事,心下暗想,姓蒋的王八蛋摆明了是要给王家父女脱罪,对这个鬼丫头和言悦色,与老子说话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老子暂时忍让,待见到潘师爷和李大人,再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咱们马家这四条人命,总不能白白送在王家庄。念及此处,马庄主强忍怒气,口中说道:“蒋师爷,你给咱老马戴一顶‘激起民变’的大帽子,这不是要压断我的腰吗?咱们马家四条人命丢在王家庄中,也没激起什么民变,怎么我领人到老王家来讨个说法,就要激起民变了?” 马庄主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蒋师爷是咱们东辽县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你既然吩咐下来,我只有遵命行事。只盼到了衙门之后,蒋师爷能够一碗水端平,不至于冷了咱们马家庄上下数百口的心。若是咱们马家白白丢了四条人命,苦主闹起事来,真的激起了民变,到了那时,只怕李大人也弹压不住。” 蒋师爷听马庄主这番说辞,心下雪亮。李芝生是东辽县知县,是蒋师爷的顶头上司。若是此案审理不公,四名死者的家人闹将起来,激起民变,此事必定会惊动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到了那时,东辽县知县李芝生难逃惩罚,而身为知县衙门的小吏,蒋师爷也非倒大霉不可。是以蒋师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马庄主放心便是。蒋某做事,一向不敢有昧天理人心。待到了衙门之后,蒋某自然会秉公办事。” 马庄主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他说完之后,又叫过一名庄丁,大咧咧地说道:“你去告诉马老大,让他将咱们的人先带回马家庄。不过你要他和庄里的兄弟说清楚,我到衙门里去和老王家打擂台,让大家少安毋躁,静候消息。若是不给咱们兄弟一个交待,就算将官司打到京城,我也在所不惜。” 那名庄丁答应了一声,便即飞跑了出去。何捕头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老马,你可不要胡乱说话。有李大人和潘师爷、蒋师爷在,怎么会让你受了冤屈?你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万万不可存了闹事之心。” 慕容丹砚听这几人说话,心下十分厌恶。她小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看此事会如何了结?”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出了四条人命,已经是天大的案子了,须得到衙门走一遭才行。我也想将此事告知知县衙门,让官府有所准备,免得倭寇来攻,知县衙门没有防备,事情越发难办了。李知县虽然不是什么好官,不过他毕竟吃着大明朝的俸禄,又是东辽县的最高长官,咱们要对付倭寇,还要借助他许多。”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面有忧色,口中说道:“厉大哥,我总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你说倭寇要对东辽县下手,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出现。而幕后主使那人对咱们的一举一动倒是清清楚楚,步步紧逼。衙门里除了这位蒋师爷之外,又都是一些贪婪昏聩之辈。你盼着衙门能够帮忙,只怕非得失望不可。” 厉秋风道:“我对衙门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不过单凭咱们几人之力,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衙门若是能站出来,能分担咱们一些压力也好。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让王庄主和王姑娘被困。王家庄是咱们对付倭寇最重要的帮手。若是王庄主和王姑娘被抓进大牢,王家庄群龙无首,一团散沙,咱们失了强援,只能眼看着倭寇夺了东辽县。到了那时,辽东不保,天下震动,非得生了大乱不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我也要与厉大哥和小鱼妹妹同去衙门。若是狗官胡乱判案,我就一剑斩了他!”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此事万万不可。你若将李芝生杀了,东辽县便会大乱,正帮了倭寇的大忙。眼下咱们要的是稳,倭寇却是盼着乱。是以诸事不慌,才是上策。”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姑娘还是留在王家庄为好,这样咱们城里城外互为呼应,出了事情也可随机应变。咱们走了之后,若是有难以应付之事,你可以去找戚九商议。他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却极是冷静,加之精通兵法,武艺不弱,是咱们的强援。你们两人留在王家庄,我才能放心在衙门为王姑娘和王庄主脱罪。” 慕容丹砚心下虽然并不愿意,却也知道厉秋风说的极有道理,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小声说话之时,马庄主一直在院子中转圈,口中不住小声咒骂。到得后来,因为王小鱼一直没有从屋子中走出来,他心下着恼,走到蒋师爷面前大声说道:“老蒋,这个鬼丫头进去大半天了,可一直没有出来。是不是她畏罪逃了?她害了咱们马家庄四条人命,可不能让她跑了。” 蒋师爷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马,你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庄主为人谨慎,绝对不会纵女行凶。此时他又受了重伤,无非是与王侄女多说几句话罢了,你又何必着急?” 马庄主心下焦躁,顿足说道:“不着急?不着急行吗?!马家庄死了四个人,孤儿寡母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讨一个公道,咱们却在这里等着这个鬼丫头和她的死鬼老子说话。他妈的,岂有此理!当真是岂有此理!” 蒋师爷将脸一沉,口中说道:“马庄主,你嘴巴放干净一些!” 马庄主见蒋师爷变了脸色,心下一凛,暗想姓蒋的在衙门做事,自己还是不能得罪他。念及此处,他只得强压怒气,口中说道:“是我失言了,蒋师爷不要怪罪。” 蒋师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只是又等了半柱香工夫,王小鱼仍然没有现身。众人心下都有些惊疑,不由面面相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是心下猜疑,紧盯着王庄主居室的大门。何捕头走到蒋师爷身边小声说道:“蒋师爷,事情只怕有些不对。你看咱们是不是进去瞧瞧?” 蒋师爷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劳烦何捕头进去催促一下罢。” 何捕头答应了一声,迈步上了石阶,走到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口中说道:“大侄女,咱们要出发了,你快出来罢。” 他说完之后,侧耳倾听。只是屋子中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音。何捕头心下惊疑,又在门上敲了两下。只不过他手上加了三分力气,就算屋子中的人睡着了,敲门声也足以将他惊醒。 只不过何捕头敲门之后,屋子中仍然没有半点动静。他心知有异,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老蒋,事情只怕有些不对,屋子里好像没有人。” 蒋师爷脸色一变,急忙快步走上了石阶,一直到了门前,伸手将屋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何捕头略一迟疑,却也跟了进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院子中,面面相觑,不晓得屋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片刻之后,却见何捕头一脸慌张地跑了出来,颤声说道:“来人,快将前院的捕快都喊过来!” 马庄主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转头对一名马家庄的庄丁喝道:“快去前院将捕快全都喊到后院来!” 那名庄丁答应了一声,便即向前院跑去。马庄主这才对何捕头说道:“老何,出了什么事情?” 何捕头脸色铁青,颤声说道:“他妈的,真是怪了。老王和他闺女竟然不见了……” 何捕头话音未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是心中一凛,齐齐向石阶上望去。马庄主却是心下狂喜,一蹦三尺高,哈哈笑道:“他妈的,老子就说这个鬼丫头是在扯谎,你们偏偏不信。若不是她害怕获罪,又怎么会负罪潜逃?!” 他说完之后,便向石阶上跑去。只不过他刚刚跑出两步,只觉得身边人影闪动,却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从他身边掠了过去,瞬间便绕过何捕头,齐齐冲进了屋子。马庄主心下奇怪,暗想这两个家伙怎么跑得这样快?只不过他狂喜之下,却也并没有深想,紧随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门口跑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进了屋子,只是突然从院子进入屋子中,两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待眼睛能够看清屋子中的情形,这才向前走去。只见屋子甚大,家具却并不多。除了中间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就只有靠近东首墙壁摆着一张大木床。此时木床上的棉被已经被掀在了一边,蒋师爷站在床边,正自一脸惊愕地四处张望。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闯了进来,蒋师爷颤声说道:“这、这真是奇了。不只王侄女不见了,就连身受重伤的王庄主也不见了。” 厉秋风冲到木床边,伸手在棉被下摸了一把,只觉得棉被内仍然热乎乎的。他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被窝里还是热的,想来他们离开不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蒋师爷,你进来之后,屋中是什么情形?” 蒋师爷双手一摊,口中说道:“朱公子,我进来之后便是这副模样。王家父女没了影子,窗户紧闭,咱们方才又都在院子中,若说他们两人是从门窗逃走,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确实如蒋师爷所说,这间屋子只有靠近院子一侧有门窗,另外三面都是白墙。自己一直站在院子中,看到门窗紧闭,王家父女绝对不会是从门窗中逃走。念及此处,厉秋风又俯身向床下张望,却也是空无一人。慕容丹砚则在屋子中四处游走,不住在墙壁和地面敲击。厉秋风也在屋子中找了半晌,却并没有发现机关暗道。 此时马庄主和何捕头也走进了屋子,只是何捕头脸色苍白,马庄主却是一脸喜色。那是因为疑犯逃走,何捕头和蒋师爷身为衙门吏员,自然难逃其咎。马庄主却以为王家父女逃走,摆明了是畏罪潜逃。自己原本还在思忖到了衙门之后如何与王小鱼掰扯此事,想不到情势突变,自己已然大占上风。念及此处,他只想着哈哈大笑。只不过毕竟蒋师爷和何捕头在场,他只好强行忍住,心下却是畅快之极。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何捕头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正在屋子中四处查看,便即快步走到蒋师爷面前,小声说道:“老蒋,老王父女逃走,情势对咱们可大大的不利。你须得想一个法子出来,否则李大人和老潘绝对不会放过你我。” 蒋师爷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片刻,这才对何捕头道:“依你的意思,咱们又当如何?” 何捕头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墙壁上摸索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压低了声音对蒋捕头道:“既然王家父女逃了,这个姓朱的小子和这个丫头咱们绝对不能放过。不妨将这两人带回衙门关押,李大人若是追查,咱们也可以将这二人先过堂,同时派人四处追捕王家父女。依我看这两人逃不出太远。咱们只要守住摩天岭和县城东方隘口,王家父女必然被擒。” 蒋师爷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也只好如此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以为老王父女不会杀人,想不到这两人畏罪潜逃,摆明了是他们害了四条人命。老马那里还要麻烦何捕头好言相劝,要他不要闹出事端,否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何捕头听蒋师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你一力回护老王,眼下老王逃了,你又怕老马找你算账。自己不向老马道歉,又让老子出面,哼哼。老子倒是可以说服老马,不过你老蒋的把柄可就握在我的手里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假清高! 念及此处,何捕头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就这么办罢。这个姓朱的和萧大人关系非浅,若是拿了他,只怕萧大人那边说不过去。是以咱们先把他扣住,消息不能走漏出去。待到拿住了王家父女,再将姓朱的小子和那个丫头放了也不迟。反正出事了有李大人顶着,与咱们没有大碍。” 何捕头话音方落,只听得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十几名捕快闯了进来,为首那名捕快拱手说道:“咱们大伙前来候命。” 何捕头点了点头,对蒋师爷道:“老蒋,你有什么吩咐就说罢。” 蒋师爷看了众捕快一眼,转头对正在一边忙活的厉秋风道:“朱公子,借一步说话。” 厉秋风在墙上和地上寻找了半天,却也没有发现机关暗道,心下越发惊疑,听到蒋师爷招呼,急忙快步走了过去,口中说道:“蒋师爷有何吩咐?” 蒋师爷道:“眼下王家父女离奇失踪,这件案子越发扑朔迷离。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须得尽快赶回衙门,听候李大人定夺。是以蒋某想请朱公子与咱们同往衙门,将事情讲述清楚,尽快了结此案。否则拖了下去,激起民变,事情可就麻烦了。” 厉秋风此时心乱如麻,听蒋师爷一说,心下暗想,王家父女消失不见,十有八九是害怕衙门追究王小鱼杀人之罪,这才畏罪逃走。自己原本将王家庄视为强援,想要请王庄主统领王家庄数百名庄丁抵挡倭寇。想不到事情突变,不只不能奢望王家庄对付倭寇,自己还牵涉到马家庄数人被杀的案子中。自己若是拍拍屁股就走,蒋师爷、何捕头等人未必会阻拦自己,就算他们想阻拦也拦挡不住。可是如此一来,侯老歪和老陈被杀一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必然惊动东辽县的百姓。自己虽然已不在锦衣卫当差,却也不是绿林响马,绝对不能如此行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我随各位前往衙门,向李大人讲述清楚,绝对不会让各位为难便是。” 蒋师爷和何捕头见厉秋风答应前往衙门,都松了一口气。何捕头一挥手,两名捕快拎着铁链走到厉秋风身旁,正要将铁链套到厉秋风身上,慕容丹硕心下一凛,右手握着剑鞘向前一指,剑鞘堪堪敲在两名捕快胸口。那两名捕快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这才稳住了身形。两人心下大惊,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上前锁拿厉秋风。 何捕头见此情形,脸色一沉,森然说道:“朱公子,你既然已经答允随咱们同往衙门,为何又出尔反尔,让这个小丫头动手拦阻捕快?” 厉秋风看了何捕头一眼,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两位捕快大哥用铁链锁我,这是衙门的规矩,你不必阻拦。我随蒋师爷、何捕头离开之后,你留在这里要小心在意。若是见到王姑娘和王庄主,劝说他们不要躲藏,还是尽早到衙门销案为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又想到他此前的吩咐,只得强忍怒气,点了点头。不料何捕头在一旁大声说道:“这个小丫头也要到衙门听审,不能留在王家庄。” 厉秋风脸色一变,对何捕头说道:“方才在下与慕容姑娘同在院子中,慕容姑娘看到的情形,在下也看到了。动手杀人的是王家大小姐,咱们只是证人罢了。是以衙门要找证人,在下一人足矣,不须为难慕容姑娘。若是你们强行要将慕容姑娘带走,在下就要与各位好生理论理论了。” 他说完之后,目光如刀,直盯着何捕头。何捕头被他目光逼视,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到了一边。只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堂堂东辽县知县衙门三班捕头,若是在手下捕快面前露怯,日后如何还有脸面带着手下办差?念及此处,他胆气复壮,转头看向厉秋风。只是厉秋风的眼神太过凶狠,两人目光一接,何捕头仓皇将头低下。他心下虽然大骂自己不该如此胆小,却也不敢再与厉秋风对视。 蒋师爷咳嗽了一声,口中说道:“朱公子说的不错,咱们就请朱公子一人前往衙门问话罢。不过慕容姑娘须得留在王家庄,不得擅自离开。若是李大人要请慕容姑娘也去衙门问话,咱们再派人前来相请。朱公子,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要将慕容丹砚留在王家庄,倒不是担心衙门这些公差捕快对慕容丹砚不利,只是想到倭寇阴谋发动在即,必然要下手对付王家庄。有慕容丹砚和戚九留在这里,一是能够挫败倭寇的阴谋,二是能与自己在城里城外相互响应,互为犄角,对付倭寇更加有利。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厉秋风还有一个打算。王家父女虽然突然消失不见,不过两人多半是利用暗门或是密道从这间屋子中逃了出去,想来仍然藏匿在王家庄中。慕容丹砚与王小鱼交好,她留在王家庄,若是能够发现王家父女的踪迹,便可以劝说两人到衙门销案。以王庄主在东辽县的人脉和与李芝生的交情,想来不会身陷囹圄。如此一来,王家父女仍然掌控王家庄,这数百名庄丁便是自己的强援。厉秋风打定了主意,非得将慕容丹砚留在王家庄不可。此时听蒋师爷答允了自己的请求,他总算放下了心,是以拱手说道:“多谢蒋师爷成全。” 何捕头虽然心下不服,可是他知道萧东是自己得罪不起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个姓朱的小子带回到知县衙门,交由知县李芝生审问,这样李芝生才不会追究自己和蒋师爷纵容王家父女逃走之罪。何况是蒋师爷答应不带走慕容丹砚,若是回到衙门之后李芝生追究下来,自己也尽可以将事情推到蒋师爷身上。念及此处,何捕头心中有了主意,站在一边并没有说话。 此时最高兴的便是马庄主。他只盼着蒋师爷和何捕头尽早离开王家庄,自己便可以下令手下庄丁接管庄子,将金银细软席卷一空,遂了自己多年的心愿。是以看到厉秋风阻止众捕快带走慕容丹砚,他也没有多说话,只求众人尽快离开,他好为所欲为。 蒋师爷见众人都无异议,便即对厉秋风说道:“朱公子,蒋某只好得罪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那两名捕快这才拎着铁链走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了一句“得罪”,将铁链挂在了厉秋风的脖子上。依照衙门捕快拿人的规矩,锁拿罪犯之时,要将罪犯双手扭到身后,再用铁链捆绑。不过两名捕快刚刚将铁链搭在厉秋风颈上,蒋师爷便即开口说道:“朱公子不是犯人,咱们虚应差事即可。铁链挂在朱公子的脖颈之上已有些过分,就不要捆缚双手了。” 两名捕快听蒋师爷说完之后,只得答应了一声,便即退到了一边。何捕头在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朱公子,你的刀也不能带去衙门。” 厉秋风道:“这个自然。”他说完之后,将长刀递给慕容丹砚。慕容丹砚接过长刀,见厉秋风脖子上挂着铁链,虽然知道蒋师爷并不是要折磨厉秋风,心下却也有些难过。只不过厉秋风以目示意,要她不得妄动。慕容丹砚这才强忍心怒气,并未出言责备。 蒋师爷又转头对躲在众人身后的王管家道:“咱们离开之后,你要安排庄丁守在庄口,没有衙门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闯进庄子胡来!” 蒋师爷此言一出,马庄主心下大怒,王管家却是如释重负,对着蒋师爷一揖到地,颤声说道:“多谢蒋师爷成全。” 马庄主怒道:“老蒋,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马家是苦主,特意来找老王算账。如今老王父女畏罪逃走,理应将王家庄暂时交给咱们马家接管。这个姓王的管家是老王的亲信,说不定杀害咱们马家子弟之事也有他的份,岂能还由他掌管王家庄?!” 王管家听马庄主诬陷自己,身子一抖,颤声说道:“蒋师爷,何捕头,你们两位可要给小人做主啊!” 蒋师爷见马庄主如此嚣张,脸色一沉,口中说道:“老马,这件案子到底是谁做的,眼下还说不准。你也是案子当事者之一,须得和咱们一起到衙门去见李大人。王家庄于情于理,都不能由你们马家庄接管。” 蒋师爷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众捕快说道:“你们用铁链锁住了朱公子,为何不将马庄主也一并锁上?” 众捕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马庄主听蒋师爷让捕快锁拿自己,心下越发恼火。只见他双眼圆睁,大声吼道:“老子又没犯王法,你们谁敢拿我?!” 蒋师爷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朱公子何尝犯了王法,不是一样被咱们锁拿?衙门办事,须得公平。老马,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可别怪蒋某翻脸无情了。” 何捕头见蒋师爷要和马庄主翻脸,急忙对马庄主说道:“老马,你就不要倔强了。你虽然是证人,不过和这件案子干系颇深,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做做样子,否则无法向李大人交待。何况朱公子也上了刑具,为了公平起见,你也要多担待。再说了咱们只是将铁链挂在你的脖子上,又没有施以铁锁,你何必多心?” 马庄主心下兀自不服,可是看到厉秋风脖子上挂着铁链,却一直没有说话,也只得将怒气压在心里。他心中暗想,老王父女虽然逃了,姓蒋的王八蛋还是要与我为难。不过你与老王一向暗通声气,潘师爷和李大人对你也颇为不满。眼下老王和鬼丫头逃走,你难逃一个“纵容疑犯”的罪名。待到了衙门之后,老子要你亲自将这铁链从老子脖子上拿开,再狠狠告你一状。或许李大人一怒之下,将你开革出衙门。到了那时,没了衙门撑腰,老子派人阴了你,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做夜壶,看你还如何嚣张! 念及此处,马庄主狠狠瞪了蒋师爷一眼,双手一摊,气哼哼地说道:“好,你们来锁拿老子罢。” 两名捕快见此情形,这才胆怯怯地拎着铁链走到马庄主身边,先是连声赔罪,这才将铁链小心翼翼地套在了马庄主脖子上。马庄主一脸傲气,伸手将两名捕快推开,对蒋师爷和何捕头大声说道:“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见李大人和潘师爷。嘿嘿,不过老子把话放在这里。你们是怎样将铁链挂在老子脖子上,到时候就怎样将它给老子取下来。” 何捕头叹了一口气,搓着手说道:“老马,你就少说两句罢。蒋师爷也是公事公办,你就不要怪他了。” 蒋师爷心下雪亮,知道何捕头话里话外都在向马庄主卖好,示意锁拿马庄主的主意是蒋师爷所出,与他自己无关。不过蒋师爷也不想与何捕头翻脸,只是冷笑了一声,对厉秋风和马庄主说道:“那就有劳朱公子和马庄主和咱们到衙门走一遭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便即带着众人出了王宅。慕容丹砚一直送出了门外,厉秋风转头看了她一眼,向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忘记了自己嘱咐之事。慕容丹砚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眼看着厉秋风随着众人向庄外走去,眼眶已然红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厉秋风随着蒋师爷、何捕头等人一直到了庄口,却见一百多名马家庄的庄丁兀自堵在庄子外面,不时出言辱骂讥讽守在庄口的王家庄庄丁。蒋师爷皱了皱眉头,转头对马庄主说道:“不是要你派人将庄丁带回马家庄吗?怎么他们还在这里鼓噪生事?” 马庄主冷笑道:“我马家庄的兄弟都是讲义气的好汉。他们担心老子受了小人的暗害,这才不肯离开。蒋师爷,你以为他们都和老王手下那些酒囊饭袋一般,遇到些小事便抱头鼠窜么?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有人想对老子不利,这些兄弟定然不会放过他!” 他话音方落,那百余名马家庄的庄丁已然不再鼓噪,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着马庄主,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马庄主见众人如此情形,心下一怔,随即知道自己脖子上挂着铁链,被手下这些庄丁看到,才会如此惊慌。马庄主正想说几句话给众人壮壮胆子,忽见众庄丁发一声喊,便即转身逃走。只剩下十几名马庄主的铁杆亲信勉强站在当地。只不过这十几个人虽然留了下来,却也是一脸慌张,似乎随时都能逃走。 马庄主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脸色尴尬之极。 蒋师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真是一群讲义气的好汉啊!” 他这句话中满是讥讽之意,马庄主听了之后,脸色越发难看。蒋师爷不再理他,转头对何捕头道:“何捕头,你留下几名捕快守在庄口,若是有人敢来骚扰,立即拿下送官。” 何捕头答应了一声,口中连声下令,将六名捕快留在了庄口,与王家庄的众庄丁一起将庄口守住。蒋师爷又小声与王管家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何捕头和一众捕快押解着厉秋风和马庄主,径直向县城走去。 一行人穿过北城门,进入东辽县城。大街上的百姓见到蒋师爷,纷纷上前与他说话致意,言谈之中甚是亲热。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位蒋师爷处事公正,甚得百姓拥戴。今日王家庄之事,幸好有他主持公道。否则换了潘师爷这等贪婪之辈,只怕早已纵容马庄主吞并了王家庄。王庄主受了重伤,王姑娘还要带着他逃走。此女太过娇纵,累及父母。其实此事到了衙门,有蒋师爷相助,完全可以说得清楚,何必要冒险逃走?如此一来,坐实了王家父女杀害马家庄四条人命的事实,后果堪忧啊。 众人一路到了东辽县衙门。却见大门外有四名捕快手按腰刀,正在门前来回巡视。见蒋师爷和何捕头到了,四名捕快急忙迎上前来,躬身施礼。 何捕头对四名捕快说道:“李大人升堂办事了没有?” 一名捕快陪着笑脸说道:“李大人今日没有升堂,一直在后宅歇息。” 何捕头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老蒋,天色已然不早了。咱们若是请李大人升堂审案,只怕他会大大不快。不如暂且请马庄主和朱公子在衙门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请李大人升堂问案也不迟。” 蒋师爷有些犹豫,口中说道:“可是这件案子牵涉四条人命,耽误不得……”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略有些迟疑,便没有说下去。何捕头低声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咱们这位李大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来此时三夫人已经为李大人烫好了酒,四夫人给他做好了下酒的小菜。五夫人换好了衣衫,正要请李大人一边吃酒一边看她跳舞。这个时候咱们去请他升堂问案,后果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罢。” 蒋师爷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厉秋风站在一旁,他内功深厚,蒋、何二人说话声音虽然不高,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听何捕头说起李芝生如此荒淫无状,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阴谋即将发动,身为东辽县知县的李芝生却是全无防备。自己过堂之时,须得出言提醒,若是此人畏敌不战,即便用强也在所不惜。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却见蒋师爷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了厉秋风和马庄主一眼,小声与何捕头说了几句话,这才对着厉秋风和马庄主拱手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李大人偶有不适,不能升堂问案了。委屈两位在衙门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咱们一起去见李大人。” 厉秋风知道蒋师爷这番话是为李芝生遮掩,是以默然不语。马庄主却是梗着脖子大声说道:“既然李大人今日不能问案,不妨将我放了。明日一早,我自然会到衙门来候审便是。如此一来,还可以给衙门省下两顿牢饭,岂不甚好?” 蒋师爷尚未答话,何捕头笑道:“老马,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方才咱们在王家庄就说过,你和朱公子都不是犯人,只不过是到衙门来作证罢了。不过由于两位都牵涉到了案子之中,咱们只好给两位带上刑具,也只是做做样子。待进了衙门之后,便可除了两位的刑具,再找一处干净的屋子请两位住下。明日李大人升堂问话,也只是走个过场。只要两位将实情说出,再将逃走的王家父女找到,自然没两位什么事情。老马,你就委屈一下罢。” 马庄主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委屈不委屈倒没有什么,只不过我逍遥惯了,怕受不了你们知县衙门的规矩。既然何捕头说话,我就在衙门留宿一晚。不知道潘师爷在不在,我有话想和他说说。” 何捕头知道马庄主与潘师爷一向交往甚密,潘师爷又是李芝生的心腹,在东辽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是以听马庄主如此一说,他急忙笑道:“这个不是什么难事。你和朱公子住下之后,我自然会让人将此事报知潘师爷,再安排你去见他。” 马庄主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何捕头了。” 何捕头道:“哪里哪里,你老马到了衙门,就是咱们的客人,还客气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蒋师爷对何捕头道:“中院右厢房还空着几间屋子,就请马庄主和朱公子住进去罢。你去给他们两位安排住处,我到厨房去找老张,让他给马庄主和朱公子准备晚饭。” 何捕头点了点头,转身对厉秋风和马庄主说道:“两位请随我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何捕头带了两名捕快,领着厉秋风和马庄主进了县衙,绕过前院的衙门正堂,一直到了中院。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衙门各处的灯笼都已点亮。只见院中遍植花草,假山怪石点缀其间。正房雕梁画栋,厢房也建得甚是华丽。厉秋风心下暗想,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百姓贫穷。可是县衙门却建造得如此豪华。李芝生昏聩无能不说,还是一个大贪官。朝廷让这等混账官员在边关做官,岂能不坏事? 何捕头进了中院之后,径直走到右侧厢房左首第一间屋子门前。一名捕快抢上前去,将屋门打开,请何捕头进屋。何捕头将厉秋风和马庄主带进屋内,只见房间里陈设颇为豪华,床铺家具都是红木打造,被褥等物也是一应俱全。 何捕头笑道:“今晚就请两位在此歇息,明日一早李大人升堂问话之后,两位便可以回去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一名捕快喝道:“还不快将两位身上的铁链取下?” 那名捕快答应一声,将挂在厉秋风和马庄主脖子上的铁链取了下来。何捕头道:“两位稍候,老蒋会派人送饭,我就不在这里陪着两位了。若是两位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人去找我好了。” 马庄主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听何捕头说完之后,他大咧咧地说道:“告诉老蒋,给咱送一壶好酒来。” 何捕头笑道:“好,马庄主尽管放心便是。” 他说完之后,留了一名捕快守在门外,便即告辞而去。马庄主见屋门已经关上,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那日我在茶楼上好像见过你罢?”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马庄主好记性。不错,当时在下陪着王大小姐到茶楼吃茶,确实与庄主有过一面之缘。” 马庄主上下打量了厉秋风一番,笑道:“王家父女杀人之后畏罪潜逃,若是被衙门抓住,定然难逃重罪。听说你是萧大人的手下,只是路过东辽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参与为好。明日过堂之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知道罢?” 厉秋风冷笑道:“在下愚钝得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马庄主见厉秋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知道他故意和自己装糊涂,心下恼怒。不过他也知道萧东是京官,自己得罪不起,犯不上与萧东的手下起了冲突。是以他强压怒火,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在屋子中翻翻捡捡,再也不想理会这个不识趣的后生小子。 过了一会儿,外面已然暗了下来。厉秋风掏出火折子晃亮,将桌上的油灯点燃。随后有两名捕快送来晚饭,只不过是两碗碎米粥,加上两碟咸菜。马庄主见晚饭不只没有酒,连菜肴也是简陋到了极处,心下老大不满。若不是身在衙门,只怕早就一脚将食盘踢飞。只见他一脸怒气,转身走到床边,仰面躺在床上,闭目养起神来。马庄主心下暗想,这等猪狗饭食,老子如何能够下咽?不吃便不吃罢。这屋子中只有一张床,老子先将床占了,姓朱的小子只好打地铺去了。 厉秋风虽然腹中甚是饥饿,只是经过假黄三婶下毒之事,他已是极为谨慎。两名捕快将食盘放下之后,他只是拱手道谢。眼看着两名捕快走了出去,厉秋风并未动筷,只是坐在椅子上,默默想着心事,耳边传来马庄主沉重的呼吸之声。过不多久,呼吸声却又变成了呼噜声,马庄主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厉秋风心想马庄主占了大床,自己绝对不能和此人同床而眠,看样子只能在椅子上小睡了。便在此时,忽听院子中传来脚步声,有数人直向厢房走来。厉秋风初时还以为是捕快过来收拾碗盘,只不过转念一想,这几人的脚步极轻,显然是练家子。而方才送饭的捕快脚步沉重,并非学武之人。念及此处,他立时站了起来,凝神倾听门外的动静。 片刻之后,那几人已经到门前。守门的捕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只听来人说道:“咱们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提审人犯。”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李芝生不是明日升堂么,怎么又要提审自己和马庄主?此时马庄主也被惊醒,一脸茫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口中说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说完之后,屋子外面便没了动静。过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屋门已被人推开。烛火映照之下,四名捕快鱼贯而入。为首的那名捕快看了一眼厉秋风,又向刚刚从床上站起来的马庄主望了一眼,厉声喝道:“县太爷升堂问案,咱们奉命押解你们过去。”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身后两名捕快拎着木枷快步走了上来,便要给厉秋风和马庄主套上木枷。厉秋风尚未说话,马庄主已然大怒,口中喝道:“他妈的,你们几个混账东西,竟然敢给老子上刑具!何捕头都说了老子是证人,不须上刑具,你们将他给老子叫过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捕快头目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是县太爷的命令,什么捕头不捕头的,难道还大过县太爷不成?!” 他说完之后,右手将长剑拔出半截,口中喝道:“县太爷有令,犯人若是不听命令,杀无赦!” 马庄主见几名捕快神情凶狠,不似与自己开玩笑,心下登时慌张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欺软怕硬之辈,只是仗着自己向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等人多次行贿,才会如此嚣张。可是看到这四名捕快不被他的声势吓倒,自己的气焰立时弱了不少。只听他颤声说道:“各位捕快兄弟,我与知县大人,还有潘师爷、何捕头一向交好……” 马庄主话还没有说完,那名捕快已然将两块木枷套在他的脖颈之上,随即双手用力一推,只听“喀嚓”一声响,木枷已将马庄主的脖子锁在其中。捕快又将马庄主双手嵌入木枷前的一个圆孔中,随即将木枷的大锁锁死,这才退到了一边。马庄主哪曾受过如此折磨,只觉得木枷重重地压在肩膀之下,身子几乎承受不住。他颤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已在衙门之中,何必还要截上枷锁?各位行行好,先将木枷除了,我一定重重报答。”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见那名捕快双手各持一半木枷,毫不费力地套在马庄主脖颈之上,这份膂力非比寻常。再看四名捕快腰间悬着的都是长剑,而非寻常捕快惯用的腰刀,心下越发惊疑起来。 捕快头目听马庄主出言哀求,却理都不理他,只是向着厉秋风一指,另一名捕快便将两块木枷向厉秋风脖颈上套去。厉秋风右手早已扣了数枚铜钱,若是捕快有所异动,他便要先下手为强。只那名捕快将木枷套在他脖颈上之后,又将他双手嵌入木枷上的圆孔之中,锁好了木枷,便即退到了一边。厉秋风见捕快并未出手加害自己,这才没有发射铜钱将几名捕快打倒。 捕快头目见厉秋风和马庄主戴上了木枷,双手又被木枷锁住,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将他们带走!” 三名捕快答应了一声,便即将厉秋风和马庄主推搡着向门外走去。待到走出屋门,厉秋风左右望了望,原本守在门前的那名捕快已不见了踪影。厉秋风心下暗想,方才守门的捕快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想来不识得这四名捕快。这事情当真蹊跷,同在衙门当差,怎么会不识得同伴? 四名捕快押解着厉秋风和马庄主出了厢房,径直向后院走去。马庄主被木枷压得甚是难受,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押解他的那名捕快老大不耐烦,不住在他身后推搡。马庄主见四名捕快神情阴毒,却也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是见四人将自己和厉秋风押向了后院,心下不由有些惊疑。他是知县衙门的常客,自然知道衙门审案的规矩。待到走到了角门处,他左右张望了一番,颤声说道:“各位兄弟,李大人升堂问案,不是在前院衙门正堂么?怎么咱们要到后院去过堂?” 捕快头目压根没有理他,仍然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走在马庄主身边的那名捕快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口中喝道:“再多嘴就打断你两条腿!” 马庄主被踢得向前扑去,双脚一阵捣腾,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另一名捕快右手伸出,手掌如刀,在马庄主脖颈之上轻轻敲了两下,如同要将马庄主斩首一般。马庄主吓得面如土色,将脖子一缩,陪着笑脸,急匆匆地向角门内钻了过去。几名捕快见他吓成如此模样,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厉秋风见这几人如此戏弄马庄主,心下却也是忿忿不平。只不过他想着就要过堂,若是此时与几名捕快起了冲突,李芝生吓得不敢审案,便又要多费一番周折才能见到他。是以厉秋风只得强压怒气,跟在马庄主身后,直向后院而去。 众人穿过角门走进后院,只见这里比中院更加奢华。院子中花团锦簇,到处都是奇花异草,香气扑鼻。正房白墙碧瓦,大红柱子如同刚刚涂漆一般,红得耀眼。门楣上挂着一块大匾,上书“退思堂”三个镏金大字。 厉秋风心下暗想,后院是李芝生的居住,只不过建造得如此奢华,即便在京城也不多见。不知道李芝生退堂之后,在如此华丽的后堂,是否能退思自己的过失。 厉秋风原本以为四名捕快会将自己和马庄主带入后院正房内过堂,想不到进了后院之后,四名捕快径直绕向正房右侧,直奔角门而去。马庄主也是心下惊疑,暗想不到前院正堂问案已是极为奇怪,为何到了后院又避开正房?只不过他刚才问了一句话,便受到捕快的殴打侮辱,此时虽然心下迷惑不解,却也不敢再问,只得随着捕快向角门走去。 走过角门之后,眼前却是一座花园。与中院和前院相比,花园倒显得有些简朴。园中遍植竹子,层层叠叠,只留下中间一条小径,此外再无花草。厉秋风心下暗想,关外是苦寒之地,可没听说竹子能在这里生长。眼前这座花园虽然不似中院和前院奢华,不过要将竹子种得如此高大,想来也耗费了不少银钱和人力。 四名捕快押解着厉秋风和马庄主走入小径。这条小径曲曲折折,一直向竹林深处延伸。众人一路走去,转来绕去走了半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假山。捕快头目伸手在假山上一块凸出的青石上按了一下。只听“喀吱喀吱”一阵响,假山上一块黑灰色的石板缓缓向后退去,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从里面隐隐透出了火光。 捕快头目站在洞口,右手一挥,三名捕快推搡着厉秋风和马庄主向洞内走去。马庄主见此情形,心下越发害怕,暗想自己常在衙门出入,与李芝生和潘师爷饮酒作乐,却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眼看着洞口阴森恐怖,这些捕快将自己押解入内,难不成另有所图?念及此处,他顾不得害怕,急忙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捕快头目说道:“不是说李大人要升堂问案吗?怎么将咱们带到了这里?” 捕快头目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谁叫你们来得晚了,知县大人已经歇息了。只好请你们两位先委屈一晚,明日一早再过堂。” 马庄主道:“蒋师爷和何捕头让咱们在厢房歇息,你们为何要将我二人带到这里关押?” 他说到这里,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接着说道:“就算要关押我们,也要押入衙门外的牢狱才是。这、这是什么地方?” 捕快头目笑道:“你是马家庄庄主,自然不能视为寻常犯人。这里乃是知县衙门的后花园,李大人专门建造了一座地牢,便是为了招待像你这样的贵客。今晚你们就在这里歇息,管叫两位满意便是。”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三名捕快便即推搡着厉秋风和马庄主向石洞深处走去。马庄主惊恐之下,死活不肯前行,一名捕快恼了,一脚踹在马庄主后腰上。马庄主立足不住,踉踉跄跄地向洞内扑了进去。厉秋风心下一凛,脚下慢了慢。押解他的那名捕快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将他也推进了石洞。 石洞两侧的洞壁上每隔几步便插着一支火把,将洞内照得一片光明。进了洞口之后,脚下是一条平缓的小路向地下延伸。马庄主被踢入石洞之后,戴着木枷在石壁上撞来撞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只是连番撞击之下,木枷将他的脖子刮蹭得鲜血淋漓。只是他被捕快打得怕了,虽然脖子甚是疼痛,却也不敢出声,只好咬着牙向洞内走去。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厉秋风跟在马庄主身后,直向洞内走去。石洞倾斜向下曲折延伸,地面修整得甚是平整,石壁上又插着火把,将石洞内照得一片光明,走起路来倒并不甚难。他一边走一边心下思忖,知县衙门后院竟然有如此一条秘道,让人有些难以置信。这四名捕快虽然并未出手显示武艺,可是举手投足之间,显然都是练过武功的会家子。李芝生让这四人将自己和马庄主带到地牢审问,难道另有图谋不成? 众人曲曲折折地走了半晌,脚下的通道突然不再向下倾斜,而是变成了平坦的地面。马庄主走了几步,提心吊胆地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他既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厉秋风也只好停了下来。便在此时,走在厉秋风身后的一名捕快伸手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口中喝道:“快走,不许停下。” 厉秋风故意装出被他推了一个踉跄的模样,险些撞到了马庄主身上。马庄主无奈之下,只好又向前走。此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拱形门洞,马庄主虽然有些害怕,还是慢慢地走了进去。只见眼前的通道突然变得宽敞起来,左右足可容纳四人并肩而行。而两侧石壁上每隔不远便有一道铁栏大门,每座铁栏门两侧各自插着一支火把。通道向前延伸,至十余丈外便是黑色的石壁。 马庄主战战兢兢地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也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转头向左右看了看。此时那四名捕快也跟了进来,伸手在厉秋风和马庄主身上一阵推搡,逼着两人向前走去。待到经过第一道铁栏门之时,厉秋风有意无意地向两侧的铁栏门内瞟了一眼。只不过门内一片漆黑,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 四名捕快押解着厉秋风和马庄主向前走了五六丈远,厉秋风默记着走过了三道铁栏门。待走到第四道铁栏门时,捕快头目停下了脚步。两名捕快各自掏出钥匙,将通道左右两侧的铁栏门打开。捕快头目冷笑道:“委屈两位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夜罢。” 他说完之后,便有两名捕快将厉秋风和马庄主向两侧的石屋内推去。厉秋风心下虽然有些忐忑,不过想知道这些捕快到底要做些什么,是以并未反抗,被一名捕快恶狠狠地推进了右侧的石屋内,而马庄主则被关进了左侧的石屋。两名捕快将铁栏门用铁锁锁住,这才退回到捕快头目的身边。 厉秋风被推入石屋之中,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什么怪兽,让他感觉有些心悸。只听捕快头目笑道:“你们到了这里,就是回老家啦。乖乖地在这里住着,若是敢喧哗闹事,当心狗命!” 他说完之后,左手按着剑柄,向左右两侧的石屋看了看,便即带着三名捕快快步离开了。 厉秋风站在铁栏门边,借着门外两侧的火把光亮,仔细端详着石屋外面的情形。从铁栏门内望去,只能看到对面关着马庄主的石屋,至于左右两侧的石屋却全然看不到。厉秋风看了一会儿,暗想这处地牢原本应该是在一处岩层内,有人自地面挖掘出一条通道,一直通到这里,然后在岩层内沿着通道在两侧开凿出石屋,以铁栏为门,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地下牢狱。 厉秋风见马庄主站在对面石屋的铁栏内,正自一脸惊恐地向外张望。两人目光碰到了一处,马庄主颤声说道:“你说这里、这里会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到东辽县不过十几日,从来没有到过知县衙门,怎么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马庄主将木枷前端顶在铁栏之上,颤声说道:“知县衙门我倒是常来,可是、可是从来都没到过后花园,更不知道这里竟然有一座地牢。你说他们将你我二人关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厉秋风心想马庄主问这些话纯属徒劳,却也懒得理他,便即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他先是用木枷一端抵在铁栏门左侧的石壁上,然后慢慢向左挪动脚步。木枷与石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刮蹭声。厉秋风沿着石壁慢慢移动,在石屋内转了一圈。此时他才知道这间石屋并不算大,方方正正的形状,长宽各为六步半。在石屋右侧石壁下堆放着一些稻草,看样子是供人睡觉使用,此外石屋中便没有任何东西。 厉秋风回到铁栏门前,心下惊疑不定,暗想堂堂东辽县知县衙门,绝对不会没有牢狱。可是偏偏在衙门后院却挖了这样一座地牢,不晓得用来关押什么人。蒋师爷明明吩咐何捕头将自己和马庄主引到中院厢房歇息,为何又要将两人关入地牢?种种情形,让人摸不到头脑。 厉秋风正自沉吟之时,只见马庄主不断用脖颈上的木枷撞击着铁栏门,砰砰的撞击声在空旷的石室内四处回荡,传来沉闷的回声。厉秋风听得心烦,冲着马庄主大声说道:“这铁栏门十分结实,你撞不开它,何必空费力气?!” 马庄主气急败坏地骂道:“一定是姓蒋的王八蛋暗中做了手脚,明里请咱们住在厢房,背地里派人将咱们关到地牢里。老子早就瞧着这个王八蛋不顺眼了,他和老王一向互通声气,今日老王父女犯了死罪,他有心包庇,这才将咱们关在地牢里。没了咱们这两个证人,他便可以在李大人和潘师爷面前搬弄是非,将罪过全都推在老子的身上!” 马庄主越说越是担心,越说越是生气,最后他颤声说道:“姓蒋的要为老王脱罪,势必不会让咱们说话。他将咱们关到地牢里,便是打算活活饿死咱们,说不定还要毁尸灭迹……” 马庄主说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仿佛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惊恐之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听他牙齿上下相击,发出“喀喀”的撞击声。厉秋风道:“蒋师爷为人方正,不像你说的那样坏罢?” 马庄主呸了一口,大声说道:“姓蒋的王八蛋就是一个伪君子,大坏蛋!他妈的,李芝生也是一个糊涂蛋,怎么用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做师爷?!” 马庄主话音方落,忽听有人说道:“你他妈的敢骂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方才走进石室之时,已自留意几处石屋中是否有人。只不过每座石屋内都是漆黑一团,众人行走时的脚步声在石室内四处回荡,使得声音大得出奇,是以厉秋风既看不到石屋内的情形,也听不出里面是否有人。此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饶是他素来沉稳,心下也是大吃一惊。 马庄主心下之惊恐,却又远在厉秋风之上。他原本用木枷前端抵在铁栏门上不断撞击,被这人骂了一句,先是一怔,紧接着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身子立时陷入了黑暗之中。此时马庄主已经吓破了胆,惊觉黑暗将他笼在其中,似乎身边藏了无数怪物,正要向他扑了过来,将他撕成碎片。马庄主惊恐之下,又向铁栏门奔去。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马庄主脖子上的木枷又撞到铁栏门上。木枷与他的脖子猛烈撞击,疼得他又是一声惨叫。只不过这次他再也不敢向后退,强忍着疼痛将木枷抵在铁栏门上,颤声说道:“你、你是谁?” 只听那人说道:“他妈的,你是不是灌了几口黄汤把自己灌迷糊了,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自从那人说话之后,厉秋风一直在倾听声音来自何处。只不过这间石室甚大,那人说话之后,声音便在石室之中到处回荡。饶是厉秋风凝神静听,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这人站在何处。 只听马庄主颤声说道:“是、是李大人……不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厉秋风借着火把的光亮向站在对面铁栏门后的马庄主望去,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惊恐,如同见了鬼一般。此时他的嘴角不住抽搐,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因为他的身子不住颤抖,是以抵在铁栏门上的木枷不住与铁栏相撞,发出密集的“嗒嗒嗒”的声音。 只听那人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不只我在这里,还有许多你的旧相识都在这里。” 那人说完之后,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各位都别装死了,还不和老马打一声招呼?” 这人说完之后,只听一个软弱无力的声音说道:“老马,你也被他们抓来了?” 厉秋风听到这人的声音,心下一凛,暗想这人的声音倒有些熟悉,只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说话人到底是谁。 马庄主听到这人说话,脸上的神情更加惊恐,颤声说道:“潘、潘师爷,是你、是你吗?” 那个声音说道:“是我,是我。” 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似乎再多说一个字便要晕了过去。等到说完“我”字之后,声音立时消失了。 片刻之后,又有一人说道:“老马,你身上有没有吃的?有的话分给我一些,等到出去之后,我还你一百两银子。” 这人说完之后,马庄主眼睛瞪得溜圆,颤声说道:“老薛?!你、你也被关在这里?咱们昨日不是还一起吃酒了么?这、这、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姓薛的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咱们分开之后,我带着两名小厮回家。哪知道走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这两个小崽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老子打晕了过去。待老子醒来之后,便躺在这里了。” 马庄主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听姓薛的说道:“我只记得醒来之后的事情,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扔到这里来的。眼下饿得前心贴后心,若是再不吃东西,只怕就要饿死了。” 姓薛的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只是厉秋风和马庄主都听到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马庄主颤声说道:“老薛,咱们是昨日中午一起吃酒,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两天一夜罢了。你吃了半只肥鸡,一斤牛肉,还有几个肉丸子,按理说不该如此饥饿才是……” 姓薛的不等马庄主说完,便即怒道:“老子天生喜欢吃饭,你他妈的管得着吗?有东西吃便分给老子一些,没有就闭上你的鸟嘴!” 马庄主没有想到姓薛的竟然翻脸骂人,先是一怔,随即大怒,张口骂道:“老薛,你他妈的竟然敢骂老子?昨日吃酒还是老子结的账。这几年你在老子身边蹭吃蹭喝,算下来也有二三百两银子,你他妈的还敢和老子发火?!” 姓薛的冷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姓马的,这几年我帮你不少忙,区区二三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我薛家庄出力,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吗?” 马庄主听姓薛的如此一说,越发恼火起来,大声说道:“你以为你是帮老子的忙吗?老子哪次没有付给你银子?若不是老子这几年照顾你的生意,你们薛家庄早就垮掉了。别人不知道,老子还不知道吗?五年前你这个王八蛋在辽阳府赌钱,输了三千多两银子。因为手头没有现银,便向赌坊借了高利贷。想不到借来的银子也尽数输了,前后共输了七千多两银子。薛家庄在你死鬼老爹手里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全靠着卖田卖地苦撑。你输了七千多两银子,已经将薛家庄输了一个底儿掉。当时你这个王八蛋跑到老子面前,苦苦哀求老子出手帮你。老子看你可怜,这才赏你一碗饭吃,否则你这个王八蛋早就成了叫化子,说不定已经冻死在街边了。今日你竟然敢和老子如此说话,信不信老子让你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姓薛的被马庄主呵斥叫骂,心下不服,正要反辱相讥,忽听有人说道:“我说两位庄主,都省省力气罢。这里什么时候送饭还不好说,你们再骂下去,只怕腹中越发饥饿,挨不到下次送饭之时,就得活生生饿死了。” 这人说完之后,只听马庄主颤声说道:“于员外、你、你也被抓来了?” 于员外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若是我计算的不错,只怕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四十日了。”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心下一凛,暗想马庄主称这人为于员外,想来也是东辽县的豪绅之一。他在三四十日之前便被关在这里,可见有人早有预谋要将东辽县这些大户捉拿。自己原本还以为是李芝生在背后捣鬼,可是方才听李芝生和潘师爷说话,两人竟然和这些大户一般遭遇。念及此处,厉秋风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能将东辽县知县等官吏和几位大户全都关押起来,只有倭寇才能办到。自己一直以为倭寇的阴谋即将发动,却没有料到倭寇早就已经下手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马庄主与众人仍在交谈。原来这些石屋之中不只关押着李芝生、潘师爷、薛庄主,于员外,另外还困着五六人,都是东辽县城出名的富商、财主和大地主。其中于员外是在三四十日之前的一个晚上,搂着小妾睡着之后,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这里。其余诸人也是在这数十日间莫名其妙的晕倒之后,醒来便发觉自己躺在石屋之中。李芝生和潘师爷是在两日之前在后衙喝酒取乐,还请了几个粉头来助兴。想不到喝得酩酊大醉之后,醒来便也到了这里。 厉秋风听得众人吵吵嚷嚷,心想这些人早就被倭寇盯上了。只是不晓得坑害这些豪绅大户的是来自东南的倭寇,还是留在辽东巢穴的柳生一族。马庄主等人都是家财万贯之辈,倭寇将他们捉住,便可将这些人的家财全都搬走,用来招兵买马,图谋大明江山。可笑自己以为倭寇一直隐忍不发,想不到他们早就暗中下手了。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突然灵光一现,想到自己和侯老歪在马家庄门前曾经见过那个假的侯老歪。此外还有在王家庄中阴谋下毒将自己和蒋师爷、王庄主等人尽数害死的假黄三婶。被关在石室中各个石屋里的这些人都是东辽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若是突然失踪,定然会在东辽县掀起轩然大波。如于员外数十日前就被人抓到了这里,另外还有两名豪绅也是在半个多月之前便被人关在此处。可是他们虽然失踪,家人、奴仆却并未到衙门报官。说不定扶桑人早就派人潜伏在这些大户的家中,暗中模仿这些人的言行举止。待到时机成熟,便即突然出手,将这些大户抓进了地牢,然后让人易容成这些大户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大户人家掌控在扶桑人手中。这种手段,正是柳生宗岩所统帅的柳生一族的拿手好戏。难道修武县城一役之后,柳生宗岩仍然不肯死心,又要在东辽县掀起风浪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马庄主兀自在与众人谈谈讲讲。厉秋风冷眼旁观,却也将事情听得明明白白。这些人与他和马庄主不同,都是被弄晕之后再被抓进地牢,全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更加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而李芝生在府衙之中住了八年,竟然不知道后花园中竟然藏着一座地牢。他听马庄主说这座地牢就在后花园的竹林中时,还大骂马庄主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倒是潘师爷有气无力地说道,三年前衙门翻建过一次,用了大半年工夫。当时李芝生搬到了衙门附近的丁举人家暂住,直到衙门建好之后,这才搬了回来。或许有人借着翻建衙门屋宅之时,在后花园中挖掘了这样一座地牢。 李芝生听潘师爷说完之后,立时勃然大怒,口中说道:“老潘,你他妈的也是一个糊涂蛋!当日老子回到县衙,见后花园弄成了一片竹林,有些阴森恐怖,心下便十分不舒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说什么竹子乃树中君子,留着甚是雅致。他妈的,若是当日依照老子的主意,将这些鬼竹子全都砍了,自然会发觉花园中被人做了手脚,咱们也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李芝生骂潘师爷糊涂,却不晓得他自己才是一个大糊涂蛋。此人不学无术,粗鄙不堪,却能在东辽县做了多年知县,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应付过朝廷查考的。 只是他刚刚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修武县知县黄崇。黄崇素有才学,本来应该在仕途上大有所为。可是封门村主事之人聂老太爷为了保住封门村和修武县城的秘密,硬生生将黄崇从京城弄回到修武县做了知县。其后十余年间,聂家又上下打点,使得黄崇始终只能在修武县做一名七品县令,无法晋升官职。如李芝生这等蠢货,在东辽县刮了多年地皮,早已将这里刮得赤地千里,民怨沸腾。可是此人竟然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岂不怪哉?多半是倭寇故意留着这个糊涂蛋在这里做官,便宜他们行事。 此时马庄主与薛庄主又吵了起来。两人互不相让,大揭对方隐私。原来薛庄主赌钱破产,几乎使得薛家庄走上了绝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马庄主求助。其时马庄主与辽东几处绿林山寨私下勾结,他替这些绿林响马销赃,而绿林响马则保护马庄主手下排帮放在绿江中的木排顺流南下。只不过销赃之事风险极大,若是只由马家庄独自来做,时日一久,不免让官府猜疑。马庄主正在苦思对策之际,薛庄主自己送上门来,倒让马庄主想出了一条计谋。他将大半绿林响马抢夺的珠宝物件交给薛庄主,由薛庄人带人到辽阳甚至关内销赃,如此一来,马家庄的风险便少了许多。马、薛二人相互勾结,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只不过马庄主始终对薛庄主不放心,对薛家庄又盘剥极重,惹得薛庄主老大不满。薛庄主为马庄主做事,赚了银子之后还了高利贷,还有许多盈余,早就不甘心再受马庄主剥削欺压,时时都有取代马庄主之意。今日两人陷入地牢之中,一番争吵之下翻了脸,互相揭短不说,还各自摞下了狠话,扬言一旦逃出地牢,两个庄子便是势不两立的仇家,一定要分个高低胜负。 厉秋风见这些人到了如此关头,兀自还在闹内讧,心下越发鄙视众人。后来众人吵得累了,终于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一个个坐在石屋之内闭目养神。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只听马庄主嚷嚷道:“于员外,你在这里被困了数十日,是不是时常挨饿?” 于员外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倒也不是时常挨饿。据我推算,二十四个时辰之内能送来一次食物,附带一碗水。食物只是一小碗糙米饭和一小盘咸菜,只能说不让咱们饿死。至于吃饱吃好,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马庄主听了之后,心下后悔不迭。暗想早知如此,在厢房之中就应该将捕快送来的饭菜尽数吃掉,也能挨过数日。眼下腹中虽然不算十分饥饿,可是拖了下去,那些人若是忘记了给众人送饭,自己非得活生生饿死不可。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马庄主沉默了片刻,又对于员外说道:“你老兄在这里呆了数十日,难道不解手么?” 于员外苦笑道:“石屋中没有净桶,若是想解手,只得先忍住。待送饭之人到这里,你可以向他讨要净桶。我猜他们是将净桶放在这石室中的某一个地方,只不过咱们没有见到罢了。” 马庄主低声咒骂了几句,正想再说话,却听李芝生恼火地说道:“老马,你他妈的哪里有这么多话要说?乖乖把嘴闭上,免得吵到老子睡觉!” 马庄主心下恼怒之极,暗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这个王八蛋还摆出县太爷的架子?只不过他一向对李芝生奉承惯了,被他喝斥了一句,登时不敢再说话。只听李芝生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几个混账东西自己不小心,被人捉了来还埋怨是老子派捕快将你们抓到了这里。若真是老子派人干的,又怎么会让老子也困在这里?咱们都是受人暗算,就不要再互相猜忌了!” 厉秋风心想李芝生这番话说的倒是不错。这些人虽然各怀心机,不过都是遭人暗算,若是再起内讧,只能让敌人高兴。众人被李芝生喝斥之后,虽然心下并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话。 厉秋风缓缓坐到了地上,将身子倚在铁栏门上,心下暗想,如此说来,那四名捕快压根就不是李芝生的手下。想来自己和马庄主被带进衙门之后,倭寇便已经打算将二人关入地牢之中。因为蒋师爷和何捕头都不在后院,倭寇派出四名高手打扮成捕快模样,将自己和马庄主押入地牢之中。眼下除了王庄主之外,东辽县有头有脸的大户几乎都被关在这里。看样子倭寇已然毫无顾忌,就要在东辽县大动干戈了。好在慕容丹砚并没有被困在这里,王家庄中还有戚九帮忙,想来不会轻易被人所害。自己须得尽快将这些人救出地牢,再由李芝生下令捕快和和各家大户出人出力,挫败倭寇的阴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已然有了主意。他之所以任由四名捕快将自己套了枷锁押解到地牢之中,便是想见到李芝生,向他说明利害,要他召集公差捕快,再将东辽县各大户人家的庄丁聚集到一处,大伙儿齐心合力,联手对付倭寇。此时看到李芝生和潘师爷也被困在这里,只须将他们救了出去,两人自然知道倭寇阴谋已然发动,为了自保也非得和倭寇拼命不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打破铁栏门,将李芝生和众人全都救出来,然后杀出地牢,再与蒋师爷和何捕头汇合,召集捕快和百姓,联手与倭寇对抗。 方才厉秋风已经暗地里撞击铁栏。只是这些铁栏都是用镔铁铸造,几有小儿手臂粗细。厉秋风虽然内功深厚,自忖也绝对无法将铁栏打断。拴住铁栏门的大铁锁缠着手壁粗的铁链,仅凭人力压根无法将其拧断。看样子只有等着看守送饭之时,想法子将看守擒住,逼着他将众人放出石屋。 厉秋风倚靠在石壁之上,默运玄功,四肢百骸暖洋洋地甚是舒服。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马庄主说道:“老于,你说他们将咱们抓了来,是要杀咱们,还是想勒索钱财?” 于员外似乎已经昏昏睡去,并未回答马庄主问话。片刻之后,马庄主又问了一遍,只听于员外有些疲惫地说道:“若是他们想杀咱们,早就动手杀人了。只要他们五六天不给咱们水,渴也给咱们渴死了。” 马庄主听到这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只要他们不杀咱们,就有法子可想。大不了是想从咱们身上弄些银子。银子乃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活着逃出去,再多的银子也能赚回来。” 马庄主话音方落,只听薛庄主冷笑道:“你想得倒美!他们现在不杀咱们,可不是永远不杀。我猜背后主使之人多半是先将咱们困在这里当做肉票,等着咱们的家人将银子送来。这些人丧心病狂,连李大人和潘师爷都绑了来,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干?!他们榨干了咱们家中的银两,绝对不会放咱们出去。到了那时,只怕他们就不会给咱们送来食物和清水,任凭咱们在这里饿死渴死。” 马庄主听他说完,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姓薛的王八蛋说的倒也不错。若真的如此,银子没了,性命也不保,那才是世间最为可悲之事。念及此处,马庄主心下有些绝望。便在此时,只听薛庄主不怀好意地说道:“老马,咱们都知道你艳福不浅,家里养着九房妻妾。不过我可听人说了,马夫人对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风流事情早已是极为不满,暗地里将许多财产已搬到她的娘家去了。你的三房四房和九房小妾,与你们庄里的管家和几个头目都有些不清不楚。若是这伙人跑到你家里去,向马夫人勒索钱财,可以说正中马夫人下怀。她巴不得你死在外面,万贯家财才会落到她的手里。至于那几房小妾,想来也盼着你这个老家伙尽早完蛋。所以她们绝对不会拿出银子来将你赎回去。哈哈,老马,你的情势可大大不妙啊!” 马庄主听薛庄主对自己冷嘲热讽,心下大怒,将木枷抵在铁栏门上大声骂道:“挨千刀的王八蛋!你真以为老子一定会死在这里么?你这个狗杂种听好了,只要老子有一口气在,便绝对饶不了你!” 薛庄主见马庄主气急败坏,方寸大乱,心下得意,正想着再嘲讽他几句,却听于员外有气无力地说道:“老薛,大伙现在都被困在这里,你就不要再与马庄主为难了。” 薛庄主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于,你终于跳出来了。你是咱们东辽城出了名的大善人,与王庄主一时瑜亮。人人说你乐善好施,是现世活菩萨。可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干的那些事情。姓马的每年给你三千两银子,总不是白白请你吃喝的罢?” 于员外听薛庄主说完之后,倒也并不惊慌,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薛,不要以为在我家里安插了眼线,便以为事事皆在你的掌握之中。这些年你派出不少人,东辽县各处几乎都有你们薛家的探子。你查人阴私,无非是想握着咱们的把柄,到时威胁利诱,换得好处。只是你不要忘了,善泳者必死于水中。你在别人家中安插眼线,别人难道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薛庄主心下一怔,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于员外,你就不要虚张声势了。想要吓唬我,你老兄还嫩了点。” 于员外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薛庄主,今年正月十九,你在码头上与谁见面?二月初四,你到辽阳府办事,可是中途却在十三棵树住了两日。你投宿的那一户人家姓董,接待你的董老儿今年也该有六十三岁了罢?他的儿子早死,儿媳妇改嫁,只留下一个孙子与他相依为命……” 于员外尚未说完,薛庄主心下大惊,颤声说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员外沉声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薛庄主,你这几年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取代王庄主和马庄主,做东辽县第一富豪,真以为咱们都不知道么?你做的事情大伙心知肚明,只是想给你留一些脸面。眼下大伙都被困在这里,你若有意挑起内讧,咱们只好将你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怕到那个时候,薛庄主成了众矢之的,即便能够逃出地牢,日后也无法在东辽县立足了。可惜你家中还有万两白银,千亩良田,四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妻妾,这些只能被别人享受了。嘿嘿,嘿嘿。” 薛庄主听于员外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怒,大声吼道:“姓于的,你他妈的敢阴我?!” 于员外笑道:“彼此彼此。对了,你方才说马员外的几房姬妾与别人纠缠不清,可是据于某所知,你和薛夫人未成婚时,她在娘家便与几个小厮不清不楚,名声可不大好。只是当初薛老庄主周转困难,为了借助薛夫人娘家之力,不得不让你将她娶了过来。你的大公子七个月便出生了,难道薛庄主不觉得其中有些奇怪么?” 于员外话音方落,只听马庄主哈哈大笑道:“怪不得薛大公子生得仪表堂堂,全然不像薛庄主这般猥琐,原来是别人的种!姓薛的,你做了便宜老爸,不知道滋味如何啊?!” 薛庄主被于员外揭露隐私,又受了马庄主的嘲笑,心下更是恼怒之极。只是他心中又想,这个贼婆娘果然不是一个好东西。她嫁我之前,名声确实不大好听,生的儿子相貌与我也没有半分相似。只是我想那时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闺女,不会有什么过分之事。想不到自己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而且还被姓于的和姓马的两个王八蛋知道了消息。看样子姓于的在薛家庄中也早就埋伏了眼线,以前我一直以为马家庄是我的大敌,想不到姓于的早就窥伺在侧,要对我不利了。 只听马庄主不断出言讥讽,到得后来越说越是下流。薛庄主反唇相讥,破口大骂。两人你一言我一言,尽是揭人隐私,诅人全家惨死之语。 也不晓得吵了多久,两人实在词穷,又骂得累了,最终不再说话。厉秋风听得烦了,背倚着石壁睡了过去。睡梦中似乎又与慕容丹砚、刘涌等人陷入静心寺之中。黑衣僧人姚广孝化为骷髅,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自黑暗中缓缓走出。只见这个巨大的骷髅左臂缠绕着白蛇,右臂缠绕着青蛇,两条巨蛇张着血盆大口,在姚广孝的肩头不住蜿蜒游走。厉秋风眼看着慕容丹砚和刘涌等人被白蛇和青蛇吞到口中,心下又惊又怒。可是他想要拔刀攻向双蛇之时,却发觉腰间空空如也,绣春刀已然消失不见了。便在此时,姚广孝张开嘴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直向厉秋风的脑袋咬了过来。厉秋风手中无刀,只得向后急退。想不到刚刚退出两步,后心便撞上了山壁,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便在此时,巨大的骷髅头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只见骷髅头张开大嘴,两排牙齿如同利剑一般,直向厉秋风脑袋上咬了下来。 厉秋风惊叫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骷髅头已然消失不见,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只觉得全身湿乎乎的甚是难受,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恶梦。因为梦中太过惊恐,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便在此时,只听于员外说道:“又是哪一个做了恶梦?我最初被困在这里之时,常常在梦中被吓醒。直到李秀才和冯庄主被抓来之后,有了伴儿,便不再害怕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各位都是咱们东辽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风大浪都没少见,就算刀压在脖子上,也别怂了,白白让人瞧不起。” 厉秋风心想这个姓于的此前没有见过,不过说起话来却颇有道理,而且他能反制薛庄主,可见此人做事也十分精明。若是能得到此人相助,与倭寇对抗定然大有益处。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得潘师爷颤声说道:“老于,你是吃过饭了。可是我被他们抓到这里来之后粒米未进,嗓子里更是干得要冒出火来。我只愿现在是在梦中,一觉醒来,还是睡在家里,桌上放着香茶,再过一会儿,便有早饭送来……” 潘师爷说到这里,厉秋风已然听到他吞咽口水之声。只听李芝生说道:“老潘,你他妈的就不要白日做梦了。老子刚睡了一会儿,好容易睡着之后忘了饥渴,你他妈的又说什么香茶早饭,害得老子肚子又叫了起来。” 李芝生说完之后,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唉,要是有一块松子饼在眼前就好啦。我记得被抓到这里之前,桌子上还放了一小盘松子饼。我那时为什么不多吃一块呢?唉。”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马庄主粗声粗气地说道:“别说松子饼了,就算只是一个菜饼子,你老黄现在也会狼吞虎咽地吃了。他妈的,那几个王八蛋将老子骗来之前,我眼前也摆了些食物,可是偏偏没吃。眼下后悔却也晚了。” 厉秋风听众人说起饭食,一个个不住咽着口水。他心下暗想,倭寇将这些人困在这里,虽然并未动手杀人,却只给少许食物,摆明了是要将这些人弄得半死不活。看样子倭寇在彻底控制东辽县之前,还不会将这些人害死。须得尽早将这些东辽县的头面人物全都救出去,然后联手对付倭寇,方能有一丝生机。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约摸又过了五六个时辰,石室中的众人饿得越发紧了,一个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躺在石屋里直哼哼。薛庄主初时还对众人冷嘲热讽,尤其与马庄主又争吵了几次。不过到得后来他也是饥渴难当,再也无心与马庄主叫骂,自顾自地坐在石屋中歇息。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却听潘师爷说道:“我和李大人被关进来之后,只吃了一顿饭,喝了一碗水,眼下过去了三十多个时辰了,可是为什么还没人送饭送水?是不是他们改了主意,要将咱们活活饿死在这里?” 潘师爷话音方落,只听李芝生骂道:“你他妈的不要胡说八道!老子这几个月如此倒霉,就是你这个乌鸦嘴总是在老子身边嘟嘟囔囔。” 潘师爷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李大人,咱们都到了这步田地,凡事须得早做打算才好。” 他话音未落,李芝生怒气冲冲地吼道:“早做打算?早做什么打算?除非你变成了老鼠,从地上挖一个洞钻出去。对了,变成老鼠也没用,这地面净是岩石,老鼠到了这里也打不了洞。” 李芝生说完之后,却听于员外说道:“李大人,挖掘出如此大的石室,耗费的人力可不在少数。您若是平时稍稍留意了些,这些人在县衙后花园如此折腾,又怎么会发觉不了?” 李芝生听于员外如此说话,心下老大不满,冷笑道:“于员外,你这是怪罪我办事不利了?!” 于员外道:“李大人多心了,小人哪敢如此揣测大人?只是小人以为,敢在衙门中做手脚之人,必定知晓衙门内情。不知道李大人是否发觉身边有什么人不大对头?” 李芝生听于员外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老潘,衙门翻修那半年我一直没有到县衙来转一转,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办了。你仔细想想,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情形?” 潘师爷有气无力地说道:“李大人,那半年确是我在县衙监工,不过每日大伙都干得热火朝天,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 潘师爷话还没有说完,只听李芝生冷笑着说道:“老潘,你他妈的能不能一边捞银子一边也干点事情?翻建县衙,你从王庄主、张员外等人身上捞了足有三千两银子。可是有人在后花园挖了这样一座地牢,你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害得咱们都陷在了这里。你这个王八蛋若是再聪明一些,老子也不必受姓蒋的那么多鸟气,在他身上吃了许多苦头,还要将他留在衙门里当差!” 潘师爷没有想到李芝生竟然知道他私自从王庄主等人手中收取了三千两银子之事,虽然平日里他与李芝生狼狈为奸,上下其手,贪墨了许多银子。不过他背地里借着李芝生的名头也私吞了许多银两,满以为李芝生不知道。此刻被李芝生出言揭穿,他心里又是惊恐,又是尴尬。此时他才知道,李芝生平日里一副蠢笨模样,从早到晚除了喝酒吃肉,便是狎妓嫖娼,其实也不是一个糊涂蛋。自己背着李芝生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不晓得他知道多少。念及此处,潘师爷吓得肝胆俱裂,颤声说道:“李、李大人,您就、就饶了小人罢。” 李芝生冷笑道:“哼,若不是老子瞧着你还算忠心,单凭你做的这些混账事情,早就将你治罪了,还容你活到今日?你仔细想想,到底是什么人在后花园偷偷建了这座地牢?” 潘师爷颤声说道:“多谢大人体谅,请容小人仔细想想。” 潘师爷说完之后,石室中又静了下来。只是过了一柱香工夫,潘师爷仍然没有说话。李芝生等得不耐烦,大声说道:“老潘,你想出来了没有?” 潘师爷有些尴尬地说道:“大人,小人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异样。当日是由王庄主和张员外承担衙门翻建之事。王庄主初时倒是极为上心,时常到衙门来转一转,后来他忙着药材生意,便不怎么来了。张员外身子骨弱,不常到衙门来监工。是以时常到这里来查看的就是王家庄的王管家,还有张员外的大儿子。咱们出去之后,将王管家和张员外的大儿子叫到衙门,严刑拷打,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潘师爷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马庄主粗声粗气地说道:“依我看一定是姓王的管家捣鬼。这个王八蛋平日里装出一副老实模样,其实最是阴险不过。若不是他这些年助纣为虐,老王也不会如此嚣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咬人的狗不会叫。姓王的管家就是一条咬人的恶狗,别看他平日里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背地里一定做尽了坏事!” 厉秋风听马庄主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姓马的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忘记构陷王庄主,真是歹毒到家了。 只听李芝生道:“王管家极为谨慎,我瞧着他不像坏人。老马,你可不要随便诬陷好人!” 马庄主被李芝生驳斥,心下虽然不服,却也不敢再说。他心下暗想,这个昏官,平日里也没少从王庄主手里收取好处,这才为王管家说好话。看样子想要扳倒老王,还得再加把力气才行。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潘师爷道:“另外还有一个人,那时经常到县衙里转悠。不过应该不会是他在捣鬼……” 潘师爷话音未落,李芝生老大不耐烦,抢着说道:“是哪一个王八蛋,说出来听听罢!” 潘师爷有些犹豫地说道:“李大人,实不相瞒,那时小人到县衙去查看,十次有八次都能遇到老蒋。小人听那些民夫说过,老蒋几乎每日都会到衙门里转上一圈。若是有人在后花园挖掘地牢,怎么能瞒过老蒋的双眼?” 潘师爷说完之后,李芝生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潘,我知道你与老蒋不和。说句实话,我对老蒋也极为讨厌。不过他这个人虽然迂腐,却能办事。若是他也和你一样,只怕老子早就倒了座儿了。你说是他在后花园挖了这座地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就不要诬蔑他了。” 李芝生说完之后,于员外等也纷纷出言附和,都说蒋师爷为人方正,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恶事。厉秋风心下暗想,蒋师爷古板方正,深得百姓信任。若说他是倭寇的同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潘师爷与蒋师爷不和,此时故意出言挑拨诬陷,当真是可恶之极。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潘师爷听众人话里话外都在斥责自己构陷蒋师爷,就连一直对自己回护有加的李芝生也颇为不满,心下大感尴尬,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只听马庄主说道:“不管怎么说,能在县衙门动手脚的人,只能是王庄主、张员外手下的人。咱们出去之后,将这些人全都抓到衙门来严刑拷打,老子不信他们不招。” 马庄主话音方落,忽听通道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姓黄的那个老人颤声说道:“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给咱们送吃送喝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各个石屋中都传出了欢呼声。厉秋风看不到其它石屋的情形,但是被关在对面石屋中的马庄主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马庄主将木枷顶在铁栏门上,眼巴巴地向通道外面望去,嘴巴不住翕动,咽喉也不住蠕动,显然正在吞咽口水。 片刻之后,只听于员外说道:“我说朋友,今日怎么只有小半碗粥?这水也只有半碗?咱们已有三十多个时辰没有吃饭了,只给这点食物,难道是想让咱们饿死渴死不成?” 于员外话音方落,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他妈的,有的吃你就吃,再多说一句话,当心连这些东西也都没有了!” 他说完之后,只听于员外仓皇说道:“好好,我吃我吃,你千万不要将碗打翻!” 众人心下雪亮,知道于员外埋怨食物太少,惹恼了送饭人,饭碗险些被送饭人砸了。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暗想送饭人如此蛮横,自己万万不可得罪了这人。 只听那人凶霸霸地说道:“谁让昨天又来了你们两个同伴。饭只有这么多,多两张臭嘴,你们每个人吃的东西自然要少了。若是再敢埋怨,那就打翻狗食碗,谁也吃不成!” 他说完之后,再也无人敢出声埋怨。厉秋风站在铁栏门后,凝神倾听通道内的动静。只听那人的脚步声在通道中走走停停,想来正在给各个石屋中的人分发食物。过了一会儿,却见通道的地面上现出一个长长的人影,片刻之后,只见一个又瘦又高的汉子拎着两个木桶,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他先是走到马庄主面前,将两个木桶放在了地上,先是从左手的木桶中取出一碗一盘,从铁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随后从右手的木桶中摸出一只碗来,将碗中的水倒进了木桶中一些,这才将碗塞进了石屋。 马庄主俯下身子,看着地上的碗盘,恨不能一口便将碗中的稀粥喝进肚子中。只不过他戴着木枷,双手也被锁在木枷的圆孔中,想要将碗拿在手中比登天还难。眼看着送饭人转身要走,马庄主急忙哀求道:“这位朋友,我的双手被木枷锁住,无法端起碗盘。能不能麻烦你将木枷打开,待我吃完饭后,再将木枷锁上?” 马庄主说完之后,眼巴巴地看着送饭人。送饭人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好啊。用不用我再给你找一张八仙桌来,请你坐下来细细品尝?” 马庄主见送饭人一脸阴毒,这番话也说得阴阳怪气,想到方才于员外险些被打翻了饭碗,心下悚然一惊,急忙大声说道:“不敢不敢,是我糊涂了。朋友你忙去罢,我自己想法子将粥喝掉。” 送饭人哼了一声,瞪了马庄主一眼,口中说道:“算你小子识相。他妈的,看样子你小子有些本事,否则他们也不会给你戴了木枷再关进来。老子和你说好了,这里是老子的地盘,是龙你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你得给老子蹲着。若是惹恼了老子,活生生饿死了你这个王八蛋。” 马庄主正自想方设法要将放在地上的粥喝到嘴里,到得后来已是跪在地上,却仍然无法将嘴巴凑到碗边。此时听到送饭人出言无状,马庄主虽然心下恼怒,却又哪敢反驳?送饭人见马庄主如一条狗般跪在地上,心下得意,双手拎起木桶,哼着小曲走到了厉秋风面前。他将食物塞进铁栏,看了厉秋风一眼,便即拎起木桶,向旁边的石屋走去。 厉秋风低头望去,只见地上放着两碗一盘。一只碗中装着小半碗粥,另一只碗中是半碗水。小盘中放着几条黑乎乎的东西,看样子是腌制的咸菜。厉秋风此时不只要自己逃走,更要将石室中这些东辽县的头面人物全都救出去,是以正在苦思脱身之计。对于这些食物,他既不敢吃,也不想吃。只是他正在思虑之时,忽听得“喀嚓”一声响,紧接着传来马庄主的惊呼之声。厉秋风抬头望去,只见马庄主一脸悔恨地瘫倒在铁栏门内,粥碗和水碗已然打翻在地上。想来他试着吃粥之时,脖子上的木枷碰翻了两只碗。他没了食物,才会如此惊慌。 送饭人听到马庄主发出惊叫,立时出声呵斥。马庄主颤声说道:“朋友,我不小心打翻了粥碗和水碗,能否麻烦你老兄再给我……” 马庄主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送饭人已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便将碗盘从铁栏门内拿了出来,冷笑道:“既然你这个王八蛋不吃不喝,那就饿死你好了!” 马庄主大惊,急忙抓着铁栏门站了起来,哀求着说道:“求求你行行好,再给我一些粥和水。我身上有银子,你尽管拿去便是。” 送饭人阴笑着说道:“说不给你便不给你。你身上有银子又怎么样?等你饿死之后,银子自然还是老子的!你就在这里再苦熬二三十个时辰。若是下次老子来送饭时你还没有饿死,到时学得乖一些,别再将碗打翻啦。” 他说完之后,便即得意洋洋地走开了。马庄主听说二三十个时辰之后才会再来送饭送水,心下越发惊恐,不住哀求送饭人可怜可怜他。送饭人却压根不理他,只是大声说道:“都快点吃,若是谁吃得慢了,下一顿饭可就没有了。” 厉秋风心想这人真是狠毒,马庄主戴着木枷,不小心将碗碰翻,便被他如此虐待。刑部大牢的看守也没他这般凶狠。只听得石室中到处都是咕噜咕噜的喝粥之声,馋得马庄主直咽口水。不经意间,他看到厉秋风并未吃饭,心下大喜,双眼放光,对着厉秋风大声说道:“朱兄弟,你既然不饿,便将粥和水分给我罢。我出一两银子,你看如何?”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尚未答话,送饭人已然听到马庄主说话,立时快步跑到关押厉秋风的石屋前,伸手便将碗盘从铁栏门中抢了出来,冷笑着对厉秋风说道:“好小子,算你有种。你刚刚被关进来,肚子里有食,还能顶上几个时辰。不过等你又饿又渴之时,可不要后悔。” 他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恶毒的笑容,将碗盘中的稀粥、咸菜和清水都倒在了地上,这才趾高气扬地走了回去。马庄主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竟然抱怨厉秋风不快些将食物送给他,结果白白被人丢弃。厉秋风见此人如此卑鄙无耻,却也懒得理他,只是凝神倾听送饭人的动静。约摸半柱香之后,只听送饭人嚷嚷着说道:“都将碗盘放到门边,谁放了慢些,下顿饭便没了。” 此时厉秋风已然有了主意,他将木枷抵在铁栏之上,大声说道:“这位大叔行行好,小的想要解手,能否赐一个净桶给小的?” 送饭人老大不耐烦,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妈的真是懒驴懒马屎尿多,还没干活,倒先屙屎屙尿!先给老子等着,若是敢随便胡来,当心老子阉了你。” 只见送饭人将各人的碗盘收回到木桶中,这才拎着木桶向通道口走去。只听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若不是担心大爷们到这里来闻到臭气,老子早让你们在石屋里吃石屋里拉了。他妈的,你们这些死贼囚,迟早有一天得挨上一刀。老子还他妈的要在这里伺候你们,真是倒了大霉!”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一动,暗想他说有“大爷们”会到地牢里来,想来必定是倭寇中的厉害人物。这个送饭的相貌凶恶,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不像是练过武艺之人。倭寇将东辽县的重要人物都关在这里,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蠢货来做看守?想来倭寇自以为已经将知县衙门和各家大户尽数控制在手中,这座地牢又是坚固无比,被关在石屋中的这些人无法逃走,才会找这样一个人来送饭。想来地牢入口处要么有极厉害的机关,要么有武功好手守着。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片刻之后,送饭人拎着一个净桶走到关押厉秋风的石屋门前。他一边大声咒骂,一边掏出一串钥匙,将铁栏门的铁锁打开,随手将净桶扔在厉秋风身前。厉秋风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颤声说道:“大爷,小的双手被锁在木枷中,解不开裤子。能否请大爷先将小的双手放开,待小的解手之后,再将双手锁住也不迟。” 送饭人奉命为被关在地牢中的众人送饭,主使之人严令他要小心从事,绝对不能让这些人逃了。不过他看到厉秋风戴着木枷,身子单薄,脸上更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是以他并未将厉秋风放在心上。他骂骂咧咧地摸出钥匙,便要将锁住厉秋风双手的铁锁打开。 便在此时,只听“喀”的一声响,却是厉秋风双臂用力,木枷已被他以内力震开。虽然铁链兀自缠在厉秋风手腕之上,只是木枷一去,他双手已然能够活动。只见他右手倏然探出,瞬间点了送饭人胸口和小腹七处穴道。送饭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即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手中的一大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只见他眼睛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 厉秋风伸手从地上捡起钥匙,试了几次,便将锁住他双手的铁锁打开。随后他歪着脑袋看着送饭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送饭人被他看得发毛,知道情势不妙,只想着出言哀求。可是他穴道被封,不止全身上下无法动弹,就连嘴巴却也动不了。是以他虽然心急如焚,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送饭人肩窝处。只听“呼”的一声响,送饭人的身子已然被厉秋风这一脚踹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通道上。厉秋风这一脚虽然没有贯注内力,力气却大的出奇。送饭人只觉得左肩和胳膊疼痛难忍,后背又被岩石地面撞得生疼。若不是穴道被封,只怕此时早已叫出声来了。 厉秋风大步走出石屋,到了送饭人身前,对他一阵乱踢乱打。眨眼之间,送饭人被厉秋风打得鼻青脸肿,脑袋肿胀得如同猪头一般。胸口更是疼痛欲裂,似乎肋骨也被厉秋风打断了几根。厉秋风见过锦衣卫和刑部审案,对于这样的凶汉,抓进牢狱之后往往先不分青红皂白先痛打一顿,挫了他的气焰,再审问时就好办多了。方才厉秋风那此人凶狠蛮横,也是地痞流氓一类的狠角色,知道须得先让其害怕,再问话时他就要老实许多。是以他将送饭人制服之后,先将他痛打了一顿。 马庄主站在铁栏门中,见厉秋风突然出手制住了送饭人,心下又惊又喜,正想叫这个小子赶紧将自己放出来,没想到厉秋风一句话都不说,便将送饭人打成了猪头。马庄主想到自己在厉秋风面前多有失礼之处,言语中更是丝毫不客气,此刻看到厉秋风如此凶狠,马庄主只觉得背心一阵凉意,再也不敢说话,只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厉秋风将送饭人打得凄惨无比。 李芝生、潘师爷等人被关在石屋之中,看不到通道中的情形。不过这些人见惯了打人,听到声音便知道有拳脚正在如雨点般打在某人的身上。这些人知道石室中出了变故,心中惊讶之极,纷纷凑到各自石屋的铁栏门前向外张望,却看不到出了什么事情。虽然他们有心出言询问,不过都知道送饭人脾气暴躁,若是惹恼了他,下一顿饭便吃不上了。是以众人虽然心下惊疑,却也不敢说话。 若是厉秋风真想取了送饭人的性命,只须一拳一掌,便能将他打得脑浆迸裂而死。他如此虐待送饭人,只是想立威而已,是以殴击之时,拳脚上并未贯注内力。直到将送饭人打得不成人形,他这才收手,冷笑着说道:“你去将各间石屋的门全都打开。若是慢上半分,或是出一点声音,我便你的脑袋拧了下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慢慢伸出,抓住了送饭人的脖子,蓦然间用力捏了下去。送饭人无法呼吸,眨眼之间脸涨得通红,到得后来,他的双眼也从眼眶中凸了出来,似乎随时都能气绝身亡。此时他已被厉秋风吓得肝胆欲裂,只想着跪在厉秋风脚下苦苦哀求他饶了自己的性命。眼看着厉秋风神情阴毒,送饭人心下更是惊惧,目光中尽是乞求之意。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这才收回右手,顺手解开了送饭人的穴道,送饭人这才能够大口呼吸。只是此时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眼眶和鼻子、嘴角都有鲜血涌出,想来受伤不轻。他心中全是惧意,看到厉秋风如同见到恶鬼一般。虽然已经能够呼吸,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李芝生等人听到厉秋风说话,知道来了救星,心下又惊又喜,纷纷大声叫道:“先来救我!先来救我!” 厉秋风大声说道:“你们若是大喊大叫,惊动了敌人。他们也不必冲进来杀人,只须将洞口堵死,咱们全都得饿死在这里!” 他话音方落,李芝生等人登时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厉秋风对躺在地上的送饭人说道:“还不快去开门,难道等着我拧下你的脑袋不成?” 送饭人大惊,急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只不过他的右腿似乎已经被厉秋风踹断了,刚刚站了起来,便觉得右腿钻心的疼痛,忍不住惨叫了一声,“砰”的一声又摔倒在地上。厉秋风抬起右脚,狠狠踹在送饭人脸上。只听“喀”的一声响,登时将送饭人的几颗牙齿踢了下来。送饭人被厉秋风这一脚踹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肿。不过他也知道厉秋风言出必践,自己若是再出声,只怕他真会将自己的脑袋拧了下来。是以他脑袋虽然疼痛不已,却也强忍着再也不敢出声,伸手将地上两串钥匙抓在手中,拖着一条腿在地上爬行,挣扎着去给众人开门。 厉秋风此时才发觉送饭人的右腿已然被自己打断,心下却也是略有歉意。他原本并不是一个狠毒之人,只不过知道对付这些心狠手辣之辈,须得比他们更狠更毒,才能让这些人心生畏惧。念及此处,他又狠起心来,跟在送饭人身后,眼看着他将关着李芝生、潘师爷等人的铁栏门尽数打开。 送饭人在通道中爬了一圈,最后将靠近通道入口处的一间石屋的铁栏门打开,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瘫坐在地上,转头望着厉秋风,目光中尽是惧意。 厉秋风见各处铁栏门虽然开了,可是被关在石屋中的人却都没有出来。想来这些人心中仍有惧意,不敢随意走出来。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大声说道:“马庄主,你请大伙都出来罢。” 马庄主这才从石屋中走了出来,先是胆怯怯地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李大人、潘师爷、于员外,各位都出来罢。” 片刻之后,李芝生等人战战兢兢地从各自的石屋中走了出来。众人见送饭人坐在厉秋风脚边,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右腿更是软绵绵地拖在地上,显然已被人打断了。众人一个个又惊又喜,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道:“在下是萧东萧大人的手下,特意来救各位出去。” 李芝生听到“萧东”二字,这才放下心来。他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萧大人神机妙算,派了阁下来相救,下官感激不尽。不知萧大人到了没有,下官要当面道谢。” 厉秋风道:“萧大人另有要事,待咱们出去之后,李大人再去见他也不迟。只不过眼下东辽城中有大事要发生,各位出去之后,须得早想法子,否则将有大灾降临。” 此时众人都从石屋中走了出来,胆颤心惊地聚集在厉秋风周围。听他说有大灾降临,这些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将信将疑。厉秋风知道这些人被关在这里,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自己与他们又都是初见,若是说有倭寇来袭,他们自然很难相信。是以厉秋风略一思忖,转头对瘫坐在地上的送饭人说道:“你是什么人?是谁让你在这里做恶的?” 送饭人颤声说道:“大爷饶命啊!小人只是奉命在这里给各位送饭。各位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念着小人这些日子给各位送饭的情面上,饶了小人这条狗命罢。” 他说完之后,挣扎着跪倒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若是不说老实话,即便磕一千个头,一万个头,我仍要杀了你。” 送饭人身子一颤,这才停了下来,颤声说道:“是是,小人一定听话。小人是原本是东夷人,十多年前东夷闹灾荒,小人逃难到了大明地界,在大雪山脚下住了下来。后来活不下去了,小人、小人就、就上山做了响马……”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三个月前,小人随着寨主到了东辽县,说是要在这里做一笔大买卖。只不过来到这里之后,每日里只是吃饭睡觉,一直没有事情可做。直到两个月前,才有人找到咱们,让咱们分头办事。小人和几个兄弟被派到这处竹林中,要咱们看守这座地牢。起初地牢中没有人,后来便不断有人被关了进来。小人没什么本事,他们便要小人做饭给地牢中的犯人吃……” 送饭人说到这里,李芝生大声说道:“胡说八道!你们住在衙门后花园的竹林中,老子怎么会不知道?” 送饭人颤声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是带咱们来到这里的那个人说,这片竹林很大,平日里不会有人来。就算有人来了,竹林中的道路曲折之极,他们轻易找不到咱们。” 李芝生心下恼怒,转头对潘师爷说道:“老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衙门翻建之后,难道后花园你一次都没来过不成?” 潘师爷神情尴尬,口中说道:“启禀大人,这座花园您看不上眼,说是阴森森的没什么看头,迟早要将竹子尽数砍了。小人这才让人将后院通往花园的角门锁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到这里来过。” 李芝生指着潘师爷骂道:“你这个蠢货!你说你除了捞银子之外还会干什么?这些狗贼公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恶,你身为师爷,竟然一无所知。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潘师爷连连拱手赔罪,只不过他心下却想,你骂我是一个蠢货,其实最大的蠢货就是你!当日若不是你说这片竹林阴森森的不好看,下令将后花园锁上,咱们又怎么会不敢进园。事事都是你这个昏官所为,却推到老子的身上。他妈的,谁叫官字两张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老子不与你争辩便是。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李芝生骂服了潘师爷,转头对厉秋风道:“这些人竟然敢在衙门中捣鬼,一定有极大的阴谋。还是请萧大人前来共商大计为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也不晓得萧大人现在何处。不过此人说的话未必可靠。”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指着送饭人。那人被厉秋风打得怕了,见他怀疑自己说谎,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小人绝对不敢欺瞒大爷。若是有一句谎话,大爷尽可以将小人的脑袋拧下来。” 厉秋风冷笑道:“你们的首领是谁,说出来给咱们听听。” 送饭人颤声说道:“是,他是大雪山七鹰之一,人送外号‘扑天雕’,至于真名叫什么,小人并不知道。” 他话音方落,潘师爷“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扑天雕?这人的名头我听说过。他在辽东各地做了不少案子,辽东巡抚衙门几年前就发下了海捕文书。他到了东辽县了么?” 送饭人连连点头道:“此次咱们山寨六十多号兄弟全都随着寨主到了东辽县。寨主说了,只要这趟买卖干下来,大伙都有银子买房买地,再也不用做没本钱的买卖了。” 李芝生哼了一声,踢了送饭人一脚,口中说道:“做你妈的春秋大梦。老子是东辽县的知县,能让你们这些王八蛋在这里胡来?” 那人哪敢反抗,颤声说道:“是,是,是小人胡说八道。” 马庄主脖子上的木枷此时已经被于员外等人帮着解了下来。他方才被送饭人欺侮得狠了,此时见李芝生踹了他一脚,便也走到他身边,挥拳便向送饭人头上殴击,口中骂道:“乌龟儿子王八蛋,还敢不敢再和老子做对?” 那人面孔上挨了马庄主三拳一脚,被打得头昏眼花,一头栽倒在地上,除些晕了过去。厉秋风伸手拦住马庄主道:“你先住手,咱们还有话问他。若是他敢说谎,再将他活活打死也不迟。” 那人听厉秋风仍然不肯放过自己,心下越发害怕,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厉秋风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大爷尽管问便是,小人绝对不敢有一句假话。” 厉秋风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小人姓李,因为家贫,爹娘也没给小人取名字。因为小人在家中行五,他们便叫小人为李五。小人上有八十岁爹娘,下有三岁幼子。还望大爷慈悲,饶了小人这一次。” 厉秋风冷笑道:“饶不饶你,要看你懂不懂事了。我来问你,是谁将扑天雕叫到东辽县的?你们到了东辽县后藏在何处?你要详细说给咱们听,若是稍有隐瞒,不只要将你活活打死,还要将你全家尽数杀光!” 李五吓得浑身颤抖,颤声说道:“小人绝对不敢说谎。听说请咱们寨主到东辽县办事的那人是辽东的大财主,家财万贯不说,家中还养着许多有本事的奇人异士。小人听寨子里的老人说,七八年前,那位大财主带人到了寨子中,要招揽咱们寨主归顺他。寨主自然不肯答应,还要兄弟们将大财主捉住。结果那位大财主一声号令,他手下几名汉子挥剑冲了出来,杀了咱们寨子里十几名兄弟不说,最后又将寨主捉主。寨主见对手如此厉害,便即向大财主投降。大财主见寨主降服,却也没有为难他,仍然让他做寨主。其后几年,这位大财主通风报信,让咱们寨子做了好几笔好买卖,赚了不少银子,是以寨子上下都对大财主十分敬服。此次听了大财主之命,寨主便带着咱们兴冲冲地到了东辽县……” 李五说到这里,潘师爷啐了他一口,怒道:“你这死贼囚摆明了是说谎!真以为咱们东辽县是纸糊的不成?城里城外都有衙门的眼线,你们六七十个响马突然到了,衙门岂能不知道?” 潘师爷说完之后,转头对李芝生说道:“李大人,这个王八蛋是在扯谎!干脆咱们一起动手,将他打死算了!” 李五吓得紧了,颤声说道:“大爷饶命,小人绝对不是在扯谎!各位大爷有所不知,咱们还没到东辽县,那位大财主便派人前来迎接。那人要咱们先藏在一处山谷中,待到天黑之后,才带着咱们进了东辽县地界。但是咱们并没有进城,而是一直沿着一座大山的山脚前行。四周乌七八黑的一片,谁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后来更是发生了一件怪事。那人将咱们带到了一片树林中,林子中有十几个人正在等着咱们。为首那人拿出许多黑布袋,要咱们罩在头上,然后一个个手拉着手,随着他们前行。有一个兄弟心下好奇,偷偷将罩在脑袋上的黑布袋摘了下来。结果被那伙人发现,立时一剑将他杀了……” 李五说到这里,四周便有数人发出了惊呼声。他生怕众人又怀疑他说谎,急忙大声说道:“各位大爷,小人说的都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有扯谎。当时小人头顶罩着黑布袋,虽说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杀人的情形,不过那个兄弟的惨叫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后来咱们到了地方之后,亲眼看到了那位兄弟的尸体……” 厉秋风道:“你们最后到了哪里?” 李五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小人也不晓得那里是什么地方。咱们被黑布袋蒙住脑袋,随着那些人走了许久。因为心下害怕,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更加不敢掀开黑布袋来偷看。估摸着走了五六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那些人让咱们取下黑布袋,却发现置身于一处山洞之中。山洞中备有许多柴禾米油。那些人要咱们在山洞中安身,谁都不许逃走。后来他们还将那位被杀的兄弟的尸体拖了出来给咱们看,吓得众兄弟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从此咱们便在山洞中吃喝拉撒,没有走出山洞一步。是以咱们虽然到了东辽县,却压根不晓得住在何处。直到两个月前,那些人开始挑选寨子里的兄弟出去做事,不过只看到有人被叫走,却无人再回到山洞中。兄弟们私下议论纷纷,却也找不出什么头绪。后来小人也被他们叫了出去,将脑袋蒙上了黑布袋,塞进了马车之中。马车走了一两个时辰,他们又让小人下车走了一段路。待到脑袋上的黑布袋被摘下去之后,才发现又到了一处山洞之中。” 李五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时小人以为是山洞,后来才知道它其实就是这座地牢。”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道:“难道你们到了这里之后,再也没有走出去不成?” 李五鸡啄米般地点头说道:“是是。不瞒大爷说,自从小人被分派到这里,日日都在石洞中过活。初时不免心惊胆颤,后来倒也不害怕了。从洞口向下走出三四丈远,两侧都有暗门,小人和十几个兄弟分住在两处石洞中。押送各位大爷到地牢的那些人都是大财主的手下,不是咱们寨子里的兄弟。这些人蛮横的紧,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杀人,对咱们也是非打即骂。这位于大爷和黄大爷被关进来之时,小人并未给二位备有净桶,使得二位受了不少委屈。后来那些人又押送一位大爷到地牢来,说是这里气味难闻,便狠狠打了小人一顿,险些要了小人的性命。小人这才为各位大爷备了净桶,免得那些人再对小人拳打脚踢。各位被关押在这里,由小人和寨子里十几位兄弟看守,其实仔细想想,小人其实和各位一样,也是在这里坐牢,只不过可以在石洞中随意走动,但是绝对不敢走出洞口。这座石洞只能从外面打开石门,若是那些人不来,咱们绝对出不去……” 厉秋风听李五说到这里,心下一凛,口中说道:“你如何知道从里面打不开洞口的石门?” 李五道:“是那些人对咱们说的。”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大爷,其实小人和几位兄弟也想过逃走。那些人告诫过咱们,这座地牢的石门只能从外面打开,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有人想从地牢中逃跑,定然要斩首示众。可是咱们到了地牢之后,人人心惊胆颤,生怕被活活困死在这里,是以也动了逃走的心思。只不过咱们在洞口处费了不少力气,却无法将石门打开。后来那些人押解于大爷到了地牢,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竟然说咱们有意逃跑,逼着咱们互相指认。咱们这些兄弟之中,有一个叫金荣的家伙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同伴,大伙对他都极为痛恨。加上被那些人逼迫得急了,咱们兄弟都说是金荣想要逃走。金荣虽然死不承认,可是十几个兄弟都说他要逃走,他也辩白不清楚。咱们原本以为那些人大不了揍金荣一顿,想不到为首那人拔出宝剑,一剑便将金荣拦腰砍成了两截……” 李五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起来,喉头格格响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那人拔剑砍人,快到了极处。咱们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金荣上半拉身子已然飞了出去,肠子和鲜血到处都是。他被砍成两截之后,却还没有断气,上半截身子还要向回爬,想要和下半截身子凑在一处。那些人见此情形,更加得意,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砍杀金荣的那个人手中的宝剑上全是鲜血,指着咱们说道:‘尔等小人,若再有妄动,定斩不饶!’咱们见了金荣的下场,哪里还敢再有异动?从此便打消了逃走的打算,老老实实在这里看守各位大爷……” 李五话音未落,薛庄主撇了撇嘴,踢了李五一脚,口中说道:“你他娘的一看就是一个泥腿子,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尔等小人’这几个字岂是你能说出口的?多半是你看戏学来的,用在这里想欺瞒咱们。看来你这小子还不老实,仍然想骗咱们!” 李五吓得紧了,颤声说道:“小人绝对不敢撒谎,这几句话确实是那人所说。”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小人也有些奇怪。自从咱们到了东辽县,与大财主的手下会合,便发觉这些人虽然一个个狠毒之极,不过说起话来倒是装腔作势,不像咱们这些粗人……” 厉秋风听李五说到这里,心下一凛,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是仔细推想,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起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件事情一定与李五说的事情有关,只是他越是苦思,方才迸现的念头就越发模糊起来,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不敢再去推想。 只听李五说道:“这位大爷提到看戏,小人倒觉得大财主的那些手下真的像是在唱戏。他们说起话来,就像那些戏子说的戏文一样,只不过戏子是唱出来的,他们是说出来的。” 薛庄主被李五这番话说得恼了,抬脚又要向李五脑袋踢去。冷不防被厉秋风在他肩上一推,登时立足不住,一连向后推了三四步,这才站稳了身子。他心下大怒,正要发火,待看清楚是厉秋风出手,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薛庄主知道厉秋风极为厉害,若是惹恼了他,将自己双腿打折可就糟了。是以他强忍怒气,暗想先不和你这个小王八蛋计较。待老子逃出去之后,召集薛家庄的庄丁,非把你打个半死不可。 李五见厉秋风帮了自己,心下又惊又喜,正想出言道谢,却见厉秋风转头对马庄主道:“马家庄中有一个叫许继业的家伙,不知道马庄主是否认识?” 马庄主见厉秋风随手一挥便将薛庄主推出老远,心下大喜,正打算从中挑拨,让厉秋风与薛庄主起了冲突。若是厉秋风一怒之下,将薛庄主打死打残,那是最好不好的事情。此时听厉秋风问话,他先是一怔,这才开口说道:“他是咱们庄子里的小头目,我自然认识。” 厉秋风道:“许继业说起话来,是不是也像戏子在说戏文?” 马庄主不晓得厉秋风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话是何用意。他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若不是你提起来,我还真没有留意。这个王八蛋这两年说话确实有些古怪,不像初到咱们马家庄之时,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说出话来粗鄙不堪。我记得有一次和他说话,还嘲笑了他几句,说他说话骈五骈六,难道想去考秀才不成……” 厉秋风此时心下雪亮,原本模糊不清的念头终于被他想明白了。耳听得马庄主仍在絮絮叨叨嘲笑许继业说话装腔作势,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马庄主,你们马家庄已经被人掏空了,敌人就藏在你身边,你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还嘲笑许继业愚蠢。只怕真正愚蠢的是你,而不是他!”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马庄主谈兴正浓,被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颇为不快,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厉秋风对众人说道:“各位都是东辽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位家里都是金山银山,仆从家丁众多。我想请各位想一想,这两年之中,家中是否有人说话与以前不同?就像李五说的那人,讲起话来如同是在念戏文。” 众人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纷纷皱眉苦思。半晌之后,潘师爷道:“我倒想起了一个人,说起话来如同唱戏,简直让人作呕。” 厉秋风道:“潘师爷说的这个人,是在衙门中当差么?” 潘师爷点头说道:“正是。这人说起话来大义凛然,张口必称孔孟,平日里一脸正气。不过我瞧着他是在作戏,故意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世人哪有不爱钱财美女的?若是有,他一定是另有所图!”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雪亮,知道潘师爷又要构陷蒋师爷,不由冷笑了一声,心下暗想,你这个家伙贪婪好色,便以为天下人也与你一般无耻。蒋师爷为人方正,不肯与你和李芝生同流合污,早就被你二人痛恨。即便到了这步田地,你这个家伙还要诬蔑蒋师爷,真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潘师爷话音方落,李芝生道:“老潘,老子不是说过了吗?咱们虽然与老蒋不是一路人,不过他是一个能吏,有他在,咱们省了多少心?你若将他赶走了,许多事情咱们就办不成了。老子把话放在这里,你若再说他的坏话,当心老子翻脸无情。” 潘师爷吓了一跳,连声赔罪,再也不敢说话了。 只听于员外道:“若不是这位公子提起,老朽倒还真没有察觉。这几年老朽庄子里有几个庄头确实有些古怪,说话不像往日那般粗鲁不说,举止也都文雅了些。老朽还以为他们是改了性了,此时想想,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都是泥腿子出身,哪能说变就变?” 于员外说到这里,其余几位大户也如梦初醒,都说这几年家中有人言行举止有了变化。到得后来,就连薛庄主也提到了薛家庄中几个头目言行有异,与此前大不相同。 于员外是一个睿智之人,听众人议论纷纷,知道此事隐藏着极大的危机,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厉秋风道:“在下姓朱。员外有何见教?” 于员外道:“朱公子年纪轻轻,不只身手不凡,见识更是远胜吾等。若不是朱公子提醒,咱们也不知道身边之人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公子能否指教一二?” 厉秋风道:“各位家中这些人言行举止大变,那是因为他们多半已经被人假冒了!” 厉秋风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道:“其实这些年里,有人一直潜伏在东辽县,想要图谋颠覆大明江山。各位都是东辽县的大财主、大地主,不只家财万贯,而且家人、庄丁众多。若是能将各位的家财和庄丁尽数掌控于手中,再将东辽县夺了去,到时起兵造反,先占据辽东,再进兵关内,大明江山危矣。” 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越发惊惧,不过越想此事越是荒诞,人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厉秋风知道众人心中的念头,接着说道:“其实十多年前,便有一伙扶桑人到了辽东。这伙人武艺高强,素有野心,到了辽东之后不久,便即潜入关内,妄图夺取大明江山。扶桑人的大队人马虽然入关,不过在辽东仍然留了一些武士来看守巢穴。这些人为了隐藏形迹,便即改名换姓,甚至易容之后换了一副面孔,藏匿于辽东各地。后来入关的扶桑人遭遇挫折,不得不退回辽东。他们便打算先夺了东辽县,再占领辽东以为根本,然后与东南沿海的倭寇和北方的鞑子兵合一处,大举南下。原本潜伏在东辽县的扶桑武士得了首领的号令,便纷纷活动起来。他们或者将各位庄子中的重要人物除掉,然后自己易容假扮,图谋控制各位的家财和手下。或者他们自己经过这些年已经成为各位的心腹,便要下手害了各位。这两个月之间,各位先后被抓到这里,便是扶桑人已经开始动手了。眼下连李大人和潘师爷也被关入地牢,想来知县衙门也被他们控制住了。只不过这些扶桑人虽然厉害,毕竟不是咱们汉人,说起话来不免有些古怪。我猜他们学着汉人说话,多半是从书中或是戏文中所学,是以咱们若是仔细听来,便会觉得他们是在作戏。” 厉秋风将那日在马家庄外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最后马庄主颤声说道:“朱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你怎么不和我说……” 厉秋风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马庄主带人到王家庄问罪,我原本想要解释,可是马庄主压根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况且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相信。” 李芝生也是心下惊骇,良久才开口说道:“如此说来,知县衙门,还有咱们东辽县的大户人家,都被倭寇握在手中了不成?” 厉秋风道:“只怕真是如此。原本王家庄尚未失陷,只不过马庄主带人到王家庄闹事,逼得蒋师爷和何捕头要将王大小姐抓到衙门问话。想不到王家父女离奇失踪,王家庄群龙无首。若是扶桑人大举围攻,王家庄非败不可。” 马庄主听厉秋风说话,颇有责怪自己之意,心下老大不高兴,口中说道:“不管怎么说,咱们马家在王家庄丢了四条性命。就算侯老歪和老陈不是王家父女下的手,后来死的两人却是被王家的鬼丫头当众斩杀无疑。我要蒋师爷和何捕头将鬼丫头捉拿归案,总没有什么错罢?若不是王家父女心中有鬼,他们也不会逃得无影无踪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将侯老歪和老陈带到王家庄之后,由王庄主派人严加保护。可是仍然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两人杀死,可见王家庄中也早有扶桑人潜伏。王庄主被人砍成重伤,王大小姐又是弱质女流,他二人明明知道逃不掉,为何还要冒险逃走?依我之见,他二人不是逃了,而是被扶桑人抓走,只怕也与诸位一样,被关押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只听马庄主冷笑了一声,口中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王不愧是咱们东辽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面子真是大,就算失手被擒,也不和咱们关在一处。哼。” 厉秋风没有理他,接着说道:“眼下咱们须得先想法子逃出去。不过若是我猜得不错,各位的家中定然已经生了大变。若是稀里糊涂地回到家中,说不定便要被扶桑人所害。是以就算咱们逃出了地牢,也要先寻一个稳妥的地方落脚。待商议出对付扶桑人的计谋之后,再想法子将各位的庄子夺回来,联手与扶桑人拼死一战!” 众人虽然心下兀自有些将信将疑,可是莫名其妙被人抓到了这里,又听李五和厉秋风说话,心下倒也信了大半。潘师爷颤声说道:“连知县衙门都被扶桑人夺了,东辽县城又有哪一个地方能够藏身?” 薛庄主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更有人说逃出去之后,绝对不能留在东辽县,而是快马直奔辽阳府,向辽东巡抚衙门禀报此事。姓黄的老者已然吓破了胆,口中说道:“还去什么辽阳府?咱们不如一直逃到关内,找一处穷乡僻壤躲起来,免得被扶桑人杀死。当年我去过福建,亲眼见过倭寇屠戮村镇的惨状。唉,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不说,亡者大半都是被虐杀而死。身首异处已算幸运,多有被五马分尸和凌迟杀死之人。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往往被倭寇活生生地剖开肚子。只怕阿鼻地狱之惨状也不过如此。若这位朱公子说的不错,真是倭寇要夺了咱们东辽县。我劝各位还是逃得越远越好,不要想着反抗。若是束手投降,或许还能落一个痛快。只要稍有抵抗,便会被倭寇残杀。到了那时,只怕求死不能啊。” 众人听黄老者说完之后,心下更是惊惧,人人都想着逃走,哪里还敢有与倭寇对抗的念头?厉秋风听众人只是议论如何逃出东辽县,心下不忿,开口说道:“倭寇残杀我大明百姓,便是要咱们心生畏惧,不敢反抗,心甘情愿地做扶桑人的奴隶。若是人人都不反抗,甚至以为哪怕被扶桑人斩首,只要他们不虐杀咱们便是谢天谢地。如此一来,汉人百姓岂不是自认为扶桑人的奴仆,甘心受他们的残杀么?!” 厉秋风说到这里,指着瘫坐在地上的李五道:“此人只不过是扶桑人招揽的汉奸,没有半分本事,却能将各位训斥得如同一条狗一般。但是他落在咱们手中,还不是一样被打成如此模样?扶桑人也是人,而且来自万里海外的未开化的小国。大唐初年,扶桑便被咱们汉人打得大败,千余年间不敢再对中土上国有觊觎之心。这些年来扶桑海盗为祸东南沿海,并非是咱们汉人不敌对方,而是官府腐败无能,坐看倭寇逞凶。只要咱们齐心合力,不只不会被倭寇所害,将他们尽数斩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原本心下惊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又看到李五被打成如此惨状,胆子壮了不少。只是黄老者兀自心有余悸,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摇着头说道:“你这后生不知道天高地厚。等你见到倭寇,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了。” 厉秋风见这个老头一直替倭寇说话,心下着恼,冷笑着说道:“倭寇我已见过了,而且还打了几架。不是我说大话,死在我手下的倭寇也有数十人。你若是不信,等我在你眼前杀几个倭寇,让你瞧瞧是他们的剑厉害,还是我的刀更快。” 黄老者只道厉秋风是在吹牛,如何肯信?只见他颤巍巍地解开上身衣衫,露出了又白又肥的胸口,颤声说道:“你们瞧瞧,我胸口这道伤疤,便是当日在福建被倭寇砍伤之后留下的。我若不是钻进死人堆中躲避,只怕也难逃一劫。”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黄老者胸口斜着一道暗红色的伤疤,自左乳向右下方延伸至小腹,情形甚是恐怖。众人见到黄老者伤痕如此可暖融融,原本壮起的胆子又变得小了。有几人心下暗想,倭寇如此凶残,还是不要与他们对抗。若是能逃出地牢,我便买上一匹好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东辽县,跑得越远越好。 厉秋风见众人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知道他们吓破了胆。这些人都是东辽县的头面人物,若是他们吓得跑了,要靠自己召集衙门中的公差捕快和各家各户的庄丁百姓来对付倭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心下大急,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到通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李五脸色一变,颤声说道:“那些人、那些人来了……” 李芝生、潘师爷、马庄主等人脸色大变,黄老者更是吓得瘫倒在地上,口中直念“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小老儿一命”。厉秋风却是心中大喜,暗想自己正愁不能让这些人相信倭寇并非不可战胜,便有倭寇送上门来,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他转头对众人说道:“大伙先回到各自石屋中躲藏,轻易不要说话。这里有什么事情,尽管由我来应付便是。” 他话音未落,黄老者已自从地上跳了起来,发疯一般逃回到自己的石屋之中。众人没有想到这个走路都颤巍巍的老头竟然跑得如此迅速,心下都有些惊诧。只不过人人都知道此刻乃是生死关头,谁也不敢落后,纷纷跑回到自己的石屋中去了。 厉秋风看着李五,口中说道:“怎么应付他们,你自己想办法。若是你敢泄露半点口风,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仍然可以杀你!”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一枚铜钱激射而出,正打中了四五丈外一座石屋门口插着的火把。只听“嗤”的一声响,火把应声而灭。 李五虽然在绿林山寨中混饭吃,不过身边的盗伙都是一些粗汉,并无懂得武艺之辈。此时看到厉秋风右手一挥,便将远处的火把打灭,还以为他会妖术。再想到此人毫不费力便将用铁链锁着的木枷扯成两半,而且动起手来狠毒无比,若是他想杀了自己,只须双手一撕,只怕自己便有开膛破肚之祸。念及此处,他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是是,小人听大爷的吩咐便是,绝对不敢泄露口风。”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厉秋风见李五吓得浑身颤抖,冷笑了一声,身子一晃,已到了通道入口左侧第一间石屋门前。他推开铁栏门钻进了石屋,却见黄老者畏畏缩缩地倚靠在石壁上。见到厉秋风躲了进来,黄老者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这是、这是我的屋子,你、你跑进来做什么?” 厉秋风知道此人胆小如鼠,被扶桑人吓得紧了,生怕自己牵连他,自然不肯让自己躲在这里。只不过厉秋风懒得理他,自行将铁栏门关上。黄老者不敢再说,慌慌张张地躲到了一边。 厉秋风见对面的铁栏门后站着一人,正是于员外。以年纪而论,被关在这间石室中的十几人中,于员外只比黄老者小了几岁,而且他还是第一个被关进石室之人。但是与黄老者相比,于员外却是处乱不惊,真可以说是将生死看得极淡。他见厉秋风躲进了黄老者的石室,知道厉秋风是想在扶桑人进入石室之后,便将通道入口堵住,来一个瓮中捉鳖。于员外心下暗想,这个姓朱的小子身手不错,只不过单凭他一人,恐怕双拳难敌四手。我虽然垂垂老矣,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受过先帝赐酒,领了十几年朝廷俸禄,岂能任由倭人逞凶?今日就算将一把老骨头丢在这里,却也要和这个小子一样,与倭人拼个死活! 此时石室之中已然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只听得通道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从脚步判断,正在向石室中走来的这群人至少有二十余人。难道东辽县的豪绅大户真有这么多不成? 他正思忖之时,脚步声已到了通道口。只听有人喝道:“一个一个走进去,若是有人不听话,当心脑袋!” 厉秋风躲在铁栏门右侧的石壁处,偷眼向外张望。片刻之后,却见一个人自通道入口处慢慢走了进来。这人每走一步,手上脚上便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厉秋风心下一凛,仔细看去,心下大惊。原来这人赫然便是萧东。只见他一脸怒容,双手和双脚都被粗如手臂的铁链锁住。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萧东也落在了扶桑人的手中,心下惊愕之极。 待到萧东走过去之后,他身后又走来一人,正是张实。张实倒没有被铁链锁住,不过头发蓬乱,衣衫也不整齐,倒似睡梦之中被人从被窝中揪出来一般。张实身后跟着的却是胡掌柜等人,每人都是一副惊恐之极的模样。最后一人却是秦老五。只见秦老五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破料不堪的裤子,脸上身上有不少乌青和伤痕,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他也与萧东一般,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只是脸上并无惊恐之色,而是怒气冲冲的模样。 厉秋风心下暗想,萧东和张实等人住在东升客栈之中,想不到也被扶桑人擒住。萧东武功不弱,秦老五力大无穷,是以两人才会被扶桑人用铁链锁住。而张实和胡掌柜等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商大贾,扶桑人也没有捆缚他们。只是看样子秦老五倒是与倭寇打了一架,不晓得有没有扶桑人死在他手里。 秦老五走过去之后,跟着走进来十几名黑衣人。只听李五颤声说道:“小人见过各位大爷。” 他话音方落,只听有人说道:“尔为何会在这里?” 厉秋风听这人如此说话,心下暗想,这人定然是扶桑人无疑。看样子以后要区别对手是不是扶桑人,只要听他们是否将“你”说成“尔”便可。 只听李五说道:“小人来给这些王八蛋送饭,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将腿扭伤了。 只听那个扶桑人说道:“尔真乃无用之辈,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留尔何用?!” 李五颤声说道:“大爷、大爷饶命!留着小人这条贱命,还能为各位大爷办些事情。” 那个扶桑人哈哈笑道:“尔等中原人,自诩圣人后代,却一个个胆小如鼠,卑鄙无耻。这等花花江山,自然要由吾等来掌控。杀了尔等小人,玷污了吾之宝剑,暂将人头寄于尔之项上。尔去将里面的铁门打开,将这些贼囚关了进去。” 李五连声答应,过了一会儿,通道中不断传来李五用钥匙打开铁门的声音,想来已将萧东等人关进了石屋。 厉秋风早就打定了主意,为了不让扶桑人害了萧东等人的性命,须得等萧东等人被关进石屋之后,自己再施以偷袭,将这些扶桑人或擒或杀。是以他躲在铁栏门后的阴影之中,一直隐忍未发,只是听着通道中的动静。 过了半晌之后,只听李五说道:“启禀大爷,这些贼囚全都关进去了。只不过有件事情,小人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五说到这里,厉秋风等原先被关入石室中的诸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以为李五要向扶桑人告密。李芝生等人心下暗想,姓朱的小子太过年轻,做事不谨慎,将这个姓李的王八蛋留了一条性命。却不想想敌人大举前来,姓李的小子岂有不出卖咱们的道理? 众人正在惊惧之时,只听那个扶桑人说道:“尔有话可说,有屁可放。” 李五说道:“地牢中共有二十六间石屋,方才大爷又带进来八人,剩下的石屋只有五间。各位大爷若是还要将人关了进来,只怕石屋不够用了。小人想着是否可以将这些贼囚二人或三人关入一间石屋……” 李五话音未落,只听那个扶桑人喝道:“此事绝对不可。尔真乃糊涂透顶之辈。此等贼囚均是重犯,为怕此辈勾结捣乱,才将此辈单独关押。尔乃小人,岂敢乱作主张?!” 李五听这人说话语气阴森,心下惊恐,连声赔罪。只听那个扶桑冷笑着说道:“该杀之人已杀,该抓之人已抓。吾料一时之间,不会再有人被关在这里!”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个扶桑人说“该杀之人已杀,该抓之人已抓”,难道说王庄主和王姑娘已经遭了这些扶桑人的毒手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不由焦躁起来。只听那名扶桑人冷笑着说道:“尔是吾之奴仆,须得小心侍奉吾等。尔将此间的事情办好,不只能留一条性命,还有银子可花。尔可知道?” 李五颤声说道:“是是,小人赤胆忠心,甘愿侍奉各位大爷!”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只听那个扶桑人冷笑道:“如此最好。再有几日,这座县城就将落在吾等手中。地牢中这些贼囚若是肯侍奉吾等,还可留一条性命。否则便会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六根不净,七零八落!尔可明白?” 厉秋风等人听此人说话骈五骈六,卖弄词藻,心下暗自好笑。只听李五大拍马屁,谀词如潮,直将那个扶桑人吹到云中去了。过了良久,却听那个扶桑人哈哈笑道:“尔乃大大的好人。事情办好之后,便留着尔之狗命,侍奉吾等。尔可晓谕亲友,若肯忠心侍奉吾等,皆可留一条狗命!” 这人话音方落,厉秋风只听得躲在自己身后的黄老者颤声叫道:“大爷啊!”他心下一凛,知道黄老者听扶桑人说只要肯侍奉他们,便可饶人性命,便起了投降之心。此时他开口说话,扶桑人已然惊觉,自己无法再藏匿下去。厉秋风身随意动,不等黄老者再说,已然扑到黄老者身前,一拳打在黄老者额头上。黄老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晕倒在地上。 一众扶桑人听到黄老者叫喊,心下都是一惊。为首那名扶桑人转头向关押黄老者的石屋望去,口中喝道:“是何人敢高声叫喊?” 李五吓得紧了,只道事情败露,身子颤抖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便在此时,却见那间石屋的铁栏门被人推开,紧接着厉秋风缓缓走到通道中央,慢慢转过身子,对扶桑人说道:“你们的大限到了,若是跪下求饶,或许我会饶你们一条性命!” 十几名扶桑人见厉秋风突然现身,一个个脸色大变,纷纷拔出长剑。扶桑人头目盯着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尔是何人,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惭,不怕人头不保么?” 他话音方落,却听秦老五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朱兄弟,是你到了么?老哥哥就知道你神通广大,绝对不会坐视咱们受这些王八蛋的欺侮。一会儿你杀人之时,须得留几个给我,让老哥哥也杀他妈的几个,出出胸中这股怒气!” 厉秋风笑道:“秦五哥既然吩咐下来,在下自当遵命便是!” 厉秋风话音方落,右手一甩,扣在手中的一把铜钱立时激射而出。此时他距离十几名扶桑人不过数丈,石室中虽然点着火把,却也甚是昏暗。这些扶桑人看不清楚铜钱来路不说,更没料到厉秋风说打便打,待到惊觉之时,铜钱已到了眼前。只听扶桑人一阵惨叫,已有四五人或者被铜钱射入脑中立时毙命,或者被打瞎了眼睛,捂着眼睛滚倒在地,口中不住嘶声惨叫。 扶桑人头目见机甚快,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飞来的两枚铜钱。只不过他身后的两名扶桑人却没他这般幸运,一人被打瞎了右眼,另一人被铜钱射入脑中,立时毙命。 扶桑人头目见眨眼之间便有四五名手下或死或伤,心下又惊又怒,正要挥剑冲向厉秋风,没想到眼前人影闪动,厉秋风已冲到了他的面前。这人心下大惊,知道情势不妙。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挥舞长剑邀击,厉秋风左手一探,已自点中了这人的膻中穴。只听扶桑人头目一声闷哼,全身酥麻,立时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分毫。 这名扶桑人头目虽然武功远不及厉秋风,却也不至于一招未出便即失手。只不过他心下以为这座地牢固若金汤,绝对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兴风作浪。是以厉秋风现身之时,他心下震骇,已然方寸大乱。厉秋风又突然发射铜钱,打死打伤了数名扶桑人,使得这名扶桑人头目心下惊惧。他久居东辽县一处隐秘的所在,虽说平日里练习武功甚是勤奋,与人对敌的阅历却是少的可怜,更加没有与人生死相搏的机会,这才被厉秋风一击得手。 厉秋风打倒了扶桑人头目,下手更不容情。只见他如鬼魅般在剩下的五六名扶桑人之间转来转去,双手齐扬,片刻之间,这几名扶桑人便先后被厉秋风点中了穴道,纷纷倒在了地上。这些人受制有先后之分,只不过厉秋风出手太快,倒似同时摔倒了一般。 李五龟缩在一旁,眼看着厉秋风将这些扶桑人尽数打倒在地,心下又惊又喜。厉秋风右脚踩在扶桑人头上的脑袋上,转头对李五说道:“去将刚才被他们抓进来的那些人全都放出来!” 李五连声答应,连滚带爬地到了关押萧东等人的石屋门前,用钥匙将铁栏门打开,将众人放了出来。此时除了被厉秋风打昏的黄老者外,李芝生、潘师爷和于员外等人也纷纷走到了通道之中。众人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厉秋风大显神威,将这些扶桑人尽数打倒在地的情形,不过却听到了厉秋风与扶桑人头目说话,此刻又看到扶桑人如此惨状,人人心下都是又惊又喜。 秦老五走出铁栏门之后,先是从扶桑人头目身上翻出了钥匙,将萧东和自己手上脚上的铁链解开,随即走到一个被厉秋风打瞎了眼睛,正自在地上翻滚呻吟的扶桑人身边,转头对厉秋风道:“此人没什么用处罢?” 厉秋风见秦老五目露凶光,知道他要杀人。虽然厉秋风并非嗜杀之人,不过他知道这些扶桑人居心叵测,留着恐有后患。而且他要逼问扶桑人头目招供,要让他害怕自己,须得杀人立威。何况李芝生等人对扶桑人心存畏惧,以为扶桑人无所不能,即便众人联手,也绝对不是扶桑人的对手。只有让他们亲眼看到扶桑人也是人,并非神圣,这些东辽县的头面人物才能死心踏地与扶桑人拼死一战。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扶桑贱狗,留之何用?听凭秦五哥处置便是。” 秦老五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那就多谢朱兄弟了。” 他说完之后,俯下身子仔细打量了那名扶桑人一番,摇了摇头,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不得听福建的百姓称呼倭寇是小鬼子,原来这些海岛上的贱狗身子真是如此矮小。” 众人都不晓得秦老五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暗想如此关头,秦老五竟然还在谈论扶桑人的身材,不晓得他是吃错了哪副药。 只见秦老五一脸失望地站起身来,右脚突然抬起,随即狠狠地踹了下去。只听“喀喇”一声响,那名扶桑人的脑袋已被秦老五踩得四分五裂,如同一个烂西瓜一般,红的白的飞溅得到处都是。那名扶桑人身子扭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众人没有想到秦老五如此凶残,一脚便将扶桑人踩死,吓得纷纷后退。躺在地上的扶桑人更是惊骇之极,可是却又动弹不得,心下叫苦不迭。 须知世间的恶人之所以敢为恶,便是以为别人害怕自己,才会肆无忌惮地欺压他人。若是遇到比自己更加蛮横之人,气焰便会矮了三分。这便是民间百姓所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些扶桑人藏匿于东辽县,平日里见汉人百姓天性软弱,即便是遇到小小的里正,遭受种种欺压,也只能忍心气吞声。此次发动阴谋,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东辽县众多豪绅之家握在手中,甚至连东辽县知县衙门也被他们暗地里掌控。是以这些扶桑人越发凶狠,只道汉人都是胆小鬼,只能任由自己欺压凌辱。直到厉秋风如鬼魅般出手,将一众扶桑人尽数打倒在地,秦老五又是出手残忍,将那个扶桑人活生生踩死,这些扶桑人才知道平日里如绵羊般温顺的汉人百姓并非不敢反抗,只不过没人带头罢了。 秦老五杀了一名扶桑人之后,又走到另一名被厉秋风点中穴道躺倒在地的扶桑人身边,如方才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俯身拾起一柄长剑,将长剑对准那名扶桑人的咽喉,然后慢慢插了下去。 那名扶桑人被厉秋风封了数处穴道,不止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待到剑尖刺入咽喉,剧痛之下,他惊恐之极,咽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只能眼看着鲜血自咽喉中喷了出来。躺在他身边的扶桑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心中叫苦不迭,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扶桑人又被秦老五活生生的杀掉了。 秦老五连杀两人,狞笑着走向一名被打瞎了右眼的扶桑人。这名扶桑人受了重伤,早已躺倒在地,是以厉秋风并未点他的穴道。他见秦老五接连残杀两名同伴,手段之狠辣,比之自己与同伙屠戮汉人百姓更加凶狠,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虽然心下想要逃走,可是见过厉秋风刚才打倒众人的手段,知道难以从他手下偷生,只能让对方更加凶狠地宰杀自己。惊恐之下,这名扶桑人早已将什么“杀身成仁”抛到了九宵云外。只见他挣扎着跪倒在地,向着秦老五连连磕头,口中只会说“饶命”二字。 秦老五走到这个扶桑人身边,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随即右脚将他死死踩在地上,长剑指着他后颈,口中说道:“你他妈的再动一下,老子便将你的脑袋切下来!” 那名扶桑人只觉得后心被秦老五踩得巨痛无比,冰冷的剑尖紧贴着他的后颈,使得他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敢动弹,只得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道秦老五要怎样炮制他,心下惊骇之极。 秦老五仔细看了看脚下的扶桑人,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妈的,总算有一个身材看得过去的王八蛋。”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越发不解,不晓得秦老五到底要干什么。只见他随手将长剑抛在地上,竟然俯下身子去解开扶桑人的衣衫。众人大吃一惊,更有人心下暗想,这个家伙长得五大三粗,难道还有龙阳之癖不成? 只见秦老五将那名扶桑人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他身子高大,这件衣衫略有些小,只不过总算能将赤裸的上身和破烂不堪的裤子遮掩住了。众人这才知道秦老五只是想找一件衣衫来遮体,先前那两名扶桑人因为身子太过矮小,衣衫不能为秦老五所用,这才被他残杀,心下都有些惊惧。 被秦老五剥去衣衫的那名扶桑人原本不晓得秦老五要干什么,吓得浑身颤抖。待到秦老五穿了他的衣衫,这人心下稍安,暗想他穿了自己的衣衫,也算得了自己的好处,总能念着几分人情。如此一来,自己的性命总算保住了。只是他翻过了身子,正想说几句好话之时,却没想到秦老五右脚踢出,正踹在他咽喉上,立时将他的脖子上踢出了一个大洞。那名扶桑人长声惨呼,鲜血如一道血箭般从他咽喉处喷了出来。只见他身子慢慢软倒,便即毙命。 众人见秦老五得了衣衫,却又杀了一人,如此残忍,当真是世间少见。于员外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好汉,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何必还要杀他们?就算他们是禽兽,咱们总不是罢?” 秦老五转身看着于员外,冷笑道:“禽兽总是禽兽,变不成人的。这些扶桑人和鞑子一样,杀咱们汉人百姓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对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刀剑才能让他们听话。” 原来秦老五当年在宣府、大同军中效力,与鞑子兵多有交战,亲眼见过鞑子兵屠戮汉人百姓的惨状。后来他在宁波跑船,听说过许多倭寇行凶之事,认定了扶桑人与鞑子兵一样,都是欺软怕硬之辈。对于这些野蛮人,只有将他们杀得怕了,才会俯首听命,否则只能为其所害。是以他连杀三人,却是与厉秋风一般心思,都是要震慑扶桑人,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听话,不敢再有异动。 于员外当年中过举人,算得上是一位饱学之士。见秦老五如此凶悍,他摇头说道:“即便是禽兽,却也不能无故屠戳。圣人说过不教而诛谓之虐,你如此行事,乃是不教而诛,荒谬之极……” 秦老五是一个粗人,哪里懂得“不教而诛谓之虐”是什么意思,更加不耐烦听于员外掉书袋。是以不等于员外说完,只听秦老五冷笑道:“老人家,你见过百姓跪地求饶,仍然被鞑子兵残杀的惨状吗?禽兽就是禽兽,他们听不懂人话,但是你若是拔出了刀子,他们就知道逃跑。你跟他们讲仁义,那是对牛弹琴,有个屁用!” 秦老五说完之后,从地上拾起长剑,又连杀三名扶桑人。于员外心下不忍,连连摇头,将眼睛闭上,不忍再看。 此时通道内血腥气极浓,如于员外等人略存忠厚之心,见此惨状,颇有不忍之意。可是薛庄主、马庄主原本就是残忍之人,这几日受尽了侮辱,怒气早已积于心中。此时见秦老五大肆杀戳,却也起了杀心。两人从地上捡起长剑,转眼之间,各自杀了两名扶桑人。众人见扶桑人此时只能束手待毙,都壮起了胆子,当即一涌而上,将几名被厉秋风点中穴道的扶桑人活活打死。这几名扶桑人死状其惨无比,尸体已不成人形。若不是厉秋风将那名扶桑人头目踩在脚下,只怕他也难逃性命。只是眼看着十几名同伴惨死在眼前,这人吓得肝胆俱裂,身子抖如筛糠,几乎要晕了过去。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众人将十几名扶桑人打死之后,人人手上沾了鲜血,方才的惊恐已尽数消失,心中的兽性已然迸发出来。只见马庄主左手拎着一颗扶桑人的人头,右手拎着长剑,一脚踩碎了地上一具扶桑人尸体的脑袋,仰天狂笑。薛庄主等人也是圆睁双目,挥舞着长剑喊打喊杀,脸上都是一副狰狞的神情。 萧东和于员外却并未和众人一样对扶桑人下手,而是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众人围攻扶桑人。眼看着众人如野兽一般将扶桑人尽数打死,萧、于二人心下也颇为惊愕。 众人得手之后,又向厉秋风围了过去,马庄主指着被厉秋风踩在脚下的扶桑人头目说道:“小子,将这个狗贼交给咱们。老子现在渴了,正要扒了他的皮,用他的血来解渴。” 扶桑人头目眼看着十几名手下惨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众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只怕弄死自己的手段更加恶毒,是以早存了自杀之心。只不过他身上数处大穴被厉秋风封住,压根无法自杀。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看马庄主等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目光如同饿狼一般凶狠,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他撕扯成碎片。他吓得紧了,竟然尿了裤子。 厉秋风见马庄主杀红了眼,就连胡掌柜等大腹便便之辈,此时也是一脸兴奋地围了过来。厉秋风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些担心。他虐杀扶桑武士,便是为了打消众人的惊惧之心,让他们不要被扶桑人吓倒,这样才能联手与扶桑人决战。只是看到眼前这些人从绵羊变成了饿狼,心下又有些不安,暗想自己虽然将这伙人的血性逼了出来,不过是吉是凶,眼下却殊未可知。 马庄主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心下有些恼火,向前逼近了两步,右手握着长剑对准了厉秋风,口中说道:“老子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马庄主话音方落,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一道凉风突然袭向了他左脸脸颊。马庄主虽然颇为孔武有力,不过却没有练过武功,虽然知道情势不妙,却也无法躲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马庄主左脸颊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直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身子硬生生地转了两圈,险些坐倒在地上。 萧东冷眼旁观,见马庄主话音未落,厉秋风身形已然动了。萧东心下暗想,这个家伙说话无礼,只怕姓朱的小子不会放过他。他心中念头一闪之间,厉秋风已然抢到马庄主身前,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随即又退回到原处,右脚仍然踩在扶桑人头目的脑袋上。厉秋风身形快若闪电,除了萧东之外,其余诸人只是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厉秋风仍然站在原地,而马庄主却打了两个旋儿,左手捂着脸颊,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 只听厉秋风冷冷地说道:“姓马的,你若再敢出言无礼,我便将你的脑袋切下来,你听到没有?” 马庄主这才知道自己着了厉秋风的道儿。他只觉得左脸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口中又咸又苦。待他吐出一口唾沫,借着火把的光亮,却发现唾沫竟然是暗黑色的,这一记耳光已将他嘴巴打出了血。 马庄主心下又惊又怒,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本事离着厉秋风实在太远,若是还与此人争辩,只能是自取其辱。是以他强压怒气,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阴沉着面孔,却再也没有说话。 厉秋风知道马庄主不服气,不过此时也懒得再与这个括号小人纠缠。他右脚自扶桑人头目的脑袋上挪开,顺势在扶桑人头目腰间哑穴上踢了一下,将他的哑穴解开。扶桑人头目口中嗬嗬作响,想要咬舌头自尽,可是上下腭虽然能够活动,却没有丝毫力气,竟然连舌头都咬不动。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不要白费力气。若是乖乖听话,我或许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若是你还想着自杀,我自然有法子炮制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你虽然是扶桑人,想来在我大明至少也住了十余年,听说过剥皮揎草之刑。你若是不知道,我不妨说给你听听。我会将你绑在一根木头上,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刀子,自你天灵盖处割开一道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你的人皮从那道口子开始一直向下剥。待将你的人皮完整无缺地剥下来之后,将稻草塞入人皮之中,悬于东辽县城楼之上,让进出城门的百姓都瞧瞧你的皮囊是什么模样。怎么样,开不开心啊?” 扶桑人头目吓得魂飞魄散,身子颤抖不已。他见识过厉秋风的手段,虽然知道他是在威胁自己,可是要剥自己的人皮,却也不是虚言恫吓。到了如此地步,他哪里还敢倔强,只得颤声说道:“是、是……好汉、好汉饶命……” 厉秋风见此人终于被自己吓破了胆,心下却也松了一口气。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你是柳生宗岩的手下罢?” 扶桑人头目大惊,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半晌之后才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家老主人的名号?” 厉秋风冷笑道:“这个老鬼命大,在皇陵和修武县城都被他侥幸逃走了。不过他受了重伤,想来眼下也不大好受罢?” 扶桑人头目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柳生宗岩武功天下无敌,只要自己小心应付,或许能够逃得一命。只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心下一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到头顶。原来此人正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只不过柳生宗岩带领族人大举入关之时,随他同往的都是柳生一族中的杰出人物。这个头目武艺平庸,为人又不大聪明,是以便被留在辽东老巢之中。在柳生一族众人眼中,传授他们武艺的柳宗岩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后来柳宗岩神秘失踪,柳生宗岩做了族长,自称接了柳宗岩的衣钵,是以众人又将柳生宗岩奉为神明。数月之前,柳生宗岩回到辽东巢穴,将留在巢穴中的族人尽数召集在一起,说是要办一件大事。众人虽然对柳生宗岩绝无二心,可是看到随柳生宗岩一同入关的族人死伤殆尽,就连他最得力的帮手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等人也没有生还,人人心下惊恐万分。此时这名头目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认定了柳生宗岩在关内便是折在此人手中,心下越发惊恐,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心下一凉,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厉秋风见扶桑人头目瘫倒在地上,冷笑了一声,转头对一直躲在人群之外的李五说道:“用凉水将他浇醒!” 李五见众人将十几名扶桑武士尽数打死,心下惊骇之极。这些日子里他对于员外、黄老者等多有折辱,此时看到众人一改此前胆小如鼠的模样,竟然联手将扶桑人打死个个凶狠之极。若是他们还念着旧仇,自己也非得惨死在众人手中不可。是以他躲在人群之后,苦思脱身之计。只不过他右腿被厉秋风打断,想要从地牢中悄没声的逃出去比登天还难。他盼着众人只顾着对付扶桑人,将自己忘了最好,是以他倚靠在石壁之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待到厉秋风与他说话,李五心下一凉,知道厉秋风并未忘记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拖着右腿走到装有清水的木桶旁,双手将木桶拖到厉秋风身边,将桶中的清水向扶桑人头目脸上浇了下去。 扶桑人头目被凉水浇醒,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颤声说道:“英雄饶命。吾确是柳生宗岩老主人的属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冷笑道:“尔乃扶桑贱狗,竟敢冒充中原上国之人说话。若尔再说什么吾、尔之类,吾便将尔的脑袋活生生切下来!” 厉秋风这番话尽是戏谑之语,但是那人却吓得浑身颤抖,颤声说道:“是是,小人听话便是。小人确是柳生老主人的属下,当年随着老主人一起逃出扶桑,穿过东夷国,到了大明境内。” 厉秋风道:“算你识趣。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入关之后,你们这些留在辽东的扶桑贱狗将巢穴设在哪里?” 那人颤声说道:“咱们一直居住在东辽县……” 他话音未落,却听李芝声怒道:“放屁!你们这些狗贼若是藏在东辽县,本官岂能不知道?你若扯谎,咱们立时将你的皮扒了下来!” 扶桑人头目吓得紧了,连连摇头道:“知县大老爷,小人已到了这步田地,哪里还敢说谎?咱们确实住在东辽县,只不过大老爷不知道罢了。” 李芝生正想喝斥,厉秋风道:“李大人,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能否让我先问他一些事情?” 李芝生强忍怒气,狠狠瞪了扶桑人头目一眼,却没有说话。厉秋风这才对扶桑人头目说道:“你们的巢穴在东辽县何处?” 那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人只知道咱们的居处是在东辽县,却并不晓得那个地方在东辽县何处。” 此人说完之后,不只李芝生勃然大怒,潘师爷、马庄主、薛庄主等人也是怒火中烧。潘师爷冷笑着说道:“你这狗贼,死到临头还敢扯谎。你们这些扶桑人十多年前到了东辽县,却不晓得住在东辽县什么地方,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慢说十多年,只须用一二年工夫,便可将东辽县各处都走了一个遍。你还以为东辽县是辽阳府,大到没边了不成?” 扶桑人头目见众人一个个凶霸霸的模样,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自己乱刃分尸,心下惊恐,颤声说道:“这位老爷会错了意。小人本领低微,向来不入老主人的法眼。用大明百姓的话说,小人只是柳生家族的一个小喽啰。族中的大事,小人丝毫不知道。当年咱们随着老主人到了辽东之后,最初躲在一座大山之中。老主人亲自带了族中几位重要的人物外出了大半年,回来之后说是找到了一处极为妥当的栖身之处。其时大家从扶桑国一种逃到大明,已是疲惫之极,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欢呼起来。 “只不过老主人说了,扶桑国内的敌人势力极大,不会放过咱们。咱们又是偷偷潜入大明境内,若是被官府知道,也不会容许咱们住在辽东。是以除了老主人和族中几位首脑人物之外,其他人都不许知道咱们的栖身之处在哪里。老主人将全体族人分成十几队,每隔几日便带着一队人前往那处新住处。只是到达那里之前,除了老主人和带队的首领之外,其余族人的脑袋上全都套上了黑布袋,一个个手拉着手,慢慢向前走去。只有到了新住处,才能将头上的黑布袋摘掉。” 扶桑人头目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正因为如此,咱们只知道新居处是在东辽县,却不知道它到底在东辽县的哪一个地方。那里是一片极大的平野,西侧有一座小山丘。平野四周被森林环绕,若是没有老主人的允许,任何人走入树林,便要被处死。小人随着族人到了那里之后,一年四季耕种收割,闲暇之时练习武艺。 “没过几年,老主人带着许多族人离开了东辽县,听说是到中原去办事。只是他离开之后,几年也不回来一次。老主人最近一次回来,还是在半年之前。确实如大爷所说,这次老主人回来之后与以前颇有不同,极少在族人面前出现。偶尔看到他老人家,却发现他不像以前那般神采飞扬,,似乎受了伤。另外随他前往中原的那些族人大半都没有回来。留在辽东的族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些惶恐,只不过在老主人积威之下,无人敢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几个月大家都是惶惶不安,好在三个月前,突然来了数百人。他们来自西南诸岛,个个孔武有力,彪悍之极。老主人说这些人是咱们的援兵,要和咱们一起在辽东干一件大事。事情成功之后,大明江山就是咱们扶桑人的。中原的金银财富,良田美地,还有美女俊男,全都归咱们所有。 “大家原本都是惊弓之鸟,见援兵到了,这才放下心来。老主人说援兵可不只这些,还有大队人马会赶到辽东来与咱们会合。大家听了之后不再害怕,便依照老主人的吩咐分头行事。这十几年间,咱们人口繁衍,已有四千余人。此外几位首领还拉拢了许多汉人,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咱们扶桑人效力。以人数而论,咱们已有两千可战之兵。加上新赶来的援兵,老主人在东辽县共聚齐了三千余精兵……” 扶桑人头目话音未落,李芝生气急败坏地顿足说道:“荒谬!荒谬!简直是胡说八道!咱们东辽县城内城外的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一千余人,你这狗贼却说什么聚齐了三千精兵。难道本官和衙门二百余名官吏公差的眼睛都瞎了不成,让你们这些狗贼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众人听了扶桑人头目说话,却也和李芝生一般心思,都以为此人是在胡说八道。是以李芝生说完之后,马庄主、薛庄主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更有人挥舞宝剑,对着扶桑人头目出言恐吓。扶桑人头目脸色惨白,虽然想要辩解,可是看到众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虽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可是他知道柳生宗岩在辽东和中原经营了十几年,朝廷也好,民间也罢,到处都有柳生一族的眼线。这名扶桑人的小头目已然吓破了胆,轻易不敢在自己面前弄鬼。可是他说柳生宗岩已在东辽县聚齐了三千精兵,这话说得却有些荒诞不经。须知东辽县巴掌大的地方,若真有数千扶桑人聚集在一起舞刀弄剑,就算李芝生再糊涂,却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只见那名扶桑人头目跪在他的面前,颤声说道:“大爷,小人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不实,各位大爷尽可以将小人千刀万剐。” 厉秋风见此情形,只得对众人说道:“各位朋友,咱们不妨先听他说完,再做判断也不迟。” 众人知道若是想平安逃走,此时只能倚仗厉秋风,是以都不敢得罪他。听他说完之后,众人虽然心下不平,却也不敢再说话。 扶桑人头目见众人不再恐吓自己,这才惊魂稍定,颤声说道:“知县老爷方才说的确实有道理,若是三千多人在东辽县城内城外出没,定然会被衙门发觉。只是各位不晓得咱们藏匿的那个地方极为诡异,除了老主人和一些首脑人物之外,就连咱们的族人也大半不晓得如何走出那里。” 他说到这里,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和你的同伙这些日子在东辽县纵横来去,怎么会不晓得如何走出那里?” 扶桑人头目道:“大爷有所不知。咱们柳生一族规矩极严,即便是父母兄弟之间,也不能泄漏族中的秘密。每个人在族中的使命都不同,彼此之间颇为忌惮,监视和出卖你的,说不定就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是你的妻子儿女。这些年因为无意中泄漏了秘密而被处死的族人不下二十人。是以奉命外出办事之时,家人朋友都不晓得咱们去了哪里。每次都是由一名首领带着咱们到一处黑色屋子之中,随后每人头上套了黑布袋,有人带着咱们行走。待到咱们摘下黑布袋之时,已经是在东辽县城之外了。咱们办完事情之后,便按照事先的约定在东辽县城外某处待命。到了约定的时刻,便有人前来接应,又给咱们套上黑布袋,领着咱们回到居处。等到咱们摘下黑布袋之时,却又在那间黑色屋子之中。依小人猜想,咱们居住的那个所在,一定是知县老爷和各位大爷没有去过的地方。” 扶桑人头目说到这里,李芝生又要喝斥他一通,只不过看到厉秋风脸色不大好看,这才强忍着没有说话。只听扶桑人头目接着说道:“老主人当年带着咱们在扶桑国之时,便与几股敌人连番交战。那时咱们族人每日都聚在一起排列阵势,修习战阵之法。到了大明境内之后,老主人对咱们管教的越发严厉,不管风吹雨打,都要苦练冲锋陷阵之术。后来老主人虽然带了许多族人入关办事,留在东辽县的族人仍然日日练兵不缀。而有一技之长的族人除了练习长枪硬马的战阵功夫之外,还经常被首领派遣外出做事。小人剑术略强了一些,是以承蒙几位首领大人看得起,将小人提拔为十夫长,带领同族兄弟外出做事。 “昨日小人奉柳生旦马守大人之命,带人到东升客栈,要抓……要请一位姓萧的大爷和他的从人一同去见老主人。小人到了东升客栈之后,趁着各位没有防备,将各位全都请到了这里。小人胆大包天,对各位多有不敬之处,还请各位不要怪罪小人……” 他说到这里,想起捉拿萧东等人之时,虽然用蒙汗药放倒了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但是却被秦老五发觉,双方在客栈中打了一架。秦老五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不过他皮坚肉厚,力大无比,情急之下更是凶狠异常。扶桑人虽然拼死围攻,却被他险些冲出了客栈。十几名扶桑武士合力,最后才将他按倒在院子中。众人心下着恼,若是换作寻常汉人百姓,这些扶桑武士早就将他杀了。只不过首领派他们前来捉拿萧东等人之时,再三叮嘱扶桑武士不许伤害萧东及其同伴的性命,否则提头来见。这些扶桑武士不敢杀人,恼怒之下却对着秦老五一阵拳打脚踢,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就连衣衫也撕得不成模样。后来扶桑武士趁着夜色将萧东等人押往地牢,一路上对秦老五等人非打即骂,折辱得极是厉害。这些人若是有心报复,自己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念及此处,他身子猛烈颤抖起来,两排牙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 厉秋风听扶桑人头目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你说扶桑人的首领要请萧大人去与他相见,此事是真是假?” 扶桑人头目颤声说道:“是、是真的,小人不敢说谎。若不是柳生旦马守大人严令不许杀害这位萧大爷和其他几位大爷,只怕小人一时糊涂,在东升客栈中便害了、害了萧大爷等人的性命……” 厉秋风道:“这个叫柳生旦马守的王八蛋是什么人?武功与柳生宗岩相比是高还是低?” 扶桑人头目颤声说道:“柳生旦马守大人是老主人的亲信,不过他、他不懂武艺……”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不懂武艺?此人若是不懂武艺,又怎么会成为柳生一族的首领之一?” 扶桑人头目说道:“柳生旦马守大人虽然不懂武艺,可是他熟读兵书战策,在扶桑国之时便是老主人的谋士。咱们逃到了大明之后,柳生旦马守大人更是老主人的谋主,为老主人筹划了许多大事。后来老主人入关,柳生旦马守大人仍然留在这里,为老主人出了不少主意。小人虽然在族中地位卑微,却也知道老主人此番回到辽东要图谋大事,背后必然是柳生旦马守大人为他出了主意。各位大爷若是见到柳生旦马守大人,可不要以为他不懂武艺便没什么可怕,否则非吃大亏不可!”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倒真是好心,还不忘提醒咱们。废话少说,柳生旦马守为何不让你们害了萧大人的性命?他想见萧大人,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扶桑人头目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是奉命将萧大爷等人请到、请到这里,至于随后是柳生旦马守大人到这里来见萧大人,还是要将萧大人请过去见他,小人一概不知道。” 厉秋风道:“你们将萧大人带来这里之后,随后要做什么?” 扶桑人头目道:“自然是回去向柳生旦马守大人复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很好,我相信你不敢骗我。既然如此,你带着我一同回去。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些扶桑狗贼藏身之处,到底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厉秋风此言一出,不只扶桑人头目大惊失色,萧东等人也是心下一凛。张实大声说道:“朱兄弟,这个狗贼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你怎可孤身犯险?” 秦老五在一边说道:“张员外所言极是。扶桑人凶狠狡猾,若此人说的都是真事,朱兄弟随他去了之后,面对数千倭寇,岂能逃生?若此人说的是假话,必定另有毒计,朱兄弟去了必然为其所害。是以朱兄弟万万不可冒险,咱们还是将此事报至官府,由朝廷派出兵马前来剿灭倭寇为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情势紧急,扶桑人的阴谋已然发动。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官兵到来,只怕东辽县早就落到了扶桑人的手中。萧大人前几日已行文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可是就算这两大衙门派兵前来赴援,也不过数千人马。辽东吏治败坏,武备废弛,能战的官兵有多少,只怕各位比在下更加清楚。”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就算咱们要靠着官兵之力与扶桑人决战,却也要打探清楚扶桑人的兵马实力。在下进入扶桑人的巢穴去一探究竟,待到与扶桑人决战之时,或许会有些用处。” 秦老五还要说话,厉秋风对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秦五哥,在下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对那名扶桑人头目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颤声说道:“小人、小人是柳生家族的旁支,原本没有名字。潜入大明之后,首领给小人起了个汉人的名字,叫做李、李奎久……” 厉秋风道:“好,只要你乖乖听话,带我到扶桑人的巢穴,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李奎久颤声说道:“是,小人一定听从大爷的吩咐。” 厉秋风点了点头,右手倏然探出,已然点中了李奎久胸口三处大穴。李奎久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已然晕了过去。 厉秋风转头对萧东等人说道:“萧大人,李大人,这个扶桑人被我点中了穴道,咱们可以放心说话。眼下知县衙门已经被扶桑人控制,各位留在这里,只怕极为危险,须得先找一处妥当之地暂时藏身,待在下打探清楚扶桑人巢穴的情形之后,再商议对敌之计。”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马庄主粗声粗气地说道:“两位大人不如到咱们马家庄住上几日。我手下还有百余名庄丁,再从排帮帮众中挑选百十名汉子,足以保护两位大人和各位周全。” 萧东和李芝生尚未答话,厉秋风摇头说道:“马庄主,你忘记了还在你庄子中的许继业和侯老歪了么?” 马庄主一怔,正想说话,只听潘师爷说道:“老马,你就不要添乱了。连你身边的人都是扶桑人的走狗,你却丝毫不知情。若是两位大人到了你们马家庄,岂不是自投罗网?” 马庄主虽然心下不服气,却又无法辩解,只得呼呼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道:“王庄主父女失踪之后,王家庄已然群龙无首。不过王大管家极是精明,有他居中调度,扶桑人想要夺取王家庄绝对不是容易之事。王家庄还有二三百名庄丁,若是扶桑人大举围攻,凭着这些庄丁足以抵挡一阵。在下以为各位不妨先到王家庄躲藏,待在下从扶桑人巢穴回来之后,再共商大计。” 厉秋风说完之后,薛庄主冷笑着说道:“回来共商大计?你说你能回来,可是我却以为未必能再见到你!” 厉秋风尚未说话,秦老五双眉一挑,瞥了薛庄主一眼,口中说道:“你他妈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莫非对朱兄弟还有什么猜疑不成?” 薛庄主道:“这个小子嘴上说得漂亮,可是我看他是想让咱们引开扶桑人,自己来一个金蝉脱壳,远远地逃出东辽县。” 秦老五大怒,指着薛庄主骂道:“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若不是朱兄弟出手相救,你这个王八蛋还被关在石屋里吃屎喝尿!老子告诉你这个王八蛋,若是你再胡乱放屁,信不信老子一拳送你归西?!” 薛庄主见秦老五握紧了拳头,心下倒有些害怕,不由后退了两步。只不过他心下不服,对萧东等人大声说道:“咱们已然到了绝路,这个小子哪有如此好心,会为了咱们孤身前去打探消息?他摆明了想要自己逃走,将咱们做了替死鬼。咱们绝对不能让他单独离开,要走大伙一起走!” 厉秋风没有想到薛庄主如此卑鄙,认定了自己不会为众人孤身犯险,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眼看着秦老五要冲过去追打薛庄主,厉秋风急忙拦在秦老五身前,转头对薛庄主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也不与争辩。眼下咱们先离开这里,我护送各位前往王家庄。待将各位安顿好之后,我再与李奎久一起前往扶桑人的巢穴打探消息。” 厉秋风说完之后,再也不想理会薛庄主这个卑鄙小人,俯身解开了李奎久的穴道,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要你何时回去,你的同伴又在何处接应你?” 李奎久颤声说道:“小人出来之前,柳生旦马守大人吩咐小人,这位萧大人很是厉害,或许会有波折,是以没有明言要小人何时回去。不过他说每日午时三刻,会有人在城北刘公祠等候小人。待到小人将萧、萧大人请来之后,再到刘公祠去与接应咱们的人会合。”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李奎久话音方落,只听于员外“咦”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这些扶桑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刘公祠打转转。” 薛庄主冷笑道:“扶桑人猪狗不如,个个都是恶鬼,到刘公祠又有什么奇怪?说不定刘公祠里的那些恶鬼,都是扶桑人的朋友。” 萧东、张实等人不晓得于、薛二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潘师爷最会拍马奉迎,自从逃出石屋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萧东和李芝生身边。此时他见萧东一脸惊疑,知道他不晓得刘公祠是什么地方,急忙陪着笑脸说道:“萧大人初到东辽县,只怕还不知道刘公祠是什么地方。刘公祠在咱们东辽县城东北约二里处,故老相传,契丹占据辽东之时,那里原本也是一座大庄子,聚居着刘氏一族二三百户。刘氏祖上有一位杰出人物,在辽国上京做了大官,致仕后回到家乡,做了许多善事。刘家子弟为了纪念先祖,便在庄内建了一座祠堂,四时祭祀,这座祠堂便被称为刘公祠。后来女真兴起,与契丹连年激战,这座庄子毁于兵荒马乱之中。据说当日乱兵冲入庄内抢劫财物,屠杀百姓,掠走妇女。二十余名女子逃入刘家祠堂,为免遭乱兵污辱,她们全都在祠堂内自缢而死。乱兵杀光百姓之后,又在庄子中放了一把火,将整座庄子烧成了一片白地。只不过刘公祠却剩下了两间破屋,历经数百年而不倒,至今仍然立在咱们东辽城北门之外。但是那里极为邪门,时常闹鬼,咱们东辽县的百姓畏之如幽冥地狱,轻易不敢靠近……” 厉秋风不待潘师爷说完,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在下初到东辽县便有些奇怪,为何一座小小的县城,却有这么多地方闹鬼。如今想想,这些地方确实闹鬼,不过闹得不是冤鬼,而是扶桑恶鬼。扶桑人潜入东辽县之后,为了便宜行事,他们故意装神弄鬼,杀害百姓,使得许多地方成了百姓禁足之地。如他们要在摩天岭上建造城池,便派出武林高手假扮恶鬼冤魂杀人,再放出谣言,说什么只有在岭上建造一座钟馗神庙,才能压制鬼魂。其实是为了遮掩他们建造城池之事,好将东辽县控制在手中。” 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半晌之后,李芝生一拍大腿,口中说道:“他妈的,怪不得从老子到这里做知县之后,便觉得各处都在闹鬼,情形太过蹊跷。原来是扶桑人在捣鬼,故意败坏老子的官声。可笑东辽县百姓愚蠢无比,还以为老子是不祥之人,说什么自从老子到东辽县做官之后,这里便风不调雨不顺,到处闹起鬼来。哼哼,这下子真相大白,看看这些蠢货还有何话说?!” 李芝生说到这里,兴奋地搓着双手,转头对潘师爷说道:“咱们离开这座该死的地牢之后,你马上派人在城内城外各处要道张贴告示,讲明事情原委,让全城百姓不许再非议本官!” 潘师爷躬身说道:“大人放心便是,小人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 厉秋风心想李芝生这个大贪官竟然想洗白自己,当真是可笑之极。他懒得理会李芝生,转头对李奎久道:“待我办完事情之后,你带我去刘公祠,与接应你的人见面。” 李奎久颤声说道:“是,小人一定照大爷的吩咐办。” 厉秋风对众人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离开地牢罢。” 众人早就对这座阴森森的地牢心生畏惧,巴不得早一刻逃走,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纷纷向通道入口奔去。厉秋风对马庄主说道:“那位姓黄的老者方才要向扶桑人投降,被我一拳打晕了过去。劳烦马庄主将他带上,免得他留在这里被扶桑人所害。” 马庄主心下老大不愿意,只不过厉秋风吩咐下来,他也不敢违拗,只得点了点头,一边向关押黄老者的那间石屋走去,一边嚷嚷着说道:“老黄最不是东西。爱财如命不说,还是一个老色鬼。这么大岁数,还买了十几个黄花大闺女做她的小妾。有几个姑娘不肯受他欺侮,他竟然放狗将几个姑娘活活咬死了。这等恶贼,救他做什么?!” 厉秋风心下一怔,急忙对走过身边的于员外说道:“于员外,马庄主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于员外停下了脚步,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老黄的名声确实不大好。他在家中欺男霸女,听说连儿媳妇都不肯放过,与当年的朱温倒有一拼。” 厉秋风回想黄老者方才的言行举止,确实不是一个善良之人。此人作恶多端,放他出去只能祸害百姓。是以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对马庄主说道:“既然如此,不必管他,让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咱们自行离开便是。” 马庄主大喜,点了点头,心下暗想,老黄这个王八蛋贪婪之极,家中搜刮了无数金银财宝。如今这个老王八蛋被咱们丢弃在这里,他家中定然乱成一团。老子趁机带人到他家中,将金银财宝全都搬走,岂不是大发横财?有了老黄的财产,老子便是东辽县第一富户。到时将东辽县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买下来,再将生意做到关内,岂不美哉?! 厉秋风见众人争抢着向通道外走去,李五却一直悄没声息地倚坐在一间石屋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便走到他身边,口中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李五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小人、小人再也不敢留在这里。若是大爷肯饶小人一命,小人这就离开东辽县,回转东夷,老老实实种地谋生……”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李五一眼,口中说道:“你说这座地牢里还有十几名盗伙,他们为何一直没有现身?” 李五道:“小人方才一直在听各位大爷说话,总算明白了一些事情。想来将咱们召集到这里来的那位大财主也是扶桑人的同伙,他们视咱们为奴隶,任意驱使不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咱们奉命在此看守地牢,这些扶桑人每次到了这里,稍有不如意,便打骂咱们一顿,甚至拔剑杀人也是有的。是以小人那十几位同伴听到扶桑人到了,哪里还敢出来?想来此时都躲在入口附近的石屋之中,只有扶桑人离开之后,他们才敢露面。”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听李五说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原本应当杀了你,不过念你是被骗到这里,又没有杀害百姓,暂且饶你一命。扶桑人凶猛歹毒,如今在这地牢之中死了十几人,你若被他们找到,死得定然凄惨无比。我劝你还是叫上同伴,早日逃出东辽县城,回转东夷也好,逃到辽阳府也罢,找一处平安之地,好好过活罢。” 李五一直担心众人不肯放过自己,正自忐忑不安之时,听厉秋风要放自己逃走,当真是欣喜若狂。他扶着一条断腿跪倒在地,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声道谢,这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厉秋风见他如此狼狈,心下倒有些过意不去,转头看到从马庄主脖子上取下来的木枷扔在地上,便走过去将木枷提了起来,双手用力一扯,只听“喀喇”一声响,已被他硬生生地从木枷上撕扯下了一根宽数寸的木条。厉秋风又从扶桑人的尸体上扯下了几条布带,这才以木条作夹板,将李五的断腿接好,口中说道:“我打断了你一条腿,不过伤得不重,三日之内不要用力,不出两个月必能愈合。” 李五颤声说道:“多谢大爷手下留情,小人一定牢记大爷的大恩大德。” 厉秋风不再理他,转头对李奎久道:“咱们走罢。” 李奎久见厉秋风撕扯木枷如同撕一张白纸一般,这份本领,在柳生一族中无人可及。他心下惊恐,暗想这人不只会妖术,而且力大无比。此前他说要将我的人头拧下来,我还以为他是虚言恫吓。可是此时看来,此人若是用力扯住我的脖子,将我的人头拧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念及此处,他心下对厉秋风更加畏惧,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一声,便随着厉秋风向石室外走去。 两人刚刚走到通道入口处,却见秦老五急三火四地跑了回来。待他看到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朱兄弟,咱们到了洞口,可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石门。你一直没有现身,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是以赶回来看看。” 厉秋风听李五说过,这座石门只能从外面打开。只不过他存着一个心眼,暗想扶桑人为了让这些绿林山寨的响马听话,必定出言恐吓。所谓石门从地牢内打不开之说,多半是扶桑人用来骗人的。是以他转头对李奎久说道:“你去将石门打开。若是你敢捣鬼,当心你的狗命。” 李奎久答应了一声,正想拔腿向洞口跑去,冷不防厉秋风在他后心处轻轻点了两指。李奎久只觉得后心一痛,全身力气刹那间消失不见,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他心下大惊,不晓得厉秋风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只听厉秋风冷笑着说道:“我点了你后心两处大穴。六个时辰之后,若我还没有给你解穴,你的五脏便会爆裂,死状凄惨无比。” 李奎久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立时瘫倒在地上。厉秋风冷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会将穴道给你解开,而且还会饶你一条性命。你听清楚了没有?” 李奎久这才惊魂稍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声说道:“是是,小人一定听从大爷吩咐便是。” 厉秋风和秦老五随着李奎久到了出口处,只见萧东、张实等人都聚在石门前,一个个脸色铁青。马庄主和薛庄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不经意间撞到了一处。两人如同要斗架的公鸡一般,彼此不肯相让。若不是于员外在一旁出言相劝,只怕两人早已扭打在了一起。 萧东等人见厉秋风、秦老五和李奎久到了,脸上都露出了喜色。李奎久走到石门右侧,对站在面前的李芝生和潘师爷说了一声“得罪”,这才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只见他俯下身子,不晓得在石壁上做了什么手脚,只听“嘎吱嘎吱”一阵响,石门缓缓向左侧石壁中缩了进去。 石门移动之后,日光从石门外射了进来。众人心下大喜,有几个忍不住欢呼起来。这些人在地牢中惊惧不安,此时终于看到太阳的光亮,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待到石门向石壁内缩进约三尺之时,马庄主和薛庄主已然拔腿向洞外冲去。只不过两人几乎同时冲到门前,却又恨恨地撞在了一起。两人互相怒目而视,都想第一个冲出地牢,谁也不肯相让。如此一来,两人挤在了一起,谁都出不去了。 秦老五见这两人如此卑鄙无耻,心下大怒,快步走到两人身后,右脚猛然踢了出去,正踹在马庄主屁股上。这一脚力气好大,马庄主原本和薛庄主挤在了一处,挨了这一脚之后,竟然将薛庄主挤到了一边,一头向洞外栽去。薛庄主不知道马庄主挨了秦老五一脚之后才能抢在自己前面冲出了地牢,焦急之下竟然伸手抓住了马庄主的肩头,想将他拉回来。只不过马庄主被秦老五这一脚踹得狠了,薛庄主不只拽不动他,反倒被马庄主拖着他一起摔到石门之外。 此时石门已经完全缩进左侧的假山石中,萧东、李芝生、潘师爷、张实等人纷纷冲出了地牢。此时马庄主和薛庄主已然扭打在一起,双双滚倒在地上。马庄主壮年之时学过一些粗浅武艺,力气比薛庄主大了许多。是以两人滚倒在地互相殴击了几拳之后,马庄主身子一翻,便即骑到了薛庄主的身上。他二人平日里虽然称兄道弟,联手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买卖,不过两人都是尔虞我诈之人,心中都对对方极为忌惮。今日已然撕破了面皮,都要将对方置于死地。马庄主此刻占了上风,立时挥拳向薛庄主脑袋上打了下去。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待到潘师爷和于员外赶过去相劝之时,薛庄主的脑袋已被马庄主打得面目全非,已然气绝身亡了。 潘师爷见马庄主打死了薛庄主,心下大惊,颤声说道:“老马,你、你怎么能杀人……” 马庄主见薛庄主已然气绝,这才站了起来,转关看着潘师爷恶狠狠地说道:“潘师爷,姓薛的王八蛋十有八九已经投靠了扶桑人,为了免除后患,我不得不将他打死。眼下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容不得咱们再有丝毫大意。”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潘师爷虽然是一个贪婪成性的卑鄙小人,却并不是傻瓜,否则他也不能在东辽县为非作歹了十余年。此时他心下雪亮,知道薛庄主在地牢中与马庄主反目成仇,说出了马庄主与绿林响马相互勾结,联手作恶的秘密。这些年来,马庄主送给了潘师爷和李芝生大笔银子,是以知县衙门对马庄主的种种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若是薛庄主到衙门告发马庄主与绿林响马勾结之事,这便是通天大案,李芝生和潘师爷再贪婪,也绝对不敢再为马庄主遮掩。正因为如此,马庄主才要将薛庄主杀掉,从而杀人灭口,免得衙门找他的麻烦。 李芝生和潘师爷虽然知道马庄主阴险狡诈,却也没有想到他如此狠毒,竟然在众人面前将薛庄主活活打死,是以两人心下惊恐,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想,绝对不能让姓马的王八蛋活下去!否则他借机要挟,反噬咱们,非得害死咱们不可。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须得想个法子,将姓马的王八蛋尽早除掉才好。 厉秋风和秦老五押着李奎久走出石门,恰好听到马庄主与潘师爷说话。秦老五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这个姓马的凶狠狡诈,绝对不是好人。将他带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坏了咱们的大事。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想个法子将此人除掉,朱兄弟意下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人确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过他手下有一二百名庄丁,另外东辽县的排帮也听他的号令。咱们要对付扶桑人,须得利用此人,是以还不能杀他。” 秦老五面有忧色,口中说道:“我瞧着此人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若是遇到扶桑人,只怕他第一个做了汉奸。到时他不只不会帮咱们,弄不好给咱们来一个反戈一击,事情越发不好办了。”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秦老五道:“还是不要惊动他罢。不过在下一定会盯紧了他,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咱们再杀他不迟。” 此时马庄主已然将薛庄主的尸体从地上拎了起来,快步走到右侧竹林中,将尸体丢弃在一处土坑中,又用一些泥沙和竹叶将尸体草草遮住,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只听马庄主对李芝生说道:“李大人,眼下咱们已经逃了出来。还请您到衙门大堂发号施令,召集公差捕快,去将扶桑人杀一个片甲不留。” 李芝生尚未答话,潘师爷将脸一沉,对马庄主说道:“老马,你没听朱公子说吗?衙门十有八九已经被扶桑人控制了。你让李大人出面去召集差人,岂不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马庄主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位朱公子说的话也不是金科玉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猜测罢了。我就不信扶桑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将衙门控制在他们手中。” 厉秋风听马庄主如此说话,心下恼火,转头对李奎久道:“昨日有四名冒充捕快的扶桑人将我带入地牢。眼下知县衙门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控制住了?” 李奎久颤声说道:“老主人号令森严,咱们出门办事之时,绝对不得打听其他人要做什么事,是以小人也不知道衙门是否已经被老主人握在手中。”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小人以为大爷说得不错,此次柳生旦马守大人亲自坐镇,必定要有大事发生。而且咱们将萧大爷带到这里之时,守在知县衙门正门前的四名捕快都是咱们柳生一族的人。” 李奎久话音方落,众人脸色全都变了。厉秋风瞪了马庄主一眼,这才对萧东和李芝生等人说道:“衙门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咱们须得尽快离开,早一刻赶到王家庄,便能少了许多危险。” 萧东和李芝生点头称是。厉秋风接着说道:“大伙跟在李奎久身后,若是有扶桑人出面拦截,由他应付好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胡掌柜颤声说道:“他、他若是暗地里捣鬼,向扶桑人通风报信,咱们岂不是一个都逃不出去?” 厉秋风冷笑一声,看了李奎久一眼,口中说道:“他被我点了死穴,六个时辰之内若是不给他解开,便会死得凄惨无比。他要是想害咱们,只怕死得要比任何人都惨!” 李奎久听厉秋风提到“死穴”二字,心下越发害怕,身子颤抖不已,颤声说道:“各位大爷放心,小人绝对、绝对不敢出卖、出卖各位……” 萧东在这些人中武功最高,他心下暗想,所谓死穴,原本就是人身上一些致命穴道罢了。一旦被人点中,立时便会毙命,哪里会拖上六个时辰?姓朱的小子多半是故意在这个扶桑人身上戳了几下,骗他说点了死穴,以此要挟扶桑人为他效力。哼,只可惜我随身带着的几盒毒药都放在大船上,否则逼着扶桑人吃下一粒,他哪里敢不听话? 厉秋风又叮嘱了众人几句,这才对李奎久道:“你带着咱们出去,若是有你的同党拦截,你应该知道怎么说罢?” 李奎久此时已被厉秋风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违拗?当下点了点头,正要向前院走去,厉秋风将提在手中的长剑递给他,口中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会给你一条生路。当日飞花、逐月二人弃暗投明,我也没有杀她二人。她二人是死在你们扶桑人手中。还有柳生飞烟姑娘,她神智虽然不大清楚,不过死前已然与柳生一族誓不两立。她还托我带她的骨灰到扶桑国寒山渔村安葬,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飞花、逐月是柳生宗岩的两大心腹,在柳生一族中的地位极高。李奎久只不过是柳生一族中的一个小头目,地位离着飞花、逐月差了十万八千里。而柳生飞烟更是柳生宗岩的独女,扶桑武士无人敢惹。李奎久听厉秋风提到这三个人的名字,心下惊骇之极,越发对厉秋风畏如蛇蝎。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不过也有不听话的白痴,我自然不会客气。有一个叫森田小五郎的王八蛋,仗着自己会使几招剑术,在我面前出言无状。我先斩断了他两只手,又砍断了他两条腿,最后一刀斩下了他的脑袋。嘿嘿,你是想学飞花、逐月、柳生飞烟,还是想学森田小五郎?”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森田小五郎虽然不是柳生宗岩同族,不过此人聪明绝顶,用功又勤,当年在扶桑国寒山渔村随柳宗岩学习武艺,与柳生宗岩可以说是一时瑜亮,两人武功不相伯仲。不过柳生宗岩偶有奇遇,另寻蹊径,练得一身深厚内力。森田小五郎剑术虽然了得,不过柳宗岩传艺之时,已自发觉扶桑人天性狠毒,若是将武艺倾囊相授,只怕将来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是以柳宗岩只传授给扶桑人剑术和一些粗浅的吐纳之术,并未传授内功心法。如此一来,森田小五郎的武功比柳生宗岩便差了一筹。后来柳宗岩突然失踪,柳生宗岩自居为扶桑人首领。森田小五郎虽然不服气,却也知道自己不是柳生宗岩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做了柳生宗岩的副手。十余年前,柳生宗岩带领大批扶桑武士入关,森田小五郎与他同行,从此再未回到辽东。半年之前,柳生宗岩突然在扶桑人巢穴现身,只不过森田小五郎却再未出现。柳生一族内部虽然规矩森严,不过族中精英人物尽数折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和修武县等数场大战之中,留在辽东巢穴中的族人要差了许多。这些人私下议论纷纷,都说森田小五郎一直想取代柳生宗岩,结果在关内失手,被柳生宗岩所杀。此时听厉秋风说他杀掉了森田小五郎,李奎久虽然心下半信半疑,对厉秋风的敬畏之心却又多了几分。 厉秋风见李奎久一脸沮丧,嘴角抽动,显然心下害怕之极,他心中暗想,柳生宗岩入关之时,将族中杰出人物尽数带走。留在辽东巢穴这些扶桑武士武艺也好,见识也罢,与折在关内的那些杀手差得远了。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自侥幸,心想若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在关内没有死伤惨重,留在这里对付自己,只怕自己早已败在柳生宗岩手中了。 萧东、李芝生等人听厉秋风和李奎久说话,都不晓得二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萧东心下暗想,姓朱的小子不愧是布贩子出身,谎话张口即来,将这个扶桑人说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自然不敢欺瞒于他。这个小子武艺了得,心机深沉,是个极难对付的家伙。事情办完之后,我须得将此人杀掉,以除后患。 李奎久接过厉秋风递来的长剑,恭恭敬敬地向厉秋风躬身施礼,连声道谢。 厉秋风转头对众人说道:“记住,遇到扶桑人拦截,谁都不许说话,由李奎久周旋!” 他说到这里,见马庄主等人手中提着从扶桑武士尸体旁边捡来的长剑,急忙厉声说道:“你们不得将长剑带出去,否则扶桑人起疑,咱们便不能顺利前往王家庄了!” 马庄主等人虽然老大不愿意,不过见过厉秋风杀人的手段,生怕惹恼了他,自己不免性命不保,是以一个个只得将长剑扔进了竹林中,心中却将厉秋风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 厉秋风又对李芝生和潘师爷说道:“李大人,潘师爷,衙门上下无人不识得两位。依在下猜想,扶桑人多半找人冒充了两位,这才能够不费力气便将知县衙门控制在手中。眼下咱们不晓得衙门中有多少扶桑人暗中藏匿,若是两位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只怕会有麻烦。是以在下想请两位遮住面孔,不要让人认出来。” 李芝生和潘师爷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两人各自将袍角撕下了一大块,将面孔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厉秋风见众人再无破绽,这才吩咐李奎久当先带路,与众人一起出了后花园。待到众人穿过角门,只见县衙后院一片静寂,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李芝生看着自己居住的正堂,想起屋中藏着自己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只怕都要落到扶桑人手中,心中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只不过转念一想,只要留得性命在,钱财总能再赚回来。好在扶桑人阴谋已经暴露,只要自己跟定了萧东、厉秋风等人,若是挫败了扶桑人,自己作为东辽县知县,自然是大功一件。到时不只能将金银财宝夺回来,而且还可以趁机将扶桑人的银钱,还有薛庄主、黄秀才的万贯家财也据为已有。虽然眼下有些风险,不过自古便有“富贵险中求”之说,若是不费些力气,又怎么能发财?念及此处,李芝生胸中郁闷尽消,竟然颇有几分兴奋和喜悦。 众人跟随李奎久走到了中院。有几名捕快正自站在院子中窃窃私语。乍一见到李奎久,这几名捕快立时作鸟兽散。其中两人从厉秋风身边走过,边走边小声说道:“他妈的,这些新来的家伙真是蹬鼻子上脸,竟然敢在咱们面前吆五喝六。哼,不信这些小家雀还能啄了老鹰的眼睛。等到他们跟老子出去办差之时,老子非得好生折腾他们一番不可。”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来自己和马庄主被扶桑人押住地牢之后,柳生宗岩已经开始动手了。他们控制了知县衙门,派了不少柳生一族的杀手扮作捕快,进入衙门候命。想来这些杀手个个蛮横,对公差捕快非打即骂,双方已然结下了梁子。 众人一路走到了前院。站在各处的公差捕快见到了李奎久之后,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纷纷走散避开。待到众人走出了知县衙门大门,却见门前站了四名捕快。这四人与衙门内的公差捕快全然不同,站在门前纹丝不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四名捕快手按腰刀,同时转过身去。四人看到李奎久现身,纷纷迎上前来。为首的那名捕快看了李奎久身后众人一眼,对着李奎久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李奎久连连摇头,也跟着说了两句。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捕快和李奎久是用扶桑话交谈,咱们全然不懂。不过李奎久已然吓破了胆,倒也不怕他从中捣鬼。这四名假捕快虽然甚是彪悍,不过动起手来,绝对不是自已的对手。 只见李奎久与四名捕快说了几句话,转头对厉秋风等人一挥手,便即走下石阶,直向城北而去。待到走出数十步之后,厉秋风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李奎久道:“方才你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李奎久道:“那四个人的头目名叫柳生一鹭,他与小人颇有交情,只是随便和小人闲聊了几句,并没有说什么重要事情。” 厉秋风道:“那个家伙没问你的十几个同伴都去了哪里?” 李奎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主人和柳生旦马守大人给咱们定了规矩,凡是外出办事,只能向首领禀报,其余人等不得打听询问。若有违犯者,杀无赦。柳生一鹭算是柳生家的近支子弟,不过他也绝对不敢违犯老主人定下的规矩,否则他的下场一定很惨。” 厉秋风见李奎久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便也没有追问。众人一路北行,约摸走出了一里多地,张实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道:“朱兄弟,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厉秋风一怔,道:“张员外有何见教?” 张实一边向左右张望,一边对厉秋风说道:“咱们到了东辽县城之后,算起来也有一段日子了。这里虽然是关外边鄙之地,不过城内还算热闹,大街上不说是行人如织,却也是人来人往。可是眼下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张实说到这里,双手一摊,脸上尽是惊疑之色。厉秋风心下一凛,向前后左右望了望,这才发觉确实如张实所说,除了自己一行人外,前后左右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整条大街空空荡荡,街道两侧的店铺也都关紧了大门,似乎整座县城的百姓全都消失了。 自从出了衙门之后,厉秋风一直盯紧了李奎久,生怕他另有所图。聚精会神之下,他却没有留意大街上的情形。此时经过张实提醒,他也察觉出情形有异,立时停下了脚步,对李奎久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 此时李芝生、潘师爷等人也察觉情形有异,正自惊愕之时,听厉秋风逼问李奎久,众人心下都是一凛。马庄主冷笑着说道:“你们一个个都说这个扶桑恶狗不会捣鬼,可是看看眼前光溜溜的大街,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这个王八蛋方才已经向同伙露了口风。扶桑人知道咱们逃出地牢的消息后,便将街上的百姓尽数赶回家中,他们埋伏在大街两侧,只等着咱们自已走入陷阱。” 马庄主说到这里,转头向东首望去,口中说道:“既然扶桑人知道咱们要去城北,想来他们会将重兵埋伏在前往城北的大街两侧,其它各处的守卫必定空虚。依我看咱们不如转向东方,从东门出城,到我马家庄暂避。即便马家庄中有几个扶桑人的眼线,我也有法子将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 众人听马庄主说话,觉得颇有道理,只不过要改变原本的打算,人人心下又有些惊疑不定,不由都向厉秋风望去。此时厉秋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见众人望向自己,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他正要说话之时,却听李奎久说道:“各位大爷会错了意,小人前往东升客栈请萧大爷出门之时,这大街上便已经没有人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萧东、张实等人一眼,接着说道:“萧大爷,您不妨想想,早间小人冒犯虎威,将各位从东升客栈请到知县衙门之时,大街上是否有人?” 萧东和张实、胡掌柜等面面相觑,各自回想早间的情形。胡掌柜、罗掌柜等人当时吓破了胆,压根没有留意大街上的情形。而萧东、张实、秦老五三人落入敌人手中,虽然心下惊恐,不过并未乱了方寸。此时仔细想想,当时街上除了李奎久带着十几名扶桑武士押送自己一行人之外,并无其他百姓现身。只怕此事真的冤枉了李奎久,并非是他在捣鬼,而是另有原因。 念及此处,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他说的不错。早间咱们从东升客栈走到知县衙门,一路上确实没有看到行人。只不过当时以为早间出门的人少,并未觉得古怪。此时想想,只怕此事另有蹊跷。” 张实和秦老五也随声附和,都说早间在路上并没有看到人影。李奎久见此情形,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小人此次出来办事之前,曾听人说过,老主人和柳生旦马守大人定下了计谋,要尽早在摩天岭上建好城池,以阻挡南下的官军。眼下情势紧急,建造城池的人手不够,须得将全城男丁召集起来,驱使他们到摩天岭上,帮着咱们将城池尽早建好。小人听说老主人已经在衙门中安插了咱们的人,从今日起便由咱们的眼线以衙门的名义,驱赶全城的男丁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看眼前的情形,或许是城内的男丁被征发之后,留在家中的妇孺老弱不敢出门,大街上才看不到人影了。” 厉秋风听李奎久说得颇有道理,心下倒信了七分。萧东、张实、秦老五等人也纷纷点头。马庄主心下不服,嚷嚷着说道:“他妈的,你们宁肯信一个扶桑恶狗,也不肯相信我么?” 自从离开知县衙门之后,于员外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他开口说道:“要想查知此事真伪却也不难。若是城内的男丁都被驱赶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家中定然留有妻子儿女。咱们只须随便叫开几户人家,查看屋中是否有人,便可知道这个扶桑人是不是在诓骗咱们。” 于员外说完之后,马庄主一拍大腿,口中说道:“他妈的,还是你老于聪明!”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萧东、李芝生吩咐,大步走到左首一家银饰铺子门前,伸手便去推门。只不过一推之下,屋门并未打开,显然被人在里面上了门闩。马庄子在门上用力砸了几拳,大声说道:“屋里有没有会喘气的?若是有人,赶紧将门打开。否则老子一脚踹过去,将门踹翻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马庄主说完之后,过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屋门已自被人向内拉开。紧接着一个白发老妇战战兢兢地从屋内探出头来,颤声说道:“你、你找谁?” 马庄主凶霸霸地说道:“你家中的男人都到哪里去了?!” 老妇见马庄主一脸凶恶,身后不远处还站了十几人,其中两个还蒙着面孔,情形颇为古怪。她心中害怕,颤声说道:“大老爷,他们父子一大早便被衙门找了去,只剩下我一人看家。您若是要打银饰,只好等他们父子回来再说。”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众人听老妇说完之后,心下都是一凛,暗想李奎久果然没有说谎,东辽县全城的男丁都被征集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去了。看来扶桑人自以为得计,行事已然全无忌惮。 厉秋风心想柳生宗岩急着要将城池建好,自然是担心扶桑人在东辽县大动干戈之时,辽东总兵调动兵马南下,势必对扶桑人有极大的威胁。是以他要将摩天岭上的城池早一日造好,好将官兵挡在摩天岭以北。待到倭寇大军集结完毕,便要全力北进,夺取辽东全境,再图进军中原。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马庄主又叫开了几户人家。这些人家的男人果然都被知县衙门派人带走,说是要到摩天岭上去建造钟馗神庙。有一个妇人还对马庄主说道:“阿弥佗佛。衙门派来的人说,知县大老爷这是体恤百姓,要尽早将钟馗老爷的神庙盖好,镇压住咱们东辽县的那些恶鬼,大伙儿就都有好日子过啦。” 萧东哼了一声,心想扶桑人做事如此肆无忌惮,想来在城中早有布置,还是尽早离开这里,躲到王家庄中再图大计为好。是以他对厉秋风说道:“不必在此耽误工夫,咱们还是尽快前往王家庄为好。”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对李奎久说道:“咱们走罢。” 众人又向北行。此时已过了午时,太阳悬在头顶,四周寂静无声。厉秋风心下暗想,想来柳生宗岩不晓得自己也在东辽县中,否则自己三番四次坏了他的大事,他岂能不亲自来追杀自己? 待到众人出了北门,一路直奔王家庄而去。走出约摸一里路,于员外指着右首一片树林说道:“刘公祠便在这片树林之中。这里原本有一条大路通向刘公祠,只不过刘公祠闹鬼之事越传越凶,再也无人敢到这片林子里来。年深日久,这条大路也被荒草杂树遮掩住了。” 厉秋风和萧东等人看着那片树林,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虽然此时头顶太阳高悬,却也觉得后心有些凉意。 众人一路走到了王家庄庄口,只见两名庄丁手按腰刀,正自在庄口走来走去。见到众人走了过来,一名庄丁拔出腰刀,指着众人大声说道:“停下!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萧东冷笑着说道:“他妈的,不过是一个土财主罢了,手下这些王八蛋却拿了鸡毛当令箭,比官差还凶。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没有一件事情顺心的,当真是池浅王八大,庙小鬼神多。” 萧东一边说一边转头瞪了李芝生一眼。李芝生头上裹着一块灰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正自看着萧东。两人目光一碰,李芝生慌不迭地低下了脑袋。 此时那名庄丁已然到了众人面前,只是看到厉秋风后,他急忙拱手说道:“原来是朱公子回来了。小人瞎了眼睛,竟然没有认出来,还望公子恕罪。” 厉秋风四处张望了一番,对那名庄丁说道:“怎么今日只有你们两人守在庄口,其他人哪里去了?” 那名庄丁恭恭敬敬地说道:“衙门昨晚派人来了,要咱们庄子的男丁今日全都到摩天岭上去帮着建造钟馗神庙。王管家没有法子,只得将庄子内的男丁全都聚集起来,今日一早都上了摩天岭。因为衙门催得紧,何捕头派人一早就在庄子里盯着,说是如今天下太平,庄子里不须留太多人守卫,建造钟馗神庙乃是头等大事,万万耽误不得。王管家只得将守卫庄口的兄弟也尽数调到摩天岭上去干活,只留下咱们两人在这里守着。”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扶桑人当真狡猾之极。他们控制了衙门,然后以衙门的名头将王家庄的男丁尽数驱赶到摩天岭上。如此一来,不只建造城池的人手大增,而且还可以削弱王家庄的实力。如此一来,王家庄中只剩了两名庄丁守在这里,扶桑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庄内的金银财宝尽数夺走。 萧东和李芝生等人听这名庄丁说完之后,心下却是大失所望。他们原本以为王家庄家大业大,庄内有二百余名庄丁。只要到了这里,即便扶桑人大举进攻,也可抵挡一阵。想不到扶桑人假借知县衙门的名义,将庄丁尽数带到摩天岭上。如此一来,众人到了王家庄之后,不只不能在此容身,反倒是进了龙潭虎穴。一旦扶桑人到来,众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马庄主原本就不想到王家庄来躲避,一心想回到马家庄,召集手下亲信保护自己。此时见众人都是一脸沮丧,他自以为得计,冷笑一声,口中说道:“萧大人、李大人,王家庄已经完了,你们两位还是与我同往马家庄,再想脱身之计罢。” 那名庄丁一怔,不晓得马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不想被马庄主岔开话头,抢着对那名庄丁说道:“慕容姑娘现在何处?” 那名庄丁说道:“小人只是庄口的守卫,这几日没有见到慕容姑娘出去,想来她还和大小姐一起住在庄主老爷家里。” 厉秋风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一怔,转念一想,王庄主父女逃走之事若是传了出去,王家庄只怕立时便会垮掉。是以王管家定然要将此事先遮掩住。事发之时,除了王管家之外,王家庄无人在场,想来这些庄丁还不晓得庄子里已经出了大事。 萧东和李芝生听了马庄主说话,心下均想,如今王家庄已经完了,咱们贸然进庄,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马家庄虽然也有扶桑人的眼线,不过马庄主还能控制住大局。咱们到了马家庄之后,先帮着马庄主将扶桑人的眼线全都杀掉,再由马庄主召集庄丁和排帮帮众,总能凑齐二三百条汉子。到时就算扶桑人围攻马家庄,咱们也能抵挡一阵子。或者让马庄主带人与扶桑人拼一个你死我活,咱们趁机逃出东辽县,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东打定了主意,转头对李芝生说道:“李大人,你意下如何?” 李芝生拱手说道:“全凭萧大人作主便是,下官不敢妄言。” 萧东心想李芝生真是一个老滑头,事事将自己推在前面,他却不想出头,免得出了事情,让众人痛恨。只不过此时此刻,萧东也懒得与李芝生纠缠。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朱兄弟,王家庄如今已非善地,不如咱们依照马庄主的主意,先到马家庄暂避罢。”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厉秋风道:“萧大人,王家庄的男丁已被扶桑人尽数征召,难道马家庄能够独善其身?依在下愚见,不只王家庄和马家庄,只怕东辽县各处豪绅家中的男丁,眼下都已被召集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去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那名庄丁说道:“朱公子说得不错。小人听庄中的兄弟说,今日一大早,马家庄、薛家庄、彭家庄等几个大户人家的男丁也和咱们庄子一样,都被知县衙门召到摩天岭上去了。小人早间偷偷到官道附近看热闹,路上都是从城里前往摩天岭上的人群,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马庄主脸色一沉,指着那名庄丁说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将你的脑袋瓜子拧下来?!” 那名庄丁见厉秋风在自己身边,倒也并不害怕,对马庄主说道:“小人说的都是实情。再说这里是王家庄,还容不得你马庄主在这里说三道四。” 马庄主见这名庄丁竟然敢对自己无礼,心下大怒,挥舞拳头便要上前动手。那名庄丁右手拔出腰刀,将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马庄主,你若是敢动手,休怪小人得罪了。” 马庄主虽然蛮横,却也并不是一个愚蠢之人。他见那名庄丁钢刀在手,倒也不敢徒手与之搏斗,便即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萧东和李芝生说道:“反了反了。当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王家父女是杀人凶手,连带着王家庄这些虾兵蟹将也都将尾巴翘到天上了。两位大人还是随我到马家庄去,方能保得各位平安。” 萧东和李芝生想前往马家庄,无非是认为庄中还有一二百名庄丁。此时知道马家庄的庄丁也都到了摩天岭,两人大失所望,自然不肯再随着马庄主前往马家庄。是以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马庄主见此情形,心下恼怒,对着萧东和李芝生拱手说道:“既然两位大人不愿意随我同去,咱们只好就此别过!”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萧东和李芝生说话,便即大步向来路走了回去。潘师爷正想出言相劝,只是见萧东和李芝生都没有挽留之意,只好将嘴闭上,眼看着马庄主急匆匆地离开了。 秦老五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对站在他身边的张实说道:“这个王八蛋走了最好!否则他留在咱们身边,如同一条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咬咱们一口。” 厉秋风见马庄主走了,却也并不阻拦,转头对那名庄丁说道:“咱们要进庄去找慕容姑娘,还请老兄通融一下。” 那名庄丁急忙拱手说道:“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您是庄主老爷和大小姐的贵客,咱们想要巴结还来不及,哪敢阻拦公子进庄?只不过眼下庄子里人手不足,小人奉了大管家之命守在这里,不能陪着朱公子和各位前往庄主老爷的宅邸了。” 厉秋风客套了几句,便带着众人走进了王家庄。那两名庄丁仍然守在庄口,目送着众人离开。 罗掌柜边走边对宋掌柜等人说道:“他妈的,折腾了大半天却粒米未进,如今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给咱们弄点吃的来。” 其实众人被关在地牢之中,腹中都甚是饥饿。只不过此前风波不断,众人只得将饥饿之事置之脑后。此时听罗掌柜一说,众人登时感觉饥渴难当。更有几人肚子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想来饿得紧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那日在王家庄中险些被扶桑人毒死,是以在食物上万万不可马虎大意,免得被扶桑人所害。不过众人都已饥渴之极,一会儿找到慕容丹砚之后,须得想法子弄到一些食物给众人充饥。否则还没等扶桑人追过来,咱们自己先饿死了。 厉秋风带着众人到了王宅之后,只见大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答。他伸手试着推动大门,想不到大门触手即开。厉秋风探头向院内望去,只见前院寂静无人。再向正堂望去,正堂大门紧闭,不晓得里面是否有人。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只见门房、正堂、厢房俱都门窗紧闭,压根听不到声音。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些诧异。李芝生对潘师爷说道:“他妈的,王管家倒真听话,让他带人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他还真的将庄里的人全都带走了。” 潘师爷道:“大人说得极是。王管家这人做事谨慎,对于衙门交待的事情向来亲力亲为。那些扶桑人借用衙门的名义下令,他自然不敢违抗。“ 厉秋风带着众人穿过角门,一路走到了后院。只是刚刚钻过角门,只听“吱呀”一声,左首厢房的门已被人推开,慕容丹砚从屋子中走了出来。她乍一见到厉秋风,先是一怔,紧接着满脸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厉秋风面前,颤声说道:“谢天谢地,厉……你总算回来了!” 慕容丹砚原本要说“厉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只不过她看到萧东等人跟在厉秋风身后,硬生生将“大哥”两个字咽了回去。萧东等人一直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有私情,此刻见到慕容丹砚一脸惊喜的模样,心下均想,这对男女只不过两日不见,此刻重逢,在咱们面前也不避讳,真是不知羞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面容憔悴,显然这两日没有睡好。暗想自己将慕容丹砚留在王家庄,其实十分危险。他暗骂自己该死,不该让慕容丹砚陷入到如此险境。只不过萧东等人就在自己身后,许多话也不方便说。是以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王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慕容丹砚道:“前日你和蒋师爷他们离开之后,王管家便派人将后院严加守卫。昨晚他来找我,说是接到衙门的催促,要王家庄所有男丁都到摩天岭上帮助衙门建造钟馗神庙。因为何捕头派了亲信登门监视,王管家不得不将守在后院的庄丁和王宅的男仆也尽数带到摩天岭。他叮嘱我留在这里一定要小心在意,免得被人所害……”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厉秋风心下满是歉意,口中说道:“慕容姑娘陷入险境,都是我的过错,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向厉秋风挤了挤眼睛。厉秋风心下一怔,随即明白慕容丹砚提醒自己不要让萧东等人看出破绽,是以他点了点头,故意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咱们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能不能给咱们找一些吃的来?” 慕容丹砚笑道:“屋子中藏了一些食物,倒是可以给各位充饥。” 胡掌柜等人听说有食物充饥,眼睛中立时放出光来,纷纷围了上来。慕容丹砚将众人让进屋内,只见屋子装饰雅致,香气扑鼻。慕容丹砚说道:“这是王大小姐的闺房。如今她不在,我暂时住在这里。” 这音屋子原本甚是宽阔,只不过厉秋风一行将近二十人,全都进了屋子之后,立时显得有些拥挤。潘师爷请萧东和李芝生坐在椅子上,自己陪在一边。其余诸人各自寻找立足之处,有的坐在桌子上,有的挤坐在床上。慕容丹砚从窗子右首一架屏风后拖出一个大竹篮子,伸手将盖住篮子的一块花布扯了下来。只见篮子内放着白馒头、各色点心,还有火腿、酱牛肉等食物和许多水果。 众人见了食物,登时纷纷涌上前来,伸手便向篮子内的食物抓去。一片混乱之中,只见李芝生和潘师爷也奋勇上前,一边向口中塞着食物,一边拼命伸手去篮子中抓取更多的食物。 慕容丹砚见众人乱作一团,轻轻扯了扯厉秋风的衣袖,示意他和自己到屋外说话。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站在一边正在大嚼火腿的萧东说道:“萧大人,在下与慕容姑娘到屋外说话,请各位在这里歇息片刻。” 萧东只道两人要去说些情话,自然不会阻拦。此刻他只顾着填饱肚子,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顺手又接过潘师爷递过来的一枚剥好了壳的煮鸡蛋,便向口中塞去。只不过他嘴里塞满了火腿,鸡蛋甫一入口,便将他噎住了。只见萧东翻着白眼,左手扼住咽喉,神情痛苦之极。潘师爷急忙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递到萧东面前。 厉秋风随着慕容丹砚向外走去,无意中一回头,恰好看到萧东从潘师爷手中接过茶杯,一脸痛苦地向口中倒去。厉秋风见潘师爷陪着笑脸站在一边,似乎随时都能将萧东口中吐出的食物接在手中,心下暗想,像潘师爷这样将上官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小吏,哪一个官员会不喜欢用他? 厉秋风随着慕容丹砚走出了厢房,一直走到院子中央。此时已是下午时分,阳光洒满了院子,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慕容丹砚停下了脚步,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低声说道:“厉大哥,前日你被捕快带走,当天晚上我便与戚九见了一面。他听我说了当日的情形之后,连连顿足,说是厉大哥此去必定危险万分。我当时心下不解,对他说你武功高强,人又机智,即便到了衙门,那些公差捕快也不是你的对手。戚九却说扶桑人敢在王家庄中下毒害人,已然是有恃无恐,只怕衙门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暗自惭愧,暗想戚九比自己小着好几岁,可是心思机敏,远在自己之上。他听慕容丹砚说假黄三婶敢在王家的宴席上杀人,便即判断扶桑人已然掌控了大局,急着要将阻碍他们的王庄主、蒋师爷和自己尽数杀掉。若是他们不控制了衙门,又如何敢对蒋师爷下手?可是自己一时疏忽,竟然没有想到这些。好在柳生宗岩不知道自己到了东辽县,多半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江湖人物,先关押在地牢之中,待到他们大事成功之后,再将自己杀掉。若是柳生宗岩知道是自己在与他作对,只怕柳生一族的杀手早就像苍蝇一般追了上来。念及此处,厉秋风只觉得后背发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自从两人相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惊惧过,心下大感惊奇,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没有事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后来怎样?” 慕容丹砚有些犹豫,思忖了片刻,这才说道:“戚九担心厉大哥在知县衙门中被扶桑人所害,便要前去搭救厉大哥。我原本劝他不要莽撞,可是他死活不听。我担心他到了衙门之后落入扶桑人的陷阱,只好和他一起去了知县衙门……”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说话之时目光游移不定,神情略略有些惊慌,心下暗想,戚九虽然年轻,不过极为沉稳,他既然想到了知县衙门可能已落入扶桑人手中,就绝对不会如此莽撞行事。多半是慕容丹砚担心自己被扶桑人骗入衙门之后遇害,这才急着到衙门去搭救自己。戚九无奈之下,不得不和她同行罢了。不过不管如何,慕容丹砚总是为了自己才不惜犯险,这份情意,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报答。 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和戚九当晚潜入知县衙门,只见衙门内戒备森严,始终没有找到你被关在哪里。戚九抓了一名捕快逼问,那名捕快说衙门来了许多新捕快,但是没见到有人被抓到衙门中。后来我和戚九又到了东辽县大牢,打昏了两名狱卒,换上了他们的衣衫闯进了大牢。可是找遍了囚室,却也没有你的影子,倒是看到许多贫苦百姓被关在牢中。我……戚九一怒之下,便将这些百姓全都放了出来。若不是我阻拦他,只怕大牢已经被他一把火给烧成了白地。” 厉秋风心下好笑,心想放出贫苦百姓,又要纵火烧掉大牢,这事只有你慕容姑娘才能干得出来。若不是戚九苦苦阻拦,只怕你已经将大牢烧掉了。 慕容丹砚道:“我和戚九一无所获,心下沮丧之极,只得离开大牢,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便藏在衙门后面的土地庙中。我和戚九商议了一番,他说扶桑人不知道厉大哥的身份,还不会下毒手。眼下最要紧的是隐藏身份,不要被扶桑人发觉咱们。等到厉大哥回来之后,再联手发动反击。戚九说扶桑人擅于下毒,须得万分小心。王家父女失踪,虽然王大管家甚是精明,却也要防着扶桑人暗下毒手。是以次日一早,我在城中买了许多食物,这才和戚九一起悄悄回到王家庄。” 厉秋风这才明白慕容丹砚屋子中为何会屯积了一大篮子食物,心下赞叹慕容丹砚和戚九此举甚是精明。只听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只是不晓得小鱼妹妹眼下身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真让人放心不下。”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厉秋风转头向左首望去,只见王家后院正堂门窗紧闭,看上去死气沉沉。当日王庄主和王小鱼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屋子中必定有机关暗道,只不过当日事发仓促,蒋师爷、何捕头又在现场,若是王小鱼有意带着王庄主逃走,自己将机关暗道找了出来,对于王家父女极为不利。是以当时只不过是马马虎虎找了一圈,便答应蒋师爷,和他一同前往知县衙门。只不过王小鱼虽然年轻,却是天资聪明。她明知逃走是下策,为何还要带着王庄主溜走?此事太过诡异,不晓得背后是否另有玄机。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转头望向正堂,一直没有说话,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定然想起了王家父女之事。只是她正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见厉秋风转过头来说道:“那日你和戚九分开之后,他没再来找你么?”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说若是王宅中另有变故,一定要去告诉他。可是这两日王家甚是平静,也没什么事情发生,我便没有去找他。听王管家说除了他之外,王家庄无人知道王庄主和小鱼妹妹失踪之事。这两日除了一日三餐有仆人送饭到后院,便再也没有人到后院来。我担心有人在食物中下毒,是以每次都将饭菜倒入后院池塘中,只靠着囤积的干粮充饥。仆人送来的茶水我也不敢喝,白天忍着口渴,到了晚上再偷偷到外面的百姓家中偷些水来解渴。” 厉秋风点头说道:“慕容姑娘如此谨慎,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眼下柳生宗岩已然动手了,咱们千万要小心行事。” 慕容丹砚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又是这个老坏蛋在背后使坏么?” 厉秋风便将自己这两日遇到的事情说给了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听了之后连连顿足,口中说道:“早知道去了衙门有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我一定要和你同去才好。” 她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面孔涨得通红,接着说道:“当日我若是不受伤,在修武县城和厉大哥一起杀出重围的就不是那位黄姑娘,而是我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又提起黄旭,心下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沉默不语。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哥哥说柳生老贼在皇陵外吃了大亏,一年之内武功必定大打折扣。这半年间厉大哥武功精进,你我二人联手,或许能与柳生老贼一战!”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摩拳擦掌的模样,心下暗想,当日在修武县,柳生宗岩一直没有与自己正面对敌,想来他在皇陵外受了重创,伤势未愈,轻易不敢出手。不过此人武功诡异,就算自己与慕容丹砚联手,只怕也打不过他。倒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大半折在关内,随着柳生宗岩逃回辽东的屈指可数。如此一来,单凭柳生宗岩一人,便要势单力孤许多。就算有东南沿海的倭寇赶来赴援,却也难以弥补柳生一族的损耗。比如李奎久和与他同到地牢的十几名手下,与此前自己遇到的柳生一族的杀手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柳生宗岩要倚仗这些人争夺天下,非败不可。不过听李奎久提到那个名叫柳生旦马守的扶桑人似乎非常厉害,倒要小心在意才好。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只道是自己方才戏谑之语让他心下不快,正想开口道歉,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望去,却见秦老五从屋子中走了出来,边走边对厉秋风道:“朱兄弟,你不来吃些东西么?” 厉秋风笑道:“在下不饿,多谢五哥一番好意。” 秦老五走到两人面前,口中说道:“朱兄弟,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扶桑人歹毒无比,咱们现在又落了单,朱兄弟若是随着李奎久前往扶桑人的巢穴,与自投罗网无异。不如咱们连夜赶往辽阳府,由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来处置此事为好。” 厉秋风道:“五哥,眼下情势危急,已不容得咱们再有丝毫犹豫。何况扶桑人阴谋已然发动,岂能坐视咱们逃出东辽县?只怕此时此刻,由东辽县通往辽阳府的所有道路都已被扶桑人断绝。咱们贸然出逃,非得落入敌人手中不可。眼下咱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趁着扶桑人还不知道咱们的底细和来历,先到他们的巢穴中去打探一般。若是能够找到扶桑人的破绽,或许能够挫败扶桑人的阴谋。” 秦老五何尝不知道扶桑人定会切断东辽县与辽东各府县的道路?只不过他心下暗想,眼下身边这些人各怀鬼胎,萧东、胡掌柜等人都靠不住。至于李芝生、潘师爷等人更是糊涂蛋,只能拖了自己的后腿,要靠他们对付扶桑人,那是想都不要想。能够与自己联手对敌的,算来算去只有张实和厉秋风。张实不懂武艺,还要自己护着他才行。是以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之人只有厉秋风。若是厉秋风随李奎久前往扶桑人巢穴,一旦有失,自己失了强援,想要逃出东辽县,势比登天还难。他思来想去,这才走到院子中,想要劝说厉秋风回心转意。只是他见厉秋风已经铁了心要去扶桑人巢穴,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还望朱兄弟三思。” 厉秋风道:“在下心意已绝,五哥不必多说。” 两人说话之时,却见角门处走进一个人来,正是王管家。他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秦老五站在院子中,脸色一变,不由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朱公子?你、你怎么回来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来王管家以为我去了衙门,定然要吃官司,却没有想到我竟然回来了,这才会如此吃惊。他微微一笑,对王管家说道:“衙门只是将我叫去问话,并未为难于我。不只我回来了,还有一些朋友也到了王家庄。眼下东辽县杀机四伏,这些朋友想借贵庄暂时栖身,还望王管家多多关照。” 王管家一脸惊疑,又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这个好说。庄主老爷和大小姐虽然外出未归,不过这些事情我也能够做主。不知道朱公子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王管家一边说话一边瞥了秦老五一眼。厉秋风知道秦老五当日随着张实到王家庄,曾经与庄丁发生了冲突,王管家定然心存芥蒂。他生怕两人起了龌龊,急忙对秦老五说道:“五哥,你将萧大人、李大人、潘师爷等各位朋友都请出来罢。这么多人挤在王大小姐的闺房里,传出去只怕不大好听。” 秦老五答应了一声,便即快步走回到厢房中。片刻之后,只见萧东、张实等人鱼贯走出。李芝生和潘师爷跟在张实身后,只不过两人兀自用布蒙着脑袋,只露出了眼睛。两人脸颊不住鼓起,显然正在咀嚼食物。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却是李奎久,小心翼翼地站在众人身后。 王管家没有想到这么多人藏在王小鱼的屋子中,刹那间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厉秋风心想王管家眼下是王家庄主事之人,咱们这么多人突然进了庄子,他心下必定惊恐不安,须得让他镇静下来,才能全力帮助咱们抵挡扶桑人。念及此处,他对李芝生说道:“李大人,还是你将事情的原委向王管家说说罢。” 只见李芝生喉头蠕动了几下,这才从萧东身后走了出来。他对王管家说道:“你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将王家庄的庄丁全都带回来了?” 王管家见这人用布蒙着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说话时嗓子里如同堵了什么东西,有些模糊不清。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这人一张口便大剌剌地问自己是否独自回来,语气极不客气。王管家心下惊疑不定,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 萧东看了李芝生一眼,冷笑道:“李大人,如今咱们已经逃出了县城,你何必还要将这块破布裹在头上?” 李芝生一怔,转头看了萧东一眼。潘师爷反应极快,快步走到李芝生身边,口中说了一句“得罪”,这才将李芝生头上的布块解了下来。 王管家乍一看到李芝生,如同见到了鬼一般,又向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李、李大人,你怎么会在、在这里?” 李芝生尚未答话,萧东冷笑着说道:“王管家,你今日在其它地方是不是已经见过李大人了?” 王管家看了萧东一眼,颤声说道:“是。今日一早,李大人和潘师爷便到了摩天岭上,亲自盯着咱们建造钟馗神庙。方才我离开摩天岭之时,他、他和潘师爷还未下山。为何、为何……” 王管家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见他身子不住颤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 此时潘师爷也将脑袋上的布块解了下来,对王管家说道:“你在摩天岭上看到的李大人压根就是假的!” 王管家越发惊恐,颤声说道:“这、这怎么会……不会……李大人说过……潘师爷,你、你可不要戏弄我……” 众人见王管家语无伦次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惊惧,暗想无论谁刚刚在摩天岭上见过李芝生和潘师爷,随后又在王家庄中看到这两人,都难免会惊恐不安。王管家没有掉头就跑,已经算得上是胆大之人了。 李芝生对王管家说道:“王管家,有扶桑人混入了东辽城,假冒本官和潘师爷,召集城内城外的男丁,说是要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神庙,其实是要造一座城池,用来抵挡官兵。你助纣为虐,已经犯了死罪!” 厉秋风见李芝生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下暗想,到了这个关头,姓李的还在出言恐吓,无非是想从王管家身上弄出银子。此人黑心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能高坐于衙门之中,可见辽东吏治,已经败坏成了什么模样。 萧东心下却想,姓李的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忘敲诈银子,发财的本事当真了得。怪不得东辽县如此穷困,想来这人在此地刮了十几年地皮,早已弄得天怒人怨了。 只见王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李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哪里知道那个王八蛋是假的?还以为是衙门催着咱们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实不相瞒,昨晚何捕头带人到了庄里,吩咐小人说县太爷有令,今日一早便要将庄子里所有男丁都带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小人心下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违拗。今日一早,小人将庄子里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尽数带到摩天岭上,看到李……看到那个假冒李大人的坏蛋已经到了岭上。小人若是知道这人是假的,打死小人也不敢为他卖命。还望李大人念着小人糊涂,饶过小人这一回罢。” 王管家说完之后,“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他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一片乌青。慕容丹砚见王管家如此模样,心下不忍,上前两步对李芝生说道:“李大人,王管家是奉了衙门的命令行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发号施令的是假冒李大人的坏蛋?此事过错不在他身上,还望李大人明察。” 李芝生喝斥王管家,只是习惯使然。须知官员审案之时,一向是先要出言恐吓,安上一个可怕的罪名,随后就可以趁机敲诈勒索了。他见王管家畏惧自己,心下得意,正想要开口说话,想不到慕容丹砚竟然抢着给王管家求情。李芝生心下恼怒,瞪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你这小丫头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和本官如此说话?!” 慕容丹砚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李芝生一脸轻蔑的模样,心下大怒。此刻她虽然没有随身携带长剑,不过右手攥紧了拳头,便要冲上去殴打李芝生。萧东知道慕容丹砚武功不弱,而且还有厉秋风给她撑腰,眼看李芝生要倒大霉,急忙开口说道:“李大人,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这位穆蓉姑娘是朱公子的好朋友。你得罪了她,便是不给朱公子面子。” 李芝生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姓朱的小子本事极大,要想平安脱险,还要借助这个小子之力。这个小丫头是他的朋友,眼下还是不能与她翻脸。而且听姓萧的口气,他似乎也有维护这个小丫头的意思。我还是先放过这个小丫头,待将扶桑人赶走之后,再找这个小丫头算账。 念及此处,李芝生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对王管家说道:“既然有人为你求情,这次就放过你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王管家颤声说道:“多谢大人关照,小人感激不尽。” 李芝生道:“站起来说话。” 王管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站在一旁垂手侍立。李芝生道:“方才本官问过你,你是独自回来,还是将庄丁全都带回来了?” 王管家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是独自回来的。李大人……不不,是假冒李大人的那个坏蛋在摩天岭上下了命令,从今日起,建庙的民夫吃喝都在岭上,晚上也要分批干活,日夜不停。小人是奉了那个假潘师爷之命,回来筹集食物被褥。眼下岭上已有九百多人,要筹集这么多食物被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以小人急匆匆地赶回庄里,想看看庄子里还有多少米面。若是备不齐五日的存粮,小人还要再到城里粮庄去买一些回来。只不过男丁大都到摩天岭上建庙去了,庄里只剩下一些妇孺老弱,帮不上什么忙,小人心里十分着急。想着要购买食物,招募民夫,须得备一些银钱,这才想到庄主这里取些银子用……” 王管家说到这里,不由向正堂看了一眼。李芝生心下暗想,老王虽然不像老马那般会说话,不过这些年对我倒是毕恭毕敬,交待他去做什么事情,从来办得都是十分妥当。这个王管家与老王倒是一般模样,一向谨小慎微,有他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念及此处,李芝生对王管家说道:“摩天岭上那个假冒本官的王八蛋是倭寇,他急着要在岭上建造城池,这才不许民夫下山。你今晚便将庄丁全都撤回到王家庄,听从萧大人和本官的号令。” 王管家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可是哪里敢违拗李芝生?只得点头称是。萧东在一边说道:“王管家,你不只要将王家庄的庄丁带回来,还要将岭顶所有的民夫全都带进王家庄。” 王管家心下一惊。他看了萧东一眼,又转头望向李芝生。李芝生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姓萧的说的不错。岭上有八九百人,若是都到了王家庄,咱们实力大增,便不必害怕扶桑人大举围攻了。是以看到王管家目光中露出了询问之意,李芝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位萧大人是朝廷派来对付倭寇的,此间大小事情,都要听萧大人的号令。” 王管家答应了一声,思忖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对萧东和李芝生说道:“两位大人,要小人将敝庄庄丁带回,料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马家庄、薛家庄两位庄主,与敝庄一向有些嫌隙。两位庄主的手下是否会听小人的话,小人并无把握……” 他说到这里,看着萧东和李芝生不再说话。厉秋风冷眼旁观,心下暗想,这位王管家说话办事极有分寸,确是一位厉害人物。可惜他不是练家子,否则他与咱们联手,与柳生一族决战,便又有了几分把握。 萧东听王管家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转头对李芝生道:“李大人,恐怕还要你亲自到摩天岭上走一遭。” 李芝生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萧大人,你、你这是何意?这不是要将下官往火坑里推吗?!” 萧东沉声说道:“李大人,你不必如此害怕。王管家陪着你和潘师爷一起到摩天岭上,那里有数百名王家庄的庄丁,都会听你的号令,扶桑人又怎么会伤到你?你到了岭上之后,有王管家帮忙,先将假冒你和潘师爷的扶桑人拿下,最好当众斩杀,然后将民夫全都带回到王家庄。如此一来,咱们手里便有近千人马。到时稍加整训,即便扶桑人大举来攻,咱们也能抵挡上一阵子。” 李芝生脸色苍白,哪里敢到摩天岭去犯险?只见他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萧大人,下官、下官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到了摩天岭上,必定会被扶桑人所害。萧大人见惯了大世面,做事比下官严谨得多。还是请萧大人亲自到摩天岭上走一遭。由萧大人出面,各庄的庄丁和民夫定会甘心为萧大人效命,比下官出面要好许多……” 萧东见李芝生如此胆小怕死,心下鄙夷,冷笑着说道:“萧某此行乃是奉了兵部尚书、侍郎和各位堂官、主事大人之命办差,并非为了对付倭寇而来。只是机缘巧合,漂流到了东辽县。贵县官吏、士绅、百姓,只识得你李大人,还有潘师爷、蒋师爷,有哪一个认得我是谁?我随着王管家到了摩天岭上,要众人随我下山,除了王家庄的庄丁之外,什么马家庄、薛家庄的庄丁民夫,会听我的号令吗?” 萧东说到这里,双眉一挑,紧盯着李芝生。李芝生被他目光逼视,身子一抖,知道自己若是再推三阻四,萧东非当场翻脸不可。是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说道:“下官遵命便是……” 李芝生一边说一边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不过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位朱公子少年英雄,极是了得。若是有他相助,下官到岭上对付倭寇便更有把握……” 李芝生还没有说完话,萧东摇头说道:“朱公子另外还有事情要办,不能随你同去。” 李芝生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说老子胆小,其实你这个王八蛋最怕死。你将姓朱的小子留在身边,自然是要他保护你。只可惜老子的几个心腹捕快都没跟在身边,否则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萧东见李芝生仍然磨磨蹭蹭不肯前往摩天岭,心下着恼,正想催促之时,只听得角门处脚步声响,紧接着走进两个人来。李芝生转头望去,待看清楚来人正是蒋师爷和何捕头,他心下大喜,大声说道:“老蒋啊,你总算来了!” 李芝生说完之后,正要上前相迎。潘师爷急忙拦住了他,低声说道:“大人,当心有诈!” 李芝生心下一凛,立时停下了脚步,双眼盯着蒋师爷和何捕头。萧东、张实、秦老五等人也是暗自戒备,于员外和几个东辽县的大户更是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蒋师爷和何捕快乍一看到李芝生和潘师爷,脸色也是一变,立时停下了脚步,齐齐向王管家望去。王管家脸色煞白,似乎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蒋师爷看了看王管家,又向李芝生和潘师爷望去,脸色惊疑不定,过了半晌,他才对李芝生说道:“大人,您、您怎么到了这里?”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李芝生虽然视潘师爷为心腹,与蒋师爷并不亲近,不过却也知道潘师爷捞银子确是一把好手,可是论起办理钱粮刑名诸般事宜,还要倚仗蒋师爷。是以虽然蒋师爷平日里从来不参与他和潘师爷那些贪赃受贿的龌龊事情,李芝生却也从来没有将蒋师爷开革出衙门的打算。这几日他与潘师爷被扶桑人擒住,时时都盼望着蒋师爷能够出手帮忙,此刻见到蒋师爷现身,当真是欣喜若狂。只不过潘师爷小声提醒,却又让李芝生心生畏惧,唯恐眼前的蒋师爷也是倭寇派人假扮。直到听蒋师爷开口询问,再仔细看着眼前这人的容貌打扮,确实与平日里在衙门忙碌的蒋师爷一般无二,他才稍稍有些放心,口中说道:“你从哪里来?” 蒋师爷兀自一脸惊疑,颤声说道:“小人是从摩天岭来。可是大人方才明明也在摩天岭上,还吩咐小人到王家庄来催促王管家尽快将食物和被褥送到摩天岭上……” 蒋师爷说到这里,又打量了李芝生一番,接着说道:“小人担心误了建造庙宇的大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路之上并未有片刻歇息,也未见大人追了上来。可是大人却抢在小人之前到了这里,这、这怎么可能?” 蒋师爷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李芝生,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李芝生尚未说话,潘师爷在一边冷笑着说道:“老蒋,你平日里一向以诸葛亮自诩,东辽城的百姓也夸赞你是刘伯温再世。既然你如此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摩天岭上那个李大人是有人冒充的?!” 蒋师爷见潘师爷一脸阴笑,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潘师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师爷正要说话,却听萧东说道:“眼下情势危急,不必再绕来绕去。李大人,你就实话实说罢。” 李芝生知道潘师爷一向与蒋师爷不和,背地里经常在自己面前说蒋师爷的坏话。不过李芝生知道潘师爷虽然狡猾,可是做事远不及蒋师爷精明强干,是以对于潘师爷的谗言,他只是笑笑便罢,并未记在心里。方才见潘师爷还在诋毁蒋师爷,李芝生心下也颇为不满。此时听萧东说话,他狠狠瞪了潘师爷一眼,这才转头对蒋师爷说道:“老蒋,倭寇混入东辽县,想要造反作乱。他们派人冒充本官和潘师爷,命令东辽县各家大户的庄丁和县城的男丁尽数到摩天岭上,借口建造钟馗神庙,其实是要在摩天岭顶建造一座城池,对付前来东辽县平叛的官兵。倭寇偷偷下手抓住了本官和潘师爷,关在地牢中,又派人假冒本官和潘师爷,在城里城外到处作恶。” 李芝生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老蒋,这两日你去了哪里,难道没有看出来衙门已被倭寇控制了吗?” 厉秋风见蒋师爷和何捕头突然现身,心下也是惊疑不定。那日他和马庄主被蒋师爷和何捕头带入衙门,随即被四名捕快送入地牢。这四名捕快必定是扶桑人假冒,可是以蒋师爷之精明,又怎么会看不出衙门中有扶桑人藏匿?此时听李芝生问话,厉秋风紧盯着蒋师爷,想要看看他是否有事情隐瞒。 此时蒋师爷已稍微平静了一些,拱手说道:“启禀大人,小人前日接到王家庄庄主王布密报,说是有扶桑人潜入东辽县,藏匿在马家庄中。小人知道此事重大,不过不晓得是真是假,听说证人就在王家庄中,是以小人随着王布到王家庄来瞧瞧是真是假……” 蒋师爷说到这里,潘师爷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敢不向李大人禀报,就自作主张到王家庄来?!” 李芝生听蒋师爷说话,心下也颇为不快,暗想老潘这话说的不错,如此大的事情,老蒋凭什么不向老子禀报?是以他瞥了蒋师爷一眼,目光中尽是责备之意。 蒋师爷急忙躬身说道:“李大人,小人万万没有越权之心。只不过这事太过蹊跷,小人生怕其中有诈。若是有人故弄玄虚,要将李大人诱入陷阱,小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此事禀报给李大人,岂不是犯了大罪?李大人一向是爱民如子,事必躬亲,若是听说有倭寇潜入东辽县,定然要到王家庄中走一遭。小人先行到此地勘查,算是为李大人探路。另外王布与小人商议之时,也曾提醒小人,说是两名证人虽然言之凿凿,不过还有许多可疑之处。若是他们另有阴谋,让李大人有了什么闪失,他万万承担不起如此大罪。是以王布再三恳求小人,要小人和他先在王家庄中询问证人,心里有底之后,再向李大人禀报此事。” 厉秋风听蒋师爷说完之后,心下不由大为折服,暗想蒋师爷不愧是衙门老吏,轻轻松松几句话,既捧了李芝生一番,又将此事的责任推到了王庄主身上,瞧李芝生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想来不会再与他为难了。 果不其然,蒋师爷话音方落,只听李芝生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蒋,还是你办事周全。那两名证人现在何处?” 蒋师爷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大人夸赞,小人感激不尽。前日小人随着王布到了这里之后,确实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小人与王布,还有这位朱公子商议了一番,以为倭寇很可能藏匿在摩天岭上建造钟馗神庙的民夫之中。是以小人连同王布、朱公子等人一同赶往摩天岭,想要查一个清楚。想不到咱们到了岭上之后,便即落入倭寇的圈套。朱公子等人坠入陷阱,小人等拼死杀出重围,逃下了摩天岭。只不过王布被倭寇砍了一刀,身受重伤。小人等逃回到庄子里,正要召集人手,到摩天岭上与倭寇决一死战,朱公子等人也逃了回来。待咱们再到摩天岭上寻找倭寇之时,他们已逃得无影无踪。小人无奈之下,只得又回到王家庄,想要与王布等人商议如何处置此事。其时马家庄的马庄主也到了王家庄,要找王布商议马家庄两名庄丁失踪之事。只是咱们在庄子里商议事情之时,王布之女王小鱼与马家庄的庄丁起了冲突,双方动起手来,有两名马家庄的庄丁死在王小鱼手里……”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蒋师爷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他和何捕头将厉秋风、马庄主二人带入衙门,暂时安置在厢房之中。厉秋风开口说道:“蒋师爷,那日你和何捕头将在下与马庄主送入厢房,后来你去了哪里?” 蒋师爷早已看到厉秋风站在一旁,只不过他忙着应付李芝生和潘师爷问话,是以没有来得及与厉秋风说话。此时听他追问自己,蒋师爷倒也并不慌张,只听他沉声说道:“何捕头将你和马庄主带入衙门之后,我打算去向李大人禀报。可是找遍了衙门各处,也没有找到李大人……” 只听李芝生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那时本官已经中了倭寇的暗算,被关在衙门后花园的地牢之中,你当然找不到本官。” 蒋师爷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说得是,都是小人愚钝,没有想到大人遭了扶桑人的毒手。小人问过衙门里的几名公差捕快,众人都不晓得大人去了哪里,恰好天色已晚,小人只好回到家中。当天晚上,突然有一名书办到了小人家中,带着衙门的签押牌子,说是奉李大人之命,要小人立即带人到城外搜寻萧大人的座船。若是不将大船找到,就不许小人进城。小人心下不解,又见那名书办面生,便询问他的来历。书办自称是李大人的同乡,受了李大人之请,今日刚刚到衙门当差。他说李大人催促得甚急,要小人立即出发。小人见他说话滴水不漏,又带有令牌,自然不敢违拗,只得叫来十几名捕快连夜出城,沿着海岸四处寻找。咱们在岸边折腾了两天两夜,没有找到丝毫线索,捕快兄弟们疲惫不堪。小人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带着捕快回到城中。小人原本是打算向李大人请罪。可是到了衙门之后,却听何捕快说李大人和潘师爷亲自到摩天岭去了。小人便和何捕快一同到了摩天岭,见到李大人……不不,是假的李大人。他见小人到了,立时勃然大怒,喝斥小人,说是没有找到大船,竟然敢回来见他,是不是想挨上几十大板。小人吓得紧了,苦苦哀求,何捕头又为小人说了许多好话,他才没有打小人板子。” 蒋师爷说到这里,看了站在李芝生身边的潘师爷一眼,接着说道:“那个假潘师爷在一旁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将钟馗神庙建好,大船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摩天岭上有近千名民夫在建造庙宇,须得为这些人备好食物。否则这些人饿着肚子,如何肯出死力为衙门效力?王家庄管家王升下山去筹集食物和被褥,须得有衙门派人盯紧,才不至于出了差错。假李大人听了之后,便要小人和何捕头赶到王家庄,催促王升尽快将食物和被褥送到摩天岭上。小人不晓得二人是假的,自然不敢违拗了他们的命令,便和何捕头一起赶到了这里。想不到……想不到……” 蒋师爷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再也说不下去了。不过众人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心想他是受了倭寇的欺瞒,稀里糊涂到了这里,倒也并不稀奇。 厉秋风见何捕头一直站在蒋师爷身后,脸色甚是难看。听蒋师爷说完之后,他对何捕头说道:“何捕头,在下有一事不解,想向何捕头请教,不知道何捕头是否能够赐教?” 何捕头神情紧张,看了李芝生一眼,目光中露出了乞求之意。李芝生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位朱公子是萧大人的手下,他要问话,你照实说便是。” 何捕头无奈地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朱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那日何捕头将在下和马庄主关在衙门的一间厢房中,随后便匆匆离开了。不久便有四名捕快到了厢房之中,说是李大人要连夜审讯在下和马庄主。只是这四名捕快将在下与马庄主带出厢房之后,随即押进了衙门后花园,关押在了一座地牢之中。而李大人和潘师爷,还有于员外等人也被倭寇困在地牢中。在下想请教何捕头,这四名捕快是何人派来的?在下与马庄主在衙门中失踪,何捕头难道没有心下生疑么?”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眼紧盯着何捕头。何捕头有些慌张,不过仍然强自镇定,口中说道:“朱公子是怀疑何某与倭寇勾结,不只害了你和马庄主,连李大人和潘师爷也是被何某坑陷?!” 厉秋风尚未说话,只听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何捕头,怀疑你的不只有朱公子,萧某也想请问何捕头,衙门中有人失踪,身为知县衙门的捕头,你怎么会不闻不问?另外据朱公子说,那四名捕快甚是面生,他们是如何混进知县衙门的?” 众人齐齐盯着何捕头,都想看看他如何回答。只见何捕头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萧大人如此逼问小人,倒教小人有口难辩了。那日确是小人将朱公子和马庄主带进了衙门。只不过小人将他们两位安置在厢房之后,便去为他们安排晚饭。只不过刚刚走出厢房,便有一名书办拦住了小人,说是李大人有令,要小人清点衙门中的公差捕快,凡是不当值之人,俱都到前院正堂听李大人说话。小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位书办,便即询问他的来历。此人应答之时,与方才蒋师爷遇到的那名书办所说的完全一样。小人见此人说的头头是道,又自称是李大人的同乡,自然不敢多加盘问,便到签押房去召集捕快兄弟们清点人数,以备李大人查问。后来聚齐了一百一十七名不当值的捕快,尽数在前院正堂门前候命。李大人升堂之后,说是摩天岭上的恶鬼越闹越凶,百姓惊恐,商旅不行,东辽县与辽阳府的道路已被切断。如此折腾下去,只怕咱们东辽县就要断粮了。是以须得尽快将钟馗神庙建好,让百姓安心,咱们东辽县方能恢复生气。李大人已下了决心,要将东辽县所有男丁全都征召到摩天岭上盖庙。为了不漏掉一人,衙门里所有的公差捕快都要在城内清查男丁,将他们全都驱赶到摩天岭上建造钟馗神庙。”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何捕头说话之时,厉秋风一直站在一旁察颜观色。只见何捕头神情虽然有些惊慌,却并非信口胡说的模样,说起话来也甚有条理。他心下暗想,蒋师爷和何捕头所说之事倒能对得上。除非两人都在说谎,而且事先商议好了,否则绝对不可能如此天衣无缝。 只听何捕头接着说道:“依李大人和潘师爷所说,当日将咱们召集到大堂说话的那人十有八九是倭寇假冒李大人。只不过小人哪里知道李大人已经被倭寇困住,自然不敢违命。是以退堂之后,小人便安排人手,去征召全城的男丁。各位不妨想想,咱们衙门的公差捕快加在一起不过一百多号人,去掉当值的兄弟,能办事的只有八九十人。是以小人带着兄弟们忙活了两日两夜,这才将全城的男丁全都查勘了一遍。今日一早,小人又奉命将男丁全都驱赶到摩天岭上。到了岭顶之后,小人已是疲惫之极。后来那个假李大人和假潘师爷到了岭上,见小人满眼尽是血丝,说话颠三倒四,便让小人回家歇息。小人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这才回到家中蒙头便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小人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到衙门里去瞧瞧是否有事情要办。可是小人到了衙门之后,听说李大人和潘师爷仍然没有回来。此时蒋师爷也到了,说是要找李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们两人便结伴到了摩天岭上。那个假潘师爷要蒋师爷到王家庄来催促王管家筹集食物和被褥,小人站在一旁亲眼所见。后来假李大人说蒋师爷太过老实,恐怕会被王管家欺瞒,须得有一个唱红脸的同去,才能将此事办得妥当。是以他要小人与蒋师爷一起到王家庄,催促王管家尽快将食物和被褥送上摩天岭。” 何捕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那日小人离开厢房之后,便忙着假李大人交待的事情,哪里还有工夫去询问朱公子和马庄主过堂了没有?至于那四名捕快,小人不晓得是什么模样。若是朱公子还记得他们的长相,不妨与小人一同前往衙门。待小人将衙门中的公差捕快全都叫出来,让朱公子一个一个辨认好了。只不过当日衙门中所有的公差捕快都被小人带出去办事了,应当没有捕快留在衙门中,更没有人敢如此胆大,将朱公子和马庄方关押到地牢中。” 何捕头话音方落,只听潘师爷道:“那四个家伙将朱公子和马庄主押送进地牢之时,我听过他们说话。这些人绝对不是咱们衙门的公差捕快,多半是倭寇假冒的。老何,你虽然有失察之过,不过这些倭寇早有图谋,暗中下手,连李大人都遭了毒手,你一个小小的捕头,又有什么办法?” 原来何捕头平日里与潘师爷交情极好,两人时常一同吃喝嫖赌,联手发财。是以何捕头被厉秋风逼问,潘师爷自然不肯坐视。他这番话侃侃而谈,虽然没有一句话明着为何捕头脱罪,可是每一个字都在替何捕头辩解。众人心下均想,姓潘的当真了得,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既为何捕头说了好话,自己又不会陷于其中。虽说此人不似蒋师爷那般方正,却也算得上是一位极厉害的刀笔吏。 厉秋风听何捕头说得滴水不露,找不到丝毫破绽,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在下知道了。得罪之处,还望何捕头莫怪。” 李芝生原本担心何捕头牵涉到这个惊天大案之中,那是因为何捕头虽然不似潘师爷那般是自己的心腹之人,这些年来也送给了自己不少银子。是以对于何捕头假公济私,从案子之中捞取好处的种种恶行视而不见。若是何捕头坏了事,萧东回到京城向兵部和刑部告密,自己非倒大霉不可。此时见何捕头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再无异议,李芝生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何捕头,朱公子也是为了查案子,问得急了一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何捕头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对李芝生道:“大人言重了。小人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既然要小人好生与朱公子说话,小人自然不敢违拗。” 厉秋风听出何捕头的话外之音,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萧东虽然神情平静,其实心下正在苦思脱身之计。见王管家、蒋师爷、何捕头尽数到了,自己一方实力大增,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他对众人说道:“眼下咱们群贤毕集,须得好生商议,和倭寇干一场!” 李芝生和潘师爷此时胆子也大了起来,听萧东如此一说,便也纷纷随声附和。李芝生更是吹捧了萧东几句,赞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东辽县屹立辽东而不倒,多亏了萧东大驾光临,救官吏百姓于水火之中云云。萧东谦逊了几句,要李芝生发号施令,联手对付倭寇。李芝生哪里肯答应,再三请求萧东给众人拿主意。萧东见李芝生甚是恭敬,这才开口说道:“既然李大人推举萧某主持大事,为东辽县百姓安危着想,萧某也就不推辞了。眼下要紧的是将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有被骗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的民夫全都拉回到咱们这里。如此一来,咱们有了上千人马,便有底气与倭寇大战一场。” 萧东说到这里,目光自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接着说道:“依蒋师爷和何捕头所说,倭寇不只派人假冒李大人和潘师爷,还派人假冒书办和捕快。是以要让公差和捕快听咱们的号令,须得由一位极受公差捕快敬重之人到衙门去联络,方能办成大事。” 萧东说到这里,李芝生和潘师爷心下大惊,暗想衙门如今是龙潭虎穴,可千万别让自己到衙门去说服公差捕快反正。不过李芝生转念一想,姓萧的说要由极受公差捕快敬重之人重返衙门,自己虽然是东辽县知县,不过手下这些公差捕快明里对自己恭恭敬敬,暗地里时常埋怨自己太过贪婪,不只吃肉,连汤都喝了,使得公差捕快捞不到好处。是以那个“极受公差捕快敬重之人”绝对不会是自己。念及此处,李芝生一颗心又放回到肚子中,口中说道:“萧大人,不知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此时李芝生虽然已经释怀,潘师爷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萧东要自己回到城里去召集公差捕快与扶桑人决一死战。是以萧东目光自他脸上掠过之时,潘师爷只觉得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好在萧东只是瞥了他一眼,目光压根没在他脸上停留,潘师爷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后背一阵冰凉,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萧东说道:“蒋师爷,只能劳烦你走一遭了。” 蒋师爷似乎早就猜到萧东会要他前往知县衙门,是以听萧东说话,却也并不惊慌。只见他向萧东拱手说道:“既然萧大人吩咐,小人遵命便是。只不过事情能否办成,小人不敢打包票。” 萧东道:“蒋师爷是李大人最得力的属下,又甚得衙门里公差捕快敬重,蒋师爷若是出面说话,衙门上上下下都会深信不疑。只要能将公差捕快带到王家庄,你蒋师爷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咱们论功行赏,朝廷赏赐给蒋师爷一个知县官职,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听萧东如此一说,齐齐向蒋师爷望去,心下均想,蒋师爷在东辽县虽然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却并非是进士出身,只是一个未入流的知县衙门小吏。若是朝廷破格提拔,赏他一个七品县令,对他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是以众人目光中都有羡慕之意。只有潘师爷盯着蒋师爷,目光中却露出几丝恶毒。 只听蒋师爷说道:“多谢萧大人提拔。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若侥幸将事情办成,也是托了萧大人和李大人的福气。小人不是进士出身,不敢奢望能坐上知县的位子,此行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已是谢天谢地了。”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事不宜迟,蒋师爷尽快去衙门办事罢。” 待到蒋师爷离开之后,萧东又吩咐王管家借着向摩天岭上运送食物和被褥之机,想法子将王家庄的庄丁和男丁全都带回王家庄。王管家面露难色,口中说道:“启禀大人,小人虽然知道岭上的李大人和潘师爷是假的,可是那些庄丁并不知道。就算小人要他们回来,若是假李大人不许咱们离开,想来没有人敢和小人一同下山。到了那时,不只无法将敝庄的庄丁带回来,只怕小人也得失陷在摩天岭上不可……” 王管家说到这里,看着萧东,却没有再说下去。萧东只道他心生怯意,心下不快,将脸一沉,口中说道:“那两个王八蛋已经在摩天岭上折腾了一天,我就不信他们晚上真会在岭上过夜。你到了摩天岭上,先小心应付一阵子,待到这两个家伙离开之后,你再将庄丁带回来,还怕有人敢不听你的号令?!” 萧东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王管家一眼,接着说道:“你害怕那两个家伙害你,难道就不怕我请出王命旗牌来斩你不成?!” 王管家吓了一跳,身子颤抖了两下,颤声说道:“是是,小人这就去找人准备好米面被褥,尽快送到摩天岭上。” 他说完之后,向萧东深施一礼,便即匆匆走了。厉秋风心下暗想,朝廷虽然时常派出官员巡抚四方,锦衣卫和东厂也会派人暗中察访,可是所谓“王命旗牌”,只不过是世间百姓编造出来的东西。何况萧东只是火器局派出来办事之人,哪有权力斩杀官员百姓?他只是担心王管家不肯全力办事,这才出言恫吓罢了。 王管家走了之后,萧东又要于员外等各自回家,将留在家中的男丁尽数召集起来,再带到王家庄来聚齐。于员外倒是一口答允,其余几位士绅却是脸色大变,浑身颤抖,死活不肯回去。萧东初时尚能强压怒气,好言好语相劝,只是这些人压根不肯回去犯险,到得后来,萧东勃然大怒,转头对李芝生道:“李大人,你是东辽县知县,这些人不肯为朝廷出力,你看如何处置才好?” 李芝生见几位士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他心下暗想,这几个家伙平日里没少给老子送银子,其中还有人与辽东巡抚沾亲带故。可是姓萧的逼着老子惩罚他们,若是逼得急了,他们反咬一口,老子非倒大霉不可。 念及此处,李芝生陪着笑脸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这几位老兄都是老实头儿,一向谨小慎微,从来不做坏事。你看看他们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回到家中遇到倭寇,那是非死不可。何况他们家中的庄丁、男丁大半都被假冒我的倭寇驱赶到摩天岭上,就算他们回到家中,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让他们留在这里,找个机会请他们到摩天岭上,将各自家中和庄子中的男丁全都带到王家庄来,岂不是好?” 萧东见李芝生为这几名士绅说话,心下暗想,你这个狗官多半得了这些人的好处,这才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这几个家伙畏畏缩缩,留在这里没有丝毫用处,倒不如让他们各回各家。如此一来,倭寇自然会派人到这些人家中去盯着他们,王家庄的压力就要小一些。若是这些人回去之后侥幸未死,还能带回一些人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萧东打定了主意,看了李芝生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咱们势单力孤,就算多一个人也是好事。这几位老兄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回到家中之后,哪怕能带一个人回来,对咱们也是大有好处。” 萧东说到这里,那几名士绅脸色苍白,嘴角抽搐,几乎要昏倒在地上。李芝生想要再说,只是看到萧东脸色阴沉,只得将话又咽回到肚子中。于员外倒还算镇静,向着萧东拱手说道:“这位大人,既然是为朝廷出力,咱们自然是责无旁贷。小人这就赶回家中,召集男丁,为朝廷和大人效力。” 萧东见于员外对自己言听计从,甚是满意,口中说道:“这位于员外说得不错,事成之后,朝廷自有封赏。”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看了一眼其余几位士绅,接着说道:“各位尽管放心,萧某请各位帮忙,自然不会让各位白白送死。萧某要何捕头陪着各位回去,有他跟在身边,各位尽管放心便是!”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那几名士绅听于员外一口答允,要回家去召集人手,再到王家庄来帮助萧东等人与倭寇决战,心下直将于员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直到听萧东说要何捕头陪着众人同去,这几人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何捕头是咱们东辽县最能打的捕快,有他跟在身边,就算倭寇想要对付咱们,何捕头也有法子对付他们。 萧东见几名士绅惊魂稍定,这才对何捕头说道:“何捕头,眼下你身边有多少名捕快?” 何捕头听萧东要自己陪着几名士绅回家,心下虽然老大不愿意,却也不敢违拗。他躬身说道:“小人带了十几名捕快到王家庄来,恭候萧大人差遣。” 萧东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你留下五名捕快在这里听用,其余的捕快由你带领,陪着这几位忠心朝廷的员外士绅,到他们家中去召集忠义百姓,前来王家庄为朝廷效力。” 何捕头心想你这个王八蛋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心里怕的要死。老子身边只有十几名捕快,你还要留下五人听用,自然是要他们保护你。今日李大人和潘师爷站在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一边,老子自然斗不过你,不过世道有轮回,眼下你是东辽县最大的官儿,倭寇若是作乱,第一个便要杀你。你以为派老子陪着这几人去召集人手,倭寇只会跟着咱们,你留在王家庄万无一失。却不知道倭寇也不傻,要是动手杀人,自然要杀你这样的大官。如此一来,老子离开王家庄,倒少了许多风险。哼哼,最好老子回来之时,你这个王八蛋的人头已被倭寇砍了去。 何捕头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连连点头称是。最后他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人这就陪着几位士绅各回各家了。” 萧东见何捕头并不推辞,心下倒有些意外。他看了何捕头一眼,口中说道:“好罢,何捕头快去快回,咱们这里倚仗何捕头之处还有许多。” 何捕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对于员外等人说道:“各位员外,咱们这就走罢。” 于员外等人与萧东和李芝生告辞,这才随着何捕头走到前院,眼看着何捕头从留在前院的十几名捕快中挑了五名捕快到后院听用,这才带着剩下的七名捕快和于员外等人一起走出了王宅大门。于员外四顾无人,压低了声音对何捕头说道:“老何,还是你聪明。如今王家庄已经成了倭寇的眼中钉、肉中刺,老朽虽然不晓得这位萧大人官居何职,不过看他说话的派头,官职还在李大人之上。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倭寇若是动手,第一个便要将萧大人或擒或杀。他逃过了东升客栈一劫,可是要留在王家庄,其实是万分危险之事。此时陪着萧大人,看似安全,其实最凶险不过。你老何借着陪咱们回家之机,逃离这个龙潭虎穴,岂不是幸运之极?” 何捕头嘿嘿一笑,见手下的捕快和其余几位员外跟在自己和于员外身后,想来听不见二人说话,这才低声说道:“你老于比我要聪明得多。初时姓萧的……萧大人要你们几位回家办事,其他几人吓得都快昏过去了,只有你老兄一口应承下来。当时我还以为你失心疯了,后来才明白其中的关节,对你老兄这份心机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萧大人吩咐我陪着各位离开王家庄,我满口答应下来,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向你老兄学习罢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小声问道:“老于,咱们是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你与其他几位员外不同。以你老兄的脾气,若是衙门有令,必定会竭尽全力帮忙。怎么今日也想着明哲保身,不趟这混水了?” 于员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你老何当于某是朋友,于某也不瞒你。我瞧着这位萧大人做事不大地道,事事都想让别人顶缸,他自己却躲在后面。为这样的人效力,于某并不甘心。是以他要我回家去召集人手,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何捕头道:“英雄所见略同,咱们彼此彼此。倒是后面这几位老兄愁眉苦脸,如丧考妣。他们还不知道离开了龙潭虎穴,应该庆幸才是。” 何捕头和于员外等人离开之后,萧东这才对其余诸人说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待蒋师爷、王管家、何捕头等人将公差捕快和各位大户人家的庄丁带来之后,咱们再一起共商大计。” 李芝生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对萧东说道:“萧大人,既然此间暂时没有什么事情要办,在下想到扶桑人的巢穴走一遭。” 萧东看了厉秋风一眼,心下暗想,姓朱的小子武艺高强,留他在身边,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帮手。不过蒋师爷、王管家、何捕头等人已分头前去召集人手,只要这几人中有一人将事情办得妥当,事情便好办得多。姓朱的小子要去打探消息,便由他去好了。 念及此处,萧东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朱公子若是要去,萧某也不好阻拦,只是一路之上千万要小心,咱们在这里恭候朱公子的好消息。” 张实和秦老五都不想要厉秋风离开,不过见厉秋风心意已决,萧东又没有阻拦,也只好任由他去了。厉秋风向众人拱手告辞,这才对躲在一旁的李奎久说道:“你带我去刘公祠走一遭。” 李奎久道:“启禀大爷,眼下离着约定的时刻还五六个时辰,咱们这么早便到刘公祠去,是不是早了一些?” 厉秋风道:“你说每次都是用黑布袋蒙着脑袋离开巢穴,一路又要走很久,或许刘公祠中有暗道。咱们早些过去,我要在那里四处查探,看看能不能将暗道找出来。”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虽然是扶桑人,不过在辽东已住了十几年,与咱们汉人也没什么区别。倭寇眼下虽然猖獗,可是要想颠覆大明,那是痴人说梦。你还是尽早逃离开倭寇,要么想法子回转扶桑,要么逃到中原,寻一个稳妥的地方住下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总好过日后事情败露,被朝廷砍头为好。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你性命无碍!”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李奎久哪里敢多说话,只是不断点头。厉秋风做了一个团圆揖,正想转身离开,心下突然一凛,暗想自己就要带着李奎久前往刘公祠,为何慕容丹砚却一直未说话?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身边哪还有慕容丹砚的影子?他心下大惊,正想大声呼喊,脑中灵光一现,暗想慕容丹砚悄然离去,定然有她的打算。眼下杀机四伏,身边这些人也都是各怀鬼胎,自己还是不要声张为好。是以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向着萧东、张实和秦老五拱手告辞,便即带着李奎久离开了王宅。 两人出了大门,四周已是夜色沉沉。李奎久倒甚是乖巧,生怕厉秋风担心他捣鬼,是以走在厉秋风身前,将背心要害尽数置于厉秋风眼前。待到两人走上官道之时,李奎久突然“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真是奇怪,这条路小人好像走过。” 厉秋风道:“你当然走过。咱们来到王家庄之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李奎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爷说的不错。不过来时小人只是随着各位大爷行走,并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可是此刻四周一团漆黑,如同小人每次出来办事之时头上被黑布蒙住一般。方才走上官道之时,小人踏过一块石头,似乎以前也踩过这块石头……” 厉秋风虽然带着李奎久同行,可是对于此人并不放心。此刻听他说话,只道他有意拖延,心下更是警惕。待李奎久说完之后,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若是你真的如此机敏,在地牢之中,又怎么会被我擒住?” 李奎久听厉秋风语气不善,心下悚然一惊。他是被厉秋风打怕之人,而且对于厉秋风点了自己死穴之事一直深信不疑。此刻见厉秋风对自己起了疑心,心下惊骇,便不敢再多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摸一柱香工夫,已然到了刘公祠外的那片树林。李奎久晃亮了火折子,在树林边仔细搜寻了半晌,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每次小人头上的布袋被摘下来之时,都是身处刘公祠之中,然后走出这片林子去办事。待到事情办完之后,再从这里走回到刘公祠,等到接应之人出现,再将小人的脑袋蒙上布袋,一直走回到咱们的聚居之处,是以小人识得林子中这条小路。请大爷跟在小人身后,咱们一起前往刘公祠。” 此时夜色茫茫,眼前的树林似乎也与夜色融为一处,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些树木的影子。只有夜风吹过,枝叶发出碰撞之声,才让人知道眼前是一片林子。厉秋风心下暗自戒备,对李奎久说道:“你带我去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树林。厉秋风盯紧了李奎久手中的火折子,一边走一边暗自记住走过的路线。这片林子中的树木都是些碗口粗的槐树,枝叶并不算茂密。地面上生长了一些杂乱野草,若是夜间行走,原本十分艰难才是。只是李奎久走过多次,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眼看着他东一转西一绕,脚下竟然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羊肠小路,是以走起路来倒也甚是顺畅。 两人走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蓦然间觉得眼前似乎一亮,只听李奎久说道:“大爷,咱们已经走出林子,前面便是刘公祠。白日里那位大爷说的不错,这里原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庄子,比之方才咱们去过的王家庄也不遑多让。只是庄子被毁之后,这里几乎无人走动,原本通向官道的一条大路也被草树遮掩住了。大爷留意脚下,别被砖石瓦块绊倒才好。”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借着李奎久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厉秋风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间屋子。此时四周寂静无声,无边的黑暗如同一张大网,将两人牢牢地裹在其中。饶是厉秋风一向胆大,此时心下也有些忐忑不安。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听到身后有极轻微的异声传来。他心下一凛,眼看着李奎久仍然举着火折子向前走去,急忙抢上一步,右手倏然探出,连点李奎久后心五处大穴。李奎久身子登时僵立不动,左足在前,右足在后,仍是一副向前行走的模样。 厉秋风身子一绕,已然躲到了李奎久身前。此时异声已然消失了,不过厉秋风知道有人到了,这声音似乎是那人无意间绊到了野草的声音。过了片刻,只听脚步声隐隐传来,有人正在慢慢向这里逼近。 厉秋风心下暗想,依脚步声来看,来人只有一人。不过此人轻功不弱,若不是遍地都是荒草树木,他行走之时难免踩踏野草,只怕自己无法察觉此人跟在身后。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紧张,双手紧握拳头,手心中尽是汗水。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倏然消失,不过距离厉秋风只有五六丈远。厉秋风暗想来人或许是发觉李奎久手中的火折子一直未向前移动,心生疑惑,这才停下了脚步。此人如此机警,绝对是一个棘手人物。 过了片刻,忽听“呼”的一声轻响,想来那人施展轻功腾空而起,正向厉秋风和被他点中的李奎久扑了过来。厉秋风不晓得此人是友是敌,不过心想他悄悄跟到这里,多半是李奎久的同伙。是以听到那人扑了过来,只道此人要出手攻击自己,将李奎久救走。念及此处,厉秋风双臂一振,倏然站了起来。只见他左手从僵立不动的李奎久手中抢过火折子,随即用力一甩。只听“呼”的一声响,火折子直向空中飞去。厉秋风身随心动,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跃了起来,直向扑击过来的那人逆袭了过去。 此时火折子已被厉秋风掷出丈许之外,恰好迎向了扑过来的那人。而厉秋风跟在火折子背后,他能看清楚敌人,敌人却看不见他。厉秋风跃起之时,已然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扣住了六枚铜钱,打算只要看到敌人身形,便即发射铜钱攻击。他以为敌人身在半空,无法察觉自己的所在。到时自己发射暗器偷袭,足以将敌人制服。眼看着火折子飞在自己身前丈许之处,一道黑影迅疾无伦地出现在眼前。厉秋风右手扬起,正要发射暗器,那人已然出现在火折子光照之下,竟然是慕容丹砚。厉秋风心下大惊,右手急收,只觉得内力自胳膊上倒涌了上来,直向胸口撞了过去。厉秋风心下一凛,暗叫不好,腰腹用力,使了一个“千斤坠”,身子倏然下坠,直向地面落了下去。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厉秋风甫一落地,慕容丹砚左手抓住火折子,堪堪从他头顶跃了过去,恰好落在被厉秋风点中穴道的李奎久身后。只见她举着火折子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想不到我会跟着来罢?” 厉秋风急收内力,虽然没有伤及肺腑,胸口却也隐隐生痛。眼看着慕容丹砚笑嘻嘻的模样,厉秋风虽然心下有些恼火,却也不好发作,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将丹田中的真气提到胸口,淤积于胸口膻中穴的内力缓缓散入七经八脉,胸口的郁闷这才尽数消散。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并不说话,只是呼吸粗重,胸口起伏不定。她心下一怔,暗想自己悄没声地跟了过来,没有事先打招呼,难道厉大哥生气不成?看他一句话不说,却是大口呼吸,定然是心中愤怒欲狂。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忙快步走到厉秋风身前,低声说道:“厉大哥,我偷偷跟了来,你不会生气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心想若是我方才不收手,只怕你现在已横尸当场了。只是看着慕容丹砚一脸歉意的模样,他也不好发怒,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有事尽管与我说便是,不必偷偷跟来。方才我以为有敌人偷袭,险些出手攻击。若是咱们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有了伤亡,情形可是大大不妙。”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并未生气,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怕你不许我同行,这才偷偷跟了过来。方才在王家后院,我趁你与那几个家伙说话之机,溜回屋子中取了兵刃,这才一路跟了过来。”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从背后摘下了一柄带鞘长刀,一边递给厉秋风一边说道:“前日你随蒋师爷他们前往衙门之时,那些家伙不许你携带兵刃,我将你的刀收在屋子中。今晚咱们要到倭寇巢穴中走一遭,须得带上兵刃才好。” 厉秋风将长刀接在手中,口中说道:“多谢慕容姑娘。既然姑娘也想同去,倒也无妨。不过今晚咱们是要打探倭寇的虚实,不是要与他们决战,是以不惊动倭寇最好。若是被倭寇发觉,咱们立时逃走,绝对不可恋战。” 慕容丹砚原本担心厉秋风不许自己与他同行,此时见他答应了下来,心下大喜,口中说道:“厉大哥尽管放心,我听你的话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李奎久身后,解开了他被封闭的穴道。李奎久哼了一声,身子晃了晃,险些坐倒在地上。厉秋风知道他数处穴道被封闭,气血不畅。此时穴道甫一解开,腿脚酸麻,这才会立足不稳。是以他左手在李奎久肋下轻轻一托,助他稳住了身子。 李奎久惊魂未定。方才他穴道被封闭,不过却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单只厉秋风一人,柳生一族中便无人可敌,此时又来了一人,武功想来也不弱。这两人闯进柳生一族聚居之处,岂不是要闹一个天翻地覆?只是他看清来人是慕容丹砚,心下又是一怔,暗想这不是方才在王家庄遇到过的那个小姑娘么?难道她年纪轻轻,便也练会了一身厉害武功不成? 厉秋风见李奎久一脸惊恐,只道他被自己冷不防点了穴道,心下害怕,是以开口说道:“你不要害怕。方才这位朋友突然现身,我以为是接应你的扶桑人到了,这才点了你的穴道,并非是要伤你。” 李奎久点了点头,右手指着不远处那两间屋子,颤声说道:“前面便是刘公祠。小人每次摘下头套之时,都是站在刘公祠中。每次办完事也是来到这里,等候接应之人现身。”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举着火折子便向那两间屋子走了过去。厉秋风生怕她落入陷阱,急忙跟了上去。只是走出两步之后,他心下一动,转头对李奎久道:“你与咱们一起过去。” 李奎久知道厉秋风对自己仍然心有忌惮,急忙点头答应,快步跟了上来。两人追上了慕容丹砚,一起走到刘公祠门前。厉秋风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定睛向前望去。只见眼前是两间残破不堪的屋子,屋顶已塌了大半,只不过残存的墙壁仍有两丈多高,可见这座祠堂当年的规模绝对不小。两间破屋的左右还有半人高的断壁残垣,想来当年这座祠堂应当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四合院。只不过被火烧毁之后,两侧的厢房已然倒塌,正殿也只剩下了两间残破不堪的屋子。 李奎久生怕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猜疑自己,是以小声对厉秋风说道:“大爷,小人走在前面,两位随着小人进去罢。” 厉秋风略一沉吟,口中说道:“你跟在我身后,慕容姑娘先在院子里守着。” 李奎久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我不要留在院子里!” 厉秋风心想你方才还说不会莽撞,只过了片刻,又要胡闹。只不过李奎久跟在身边,厉秋风也不能驳了慕容丹砚的面子。他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三人一起进去。”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刘公祠,借着两枚火折子的光亮,只见屋内破败不堪,地上到处都是碎砖碎瓦,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木头。厉秋风俯身用火折子向地面照去,只见砖瓦和木头上都有火烧的痕迹。他心下暗想,看样子这座祠堂当年确是毁于兵火之中。几百年下来,这里传说闹鬼,四周的百姓无人敢到这里来。倭寇倒是看中了这里,便将此处做了巢穴。柳生宗岩极为狡猾,生怕族人泄露了行迹,是以派人外出办事之时,要将外出之人的脑袋用布袋包裹,再派心腹将其送到这里。如此一来,就算派出去办事之人失手被擒,却也无法找到柳生一族的巢穴。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与慕容丹砚说话,心下突然一凛,暗想此事粗略想来,确实可以判断柳生一族的巢穴就在这座被烧毁的刘家庄中。可是柳生一族的族人若是外出被擒,熬不住酷刑,势必要将敌人带到这里。就算柳生一族隐藏得再诡秘,若是成百上千人同时到这里来搜寻,总能将柳生一族的藏身之地挖了出来。以柳生宗岩的心计,按理说不该犯此大错才是。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举着火折子站在当地,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在慕容山庄养伤之时,曾听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闲聊时说过,柳生宗岩武功了得,剑术诡异,世间少有人敌。不过此人的武功有一处极大的破绽,便是他的内功未臻化境,虽然仗着诡异无比的剑术能够弥补内力上的不足,但是遇到绝顶高手,若是对方看出他内力不足的破绽,只须稳守不攻,与之缠斗到五百招之后,便能渐渐占了上风。此次柳生宗岩在皇陵被慕容丹青和厉秋风围攻,也是他一时托大,以一敌二,因此受了重创。他内功原本就是短板,此次受伤之后,内力必定又要大打折扣。慕容秋水以为至少需要耗费一年工夫,柳生宗岩才能将武功恢复到此前的境界。 慕容丹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大喜,暗想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狡猾诡诈,派人冒充马东青,险些将自己害死,这个仇非报不可。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他武功并未复原,正是趁机除掉这个老贼的最好时机。厉秋风武功了得,在江湖之中却是声名不显。若是他能将柳生宗岩斩于刀下,必定会名声大噪。到了那时,厉秋风自然会成为江湖中威名赫赫的大英雄、大豪杰。慕容秋水再狂傲,对厉秋风也必定会刮目相看。到时自己软语相求,母亲和哥哥再为厉秋风说好话,慕容秋水自然会接纳厉秋风。是以她一心想要找到柳生宗岩,与厉秋风联手与这个扶桑高手斗上一场。正因为如此,她才一定要和厉秋风同往柳生一族的巢穴。此时看到厉秋风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只道厉秋风已经有所发现,便即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哥,你发现倭寇的踪迹没有?” 厉秋风摇了摇头,指着地面说道:“看样子这些扶桑人甚是狡猾,每次离开之时,都将足迹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过越是如此,反倒让人怀疑这里有鬼。若是此处无人前来,地面上应当积满灰尘才是。可是这里虽然遍布砖石瓦块和大小木头,却没有多少灰尘,可见有人打扫过这里。”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望了一眼。只见李奎久站在右侧一扇残破不堪的窗户之下,呆呆地看着地面,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我原本担心李奎久有意欺瞒咱们,可是眼下看来,或许他确实没有说谎骗人。” 慕容丹砚看着眼前遍地瓦砾,心下有些焦急,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说这里会有机关秘道么?”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狡猾得很,依我猜测,他不会将通往柳生一族巢穴的秘道放在这里。柳生一族的首脑人物派杀手外出办事之时,一定要将杀手的脑袋用布袋套住,然后派心腹之人带着这些杀手离开巢穴,一路东转西绕到了这里,再将杀手脑袋上的布袋摘下来。待杀手办完事情之后,再在这里会合,重新在杀手脑袋上套上布袋,再带回巢穴。如此一来,敌人极难找到柳生一族藏匿在哪里。”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柳生宗岩将巢穴设置在这座废除的刘公祠左近,就算巢穴再隐秘,若是敌人人多势众,将这里每一处地面都挖掘搜寻,定然能够找到巢穴的所在。柳生一族藏匿在东辽县,并不是要在这里做土财主,而是要谋反作乱,争夺天下。是以他们的大敌不是绿林山寨,江湖帮派,而是大明朝廷。朝廷若是派官兵清剿,自然是人多势众,若是柳生一族阴谋败露,官兵追到这里,成百上千人蜂拥而至。就算官兵无能,仗着人多将这里挖个遍,总能将扶桑人的巢穴找出来。以柳生宗岩的智谋,绝对不会犯下如此大错。是以我猜测柳生一族的巢穴定然不在这里,只是将这里当作迷惑族人和外人的障眼之处罢了。”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沮丧,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她顿足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到了这里,岂不是白费力气?” 厉秋风道:“那些杀手虽然不晓得柳生一族的巢穴到底藏匿在何处,不过将他们送到这里的接应之人必定会知道。咱们守在这里,待那人到来之时,想法子将他擒住,严刑拷打,非得逼他招供不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出“严刑拷打”四个字,心下一凛,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说这话,让人有些害怕……”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姑娘为何害怕?”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有些凄然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害怕。以前我不识得你之时,听说过许多锦衣卫的传说。那时我对锦衣卫深恶痛绝,以为锦衣卫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可是自从认识厉大哥之后,却发觉锦衣卫并非都是恶贼。厉大哥急公好义,一副侠义心肠,即便是江湖传说的那些大侠,也不如厉大哥英雄豪迈。”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突然夸赞自己,心下觉得莫名其妙,暗想慕容丹砚一向心气甚高,绝非喜好吹牛拍马之人。她如此赞扬自己,实在太过奇怪。 只听慕容丹砚说道:“可是厉大哥与人动手之时,有时会突然像发狂一般,出手凶狠不说,而且、而且恨不能将对方亲近之人也尽数除掉……”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她看了厉秋风一眼,颤声说道:“其实有些人虽然罪大恶极,他的亲戚朋友不一定是坏人。而且恶人虽然该杀,不妨一刀将他除掉,又何必要折磨他之后再将其杀掉?咱们若是抓住了前来接应李奎久的扶桑人,他若拼死不说,厉大哥势必要将他折磨一番。这、这只怕有损阴德……” 慕容丹砚一边说一边留意厉秋风的神情,生怕自己的话让厉秋风心下不快。火折子光照之下,见厉秋风神情并无异状,她这才放下了心,接着说道:“我在永泰寺中曾听几位大师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为天下除害自然可以,但是不可虐杀。厉大哥,你能不能不像方才那般说话,我听了心里好生害怕?”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回到蜀中之时,他师父也曾说过,厉秋风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虽然只是在南镇抚司做事,并未参与北镇抚司缉拿、审问犯人,可是他时常到北镇抚司、诏狱、刑部和大理寺观审,不知不觉之间,却将锦衣卫、东厂和刑部审案之时的种种凶狠手段记在了心里。他在南司当差,除了当值之外,便到锦衣卫案牍库中去阅读案卷。那些残忍凶案和犯人种种害人手段,已然深深记在他的心里。是以他与人对敌之时,有时杀心一起,便如疯魔一般,只想着将敌人杀得越残忍越好,心中全无忌惮。他师父因此心下担忧,要他每日里诵读张三丰手书的道德经,以消除厉秋风心中的暴戾之气。此刻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大惊,想起自从离开蜀中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诵读道德经。而这段日子里自己出手之时越发凶狠,暴戾之气溢于言表。如此下去,与江湖中那些横行无忌的邪派高手又有什么区别? 念及此处,厉秋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下又是惊恐,又有几分庆幸。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沮丧,身子微微颤抖,却也吓了一跳。暗想难道自己话说得重了,让厉大哥愤怒欲狂不成?只是她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厉秋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多谢慕容姑娘提醒,我知道错了。”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还以为厉秋风正话反说,故意嘲讽自己。只是看到厉秋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向着自己微微一笑,神情甚是坦然,并无怨恨之意,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只听厉秋风说道:“姑娘指摘得甚是。或许我与那些大奸大恶之人打交道久了,不知不觉也沾染了许多暴戾之气。师父曾经再三提醒我不要入了魔道,只不过有时不免将这番教诲抛诸脑后。今日姑娘提醒得甚是,在下自当谨记。”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得郑重,急忙摆手说道:“厉大哥,你不怪我便好,可千万别如此自责。” 她说到这里,好奇心又起,歪着脑袋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我哥哥夸奖你武功了得,又能随机应变,传你武功的那人必定是江湖中了不起的高手。他曾在我爹爹面前试演你的武功,想要我爹爹找出你的武功来历。可是我爹爹看了之后,也是茫然不得其解。他说厉大哥的刀法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与江湖之中成名刀客的招数全然不同。我哥哥却说厉大哥出刀之时,看似招数普通,却能随机应变,后发先至,于不经意间,招数便会生出许多变化。若是想克制这套诡异的刀法,只能以快制快,方能不落下风。可是使刀之人若是抱了必死之心,最后必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套刀法如此刚烈,绝非寻常人才能使将出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不由想起当日慕容秋说的一番话来。那是在慕容丹青将他记住的几招厉秋风的刀法使出来之后,慕容秋水神情凝重,口中说道:“这套刀法看似平平无奇,却隐藏了许多变化,可以说是诡异之极,一旦生出变化,出招之时狠毒无比,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刀法。只不过出招之人若是占了上风还好,一旦不敌对方,最后只能是同归于尽。除非武功高过使刀者许多,或许才能将他制住。修习这套刀法之人,必定是性子狠毒之辈。以刀观人,此人必不长寿。”爹爹不喜欢厉大哥,难道是因为他从刀法之中看出厉大哥性子刚硬,宁折不弯,担心我与厉大哥交好,不免落一个悲惨的下场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心下又想,厉大哥武功诡异,性子确实有些执拗。不过他并不死板,又能随机应变,只怕这次爹爹真是想得错了。听厉大哥方才所说,传授他武功的那人不只武艺了得,见识更是不凡。待到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我一定要随厉大哥一起去见见这位前辈高人。厉大哥在他身边留上一年半载,必定能化解他身上的暴戾之气。到了那时,咱们再联袂前往慕容山庄去见我爹爹,他老人家必定不会再对厉大哥有什么芥蒂。 厉秋风却不知道慕容丹砚在刹那之间已经转了许多念头,听她问起自己的师父,便即沉声说道:“我师父并非是江湖中人,乃是蜀中一位隐士。他老人家虽然武功极高,却向来不与江湖中人争斗,是以在武林之中也没有什么名头。我的武功虽然是他老人家传授,只不过我天资笨拙,学艺不精,他老人家的深奥武功我十成中连一成都没有学会。只有这套刀法粗浅一些,我倒是学得尚可。不过他老人家说过,刀在兵器之中最为凶狠,使刀之人若是心无善念,极易走入邪路。慕容姑娘方才提醒我之话语,与我师父倒有些相似。可见姑娘见识不凡,我十分佩服。” 慕容丹砚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大哥,我是胡说八道,你万万不可放在心上。都怪我岔开了话头,将话说得远了。若是咱们擒住了前来接应的扶桑人,他若宁死不说,或是被咱们打死杀死,那咱们又该如何行事?” 厉秋风一怔,心下暗想,慕容姑娘说得不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到了这里,以李奎久为诱饵,待到前来接应的扶桑人现身之后,自己猝然出手,定然能将他擒住。到时想法子逼他招供,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柳生一族的杀手个个狠毒,若是拼死不招,或是交手之时被自己失手打死,倭寇定然会察觉刘公祠中生了变故。到了那时,倭寇必定知道李奎久叛变投敌,一定会抽调杀手来围攻自己。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既惊讶又惭愧。他心中暗想,自己出道以来,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和修武城,接连挫败柳生宗岩的阴谋,心下颇为得意。可是自从到了东辽县,事事出乎自己的意料,让自己多次失算。尤其是遇到戚九之后,此人比自己年轻了几岁,可是做事沉稳,见识不凡,除了武功不及自己精纯,智计尚在自己之上。方才慕容丹砚这番话点醒了自己,原本以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其实有许多破绽,若是倭寇趁机布下陷阱,自己和慕容丹砚势必要遭遇倭寇的毒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要说话,忽听屋外不远处一声尖利的啸声,紧接着异声大起。厉秋风脸色大变,口中大叫:“敌人放箭,快快躲避!”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自从三人进了屋子之后,李奎久一直站在屋门右侧的一扇窗户之下。这间屋子残破不堪,窗户也已倒塌了大半,是以李奎久大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他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与自己同行,却对自己并不放心,是以进了屋子之后,便即找了一处空地,老老实实地站着未动,只是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屋子中四处搜检。待到屋外异声大起之时,厉秋风虽然出言提醒,李奎久已来不及躲避。只听“噗噗”之声不断,电光石火之间,李奎久后心中了不知道多少支羽箭。他咽喉中“格格”作响,却又发不出声来。原来有两支羽箭身来之时甚是劲急,竟然从李奎久后颈射入,箭头从他喉头凸了出来。只见李奎久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从他的后脑海到腰间插满了羽箭,如同刺猬一般。 厉秋风出声示警之后,便即拉着慕容丹砚躲到了屋门左侧的墙壁后面。这堵墙壁尚还完整,只不过数百年前被大火烧过,加之年深日久,垒墙的砖石已然酥软。只听得“铎铎”之声绝于耳,想来无数羽箭已自射在了屋外的墙壁上。 厉秋风拉着慕容丹砚躲到墙边之时,已然将两人手中的火折子吹灭。在火折子将熄未熄之时,两人都已看到李奎久被乱箭射死的惨状。厉秋风心下暗想,李奎久此前虽然嚣张,可是被自己降服之后,却也并未欺瞒自己,想不到自己没有杀他,他却死在扶桑人手中,也可以说是报应不爽。 只听得羽箭破空之时不断,从门窗和断壁残垣射入的羽箭越发劲急。火折子熄灭之后,厉秋风虽然看不到羽箭射入屋子中的情形,不过听音辨形,知道敌人正在一边射箭一边向祠堂逼近,此时距离两人藏身的屋子已不足十丈。他将长刀慢慢拔出,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敌人就要冲进来!看样子他们已经知道了咱们的打算,调集重兵围杀。咱们不可恋战,待到他们攻进来之后,咱们想法子杀出重围,尽快退回王家庄!” 慕容丹砚也已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我不会与他们缠斗。” 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如狂风骤雨,尽数射在了屋内屋外的墙壁上。厉秋风默默计算敌人逼近的距离,估摸着敌人已经进入院子中,距离屋子已不足五丈。只不过敌人的羽箭兀自不停,羽箭破空之声令人心悸。 厉秋风心下诧异,暗想敌人不断放箭,无非是要掩护进攻。此时敌人距离屋子不过三四丈,正是攻入屋子的大好机会,应当停止放箭才是。为何敌人仍然不停放箭,白费力气? 他正惊疑之间,忽然眼前一亮,从门窗中扔进来了十几个火球。这些火球是用松油制成,掷入屋中之后,在地上、墙上翻滚跳动,凡是滚过之外,便是一道火线。眨眼之间,屋子内已然到处都是火光。 厉秋风此时心下雪亮,知道敌人压根就没有打算冲进屋子来与自己交手格斗。他们不住放箭,只是要将自己和慕容丹砚困在屋子中,然后逼近到祠堂近前,用松油火球放火烧屋,将自己和慕容丹砚烧死在屋子里。念及此处,他心下后悔不迭,暗想本来以为即便扶桑人大举来袭,也能够藏在屋子中抵挡一阵,想不到敌人早就有所准备,一开始便图谋以火攻取胜。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心中想出了数条逃生的计谋,可是仔细想想,却又全然没用。敌人仍然将羽箭自屋外不断射了进来,其间又掷进来五六个松油火球。屋内火光四起,火焰已自逼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不远处。阵阵浓烟飘了过来,熏得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慕容丹砚心下惊慌,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敌人堵住了前院,不如咱们打倒后墙,从屋子后面逃出去。” 厉秋风道:“敌人早已在这里埋伏,岂能只攻正面,不守后面?”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难道咱们要活生生被烧死在这里不成?” 她说到这里,上下两排牙齿不断撞击,格格作响。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火势虽大,一时还烧不到咱们身上。不过浓烟猛烈,若是吸得多了,非将咱们活活熏死不可。赶紧用衣袖遮住口鼻,不要大口呼吸。”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姑娘放心便是,我一定护得你周全!只是你答允我一定要躲在这里,万万不可莽撞行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感动。她用衣袖遮住口鼻,无法开口,只是点了点头。厉秋风在她左肩上轻轻一拍,身子一矮,倏然间抢了出去,刹那间便消失在浓烟之中。 慕容丹砚大惊,正想随后追赶,突然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只得停下了脚步,将后背紧紧倚靠在墙壁上,长剑横在胸前心下焦急万分。 方才厉秋风苦思脱身之计,突然想出了一个法子。只不过这法子是否能助两人脱身,他心下并无十成把握。是以他才要慕容丹砚躲在原处不动,自己去试试是否可行。他与慕容丹砚说完话之后,反手将长刀插入刀鞘,随即将眼睛闭紧,向左前方抢出数步,俯下身子便向地上抓去。 他冲过来之前,已自计算好了方位,知道地上有一根粗木。是以双手探出,自以为定然能将木头抓在手中。只不过一抓之下,双手确实抓到了木头。但是触手火热,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原来敌人不断将松油火球掷入屋内,早已将横七竖八丢在地上的木头引燃了。厉秋风抓住的这根木头有一端已然燃起大火,另一端也被炙烤得火热。好在厉秋风抓住的一端并未燃烧,否则他非被烧伤不可。 厉秋风知道此时已是生死关头,是以强忍手上的剧痛,双手用力,立时将那根大木头抬了起来。他闭着双眼,侧耳倾听,辩明方位,身子一晃,已自到了门前。只见他双手如钩,将木头竖在身前,径直向屋外冲去。只听“铎铎”之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多少支羽箭已然射到了木头上。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借着大木头遮住身子,使得敌人的羽箭无法伤到他。电光石火之间,他已冲到院子里。四周热浪虽未尽失,不过凉风吹在身上脸上,当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厉秋风知道此时乃是生死关头,须得尽快将敌人杀散,才能将慕容丹砚救出来。待他感觉到凉风拂面,立时睁开双眼,借着祠堂燃烧的熊熊火光,只见四周站着数十名黑衣人。这些人弯弓搭箭,正在不断向祠堂内射箭。只不过厉秋风猝然冲进人群中,这些黑衣人登时大乱。因为众人聚在一处,距离极近,这些人已无法放箭。几名黑衣人将弓箭丢在地上,反手拔出长剑,便向厉秋风攻了过去。 厉秋风双手抓着一端熊熊燃烧的大木头,见敌人攻了过来,双手用力,只听“呼”的一声响,他手中的大木头横扫了出去。一名攻过来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大木头扫在脖子上。只听他惨叫了一声,身子倏然飞出两三丈,又撞倒了两名拿着弓箭的黑衣人,三人摔成了一团。被大木头砸中的黑衣人登时毙命,两名拿着弓箭的黑衣人也是筋断骨折,再也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知道此时情势万分紧急,若是被这些黑衣人逃出数丈之外,重新布阵,再放起箭来,自己非得被射成刺猬不可。何况慕容丹砚还被困在屋子中,多留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是以他心急如焚,打飞了那名黑衣人之后,没有丝毫停留,双手用力,大木头在他手中如风车一般旋转如飞。只听惨叫之声不断,那几名攻过来的黑衣人已尽数被厉秋风用木头砸倒在地,不是脑袋碎裂,便是肋骨折断,倒在地上翻滚呻吟,眼看不活了。 围在四周的黑衣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纷纷向后退去。厉秋风一声虎吼,双手用力将大木头掷了出去,立时将五六名惊慌后退的黑衣人砸倒在地上。厉秋风掷出大木头之时,右手反手拔出长刀,身子斗然跃起,如一头大鸟般飞了起来,已自掠入正在向后败退的黑衣人群之中。只见他长刀如雪,每一刀挥出,都是玄虚刀法中最狠毒的招数。火光映照之下,院子中人头乱飞,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直如阿鼻地狱一般。 此时约摸有五六十名黑衣人将刘公祠围住,按理说不至于一触即溃。只不过这些黑衣人自以为得计,以羽箭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困在破屋之中,随后向屋内掷入松油火球,以为能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活活烧死在屋内。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不顾死活,以大木头为掩护,硬生生冲了出来。一众黑衣人猝不及防,登时阵脚大乱,惊慌之下进退无据。而且厉秋风冲到院子之后,第一个杀掉的便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黑衣人失了指挥,更加手足无措。有的黑衣人想要退后重新布阵,再以弓箭射杀厉秋风,有的黑衣人却拔出长剑向厉秋风围攻了过去。更有不少黑衣人吓得紧了,斗志全无,只想转身逃走。是以这些黑衣人在院子中乱成一团,这才被厉秋风所乘,如砍瓜切菜一般,瞬间便杀死了十五六人。若是一众黑衣人有人指挥,结成阵势迎敌,绝对不会遭受如此惨败。 厉秋风在院子中如鬼魅一般东转西绕,每一刀挥出,便有一名黑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片刻工夫,已有二十多名黑衣人死在他的刀下。厉秋风杀人之时,除非一刀断头,否则绝对不会一刀将黑衣人毙命。要么将敌人胳膊齐肩削落,收刀之时再顺势将敌人胸腹切开,要么长刀砍断敌人腿脚,再补上一拳或是一脚,将敌人头骨或是肋骨打断。折断的骨头倒刺入脑袋或心肺,可以说是疼痛难忍,即便大罗金仙,却也无法将人救活。一众黑衣人见厉秋风如此狠毒,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是哪一个黑衣人先行逃走,剩下的二三十人再也不敢停留,紧跟着向树林逃去。厉秋风抢了上去,身在半空,右手长刀凌空向下一挥,只见三颗人头飞了起来,三具尸体兀自向前跑出了三四步,这才纷纷扑倒在地上。 刹那之间,侥幸活着的二十多名黑衣人已然逃进了树林。四周遍地都是人头和残缺不全的尸体,断手、断脚和长剑、弓箭更是丢弃得到处都是。 厉秋风见黑衣人尽数逃走,转身便向刘公祠奔去。只是他到了破屋门前,只见烈火熊熊,已将门窗尽数吞没,无法再从门窗冲入屋内。厉秋风心下大急,抢到左首一处尚未燃烧的墙壁之前,反手将长刀插入刀鞘,双掌齐齐推出,直向墙壁上拍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已出了全力。刘公祠虽然建造得甚是坚固,只不过历经数百年,又被大火烧过,早已是外强中干。厉秋风双掌推到了墙壁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半堵墙向屋内倒了下去,厉秋风眼前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窟窿。厉秋风蹿入屋内,便向右侧摸索。只不过他双手探出,却抓了一个空。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难道慕容姑娘已经倒地不起了不成? 念及此处,他急忙半蹲着身子,一边向前疾进,一边双手在地上搜寻。片刻之后,左手突然摸到了一个人的身子。厉秋风心下一喜,双手将那人抱了起来,转身便沿着来路逃出了屋子。 待他到了院子中,只见怀中抱着的正是慕容丹砚。只不过她的面孔被浓烟熏得乌黑,身子也被大火烤得炙热。好在口鼻中仍有呼吸,想来性命无碍。 厉秋风抱着慕容丹砚逃出了刘公祠的院子。只不过他刚刚跑出了三四丈远,只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厉秋风愕然回头,只见那两间屋子已然被大火烧得塌了。房屋倒塌之后,碎石乱飞,火星四溅,无数大大小小的火球直向厉秋风飞了过来。厉秋风心下大惊,右足一点,抱着慕容丹砚飞身而起,如燕子抄水一般几个起落,已然逃出了十余丈外。 待他站稳了身形,却已到了树林边缘。方才那些黑衣人已然逃入了林子之中,厉秋风生怕这些人在树林中埋伏,自己抱着慕容丹砚闯入树林,必然遭遇奇险。可是若是留在这里,黑衣人同伙赶到,自己纵然能够杀将出去,慕容丹砚非得遭了敌人毒手不可。是以他思忖了片刻,心中打定了主意,直向西侧奔去,想要绕过树林,逃到官道上,然后再回转王家庄,先将慕容丹砚救醒再说。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刘公祠西侧仍然是一片树林,不过厉秋风心想黑衣人刚刚逃入南侧的树林,定然无暇在西侧设下埋伏。是以他抱着慕容丹砚逃入树林之后,先是向西奔跑了二十余丈,又转向南疾走。这片林子中同样是遍地野草,极是难行。厉秋风只想着尽早将慕容丹砚救走,顾不得脚下的野草和荆棘。待他逃出树林之时,膝盖以下的裤子已被荆棘刮成了无数碎布条,小腿上尽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厉秋风抱着慕容丹砚到了官道之上,先是躲在路边一株大树后面,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此时仍然能够隐隐听到刘公祠熊熊烈火的燃烧声,此外再也听不到可疑的声音。厉秋风料想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无心在再截杀自己,早已逃得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探了探慕容丹砚的鼻息,发现她呼吸甚是平衡,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抱着慕容丹砚走上了官道,快步向北走去。 厉秋风约摸走了数十丈,忽听怀中的慕容丹砚呻吟了一声。他急忙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慕容姑娘,你醒了没有?” 慕容丹砚口中喃啁自语,只不过声音太小,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厉秋风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地上,左手紧紧握住她的右手。片刻之后,他只觉得慕容丹砚右手突然握紧,随即听到慕容丹砚“啊”了一声,便要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 厉秋风急忙伸出右手将她的身子扶住,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咱们已经逃了出来,你不必担心。” 此时四周一团漆黑,慕容丹砚虽然看不清楚厉秋风的身形,却知道自己的右手被厉秋风紧紧握住。她心下稍安,这才开口说道:“厉大哥,敌人去了哪里?” 厉秋风道:“他们已经逃走了。不过……” 厉秋风说到这里,想起自己方才冲到刘公祠院中之后,为了尽快将敌人杀散,出手之时狠毒之极,连杀对方二三十人不说,而且刀刀断人肢体。若是慕容丹砚知道自己残杀了这么多人,只怕心下不喜。是以他说出“不过”两个字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只得沉默不语。 慕容丹砚挣扎着坐起了身子,见厉秋风没有说下去,只道他是担心自己,是以强自镇静,笑道:“厉大哥,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被烟熏得昏了过去,并没有受内伤。” 厉秋风道:“如此最好。咱们虽然已经逃出了刘公祠,只不过仍然没有脱离险地。慕容姑娘若是没有大碍,咱们还是尽快回到王家庄为好。”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在厉秋风的扶持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起向北而行。慕容丹砚边走边道:“厉大哥,你看清楚敌人是什么人了吗?” 厉秋风沉声说道:“偷袭咱们的是一些黑衣人,他们用的兵器都是长剑,武功招数与柳生一族的杀手颇为相似,想来是柳生宗岩留在辽东的余孽。只不过与咱们在关内遇到的杀手相比,这些人的武艺要差许多,而且不擅机变,斗志极差。或许柳生一族中的厉害杀手都随着柳生宗岩入关,留在辽东的尽是一些蠢笨之徒。”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作不得准。也可能是柳生宗岩带人入关之后,留在辽东的扶桑人失了柳生宗岩的指点,武功也好,见识也罢,都远不如那些跟在柳生宗岩身边的杀手。”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哥要到刘公祠之事,只有在王家后院的那些人知道。难道这些人之中还有倭寇的眼线,已经将李奎久叛变,要带着厉大哥前往扶桑人巢穴的消息泄漏了出去?” 厉秋风似乎早已想到慕容丹砚会有此一问,是以慕容丹砚话音方落,他便沉声说道:“柳生宗岩狡诈多计,他虽然带人入关多年,不过辽东毕竟是他的老巢,在东辽县暗伏眼线,想来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不过今日王家后院有二十多人,要说哪一个人是柳生宗岩派出的杀手,眼下全然没有线索。或许并不是这些人中有倭寇的卧底,而是我带着萧东等人离开知县衙门后花园的地牢之时,已然被倭寇察觉。他们知道李奎久被我挟持,猜到李奎久会带人前往扶桑人的巢穴,便派出杀手埋伏在刘公祠,想要将李奎久和逼他带路的人全都杀掉。”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说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已经控制了知县衙门,另外除了王家庄之外,东辽县城内城外的大户人家也都落到了倭寇手中。此时他完全可以毫无忌惮,派出大队人马将王家庄挑了,以除后患。可是他为何还不对咱们下手,仍然玩这些小把戏?以这个老贼狠毒的心计,按理说不会如此拖沓和犹豫不决才是。” 厉秋风道:“姑娘说得不错。眼下柳生宗岩确实大占上风,只要他想动手,王家庄绝对抵挡不住倭寇的攻击。何况你我多次坏了他的好事,若是他知道你我也到了东辽城,绝对不会放过咱们。是以他还没有动手挑了王家庄,很可能他还在等什么人,或是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做,这才暂时没有灭了王家庄。另外他绝对不晓得你我已经到了东辽县,否则他非得杀了咱们祭旗不可。也幸亏如此,这个老家伙虽然谋划缜密,却不知道咱们正在暗处盯着他。”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可是这个老家伙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他到底躲在哪里?东辽县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依照咱们现在知道的消息,柳生宗岩带着扶桑人潜入辽东之时,便将巢穴建在这里。后来柳生宗岩带人入关,仍有不少扶桑人留在老巢。满打满算,柳生一族在此地经营了十余年,怎么会不露出丝毫马脚?而且这半年间,又有许多东南沿海的倭寇到了东辽县,要与柳生一族合谋夺取辽东。两伙扶桑人加在一起,人数足有三四千人。柳生宗岩和倭寇头目要将这么多扶桑人悄无声息地藏匿在东辽县这样一个小地方,势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之间,已自到了折向王家庄的路口。此时慕容丹砚虽然胸口兀自有些难受,呼吸却已顺畅了许多。她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以前听人家说什么水火无情,我还不以为然,方才被烈火所困,才知道此言非虚。任你武功再高,本事再大,遇如此大火,只怕也是插翅难逃。” 慕容丹砚说话之间,两人已走下了官道,转向王家庄而行。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所言极是。昔年曹操统领大军南下,一路追杀刘备,顺势还要灭了孙吴。周瑜火烧赤壁,一把大火烧得曹军大败。其时孙刘联军远弱于曹军,可是大火一起,曹军便落荒而逃。可见弱势之军,若是能巧用水火,击破强敌也并非难事。”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火烧赤壁的故事我也听人说过。曹操率领大军攻占荆州,兵锋直指东吴。诸葛孔明巧借东风,助周公瑾火烧赤壁,杀得八十三万曹军片甲不留。曹操割袍断须,弃船逃跑,这才有华容道关公义释曹孟德……”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越说越玄,心下暗自好笑,心想师父乃是汉昭烈帝刘备的子孙,曾对自己说过当年之事。曹军南下之时,军力确实远胜孙刘联军,不过最多十五六万人,加上荆州的降兵,也不过二十余万。诸葛孔明借东风,只是民间百姓的传说罢了。至于曹操割袍断须、弃船逃跑,更是没影儿的事情。倒是民间传说曹操西征,与马超战于潼关,结果被马超追击,被迫割袍断须逃命。可是这些都是百姓的传说,是不是真事,早已无人知晓。慕容姑娘是女儿家,没有读过史书,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慕容丹砚说得兴起,最后说道:“眼下咱们势单力薄,又没有什么帮手。倒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人多势众,还有东南沿海的倭寇赶来助战,情势对咱们越发不利。若是能像周公瑾那般给倭寇来一个火烧赤壁,倒是一个好计谋。” 厉秋风一怔,不由放慢了脚步,心下若有所思。慕容丹砚察觉厉秋风落在了自己身后,只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让厉秋风心下不快,是以急忙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厉大哥,我是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厉秋风摇头说道:“姑娘说得哪里话来?你方才这句话提醒了我。咱们眼下确实处于劣势,难以抵挡倭寇的围攻。若真能借用天时地利,或许能扭转局势。”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没有生气,这才放下了心。只听她笑嘻嘻地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不如给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来一出‘火烧东辽县’,将这几千倭寇也烧得片甲不留。最好将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也烧死在这里,免得他还要兴风作浪。” 厉秋风笑道:“事情哪会如此轻松。当年周公瑾火烧赤壁,那是借着天时地利的优势,否则他也不能奏功。以天时而言,曹军南下,击破荆州,虽然收降了数万降兵,可是曹军大多还是北方人,不习水战。曹操手下不少名将,如张辽等人并未随行。待到大军直抵赤壁之时,军中又闹起了瘟疫,可谓天不助曹军。至于地利,曹军在北,孙刘联军在南。待到东南风起,吴军借风势放起火来,火头直向曹军水陆大营蔓延,可以说是周公瑾获胜的关键。眼下咱们在东辽县,既无天时,更无地利,要想给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来一个‘火烧东辽’,几乎全无可能。” 两人说话之时,已自到了王家庄庄口不远处。只见庄口黑沉沉的一片,并无火把灯光。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王庄主失踪之前,王家庄守卫森严,即便到了夜晚,庄口也有庄丁拿着火把守卫。眼下王庄主和王姑娘失踪,王家庄的男丁又尽数被征召到摩天岭顶去建造城池,庄子中的守卫极少。看眼下的情形,只怕王管家并未将王家庄的男丁从摩天岭上带回来。”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王家父女,心下一凛,忧心忡忡地说道:“也不晓得小鱼妹妹到底去了哪里,真是让人担心。” 厉秋风道:“姑娘也不必担心。王庄主的居处定然有古怪,只不过那日蒋师爷、何捕头、马庄主都在屋子里,若是王庄主要带着王姑娘逃走,咱们却将屋子中的秘道找了出来,恐怕对他二人不利。”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日我也看出厉大哥并未仔细寻找,暗想厉大哥多半是故意要放王庄主和小鱼妹妹逃走。我想他们沿着秘道逃出屋子,多半已经逃到了庄外,眼下或许已不在东辽县了。只不过小鱼妹妹虽然杀了王家庄的庄丁,却也是对方有错在先。即便到了衙门,若是据理力争,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后患。但是王庄主却偏偏和小鱼妹妹逃走了,如此一来,即便有理,也变得没理了。以王庄主和小鱼妹妹的智计,按理说不该出此下策才是。” 厉秋风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王庄主咱们不须多说,小鱼妹妹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天资聪明,绝对不会看不出其中的关节。两人为何要逃走,实在让人难以猜测。” 两人说话之时,已自到了庄子入口。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大声说道:“什么人敢夜闯王家庄,不要命了吗?!” 这人话音方落,只见庄口左右两侧的屋子中亮起了灯光,紧接着十几条大汉举着火把,拎着钢刀从屋子中冲了出来,眨眼之间便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围在了中间。 厉秋风见一下子冲出来十几条汉子,心下一怔,暗想方才见庄口一片漆黑,还以为王家庄人手不足,无人守卫,在摩天岭顶建造城池的男丁想来还没有回到庄里。想不到屋子中竟然埋伏了这么多人,看来王管家已经想法子将庄丁带了回来。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被十几名庄丁团团围住,却也并不担心。王家庄上上下下无人不知道慕容丹砚是王小鱼的贵客,若是得罪了她,必定会被王小鱼重罚。而厉秋风是王庄主的客人,此事在王家庄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二人心下均想,只要这些庄丁认出了自己,绝对不会起了冲突。 只是慕容丹砚正要说话之时,眼前寒光一闪,却是一名庄丁二话不说,一刀便向她面门劈了过来。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这名庄丁突然出刀,心下一惊。若是换了别人向她攻击,她自然要拔剑反击。只不过眼前这些人都是王家庄的庄丁,她压根没有想动手。是以眼看着钢刀劈到了身前,慕容丹砚急忙向后退去。只是她刚刚退出半步,只听得身后“呜”的一声响,却是又有人自背后向她出刀偷袭。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她在王家庄中住了一月有余,知道王家庄养着一二百名庄丁,虽然称得上是人多势众,不过这些庄丁都是些粗壮汉子,并非是江湖中的练家子。可是方才出刀攻击她的那名庄丁猝然出手,明明是练过武功之人。而此时听身后响起的利刃破空之声,偷袭之人武功却也不弱。怎么自己离开王家庄不过几个时辰,庄子中竟然冒出了如此厉害的武功高手? 慕容丹砚心下惊愕,身形略微慢了慢,右侧又有一人攻了过来。此时三柄钢刀分别劈向慕容丹砚数处要害,摆明了是要取她的性命。当此危急关头,慕容丹砚已无暇容让。只见她反手拔出长剑,身子滴溜溜一转,电光石火之间,长剑如狂风卷雪,直向三名庄丁胸腹扫了过去。 三名庄丁猝然出手,原本以为必定能够得手,将慕容丹砚斩于刀下。却没有料到这个弱质少女身子突然矮了半截,于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开了三柄钢刀。三人钢刀劈了一个空,不由大惊失色,正想着收刀再行攻击,却见眼前剑光暴涨,无数剑花卷到了自己身前。三人尚未来得及闪避,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三人只觉得胸腹间一阵冰凉,惊骇之下急忙向后退开数步,逃离了慕容丹砚长剑攻击的范围,这才低头望去。借着同伴手中火把的光亮,只见胸腹处的衣衫已被慕容丹砚的长剑划开了长长的口子,剑尖紧贴着肌肤掠了过去。三人这才知道慕容丹砚出剑之时已然手下留情,否则只须手腕略略向前一送,三人此时已然肚破肠穿,惨死当场了。 慕容丹砚一剑逼退了三人,心下得意,暗想比之半年之前,自己的武功剑术已然大进。若是再遇到五虎山庄的余长远等人,足以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想到除了东厂派到五虎山庄卧底庄恒云之外,余长远等人已尽数毙命,再也不能与这几个老贼交手,一雪前耻,慕容丹砚心下倒是有些茫然若失。 慕容丹砚心下念头急转,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待到那三名庄丁退出数步,慕容丹砚长剑斜指地面,口中说道:“我是王大小姐的朋友,你们难道不识得我吗!” 便在此时,只听厉秋风在她身边沉声说道:“姑娘小心,他们不是王家庄的人!”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站在她左首丈许之处,左手举着一支火把,右手提着长刀,左脚踏着一名庄丁的脑袋,将他牢牢踩在地上。在他左近还躺着四五名庄丁,个个如僵尸一般,显然是被厉秋风点中了穴道,手中的钢刀和火把丢得到处都是。剩下四名庄丁一脸惊恐,已自逃到数丈之外,一时之间不敢再上前围攻。 慕容丹砚这才知道自己与三名庄丁动手之时,厉秋风却也并未闲着。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然打倒了四五名敌人,还抢了一支火把。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为何要说这些人不是王家庄的庄丁,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跑到王家庄来做什么?” 一名被慕容丹砚逼退的庄丁惊魂稍定,用手中的钢刀指着厉秋风喝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夜闯王家庄,到底有何图谋?!” 慕容丹砚一剑逼退了三人,心下颇为得意,不过对于这几人出手偷袭,却也有些恼火。她将长剑一摆,冷笑着说道:“咱们是王大小姐的朋友,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王家庄。今日有事外出,刚刚赶了回来,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挥刀伤人?!”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那几人面色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方才说话那人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大小姐不在庄子里,你是不是她的朋友,咱们也不知道。王庄主吩咐咱们守在这里,外人不许进庄。你们若是识相之人,还是尽快离开。否则咱们的帮手赶了来,只怕你们两人性命不保。” 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虽然蛮横,不过比之方才已客气了不少,颇有些色厉内荏,显然已被自己和厉秋风的武功所震慑。她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你说我是外人,可是我在王家庄住了月余,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名庄丁被慕容丹砚厉声反诘,神情尴尬,向左右的同伴看了看,这才壮着胆子说道:“咱们都是王庄主请来帮忙的,你不识得咱们,那又有什么稀奇?” 慕容丹砚心想王庄主和王小鱼前几日便已失踪,这人却口口声声说是王庄主请他们来帮忙。难不成王家父女逃走之后,请了武林高手到王家庄来对付马庄主不成?看这几人的模样,定然是江湖中的练家子。以前曾听王小鱼说过,当年王庄主为了防备那些对王家庄不怀好意之人,曾花费重金请了江湖中人到王家庄充当护院武师。想不到这些人垂涎王家的万贯家财,竟然起了歹意,险些将王庄主害死。眼下王庄主被马庄主逼迫,带着王小鱼逃走。两人逃出王家庄之后,请江湖中人到王家庄来助拳,却也是人之常情。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意登平。她对那名庄丁说道:“咱们确是王庄主和王大小姐的朋友。几位若是不信,尽可以去将王管家请来,自然知道咱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几名庄丁对视了一眼,方才说话的那名庄丁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既然如此,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派人去将王管家请来。”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使出妖术,让咱们的人倒在地上无法起身。若你们真是王大小姐的朋友,须得先将他们放了,以表诚意。”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慕容丹砚听他说完之后,心下暗想,这人虽然是练家子,可是怎么连点穴功夫都不懂,还说厉大哥是用妖术点倒了那几名庄丁?想来王庄主和小鱼妹妹仓皇逃走,在逃亡之时遇到了这些人,看到他们会些武艺,便请来帮忙。想来这些人不过是些江湖中的小角色,见识浅薄,也是有的。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释然,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先将这几人放了罢。” 厉秋风心下所想,与慕容丹砚却也差不了多少,以为这些人都是王家父女请来帮忙的江湖中人。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先将左脚从地上那人的脑袋上挪开,又将躺在地上的几人穴道解开。这些人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之后,连钢刀和火把都无暇捡起,急匆匆地跑回到与慕容丹砚说话的那名庄丁的身边。 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已将人放了,你去将王管家请来罢。” 那人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对一名庄丁说道:“你去将王管家请来。” 那名庄丁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庄内跑去,片刻之后便消失在黑暗中。说话的那名庄丁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你们先在庄外候着,待王管家到来之后,由他决定是否放你们进庄。” 那名庄丁说完之后,将钢刀收回到刀鞘之中,带着众人守在庄口,一脸阴沉地盯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转头对厉秋风道:“想不到费尽力气逃了回来,又被拦在了这里。” 厉秋风举着火把,看了一眼众庄丁,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或许他们认不出姑娘,是因为姑娘脸上被烟火熏得黑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急忙伸手在脸上摸了摸,颤声说道:“难道我的脸被火烧花了不成?” 厉秋风见她如此紧张,急忙安慰她道:“没有没有。只不过屋子里烟尘太多,姑娘的脸被染得黑了些。只须用清水将这些烟尘洗去,便没什么大碍。” 须知世间女子,无论相貌美丑,还是地位高低,最怕的便是容颜受损。慕容丹砚虽然是江湖儿女,却也对自己的容貌十分在意。方才在刘公祠遇险,被厉秋风救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并未被火烧伤,却不晓得面孔已被烟尘熏黑。厉秋风虽然知道,却也不好对她提起,两人一路走回到王家庄庄口,慕容丹砚尚不晓得自己此时面孔黝黑。是以听厉秋风说起,她心下大惊,恨不能立时找来一面镜子,看一看自己的面孔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担忧,想要出言安慰,只不过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心下念头急转,暗想与其劝说她不要担心,不如转过话头,让她忘记了面孔被熏黑之事,便不会太过担忧。等到回到王家,用清水将面孔洗净,便不会有什么担心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先将火把扔到了地上,伸出右脚将火焰踩灭。慕容丹砚心下一怔,低声说道:“厉大哥,你为何要将火把熄灭?” 厉秋风道:“这些人来历可疑,咱们不得不防。若是举着火把站在这里,有人要在暗中偷袭咱们,你我二人岂不是成了活靶子?当年孙膑在桂陵伏击魏国大将庞涓,为了能够在乱军中杀掉庞涓,他令人剥掉了一株大树的树皮,在树干上刻下了‘庞涓死于此树下’七个大字。后来庞涓率军突围,有军卒来报,发现前面一株大树上刻有字迹。其实军卒识得树上刻着的七个大字,只不过不敢对庞涓明言。庞涓到了大树之下,令人点起火把,仔细查看树干上刻着的到底是什么字。结果火把点亮之后,埋伏在周围的齐军开弓放箭,借着火把的光照,将庞涓射成刺猬一般。”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庄口那些庄丁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这些人咱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虽然他们说是受到王庄主之请才来到这里,不过也不能不防。小心无大错,咱们在明,倭寇在暗,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厉秋风突然转头向庄内望去,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过了片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几团火光,正向庄口移了过来。慕容丹砚右手握住了剑柄,心下有些忐忑不安。此时庄口那十几名庄丁也发觉庄内有人到了,齐齐转头望去。转眼之间,那几团火光已到了众人面前,却是三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为首那人正是王管家。 慕容丹砚见王管家现身,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她转头对厉秋风道:“王管家到了,事情便好办多了。” 便在此时,只听王管家高声说道:“是穆蓉姑娘和朱公子回来了吗?” 慕容丹砚笑道:“正是。劳烦王伯伯亲自跑来,咱们实在过意不去。”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黑暗之中,王管家看不清楚他们身在何处。是以听了慕容丹砚说话之后,王管家神情依然有些惊慌。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一起过去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与慕容丹砚一起向庄口走去。王管家见到两人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迎上前来说道:“原来是二位回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王管家,我与朱公子回来,你为何要害怕?” 王管家神情有些尴尬,略略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两位离开之后,萧大人吩咐我说,两位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回来。他要咱们守住庄子,防备扶桑人偷袭。是以我听人禀报说有一男一女要闯进庄子,虽然猜测是两位,却又不敢相信,生怕两位出了什么事情,心里有些惊恐。” 厉秋风道:“萧大人要王管家到摩天岭上将王家庄的男丁尽数带回来,不知道这事办得如何?” 王管家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到岭上走了一遭,那个假李大人仍然留在岭上,我没有办法将人带回来,只得先行回来向萧大人和李大人复命。”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方才在下和慕容姑娘到了庄口,被这些朋友拦了下来。他们见到在下与慕容姑娘之后,二话不说便动手砍人。咱们为求自保,被迫与他们动起手来。仓促之间伤了几位朋友,还请王管家不要怪罪。”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王管家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朱公子说的哪里话来?这些朋友是今日才到咱们庄子来帮忙,不识得两位,这才生了误会。是我的疏忽,过错不在朱公子、慕容姑娘和这几位朋友身上。” 厉秋风一怔,看了那十几名庄丁一眼,口中说道:“在下与慕容姑娘离开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庄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武功好手?” 王管家神情有些尴尬,转头向四处瞟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此事的缘由,咱们还是进庄再说罢。” 厉秋风见王管家神情有异,知道此事定然有古怪,是以点了点头。王管家侧过身子,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谦让了一番,又向守在庄口的十几人做了一个团圆揖,道了一声“得罪”,这才与慕容丹砚、王管家一起走进了庄子。 三人离开庄口数十丈之后,王管家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不瞒朱公子说,这十几人是受了庄主和大小姐之请,特意赶到庄子来帮忙的。” 王管家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都是一凛,几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厉秋风道:“王庄主和王姑娘突然失踪,一直没有现身。此事干系重大,王管家如何能够认定这些人确是受了王庄主之请才来到此地?” 王管家也停下了脚步,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这些人是傍晚时分突然到了咱们王家庄,其时两位已经离开了庄子,我刚刚从摩天岭下来,正在向萧大人和李大人讲述无法将敝庄男丁带回来的原因。这些人打倒了咱们庄口的守卫,一直闯进了庄主家。初时咱们还以为是扶桑人攻了进来,正想着如何抵挡和脱身。为首那人却说他们在县城东门外遇到了敝庄庄主,受庄主之请,特意赶到敝庄来助拳。” 王管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些人一个个蛮横得很,说起话来毫不客气。萧大人初时不信他们是王庄主请来的,还和这几人动手打了一架。后来为首那人拿出一件东西,说是敝庄庄主交给他的信物。我看了这件信物之后,才相信他们确是庄主和大小姐请来帮忙的。” 王管家说到这里,将右手举着的火把换到左手,右手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递到厉秋风眼前。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王管家掌心中托着一枚锲形玉佩。火把光照之下,玉佩散出碧绿的幽光,仿佛将王管家的手掌包裹在绿色的幽光之中。 慕容丹砚自小在慕容山庄长大。慕容秋水不只是武林大豪,更是江南有名的士绅,家中珍藏各种玉器,慕容丹砚看得多了,见识自然不凡。厉秋风原本不懂得这些珠宝玉器的优劣,只不过他在锦衣卫当差五年,在宫中当值之时,见过了许多皇家玉器。虽说并未有意观赏,但是耳濡目染,对如何辨识玉器的好坏也略知一二。两人一见之下,便知道这块玉佩不是俗物,称得上是千金难买的贵重玉器。 王管家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脸惊愕,接着说道:“这块玉佩是庄主最珍爱之物,一向贴身携带。他曾说过,即便他遭遇不幸,也要将这块玉佩毁了,绝对不容许它落在别人手中。四年之前,曾有一伙凶徒想要打咱们王家庄的主意。其时庄主已存了必死之心,他将我和大小姐召到他的书房,对我二人交待了一番庄子中的大事。未了他吩咐我和大小姐,若是敌人攻进了庄子,大伙各自为战,最后不得不四散奔逃,他便以这块玉佩为信物,见了玉佩,如他本人亲至。是以今日我见到这块玉佩,才敢相信这些人确是受了庄主所请,前来敝庄助拳。” 厉秋风听王管家说完,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先说一句得罪的话。是否有可能是王庄主遭遇了毒手,这块玉佩被人抢走,故意拿来欺瞒王管家?” 慕容丹砚在一旁说道:“对啊!这块玉佩如此贵重,若是王庄主落在敌人手中,他们搜检之时,见到这块玉佩,自然知道它不是俗物,拿它来欺瞒王伯伯,却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王管家道:“朱公子所言极是。不过王庄主却也想到了这一关节。” 他说到这里,拇指和食指捏住系着玉佩的红绳,提着玉佩悬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口中说道:“系着这块玉佩的红绳长十五寸。庄主对我和大小姐说,若是有人持这块玉佩来找我们,须得要看红绳的长度。若红绳仍然长十五寸,则来人必定是敌人。他们是从庄主手中抢了玉佩,自以为原封不动拿来欺骗我和大小姐最为妥当,却不知庄主早有算计。他将这块玉佩托付给别人之时,会将红绳缩短两寸。若是来人出示玉佩之时,红绳为十三寸,则可以相信他是庄主所托之人。” 王管家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那人将玉佩交到我手中之时,红绳为十三寸。若非如此,我哪敢不分青红皂白便相信这些人是庄主请来助拳的?此事我已向萧大人和李大人详细说过,他们两位也没有什么异议。来人声称在县城东门外遇到王庄主和大小姐被人追杀,他们激于义愤,这才上前帮忙,救下了庄主和大小姐。庄主谢过他们救命之恩,又说他们身手不错,是否愿意帮他对付仇家。这些人自称是到关外贩马的商人,因为要与鞑子打交道,又要在关外各地奔走,为了防身便学了些武艺。他们说王庄主开出了大价钱,要他们到王家庄来帮忙。至于报酬是多少,他们只说王庄主回来之后再说……” 王管家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王庄主和小鱼妹妹没有遭到毒手,又找了这些人来助拳,可是他们两人为何没有一起回转王家庄?” 王管家道:“我也问过此事,据这些马贩子说,庄主传话说还要找些厉害帮手,再一起回转王家庄。穆蓉姑娘到敝庄不过月余,恐怕许多事情还不晓得。这些年庄主在辽东各地做药材生意,也识得一些江湖豪客。此次敝庄遭遇大难,他带了大小姐去找来一些江湖朋友助拳,却也是人之常情。”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管家说完,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道:“王庄主和王姑娘没有遭到敌人毒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若是他能找到一些武林高手来帮忙,咱们就更有底气对付扶桑人了。” 王管家将玉佩收回到怀中,领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又向王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验过了玉佩之后,与萧大人和李大人商议了一番。萧大人说眼下庄子内人手不足,庄口的守卫只有两三名庄丁,还都是老弱之人,可以说是形同虚设,若是敌人大举来攻,不费丝毫力气便能攻到庄主家中。咱们困守在庄主家中,对于外面的情形全然不知。若是敌人突然来袭,可以说是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十几个马贩子武功不弱,不如让他们守在庄口。敌人攻击之时,他们能抵挡一阵子。咱们在庄主家中知道消息,便能预先有所防备,不至于受了敌人的偷袭而手足无措。 “萧大人既然发话,我自然不敢违拗,便要这些人到庄口来守卫。他们初时还不大愿意,萧大人让我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而且答允以后每日都付给他们一百两,这些人才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下来。不过事发仓促,萧大人又说朱公子与穆蓉姑娘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返回,是以我没能向这些马贩子解说明白,这才使得两位与他们生了龌龊。此事过错在我,还请朱公子、穆蓉姑娘见谅。”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谦逊了几句,三人谈谈讲讲,已自到了王宅门前。只见王宅大门紧闭,不过从院墙上空可以看到王宅内映射出的光亮。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知道宅子内定然到处都是灯笼火把。两人心下均想,王家庄的男丁已被尽数征召到摩天岭上建造城池,庄子内只剩下一些妇孺老弱。此时王宅内虽然灯火通明,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好在柳生一族还未对王家庄下手,否则庄内早已是血流成河了。 王管家推开了大门,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进院子。果不其然,只见院内各处灯笼高悬,正堂、厢房和门房的窗户中也透出了灯光。王管家一边引领着两人向通往后院的角门走去,一边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如今宅子里只留着些仆妇,帮不上什么忙。将宅子内各处的灯火点亮,也是无奈之举。只盼着扶桑人见到宅子内灯火辉煌,以为咱们早有防备,不敢轻易来攻。敝庄庄主一向简朴,最恨铺张奢华。若他还在庄子里,天落黑不久,除了大门外留一盏灯笼,其它各处的灯火都要熄灭,以节省灯油和蜡烛。唉,只盼他老人家能早日平安归来,咱们也算有了主心骨……” 此时三人已走到了角门近前。王管家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大管家留步,小人有事找您。” 这人话音未落,厉秋风等三人齐齐停了下脚步,纷纷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匆匆走来了一名仆妇,慕容丹砚记得她姓刘,王小鱼称她为刘四姐。这人时常给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送茶送饭,为人极是小心谨慎,与慕容丹砚也算是熟人。 王管家见刘四姐叫住了自己,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阿弥佗佛,玉皇大帝保佑,可别是庄子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见王管家面有忧色,心下暗想,这几日王家庄风波不断,王庄主和小鱼妹妹又被迫逃亡。眼下大敌窥伺,倭寇随时都会大举进攻,庄内都是些老弱病残。这副千斤重担如今全都落在王管家肩上,难怪他会如此紧张。 只见刘四姐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先是向厉秋风、慕容丹砚躬身行礼,这才恭恭敬敬地对王管家说道:“启禀大管家,今日宅子里来了这么多贵客,有件事情须得请大管家决断。厨房中还备有一些米面和肉食,不过也只能支撑一两日罢了。大管家吩咐过咱们,须得用最好的酒饭来伺候各位老爷,可是明日若不去城里采办些肉回来,只怕……” 刘四姐说到这里,看了王管家一眼,将头低了下去,接着说道:“采办之事,下人们做不了主,还请大管家拿个主意。” 王管家瞥了刘四姐一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前几日马家那伙人进庄之后,我不是吩咐过要多采办些肉吗?怎么老吴没去办不成?” 刘四姐听出王管家口气不善,身子一抖,连连摇头,口中说道:“老吴哪敢违拗大管家的吩咐?只不过管着厨房的王二叔吩咐老吴说,马家庄那些人都是泥腿子,给他们每日吃肉已算抬举了他们。若是惯着他们,不晓得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是以虽然每天要给他们吃一顿肉菜,不过不能买好肉,挑些肉皮下水,炖些菜叶便可……” 刘四姐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王管家一眼,接着说道:“老吴听了王二叔的吩咐,前些日子买来的肉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肉皮下水,给那些泥腿子吃倒没什么,可是拿来招待贵客,却是极为失礼的事情。” 王管家听刘四姐说完之后,脸色一沉,口中说道:“王老二糊涂,简直是混账之极。怪不得马家庄那些泥腿子闹事,原来也并非是全无缘由。哼,王老二哪有如此好心,会为咱们庄子省银子?多半是这个王八蛋买些肉皮下水回来,却要以好肉的价钱来报账,从中捞些好处。我这就去厨房察看,若是他真敢在账目上做手脚,明日一早便让他滚出庄子。” 王管家说完之后,刘四姐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大管家您消消气。您可千万别说是小人将此事告诉了您。否则王二叔发起火来,我一家子人都得遭殃。” 她说到这里,身子颤抖起来,嘴角抽搐了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王管家不再理他,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萧大人、李大人等人眼下都住在庄子里,他们都是咱们惹不起的大人物,若是饭食上差了一些,眼下虽然不能将咱们怎么样,不过大难过后如何,事情可就不好说了。我要到厨房去瞧瞧,两位请自行到后院歇息罢。”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王管家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也不等两人还礼说话,便随着刘四姐匆匆向右侧角门走了过去。只不过他刚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哎呀,有件事情我险些忘记了。今日庄子里来了这么多人,萧大人、李大人、潘师爷、蒋师爷、何捕头等人住到了后院厢房。穆蓉姑娘自然还是在大小姐的闺房歇息,不过朱公子的居处已换到了二进院子左侧第二间厢房,还望朱公子见谅。” 厉秋风心下暗想,今日萧东、李芝生等人都到了王家避难,后院乃是最妥当的所在,王管家自然要将后院的房子让给这些官吏居住。王小鱼是王家庄未出阁的大小姐,她的屋子自然不能让男子居住,是以还是留给了慕容丹砚。自己虽然是王庄主的客人,不过王管家认定了自己是萧东的手下。如今正主儿到了,后院住不下这么多人,自然要将自己迁到二进院子,却也是人之常情。是以他拱手说道:“多谢王管家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王管家摇了摇头,并未多说,转身随刘四姐去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钻过角门,走进二进院子。只见院子中也是灯火通明,各间屋子的窗户都透出了灯光。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倭寇阴谋已然发动,随时都会攻入王家。姑娘到后院歇息,万万马虎不得。最好和衣而眠,宝剑也要放在枕边。”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放心,我自会小心。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最恨之人便是厉大哥,今晚咱们在刘公祠杀散了柳生一族的杀手,他们逃回去之后,定然要向柳生宗岩细说究竟,这个老贼狡猾之极,恐怕会猜到是厉大哥到了。老贼若是带人围攻王家,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是以我倒是有些担心厉大哥的安危。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始终不明白,这个老贼已然大占上风,为何不干脆带领倭寇将王家庄一举挑了,将咱们或擒或杀,岂不是除了心腹大患?”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虽然掌控了大局,不过他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在摩天岭上建造城池,以防倭寇在东辽县起事,辽阳府的官兵会大举南下。他之所以没有派人挑了王家庄,便是因为城池还没有建好,若是在王家庄大动干戈,整个东辽县势必生了大乱,于建造城池之事极为不利。是以就算他猜到是咱们两人到了,也未必就会知道咱们藏在王家庄。若是他知道咱们身在王家庄内,他要动手,也不会大动干戈,多半只会让人暗中下毒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管柳生宗岩下一步如何行事,你我二人须得小心在意。庄子里的茶水和饭食都不要用,以防柳生一族的杀手下毒害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慕容丹砚这才有些不舍地向后院走去。厉秋风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又呆立半晌,这才转身向左侧厢房走去。他到了第二间屋子门前,见左右两侧的屋子中有灯光透出,心下暗想,不知道其余五六间屋子里住的是谁。若是张实和秦老五也住在这里,倒可以聚在一起商议一番。只是眼下已近午夜,这些屋子中虽然亮着灯,却也不好擅自去敲门惊扰。是以厉秋风在门前沉吟了片刻,这才伸手推开了房门,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与厉秋风在后院的居处几乎完全一样。他进了屋子之后,只见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靠近床头的书架上摆着两个烛台,各自点着一根大蜡,烛光跳跃燃烧,不时发出“啪啪”的爆响。油灯和蜡烛映照之下,屋子里如同白昼一般。厉秋风心下暗想,王管家是一个沉稳之人,多半不会想出如此笨拙的“空城计”。多半还是李芝生和潘师爷这两个活宝,才会让王管家多点烛火,以为不只可以吓唬敌人,还能够为自己壮胆。 厉秋风在屋子各处转了一圈,没有发觉什么异样,这才将长刀放在桌子上。他从傍晚时分离开王家庄,在刘公祠激战了一场,又在王家庄庄口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此时又累又饿,身上着实有些疲惫。是以坐了片刻,竟然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身子也甚是沉重。他心下暗想,原本还打算打起精神一晚不睡,可是太过疲倦,看来不得不小睡片刻了。 只是他正要站起身子到床上歇息之时,忽听得院子中响起了脚步声。他心下一凛,正要向屋门走去,只是左脚刚刚抬起,却发觉双腿竟然有些酸软。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虽然在刘公祠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打了一架,却也不至于疲惫到了如此地步。难不成自己抱着慕容丹砚从刘公祠逃走,双腿在树林中被野草荆棘刮蹭得鲜血淋漓,竟然无意间中了毒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低头向腿上望去。只见小腿上确实有一些伤痕,不过都已结痂,已无鲜血流出。而且伤痕左近的肌肤也并未变色,想来没有中毒。他越想越是惊疑,便在此时,脚步声已到了门前。 厉秋风左手将长刀提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袋略略清醒了一些。他正要向门口走去,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厉大哥,你还没有睡罢?” 厉秋风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这才稍稍放心,急忙快步走到门前,右手将房门拉开。只见慕容丹砚站在门前,一脸焦急的模样。待到厉秋风将屋门拉开,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向屋内望了一眼,又轻轻嗅了两下,脸色大变,伸手抓住厉秋风的右臂,颤声说道:“厉大哥快出来!这间屋子有古怪!” 厉秋风一怔,正想说话,慕容丹砚却用力要将他拽出屋子。厉秋风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过看到慕容丹砚一脸焦急的模样,知道此刻一定万分紧急,她才会如此慌张。是以他并未犹豫,大步走出了屋子。 慕容丹砚一直将厉秋风拽到院子中,这才停了下来。只见她转头看了厢房一眼,这才颤声说道:“厉大哥,只怕咱们上了大当。王家、王家已经落在了倭寇的手中!”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厉秋风心下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又转头向四周望去。只见院子中灯笼高悬,正房和厢房的窗户中透出雪白的灯光,使得整座院子亮如白昼。再往前后院望去,虽然被屋宇遮挡,看不到院子中的情形,可是院落上空被灯火照得雪亮,想来和二进院子一样,也是灯火辉煌。只不过虽然眼前到处都是光亮,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情形诡异之极。 此时厉秋风的脑袋兀自有些昏沉,不过比方才在屋中里要好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姑娘此言有何依据?” 原来方才慕容丹砚与厉秋风告别之后,便即走向后院。她心中对萧东、李芝生等人厌恶之极,想着这些人居然也在后院居住,心下怏怏不乐。待她走进后院,只见四周灯火闪耀,甚是明亮。她不欲惊动众人,悄悄走到自己居住的屋子前,又向左右望了望,这才轻轻推开房门。 只见屋子中点了数支蜡烛和三四盏油灯,比屋外还要明亮。慕容丹砚想到白天萧东等人一窝蜂挤进了屋子,有些人还坐到了王小鱼和自己的床上,心下越发厌恶。正想着今晚绝对不能在床上歇息,却见两张床上的被褥已焕然一新,就连纱帐也被摘了下去。想来自己和厉秋风离开之后,王管家便让人将这屋子仔细收拾好了。 慕容丹砚站在门口,见此情形,总算松了一口气,暗自赞叹王管家想得周到。只不过她正想迈步进屋之时,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立时停下了脚步。她轻轻嗅了两下,只觉得香气入鼻,脑袋中登时有些迷糊。她心下大惊,想着向后退去。只不过右足甫一用力,却觉得膝盖酸软,身子一晃,险些坐倒在地。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知道情形有异,急忙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后退去。好在此时她刚刚跨过门槛,距离屋外只是咫尺之遥。只不过她双腿酸软,身上也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待到她拼尽力气向后挪动身子之时,右足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子登时向后倒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响,慕容丹砚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屋外的地上,险些滚下了石阶。这一下摔得慕容丹砚后背生疼,只不过那股幽香已然消失,慕容丹砚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她伸出左手在地上一撑,想要从地上跳起来。只不过左手却也是绵软无力,竟然撑不起她的身子,反倒使得她又躺倒在地上。慕容丹砚心下焦急,急运丹田真气,走胸口膻中穴,再分别经双肩肩井穴,过肘部曲池穴,最后到了手心劳营***力到处,力气顿生。慕容丹砚精神大振,左手在地上一拍,身子已然从地上跃了起来。 待到慕容丹砚双足落地,右手已然拔出长剑,身子向后一纵,悄无声息地跃到了院子中。她心下惊骇,生怕有敌人偷袭,长剑横在胸前,不住转头向四处张望。只见后院各处灯笼高悬,正堂王庄主的居处和左右两侧的厢房的窗户也是灯光雪亮。只不过虽然放眼望去灯火辉煌,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得让人心悸。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只觉得四周虽然没有人声,可是正堂也好,厢房也罢,仿佛有无数人隐藏在其中,正要一拥而出,向自己围攻过来。她越想越是害怕,再也不敢停留,转身便向通往二进院子的角门奔了过去。 待她冲到厉秋风居住的厢房门前,不由停下了脚步,心下暗想,或许是我太过疑神疑鬼,自己吓坏了自己。若是被厉大哥瞧见我这副模样,只怕会怪我担当不了大事。念及此处,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略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已完全清醒了过来。她这才走到门前,询问厉秋风是否已然歇息。等到厉秋风开门走了出来,她见厉秋风行走之时身子竟然微微有些不稳,心下一震,急忙抢到门前,轻轻嗅了两下,却又闻到了方才自己屋子中的那股淡淡的幽香。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知道厉秋风也遭了暗算,急忙屏住呼吸,将厉秋风拉到了院子中。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依姑娘所见,咱们的屋子已经被人做了手脚,敌人要用迷香害了咱们?”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正是如此。否则咱们也不会闻到香气之后,便会脑袋昏沉,手足酸软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事情确如慕容姑娘所说,咱们定然是受了敌人的暗算。可是为何慕容姑娘能闻到香气,我却偏偏闻不到?难道慕容家的内功有独到之处,能够察觉这种毒气不成? 厉秋风却不知道,女子对于香气,天生便要比男子敏感得多。慕容丹砚虽然是江湖儿女,却也用过胭脂水粉,对于香气颇为熟谙。是以方才她站在门口,那股幽香虽然极淡,却与王小鱼闺房的脂粉香气全然不同,立时被她察觉。若是换作平时,慕容丹砚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只不过她与厉秋风刚刚死里逃生,心中警觉万分,又想起父亲和哥哥多次说过江湖中有人以迷香害人,这才急着退出屋子。等到她发觉脑袋错沉和手足酸软,更加确信这股香气有毒,这才拼命逃出了屋子。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厉大哥武功远在我之上,是以你虽然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却不似我这般险些被迷倒在地。不过我方才瞧着厉大哥走出屋子之时,身子也有些颤抖……”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厉秋风一眼,却见他此时身子已然稳如泰山,凝立不动,这才接着说道:“这股香气不晓得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不过屋子中定然被人做了手脚,咱们万万不可再进屋子歇息。”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依照方才的情形来看,敌人确是用毒来暗算咱们。姑娘从后院奔到这里,咱们又在院子中说话,可是竟然没有人出门来瞧瞧。想来这些屋子中要么没有人,要么虽然有人,却已经遭到了敌人的毒手!”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由转头向四周望了望,颤声说道:“后院也和这里一模一样,虽然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我猜想王家庄多半已经被倭寇夺了去,咱们、咱们已然落到了他们的陷阱里……”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几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知道她心下惊惧,急忙安慰她道:“姑娘不必担心。就算是倭寇已控制了王家庄,他们却一直没有露面,仍然要用迷香来捉拿咱们。姑娘不妨想想,若是他们已经全无顾忌,早就派人围杀咱们了,何必还要用迷香?” 慕容丹砚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是说他们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将咱们或擒或杀?” 厉秋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的情形,自然是倭寇大占上风。不过仔细推想,其实倭寇的隐患不小。眼下柳生宗岩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在摩天岭上将城池建好,以此来抵挡官兵南下。可是在摩天岭上建造城池的都是东辽县的百姓。这些百姓都是精壮汉子,只是受了倭寇的欺骗,这才甘心受柳生宗岩的驱使。若是他们知道是倭寇在做恶,到时反戈一击,倭寇非倒大霉不可。再说咱们所在的王家庄规模如此之大,倭寇哪能将这里一举攻破?多半是他们偷袭王宅,设了陷阱,却又没有把握害了咱们,这才想出了用迷香的法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突然想起一事,颤声说道:“是王管家将咱们带回来的,难道他、他……”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已自说不下去了。厉秋风回想王管家此前的言行,心下也是大起疑心。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不管王管家是否有什么古怪,王宅已不是容身之处,咱们一起闯出去!” 慕容丹砚自从在后院险些中毒,便对王宅起了惊恐之心,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是陷阱,每间屋子里似乎都隐藏着毒蛇猛兽,是以只想着早一刻离开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连连点头,口中说道:“那咱们赶紧走罢!” 两人计议已定,并肩向前院奔去,只不过还未走到角门,只听得异声大起,紧接着前院正堂屋顶上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一个个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敌人终于现身,反倒不似方才那般紧张。慕容丹砚更有如释重负之感,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只见她将长剑横在胸前,低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方才在刘公祠之时,我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没有与倭寇厮杀。你看屋顶这些黑衣人是不是那些倭寇的同伙?” 厉秋风此时也将长刀拔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屋顶的敌人,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想来他们都是一伙的。只不过不晓得方才逃走的那几十名倭寇是否也在其中。” 一众黑衣人虽然将箭头对准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一直没有开弓放箭。慕容丹砚心下不解,低声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为什么倭寇只在前院正房屋顶派人扼守,不在二进院子的正堂和厢房也埋伏高手来对付咱们?” 厉秋风道:“他们不是不想,只不过担心被咱们察觉,这才没有派人埋伏。若是我猜得不错,倭寇对于咱们逃回王家庄也是颇为意外,仓促之间在王宅布下了陷阱,并未安排周全。而且敌人对你我二人颇为忌惮,生怕被咱们察觉,不敢让伏兵离着咱们太近。咱们从庄口走到王宅,倭寇一直不敢逼近。待咱们进了宅子之后,姑娘去了后院,我到了二进院子,是以倭寇只能离着这两座院子远一些。倒是前院成了他们的天下,这才能够将伏兵送到屋顶上,用弓箭逼住咱们。” 慕容丹砚闻言大喜,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只须从后院突围,便可杀出重围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后院之内没有伏兵,可不是说院外没有。若是我猜得不错,倭寇占据了前院,二进院子和后院只是设了迷香,但是在王宅外面,此时一定是遍布伏兵。” 慕容丹砚原本有些忐忑不安,不过见厉秋风稳如泰山,心下却也平静了下来。她心下暗想,早就想和倭寇决一死战,可是这伙人行踪诡异,一直不肯露面。今晚他们总算露了形迹,正好狠狠打上一架。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将长剑一摆,冲着屋顶的黑衣人大声说道:“要打便打,你们趴在上面装死不成?”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却听得脚步声响,从前院角门处走进一群人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为首那人正是王管家。他身后还跟着十几条汉子,个个身穿黑衣,甚是彪悍。 王管家带着一众黑衣人走到院子中,待到距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两三丈处,这才停下了脚步。只见他脸上早没了平日里谨小慎微的神情,换了一副阴沉沉的面孔,一双眼睛露出了阴毒的目光,紧盯着厉秋风,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狠狠撕咬一般。 厉秋风右手握刀,刀尖斜斜指着地面,口中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王大管家竟然是倭寇的走狗,甘心做一个大汉奸!” 王管家冷笑了一声,目光在厉秋风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了慕容丹砚,有些得意地说道:“走狗?汉奸?哈哈,直到此时,你们两个小崽子还不晓得老子的来历!你们汉人一个个自负得很,以天朝上国自居,其实个个都是井底之蛙,狂妄自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可笑,真是可笑!” 他说到这里,冷冷地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老子原本就不是汉人,而是扶桑人。是以走狗、汉奸的名头,你安不到老子头上!” 王管家此言一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方才两人险些被迷香迷倒,虽然都对王管家起了疑心,只不过想来想去,都以为王管家做了倭寇的走狗,帮着倭寇对付自己。却没有想到此人压根不是汉人,而是倭寇。此人如此坚忍,竟然借了汉人的身份,在王家庄中潜伏了十余年,这份用心,可以说是世间罕有。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王管家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脸惊愕,心下得意,接着说道:“你们两人虽然有几分本事,不过见识浅薄,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早已被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哈哈,哈哈,今日你们两个小崽子已然身临绝境,还有何话说?” 王管家话音方落,只见角门中又涌进来了二三十人。这些人个个身穿黑衣,手执寒光闪闪的长剑,眨眼之间便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围在了中央。片刻之后,左右两侧的厢房屋顶也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弯弓搭箭,火把灯笼光照之下,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被围在院子中央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 厉秋风向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对王管家道:“我听说柳生一族中有一个狗头军师,名叫柳生旦马守,不知道他到了没有?”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王管家脸色一变,目光阴毒地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你小子故作高深,想要蒙骗老子。死到临头,还想捣鬼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识英雄,重英雄。能想出如此缜密的计谋,将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还有十几位富商大贾,尽数玩弄于股掌之上。能有如此本领,虽然是大明的敌人,咱们却也是极为佩服。若是不能见上一面,太过遗憾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心下惊疑不定,暗想眼下已陷入重围,厉大哥还想着去见什么柳生旦马守,他如此好整以暇,难道另有打算不成? 只听王管家冷笑道:“你这小贼死到临头,不要故弄玄虚了。若是你弃刀投降,老子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他话音方落,只见慕容丹砚长剑一挥,口中说道:“你这恶贼,想要咱们投降,那是想也休想!” 王管家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嘿嘿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在咱们庄子里作威作福,嚣张了一个多月,福也享够了。前些日子有大小姐罩着你,咱们不敢将你怎么样。如今你落了单,落在了咱们手里,可就由不得你了。老子手下这些兄弟有的已经几年没有沾到女人,正好拿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来犒劳他们。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听他说话龌龊,心下大怒,口中怒喝道:“无耻!今日不取了你的狗头,誓不为人!” 她说完之后,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一摆,便要上前动手。王管家脸色大变,急忙向后退去。四名黑衣人手执长剑挡在王管家身前,其余的黑衣人纷纷将长剑指向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 厉秋风眼看着慕容丹砚要冲过去动手,急忙伸出左手拦住了她,低声说道:“先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慕容丹砚心下不解,暗想都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与这些倭寇还有何话说?只不过想起此前自己答允厉秋风不会莽撞,是以只得强忍怒气,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地瞪了王管家一眼,心下暗想,我在王家住了一个多月,这个坏蛋平日里甚是和蔼慈祥,想不到今日换了一副面孔,比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还要可恶。 厉秋风沉声说道:“阁下既然是扶桑人,想来另有姓氏。今日咱们既然兵戈相见,不妨堂堂正正打上一架。阁下也不须藏头露尾,请将尊姓大名赐教罢。” 王管家躲在四名黑衣人身后,冷笑道:“你这句话说得不错。你是汉人,老子是扶桑人,今日是两国交兵,不过你不是使者,老子不会手下留情。老子复姓森田,单名一个忍字,你记住了么?” 厉秋风双眉一挑,看了森田忍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阁下还算爽快。既然你报了姓名,我也不能不说……” 厉秋风话音未落,森田忍冷笑道:“你这小贼的底细咱们早就打探得清清楚楚。你姓朱,是姓萧的狗官带来的随从。眼下姓萧的狗官已落到咱们的手中,你的主子已经完蛋了,只剩下你们两个雏儿。再不投降,咱们一拥而上,非将你们两个狗男女斩作肉泥不可!” 慕容丹砚听森田忍出言不逊,再也忍耐不住,又要挥剑上前动手。厉秋风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对森田忍说道:“我在中原之时曾听人说过,扶桑人世代居住在几座海岛之上,过惯了穷日子,是以心胸狭窄,一副小家子气。那时我还不敢相信,今日见到阁下,才知道此言非虚。你们这些扶桑人自以为得计,得意忘形之下,行事便没了顾忌。你错了,全然错了。” 森田忍听厉秋风说话,不由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小贼,你已经陷入绝境,还要用这些鬼话来虚张声势,真是可笑。” 厉秋风沉声说道:“我不姓朱,而是姓厉。” 厉秋风话音方落,森田忍脸色一变,只不过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又挤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口中说道:“你姓朱还是姓厉,又有什么区别?”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怪不得柳生宗岩入关之时,不将你带在身边。你如此蠢笨,若是随他入关,只怕柳生一族早就覆灭在关内了。” 森田忍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大怒,正要开口怒骂,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入关之后,初时一帆风顺,但是南京一战,他败在慕容秋水老先生手中,只得暂时藏匿,以图东山再起。只不过柳生宗岩在关内苦心经营十余年,历经大明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三场大战,结果却是一败涂地。最后他不得不借助东南沿海倭寇的力量,想要在中原腹地扳回一局。结果这一次他输得更惨,随他入关的柳生一族的好手死伤殆尽。柳生宗岩在关内已然无法容身,不得不退回辽东老巢。只不过这个老贼兀自不肯死心,还想着咸鱼翻身。”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森田忍一眼,接着说道:“可惜啊可惜,他手下那些杰出之士,已尽数丧命在关内。逃回老巢之后,只能依靠着你们这些蠢货,还想东山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柳生宗岩带到中原的手下之中,有一个叫做森田小五郎的家伙,还算有几分本事。只是他学艺不精,最后被人一刀斩了。柳生宗岩难道没有告诉你,斩杀森田小五郎的那个人就姓厉!”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森田忍脸色大变,眼睛中如同要喷出火来,狠狠盯着厉秋风,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森田忍,你自以为得计,其实全盘皆输。你跟随柳生宗岩多年,和他一起逃出扶桑国,潜入大明,自以为是柳生宗岩的得力手下,可是却被柳生旦马守死死压制。生了一个儿子森田小五郎,满以为能够替你扬眉吐气,却被柳生宗岩深为忌惮,最后死在我的刀下。怪不得柳生宗岩要你留在辽东,只能做一个伺候别人的管家,做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是别人有意压制,实在是你本事太差,却又自负甚高,成不了什么大事!” 森田忍被厉秋风如此侮辱,又知道他是杀死自己儿子的大仇人,如何还能忍得住?只见他右手一挥,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只是他话音方落,围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的数十名黑衣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尴尬。森田忍见此情形,越发恼怒起来,又说了几句怪话。一名黑衣人转头回了他一句。两人你来我往,似乎正在争吵。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好奇,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倒像是在吵架?” 厉秋风道:“他们都是扶桑人,在用扶桑语说话,是以咱们听不懂。不过我猜森田忍方才下令这些黑衣人动手杀了咱们,可是这些黑衣人不肯奉命,想来他们正在争论此事。”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他们不都是一伙的吗?这些黑衣人为何不肯奉命围攻咱们?” 厉秋风道:“他们不是不肯围攻咱们,而是不敢杀死咱们。”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糊涂,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正想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响,紧接着一道亮光自庄子东侧升了起来,直向空中飞去。院中诸人都是一惊,齐齐转头向东方望去。只见那道亮光飞到半空之后,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繁星在空中迸射,将无边的黑暗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惊疑,暗想又不是要过年,怎么会有人放起烟火来了?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低声说道:“咱们冲出去!” 慕容丹砚一惊,却见厉秋风身子一动,直向森田忍冲了过去。慕容丹砚来不及多想,也随着厉秋风向前冲去。 此时森田忍和一众黑衣人正转头望向空中炸裂的烟火,厉秋风已到了众人面前,右手长刀一挥,两名挡在森田忍身前的黑衣人惨叫一声,两颗人头飞了起来,鲜血自两具尸体的脖腔中喷出,飞溅得到处都是。 森田忍虽然不懂武功,不过心思缜密,极为狡诈。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两名黑衣人的脑袋已然飞了起来,热乎乎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森田忍知道情形不妙,身子一矮,便向后退去,同时口中大声呼喝,要手下的黑衣人围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冲了过来,手腕一抖,长剑寒光一闪,直刺向一名黑衣人的咽喉。那名黑衣人虽然惊觉,正要挥剑抵挡,只是慕容丹砚这一剑快若闪电,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剑尖已刺入黑衣人的咽喉。这一剑刺得并不深,只有二寸半,但是不多费一丝一毫力气,恰好能够取人性命。那名黑衣人只觉得咽喉一痛,紧接着慕容丹砚长剑抽了回去。那名黑衣人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就此毙命。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刀一剑凌厉无匹,瞬间便有五六名黑衣人横尸当地。其实两人的武功虽然远在这些黑衣人之上,不过想要一动手便杀掉这么多人,却也并非易事。好在那道烟火是柳生一族发出的信号,这些人正自转头观看,没有想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猝然施以杀手。加之森田忍要众人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当场格毙,与柳生宗岩的吩咐大相径庭。这些黑衣人惊疑之下,有些手足无措,这才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所乘,仓促之间有数人当场毙命。 慕容丹砚连杀两人,眼看着黑衣人纷纷逃开,心下颇为得意。只是厉秋风却知道情势危急,一边追杀黑衣人一边大声说道:“缠住他们,不要被他们逃开!” 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忌惮四周屋顶上的弓箭手。只有紧紧缠住森田忍和这些黑衣人,那些弓箭手才不敢开弓放箭。是以她一声呼喝,紧随着厉秋风向前冲杀了过去。 此时森田忍在五六名黑衣人的保护之下,正自向通往前院的角门逃去。厉秋风不理会左右逃开的黑衣人,只向森田忍追了过去。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手中长剑剑光霍霍,护住了厉秋风的背后。其余的黑衣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追杀森田忍,虽然惊惧于两人的武功,却也不敢弃首领先逃,只得尾随在慕容丹砚身后。如此一来,院中众人分为三伙,都向角门奔了过去。 森田忍在几名黑衣人的护持之下逃过了角门。他心中恼怒之极,今日遇到了杀死独子的仇人,却不能报仇,自然不能甘心。只不过眼看着厉秋风如鬼魅一般连杀数人,却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将杀子之仇抛到了九宵云外,只想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是以他连声下令,要众人拼死拦住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自己拼命向前院逃去。 此时前院中站满了黑衣人。森田忍一头冲入人群之中,立时被数十名黑衣人护在中央。他惊魂稍定,正想下令围杀追到前院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之时。只听厉秋风一声长啸,身子斗然拔起,如一头大鸟般从众人头顶掠了过去。慕容丹砚紧跟在厉秋风身后,施展轻功如御风而行,直向王宅大门飞了过去。 森田忍躲在几名黑衣人身后,眼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掠过猬集在院子中的五六十名黑衣人,稳稳地落在了王宅大门的石阶下,心下又惊又怒。待看到守在石阶上的四五名黑衣人不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攻击,已自纷纷四散逃开,森田忍怒火冲到了头顶。他转头向着正堂屋顶的弓箭手大声下令,要他们开弓放箭,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射死在院内,绝对不容许两人逃出王宅。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屋顶的弓箭手听到森田忍下令攻击,立时开弓放箭。只听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数十支羽箭如狂风暴雨,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后心射到。 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有失,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绕到了慕容丹砚身后。只见他右手长刀如雪,在身前舞出一个大圆圈。飞过来的十几支羽箭被他长刀所阻,有的被斩成两段,有的被磕飞了出去。几名追得较近的黑衣人来不及闪避,又不如厉秋风武功精纯,只听得这几人惨叫声不断,竟然被乱箭射死在院内。 屋顶的弓箭手见射死了同伴,心下大惊,登时不敢再放箭。森田忍心下越发恼怒,转头向屋顶的弓箭手破口大骂,要他们继续开弓放箭,务必不要放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活着逃走。 厉秋风见屋顶的弓箭手手足无措,院内的一众黑衣人见同伴惨死,心下惊骇,一时之间也不敢逼得太近,是以他转身便向大门冲去。掠过慕容丹砚身边之时,厉秋风低声说道:“不可恋战,先离开这里!”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刀一剑,如狂风一般冲上石阶,直向大门冲去。此时从门外又冲进来两名黑衣人,手中长剑直刺向厉秋风咽喉和右肋。厉秋风挥刀反切,后发先至。只听得两名黑衣人长声惨叫,左首那人右腿被厉秋风一刀削断,身子重重摔到了地上。右首那人小腹被厉秋风一刀削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只觉得小腹一凉,低头看到肠子已然流了出来,吓得肝胆俱裂,眼前一黑,竟然吓得昏死过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脚下不停,并肩冲出了大门。 森田忍如何肯放两人逃走。他躲在几名黑衣人身后连声下令,催促手下追杀过去。院子中这些黑衣人见厉秋风出手之时又快又狠,眨眼之间又在门口砍翻了两名同伴,心下惊惧之极。只不过首领下令,却又不敢不追,只好挥舞长剑,直向大门扑去。五六名黑衣人一马当先冲上了石阶,眼看着就要抢到门口。蓦然间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却是有十几枚铜钱激飞而至。这些黑衣人正向门口涌去,待到惊觉铜钱飞来之时,虽然想要闪避,却已来不及了。只听得惨叫之声不断,这些黑衣人有的铜钱入脑当即毙命,有的被打瞎了眼睛,捂着眼睛狂呼乱喊。从后面追上来的黑衣人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追击,慌不迭地向后退去。 厉秋风以铜钱阻挡了追兵,已自和慕容丹砚冲出了王宅。只不过两人逃到了王宅前的大街上,却见宅子外面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拎着长剑的黑衣人。这些人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冲了出来,立时围了上来,手中长剑纷纷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上攒刺了过来。 厉秋风一边挥刀抵挡,一边仔细观看周边的情势。却见大队黑衣人正从庄口一侧涌了过来,而从王宅大门也不断有黑衣人冲出,直向自己和慕容丹砚逼近。倒是东首的黑衣人较少,稀稀落落的只有十几人。 厉秋风挥刀逼退了两名黑衣人,转头对正在他身边挥剑力战的慕容丹砚说道:“东首的敌人较少,咱们先向东走!”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手中长剑如雪,分刺三名攻过来的黑衣人,迫得这三人收剑抵挡,向后退了两步。趁着敌人攻击受阻,她和厉秋风转身便向东奔去。东首十几名黑衣人手执长剑虚张声势,待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冲了过来,这十几人吓得纷纷向左右逃开,将大路让了出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施展轻功一路逃走。他二人的武功远在这些黑衣人之上,而且敌人畏惧厉秋风发射暗器,更加不敢逼近。是以片刻之后,两人已将黑衣人甩开了十余丈。待到两人奔出三十丈外,四周已尽是黑暗,耳听得敌人的脚步声已在百步开外。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敢稍有停留,仍然全力向前急奔。 也不知道逃出了多远,两人奔得正急,蓦然间感觉前方有异,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厉秋风侧耳倾听,已然听不到身后敌人追赶的脚步声,这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却见身前丈许处立着一堵石墙,原来两人一阵狂奔,已然到了王家庄东端尽头处。 慕容丹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丈许高的围墙,口中说道:“厉大哥,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记得王姑娘说过,她幼年之时,曾经爬过这堵石墙,误入闹鬼的老翁山,亲眼看到恶鬼。闹鬼之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说,咱们被逼到此处,只能跃过石墙,先躲开这些杀手再说。” 慕容丹砚在王家庄住了月余,与王小鱼旦夕相伴,闲来无事,多次听王小鱼说过老翁山的可怕之处。方才被黑衣人围攻之时,虽然情势危急,慕容丹砚却也并不害怕。可是要她逃往闹鬼的老翁山,心下却有些惊惧不安。此时借着厉秋风手中火折子的微弱光亮,看到眼前这堵黑色的石墙,仿佛又回到了虎头岩下静心寺的无底深渊边缘,一颗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身子竟然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厉秋风向前走了两步,到了石墙近前。只见墙面上生了不少绿色苔藓,显然这堵石墙已建成多年。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跃过石墙之后,咱们向东走一段路,再看看情势,想法子逃离王家庄。”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说老翁山闹鬼。她虽然古怪精灵,对我却是极好,想来不会欺瞒于我。若事情真如她所说,老翁山有许多恶鬼,咱们逃了过去,被恶鬼所困,又该如何逃生?” 厉秋风心想慕容丹砚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听说闹鬼,便又成了小女子的模样。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慕容姑娘,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鬼魂。所谓闹鬼之事,多半都是有人故意编造出来,其实是另有所图。咱们在虎头岩下,见识过姚广孝的手段。到了东辽县后,先是听说摩天岭上闹鬼,后来知道是倭寇在捣鬼。至于这个老翁山,咱们虽然没有一睹真颜,不过我可以断言,那里绝对没有什么冤魂恶鬼,若真有什么古怪,也是柳生宗岩在捣鬼!”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下却兀自有些担忧。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隐隐传来了喊杀之声。两人转头望去,隐约可见火光正在逼近,想来森田忍已然率领手下追了过来。 厉秋风见情势危急,不能再犹豫,是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不能再等下去,这就向东走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厉秋风将长刀收入刀鞘,左手举着火折子,身子一纵,已然跃到了石墙顶端。他将火折子探出墙外,俯身向地面望去,影影绰绰看到地上尽是野草。他转头对墙下的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墙外没有什么动静,你尽可以跃上墙头。” 待到慕容丹砚也跃上了墙头,厉秋风这才纵身跳到墙外。他将火折子举在手中,身子转了一圈,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四周望去。只见左近都是高可没膝的野草,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数丈外的黑暗之中。厉秋风转头将火折子向墙上的慕容丹砚挥动了两下,慕容丹砚纵身跳到厉秋风身边,也将火折子晃亮。厉秋风辩明了方向,便和慕容丹砚一起向东走去。 两人在野草丛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十余丈。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夜空已然变得暗红,想来追兵已到了石墙附近。慕容丹砚转头看了一眼,口中说道:“这些扶桑坏蛋虽然讨厌,不过若是他们追了过来倒也不错。恶鬼见到这么多人,或许就不敢出来害人了。”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里野草如此密集,又没有路径,看来多年无人通行。森田忍虽然恨我入骨,只怕也不敢贸然追赶过来。不过这里距离王家庄极近,咱们还是离开越远越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原本以为王家庄是咱们能够藏身的地方,想不到这里才是最大的陷阱。森田忍在王家庄经营了十余年,恐怕庄子早就落在了柳生一族的手中。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只是盯着马家庄,却不知道自己就站在陷阱边缘。”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厉大哥,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方才在王家,森田忍被你激怒,似乎下令要将咱们斩杀。可是他手下那些黑衣人却是畏畏缩缩,并未立时奉命,全力攻击。其时我心下惊疑,问过厉大哥是何原因。只不过当时情势危急,厉大哥并未多说。而且此前厉大哥一直引逗森田忍那个老鬼说话。这个老家伙又不会武功,咱们大可以突施偷袭,将这个老鬼一刀砍了。” 厉秋风边走边道:“森田忍亮出了身份,我也十分惊愕,心下方寸大乱,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哥,你也会方寸大乱,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你不要以为我无所不能。其实我十分愚笨,见识又不高,遇事慌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姑娘察觉森田忍用迷香暗算咱们,可是我竟然被瞒了过去。幸亏姑娘赶来提醒,我才没有上当。只不过我虽然从屋子中逃了出来,却也中了迷香之毒。虽然不致于丢了性命,手脚毕竟有些酸软。森田忍现身之后,我体内的迷香并未全部驱除,若是要与敌人动起手来,只怕多有不便。是以我故意东拉西扯,便是打算拖上一刻算一刻。后来我发觉森田忍阴险狠毒,大占上风之下,一副洋洋得意,志得意满的模样,猜测此人多半是一个狂妄之徒。我听李奎久说过,柳生宗岩带领大批高手入关之后,留在辽东老巢的首领名叫柳生旦马守。此人在柳生宗岩将族中精英全都带走之后,独自苦心经营,为柳生宗岩留了一条退路,可见他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森田忍如此狂妄,绝对不会甘心位居柳生旦马守之下。我故意出言挑拨,此人果然上当,不似先前那般冷静。他自报姓名,我立时想到了柳生宗岩最得力的手下森田小五郎,从两人年纪上推算,他们关系非比寻常。是以我才说森田小五郎死在我的手里,就是要激怒此人。森田忍知道我是他的杀子仇人,方寸大乱,要杀我泄愤。此前我便猜测柳生宗岩是要将咱们活捉,森田忍要杀咱们,势必违背了柳生宗岩的号令。那些黑衣人果然不肯听命,与森田忍起了龌龊。其时我以真气驱除了体内的迷香之毒,趁着森田忍与手下争论之时,出其不意地逃了出来。”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讲述方才的事情,越听越是惊讶,口中说道:“厉大哥,我跟在你身边,竟然没有发觉你中毒未愈。这份隐忍功夫,真是了不起。” 厉秋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就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其实有一件事我和你一样一直想不明白。柳生宗岩为什么不下令将咱们杀掉,而是大费力气,要将咱们生擒活捉?方才听森田忍说,萧东等人已被柳生一族捉了去。按理说柳生宗岩要占据东辽县,留着萧东和咱们的性命有害无益。他此前隐藏极深,数次可将咱们一举消灭。可是这些扶桑人每次将咱们困住,却并不下毒手,只是要咱们投降。事情太过古怪,不晓得柳生宗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去,蓦然间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也发现了么?”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握紧了刀柄,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定睛向前望去,借着手中火折子发出的微弱光亮,隐隐约约看到十几步外,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如怪兽般蹲伏在两人面前。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看不清楚它是什么模样,但是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这个巨大的黑影处直逼了过来。这个黑影不只高大,而且似乎张开了双臂,要从左右两侧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钳制于手中。 只听“呛啷”一声厉响,慕容丹砚已然拔出长剑,颤声说道:“这、这个黑影如此庞大,绝对不会是人!恐怕真有鬼魂出来作祟。厉大哥,咱们、咱们还是逃走罢。”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厉秋风心想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即便真有恶鬼,却也不如恶人更加歹毒。是以他摇了摇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佛家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咱们光明磊落,即便有恶鬼拦路,也必将化为齑粉!慕容姑娘,你在此稍候,我到前面瞧瞧去。”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身子一抖,险些将左手举着的火折子掉落到地上。只听她颤声说道:“厉大哥,不要……” 厉秋风不等她说完,右手拔出长刀,左手举着火折子,已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此时他全身如同一张拉紧的强弓,内力贯注于四肢百骸,每走一步,身边的野草被他身子散发出的内力激动,竟然向左右缓缓倒下。长刀拖过之处,野草荆棘悄无声息地断落到地上。 从二人站立的位置,到巨大黑影蹲伏之处,不过十几步远。可是厉秋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却如同走了一个多时辰。待他到了黑影近前,这才将火折子高高举起,定睛向前望去,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他面前数尺之处,竟然立着一堵通体黑色的高墙。借着火折子的光亮,这堵高墙如同钢铁浇铸一般,耸立于厉秋风眼前。他与慕容丹砚一路走来,遍地都是野草荆棘。可是高墙前三尺之地,竟然一根野草也没有,露出了黑色的地面。厉秋风抬头向空中望去,黑墙高不见顶,似乎已与黑色的夜空融为一体,如同顶天立地的一道屏障,挡在厉秋风面前。 厉秋风抬头看着黑墙,心下震骇之极。过了半晌,他又向左右张望了一番,心下暗想,怪不得自己和慕容丹砚方才惊骇莫名,原来这堵黑墙如此高大,又向左右两侧延伸了出去,黑暗之中看得不太清楚,只是影影绰绰感觉有一个庞然大物蹲伏在面前。向左右两侧延伸的墙体,如同两只巨大的手臂,正要向两人钳制过去。 厉秋风呆立半晌,心下惊疑不定,暗想什么人能有如此本领,竟然在这里建造了如此高大的一堵黑墙?东辽县是边僻之地,城内城外的百姓加在一起不过数万人罢了。柳生一族就算将全城百姓赶到这里,也无法建造出这样高大的墙壁。而且此地并非关隘,柳生宗岩在此建造高墙,又有何用?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转头望去,却是慕容丹砚举着火折子走了过来。原来她留在原地,见厉秋风走出十几步后,突然伫立不动,半晌也没有说话。她心下惊疑不定,生怕厉秋风被敌人暗算,便即快步走了过来。待她走到厉秋风身边,看到面前这堵黑色的高墙,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看了片刻,口中说道:“这堵黑墙如此高大,恐怕不是人力所为。”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难道是鬼神建造出来的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不过这里不是险关要隘,柳生宗岩又不是傻子,何必要耗费心血建造如此高墙?” 慕容丹砚左手举起火折子,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黑墙高不见顶,似乎直插入到夜空中去。她心下惊愕之极,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距离黑墙已不过半尺。她呆立片刻,右手将长剑插入剑鞘之中,伸手便要向黑墙摸去。 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抢上前去拦住了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小心!这黑墙碰不得!”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正想说话,却被厉秋风拉住她的左臂,向后退了两步。厉秋风用火折子照向地面,沉声说道:“咱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是野草和荆棘,可是距离黑墙三尺之处,却是一根野草都没有。若不是黑墙有古怪,地面怎么会如此干净?”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你是说黑墙被人涂了毒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是不是涂了毒药,眼下还不好说。不过还是先不要碰它为好,以免遭到柳生一族的毒手。” 慕容丹砚惊魂稍定,仔细看了看地面,又抬头望向黑墙。她呆立片刻,右手反手拔出长剑,便向黑墙上轻轻刺去。待到剑尖与黑墙触碰之时,她并未感觉长剑受到太大的阻力,剑身已然刺入黑墙。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堵黑墙软绵绵的,好像不是石头垒成。” 厉秋风方才见慕容丹砚拔剑刺向黑墙,知道她是想试试墙体是否坚硬,是以并未阻拦。待到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刺入墙中,厉秋风也是心下大惊,暗想黑墙看上去仿佛用黑铁铸成一般,就算慕容丹砚手中所持的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剑,却也无法如此轻易便刺入铁墙之中。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将长剑又向前递了数寸,剑身已嵌入黑墙半尺,并未遇到丝毫阻碍。 厉秋风苦思不得其解,正自惊疑之时,慕容丹砚已然将长剑拔了出来。火折子光照之下,只见陷入墙内的数寸剑身已然变成了黑色,而且一道道极细的黑线自剑尖处缓缓流动,沿着剑身和血槽,直向剑柄处覆盖过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小心!快将剑尖朝下,不可沾染剑身上的黑线。” 慕容丹砚一惊,急忙将长剑斜斜指向地面。只见原本流向剑柄的一条条黑线登时倒转,又向剑尖移动过去。 厉秋风俯下身子,先将长刀插在地上,随后将火折子凑近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只见黑线倒流至剑尖处,逐渐凝结成黑色水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 厉秋风看了半晌,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我记得你以银针为暗器,不晓得身上是否还留着几枚?”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将左手的火折子放在地上,随后从腰间的一个小小的鹿皮囊中摸出一枚银针,递给厉秋风,这才将火折子拾了起来。 厉秋风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刺到长剑剑尖处,待到他将银针收回,放在火折子近处仔细观看,却见银针顶端已然变黑。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将银针伸入火折子的火焰之中,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墙内有毒!姑娘千万不要碰到剑身上的毒液!”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低头向剑尖望去。只见剑身上的黑线已尽数流至剑尖处,积成一大块黑斑。剑尖兀自有黑色水滴滴落,只不过要慢了许多。 厉秋风将银针从火焰中取了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将银针刺入地面,又用右脚将地面踩踏得结结实实。他站起身来,对慕容丹砚说道:“原来柳生一族暗器上的剧毒,便是从这面墙中弄来的。” 慕容丹砚想起柳生一族杀手发射的十字暗器,中者立死,端得是厉害无比,心下悚然一惊。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这堵墙不是石头砌成,更加不是用黑铁铸造。这是无数藤条生长在一起,相互缠绕,历经多年,彼此之间密密麻麻的没有丝毫缝隙。加之夜色茫茫,看上去如同一堵黑墙一般。若是换作白日,咱们必然能看清楚这些藤条是什么模样。”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突然想起王小鱼曾经说过,她幼年之时误入老翁山地界,曾经穿越过数道树墙。只不过她并未说过树墙是由藤条生长而成,而且也没提过树墙有毒。念及此处,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当年闯进了老翁山左近,曾经遇到过几道树墙。但是她从树墙缝隙钻了过去,动怒并未受伤。若当年她遇到的树墙便是咱们眼前这堵黑墙,岂能不被毒液所害?” 厉秋风道:“我方才也是想到了王姑娘的遭遇,这才猜测咱们眼前这堵黑墙是藤条生长覆盖而成。依照王姑娘所说,当年她是误入此地,从树墙的空隙钻了过去。最后胡乱行走,闯到了老翁山脚下,结果遇到了百鬼夜行。慕容姑娘,你还记得最后救她的是谁吗?”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是王管家……不,应该是森田忍才对。” 厉秋风道:“对。森田忍是潜伏在王家庄的扶桑人,而且听他方才说话,对王姑娘似乎颇为不满。他救下王姑娘,多半是为了取信于王庄主,便于他掌控王家庄。可是经过这件事情,倒让我心中有所领悟,只不过其中有些关节我还是想不通。” 慕容丹砚此时心中满是疑问,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郁闷之极。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似乎他对柳生宗岩的阴谋已经有所察觉,登时大感兴趣。她转头向来路看了一眼,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黑漆漆的一团,想来森田忍并未追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厉秋风道:“眼下敌人并未赶来,厉大哥不妨将事情说给我听听。否则我再郁闷下去,脑袋非得炸开不可!”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这些只是我的推测,正确与否,还无法认定。不过说给姑娘听听,咱们一起参详参详,或许会判断出柳生宗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事情还要从柳生一族在扶桑国之时说起。当年柳宗岩前辈因为云台山之事,心灰意冷之下乘船出海,只想离开大明这个伤心之地。后来他到了扶桑,隐居在寒山渔村。柳前辈武功高强,为人又侠义豪迈,见寒山渔村的扶桑百姓受恶人欺压,他便出手将众人救了下来。 “寒山渔村的扶桑百姓见到柳前辈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恶人赶走,自然将他视为天人。柳前辈为了不让他们再受欺压,便将武艺传授给百姓,以图自保。只不过传艺之时,柳前辈发觉有些扶桑人心术不正,若是学会了汉人武功,将来做起恶来,或许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是以他传授武艺之时,只是教给扶桑人剑术,并未传授高深内功。 “但是扶桑人中也有许多异能之士,如柳生宗岩和森田小五郎等人。他们天资聪明,是练武奇才。柳前辈是武学大宗师,教授武艺,比之武林十大门派的高手更加厉害。是以柳前辈虽然没有将武功倾囊相授,这些扶桑人也练成了一身惊人的本领。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柳生宗岩知道柳前辈没有将内功传授给他,暗中下毒,想要挟持柳前辈,逼他将绝技尽数传授给自己。柳前辈中毒之后,拼死逃走,最后死在大雪山峰顶。柳生宗岩虽然没有从柳前辈手中学会内功,不过他确是一位了不起的练武奇才,竟然另辟蹊径,练成了一身惊人的武艺。 “柳前辈逃走之后,柳生宗岩欺骗寒山渔村的村民,推说柳前辈云游天下,已然离开寒山渔村。他自己做了寒山渔材村民的首领,以柳生为族人姓氏,从而称雄一方。此人胸有大志,不甘心只在寒山渔村做一个土皇帝,想要仗着一身武功,凭借柳生一族的势力,参与扶桑国朝廷党争。只是他在党争之中失败,不得不逃出扶桑,历经艰辛,逃到了大明境内的东辽县。”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颤声说道:“难道柳生一族的老巢,真的在东辽县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在扶桑国吃了败仗,不过以他的心气,自然不服。待到他带着扶桑人逃到辽东之后,才发现大明疆域广大,人口众多,比之扶桑国要强上千万倍。他心下大喜,带着族人在东辽县安顿了下来,暗中积蓄力量,想要夺取大明江山。随后率领大军杀回扶桑,一统天下。 “只不过柳生宗岩虽然立志要颠覆大明,可是扶桑人毕竟初来乍到,根基不稳,既无财力,人手更是不足。想要实现柳生宗岩的野心,势比登天还难。柳生宗岩无奈之下,便和手下暗地里做一些没本钱买卖,以此来换取金银,留作他日起兵的军饷。 “柳生宗岩虽然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几百名扶桑人聚居在东辽县,要想不被汉人百姓和衙门察觉,毕竟不是容易之事。若是想要隐藏踪迹,须得不许汉人百姓靠近。柳生宗岩便借用老翁山闹鬼的传说,将自己带到大明的扶桑人尽数安置在老翁山左近。他又派出森田忍混入王家庄,做了大管家。有森田忍在庄内呼应,事情便更加好办。柳生一族的杀手在老翁山左近装神弄鬼,杀害汉人百姓。这里原本就有闹鬼的传说,扶桑人又在这里兴风作浪,汉人百姓和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更加不敢靠近。时日一长,这里便成了东辽县的禁地。王管家暗中煽动王庄主将老翁山左近的田地全都买了下来,却又说这里闹鬼,使得王庄主不只不敢耕种这片田地,还严令庄内的百姓不许靠近老翁山。如此一来,老翁山便成了扶桑人的巢穴。柳生宗岩带着扶桑人在此休养生息,窥伺天下,时刻想着颠覆大明江山。”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心惊,心下实在不敢相信柳生一族有如此势力。可是回想起东辽县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觉得厉秋风推测的颇有道理。她又想起自己在江南之时,慕容山庄在杭州也占了一大片土地,百姓和官府也从来不敢进入。柳生宗岩略施手段,用闹鬼之事来恐吓百姓和官府,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其时正德皇帝在位,屡次想要北征鞑子,犁庭扫穴,彻底消除北方大患。不过自从土木堡大战之后,大明元气大伤,朝廷官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与鞑子争锋。正德皇帝天性跳脱,做事不循常理,朝廷大臣时常劝谏,劝阻他出兵北征。皇帝无奈之下,竟然扶持宦官与大臣对抗。朝廷党争不断,闹得乌烟瘴气。到得后来,正德皇帝宠信钱宁、江彬等人,在宫中训练军士,打算抛开兵部,练出一支只听自己号令的大军。朝廷大佬见此情形,心下焦急,既担心正德皇帝挥师北征,引发大乱,又怕钱宁、江彬派人打探自己的秘密,奏上一本,害了自己的性命。须知这些朝廷大佬,无一不是拥有家财万贯、千顷良田的大财主、大地主。他们明里在朝廷作官,暗地里却派心腹之人到江南购置田地房产,开办商铺,牟取暴利。若是战事一起,不只他们要随皇帝北征,兵危战阵,危险万分,而且为了筹集军饷,朝廷必然要加收赋税。这些官员在江南置办产业,为了不被御史弹劾,用的都是别人的名字。若是朝廷征税,当官的必定要受到极大损失。是以这些官员抱起团来,竟然与正德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眼看着无法阻止皇帝,他们便起了歹心,想要改朝换代,另立新君。 “柳生宗岩在辽东做没本钱的买卖,后来更派出杀手横行天下,杀人换钱。朝廷大佬派出的眼线打探到了柳生一族的底细,便拿出大笔银子,要柳生宗岩刺王杀驾。柳生宗岩原本就心怀异志,与朝廷大佬一拍即合。只不过双方尔虞我诈,各怀心机。柳生宗岩想杀掉正德皇帝,自己做皇帝。而朝廷大佬却想拥立新君,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利益。柳生宗岩与朝廷大佬订立盟约之后,尽起族中精英,潜入关内,以待时机。” 柳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朝廷大佬与兴献王府暗中勾结,打算害死皇帝,由兴献王入继大统。这些大佬派出不少眼线,暗地里查探兴献王的情形。这位兴献王虽然年轻,却是极为聪明之人。他一心想做皇帝,偏偏装出一副懦弱的模样。朝廷大佬想要找来代替正德皇帝之人,须得容易受他们的操控,是以听到心腹回来禀报,这些人便将宝押到了兴献王的身上。 “其时宁王造反,正德皇帝大喜,一心想着带兵亲征,先拿宁王试试身手,再挥军北上,一举将鞑子灭了。只不过他统帅的大军还没有赶到战场,宁王便被王阳明率军击败。正德皇帝心下老大不高兴,要王阳明将被俘虏的宁王父子押解到南京献俘,他要在校场上和宁王父子打一架,比个高低强弱。 “朝廷中那些心怀异志的大佬见皇帝出京南下,正中下怀。他们一面派人在兴献王陵捣鬼,诱骗锦衣卫和东厂高手大举西进。如此一来,正德皇帝身边的守卫势力大减,他们便可刺王杀驾。一面又要柳生宗岩在湖广杀尽锦衣卫和武林高手之后,立即潜入南京刺杀皇帝。只是这些大佬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慕容秋水老先生也在南京伴驾。正德皇帝虽然中了诡计落入湖中,不过斜刺里杀出的柳生宗岩却被慕容秋水老先生拦住。两位绝世高手打了一架,柳生宗岩稍逊一筹,被慕容老先生击败,只得仓皇退走,没能将正德皇帝格毙当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事我听爹爹说过。爹爹与南京六部几位尚书、侍郎向来交好。正德皇帝南下之时,这些官员生怕有人暗中对皇帝不利,便请我爹爹到南京,暗中保护皇帝。我爹爹初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以为皇帝出巡,身边有大内高手守卫,江湖之中邪派高手不少,却也无人敢冒此风险。只是他到了南京之后,却发现皇帝身边的侍卫虽然众多,杰出人物却没有几个,心下大感惊奇。后来皇帝泛舟于湖上,座船突然倾覆,登时一片混乱。便在此时,有武林高手现身,想要劫杀落水的皇帝。其时我爹爹扮做南京工部尚书林大人的随从,见情势不妙,便即出剑拦住那人。其时他还不晓得此人是柳生宗岩,见他出剑诡异,武功极高,心下也是极为惊讶。两人在湖边斗了三百余招,兀自不分胜负。后来侍卫将皇帝从湖中救了出来,柳生宗岩见侍卫越聚越多,知道阴谋败露,想要刺杀皇帝已无可能。他心慌意乱之下,想要夺路逃走,这才被我爹爹所乘,在他肋下印了一掌。不过此人也真是了得,若是换作别人,被我爹爹打了一掌,只怕当场吐血,再也休想逃走。可是此人竟然凭着手中一柄长剑,杀死数名侍卫,夺路逃走。我爹爹察觉此人武功极高,若是被他逃了,势必留下祸患,正想追赶过去。林大人却担心左近还有高手窥伺,将我爹爹拦了下来。” 厉秋风遥想当年慕容秋水与柳生宗岩决战的情形,两大高手这场决斗定然是精彩万分。只可惜自己没能亲眼目睹,实属一生憾事。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柳生宗岩铩羽而归,没能杀掉正德皇帝,自己反倒受了重创,只得藏匿起来。正德皇帝发觉有人暗中要谋害于他,便与亲信定下了计策,假装伤重身亡,想要暗中追查是何人阴谋弑君。只不过他藏匿到民间之后,却觉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比在宫中做皇帝要快活万分。从此乐不思蜀,再不理会朝廷的争斗。京城的大佬以为皇帝驾崩,忙不迭地将兴献王迎入宫中,登基坐殿,便是当今嘉靖皇帝。只不过这些大佬万万没有想到,嘉靖皇帝性子刚硬,乃是一个极为厉害之人。他做了皇帝之后,事事乾纲独断,排挤正德旧臣。那些大佬这才如梦初醒,后悔不迭。不过嘉靖皇帝羽翼已丰,借着大礼仪之争,将前朝老臣尽数赶走,起用了自己的心腹近臣,朝廷纷争这才偃旗息鼓,告一段落。”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起往事,心下暗想,朝廷这些龌龊事情都发生在京城,东辽县离着京城几千里地,虽然柳生宗岩插手朝廷党争,可是与眼前咱们的困境又有什么干系?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原本想借助朝廷大佬之力,杀掉正德皇帝之后,自己做皇帝,想不到那些大佬压根就是利用他罢了。南京一战之后,柳生宗岩铩羽而归,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不只与慕容秋水老先生结下了怨仇,而且朝廷大佬也翻脸不认人,压根不答允先前许诺的种种好处。柳生宗岩虽然恼怒,只不过他被慕容秋水老先生打伤,加之嘉靖皇帝登基之后,陆炳、阳震中这等厉害人物掌管锦衣卫,迫使柳生宗岩不敢妄动。他只好在中原隐藏起来,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夺取大明江山。 “当日柳生宗岩入关之时,却也没有放弃辽东老巢。他虽然将柳生一族中的高手尽数带走,还是在这里留下一个厉害人物,便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在此人苦心经营之下,柳生一族的老巢不只没有被削弱,反倒更加兴旺,成了柳生宗岩在关外的大本营。这些年来,柳生宗岩在中原能够屡败屡战,不只是因为他在中原根基极深,而且还因为柳生旦马守在关外积蓄了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大量金钱,又收买了绿林山寨引为同伙,这才使得柳生宗岩能够屹立不倒。”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黑墙,接着说道:“此处虽然距离王家庄极近,可是因为扶桑人捣鬼,又有森田忍在王家庄做内应,是以王家庄上上下下都不敢靠近老翁山。不过为防万一,柳生旦马守还是派人在此处设了屏障。依我猜想,扶桑人最初是以树为墙,在这里种了许多荆棘树丛,寻常人等要想穿越过去绝非易事。即便侥幸通过,也会被扶桑人派出的守卫发现。只是王姑娘闯到这里之时,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她身子瘦小,在树丛中寻找缝隙钻了过去,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后来她闯到老翁山脚下,看到的百鬼夜行,十有八九是藏匿在老翁山的扶桑人。王姑娘吓昏之后,扶桑人见她是一个小女孩,这才没有害她。后来森田忍到了,认出是王家大小姐,这才编造出了恶鬼现身的谎话,将王姑娘骗了过去。不过这并非是因为森田忍不想害她,而是生怕王姑娘失踪,王庄主心疼爱女,就算老翁山闹鬼,他也会发动庄子里的百姓四处寻找,说不定便会闯入老翁山地界。如此一来,扶桑人的秘密便守不住了。 “经过此事之后,柳生旦马守发觉依靠树墙来阻挡外人入侵,并不十分可靠。他便下令让人在此处种植这种黑藤,以代替树墙。我从未见过这种藤条,想来是柳生宗岩等人从扶桑国逃出之时,随身携带的扶桑国内怪藤。这种藤条内含剧毒,柳生一族用它熬出毒汁,涂于暗器之上,能够见血封喉,是世间极为恶毒的杀人利器。柳生旦马守以黑藤为墙,使得老翁山更加牢不可破。” 慕容丹砚看着高不见顶的黑墙,颤声说道:“若要种植如此高大的藤条,又要环绕老翁山,这、这要耗费多少人力?柳生一族再厉害,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实力?”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不晓得世间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为了称雄天下,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秦始皇建造万里长城、骊山大墓,隋炀帝杨广挖掘大运河,元世祖建造北京城,姚广孝在虎头岩下建造静心寺,如此种种,若是换作寻常百姓,只怕想也不敢想。可是这些帝王将相却不惜耗费亿万金钱,再搭上千万条性命,也要遂了他们的心愿。眼下咱们看到这堵黑藤高墙,似乎人力所不能及。可是想想横亘千万里的长城,还有纵贯南北的大运河,与它们相比,这堵黑藤墙又算得了什么?”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两人眼前顿时黯淡了许多,却是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折子烧到了尽头,竟然已经熄灭了。她吓了一跳,身子一颤,烧得只剩下小指大小的火折子掉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晃亮后递给慕容丹砚,口中说道:“自从咱们在静心寺走了一遭,我从此知道身上多带些引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老天爷垂怜世人,教给咱们用火之法。猛虎也好,豺狼也罢,见到火便要退走。咱们眼下虽然面临困境,总要胜过被困在虎头岩下之时!” 慕容丹砚接过火折子,想起在静心寺中的种种遭遇,暗想姚广孝神通广大,简直是半人半妖,最后还不是被咱们毁了静心寺?柳生宗岩再厉害,却也强不过姚广孝。有厉大哥相伴,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胆气复壮。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的极是。咱们就和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斗上一斗,一把火烧了他的老巢。”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便要将手中的火折子戳到黑墙之上。厉秋风急忙拦住她道:“眼下还不到秋天,草木正当生长之时,若无许多引火之物,这藤条是烧不起来的。咱们还是想个法子穿过黑墙,先寻个妥当之处藏身。待到天明之时,再想法子对付柳生宗岩。” 慕容丹砚收回火折子,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方才我以长剑刺入黑墙,倒没费什么力气。不如用剑在黑墙上挖出一个洞来,咱们钻了过去,岂不是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不过藤条蕴含剧毒,姑娘千万要小心在意。” 两人说干就干,一刀一剑在黑墙上挖掘起来。不过一柱香工夫,竟然在黑墙上挖出一个大洞。原来藤条缠绕生成的这堵黑墙虽然甚是高大,却并不厚重,只有二尺余厚。加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手中的刀剑都是世间罕见的利器,这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黑墙挖穿。慕容丹砚察觉手中长剑透过洞穴之时再无阻挡,心下大喜,正要从洞穴中钻过去,厉秋风却将她拦住,口中说道:“咱们砍断了许多藤条,毒汁从断口处流了出来,滴落到咱们身上极为危险。还是稍等片刻,再钻过去也不迟。”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骂自己该死,怎么将藤条蕴含剧毒之事抛到了九宵云外?她尴尬一笑,口中说道:“幸好厉大哥及时提醒,否则我稀里糊涂地钻了进去,只怕此时已经变成白骨了。” 两人等了半晌,最后厉秋风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伸入洞中,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汁液滴落,这才和慕容丹砚施展轻功,从洞中掠了过去。 两人一路前行,接连穿过三堵藤条缠绕而成的黑墙,这才走进了一片树林中。厉秋风想起李奎久曾经说过,柳生一族的杀手外出之时,先要到一片树林外聚齐,然后戴上头套,有人会带他们离开。待到摘下头套之时,已是身在刘公祠中。想来此处必然有密道可绕过三堵黑墙,直通到刘公祠中。只不过这是柳生一族的大秘密,恐怕只有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等少数几人才知道密道的所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举着火折子走进树林,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这片树林并不算大,只走了二十余丈,便已到了林子的尽头。此时已是五更天,天空已从一片漆黑变得渐渐有些灰白,是以两人已经能够影影绰绰看清四周的情形。只见林子外面是好大一片空地,远处似乎还有树林,只不过看得不大清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熄了火折子,站在树林边缘四处张望。慕容丹砚对厉秋风说道:“若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以黑墙为屏障,将这里包围于其中,只怕此处比东辽县城也小不了多少。” 厉秋风道:“正是。这个老贼当真了得。柳生一族虽然势力庞大,不过要说建造如此一座城池,却也是力所不及。他们便想出这样一个用藤条来代替砖石的法子,造出三堵藤条墙,将此地与周边隔离开来。百姓害怕鬼魂,平日里自然不敢靠近这里。即便有人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若是稀里糊涂地触碰到藤条,必定会中毒身亡。是以这三道黑墙建造起来并不费力,却要比砖石垒成的城墙更加厉害。柳生一族藏匿在此处休养生息,别说平民百姓,就算官府派人四处查访,却也绝对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怪不得柳生一族潜入辽东十余年,一直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柳生宗岩有此巢穴,进可攻,退可守。此人胸怀韬略,不可小觑。”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对柳生一族如此工于心计也是惊愕不已,嘴上却不肯认输。只听她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老贼虽然有几分计谋,不过都是阴谋诡计,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是遇到厉大哥这样不信鬼神的英雄好汉,他便没有什么咒念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天色越发亮了起来。两人眼前出现了一片极大的空地。而在空地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座小山。这座小山其实并不算大,只不过四周都是平地,映衬之下,使得它显得颇为高大。小山左右两侧各是一片低矮的树林,再往远处看,便是灰濛濛的天空,不晓得小山背后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正自眺望远处,忽听慕容丹砚“噫”了一声,指着前方说道:“那里怎么还有一座桥?难道这里还有河流不成?”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二十余丈外确有一座石桥。他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柳生一族在这里聚居,有几条河流也不足为奇。这里与世隔绝,若不是扶桑人躲在这里蠢蠢欲动,倒不失为一处世外桃源。” 慕容丹砚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记得小鱼妹妹说过,她穿过树墙之后,逃到了一片平地。平地上有许多断壁残垣,她躲在一堵墙壁后面歇息,后来看到了百鬼夜行。难不成咱们眼前这片平地,就是当年小鱼妹妹经过之处?可是除了那座石桥之外,哪里又有断壁残垣?”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王姑娘是在六七年前到了这里,过了这么多年,此处发生一些变化,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看来这里就是柳生一族的巢穴,只是不晓得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慕容丹砚道:“咱们干脆找到柳生一族聚居之处,然后趁这些坏蛋还在睡梦之中,四处放起火来,给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来一个火烧赤壁。”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己昨日原本打算让李奎久带路,找到柳生一族的老巢打探消息。若是扶桑人没有防备,自己趁机刺杀其首领,必能使得柳生一族乱成一团。此时听慕容丹砚打算放火,厉秋风也是雄心大起,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当年周公瑾火烧赤壁,便是因为军力远远不及曹操。眼下咱们虽然只有两人,可是若能趁其不备放起火来,必然能够使得柳生一族阵脚大乱,咱们再趁机偷袭,刺杀其首领。就算不能将柳生一族就此倾覆,却也能使他们元气大伤,为官兵到此平叛争得先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赞同自己的主意,心下大喜,笑道:“既然厉大哥也有此意,咱们这就去找寻扶桑人居住的屋宅罢。” 厉秋风见天空虽然已然发白,不过仍然看不清楚远处是什么情形。此处如此辽阔,想要找到扶桑人居住的屋宅绝非易事。念及此处,他正想说话,突然灵机一动,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不如跃到树上,登高远望,或许能够看到屋宅的影子。” 两人施展轻功,各自跃上一株大树,一直攀爬到树顶,这才举目四处张望。虽然天色并未大亮,却也能大致看清四周的情形。那座小山的前面是一大片空地,足有二百余丈宽。空地的尽头便是两人所在的树林。树林宽约二十余丈,自北向南延伸,将空地围在其中。而在空地中央处,有一条河流横贯南北,河流上还架着一座东西走向的石桥。树林外侧便是一道黑色的藤条高墙,高约三丈,又将树林包裹在其中。 厉秋风心下暗想,依照眼前的情形,前面那座小山想来就是老翁山。这座树林也好,藤条黑墙也罢,都是老翁山的屏障。老翁山左右两侧都是低矮的树林,只是隔的远了,看不清楚树林的模样。至于屋宅楼宇,看遍四周也没有找到任何房屋的影子。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正自观望之时,忽听站在旁边树顶的慕容丹砚低声说道:“厉大哥,四周没有房屋的影子。看样子这些树木还不够高大,不如咱们爬到小山上,想来必定会有所发现。”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向着慕容丹砚挥了挥手,口中说道:“咱们下去再说。” 两人跃到树下,四周又亮了不少。厉秋风道:“前面那座小山,想来就是东辽县百姓谈之色变的老翁山。方才我在树顶观望,发现这座小山虽然不大,却是此处地势最高之处。四周环绕树林,最外侧便是藤条缠绕生成的三堵黑墙。前几日我在摩天岭顶四下观望,可以远眺到东辽县城和大海,但是却看不到王家庄,更加看不到这里。此时想想,柳生宗岩将老巢选在这里,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和柳生旦马守等人为了选定一块妥当之地来安置族人,定然走了许多地方。此处不只传说闹鬼,百姓不敢靠近,而且位置极偏,又被树林环绕,就算站在摩天岭上,也看不清楚这里是什么模样。此外这里土地呈现黑色,想来极为肥沃,柳生一族藏匿在这里,可以种植庄稼,自给自足。这样一个地方,正是柳生宗岩求之不得的世外桃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咱们眼下位于老翁山西侧,一眼望去尽是平地,并没有看到房屋。柳生一族藏在这里,总不能露天而居罢?此外南北两侧尽是树林,扶桑人只能住在老翁山东首。这座小山是此处的最高处,柳生一族不会不派人守在山顶。咱们到了这里,只是仗着树木遮挡,这才没有被敌人发觉。若是贸然走了过去,必定会被柳生一族的守卫发觉。咱们不明地势,若是陷入重围,极难逃脱。”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略略有些焦急,看了一眼老翁山的方向,口中说道:“难道咱们只能躲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 厉秋风道:“眼下天光未亮,咱们躲在这里尚可。待到天光大亮,必定有敌人出来巡视,咱们躲不了多久。我瞧着老翁山南北两侧都有树林,一直蔓延到老翁山脚下,不似这里有一大片空地。咱们不如绕至老翁山南北两侧的树林中,借着树木的遮掩,趁着天还未亮,悄悄绕过老翁山,说不定会找到柳生一族的聚居之地。” 慕容丹砚道:“再有一个多时辰,想来天就要亮了,既然厉大哥已经有了主意,咱们这就出发罢。”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打算绕至老翁山南侧的树林,再向东搜寻。厉秋风叮嘱慕容丹砚千万小心,若是发现了敌人,先不要动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待找到柳生一族聚居之地,再商议是否动手杀敌。 两人计议已定,便即沿着树林边缘向南走去。约摸走了一盏茶工夫,已自到了空地的尽头。两人这才发现老翁山南侧压根不是树林,而是种植着一大片玉麦(作者注:即玉米。明代嘉靖年间传入我国,当时称为“玉麦”,也有人称之为“番麦”或“西天麦”)。此时玉麦尚未成熟,正是生长旺盛之时,每株都有一人多高。 厉秋风看着眼前大片玉麦,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原来柳生一族在老翁山南北两侧开辟良田,种植庄稼,供给族人食物。方才咱们藏在西侧的树林中,远远望见这里似乎是一片低矮的树林,却没有想到此处竟然是一大片田地。扶桑人将此处设计得如此周全,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扎下根来。” 慕容丹砚掰下一棒玉麦,放在眼前看了看,随手丢在地上,口中说道:“干脆咱们到黑墙那里弄来一些藤条毒汁,尽数涂抹在玉麦上。等到那些坏蛋收割庄稼,回去吃到肚中,一个个稀里糊涂地死掉,岂不是好?”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只是随便说说,并非真要如此行事,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只有两人,若是真要将毒汁全都涂抹到这片玉麦上,只怕花上士年八年工夫,也未必能涂抹得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咱们能将柳生一族赶走,这片土地种出的玉麦足够东辽县的百姓吃上几个月。辽东土地肥沃,却被这些扶桑恶贼占据,真是令人恼火。”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即钻入玉麦田中折向东行。走出约摸二十余丈,只觉得眼前一亮,已自钻出了玉麦田,眼前又是一大片麦田,比之两人方才走过的玉麦田还要大了不少。厉秋风心下暗想,扶桑人在老翁山南北两侧种植庄稼,供给食物,可是西侧那一大片空地为何不用来种植玉麦或麦子,白白扔在那里,岂不是太过可惜? 两人又向前行,待到走过麦田之后,却又是一片玉麦田。只不过这片田地比先前那块玉麦田要小了不少。待到穿过田地之后,却是一座大水塘。这座水塘方圆足有十几亩地大小,静静地藏在田地中间。此时天未大亮,站在岸边向池塘望去,只觉得池水深邃,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慕容丹砚小声说道:“看样子这里真是什么东西都有。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挖出这样一座大水塘,难不成要在这里操练水军?” 厉秋风道:“这座水塘虽然不小,不过用来演练水军,却是远远不够。咱们一路走来,看到了玉麦田、麦田。这座水塘既可以在天旱时用来灌溉田地,还可以在水中养鱼,补给粮食。柳生宗岩不只武功高强,还懂得家计民生。此处虽小,却治理得井井有条。若是咱们大明的官员都有这份心思,还怕什么鞑子、倭寇?!” 两人从南侧绕过水塘,眼前却是一畦一畦的青菜。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惊讶,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些扶桑人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连菜都种了这么多。” 厉秋风越看越是心惊,暗想就在东辽县知县衙门的鼻子底下,竟然有大批扶桑人藏匿,阴谋颠覆大明江山。听李奎久说过,东南沿海的倭寇也已到达此地,要与柳生宗岩联手,先夺取辽东,再进军关内,直扑京城。眼看着柳生一族的巢穴如此井井有条,这伙扶桑人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眼下只剩下自己和慕容丹砚与柳生宗岩相抗,实力上远处下风。怎生想个法子,能让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知道此处的情形,派兵前来剿灭倭寇?若再迟了些时候,只怕大错铸成,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过数处菜畦,前方突然出现一大片竹林。两人心下一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公鸡的鸣叫,片刻之后,或远或近的鸡鸣声不断响起,其间还夹杂着犬吠之声。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口中说道:“书里说的鸡犬相闻,想来就是这般情形。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扶桑人的老巢。” 厉秋风小声说道:“天将大亮,咱们须得先找个地方藏身。前方这片竹林甚是茂密,咱们到竹林中暂时躲避,再决定下一步应如何行事。” 两人施展轻功,眨眼之间便已蹿入竹林。却见竹林中竟然有一条石头铺成的小径,曲曲折折地自西向东延伸过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寻了一个竹丛密集之处躲了起来,远处鸡鸣犬吠之声兀自不绝于耳,整个大地似乎正从睡梦中慢慢苏醒过来。 慕容丹砚一边向四处张望,一边对厉秋风说道:“有一年爹爹带我到杭州郊外的留下去拜访一位隐士,在那位隐士伯伯居住的小村子中住了一晚。那天晚上,四周虽然静寂无声,可是我突然抽象了一个地方歇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最折腾到后半夜,实在困倦不堪,这才睡了过去。只是次日一早醒来之时,天色将亮未亮,远处传来公鸡鸣叫之声,随后便有村民呼儿唤女出门干活。呀,与此时的情形倒颇为相似。” 厉秋风道:“柳生一族的巢穴就在东辽县城外不过数里,可是李芝生这个糊涂蛋竟然没有丝毫察觉。辽东吏治腐败到如此地步,若是倭寇突然发难,只怕辽东不复大明所有了。” 两人正自小声说话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说话之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再也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躲在竹丛之中。过不多久,只听得脚步声响,似乎有许多人沿着竹林中的小径走了过来。这些人一边走路一边说笑,只不过叽叽喳喳地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均想,想来这些人都是扶桑人,用扶桑语说话,咱们这才听不明白。 转眼之间,这些人已然走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藏身的竹丛之外。两人屏住呼息,从竹丛的缝隙向外望去。此时天刚蒙蒙亮,已能看清楚周遭的情形。只见走过来的是十几名男女,有的手中提着竹篮,有的肩上挑着担子。这些人一边走一边说笑,有几人还互相推搡打闹,言语举止颇为亲密。 厉秋风见这些人身穿麻布衣衫,样式与大明百姓的服饰大相径庭,心下暗想,想来这些人都是扶桑人。他们虽然潜入大明,却仍然穿着扶桑人的衣衫。柳生一族在此地藏匿十余年,这份坚忍功夫确实让人佩服。 只见那十几人说说笑笑向西走去,片刻之后,便即走出了竹林,再也看不到身影。慕容丹砚这才小声说道:“厉大哥,这些人要去做什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这十几人大半都是女子,手中又提着竹篮等物,想来是去采摘青菜,烹制早饭。”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看来柳生一族的聚居之地就在前方不远处。这些人全无防备,不会猜疑有人偷偷潜入此地。咱们趁机溜过去,看看柳生一族的老巢到底是什么模样。” 两人悄悄钻出竹丛,沿着小径向东而行。这片竹林甚是幽静,竹子高达数丈,显然已生长多年。慕容丹砚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我在江南之时,听说辽东乃是苦寒之地。竹子喜热怕寒,在北方无法生长。可是这里竟然有一大片竹林,倒真是稀奇。”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他在蜀中之时,竹子乃是司空见惯之物,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后来他到了京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平日里在皇宫当值,却也在御花园中见过竹子。只不过御花园中的竹子纤细矮小,只是作点缀之用。而且每到冬天,竹子便会大半枯死。到了第二年春天,又要派人自江南移送竹子到皇宫中重新栽种。厉秋风听宫中的花匠说过。北方苦寒,竹子一到冬天便会被冻死。是以御花园中的竹子每年都要重新种植,这才看不到有高大的竹子生长。辽东比京城还要寒冷,怎么会有如此高大的竹子存活了下来?难道柳生宗岩真有如此本领,竟然能让竹子在辽东生长?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竹林,眼前是一片草地,小径曲曲折折,从这片草地一直向东延伸。草地对面是一片高大的树木,在树木背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屋宅的影子。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到树木间露出的白墙黑瓦,心下一凛,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慕容丹砚沉默了半晌,口中说道:“那些屋子,想来就是柳生一族的巢穴了。” 厉秋风道:“不错。虽然咱们还无法看清这些屋子是什么模样,不过远远望去,屋子的样式与咱们汉人百姓的屋宅全然不同。” 慕容丹砚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低声说道:“那些屋子藏在大树后面,若是咱们放起火来,扶桑人非吃大亏不可。眼下天色还未大亮,想来扶桑人大半未醒,正便宜咱们行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可莽撞。这里是柳生一族的老巢,必定戒备森严。” 厉秋风说到这里,指着竹林外的草地说道:“这片草地十分平坦,明显有人平整过。从竹林到对面那排大树约摸有二十余丈,都是毫无遮挡的平地。咱们若是贸然闯了过去,只怕敌人立时便会发觉咱们正在横穿这片草地。” 慕容丹砚虽然知道厉秋风说得甚有道理,不过她心中暗想,咱们已经到了这里,总不成一直在竹林边缘等下去罢?念及此处,她对厉秋风说道:“若是此处有风险,咱们还是从南侧的树林中走过去罢。” 厉秋风站在两株大竹子之后,先是向东张望了一番,又向北望去。只见此处距离老翁山约有百余丈,南侧二十余丈处便是树林。他在心中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说得不错。咱们钻进树林,从树林中悄悄靠近那些屋子,想来不会被人发现。”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计议已定,先是沿着竹林边缘向南前行,走了二十余丈,已自到了竹林尽头,前方便是大片树林。两人钻入树林之后,慕容丹砚忽然起了好奇之心,转头对厉秋风低声说道:“厉大哥,方才咱们闯到这里之时,你曾说过柳生一族用毒藤为墙,将巢穴隐藏于其中。若真是这样,是不是咱们穿过树林,仍然能够看到那堵黑墙?” 厉秋风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半便是如此。” 慕容丹砚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咱们穿过树林,去瞧瞧是不是还有黑墙。若是没有黑墙,咱们不妨在这里做一个标记。待到放火之后,从这里逃走,岂不甚好?” 厉秋风心想这里是柳生一族的老巢,他们以毒藤条为城墙,拱卫于四周,绝对不会在这里留下缺口。只不过看到慕容丹砚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又不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两人辩明方向,直向南行。走了十余丈后,已自到了树林尽头。只见眼前耸立着一堵黑色的墙壁,高达三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了笑意。 两人走近了黑墙。虽然夜里两人曾经用刀剑在黑墙上挖了一个大洞,可是因为四周太过黑暗,并未看清楚黑墙到底是什么模样。此时四周已然明亮了许多,两人凑近黑墙,这才看清楚黑藤的情形。只见每根黑藤都有拇指粗细,相互之间缠绕在一起,层层叠叠地向上攀爬。藤条上似乎布满了粘液,看上去极为滑腻。 厉秋风仔细查看藤条的情形,半晌之后,他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些藤条虽然坚韧,却也无法凭空生长。想来柳生旦马守打算用藤条取代树墙之时,并未将原来树墙砍掉,而是以树墙为骨架,使得这些黑藤缠绕在树墙上,凭空造出一堵黑墙来。”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老翁山如此宽阔的地界,若是要以黑墙将它围在其中,定然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是以她一直心存侥幸,期盼柳生一族在种植黑藤之时,或许会有疏漏,在某处留下一个缺口。自己和厉秋风前去打探消息,还想着要将柳生一族聚居之处一把火烧了。只不过敌人人多势众,若是被他们发觉,自己和厉秋风只能逃走。两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若是事先能找到一条退路,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是以她才想着要到黑墙这里瞧瞧。只不过眼看着藤条密密麻麻,如无数条黑蛇一般缠绕在一起。看了片刻之后,这些藤条仿佛都在蠕动,使得她突然一阵恶心,喉咙里“格格”两声,险些呕吐了起来。 厉秋风不晓得慕容丹砚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到她喉咙中发出怪事,心下一怔,急忙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脸色煞白,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厉秋风心下惊讶,急忙走到慕容丹砚身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有什么不对么?”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双目微闭,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又将浊气吐出,胸口这才畅快了一些。她对厉秋风说道:“这些黑藤古里古怪,上面又布满粘液。我方才盯着黑藤看得久了,这些藤条仿佛变成了一条条毒蛇,正自缠绕着向顶端蠕动。我生平最怕蛇,是以越想越是气短,最后胸口呼吸不畅,胸口烦恶难当,险些呕吐起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厉大哥不必担心。”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说话之时,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苍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些藤条看上去怪异之极,与毒蛇确实有些相似,咱们还是不看为好。” 两人离开黑墙,又走回到树林之中。只不过刚刚走到树林中央,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低声对走在身边的慕容丹砚说道:“小心,有人来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急忙也停下了脚步。她武功虽然远不及厉秋风精纯,可是毕竟得到过慕容秋水的真传,内力却也不弱。侧耳倾听之下,隐约听到东首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她脸色一变,正想说话之时,只听厉秋风在她耳边说道:“咱们跃到树上小心躲藏,看看是什么人到了。” 两人施展轻功,各自跃上了一株大树的树顶,借着树枝和树叶,将身子藏匿于其中。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树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厉秋风透过树叶的间隙向树下望去,只见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自东向西走了过去。这两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长剑,彼此之间隔开约两丈余,犹如鬼魅一般,从林中的草丛之间飘了过去。 待到两人走过之后,慕容丹砚侧耳倾听,判断两人已走出了二十余丈,想来再也听不到自己和厉秋风说话。她转过头去正想说话,厉秋风急忙向她摆了摆手,又向树下指了指,示意她千万小心。慕容丹砚一怔,便在此时,只听得树下又有异声响起,又有两名黑衣人自东向西走了过来。这两人手中也提着长剑,与先前那两名黑衣人一般无二,眨眼之间便从树下匆匆走了过去。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幸好厉大哥机警,否则我稀里糊涂地跃下树去,非得被这些黑衣人发现不可。 厉秋风此前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多次交手,知道这些人杀人或追踪敌人之时,往往五人为一队。先有两人探路,另有两人紧跟在后面,最后还有一人接应。若是不晓得这些杀手有如此布置,贸然闯了出去,非得中了柳生一族杀手的毒计不可。 眼看着两名黑衣人走了过去,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以为敌人已尽数走远,不管不顾地跃下树去,是以又向慕容丹砚摆了摆走。片刻之后,只见一名黑衣人鬼鬼祟祟地走过了两人脚下,直向先前走过的四名黑衣人追了上去。 厉秋风又等了半晌,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和慕容丹砚一起跃到了树下。慕容丹砚正想开口道谢,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这里看似平静,其实杀机四伏。咱们白天想要潜入柳生一族聚居之处,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待天黑之后再悄悄潜入为好。”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慕容丹砚原本一心要潜入柳生一族聚居之处放上一把火,给柳生宗岩来一个火烧赤壁。可是方才看到五名杀手在树林中巡查的情形,知道此处虽然看上去一片寂静,其实到处都是陷阱。要想潜入扶桑人的老巢袭杀敌人,势比登天还难。此时天将大亮,自己和厉秋风更加难以隐藏行迹。何况两人已经奔波了一日一夜,不只没有合眼,而且粒米未进。若是被敌人发现,饥渴疲惫之下,势必被敌人所害。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可是敌人守卫如此森严,咱们到哪里躲藏才好?”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这片树林紧挨着黑墙,是扶桑人老巢的边缘地界,必定是柳生一族守卫最为森严之处。咱们若是躲在这里,风险极大。倒是方才经过的那片竹林,时常有扶桑人去田地耕作,防卫必定松懈。咱们不如到竹林中找一处隐秘之地好生歇息。待到天黑之后,再想法子潜入扶桑人聚居之地,或者打探消息,或者如慕容姑娘所说,趁其不备放一把火,就算不能将敌人尽数烧死,也能将他们烧得七零八落。而且火头一起,四周的百姓必定惊觉。柳生宗岩要隐瞒这里的秘密,只怕不大容易。” 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两人计议已定,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树林,又回到那片竹林之中。只不过两人正想找一片隐秘之地歇息之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了说话之声,紧接着有十几名男女走进竹林,排成了长长的一队,正在地上搜寻着什么。厉秋风心下大惊,还以为被柳生一族发现了两人的行迹,这才派人在竹林之中到处搜寻。他正思忖如何脱困,却听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春笋和冬笋滋味最好,这个时节的竹笋汁少无味,味同嚼蜡。扶桑人毫无见识,不懂得美食的烹制之道,当真可笑。” 厉秋风一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你说他们不是在搜寻咱们,而是在挖掘竹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呀。厉大哥,你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小铁铲没有?那是挖掘竹笋的利器。咱们慕容山庄后山也有一片竹林,每到春天,庄里的人都会去挖掘春笋,有时我也会跟着到竹林去玩,是以对挖笋之事最熟悉不过。” 厉秋风这才放下了心。只是转念一想,这十几名扶桑人虽然不是来捉拿自己和慕容丹砚,可是他们一字排开,如同拉网捕鱼般走了过来,两人也无处容身。须得另寻藏身之处,才能避开柳生一族的杀手。他沉吟了片刻,无意中向北望去,隐隐看到高出竹林的老翁山顶。他心下一动,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老翁山是这里最高的地方,想来柳生一族守卫极为森严。不过正所谓灯下黑,风险最大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好的藏身之处。眼下咱们无法在竹林藏身,不如前往老翁山左近,寻一处妥当之处暂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道:“厉大哥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 此时那些挖掘竹笋的扶桑人又向前走了数丈,已然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的说笑之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先向西行,到了竹林西侧边缘折向北,直向老翁山走去。 这片竹林南北宽,东西窄,最北端直抵老翁山脚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生怕被扶桑人发觉,在竹林中穿行之时十分小心,不敢发出声响,是以用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到了老翁山脚下。此时太阳已然升了起来,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两人躲在竹林边缘,抬头向老翁山望去。 只见老翁山是一座光秃秃的圆形土丘,山上寸草不生,尽是黄色的泥土。紧挨着土丘边缘是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宽约丈许,将玉麦田、麦田、菜畦、竹林与土丘隔离开来。厉秋风见此情形,不由大失所望。他原本以为老翁山左近会有树木草丛,可为藏身之地。可是眼前的老翁山却是光秃秃的一座圆丘,自己和慕容丹砚若是爬上老翁山,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立时便会被敌人发觉。 慕容丹砚随着厉秋风走到了竹林尽头,正想着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之时,厉秋风却半晌没有说话。慕容丹砚心下奇怪,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却见他神情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沮丧。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口中说道:“厉大哥,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道:“我原本以为这里能有藏身之地,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何必沮丧。老翁山虽然无法藏身,咱们可以躲到玉麦田中。玉麦差不多有一人多高,叶子又密又大,眼下又未成熟,不会有扶桑人去采摘玉麦。咱们躲了进去,敌人必定无法察觉。”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暗想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是以他点了点头,便和慕容丹砚一起小心翼翼地穿过了一片菜畦,又绕过麦田,一直钻进了玉麦田。玉麦的叶子又长又密,边缘颇为锋利,划在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甚是难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强自忍耐,一直钻入玉麦田深处,这才折断了十几株玉麦,收拾出一片空地,又将折断的玉麦搭在头顶,造出了一座简易的棚子。 两人坐下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疲惫,满是倦意,急忙对她说道:“此处想来不会再有扶桑人前来巡视,我先盯着四周的情形,慕容姑娘尽可以安心歇息。” 慕容丹砚知道即便自己推让,厉秋风也不会先睡,是以她点了点头,将身子倚靠在几株粗大的玉麦杆上闭目养神。过了不久,便已沉沉睡去。 厉秋风盘膝坐在地上,将长刀横于膝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师父所传授的内功心法,与武当派有极大的渊源。看上去如同老僧坐禅,其实却是道家内功的练气之法。片刻之后,厉秋风丹田中的真气盘旋往复,在四肢百骸之中缓缓游走,头脑中一片清明,直如神游物外,正是玄门正宗打坐练气的奇妙法门。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慕容丹砚沉沉睡去,梦中却又回到了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之中。只见巨大的白蛇自深渊中爬了出来,蛇头立于洞顶,口中吐着血红的蛇信子,正要向她扑击而下。她并不是一个人站在深渊边缘。厉秋风手中提着绣春刀,挡在她的身前。白蛇身子扭曲,两只邪恶的蛇眼如同悬在空中的两盏巨大的红灯笼,射出血红的光芒。眼看着白蛇就要扑向两人,老虎阿二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身子一纵,便向白蛇咽喉处的七寸要害扑了过去。只见阿二身子纵起在深渊之上,张开血盆大口,直向白蛇的身子咬了过去。便在此时,从深渊中突然又探出青蛇的蛇头。只见青蛇大嘴一张,正咬住阿二的脑袋,随即身子一卷,将阿二一直拖向深渊之中。 慕容丹砚见阿二被青蛇咬中,心下又惊又痛,挥剑便要跃入深渊,去将阿二救出。可是双脚偏偏抬不起来,如同被钉在在地上一般。她心下惊恐,低头向地上望去,却见从地面的岩石中伸出两只惨白的手来,正扣在她双脚脚踝处,将她的双足死死地拖住,使得她再也无法跃起。慕容丹砚大惊失色,正想挥剑向那两只手上砍去,却见一个人头从岩石中钻了出来。人头上没有丝毫皮肉,竟然是一个骷髅。只不过这个骷髅竟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两只黑色的眼洞阴森森地盯着慕容丹砚,尖利的牙齿如同两排利剑,猛然向慕容丹砚的脚上咬去。 慕容丹砚吓得魂飞魄散,刹那间只觉得手足酸软,手中的长剑竟然砍不下去了,只想着大声呼救,可是嘴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心慌意乱之下,她猛然睁开了双眼,只听厉秋风在她身边低声说道:“慕容姑娘,你做恶梦了不成?” 慕容丹砚一脸茫然地向左右望了望,只见自己仍然坐在玉麦田中。只是四周一片昏暗,似乎天就要黑下来了。厉秋风蹲在她右首,正自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慕容丹砚这才醒过神来,颤声说道:“我、我梦见咱们又陷在静心寺中。那条青蛇将阿二拖到深渊里。还有、还有一个骷髅从地上钻了出来,要咬我的脚……” 她说到这里,只觉得双脚酸痛,颇为难受。她知道自己在地上坐得时间太久,腿脚血流不畅,才会如此难受。或许正因为双腿酸麻,才会在梦中看到骷髅头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张开大嘴咬向自己。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伸手摩挲着双腿,赧然一笑,口中说道:“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梦话,倒让厉大哥见笑了?” 厉秋风打坐练气,神游物外,其间还小睡了片刻。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下午时分。他将真气自四肢百骸缓缓收入丹田,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虽然已经一日一夜粒米未进,却也并不感觉饥饿。只是他正在思忖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之时,只听得慕容丹砚在睡梦中轻轻呻吟了两声。厉秋风一怔,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她面孔扭曲,身子微微颤抖,手脚似乎正要抬起,却动弹不得。片刻之后,慕容丹砚脸色越发苍白,手足猛然一抖,已自茫然睁开了眼睛。 厉秋风猜到慕容丹砚做了恶梦,这才出言询问。听说她又梦见了静心寺中的白青双蛇,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女孩儿家除了怕鬼,最怕的就是毒蛇。何况静心寺中藏匿的那两条巨蛇凶狠无比,任何人看过双蛇的模样,只怕一辈子都会做恶梦。那日在山腹之中,青白双蛇曾经拼死追击众人,逼得众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险些尽数死在深渊之中。慕容丹砚屡次梦见当日的情形,却也是人之常情。 厉秋风安慰了慕容丹砚几句,这才使得她心意稍平。慕容丹砚抬头看了看黯淡的天空,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难道我一觉睡到了黄昏,眼下又要天黑了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过午之后,天色便黯淡了下来。乌云自南向北卷动,将太阳和天空都遮住了。眼下距离傍晚约摸还有一两个时辰。不过这场大雨,只怕过不了半个时辰便会下起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场大雨若是下起来,对咱们可是大有好处。天黑之后,再加上狂风暴雨,咱们潜入柳生一族聚居之地,他们便更加难以发现咱们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默默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厉秋风道:“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咱们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正要互相商量,才能对付倭寇。” 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咱们眼下最困难的事情,便是对这里的地势地形所知不多。若是想将扶桑人的老巢一举摧毁,须得知晓此处的道路走向和地势地形。老翁山高出地面,若是咱们能爬到山顶,便能将倭寇的居处一览无余。不过厉大哥说过,老翁山必定是倭寇守卫的重中之重,咱们要想爬到山顶而不惊动倭寇,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可是若是天降大雨,加上夜色茫茫,倭寇在山顶的守卫必然有所松懈,咱们爬上老翁山便容易了许多。待到咱们在山顶看清了四周的情形,再偷偷潜入柳生一族聚居的宅子中,或者刺杀敌人的首领,或者放火下毒,取胜的把握便多了不少。”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心下一震,忍不住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见此情形,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接着说道:“厉大哥,我只是胡乱说说,若是说错了,还请你不要怪我。” 厉秋风摇了摇头,面露愧色,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这主意甚好。我只想到倭寇在老翁山顶必定戒备森严,却忘记了地利虽然不在咱们这一边,天时对咱们却是极为有利。若是大雨下了起来,待到天黑之后,咱们便偷偷爬上老翁山,看看柳生一族的聚居之处是否在老翁山东首。若他们真在那里聚居,夜里必定会有灯火,咱们在山上也能看清楚屋宅的方位和道路走向,总胜过如无头苍蝇般钻进去乱走乱闯。”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越发相信趁着大雨和夜色爬上老翁山,绝对不失为一条妙计。厉秋风心下暗想,半年多不见,慕容姑娘不只武功大进,行事也越发谨慎,再不是初出江湖时的莽撞少女。想来她经历了大半载江湖风波,又险些命丧倭寇手中,性子已变了不少。此番回到慕容山庄,日日随在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身边,耳闻目睹两位绝世高手的言行,不只武功大进,见识也要比以前胜过许多。 两人说话之时,只听得北方隐隐传来了雷声。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站起身来,透过搭在头顶的玉麦杆间的缝隙向北方望去。只见空中乌云翻滚,正向北方涌去。云层之中隐隐有电光闪动,只是被乌云遮挡,影影绰绰地看得不大清楚。百余丈外的老翁山孤零零地立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头黑色的怪兽,悄无声息地蹲伏在田地尽头,让人一望之下,心中便一阵悸动。 慕容丹砚也站起身来,向天空看了看,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我瞧着那座老翁山,心里总是有些害怕。这与当日在静心寺的情形倒有些像。”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东辽县的百姓传说这里闹鬼,或许是受了倭寇的欺骗。小鱼妹妹当年看到百鬼夜行的时候虽然年幼,可是她聪明机灵,若真是倭寇有意骗她,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会不会这座山真有什么古怪,咱们还不晓得其中的秘密?” 厉秋风凝视着老翁山,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世间百姓有时见到稀奇古怪的事情,往往便会以为是冤魂在作祟。比如江湖中人若是在百姓面前施展轻功,登房上树,只怕百姓便会将他们看作神仙妖怪。慕容姑娘,若是咱们将敌人当作了鬼神,只怕尚未动手,气势便矮了三分。战阵也好,江湖争斗也罢,素来以气为先。气势若是衰了,任你兵马再多,武功再高,要想取胜,也是极为不易。是以咱们不必相信什么冤鬼神仙,狠下心来和倭寇决死一战!”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担心,可是看到厉秋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胆气也壮了起来。她正想说话,忽然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吓得她身子一抖,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原来北方的天空突然有一道闪电撕破了云层,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却是雷声终于冲破了乌云的包裹,震得大地仿佛也在颤抖。 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又折断了十几根玉麦,将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在他搭棚子之时,不断有闪电划破乌云,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雷声初时还只是在北方的云团中响起,片刻之后,便已向南方移了过来。每次有闪电划过之后,紧跟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将大地震得微微颤抖。可是虽然空中电闪雷鸣,天地之间却连一丝风都没有。四周的玉麦纹丝不动,如同铁浇铜铸的一般。不过越是如此,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就越是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天地之间盘旋,随时都会露出獠牙,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突然听到一丝奇异的声音。这声音初时似乎是人手抚过布匹的摩挲声,虽然声音并不甚大,可是听在耳中极不受用。只是片刻之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厉秋风脸色一变,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场雨总算下起来了!”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得玉麦田的北端传来哗啦哗啦的击打之声。这声音瞬间便由远及近,一直逼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头顶。原来大雨倾盆而下,雨脚自北向南快速移动,瞬间便已从摩天岭覆盖到了老翁山左近。这一大片地方虽然看上去极为广阔,可是与天空的滚滚乌云相比,却是渺小得不足一晒。雨脚来得极快,电光石火之间,便将倾盆大雨尽情泼洒在大地之上。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躲在临时搭成的棚子下面,只听得隆隆雷声在头顶炸响,雨点打在充当棚子的玉麦杆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厉秋风虽然将棚顶搭得甚是密实,却也挡不住倾盆大雨。眨眼之间,雨水已自从棚顶的缝隙中滴落下来,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肩头打得湿了一片。 慕容丹砚见四周一片昏暗,直如夜色降临一般。她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天就要黑了,雨又很大,咱们这就向老翁山靠近,悄悄爬上山去。厉大哥以为如何?”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等着厉秋风回话。可是只见厉秋风一直抬头向棚顶望去,并未说话。慕容丹砚以为厉秋风心下正在思忖事情,一时之间没有回答,是以没有追问。可是等了半晌,厉秋风仍然不言不语。慕容丹砚心下不解,又重新说了一遍。可是厉秋风仍然没有回答,兀自昂首看着棚顶。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不晓得厉秋风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时机尚不成熟?” 她说到这里,心下一凛,刹那间心下雪亮,知道天地之间雷声不断,倾盆大雨又狠狠砸在两人头上的棚顶和四周的玉麦田中,使得两人的耳边只剩下雷声和雨声。慕容丹砚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小,却被雷声和雨声遮掩住了。厉秋风虽然就在她身边,却也没有听到她在说话。 慕容丹砚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急忙伸手扯了扯厉秋风的衣袖。厉秋风一怔,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慕容丹砚凑到厉秋风的耳边,将方才的话又大声说了一遍。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和慕容丹砚一起弓着身子走出了棚子,借着玉麦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向北侧的老翁山靠近。 此时大雨倾盆而下,片刻之间便将两人身上的衣衫浇得透了。只不过两人一心想着爬上老翁山顶,全神贯注之下,并未将大雨放在心上。只不过两人生怕老翁山顶有柳生一族的杀手居高临下监视四周,虽然天上大雨倾盆,却也极有可能被敌人发觉,是以行走之时万分小心,不过百十丈远的道路,竟然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才走到了玉麦田的边缘。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此时大雨倾盆,田地中满是积水,行走之时极为费力。天空尽被黑云笼罩,四周极为黯淡。电闪雷鸣虽然少了许多,不过仍然不时有闪电划过,将四周映照得一片惨白。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被雨水浇得全身湿透,只不过眼看着要走到玉麦田尽头,心下既兴奋,又有些忐忑,对于脚下的泥水丝毫不放在心上。 待到距离玉麦田尽头不过两三丈远之处,厉秋风在暴雨声中突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他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顺手拽住了仍向前走的慕容丹砚的左臂,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姑娘,情形有些不对。”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厉秋风轻轻扯了扯慕容丹砚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莽撞。两人单膝跪地,藏在十几棵玉麦背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向田地之外望去。 慕容丹砚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初时以为老翁山上有敌人藏匿,被厉秋风发觉,他才会如此紧张。只是她俯下身子之后,正想询问厉秋风出了什么事情。厉秋风却向她摆了摆手,右手向着东首指了指。慕容丹砚一怔,心想出了玉麦田之后便是一条石子铺成的道路,道路对面便是老翁山,位于两人的正北方。东首通往老翁山背后,两人推测柳生一族在那里聚居。厉秋风指向东首,难道是他改了主意,要舍弃了老翁山,直奔柳生一族的巢穴不成? 慕容丹砚正自惊疑不定,忽然听到东首隐隐传来了“嗒嗒嗒”的马蹄声。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这才知道厉秋风为何要指向东首。想来他发觉东首传来异声,这才拉着她停下了脚步。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听这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分明是马掌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音。可见正走向这里的绝非寻常的马匹,而是战马或江湖中人的坐骑。可是眼下正是大雨倾盆之时,怎么有人会骑马来到这里?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心惊,想要与厉秋风说话,可是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 两人单膝跪地,不约而同的将右手放在了刀柄和剑柄上。耳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距离两人已不过五六丈远。 马蹄声不疾不徐,在大雨之中清清楚楚地传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耳中。马蹄声并不大,可是雨声和雷声却无法将它遮掩住。每一次铁蹄踩踏在石板路上,都会发出“嗒”的一声脆响。这声脆响传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耳中,犹如敲击在两人的心上,使得两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心跳仿佛也与马蹄声合为一体,两人胸口越来越郁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修炼内功,虽然与师父相比,尚自远远不及。不过若是默运玄功,轻易不会受了外力左右。可是此时马蹄声扰人心魄,竟然让自己有些难以抵挡。难道对手的武功如此厉害,仅凭着马蹄声,便能破了自己的护体真气?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到得后来,心跳忽快忽慢,胸口如同要炸裂开来,难受得只想跳起来大喊大叫一番。厉秋风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丹田中的真气护住胸口,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便在此时,透过玉麦的缝隙,只见一匹高大的黑马自东首缓缓走了过来。马上端坐着一员黑盔黑甲的大将,身后跟着两队军兵,冒着大雨走了过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想不到竟然会有大队兵马突然出现在眼前,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只见马上那员大将头戴黑盔,身穿黑甲,极具威势。只不过厉秋风见他的打扮,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头。原来这人头戴的黑盔较大明将军的头盔要矮了不少,而且头盔两侧各自伸出一只尖角,与牛头倒有些相似。此人脸上还戴了一副狰狞的面具,遮住了面孔,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可怕。 跟在这员大将马后的军兵也十分古怪。只见他们头戴黑色笠帽,身穿黑甲。只不过黑甲极短,尚不及膝。这些军兵小腿用白布条束紧,脚穿芒鞋,与行脚的僧人有些相像,全然不似大明官兵的打扮。军士腰间插着乌鞘长刀,身上背着弓箭,右手紧握长枪,跟在那员黑盔黑将的大将马后,顶着大雨默默向前走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藏在玉麦田中,眼看着这队人马从面前走过,心下惊疑不定。两人生怕被人发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透过玉麦之间的缝隙,紧紧盯着黑甲军士不断自东向西走了过去。 厉秋风一边窥伺,一边暗自计算这些军士的人数。待到一队军士走过去之后,他算出这队人马约摸有五百余人。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这些军士的衣衫打扮,绝对不是大明官兵,看样子这些人都是柳生一族安置在老巢的兵马。可是天降大雨,这些扶桑人跑出来做什么? 这队人马走过去之后,雨也小了许多。虽然仍然能够听到雷声,不过已远远地移到了南方。云层中偶尔会有闪电的光亮,只是被乌云遮挡住,已不似方才那般惊心动魄。虽然已近黄昏,可是大雨初歇,四周反倒变得明亮了许多。 成秋风见这队人马已经走了过去,思忖了片刻,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这就爬上老翁山罢。“ 他说完之后,却见慕容丹砚身子晃了晃,转过头来看着厉秋风,倒把厉秋风吓了一跳。只见慕容丹砚脸色苍白,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厉秋风急忙低声说道:“慕容姑娘,难道你的伤势又复发了不成?” 厉秋风说话之时,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只想着打探柳生一族老巢的情形,却忘记了慕容丹砚重伤初愈,身子尚未大好。方才两人被大雨浇得如同落汤鸡一般,自己皮坚肉厚,又没有受过伤,自然无事。可是慕容丹砚被大雨浇得湿透,若是牵动了伤口,使得伤势复发,便有极大的风险。自已虽然粗通药理,却谈不上是什么高手。何况此时身在龙潭虎穴,要想自保已是极难之事,又怎么能将伤势复发的慕容丹砚救了出去?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躁,恨不能重重打自己几记耳光。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厉大哥,我的旧伤不碍事。只不过方才听到马蹄声响,似乎与心跳纠缠在一起。初时只是有些心慌,到得后来,心跳时快时慢,胸口烦恶之极,只想着大喊大叫。好在这些人走了过去,胸口的气息这才顺了一些。”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色仍然惨白得吓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骑在马上的那个怪物,从衣着打扮来看,与当年小鱼妹妹看到的恶鬼极为相似。难不成咱们也在这里遇到了百鬼出行?” 厉秋风道:“若他真是恶鬼,怎么会不理会咱们,径直走了过去?我可以断定此人不是恶鬼,而是扶桑鬼。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咱们大明的铠甲,想来是扶桑国的甲胄。这些扶桑人潜入大明,在这里建了一个国中之国,仍然穿着扶桑国军兵的盔甲。这些王八蛋若是得势,只怕咱们大汉子孙再无遗类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激愤,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暴露,长刀在鞘中格格响了数声。慕容丹砚此时胸口烦恶稍减,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雨,他们冒雨出行,一定是要去做什么大事。难不成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自以为得势,公然派出倭寇要占领东辽县城?”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看他们的模样不像出征,倒似外出巡逻。前日听李奎久说过,柳生一族和北上的倭寇加在一起,能战之兵只怕不下两三千人。方才这伙倭寇有五百多人,外出打仗的话,人数略有不足。可是要说他们是在这里巡逻,五百多人一起出动,人数又有些多。我也猜不透这些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不过看样子并不是要对付咱们。”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此时雨越来越小,雷声也早已远去。四周虽然还有雨水砸落在玉麦叶子上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却已经静寂了许多。厉秋风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看样子那伙倭寇已经走远了,咱们这就爬上老翁山罢。” 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悄没声地钻出了玉麦田,越过石板路,便向老翁山上爬去。此时天色昏暗,虽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几乎看不清丈许外的情形。两人登上山坡,便即小心翼翼地向山顶爬去。只是爬了数丈之后,厉秋风突然停了下来,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奇怪,真是奇怪。这、这不是山……” 他说到这里,伸手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放在鼻子近处嗅了嗅。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停了下来,便也停下了脚步。影影绰绰地看到厉秋风似乎从地上抓起了什么,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慕容丹砚心下一怔,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待到厉秋风说完话后,慕容丹砚心下更是惊疑不定,小声说道:“不是山?不是山是什么?不过这座山确实不高,说是一个土坡子也行。”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里的土竟然是熟土,岂不是太过奇怪?” 慕容丹砚一怔,道:“熟土?什么是熟土?” 厉秋风道:“所谓熟土,是指放在锅里翻炒之后的泥土。这座老翁山不是山,而是有人将泥土炒过之后堆放在这里,才变成了一座山。”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土,这才对厉秋风道:“翻炒?难不成这座山上的泥土能吃不成?是不是倭寇将粮食藏在这里,当作起事时的军粮?” 厉秋风道:“不是的。帝王建造陵墓之时,为了不让陵墓上生长野草杂木,要将覆盖陵墓的泥土在铁锅中翻炒,使之变成熟土,然后再用来覆盖墓室棺椁。如此一来,陵墓上便不会有草木生长,虫蚁也不会在熟土中穿行。” 厉秋风说道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怪不得老翁山上寸草不成,原来是用熟土堆积而成。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大墓!”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大墓?难道、难道柳生宗岩死了,已经被扶桑人埋了不成?否则扶桑人为何要在这里建造一座规模如此庞大的陵墓?”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慕容姑娘,你太看得起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了。如此规模的陵墓,只有帝王才当得起。扶桑人见识浅陋,哪会有如此气魄?建造这样一座大墓,只怕得征集十几万民夫,花上数年工夫才能建成。人力物力,岂是柳生一族千余口人所能完成?何况半年前咱们还与柳生宗岩连番激战,就算他死了,扶桑人也绝对无法在半年内便建成这样一座大墓。”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却也是惊疑不定,苦苦思忖这座大墓为何会出现在东辽县。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或许是柳生一族为了监视四周,担心山上的树木遮挡了视线,这才将老翁山上的树木野草全都铲除,又将浮土用铁锅翻炒,覆盖在山体上,才让此处寸草不生。”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方才我向地下挖掘了两三尺,触及之处仍然是熟土,可见并非只是将浮土翻炒之后再覆盖在山体上。耗费如此多的人力,扶桑人定然承受不起。柳生宗岩老奸巨滑,不会出此下策。这座大土丘定然是一座大陵墓,而非一座平常的山丘。”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若此处真是一座陵墓,规模如此庞大,定然是帝王将相的坟墓。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在关外立国的朝代,只有辽、金两朝。金国皇族的陵墓大多在北京左近,不会出现在这里。辽国虽然在关外建国,不过几座都城都在辽阳以北,绝对不会有皇帝和贵族死后千里迢迢葬在这里。”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东辽县是偏僻小县,别说帝王了,也没听说有什么名臣大将生在这里。若说有人在这里建造了如此规模的陵墓,定然是轰动天下的大事,咱们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过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对付倭寇,至于这座陵墓中埋的到底是谁,不必过于纠缠。咱们还是尽快爬到山顶,看看柳生一族的聚居之处到底藏在哪里。”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两人心下虽然满是疑云,不过事情已经到了万分紧急之时,只得将大墓之事暂且放下,小心翼翼地向山顶爬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远处观看之时,以为老翁山是一座小山包,只不过四周都是平地,它看起来才显得颇为高大。只不过亲身在山坡上攀爬之时,才知道即便是一座小山包,对于两人来说也是一个庞然大物。是以两人越向山顶爬去,心下就越发惊恐,暗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如此规模的大墓! 依照厉秋风所想,老翁山是柳生一族藏匿之地的最高处,俯瞰山下各处,在地利上极为紧要。是以山上必定到处都有柳生一族的守卫,将此处看管得极为森严。厉秋风打定主意要爬上老翁山山顶之时,心下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惊动了山上的守卫,只好抢先下手出刀杀人。他与慕容丹砚向山顶攀爬之时,更是万分小心,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唯恐被敌人察觉。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爬到了山顶,竟然一个倭寇都没有出现。 慕容丹砚单膝跪在地上,四周寂寥无人,目力所及之处,只是一片黑暗。她心下惊疑,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倭寇骄横到如此地步,连这样一处紧要之地都不派人守卫么?”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只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宗岩就算再狂妄,也不可能如此托大。可是这里确实没有守卫,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也没有半点头绪。” 两人蹲伏在山顶四处张望,心下都是疑云大起。厉秋风潜运内力,倾耳倾听,即便是柳生宗岩这等高手窥伺在侧,却也绝对无法不发出丝毫声音。可是任凭厉秋风如何仔细倾听四周的动静,却是压根听不到任何异声。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对慕容丹砚说道:“看来这里真的没有人!”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雨已停了,山顶起了微风,呼吸之时甚为畅快。厉秋风虽然不晓得柳生宗岩为何不在如此要紧之处设置守卫,只是眼下情势危急,不能再拖延下去。是以他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此处确实没有倭寇。不管柳生宗岩在打什么主意,咱们先不必管他。查看柳生一族聚居之处才是正经事。”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东走去。山顶是一大片平地,方圆约摸三十余丈。片刻之间,两人已自到了东首尽头。只是放眼向老翁山东方望去,竟然是黑漆漆一片,压根看不到屋宅道路的情形。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失所望,黑暗中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在山下之时,还看到东首有许多屋宅,可是爬到山顶,山下没有灯火,反倒看不到什么。这些扶桑人行事当真诡异,放着如此紧要之处不派高手守卫,狂妄到了极处。可是屋宅内又不许点灯,可以说是极为谨慎。猜不透,真是猜不透。” 厉秋风正想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呜”的一声响。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转过身去,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刀。只不过身后一片黑暗,压根看不到人影。 慕容丹砚也吓了一跳,反手拔出长剑,身子蹲伏在地上,却如一张拉紧了的弓,随时都能弹了出去。只是侧耳倾听,四周却并无异样声音。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是敌人攻过来了吗?” 厉秋风道:“方才明明是军营中的号角声。可是在柳生宗岩的老巢,怎么会有号角声响起?”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难道是官兵发觉了柳生宗岩的阴谋,派出兵马前来围剿不成?”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可是要说官兵杀到了柳生宗岩的老巢,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虽说前几日萧东给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写信,但是在信中并未提到有倭寇在东辽县出没。萧东在东辽县知县李芝生眼中是一个大人物,可是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多半不会将他放在眼中,绝对不会只凭着这样一封书信,便即派出兵马杀奔东辽县。 厉秋风思忖之时,远处又传来号角声。紧接着两人隐隐看到前方出现了淡淡的火光,似乎老翁山西侧山下燃起了大火。慕容丹砚看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道:“号角声和火光都是在老翁山西侧那片空地上出现,难道有人和咱们一样,闯进了扶桑人老巢不成?” 厉秋风道:“咱们过去瞧瞧。只不过眼下情势未明,须得千万小心。能不动手,便不要动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随着厉秋风小心翼翼地向西首走去。待到两人即将走到尽头处,已然能够望见山下的那片空地。只是看到空地上的情形,厉秋同和慕容丹砚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急忙蹲下身子,这才向山下望去。 只见空地上燃起了十几堆大火,将山下照得一片光明。火堆之外还有无数火把闪耀,自南向北,如同一条巨大的怪鱼,正要向前游去。 厉秋风闯入柳生一族的老巢之后,直到此时此刻,蹲伏在老翁山山顶,又借着空地上的火光,才终于看清楚山下这片空地的情形。 原来柳生一族的老巢以老翁山为中心,是一处方方正正的所在。老翁山西侧是一大块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条宽约两丈的河流,自北向南流过,横贯了整个空地。先前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看到的那座石桥,便是搭建在这条河流上。那十几堆大火夹河流而堆放,而举着火把的都是头戴黑色笠帽、身穿黑甲的军士。他们看上去杂乱无章地站在空地上,而厉秋风一眼望去,便知道这些军士的站位暗藏玄机,竟然摆出了一座鱼鳞阵。 厉秋风自幼随师父隐居在蜀山之中。他师父不只武艺高强,而且文韬武略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两人隐居之处藏有许多兵书,有时闲来无事,他师父便给厉秋风讲解战阵之法。当日说起鱼鳞阵之时,他师父曾经说过,鱼鳞阵是春秋时郑庄公所创,后来汉朝大将陈汤曾以此阵在西域大破匈奴。到了东汉未年,诸葛武侯练兵之时,对鱼鳞阵加以变化,使得此阵攻击之力更加强大。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慕容丹砚见山下如此情形,心下惊疑,转头对厉秋风低声说道:“厉大哥,这些人在做什么?看样子好像是在做什么法事。”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们不是在做法事,而是在演练军阵。此阵以鱼鳞为名,是极为厉害的一种阵法。” 慕容丹砚一怔,看着空地上杂乱无章的黑甲军士,心下暗想,这些家伙站的位置七零八落,全无半点章法,怎么能说是在演练军阵?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沉默无语,知道她心下不信,接着说道:“相传鱼鳞阵是春秋时郑庄公所创。郑庄公以姬为姓,是周文王的后代。昔年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夺得天下,将姬姓宗亲分封到各地做诸侯国的国王。郑庄公的先祖也得了封赏,被封为郑侯。庄公出生之时,他母亲姜氏难产,难些丧了性命,是以对庄公极为讨厌,给他起了一个不大好听的名字,叫做‘寤生’。后来姜氏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名叫共叔段。姜氏对这个小儿子非常喜爱,一心要共叔段继承郑侯的基业。只不过郑国的大臣以为共叔段是一个心胸狭窄的花花公子,若是立为郑侯,必定会生内乱。是以在郑侯死后,最后还是由庄公继承了王位。 “庄公继承王位之后,姜氏并未死心,暗地里想要害死庄公,让共叔段做郑国国王。郑庄公虽然洞悉了姜氏和共叔段的阴谋,不过因为两人的阴谋尚未败露,若是先行下手除掉姜氏和共叔段,不免会给世人留下一个‘弑母杀弟’的恶名。是以他并未立时动手,只是暗中戒备,派出心腹亲信监视姜氏的共叔段的动向。后来姜氏纠集同党,逼迫郑庄公将郑国最好的土地封给共叔段。共叔段到了封地之后,立即招兵买马,横征暴敛,准备起兵造反。 “共叔段在封地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消息很快传到了郑国都城。许多大臣都知道了共叔段的野心,老百姓更是议论纷纷。几位重臣求见郑庄公,要他将共叔段囚禁起来,以免酿成大祸。郑庄公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共叔段在郑国都城也有眼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立即禀报给共叔段。共叔段以为郑庄公懦弱无能,从此越发狂傲,公然将一些亡命之徒招到麾下,每日演练兵马,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攻打郑国都城,杀掉郑庄公,自己做郑国国王。 “姜氏在都城也没闲着,时刻监视着郑庄公,要与共叔段里应外合,除掉郑庄公。终于有一天,她的亲信拿到了都城城门的钥匙,私下里仿造了之后,由姜氏派亲信骑快马连夜送给共叔段,要他率兵偷袭都城,杀掉郑庄公,夺取王位。共叔段拿到都城城门的钥匙之后,心下大喜,立即起兵,直奔郑国都城而去。 “只不过姜氏和共叔段都不知道,郑庄公一直派人盯着他们。都城城门的钥匙也是郑庄公故意让姜氏的亲信拿到手,其实是要诱使共叔段造反。只要共叔段起兵,郑庄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派兵平叛。如此一来,即使杀掉姜氏和共叔段,也是两人咎由自取,怪不到郑庄公身上。其时共叔段身边遍布郑庄公的眼线,叛军尚未大举出动,郑庄公已然集结大军,埋伏在都城左近,只等着共叔段的叛军自投罗网。 “共叔段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兴高采烈地率领兵马直扑郑国都城。只不过到了都城城外,没有看到姜氏派来接应之人,却被早就埋伏好的大军包围。叛军猝不及防,被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共叔段拼命逃回了封地,郑国大军却追了过来,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共叔段的封地全都夺了去。共叔段在郑国无处容身,只好逃出郑国,在宋国、卫国等地躲藏。郑庄公派兵追击,与宋国、卫国互相攻伐,虽然占了上风,却没有将宋、卫等国灭掉。 “郑庄公击败共叔段,平定内乱,又没有背上杀死弟弟的恶名,世人都称赞他是一个宽厚长者。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不过他深恨姜氏,可是又不能弑母,只好将姜氏迁出都城,关在一处隐秘之地,派人严加看管,并且声言‘不到黄泉不相见’。”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消灭共叔段之事,郑庄公手段极为高明,世人皆以为共叔段是咎由自取。不过囚禁姜氏,却让庄公受到了许多非议。郑庄公的亲信私下里对他说,姜氏虽然十恶不赦,不过毕竟是庄公的母亲,面子上要过得去,免得给各国留下口实。郑庄公对姜氏已起了杀心,自然不肯听从亲信的劝说。 “其时共叔段虽然惨败,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宋国、卫国等诸侯国向来与郑国不睦,不只收留了共叔段,而且借口郑庄公囚禁姜氏,派出使臣到周王面前说郑庄公的坏话,说他背弃人伦,是大奸大恶之徒,须得废了郑庄公的王位,由共叔段做郑国国王。 “周王一向主张以孝治国,听宋国、卫国的使者说郑庄公囚禁自己的母亲,便派出使者前往郑国,斥责郑庄公不守孝道。并且威胁郑庄公说,若是他一意孤行,周王就要召集各诸侯国,共同出兵攻打郑国。 “其时郑国虽然强大,但是还不敢公然与被视为天下共主的周王对抗。郑庄公没有办法,只能释放姜氏,可是当初他已发下誓言,只要自己活着,便不会与姜氏相见。若是背弃了誓言,不免成了笑柄。从此在各国国王面前颜面扫地不说,郑国的大臣和百姓也会鄙视自己,自己的王位可就不大安稳了。 “正当郑庄公仓皇无计之时,他的亲信出了一个主意,说郑庄公确实发誓只要活着便不会与姜氏相见。不过若是挖掘一条地道,至极深之处。待到涌出地下泉水,便可以说是到了黄泉。到时与姜氏在地道内相见,便不算背弃‘不到黄泉不相见’的誓言。 “其实这个主意只能蒙骗老实人罢了。不过郑庄公为情势所逼,不得不采纳了这条计谋。后来他果然派人挖掘了一条地道,与姜氏在地道内相见。而且庄公派人放出风去,说是两人相见之后,姜氏惭愧之极,又感念庄公不念旧恶的恩德,不由痛哭流涕,发誓再也不做对不起庄公之事。郑庄公将姜氏接回都城,母子和好如初。 “这件事情传开了之后,不只郑国的大臣和百姓纷纷赞扬庄公孝顺,即便是各诸侯国也无法再指责郑庄公违背人伦,周王自然也没有借口召集各诸侯国攻打郑国。郑庄公躲过了一劫,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若有所思,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郑庄公手段好生厉害。不过姜氏和共叔段犯错在先,即便庄公将母亲和弟弟杀了,也不能说他做了错事。何必如此做作,倒像是一个伪君子的行径。”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若是寻常百姓,闹些家务纷争,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换成帝王将相,要想做成大事,须得名正言顺。否则失了公理,便极难立足。从古至今,即便是朱温这等凶悍残暴的大坏蛋,争夺天下之时,也要装出一副仁义君子的模样。郑庄公一心要做霸主,若是行事不慎,给别人留下了口实。到时各诸侯国联起手来,郑国成了众矢之的,非败不可。 “郑庄公迫于形势,不得不向周王低头,违心与姜氏相见,但是胸中这股怒火,却一直没有平息。民间传说,庄公虽然掘地见母,其实母子二人压根就没有和好。姜氏被关押之时,不在郑国都城,虽说受了禁锢,性命尚可无忧。郑庄公挖了一条地道与姜氏相见,随后借口母子和好,便将她带回了都城。从此姜氏被关在王宫之中,受尽了折磨虐待,不久便莫名其妙地死了。而郑庄公却故意派人放出了消息,说姜氏是感念郑庄公不念旧恶的仁德,惭愧自己当年的恶行,活生生地将自己郁闷死了。 “姜氏死了之后,郑庄公胸口的怒火却越烧越旺。每当想起周王派人到郑国来呵斥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与姜氏相见的旧事,他便怒火中烧,不可抑制。而且共叔段仍然活在世上,与宋国、卫国等暗中勾结,仍然打算找机会攻打郑国,杀掉郑庄公。郑庄公与亲信商议,以为宋国、卫国与郑国结仇,已是势不两立,大战不可避免。不过宋国、卫国等敢与郑国对抗,那是因为有周王给他们撑腰。若是郑国先打宋国和卫国,周王势必召集各诸侯国合力攻打郑国,郑国非败不可。不如先对付周王,让周王吃一个瘪,各诸侯国胆寒之下,不敢再与郑国对抗。到了那时,郑国出动大军攻打宋、卫等国,便更有把握。 “郑庄公定下了大计,便即操练兵马,准备攻打周王。郑庄公确是一位奇才,不只有治国的手段,而且精通韬略。他知道与周王相比,郑国军力并不占上风。而且若是攻周之战拖泥带水,不能速战速决,各诸侯国必定会派兵救援。到时郑国寡不敌众,非得灭国不可。是以郑庄公殚思竭虑,与手下的文臣武将想出了数种军阵,其中最厉害的便是鱼鳞阵。 “鱼鳞阵重攻轻守,虽然有头重脚轻之嫌。可是春秋之时,各诸侯国讲究堂堂之阵。每当征战之时,大多以方阵迎敌。鱼鳞阵却是以精锐列于前军,一旦发动,直扑敌军中军,不与敌军缠斗,只奔着去斩杀敌军主帅。这种打法各诸侯国都没有见过,郑国军队又演练了许久,兵将之间配合得极为纯熟。是以开战之前,郑国已是稳操胜券。 “郑庄公眼看着郑国军力大增,自己有十分把握获胜,便即对周王下手。他故意制造事端,处处与周王为难。周王自然大怒,派出使者到郑国斥责郑庄公无礼。郑庄公不只不听周王之命,还将使者打得鼻青脸肿。周王恼怒之极,不许郑庄公参与周国朝政。郑庄公以此事为借口,不去朝觐周王。 “其实郑庄公如此行事,是打算故意激怒周王,使他恼火之下仓促出兵攻打郑国。而郑国早已有所准备,双方交战,周王非败不可。周王果然中计,率领周军及陈国、蔡国、虢国、卫国四国军队讨伐郑国。 “周王率领大军攻郑,与郑国军队在襦葛交战。其时五国联军在实力上占了上风,周王以为一战之下,便能将郑军杀得大败,是以极为骄傲。大战开始之前,联军布成方阵,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击郑军,将郑军包围之后尽数消灭。而郑军则摆下了鱼鳞阵,全军如同一条大鱼,精锐兵将为鱼头,主力为鱼身,军帐为鱼尾。 “双方甫一接仗,郑军前锋如同一柄利剑,径直攻入五国联军的中央,兵锋直指居中指挥全军的周王和其余四国的国王。五国联军何曾见过如此打法,立时混乱不堪。蔡国军队先行溃散,在其侧翼的虢国原本就是小国,见蔡国军队溃败,便也跟着逃跑。卫国和陈国的军马见势不妙,只是略略抵挡,便即退走。郑军没费什么力气,便已攻到了周军中军近前。 “周王没有想到卫、蔡等四国如此不堪一击,心下大惊。正想着重整周军迎敌,郑军前锋已攻到面前。周王见势不妙,转身便逃。周军见周王逃走,哪里还有斗志?大军如雪崩一般败了下去。周王肩头被郑军羽箭射中,原本无法逃走。可是郑庄公以为周王毕竟为天下共主,若是将他杀掉,郑国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宋、卫等国趁机号召各诸侯国联手攻打郑国,郑国寡不敌众,有倾覆之危。若是将周王生擒活捉,却是一个烫手的的山芋,郑庄公势必又要背上一个‘囚主’的恶名。是以郑庄公打定了主意,只须重创周王,让他从此不敢小觑郑国即可,不必将他或擒或杀。是以周军虽然大败,郑军也只是追赶了一阵,便即停了下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郑庄公击败五国联军,却又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当天晚上还派使者带着酒肉去拜见周王,陈说利害。周王吃了一个大亏,震惊于郑军战力之强,已无心再战。见郑庄公派使者来朝见自己,正好就坡下驴,只说此战是一场误会,并未责怪郑庄公。周王当晚便带领残兵退走,郑军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此战之后,周王颜面尽失,一些大的诸侯国便蠢蠢欲动,不再对周王敬若神明。而郑军以鱼鳞阵击败五国联军之事也传扬了出去,各诸侯国的统兵大将都对这套阵法极为看重,暗中加以研习。从此之后,鱼鳞阵便成了许多名将操演兵马和疆场征战的必用阵势。如汉朝时的陈汤在西域与匈奴对阵,便以鱼鳞阵大破匈奴骑兵,端得是极为厉害。”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将鱼鳞阵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不由佩服万分。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大哥,想不到你不只武艺高强,对于兵书战策竟然也有如此见识,当真令人佩服。我哥哥武艺或许不在你之下,只不过他不喜欢阅读兵书,时常被我爹爹呵斥。我爹爹还曾用楚霸王项羽的事迹来说服他,说当年项羽若不是一心苦练武艺,而是多读兵书战策,也不会在垓下一战被韩信用十面埋伏之计打得全军覆没。我哥哥却不服气,说当年若是他与韩信对决,才不会去与韩信斗什么阵法。与其耗费心血统率大军征战,还不如趁着夜色潜入韩信军营,一剑将他杀了,然后将韩信的人头高悬阵前,不信汉军不投降。我爹爹听了之后,气得脸色都变了。若不是我哥哥跑得快,我娘又在一旁拦着,他必定会被我爹爹痛打一顿。”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我哪里读过什么兵书战策。只不过随我师父在蜀中隐居之时,闲来无事,他老人家给我说过许多古时候兵家征战的故事。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诸葛武侯为了北伐曹魏,在汉中屯兵,以阵法操练军士,其中便有这座鱼鳞阵。只不过诸葛武侯对鱼鳞阵做了许多改变,使得这套阵法在驱动之时更加凌厉。”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山下望去,接着说道:“想不到扶桑人竟然也懂得以鱼鳞阵来操练军士。柳生宗岩处心积虑,要夺取大明江山,以汉人的阵法来对付汉人,对咱们来说,真是极大的侮辱!” 此时空地上又点起了五六堆火,使得四周越发明亮起来。只不过那些黑甲军士仍然凝立不动,似乎在等待号令。慕容丹砚看了半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若他们真是在操练阵法,为何一动不动?难道这鱼鳞阵只是站着吓唬敌人不成?” 厉秋风道:“姑娘说笑了。鱼鳞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将精锐军士列于鱼头位置,一旦开战,前锋一鼓作气,有进无退,如同钉子一般楔入敌阵,直扑敌军中军。而大队人马位于鱼腹,待前锋在敌阵冲开缺口之后,大队人马随之跟进,一面掩护前锋侧翼,一面将敌阵的缺口撕得更大。如此以攻为主的阵势,怎么会站着不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咱们看到这些兵马冒着大雨出行,猜不透他们要做什么。依照眼下的情形,多半是扶桑人故意在大雨之中操演阵法,激励士卒,想要练出一支精兵,用来对付大明。”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面有忧色,口中说道:“半年之前,我从慕容山庄溜了出来,一路北上,沿途也见过许多官兵。这些官兵大半为非作歹,别说行军操练,只怕连兵器都拿不稳。若是遇到这些倭寇,非得大败不可。” 厉秋风道:“姑娘说的极是。昔年太祖立国之初,为了蓄养民力,改募兵为屯田兵,以为官兵可以自给自足,不至于累及百姓。却不知那些无耻将官,将军士和开垦的田地视为私产,又吃空饷,喝兵血,使得军士疲惫之极。我在京城之时,听说东南沿海的倭寇嚣张之极,往往十几人便能将几百名官兵打得落荒而逃。初时我还以为是倭寇凶悍,能够以一当十。可是后来见到所谓备倭兵精锐,都是些老弱残兵。而且卫所空额多到吓人的地步,名册上写着一千二百人,实际上能有二百军士,便已是烧高香了,余下的空额都被带兵长官吃了空饷。就算剩下一二百名军士,却也是一些老弱病残。平日里他们只是耕田种地,为卫所长官干些私活,一年到头难得操练几次,几乎连刀枪弓箭都拿不起来,又何谈与倭寇交战?”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前:“前年北镇抚司派人到福建莆田办差,回来说了一个笑话。当地出了一件劫财杀人案子,知县衙门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驻扎在该县的官兵将犯人擒住,押送到巡抚衙门正法。巡抚大人知道福建各地卫所长官大吃空饷,军士十不存一,怎么会有如此有种的官兵,竟然能够帮着知县衙门捉拿犯人?后来他派人私下里去打听此事,这才知道抓到犯人的那处卫所名册上有一千五百名军士,其实不过三百余人。而这三百余名军士之中,有七八十人原本是绿林响马。倭寇在福建为恶,势力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于在沿海抢掠,时常登陆作恶。这七八十名绿林响马所在之地被倭寇抢得干干净净,他们无处发财,贫困不堪,实在吃不上饭了,竟然投到军中,想混一碗饭吃。这些响马虽然也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比卫所中的那些老弱之兵强多了。劫财杀人的犯人作案之后,偏巧遇上了这伙官兵奉卫所长官之命外出贩卖石材,双方打了一架,犯人不敌,这才被抓捕归案。巡抚大人知晓此事之后,苦笑着说道,想不到最能打仗的官兵,竟然是一伙强盗。”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厉秋风却是心下沉重,暗想官兵腐败无能,要靠着他们对付倭寇和鞑子,那是想也休想。看到山下倭寇军容整齐,号令森严,就算官兵前来围剿,只怕也不是倭寇的对手。 此时空地上大火熊熊燃烧,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骑在马上那员黑甲将军右手一挥,号角声又响了起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一震,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又矮了半分。待到号角声停止之后,众军士将手中的火把齐齐放在地上,双手端起长枪,发一声喊,直向北方冲了过去。 慕容丹砚见军阵终于动了起来,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见山下这五百余名倭寇向前冲去,在火光映照之下,声势颇为惊人。慕容丹砚看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怪不得叫鱼鳞阵,从这里望去,确实如同一条大鱼在水中游动。鱼鳞阵若真的如此厉害,这些扶桑人学了去,岂不是天下无敌?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厉秋风一边盯着山下倭寇不断变换阵势,一边沉声说道:“天下哪有什么无敌的阵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郑庄公能够以鱼鳞阵大败五国联军,那是因为联军虽然人多势众,不过相互之间各有猜忌,并非铁板一块,反倒不如一国之军上下同心。而且联军列成方阵,虽然看上去人多势众,比上上郑军将精锐将士集中起来使用。是以双方甫一接战,联军便被郑军的鱼鳞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其实鱼鳞阵最致命的缺陷,就在于它重攻轻守。若是对战之时,敌军有了防备,以精锐对精锐,只要阻挡住了鱼鳞阵前锋的攻击,鱼鳞阵的威力便要大打折扣。若是敌军挫败了鱼鳞阵的前锋,再从两翼包围上来,鱼鳞阵必败无疑。” 厉秋风说到这里,指着山下正在向北疾进的黑甲军士说道:“姑娘请看。倭寇演练鱼鳞阵,仍然是沿袭郑庄公时的阵法。郑庄公和手下大将创立这套阵法之时,虽然打算出其不意突袭敌军中军,不过也留了后路。郑国的统兵大将和中军位于鱼尾,如此一来,若是前锋受挫,敌军反击过来,主将也可派出得力大将驱动鱼腹位置的兵马逐次抵挡,自己率领中军徐徐后退,不至于全军覆没。从春秋至东汉末年,鱼鳞阵一直都是如此布阵。直到诸葛武侯出山辅佐昭烈帝,才对鱼鳞阵做了变化。诸葛武侯将中军前移至鱼腹与鱼头连接之处,以猛将统领前锋,如此一来,冲击的势头更加猛烈。而且若是敌军阻挡住了鱼鳞阵前锋的冲击,则鱼尾的兵马将自左右两翼席卷而至,前锋变为疑兵,两翼化为主攻,敌人全力应对鱼鳞阵的前锋兵马,两侧必定疲弱。一个应对不及,被席卷而来的兵马拦腰截断,必定全军溃败。” 慕容丹砚初时听得兴起,只不过越听越是糊涂,心下老大没趣,是以后来厉秋风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进去。只是看到山下的倭寇挺枪向前冲击,倒是十分有趣。她看了半晌,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若是这里有一些擂石滚木,咱们推将下去,倒是能打死许多倭寇。” 厉秋风心想慕容姑娘奇思妙想不断,不过都没什么用。这些女孩家不懂战阵之法,多说无益。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只是随意应付了两句,便即闭口不说。 只见倭寇冲出了百余丈,已自攻到了空地北侧的尽头。便在此时,号角之声又起,倭寇立时停下了脚步,缓缓向南后退。半柱香之后,五百多名军士已然退到攻击之前的位置,这才停了下来。只见黑甲将军将手一举,众军士从地上拾起火把,又迅速换位,转眼之间,鱼鳞阵已变为雁翎阵。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躲在老翁山顶上,眼看着那名黑甲大将指挥军士不断变换阵形,心下都是惊骇莫名。厉秋风见倭寇演练阵势甚是纯熟,绝非两三年之功,是以越看越是心惊,到得后来,握着刀柄的右手已然尽是汗水。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倭寇仍然没有收兵的迹象。此时风越来越大,吹得老翁山左右两侧田地中的玉麦发出呜呜的声音。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上的衣衫已被大雨浇得湿透,此时被风一吹,只觉得身上凉冰冰的甚是难受。厉秋风心想自己皮坚肉厚,虽然穿着湿透的衣衫,受到冷风吹拂,却也并不在意,可是慕容丹砚毕竟只是少女,未必受得了湿气侵袭。他正想着如何才能将两人衣衫烤干之时,忽然听到山下响起了一阵鼓声。 厉秋风心下一凛,定睛向山下望去,只见空地北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影,正在向南行走。只不过北侧没有火堆,是以看不清楚这些黑影是不是人,。正在列阵的黑甲军士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向空地南侧急退,眨眼之间列成了一座方针。那员黑甲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立于方阵之前,看上去颇为威武。 那群黑影慢慢向南移动,渐渐走进各处火堆的光照之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看清这些黑影是一大群人,在几名黑甲军士的押送之下,正在向空地中央靠近。 慕容丹砚见突然又出现了一伙人,心下一怔。她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瞧,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长相。只不过看到这些人穿着粗布短衫,并非扶桑人军士身上的黑色甲胄,心下倒有些奇怪。 只见这群人走到空地中央,立时停下了脚步。一名黑甲军士快步跑到那名将军的马前,单膝跪地,似乎正在说话。待他说完之后,马上的将军右手一摆,黑甲军士站起身来,转身跑回到那些身穿短衫的汉子身边,从人群中拉出四个人来,随后将其余的汉子尽数赶到了一边。 四名被黑甲军士拉出人群的汉子站在空地之上,一个个畏首畏尾,似乎极为不安。 黑甲将军调转马头,缓缓走到空地中央的河边,面东背西,恰好面对着老翁山。只见他右手拔出长刀,缓缓举过头顶。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晓得倭寇在捣什么鬼,心下惊疑不定。 便在此时,倭寇的方阵中走出四名黑甲军士。只见四人站在方阵之前,将长枪放在地上,随即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二十余丈外的那四名汉子。 厉秋风心下一凛,低声说道:“不好!倭寇要用活人来练习射箭!”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那员大将右手长刀虚劈,四名黑甲军士立即将箭射了出去。只听数声惨叫,却是三名汉子被羽箭射中。其中两名汉子咽喉和胸口中箭,惨叫着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剩下两名汉子一人左脸颊中箭,登时双手捂脸大声惨叫,疼得在地上跳来跳去。另外一名汉子却侥幸没有被羽箭射中,只见他呆立半晌,似乎吓得呆了。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大叫了一声,转身便向北首逃去。 这名汉子刚刚跑出了三四步,从倭寇方阵中又走出一名黑甲军士。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摘下弓来,又从箭匣中抽出一支羽箭,不慌不忙地将羽箭搭在弓上,瞄准了那名逃走的汉子。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方才厉秋风发觉倭寇要用活人作靶子练习射箭,心下大惊。他虽然不知道这些被倭寇当作箭靶的汉子是什么人,不过看这些人的衣衫打扮,想来都是贫苦的汉人百姓。厉秋风心下虽然不忍,可是一来从老翁山顶到空地上的倭寇方阵足有百余丈,即便他有心救人,却也来不及了。何况山下有五百多名倭寇,自己贸然冲了下去,不只救不了人,只怕自己也难以逃脱。是以他眼睁睁看着倭寇射杀了两名汉子,虽然心下又惊又怒,却也无法下山救人。 待到看见有一名汉子侥幸没有中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只盼着这人能够逃得一条性命。只见那名汉子拼命向北首奔跑,站在一旁看管那些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的黑甲军士却并没有阻拦。 只不过那名汉子刚刚跑出了十余步,只听“嗖”的一声厉响,却是后来走出军阵的那名倭寇终于将羽箭射了出去。火光映照之下,只见羽箭如流星赶月一般,直袭向那名汉子的后心。电光石火之间,羽箭自那名汉子后心射入,箭尖从他前胸凸了出来。那名汉子惨叫一声,兀自向前抢出了五六步,这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射杀这名汉子的黑甲军士将弓放回弓匣,转身走到方才射箭的那四名军士面前,伸手将其中一名军士拖了出来,扬手打了他两记耳光,紧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将那名军士打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厉秋风道:“被打的那人方才没有射中逃走的那名汉子,这才受了处罚。打人的黑甲军士想来是一个小头目,怨恨手下失手,这才对他拳打脚踢。扶桑人以活人为靶子练习射箭,当真是残忍之极。咱们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杀戮汉人百姓!” 慕容丹砚早已跃跃欲试,只想冲下山去大砍大杀一番。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大为兴奋,口中说道:“我哥哥的主意不错。咱们不必理会那些军卒,径直偷袭那个倭寇将军。只要将将军杀掉,倭寇非得大乱不可,咱们便可将汉人百姓救走。”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只见那名倭寇头目已经将被他打倒的军士从地上拖了起来,冲着他说了几句话,一边说还一边指向了北侧。厉秋风循着他的手臂望去,这才发现他指的是那名脸颊中箭的汉子。那名汉子虽然要害没有中箭,并未倒地身亡,不过疼痛难忍,又见三名同伴先后被倭寇射死,心下惊恐之极,此时畏畏缩缩站在一旁,正自瑟瑟发抖。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倭寇头目要那名军士将这名汉子射死,以赎先前失手之罪。他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我下去救人,你在这里替我观敌掠阵,万万不可轻动!”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怕自己有失,不惜孤身犯险,要独自去杀了倭寇将军,救出那些倭寇虐杀的百姓。慕容丹砚自然不肯答应,摇头说道:“不行!要去咱们一起去,我绝对不会独自留在这里!” 厉秋风心下焦急,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事情须得分一个轻重缓急。若是你如此倔强,争论不休,只怕那些汉人百姓都得死在倭寇手中!”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名失手的倭寇已然弯弓搭箭,对准了捂着脸颊瑟瑟发抖的那名汉子。那名汉子知道情势不妙,顾不得脸上疼痛,转身便逃。只是他刚刚跳出了几步,倭寇已将羽箭射了出去。 这名倭寇虽然射箭的功夫远不如殴打他的倭寇头目,不过却也不弱。何况方才挨了一顿痛打,知道若再次失手,可就不是被头目拳打脚踢这样简单,非得挨上几十军棍不可。到时轻则筋断骨折,重则当场毙命。是以他瞄准之时,加了十二分小心,直到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将羽箭射了出去。 只听得弓弦响动,羽箭直向逃走的那名汉子后心飞去。此时两人距离二十余丈,那名逃走的汉子虽然拼命奔跑,却又哪能比得上羽箭?是以他刚刚跑出三四步,羽箭距离他的后心已然只有数寸。 眼看这名汉子又要死在倭寇箭下,蓦然间只听“呼”的一声响,一道黑影自右首疾飞而至,正撞上了射向那名汉子的羽箭。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羽箭已被那道黑影撞得斜斜飞了出去,落在了数丈外的河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藏在老翁山顶上,正自焦急之时,却见情势突变,羽箭被人打飞,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厉秋风沿着黑影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些被倭寇押至右首的百姓已然乱了起来。四名黑甲军士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一名灰衣汉子手中拎着长枪,从人群中抢了出来,直向勒马站在河边的那名倭寇将军冲了过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个灰衣人躲在百姓之中,见倭寇拿活人练箭,这才倏然动手。他先打倒了身边的四名倭寇,抢了一支长枪,直向倭寇将军冲去。想来他与自己和慕容丹砚一般心思,知道此时敌众我寡,这才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要突袭倭寇将军,先将他斩杀,乱了倭寇的阵脚,再想法子将被倭寇抓来的百姓救走。此人一心要救汉人百姓,不惜以身犯险,必定是一位英雄好汉。念及此处,厉秋风拔出长刀,转头对慕容丹砚厉声喝道:“姑娘若是不想大伙都死在此处,就乖乖留在这里别动!” 慕容丹砚自从与厉秋风相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地与自己说话,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可是想到厉秋风呵斥自己,正是因为他要护着自己周全,是以惊愕之余,却又有几分欣慰。只是她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身形如电,已自飞身而起,如一头大鸟一般,直向山下掠了过去。 慕容丹砚虽然拔出了长剑,却也不敢随厉秋风冲向山下。她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在山顶边缘,紧紧盯着厉秋风的背影。 灰衣汉子打飞了羽箭之后,拎着抢来的长枪直向倭寇将军冲去。这一下情势突变,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只是事发突然,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僵立在当地,竟然忘了前去拦截灰衣人。眨眼之间,灰衣汉子已然冲出了十余丈,瞬间便到了倭寇将军面前。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厉秋风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老翁山下掠去。他虽然心急如焚,可是从山顶到倭寇列阵之处毕竟隔着百余丈。虽然自山顶凌空而下,距离要近了许多,可是要及时助灰衣人一臂之力,却也是极难之事。 厉秋风身在半空,右手拎着长刀,左手已自怀中摸出了一把铜钱。他打定了主意,若是自己来不及与灰衣人联手杀掉倭寇将军,却也绝对不容许倭寇军士乱箭射杀灰衣人。到了危急关头,他要先下手为强,以铜钱射杀倭寇军士。 待到厉秋风跃下了十余丈,灰衣人已自抢到了倭寇将军的马前。倭寇将军有些慌张,右手拔出了长刀,左手拎住马缰绳,似乎想要拨转马头逃走。可是灰衣人并未立时挥枪攻击倭寇将军,而是向斜刺里抢出,竟然抢到了倭寇将军右前方,这才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倭寇将军。只不过如此一来,他却将背心要害暴露在五百余名倭寇军士的弓箭之下。 厉秋风自老翁山顶掠下,如同一只大鸟御风而行。空地虽然被火堆和火把照得一片光明,可是老翁山上却是漆黑一片,几百名倭寇军士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灰衣人袭向倭寇将军。是以厉秋风自山顶直扑向空地,竟然没有人发觉他正在逼近。 厉秋风一边向空地掠了过去,一边紧盯着灰衣人和倭寇将军。他看到灰衣人到了倭寇将军马前却并未立时攻击,而是向前又抢出丈许,到了倭寇将军的右前方,这才转过了身子。若是换作别人,见灰衣人如此行事,定然会以为灰衣人蠢笨之极,不只没有趁乱挺枪刺向倭寇将军,而且还将背心要害暴露在倭寇军士弓箭威胁之下。只不过厉秋风却对灰衣人此举佩服之极。他知道灰衣人自二十余丈外冲向倭寇将军,就算他轻功再高,敌人再惊慌失措,待他到了倭寇将军的马前,对方必定也已惊觉。此时灰衣人若是立即动手攻击,就算他能将倭寇将军刺落马下,几百名倭寇军士开弓放箭,灰衣人也非得被射成刺猬不可。是以灰衣人宁肯失了先机,也要抢到倭寇将军右前方。虽说他将背心要害暴露于倭寇军士弓箭攻击之下,可是若是倭寇军士一齐放箭,不只灰衣人必定会被乱箭射死,倭寇将军也难免会变成刺猬。是以灰衣人此举看上去莽撞之极,其实早已想出了计谋。他算定倭寇将军杀不了自己,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是那几百名倭寇军士手中的弓箭。是以他抢到了倭寇将军与军士之间,迫得倭寇军士不敢放箭,自己方能全力搏杀倭寇将军,而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厉秋风见这个灰衣人心思如此缜密,心下佩服,更不想让这样一位好汉死在倭寇手中。是以他拼尽全力,直向倭寇冲了过去。 灰衣人抢到倭寇将军右前方,双手握枪,直向倭寇将军刺了过去。此时倭寇军士已然从慌乱中清醒过来,有数十人将箭头对准了灰衣人的后心。不过几名倭寇头目急忙抢到众军士身前,拼命舞动双手,阻止众军士放箭。 原来这几名头目知道若是乱箭齐发,不只灰衣人性命难保,倭寇将军也非得死在箭下不可。是以他们急忙抢了出来,不许众军士攻击灰衣人。其中两名头目见机甚快,转身拎着长刀,直向灰衣人冲了过去。 灰衣人这一枪势大力沉,直刺向马上的倭寇将军。倭寇将军右手长刀用力向下劈去,砍向灰衣人刺过来的长枪。灰衣人将长枪刺出之时,双臂贯注内力,见倭寇将军要用长刀格当长枪,心下暗想,你这狗贼不自量力!竟然敢以手中长刀遮挡长枪。我将你的长刀震飞之后,顺势一枪刺你一个透心凉,送你这个王八蛋回你的扶桑老家! 灰衣人打定了主意,压根不理会倭寇将军劈下来的长刀,仍然将手中的长枪向倭寇将军的胸口直刺过去。他的枪尖离着倭寇将军的胸口尚有半尺,倭寇将军手中的长刀已劈到了枪杆上。 灰衣人力贯双臂,一心要将倭寇将军的长刀震飞出去,手中长枪不停,顺势将倭寇将军的胸口扎出一个透明窟窿。只不过长刀与枪杆甫一相交,灰衣人只觉得手上一轻,枪头已然被长刀削掉了。 灰衣人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倭寇将军手中的长刀竟然如此锋利,自己虽然将内力贯注于长枪之上,可是长刀削断枪杆,如同刀切豆腐,自己的打算全然落空。 刹那之间,灰衣人心下震骇之极,双手握住断了枪头的枪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便在此时,倭寇将军顺势将长刀向外推出,直切向灰衣人的咽喉。而两名倭寇头目也已抢到灰衣人身后,两柄长刀分别砍向了灰衣人的双肩。 电光石火之间,情势已然逆转。灰衣人原本大占上风,瞬间便陷入三面受敌的窘境。 灰衣人此时已无法闪避,只好将牙一咬,暗想就算自己无幸,也要将倭寇将军杀掉。是以他身子不停,仍然向倭寇将军冲了过去,双手握紧了断了枪头的长枪,直向倭寇将军的胸口刺去。灰衣人心下暗想,手中的长枪虽然断了枪头,可是在自己内力催动之下,就算倭寇将军有铠甲护身,不能在他胸口扎出一个大窟窿,也足以用内力震得他肋骨折断,不死也要受重伤。 倭寇将军见灰衣人不管不顾地仍然将手中的无头长枪刺向了自己,只得将攻向灰衣人咽喉的长刀收了回来,又向刺过来的枪杆砍了下来。只听“嚓”的一声轻响,又有半尺长的一截枪杆被倭寇将军的长刀削断。 灰衣人手中的长枪虽然又被削断了一截,不过他的身子向前抢出,身后两名倭寇头目砍向他双肩的长刀却劈了一个空。两名倭寇头目自然不肯罢休,挥舞手中的长刀,又向灰衣人追了过去。 此时灰衣人已到了倭寇将军胯下坐骑的近前,手中的枪杆不管不顾地向倭寇将军胸口刺去。只不过他手中的枪杆只剩下了半截,要攻击倭寇将军,只能以下攻上,对他极为不利。倭寇将军看出便宜,右手长刀又劈了下来。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倭寇将军虽然仍是以长刀劈向灰衣人手中的枪杆,不过这次他的长刀落向了灰衣人握着枪杆的左手。倭寇将军算定了灰衣人刺来的枪杆只剩下不足一半,非得全力抢前刺出,才能触及到自己的胸口。如此一来,灰衣人离着自己极近,他的左手便在自己长刀攻击的范围之内。是以自己这一刀劈将下去,灰衣人若是想保住左手,只能将左手缩回去。如此一来,自己这一刀便能将枪杆再砍掉一半。剩下极短的一截枪杆拿在灰衣人手中,与烧火棍也没有什么区别。到时自己与两名手下三面夹击,立时便能将灰衣人乱刀砍死。 只是倭寇将军没有想到,灰衣人已抱定了与他同归于尽的主意。是以虽然看到倭寇将军手中的长刀劈向了自己的左手,他却没有丝毫犹豫,仍然将手中的半截枪杆刺向了倭寇将军的胸口。 此时灰衣人身后的两名倭寇头目已抢上前来,两柄长刀直劈向灰衣人后心。四人纠缠在了一起,都恨不能将对方立时打翻在地上。若以武功而论,灰衣人自然在倭寇将军和两名倭寇头目之上,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倭寇将军手中的长刀如此锋利,自己先前的打算落了空不说,反倒陷入三面被围的窘境。到了如此地步,他只能拼命抢攻,能与倭寇将军同归于尽,已是极不容易之事。 眼看着四人就要分出胜负,忽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两名攻到灰衣人身后倭寇头目大声惨叫,身子向前扑倒,手中长刀已然甩落到了地上。 倭寇将军听到异声大起,紧接着两名手下惨叫着摔倒在地。他知道情形有异,不过眼看着自己一刀便能将灰衣人的左手砍掉,是以将牙关一咬,不管不顾地仍然以手中的长刀劈向灰衣人。但是电光石火之间,倭寇将军眼前寒光闪动,似乎有几道亮光分打他的面门、咽喉和胸口。倭寇将军心下大惊,知道情形不妙,哪里还顾得上砍杀灰衣人。百忙中他无法用刀遮挡飞来的寒光,只得将身子向后一仰,随即左脚自马蹬中抽了出来,身子向右侧滚去。只是他的身子刚刚向后倒伏在马背上,三道寒光已从他面门掠了过去,其中一道寒光紧贴着他的鼻子尖飞了过去,凉风刮得他面孔一阵冰凉。 倭寇将军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从坐骑上滚落下来,“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他知道此刻乃是生死关头,万万不能有丝毫犹豫。是以这一下虽然摔得他七荤八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还是拼命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命般向倭寇军士列成的方阵逃了过去。 灰衣人死里逃生,知道来了帮手,心下又惊又喜。只不过看到倭寇将军摔落到地上之后,立时爬了起来拼命逃走,他心下一动,来不及转头去看是谁救了自己,拔腿便向倭寇将军追了过去。他知道若是被倭寇将军逃回到倭寇布成的军阵之中,几百名倭寇一起开弓放箭,自己和方才出手相救之人都难逃一死。只有紧紧咬住了倭寇将军不放,倭寇军士便不敢放箭。到时杀入倭寇阵中,敌人虽然人多势众,仓皇之下必定会乱成一团。到了那时,自己再想法子逃走便容易多了。 只不过灰衣人刚刚冲出三四丈,只觉得身边风声响动,一道人影已然从他身边掠了过去,直向倭寇将军追去。灰衣人心下一凛,暗想这人的轻功好生厉害,不知道是哪一位高手到了。他一边追向倭寇将军,一边定睛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的背影好生熟悉,蓦然间脑中灵光一现,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此人到了,事情便好办多了。 出手救下灰衣人的正是厉秋风。他冲入空地之时,恰好灰衣人陷入绝境。厉秋风左手一挥,早就扣在手中的七八枚铜钱齐齐激射而出。此时他距离四人不过三四丈远,是以发射铜钱之时不需再取什么准头,只要将铜钱尽数向两名倭寇头目和倭寇将军打过去便可。两名倭寇头目后脑海被几枚铜钱打中,立时倒地而亡。倭寇将军虽然没有受伤,却也不得不坠马求生。 厉秋风见倭寇将军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没命般向倭寇军阵逃去,他立即随后追了上去。此时厉秋风与灰衣人一般心思,知道一旦被倭寇将军逃回军阵,自己和灰衣人必定会被倭寇射成刺猬,是以一定不能让倭寇将军逃回本阵。只是他从灰衣人身边掠过之时,这才发觉灰衣人竟然是戚九。厉秋风又惊又喜,不晓得戚九为何也到了此处。不过凭空多了一个武功高强、极富智计的帮手,厉秋风当真是欣喜若狂。只不过情势紧急,厉秋风来不及与戚九招呼,仍然全力向倭寇将军追了过去。 此时几名倭寇头目已自挥舞长刀迎上前来,想要将倭寇将军救回去。倭寇将军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大声呼喝,但是他说的是扶桑话,厉秋风和戚九自然听不懂。只不过听到他的声音颇为严厉,想来是下令要倭寇头目将厉秋风和戚九拦住。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自抢到倭寇将军身后三尺之处。他右手握刀,左手斗然伸出,直向倭寇将军腰间的束甲绦抓了过去。 戚九跟在厉秋风身后,虽然全力奔跑,距离厉秋风却越来越远。他心下又既惊讶又佩服,还有几分惭愧。暗想自己在登州卫之时,上官也好,同僚也罢,甚至一些江湖中的前辈高人,都称赞自己是武林奇才。可是厉秋风只比自己大了几岁,武功却要强过太多。自己一向自负,可是与这位锦衣卫百户相比,差得实在太远。眼看着厉秋风左手伸出,要将倭寇将军生擒活捉,戚九心下长出一口气,暗想只要将倭寇将军捉住,便可以他为人质,逼迫倭寇让出一条路,使得两人可以带着被倭寇抓来的百姓逃走。 眼看着厉秋风就要将倭寇将军的束甲绦抓住,此时四名倭寇头目已然冲到倭寇将军身边。四人各自挥舞长刀,分砍厉秋风面门、咽喉和双肩。厉秋风无暇再去捉拿倭寇将军,只得停下脚步,右手手腕一翻,手中长刀如雪,直向攻过来的四名倭寇头目劈去。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只挥出一刀,却是攻向了四人。这一招含着四个变化,第一个变化使了出来,长刀划向右首第一名倭寇头目咽喉。第二个变化却是长刀变削为撩,自下而上切向右首第二名倭寇的小腹。第三个变化乃是手腕翻转,长刀扎向第三名倭寇头目左肩胛骨处。待到厉秋风使出第四个变化,手中长刀直劈向第四名倭寇头目的右手脉门。 四名倭寇头目抢先出刀攻向厉秋风,只不过长刀堪堪劈出,厉秋风的长刀已然到了四人面前。他出刀实在太快,虽然一招之中的四个变化有先后之分,可是四名倭寇看来,四个变化却是同时攻了过来。 只听一声惨叫,最左侧的那名倭寇头目右手脉门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劈中,鲜血如箭一般从伤口处喷了出来。那名倭寇头目手中的长刀掉落到了地上,他左手捂住右手手腕上的伤口,仓皇向后退开。 原来厉秋风这一刀快到了极处,四名倭寇头目无法抵挡,只得向后退开。中刀的那名倭寇头目稍慢了慢,立时被厉秋风长刀砍中,受了重伤。厉秋风得理不让人,飞身上前,左腿踢出,正踹在那名倭寇头目的胸口。只听“喀喇”一阵响,这名倭寇头目的肋骨已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身子直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两丈外的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不欲与剩下的三名倭寇头目纠缠,拔腿便向倭寇将军追了过去。只不过其余三名倭寇头目虽然向后退了几步,可是看到厉秋风仍然追赶倭寇将军,三人齐声呼喝,挥舞着长刀又挡在了厉秋风身前。 方才厉秋风重创了一名倭寇头目,固然是因为他刀法精妙,武功远在这四名倭寇头目之上。不过四名倭寇不晓得厉秋风的厉害,未免有些托大,只想着救出倭寇将军,是以与厉秋风硬碰硬地动起手来。待看到厉秋风如鬼魅般重创一名同伴,这才知道此人十分了得。三名倭寇头目收起了小觑之心,依照平日里操练的法子,三柄长刀寒光闪闪,将厉秋风围在了中间。厉秋风只想着将倭寇将军擒住,不想再与三人纠缠,是以长刀一挥,又向三名倭寇头目攻了过去。 四人这番交手,与方才全然不同。三名倭寇头目全取守势,只求将厉秋风挡住,每一人都紧紧守住自己的要害。厉秋风长刀攻来之际,当面的倭寇头目或者闪避,或者后退,另外两人则从左右或前后邀击,迫使厉秋风收刀自救。如此一来,三人如一条长蛇,厉秋风攻其首则尾至,攻其尾则首至,攻其中间则首尾俱至。这三名倭寇头目的武功并不算高,只不过相互之间配合得极是熟练,而且三人打定了主意只守不攻,厉秋风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将三人杀死或是逼退,一时之间却压根没有办法。他一边与三人刀来刀往缠斗不休,一边向倭寇将军逃走的方向望去。只见倭寇将军没命般地向南逃去,距离倭寇军阵已然不远。 厉秋风心下焦急,狠不能一刀便将三名倭寇头目全都砍倒,只不过三名倭寇只是躲闪,压根不肯与他交战,是以仓促之间,任他武功再高,却也拿这三人也没有办法。厉秋风心下焦躁,忽见人影一闪,却是戚九已然抢上前来,直向倭寇将军追了过去。 厉秋风见戚九追向倭寇将军,心下总算略略松了一口气。他将胸中的恶气全都发在三名倭寇头目身上,眨间之间连劈了四刀,虽然没有砍杀一人,却将三名倭寇头目逼得不住向后退去。 方才倭寇将军遇险,四名倭寇头目抢上前来接应。倭寇军纪极严,没有上官下令,谁都不敢轻动。是以眼看着一名倭寇头目被厉秋风踢得飞了出去,数百名倭寇军士虽然蠢蠢欲动,却无人敢冲上前来相助。只是倭寇将军拼命逃了回来,一边飞跑一边冲着众军士大喊大叫,要众人上前相助。十几名倭寇军士这才挥舞长枪,径直迎上前来,要将倭寇将军救回。 便在此时,戚九也已追了上来。倭寇军士让过了倭寇将军,各自挺起长枪,齐齐向戚九身上攒刺过去。戚九眼看着要将倭寇将军拦下来,却又被这十几名倭寇军士坏了好事,心下又急又怒。他虽然赤手空拳,却也凛然不惧,眼看着一杆长枪刺到他胸前,他左手倏然探出,正抓住了长杆与枪头的连接之处。那名倭寇军士长枪被戚九抓住,心下大惊,拼命要将长枪夺回来。只不过长枪如同嵌入岩石之中,竟然一动不动。戚九右掌在枪杆上猛然一击,那名倭寇只觉得双手虎口剧震,如同抓在了一块火炭之上,再也握不住枪杆,不由惨叫了一声,双手松开枪杆,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戚九将长枪抢在手中,精神大振,立时倒转枪头,格开了向他攒刺过来的五六杆长枪,随即施展开家传的枪法,与十几名倭寇军士战在了一处。 此时倭寇将军已然逃到了军阵之中,数十名军士挡在他的身前,厉秋风和戚九再想要将他或擒或杀,势比登天还难。只不过戚九心下暗想,厉秋风与三名倭寇头目打成一团,自己身边还围着十几名倭寇军士。如此一来,倭寇投鼠忌器,必定不敢开弓放箭。只要倭寇不用羽箭攻击,自己和厉秋风便有逃生的机会。念及此处,他斗志更旺,将手中的长枪使得如同龙飞凤舞,不过数合,便刺死了两名倭寇军士。 此时厉秋风也已大占上风,将三名倭寇头目打得不住倒退。那名被他踢断了十几根肋骨的倭寇头目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看到三名同伴被厉秋风打得狼狈不堪,不住向后退去,吓得他魂飞魄散,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倭寇军阵逃了过去。只不过他伤势太重,每一步迈出去都会牵动胸口的伤处,疼得他呲牙咧嘴,几欲晕去。当此生死关头,他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忍着剧痛拼命逃走。 厉秋风手中长刀如雪,如狂风暴雨般向三名倭寇头目攻了过去。转眼之间,已将三人逼退到正与戚九缠斗的倭寇军士身边。厉秋风与戚九汇合在一处,一刀一枪越发威猛。虽然有二十余名倭寇上前围攻,却被两人逼得不住后退,狼狈之极。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和戚九一般心思,都打算拖住身边这二十余名倭寇,使得敌人不敢乱箭齐发,然后再伺机逃走。是以两人虽然攻势凌厉,却并不是招招致命,而是想方设法让倭寇挡在自己与倭寇军阵之间,以防敌人突施冷箭,不免手忙脚乱。 双方打了片刻,忽听倭寇军阵内响起了一阵梆子声。厉秋风在京城曾随锦衣卫指挥使和兵部官员观看三大营操练,对于梆子声并不陌生。戚九更是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后来又在军中效力,对军营中的规矩比厉秋风更加熟悉。是以两人听到梆子响,知道这是军中放箭的信号,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倭寇难道疯了不成?就算他们不顾忌十几名黑甲军士的性命,可是这里还有三名倭寇头目。难道逃回本阵的那名倭寇将军丧心病狂,就连手下头目的性命都不顾了? 两人心下惊疑不定,围在四周的倭寇头目和军士也吓了一跳,有几人更是转头向倭寇军阵望去。只见无数军士已然弯弓搭箭,箭头瞄准了众人。这些军士吓得紧了,哪里还顾得上与厉秋风和戚九混战,转身便向四周逃走。厉秋风和戚九见此情形,知道情形不妙,正要飞身逃走。便在此时,只听得“嘶嘶”之声不断,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支羽箭直向厉秋风和戚九射了过来。 此时被厉秋风踢断肋骨的那名倭寇头目拼命逃走,距离倭寇军阵已不过五六丈远。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倭寇突然放箭,正要躲避之时,身上早中了无数支羽箭。这名倭寇头目惨叫之声不断,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厉秋风见势不妙,身子一动,已自追到了向右首逃走的一名倭寇军士身边,左手疾伸,点了他身上三处大穴。那名倭寇只觉得全身力气突然消失,立时向地上栽倒。厉秋风手疾眼快,左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拽了起来。便在此时,无数支羽箭已然飞了过来,只听得“噗噗”之声不断,那名倭寇身上中了五六支箭,身子便即软倒,若不是厉秋风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提在手中,只怕他早已躺在了地上。 厉秋风将倭寇的尸体作为盾牌,虽然箭如雨下,他却没有受伤。再看戚九也是如法炮制,抓住了一名倭寇挡在身前。羽箭将他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瞬间便已毙命。其余十几名倭寇头目和军士四处逃散,只不过漫天箭雨射了过来,这些倭寇大半被射死,剩下几人虽然也被射中数箭,侥幸没有射中要害,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不时发出几声呻吟。 厉秋风和戚九一边用倭寇的尸体遮挡飞过来的羽箭,一边慢慢向后退去。倭寇军士一边放箭一边向前逼近,如同一片乌云般涌了过来。厉秋风心中苦思脱身之计,可是敌人实在太多,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羽箭射中。是以他心下虽然焦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一条好计策。 转眼之间,厉秋风和戚九已然退出了十五六丈,可是倭寇步步紧逼,距离二人越来越近。厉秋风一边后退一边偷眼观瞧,见倭寇虽然紧追不舍,不过却没有从两翼包抄的迹象。他心下暗想,倭寇虽然凶悍,不过毕竟是一些未受教化的岛民,不懂得机变之法。此时若是倭寇正面用弓箭进攻,再派出二三百人从两翼席卷而来,自己和戚九立时便会陷入重围。到了那时,就算两人武功再高,本事再大,却也绝对抵挡不住几百人的围攻。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心下暗自侥幸。 两人又向后退出了五六丈,倭寇越逼越近。戚九偷眼向左首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四具黑甲军士的尸体。这四人是戚九猝然发难打死的,而随戚九同来的那些汉子此时已逃得无影无踪。 厉秋风正在苦思脱身之计,忽听得倭寇阵中响起了号角声。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向左右观瞧,只见倭寇军阵突然生了变化,从左右两侧各有数十名倭寇冲了出来,直向厉秋风和戚九身后奔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自己刚才还在庆幸倭寇没有从两翼包抄上来,自己和戚九便有逃生之机。想不到倭寇之中也有杰出之士,终于想到了对付自己和戚九的法子。念及此处,厉秋风一边后退一边转头对戚九大声说道:“戚兄弟,倭寇要从左右两侧包抄上来。若是有机会逃走,你不必等我,先逃出去是正经。” 戚九左手举着倭寇的尸体为自己挡箭,右手倒提长枪,向着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又不是江湖殴斗,咱们是与倭寇堂堂正正的交锋,我也是大明子民,岂能苟且偷生?!” 戚九话音未落,从左右两侧冲出来的倭寇奋勇突进,眼看着就要越过厉秋风和戚九二人。厉秋风和戚九心下雪亮,知道这两伙倭寇只要越过两人,便会从两人身后包抄上来。到时厉秋风和戚九四面受敌,要想杀出重围,势比登天还难。只不过两人被倭寇不断射来的羽箭所困,既不能攻,亦无法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寇从左右两侧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从厉秋风左侧冲来的倭寇突然一阵大乱。厉秋风心下一凛,一边后退一边转头向左首望去。只见倭寇纷纷倒地,似乎黑暗中有人出手偷袭。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刹那间心下雪亮,想来在老翁山顶上等候自己的慕容丹砚见到两人被困,便即悄无声息地溜下山来,趁着倭寇不备突施偷袭,将倭寇打倒了一片。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知道良机稍纵即逝,是以他转头冲着戚九大声叫道:“跟着我杀出去!” 厉秋风话音未落,左手将倭寇的尸体挡在身前,拼命向左首奔去。此时从左侧冲上来的倭寇遭受偷袭,已然乱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对付厉秋风。是以厉秋风没费什么力气,便已杀入倭寇之中。他知道此时乃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待到闯入倭寇人群之中,他左手一甩,将倭寇的尸体掷了出去。一名冲过来的倭寇猝不及防,尸体的脑袋正好撞在他的脑口。厉秋风这一掷力道好大,只听“喀喇”一声响,这名倭寇的胸口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倒地毙命。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将手中的尸体堪堪掷出,同时右手长刀横扫,如闪电般掠了出去。一名倭寇躲闪不及,只觉得颈上一凉,人头已然被厉秋风斩落。此时戚九也已冲入倭寇之中,手中长枪挥舞,眨眼之间便刺死了两名倭寇。此时虽然被倭寇围在当中,戚九却是杀得兴起,口中大呼酣战,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将倭寇打得东倒西歪。 厉秋风连杀三名倭寇,又与两名手持长枪的倭寇战在了一处。只不过他正要挥刀抢攻,却见一名倭寇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截带血的剑尖。那名倭寇一声惨叫,剑尖却又倏然消失。那名倭寇一头栽倒在地,身后现出一人,正是慕容丹砚。 原来慕容丹砚眼看着厉秋风冲下山去,心下虽然着急,可是想到厉秋风疾言厉色的模样,总算忍耐了下来。初时她看到厉秋风和灰衣人联手将倭寇打得狼狈不堪,不免心痒难耐,在山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若不是忌惮厉秋风发怒,她早就挥剑冲下山去加入战团了。只是后来情势突变,倭寇将军逃回倭寇军中,不顾倭寇军士的性命,下令众军士开弓放箭,以弓箭逼得厉秋风和灰衣人不住后退。慕容丹砚在山顶看到这般情形,已自忍耐不住,知道厉秋风和灰衣人已陷入窘境,哪里还顾得上厉秋风是否恼火,当即施展轻功,从老翁山上直扑向山下。 厉秋风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倭寇面前,一出手便杀掉数人,还将倭寇将军打落马下,使得几百名倭寇心下惊骇,竟然不晓得厉秋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其后厉秋风和戚九大显神威,将上前围攻的倭寇打得狼狈不堪,众倭寇只是盯着厉秋风和戚九,却没有人发觉慕容丹砚已从老翁山顶飞掠而下。 慕容丹砚冲到山脚之时,恰好两伙倭寇冲了出来,想要从两翼包抄厉秋风和戚九。其中右路倭寇恰好从慕容丹砚面前冲了过去。只不过这伙人一心想着抄厉秋风和戚九的后路,没人发觉黑暗之中有人冲了过来。慕容丹砚见这伙倭寇不管不顾地从自己眼前跑了过去,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她从针囊中摸出一把银针,右手一甩,直向倭寇打去。这伙倭寇全无防备,有的被银针打入太阳穴,有的被银针打瞎了眼睛。只听五六名倭寇长声惨叫,纷纷摔倒在地上。随后冲上来的倭寇没有料到同伙突然倒地,仓促之间收不住脚,被倒在地上的倭寇绊倒,便也纷纷摔倒在地上。慕容丹砚趁机挥剑杀入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眨眼之间便有数名倭寇死在她的剑下。 待到厉秋风和戚九也杀了过来,慕容丹砚出剑越发迅疾。她趁一名倭寇背对自己而将她刺杀之后,看到厉秋风正站在自己面前。慕容丹砚向着厉秋风吐了吐舌头,口中说道:“厉大哥,我来助你斩杀倭寇,你可不要怪我!” 厉秋风挥刀砍翻了一名扑上来的倭寇,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多谢姑娘相救,否则我和戚兄弟只怕已失陷在倭寇手中。” 这伙倭寇为了从两翼包抄厉秋风和戚九,冲出之时紧贴着老翁山的山脚。倭寇在空地上点燃的火堆都在河岸两侧,山脚压根没有火堆,是以此处颇为黑暗。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杀入倭寇之中,趁着倭寇一片混乱,加之四周黯淡无光,一刀一剑和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如化,眨眼之间便有十余名倭寇死在三人手中。 方才倭寇将军不惜送了四名倭寇头目和二十余名倭寇军士的性命,也要下令放箭,便是要以这些倭寇的性命,将武功高强的厉秋风和戚九乱箭射死。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厉秋风和戚九竟然抓住了两名倭寇,以这两名倭寇为肉盾,竟然没有死在乱箭之下。等到厉秋风和戚九杀入右路倭寇之中,倭寇将军虽然恨不能立时将两人杀掉,可是右路的倭寇几近百人,要将这么多人一起射杀,即便倭寇将军狠毒之极,却也不敢下令放箭。是以眼看着右路倭寇大乱,倭寇将军气急败坏,又不能以强弓杀人,无奈之下只得连声下令,要众倭寇掩杀上去,绝不能让厉秋风和戚九逃掉。 厉秋风一边与倭寇缠斗,一边偷眼察看四周的情形。眼看着远处的倭寇发一声喊,挺枪冲了过来。他心下暗想,若是几百人一起蜂拥而上,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武功再高,却也无法抵挡。他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在倭寇之间纵横来去,几乎每一剑挥出,便能刺倒一名倭寇,正杀得兴高采烈。再看戚九,只见他双手端枪,如下山猛虎,比之慕容丹砚要凶狠得多。他不只以长枪刺杀倭寇,还用枪杆胡乱打砸,围在他身边的倭寇被打得狼狈不堪,抱头鼠窜。 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慕容丹砚和戚九杀得兴起,却忘记了三人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若是再缠斗下去,等大股倭寇围了上来,那时想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他手中长刀挥舞,逼退了挡在他身前的三名倭寇,一直冲到了戚九身边,一脚踢出,将一名想要从背后偷袭戚九的倭寇踹飞了出去,这才与戚九并肩对敌。 戚九见厉秋风杀到自己身边,当下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今日杀得真是痛快!小弟已刺倒了十多人,若是拿了这十几颗首级回转山东,一个百户的职位是跑不了啦!” 厉秋风一边挥刀将刺来的两杆长枪挡了出去,一边对戚九说道:“咱们寡不敌众,这里又是人生地不熟,不能再与这些倭寇纠缠下去。不如先爬上山坡,将倭寇甩开,再做计较。” 戚九虽然杀得兴起,不过他是一个稳重之人,远远望见火把乱舞,直向自己逼近,知道倭寇已然全军出动。是以他挥枪刺倒了一名攻过来的倭寇,转头对厉秋风道:“就依厉大哥所说,咱们这就上山!” 厉秋风和戚九一刀一枪杀向倭寇,眨眼之间便杀出一条血路,一直冲到慕容丹砚身边。厉秋风和戚九将慕容丹砚护在中间,助她杀散了周围的倭寇。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不可恋战!咱们先杀上老翁山再说!”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慕容丹砚正自杀得兴起,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心下一怔,暗想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可是被三人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眼下正要趁着混乱重创倭寇,可是厉秋风为何要先行逃走?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身形停滞,知道她只想着追杀倭寇,不愿逃走,急忙对她说道:“倭寇势大,咱们若是与他们纠缠下去,非得吃大亏不可。不如先行避开,再趁机袭杀倭寇头目。”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大起,却是大股倭寇已然从南侧冲了上来。慕容丹砚这才知道情形不妙,急忙说道:“厉大哥,我听你的话便是。” 三人计议已定,先是一阵猛砍猛杀,将周围的二十几名倭寇杀得抱头鼠窜。趁着倭寇狼狈逃散之机,厉秋风低声说了一声“快走”,转身便向老翁山上奔去。戚九和慕容丹砚施展轻功,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 其时被三人杀退的倭寇正自向后逃去,恰好大股倭寇从南侧攻了上来。败退的倭寇见同伙大举来援,胆气复壮,纷纷转过身去,挥舞长枪又向来路冲杀过去。只不过眼前一片昏暗,哪里还有厉秋风等三人的影子? 此时倭寇将军也随着手下的军士冲了上来。原来他逃回倭寇本阵之后,有两名倭寇将他的坐骑牵了过来,想要扶着他上马指挥。倭寇将军勃然大怒,一扬手便重重地打了一名倭寇一记耳光。另一名倭寇吓得后退了两步,正自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一名倭寇头目已自抢上前来,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将那名倭寇一脚踹到了一边,这才让十几名倭寇紧紧护在倭寇将军周围,随着众倭寇一同向北杀去。 待到倭寇将军离开之后,那名倭寇头目才对站在一边浑身颤抖的那名倭寇说道:“敌人如此厉害,你让将军骑在马上,岂不是成了敌人攻击的活靶子?幸好我及时赶到,一脚将你踹到了一边。否则将军发起怒来,非得一刀砍下你的人头不可!” 倭寇将军虽然极为凶悍,可是他方才险些死在厉秋风和戚九手中,傲气被打掉了不少。他拼命逃回到倭寇本阵之中,已被吓得心慌意乱。后来倭寇将军躲在几百名倭寇中间,虽然看不清楚厉秋风、戚九在倭寇之中大砍大杀的模样,可是借着火堆和倭寇手中火把的光亮,看到有倭寇的人头飞上半空,而且在惨叫声中,不断有倭寇倒在地上,更是让他心惊胆颤,一时之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后来他总算清醒过来,这才下令倭寇从左右两翼包抄厉秋风和戚九。 倭寇将军惊魂稍定,暗想厉秋风和戚九虽然勇猛之极,不过自己手下人多势众,几百人一拥而上,踩也将这两人踩死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从右路杀将过去的倭寇不知为何突然乱成了一团,紧接着厉秋风和戚九也加入战团,将自己的手下杀得不住后退。倭寇将军又惊又怒,这才下令全军攻击。只是他害怕敌人仍像方才那般使出“擒贼先擒王”的手段,在乱军之中攻向自己,只好躲在十几名贴身护卫中间,随着众倭寇向前杀去。 倭寇冲到方才与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激战之处,眼前却是一片昏暗。数十名倭寇举起手中的火把四处寻找,只看到遍地都是倭寇的尸体和丢弃的长枪、弓箭,还有十几名受伤的倭寇躺在地上惨叫呻吟,哪里还有敌人的影子? 众倭寇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等人去了何处。倭寇将军此时被几十名军士护在中间,胆子大了不少,已不似方才那般惊恐。此人原本是一个极为凶悍之人,又颇富智计,这才做了统领五百名倭寇的将军。方才他先后被戚九和厉秋风偷袭,险些死在两人手里,不免方寸大乱,这才举止失措。此时他已镇静下来,立时恢复了平日里的凶狠阴毒。他见众倭寇乱成一团,心下恼火,大声斥骂,随即右手向老翁山一指,连声下令。举着火把的数十名倭寇听到号令,一齐将火把向老翁山掷了过去。 漫天火把映照之下,从空地至老翁山方圆数十丈内亮如白昼。只见三个人影正在向老翁山山顶奔去,看背影正是方才与倭寇激战的三人。 倭寇将军见敌人逃走,哪里肯放他们离开?只见他右手一挥,倭寇军士纷纷弯弓搭箭,将羽箭向逃走的厉秋风等三人射去。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戚九直向老翁山山顶奔去。初时他们听到身后乱成一团,估计倭寇没有发觉三人正在逃向老翁山。只是过了片刻,山下已安静了许多。三人只觉得身后突然亮了起来,不由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无数火把自山下空地直飞向老翁山,登时将山坡照得一片光明。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自己虽然预料到倭寇不会乱得太久,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反应如此之快,而且还想出了用掷火把来搜寻三人的法子。方才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虽然将倭寇杀得狼狈不堪,只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若是倭寇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齐心合力追杀上山,三人必败无疑。念及此处,他一边加快脚步向山顶奔跑,一边转头对身边的慕容丹砚和戚九大声说道:“倭寇已然发现了咱们,当心他们放箭!咱们到了山顶之后……” 他刚刚说到这里,只听山下传来一阵弓弦之声,紧接着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羽箭直向三人身后袭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急转,刹那间已是面朝山下。此时空中仍有火把尚未落下,无数道寒光自山下射了过来,声势颇为惊人。慕容丹砚和戚九也转过了身子,与厉秋风并肩而立。三人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器,磕打飞过来的羽箭。 片刻之后,倭寇掷出的火把已尽数掉落在山坡之上,整座老翁山又陷入到黑暗之中。不过倭寇知道厉秋风等三人逃上了老翁山,不须火把照亮,只是不断将羽箭向山坡上乱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一边用刀、剑和长枪击打飞来的羽箭,一边倒退着向山顶移动。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射来的羽箭虽然密集,不过伤不了咱们。让人担心的是倭寇若趁着三人击打羽箭而无法向山顶狂奔之时追杀过来,将三人围在山坡之上,情势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一边挥舞长剑和长枪击打射过来的羽箭,一边随着厉秋风向山顶退去。两人与厉秋风一般心思,知道若是被倭寇追了上来,再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只不过倭寇箭如雨下,三人只能向山顶倒退着行走。老翁山虽然并不陡峭,倒退之时也是磕磕绊绊。厉秋风和戚九还算得上沉稳,慕容丹砚心下已是焦躁万分。 厉秋风一边拨打羽箭,一边暗自计算三人与倭寇之间的距离。他心下暗想,倭寇距离三人最多不过三十丈,眼下敌人已从一团混乱中恢复过来,只要全力向老翁山冲击,不须太多工夫便能追上三人。若是在山坡之上与敌人死战,情势必定与已不利。若是能抢先一步登上山顶,再居高临下反击倭寇,便能占据地势之利,不至于被倭寇合围,或许会有转机。可是要想在倭寇冲上来之前逃到山顶,又谈何容易?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后退,不知不觉之间又向后退了十余丈。便在此时,他心下一怔,暗想倭寇射来的羽箭力道似乎弱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劲急。他心下大为不解,挥刀又磕飞了几支飞来的羽箭,越发确信这几支羽箭飞来之时疲弱无力,不须耗费太多力气,便能将羽箭挡开。 厉秋风心下惊疑,暗想难道倭寇不断射箭,结果气力不足了不成?可是转念一想,倭寇绝对不会如此不济。他们射来的羽箭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必定另有原因。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忽听戚九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厉大哥,情形有些不对啊!为何倭寇射来的羽箭越来越软弱无力?”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知道此事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才开口对戚九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不晓得倭寇到底是在捣什么鬼,不过咱们还是先逃到山顶再说。”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山顶疾奔。此时倭寇射来的羽箭力道不足,不必像方才那般拼尽全力遮挡,大可以不必倒退着击打羽箭。慕容丹砚和戚九也转过身子,跟在厉秋风身后向老翁山顶奔去。 三人轻功都不弱,既然不必顾及倭寇射来的羽箭,便可以全力发足向山顶奔去。片刻之后,三人只觉得眼前似乎一亮,山风强劲了许多,原来已经奔到了山顶。 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没有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地到了山顶。他右手拎着长刀,转身向山下望去。借着空地上的火堆,这才发现倭寇在山脚下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压根没有随着三人登上老翁山。厉秋风心下大惊,这才明白倭寇射向三人的羽箭力道为何越来越弱。原来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逃上老翁山之后,倭寇虽然追到了山脚,向三人不断放箭,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倭寇竟然并没有随着三人登上老翁山,而是猬集于山脚,只是以羽箭攻击三人。初时倭寇与三人相距不过十余丈,向着山坡上乱箭齐发,迫得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只能倒退着向山顶退去。但是三人不断后退,与倭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倭寇射来的羽箭力道自然也是越来越弱。到得后来,羽箭只能射出二三十丈,已然无法伤到厉秋风等三人。 慕容丹砚和戚九站在厉秋风身边,目瞪口呆地向山下望去。片刻之后,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扶桑恶鬼为何不到山上追杀咱们?难道他们被咱们吓破了胆,不敢尾随而来?” 她说到这里,想想这个理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只得闭嘴不说。 厉秋风看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火把,口中说道:“咱们方才只是趁着倭寇不备突然出手偷袭,这才让倭寇陷入混乱之中。眼下倭寇已然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咱们绝对不是他们的敌手。此地是倭寇的老巢,咱们闯了进来,倭寇绝对不会放过咱们。他们没有尾随而至,多半是另有图谋。”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接口说道:“或许是倭寇忌惮四周太过黑暗,生怕又像方才一般被咱们趁乱大杀一阵,这才没有追赶上山。不过正如厉大哥所说,倭寇绝对不会放过咱们!他们虽然没有追到山上,但是一定会派人将这座山团团围住。待到天明之后,再向山上进攻。” 厉秋风转头对戚九说道:“这座老翁山虽然不大,可是方圆也有三四里。五百多名倭寇聚在一起虽然不少,可是要将整座老翁山团团围住,那是想也休想。”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由心下一怔。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挠了挠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的是。要将这座小山围得水泄不通,最少也要三四千人。” 三人站在山顶,眼看着山下的倭寇猬集在一处,似乎正在向山上观望,却并没有向山上进攻的迹象。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这些坏蛋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只是守在山下。咱们正好趁机从老翁山东侧下山,直奔柳生一族的老巢。这么多倭寇到了这里,他们的庄子里定然空虚,咱们闯了进去,就算杀不了倭寇的首脑,也能吓他们一大跳。” 厉秋风摇了摇头,指着山下的倭寇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这五百多名倭寇手持长枪,携带弓箭,进退有序,用的是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与柳生一族杀手诡异的剑术全然不同。依我来看,这些人并非是柳生宗岩的手下,而是从东南沿海赶到辽东来赴援的倭寇。” 戚九大惊,口中说道:“从东南沿海赶到辽东赴援的倭寇?这么多倭寇北上,朝廷岂能不知?”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对戚九说道:“只怕赶到辽东的倭寇还不只这些。” 厉秋风将李奎久所说之事尽数讲给了戚九听。戚九越听越是心惊,颤声说道:“难道王家庄才是扶桑人的老巢?” 慕容丹砚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柳生一族的老巢?不对,你若是不知道,又怎么会赶来相助?” 戚九摇了摇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明明是厉大哥和姑娘出手救了在下,怎么能说是在下赶来相助两位?”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戚兄弟,你难道不是打听到我和慕容姑娘被困此处,这才赶来相救的吗?” 戚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哪有这等先见之明?厉大哥吩咐我留在王家庄中,留意倭寇是否要对王家庄下手。这两日庄子里倒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一早又随众人一起到摩天岭上建造庙宇。到了岭上之后,才发觉情形与前几日不同,几乎整个东辽县的男丁都被赶到了岭上,而且知县老爷也带人到了,盯着咱们干活。这些公差凶得很,若是有人手脚稍慢了些,便会被他们喝骂鞭打。后来我发现知县老爷虽然在场,可是那些监工却肆无忌惮地让咱们建造城墙,而不是盖庙。当时我还想知县老爷怎么糊涂到如此地步,竟然连建庙还是建城池都分不清楚……” 戚九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个知县压根就是假的!他是倭寇派人假冒的。” 戚九一惊,看了慕容丹砚一眼,似乎不相信她的话。厉秋风道:“慕容姑娘说的不错。倭寇阴谋已然发动,他们为了阻挡南下的官兵,急着在摩天岭上筑城。为此他们派人将知县等人捉住,又派人易容假扮知县,由衙门派人征召东辽县的男丁,到摩天岭上为他们建造城池。” 戚九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怪不得那些监工如此猖獗,想来他们都是倭寇。中午时分,岭上突然来了一伙人,与知县等人嘀咕了几句,随后这伙人便从民夫中挑选了二十余人,我也被他们挑中。原本以为他们是挑人去干活,可是这些人将咱们带到摩天岭下之后,便用黑布袋套在咱们头上,威胁说谁敢将黑布袋摘下来,便要将脑袋砍下来。 “我瞧着这些人行踪诡异,心下暗自戒备。套上黑布袋之后,便被这些人用绳子绑在手臂上,推搡着向前走去。我一边走一边计算行程,约摸走了一个半时辰,前后行走了差不多二十里路。后来这些人让咱们停下了脚步,又摘下了黑布袋,这才发现到了一座石屋之中。石屋不大,挤了二三十人,有人心下害怕,嚷嚷着说要回家。结果被那些人拖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人心下害怕,只得挤在石屋之中,再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后来听到外面雷声阵阵,不久又下起了大雨。我一心想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是以藏在人群之中,装着胆怯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又过了许久,突然来了四名身穿黑甲的军士,将咱们从石屋中赶了出来,一直押到了这里。后来才知道有人要拿咱们来练习射箭,我心下大怒,趁四名黑衣军士不备,将他们打倒在地,抢了一杆长枪,直奔骑在马上的那个黑甲将军杀去。后来的事情两位想来都知道了。若不是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死在倭寇的乱枪之下了。” 厉秋风将自己和慕容丹砚来到这里的经过也说了一遍。戚九听了之后张大了嘴巴,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真是该死,我怎么就没想到倭寇的老巢距离王家庄竟然如此之近?!” 慕容丹砚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狡诈之极。他让森田忍混入王家庄做了大管家,将王家庄置于倭寇的监视之下,这才敢在王家庄背后打造如此庞大的巢穴。柳生一族如此狡猾,你若是猜到了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里,那反倒奇了。” 厉秋风见山下的倭寇仍然没有进攻,却也没有退走,仍然聚在山脚下。只不过已有不少火堆熄灭,山下的空地越来越暗,要想看清楚倭寇的情形已是极不容易。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山下这伙倭寇是柳生一族的强援,他们冒着大雨出来操练,便是因为攻占辽东已是迫在眉睫。这些倭寇凶残之极,为了练兵,竟然拿活人来练箭。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不能正面与之相抗。眼下倭寇守住了西面,咱们无法从原路返回。何况就算从西面杀出去,也只能再入王家庄。森田忍已经将王家庄控制在他的手中,庄中有许多柳生一族的杀手。这些人的武功比山下这些倭寇厉害得多,若是被他们缠上,咱们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从西面杀出去已不可能。北面和南面都是田地,田地之外是树林和黑藤墙。咱们在这里大闹了一场,想来柳生一族定然要加强戒备,想要从北、南两个方向冲出去也是极不容易。”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和慕容姑娘在山下之时,曾经看到东首有道路屋宅,想来是柳生一族的聚居之地,而且山下这些倭寇也是从东首绕过来的。若是北、南、西三面都无法通行,咱们不如潜入东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慕容丹砚和戚九自然没有异议。三人计议已定,便即转身向东而行。戚九一边走一边对厉秋风说道:“以前我在登州卫之时,曾听与倭寇打过仗的老**说过,扶桑国远在海外,百姓贫穷,军资也是极为匮乏。扶桑国的工匠虽然精于打造兵器,但是生铁不足,只能用大笔银子到中原购买。是以上到将军,下到士卒,身上的盔甲都舍不得用铁来打造,只能将竹子切削成片,然后用细绳穿了起来,裹在身上做甲胄。至于头盔,大多也是用木头制作而成。只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大将才会戴上铁盔。其时我心下暗想,竹子虽然坚韧,但是用来充当铠甲简直如同儿戏,心下对此不以为然。可是方才与倭寇一场激战,发现这些王八蛋身上的甲胄确是用竹片制成。不知道倭寇用了什么手段,这身竹片制成的甲胄,其坚硬竟然不亚于咱们大明官兵身上的铁甲,而且竹子甲胄远比铁甲要轻,这些倭寇进退之时便要灵活许多。”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以前我一直对倭寇心存轻视,以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亡命于海上的强盗罢了。东南沿海的官兵屡战屡败,我只想着是因为统兵将领无能,才让倭寇占了许多便宜。可是经过方才这一战,我才知道倭寇都是百战精兵,不只军纪森严,而且兵器和盔甲也并不比大明官兵差许多。眼下倭寇羽翼已成,咱们想要将他们一举扳倒,只怕、只怕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戚九说到这里,声音已自有些颤抖。好在四周一片漆黑,厉秋风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否则厉秋风心下必定惊讶之极,还以为戚九对倭寇起了畏惧之心。 三人脚下极快,不多工夫,已然走到了老翁山东端边缘。只不过眼前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楚山下是什么情形。慕容丹砚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那些倭寇不敢上山,会不会是因为这座大墓中埋着什么重要人物,他们不敢亵渎死者,这才没有追杀咱们?” 厉秋风尚未答话,戚九“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墓?哪里有大墓?” 慕容丹砚右脚在地面上踩了两下,笑道:“咱们脚下这座老翁山,其实就是一座大墓。” 戚九吓了一跳,口中说道:“何以见得这是一座大墓?” 厉秋风俯下身子,用手中的长刀在山坡边缘四处敲击了一阵,这才站起身来,对戚九说道:“大墓之事,咱们一会儿再说。我在山下的田地中曾经仔细看过老翁山的地形,整座山体为圆形,上窄下宽。咱们虽然看不清楚老翁山东侧山坡如何陡峭,不过想来与西侧的山坡没有什么两样。咱们下山之时,须得小心在意,以免脚下磕磕绊绊。另外也要防着倭寇在山下设伏,若是情势不对,咱们逃回这里再做计较。”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总是觉得倭寇不到山上追杀咱们,恐怕其中另有文章。眼前虽然没有敌人,更要提防倭寇的奸计。” 三人又计议了一番,这才并肩向山下走去。每走出十五六步,厉秋风便会停下脚步,向前发射一枚铜钱,随后三人静候片刻,确认前方没有异常之后,这才继续向山下走去。 厉秋风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向山下,一边将他判定老翁山是一座大墓的原因说给戚九,三人又对大墓主人的身份猜测了一番。可是三人想破了头,也猜不出老翁山下埋的到底是谁。 因为三人一路走来极为小心,是以用了约摸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山脚。厉秋风向四周发射了十几枚铜钱,想要试探是否有人埋伏在山脚处。可是铜钱射出之后,如同被黑暗吞噬,没有半点回应。厉秋风侧耳倾听,片刻之后,他压低了声音对戚九和慕容丹砚说道:“看样子左近无人埋伏,咱们继续向前走罢。” 三人迈步前行,这才发觉山脚下有一条石板路,想来就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玉麦田边缘发现的那一条。慕容丹砚心下暗想,看样子这条石板路环绕了整座老翁山,那些倭寇就是沿着这条石板路前往山前的。 越过石板路之后,却是一片树林。厉秋风和戚九都是稳重之人,生怕树林中有埋伏。两人商议了一番,仍然没有决定如何穿过这片树林为好。慕容丹砚老大不耐烦,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方才厉大哥发射铜钱,有几枚飞入树林中。若是里面有倭寇埋伏,他们早就藏不住了。依我看咱们不如直接闯进去,想来无人阻拦。” 戚九沉声说道:“厉大哥发射铜钱之后,林子里确实没有人声。不过若是倭寇没有派人在树林中埋伏,而是挖了陷阱,或是设了机关消息,眼下已是午夜时分,林子中一片漆黑,咱们又不能晃亮火折子照路,每一步踩下去,只怕都是在鬼门关前打转。若是没有把握,还是不要轻易走进树林为好。” 慕容丹砚心下焦躁,而且知道戚九比自己还小着一两岁,是以对他便不如对厉秋风那般敬重。听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若是事事杯弓蛇影,咱们哪里也不要去了,干脆就坐在这里,等着天亮之后,倭寇蜂拥而上,将咱们乱刃分尸算了。” 戚九听慕容丹砚发起脾气,心下一怔。他原本也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否则也不会初入王家庄,便与王小鱼起了冲突。不过戚九虽然一身傲气,却并不莽撞,江湖阅历、人情世故更非慕容丹砚可比。是以慕容丹砚虽然恼怒之下出言无礼,戚九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出言反驳。 戚秋风见慕容丹砚恼了,生怕她与戚九翻脸,急忙抢着说道:“慕容姑娘,戚兄弟说得不错。别忘了咱们下午在南侧的树林中,曾经见过柳生一族的杀手。眼下咱们已经到了柳生宗岩老巢门前,而且方才在山前和倭寇打了一两个时辰,以柳生宗岩的智计,绝对不会全无防备。柳生一族的高手越是不现身,他们的阴谋就越发狠毒!” 慕容丹砚心下兀自不服,不过既然厉秋风帮着戚九说话,她也无法反驳。等到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狠狠瞪了戚九一眼。好在四周一片漆黑,戚九压根看不见慕容丹砚瞪着自己。 便在此时,三人眼前忽然一亮,一团大火球自树林一侧升腾了起来,火光刺破了黑暗,使得三人的眼睛瞬间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闭上了眼睛,一边向后疾退,一边大声叫道:“当心眼睛!快向后退!” 戚九和慕容丹砚也是悚然一惊,听到厉秋风大声呼喝,急忙也向后退去。只是戚九的武功虽然不弱,轻功却不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他闭着眼睛向后退去,冷不防脚下绊在了石板路边缘的块石头上,身子站立不稳,竟然仰面向地上摔去。戚九心下大惊,暗想这一跤摔下去虽然不至于受伤,可是如此狼狈,只怕会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笑话。 戚九虽然沉稳,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少年。他一向心高气傲,若是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摔一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只怕比杀了他还难过。只是他正自仓皇之时,忽然觉得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后腰处轻轻一托。戚九心下一怔,随即察觉是厉秋风伸手相助。戚九心下又惊又喜,不晓得一片漆黑之中,厉秋风是如何发觉自己正向地面摔去。当此紧急时刻,戚九来不及多想。借着厉秋风一托之力,他腰间用力,身子已然弹了起来,竟然翻了一个无头跟头,这才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厉秋风助戚九站稳身子之后,他右手提刀,挡在戚九和慕容丹砚身前。此时他已睁开双眼,定睛向树林望去。只见树林上方的天空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红,情形甚至是惊人。这片树林树木密集,一片漆黑之时,倒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可怕。此时林子后面的大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照之下,树木似乎动了起来,好像一无数奇形怪状的巨人,在火焰前旋转扭动,疯狂舞蹈。 慕容丹砚此时也已睁开了眼睛,她长剑当胸,颤声说道:“怪不得方才倭寇只是守在山脚,并不向山上攻击。原来他们早已在这里设了埋伏,只是想将咱们逼到陷阱中。” 厉秋风道:“只怕也不尽然。若是倭寇早就在这里设了埋伏,方才只是想逼着咱们就范,那他们更应该尾随着咱们登上老翁山山顶。否则咱们到了山顶便不动了,这里的埋伏岂不是没有半点用处?”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有人一声长笑。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树林对面火光冲天,火焰燃烧之声惊天动地。可是这人的笑声竟然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自己的耳朵中,此人内功之强,算得上江湖中少有的高手。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修武一别,想不到在辽东又与厉少侠重逢。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山水有相逢’。老夫重出江湖之后,三番四次与厉少侠不期而遇,幸何如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到这人说话,心下悚然一惊,暗想柳生宗岩果然藏在这里。想来此时他已稳操胜券,这才堂而皇之地站了出来。 说话那人正是柳生宗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柳生宗岩是死对头,多次与之交锋,自然记得他的声音。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你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咱们虽然屡次交手,不过也算是老朋友了。佳客远来,何必徘徊不进?这片树林里没有埋伏,两位尽可以穿过树林,前来相见。这里还有几位老朋友,大伙不妨小酌几杯,共商大计。哈哈,哈哈。”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咱们是三个人,这个老贼怎么说是“两位”?借着熊熊火光,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阴睛不定,生怕他被柳生宗岩说动,真的去和这个老贼共商什么“大计”,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这个老贼狡猾得很,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大当!” 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岂能让柳生宗岩如此诓骗?慕容姑娘此番重出江湖,虽然沉稳了许多,可是一到紧急关头,她毛毛躁躁的性子便又是显露无遗。 戚九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说话之人就是你曾说过的那个扶桑人首领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是他。看样子这个老贼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戚九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我不曾见过此人。不过听他方才说话,好像他也是刚刚知道你和慕容姑娘到了这里。”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心下一凛,仔细回想柳生宗岩方才说的几句话,这才发觉确实如戚九所说。若是柳生宗岩早就知道自己和慕容丹砚到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岂能容许两人在东辽县平安无事地住了这么多日子?他方才说什么‘修武一别,想不到在辽东又与厉少侠重逢’,摆明了是刚刚知道自己和慕容丹砚到了东辽县。既然如此,这个老贼亲自出面来对付自己,并非是早有准备,而是仓促之间的事情,就算这个老贼再狡猾,所设下的毒计也必定会有破绽。如此一来,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便有脱身之机。 厉秋风想到这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转头看了戚九一眼。火光映照之下,只见戚九神情坚毅,颇有英雄气概。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少年临危不乱,却又心思缜密,真有大将之风。假以时日,此人必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他正思忖之际,忽听得柳生宗岩说道:“厉少侠,老夫虽然不能说是一言九鼎,可是此时占尽了上风,若是想要杀你,只需一声令下,便有成千上万的手下冲了过去。你们两位武功再高,却也是插翅难逃。但是眼下我并不想杀了你们,咱们可以坐下来好生聊一聊,或许对你们两位大有好处。”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老夫知道慕容姑娘是慕容秋水先生的爱女。老夫与慕容先生虽然不是朋友,却也并非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慕容先生不只武功天下无敌,而且聪明之极,懂得机变之道,老夫若想成就大事,要借助慕容先生之处甚多。就算慕容先生爱惜羽毛,自重身份,不肯与老夫合作,老夫也无意得罪慕容先生。是以慕容姑娘尽可以放心,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老夫绝对不会阻拦。至于厉少侠嘛,你是慕容姑娘的好朋友,按理说老夫也不应与你为难。只不过眼下局势微妙,有些事情还要厉少侠帮忙。是以老夫想请厉少侠光临敝宅一叙,就算少侠不肯帮忙,只须在敝宅盘桓数日,待此间大事一了,厉少侠尽管拍拍屁股走人,老夫绝不强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如此说话,心下都是大惑不解,暗想这个老贼莫非吃错了药,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半年之前,柳生宗岩在皇陵发难,想要偷袭京城,倾覆大明朝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武林各大帮派联手,历经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三场大战,挫败了柳生一族的阴谋,使得柳生宗岩功败垂成。后来在皇陵之外,厉秋风与慕容丹青联手,重创柳生宗岩,迫得他伤重逃走。柳生宗岩心狠手辣,对厉秋风必定恨之入骨。何况在修武县城,厉秋风在锦衣卫暗中帮助之下,将柳生一族和东南沿海的倭寇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使得柳生宗岩在中原腹地建造堡垒的阴谋彻底破灭。此时他却说什么要与厉秋风“共商大计”,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不过事情也确实如柳生宗岩所说。眼下他占尽了上风,若是想除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须一声令下,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倭寇便会蜂拥而上。厉秋风等三人武功再高,也绝对抵挡不了成百上千名倭寇的攻击。若是柳生宗岩存心欺骗,实属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此人到底在耍弄什么鬼主意,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提起慕容秋水,语气甚是恭敬,心下十分得意,口中说道:“算你这个老贼还算识趣。别说我爹爹你惹不起,若是我哥哥在此,你早就望风而逃了,哪里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胡说大气?!”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令兄武功不错,若是再苦练十年,或可与老夫一较长短。不过眼下他要打败老夫,只怕并非易事。” 慕容丹砚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不知道是哪一位英雄好汉,在八宝莲花山下,被我哥哥打得落荒而逃?” 柳生宗岩道:“慕容姑娘,老夫是你的父辈,不能以大欺小,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今日老夫要与厉少侠共商大计,姑娘若是想留在这里看热闹,咱们必定好酒好肉,照顾得十分周到。若是姑娘嫌弃此处肮脏,老夫派人送姑娘离开便是。” 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口中说道:“你肯放我离开?” 柳生宗岩哈哈大笑道:“慕容姑娘要走便走,要留便留,悉听尊便。”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冷笑着说道:“你这老贼哪有如此好心?多办是想骗我与厉大哥分开,然后再派人截杀。你以为我还是半年前那个不懂江湖险恶的小丫头么?那时你派人假冒马东青,险些害了我的性命。若是今日我还信你,岂不是太过愚蠢?!” 柳生宗岩道:“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半年之前,老夫并不知道你是慕容先生的爱女,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说句实话,老夫对慕容山庄一向恭敬有礼,十余年前,曾经与慕容先生交过手,对于慕容先生的人才武功,老夫都是佩服得很。若是知道姑娘出身慕容世家,我柳生一族的子弟,绝对不会与姑娘为难。”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少侠,老夫知道你此行要去扶桑。从大明到扶桑,一路艰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其实要做生意,和谁做都是一样。厉少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大势所趋的道理。别人出的起价钱,老夫绝对不会出不起。只要厉少侠说出条件,老夫若是皱一皱眉,便不算好汉。” 厉秋风尚未说话,戚九抢先说道:“你这个扶桑恶贼,跑到咱们大明来作恶,原本就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还想做什么好汉,真是可笑。” 戚九说完之后,柳生宗岩却并没有立时说话。戚九凑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这个老贼故弄玄虚。他压根不是胸有成竹,多半也是刚刚知道你和慕容姑娘到了。否则他绝对不会只说‘你们两位’到了辽东。这个老贼虽然狡猾,咱们也不必怕他。”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个老家伙说什么做生意,倒是奇怪得很。”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萧东和胡掌柜等人要去扶桑做一个大买卖,心下一凛,暗想萧东等人在王家庄中失手被擒,想来已经落在柳生宗岩的手中。不晓得萧东、胡掌柜等人和柳生宗岩说了些什么,这个老贼竟然要找自己来谈生意。多半是萧东、胡掌柜等人以为自己逃走了,便将事情尽数推在自己身上,以免柳生宗岩对他们严刑拷打。柳生宗岩还以为众人前往扶桑,是以自己为主,萧东、胡掌柜等人只是自己的从人。若真是如此,倒可以利用此事,与柳生宗岩周旋一番。到时寻个机会溜走,向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报信,不失为一条良策。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说道:“这位小哥不知道是何来历,不妨说出来给老夫听听。” 戚九正要说话,厉秋风急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自己抢着说道:“这位朋友是厉某在登州卫请来的帮手。他精通航海之术,此行前往扶桑,要借助这位朋友之力甚多。” 戚九和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晓得他编出这样一个谎话,到底有何用意。只是两人都知道厉秋风既然如此说话,自然有他的用意,是以慕容丹砚和戚九看了厉秋风一眼,都没有说话。 只听柳生宗岩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厉少侠,若是你信得过老夫,答应和老夫做这笔买卖,就不必麻烦这位朋友了。不过你尽管放心,老夫也绝对不会亏待你这位朋友。我送他三千两银子,做为他到辽东走了一遭的报酬,不知道厉少侠是否满意?”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心下都是一怔,暗想柳生宗岩好生阔绰,一开口便要酬谢三千两银子。这个老家伙如此大手笔,可见对他口中所说的这个大买卖势在必得。不过此人一向无利不起早,若是给戚九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角色都开出三千两银子的大价钱,他自己获得的好处,定然要比三千两银子高过百倍千倍。 柳生宗岩等了半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一直没有回答,他只道厉秋风和戚九以为三千两银子太少,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厉少侠和这位朋友对三千两银子不屑一顾,老夫可以再追回两千两银子,奉送给这位朋友五千两银子。不知道这位朋友是要现银,还是要银票?” 戚九和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说还要追加两千银子,心下越发惊讶。厉秋风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是我答应了下来,到时你翻脸不认人,将咱们围困在这里,想法子将咱们害死,咱们又找谁说理去?”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压根没有提到要做什么买卖。可是柳生宗岩听在耳中,却以为厉秋风已然心动,只不过担心事成之后自己翻脸,这才心存犹豫。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夫是何等身份,岂能言而无信?只要厉少侠答允和老夫做这笔买卖,老夫自然会送各位离开此地,绝对不会加害各位。若是厉少侠信不过老夫,老夫可以将各位送过摩天岭,再为备上几匹好马。厉少侠确认无误之后,再将那件东西交给老夫好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要自己将一件东西交给他,心中暗想,这个老贼终于说到了正题。此前曾听张实和秦老五话里话外提过,萧东和胡掌柜等人此次前往扶桑,是要与扶桑人做一个交易,要将一件极重要的物事交给扶桑人。若是事情办得顺利,萧东、胡掌柜等人都会大发横财。那件物事放在底舱的铁箱之中,若是有人想要强行打开,铁箱中的机关便会将箱中的东西毁掉。大船前些日子突然失踪,在船上养伤的尹掌柜也不见了。此前自己本来以为大船是被响马盗走后卖给了海盗。可是眼下看来,多半是柳生宗岩的手下将大船盗走,抓住了尹掌柜。尹掌柜为了活命,这才将萧东、胡掌柜等人的秘密告诉了柳生宗岩。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船上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让柳生宗岩如此急迫地想要将它弄到手中,甚至不惜捐弃前嫌,要与自己交好。难道箱子里的东西比柳生宗岩夺取大明江山还要重要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说道:“厉少侠,老夫知道你心存疑虑,不肯现身一见。为表诚意,老夫这就命人砍伐树林,造出一条道路。昔年刘玄德不舍徐庶离开,不惜砍倒一片树林。今日老夫效仿先贤,以求厉少侠和慕容姑娘安心。” 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大急,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个老贼十有八九是等得不耐烦了,这就要派人过来围攻咱们。此处地势狭窄,若是敌人一拥而上,咱们三人势必被困其中。不如逃上老翁山顶,借着地势之利,与倭寇周旋一番。” 厉秋风心下也是疑云大起,不过对于慕容丹砚要逃上老翁山的主意,他却不置可否。只是还没等他说话,戚九已然开口说道:“慕容姑娘,倭寇若是想围攻咱们,只须冲过树林便可,不必与咱们多费口舌。这个老贼得意洋洋地与咱们说话,丝毫没有防备咱们逃回老翁山顶,自然是有必胜的把握。何况就算这个老家伙想对咱们下手,此处地势虽然狭窄,不过前有树林,左右两侧不远处便是田地,咱们打不过敌人,还可以逃入树林或田地与敌人周旋。可是一旦逃回老翁山顶,方圆不过二三十丈。若是倭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凭着咱们三人绝对抵挡不住。到了那时,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倒不如留在这里,还有周旋的余地。” 慕容丹砚听戚九侃侃而谈,心下也觉得他这番话说得甚是有理。不过若是被戚九说服,自己面子上不大好看。是以慕容丹砚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狡诈多端,他的话绝对不能听。就算咱们不逃回山顶,也绝对不能让他们轻易穿过树林来对付咱们。”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左手摸出十几枚银针扣在手中,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咱们备好暗器,只要倭寇一露头,咱们就用暗器招呼。先杀掉一些倭寇,剩下的便不敢猖獗了。” 厉秋风心下一直在思忖柳生宗岩到底要与自己做什么买卖,是以并未留神慕容丹砚和戚九说话。只不过慕容丹砚要对倭寇下手,厉秋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就算要与柳生宗岩大战一场,却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倒想听听这个老贼到底要做什么买卖,看看是不是能找到逃走的机会。” 慕容丹砚心下大急,顿足说道:“厉大哥,咱们与这个老贼势不两立,多次坏了他的好事。这个老家伙恨咱们入骨,绝对不会放过咱们。你若是想与这个老贼谈什么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咱们拼死一战,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若是被他花言巧语欺骗,失了警惕,上了这个老贼的大当,非得被他抓住不可!”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面孔涨得通红,接着说道:“厉大哥,若是要我与这个老贼谈什么买卖,我、我宁可去死!”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眼泪在眼眶之中转来转去,险些滴落下来。 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慕容丹砚的神情,不过听她说话,知道她心下焦急万分,这才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老贼的话自然不可相信。不可眼下他似乎急着拿到大船上的东西,不惜与咱们巧言令色,这可与他平日行事大相径庭。姑娘不妨想想,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个居心险恶的老贼如此做作,甚至连你我这样的大仇人都可以暂时放过?船上的东西,绝对不是俗物。萧东等人对那件东西一直闭口不谈,其中定有古怪。依厉某之见,不如与柳生宗岩周旋一番,弄清楚船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趁着这个老贼尚未下决心动手之时,咱们三人伺机逃之夭夭,岂不是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下兀自不服气,却也不好再说。她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个老贼奸诈无比。他说什么要与咱们做买卖,可是一旦他拿到了船上的东西,只怕立时便会翻脸。” 厉秋风微微一笑,道:“姑娘说得不错。既然咱们已经有所提防,便不怕这个老家伙捣鬼。只要咱们处处留心,不给老贼留下可乘之机,他要下手暗害咱们,却也不是容易之事。”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砰砰”之声不断响起。三人寻声望去,借着树林对面的火光,只见树林中不断有大树倒了下去。三人心下惊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直到了老翁山脚下,这才停了下来。 过了半晌,只听“喀喇喇”一阵乱响,树林边缘的几棵大树已然倒了下来,紧接着从树林中走出十几个人。这十几人个个身子粗壮,手中拎着寒光闪闪的利斧。只是他们背对着火光,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看不清楚他们的相貌如何。 这十几人走出树林之后,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他们身后出现了一条宽约丈许的道路。这片树林虽然并不大,不过这些人转眼之间便用利斧砍倒了二三十棵大树,这份臂力着实了得。是以厉秋风心下暗自提防,慕容丹砚更是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左手蓄力,只待这些人稍有异动,便要发射银针攻击。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厉秋风和戚九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时刻准备厮杀。那十几人走出树林,向左右分开,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通道。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这十几人刚刚砍出的通道中走了过来,背后火光闪耀,更衬托得此人威风凛凛,颇有天神下凡之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无法看清此人的面容,可是看到他的身形,立时知道是柳生宗岩到了。两人紧紧盯着柳生宗岩,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只见柳生宗岩走到厉秋风身前丈许之处,这才停了下来,口中说道:“老夫十几年前建了这座庄子,从来没有外人能够闯进来。厉少侠却不费吹灰之力到了这里,老夫真是没有看错人。若是假以时日,厉少侠必定是中原武林第一人。”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大吹法螺,将高帽一顶一顶地送了过来,心下越发警惕,口中说道:“多谢阁下称赞。不过什么中原武林第一人,厉某可从来没有如此妄想。”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先生武艺高强,若是回到扶桑,定然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咱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柳生先生这十几年间兴风作浪,却是一事无成,累得柳生一族的子弟死伤枕藉,不能再回故乡。甚至柳生先生的爱女柳飞烟,还有你的得力手下飞花、逐月、森田小五郎等人也先后丧命。大明虽好,终不是你的天下。若是柳生先生大彻大悟,不作非分之想,则柳生先生幸矣,柳生一族幸矣。”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虽然没有一句斥骂之语,却将柳生宗岩讥讽了一通,不由心下暗想,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一向狂傲,目中无人。厉大哥如此嘲讽,他定然勃然大怒,随时都会出剑杀人。这个老家伙虽然被我哥哥和厉大哥打伤过,不过他的武功太高。若是与他堂堂正正地交手,即便是咱们三人联手,也无把握胜他。若是此人突施偷袭,更加难以对付。须得早做防备,免得被他所害。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握着剑柄的右手越发用力,紧紧盯着柳生宗岩手中的油纸伞。她知道这柄伞乃是柳生宗岩的独门兵器,伞柄中藏着一柄利剑。一旦柳生宗岩动手,这柄伞便是天下最可怕的杀人武器。 戚九心下却想,这位厉大哥不只武功高强,说起话来也是锋芒毕露。这个老家伙目空一切,被厉大哥话里话外嘲讽了一通,非得气昏了头不可。 哪知道厉秋风说完之后,柳生宗岩并没有翻脸,而是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不只口下留情,而且还给老夫脸上贴金了。老夫在大明折腾了十几年,岂只是一事无成?简直可以说是步步荆棘,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厉少侠方才是给老夫面子,这才没有嘲讽挖苦。可是其中的悲痛艰险,老夫自然是心知肚明。”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自承其非,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慕容丹砚心下暗想,难不成这个老家伙被厉大哥和我哥哥联手打伤之后,武功大打折扣,再也练不到原来的境界,才会如此谦逊不成? 只听柳生宗岩沉声说道:“方才厉少侠说‘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地’,真是说到老夫的心坎上了。实不相瞒,老夫正要带领族人离开大明,重回扶桑。厉少侠和慕容姑娘若是再迟来几日,只怕咱们就见不到了。”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忍不住开口说道:“阁下要回扶桑?只怕未必罢。若柳生先生真想一走了之,又为何要在东辽县兴风作浪,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你这老贼一心图谋大明江山,虽然阴谋不能得逞,兀自不肯死心。咱们到了东辽县之后,这里怪事不断,后来才知道都是你这个老贼在背后作恶。你若真是大彻大悟,又何必躲在这里装神弄鬼,戗害人命?!”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少侠,慕容姑娘,两位真是冤枉老夫了。实不相瞒,修武县一战,老夫的手下死伤殆尽,不得不逃回辽东。当年入关之时,咱们柳生一族可以说是人才济济,兵强马壮,可是南京一战,折损过半。其后十余年间,老夫一直在中原养精蓄锐,这才恢复了几分元气。不过历经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等连番激战,老夫身边能够做大事的帮手越来越少。此番回到辽东,实在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每当夜深人静之声,老夫想起那些命丧关内的族中子弟,常常冷汗直冒,惭愧不已。老夫知道,若是再折腾下去,只怕柳生一族将会全军覆没,无人能够活着回转扶桑。是以思虑再三,这才打算带着族人回转扶桑,不想再留在辽东。”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是树欲动而风不止。昔年老夫入关之时,乃是与朝廷大佬有了约定,要助他们对付正德皇帝。老夫自忖能将这些朝廷大佬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一个个诡计多端,只是想利用老夫帮他们办事。待到事成之后,他们不只没有履行诺言,反倒联起手来对付老夫。”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慕容先生人才武功,老夫都是佩服得很。南京一战,想来慕容先生也向慕容姑娘说过。说句实话,与慕容先生交手之前,老夫自以为武功天下无敌,可是与慕容先生大战一场,越斗越是心惊,这才知道中原藏龙卧虎,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老夫在关外和中原苦心经营多年,不免与天下英雄有了许多龌龊。至于当年兴献王陵一战,更是与武林各大帮派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些新仇旧恨,不能不让老夫小心行事。数月之前,正当老夫筹划重返扶桑之时,却收到了密报,当年那几位在朝廷做大学士的老朋友,还有东厂、锦衣卫的头面人物联起手来,纠集了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甚至还动用了辽东总兵麾下的官兵,要将柳生一族尽数屠戮,不容一人活着离开辽东。”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老夫收到密报,初时不敢相信。因为咱们在东辽县藏匿了十几年,这里人烟稀少,朝廷鞭长莫及,官府也好,士绅大户也罢,大半都在我柳生一族掌控之下。那几位大学士早已致仕,东厂和锦衣卫在关外也没有什么势力,江湖各大门派更是极少踏足此地,怎么会察觉咱们躲在这里?可是后来发现东辽县城内城外都有行踪诡秘之人,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这些人不只身负武功,而且极为狡猾,我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竟然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冷笑道:“真是奇哉怪哉!一向只有你们柳生一族的杀手暗杀别人,怎么会有人暗中除掉你的党羽?” 柳生宗岩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老夫自信亲手调教出来的子弟,还不至于蠢笨到如此地步,竟然会无声无息地着了敌人的毒手。可是事实确是如此,不由得老夫不相信。后来辽阳府的眼线也传回了消息,不晓得什么原因,山海关总兵派出两千人马,已经悄悄到了辽阳府,划归辽东总兵麾下。这位辽东总兵名叫张贵,正是正德皇帝在位时的大学士刘康的得意门生。”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提到张贵和刘康的名字,心下一凛,当日在永安城顾家老店看到的情形一一闪现在眼前。想起刘康叮嘱几位军官,要他们提醒张贵在关外小心在意,既要防着鞑子兵骚扰辽东,更要提防倭寇北上,厉秋风心下暗想,难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并非是在欺瞒于我,而是他真的心灰意冷,想要返回辽东。只是担心刘康、杨廷和等人不肯放过他,这才在东辽县捣鬼不成?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说道:“昔年老夫是被扶桑国内的政敌逼迫,不得不背井离乡,带着族人一路逃到了大明。此番回转扶桑,须得好生准备周全,以免被敌人所害。咱们要带走的东西着实不少,清点打包,还要准备车马船只,非旦夕可以完成。此时若是朝廷派兵前来围剿,柳生一族便有倾覆之危。老夫思虑再三,不得不预做准备。东辽县本地的卫所官兵不足为惧,若是辽东总兵派出大军前来围剿,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东路要绕行三四百里,而且沿途要经过数座大山和十几条大河,官兵要想奇袭东辽县,不会选择这条道路。南路从辽阳府一路向南,越过摩天岭,便可直扑东辽县。辽东总兵若要动手,必定会选择这条路。老夫这才派人在摩天岭上故弄玄虚,派人散布谣言,只说摩天岭上闹鬼,须得建造钟馗神庙镇压冤魂。后面的事情,想来厉少侠和慕容姑娘都知道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左手将油伞拄在地上,森然说道:“大明与扶桑相比,如同天空的雄鹰与地上的小小爬虫,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再小的爬虫,为了能够活下去,有时也会拼命一搏。眼下柳生一族远非当年可比,若是官兵大举围剿,只有灭族的份儿。老夫为了合族上下千余口人的性命,也不得不做困兽之斗。厉少侠,你虽然年轻,见识却是不凡,你说老夫此举,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侃侃而谈,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混乱,暗想若真如柳生宗岩所说,他要带着柳生一族离开大明,对于大明朝廷和百姓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而且柳生宗岩说出“再小的爬虫,为了能够活下去,有时也会拼命一搏”这句话,厉秋风竟然起了怜悯之心。他自幼在蜀中一处村寨中居住,饱受官府欺压,父母每日辛苦耕种,仍然是朝不保夕,最后寨子被灭,若不是他师父恰好路过,只怕厉秋风早成了刀下之鬼。其后他一直跟随在师父身边,曾听师父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存活于世间的理由。猛虎也好,毒虫也罢,为了活命,不免屠戮弱小。方才柳生宗岩这番话说得激愤无比,厉秋风却也无言反驳。 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没有说话,戚九却冷笑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自保,可是为何又邀集东南沿海的倭寇北上辽东?难道不是想先夺辽东,再大举进攻关内么?” 柳生宗岩看了戚九一眼,傲然说道:“小子,你也太瞧不起大明朝廷了。老夫虽然不是汉人,不过到了大明之后,却也读了许多书籍,知道大明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就将蒙元残兵视为心腹大患,一刻都不肯忽视北方草原上的大敌。尤其是徐达统帅大军北征,被王保保打得大败,太祖皇帝更加以为不可小觑败退到漠北的蒙元势力。他将重兵置于北方边境,以亲王统兵,名将辅佐,绝对不容许蒙元死灰复燃,再图南进。永乐皇帝继位之后,多次亲征漠北,犁庭扫穴,追剿蒙古兵,最后驾崩在出征途中。可以说一直到英宗皇帝搞出来土木堡之变以前,大明重兵屯于北方,蒙元骑兵只是骚扰边关,哪敢倾力南下?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丧失了北征的锐气,不过越发重视北方的守卫,西起河套,东至辽东,皆有猛将强兵驻守。我柳生一族合族不过两三千人,其中大半还是老弱妇孺,能战者不过数百。老夫担心官兵南下,进剿东辽县,这才花费万两银子,请了东南海上五峰岛高岛主的兵马来援,以作护卫。就算将这几百援兵也划入柳生一族旗下,凭着千余扶桑人,难道能够打破辽阳府,再进军山海关,一直攻到北京城?!” 戚九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心下感觉柳生宗岩是在强词夺理,可是一时之间又无法反驳,急得他抓耳挠腮,一时之间也无法戳穿柳生宗岩的假话。柳生宗岩扫了戚九一眼,不再理他,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老夫请高岛主派人相助,另外还有一层原因。老夫已经接到密报,大明朝廷已然行文扶桑国幕府将军,要他派兵协助,将咱们柳生一族屠戮干净。老夫要平安回转扶桑,单凭现在的人手远远不够,须得另求援兵,才能保得全族平安。这几百援兵前来辽东,绝对不是为了对付大明,厉少侠尽管放心便是。”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左手拎起了油纸伞,右手轻抚伞柄,接着说道:“厉少侠,若是老夫能早些知道你到了东辽县,而且带了那件东西,要到扶桑去做大买卖,就不必找高岛主帮忙了。老夫不妨和厉少侠直说,只要你答应和老夫做这笔买卖,老夫已为你备下了二十万两银子,随时都可奉上!”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是一凛,暗想这个老贼好大的手笔,竟然一下子便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厉秋风和戚九都在官府做事,知道许多官场的规矩。其时上下打点弄一个百户来做,五千两银子足矣。若是进士出身,花上五万两银子买通吏部官员,便能到一处富裕之地做知府。若是找对了门路,请得六部尚书或是大学士帮忙,十万两银子换一个巡抚来做也不是难事。只是不晓得柳生宗岩到底想拿到什么东西,竟然肯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买通厉秋风。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沉默不语,接着说道:“厉少侠,老夫知道你此行还带着几个人,若想做成这笔买卖,这几人也是缺一不可。他们肯和你一起做事,一定有极为苛刻的条件。至于这些条件是什么,老夫无意知道。只是除了厉少侠独得二十万两银子之外,老夫还为那几人备了十万两银子,由他们瓜分好了。至于每人应得多少,自然是由厉少侠决断。”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厉少侠以为给他们分得多了,给他们五万两,想来这些人也应当心满意足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却也更加小心,生怕自己一时不慎,若是被柳生宗岩察觉自己压根就不晓得他要弄到手的是什么东西,只怕这个老贼立时便会翻脸。眼下最要紧的是与这个老贼小心周旋,若是能够让他说出大船上藏着的是什么东西,那是最好不过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故作惊讶,口中说道:“柳生先生,你竟然肯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想来对那件东西是志在必得了。”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道:“事关我柳生一族的生死存亡,老夫拿多少钱出来,都是在所不惜。若是厉少侠能有几分怜悯之心,将这东西交给老夫,老夫必定感恩戴德。日后有用得上老夫之处,厉少侠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柳生先生肯拿出这么多银子,确是真心实意地想做成这笔买卖。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不是厉某一个可以决断的。” 厉秋风话音未落,柳生宗岩接口说道:“这个老夫自然知道。兵部、吏部等的堂官、主事自然要分一杯羹。给各位大人的银子和礼物,老夫早已备好。事成之后,绝对不会让厉少侠在京城各位大人面前难做便是。” 厉秋风道:“那就多谢柳生先生了。不过厉某此行的同伴,都出了不少力气。而且他们与朝廷大员也多有瓜葛。若是有了伤亡,厉某就算拿到了银子,只怕也没有命去享用。”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晓得厉某这些同伴,是否安然无恙?” 柳生宗岩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尽管放心便是,老夫做事,向来小心,能不见血,便不见血。与厉少侠同行的各位活得好好的,若是厉少侠答应与老夫做这笔买卖,随时都可以与他们见面。”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嘛,其中有一位姓尹的朋友,咱们将他请来之时,不晓得什么原因,耳朵就不见了,绝对不是咱们所伤,厉少侠可要心里有数。”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若是厉某猜得不错,阁下原本并不晓得咱们此行是要去扶桑做买卖。后来你派人盗走大船,抓到了留在船上养伤的尹掌柜,逼他说出前往何处。尹掌柜贪生怕死,说是要去扶桑国做买卖,这才泄漏了咱们此行的目的。是也不是?”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少侠,你冤枉了姓尹的朋友。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算得上是一条硬汉。老夫亲自问他到辽东来做什么,他却死活不肯说。后来老夫略施手段,他虽然说了要前往扶桑国,可是一口咬定此行的主事之人是姓萧的小吏。若不是老夫与厉少侠是老朋友,只怕还真被他瞒了过去。后来老夫将姓萧的小吏也捉了来,他还算老实,没费多少力气,便竹筒倒豆子,将实情说给了老夫。厉少侠以锦衣卫百户之尊,岂能做了姓萧的手下?”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雪亮,暗想倭寇盗走大船,留在船上养伤的尹掌柜自然落在了倭寇的手中。柳生宗岩说尹掌柜是一条硬汉,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才是前往扶桑做这笔买卖的主使之人。是以尹掌柜说萧东是首领,柳生宗岩自然不信。这个老贼说什么略施手段,想来是严刑拷打,尹掌柜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萧东在王家庄被森田忍设计擒住,押送到柳生宗岩面前。萧东狡诈无比,被柳生宗岩审问之时,听柳生宗岩问起谁是此行主使之人,他察颜观色,猜出柳生宗岩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首领,这才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萧东如此狡猾,与柳生宗岩倒是一时瑜亮。两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是极难对付的人物。自己与两大奸徒周旋,须得倍加小心。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老夫知道厉少侠是主使之人,心下大喜。不管怎么说,咱们都算得上是老朋友,说话做事不须隐瞒。只要厉少侠答允将东西交给老夫,老夫自然会将大船交还给厉少侠,银子和诸般礼物也都会搬到船上。厉少侠若是有心仕途,拿上这笔银子,买一个知府巡抚做做,想来并不算难。若是厉公子信得过老夫,老夫在京城官场也有不少朋友。只须老夫写一封信,厉公子带了去,六部侍郎老夫不敢说,做一部之主事,想来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厉公子无意仕途,拿上这笔银子到江南买田置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岂不甚好?”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生怕自己说得多了,被柳生宗岩听出破绽,是以故作沉吟,并未立时说话。慕容丹砚冷笑道:“柳生先生做事确实小心。不过你说自己不想见血,恐怕言不由衷罢?兴献王陵一役,几乎毁了大半个中原武林,亡于此役的江湖好汉不下千人。其后永安城和虎头岩大战,更是伤亡无数。柳生先生今日却做出这样一副菩萨嘴脸,着实让人惊诧莫名。” 柳生宗岩干笑了一两声,口中说道:“情势所逼,不得不为。老夫也是受人欺骗,为求自保,不得不与这些英雄好汉周旋。俗话说刀剑无眼,有了伤亡,也是难免之事。何况咱们柳生一族也是伤亡惨重,算是受了报应,还望慕容姑娘海涵。” 慕容丹砚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听厉秋风说道:“既然柳生先生志在必得,一定要做这个买卖,厉某也颇有兴趣。不过厉某要瞧瞧那些同伴是否安然无事,才能再做决断。”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答应下来,心下大喜,右手在油纸伞上拍了两下,口中说道:“这个自然。就请厉少侠光临敝宅,老夫再将各位朋友请出来,大伙把酒言欢,尽弃前嫌,岂不是好?!”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身子向旁边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既然柳生先生诚心相邀,咱们也不必犹豫,只好去叨扰柳生先生几日。不知道两位意下如何?”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答允了柳生宗岩的请求,心下虽然知道厉秋风另有打算,却也有些不快。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并未说话,只是恨恨地瞪了柳生宗岩一眼。戚九却是打定了主意,只须听从厉秋风的吩咐便是。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全凭厉大哥做主好了。” 三人随着柳生宗岩穿过树林,眼前是一片不大的空地,空地上燃烧着十几堆大火,火焰直扑夜空,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空地后面是无数黑瓦白墙的宅子,却没有一棵树木。空地四周站了数十名青衣人,个个手握剑柄,如临大敌。柳生宗岩右手一挥,口中说道:“眼下已是后半夜了,大伙都回去歇息罢。” 一众青衣人答应一声,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六名青衣人手提灯笼,跟在柳生宗岩身边,并无退走之意,想来都是柳生宗岩的贴身护卫。柳生宗岩领着厉秋风等人穿过空地,走进一条石板铺成的街道。两名青衣人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小心翼翼地为众人带路。 厉秋风一边走一边向左右张望,心想此处的道路和屋宅的格局与王家庄一般无二,不过宅子要比王家庄中的房屋要精致许多。柳生一族的老巢虽然到处都有树林,但是到了聚居之处,却连一棵树都没有。想来建造屋宅之时,为了防备有人潜入,便没有种植树木。王家庄庄口虽然有两棵大柳树,但是庄内却不栽种树木。自己初到王家庄,虽然心下颇为诧异,却也并未多想。此时想想,王家庄和此处极为相像,又有许多不同。王家庄是此处的“表”,而此处则是王家庄的“里”。柳生一族建造了一阴一阳两处庄子,便是为了迷惑世人,想方设法让扶桑人在辽东扎下根来。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随着柳生宗岩向前走去。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已自到了一片宅院门外,这才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此处的道路和房屋与王家庄极为相似。若是一一对应,在王家庄中,这座宅子正是王庄主的住处。 慕容丹砚站在宅子门前,想起王家父女离奇失踪,心下一酸,正想询问柳生宗岩,是不是他派人将王家父女抓走,只是转念一想,小鱼妹妹和王庄主消失不见,是为了躲避衙门和马庄主等人,想来不会是这个老贼的手下干的。若是贸然询问,只怕反倒会害了王家父女。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咬紧了嘴唇,总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两名青衣人提着灯笼走到门前,将大门推开,随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柳生宗岩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带进了院子,只见院子中站着几名青衣人,提着灯笼迎上前来,向着柳生宗岩躬身施礼。 柳生宗岩右手一摆,几名青衣人这才退到了一边,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边。柳生宗岩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三位折腾了一日一夜,想来早已是疲惫不堪。眼下已是后半夜,厉少侠的那些朋友早已睡去。不如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与他们见面。老夫已在后院为三位安排好住处,三位尽可以安心歇息。”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厉秋风拱手还了一礼,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既然柳生先生安排周到,咱们就不必客气了。”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右手紧握剑柄,只是看到厉秋风一脸平静,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听柳生宗岩笑道:“三位光临敝宅,真可以说是蓬荜生辉。若是下人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三位尽管说便是。老夫就不陪着各位到后院去了,咱们明日再见。”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向着几名青衣人摆了摆手。一名青衣人向厉秋风说道:“请公子随我来。” 青衣人说完之后,便即提着灯笼当先引路,带着厉秋风等人直向后院走去。 这院子的格局、大小与王宅几乎完全相同,是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路走去,竟然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众人一路走到后院,只见院内黑沉沉的,没有丝毫声音。几名青衣人停下了脚步,为首那人恭恭敬敬地对慕容丹砚说道:“庄主吩咐过咱们,请这位姑娘在右厢房歇息。” 那人一边说一边指着众人左侧的几间屋子,向着慕容丹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戚九虽然在王家庄住了几日,也曾夜探王宅,可是对于宅子内的格局并不熟悉,更不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住在何处,是以听那人如此说话,倒并不觉得吃惊。厉秋风、慕容丹砚却是心下一凛,暗想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甚是细心,给慕容丹砚选的这间屋子,与她在王宅后院住的那间屋子位置全然相同。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那名青衣人说完之后,提着灯笼正要给慕容丹砚带路,厉秋风拦在慕容丹砚身前,口中说道:“这位姑娘今晚与咱们同住,就不劳几位费心了。” 那名青衣人好似早就料到厉秋风会如此说话,并无丝毫惊诧之色,仍然一脸恭敬的神情,口中说道:“庄主说了,敝庄虽然简陋,却也不能慢待了贵客,岂能委屈了这位姑娘?若是让这位姑娘与两位公子同住一间屋子,传扬了出去,不只敝庄庄主颜面无光,只怕对姑娘和两位公子的声名也不大好听。” 慕容丹砚双眉一挑,正想说话,却听那名青衣人接着说道:“何况屋内还有一人,正等着这位姑娘。” 厉秋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还有一人?若真的如此,咱们更不能让她住在这间屋子里!” 那名青衣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公子担心这位姑娘的安危,确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又不知道屋内那人是谁,便不许这位姑娘住进这间屋子,未免有些过于杯弓蛇影了罢?”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瞥了那人一眼,口中说道:“好啊,你连杯弓蛇影都知道,看来你到辽东的日子已经不短了。不知道去过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没有?” 那名青衣人神情不变,脸上兀自带着谦恭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厉公子,在下不只去过皇陵、永安城和虎头岩,你在修武县城隍庙大显神威之时,那些被你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丧家之犬之中,就有在下在内。” 厉秋风见这人说起话来不亢不卑,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概,心下倒有些佩服,口中说道:“历经这几场大战,你还能活了下来,可见你不只武艺高强,更是智计超群,而且能屈能伸,若是能够囫囵个儿地回到扶桑,必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厉秋风突然夸赞起这个青衣人,心下都是大为不解。那名青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厉秋风会对自己如此推重,刹那间双眼露出了异样的光芒。只不过这光芒一闪即逝,瞬间又变回了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见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得蒙厉公子金口一赞,在下感激不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过你若是真想成为一代枭雄,须得留着这条性命。想来你在大明也藏匿了十几年,虽然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修武县都侥幸逃了性命,但是眼下你们已经退到了东辽县,可以说是退无可退。若是还在这里兴风作浪,只有死路一条。是以我劝你一句,不管你们庄主是不是真心想逃回扶桑,为了你的大好前途,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青衣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公子的教诲,在下一定谨记在心。敝庄庄主神机妙算,乃是不世出的奇人。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事事唯他老人家马首是瞻。他老人家说了要回扶桑,咱们自然没有二话。厉公子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见此人说话滴水不漏,确是一个厉害人物,心下暗自后悔,早知道柳生宗岩手下还有这样一个棘手人物,一刀将他杀了,倒可以少了许多后患。 只是厉秋风杀心一动,那名青衣人竟然稍稍向后挪了挪身子。厉秋风心下更是诧异,暗想此人绝非寻常人物。虽然不晓得他武艺如何,单凭这份心计,就绝对不在森田小五郎之下。难不成这人便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 厉秋风想到这里,又扫了青衣人一眼,心下暗想,听李奎久说,柳生宗岩带领柳生一族的精锐人马入关,由柳生旦马守留守老巢。这个青衣人既然随着柳生宗岩入关,便不会是柳生旦马守。 青衣人察觉到厉秋风身上突然涌出极浓重的杀气,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他数次见过厉秋风出手杀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出手无情。虽说此人心思缜密,武艺不弱,却也是被厉秋风吓破了胆之人。今日见到厉秋风,原本就已是胆颤心惊,好容易撑到了这里。只盼着能将这个杀神送进屋子,自己躲得越远越好。可是突然发觉厉秋风杀心大起,心下岂能不怕? 好在厉秋风身上的杀气转瞬即逝,只听他对青衣人说道:“你若是不说屋中有什么人,咱们绝对不会让这位姑娘孤身犯险。” 青衣人道:“屋中之人,是这位姑娘的朋友。她进屋之后,自然便会知道那人是谁。”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公子,不是在下故弄玄虚。说句实话,在下只是奉了庄主和军师之命办事,屋子中到底是谁,在下并不知道,只是庄主说过,若是这位姑娘不肯入住,或是厉公子不放心,便要在下转告两位,屋子中住的是这位姑娘的朋友,让两位放心便是。” 厉秋风双眉一挑,看了青衣人一眼,口中说道:“你说的军师,就是那位柳生旦马守么?” 青衣人脸色一变,这才察觉自己方才无意中说错了话。他心下念头急转,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在下哪里说过‘军师’二字,是公子听错了罢?在下虽然在大明居住了多年,可是汉话说得始终不好,想来方才说错了话,还请公子不要在意。” 厉秋风见他抵赖,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正想再说,却听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不过是一间屋子罢了,有什么可怕的?我倒要想去看看,是哪一位老朋友在等着我。” 她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大步向厢房走了过去。厉秋风和戚九怕她有失,便也紧紧跟在她身后。那名青衣人向着厉秋风的背影说道:“两位公子的屋子是在左首厢房第一间。在下已奉命将三位送到后院,就此回去复命,请三位安心歇息。明日敝庄庄主将会摆下酒宴,以表恭迎之意。” 青衣人说完之后,忙不迭地向角门走去。另外三名青衣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待到穿过角门回到第二进院子,青衣人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其他三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晚之事,你们若是敢胡说八道,我便将你们丢到魔鬼山,让那些恶鬼将你们生吞活剥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移向角门,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几名青衣人仓皇离开,似乎对这间厢房极为恐惧,心下越发惊疑不定。他转过头来,伸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却见慕容丹砚已然拎着长剑到了厢房门口。若不是方才有这几名青衣人在场,厉秋风几乎会怀疑自己又回到了王宅后院。眼看着慕容丹砚伸手就要推开房门,厉秋风低声说道:“且慢,当心有诈!” 他话音方落,身子一纵,已然抢到慕容丹砚身边,右手拔出长刀,倒转刀锋,用刀柄在门上轻轻一撞。只听“喀”的一声,屋门已然被刀柄撞开。 只见屋中一片漆黑,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都是一凛,因为三人都听到了屋内传出了急促的呼吸声。 慕容丹砚正想开口说话,忽听厉秋风喝道:“姑娘小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抢到慕容丹砚身前,左手举着火折子向屋内照去。 慕容丹砚也已发觉有人自屋内扑向了自己,正想挥剑攻击,厉秋风已然将她护在身后,随即拔刀向屋内砍去。 戚九双手挺动长枪,枪头抖起一团枪花,紧随着厉秋风的长刀,直向屋内扎了进去。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只见她双手拎着一张椅子,直向站在门外的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冲了过来。 厉秋风听出这人脚步虚浮杂乱,并非是武功高强之人。待他模模糊糊看到此人的面容,心下大惊,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忙不迭地收回长刀。只是戚九站在他右首,兀自将长枪刺向了那道人影。厉秋风情急之下右手一翻,长刀向右一转,正敲在戚九手中长枪的枪杆上。 戚九这一枪刺向那道人影的胸口,端得是又狠又准。厉秋风这一刀虽然并未用太大的力气,却使上了“借力打力”的巧劲。戚九只觉得枪身似乎蹭到了冰上,滑腻之极,枪尖不由自主地向右一偏,堪堪贴着那道人影的左肩头掠了过去,并未伤到那人。 戚九长枪失了准头,眼看着那道人影扑了出来,心下大惊,正想收回长枪再刺之时,只听厉秋风大声喝道:“不要动手!” 戚九心下一凛,身子向后急退。只不过此时他站在厢房门前,身后数尺便是石阶。戚九向后退出,蓦然间只觉得脚下踏了一个空,身子直向院子中摔了下去。若是换作别人,这一跤定然摔得十分狼狈。好在戚九见机甚快,身子刚刚自石阶上摔倒,右手手腕立即翻转,只听“呼”的一声响,长枪枪头倒转,直向石阶下扎了过去。待到枪尖扎入地面,他右手握紧枪杆用力一撑,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枪尖已然折断。不过借着这一撑之力,戚九的身子已然弹了起来,稳稳地站在石阶之上。 待到戚九站稳了身形,右手顺势将长枪抽了回来,不过长枪枪头已然折断,虽说并非是他趁手的兵器,心下却也觉得很是可惜。 此时屋内那道人影已然冲了出来,只见她双手舞动一张椅子,正自胡乱向站在门口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砸了过去。厉秋风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她砸过来的椅子,口中说道:“王姑娘不要动手,咱们来救你了!” 戚九定睛望去,借着厉秋风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只见冲出屋门的那人双手抓着椅子,正自弯着腰呼呼喘气。此人头发蓬乱,一脸惊慌,赫然便是王家庄大小姐王小鱼。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没有想到,住在这间屋子中的竟然是王小鱼。而且看到她如此模样,三人心下更是惊疑不定。戚九心下暗自后怕,方才若不是厉秋风在电光石火之间用长刀在他枪身上撞了一下,只怕自己这一枪已然将王小鱼刺穿了。 王小鱼听到厉秋风说话,猛然将头抬了起来。只不过她头发散乱,遮住了双眼,双手又握紧了椅子,不敢伸手去将面孔上的长发拂开。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又惊又怒,更有几分心酸。她上前两步,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害怕,是我们……” 慕容丹砚话未说完,王小鱼倏然抡起椅子,向着慕容丹砚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慕容丹砚全然没有料到王小鱼竟然会对自己动手。是以她武功虽然远在只练了几天衡山派剑法的王小鱼之上,可是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吓得连躲避都忘记了。 厉秋风站在慕容丹砚身边,却也没有料到王小鱼会对慕容丹砚下手。眼看着椅子就要砸到慕容丹砚的脑袋上,即便不能将慕容丹砚砸得脑浆迸裂而死,但是受了如此重击,慕容丹砚也非得身受重伤不可。厉秋风虽然右手提着长刀,不过对方毕竟不是敌人,不能以长刀取了王小鱼的性命。千钧一发之际,厉秋风已然来不及多想。只见他身子一闪,已自抢到慕容丹砚身前,以后背硬接王小鱼手中椅子重重一击。 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椅子结结实实砸到了厉秋风的后背,登时变得四分五裂。虽然厉秋风已然用真气护住后心,可是这一击也震得他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似乎就要吐出一口鲜血。厉秋风急忙吐出一口浊气,身子顺势滴溜溜一转,已然转过了身子,朝向了王小鱼。只见王小鱼双手各自握着一根椅子腿,正在向自己扑过来。 厉秋风挨了重重一击,虽然借着呼吸吐纳之机,理顺了胸口郁积的闷气,没有当场口吐鲜血,可是后背火辣辣的甚是难受。眼看着王小鱼又要胡缠乱打,厉秋风心下也恼火起来。只见他右手长刀如雪,狂风卷落叶一般向王小鱼掠了过去。随即只听得“嚓嚓”之声不断,王小鱼手中紧握着的两条桌腿被厉秋风的长刀瞬间削成了数十片。转眼之间,她手中只握着两截数寸长的桌腿,直愣愣地冲到了厉秋风面前。 厉秋风见王小鱼势若疯狂,仍然不管不顾地向前猛冲,双手握着两块木头,兀自向自己胸口刺了过来。他知道此时王小鱼已是神智不清,是以不再说话,右手手腕一翻,刀柄倒转了过来,在王小鱼胸口膻中穴轻轻一戳。王小鱼只觉得刹那之间全身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子一软,便向地上倒了下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虽然点倒了王小鱼,却并不是要伤她,只是要她停止攻击。眼看着王小鱼身子倒了下去,他右腿倏然伸出,勾住了王小鱼的后腰,登时将她的身子又撑了起来。厉秋风身子一侧,已自绕到王小鱼左首,转头对站在王小鱼对面目瞪口呆的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快扶住她!” 方才王小鱼突然挥舞木椅砸向慕容丹砚,她没有半点防备,眼看着木椅到了自己的面门,躲避已然不及。好在厉秋风抢上前去,以后背硬生生的挡住了这一击,慕容丹砚才没有受伤。随后厉秋风以刀柄点中了王小鱼的穴道,却又将她的身子撑了起来。厉秋风自己没有伸手搀扶王小鱼,而是绕到了一边,要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扶住。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顾及男女之防,不便伸手搀扶,这才让到了一边,要自己伸手将王小鱼扶住。她从震骇中清醒过来,急忙将长剑丢在地上,抢上前去用双手抓住王小鱼的肩膀。只是她的双手刚刚扶住王小鱼的双肩,只觉得手上一沉,王小鱼又向地上倒去。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双手用力,总算将王小鱼的身子稳稳地扶住。 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慕容丹砚说道:“王姑娘似乎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清楚。咱们不如将她扶进屋子,让她歇息片刻,再给她解开穴道好了。” 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她将王小鱼抱了起来,便要向屋子中走去。厉秋风急忙冲她摆了摆手,自己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拎着长刀,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与王家庄中王小鱼的闺房格局相同,不过要简朴得多。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而且王小鱼的闺房香气甚浓,这里却没有什么气味。厉秋风举着火折子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半晌过后,这才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屋子。他在屋子中四处查探,确认没有什么古怪之后,这才呼唤慕容丹砚和戚九走进了屋子。 慕容丹砚将王小鱼轻轻放在床上。此时厉秋风已将桌子上的油灯点亮,屋子中登时明亮了许多。慕容丹砚坐在床边,将王小鱼脸上的乱发轻轻拨开,只见她虽然昏迷不醒,兀自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嘴角不时抽搐,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情形,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才会被折磨成如此模样,心下又惊又痛。她双手握紧了拳头,猛然站了起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变成如此模样,一定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害她!眼下咱们也被他诓入这个鬼地方,不晓得他还会用什么毒计来对付咱们。不如咱们这就带上小鱼妹妹杀出去,总胜过在这里任人宰割。”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要坑害咱们,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可是他要立即对咱们下手,便不会将王姑娘交到咱们手中。依厉某来看,老贼让咱们见到王姑娘,是为了让咱们相信他有诚意做买卖。这件事情真是奇怪,船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个老贼不惜如此低声下气来求咱们?” 慕容丹砚心中愤恨之极,口中说道:“若是早些知道是这个老贼躲在东辽县兴风作浪,我宁肯被爹爹抓住,也要他老人家出面将这个老贼除掉。” 厉秋风心想当日慕容丹砚死活不肯去见慕容秋水,此时激愤之下,又说要请慕容秋水出面来对付柳生宗岩,心下暗自好笑。只不过他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站在床边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方才情势紧急,我不得不点了王姑娘的膻中穴。眼下既然已经无事,劳烦姑娘给她解开穴道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在王小鱼胸口膻中穴上戳了一指。只听王小鱼轻轻“哼”了一声,仍然紧闭双眼,并未醒来。王小鱼一怔,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我的内功太差,无法为她解开穴道?” 厉秋风心下也有些惊讶,摇头说道:“姑娘内力并不弱,何况我点中王姑娘穴道之时,生怕伤到她,并未下重手。这、这怎么可能?” 厉秋风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仔细看着王小鱼。只见她神情虽然有些痛苦,不过呼吸却极为平稳,脸色也好了许多。他这才恍然大悟,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已经将王姑娘的穴道解开了。只不过她惊恐过度,还在昏迷之中。不过呼吸平稳,已不碍事。只须好生歇息,过一会儿便能醒来。” 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她正想说话,戚九走到她身边,将一柄长剑递到她的面前。慕容丹砚一怔,这才想起方才自己为了将王小鱼扶住,将长剑丢在了地上。随后她急着将王小鱼抱入屋子中,竟然忘记了长剑还丢在地上。想不到戚九悄无声息地将长剑捡了起来,见慕容丹砚已将王小鱼放到了床上,这才将长剑还给了她。 慕容丹砚对戚九一直不大看得起,说话之时常常语带讥讽。此时见戚九将长剑还给了自己,不由微微一怔,呆立了片刻才将长剑接了过来,反手插入剑鞘,对着戚九点了点头,算是向他道谢。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或许这个老贼为了让咱们不起疑心,这才将小鱼妹妹交给咱们。” 厉秋风道:“柳生宗岩精于算计,他若是想除掉咱们,没必要费这么多力气。咱们已经深入龙潭虎穴,起了疑心又能怎样?老贼这是下了血本,对那件东西志在必得。可是我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戚九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厉大哥,你和柳生老贼周旋,他说你是主使之人,你顺水推舟,自承其事。不过明日就要与那几个掌柜见面,到时若是一个应对不慎,柳生老贼知道了真相,只怕立时便会对咱们下手。明日这场鸿门宴,去,还是不去,厉大哥可要想好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柳生老贼的狼子野心,厉某知道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还有我!老贼不只要害厉大哥,也要除掉我。”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厉秋风不理会慕容丹砚在一边胡闹,接着说道:“这个老贼一心篡夺大明江山,十余年来虽然屡败屡战,却也不肯放弃这份野心。就连他最得力的手下,甚至是亲生女儿丧命,这个老贼也没有退缩过。是以他说什么要逃回扶桑国,只是糊弄咱们的假话。依厉某猜测,船上的那个东西,对他实现夺取大明江山的野心一定大有帮助,是以他才会如此不惜一切,想要将那件东西弄到手。既然咱们已被他逼得退无可退,陷入绝境,不如将计就计,死中求生。这场鸿门宴,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萧东狡诈无比,他落在柳生宗岩手中,原本已经没有生路。只不过他发觉柳生宗岩想要将那件东西弄到手,立时想出了一条逃生的妙计。他推说我是此行的主使之人,只有我才能将装着那件东西的箱子打开。萧东此举,只不过是因为当时柳生宗岩并没有抓住我,这才将事情推到我的身上。如此一来,柳生宗岩须得将我抓住,将箱子打开,才会下手杀死众人。是以明天咱们与萧东等人见面,为了自保,这些人也绝对不敢将这谎话揭穿了。否则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必定会将矛头对准萧东,非得将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可。而胡掌柜等人唯萧东马首是瞻,又一个个精明之极。萧东不会揭穿此事,他们自然不会多嘴。是以只要咱们胆大心细,这场鸿门宴,柳生宗岩不敢将咱们怎么样!”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知道他虽然是仓促之间想出的计谋,不过对柳生宗岩和萧东等人的性子捉摸得极透,才会行此险招。念及此处,戚九笑道:“原来厉大哥早已胸有成竹,倒是我多虑了。” 慕容丹砚一直站在床边,一边看护王小鱼,一边听厉秋风说话。待到戚九说完之后,她对厉秋风说道:“若是这场鸿门宴咱们应付过去,其后又当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也不知道。” 慕容丹砚和戚九方才听厉秋风说的头头是道,以为他早就有了脱身的妙计。却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说这样一句话,都是心下一惊。 厉秋风道:“眼下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应付过鸿门宴,再打算以后该当如何脱身。” 他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和戚九一眼,接着说道:“那件东西放在大船上。想来是大船被柳生一族盗走之后,柳生宗岩才知道船上藏着这件东西,立时起了据为已有之心。我始终想不明白,柳生宗岩为何要盗走大船。要说他早就知道大船上藏有他想要的东西,却也不必等了许多日子才下手,只怕咱们初到东辽县,他便会下手抢船。老贼带人藏匿在东辽县,自然是不想被人知道形迹。可是盗走大船,又将码头附近的百姓全都抓走,这是何等大事?柳生宗岩做出这样的事情,东辽县知县衙门绝对掩盖不住,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必定会派人追查,对柳生一族极为不利。是以厉某猜测,柳生一族盗船,一定另有图谋。只是他们抓住了留在船上养伤的尹掌柜,知道船上藏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东西,柳生宗岩这才大感兴趣,要将萧东等人抓住,好将东西弄到手。而且最初他也一定不晓得我和慕容姑娘也到了东辽县,甚至在我和慕容姑娘闯入他的老巢之前,他仍然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否则他一定不会容忍这么久,早已是倾巢出动了。多半是咱们与倭寇在老翁山前厮杀,露了行迹,老贼这才仓猝之间定下了对付咱们的计谋。” 厉秋风说到这里,在屋子中踱了几步,接着说道:“咱们在东辽县这些日子里如同无头苍蝇,处处被动,其实柳生宗岩也是摸不着头脑,和咱们一样乱打乱撞。双方都在黑暗中摸索,互相不知道底细。只是到了今日,终于在黑暗中碰到了一处。其实咱们感觉处处束手束脚,柳生宗岩何尝不是这样?只要他不是谋划周全,咱们便有逃生的机会。而最要紧的事情,便是那只大船。我曾听张实等人说过,那件东西藏在舱底的一个铁箱之中,若是有人要强行将铁箱打开,里面的机关便会将东西毁了。是以这件东西,多半还放在大船上。柳生宗岩要我将铁箱打开,便得将我带到大船上。而到了船上,咱们便有了逃生之机。”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和戚九这才恍然大悟,心下暗赞厉秋风想得周全。只听厉秋风说道:“只要这场鸿门宴能够平安应付过去,柳生宗岩必定要我打开箱子。我想法子让他答允咱们都到大船上,然后借口打开箱子取东西给他,将这个老贼诓到船上。只要这个老贼上了船,嘿嘿,那可就由不得他了。到时就算杀不了这个老贼,咱们也可以抢了大船,扬帆出海。倭寇就算有千军万马,在海上也奈何不了咱们。” 慕容丹砚道:“厉大哥,依你所说,大船仍然在东辽县。可是衙门派人在海边搜寻了多日,一直没有找到大船。我担心老贼已经将大船毁了,只是将船上的东西搬了下来。若是没了船只,咱们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道:“初时我也以为大船多半已经被倭寇毁了。可是方才老贼和咱们说话,无意中说起要将贿赂京城官员的银子放到大船上。虽然这是老贼的无心之语,恰好说明大船还在。而且慕容姑娘不要忘了,搜寻大船之事,主要是王家庄承担。而带领王家庄的庄丁在海边找寻大船这人,正是混入王家庄做大管家的森田忍。”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只见她双掌一拍,口中说道:“呀,我想通啦!怪不得森田忍这个老坏蛋撺掇王庄主全力寻找大船,原来是他另有打算。多半是倭寇盗走大船之后并未走远,而是将船藏在东辽县码头附近。知县衙门将找船之事交给王家庄来办,正中森田忍下怀。他带人找船,自然会避开藏船之处。看上去他在海边辛苦找船,其实压根就是在为倭寇做掩护。这个老坏蛋,平日里装出一副老实善良的模样,其实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若是再让我遇到他,非将他一剑杀了不可!”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正想说话,忽听躺在床上的王小鱼呻吟了一声。三人心下一惊,齐齐转头望去。只见王小鱼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屋顶。慕容丹砚又惊又喜,快步走到床边,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终于醒啦!” 王小鱼看着慕容丹砚,脸上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片刻之后,她突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慕容丹砚,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蓦然间伸出双手,想要抓住慕容丹砚的胳膊。只不过她身子刚刚想要坐起来,却又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双手兀自伸向慕容丹砚,喉咙中“嗬嗬”作响,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生怕王小鱼又胡乱打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边,低声说道:“王姑娘,你不要害怕。有咱们在这里,没有人敢伤你。” 王小鱼转头望向厉秋风,双眼露出了惊喜的目光。只见她的咽喉吞咽了几下,这才艰难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你、你们怎么找到了这里?”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总算说出了话,心下都松了一口气。慕容丹砚坐在床边,握住王小鱼的双手,口中说道:“咱们到了这里,真是说来话长。你惊吓过度,还是好生歇息。有咱们在这里,你尽管放心便是。等你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了元气,咱们再仔细讲述这几天的事情也不迟。” 王小鱼摇了摇头,用力想从床上坐起来。慕容丹砚急忙拦住了她,口中说道:“你好生躺着便可,不必起来说话。”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脸上尽是忧愁之色。厉秋风知道她担心王小鱼是否受伤,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瞧着王姑娘并没有受伤,只是太过疲惫,又受了惊吓,只要好好歇息,料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将王姑娘交给咱们,自然是为了表示诚意。眼下已是四更天,今晚他不会对咱们下手。只不过此人狡诈,咱们不得不防。两位姑娘在屋中好生歇息,我和戚兄弟在门外守着。咱们须得养足力气,明日才能应付柳生宗岩这个老贼。”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讲,可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二女也只得点头同意。厉秋风和戚九走出屋子,将房门关好,这才分坐在厢房门口左右两侧。两人一日一夜没有合眼,腹中更是粒米未进,还在老翁山前与倭寇激战了一场,此时又累又饿,疲惫不堪。是以坐下之后,两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各自将身子倚靠在厢房的墙壁上,没过多久便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待到厉秋风睁开眼睛,却已是天光大亮。只见院子中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好像世间万物仍是沉睡未醒。他呆坐了半晌,转头望去,却见戚九坐在屋门右侧,背靠着墙壁,仍然酣睡未醒。厉秋风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侧耳倾听,厢房中也没有丝毫异声,想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在熟睡。他在门前站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 昨日一场大雨,地面原本应该十分潮湿。可是厉秋风双脚踏上地面,却并无泥泞之感。厉秋风微感诧异,低头向地上望去。只见院子中的地面是用细沙铺成,想来大雨过后,雨水已渗入沙子中,这才使得院子的地面并无积水。厉秋风仔细回想,却想不起王庄主家后院的地面是否也是用沙子铺成。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在院子中转了两圈,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最后他悄悄推开左侧厢房的屋门,只见屋中只有一床、一桌和四把椅子,此外再无他物。厉秋风生怕屋中设有机关,是以并没有走进屋子,只是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便即掩上屋门,又走回到院子中。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只不过四周静悄悄的,让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厉秋风又到正堂门口仔细查看,最后推开屋门,却是吓了一跳。只见正堂内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阳光自窗户照了进去,在地上投出两扇窗户的影子。厉秋风心下暗想,这座宅子的布局与王庄主家几乎完全相同,可是屋内的陈设却是天上地下。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建了两座庄子,一表一里、一阴一阳,按理说他躲在这里,应该布置豪华才是,为何将此处弄得如同老僧入定的禅房,陈设如此简单? 厉秋风在正堂门口呆立半晌,越想越是不解,最后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屋门关好。随后他又向右侧走去,发现正堂与右侧厢房之间留有一个角门。厉秋风记得王庄主家有一座后花园,便是从这样一处角门走过去。厉秋风穿过角门,只见眼前是一处极大的池塘,池塘上架着一座九曲回廊的石桥,直通向池塘中央的一座亭子。厉秋风心下暗想,这里与王庄主家的后花院几乎完全一样。当日自己初到王宅,王庄主便在后花园摆了酒席招待自己。若不是自己昨晚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只怕还以为回到了王宅的后花园。 厉秋风原本打算走上石桥,可是只迈出一步,心下一惊,暗想这里可不是王庄主家的后院。柳生宗岩老奸巨滑,自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向后退去,瞬间便到了角门处。他在角门外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出了后花园。 待他走回到厢房门前,却见戚九双眼睁开,右手握着断了枪头的枪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待他看清眼前站着的是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大哥,出了什么事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院子里鬼影都没有一个,又会出什么事?柳生老贼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大船上的东西没有弄到手,他是不会下手害咱们的。” 戚九向院子中望了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等王大小姐醒了之后,或许会告诉咱们一些消息。”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宗岩既然敢让咱们与王姑娘相见,便是有恃无恐。他是算定了咱们逃不出他的手心,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就算王姑娘能够说出一些秘密,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戚九正想说话,忽听“吱呀”一声响,屋门已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慕容丹砚走了出来。见到厉秋风和戚九正在说话,慕容丹砚微微一怔,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已经醒了。她说有事情要和厉大哥说。” 厉秋风大喜,急忙迈步向屋内走去。只是他走进屋子才发现戚九并没有跟进来,急忙转头望去。只见戚九站在门外,右手拎着枪头折断的枪杆,并没有进屋的打算。厉秋风心下诧异,口中说道:“戚兄弟,为何不进屋来说话?” 戚九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我、我还是在门外守着罢。若是有敌人来偷袭,我也可以遮挡一番。”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戚九与王小鱼有过争执,此时担心王小鱼忌恨,这才没有随着自己和慕容丹砚进屋。他快步走回到门口,对戚九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那件东西没有弄到手之前,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是不会对咱们下手的。眼下是暴风雨之前最平静的时刻,尽可以放心便是。王姑娘既然醒了,她要说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戚兄弟见识不凡,正应该与咱们一同参详才是。” 厉秋风说完之后,硬将戚九拉进了屋子。戚九不敢违拗厉秋风,只得跟着他走进了屋子。只见王小鱼此时已坐了起来,身子倚靠在床头,神情委顿,不过脸色已好了许多。 见厉秋风走进屋子,王小鱼挣扎着想要下床,慕容丹砚急忙抢到她身边,将她按坐在床上,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先不要起来。”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说得极是,王姑娘虽然没有受伤,不过疲惫不堪,加上受了惊吓,还是坐着说罢。” 此时戚九已然搬过一把椅子,请厉秋风坐下,自己远远退到桌子边,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椅子上。 慕容丹砚俯下身子,柔声说道:“小鱼妹妹,有我和厉大哥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得到你。那一日你和王庄主到底去了哪里,不妨说给咱们听听。” 王小鱼点了点头,这才打起精神,口中说道:“那日在我家后院,马庄主咄咄逼人,他手下那些人更是龌龊不堪,说话无耻之极。我一怒之下,杀了马庄主的手下。虽说杀伤人命,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些年姓马的老家伙屡次与我爹爹为难,早有吞并王家庄之意,我爹爹也是心知肚明。他老人家其实对李大人、潘师爷等贪官污吏极是痛恨,只不过为了自保,不得不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平日里也送了许多好处给他们。另外蒋师爷为人公正,与我爹爹颇有交情。是以我虽然杀了马庄主的手下,李大人、潘师爷和蒋师爷都不会与我为难,最多判我一个殴伤人命,赔一些银子,不会将我怎么样。 “那日我杀人之后,蒋师爷和何捕头要将我带回衙门。我虽然并不害怕,不过担心爹爹重伤之下,再听说我被带去衙门,不免急火攻心。是以我向蒋师爷和何捕头请求去见过我爹爹,再随他们前往衙门。蒋、何二人并没有为难我,任由我去见爹爹。进屋之后,见到爹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我心中十分难过。暗想都是自己没有本事,才会让爹爹受此折磨。若是我的武功能及得上慕容姐姐一成,却也能保护爹爹周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惭愧。慕容丹砚更是心中暗想,小鱼妹妹虽然精灵古怪,心狠手辣,不过她对我是真的好。若是能够得脱此难,我一定将武功倾囊相授,绝对不会让小鱼妹妹再受人欺侮。 只听王小鱼说道:“爹爹见我进屋,还问我院子里吵吵囔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便将杀人之事说了,未了还告诉爹爹,有蒋师爷关照,衙门不能将我怎么样。爹爹却是面色大变,连声说我糊涂之极。他老人家对我说,世上只有锦上添花,极少雪中送炭。眼下王家庄遭了大难,李知县、潘师爷贪婪之极,正好趁机与马庄主上下其手,谋夺王家的家产。何捕头是一个老滑头,绝对不会得罪李知县和潘师爷。至于蒋师爷,虽然为人公正,不过他在衙门中没有什么势力,李知县和潘师爷只须略施小计,便能将他支走。我若是进了衙门,如同羊入虎口,李知县和潘师爷若是不从王家庄敲一笔大竹杠,绝对不会放我回来。而且眼下情势对王家庄极为不利,马庄主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对王家庄下手。我若是被抓进衙门,说不定马庄主就会派人到大牢中将我害死。是以绝对不能让我到衙门去,先想法子躲避,再想办法度过此劫。 “我原本胸有成竹,可是听爹爹如此一说,心里登时没了底。想起李大人、潘师爷和马庄主的为人,这才惊觉自己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雏儿,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要和这些老狐狸周旋,只怕还差得远了。爹爹见我一脸惊恐的模样,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只是他身受重伤,刚刚下床,便险些摔倒在地上。我急忙抢上前去扶住了他,还以为他要出去为我向蒋师爷、何捕头和马庄主求情。蒋师爷和何捕头倒无所谓,可是马庄主是我爹爹的死对头。若是我爹爹向他低头求饶,以后咱们王家庄再无翻身之日,只能受马家庄无穷无尽的鸟气。念及此处,我正要阻止爹爹,却见他挣扎着走到床尾,在墙上摸索了片刻。也不知道他按了哪里,只听得“哗啦哗啦”一阵响,床尾的墙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我正要开口询问,爹爹却抢先对我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躲一躲。这条密道是当年建造庄子时,王伯伯找了高手匠人建造的。是防着有强盗突然冲进庄子里,爹娘可以从密道逃了出去,再召集人手,会同衙门一起消灭强盗。只不过王家庄建成之后,虽然其间王家庄也遭遇过几次危难,不过敌人都没有攻进后院,便被赶了出去。是以今日倒是第一次用上了这条密道。”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出“王伯伯”三个字,心下暗想,王小鱼还不知道王管家是扶桑人森田忍,这条密道是森田忍找人建造,王家父女不晓得森田忍的身份,还以为这条密道是保命的通道。结果稀里糊涂地钻进去,正是自投罗网。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我见爹爹思虑如此周全,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怪不得爹娘从来不许我擅自到他们的居处,想来担心我乱闯乱撞,触动机关,将这条密道打开。爹爹将我带进密道之后,便从石壁上摘下了两支火把点燃,又按动机关,将密道入口封闭。我心下大感好奇,询问爹爹密道应当如何开关。爹爹却说我最爱闯祸,若是知道了密道开关之法,非得到这里捣乱不可,是以不能告诉我密道的开关方法。他当时还对我说,等到他将庄主之位传给我之时,自然会将庄子里的所有秘密都说给我听。”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色微微有些潮红。慕容丹砚只道她身子虚弱,又讲了这么多话,身子有此疲惫,于是开口说道:“小鱼妹妹,你若是疲倦,可以歇息一会儿再说。” 王小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事,慕容姐姐不必担心。” 其实当日王庄主的原话是说:“等我给你找到了如意郎君,将庄主的位子传给你们夫妻,自然会将庄子里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们。”这是他们父女的体已话,王小鱼自然不能原原本本地说给众人。只是想起当日的情形,心下有些害羞,脸色这才变得潮红。又想起老父一片苦心,眼下不知道他是否平安,王小鱼心下难过之极。 她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随着爹爹在密道里走了许久,绕来绕去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后来总算到了密道尽头,我爹爹打开了出口的石门,先走了出去。我随后跟了过去,可是还没看清楚周围的情形,眼前一黑,竟然被人用布袋套到了脑袋上。我心下大惊,伸手便要拔剑。便在这时,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紧接着口鼻被人捂住,脑袋一阵眩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醒来之时,脑袋上的布袋虽然已被人摘了去,可是眼前一片漆黑,竟然身在一处没有点灯的屋子中。我心下大惊,从地上跳了起来,想要拔剑对敌。可是伸手摸去,腰间却是空空如也,原来宝剑早被人取走。我心下惊恐之极,呼叫爹爹,却也无人应答。我在屋子里乱走乱撞,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连屋子的门户在哪里都没有搞清楚。好像这间屋子是大石头垒成,而且压根就没有留下门窗。 “我越想越是害怕,但是无论我在墙壁上如何摸索,却也找不到屋门到底在哪里。到得后来,我精疲力竭,只得委顿在地,心下又惊又怒。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竟然又沉沉睡了过去。后来在睡梦之中,突然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我急忙睁开眼睛,却见有许多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向我逼近。我心下大惊,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些人影逼近到我身边,竟然伸手要捉住我。我拼命挣扎,拳打脚踢,甚至用牙齿撕咬,都被这些人影躲了过去。后来又被他们在脑袋上套了布袋,随即那股异香又飘进了口鼻之中。我知道情形不妙,想要屏住呼吸却已晚了。不知不觉之间,我又昏了过去。 “等到我再次醒来,眼前仍然一片漆黑。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屋子之中。可是我挣扎着坐起来,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床上。我心中又惊又喜,摸索着下了床,走出不远,便撞到了桌子上,这才知道自己身在一间屋子中,不再是那间没有门和窗户的石屋。只是正当我又惊又喜之时,听到屋外有人说话。我吓了一跳,只怕是那些迷昏我的坏蛋又来了。只不过宝剑已失,屋子中又没有光亮,我找不到东西防身。恰好摸到了一把椅子,便将它拎了起来。后来听到有一群人走到门口,我心下又惊慌又愤怒,便拎着椅子向门口冲去,打算趁那些坏蛋不防,先打翻几人再说。 “待我冲到门前,门却被人推开了,亮光照了过来,看到有几道人影站在门口。我便冲了过去,挥动椅子砸了下去。可是椅子虽然砸中了一个人,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术,竟然将我手中的椅子弄得粉碎,后来我只觉得胸口一麻,又晕了过去。再醒来之时,便看到了慕容姐姐、厉大侠站在眼前。” 王小鱼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四肢百骸几乎无一处不痛。她看了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多亏慕容姐姐和厉大侠相救。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心想要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比我心细,劳烦你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给王姑娘听听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这才将王小鱼和王庄主失踪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小鱼听说王管家竟然是扶桑人派在王家庄中的卧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是她心下虽然震骇之极,却也知道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绝对不是信口雌黄之辈,是以强忍着心中的疑惑,一直听慕容丹砚将事情讲完。 慕容丹砚虽然只是挑着重要的事情说给王小鱼,却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讲完。待她说完之后,王小鱼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可知道王伯伯……不,是森田忍这个老坏蛋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略一沉吟,这才对王小鱼说道:“森田忍是柳生宗岩这个老坏蛋用来控制王家庄的棋子,眼下倭寇正要全力在摩天岭上建造城池,森田忍是主持此事的头目。是以这个老坏蛋要么在王家庄,要么在摩天岭。” 王小鱼恨恨说道:“打从我记事之时起,这个老坏蛋就在我身边陪着,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脸慈祥、性子和蔼的老坏蛋竟然是扶桑人。我和爹爹旦夕与他相处,竟然没有看清他的嘴脸,结果落到这步田地。姐姐说的那个柳生宗岩自然是首恶,可是森田忍却是我和爹爹的大仇人!若是再见到他,一定要将这个老坏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一说,立时出言附和,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没有亲眼看到这个老坏蛋的阴险嘴脸!不只你想杀他,我更想杀了他!等咱们将这个老坏蛋逮住,你一剑,我一剑,刺他几百剑,非让这个老坏蛋受尽折磨不可!” 王小鱼兴奋地说道:“对!不能一剑杀死老坏蛋。咱们要慢慢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厉秋风坐在一边,听二女商议如何残杀森田忍,心下暗自好笑。戚九却是如坐针毡,几次想起身走到屋外,都被厉秋风以目光制止。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了半天,这才想起厉秋风和戚九还坐在一边。她脸上一红,暗想自己激愤之下,说了不少粗话,让厉大侠和这个姓戚的小子听了去,多半会笑我粗鲁。念及此外,她尴尬一笑,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太过恼火,说话无礼,还请你不要取笑。”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乍逢大变,已经算是十分冷静了。森田忍狼子野心,确实让人痛恨!” 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小鱼妹妹,森田忍这个老家伙的独生子已经死在厉大哥手中,也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王小鱼听说之后,心下又惊又喜,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侠,你真是了不起!若是我能练成你一成武功,也不会让我爹爹在我眼前被人欺侮了。” 厉秋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王庄主后来去了哪里?” 王小鱼神情凄然,低头思忖了片刻,这才抬头对厉秋风说道:“我钻出密道出口时,脑袋便被人套上了布袋,压根没有看到我爹爹去了哪里。不过密道是王……是森田忍这个老家伙主持建造的,他自然知道出口在哪里,当然会派人埋伏。我既然被他们抓住了,想来爹爹也逃不掉,只是不晓得被他们关在何处。” 慕容丹砚安慰了王小鱼几句,心下一动,口中说道:“柳生宗岩这个老坏蛋将小鱼妹妹关在这间屋子里,此处与小鱼妹妹家后院的屋子格局几乎完全相同。王庄主的屋子是在后院正堂,难不成他被倭寇逮住之后,也被关在了这个院子的正堂?” 王小鱼双眼一亮,正想说话,厉秋风摇了摇头,对二女说道:“我已经到正堂看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慕容丹砚说道:“小鱼妹妹,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只是觊觎王庄主的万贯家财,其志不在于杀人。他没有害了妹妹的性命,更加不会与王庄主为难。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王庄主宅心仁厚,做了许多好事,诸天神佛都会保佑他平安无事。” 王小鱼强打精神,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多谢姐姐吉言,但愿如此罢。”她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有什么打算?” 厉秋风道:“柳生老贼今日要摆一个鸿门宴,想要从厉某手中取走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他没有弄到手,想来不会出手加害咱们。厉某与慕容姑娘和戚兄弟商议过了,要想法子回到大船上,将大船抢到手之后,咱们扬帆出海。倭寇势力再大,到了海上,也拿咱们没有什么法子。待咱们脱离虎口之后,再通知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派官兵来围剿。” 王小鱼听厉秋风提到戚九,心下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厉秋风身后的戚九,口中说道:“厉大侠,你与慕容姐姐商议倒没什么奇怪。这个小子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本事与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一起商议事情?”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和戚九芥蒂颇深,暗想眼下情势紧急,若是众人不能上下一心,要想逃出柳生一族的老巢,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他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这位戚兄弟是山东登州卫的一名军官,奉上官之命到辽东来追查倭寇的行踪。此前两位生了误会,千万不要留下芥蒂。眼下咱们身在龙潭虎穴之中,须得上下一心,才能挫败倭寇,逃出生天……”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王小鱼忍不住指着戚九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他嘴上的毛都没有长齐,怎么会是军官?厉大侠,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狠狠瞪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我瞧着这个小子阴鸷凶狠,不像咱们汉人。说不定他是倭寇的卧底,故意来坑陷咱们。”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有些不快,又担心戚九生气,急忙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这话可是冤枉戚兄弟了。这几日若是没有他相助,只怕我已经死在倭寇手中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口中说道:“这屋子里太过气闷,在下喘不过气,先到门外走走。厉大哥,慕容姑娘,你们陪着王大小姐说话罢。” 戚九说完之后,也不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转身便向屋子外面走去。厉秋风心下一惊,正想上前阻拦,慕容丹砚伸手拦住了他,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厉秋风心下明白,王小鱼对戚九的误会未消,戚九此时也在气头上,若是强行将戚九留在屋子中,反倒让两人更加针锋相对。眼下戚九独自走到院子中,正好给了自己向王小鱼解释的机会。是以厉秋风没有随后追出去,直到戚九出门之后,厉秋风这才将戚九的来历和他这几日帮助自己对付倭寇的事情向王小鱼说了一遍。王小鱼听了之后,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口中说道:“厉大侠,你不是故意替这个小子开脱罢?”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你难道连厉大哥都不相信么?初时他也以为戚九有诈,还和他打了一架,后来才知道戚九此行另有重任。此人虽然年轻,不过见识非凡,武艺不弱。有他相助,咱们对付倭寇又多了几分胜算。小鱼妹妹,你是女中丈夫,何必为此前一些小事耿耿于怀,倒教人笑话你心胸狭窄了。” 其实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已然相信戚九不是恶人。只不过她性子倔强,不肯向戚九低头。此时听慕容丹砚一说,她有了台阶下,当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要他不是倭寇的卧底就好。不过这小子武功太差,可别拖累了咱们。”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暗想,戚九的武功胜你何止百倍?你这个小丫头太过蛮横,若是不吃些苦头,只怕不晓得什么是害怕。好在戚九识大体,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只不过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自然不能开口责备王小鱼。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今日柳生老贼要给咱们摆一个鸿门宴,能否逃生,就要看咱们是否能从这场鸿门宴上全身而退。为了能够万无一失,厉某有一句话想对王姑娘说。若是说得不对,还请王姑娘不要怪罪。” 王小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让我不要与姓戚的小子争吵,免得误了咱们的大事。你放心便是,我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过我虽然能够保证不闹事,姓戚的小子可未必听话。像他这样的毛头小子,一时激动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厉大侠最好还是叮嘱他小心行事,不要被倭寇看出破绽。” 厉秋风道:“王姑娘高风亮节,厉某佩服。不过厉某还想说一句话。柳生宗岩武功卓绝,天下难有对手。他手下的高手虽然大半死在关内,可是留在他身边的杀手也不可小觑。今日若是一切顺利,咱们逃到大船之上,事情自然要好办的多。若是酒宴之上露了破绽,柳生老贼出手截杀,王姑娘不要恋战,先随慕容姑娘杀出去。柳生老贼自然有我和戚兄弟来应付。” 王小鱼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只听她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虽然练了几天武功,可是在武林高手眼中,自然是不足一哂。若是今日这场鸿门宴上动起手来,我不免成了大伙的累赘。厉大侠是想让慕容姐姐护着我先逃,免得最后拖累的大伙全军覆没罢?” 厉秋风被王小鱼说出了心事,略略有些尴尬。只是他正想如何出言解释才不会让二女生气,只听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你不必为难,我绝对不会乱来。只是有劳慕容姐姐了。”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精灵古怪,极是聪明。她既然猜透了自己的用意,自己也不必多费口舌。是以他点了点头,又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是从西方进入柳生宗岩的老巢。若是你带着王姑娘逃走,仍向西方逃回去,只能重返王家庄。眼下王家庄已经被森田忍控制在手中,两位逃回庄内,仍然难逃倭寇的毒手。而东首是柳生一族聚居之处,须得避开。如此一来,你带着王姑娘逃走之时,只能选择北、南两个方向。逃出柳五一族的老巢之后,走得越远越好。若是我和戚兄弟杀了出去,自然会去与两位会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话语之中透着“托孤”之意,心下难过。她知道柳生宗岩武功极高,自己与厉秋风、戚九联手,仍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此处是柳生一族的老巢,柳生宗岩手下必定还有不少高手。一旦双方动起手来,自己若是只顾着厮杀,不理会王小鱼,既不能助厉秋风和戚九击败柳生宗岩,更加会害得王小鱼无法逃脱。是以她听了厉秋风说话之后,虽然心下异常焦虑,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开口反驳。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黯淡,知道她心下忧虑,于是安慰她道:“此战虽然凶险,可是与虎头岩下静心寺的诡异幻境、修武县城隍庙的大火相比,却算不了什么。只要咱们小心周旋,将柳生老贼诓到船上,便有逃生之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修武县城隍庙”,心下颇为不快。她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是呀!修武县城隍庙的大火虽然厉害,可是那位黄旭姑娘武艺高强,帮了厉大哥的大忙。哪像我只能碍手碍脚,徒增厉大哥的烦恼。” 厉秋风大感尴尬,挠了挠头,口中说道:“其实在城隍庙中,黄姑娘压根没有出手……”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抢着说道:“黄姑娘没有出手,柳生老贼已然大败逃走。若是黄姑娘与厉大哥并肩杀敌,只怕柳生老贼早就命丧城隍庙中,咱们也不会在此地受困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怒气,知道此时越是解释,慕容丹砚越不开心。是以他只得笑了笑,不敢再提修武县城隍庙之事。王小鱼却是大感兴趣,抓着慕容丹砚的双手说道:“修武县城隍庙的大火是怎么一回事?黄旭姑娘又是什么人?” 慕容丹砚抢白了一通,见厉秋风神情尴尬,心下已然后悔,暗想自己不管不顾地挖苦厉秋风,让他手足无措,实在是太过无理取闹。正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偏巧王小鱼又要刨根问底。慕容丹砚略一思忖,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半年之前,柳生老贼带着一伙倭寇到河南修武县城捣鬼,被厉大哥挫败。修武县知县老爷有一位爱女,姓黄名旭。厉大哥与倭寇决战之时,这位黄姑娘出了不少力气。否则厉大哥能否全身而退,尚未可知。” 王小鱼何等聪明,见厉秋风一脸尴尬,慕容丹砚又是满脸不快,立时猜出缘由。她笑嘻嘻地说道:“这位黄姑娘虽然帮了厉大侠一点小忙,可是哪像慕容姐姐,先是随着厉大侠独闯皇陵,又在永安城陪着厉大侠对抗倭寇和叛军。最后更是和厉大侠一起闯入天下第一怪客姚广孝亲手建造的静心寺。无论见识还是武功,慕容姐姐胜过那位黄姑娘太多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暗赞这个小姑娘懂得说话。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急忙接着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慕容姑娘武功了得,远在黄姑娘之上。若非慕容姑娘援手,只怕皇陵一战,柳生老贼已然得势。不只厉某逃不出来,就连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大门派的高手名宿,也要陷在地下幽冥世界之中,更别提恐怖之极的静心寺了。时至今日,每次想起姚广孝的手段,厉某心中仍然不寒而栗。再说昨日咱们从王家庄中逃了出来,若不是慕容姑娘发觉黑藤有毒,或许厉某已经中了剧毒。仔细想想,自从识得慕容姑娘之后,厉某可以说是一帆丰顺。这都是托慕容姑娘的福气,在下庆幸之极。”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并非是油嘴滑舌之人,而且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历练了五年,可以说是少年老成。只不过他生怕慕容丹砚生气,无奈之下,只能借着王小鱼的话头,将一连串的阿谀奉承之语说了出来。最初几句话说出来之时,他还觉得脸热心跳。只是说到后来,竟然越说越是顺畅,而且羞愧之情也少了许多。直到将这些话说完,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以前自己暗地里嘲笑那些龌龊官员为了晋升官职,大拍上司马屁,阿谀奉承之语听来让人作呕。想不到自己今日说起奉承话来,与那些官员相比,却也不遑多让。可见人生在世,若是被情势所逼,只要抹杀良心,说些阿谀奉承之语,却也并非难事。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为了讨好自己,不惜大违本心,说了许多恭维话,心下大感歉意。她看了厉秋风一眼,低声说道:“厉大哥,你不必如此。都是我不好,说话太过刻薄,倒让你为难了。” 厉秋风还以为慕容丹砚并未消气,这句话是讥讽之语,心下焦急,正想开口解释,只听王小鱼笑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人这官司就算打到当今嘉靖皇帝面前,只怕也说不清楚。还是多想想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等咱们逃出生天之后,再说什么黄姑娘、绿姑娘的事情也不迟。” 王小鱼这句话总算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解了围。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对王小鱼说道:“咱们商议逃生之计,须得让戚兄弟一起参详,不知道王姑娘意下如何?” 王小鱼笑道:“厉大侠,你是咱们的主心骨。这些事情你拿主意好了,我绝对不会从中作梗。” 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走到门口将戚九请了回来。王小鱼此时才留意戚九拎着一根木棍走进屋子,不知道这是一杆折断了枪头的长枪,心下不解,口中说道:“喂,你小子莫非加入了丐帮不成?为何要带着一根打狗棒到处乱走?” 戚九神情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厉秋风只得在一旁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戚兄弟手中拿的可不是丐帮的打狗棒,而是一杆他从倭寇手中抢来的长枪。只不过这杆长枪折断了枪头,看上去像一根木棍罢了。戚兄弟武艺娴熟,即便这杆枪没了枪头,被他拿在手中,只怕十几个倭寇也近不了身。” 王小鱼双眉一挑,上下打量了戚九一番,猛然从床上跳到了地上,指着戚九说道:“那咱们比划比划,看看……” 她本来想说“看看谁高谁低”,可是话未说完,只觉得脚底如同针扎一般剧痛,身子登时向地上坐倒。吓得她惊叫了一声,剩下的半截话又咽了回去。好在慕容丹砚站在她身边,急忙伸手将她扶住。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身子并未复原,方才倚靠在床头,双脚一直没有着地,血脉不通,腿脚才会酸麻惊心。她倏然跳到了地上,腿脚定然疼痛难忍,这才向地上摔倒,料来并无大碍。戚九则暗自侥幸,心想幸亏王小鱼身子不适,否则这个刁蛮女子一定要与自己比试武功。赢她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她若使出大小姐脾气,当场耍泼打滚,事情更加棘手。若是故意输给王小鱼,自己又不甘心。是以眼看着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扶住,戚九总算松了一口气。 哪知王小鱼身子刚刚站稳,只见她右手倏然伸出,已然握住了慕容丹砚背后长剑剑柄。紧接着只听“呛啷”一声响,厉秋风和戚九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王小鱼已然将长剑拔了出来。 厉秋风心下大惊,正想上前阻拦,只见王小鱼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脚向前划出半步,手中长剑直刺向戚九眉心,用的正是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名为“溪头望月”。这一招犹如站在河岸,右足踏实,左足跟上。看似以长剑抢攻,其实隐藏着后招,要趁着敌人挥动兵器招架之时,左足倏然踢出,直袭敌人下盘。王小鱼跟着慕容丹砚修习衡山派剑法,虽然没有半分内力,不过她用功甚勤,这一剑使出之时,倒也是虎虎生风。虽然力道不足,不过出剑速度极快,方位也拿捏得甚是精准。 以慕容丹砚的武功,若是与敌人交手,绝对不会如此轻易便被人将长剑夺了去。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鱼会抢夺自己的长剑,是以没有丝毫防备,长剑便落入王小鱼的手中。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一般没有防备,惊骇之下,眼睁睁地看着王小鱼抢得长剑之后,一招“溪头望月”,直刺向自己身边的戚九,却压根无暇出手阻拦。 眼看着王小鱼这一剑便要刺中戚九的眉心,只见戚九将手中的枪杆猛然竖起,正迎向王小鱼刺过来的长剑。只听“叮”的一声响,这一剑正刺在枪杆上。王小鱼气力远不及戚九,只觉得手腕剧震,长剑登时反弹了回来。 若是换作以前,王小鱼此时早已吓得大声尖叫。只不过她跟着慕容丹砚练了十几日武艺,身手已颇为敏捷。是以长剑向后弹出之时,王小鱼并不慌乱,身子向右滴溜溜一转,已自将长剑收了回来。 王小鱼这一转身,不只将剑身上涌过来的力道消解了大半,而且移形换位,瞬间便抢到了戚九左首。只见她手腕一抖,长剑如矫龙出水,直刺戚九左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随机应变,电光石火之间,不仅借助身形腾挪消解了戚九棍子上发出的内力,而且抢到了戚九防守最为空虚的左侧,使出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彩云追月”,直袭戚九左肋要害。只看王小鱼使出的剑招,可以说是极为狠辣,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她只练了十几日剑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均想,王小鱼若是有内力根基,方才倏然出剑偷袭,只怕戚九已然受伤。这个小姑娘实在是练武的奇才,只是没有自幼打好根基,实在太过可惜。 不过厉秋风转念又想,以王小鱼的脾气禀性,若是练成了一身纵横天下、少有敌手的武功,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汉要折在她的手里。是以王小鱼没有练成绝世武功,对她个人来说虽然是一件极大的憾事,可是对于整个武林来说,却是一件幸事。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戚九虽然年轻,可是武功不弱,他从王小鱼的身形步法之中,已然看出王小鱼并未练过武功。只是戚九也没有想到,王小鱼剑法如此凌厉。若按常理来说,衡山派剑法虽然有独到之处,不过上至衡山派掌门,下到第四、五代弟子,并无几位杰出人物。即便衡山派一流高手亲至,想要在十招之内击败戚九,却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王小鱼连一套剑法都没有学全,内力更是半点没有,是以戚九并未将王小鱼放在心上。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王小鱼天资聪明,确实是一个练武奇才。衡山派的剑法到了她的手中,竟然被她加入了许多随机应变的怪招,威力凭空增加了数倍。而且衡山派剑法虽然凌厉,却算不上狠毒。王小鱼在剑招之间加了许多小变化,使得每一招使了出来,都变得阴毒之极。 戚九以枪杆挡开王小鱼刺来的第一剑,多少有些戏弄王小鱼之意。他满以为自己将内力贯注在枪杆之上,足以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震飞。初时也正如他所想,剑尖与枪杆甫接,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立时被需得倒转了过去。只不过王小鱼见机甚快,见势不妙,身子急转,借着转动之力消解了戚九攻过来的内力。而且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已然看出戚九善用右手,左侧必定是他的弱处。是以王小鱼转到戚九左侧,一剑向他肋下刺去。这两招剑法变化之时全无滞涩,浑然天成。只怕衡山派一流高手使出这两招,也无法像王小鱼这般流畅自如。 眼看王小鱼这一剑就要刺入戚九左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焦急,都想要出手阻拦。便在此时,只见戚九右手手腕翻转,枪杆如风车一般急速旋转起来,将他的身子裹在了其中。刹那之间,屋子中如同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众人头发四散飞舞,足见戚九舞动枪杆之时,已然用尽了全力。 厉秋风心下暗想,戚九内力不弱,王小鱼却是半点内力也无。她这一剑若是与戚九手中的枪杆相撞,手中的长剑非得被震飞不可。厉秋风生怕戚九年轻气盛,下手没有轻重。若是只震飞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倒没有什么,但是他如果收不住手,枪杆打伤了王小鱼,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握住了刀柄,便要上前将两人分开。他知道王小鱼和戚九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另外一个是年轻气盛正当时,出手之时都没有什么顾忌。若是空手去分开两人,弄不好自己还要伤在这两人手中。是以他打定了主意,须得拔刀拨开两人手中的兵器,才能毫发无伤地将两人隔开。 只是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他尚未抢到两人身边,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入棍影之中。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戚九只觉得手上一轻,枪杆已然被长剑削断。半截枪杆“呼”的一声飞了出去,直射向了站在一旁的慕容丹砚。厉秋风心下一凛,生怕慕容丹砚全无防备,若是被这半截枪杆撞中,不死也得身受重伤。是以他猝然拔刀,右手一翻,用刀背向飞出去的半截枪杆砸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响,半截枪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从慕容丹砚身上抢来的长剑如此锋利,削断他手中的枪杆如同切开一块豆腐。他虽然武功远在王小鱼之上,可是猝然遭遇如此情形,心下也是惊骇之极,一时之间脑袋中竟然一片空白。只是眼前寒光闪动,他蓦然惊觉,知道情势不妙,正想抽身退开,却觉得左侧脖颈一凉,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戚九心下一寒,再也不敢挪动身子。只听厉秋风惊叫道:“王姑娘不可伤人!”紧接着慕容丹砚也是一声惊呼,大声叫道:“小鱼妹妹,千万不要伤他!” 王小鱼得意洋洋地看着戚九,口中说道:“怎么样,你服不服气?!” 戚九被王小鱼制住,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自己一时不慎,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制住,当真是奇耻大辱。何况又是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丢脸,让他越发愤怒欲狂。是以听了王小鱼说话,戚九狠狠地盯着她,双眼如同要喷出火来。 王小鱼见戚九这副模样,心下越发高兴,手腕略略一动,长剑在戚九肩膀上弹了两下,如同王小鱼用手在戚九肩膀上拍了两下一般。只听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我就说你这个小子武功稀松平常,做不了大事……” 她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人影一闪,紧接着她只觉得右手手腕如同被火炭烫到一般,刹那间剧痛无比。王小鱼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抬头向前望去。却见戚九已然抢到她面前,左手如同铁箍一般,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手腕。王小鱼右手吃痛,再也握不住剑柄。五指不由自主张开,长剑登时向地上掉落下去。 戚九见机甚快,随手扔掉半截枪杆,随即猝然探出右手,已将长剑抓在手中。只听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王大小姐,我的武功确实稀松平常,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过你连我都打不过,恐怕你连小事都做不成罢。” 戚九说完之后,随手将长剑递还给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右手被戚九握在手中,疼得面孔扭曲,甚是狼狈,是以接过长剑之后,急忙对戚九说道:“王姑娘只不过是要试试你的武功,虽然出手不知轻重,却也并没有伤你。你、你还是放了她罢。” 戚九原本也无心伤害王小鱼,只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此时听到慕容丹砚为王小鱼求情,他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左手。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鱼右手得脱,立即扬起手来,“啪”的一声,打了戚九一记耳光。 王小鱼这一掌打得甚是凶狠,只见戚九左脸颊上登时现出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嘴角也溢出了鲜血。王小鱼将右手举在眼前,白玉般的手腕上现出了几条黑黑的手印。王小鱼嘴角抽搐了几下,又狠狠地瞪了戚九一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没有想到王小鱼会动手打人,待看到戚九脸上留了掌印,嘴角也被打出了血,两人心下都是一惊。慕容丹砚生怕戚九恼羞成怒,出手报复,急忙抢到两人中间,想要护住王小鱼。只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没有想到,王小鱼打了戚九一记耳光之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慕容丹砚堪堪抢到两人中间,没想到戚九脸上挨了一记耳光,并没有出手攻击王小鱼,反倒向后退了两步。她心下一怔,暗想戚九虽然年纪不大,又受了王小鱼如此羞辱,竟然能够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并未向王小鱼发作,这份隐忍功夫,绝非常人所能。无怪乎厉大哥如此看重此人,或许将来会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看了戚九一眼,露出了赞许的目光。随即她将王小鱼搂在怀中,小声安慰。 戚九退后两步,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厉秋风怕他生气,正想出言解劝,却见戚九向着在慕容丹砚怀中哭泣的王小鱼拱手说道:“王姑娘,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王姑娘见谅。”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戚九竟然开口认错,心下都是一怔。王小鱼也是吃了一惊,从慕容丹砚怀中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戚九。只见戚九左脸颊上一个大红掌印,嘴角兀自有几丝鲜血没有擦净。戚九混入排帮之中,原本穿着一身破烂衣衫,此时脸上带伤,越发像一个街边的小乞丐。王小鱼想起方才自己嘲笑戚九手中拿着枪杆像打狗棒,再看戚九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突然笑出了声,不晓得她为何又哭又笑。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脸上都现出了一丝苦笑。 王小鱼从慕容丹砚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双手叉腰,对戚九说道:“既然你认了错,我就原谅你这一次。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和我抬杠!” 戚九心下暗想,咱们此刻身在龙潭虎穴,十有八九不能逃生。就算逃了出去,我自回我的登州卫,你还是在这里做你的大小姐,这一生一世,咱们是再也见不到了。今日我不与你争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念及此处,戚九躬身说道:“是。戚某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违拗了王大小姐的话。王大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戚某绝对不敢和大小姐相左便是。” 王小鱼见戚九低头认错,心下得意,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侠,慕容姑娘,你们两位可要给我作证。他这一辈子都不许得罪我,否则便是食言而肥,称不上是英雄好汉。” 厉秋风自然知道戚九的意思,心想这些女孩儿家真是麻烦,最喜欢蛮不讲理,逼人赌咒发誓。好在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戚九和王小鱼也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他随便发个誓,免得王小鱼再胡闹,先度过眼前的危难再说。念及此处,厉秋风暗地里向戚九竖起了大拇指。 慕容丹砚听戚九赌咒发誓,心下一动,见王小鱼一脸得意的模样,她将嘴巴凑到王小鱼耳边,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们两人这是在山盟海誓么?” 王小鱼脸上一红,伸出左手在慕容丹砚左肩上轻轻捶了一下,嗔道:“呸,我才不会和这小子山盟海誓呢!我要找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位盖世英雄,岂能是像他一样莽撞的毛头小子?” 慕容丹砚正想说话,厉秋风脸色一变,小声说道:“大家小心,有人来了!” 戚九和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凝神倾听屋外的动静。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院子中非止一人,正在向厢房走来。厉秋风向着众人使了一个眼色,右手握紧了刀柄。慕容丹砚也将长剑拔了出来,将王小鱼护在自己身后。戚九向地上望去,枪杆已被王小鱼用长剑削成两段,每段长约四五尺。他俯身将两截枪杆握在手中,和厉秋风并肩而立。 片刻之后,只听脚步声停在门前,紧接着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奉敝庄主人之命,请各位贵客前去赴宴。”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心下都是一凛,一种“大事临头”的感觉瞬间从心中涌起。王小鱼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听到外面的人说话,她立时兴奋起来,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是不是那个叫柳生宗岩的老坏蛋要摆鸿门宴了?太好了!咱们这就去赴宴,先吃饱了,再和这些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 厉秋风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一定要记得我方才说过的话。若是酒宴上动起手来,你和慕容姑娘先走,千万不要恋战。你们逃了出去,将倭寇在东辽县藏匿之事告知官府,我和戚兄弟才有逃生之机。” 王小鱼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答允厉秋风不再闹事,只得点了点头。只不过她心下暗想,若是真的打了起来,一定乱成一团。到时自己抢了一柄宝剑,再与倭寇厮杀,想来厉大侠也无暇管我。他虽然要慕容姐姐保护我先走,可是看慕容姐姐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怕比我更想与倭寇打架。何况慕容姐姐明明爱煞了厉大侠,眼看着倭寇围攻厉大侠,她哪里会弃了厉大侠先走?嘿嘿,厉大侠呀厉大侠,你虽然武功高强,可是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 厉秋风见王小鱼点头答应,虽然知道这个姑娘精灵古怪,却也心下稍安。他又小声叮嘱了众人几句,这才将长刀收回鞘中,当先走出了屋子。只见院子中高高矮矮站了五名青衣人,为首那名青衣人便是昨夜将厉秋风等人送到后院的那人。他见厉秋风走出屋子,急忙迎上前两步,躬身说道:“敝庄主人吩咐在下,厉少侠和这几位朋友昨日太过疲惫,须得好生歇息,是以要敝庄上下人等不得到后院来骚扰各位。眼下临近午时,想来各位已然养足了精神,主人吩咐在下前来恭请各位到前院相见。” 青衣人说到这里,侧过了身子,向着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点了点头,转身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既然柳生先生已经摆下了酒宴,咱们就不必推辞了,这就去赴宴罢。”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青衣人当先带路,将厉秋风等人领出了后院。待到众人穿过角门,走进第二进院子,只见院了中站了数十名青衣人。这些人腰悬长剑,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不少人眼中露出了愤恨的目光。王小鱼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些人怎么像斗架的公鸡一般,用这种眼光看着咱们?” 慕容丹砚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他们在捣什么鬼。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定然是对咱们不怀好意。” 厉秋风走在二女身前,听到两人小声说话,他心下雪亮。十余年前,柳生宗岩带领柳生一族的杀手大举入关,待到他退回关外,随他入关的柳生一族子弟大半惨死在关内。这些人的亲戚朋友,应当有不少人留在关外老巢。自己在关内屡次坏了柳生宗岩的好事,更是斩杀了无数柳生一族的杀手。这些杀手的亲戚朋友见到自己,定然是愤恨之极。若不是柳生宗岩弹压,只怕他们早已扑上前来,将自己乱刃分尸了。 王小鱼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蓦然间她停下了脚步,一脸惊骇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名青衣人。慕容丹砚走在她身边,见王小鱼停了下来,心下奇怪,生怕她倔强起来,在这里就要与扶桑人翻脸,不免坏了厉秋风的计谋。是以她走到王小鱼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千万不要莽撞。记住厉大哥说过的话,咱们到了船上,再和这些倭寇算账。” 王小鱼脸色煞白,指着那名青衣人,颤声说道:“怎么会是他……他、他三年前、三年前就死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寻着王小鱼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名青衣人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一脸木然,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王小鱼正指着自己。慕容丹砚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却不记得在哪里曾经见过此人,于是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难道识得他么?” 王小鱼一脸惊恐,颤声说道:“识得他?当然识得!他、他是张良孟,原本是咱们王家庄的庄丁。三年前他随我爹爹、我爹爹到榆关去贩卖药材,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响马劫道。虽然最后响马被打跑了,可是咱们王家庄也死了四五名庄丁,其中便有这个张良孟。我记得当时将这些人的尸体拉了回来,堆放在庄子外面。依照咱们王家庄的规矩,横死之人,尸体不得入庄,以免将晦气带进庄子。而且、而且路上耽搁了几日,尸体已经烂得不成模样。后来是王伯伯……是森田忍带人将尸体火化,将骨灰找了个地方埋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脸上的神情越发惊恐,直愣愣地看着那个青衣人,身子抖如筛糠,不由自主地向慕容丹砚身上靠去,颤声说道:“他、他明明已经死了,可是又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难道这里是地狱,他们全都是鬼,咱们也都变成了鬼不成?!”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也是惊骇之极,暗想小鱼妹妹极为聪明,在此性命攸关之时,绝对不会故弄玄虚。她吓成了如此模样,那名青衣人定然有古怪。只不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慕容丹砚却也想不明白。 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说道:“王姑娘,不是咱们变成了鬼,而是你说的这个张良孟变成了鬼。”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不解,齐齐将目光落到了厉秋风的脸上。此时厉秋风和戚九已然停了下来,那几名带路的青衣人也不催促,而是退到了一边。厉秋风走到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身边,沉声说道:“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想通了王家庄和这里的关系。王姑娘,当日你曾经说过,这些年王家庄屡遭劫难,庄丁死伤不少。其实或许真有响马劫道,不过那些庄丁并不全是死在响马手中。”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道:“十余年前,柳生宗岩带着族人从扶桑逃到了大明,将老巢设在此处。为了掩人耳目,他派森田忍到王庄主身边,引诱王庄主在柳生一族老巢之外建了王家庄。森田忍明面上是王庄主的心腹,其实是在为柳生宗岩做事。王庄主受了森田忍的欺骗,除了王氏族人之外,还收容了许多贫苦百姓。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扶桑人假扮而成,是森田忍将他们招进王家庄。这些人进庄之后,一方面可以监视王庄主,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助森田忍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一旦这些扶桑人露出了破绽,或是柳生一族的老巢需要人手,森田忍便会安排这些人‘死去’。其实他们并没有死,只不过是重新回到柳生一族的老巢。”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张良孟,接着说道:“两位姑娘还记得被人害死的二牛吗?他活着的时候,曾经对人说过,他看到了王家庄死去的人又回来了。当时大伙都以为他是在说梦话,甚至二牛的母亲也不相信。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被人视为傻子的二牛说的话却是真的。他看到了那些本来应该已经死掉的人又出现在眼前,而那些人最初并没有杀死二牛,是因为他们以为二牛是傻子,说出去的话没有人相信。这些人在二牛面前肆无忌惮,甚至还唱起了扶桑歌谣。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二牛的记性甚好,竟然将歌谣记了下来。后来咱们察觉二牛形迹可疑,正要找他问话。柳生一族的杀手却也发觉情形不对,抢先下手杀死二牛灭口。柳生宗岩从关内铩羽而归,正是需要人手之时。王姑娘,你不妨想想,这半年间,是不是庄子中横死的人突然变多了?” 王小鱼越听越是心惊,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是呀。这半年庄子里死了不少人,加在一起足有七八十人。这个柳生老贼当真狡猾,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有了森田忍这个老坏蛋做内应,柳生老贼将咱们王家庄当作了扶桑人藏匿之地,真是胆大包天。” 厉秋风道:“这就是柳生宗岩的可怕之处。王姑娘,今日你在这里,或许会见到许多熟人。一定要记住这些人都是柳生宗岩的手下,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大当!”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那名为厉秋风等人引路的青衣人一直站在旁边,眼看着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小声说话,却也并不催促。直到厉秋风叮嘱慕容丹砚、王小鱼小心在意之后,他才微微一笑,对厉秋风说道:“厉少侠,若是没有其它事情,咱们还是快些到前院罢。厉少侠的几位朋友都已经到了,让他们等得太久,只怕也不太好。” 厉秋风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又随着青衣人向前院走去,只是王小鱼走出不远,不由又转头向“张良孟”望去。只见那人仍然是一脸漠然,手按剑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若是厉大侠说得不错,难不成王家庄的百姓大多是倭寇冒充的不成?自己和爹爹这些年来竟然天天和一群倭寇打交道,仔细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众人到了前院,只见院子中戒备森严,从大门直到正堂,到处都是手按长剑的青衣人在来回巡视。这些人看到厉秋风等人到了,立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目光凶狠,如同一群饿狼,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撕咬一般。 王小鱼走在慕容丹砚身边,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慕容丹砚只道她心下惊恐,是以小声安慰她道:“妹妹不必担心,有我和厉大哥在,他们伤不了你。” 王小鱼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厉大侠、厉大侠说的不错,有许多应该已经死掉……死掉的庄丁,就在咱们眼前……”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目光自院子中数十名青衣人的脸上掠了过去。她思忖了片刻,低声说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处心积虑,到处作恶,今日若是动起手来,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在这个老贼身上戳上几剑!” 那名青衣人将众人引到正堂门前,尚未走上石阶,只见正堂内已走出一人。这人身穿麻布长衫,头戴方巾,目光阴鸷,赫然便是森田忍。 王小鱼原本心下惊骇,只是乍一看到森田忍,心中立时涌起一阵怒火。她伸手向腰间一探,原本想拔剑刺杀森田忍,只不过右手到了腰间,却摸了一个空。王小鱼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在密道出口被人捉住之时,长剑已然不见了踪影。她心下暗想,自己只练了剑术,若是赤手空拳,气力不足,只怕连这个老坏蛋都打不过。眼下还是暂时忍耐,若是酒宴之上翻了脸,与倭寇动起手来,自己伺机抢得一柄长剑,再杀了这个老坏蛋也不迟。 王小鱼打定了主意,恶狠狠地盯着森田忍。两人目光一碰,饶是森田忍老奸巨滑,也是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这个臭丫头目光如此阴毒,心中定是恨我入骨。她飞扬跋扈惯了,又一向是心狠手辣。若是不除了这个丫头,日后必成大患。今日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不能让这个臭丫头活着离开。 念及此处,森田忍不再理会王小鱼,快步走到石阶之下,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老朽奉敝庄主人之命,前来迎接厉少侠、慕容姑娘,请几位进屋说话。”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森田先生,你侍奉了王庄主十几年,眼下又换了主人,这份认贼作父的本事,真是厉害之极。嘿嘿,嘿嘿。” 厉秋风原本以为自己出言讥讽,森田忍非得翻脸不可。没想到此人面不改色,口中说道:“厉少侠此言差矣。老朽原本就是扶桑国人氏,随着敝庄主人从扶桑国一直来到辽东。厉少侠所说的‘换了主人’、‘认贼作父’之语,落不到老朽身上。” 厉秋风一怔,这才想起森田忍原本就是扶桑人,而且还是柳生宗岩的死党。自己说他“换了主人”、“认贼作父”,确实有些不妥。他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虚伪狡猾,若是论起口舌之争,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好在此人不会武功,找个机会一刀砍了他,料来不是难事。此人阴险狡诈,只有杀掉他,方可出了胸口这股怒气。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道:“森田先生忍辱负重,果然了得。可惜啊可惜,森田小五郎若是能有你一半涵养功夫,也不会做了我的刀下之鬼!” 厉秋风此言一出,森田忍脸色大变,双手握紧了拳头,眼睛中如同要喷出火一般。 王小鱼痛恨森田忍入骨,方才只是强压胸中的怒气。听到厉秋风提到森田小五郎之死,再看森田忍气得面色大变的模样,王小鱼转怒为喜,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侠说得不错。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呀,我忘记了,森田先生是扶桑人,不懂得天朝上国的礼仪。就算独生儿子身首异处,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哈哈,哈哈。” 森田忍老来丧子,实是心中最悲惨之事。而厉秋风是他的杀子仇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下令柳生一族的杀手上前围攻,对森田忍来说,已经是极难忍受之事。偏偏厉秋风和王小鱼又故意提起森田小五郎之死,话里话外尽是讥讽之意。饶是森田忍老奸巨滑,却也忍耐不住。只见他双目圆睁,右手举起,便要下令柳生一族的杀手上前围攻厉秋风等人。 便在此时,将厉秋风等人引到前院的那名青衣人抢上前来,拦在森田忍和厉秋风等人中间。只见他对森田忍说道:“这是主人的贵客,咱们不可怠慢。还不快请贵客入席,在这里耽搁这么久,主人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当不起。” 森田忍嘴角抽动了两下,狠狠瞪了青衣人一眼,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对厉秋风说道:“厉少侠,请吧。” 厉秋风也担心森田忍老羞成怒,若是此时翻脸,自己一方寡不敌众,非得吃大亏不可。是以他嘿嘿一笑,随着森田忍向石阶上走去。只是与那名青衣人擦肩而过之时,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阁下隐忍沉稳,算得上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能否赐教高姓大名?” 青衣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在下柳生良。能从厉少侠刀下逃生,可以说是幸运之至。” 厉秋风看了柳生良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跟在森田忍身后,一直走到了正堂门前。只是众人尚未走进正堂,便听到柳生宗岩在屋内笑道:“贵客光临,敝庄蓬荜生辉,幸何如之?!哈哈,哈哈。”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厉秋风沉声说道:“柳生先生折冲樽俎,计谋深远,厉某佩服。”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正堂。只见正堂内从左至右放了三张大圆桌,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七八个紫铜火锅。每张圆桌旁高高矮矮坐了七八人,见厉秋风走进屋内,众人纷纷向他望了过来。片刻之后,忽听有人惊叫道:“朱兄弟,怎么是你……” 厉秋风寻声望去,却见正中间那张桌子右侧站起一个人来,正是张实。只见他一脸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实话音方落,从他下首又站起一个人,却是秦老五。秦老五脸上也是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颤声说道:“真是朱兄弟!难不成你也失手被擒了?!” 秦老五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既失望又沮丧的神情。厉秋风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却听坐在中间大圆桌主位的柳生宗岩笑道:“厉少侠是何等人物,岂能被人所擒?他是老夫请来的贵客,也是你们几位此行的主使之人。老夫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请了过来。只要今日咱们的买卖谈成了,各位便可随同厉少侠一起回转京城。”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向自己左首空着的椅子一指,口中说道:“厉少侠请过来坐罢。” 厉秋风见萧东坐在空椅子的左首,脸色阴晴不定。显然他并没想到厉秋风突然现身,心下颇为惊慌。厉秋风也不推辞,向着张实和秦老五点了点头,便即大步走到柳生宗岩身边,拱手说道:“谢过柳生先生。” 厉秋风说完之后,大剌剌地坐到了椅子上。萧东看了厉秋风一眼,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角动了动,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心下暗想,这个老鬼子好生狡猾。不晓得他从哪里将姓朱的小子找了出来。我原本将事情都推到姓朱的小子身上,想着能拖上一刻是一刻,却没有料到他这么快便失手被擒。不过我瞧他的模样,老鬼子似乎并没有看破我的计谋。姓朱的小子极为狡猾,或许老鬼子上了我的当,将这小子抓了过来。这个小子为了少活命,便顺水推舟将事情担了下来。如此正好,老鬼子为了拿到东西,一定会吃定了这个小子,老子便有机会逃之夭夭了。 念及此处,萧东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朱少侠,萧某一时不慎,结果失手被擒,实在是惭愧之极。望朱少侠小心应付,否则连同穆蓉姑娘在内,大伙谁都逃不掉。” 萧东这番话说得皮里阳秋,明面上是向厉秋风谢罪,提醒厉秋风小心,其实是在威胁厉秋风,警告他若是说漏了嘴,不只自己要倒大霉,而且慕容丹砚也别想活着离开。萧东一直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有私情,暗想年轻男女,恋奸情热,用这个丫头来威胁厉秋风,要比威胁他本人更加好用。 此时森田忍已将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领到右侧的大圆桌旁坐下。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白掌柜、宋掌柜、纪掌柜、罗掌柜四人也坐在大圆桌旁。厉秋风又向四周望去,只见胡掌柜与自己同桌,坐在萧东下首,尹掌柜则坐在胡掌柜左首。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将尹掌柜也请了出来,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只见尹掌柜脑袋上缠着白布,鼻青脸肿,模样甚是狼狈。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尹掌柜落在柳生宗岩的手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他原本就受了伤,又被打成猪头一般。若是尹掌柜知道自己失踪之后,胡掌柜等人又将好几笔银子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只怕这个吝啬鬼立时会晕了过去。 左首的桌子旁坐着七八个人,个个剽悍异常,厉秋风却一个都没有见过。他心下暗想,这些人要么是柳生一族老巢中的首脑人物,要么是从东南赶来赴援的倭寇首领。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想要脱身并不难,不过要想将慕容丹砚、王小鱼、张实、秦老五等人救走,势比登天还难。 萧东说完之后,见厉秋风东张西望,并未与自己说话,还以为这个小子故意装腔作势不理自己,心下颇为不快。他瞥了厉秋风一眼,暗想这个小子明明姓朱,老鬼子却叫他厉少侠,想来是这个小子故意用假姓氏来骗老鬼子。今日能拖一刻算一刻,我只须装糊涂就好。老胡等人自然不敢胡乱说话,张实和秦老五虽然和这个小子颇有交情,不过也不敢得罪我。只要我一口咬定这个小子是主使之人,众人随声附和,由不得老鬼子不相信。到时老鬼子只顾着对付这个小子,我便可以趁机逃走。反正船上的东西他们也打不开,大不了我重返京城,再请高手匠人打造一个铁箱好了。 萧东正自思忖之时,忽听厉秋风对他说道:“萧先生,有一件事情本官一直没有对你说过。今日既然到了这里,看样子不说是不行了。” 萧东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初时心下一凛,随即暗想,那日我失手被老鬼子捉住,他逼问我船上铁箱中藏着的东西如何取出。我知道若是说了实话,这个老鬼子必定会杀我灭口。原本以为这个小子武功不错,人又十分机警,老鬼子想要捉住他绝非易事,这才将事情推到了他的小子身上,推说他是兵部左侍郎的亲信,也是咱们此行的主使之人。老鬼子将这个小子抓住之后,定然以为我说的是真的,逼问他说实话。这个小子顺手推舟,假称自己是兵部官员了,演戏上了瘾,和我说话竟然也这么不客气。不过你想过官瘾,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死。瞧瞧你这副模样,竟然还自称什么‘本官’。这只能让老鬼子更加相信你是咱们的首领,到时候你无法将东西交给他,势必遭受严刑拷打。到了那时你再说自己不是官员,老鬼子自然不会相信。好,真是太好了。 萧东心下虽然打着如意算盘,不过脸上仍然是一副谦恭的神情,恭恭敬敬地对厉秋风说道:“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不必客气。” 厉秋风道:“其实本官此前请各位同往扶桑,有些话并未明说。本官其实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忝居百户一职。因为此次的事情十分重要,若是泄漏了出去,不只兵部各位大人要倒霉,就连其它各部衙门也有人要受牵连。是以本官隐瞒了身份,还望萧大人和各位掌柜见谅。”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当日萧东等人在东升客栈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擒住,随即被押送到柳生宗岩面前。柳生宗岩逼问萧东如何打开船上的铁箱,萧东则将事情全都推到了厉秋风身上,只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不晓得如何打开铁箱。当日萧东与柳生宗岩说话的情形,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都是亲眼所见。张实、秦老五与厉秋风交好,心下暗骂萧东卑鄙无耻。胡掌柜等人虽然知道萧东是在嫁祸给厉秋风,不过他们视萧东为财神爷和保护神,与厉秋风又没什么交情,是以萧东说什么,这几人便在一旁随声附和。此时听厉秋风说出“本官”二字,张实和秦老五心下暗自焦急,以为厉秋风上了萧东的大当,替萧东背了黑锅,只怕情势不妙。而胡掌柜等人却是幸灾乐祸,暗想姓朱的小子真是蠢笨之极,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过官瘾,不知道自己已是大难临头。 厉秋风见萧东初时露出了不快的神色,随即又平静如常,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是以他微微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递到萧东面前,口中说道:“萧大人在火器局当差,自然识得这块牌子是做什么用的罢?” 萧东不晓得厉秋风在打什么算盘,心下微感诧异,暗想这个小子莫非失心疯了,到了如此要紧的关头,何必还要节外生枝,拿出一块牌子来装模作样?只不过柳生宗岩就在旁边看着自己,这场戏还得演下去。是以他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双手接过了铜牌,举在眼前仔细观看。待他看到牌子上刻着“锦衣卫百户”五个字,立时脸色大变,身子竟然颤抖了几下。 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见萧东神情有异,心下都有些惊讶。只见萧东将铜牌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铜牌递还到厉秋风面前,颤声说道:“下官……下官不晓得大人的身份,一路之上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 张实和胡掌柜都是极为精明之辈,看着萧东如此模样,并非是故意做作,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萧东这是怎么了,为何看到一块铜牌,就吓成了如此模样? 厉秋风将铜牌放回怀中,向着萧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萧东不敢不从,拿捏着坐到椅子上。但是他只坐了半个屁股,神情甚是紧张。萧东是识货之人,厉秋风自称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或许只是为了欺骗柳生宗岩。但是他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却绝对不是假的。萧东想到锦衣卫手段之狠辣,心下惊恐之极。 厉秋风道:“萧大人要到扶桑去做大买卖,京城中许多大佬都想分一杯羹,托门子都托到阳大人府上了。阳大人不胜其烦,只好让本官随萧大人同往扶桑。不过想来萧大人也知道阳大人的为人,最是谨慎不过,这才不许本官亮明身份。一路之上承蒙各位关照,本官在此谢过了。” 萧东暗想此行极为秘密,为何锦衣卫南镇抚司会了如指掌,派了一个百户来盯着自己?这个小子是张实带来的,难不成张实早就被锦衣卫软硬兼施收买了?自己这些年与张实做了不少买卖,其中多有见不得光之事。若是张实将这些事情禀报给锦衣卫,只怕自己非得被打入诏狱,满门抄斩不可。念及此处,萧东身子瑟瑟发抖,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 厉秋风见萧东吓成如此模样,心下暗想,你知道害怕便好。只要你不敢胡说八道,我便有法子应付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到时候将老贼诓到船上,再给他来一个图穷匕见! 柳生宗岩一直冷眼旁观,见萧东吓成如此模样,张实、胡掌柜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心下暗想,这些家伙果然没有说假话,所有的事情都是姓厉的小子在操纵。哼,如今你们全都落在老夫的手中,一个个如同面团一般,还不是老夫想捏就捏,想踹就踹?只要将东西骗到了手,你们这些人便没了用处。尤其是姓厉的小子和那个丫头,老夫要好好炮制一番,再要了你们两个小鬼的性命!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柳生先生说了,他对咱们此行要带到扶桑去的东西极感兴趣,打算出大价钱将东西买下来。本官以为柳生先生极有诚意,将这东西交给他也没什么不妥。不知道萧大人和各位掌柜意下如何?” 萧东此时已然吓破了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他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是咱们的首领,咱们自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胡掌柜道:“萧大人没有异议,不知道各位掌柜有何高见?” 胡掌柜见萧东出声附和厉秋风,他哪里敢从中作梗?急忙站起身来,鸡啄米般点头说道:“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小人无有不从。” 他说到这里,看了尹掌柜一眼,又看了看坐在旁边一桌的白掌柜等人,接着说道:“小人敢打包票。不只小人没什么异议,其他各位掌柜也绝对听从大人的主意。大人想让咱们往东,咱们绝对不敢往西。” 厉秋风笑道:“多谢胡掌柜成全。既然大伙儿都没什么异议,这买卖咱们就和柳生先生做了。柳生先生说了,绝对不会亏待萧大人和各位掌柜。他给各位的银子,绝对要比各位到扶桑赚得多。” 萧东心下忐忑不安,暗想与扶桑人这笔交易,乃是京城几位大佬与扶桑国朝廷的掌权人物暗中谈成的。没想到在海上遇到爆炸,船只受损,漂流到了东辽县。偏偏又杀出了一个老鬼子,硬生生要将东西取走。若是真将东西交了出去,回去又如何向火器局和兵部各位大人交待? 念及此处,萧东越发焦躁起来。只不过无意中看到厉秋风坐在自己身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萧东心下一动,暗想这个小子看来真是锦衣卫派来的百户。眼下他大包大揽,要与老鬼子做买卖,自己不妨将事情全都推到他的身上。回到京城之后,只说是这个小子仗着锦衣卫的名头逼着咱们将东西给了老鬼子,想来兵部各位大人也不会为难自己。方才自己还对这个小子插手此事极为不满,可是在此危局之下,有他来背黑锅,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萧东越想越是得意,心下长出了一口气,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暗想先让你过一过官瘾,等到离开这里之后,自然有人找你算账。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阳震中和陆炳有意回护,你也难逃一死!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只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说得不错。各位都是中原的大财主,家中良田万顷,金银无数。不过各位不要忘了,有命赚钱,更要有命花钱。否则钱拿到了手,命没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目光自萧东、胡掌柜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才接着说道:“老夫听尹财主说,你们离开宁波不久,便在海上遇到了大爆炸,险些丧命。一路漂流,历尽艰险,才到了东辽县。老夫生在扶桑,知道海上行船危险万分。你们驶出宁波不过数日,还没有看到大海深处的巨浪波涛有多可怕。昔年鉴真大和尚东渡扶桑,五次失败,都六次才到了扶桑,在海上迭遇艰险,数次险些送了性命。大德高僧尚且如此,凭你们这十几个人,在海上遇到大风暴,立时便会送了性命。风浪将你们送到东辽县,是你们命好,遇到了老夫,更是你们的造化。萧大人,你以为如何?” 萧东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事事都将厉秋风推到前头,自己躲在他身后寻机逃走。是以柳生宗岩说完之后,萧东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柳生先生说得极是,在下自无异议。” 柳生宗岩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厉秋风,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这买卖咱们做定了。这几日多有得罪,老夫特意略备薄酒,算是向各位赔罪。” 他说到这里,向着森田忍挥了挥手。森田忍快步走到门口,向着站在门外的几名青衣人说道:“主人吩咐,置酒上菜!” 片刻之后,便有十几名身穿宽袍大袖的女子快步走进正堂。这些女子有的手中托着食盘,有的提着食桶。食盘上放着酒壶、菜肴,悄无声息地放到了三张大圆桌上。随后又走进来几名青衣人,手中捧着竹筐,里面装着的却是木炭。青衣人将木炭放入紫铜火锅,随即生起火来。过了一会儿,火锅中的热水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响成一片。 柳生宗岩笑道:“老夫与厉少侠虽然是素识,不过生了许多误会,还打了几场架,只怕厉少侠心有嫌隙。各位随着厉少侠同行,对老夫也未必放心。若是老夫贸然请各位吃饭,不免让各位心下不安,以为老夫摆下了鸿门宴,要毒害各位。老夫思前想后,只好让人摆下火锅宴。火锅这东西比不得燕窝鱼翅贵重,不过好在大伙儿在几个火锅里吃菜,若是有人下毒,大伙儿一起完蛋。是以吃起火锅来,一是显得咱们亲热,二是不必担心有人在锅中下毒。老夫知道各位大财主家财万贯,每日里山珍海味,未必会将敝庄这些粗陋饭食放在眼中。不过千里奔波只为财,想来各位也不会因为区区一餐便与老夫有了生分。等到咱们做成了这笔买卖,日后再把酒言欢,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柳生宗岩说话之时,三张大圆桌上十多个火锅中的水已然烧开了。柳生宗岩道:“哪位若是对火锅不放心,随便更换便是。” 他说完之后,右手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在放在他面前的火锅上轻轻敲了两下,一副“不妨取而换之”的神情。厉秋风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只是心中暗想,老贼没有将东西弄到手,按理说不会下毒手。不过扶桑人阴险狡猾,绝对不能托大。我还是静观其变,轻易不要吃饭喝酒。 萧东和厉秋风一般心思,见柳生宗岩如此模样,心下越发警惕,只是端坐在椅子上,压根不肯动筷子。 在座的几位掌柜之中,尹掌柜吃的苦头最多。他的一双耳朵被人割掉,受伤着实不轻。在船上修养之时,又被柳生一族的杀手连同大船一并抓走,受了严刑拷打。若不是柳生宗岩一心想要将船上的东西弄到手,只怕早就将尹掌柜一剑杀了。后来萧东等人也落到了柳生宗岩手中,不过这些人见风使舵,将事情都推到了厉秋风的身上,是以没吃什么苦头,尹掌柜心下甚是不平。他见识过柳生宗岩的阴狠手段,知道这些扶桑人口蜜腹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眼下这个老鬼子说是要请众人吃饭,焉知不是假仁假义,想要趁机下毒,威胁众人?不过尹掌柜却也知道,眼下已是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再不吃东西,只怕非得活活饿死不成。是以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其它人都没敢有什么异动,只有尹掌柜将牙一咬,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端起面前的火锅,绕到柳生宗岩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得罪”,便将火锅放下,又将柳生宗岩的火锅端了起来,忙不迭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胡掌柜等人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人人心下都是忐忑不安,生怕扶桑人在火锅中下毒。不过自从落到柳生一族手中,受尽了惊吓,一直也没有吃饱饭,此时与尹掌柜一样,都已饿得眼冒金星。只是强打精神,狂咽唾沫,这才没有将筷子伸出去。待到尹掌柜将柳生宗岩的火锅换走,胡掌柜等人也再无顾忌。只见他们纷纷端起自己面前的火锅,绕到左首扶桑人围坐的圆桌旁边,将扶桑人面前的火锅尽数换了,端回到自己的桌子上,这才放下了心,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柳生宗岩看着尹掌柜、胡掌柜等人跑来跑去,脸上露出了几丝嘲讽的笑容。待到众人重新落座之后,他这才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各位不必客气,尽可以大快朵颐。待咱们吃饱喝足之后,再请厉少侠将东西拿出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成之后,老夫自会恭送各位离开东辽县,绝对不会食言。” 他说完之后,看了尹掌柜一眼,接着说道:“尹财主是一个爽快之人,就请你为大伙斟酒罢。” 尹掌柜是好酒之人,闻到酒壶中漂出的酒香,知道是难得的好酒,早已是馋涎欲滴,巴不得痛饮几杯。听柳生宗岩说话,知道他故意让自己为众人斟酒,并无轻贱自己之意,乃是让众人知道酒中无毒,可以放心痛饮。是以他也并不推辞,站起身来,伸手取了一壶酒,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小人不晓得大人的身份,一路上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今日借花献佛,小人为大人斟酒,向大人赔罪。”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尹掌柜太客气了。今日咱们远来是客,怎么可以喧宾夺主?这杯酒,应该先敬柳生先生才是!” 萧东坐在厉秋风下首,见尹掌柜小心翼翼地站在厉秋风身边,一副奴才模样,心下暗想,老尹这个王八蛋当真是一个势利小人。以为姓厉的是锦衣卫,权柄在老子之上,一心想要巴结这个小子,将老子晾在了一边。可是你这个王八蛋也不想想,姓厉的小子狡猾得很,哪里敢喝这杯酒?你将第一杯酒斟给他,岂不是想害死他?哼,拍马屁都拍不好,活该你这个王八蛋倒霉。 尹掌柜将第一杯酒斟给厉秋风,确实是他以为厉秋风的权柄在萧东之上。只是厉秋风不肯喝这杯酒,尹掌柜心下立时惊觉,心中暗骂自己该死,只想着讨好厉秋风,却忘了眼下身在龙潭虎穴之中,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厉秋风怎么肯随便喝酒。好在尹掌柜见机甚快,只见他一脸阿谀奉承的笑容,口中说道:“是是,小人谨遵大人的吩咐。” 尹掌柜说完之后,绕到柳生宗岩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柳生宗岩的杯子斟满。他受了柳生宗岩的严刑拷打,恨不能一刀戳死这个老鬼子。虽然已经尽力遮掩,脸色却不大好看。柳生宗岩知道他的心思,却也并不在意,眼看着杯子已斟满了酒,只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多谢尹财主了。” 尹掌柜不想与柳生宗岩多作纠缠,只是点了点头,便即匆匆离开,这才走到厉秋风身边,为他斟满了酒杯。随后他走到萧东身边,陪着笑脸将萧东的酒杯斟满。萧东板着脸,理都不理尹掌柜。尹掌柜知道萧东心下恼火,却也并不在意,暗想你这个王八蛋从咱们身上搜刮了许多银子,眼下姓厉的小子才是咱们的头儿,老子也就不必怕你了。反正这笔买卖做完之后,老子拿到银子,再也不与你这个王八蛋打交道。你在京城势力再大,总不能到江南来害老子罢! 尹掌柜将众人面前的酒杯尽数斟满,这才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柳生宗岩将酒杯举了起来,口中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各位自江南来到东辽县,路途何止千里?今日咱们饮了这杯酒,大伙儿便是好朋友。日后一起发财,岂不快哉?来,老夫先干为敬,聊表谢意。”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厉秋风也端起酒杯,不过只是在唇上碰了碰,便将酒杯放下。萧东心下万分警惕,见厉秋风随意应付,他也依样画葫芦,将酒杯在自己面前一晃,便即放回到桌子上,其实并没有喝酒。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却是饥渴难耐,一仰脖便将酒喝得精光。 一杯酒下肚之后,胡掌柜、尹掌柜等人顾忌少了许多,纷纷伸出筷子,将肉片等放入火锅。片刻之后,肉在火锅中煮得熟了,登时肉香扑鼻,令人馋涎欲滴。胡掌柜等人哪里还忍耐得住,争先恐后地用筷子夹起肉片,便向口中塞去。 萧东见胡掌柜等人如此模样,心下暗想,这几个王八蛋真是不知死活。还真以为这个老鬼子诚心请咱们吃饭。哼哼。 柳生宗岩夹起一片切得极薄的羊肉放进火锅,轻轻涮了几下,便即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起来。围坐在左首圆桌旁边的扶桑人自顾自地喝酒吃肉,初时颇为沉默,几杯酒下肚之后,竟然肆无忌惮地划起拳来。原本庄严肃穆的正堂喧闹声四起,显得颇为热闹。 柳生宗岩、厉秋风、萧东、张实、胡掌柜五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又各怀心事,并未敞开肚子大吃大喝。秦老五性子粗豪,尹掌柜等人又一心以为有厉秋风、萧东罩着自己,料来不会有什么风险,是以越喝越是兴奋。到得后来,秦老五、尹掌柜等人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到处走动,逮到一人便要喝上一杯,最后甚至与六七名倭寇首领勾肩搭背,亲热无比。 厉秋风见尹掌柜等人丑态毕露,心下厌恶。他心下暗想,等到众人喝完酒之后,柳生老贼便要与我摊牌。须得骗他上了大船,再想法子杀掉他。有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在,咱们驾船逃到海上,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正思忖之际,忽听“砰”的一声大响,紧接着只听慕容丹砚怒道:“无耻之徒,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厉秋风心下一惊,寻声望去,只见坐在右首圆桌旁的慕容丹砚站在当地,一名身穿黑衣的倭寇摔在门口,挣扎着正要爬起来。只不过他喝得酩酊大醉,刚刚站了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又坐到了地上。 坐在慕容丹砚身边的戚九和王小鱼也站了起来。王小鱼指着摔倒在地上的那名黑衣人怒斥道:“狗贼,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鬼模样,竟然对慕容姐姐无礼,难道不要命了吗?!” 此时五六名身穿黑衣的倭寇首领已然围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一个个气势汹汹地指着二女叫嚣。只不过这些人说的都是扶桑话,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从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来看,想必是在威胁叫骂。 柳生宗岩脸色一沉,猛然站了起来,指着那些黑衣人说了几句扶桑话。黑衣人脸色大变,急忙将坐倒在地的同伴扶了起来,向着柳生宗岩躬身施礼,随后便退出了正堂。 萧东见此情形,心下大喜,暗想这个老鬼子太过托大,竟然将自己的手下全都赶了出去。如此一来,自己若是与厉秋风、慕容丹砚联手,说不定能够除掉这个老家伙。扶桑人失了首领,非得大乱不可,自己便可以趁机逃走了。 厉秋风却不似萧东这般自大。他知道柳生宗岩武功了得,即便自己与戚九、慕容丹砚和萧东联手围攻柳生宗岩,只怕也没什么胜算。何况这些倭寇首领虽然退了出去,但是院子中还有数十名青衣人,尤其是那个叫柳生良的青衣人不只武功不弱,而且颇有智计,绝对不会坐视柳生宗岩被众人围攻。何况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藏在哪里,又有什么阴谋。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轻易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正想说话,却见王小鱼三步并做二步抢到柳生宗岩面前,指着他大声说道:“我忍你这个老家伙好久了!你将我爹爹抓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将他放出来?!” 柳生宗岩一怔,仔细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原来是王大小姐。你放心,王庄主是咱们请来的贵客,老夫绝对不会伤了他的性命。” 王小鱼怒道:“呸!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既然我爹爹是贵客,你为何不请他也来赴宴?” 柳生宗岩道:“王大小姐此言差矣。不是老夫不请王庄主赴宴,他自己不愿意来,老夫总不能将他绑来罢?” 王小鱼一怔,心下一动,脸色登时大变,颤声说道:“难不成、难不成已你害死了我爹爹……” 她说到这里,身子微微发抖,一双眼睛如同要喷出火来,双手攥紧了拳头,似乎随时都会扑向柳生宗岩。饶是柳生宗岩武功卓绝,见到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只不过他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这份惊讶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瞬间便已平静如初。只见柳生宗岩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庄主不给老夫面子,不过若是知道王大小姐到了,他是一定会来的。好,请王大小姐稍候,老夫这就让人去将王庄主请来。”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向着门外用扶桑语说了一句话。片刻之后,却见柳生良走了进来。他向柳生宗岩深施一礼,便即垂手肃立。柳生宗岩用扶桑语说了几句话,柳生良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向柳生宗岩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正堂。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向着王小鱼挥了挥手,口中说道:“老夫已经派人去请王庄主了,请王大小姐稍候片刻。” 王小鱼只怕柳生宗岩有诈,不肯放了王庄主。只是看到柳生宗岩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厉秋风又在一旁连使眼色,要她不要闹事。无奈之下,王小鱼只得“哼”了一声,转身退回到自己的椅子旁边。 厉秋风见王小鱼退后,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方才真是千钧一发。若是王小鱼动手攻击柳生宗岩,只能说是死路一条,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出手相助。如此一来,与柳生宗岩拼死一战将不可避免。要想夺回大船逃走,自然是痴人说梦。好在柳生宗岩竟然并未翻脸,还吩咐柳生良去将王庄主请来。由此看来,柳生宗岩为了能将大船上那件东西弄到手,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肯向王小鱼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女低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此时尹掌柜等人已经吃饱喝足,醉意涌了上来,有的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有的仰靠在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厉秋风转头向右首望去,只见戚九和慕容丹砚一左一右坐在王小鱼身边,隐隐成保护之势。厉秋风松了一口气,暗想王小鱼虽然莽撞,好在戚九甚是沉稳,就算柳生宗岩翻脸与自己动手,有戚九帮忙也能应付一阵子。 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只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似乎有一群人正自走了过来。王小鱼一下子站了起来,戚九和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正想劝她不要莽撞,王小鱼已然向门口冲去。戚九大惊,伸手便向王小鱼后背抓去。只不过眼看着手指就要触碰到王小鱼的后心,蓦然间想起对方是一个少女,自己若是抓了上去,未免太过唐突。念及此处,戚九心下一凛,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再也抓不下去了,眼睁睁看着王小鱼踢翻了一张椅子,将醉醺醺地仰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地罗掌柜撞到了一边,自顾自地冲到门口去了。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抢到了门口,生怕她有失,右足一点,身子已然跃起,轻飘飘地落在王小鱼身边。她定睛向院子中望去,只见十几个人正自向正堂走来,为首那人赫然便是王庄主。 王小鱼乍一看到王庄主,心下惊喜若狂,大叫了一声,便向院子中奔去。慕容丹砚担心守在院子中的青衣人出手攻击王小鱼,便也跟了上去。戚九此时也已抢到门前,只是看到一众青衣人并无出手拦截二女之意,这才没有追出去。 王小鱼奔到王庄主面前,颤声说道:“爹爹,他们、他们没有、没有打你罢?” 王庄主见到王小鱼现身,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颤声说道:“天可怜见,这两日我一直担心你的安危。看到你平安无事,爹爹就是立时死了,却也没什么遗憾了。” 王小鱼紧紧抓住王庄主的双手,欢声说道:“什么死啊活啊的,太不吉利了。爹爹,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到了,一定能将咱们救出去!”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摇动王庄主的双手,几乎要兴奋地跳了起来。慕容丹砚站在她身边,向王庄主身后望去。只见东辽县知县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狼狈不堪地站在院子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衫也是破破烂烂,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几个贪官污吏平日里作威作福,如今落到了倭寇手中受此折磨,真是报应不爽。 王庄主和王小鱼说了几句话,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救了小女,王某感激不尽,请受王某一拜。” 他一边说一边撩起袍角,要给慕容丹砚跪下。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将王庄主拦住,口中说道:“王伯伯如此客气,岂不是折杀了侄女?何况咱们仍在龙潭虎穴之中,哪里谈得上救了小鱼妹妹。不过王伯伯请放心,只要侄女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这些坏蛋伤到了小鱼妹妹。” 王庄主道了声谢,正要说话,站在一旁的柳生良笑道:“敝庄主人请各位赴宴,不妨进到屋内再说。请罢。” 王庄主哼一声,瞥了柳生良一眼,拉着王小鱼便向正堂走去。李芝生、潘师爷和何捕头见慕容丹砚现身,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又听王小鱼说厉秋风也已赶到,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谢天谢地!原本以为落到扶桑人手中,脑袋定然保不住了。好在这对本领奇高的男女到了,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厉秋风见王庄主拉着王小鱼走进了正堂,急忙站起身来拱手施礼。王庄主还了一礼,口中说道:“厉大侠和慕容姑娘不顾安危,到此援手,王某感激不尽。” 厉秋风正想谦逊几句,却听柳生宗岩笑道:“王庄主这话说得重了。老夫请王庄主到此,是为了共商大计,并非有意与王庄主为难。否则王庄主早就和马庄主一样,只能到阎王爷那里去喊冤了。” 厉秋风、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等人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俱都是悚然一惊,不晓得柳生宗岩这话是真是假。李芝生和潘师爷两人念头转得极快,心下暗想,老马的家财虽然不如王庄主,不过几万两银子总是有的。而且马家庄还有数千顷良田,在关内关外也有不少生意。这些田产、屋宅、商铺折换成银子,数目也不会少。须得尽早下手,将这些银子和财物弄到手里。否则老马的死讯一旦传了出去,那些奸邪小人先下手为强,田产屋宅虽然拿不走,但是将银子盗抢一空,情形可就大大不妙了。 念及此处,李芝生和潘师爷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潘师爷将嘴巴凑到何捕头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何,咱们出去之后,你立即带人赶到马家庄,将庄子各处全都贴上封条,任何人不得打开,等待知县大人亲赴马家庄清点之后再做处置。” 何捕头落入柳生一族杀手的手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他虽然不知道柳生宗岩的来历,不过曾听厉秋风等人说过倭寇潜入东辽县,正在蠢蠢欲动。是以他猜到是倭寇下手抓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听潘师爷小声嘱咐自己,何捕头心下暗想,如今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这两个活宝还不忘了搜刮钱财,当然是贪婪到家了。不过何捕头虽然在心里痛骂李芝生和潘师爷无耻,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是以潘师爷说完之后,何捕头只得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潘师爷放心,我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王庄主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在我眼前杀了马庄主,无非是恐吓于我,要王某乖乖听话,不敢反抗。不过你想错了,王某虽然只是升斗小民,却也知道大义之所在。要王某做你们这些倭寇的走狗,那是想也休想!”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等人听王庄主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心下都为他叫好。厉秋风生怕柳生宗岩恼羞成怒,出手杀人,右手悄悄握住了刀柄,以防柳生宗暴起伤人。 柳生宗岩并未翻脸,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庄主此言差矣。老夫杀了马庄主,固然有杀一儆百之意,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此人卑鄙无耻,全无心肝。没等老夫说话,他便卑躬屈膝,磕头求饶。其实汉人也好,扶桑人也罢,最敬重的都是有气节的英雄好汉。似这等无耻之徒,留在老夫这里,只能坏了老夫的大事。”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王庄主一眼,接着说道:“王庄主,那日老夫要你归顺,你若是立时满口答应,或是跪地求饶,只怕也与马庄主一般,被老夫下令推出去斩首了。” 王庄主双眉一挑,口中说道:“王某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要王某驯服于你,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要王某的性命,尽管拿去便是。在座的这些朋友与此事无关,你将他们困在这里,对你来说毫无用处,还是将他们放了罢。” 王庄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至于王某这个女儿,自小顽劣不堪,没有什么心机。你只是想要王家庄的钱财和王某的性命,而她必定会远嫁,碍不到你什么事情。你若是想为子孙后代积下福祉,就不要为难小女,放她和各位朋友离开,王某自会将庄子里几处堆放银子的地窖说与你知道。” 厉秋风听王庄主如此说话,心下暗想,王庄主性子倔强,十几年来虽然屡遭磨难,一直不肯低头。今日虽然落在柳生宗岩的手中,可是他兀自不肯屈服。只不过担心王小鱼被柳生宗岩折磨,这才与柳生宗岩周旋。饶是如此,他话里话外也并不示弱。这位王庄主真是一条汉子,俞老弥坚,令人佩服。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庄主,你全然想错了。这十几年来,你身边到处都是老夫的手下。若是老夫想搬走王家庄的银子,只不过是旦夕间的事情。至于你这条性命,老夫想取就取,料想无人阻拦,就算有人阻拦,也未必阻拦得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右手在桌沿处轻轻敲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一双筷子悄无声息地弹了起来,飞起了一尺多高。柳生宗岩右手若无其事地轻轻一挥,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两只筷子变成了四截,齐齐落到了桌子上。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萧东都是精通武艺之辈,见柳生宗岩露了这手功夫,脸色都不大好看。尹掌柜此时已喝得酩酊大醉,朦朦胧胧之间看到柳生宗岩的筷子变成了四截,他不知道害怕,反倒拍手笑道:“哈哈、哈哈,好戏法,变得一手好戏法。来,大爷、大爷赏你一两银子,再给大爷变、变一个……” 尹掌柜一边说一边将右手伸进怀中一阵乱掏,最后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直向柳生宗岩掷了过去。只不过他喝醉了酒,手足不听使唤,心中打算要将这块散碎银子掷到柳生宗岩面前,只不过气力不继,银子只飞出三尺,便即坠落到了桌子上。尹掌柜银子出手,身子向后躺倒,倚靠在椅子上,瞬间已是酣声如雷,竟然睡了过去。 王庄主虽然不懂武艺,不过看到柳生宗岩轻描淡写地以肉掌削断筷子,如同切割豆腐一般,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对柳生宗岩沉声说道:“你要杀便杀,要想让王某投降倭寇,助你们在东辽县作恶,那是痴人做梦。不只王某不会答允,李大人和潘师爷、何捕头更不会屈服。你将咱们四人关在了一起,想让咱们四人一起归顺于你,只怕枉费心机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王庄主与柳生宗岩唇枪舌剑,不肯屈服,心下暗想,起初还以为柳生老贼没有将王庄主请来,是因为他以为只有萧东、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是与我同往扶桑的同伙,而王庄主、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压根与他要弄到手的东西没有干系。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将王庄主、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等人关在了一起,是要这几位东辽县的头面人物投降倭寇,死心踏地为柳生一族做事。李、潘、何三人是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实权人物,王庄主刚是东辽县最有钱的财主,家财万贯,财力雄厚,这几人若是归降,柳生一族必定是如虎添翼,势力大增。 厉秋风想到这里,不由看了柳生宗岩一眼。只见柳生宗岩一脸平静,虽然王庄主横眉立目,说话极是霸道,柳生宗岩却丝毫没有恼火,往往三言两语,便将王庄主说得哑口无言。厉秋风心下又想,王庄主为人坚韧,不肯向柳生宗岩投降。而马庄主虽然蛮横,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按理说柳生宗岩应该将马庄主收入羽翼,将王庄主杀掉。可是这个老贼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马庄主砍了,留下了王庄主。想来倭寇已经暗中控制了马家庄,留着马庄主没有多少用处。而且马庄主毫无廉耻,有奶便是娘。他能向柳生宗岩投降,同样也会背叛柳生宗岩。是以柳生宗岩心下警惕,索性将马庄主杀了。不只可以除掉后患,还可以杀一儆百,逼迫王庄主、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等人投降。而王庄主在东辽县素有人望,要想将摩天岭上的城池尽快建好,绝对离不开王庄主帮忙。柳生老贼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今日这场鸿门宴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会遭了他的毒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说道:“王庄主,咱们不要做这些无谓之争,不妨坐下来喝上一杯,一笑泯恩仇,岂不是好?” 王庄主尚未说话,王小鱼抢先说道:“一笑泯恩仇?你说得倒轻巧。这十多年来,你派人藏匿在王家庄中,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前几日还杀了一个无辜的少年二牛,这笔账又怎么算?!今日厉大侠和慕容姐姐齐至,你这个老贼难逃公道!” 厉秋风见王小鱼咄咄逼人,心下焦急,暗想王姑娘真以为我天下无敌了不成?若是将柳生老贼逼得紧了,他恼羞成怒当场翻脸,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出言解劝,却听柳生宗岩笑道:“王大小姐,这些年多承王庄主关照,老夫颇为感激。正因为如此,老夫将你们父女二人请来之后,虽然有人说要害了你们的性命,老夫却一直不许。”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王小鱼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和爹爹倒要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柳生宗岩笑道:“正所谓大恩不言谢。老夫放过你们父女二人,算是报答王庄主这十几年没有坑害柳生一族的恩情,咱们扯一个平,互不相欠。至于你说的那个二牛,他只是一个傻子,活在世上只能每日受苦受罪。若他死后有灵,就算不感谢杀他之人,却也绝对不会心有怨念。王大小姐,你年纪尚浅,不晓得世间的愁苦,还是听长辈的话为好。” 王小鱼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说出这样一番道理,心下一怔,一时之间无法辩驳。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前几日老夫将你们父女二人请来,是有事想请王庄主帮忙。不过今日厉少侠光临,老夫已经改了主意。只要老夫与厉少侠这笔买卖做成了,咱们柳生一族不久便会动身赶回扶桑,不会再留在东辽县。从此之后,王庄主还是东辽县的头号大财主,李知县还是东辽县的知县大老爷。哈哈,各位的生死存亡,可就全看厉少侠的一念之仁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笑眯眯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心下一凛,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一直冲到了头顶。柳生宗岩这句话皮里阳秋,表面上和言悦色,暗地里却是用众人的性命来要胁厉秋风。若是他不将东西交出来,柳生宗岩不只不会放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就连王庄主、王小鱼等人也休想活着离开。厉秋风看着一脸笑容的柳生宗岩,心想这个老贼心狠手辣,这些话绝对不是虚言恫吓。不过就算自己真将东西交给他,这个老贼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眼下只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只要能回到大船上,便有一线逃生之机。 念及此处,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言重了。萧大人和各位掌柜都愿意与柳生先生做这笔买卖,厉某自然没有二话。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柳生先生答应过的条件,可不要说说就算了。”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厉少侠尽管放心便是。老夫最讲信用,答允过你的事情,自然不会不算数。不知道厉少侠是要现银,还是银票?”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时常到诏狱、刑部和大理司听审,看到不少狡猾的犯人拖延审问的招数。有些犯人在审案时故意东拉西扯,让主审之人摸不到头脑,借机拖延工夫。此刻他与柳生宗岩之间虽然不是主审和被审的关系,其实与审案也没有多少区别。厉秋风故意提到柳生宗岩此前答应给他银子之事,便是故意让柳生宗岩分心,借着让他筹措银子之机,又可以拖延不少时间。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厉秋风故作沉吟,片刻之后,他转头对萧东说道:“萧大人,依你看咱们是要银子好,还是要银票好?” 萧东早已打定了主意,事事都要将厉秋风推在前面。他心下暗想,依照眼下的情形,这东西看来是保不住了。恰好有这个小子跳出来背黑锅,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就算将东西给了这个老家伙,老子回到京城之后,只说是这个小子以锦衣卫的身份逼迫老子将东西交出去的,老胡他们也可以给我作证,这罪责便不会落到老子的脑袋上。哼哼,到了那时,看你小子还有何话说。 念及此处,萧东口中说道:“厉大人决断便是,下官惟命是从,绝无异议。”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对胡掌柜道:“胡掌柜,你以为如何?” 胡掌柜急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陪着笑脸说道:“有厉大人为咱们作主,小人哪里还有话说?厉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小人无不遵从。”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轻轻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不过小人思前想后,倒是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厉秋风心想你都如此说了,我还能不许你说话么?这个一毛不拔、吝啬成性的家伙不知道又有什么鬼主意,不过他插科打诨,又能拖延不少工夫,倒也是一件好事。是以厉秋风点头说道:“胡掌柜有话尽管说便是。” 胡掌故作沉吟,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柳生先生一片赤诚,想要和咱们做买卖,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买卖谈成了,至少得有几万两银子。按理说这么多银子,咱们带了银票回去,最是方便不过。可是关外乃是偏僻之地,就算有钱庄,恐怕也开不出如此大额的银票。是以小人斗胆说一句话,能否以现银折算?大不了咱们雇上几十驾马车,将这些银子运回关内好了。” 胡掌柜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厉秋风的脸色,见他神情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小人愚见,或有不妥,还请厉大人不要见怪。” 厉秋风右手虚按,示意胡掌柜坐下。他心中雪亮,知道胡掌柜吝啬成性,又极是小心,生怕柳生宗岩在银票上做手脚,这才要现金作价。胡掌柜如此主张,正中厉秋风下怀。只是他看着王庄主父女二人仍然站在桌前,愤愤不平地瞪着柳生宗岩,急忙转头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既然王庄主、李大人、潘师爷、何捕头到了,不妨请他们落座,大伙共饮一杯,岂不是好?” 柳生宗岩笑道:“老夫已经请过了,奈何王庄主不给面子,老夫也没什么办法。”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身对王庄主说道:“王庄主,厉某已与柳生先生谈妥了一笔买卖,他不会再与各位为难。若是王庄主信得过厉某,厉某愿做和事佬,为庄主和柳生先生说和。柳生先生不日即将扬帆出海,不会再回辽东,王庄主尽可以放心便是。” 王庄主瞥了柳生宗岩一眼,正想说话。森田忍凑了过来,一脸阴笑地对王庄主说道:“庄主老爷,请这边坐。” 森田忍说完之后,便要将王家父女和李芝生等人请到左首那张圆桌旁就坐。不想王庄主突然挥起右手,“啪”的一声,打了森田忍一记耳光。这一掌打得好重,森田忍左脸颊立时肿了起来,嘴角也被打出了血。只不过他并没有与王庄主翻脸,伸手将嘴角边的鲜血擦了擦,脸上微微一笑,仍然请王庄主父女到圆桌旁坐下。早有几名青衣人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了下去,又端上来七八个紫铜火锅。李芝生和潘师爷、何捕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也不等森田忍说话,争先恐后地抢到桌子旁边,拿起筷子便将肉片等放进火锅中涮了起来。三人都是一般心思,暗想就算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绝对不能到了阎王殿还落一个吃不饱的下场。 王庄主坐下之后,却并没有动筷子,而是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这些扶桑人说话如同放屁,决对不可相信。若是你信得过王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厉秋风道:“柳生先生用意甚诚。他已答允拿出十万银子,与厉某做这笔买卖。以厉某来看,世间无人敢用十万两银子来开玩笑罢?” 厉秋风此言一出,胡掌柜不由“啊”的一声,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颤声说道:“十、十万两……柳生先生……厉大人,这、这也太、太……” 他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几乎要流出了口水,目光自柳生宗岩、厉秋风、萧东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十万两银子!那我至少能分一万两!哈哈,哈哈哈!” 萧东听厉秋风说柳生宗岩愿意出十万两银子,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老鬼奸滑之极,嘴上说要出十万两银子,可是能不能真将银子拿出来,尚属未知之数。若他真肯出十万两银子,倒也是一件美事。老子先和姓厉的小子商量好了,这大头须要由我与他先分了,剩下的再给老胡几人。不过姓厉的小子不要得意,待咱们回到京城之后,老子先向火器局和兵部几位大人告上一状,到时候你若不乖乖将银子吐出来,只怕立时便有灭门之祸。哼哼,跟老子斗,你差得远了!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向萧东、胡掌柜等人说自己要出十万两做成这笔买卖,心下暗想,怪不得汉人时常说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姓厉的小王八蛋一口气匿下十万两银子,当真是贪婪之极。不过此人越是贪心,就说明他越想做成这笔买卖,自然不会在其中捣鬼。昔日在皇陵之时,老子就想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再加上皇陵中的奇珍异宝,收买这个小子为老子所用。都是森田小五郎这个憨货,舍不得花银子,胡说什么汉人不可相信,还夸下海口,说他易容为燕独飞,已经取得了这个小子的信任,想要斩杀这个小子易如反掌。老子也是一时糊涂,竟然轻信了小五郎的鬼话,结果事情坏就坏在这个小子的身上。不只小五郎死在他的手里,皇陵中的金银财宝最后也被朝廷夺了去,当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这个小子如此贪财,老子当日就应该用银子将他收买,说不定现在已经坐在京城皇宫之中君临天下了。反正就算给了这小子银子,也不过是暂时寄存在他手里。待大事办成之后,再将银子从他手中拿回来便可。老子的钱可不是这么好拿的,到时不只要将本钱取回来,还要将这小子的性命也一并拿来,算作老子这笔银子的利钱。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萧大人,各位掌柜,老夫一向以诚待人,绝不欺瞒各位。只要这笔买卖做成了,十万两银子分文不少,一并送给各位。老夫听胡掌柜的意思,想以现银折算,这事情倒也不难。老夫这就让人去筹措银两,一定让各位满意便是。”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难得今日各位光临敝处,又谈成了这笔大买卖,老夫甚是欣慰。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原谅。老夫敬各位一杯酒,聊表歉意。” 他说完之后,将酒杯端了起来,向着众人举杯示意,随即一饮而尽。此时尹掌柜、秦老五等人仍在酣睡,张实虽然略有几分醉意,还是强打精神举起了酒杯。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萧东等人一直滴酒未沾,心下暗自戒备。此时见柳生宗岩向众人人敬酒,几人也只是端起酒杯在嘴唇上轻轻一碰,心下越发警惕。 王庄主看着同桌的李芝生、潘师爷、何捕头大口喝酒吃菜,轻蔑地瞥了三人一眼,却并未端起酒杯喝酒。王小鱼低声对他说道:“爹爹,慕容姐姐方才用银针试过酒水和这些肉片,那个老坏蛋确实没有下毒。这两日爹爹受苦了,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动手打架,爹爹还是先吃些东西罢?” 王庄主摇了摇头,脸色铁青,仍然不肯动筷子。 柳生宗岩见众人喝酒吃菜,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少侠,除了这十万两银子之外,老夫给你私下备了二十万两银子,到时一并奉上。这二十万两银子要现银还是要银票,任凭厉少侠吩咐。这笔买卖做成了,厉少侠至少能赚到二十三四万两银子。等厉少侠回到京城之后,已是一位大富豪,只怕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大人,也不如厉大侠有钱。哈哈,哈哈。”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托柳生先生的洪福,厉某谢过了。” 众人推杯换盏,喝酒吃菜,正堂之中登时热闹了起来,最后就连一直不肯饮酒的胡掌柜也被醉醺醺的白掌柜和宋掌柜苦劝,不得不喝了两杯酒。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白掌柜和宋掌柜又喝得多了,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躺在桌子下面呼呼大睡。李芝生、潘师爷和何捕头从胡掌柜口中得知厉秋风竟然是锦衣卫百户,奉命到东辽县来办差,三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跑到厉秋风面前,连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此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厉秋风不要怪罪。说到后来,三人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厉秋风面前,便要给厉秋风磕头赔罪。最后还是萧东将三人喝斥了一通,厉秋风又说不知者不罪,自己并未记恨三人,李芝生等人这才爬了起来,仓皇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中。只不过如此一来,三人再也不敢大呼小叫,一个个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柳生宗岩见众人吃喝已毕,要人送来醒酒汤,服侍秦老五、白掌柜等人喝了下去,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与各位欢饮一场,老夫心下十分快意。既然各位已然酒足饭饱,就请回去好生歇息,老夫也好让人备好银两。十万两银子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全部都要现银,老夫须得派人到各处钱庄去兑换银子。”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各位尽可以放心,只要这笔买卖顺风顺水地做好了,老夫说话算数,一定礼送各位离开东辽县……”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忽听李芝生颤声说道:“他们走了,咱、咱们怎么办?本官是朝廷、朝廷命官,你若是将本官扣在这里,那、那可是大罪……” 柳生宗岩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李大人,你尽可以放心。只要老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放你回去。似你这等稀里糊涂、只想着刮地皮的龌龊官儿,老夫留你在这里有何用处?” 李芝生被柳生宗岩如此挖苦,饶是他脸皮极厚,却也有些挂不住。只不过此刻身在龙潭虎穴之中,他是生是死,只在柳生宗岩一念之间。是以李芝生面孔初时变得通红,转眼之间又变得铁青,嘴角抽搐了两下,还是没敢说话,心中却是破口大骂,直将柳生宗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只不过转念一想,柳生宗岩是扶桑人,只是在大明住得久了,这才能够听懂汉话。至于他的祖宗八代,困居于扶桑小国,定然不懂得中土上国的精妙之语。自己肚子中骂出来的那些肮脏粗话,只能是对牛弹琴,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柳生宗岩手中玩弄着酒杯,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李大人,你不必在肚子里骂老夫的八辈祖宗。其实这些年来你能在东辽县作威作福,吃香的喝辣的,还要多谢老夫才是。” 柳生宗岩此言一出,李芝生心下大惑不解,暗想这个老鬼子难不成喝酒喝傻了?老子在东辽县做官,与你们这伙子倭寇有什么干系? 柳生宗岩见李芝生一脸迷惑不解的模样,接着说道:“自从李大人到了东辽县,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可以说是昏聩之极。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已将东辽县搜刮得赤地千里,百姓背地里叫你李扒皮,你不会不知道罢?” 李芝生一脸尴尬,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最后只得将脑袋转向了一边,恰好与潘师爷的目光撞到了一处。潘师爷只道李芝生是想问他百姓是否给他起了这样一个绰号,当此关头,他也不敢胡说八道,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大人,这、这都是一些刁民在背后嚼舌头,小人已因为此事抓了几个带头的,眼下都关在大牢里。原本想着等大人公务闲暇之时,请大人、请大人亲自审问之后,再定这些刁民的罪。只是大人每日里忙于公事,小人也不敢去、去打扰大人……” 李芝生虽然昏庸无能,不过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却也不是一个糊涂蛋。他原本就是在中原犯过事的官员,被贬斥之后到了东辽县来做官,生怕受了欺压的百姓再聚集起来闹事,是以找了几名心腹捕快,平日里在东辽县城内城外四处打探消息。他在东辽县大肆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百姓岂能没有怨言?只是东辽县原本就是偏僻之地,百姓人口既少,又穷困不堪,更加没有什么见识,虽然痛恨李芝生贪婪昏庸,却只能在背后无人之时骂上几句,从来没有想过聚集起来到衙门闹事。潘师爷抓人之事,李芝生早已知晓,只要百姓不聚众闹事,李芝生也懒得去理会。反正被人在背地里骂几句,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带头的几人又被潘师爷抓到了大牢,是以李芝生乐得在衙门里喝酒作乐,只当没有这回事。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李芝生将潘师爷视为心腹,除了此人能给他搜刮银子之外,还因为潘师爷能将事情想在前头,使得李芝生能够安心地在衙门中饮酒作乐。不过方才李芝生转头望向潘师爷,并非是询问他是否有人在背地里辱骂自己,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尴尬,随意转动一下脑袋罢了,想不到潘师爷会错了意,竟然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若是在平时,潘师爷告诉李芝生他抓了背地里辱骂县太爷的刁民,李芝生不只不会恼火,还要夸奖潘师爷几句。可是方才听胡掌柜说厉秋风乃是锦衣卫百户,奉命到东辽县办差,吓得李芝生魂飞魄散。他知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奉皇命刺探天下官员百姓的一举一动。自己在东辽县贪赃枉法,恶行累累,若是被这个锦衣卫将东辽县的情形禀报给上官,自己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是以李芝生心下念头急转,正想着如何买通厉秋风,让他放自己一条生路。若是此人不识好歹,无法收买,那只好想办法将他暗地里除掉。李芝生心想这个锦衣卫虽然到了东辽县已有一段日子,不过忙着对付倭寇,想来也抓不到自己什么把柄。只要自己咬死了不说,再送上几百两银子,多半能让他闭嘴。偏偏潘师爷不知好歹,竟然将捉拿百姓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无异于递了一把刀子给厉秋风,让他抓到了自己的把柄。 念及此处,李芝生心下又惊又怒,只见他右手一挥,“啪”的一声,重重地打了潘师爷一记耳光。潘师爷脸上吃疼,又不晓得李芝生为何要打自己,捂着脸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踉跄着向后退了三四步,颤声说道:“李、李大人,你为何、为何打小人?!” 李芝生指着潘师爷骂道:“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本官一向公正廉明,爱民如子。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阳奉阴违,扯大旗做虎皮,惹得民怨沸腾,使得东辽县的百姓以为本官是大贪官。” 李芝生说到这里,看了何捕头一眼,口中说道:“何捕头,本官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你来说句公道话,是不是这个王八蛋上下其手,蒙蔽本官,惹得百姓不满,坏了本官的名声?!” 何捕头见李芝生为求自保,竟然嫁祸给一向对他惟命是从的潘师爷,心下不免起了兔死狐悲的寒意。不过他知道李芝生是故意做戏给厉秋风看,不得不责骂潘师爷几句。只要蒙骗了厉秋风,待厉秋风离开之后,李、潘两人还是东辽县的土皇帝,自己绝对不能得罪他们。是以何捕头拱手说道:“李大人公正清廉,爱民如子,那是绝对没有错的。潘师爷虽然有错,不过他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以为那些刁民背地里辱骂大人,不只是诽谤大人,坏了大人的名声,而且极易受人利用,煽动百姓对朝廷不满,若是不加以镇压,只怕愚民受了坏人鼓惑,聚集起来闹事,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潘师爷派人抓了几个刁民,虽然略显鲁莽,倒也并非大错。错的是那些从中挑拨离间,另有所图的奸佞小人。“ 何捕头说到这里,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以小人来看,此事乃是马庄主这个王八蛋故意挑拨引起,此人包含祸心,欺骗了潘师爷,还请知县大人明察。” 潘师爷原本心下惊恐,知道李芝生为了骗过厉秋风,要将自己推出来顶锅,不过听何捕头话里话外都在为自己开脱,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待何捕头说完之后,潘师爷急忙接口说道:“老何……不不,何捕头说的不错。小人是好心办了错事,只想着为大人和朝廷分忧,没有想到马老四这个王八蛋故意挑拨,结果上了他的大当。小人要揭发马老四的恶行!前年他和傅举人争城东一块好地,两家械斗了数次,出了好几条人命。大人审案之时,明察秋毫,查出是马老四的庄丁先动的手,便将那块地判给了傅家,还严令马老四赔给傅家三百两银子。马老四多半是因为此事忌恨大人,私下里造出谣言,让几个刁民四处散布。他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大人不惧这些流言,放过这些刁民,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些龌龊小人定然会向辽阳巡抚衙门、甚至御史台诋毁大人。若是大人派人追查此事,马老四便会煽动无知百姓,只说大人心里有鬼,这才会镇压百姓,从而激起民变,酿成大祸。事情闹到最后,大人难脱干系。马老四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潘师爷一边说一边念头急转,苦思脱身之计。他是极为奸滑之人,虽然事发仓猝,却将谎话说得如同真话一般。只听他接着说道:“方才何捕头说得不错,小人听说有人在背地里诋毁大人,自然是义愤填膺,当即亲自带人抓了几个刁民。虽然说小人上了马老四的大当,做事太过鲁莽,不过也不是全无所得。那几个刁民虽然蛮横,不过被抓入大牢之后,抽了几鞭子,全都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将实情说了出来。据这些刁民的供词可知,确实是马老四在背后捣鬼,故意与大人为难。小人方才也说了,此事应早些禀报给大人,由大人决断。只不过大人公务繁忙,实在无暇理会这些小事。好在马老四受了天谴,被这位柳生先生杀死,真是死有余辜。杀得好,杀得好。请大人放心,待咱们回到衙门之后,小人立即便将那几个刁民从大牢中提出来,派人押着他们到各处宣讲大人的好处,揭穿马老四的阴谋。” 潘师爷说完之后,向着李芝生一揖到地,这才结束了慷慨激昂的一番讲话。李芝生点了点头,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若不是看你这些年办事还算小心,为衙门做了不少事情,本官定要将你绳捆索绑,押回衙门严刑拷打。既然是马老四这个坏种在背后捣鬼,你也是好心办了错事,本官就不追究你了。马老四虽然已经死了,不过他必定还有同党,此案就着落在你和何捕头身上。待咱们离开这里之后,你二人立即带人前往马家庄,将马老四的老巢抄了,可疑之人全都抓回衙门审问,至于他的家产嘛,你们二人要登记造册,全部充公!”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饶是萧东久在官场,见惯了官员种种卑鄙无耻的行径,可是听李芝生和潘师爷一说一和,心下却也是佩服之极。暗想这两个人虽然卑鄙无耻,却是两个极为厉害的贪官污吏。原本情势对李芝生和潘师爷极为不利,可是转眼之间,两人便将黑锅甩到了已经被柳生宗岩杀掉的马庄主身上。反正事情死无对证,而且李芝生竟然还借机要抄了马家庄,马庄主的万贯家财,自然要落在他的手中。或许是为了避嫌,李芝生要潘师爷和何捕头去抄家。这是一个大肥差,潘师爷和何捕头定然会从中揩油,但是大半钱物必定会落在李芝生手中。 厉秋风却是另一番心思,他知道马家庄已经被柳生宗岩控制在手中,庄中的首脑人物只怕大多都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易容假扮而成。柳生宗岩杀掉马庄主,固然是因为马庄主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用之无益,另外也是因为马家庄已经被柳生一族淘空了,不必再利用马庄主来操控。可是李芝生和潘师爷这两个贪婪成性的蠢货却不知道此事,还以为可以趁机抄了马庄主的家,大发一笔横财。就算李芝生、潘师爷和何捕头能够平安离开这里,他们若是派人去马家庄抄家,只怕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李芝生向着他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人,方才的事情您也看到了,是马老四这个恶贼在背后捣鬼,诬陷下官。下官虽然比不得包青天,却也绝对不会鱼肉百姓。若是大人还要在东辽县盘桓数日,下官愿意陪着大人一同前往马家庄查抄马家。”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李芝生为了堵自己的嘴,故意邀请自己一同去抄马庄主的家。对于大小官员来说,抄家都是难得的美差。厉秋风心想这个龌龊官儿当真是卑鄙到了极处,自己在京城见过的贪官也不少,却没有一个像李芝生这般下作。他故意装作思忖的模样,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这才对李芝生道:“这是贵县的事情,与本官无关。本官另有要事,就不妨碍贵县办案发财了。” 李芝生听厉秋风拒绝了自己,正要说话,却听柳生宗岩哈哈笑道:“你这个狗官,死到临头还想拉厉少侠下水,真是痴心妄想。实话跟你说,你的恶行不只传到了辽阳知府衙门、辽东巡抚衙门,就连京城吏部、刑部、兵部也都知道你的恶名。前几年吏部就要罢你的官,刑部和兵部还要将你抓到京城去治罪,可笑你丝毫不知道,还在这里作威作福。是老夫派人到京城和辽阳,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这才保住了你的官位。”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不只李芝生心下大惊,厉秋风、萧东等人也是迷惑不解,不晓得柳生宗岩为何要力保李芝生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大贪官。只听柳生宗岩说道:“李大人,你到东辽县来做官之后,每日里只顾着刮地皮,喝花酒,弄得天怒人怨,自然没有心思办什么正事。咱们藏匿在东辽县,巴不得有你这样一个卑鄙无耻又昏庸无能的王八蛋来做知县。”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故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说句实话,老夫极为讨厌李大人,还有这位潘师爷。可是为了大局着想,还不得不花钱替你这个王八蛋摆平麻烦。老夫忍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是一件容易事么?”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声音变得阴森恐怖。李芝生只觉得心下一寒,正想说话,只见柳生宗岩双眉一挑,右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一根筷子跳了起来。柳生宗岩伸出右手,若无其事地在筷子上一拂。只听“嗤”的一声响,那根筷子如同利箭一般,疾向李芝生飞了过去。 李芝生不懂武功,哪里避得开激飞而至的筷子?只听“噗”的一声,筷子已然刺入李芝生的咽喉。只见李芝生双手捂住咽喉,喉咙中“嗬嗬”作响,身子抖如筛糠,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待到他退了三步之后,双眼蓦然间睁得老大,随即眼神黯淡了下来,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双脚在地上乱蹬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杀了李芝生,心下悚然一惊。不过想到李芝生在东辽县刮了十几年地皮,不知道坑害了多少百姓,而且他昏庸无能,使得柳生一族在东辽县坐大,才有了今日之大祸。以罪行而论,杀李芝生十次也不嫌多。是以厉秋风虽然心下惊讶,却并不觉得李芝生之死有什么可惜。 潘师爷和何捕头见李芝生死在眼前,吓得魂飞魄散。潘师爷不用说了,是李芝生的心腹,帮着李芝生做尽了坏事,甚至比李芝生还要贪婪恶毒。何捕头虽然不像李芝生和潘师爷那般作恶多端,不过平日里也做了不少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的坏事。两人见李芝生落得如此下场,只道柳生宗岩不会放过自己,心下都是惊恐之极。潘师爷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苦求柳生宗岩放过自己。何捕头也跪了下来,虽然不像潘师爷那般奴颜婢膝,却也将脑袋抵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对厉秋风说道:“这几个贪官污吏坑害百姓,老夫除掉他们,也算是在东辽县居住十余年,为东辽县的百姓做了一点好事。” 他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在一旁侍立的森田忍叫进了几名青衣人,先是将李芝生的尸体拖了出去,随即又将瘫倒在地的潘师爷和何捕头从地上架了起来,不顾两人连声求饶,将他们强行拖出了正堂。 耳听得潘师爷和何捕头的求饶声渐行渐远,柳生宗岩缓缓站了起来,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老夫这就让人去兑换银子,明日一早,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位先回去好生歇息,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人来找老夫。” 他说完之后,森田忍对厉秋风等人拱手说道:“厉少侠,各位朋友,请随在下到后院歇息。” 厉秋风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想总算没有在酒席上动手,回去之后养精蓄锐,明日到了大船上之后,与柳生宗岩放手一战。即便不能杀出去,也要重创这个老贼。他向柳生宗岩拱了拱手,又向慕容丹砚和戚九以目示意,这才随着森田忍走出了正堂。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厉秋风堪堪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在下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柳生先生不吝赐教。” 柳生宗岩沉声说道:“厉少侠有话尽管说便是。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厉秋风道:“厉某听说贵庄有一位军师,名叫柳生旦马守,其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厉某甚是佩服。既然咱们要做这笔买卖,如柳生旦马守这等了不起的人物,岂能不参与其中?是以厉某想拜见这位柳生旦马守先生,一睹贤者丰采。”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真是不巧,他前几日便到辽阳府办事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厉少侠与老夫做完买卖之后,还要在东辽县盘桓数日,等到他从辽阳府回到,老夫自会带他去见过厉少侠。” 厉秋风心想柳生宗岩一心要将大船上的东西弄到手,这是柳生一族的头等大事。柳生旦马守是柳生宗岩的谋主,在此关键时刻,绝对不会离开东辽县。柳生宗岩摆明了是在说谎,绝对不可相信。厉秋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闻贤者之名而未遇,实在太过遗憾。” 森田忍将众人带到后院,先请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住到了右侧厢房中,随即对厉秋风等人说道:“敝庄主人吩咐,后院这些房子由各位任意居住。若是有人敢到后院来骚扰各位,敝庄庄主定当重罚。在下不打扰各位歇息了,若是各位有什么事情,请随时到前院招呼在下。” 森田忍带着几名青衣人离开之后,厉秋风便要众人各自回到屋中歇息。方才秦老五、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在正堂喝了醒酒汤,又捏鼻子抠嗓子呕吐了一阵,大多已经醒了酒。他们听说李芝生被柳生宗岩杀死,潘师爷和何捕头的下场也不大妙,登时吓破了胆,无论如何也不肯分开,吵嚷着都要与厉秋风住在一起。厉秋风没有办法,只能对众人说道:“后院正堂空空荡荡,倒能容下十几个人。各位既然不愿独居,只好大家一起到正堂席地而坐了。” 只是厉秋风带着众人走进后院正堂,却见屋子中已沿着四面的墙壁摆好了十几张木床,床上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厉秋风苦笑了一声,转头对萧东说道:“看样子柳生老贼早已算定各位不肯独居,将这正堂弄成了马车店的大通铺。” 秦老五道:“管他妈的是不是大通铺,只要能平安无事地睡上一觉,便是最好的去处!” 他说完之后,抢到门边窗户下的一张木床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口中说道:“我就不和各位谦让了,这张床姓秦了。” 尹掌柜等人见此情形,也纷纷向自己中意的床铺奔了过去。罗掌柜和白掌柜还因为抢向同一张床撞到了一起,每人额头都鼓起了一个大包。若不是胡掌柜从中解劝,只怕两人早已挥拳相向,打成一团了。 厉秋风挑了靠近山墙的一张木床坐下,戚九挑了厉秋风右首的床,萧东则选了厉秋风左首的床。张实原本也想睡在厉秋风左近,只是两张床被戚九和萧东抢先挑中,他只得怏怏不快地走开了。 众人吵吵嚷嚷,闹了足有半柱香工夫,这才各自选中了床铺。厉秋风见王庄主坐在门边的一张床上,呆呆地看着门口出神,知道他在挂念王小鱼,是以悄然走到王庄主身边,低声说道:“王庄主,那些扶桑人还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会对咱们下手。何况慕容姑娘陪在王姑娘身边,她武功不弱,定能保护王姑娘周全。再说厢房距离咱们这里也不算远。若是那里有什么动静,咱们立时赶去助拳,王庄主尽管放心便是。” 王庄主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厉大侠相助,咱们父女二人的性命,都是厉大侠救下的。若是此次侥幸不死,日后若有用得上王某之处,厉大侠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道:“王庄主言重了。阁下多行善事,上天也会保佑你平安无事。” 王庄主右手在床上重重拍了一记,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沮丧的神情,口中说道:“恨只恨王某有眼无珠,敌人在王某身边藏匿了十余年,几乎将王家庄中的百姓尽数换成了倭寇,王某竟然丝毫不知,做了十几年的睁眼瞎子。若是王某稍有警惕之心,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厉秋风见王庄主悔恨不迭的神情,正想出言安慰,忽听戚九说道:“王庄主,森田忍冒充汉人,混入王家庄。此人虽然狡猾,不过毕竟是扶桑人。他与王庄主朝夕相处,以王庄主的智计,怎么会看不出此人的破绽?” 萧东点头说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王庄主,王家庄距离倭寇的老巢只有一墙之隔,这片田地据说也是你花银子买下来的。难道倭寇在这里聚居了十余年,你丝毫没有起疑心么?” 厉秋风听戚九和萧东话语中有责难之意,生怕王庄主生气,正想出言劝解,却听王庄主长叹一声,口中说道:“老夫一时不慎,被倭寇钻了空子,铸成大错,此时后悔却也晚了。各位有所不知,王某原本是关内人氏,少年时家境贫寒,家父早逝,同宗族人欺负咱们孤儿寡母,将家中仅有的一点田产也夺了去。家母无奈之下,只得带了王某另寻去处。那几年咱们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楚。后来家母积劳成疾,暴病身亡,王某实在没有法子,听说关外人烟稀少,良田甚多,谋生不难,便随着一伙贩马的客商一同到了辽东。” 王庄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某到了辽东,先是在辽阳府一家药铺做了会计,老板瞧着王某还算懂事,处处提携,出门采办和贩卖药材之时,经常将王某带在身边。几年下来,王某通晓了药材生意中的种种门道,也能独当一面。待到攒下了十几两银子之后,王某辞了工,一路南行,到了东辽县,开了一家小小的药铺。东辽县虽然偏僻荒凉,不过此处的老山参药性极佳,用来熬制养生药丸,极是灵验。王某凭着人参大补丸起家,生意慢慢做得大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诸位掌柜之中,宋掌柜在江南两省也开着数家药铺。此时听王庄主讲述发迹的情形,忍不住插话道:“辽东的老山参确实极有疗效,不过药性太过猛烈,若是给油尽灯枯的病人服下,虽然一时见效,病人却受不住老山参的强阳之气,非得七窍流血送了性命不可。依宋某来看,还是咱们江南的水参药性温和,更具奇效。” 王庄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位先生也是一位医道高手,日后若有机缘,王某一定要多多讨教。” 众人听王庄主讲述往事,正听得出神之时,被宋掌柜打断了话头,心下都是十分不满。秦老五粗声粗气地说道:“宋掌柜,咱们现在是在商议逃生之计,可不是在讨论医道药理。你若是没什么好主意,就不要胡乱说话。”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王庄主说道:“后来怎样?” 王庄主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世间之人,无有不好虚名者。昔年西楚霸王项羽攻入关中,有人劝他定都咸阳。可是项羽不答应,他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急于东归。这是因为项羽得意忘形,只想着威震天下之后,一定要回到家乡,在亲戚朋友和同乡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博得好名声。结果项羽东归,放弃了关中表里山河,到了彭城这样一处四战之地。待到刘邦在汉中起兵,天下英雄响应。项羽失了地利的优势,虽然东征西讨无有败绩,却累得师老兵疲,最后垓下一战,韩信十面埋伏,逼得项羽乌江自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项羽功成之后,急于衣锦还乡,搏取虚名。” 众人听王庄主突然说起楚汉相争的往事,心下都有些奇怪,不晓得他突然长篇大论地说起往事,到底有何用意。 只听王庄主说道:“王某赚了一些身家之后,每每想起当年同宗族人欺压自己和家母的往事,便觉得心痛之极。是以打定了主意,要回故乡走一遭,好生折辱当年欺侮自己母子的那些族人一番。只是回到故乡,才知道那几年天灾不断,而且还闹起了响马。王氏一族饿死了许多人,又被响马杀害了不少,侥幸没死的宗族子弟迫于生计,只得背井离乡,到外地去讨生活。好生生一个数千人的大宗族,只剩下了几百人,生计困顿,衣食无着。 “王某回乡之时,虽然一心想要报复昔年欺侮自己的小人,不过看到同宗族人遭此大难,哪里还有什么报复之心?王某拿出了银子,给宗族亲朋买了粮食和布匹。只是当地遭了几年天灾,连树皮野草都被人啃食干净。王某买的这些粮食布匹,虽能救得一时,却不能救得一世,要想救活这几百条性命,势比登天还难。 “王某思前想后,突然想起关外荒地甚多,只要有一把子力气,肯吃苦耐劳,便不会饿死。是以王某向大伙讲述了关外的情形,想知道宗族子弟是否愿意到关外谋生。其时故乡赤地千里,遍地都是饥寒交迫困顿而亡的灾民尸体。宗族子弟听王某说起关外的好处,纷纷要和王某同往关外。王某带着数百名王氏族人,历尽艰辛,总算回到东辽县。又在城外买了一块地,建起了王家庄,将这几百人安顿了下来。 “我记得正在建造房屋之时,突然来了一个人,自称姓王名升,乃是王氏宗族的远房。故乡天灾乍起之时,他便和家人一起逃难去了。只是一家人辗转数省,也没寻到一处妥当之处安身,反倒有几位家人在路上染了重病,先后病死。后来在湘西又遇到了绿林强盗,除了他之外,其余家人全都死在强盗手中。王升没有法子,暗想既然外乡也没有容身之处,不如重返故乡,就算死也要死在乡里。只是等他回到故乡,只看到断壁残垣,宗族亲朋不见了踪影。王升四处打探消息,这才知道王某回到了故乡,将宗族子弟带到了关外以求生计,于是他一路北行,终于找到了东辽县。” 王庄主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抬头看向屋顶,眼睛中已有泪光闪动。过了片刻,他接着说道:“其实王升这番说辞之中破绽甚多。一是他说自己是王氏宗族的远房,是以被王某带到东辽县的宗族子弟都不识得他。可是他自己说过曾多次到过王氏宗族聚居之地,怎么会没有人见过他?二是依照大明律例,若是离乡外出,须得持有路引。只是王某要带着几百人离开故乡,官府是绝对不会发给王某路引,弄不好还要以煽动闹事的罪名,将王某抓进大牢。是以王某带着宗族子弟离开之时,前后分为数队,白日藏匿在山间歇息,落黑后才上路北行,可以说是没有惊动任何一人,这才一路艰辛到了东辽县。咱们离开故乡之时,左近数县早已没有了人烟。王升却说他是四处打探,知道了咱们的行踪,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王某愚钝,放着这么多破绽,却没有发觉王升的狼子野心。因为王升识文断字,是以王某要他帮着做事。建造庄子之时,王升又对我说,王氏一族遭了大难,死伤无数,不过大半都是逃难去了。若是这些人也与他一般,有朝一日回到故乡,见到遍地断壁残垣,不免断了求生的念头。不如派几名精干的族人在故乡旧居之处等着,若是有同族子弟返回,便告诉他们到关外东辽县来谋生。日后同宗子弟还有许多人要到东辽县,是以建造庄子之时,房屋要多盖一些才行。 “王某听了王升的主意,压根没想到他包含祸心,反倒夸赞他思虑周全。其时恰好有一笔药材买卖要谈,王某便将建造庄子之事交给王升办理,自己带人去辽阳府以北的榆北县做买卖。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待王某回到东辽县,看到眼前的情形,登时大吃一惊,想不到庄子竟然建成如此规模,足以容纳下五六百户,三四千人。而且王某进了庄子,见到许多陌生面孔。王升出来迎接王某,说是有一些王家子弟也和他一般,从外地回到故乡之后,又一路打探消息到了关外,到东辽县投奔王某。因为王某外出做买卖,王升便将这些人收留在庄子中,等王某回来之后再做处置。当时王某对王升没有丝毫怀疑,以为这些人都是王家子弟,哪里会不许他们住进庄子里?是以点头答应,将这些人都收留了下来。”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王庄主说到这里,神情黯淡,脸上尽是沮丧之色。他呆坐半晌,这才接着说道:“王升为人精明,做事又极为妥当,庄子中没人及得上他。是以王某让他做了王家庄的大管家,庄子中的大小事情,尽数交给他办。其后他选了几名宗族子弟悄悄入关,到王氏宗族旧居之地住了下来。凡是有逃回故乡的同宗亲朋,便发给他们盘缠,要他们到关外东辽县来投奔王某。几年下来,共有四五百人到了王家庄,都被王升接入庄中居住。 “那些年间,除了前来投奔的王氏宗族子弟之外,还有一些贫困无依的百姓没有生计,到咱们王家庄来乞讨。王升又劝王某不要过于狭隘,为了给子孙后代积下福祉,不妨将这些穷苦百姓安顿在庄子里。王某不知道王升暗藏祸心,一口答允了下来。后来庄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多,不过王升约束得当,将王家庄治理得井井有条,王某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王庄主说到这里,又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仔细想来,当日王某买地建庄之时,便被倭寇察觉。依王某猜想,倭寇最初藏匿在这里,要比王某建造庄子还要更早。”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何以见得?” 王庄主道:“倭寇偷偷到了东辽县,绝对不敢暴露行踪,须得找一处妥当之地安身,才不会被朝廷发觉。东辽县虽然是偏僻之地,人烟稀少,可是要让几百名倭寇不被官府发觉,却也绝不可能。老翁山闹鬼之事起源于何时,早已渺不可考,不过至少也有几百年了,已经成了东辽县和左近数百里之地谈虎色变之地,平日里绝对没有人敢靠近这一带。倭寇将老巢选在这里,自然是最好的地方。” 王庄主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王某并不是一个笃信鬼神之人,否则也不会将庄子选在了老翁山附近。当时买地之时,这块土地廉价到让人吃惊的地步,如同白送一般。王某将土地买下来之后,这才听说老翁山有厉鬼作祟,只道是乡野草民的传说罢了。可是这里也真是古怪,比如说夜里确时曾听到诡异恐怖的哭叫之声,有时夜里还有火光亮起,可是到了天明之后去查看,又压根没有大火烧过的痕迹。每到夏日狂风暴雨之时,老翁山左近的雷声与别处不同,声音大得出奇不说,每次打雷之时,都会震得地动山摇。东辽县的百姓暗地里风传不断,说是故老相传,有一条巨蛇躲在老翁山底下修行,已有了千年的道行,眼看就要成仙了。可是畜牲修得正果,为天地所不容。是以每到这条巨蛇即将腾空为龙之时,天上的雷神便会奉玉帝之命雷击老翁山,将妖蛇打回为原形。可是这条巨蛇成仙之心不死,每次被打回为原形之后,它又躲进了老翁山底下重新修行。据说老翁山下面乃是蛇窟,里面有星河大海,还有蛇妖自世间各处弄来的奇珍异宝,花草仙树。” 厉秋风听王庄主讲述老翁山的诡异之处,暗想这座山头明明是一座大墓的宝顶,只不过猜不出到底是哪一位帝王将陵墓选在了这里。王庄主说的这些诡异传说只是乡野百姓的谈资罢了,作不得数。 只听王庄主说道:“王某听了这些传说,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买下这块地之后,初次到老翁山左近勘查,便吓了一大跳。记得那一日原本风和日丽,可是走到老翁山前,天色倏然阴暗了下来。瞬间狂风大作,四周黯淡之极。其时王某带了几名庄丁,见此情形,吓得转身便逃。王某虽然壮着胆子没有逃走,可是只见眼前一道亮光划过,紧接着雷声轰鸣,大地震颤,王某双膝一软,竟然跪倒在地。两名庄丁拼命将王某从地上拖了起来,向来路狂奔回去。只是刚刚逃出了十余丈,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王某转头望去,只见方才跪着的地方,竟然被霹雳炸出一个大坑,坑中冒出了缕缕黑烟。王某吓得面无人色,知道再慢上片刻,已经被霹雳炸成了碎片。 “此事太过离奇,是以王某逃回庄子之后,赏了几名庄丁每人五两银子,但是严令他们绝对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不只要将赏银交回,还要将他们及其家人全都驱逐出王家庄。这几名庄丁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对人说起此事。从此之后,王某再也不敢靠近老翁山左近。没想到过了几日,王升悄悄对王某说,庄子里几名妇人不晓得厉害,结伴去老翁山左近采摘野菜,竟然莫名其妙被雷劈死了。这事情若是换在以前,王某虽然吃惊,却也并不会多想。只是亲眼见过老翁山的恐怖情形,不得不相信老翁山有古怪。惊慌之下,王某询问王升有什么主意,王升说东辽县的百姓纷纷传说老翁山左近闹鬼,这一大片田地又是咱们王家庄所有。若是有人不晓得厉害,无意中走近老翁山而丢了性命,知县衙门必定会趁机敲诈勒索,麻烦不断。不如建一堵墙,或是挖出一条河来,将老翁山围了起来,外人便无法靠近老翁山。反正这片地是咱们王家庄的,砌墙也好,挖河也罢,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其时王某惊恐不安,乱了方寸,听了王升的主意,便将这事情交给他去处置。后来他对王某说过,原本打算砌一堵墙,可是花费太高,有庄丁出主意,说是不如围着老翁山栽种荆棘,比砌墙省力不说,花费也小得多。王某那时一听老翁山便头疼,便任由王升处置此事,别让王某再听到老翁山三个字就好。” 王庄主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说句让各位见笑的话,从那时起,王某再也没有走近老翁山,压根不晓得后来老翁山左近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此时想想,多半是倭寇潜入东辽县之后,为了掩人耳目,藏匿在传说闹鬼的老翁山左近。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王某竟然会将这处地买了下来。为了骗过王某,他们便派王升冒充王氏宗族的远房子弟潜入庄子,取得王某的信任之后,又将许多倭寇带入庄中,只是说这些人都是流散在各地的王氏族人。他派到关内王氏旧居的那几人,自然也是倭寇假冒。至于后来进入王家庄的百姓,想来大半都是倭寇。王升借闹鬼之说,将王家庄与老翁山隔离开来,后来种植荆棘为墙,将藏匿在老翁山左近的倭寇保护于其中。可笑王某丝毫没有发觉倭寇的阴谋,使得王家庄成了遮掩倭寇巢穴的最好屏障。王某无意之间,铸成如此大错,惭愧之至!”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见王庄主神情沮丧,急忙安慰他道:“扶桑人盘踞东辽县已非一日,别说王庄主不是江湖之中,就连武林十大帮派之一的泰山派,也被扶桑人控制在手中。好在扶桑人阴谋已然败露,咱们也不必怕他们。明日想法子夺了大船之后扬帆出海,扶桑人再厉害,到了海上就由不得他们了。” 王庄主一怔,道:“夺了大船,扬帆出海?这、这话从何说起?不是说东辽县码头上的大小船只都失踪了吗?”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都被森田忍骗了。那些船只确实落在了扶桑人手中,可是并没有走远,只是被森田忍藏在一个隐秘之处。这个奸贼亲自带人到海岸搜寻,便是为了瞒过王庄主。扶桑人想要大船上的一件东西,不过那件东西装在铁箱之中,周围设了机关。若是有人想将铁箱强行打开,机关便会发动,将箱子中的东西毁了。是以扶桑人没有办法,只得与咱们虚于委蛇,便是想骗咱们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他们。” 王庄主脸色阴睛不定,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这些扶桑人狡猾之极,只怕他们言而无信,将东西拿到手后,不但不会放咱们离开,反倒会对咱们下毒手。”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与扶桑人多次交手,知道这些家伙阴险狡诈,绝对不会轻易放咱们活着离开。眼下这伙扶桑人得了东南沿海的倭寇支援,咱们若是在此处与扶桑人翻脸,必定会全军覆没。不过若是到了大船之上,扶桑人再多,却也不能全部都冲到大船上。到了那时,咱们只须将登船的扶桑人首领杀掉,便能逃出生天。” 王庄主仍然忧心忡忡,神情沮丧。最后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王庄主尽可以放心,船上还有一道极厉害的机关。待到登船之时,厉某趁扶桑人不备,将机关扳动,船头甲板下的支架便会脱落,甲板立时变成了陷阱,登上船头的扶桑人非得掉进去不可。嘿嘿,到了那时,咱们只须撤掉搭在船头的木板,岸上的扶桑人再多,却也奈何不了咱们!” 王庄主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大侠智计超群,在下佩服之至。既然厉大侠早有防备,王某也就放心了。” 厉秋风向四周瞟了一眼,见众人在床上或坐或卧,各自想着心事,并没有留意两人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某此前已经叮嘱过各位朋友,上船之后,一定要快步走过甲板,到舱室左近紧贴着船舷站立。否则一旦机关启动,甲板塌陷下去,不免坠入陷阱。陷阱中不只有涂有剧毒的锋利竹枪,还设有弩箭。若是掉了进去,任你武功再高,却也绝无逃生之机。是以王庄主上船之后,万万不要在甲板处停留,快些到舱室左近躲好,以免被机关误伤。” 王庄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厉大侠提醒,王某自当小心便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这才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萧东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厉大人,此前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笑道:“萧大人多虑了。厉某职责在身,不得不隐瞒了身份。一路之上萧大人对厉某颇为关照,厉某十分感激。” 萧东谦逊了几句,接着说道:“厉大人,眼下咱们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全靠着厉大人带领大伙逃出生天。在下虽然武艺低微,不过只要厉大人吩咐一声,即便要在下粉身碎骨,却也在所不惜。” 厉秋风低声说道:“明日咱们便要与扶桑人做这笔买卖,不过厉某不晓得铁箱之中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明日一旦应对不慎,不免又起风波。萧大人,能否将实情告知一二?” 萧东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此事原本就不该瞒着大人。只不过此前不知道大人的身份,这才隐瞒不说。只是屋子里的人太多了,能否请厉大人随在下到院子中一叙?” 厉秋风点了点头,随着萧东慢悠悠地出了正堂。屋内诸人虽然见两人走了出去,却也无人敢上前打扰。待到两人出了屋子,只见天色已然黯淡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两人走到院子东北角处停了下来,萧东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其实在下此次前往扶桑,名义上是做生意发财,其实是奉了兵部和火器局几位大人之命,要到扶桑办一件极秘密的差事。”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火器局不是归工部管辖么?怎么又和兵部扯到了一起?” 萧东一怔,拱手说道:“大人不愧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百户,对六部情形了如指掌。正如大人所说,火器局确是由工部管辖。不过从永乐皇帝在位之时算起,兵部就派官员到火器局协办差事,近百年间已成惯例。这是因为工部虽然主管打造火器,打造之后却要由官兵使用。火器好坏,只有兵部知晓。是以打造之时,若无兵部能吏参与,必定会留有后患。工部各位大人害怕因为火器打造不利,酿成大祸,不免有抄家灭族之危,是以乐得兵部派人到火器局坐堂。”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大明朝律例森严,若是未得圣旨,工部、兵部私下里互派官吏做事,不免惹下麻烦。昔年空印大案,便是因为官员害怕麻烦,在空白文书上预先盖上印章,需要用时再填写文字。结果太祖皇帝知道此事之后龙颜大怒,兴起大案,前后杀掉数万官吏。虽然太祖皇帝驾崩已有百年,可是工部和兵部各位大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坏了规矩。是以兵部派官吏到火器局办差,绝对是一件机密之事。锦衣卫和东厂虽然眼线四布,只怕也并不晓得此事。” 厉秋风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过他心中暗想,锦衣卫的眼线和东厂的番子遍布京城,六部中不少小吏暗地里为锦衣卫和东厂办事。如兵部派人到火器局协助办差这等事情,若是锦衣卫和东厂丝毫不知,那反倒奇了。多半是东厂掌印太监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锦衣卫指挥使等官员得了工部、兵部的好处,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如此说来,萧大人就是奉了兵部各位大人之命,到火器局坐堂办差的能吏罢。” 萧东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大人说笑了。下官只是一介小吏,哪里谈得上是能吏?只不过前任苏大人患了足疾,久治不愈,兵部侍郎赵大人才将下官派到火器局去当差,其实顶的苏大人的缺。一旦苏大人回来,这差使还是他的。” 厉秋风听萧东提到“兵部侍郎赵大人”,心下一凛,急忙问道:“你说的是赵真赵大人么?” 萧东道:“正是。” 他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赵大人提拔下官到火器局办差,那是受了兵部车驾司主事邓大人推荐,并非是下官与赵大人有什么瓜葛。几个月前赵大人坏了事,一些龌龊小人却跳了出来,硬说下官是赵大人的同党,想要构陷下官。好在兵部各位大人目光如炬,没有受了小人的蛊惑,这才使得下官没有受到牵连。“ 厉秋风心想永安城大战之后,听说赵真被桑良田关了起来,后来便不知道此人的下落。初时厉秋风以为赵真受了柳生宗岩的收买,做了柳生一族的内应。后来渐渐发觉事情并不简单,赵真十有八九并非是柳生宗岩的手下,而是被朝廷中图谋推翻嘉靖皇帝的一干官员推出来与柳生宗岩联络的重要人物。待到柳生宗岩阴谋败露,那些躲藏在赵真背后的官员为了自保,势必要杀人灭口。今日听萧东说赵真“坏了事”,厉秋风心下暗想,赵真做到兵部左侍郎,官职已然不小。可惜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慨叹。 萧东见厉秋风默然不语,只道他听得入神,接着说道:“太祖起兵反元之时,多历苦战,数次陷入绝境。只是真龙天子出世,满天神佛保佑,这才扫平群雄,创立大明。太祖皇帝得国,固然是因为圣天子英明神武,手下徐大将军、常大将军等名将能征惯战,可是火器之利,却也不可小觑。如当年太祖皇帝与张士诚战于绍兴,有巧匠将火筒、火箭献于军前。太祖皇帝龙颜大悦,命大小军校练习火器使用之法。后来在战阵之上,张士诚的兵马抵挡不住这些火器的攻击,只能大败而逃。太祖皇帝指挥大军追击,将张士诚军围困在平江城中。张军负隅顽抗,死战不降。太祖皇帝亲自上阵,指挥大军攻城。只是平江城甚是牢固,围攻了数十日,始终没有破城。其时军中工匠又将火筒加以改造,打造出名为大小‘将军筒’的火器,与从鞑子兵手中抢来的投石机一同使用,向平江城猛轰。平江城虽然坚固,却也受不了将军筒的轰击,眼看着城池就要被攻破,却传来了陈友谅率领六十万大军沿江而下,要偷袭应天府的紧急军情。 “太祖皇帝听到这个消息,虽然知道再攻打几日,定然能够攻陷平江城。可是陈友谅大军来袭,半点也拖延不得。是以太祖皇帝只得弃了平江城,率领大军西进,与陈友谅连番激战。后来太祖皇帝率领大军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决战,军中备有无数火箭、火铳、铁炮、将军筒等火器。陈友谅兵强马壮,势力远远超过太祖皇帝。可是太祖皇帝的军中大量使用火器,占得了先机,将陈友谅的水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可以说是一战定江山。此后太祖皇帝灭张士诚、徐达、常遇春两位大军统兵北征赶走鞑子兵,火器都有极大的用处。直到太祖皇帝创立大明之后,派了大将沐英统兵南下,平定云南。沐英麾下有一支‘神机兵’,以火铳为兵器,在征战之际屡立奇功。沐大将军还想出了一种阵法,名为三叠阵。即在开战之时,神机兵以三排横队,交替换位,轮番发射火铳,威力凭空增加了数倍。再加上铁炮、将军筒等火器齐发,将纵横天下的鞑子骑兵打得望风而逃,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云南平定了。自此大明军队火器之猛,天下无敌。太祖皇帝接到沐英的奏折之后,心下大喜,将一支拱卫京城的禁军配备火器,便是如今神机营的前身。 “后来永乐皇帝登基,多次亲统大军北征,每次都带着神机营同行。永乐皇帝指挥下的神机营虽然也用三叠阵,不过要比沐英将军的神机兵更加厉害。这是因为除了神机营的火器更加精妙,永乐皇帝还对三叠阵加以改变,只轮枪,不轮人,射杀之术厉害了许多。鞑子骑兵虽然彪悍,可是面对神机营的精妙火器和强大阵法,只能望风而逃,压根不敢对战。 “后来英宗皇帝听信王振的鬼话,率领大军北征,结果在土木堡陷入重围,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推究原因,却是当日狂风暴雨,神机营的火药被雨水打湿,无法使用,这才使得瓦剌兵冲进了御营。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在大明军队之中,除了神机营专门使用火器之外,各地的卫所也配备了一些火铳和火炮。不过数量较少,无法像神机营那般大量使用,威力便小了许多。这些年来倭寇祸乱东南沿海,烧伤抢掠,无恶不作。备倭兵和各处卫所的官兵抵挡不住倭寇的攻击,屡战屡败。不过倭寇虽然凶狠,视官兵如草芥,对于火器却极为忌惮。只要看到官兵手中有火器,倭寇往往不敢大举围攻,只能先行避开。 “朝廷原本对东南沿海的倭寇之乱并不十分看重,以为倭寇不过是一些在扶桑国内失势的流浪武士,逃到海上做了海盗,只是想抢掠财物,无法动摇大明国本。不像占据北方大漠的鞑子,时刻都想挥军南下,夺了大明江山。可是倭寇越闹越凶,东南半壁江山动荡不安。倭寇与奸民勾结,已经不只要抢掠财物,还在暗地里觊觎大明江山。朝廷大佬发觉情形不妙,想要彻底剿灭倭寇。可是这些倭寇奸诈无比,朝廷大军一到,他们便逃到海上,不与官兵正面相抗。待到大军退走,倭寇卷土重来,不断袭扰官兵。结果朝廷虽然耗费了大量钱粮,却如同用大炮打蚊子,花了大价钱,却没有半分用处。”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厉秋风听萧东提到了倭寇,心想他兜了一个大圈子,总算说到了正题。此人奉了兵部官员之命,到工部下属的火器局当差,是以出门办事,一定与火器有关。大明立国已逾百年,种种贪腐恶习遍布官场,各地卫所官兵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自从土木堡大战之后,精兵良将为之一空。后来虽然经过于谦等人大力整顿,再也无复大明开国之初的那支虎狼之师。不过这百余年间,神机营的火器却越来越厉害,而且使用火器的阵法也是越来越精妙。若是没了火器和阵法,不只鞑子兵早已攻破了大同、宣府杀入中原,东南沿海的倭寇也不会只在福建沿海骚扰,只怕已经占领了东南半壁江山。萧东此次前往扶桑,难不成与火器有关?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萧东接着说道:“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严令南直隶督抚和各地卫所官员,须得尽快剿灭倭寇,使得朝廷可以专心对付北方的鞑子。几位内阁大学士自然不敢怠慢,下令南直隶各地大小官员和备倭都指挥使司,须得全力剿杀倭寇,以保东南平安。可是官兵无能,屡战屡败,白白耗费了无数钱粮,不只没有扑灭倭寇,反倒使得倭寇越来越嚣张。 “朝廷大佬无奈之下,以为抽刀断水水更流,要想彻底剿灭倭寇,须得从源头上想法子。只有扶桑国朝廷杀尽这些流浪武士,在东南沿海作恶的倭寇才能如无源之水,不须朝廷派出兵马剿杀,却也非败不可。诸位大佬定下了大计之后,派出使者前往扶桑国,诏令扶桑国主政的征夷大将军,须得杀尽那些战败的藩属武士,不许他们到大明沿海来作恶。扶桑国的将军、大臣答应得甚是痛快,只说这些战败武士不只是大明的敌人,更是扶桑国的叛贼,须得尽数剿灭才好。不过这些武士不只武艺高强,而且精通兵法,绝非寻常海盗可比。扶桑国多次派出兵马剿杀,却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倒不是说扶桑国不肯用尽全力,而是这些流浪武士花费重金,从万里海外的一个名为佛郎机的大国购买了许多火铳。扶桑国的官兵虽然势大,却斗不过流浪武士手中的火铳。要想剿灭对手,须得有比他们手中的火铳更厉害的火器……” 厉秋风听萧东说到这里,心下一凛,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扶桑国以剿杀倭寇为借口,要向大明讨要火器不成?”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扶桑国的征夷大将军对咱们的使者说过,要想让扶桑国剿灭这些战败的藩属武士,须得由大明送来火器,而且还要教授火器的使用之法。否则单凭扶桑国军队手中的刀枪弓箭,绝对无法将流浪武士尽数消灭。” 厉秋风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对萧东说道:“扶桑国好生狡猾,摆灭了是想趁火打劫。他们若是学去了火器的制造和使用的法子,只怕立时会召集大军,征讨大明。为祸之烈,远在那些战败的藩属武士之上。” 萧东道:“厉大人说得不错。使者回到京城之后,将此事禀报给了内阁。几位大佬听了扶桑国朝廷的回应,大骂扶桑国居心不良。这些大佬都是精明无比之人,自然不肯将火器的制造和使用之法教给扶桑人。可是扶桑国的征夷大将军却惦记上了此事,屡次派出使者到京城询问。朝廷大佬懒得理会,不过也不想与扶桑国翻脸,便想出了种种借口推脱。 “只是去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却让朝廷陷入了两难境地。扶桑国两位主政大臣各自派了使者到大明朝供,其实是想借着朝供之名,一是得到大明的封赏,提升他们在扶桑国朝廷中的地位。二是想要贩卖携带的私货,赚取大笔银钱。这两伙使者各为其主,在扶桑国内便生了龌龊。到了宁波之后,在市舶司衙门的酒宴之上,又为争座次吵了起来。后来双方竟然拔刀相向,在市舶司衙门大打出手。其中一个名叫宗设的使者首领彪悍之极,不只砍倒了另一位扶桑供使,还格杀了数名大明官员,在衙门公差捕快的围攻之下,竟然杀出市舶司衙门,纠集同伙,一路冲出了宁波城。 “宁波知府衙门闻听此事,自然是惊骇之极,一边调动知府衙门的捕快追杀宗设等人,一边行文南直隶总督衙门,请求派兵围剿。如此一来,市舶司衙门、宁波知府衙门、备倭都指挥使司等各自派出捕快和军卒,到处拦截逃出宁波府的宗设一伙。想不到宗设凶悍异常,被数千名捕快和军士围剿,竟然数次杀出重围,斩杀捕快和官兵数百人,从浙江一路杀到山东,突然消失不见了。 “此事闹得天下皆知,朝廷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皇帝大怒,严令彻查此事。内阁、刑部、吏部、兵部同审此案,上百位官员受了处分。内阁几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侍郎等各位大人日夜商议,知道宗设一伙只有十几人,就算他们武艺再厉害,也绝对无法与数千官兵对抗。宗设能够逃出生天,那是因为东南沿海的倭寇派人援助,一边拦截官兵,一边向宗设传递消息,使得宗设能够避实就虚,屡次逃脱官兵的围剿。后来宗设没了踪影,倭寇却闹得越发凶了。听说有一伙倭寇还潜入中原,在河南腹地闹事。好在被锦衣卫剿灭,否则后患无穷。” 厉秋风听萧东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柳生宗岩联结东南沿海的倭寇潜入修武县城,妄图夺占封门村,威胁京城。不过被阳震中看破了诡计,最后功亏一篑,柳生一族铩羽而归。想不到此事竟然传到了内阁,还引发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萧东接着说道:“各位大人商议之后,以为消灭倭寇已是最要紧的事情。虽然扶桑国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但是要想尽快剿灭倭寇,却也不得不暂时与扶桑国虚于委蛇……” 厉秋风心下愤恨,忍不住怒道:“糊涂!太糊涂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后患无穷!这些朝廷大员蠢笨之极,非得铸成大错不可!” 萧东听厉秋风公然指斥朝廷大员,吓了一跳,暗想这小子不过是一个锦衣卫百户,竟然敢斥骂朝廷大员。若是被京城那些大佬知道,就算他是阳震中的亲信,却也难逃一死。不过这样一来,你这小子又有把柄落在老子手中。好,真是太好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萧东心下虽然幸灾乐祸,不过脸上却是神情如常,附和了厉秋风几句,这才接着说道:“此事由内阁几位大学士在背后主持,兵部和工部联手处置,不过知道此事的最多不超过十人。其实这些大佬人人心下明白,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不免落一个‘勾结倭寇,通敌资敌’的罪名,诛连九族的大祸是逃不过的。”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些朝廷大员都是极为聪明之辈,明明知道此事风险极大,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何还要与扶桑国做此勾当?即便事情办成了,扶桑国出兵剿灭了倭寇,可是他们与倭寇原本就是一丘之貉,一旦没有倭寇羁绊,又握有厉害的火器,势必要趁机攻击大明,为祸之烈,要超过骚扰东南沿海的倭寇百倍。若是事情不成,消息走漏了出去,这些官员的身家性命必定保不住。如此简单的事情,连我这样的一介武夫都能想明白,各位大人岂会不知?” 萧东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大人在锦衣卫做事,虽说耳目极多,可是对于官场一些隐秘之事,只怕所知不多。倭寇祸乱东南,已成朝廷心腹之患。先帝在时,多次打算御驾亲征,只是被大臣阻拦,这才没有成行。不过先帝雄心勃勃,自信与倭寇必有一战。而且先帝熟读兵书战策,通晓行伍之事。是以官兵与倭寇交战,虽然败多胜少,先帝却也极少因此而屠戮官员。但是今上登基之后,一心想要去除倭寇之祸,好腾出手来对付北方的鞑子兵。这十余年来,已有二百余名朝廷官员因为剿灭倭寇不利而被斩杀,其中不少人被诛了三族,情状之惨烈,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萧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厉大人身在官场,自然也知道官场之中素来讲究官官相护,官与官之间,说一句‘盘根错节’也不为过。今上因为倭寇之事斩杀官员,往往牵连甚多。远的不说,前年福建总兵安铮安大人在连山口吃了败仗,被倭寇杀了四百余名官兵。消息传到京城,今上龙颜大怒,不只将安大人抓回京城,连同他手下十余名将佐,也一并锁拿进京。今上杀了安大人和这些将佐不算,将二十年间提拔过安大人的官员也一个不漏地抓了起来,前后一共锁拿了一百七十五名现任和致仕的官员进京。最后结案之时,其中二十四名官员被斩首,十一名官员受了庭杖而死,其余一众官员大半被抄家流放,几乎无一人幸免。兵部、吏部的尚书和左右侍郎均被免了差事,各司主事官员被抄家流放的也不在少数,其中还牵连了两位内阁大学士。听说这两位大佬走了陆炳陆大人的门路,这才没有获罪去职。这几年今上催促得越发紧了,不断有官员受到处罚,牵连也越来越广。如此下去,内阁的大佬、六部的官员,只怕都难逃抄家灭门之祸。他们与扶桑国做交易,也是迫不得已。虽然风险极大,总胜过束手待毙罢?”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嘉靖皇帝登基之后,确实因为剿灭倭寇不利处分了一大批官员,主管选拔官吏的吏部和主持剿灭倭寇的兵部所受牵连最为严重。往往是东南沿海的官兵一吃败仗,兵部和吏部的官员就跟着吃瓜落。抓入刑部大牢关上几年已算是神佛保佑,不少官员被皇帝责以庭杖,当场被打死打残。想来这些人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铤而走险,不得不答应扶桑国的条件,一心要借助扶桑国之力断了倭寇的后路。 萧东接着说道:“扶桑国热衷此事,派了不少使者到了大明,与咱们暗地里讨价还价。直到两个月前,双方才终于谈妥了条件,约好在扶桑国近海一处岛屿上交易。承蒙诸位大人瞧得起下官,委派下官出海办这件事情。只是没有想到此行竟然处处不顺,最后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 厉秋风听萧东说完,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萧东说道:“此事既然如此机密,事关各位大佬的官位仕途,对萧大人来说更是关系到身家性命,按理说应当小心谨慎才是。以萧大人的智计,为何要带上胡掌柜等人同行?我瞧着这几位掌柜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旦走漏了消息,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萧东点头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下官心里明白,此事若是走漏了风声,那些大佬绝对要置身事外,只能将下官推出去背黑锅。单凭着与倭寇勾结这一条罪名,朝廷便能诛了下官的九族。”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其实胡掌柜等人看着一个个不学无术,似乎只懂得吃喝嫖赌,贪财好色。其实这些人精明之极,否则怎么会攒下万贯家财?他们有的做盐铁买卖,有的做茶叶、药材生意,获利颇丰。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买卖,真正给他们带来大笔银子的,其实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比如说钱庄生意,最高能收到八分利,岂能不富得流油?而且这几位掌柜私下里还与扶桑人在近海大做走私买卖,那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不是下官要带着他们去扶桑做这笔买卖,而是扶桑国的使者点名要这几位掌柜参与其中。”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扶桑人要他们参与其中?这是为何?” 萧东沉声说道:“几位大人将铁箱交给下官之时,虽然没有说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不过下官猜测应该是打造火器和使用火器阵法的文书。扶桑人拿到这些文书之后,便可以打造火器,按照阵法操练军士。但是打造火器,制造弹丸,须得有生铁、火药,否则扶桑人拿到了文书,却也没有半点鸟用。扶桑国位于大海之中,没有生铁和火药,要想造出火器和火药,势比登天还难,只能想法子到大明购买,才能练成一支能战之军。下官听说胡掌柜等人不只做盐铁生意,私下里还贩卖制造火药的各种原料。扶桑国的使者让这几人与下官同往扶桑,多半是想做一揽子买卖,让这几位掌柜为他们购买生铁、火药,以作军用。”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厉秋风这才明白过来,萧东如此精明,此事又关系重大,他为何偏偏要带着胡掌柜一伙同行。此事的背后极为复杂,萧东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压根决断不了什么事情。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萧东说道:“胡掌柜等人是否知道铁箱之中装了什么东西?”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胡掌柜等人没有提过此事,下官自然也不会与他们说起如此机密之事。其实咱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萧大人高见。不过厉某还有一事请教,铁箱内外是否设有机关?” 萧东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岂能不设机关?火器局有许多能工巧匠,他们联手打造了这个铁箱,在铁箱内外设有多个巧妙机关。若是有人想要强行撬开铁箱,机关便会发动。不只会射出毒针杀死开箱者,最厉害的是铁箱内藏有一种名为龙鳞的怪石。这种怪石采自西域,据说数百年前突然从空中降落,当地人视为神物,以为是天上的龙蜕下了龙鳞,降落到了人间。龙鳞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过若是两块龙鳞相互刮蹭撞击,立时便会燃烧起来。工匠将龙鳞置于铁箱之中,辅以机关消息,若是有人强行打开铁箱,箱内藏着的龙鳞石片立时便会燃烧起火,瞬间便会将写有火器和火药制作之法、火器阵图的文书烧成灰烬。那日下官在东升客栈中了倭寇的诡计而失手被擒,老鬼子逼问下官如何打开铁箱。下官知道若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倭寇没了顾忌,立时便会将下官和张员外、胡掌柜等人尽数杀掉。无奈之下,下官才将此事推到大人身上。原本以为大人武功高强,倭寇奈何不了大人。只要找不到大人,倭寇便不会害了咱们的性命。只是没有想到大人也被困在了这里,下官铸成大错,还望大人恕罪。” 萧东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将他扶了起来,口中说道:“萧大人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有意坑害于我。何况本官正要找这群倭寇算账,萧大人倒是帮了我的大忙。明日与倭寇摊牌,能否逃出生天,尚属未知之数。厉某打算将倭寇首领诓到大船之上,然后咱们突施袭击,将倭寇首领或擒或杀。只要将大船抢到了手里,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却也难奈我何。萧大人武艺高强,到时须得全力帮助厉某才是。” 萧东原本以为厉秋风真要与柳生宗岩做这笔买卖,暗地里还打算如何开口,才能让厉秋风将银子分给自己。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口中说道:“原来厉大人说要与老鬼子做这笔买卖,乃是故意拖延时间,骗他而已。下官愚钝,还以为大人真得不打算去扶桑了。” 厉秋风知道萧东的心思,笑道:“厉某与柳生宗岩多次交手,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奸诈之极。慢说他要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与咱们做这笔买卖,就算他说给咱们一千万两银子,也绝对不能相信此人。他只是想将铁箱中的东西拿到手,这才故意欺骗咱们。无论最后他是否办成了此事,都不会放咱们活着离开。明日一战,事关生死,想要屈膝投降,只能徒受其辱,仍然难逃一死。萧大人,其中的关节,你可要想明白了。” 萧东虽然利欲熏心,却也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他自然知道倭寇阴险狡猾,绝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只不过厉秋风与柳生宗岩虚与委蛇,倒让萧东起了一丝侥幸之心,以为凭借厉秋风的武功,柳生宗岩颇为忌惮,或许他拿到铁箱中的东西之后,会让众人随厉秋风一同离开。如此一来,自己不只能够逃得性命,还能赚上一笔银子。直到厉秋风说出实情,萧东这才明白自己的如意算盘压根就打错了。眼下只有拼死一战,或许还能侥幸逃生。即便要向倭寇投降,对方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念及此处,萧东点头说道:“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请大人放心,明日下官一定谨遵大人之命,与倭寇拼死一战。”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知大人明日有何良策?” 厉秋风道:“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不过不可能全都涌到大船上。依厉某估计,柳生宗岩带到船上的随从最多不会超过十人。他手下原本高手如云,可是这半年间在关内屡遭挫折,那些高手已然死伤殆尽。是以他虽然带人上船,咱们也不必惊惧。只要厉某出手偷袭柳生宗岩,萧大人和便和秦五哥等人一起对付柳生宗岩的随从。秦五哥手下的船夫便可趁机升起船帆,扬帆出海。在岸上等候的倭寇虽多,却也无法飞到船上。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逃离此地,再将倭寇盘踞于东辽县的消息告知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由官兵前来围剿,事情便好办多了。” 萧东点头说道:“大人算无遗策,定能将这伙倭寇一举消灭。前几日下官曾给辽东巡抚衙门写了一封信,不过那时还不知道是倭寇在东辽县捣鬼,是以书信之中只说在东辽县丢失大船,请辽阳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帮助寻找。不过两大衙门是否能派人前来帮忙,下官心中没有半分把握。”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看样子明日只有靠咱们自己了。胡掌柜等人不会武艺,须得让他们先登船,免得被倭寇扣在岸上。他们对萧大人惟命是从,还请萧大人将此事暗地里告知他们一声。” 萧东嘿嘿笑道:“这几个家伙狡猾得很,若是看到了大船,不须咱们提醒,他们跑得肯定比兔子还快。这几个家伙胆小怕死,若是提前将咱们要夺取大船之事告诉他们,说不定便会露出破绽。” 厉秋风想想也是,便即点了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眼看着天色已近傍晚,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了正堂。正堂内此时虽然住着十几个人,却极是安静。尹掌柜等人喝了许多酒,虽然后来吃了醒酒汤,略略清醒了一些,可是到了正堂之后,酒劲又涌了上来,在床上或卧或坐,不久便沉沉睡去。张实和秦老五小声说了一阵子话,后来实在无聊,各自倚坐在床上闭目养神。戚九躺在床上,将双臂枕在头下假寐。只有王庄主坐立不安,在床边踱来踱去。只不过他脚下穿着软底布鞋,行走之时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厉秋风和萧东一前一后走进正堂。王庄主愕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二人。待看到是厉秋风和萧东,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在床边转来转去。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下不安,急忙走到王庄主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庄主,这几日你迭遭大变,身心俱疲,还是早些歇息为好。王姑娘那里有慕容姑娘照顾,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尽可以放心便是。” 王庄主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向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坐回到自己的床上。他见众人或坐或卧,无人说话,便也倚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忽听王庄主大声说道:“天色已晚,怎么还不送来晚饭,难道想饿死咱们不成?!” 正堂之中原本寂静无声,王庄主突然大声叫喊,登时将众人吓了一跳。尹掌柜等人从睡梦之中惊醒,一个个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其中罗掌柜正做美梦,被王庄主的叫声惊醒,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只是他跳起之时恰好站在床边,左脚一滑,登时从床上摔了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罗掌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跤摔得好重,罗掌柜不只摔得鼻青脸肿,额头撞到了地上,鼓起了好大一个包,疼得他大声呻吟,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见王庄主突然变得暴躁,正想上前解劝,却听尹掌柜骂道:“龟儿子!大伙都在歇息,你他妈的鬼叫什么?!” 白掌柜和宋掌柜将罗掌柜从地上扶了起来,三人一齐望向王庄主,目光中尽是怒火。胡掌柜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王庄主吵醒,心下也颇为不快。虽然他的涵养功夫远在尹掌柜等人之上,此时也是极为恼火。只见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对王庄主说道:“白天大伙都在喝酒吃饭,只有你王庄主清高,不屑于吃倭寇的酒菜。如今肚子饿了,却又在这里大喊大叫。也不知道你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 王庄主听胡掌柜嘲讽自己,却也并不恼火,只是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王某不过是一介草民,哪里敢说什么清高不清高?不过眼下王某也想通了,反正逃不出去,何必委屈了自己,让自己做了饿死鬼?不如呼酒要菜,大吃一顿,就算倭寇在酒菜里下毒,也不必再怕他们。” 王庄主话音方落,秦老五拍手笑道:“王庄主总算想开了,可喜可贺。咱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想要逃出去,势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大伙也就不必担心了。左右是一个死,总不能让倭寇笑话咱们是孬种罢?不妨该吃吃,该喝喝,就算杀不了几个倭寇,也要吃掉倭寇几十两银子的酒菜,算是为咱们自己报了仇。哈哈,哈哈。” 王庄主知道秦老五是在调侃自己,再看胡掌柜等人看着自己,人人目光中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显然不怀好意。他呆立半晌,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几个市井小人,无知狂徒,王某焉能与之为伍?” 秦老五粗鲁少文,听不懂王庄主在掉什么书袋。不过他看着王庄主的模样,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虽然读书不多,毕竟粗通文墨,听王庄主自言自语,话中提到的无知狂徒,骂的自然是秦老五。而“几个市井小人”,毫无疑问是指几位掌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勃然大怒,登时围了上去,有的对着王庄主冷嘲热讽,有的却指着王庄主破口大骂。王庄主虽然被众人围在当中,却是凛然不惧,与胡掌柜等人互相对骂,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秦老五见众人骂得热闹,忍不住转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刚才这个老小子说什么红胡子,小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实也瞧不惯王庄主一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对秦老五说道:“姓王的是在骂咱们庸庸碌碌,要么无知,要么粗鲁,都是一些市井小人。他是不想与咱们这样的地痞无赖说话。” 秦老五这才明白过来,心下大怒,也不等张实再说,将袖子挽了起来,直向王庄主冲了过去。只听他大声嚷嚷道:“好啊!你这个龟儿子骂人如此阴毒。老子今天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是小人!” 厉秋风见秦老五怒气冲冲的模样,知道他要动手殴打王庄主,正想上前阻拦,忽听院子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生怕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出事,右足轻轻一点,身子如大鸟般跃了起来,从围着王庄主冷嘲热讽、呼喝叫骂的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头顶飞了过去,恰好落在正堂门口。此时院子东北角有四盏灯笼正在向正堂快速靠近,只不过天色漆黑一片,灯笼光亮不足,看不清楚提着灯笼的是什么人。 厉秋风见来人并未走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居住的厢房,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几盏灯笼已到了正堂门外石阶下面。只听有人沉声说道:“厉少侠,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吵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听到这人说话,心下一怔,却见为首那人正是柳生良。只见柳生良左手提着灯笼,脸上似笑非笑,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青衣人。 厉秋风心想若是说王庄主和胡掌柜等人起了内讧,必定被这些扶桑人耻笑,是以他略一沉吟,口中说道:“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大伙说话之时谈得兴起,声音大了些罢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王庄主一声惨叫,紧接着只听他颤声说道:“你、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王庄主话音未落,屋中又传来“啪”的一声响,紧接着只听秦老五恶声恶气地骂道:“老子打你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打还我好了!哈哈,哈哈。” 柳生良笑道:“厉少侠,这可不像是各位谈得兴起,声音大了些罢?” 厉秋风大感尴尬,却又不知道如何遮掩过去。柳生良已自提着灯笼走上石阶,对厉秋风说道:“敝庄庄主吩咐在下服侍各位,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在下担当不起。屋子中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在下须得进去瞧瞧,还请厉少侠原谅则个。”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听到屋内乱成一团,从声音判断,秦老五恼火之下,十有八九已经出手打了王庄主,自己须得赶紧回到屋中劝解。另外柳生良的武功虽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若是强行阻拦,双方动起手来,或许会误了明日的大事。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里是柳生先生的宅子,咱们只是借助而已。阁下来来去去,何必问我?” 柳生良微微一笑,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右手一挥,便即带着手下一众青衣人鱼贯而入。 厉秋风随着柳生良等人走进正堂,借着屋内的烛火和青衣人手中提着的灯笼光亮,只见王庄主捂着右脸颊,满脸惊恐,已自退到了尹掌柜的床边。秦老五双手叉腰,站在王庄主面前,面孔几乎就要贴到王庄主的鼻子尖上,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虽然柳生良带着一伙青衣人走进了屋子,秦老五只是向门口瞥了一眼,并不在意,仍然转头望向王庄主。只见他一脸坏笑,右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洋洋得意地说道:“打呀!有种你就打还我!你倒是打呀!” 厉秋风见秦老五闹得不成样子,急忙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左臂,一边向后扯动一边说道:“秦五哥,不可意气用事!大伙都是朋友,可不要生了龌龊。” 秦老五方才与王庄主一言不和,便即口角起来。若论起骂人的本事,王庄主自然不是秦老五的对手。不过秦老五听王庄主满口之乎者也,越听越是烦躁。他在军中之时,虽然立功不少,却因为不识字,始终不被上官看重,后来又因为与营中的书办起了纠纷,挨了二十军棍。若不是他皮坚肉厚,加上与他交好的军士求情,只怕早已命丧在军棍之下。从那时起,秦老五心中便恨极了读书人。认为天下的文人都是阴险狡诈之辈,只会耍弄嘴皮子。而王庄主虽然没有下过科场,不过也读过几本书,说起话来时常引经据典,看样子像极了读书人。秦老五一见王庄主便心中不快,又听张实说王庄主辱骂众人是市井小人、地痞无赖,心下恼火之极。是以与王庄主口角了几句之后,他实在忍耐不住,扬手打了王庄主一记耳光。 秦老五正自大占上风之时,蓦然间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向后扯动。秦老五猝不及防,以为是王庄主的帮手到了,想也不想右手便向身后打去。只不过他右手刚刚挥出,便被人扣住了脉门,右臂一阵酸麻,再也动弹不得。秦老五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他天生神力,而且从军多年,寻常江湖人物也奈何不了他。是以他虽然双手受制于人,却也并不慌乱,右腿抬起,猛然向身后踹去。 秦老五这一脚虽然甚是凶狠,只不过刚刚抬起半尺,厉秋风右手手肘向前一送,正撞在秦老五右肋之下。秦老五只觉得右半边身子酸麻惊心,右脚再也踹不出去,身子一软,险些瘫坐到了地上。 秦老五知道对方太过厉害,自己绝对不是对手。惊恐之下,他转头向身后望去,发现竟然是厉秋风抓住了自己的双手,不由心下大惊,颤声说道:“朱、朱兄弟,你怎么与我为难?!” 先前秦老五已经知道厉秋风并不姓朱,只不过他叫惯了“朱兄弟”三个字,此时情急之下,仍然叫出了厉秋风的化名。 从厉秋风抓住秦老五左臂,到他开口说话,只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秦老五只顾着挣扎,压根没有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自从离开宁波,秦老五对厉秋风甚是佩服,有心结纳,是以此时看到厉秋风竟然出手抓住了自己,心下既惊又怒,还有几分沮丧失望。 厉秋风见秦老五认出了自己,这才松开了双手,口中说道:“秦五哥,王庄主帮了咱们不少忙,是咱们的好朋友。眼下情势危急,他心下焦躁,说起话来未免有些不中听,不过并没有什么恶意。若是咱们起了内讧,只能让敌人更容易害了咱们的性命。” 秦老五心下虽然兀自不服气,不过他对厉秋风十佩服,是以听了厉秋风说话之后,他瞪了王庄主一眼,这才开口说道:“看在朱兄弟……不,是看在厉大人的面子上,老子不与你纠缠。不过你若是再阴阳怪气地辱骂咱们,老子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王庄主捂着脸颊,瞪着秦老五道:“你这人好生无耻,怎么能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出言无状,骂人在先,反倒怪起王某来了。你的拳头不是吃素的又怎样,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 秦老五见王庄主仍然不肯服软,心下大怒,只是碍着厉秋风站在身边,知道自己若是再去殴打王庄主,必定会被厉秋风阻拦,是以恨恨地啐了王庄主一口,气哼哼地走回到自己的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闭着双眼养起神来。他心下暗想,这位厉大人武艺高强,又是一副侠义心肠,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可是他太过好色,有了那位慕容姑娘还不满足,又被王家小丫头的美色所迷。他一力维护王庄主,自然是想在王庄主面前卖好,将来他将王家丫头聚回家中做小之时,王庄主碍于情面,便拉不下脸从中阻拦了。 厉秋风见秦老五愤愤退开,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正想安慰王庄主几句,却听王庄主对柳生良说道:“你们庄主说咱们都是客人,有如此对待客人的吗?!王某不能与这些粗人住在一处,须得为王某另寻一处屋子居住。否则就算被你们杀了,王某也绝对不会留在这里!” 柳生良陪着笑脸说道:“此事确是咱们有失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敝庄庄主原本打算请各位分头歇息,后来仔细一想,各位初到敝庄,担忧之事定然不少。若是请各位分开居住,只怕各位会以为咱们不怀好意。庄主这才吩咐咱们将后院各屋的床褥都搬到了这里,请各位聚居在一处。阁下不肯与其他贵客同住,实在出乎敝庄庄主意料之外。” 王庄主双眉一挑,口中说道:“王某与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伙,你不要生拉硬拽地将王某与他们弄在了一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里歇息!你若不为王某另找住处,王某一定要找你们的首领过来说个明白!”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见王庄主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下十分奇怪,暗想自己与王庄主虽然并无深交,不过言谈举止之间,透着十足的老成持重。是以自己一直以为他做事稳重,心思缜密。可是今日王庄主性情大变,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方才他在正堂之中大声吵嚷,确实有些过分。秦老五打人固然不对,但是王庄主闹成如此模样,说他一句“咎由自取”却也没什么错。而且柳生良带领手下前来查看情形,王庄主竟然向柳生良诉冤,大失身份,这事情做得未免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厉秋风虽然想上前解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暂时沉吟不语。却听柳生良笑道:“王庄主,敝庄庄主外出办事,眼下不在庄子里。依在下看来,阁下还是在这里屈就一晚。明日敝庄庄主与厉少侠办完事情之后,便会放各位离开。到了那时,王庄主想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不想再看到这些人,到时拍拍屁股走了便是。” 王庄主大摇其头,口中说道:“你不要多说,这间屋子王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住下去。” 他说到这里,向门口望了一眼,接着说道:“小女和慕容姑娘住在右厢房之中。我模模糊糊记得那里有四间屋子,王某想住到小女居处的隔壁,不知道阁下是否可以答应?” 厉秋风听王庄主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庄主故意大吵大闹,又与秦老五冲突,便是想离开正堂,到厢房居住。如此一来,他住在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隔壁,若是有人对王小鱼不利,王庄主不惜以死相拼,也不会让王小鱼受了伤害。想到王庄主为了女儿费尽心思,厉秋风心下也颇为动容。 王庄主说完之后,神情紧张地望着柳生良。柳生良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王庄主,你和王姑娘虽然是父女,不过她与慕容姑娘同处一室。你老人家到她们的隔壁居住,还是有些不方便。若你实在不想在正堂歇息,在下倒有一个主意。右侧厢房住着王姑娘和慕容姑娘,左侧厢房的四间屋子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若是王庄主不嫌弃,今晚不妨在那里歇息。” 柳生良话音方落,王庄主抢着说道:“如此最好。就算幕天席地,王某也不想在这里耽搁片刻!”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柳生良答话,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柳生良急忙拦住了他,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厢房里的床都被搬到了这里。就算王庄主要去厢房歇息,也要抬一张床过去才行。” 王庄主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有没有床无所谓,在地上睡一晚也没什么了不起。” 柳生良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看着王庄主走出了屋门,这才吩咐两名青衣人将王庄主的床抬走。随后他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到厢房去瞧瞧,看看还缺什么东西。厉少侠若是有事,随时吩咐在下便可。” 柳生良说完之后,也不等厉秋风回答,转身便随着一众青衣人走了出去。待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老五狠狠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骂道:“姓王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他不想与老子在同一间屋子里歇息,老子还嫌他一身铜臭味道,巴不得一脚将他踹出去!” 胡掌柜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对王庄主大加讥讽。厉秋风自以为猜透了王庄主的心事,倒有些佩服此人。只不过倭寇窥伺在侧,他自然不能将王庄主的真意说了出去,只得听着众人越骂越是难听,心下暗自为王庄主鸣不平。 过了不久,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柳生良带着手下从左侧走了过来。想来他们已经给王庄主收拾好屋子,正要离开后院。厉秋风原本以为柳生良会进来说话,没想到这些人脚下不停,一直走到前院去了。厉秋风老大没趣,只得坐在床上沉默不语。 约摸过了一盏工夫,有五六名青衣人托着食盒、提着食桶前来送饭。与白天让众人大快朵颐的紫铜火锅不同,晚饭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只有稀粥、馒头和几盘咸菜。胡掌柜等人将馒头拿在手中看了看,便将馒头丢回到食盒中。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却丝毫不嫌弃饭菜简单,每人左手握着馒头,右手端着粥碗,吃一口馒头喝一口粥,然后再将粥碗放下,拿起筷子夹起咸菜放入口中大嚼。 白掌柜见秦老五等人吃得热火朝天,咽了两口口水,冲着秦老五说道:“你们几位真是来者不拒,如此难以下咽的馒头咸菜,竟然能吃得如此津津有味,佩服,佩服。” 秦老五听出白掌柜语含讥讽,却也毫不在意。只见他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一边在口中咀嚼,一边冲着白掌柜笑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白掌柜,你可别忘记咱们是在什么地方。咱们的性命都捏在倭寇的手中,下一顿饭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是以能吃一口算一口,别到了最后关头后悔,那可就不大妙了。” 白掌柜等人听秦老五如此一说,这才悄然大悟。人人心下均想,别看白天倭寇用火锅美酒招待众人,这些人说翻脸就会翻脸,到时能否逃生,尚属未知之数。若是此时不吃得饱了,一旦与柳生宗岩翻脸,能不能吃到下一顿饭都不好说。念及此处,众人纷纷拿起了馒头,争抢着向口中塞去。虽说这馒头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滋味,不过用它来填饱肚子,倒是非常不错。 厉秋风冷眼旁观,只见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偷偷拿出了银针,在馒头、稀粥和咸菜中偷偷试毒,确认无毒之后,这才开始吃饭。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人个个精明,若是能齐心合力对付倭寇,咱们的胜算便大了许多。不过若是他们畏敌惧战,与倭寇甫一接战,便即望风而逃,自己一方非得大败亏输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戚九悄悄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厉秋风一怔,转头看了戚九一眼,这才点了点头。他故意对戚九大声说道:“这屋子里太闷,待得久了,简直让人头昏脑胀。不如到门外喘一口气,再回来歇息。戚兄弟,你意下如何啊?”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戚九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人既然吩咐下来,小人如何敢不从命?” 厉秋风点了点头,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向门外走去。戚九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老实本份的奴仆,悄无声息地向门外走去。 厉秋风走到门口,眼看着就要抬腿跨过门槛,隐隐听到胡掌柜压低了声音对萧东说道:“这个小子是谁,为何会与厉大人相识?” 厉秋风没有听清楚萧东如何回答,右脚已然跨过门槛,直向院子中走去。他见左右两侧厢房的窗户都有灯光透出,倒是松了一口气。戚九亦步亦趋地跟在厉秋风身后,随着他一直走到了正堂右侧通往后花园的角门处。厉秋风四顾无人,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戚九说道:“戚兄弟有什么话说?” 戚九开口说道:“明日势必有一场恶战,不知道厉大哥有何打算?” 厉秋风道:“自然是夺了大船,扬帆出海。我原本想仔细盘算,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再与戚兄弟商议。既然戚兄弟问起此事,我不妨先将打算说给你听听。若是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戚兄弟指摘。” 戚九摇头道:“厉大哥太客气了。你武艺高强,智计过人,在下就算想鸡蛋里挑骨头,只怕也办不到。” 厉秋风道:“咱们这些人之中,练过武功,能与倭寇一较长短的只有你我二人,再加上慕容姑娘,萧东,加在一起,不过区区四人罢了。秦老五和几名船夫虽然出身军营,孔武有力,不过练的都是战阵功夫。若是遇到武林高手,能够自保已属不易。至于张实、胡掌柜等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咱们四人若是想全身而退,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要将这些人全都带走,势比登天还难。好在咱们要在大船上与柳生老贼交易,倭寇高手再多,也不能一窝蜂全都涌到大船上。是以咱们只要缠住了柳生老贼和被他带到船上的几名倭寇首脑和护卫,将大船驶离海岸,便有逃生之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是以厉某思虑了半天,总算有了一点点眉目。明日咱们要让张实、胡掌柜等人先上船,避到后舱,随后由我和慕容姑娘偷袭柳生老贼。柳生老贼武功极高,即便是我与慕容姑娘联手,却也绝非其敌。可是咱们是在大船之上,又是猝然偷袭,老贼武功再高,要想一举击杀我和慕容姑娘,却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我和慕容姑娘缠住柳生老贼,让他无法杀伤张实、胡掌柜等不会武功之人。戚兄弟和萧东则要袭杀随柳生宗岩上船的倭寇头脑人物和柳生宗岩的侍卫。咱们缠住了倭寇,秦老五便可带着船夫升起船帆,将大船驶离海岸。到了那时,即便岸上有成百上千的倭寇,也只能望洋兴叹,眼睁睁地看着咱们逃到大海之上。如此一来,咱们便可全力对付船上的柳生老贼等人。不过要想杀掉柳生老贼,势比登天还难。不过他手下已经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杰出人物,绝对不是咱们的对手。只要咱们多杀几人,柳生老贼胆颤心惊,无心恋战,只能逃海逃生。咱们便可趁机扬帆出海,寻一个稳妥之处弃船登岸,然后再向衙门禀报,由朝廷派出兵马围剿,岂不是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思忖了片刻,又将萧东所说的前往扶桑做买卖的真实意图说给了戚九。戚九听完之后脸色大变,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这事恐怕有些古怪。” 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古怪?有什么古怪?” 戚九脸色阴睛不定,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只见他眉头紧皱,思忖了片刻才对厉秋风说道:“扶桑国的火器极为厉害,还在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之上,若说扶桑国的主政大臣要收买咱们大明的火器制造之法和火器阵图,这事情可透着诡异。难不成姓萧的在说谎,故意欺瞒厉大哥不成?”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大明立国百余年,虽然眼下朝廷腐败,各地卫所也不争气。不过神机营的火器厉害之极,可以说是天下无敌。比如纵横漠北的鞑子骑兵遇到神机营,也只能暂避锋芒,不敢正撄其锋。扶桑国的兵马我没有见过,不过他们再厉害,总打不过鞑子骑兵罢?两相比较,我以为扶桑国绝对不是咱们大明神机营的对手。” 戚九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厉大哥,扶桑国的军情到底如何,只怕朝廷也不大清楚。在下在登州卫时,倒是听说了许多扶桑国的内情。其中或许有荒谬夸大之处,不过料敌在先之时,宁肯将敌人想得厉害一些,也总胜过轻敌误事。”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并无怒色,这才接着说道:“扶桑国在几千里之外的大海之中,分为几个大岛,南北纵横数千里。这几个大岛上之又分为许多小国,互相征伐了几百年。后来这些小国虽然归为一统,不过朝廷党争不断,政局并不平稳。扶桑人凶狠狡诈,贪婪之极。隋唐之时,一直妄想征讨中原,结果在唐朝时吃了一个大败仗,几乎全军覆没。从此之后,扶桑国对中原上国心存畏惧,数百年间不敢再有进犯之心。 “其后扶桑国频生内乱,朝廷大臣斗得昏天暗地,无力四处征伐。不过扶桑国也出了不少有见识的大臣和将军,其志不可小觑。他们时时都有侵袭大明之心,只不过力有不逮,暂时将野心藏了起来。 “据说在大海极西之处有一大国,名为佛郎机。此国之中有许多能工巧匠,擅长制造火器。佛郎机的商人久闻中土上国物产丰富,一直想渡过大海来做生意。可是不是在海上遭遇大风暴而船毁人亡,就是遇到海盗被尽数劫杀。好不容易有几只商船驶到了扶桑国,佛郎机人以为那里便是中土上国,兴高采烈地登上陆地,遇到的却是奇形怪状的扶桑人。 “这些佛郎机人之所以能够从海盗刀下死里逃生,那是因为他们随身携带的火器极为厉害。佛郎机人的火器与咱们大明朝神机营的火铳、鸟铳看上去有些相似,不过弹丸打得更远,速度也更快。这些幸存的佛郎机人登上扶桑国的海岸,与扶桑国的军士打了起来。佛郎机人的火器虽然厉害,不过他们不远万里而来,途中又不断与海盗交战,弹丸已消耗殆尽。火器这东西就是这样,一旦弹丸打光了,和烧火棍子无异。是以佛郎机人虽然用火器打死了不少扶桑国的士卒,最后弹尽粮绝,大半被扶桑国军兵杀死,剩下的佛郎机人都成了扶桑人的俘虏。扶桑人没有将他们尽数斩杀,而是逼着佛郎机人帮着他们打造火器。扶桑国将佛郎机人的火器称为火绳枪,以威力而言,比咱们的鸟铳和火铳要厉害许多。”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越听越是惊讶,心下不禁疑云大起。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不归兵部统辖,自然也没有外出征战的机会。不过每逢京城三大营校阅操演,锦衣卫指挥使都会陪同皇帝亲临校军场,是以厉秋风多次观看官兵演练阵法。其中神机营的火器之凌厉,让厉秋风极为震惊。此外被派到九边的锦衣卫探子回转京城之后,须得向南镇抚司报备文书。厉秋风在文书之中,看到不少探子讲述边军凭借火器击败鞑子兵的战事,是以不知不觉之间,认定大明官兵的火器天下无敌。没想到戚九却说扶桑国的火器比大明的火器更加厉害,心下实在难以相信。 此时四周一团漆黑,戚九虽然看不清楚厉秋风的神情,不过听他呼吸沉重,却也猜出他不肯相信。戚九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其实在下也盼着大明军队天下无敌,可是兵危战祸,容不得半分虚假。自从扶桑国得到佛郎机的火绳枪之后,单以火器而论,并不比咱们大明官兵手中的火器差多少。扶桑国的弱处在于制造火绳枪的生铁不足。另外火药缺乏,使得扶桑国无法获得足够多的火绳枪和弹丸。萧东却说扶桑国急着想拿到箱子中的文书,甚至答允抄了倭寇的后路,只怕其中有诈。”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可是我瞧着萧东的模样倒也不似作伪。不过他虽然嚣张,毕竟只是火器局的小吏,不知道背后的实情,却也不足为奇。” 他说到这里,略略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依戚兄弟来看,京城那些大佬,扶桑国的大臣和将军,还有将咱们困在这里的柳生宗岩,各自都在打什么主意?” 戚九沉声说道:“厉大哥都想不明白,在下见识浅薄,哪里猜得透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在下可以断定,京城里的大佬,扶桑国的名臣大将,还有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他们都在说谎!” 厉秋风一怔,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何以见得?” 戚九道:“依萧东所说,内阁大学士和兵部的头儿为了不受株连,保住官位,宁肯饮鸠止渴,也要将火器打造之法和运用火器的阵法交给扶桑国。正如厉大哥所说,此事风险极高,稍有些头脑之人也不会冒此风险。能当上内阁大学士的无一不是人精儿,他们是忠臣也好,奸臣也罢,都历经了无数宦海风波,无一不是官场上最顶尖的角色。连咱们都看出来此事如同儿戏,这几位大学士难道看不出来么?” 戚九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再说扶桑国那些名臣大将。咱们虽然不晓得扶桑国内是什么情形,不过东南沿海的倭乱已有近百年,朝廷耗费军费无数,派出不少名将,不但没能将倭寇剿灭,倭乱却闹得越来越大,而这些倭寇在扶桑国却是斗败的一方,可见扶桑国的主政大臣绝对不是寻常人物。倭寇确实也是他们的敌人,不过已成了丧家之犬,逃离了扶桑之后,再也不敢回去,只能躲藏在大明近海,抢掠大明百姓的钱物。大明朝廷耗费人力物力,疲于奔命,却无法将倭寇剿灭。如此一来,扶桑国不须花费一文钱,便能以倭寇拖住大明,使得大明无暇它顾。这对扶桑国来说,岂不是最好的事情?扶桑国已经有了极为厉害的火器,只要主政大臣不是蠢到了家,怎么会为了弄到大明官兵所用的火器打造之法和阵法,去抄了倭寇的后路,消除大明的心腹之患?这岂不是作茧自缚,与自杀无异?!” 厉秋风听戚九说得头头是道,心下暗自佩服。只听戚九接着说道:“这两日咱们总算见到了一直在背后捣鬼的柳生老贼。听厉大哥说此人武功极高,除了慕容秋水之外,天下少有人敌。不过以在下来看,他与京城大佬和扶桑国的大臣相比,只怕智计远远不及。否则他也不会先是在扶桑国内党争之中失势,随后到了中原之后,又被人利用,玩弄于股掌之中,险些丧命。据说这个老贼捉住了一位掌柜,从他口中得知厉大哥一行要去扶桑做一笔大买卖。咱们先不论那位掌柜到底知不知道船上装着的东西是什么,只说老贼已经知道铁箱里面放着的是与火器有关的文书,这才会如此热心地想将它弄到手。对于柳生一族来说,此事倒不奇怪。因为眼下他们实力大损,想要夺取大明天下势比登天还难。倒不如杀回扶桑国,斩杀政敌,夺了扶桑国的帝位,先过一把皇帝瘾。若是得到了大明神机营的火器打造之法,让柳生一族的子弟和收买的倭寇用上火器,对付扶桑国的军队便更有把握。”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如此推测,柳生老贼的种种举动确实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破绽。可是咱们都忘记了一件事,就是他为什么要盗走厉大哥乘坐的那只大船。” 厉秋风听戚九说到这里,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或许是因为柳生宗岩在关内吃了败仗,不只损折了大量人手,钱财也花得差不多了。为了东山再起,他们便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东辽县乃是关外偏僻之地,百姓贫困,难得咱们乘坐的大船到了这里。柳生一族的眼线看到大船,以为船上装有金银细软,将此事禀报给了柳生宗岩。柳生宗岩下令劫船,想要发一笔横财。没想到尹掌柜在船上养伤,落到了柳生宗岩手中。尹掌柜贪生怕死,将前往扶桑之事说了出来。萧东曾经对我说过,这几位掌柜明面上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背地里还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其中便有制造火药和弹丸的原料。尹掌柜或许不晓得铁箱中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柳生宗岩这个老狐狸狡诈之极,从尹掌柜的话中猜出了铁箱中的东西极为重要,这才亲自带人赶到了东升客栈,将萧东等人尽数擒住,想要将铁箱中的东西弄到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戚兄弟,你万万不可小觑了柳生老贼。此人极为聪明,兼之武功登峰造极,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奇怪。”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或许确实如厉大哥所说,柳生老贼猜出了萧东、胡掌柜等人前往扶桑国的目的。他为了夺取扶桑帝位,想要将船上的铁箱夺走,自己打造火器,然后杀回扶桑国。可是在下总是想不明白,以这个老贼行事来看,他是打算将柳生一族藏匿在东辽县之事一直隐瞒下去,将东辽县的老巢作为他在中原大动干戈的后援。对他来说,这里无异于刘邦东征之时的汉中,以保证柳生一族进可攻、退可守,是以地位极其重要。十余年前他在南京落败,几乎全军覆没,却也没有将老巢暴露。虽说此次他在中原又遇挫败,却也没有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难道只为了一些金银细软,柳生老贼竟然不惜暴露老巢,也要将大船夺走?” 戚九说到这里,皱紧了眉头,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总是觉得柳生老贼如此做作,其中必然有什么古怪。可是要说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又让人捉摸不透。眼下咱们遭遇的情形,如同这漆黑的院子,周围到底隐藏着什么毒蛇猛兽,实在让人无法推测。” 厉秋风沉声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咱们如何猜测,明日总要面对柳生老贼。咱们虽然身处劣势,却也不能束手待毙。明日一战,就算不敌柳生老贼,也要剪除他的羽翼。能多杀一个倭寇便多杀一个,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何况到了海上,咱们也并不是全然没有获胜之机。” 戚九听厉秋风说得豪迈,不由点了点头。不过他心下兀自惊疑不定,暗想这位厉大哥武功高强,做事果断,只是于机变之上略有缺陷。若论单打独头,甚至以一敌十,要想打败他极不容易。可是若要他带兵打仗,于机变权谋之道有许多欠缺,却是非败不可。 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厉秋风对戚九说道:“明日一战,事关生死。今晚咱们要好生歇息,养足了力气。只要柳生宗岩一上大船,咱们立时动手。戚兄弟,你是少年英雄,更难得的是精通韬略,日后若是能留在军中,必定是一代名将。是以明日与柳生老贼决战,若是咱们失利,戚兄弟能逃便逃,不须将性命送在这里。”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跟着家父学习兵法之时,他曾经对在下讲过孙子说过的话,兵者,诡道也。他说疆场征战,不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无须与敌人拼命,一定要懂得避实击虚的道理,也就是老子所说的知其雄兮守其雌。若是一场仗打输了,便要战死在疆场之上,甚至拔剑自刎,那只能是匹夫之勇,成不了什么大事。昔年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打得刘邦抱头鼠窜,几乎从无败绩。可是垓下一战,项羽几乎全军覆没。其时他若逃回江东,重整军马,到时卷土重来,以他的本领,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可是他只能逞一时的血气之勇,拔剑自杀,倒给了刘邦这个无赖坐天下的机会。”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在下听完之后,只觉得甚合我意,正想胡说八道一番,却听爹爹又说,兵者诡道,这话说得不错,可是有时苦战死战又是绝对不可少的。仍以项羽来说,昔年他若逃过江东,意图东山再起。当他竖起大旗之时,那些江东子弟的父母妻儿找了过来,向项羽问起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去了哪里,项羽又该如何回答?若是他不回答,那些江东的百姓,又如何肯将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送到项羽的军中?岳武穆北伐中原,正要重夺汴梁,光复中原,高宗和秦桧却以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以岳武穆的智计,难道不知道他奉诏退兵,不只还我河山之壮志成了泡影,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住?可是他还是退兵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是当你的亲友、朋友也在墙下的时候,为了能够让他们逃生,你不只要留在墙下,还要死死将墙顶住。” 戚九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夜风徐徐,拂在面上,说不出的快意。他双手叉腰,接着说道:“厉大哥方才也说过,就算咱们打不赢柳生老贼,却也要多杀几个倭寇,跟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要让这些倭寇知道,大明子民,并不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当此关头,在下怎么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厉秋风听戚九说得如此豪迈,只觉得热血沸腾,伸手在戚九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才对他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咱们与柳生老贼一决生死! 两人回到正堂之后,只见众人都已躺在了床上,不过是否已经睡熟却不得而知。厉秋风躺到了床上,将长刀放在枕边,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闭上了眼睛。只是他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却无法入睡。过了半柱香工夫,却听秦老五嘟囔道:“他娘的,平日里脑袋碰到枕头便能睡着,怎么今日过了这么久还睡不着?” 秦老五话音方落,只听白掌柜笑道:“老秦,是不是想老婆了?扶桑人说了,明日买卖做成了,他自然会放咱们离开。从这里坐船返回宁波,最多不过十几日。若是你急着回家搂着老婆睡觉,不妨先坐船到山东,然后买两匹好马,从陆路直奔宁波。想来不过两三日,你便能与老婆见面啦。” 白掌柜说完之后,秦老五呸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说道:“咱可不像你白掌柜,整日里只想着老婆和小妾。听说咱们动身之前,白掌柜接了第九位小妾进门,想来天一落黑,又想起了又热又香的被窝罢?” 秦老五说到这里,瞪了白掌柜一眼,接着说道:“不过咱还听说你白掌柜在京城偷偷养着两位外室,金屋藏娇,羡煞旁人。一位是京城‘翠玉楼’的头牌‘如玉娇’,另一位姓韦,虽说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她老子也做过一任知府。咱们既然不去扶桑,倒不如陪着白掌柜到京城走一遭。白掌柜‘温香软玉抱满怀’,咱们虽然没有这等艳福,不过可以到高粱河的酒馆茶肆喝酒狎妓,逍遥自在。如此一来,既成全了白掌柜齐人之福,又能偷得几日闲,岂不甚好?”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众人虽然个个闭上了眼睛,只是人人心中有事,大半没有睡着。听着秦老五与白掌柜斗嘴,不少人原本心下惴惴不安,此时听着好笑,倒不似此前那般惊慌。 白掌柜初时听秦老五说他娶了第九房小妾,不只不生气,反倒有些洋洋得意,正想说“老子老当益壮,你老秦是不是心生嫉妒”,可是秦老五话锋一转,提到白掌柜在京城养了两房外室,白掌柜却恼火了起来。 原来白掌柜少年时做过私盐贩子,不过没什么门路,不只官府多次将他抓进大牢,那些有权势的盐商却也时常欺压他。是以白掌柜辛辛苦苦贩了三年私盐,不只没有攒下家私,反倒折了本钱,被债主逼上门来,将他打得体无完肤。恰好有一位周员外路过,见白掌柜被打得不成模样,十分可怜,便拿了银子打发走债主。白掌柜赌咒发誓,愿意一辈子为周员外当牛做马,从此做了周员外家的仆人。 白掌柜年轻时身材高大,面目英俊,被周家小姐看上了,做了周家的女婿。等到周员外去世之后,他的两个儿子一年之内先后暴病而亡,家产最后全都落到了白掌柜夫妇手中。是以白掌柜发财之后,虽然接二连三地纳妾进门,对周家小姐还是颇为尊重的。周家小姐说过,纳妾可以,但是不得在外面胡来,白掌柜满口答允。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遵守诺言,暗地里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风流事。只不过事情隐秘,少有人知。此刻被秦老王揭穿了秘密,他恼羞成怒,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秦老五骂道:“你这个腌臜泼皮,竟然敢在老子面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一刀攮死你?!” 秦老五翻身坐到了床边,冷笑道:“老白,你想跟咱动手,当心回不了宁波!你明知道咱老婆四年前便病亡了,却故意拿她来取笑老子,真想骑在老子头上屙屎不成?!” 白掌柜知道秦老五行伍出身,乃是一个力大如牛的粗汉。若是两人动起手来,自己绝对不是秦老五的对手。可是若要他任凭秦老五嘲讽讥笑而不反唇相讥,却显得自己太过软弱,不免被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嘲笑。而且即便动起手来打不过秦老五,不过自己与胡掌柜等人联手做了许多买卖,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几位掌柜虽然个个奸滑,不过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吃亏。是以他壮起胆子,指着秦老五骂道:“老子不只要在你这个泼皮无赖的头上屙屎,还要在你的死鬼老婆的坟头撒尿,你能奈我何……” 白掌柜话音未落,突然眼前黑影闪动,一物势挟劲风,已自飞到了眼前。白掌柜心下大惊,待要闪避,只是他没有练过武功,哪能说躲开便躲开?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一只臭哄哄的鞋子砸在了白掌柜的鼻梁上。 白掌柜猝不及防,受了“飞鞋”的重重一击,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鼻子酸疼难忍,紧接着一股热流从鼻孔中涌了出来。白掌柜伸手在鼻孔处擦了一下,却见手背已被鲜血染红。他心下又惊又怒,向后退了两步,指着秦老五说道:“你、你竟然敢打老子……” 白掌柜话音未落,秦老五已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左脚趿拉着一只鞋子,赤着右脚,直向白掌柜扑了过去。张实和胡掌柜等人见势不妙,急忙将他拦住。秦老五双眼圆睁,眼睛中似乎要滴出血来,一边挣扎一边指着白掌柜破口大骂。 白掌柜初时见秦老五势若疯狂地扑向了自己,心下惊恐,又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距离屋门已然不远。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秦老五追了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转身便向门外逃走。只不过张实和胡掌柜将秦老五死死抱住,罗掌柜等人也纷纷走到秦老五和白掌柜中间,出言为二人说和。白掌柜见此情形,胆子又大了不少,与秦老五唇枪舌剑对骂起来。秦老五恨不能一拳将白掌柜打死,只不过张实、胡掌柜和罗掌柜死死抱住了他,让他无法冲向白掌柜。 其实张实等人虽然拦住了秦老五,若是他死命挣脱,张实等人却也抱不住他。只不过他与胡掌柜、罗掌柜虽然交情一般,与张实却是极好的朋友。这些年张实照顾了秦老五许多生意,秦老五自然不能让张实难堪。是以他虽然用力推搡胡掌柜和罗掌柜,却不敢对张实使出蛮力。如此一来,要想冲到白掌柜身边几乎已没有可能。只不过听着白掌柜辱骂自己,秦老五如何能忍得下去?他大骂了白掌柜几句,突然又伸手将左脚上的鞋子扯了下来,用力向白掌柜扔了过去。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要比方才近了许多,秦老五又是狂怒之下出手,那只鞋子砸向白掌柜之时,力道要比方才大了许多。白掌柜没有料到秦老五故伎重演,没有丝毫防备,鞋子正砸在他左眼处。只听白掌柜惨叫了一声,登时双手捂住左眼,疼得弯下腰去。只听他惨呼着叫道:“我的眼睛瞎了!我的眼睛瞎了!” 秦老五见白掌柜如此模样,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只听他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混帐王八蛋!看你还敢不敢再在老子面前胡说八道!哼,老子明日上了大船,不回宁波,先直奔天津卫,然后骑上快马赶奔京城,抓了如玉娇后送到你家去,看看周家大小姐能不能容你!反正从这里乘船到天津卫只需一天,你这个王八蛋就等着好看罢。” 秦老五和白掌柜吵得天翻地覆,厉秋风却一直没有在意。他心中盘算明日如何应付柳生宗岩,越想越是忐忑不安。后来秦老五以“飞鞋”打得白掌柜鼻血长流,厉秋风心下有些好笑,不过又想两人如此闹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正想解劝之时,秦老五将另一只鞋又砸在白掌柜左眼处,疼得白掌柜不住惨叫。厉秋风正要说话,突然听秦老五说要直奔京城,将白掌柜的外室抓到江南。厉秋风如遭电击,僵立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戚九对白掌柜和秦老五争吵之事压根不放在心上,乐得坐在一边看热闹。只是突然看到厉秋风脸色大变的模样,他心下一怔,正想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厉秋风转头对他颤声说道:“错了,咱们全都错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此时屋内乱成一团,秦老五和白掌柜互相指斥叫骂,张实、胡掌柜等人拼命拦住两人。只不过秦老五是真想挣脱张实和胡掌柜的阻拦,要冲过去殴打白掌柜。而白掌柜看上去竭力想推开拦住他的罗掌柜和宋掌柜,与秦老五撕打在一起。其实他压根就不敢与秦老五动手,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罗掌柜和宋掌柜心知肚明,心下暗笑白掌柜虚伪,不过表面上仍然张开了双臂,似乎正在竭力阻拦白掌柜向前冲去。只听得秦老五和白掌柜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张实、胡掌柜等人也只得扯开了嗓子,试图将两人的声音压下去,结果这些人的声音混在了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萧东一直躺在床上冷眼旁观,既不出言劝解,亦不开口指斥,任由众人吵翻了天。 尹掌柜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抓走之后,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萧东等人也被柳生宗岩抓住,与尹掌柜关在了一起。双方遇到了一处,萧东等人看到尹掌柜被打得如同猪头一般,不只不安慰他,反倒指着他大骂了一通,斥责他贪生怕死,泄漏了众人前往扶桑之事。尹掌柜大呼冤枉,为了自证清白,便将那日被柳生一族杀手抓走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尹掌柜在船上歇息,见众人离开,他悄悄取出一块藏在舱中的酱牛肉,美美地吃了一顿。待他吃完之后,正要躺下歇息,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船舱。还没等尹掌柜开口询问,来人一拳打在他脑袋上,登时将他打晕了过去。待他醒来之时,发现身处一间石屋之中。后来有人押着他去见柳生宗岩,初时他对柳生宗岩的问话推三阻四,结果挨了一顿打。尹掌柜受刑不过,只得说出此行是要前往扶桑,与扶桑人做生意。柳生宗岩问他大船上都有什么货物,尹掌柜生怕再被殴打,便将船上的货物告诉了柳生宗岩。柳生宗岩大感奇怪,问他为什么要带制造火药的原料去往扶桑,尹掌柜只说这是扶桑国的客人点名要的东西,至于要用这些原料做什么,对方并没有明说。 柳生宗岩初时以为尹掌柜倔强不说,又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尹掌柜虽然被打得哭爹叫娘,不过他确实不晓得此事的内情,是以除了哭喊救命之外,也说不出来什么。后来他实在熬刑不过,只得告诉柳生宗岩,大船底舱中放着一个铁箱,不晓得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不过这个铁箱的货主是京城火器局,里面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 柳生宗岩听到“火器局”三个字,登时大感兴趣,下令打开铁箱。尹掌柜急忙阻拦,说是萧东讲过,铁箱内外设置了许多机关消息,一旦有人想要将铁箱强行打开,机关消息立时启动,不只会发射暗器杀死强行开箱之人,还会将铁箱内的东西毁掉。 柳生宗岩听了之后,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冒险开箱。他为了知道铁箱中是否真有机关,又将尹掌柜打了一顿,见尹掌柜被打得如同猪头一般,兀自咬定铁箱中确实有机关,这才相信尹掌柜并未说谎。随后柳生宗岩逼问尹掌柜解除铁箱内机关消息的法子,尹掌柜目瞪口呆,只说自己不知道。柳生宗岩又将尹掌柜又打得哭爹叫娘,连连磕头求饶。柳生宗岩断定这个胆小鬼确实不晓得解除机关消息之术,这才放过了他。此时有人给柳生宗岩出主意,说尹掌柜的同伙住在城内的东升客栈,不如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从中找出众人的首领,一定能逼问出打开铁箱的法子。 柳生宗岩依计行事,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萧东等人全都抓了起来。萧东见情势不妙,将事情全都推到了厉秋风身上。其时柳生宗岩还不知道萧东口中所说的“朱少侠”正是屡次坏了他的好事的厉秋风,倒也并未起疑,便将萧东等人和尹掌柜关在了一起。萧东和胡掌柜、秦老五等人见到尹掌柜,知道定然是尹掌柜露了口风,这才使得众人都被柳生宗岩抓住。是以萧东和胡掌柜等人不分青红皂白,先将尹掌柜打了一顿。尹掌柜被打得狼狈不堪,拼命解释不是自己出卖了众人。萧东仔细回想,柳生宗岩并非什么事情都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放过自己,而去找厉秋风了。何况铁箱中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只有自己知道,柳生宗岩既然并未将铁箱打开,说明尹掌柜并不晓得解除铁箱中的机关消息之法。 念及此处,萧东急忙喝止住胡掌柜和秦老五等人,尹掌柜这才没有被众人活活打死。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尹掌柜心下对众人生了怨念。暗想柳生宗岩的手下虽然殴打自己,只是想逼着自己说实话,并没有要取自己性命之意。而萧东、胡掌柜和秦老五等人痛恨自己出卖了众人,下手之时极为凶狠,摆明了是要将自己活活打死,心下愤恨之极。 尹掌柜与胡掌柜等人交往多年,合伙做了许多生意。其中不少生意见不得光,若是被官府知道,不免有抄家灭门之祸。是以尹掌柜与胡掌柜等人如同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彼此相互倚仗,却又颇为忌惮。他主心中暗想,秦老五动手殴打自己,或许真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出卖了众人,激于义愤,下手不知轻重。可是胡掌柜等人与自己素有交情,此时却将自己往死里打,绝对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而是摆明了想将自己活活打死。尹掌柜心下雪亮,知道他们下了死手,除了是要杀人灭口之外,还想弄死之后,将自己的家财尽数瓜分。 五年之前,尹掌柜与胡掌柜等人最初结交之时,还有一位董掌柜也在其中。七人对天盟誓,发誓要彼此照应,一起发财。后来他们合伙偷运了一船交趾的野山参到江南贩卖,结果中途被官府查获。董掌柜为了不让官府将众人全都抓去问罪,便将罪名扛了下来。其时胡掌柜等人与董掌柜约定,只要董掌柜替众人认罪,其余六位掌柜一定拿出银子上下打点,想法子将董掌柜救出来。董掌柜以为七人本为一体,自己知道众人的秘密,胡掌柜等人一定会依照誓言救出自己,便向官府认罪,声言此事是自己所为,与胡掌柜等人无关。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董掌柜向官府认罪之后,胡掌柜等人确实花了银子在衙门里上下打点。只不过他们花银子并不是为了将董掌柜救出来,而是买通了主审官员,想方设法让这些官员判了董掌柜死罪。 董掌柜也是一个心狠手辣、做事小心之人,否则也不会与胡掌柜等人混在了一起。他进了大牢之后,花钱如流水,不过数日工夫,便与大牢的管事官吏和牢头等小吏交了朋友,彼此之间称兄道弟,甚是亲热。这些官吏和牢头不只在狱中对董掌柜甚是关照,还为他传送衣衫食物,打探消息。待到董掌柜听说衙门判了他死罪,登时惊慌起来。其时他还不知道胡掌柜等人要杀他灭口,还以为他们没有打通关节,是以急忙花了十两银子,请一名牢头去找胡掌柜等人,让众人赶紧想办法将他救出去。 胡掌柜听牢头转述董掌柜的口信之后,便将牢头留下来喝酒,将他灌得酩酊大罪。趁此机会,胡掌柜将其余五位掌柜召集到了一处,对众人说道,董掌柜若是翻过身来,咱们六人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眼下衙门虽然判了董掌柜死罪,可是要将他斩首,还要等刑部的批文。一来一去,至少得花上两三个月工夫。董掌柜为人狡诈,家财万贯,若是他拿出一大笔银子买通刑部官员,将这案子翻了过来,到时候被推出去砍头的不是董掌柜,而是咱们六人。各位的万贯家财,如花美眷,不免都归了别人。若真的如此,咱们岂能甘心? 尹掌柜等人听了胡掌柜说话,心下惊骇,纷纷扬言不能让董掌柜活着离开大牢。胡掌柜见众人都想弄死董掌柜,便出了一个主意。他说牢头眼下就在咱们这里,只要咱们肯下血本,让牢头在大牢中将董掌柜弄死,只须报一个“暴病而亡”,不须等待刑部的批文,便能消除心腹大患。 尹掌柜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六位掌柜每人拿出了二百两银子,一共凑成一千二百两银子送给了牢头。六人还答允事成之后,再送给牢头一千八百两银子。牢头每月月钱不过二两四钱,虽然敲诈犯人、收受犯人家属的好处,每月还能有几两银子的进项,可是一千二百两银子放在他的面前,由不得他不心动。是以牢头满口答应,回到大牢之后,找了两个心腹手下,商议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董掌柜弄死。 当晚牢头先是假意告诉董掌柜,说胡掌柜等人知道消息之后,立即凑了一万两银子,派人赶赴京城,要在刑部打点,将此案翻过来。董掌柜不知道牢头已与胡掌柜等人商议好了计策,要取他的性命,还以为胡掌柜等人真地在外面为他奔走,总算放下心来。牢头趁机叫人送来酒菜,要与董掌柜痛饮一番。董掌柜不知是计,喝得甚是开心,不知不觉之间,已喝得酩酊大醉。 牢头见董掌柜醉得人事不知,立时将两名心腹手下叫了进来,用装满泥土的布袋压在董掌柜身上,竟然将他活活压死。这种杀人害命的勾当牢头做了不少,董掌柜遇到了此人,也算是前世不修。 牢头弄死董掌柜之后,向上官报了一个“暴病身亡”,并且说董掌柜患的是瘟病,若是将尸体留下,只怕全城官吏和百姓都要遭殃。衙门的官吏得到了胡掌柜等人的好处,对董掌柜之死压根不放在心上。听牢头说董掌柜是患了瘟病而死,便下令将尸体拉到城外一个无人之处,一把火烧成灰之后,深埋于地下数丈。原本也算得上聪明机智的董掌柜,结果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胡掌柜等人知道董掌柜“暴病身亡”的消息,这才放下心来,将一千八百两银子送给了牢头。为了让董掌柜出头顶杠,以及要将董掌柜弄死,胡掌柜等六人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万五千两银子。六位掌柜都是唯利是图之辈,每人花了两三千两银子,如何肯甘心?是以六人密议了一番,竟然又定下了一条毒计。 六位掌柜花费重金请了一位擅长临摹他人笔迹的秀才,由秀才模仿董掌柜的笔迹,写了二十几份借据,债主自然是胡掌柜等六人。胡掌柜等人对董掌柜的家财知道得甚是详细,是以这些借据上写着的金额足有六七万两银子。等到秀才将借据写好之后,胡掌柜等人又用毒酒将他毒死,在尸体上绑了石头,扔进了一条大河之中。随后六人拿着借据到了董掌柜家逼债,几乎将董家的家财全都弄走,风光一时的董家就此衰落。 坑害董掌柜之事,尹掌柜自始至终都参与其中。他每次想到董掌柜下场之凄惨,心下都会不寒而栗。经过此事之后,尹掌柜对其余五人都是心怀戒备,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和董掌柜同样的下场。是以眼看着胡掌柜、白掌柜等人憋着劲想弄死自己,无非是要像以前害死董掌柜一样,除了杀人灭口之外,还要瓜分自己的家财。若是这些人得手,不只自己惨死,家中的五房妻妾,还有七名儿女,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念及此处,尹掌柜惊恐之极,急忙向萧东求饶。其时萧东已然知道尹掌柜并没有出卖自己,他告诉柳生宗岩的那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眼下正是用人之时,若是杀了尹掌柜,便少了一个帮忙之人。是以萧东喝止住了胡掌柜,这才救了尹掌柜的性命。只是经过此事之后,尹掌柜心下痛恨胡掌柜、白掌柜等人入骨,而且对这几人越发忌惮,知道这些人个个不怀好意。他暗自打定了主意,须得暂时忍耐,不要被胡掌柜等人找到害死自己的借口。然后看准时机,将胡掌柜等人一一弄死。 方才白掌柜与秦老五起了龌龊,尹掌柜简直是求之不得。若不是厉秋风和萧东在场,他早就出言挑拨了。饶是如此,张实和胡掌柜等人上前拦阻秦老五和白掌柜之时,尹掌柜却是一声不吭,只是躲在一旁看热闹,心中巴不得秦老五将白掌柜活活打死,一雪自己心中的仇恨。 萧东和尹掌柜两人各怀心思,都没有上前劝阻秦老五和白掌柜。不过两人虽然没有说话,心思却都放在众人身上。是以厉秋风和戚九在一旁说话,萧东和尹掌柜竟然都没听到两人在说些什么。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戚九听厉秋说什么“错了,全都错了”,心下一凛,再看厉秋风脸色铁青,身子似乎都有些颤抖,倒是吓了一跳。他凑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到底什么事情错了?” 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眼看着秦老五和白掌柜兀自大声对骂,心下越发焦躁。他转头对戚九小声说道:“这里太吵,咱们出去说话!” 厉秋风此时已顾不得隐藏行踪,和戚九一起大步走出了正堂。临出门时,只听萧东冷笑着说道:“你们大吵大闹,将厉大人气得出门去了。这几日咱们丢人已经丢到家了,你们还嫌闹得不够惨吗?!” 厉秋风和戚九走出正堂之后,又走到此前两人说话的那处偏僻之地,这才停下了脚步。厉秋风侧耳倾听,四周并无异声,这才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方才秦老五说从这里乘船前往天津卫,只须一日便可到达。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 戚九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说道:“这人说得不错。若是从东辽县走陆路前往天津卫,须得绕行辽阳府,穿越山海关,要兜一个大圈子,差不多要走一千三四百里。不过若是改乘大船,只须十几个时辰,便可到达天津卫。只是在海上不要遇到狂风暴雨,否则一日工夫,绝对无法到达天津卫。“ 厉秋风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从辽东前往京城,若是乘船走海路,先到天津卫,再弃船登岸,从陆路直奔京城,便是最近的路线了?”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正是。其实从辽东入关,走陆路要绕一个大圈子,自然要耗费许多工夫。若是乘坐大船,既可以前往天津卫,再经天津卫前往京城。也可以先到济南府,然后骑快马北上。两相比较,从天津卫上岸,能够更快到达京城……” 戚九说到这里,蓦然间心下一凛,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厉大哥,你是说、说扶桑人要从海上杀奔天津卫,然后直扑京城?这、这……” 戚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在登州卫军中效力,自然知道京城左近的兵马布置。守卫京城的兵马以京城三大营为主。不过若是到了敌军与三大营对战的地步,京城必定已是危在旦夕。是以自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之后,便将京城防御的圈子扩大了数倍。其东北方向的要隘乃是山海关,北方和西方则在宣府、大同等六座军镇配置了重兵。南方沿黄河两岸陈兵十余万,守卫的关隘从河南洛阳府一直向东延伸至开封府。东南则集结重兵于山东,除了防备敌军从南向北进攻之外,还要防御敌人从海上向北进兵,威胁京城。 成祖皇帝如此排兵布阵,那是因为大明立国之初,关外辽东乃是苦寒之地,除了蛮族之外少有人烟。虽然从辽东沿海路前往天津极近,不过蛮族人口稀少,只是靠着打猎为生,不懂得造船之术,绝对不会从辽东沿海路偷袭京城。即便有朝一日蛮族崛起,要进攻中原,也只能从山海关入关,或是绕行漠北,自宣府、大同等隘口南下,进逼京城。是以成祖集结重兵于山海关和宣府、大同,其实已经封死了从辽东杀向京城的咽喉要道。 只不过大明立国已有百年,天下情势已然有变。倭寇越闹越凶,势力不断增强,已经不满足于只在东南沿海抢劫掳掠,时时有北上之意。只不过数十年前,倭寇首次偷袭辽东,便被官兵伏击,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从此再也不敢轻易北上。而朝廷在济南、登州驻扎重兵,演练水军。一旦倭寇再想乘船北进,山东的大明水军以逸待劳,中途劫杀,倭寇非得大败不可。是以兵部和备倭都指挥使司都以为只要陈兵山东几处军镇,便可保得京城无恙。对于倭寇从辽东沿海路偷袭天津卫,没有丝毫准备。 戚九越想越是心惊,暗想柳生宗岩若真地率领倭寇从东辽县乘船出发,只须向西行驶三四百里,便能到达天津卫。天津卫是拱卫京城东方的要隘,不过因为东北有山海关,北有燕山,南方则有山东,这几处都驻扎了重兵,是以天津卫的守军不多,而且都是些老弱残兵,缺乏操练。一旦倭寇突袭,天津卫的守军只怕立时便会全军覆没。到了那时,倭寇自天津卫西进,直扑京城,已将山海关和山东的官兵甩在了身后。只需半日工夫,便能杀到京城。以柳生宗岩的智谋,无论是攻占天津卫,还是沿天津直扑京城,一定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而且此人武功了得,手下奇能异士不少。倭寇悄悄到了京城之外,可以派出小队人马冒充百姓入城。待到夜深人静之时,柳生宗岩率领武功好手施展轻功越过城墙,将城门打开,放倭寇大军攻进城内。白天混入城内的倭寇作为内应,到处放起火来,京城必定大乱。倭寇趁机直扑皇宫,将皇帝、皇后和太后等人尽数或擒或杀,再捕杀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如此一来,即便各地的兵马前往京城勤王,百姓也会被倭寇屠戮一空。而且皇帝和内阁、六部的大佬俱已落入倭寇的手中,即便大明还有精兵猛将,可是失了主心骨,势必难以与倭寇匹敌。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念及此处,戚九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他颤声说道:“厉大哥,若真如你猜想得那样,京城已是中门大开,即便朝廷在山海关、宣大两府、河南和山东陈兵数十万,要想回救京城,却已晚了。到时东南沿海的倭寇和北方的鞑子也杀了过来,大明江山非得倾覆不可。” 厉秋风道:“先前厉兄弟说过,想不通柳生宗岩为何要盗走大船。其时我一直以为扶桑人盗船是为了抢夺船上的金银细软。此时看来,还是戚兄弟思虑周全。柳生宗岩夺取船只,可不只是为了抢夺银子。他还要将船只积攒起来,用来运送倭寇,从东辽县直奔天津卫。”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大船丢失那日,码头上的大小船只也尽数不见了,连同岸上的百姓也都神秘失踪。此时想想,那些百姓压根就是扶桑人假冒的。他们一直窥伺在岸上,见到咱们的大船到了,立时禀报给柳生宗岩。然后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假冒百姓的扶桑人联手将码头上的船只全都抢走,藏匿于隐秘之处。时机一到,便要用这些船只来运兵。”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戚九呆立半晌,突然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随后俯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厉秋风心下诧异,也俯下身子仔细观看。只见戚九在地上划出几条曲曲折折的长线,又在几个地方用手指戳出了圆点。戚九画出的东西虽然简单,却不晓得他画得是什么东西。 戚九单膝跪地,指着北侧的一个圆点说道:“此处便是东辽县,由这里乘船向西出发,只要海上风平浪静,只需一日,便可到达天津卫。” 戚九一边说一边将手指从圆点位置向西划去,最后指到了另一个圆点上。戚九在圆点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又用手指在圆点外围画了一个大圈,口中说道:“厉大哥请看,京城外围的屯兵要隘,都在这个圈子的附近。无论是山海关也好,山东也罢,乃至宣府、大同,距离京城都没有从天津卫出发更近。倭寇若是悄没声息地夺了天津卫,再偷袭京城,各地的勤王兵马压根来不及救援。其情势犹如两位武林高手决斗,其中一人双拳打了出去,却落了一个空。敌人趁机中宫直进,趁他招数用老,拳头已经打到了他的咽喉。” 戚九说到这里,右手在圆点西侧不远的地面上狠狠砸了一拳。厉秋风知道,那个地方就是北京城。 戚九站起身来,对厉秋风说道:“方才听厉大哥一席话,让在下茅塞顿开。柳生老贼确实想要拿到铁箱中的东西,不过他打造火器不是为了对付扶桑国内的政敌,而是要偷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而且从眼下的情势看来,柳生一族在东辽县大动干戈,并不是害怕官兵前来攻击,而是故意虚张声势,使得辽东局势不稳。如此一来,朝廷势必要从关内调兵出关,倭寇偷袭天津卫和京城,便更有必胜的把握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方才戚兄弟说过,山东的水师扼守海面,使得东南沿海的倭寇不敢轻易北上,免得在山东海面被官兵截击。咱们此前在老翁山前与倭寇交过手,这些人不是柳生宗岩的手下,想来是东南沿海的倭寇派来的援兵。是以厉某猜测,东南沿海的倭寇虽然不敢公然北上,不过若是他们化整为零,或者乘坐商船北上,或者扮作行脚商人从陆路绕行漠北出关,如此一来,无论是山东的大明水师,还是山海关、宣府、大同的守军,都不会发觉倭寇已然潜入辽东。柳生宗岩事先命人在东辽县打造盔甲兵器,备齐船只。只等倭寇到了之后,穿上盔甲,拿到兵器,便可以挥军西进,出其不意攻占京城。这计谋好生厉害,柳生老贼真是狠毒之极。” 戚九沉声说道:“厉大哥提到盔甲,在下倒想起了一件事情。当日在登州卫之时,曾听与倭寇交过手的同僚说过,扶桑国缺少铁器,硝制的皮子也是极珍贵的物件。是以除了少数贵族和统兵大将之外,寻常官兵弄不到镔铁铠甲和皮甲。只是扶桑国盛产竹子,也不知道从哪一个朝代起,有人将竹子切成片,泡过水后用烟火熏烤,使得竹片变得更加坚韧。然后用皮绳将竹片串连起来,制成甲胄。这种竹子铠甲虽然不如镔铁铠甲坚固,不过极为轻便,而且无论是刀枪砍上去,还是枪戟攒刺,轻易伤不到身子。咱们在老翁山前与那些倭寇混战之时,他们身上穿着的确实是竹片制成的铠甲。看样子厉大哥猜测得不错,东南沿海的倭寇已经大举潜入辽东了。”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仔细回想在老翁山前与倭寇混战的情形,确实如戚九所说。自己的长刀砍中倭寇之时,刀锋与甲胄接触的瞬间,感觉与长刀砍中铁甲或皮甲时完全不同。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柳生老贼驱使东辽县全城男丁在摩天岭上筑城,又在东辽县兴风作浪,将东辽县的士绅富豪尽数或擒或杀,甚至冒着极大的风险,将知县李芝生杀掉,可见他已经无所顾忌,阴谋即将发动。” 戚九也已想到柳生宗岩即将带领倭寇西进,可是眼下除了自己和厉秋风、慕容丹砚之外,在东辽县几乎没有什么帮手。要靠着三人之力来对付数千倭寇,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心下念头急转,瞬间冒出来许多主意。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主意压根没有什么用处。 戚九心下焦虑,却忘记了自己左手还举着火折子。不知不觉之间,火折子已经烧掉了大半,火焰烧到了他的手指,疼得他“啊”得叫了一声,右手一松,只听“啪”的一声响,火折子已掉到了地上。 戚九心下说了一声“惭愧”,急忙俯身将火折子拾了起来,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在下惊慌失措,让厉大哥见笑了。” 厉秋风看着戚九将火折子拾了起来,心下一动,蓦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双手轻轻一拍,口中说道:“火!我怎么将火给忘了?!” 戚九不晓得厉秋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厉秋风对他说道:“戚兄弟,眼下咱们势单力孤,若是要与倭寇硬碰硬地拼命,即便能杀死几百倭寇,最后仍然难逃一死。咱们死在倭寇手中倒没有什么,可是不能阻止倭寇偷袭京城,未免心下不安。是以咱们要挫败柳生老贼的阴谋,便不能与倭寇正面接战,须得另辟蹊径,才能以弱胜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戚兄弟的手被火折子烫了,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昔年曹操率领大军南下,征讨刘备和孙权。其时曹军势大,孙刘联手,军力与曹军相比也是差得远了。周瑜想出了火攻之计,在赤壁放了一把火,击败了曹操数十万大军。既然咱们无法与倭寇硬碰硬地死战,不妨学一学先贤,也放一把火,或许还有一线胜机!” 戚九听厉秋风说要用火攻对付倭寇,心下一怔。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周瑜火烧赤壁得手,却也并非易事。据说曹操用铁索将大船锁在了一起,火起之后,船只无法分散,这才被烧得七零八落。咱们眼下不知道倭寇有多少只船,这些船又藏在何处,而且有了火烧赤壁的故事,柳生老贼如此狡诈,除非他疯了,否则绝对不会将船锁在一起。厉大哥,咱们要来一个火烧东辽县,只怕并不容易。”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道:“戚兄弟说得不错。咱们要想再来一次火烧赤壁,几乎没有可能。不过眼下的情势与当年也有极大的不同。柳生老贼的兵马远远不及曹操,他也并不想攻城略地,只想偷袭京城,一剑封喉。这个老贼控制了正德皇帝唯一的嫡子,只要进了皇宫,除掉嘉靖皇帝,便可以将正德皇帝的嫡子推上皇帝的宝座,充当他的傀儡,便于他在背后操弄权柄。是以柳生老贼率领的这支倭寇,人数不会太多,充其量不过两三千人,如此一来,这个老贼搜集到的船只最多也不过七八十只。咱们不须将这七八十只船尽数烧毁,只要烧掉十几只船,柳生老贼便只能干瞪眼,一时半会无法率军偷袭天津卫。要在东辽县再筹集十几只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向辽阳、山海关、天津卫、山东等地的官兵示警,柳生老贼再想奇袭京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只要咱们烧掉几只大船,便能将倭寇拖住。只不过柳生老贼筹划多时,耗费了无数心血,自然不会全无防备。要想得手,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可惜前几日在城外寻找大船之时,在下没有前往。若是咱们知道倭寇将船只藏在何处,倒不须费这么多力气。你我二人偷偷前往,料想倭寇也拦不住咱们。咱们一把火将船只尽数烧毁,不知道能省去多少麻烦。” 厉秋风道:“咱们此前都不晓得王管家的真实身份,由他主持搜寻大船之事,给了倭寇许多做手脚的机会。柳生宗岩搜集船只为他所用,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将七八十只船藏起来不为人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皱紧了眉头,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东辽县城外人烟稀少,码头又被倭寇控制。他们将船只藏在一处隐秘之地,虽说并不容易,不过以柳生老贼的阴险狡诈,却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好在他一心想要将铁箱中的东西弄到手,而铁箱又在大船之上。明日他一定带我登上大船。到时咱们群起而攻之,即便打不赢他,也要将船烧掉。只要火头一起,四周势必大乱,咱们便能趁乱逃出去。” 戚九点头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明日在下一定尽力死战,助厉大哥毕其功于一役!” 厉秋风道:“萧东武功不弱,而且此人极是狡猾。若是动起手来,只怕此人不会全力助咱们对付倭寇,而会先行逃走。张实和秦老五虽然也有一些小算盘,不过这两人尚有几分血性,不会抛下咱们先逃。可是两人一个不懂武功,一个虽然天生神力,却只会一些战阵功夫。若是咱们与倭寇混战,秦老五能护得张实平安已属不易,不要指望着他能帮助咱们。至于慕容姑娘她要保护王庄主和王姑娘。是以想来想去,能够与柳生老贼死战和烧船的,只有你我二人。” 戚九道:“在下没有见过柳生老贼施展武功,不过既然厉大哥说他的武功修为不弱,咱们联手对付他,只怕也打不赢。不如避开老贼,先想法子放火烧船为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明日厉某偷袭柳生老贼,将他死死缠住,戚兄弟趁机放火烧船。只要烧掉十几只船,咱们便是大功告成!” 戚九知道厉秋风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而且多次与柳生宗岩交手,由他缠住柳生宗岩,自然最好不过。当此危急关头,戚九也不想再和厉秋风推开让去,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此番和柳生宗岩交手,只是要将他拖住,既不是武林中的比武较技,也不是江湖中的生死相搏。是以厉大哥不要与他硬拼,只须边打边退即可。” 两人又计议了一番,只不过都没有提到胡掌柜等六人。戚九和厉秋风都知道这六人奸诈狡猾,又没练过武功。明日战端一起,也只好让这六个贪婪成性、卑鄙无耻的掌柜自生自灭了。 待到厉秋风和戚九计议已定,已是午夜时分。两人悄悄走进了正堂,却见桌子上烛火仍然亮着,只不过众人都已躺下,虽然不晓得是否睡着,不过人人都已闭上了双眼。不晓得萧东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秦老五和白掌柜两人劝开了。厉秋风和戚九不欲惊动众人,悄没声息地回到各自的床上躺下。厉秋风右掌劈出,只听“呼”的一声响,桌上的烛火应声而灭。戚九心下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心想好厉害的劈空掌。这位厉大哥不只刀法诡异凌厉,内力也着实了得。偏偏他又如此年轻。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能够调教出这样一位少年英雄? 次日一早,厉秋风睁开双眼,屋子中虽然极为黯淡,朦胧的光亮却已透过窗户。厉秋风默运玄功,将真气在七经八脉中走了一遭,心中又默诵了一遍道德经,直到头脑清楚,通体舒泰,这才悄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心中暗想,今日要与柳生宗岩决斗,敌众我寡的情势之下,要想逃生势比登天还难。不过就算自己将性命丢在了这里,也要想法子让慕容丹砚和戚九逃出去。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只听得罗掌柜哼哼叽叽了几声,又说了几句梦话。紧接着宋掌柜低声骂道:“他娘的,天还没亮,哪一个混蛋胡说八道,吵得老子睡不着觉?!” 宋掌柜的话音方落,罗掌柜已然被他吵醒,张口便骂。宋掌柜正想反唇相讥,只听萧东沉声说道:“都别吵了!昨天晚上还没闹够吗?萧某将话放在这里,如果谁还敢惹起争端,别怪萧某手下无情。” 萧东说完之后,屋子中登时一片死寂。原来昨天晚上厉秋风和戚九出门之后,萧东从床上跳了起来,将白掌柜和秦老五痛骂了一通。最后他威胁众人道:“若是还有人敢起内讧,萧某便打断他两条腿,咱们离开辽东之时,也不会将他带走,任他自生自灭!你们听懂了没有?!”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白掌柜为人最是刻薄,与秦老五对骂之时,略略处了下风,心下原本极为不快。此时又听萧东说得凶狠,心中并不服气。只是他正想出言反驳,却听萧东说要打断挑起内讧者的双腿,还要将其丢弃在辽东,心下悚然一惊。暗想此次与众人同往扶桑,萧东是众人的首领,秦老五是船家。若是这两人勾结在一起,将自己扔在辽东,情形必定大大不妙。是以他强行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萧东见白掌柜缩了回去,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听好了,萧某说话算数,若是有人不服气,尽可以找萧某理论!” 众人哪敢得罪他?一个个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其时已是深夜,四周寂静无声。众人折腾了一天,既有大悲,也有大喜,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是以片刻之后,众人先后沉沉睡去。不过人人都记住了萧东的话,再也不敢轻易内讧。宋掌柜和罗掌柜原本并不想吵架,只是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这才口角了几句。被萧东喝斥了两句之后,两人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心下一凛,再也不敢说话了。 不过罗掌柜和宋掌柜如此一闹,众人也俱都醒了。秦老五率先从床上爬了起来,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兀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白掌柜,转身将几名船夫喊了起来,一起到院子中舒展手脚去了。胡掌柜、罗掌柜等人爬起来穿好衣衫,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尹掌柜与众人已经有了隔阂,并未凑到胡掌柜等人身边,而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背着双手向院子中张望。 厉秋风坐在床边,无意中看到张实正自偷偷瞟着自己。只是两人目光一碰,张实尴尬一笑,忙不迭将脑袋转过一边。厉秋风一怔,对张实说道:“张员外有何指教?” 张实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厉秋风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张实小跑着到了厉秋风面前,垂手侍立,神情甚是恭敬。厉秋风笑道:“张员外,若不是你关照,我也上不了船。咱们是患难之交,不必如此拘束。” 张实陪着笑脸,口中说道:“是,是。大人礼贤下士,小人佩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大人微服出访,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张实说到这里,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张员外,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我是患难之交,不必客气。何况一路之上,多承员外关照,我很领你的情。” 张实原本心下忐忑不安,暗想在宁波初遇厉秋风之时,不只下令护院武师围攻厉秋风,而且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若是厉秋风翻起旧账,自己非倒大霉不可。是以自从厉秋风到了之后,张实虽然有心和厉秋风说几句好话,打探他的口风。可是众人吵吵闹闹,张实一直没敢开口。此时厉秋风找他说话,张实心下甚是惊慌,直到偷眼观看厉秋风脸上并无怒色,似乎没有生气,他这才略略放心,恭恭敬敬地说:“大人言重了。只要大人吩咐下来,小人无有不从。” 厉秋风知道张实也是一个心生九窍之人,不过与胡掌柜等人相比,倒要忠厚不少。念及此处,厉秋风对张实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张员外肯不肯帮忙?” 张实身子一颤,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大人太客气了。大人要小人帮着办事,那是小人的荣幸。小人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将事情帮好。绝对不会辜负大人,请大人放心便是。” 厉秋风听张实大表忠心,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就谢过张员外了。今日咱们要与扶桑人谈买卖,事关大伙的生死存亡,一招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张实一眼。只见张实一脸沉重,显然心下有些惊惧不安。厉秋风接着说道:“若想逃出生天,咱们须得上下一心,绝对不能只想着自己逃走。以厉某看来,张员外急公好义,定能助咱们平安脱险。” 张实拱手说道:“多谢大人夸奖,小人感激不尽。” 厉秋风向左右看了看,见众人有的枯坐着发呆,有的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并没有人在意两人说话,这才将张实叫到身边,将嘴巴凑近张实,压低了声音说道:“劳烦张员外替我办两件事情。一是张员外要和秦五哥说一声,咱们上船之后,若是与扶桑人起了冲突,他不要与扶桑人动手,须得先将连接岸上和船上的船板撤掉,然后和船夫一起扬起船帆,将大船尽快驶入大海。二是张员外上船之后,一定要贴着甲板左右两侧的航舷走到后舱,不能从甲板中央走。这两件事你可记住了?” 张实虽然不晓得厉秋风有何用意,不过仍然拱手说道:“是,小人谨遵大人之命。“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只要这两件事情办好了,张员外就是立了大功,待此事了结之后,萧大人自会赏你许多银子。“ 张实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小人一定将事情办好。至于银子不银子的,小人倒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张实这才向厉秋风告辞,回到自己床边歇息去了。厉秋风正想再和戚九计议一番,忽听院子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厉秋风知道有人到了,急忙收敛心神,想看看来人到底是谁。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到了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奉敝庄主人之命,请各位贵客到前院吃早饭,不知道各位是否方便?” 老者话音方落,白掌柜笑道:“方便,当然方便。天塌下来不过碗大个疤,就算死,也要做一个饿死鬼。来吧各位,咱们到前院吃饭去罢。” 白掌柜说完之后,宋掌柜等人也纷纷随声附和。罗掌柜还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说这位老先生,你们这座庄子也算得上家大业大了。按理说远客到防,自当备好美酒佳肴款待。昨日中午的火锅宴还说得过去,可是到了晚上,竟然拿馒头、稀粥、咸菜来打发咱们,这与贵庄庄主的身份可是大不相符。若是早饭也和昨晚一般,这饭你们也不必准备了,即便准备好了咱们也不吃,统统拿去喂狗好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白发老者听罗掌柜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仍然面色如常,恭恭敬敬地说道:“敝庄主人吩咐过了,绝对不敢怠慢各位贵客。其实依照敝庄规矩,一向是过午不食。只是生怕各位腹中饥饿,昨晚才为各位贵客加了一顿晚饭。仓促之间,没有备好菜肴,还请各位多多原谅。” 众人见老者说话得体,不亢不卑,对他倒甚是佩服。罗掌柜讨了个没趣,便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萧东站起身来,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大人,咱们一起去罢。”厉秋风点了点头,对白发老者说道:“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众人走出正堂,只见慕容丹砚和王庄主、王小鱼已自站在院子中。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来,低声说道:“厉大哥,昨晚听到正堂里吵闹不断,没出什么事罢?” 厉秋风道:“这些人聚在了一处,各怀鬼胎,若是不吵架,那反倒奇了。” 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厉秋风说道:“我本来想过来瞧瞧,后来想到厉大哥吩咐过,要护得小鱼妹妹周全,只好忍着没有出来。” 厉秋风道:“慕容姑娘正该如此。只要你能将王姑娘护住,咱们便少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萧东等人也走了过来,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今日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慕容姑娘只须护住王姑娘便可,其它事情千万不要理会。切记,切记。” 慕容丹砚一怔,正想询问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厉秋风冲她使了一个眼色,便即随着白发老者向前院走去。慕容丹砚见萧东、张实等人已跟了上来,知道厉秋风不想让萧东等人听到两人说话,是以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也只好闭嘴不说,拉着王小鱼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一直向前院走去。 众人到了前院,只见院子中虽然站了十几名青衣人,却已不似昨日那般戒备森严。森田忍站在石阶之上,见众人到了,急忙快步走到院子中,向着众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饭菜已备好,请各位入席。” 白发老者见森田忍开口说话,急忙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厉秋风理也不理森田忍,大步走上石阶,直向正堂内走去。森田忍因为杀子之仇,恨厉秋风入骨,只不过碍着柳生宗岩之命,不敢下令围攻厉秋风。此时见他一脸倨傲地走进了正堂,森田忍心下恼怒之极,心下暗想,先让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嚣张几个时辰,待东西到手之后,老子非得将你千刀万剐了不可! 众人鱼贯而入,只见正堂内摆了四张大圆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碗盘。六名仆妇候在屋内,引着众人分别落座。待众人坐定之后,森田忍沉声说道:“敝庄主人昨日去筹措银子,一直没有回来。在下奉主人之命,请各位先吃早饭。待主人回庄之后,再与各位商量买卖的事情。” 森田忍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六名仆妇急忙为众人摆好碗筷,又盛了白米粥。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桌子上大盘小碗,菜肴甚多。只不过多是白菜、萝卜、笋片之类,虽然红红绿绿的甚是好看,却压根没有半点荤腥。 厉秋风见菜肴甚是精致,倒有三分喜欢。只不过罗掌柜、白掌柜等人一向是无肉不欢,看到盘子中的白菜萝卜,心下怒火升腾。若不是碍着厉秋风和萧东没有说话,只怕早就鼓噪起来了。 森田忍站在一旁,见六名仆妇为众人盛好粥饭,退到一边伺候,这才拱手说道:“各位不必客气,请用饭罢。” 罗掌柜等人见森田忍说完之后退到了一边,心下十分不快。只听宋掌柜干笑了两声,伸出筷子夹起了一片萝卜,放在眼前看了看,将萝卜递到坐在他右首的宋掌柜面前,笑嘻嘻地说道:“老宋,瞧见没有?辽东的娘们就是懒得很。这要是搁在咱们江南,厨娘一早便会洗好虾仔,放进笼屉蒸煮。再包上几个小汤包,佐以油浸笋丝,一顿美味早餐便摆了出来。可是你再看看咱们眼前这一桌饭食,看着东西不少,可是食材也好,烹制法子也罢,哪里是给人吃的?分明是随意煮了煮,便端了上来。要是搁在咱们江南,只怕连猪狗都不会吃这些东西!” 厉秋风听罗掌柜侃侃而谈,心下暗想,这些菜肴虽然食材普通,不过每一种都烹制得甚是精致,摆盘也极为讲究。姓罗的鸡蛋里面挑骨头,纯粹是故意挑衅。不过咱们身在龙潭虎穴,这些菜肴不吃最好。罗掌柜胡说八道一番,倒也不错。 六位掌柜之中,胡掌柜最为隐忍多计,是六人中的首领。他对眼前的菜肴虽然不屑一顾,却并不出言讥讽。他与厉秋风一般心思,对扶桑人备好的食物心存戒备。是以听罗掌柜出言挑衅,他虽然并未出言附和,却也打算趁机观望,不吃这些食物。尹掌柜与其他几位掌柜起了龌龊,自然不会帮着罗掌柜说话。白掌柜等人却是站在罗掌柜一边,听罗掌柜挑三拣四,登时纷纷出声附和。 慕容丹砚取出一枚银针,悄悄在几盘白菜、萝卜和笋片中试了试,又将银针插入白米粥。见银针并未有什么异状,她才低声对王小鱼说道:“饭菜中没有下毒,可以放心食用。” 王小鱼早已是饥肠辘辘,听慕容丹砚说菜肴中没有下毒,立时抓起筷子夹了两块笋片放进口中大嚼了起来。慕容丹砚小声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今日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你和王伯伯只需躲在我身后便可。千万不可莽撞行事,免得遭了倭寇的毒手。” 王小鱼一边将笋片咽了下去,一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姐姐放心便是,我一定不会乱来。”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满口答允,这才稍稍放心。她哪里知道,王小鱼虽然嘴上答应,心下却想,这些倭寇阴险狡猾,将我和爹爹坑害到如此地步,此仇岂能不报?森田忍这个老坏蛋,欺瞒了我和爹爹十余年,将咱们王家庄都掏空了,将我父女当成了羊牯来耍弄。我听说江湖中有一句话,叫做‘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我既然向慕容姐姐学习了武功,自然要按江湖规矩行事。今日若是与倭寇动起手来,只要我能抢到一柄长剑,非要斩了森田忍这个老坏蛋不可!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慕容丹砚哪里知道王小鱼心中另有主意,还以为她不会莽撞行事,这才稍稍放心。她又悄悄对王庄主说道:“王伯伯,一会儿若是打了起来,你和小鱼妹妹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乱走乱跑,免得被倭寇所害。” 王庄主一怔,向四周望了望,这才低声说道:“他们都在吃东西,怎么会打起来?” 慕容丹砚无暇解释,只是对王庄主说道:“眼下情势紧急,事情又说来话长,待日后闲暇之时,我再详细说给伯伯听便是。只是今日杀机四伏,万分危险,还请王伯伯不要托大,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只要跟在我身边,凭着我手中这柄宝剑,总能护得你和小鱼妹妹平安无事。” 王庄主见慕容丹砚说得郑重,只得点了点头,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都是没滋没味。草草吃完之后,白掌柜对森田忍说道:“咱们已经吃完了饭,你家主人何时来见咱们?” 森田忍右手一挥,六名仆妇急忙走上前来,忙活着收拾桌子。待到六名仆妇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森田忍才对众人说道:“敝庄主人早已吩咐过了。各位若是吃完了早饭,要在下引着各位前去见他。谈成买卖之后,各位便可自行离去。” 森田忍此言一出,众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老贼一直没有露面,自然是在暗地里准备对付咱们。所谓他连夜筹措银两,自然是骗人的假话。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要将咱们带到大船上,不知道张实是否已经暗地里吩咐过秦老五。若是他没有与秦老五说好,众人便已上了大船,即便自己和戚九偷袭柳生老贼,只要秦老五和几名船夫没有启动大船,要想逃出生天绝非易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向张实望去。张实猜到了厉秋风的用意,向着秦老五点了点头。厉秋风知道张实已经吩咐过了秦老五,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东听森田忍说完之后,心下一惊,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道:“既然柳生先生相请,咱们就过去罢。早一刻将这笔买卖办完,咱们也能尽快离开东辽县。萧大人和各位掌柜意下如何?”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厉大人心意已决,咱们自然没有异议。”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胡掌柜等人说道:“各位掌柜还有何话说?” 胡掌柜等人纷纷拱手说道:“但凭厉大人吩咐,小人绝无二话。” 厉秋风见此情形,这才对森田忍说道:“劳烦森田先生带咱们去码头罢。” 森田忍微微一怔,这才开口说道:“如此最好。不过敝庄庄主吩咐过在下,有些东西须得还给各位。” 他说完之后,冲着门外大声说道:“将东西都带进来罢。” 森田忍话音方落,只见门外走进十几名青衣人。这些青衣人有的托着木盘,有的提着布袋,一直到了众人面前,这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已被仆妇收拾干净的桌子上。 还没等森田忍说话,只听王小鱼一声欢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桌子前,伸手抓起了一柄乌鞘长剑。只见她左手握住剑鞘,右手用力一拽,“呛啷”一声厉响,众人眼前寒光一闪,再看王小鱼右手已多了一柄宝剑。 当日王小鱼在王家庄后院挥剑杀了马家庄的庄丁,蒋师爷和何捕头要将王小鱼带回衙门。初时两人原本要将王小鱼的长剑收走,只是她说要去见过王庄主,再随蒋师爷和何捕头到衙门销案。蒋师爷与王庄主素有交情,一向视王小鱼为侄女。何捕头虽然奸滑,不过也不想得罪王庄主,免得日后断了财路。是以王小鱼说要见过王庄主后再离开王家庄,蒋、何二人也没有阻拦。而且王小鱼走进王庄主的居处之时,蒋师爷和何捕头也没有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夺下来。后来王庄主带着王小鱼从秘道逃走,手中一直提着长剑。只是她逃出洞口之时,猝然遇袭,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擒获。待她清醒过来之时,手中的长剑已然消失不见,自然是被柳生一族的杀手夺走。此时看到自己的长剑突然出现在眼前,王小鱼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将长剑抢到手中,双手不住摩挲着剑柄和剑鞘,一双眼睛不时瞟向森田忍,心下暗想:“一会儿若是混战起来,第一个就要拿你这个老家伙来试试我的宝剑!” 萧东、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向桌子上望去,只见上面摆着荷包、戒指、玉镯、玉带、玉扳指等钱物饰品,还有长剑、短刀、匕首等兵器,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各人身上携带的物品,只是众人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擒获之后,身上的东西尽数被倭寇搜去。除了秦老五和几名船夫之外,萧东、张实和胡掌柜等人都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随身携带的饰物无一不是珍品,件件价值巨万。身上的东西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搜走之后,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心下都极是焦躁。此刻看到这些钱物和兵器又出现在眼前,众人岂能不欣喜若狂? 森田忍对众人说道:“敝庄将各位请来之时,担心各位身上的钱物有失,又怕仓促之间生了误会,这才将东西取走妥为存放。敝庄主人吩咐在下,说是咱们的买卖谈成之后,今日就要送各位离开东辽县。为了让各位安心离开,先将钱物还给各位,以示敝庄主人的诚意。” 众人初时看到饰物和兵器等放在桌子上,虽然是自己的东西,可是顾忌森田忍和外面的青衣人,谁都不敢轻易动手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只有王小鱼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不等森田忍说话,便即抢上前去取回了自己的长剑。等到森田忍说完之后,众人这才毫无顾忌地一拥而上,争抢着将自己的东西塞到怀中。 萧东取回了自己的一枚碧玉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到指头上,又将自己的长剑连鞘提起,拔出半截长剑来看了一眼,这才将长剑挂在腰间。胡掌柜取回了一串白金链子和两枚戒指,急三火四地塞进了怀中,又找到了自己的一只白玉镯子,戴到了左手手腕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下暗想,这些金链子和戒指价值连城,白玉镯子更是世间少有的珍宝,加在一起至少要七八千两银子。这些扶桑人将宝物还给了自己,看样子是诚心要和咱们做买卖,不会再与咱们为难,真是太好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众人与胡掌柜都是一般心思,就连萧东心下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暗想柳生宗岩竟然连自己的长剑都还了回来,自然是为了取信于自己。看样子其意甚诚,只要他拿到了铁箱中的东西,自然会放众人离开东辽县。 厉秋风冷眼旁观,眼看着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个个欣喜若狂,再也不像此前那样心事重重,知道众人相信了柳生宗岩,心下暗自焦急。只是森田忍站在旁边,正自盯着众人,却也不便开口提醒。他心下暗想,柳生老贼当真是奸滑无比,选了这样一个时机将东西还给了众人。如此一来,要想让众人和自己齐心合力来对付倭寇,只怕是痴人说梦。而且众人取回了自己的财物和兵器,防备之心大减,柳生老贼便有更多机会将众人各个击破。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森田忍笑道:“各位是否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取回来?若是还有遗失之物,尽管说便是,在下即便将东辽县城翻过来,也一定要为各位找回来!” 胡掌柜等人取回了自己的宝物,心下欣喜若狂,恨不能立时离开东辽县,一刻也不想耽搁下去。是以森田忍说完之后,胡掌柜抢着说道:“多谢森田先生的好意,咱们的东西都取回来了。就请森田先生带咱们同去大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尽早做完买卖,咱们好离开东辽县。” 萧东见胡掌柜竟敢不听自己的主意,自行与森田忍说话,心下极为不快。不过此时他与胡掌柜一般心思,都盼着早一刻离开龙潭虎穴,这才压住胸口的怒气,隐忍不说。尹掌柜、罗掌柜等人也纷纷附和,都说要赶紧去和柳生宗岩会合,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将买卖做完,好立时起身离开东辽县。 森田忍见众人争先恐后地要去见柳生宗岩,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各位心意已决,咱们这就出发罢。” 他说完之后,当先走出了屋子。萧东请厉秋风先走,厉秋风也不推让,向戚九和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两人千万小心,这才随着森田忍走了出去。 众人走出了院子,跟随森田忍一直走出大门。厉秋风见森田忍出了大门之后折向左行,心下暗想,柳生一族的老巢与王家庄极为相似,而柳生宗岩的这处宅子与王员外家的格局更是几乎完全一样。是以出门左行,便是向西方走去。而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老翁山东麓。厉秋风心下暗想,绕过老翁山之后,再穿越树林和黑藤墙,便能穿过王家庄,然后直奔海岸,想来就能见到柳生宗岩。 果不其然,森田忍带着众人走出了庄子,眼前正是老翁山。此时森田忍带着五六名青衣人走在最前面,厉秋风、萧东、张实等人跟在后面,而三十多名青衣人分列在众人左右,后面还跟了十几名青衣人,隐隐已对众人形成合围之势。厉秋风知道这些青衣人只是为了监视众人,并非是要动手杀人,心下倒也并不惊慌。只不过他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柳生良的影子,心下暗想,在柳生一族老巢之中,森田忍虽然地位极高,不过他不懂武功,不足为惧。柳生旦马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晓得躲在背后捣什么鬼,只有柳生良算得上是一个厉害人物。眼下不晓得他去了哪里,若是此人和柳生旦马守联手捣鬼,事情便要难办许多。 众人沿着老翁山东首的石板路前行,走了约摸一柱香工夫,已经绕到老翁山西首。厉秋风和戚九看着眼前一大片平地,想起前晚在此处与倭寇激战的情形,竟然恍如隔世。 那日慕容丹砚随着厉秋风从王家庄中一路逃走,误打误撞地闯入柳生宗岩的老巢。其时天色昏暗,虽然影影绰绰地看到了老翁山的影子和山脚下这片空地,却没有看得十分清楚。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四周一片光明,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空地中央有一条河流横贯南北,河流上还架着一座石桥。除了河流和石桥之外,许多地方还可以看到高矮不平的断壁列垣。想来许多年前,这片空地上建有房屋宅院,而且规模还不小。 慕容丹砚正自看得出神,王小鱼悄悄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姐姐,这里就是当年我看到恶鬼的地方。” 慕容丹砚想起前日在这里看到倭寇演练军阵的情形,心下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对王小鱼低声说道:“小鱼妹妹,你看到的那些鬼怪压根就是假的。这里是扶桑人的演兵场,他们时常在这里操演兵马。因为扶桑人的盔甲与大明官兵不同,尤其是统兵大将的头盔奇形怪状,脸上还戴着如恶鬼般的面具。你那时年纪幼小,将他们看作了鬼怪,却也是人之常情。”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话,心下大惊,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丹砚一番,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慕容丹砚道:“前日我和厉大哥闯入这里,躲在老翁山上,亲眼看到倭寇在这里操演兵马的情形。后来厉大哥和戚九还和倭寇打了一架,差点将倭寇的头目当场斩杀。那人头戴黑盔,身穿黑甲,头盔左右有两只尖角,如同牛头一般。脸上的面具张着大嘴,在火光映照下如恶鬼显形。我若也是小鱼妹妹当年的年纪,只怕也会将他当作恶鬼。” 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慕容姐姐,你昨天晚上为何不将这些事说给我听?”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昨晚咱们虽然同居一室,可是只听你说了这几日的遭遇,然后便是你对森田忍如何痛恨,发誓要将森田忍千刀万剐,剥皮抽筋,压根没工夫听我说话。直到你说累了之后,我正要说话,你已沉沉睡去。唉,我倒是想说老翁山压根没有鬼,可是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呀。 只是慕容丹砚正想说话,却听王小鱼接着说道:“当年我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天色昏暗之极,如同黑夜降临,并未看清周遭的情形。眼下天光大亮,已然能够将四周看得甚是清楚。这里有这么多断壁残垣,难道当年是一座不小的城池么?”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自幼在东辽县长大,都不晓得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我到此地不过月余,又哪里会知道以前这里是否有过城池?不过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咱们千万要小心在意。” 两人说话之间,已随着众人走进了空地。厉秋风一边走一边向左右仔细观瞧,只见地上残留着许多石头垒成的墙壁地基,不少地方残存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面雕刻着种种花纹。厉秋风心下暗想,从地基的分布来看,此处屋宅的规模着实不小。老翁山是一座大墓无疑,而此处又有如此规模的屋宅遗迹,难不成是大墓的享殿?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惊疑。他心中仔细算计方位,暗想帝王陵墓讲究风水,一向主张“事死如事生”。这些皇帝活着的时候坐北朝南,治理天下,待到他们驾崩之后归于地下,陵墓也要面南背北,以示威严。可是这些断辟残垣位于老翁山西侧,若此处是享殿的废墟,老翁山下这座大墓便是背东朝西。世间帝王陵幕,还没有听说过有如此格局。难道自己想错了,老翁山压根就不是一座大墓? 众人到了此处,眼看着四周的情形,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是以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只是跟着森田忍和几名青衣人一直向前走去。等众人到了空地中央处,森田忍停下了脚步。只见跟随在厉秋风等人四周的青衣人倏然向后退开,围成了一个大圈子,恰好将众人围在中央。只见青衣人个个神情凝重,右手握住了剑柄,似乎随时都要与人厮杀。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等人心下一凛,暗想难道柳生宗岩定下了诡计,要将众人诱到这里剿杀不成?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伸手握住了刀柄和剑柄,戚九双臂贯注内力,只等着厉秋风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杀敌。 萧东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可不想与这些青衣人拼个你死我活,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寻找逃走的道路。胡掌柜等人不懂武功,不过身上也藏了短刀匕首用来防身。眼看着身边五六十名青衣人虎视眈眈,不怀好意,胡掌柜等人也悄悄将手伸进怀里,握住了短刀和匕首的刀柄。 森田忍见众人神情惊慌,知道众人心下惊疑,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各位不必惊慌,此处乃是敝庄通往庄外的秘道。各位光临敝庄之时,已经从这条秘道走过,只不过忘记了罢。” 森田忍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转头看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在下险些忘了,厉少侠和慕容姑娘是自行进庄,并非通过这条秘道。” 厉秋风冷笑道:“那是托森田先生的福。若不是你在王家庄中步步相逼,厉某和慕容姑娘也不会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一时不慎,被柳生宗岩派出的杀手用迷药放倒,待到他们醒来之时,已然身在柳生一族的巢穴之中。至于昏倒之后是如何到了这里,这些人压根不知道。戚九是被倭寇挑中作为操练军士的活靶子,随着几十名民夫一起到了这里。其时他和众民夫头上被倭寇套上了黑布袋子,压根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等到头顶的黑布袋被摘下之时,发现身在一处石屋之中。至于是否是从秘道中钻了出来,戚九心中无法确定。只有王小鱼影影绰绰记得自己确实是从一处洞口钻了出来。可是没等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便被人用布袋套住了脑袋,随后又被人用药物迷昏,压根不晓得出口外是什么情形。她心中暗想,爹爹带我钻进的那条秘道,是咱们王家庄用来对付敌人秘密通道,从爹爹的居室一直通到庄外。森田忍这个老坏蛋却说我和爹爹是从这条秘道中钻了出来,岂不是荒谬之极? 众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厉秋风低头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发觉脚下是一片极为平整的青石地面,青石地面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到有墙壁的根基。他心下暗想,看样子这里原本是一处极大的殿堂,不知道什么原因殿堂倒塌了,只是青石地面和墙壁根基尚在。不晓得倭寇挖掘的通往庄外的秘道,到底藏在何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森田忍右手轻轻一挥,早有两名青衣人抢上前来,在森田忍身前两尺处停下了脚步。只见两名青衣人俯下身子,各自伸出双手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摸索了片刻,随即双手用力向上提起,只听“喀喇”一声闷响,两人已将一块青石板从地上提了起来,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一股寒气从洞内涌了出来。站在附近的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只觉得寒气逼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众人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心下惊疑不定。森田忍双手一拍,口中说道:“秘道内甚是寒冷,不过各位不必惊惧,只要随着在下前行便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洞内的石壁上挂着火把,各位自行取下一支照亮道路。若是石洞内有了什么变故,自然由在下处置,各位不必惊慌。” 厉秋风等人心下暗想,你说得好听。就算有了变故,也是你们想要害死咱们。交给你这个老家伙处置,岂不是授刀柄于人? 森田忍说完之后,冲着两名青衣人点了点头,那两名青衣人躬身施礼,随即一前一后走入洞口。森田忍向着厉秋风等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向洞内走去。 慕容丹砚凑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厉大哥,咱们不晓得秘道内的情形,若是跟着森田老贼走了进去,岂不是危险万分?不如趁着这个老家伙进了秘道,咱们突然动手,将这些青衣人全部杀死,然后将尸体丢进秘道,再将洞口封闭。随后咱们穿过树林和黑藤墙,杀入王家庄,再直奔码头抢回大船,扬帆出海,岂不甚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杀森田忍不难,咱们两人冲去码头,想来这些人也拦不住。不过要将王姑娘、王庄主等人全都平安无事地带走,势比登天还难。何况柳生老贼到底将船藏在何处,咱们并不知晓。若是冒冒失失地冲到码头,却找不到大船,岂不是糟糕透顶?”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老贼没有拿到铁箱中的东西,不会轻易对咱们下手。稳妥起见,还是先找到大船,再与柳生老贼决一死战!”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可是见厉秋风心意已决,只好点了点头。此时森田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内,只听他的声音从洞内传了出来:“厉少侠不必担心,以你的身手,若是在下在秘道内捣鬼,你一刀便可取了在下的性命,是以厉少侠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并未答话,只是大步走到洞口,只见洞口有一道石阶,直向洞内延伸。目力所及之处,可以看到洞内有火把的光亮。厉秋风右手握着刀柄,缓缓走进了密道。借着洞口射入的光亮,只见秘道左右两侧的石壁上确实插着许多火把,此时都已点燃。厉秋风伸手取下一支火把,直向洞底走去。慕容丹砚和戚九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心下都是万分警惕,一个右手握紧了剑柄,别一个则是攥紧了拳头,若是有人偷袭,便要全力搏杀。 厉秋风加快了脚步,转眼之间距离森田忍等人已不过数尺,这才放慢了脚步。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形,只见这条秘道宽约六七尺,石壁凸凹不平,显然是天生的石洞,被人略加修整,成了一条地下通道。从洞口向下走了五十余级石阶之后,双脚终于踏上了平地。脚下这条石路还算平整,一直向前延伸。站在洞口时,寒气不断涌出,而走到石阶底部之后,再也感觉不到寒气扑来。 厉秋风初时还在心中计算道路如何曲折延伸,只是走了半柱香工夫之后,秘道蜿蜒曲折,他再也无法判断正在走向何方。只能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在秘道中四处撞击回荡,如同雷鸣一般。厉秋风心下暗想,李奎玖曾经说过,柳生一族的杀手外出办事之时,离开时要套上黑布袋,等到头顶的黑布袋被人摘掉,已是身在刘公祠中。依距离来看,从此处到刘公祠约摸有五六里地。要挖掘如此长的地道,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过从秘道中的情形来看,这条地下通道多半是天生而成,柳生一族只是对它稍加修整罢了。 又走了一柱香工夫,厉秋风越走越是惊愕。因为秘道太过曲折,有时明明是向前走,突然之间又兜了一个大圈子,竟然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只不过走了一段路之后,秘道又向另一个方向转去。如此一来,众人仿佛是在迷宫中大兜圈子,要想计算出前行的方向,势必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剑柄,一双眼睛不住向左右瞟去,生怕敌人突然冲出来偷袭,心下万分紧张。便在此时,她只觉得右臂一紧,竟然被人紧紧抓住。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正要拔剑向身后刺去,只听王小鱼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慕容姐姐,事情有些不对头啊!” 慕容丹砚听出是王小鱼的声音,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转头望去,火把光亮映照之下,只见王小鱼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拉住了自己的右臂,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慕容丹砚心下一惊,将王小鱼向前轻轻一拽,与自己并肩而立。她一边拉着王小鱼向前走去,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有什么不对么?” 王小鱼一边看着四周的情形,一边低声说道:“当日爹爹带着我从秘道中逃走,我记得那条秘道甚是平整,洞壁都是泥土,上面还有铁铲修整过的痕迹,一看就是有人挖掘而成。可是眼前这条秘道的洞壁都是石头,而且凸凹不平,看上去是天生的石洞,只是有人稍加修整罢了。方才森田忍那个老坏蛋说咱们都是通过这条秘道进入倭寇的老巢,可是我和爹爹走过的那条秘道绝对不是这里。森田忍多半是在骗咱们,不晓得要将咱们带到哪里去!”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一凛。不过她转念一想,王庄主居室中的秘道是为了逃生所用,主持挖掘秘道的十有八九就是森田忍,是以柳生一族对于秘道的情形自然是了如指掌。当日王庄主带着王小鱼逃出王家庄,森田忍自然不会让两人就此逃走,派出柳生一族的杀手埋伏在秘道出口,将王家父女一举擒获。方才森田忍说众人是通过这条秘道被押解到柳生一族的老巢,多半是指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而王家父女所走的秘道,或许并不是这条通道。至于那条秘道的出口到底在何处,王小鱼并不知道。只有问过王庄主,或许才能知晓。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对王小鱼低声说道:“小鱼妹妹,眼下咱们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大船。森田忍这个老家伙确实诡计多端,不过他毕竟要听柳生宗岩的号令。而柳生宗岩一心要拿到船上的东西,一时之间还不会下手害了咱们。这条秘道是不是小鱼妹妹和王伯伯经过的那条已不重要,咱们须得先找到大船,再做计较。” 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越走越是不安。她原本想找王庄主询问清楚,可是走入洞口之时,她虽然拉着王庄主紧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但是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都是一般心思,人人都想离着厉秋风越近越好,是以拼命抢上前来,竟然将王庄主阻挡在后面。王小鱼心下大惊,正想去接应王庄主,却见戚九走在王庄主身边,向着王小鱼挥了挥手,示意有他保护王庄主,王小鱼不必担心。王小鱼知道戚九虽然年轻,不过武功极高,心思又十分缜密,有他守在王庄主身边,定然不会让人伤害了王庄主,这才放下心来。此时要想和王庄主说话,两人却相距了五六丈远,中间又隔着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王小鱼无奈之下,只得随着慕容丹砚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又走了一柱香工夫,厉秋风心下暗想,进入洞口之后,走了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这条秘道曲折蜿蜒,此时早已无法判断正走向何方。不过依照常理猜测,只需半个多时辰,应该已经到了刘公祠。可是走在前面的森田忍却压根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仍然和几名青衣人举着火把,快步向前走去。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条秘道的出口难道并不在刘公祠,而是一直通到海岸不成?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众人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厉秋风心想就算这条秘道一直通到海岸,此时也应该到了尽头。可是森田忍兀自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难不成此人另有所图?念及此处,厉秋风左手高举火把,正要与森田忍说话,忽然感觉一股寒气直逼了过来,心下不由悚然一惊。他生怕森田忍要对众人下毒手,倏然停下了脚步,只听“呛啷”一声响,厉秋风已然拔出了长刀。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在厉秋风身后,见他突然停步拔刀,便也纷纷拔出了长剑。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只要一动上手,自己先一剑将森田忍刺死,以雪心中之恨。 萧东和张实走在二女身后,虽然看不清楚厉秋风有何举动,不过眼看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拔出长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两人心下登时大惊。张实右手从怀中摸出短刀横在胸前,萧东反手拔出长剑,向后退了一步,将张实让到了身前。张实心下一凛,暗骂萧东无耻,急忙也向后退。只不过他没有练过武艺,不似萧东下盘沉稳。如此慌张后退,却忘记了罗掌柜站在自己身后。只听罗掌柜惨叫了一声,却是张实仓皇后退之时,右脚狠狠地踩到了罗掌柜的脚背上,疼得他险些跳了起来。胡掌柜等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听罗掌柜叫得凄惨,知道事情有变,纷纷停下脚步,伸手拔出兵器,背心抵住石壁,以防倭寇袭击。 从厉秋风停步拔刀,到众人纷纷躲到石壁之下,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胡掌柜等人惊慌之下,不只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口中也是嘶声大叫,秘道内顿时乱成一团。火把上熊熊燃烧的火焰被众人跃动带起的轻风吹拂,登时变得摇晃不定。火焰晃动之下,石壁上人影幢幢,仿佛有无数鬼影正自纵横来去,情形越发诡异起来。 厉秋风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寒气越来越凌厉,不晓得森田忍用了什么手段,心下惊疑不定。他正想挥刀向前,斩杀掉几名青衣人,再将森田忍或擒或杀,却见森田忍已然推开挡在面前的几名青衣人,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口中说道:“厉少侠,出了什么事情,为何乱成这副模样?” 厉秋风见森田忍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暗想此人当真了得,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如此平静。此人虽然不懂武艺,不过这份镇静功夫,却是人所难及。厉秋风将长刀横在胸前,沉声说道:“森田先生,咱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就算这条秘道一直通到海岸,此时也该到了。只是你却没有停步的意思,而且前面突然寒气逼人。你到底要将咱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不妨和我说个明白。” 森田忍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少侠,谁与你说过咱们要去海岸?” 森田忍话音方落,不只厉秋风心下一凛,慕容丹砚、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也是心下大惊。众人心下均想,倭寇果然是在戏弄咱们!他们压根就不想放咱们离开,只是故意将咱们骗到这条秘道中。此处如此狭窄,即便倭寇不用机关消息来害死咱们,只须将秘道两端堵死,到时乱箭其发,非得将咱们尽数射死不可。 念及此处,人人脸色大变。萧东心下暗想,都是姓厉的小子自作主张,要和柳生老贼谈什么买卖,结果被森田忍骗到了如此逼仄的死地。眼下倭寇行将动手,须得想个法子逃生才好。 众人各怀心思,个个惊惧不安。厉秋风见森田忍站在自己身前丈许之处,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此时只要自己挥刀向前攻去,即便柳生宗岩亲至,森田忍也决计难逃一死。此人如此托大,难道另有阴谋不成?厉秋风猜不透森田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却也不敢立即动手。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柳生先生说要与咱们做买卖,他要的东西放在大船上。若是不去海边,又怎么能到船上将东西拿来?” 森田忍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厉少侠,你全然错了。大船并不在海边,各位不须担心。至于此处寒气逼人,那是因为咱们就要走到秘道尽头。在下可以向各位保证,你们即将看到的情形,比大海更加让人震惊!” 厉秋风等人越听越是迷糊,不晓得森田忍到底有何阴谋。只是看到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众人心下暗自戒备。只听森田忍接着说道:“再走几十丈,便是这条隧道的尽头,敝庄主人在那里恭候厉少侠和各位贵客。各位一直心存忌惮,担心在下会对各位不利。若是在下真有此意,何必要费这么多工夫?只须在各位刚刚走下石阶之时偷袭,只怕早已就将各位杀掉了。” 众人听森田忍侃侃而谈,虽然心下恼怒,却也知道他说得不错,是以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反驳。只听森田忍接着说道:“何况在下不懂武艺,走在厉少侠身前不远处。厉少侠武功绝伦,若是想要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在下若是要害死各位,何必甘冒奇险,走在厉少侠身前?” 厉秋风心想此人面对如此危局,仍然不失冷静,确是一个棘手人物。念及此处,厉秋风略一沉吟,口中说道:“既然你说柳生先生就在前面等候,咱们也不必在此处多做耽搁。还是赶紧走到秘道尽头,与柳生先生会合为好。” 森田忍点了点头,又带着众人向前走去。只是越向前走,寒气就越发冰冷刺骨。走出二十余丈之后,王小鱼身子单薄,又没有练过内功,已被冻得身子颤抖,两排牙齿不住撞击,发出“格格”之声。慕容丹砚急忙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还记得十段锦的法门么?先吸一口气,缓缓送入丹田,再将气息自丹田升腾而起,经胸口膻中穴,分至左右肩井穴,最后一直送至手心劳宫穴。 慕容丹砚虽然传给王小鱼十段锦心法,可是这套吐纳功夫只是养生之术,压根就不是内功心法。不过若是吐纳气息得法,却也能够使得修习者通体舒泰。王小鱼依法施为,果然感觉一道热乎乎的气息自丹田升起,直向四肢百骸中散去。如此一来,虽然寒气越来越浓,王小鱼却已不似方才那般缩成一团。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全神戒备,每一步都看准了前面几名青衣人落脚之处,亦步亦趋地向前走去。眼看着又走了数十步,只见前方不远处竟然透过了一片光亮。厉秋风心下一凛,一边走一边凝神向前望去,只见前方越来越亮,十有八九已到了秘道出口。 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森田忍竟然没有捣鬼,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只不过越是接近洞口就越不能马虎,因为此时往往失去戒备,极易中了敌人的圈套。 片刻之后,走在厉秋风前面的几名青衣人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向左右分开,倚靠在两侧的石壁上,为厉秋风让出了一条通道。厉秋风定睛望去,前方不远处便是洞口。森田忍站在洞口,向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紧刀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等到厉秋风走出了洞口,不由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森田忍站在一旁,似乎早就料到厉秋风会惊讶如斯,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片刻之后,慕容丹砚、王小鱼、萧东、张实等人鱼贯而出。只不过众人看到眼前的情形,也和厉秋风一样,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目瞪口呆。张实更是不断揉搓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说道:“我、我这不是在做梦罢?!” 只见洞口外面是一处不大的岩石平台,平台尽头便是一大片水面,方圆足有十余里。四周是灰色的石壁,高达百余丈。顶端呈圆形,却有一个圆形开口,仰头望去,似乎只有拳头大小。阳光自圆孔射入,洒在水面上,散射出无数道金光。站在平台上望去,这座巨大的石洞如同一个两头窄、中间宽、里面装了半罐水的罐子,若是没有亲眼看到,实在难以相信秘道的尽头竟然另有天地。 更让众人吃惊的是眼前这片水面的中央有一座孤峰,撑空天柱般自水面直刺向空中,顶端几乎与石棚顶平齐。而在孤峰周围,此时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眼望去,足有七八十只。 众人站在平台之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这处石洞虽然大得惊人,不过水面平静,波澜不惊,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让人心慌意乱。众人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天造地设的奇妙石窟,心下俱都惊骇之极。 厉秋风右手握紧刀柄,心下暗想,虎头岩山腹中空,规模已是不小。只不过其间多有山岩怪石,没有眼前这座石窟空旷。这片水面看似平静,不过池水绿到了极处,一眼望去不晓得深浅如何,让人心生恐惧。这座石窟如此规模,绝对不是人力所能挖掘,多半是天生的地下石洞,机缘巧合之下,被柳生一族发现,做了他们的巢穴。 众人正自惊愕之时,只听森田忍笑道:“各位贵客,在下没有说错罢?敝庄主人特意选了这里来与厉少侠和各位掌柜做买卖,只要一切顺利,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位便可离开辽东了。” 森田忍说完之后,右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青衣人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随即向空中一挥,只听“嗤”的一声厉响,一道火焰自他手中直飞向空中,约摸飞出了五六丈高,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火焰在空中炸开,如同盛开了一朵五颜六色的巨大花朵,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水面。 借着火焰炸开时散放的光亮,只见这座石洞四周的石壁自上至下颇为光滑,远处石壁上还有几条粗细不一的瀑布,沿着石壁倾泄而下。只不过离得远了,听不到半点溪水砸落水面的声音。只是水面碧波湛湛,深竟莫测,越看越让人惊心动魄。似乎有什么怪物藏在水中,随时都能突然蹿出,伸出利爪将众人拖入无底深渊之中。 片刻之后,空中那朵大花渐渐消散,四周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厉秋风等人心下雪亮,知道青衣人发射的并非是寻常焰火,而是柳生一族杀手互通消息的信号,心下暗自戒备。过了片刻,慕容丹砚轻轻扯了扯厉秋风右臂衣袖,指着远处的孤峰低声说道:“厉大哥,那边有一只船似乎正在活动。” 厉秋风已然发现孤峰下的船队之中,有一只船正在缓缓驶出。还没等他说话,忽听秦老五惊道:“那、那不是我的船吗?!” 秦老五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推开站在他身前的胡掌柜和罗掌柜,拼命挤到平台边缘,双手攥紧了拳头,颤声说道:“天可怜见!总算让老子又见到了大船!” 张实见秦老五全身颤抖,双脚站在平台边缘,生怕他一时激动,失足坠入水中,急忙伸手扯住了他腰间的带子,一边用力向后拉拽,一边低声说道:“老五,小心脚下!” 秦老五不情愿地向后退了两步,兀自眼巴巴地盯着那只大船。厉秋风、萧东、胡掌柜等人自然识得这只大船,此刻见它突然出现,心下都是疑云大起。厉秋风心下暗想,此时咱们十有八九是在地下石窟之中,这些船怎么会跑到石洞来了?难道世上真有什么鬼神,能够将船从海上拖到地下不成? 只见大船升起了三只巨帆,直向众人站立的平台驶了过来。胡掌柜转头对秦老五说道:“老五,你这次可赚大发了。看见没有?断裂的桅杆修好了不说,还给你多加了一根桅杆。三只巨帆俱都升起,船开得越发快了。咱们若是能坐大船回转宁波,一定要比来时快多了。” 秦老五心下对胡掌柜等人颇为不屑,不过表面上还说得过去。此时他心中惊喜,听胡掌柜话里话外透着讥讽,却也并不生气,只是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这是托胡掌柜的福了。哈哈,哈哈。” 眼看着大船越来越近,片刻之后,距离平台只有十余丈。只见船头上高高矮矮站了数人,为首那人身子瘦长,不是柳生宗岩是谁?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终于现身,心下暗自戒备。王小鱼倒是一脸兴奋,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冲着王小鱼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千万不可莽撞!咱们只看厉大哥的眼色行事,绝对不可自作主张。否则胡乱动起手来,坏了大事,可就大大不妙了。”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不再缠着慕容丹砚说话,而是悄悄走到站在众人身后的王员外身边,低声说道:“爹爹,一会儿若是动手打架,你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待女儿杀了王……森田忍这个老坏蛋之后,再带着爹爹杀出去!” 第一千六百章 众人在老翁山前走入秘道之时,洞内风势甚大。可是走到石阶底部之后,寒风反倒消失了。直到走进这座巨大的石洞之后,再也没有寒风吹来。只是众人站在平台之上,眼看着大船的三只巨帆吃饱了风,推动大船快速向平台靠近,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秦老五站在平台边缘,先是将右手伸在空中,五指张开,悬停了片刻,这才将手收了回来,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见了鬼了。洞里压根没有风,船帆为何会吃得如此满了,难道有鬼吹动大船不成?”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暗想虎头岩下静心寺中虽然也是怪事不断,不过大多都是姚广孝使出的幻术,只要不被那些障眼法瞒过,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眼前这座巨大的山洞乃是天造地设而成,柳生宗岩在这里经营的年头不少,不知道布设了多少杀人机关。与柳生宗岩生死相搏,原本已经没有什么胜算,再加上此处的地形地势全被柳生宗岩利用,要想逃生势比登天还难。至于说挫败倭寇的阴谋,更是痴人说梦了。 厉秋风越想越是懊恼。他原本以为要与柳生宗岩交易,必定是在大船之上,而大船只能停泊于海岸附近。到时将柳生宗岩骗到船上,自己与戚九缠住柳生宗岩,秦老五便可带领船夫开动大船,扬帆出海。到了那时,柳生宗岩武功再高,在大船上也是独木难支。而岸上的倭寇只能干瞪眼,总不能全都拥到大船上帮助柳生宗岩对付自己罢?只要大船到了海上,自己一方便有五成胜算。可是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柳生一族的老巢之中,竟然有如此一座规模大到让人不敢相信的石洞。石洞中这片水面,看上去方圆几达十余里,容纳二三百只大船也不在话下。不晓得柳生宗岩使出了什么手段,竟然将这么多船尽数弄到了石洞中。如此一来,自己的算计尽数落空,局势已被柳生宗岩掌控。与这个老狐狸相比,自己差得实在太远了。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大船已到了平台之外两三丈处。只听“扑通”一声巨响,船尾溅起了一片水花。却是船上有人将铁锚掷入水中,大船登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三只巨帆先后落下,一名黑甲武士走到船头,右手舞动一根手臂粗细的绳子,只听“嗖”的一声响,绳子脱手飞出,绳头正套在平台边缘一根凸出的石柱上。此时甲板上又走出来两名黑甲武士,三人拉动绳子,大绳缓缓向平台靠近了两丈余,这才停了下来。几名黑甲武士抬来两块长丈许、宽三尺的木板,从船头搭到了平台上。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看着这几名黑甲武士,心下俱都是一凛。三人识得这些武士的黑色甲胄,知道他们正是那晚在老翁山前与三人激战的倭寇军士。 柳生宗岩双手负在背后,嘴角上挑,露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厉少侠,萧大人,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从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个黑影。厉秋风心下一惊,凝神望去,只见这人头戴黑盔,身穿黑甲,头盔左右两端各伸出一只角来,脸上还戴着狰狞的面具。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识得此人,正是前晚在老翁山前操练军士的那员倭寇大将。 这人腰间插着一长一短两柄乌鞘长刀,站在柳生宗岩身边。从他面具上的两个黑色眼洞之中,可以看到他的眼珠正在咕噜咕噜乱转。萧东等人没有见过此人,见他打扮得如此阴森恐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三步。 柳生宗岩笑道:“厉少侠,慕容姑娘,前晚两位和这位将军一场误会,还请不要见怪。老夫原本打算昨日请这位将军一同赴宴,为大伙解开误会。只不过将军有要事在身,没能赴宴。今日机缘巧合,与各位在此相见,老夫正好为各位引见。”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转头看了黑甲将军一眼,这才指着厉秋风说道:“这位少年英雄姓厉,乃是锦衣卫百户。别看他年纪轻轻,武功已然登峰造极,江湖之中少有人敌。假以时日,必定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当世年轻一代的高手之中,也只有江南慕容山庄第一高手慕容丹青可以与之争锋。”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推崇自己,心下暗想这个老狐狸送了许多高帽给我,多半不怀好意。须得防备他口蜜腹剑,猝然出手杀人。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这位厉少侠不只武艺高强,而且颇有智计。实不相瞒,老夫在他手下连遭挫败。若不是他与老夫相抗,只怕老夫早已打进了北京城,扶助正德皇帝的嫡子登基坐殿了。厉少侠是当今嘉靖皇帝第一亲信陆炳陆大人、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的心腹爱将。日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萧东虽然已经知道厉秋风是锦衣卫百户,对他心存敬畏,可是没有想到此人还是陆炳、阳震中的心腹,心下惊愕之极。他知道陆炳和阳震中都是当今嘉靖皇帝的藩邸旧人,虽然并未入阁,人人都知道他们是皇帝的亲信,即便是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也绝对不敢得罪陆、阳二人。萧东越想越是害怕,脸色惨白,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厉秋风心想自己叛离锦衣卫,阳震中虽然并未擒杀自己,但是未必存着什么好心,多半是要利用自己对付柳生宗岩。陆炳深藏不露,自己对此人并不熟悉。不过阳震中心思缜密,智计深远,此人不只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说话办事举重若轻,处事果断,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自己最多只是阳震中手中的一枚棋子,绝对称不上什么亲信。只不过当此危急关头,厉秋风也懒得辩解,是以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厉秋风只是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那名黑甲将军见柳生宗岩对厉秋风如此推重,似乎颇为惊讶,将面孔转向了厉秋风,面具后的眼珠滴溜溜直转,上上下下打量了厉秋风一番,却并没有说话。 柳生宗岩又指着慕容丹砚说道:“这位姑娘的来历更是了不起。她是天下第一剑客、江南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秋水先生的爱女。老夫生平一向倨傲,天下英雄无数,可是能被老夫看得起的却没有几个。不过老夫对慕容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慕容姑娘既然是慕容先生的爱女,老夫自当刮目相看。”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王小鱼站在慕容丹砚身边,听柳生宗岩如此推崇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早就知道慕容姐姐来历不凡,定然是师出名门。可是我向她打听了几次,她要么笑而不答,要么随意搪塞几句。想不到她的父亲如此了不起,竟然是天下第一剑客!不知道慕容姐姐前世做了什么大好事,自己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中意的爱侣厉大侠又是年轻一代中了不起的少年英雄。我须得与慕容姐姐好生相处,若是她肯引见,容我拜见慕容秋水老先生,请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武功剑术定然大进,再也不怕敌人暗地里对付我爹爹了! 若是放在半年之前,有人如此夸赞、推崇自己,慕容丹砚一定心花怒放,得意之极。可是经过了许多江湖风波,她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少女。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柳生老贼对厉大哥大拍马屁,又给我灌了许多迷魂汤,无非是要迷惑咱们,让咱们疏忽大意,他好暗地里下手对付咱们。哼,这些废话我才不要听,看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罢! 站在柳生宗岩身边的黑甲将军只是瞥了慕容丹砚一眼,仍然盯着厉秋风,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柳生宗岩笑道:“至于其余各位,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今日齐聚东辽县,是给我柳生一族极大的面子。厉少侠,慕容姑娘,各位掌柜,这位将军的来头却也不小。他是咱们扶桑国的皇族,名叫独孤雪,是扶桑国出名的勇将,各位不妨与他多亲近亲近。”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只听戚九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独孤是中原姓氏。难道你们扶桑国的皇帝是咱们汉人不成?” 柳生宗岩微微一笑,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这位少侠说得对,可是也不全对。独孤是中土流传下来的姓氏不假,不过却不是汉人的姓氏。老夫熟读史书,记得这一姓氏起源于北魏拓跋氏称帝之时,是北魏国内有名的大贵族。后来隋文帝杨坚娶了独孤氏的小姐独孤伽罗,得独孤氏助力甚多,这才能登上帝位。后来大唐兴起,隋朝灭亡。独孤氏的一支逃出中原,避祸海外,一直漂流到了扶桑国。其中一位女子机缘巧合之下,嫁给了扶桑国国主。这位独孤将军是独孤皇后的后代,自然是咱们扶桑国的皇族。”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一双眼睛在戚九面孔上转了转,尽是嘲讽之意。 众人没有想到柳生宗岩身为扶桑人,对中土事情竟然如此熟悉,这番话说了出来,让在场的众人有些羞愧。王小鱼心中埋怨戚九丢了汉人的脸,忍不住转头瞪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不懂就不要跳出来丢人,免得让这些倭寇嘲笑咱们愚蠢无知!” 戚九却是面色如常,抬头看着洋洋得意地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沉声说道:“以前我听人说过,隋唐之时,扶桑人原本觊觎中原,妄想大举西征,一统天下。只是扶桑国的军队在白江口遇到大唐水师,虽然兵将数倍于唐军,战船也比唐军水师多出不少,可是双方激战一场,扶桑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大唐水师几乎没有多少损失。白江口大战之后,扶桑国视大唐为神明,从此卑躬屈膝,每年都要派出使者到中原朝供,甘心情愿做大唐的奴才。是以史书上说,扶桑人天性奸诈,一向只拜豪强,最喜恃强凌弱。扶桑国的贵族、大臣和将军崇拜大唐,以粗通汉话为荣,要想做大官,须得会写汉字,懂得汉人的礼节。” 戚九说到这里,眼看着柳生宗岩的脸色变得铁青,接着说道:“柳生先生方才说起独孤姓氏的来历,颇有些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之感,想来是因为读过几部汉人书籍,得了汉人士子的教诲,这才自视甚高。只可惜蛮夷就是蛮夷,岂能尽知我汉人典籍的奥秘所在?就拿独孤这一姓氏来说,虽然有人说它来源于北魏鲜卑贵族,其实乃是汉人易姓而来。独孤氏的祖先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英雄,柳生先生,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柳生宗岩被戚九驳斥,面上无光,颇有些恼羞成怒。只不过事实确实如戚九所说,自从白江口一战之后,扶桑人对大唐怕得要死,生怕唐朝皇帝兴兵东征,报复扶桑。只是唐朝鼎盛之时,对远在万里海外的扶桑国压根看不上眼,并无出兵灭此朝食之意。扶桑国被大唐打得怕了,恭恭敬敬地派出使臣到中原朝供。那些使者看到大唐风华,深深为之折服。许多使者到了中原之后,再也不想重返故国,甘愿在大唐了此一生。而那些回到扶桑的使者,或者著书,或者言传,将大唐的种种事情传到了扶桑。从此扶桑国的国王、贵族、大臣、将军,乃至僧侣、百姓,对中原上国极为尊敬,以懂得汉话、会读汉书为荣。 柳生宗岩学成武艺之后,用毒药害死了柳宗岩。他不只要做武功天下第一人,而且还一心想着仕途发达,登阁拜相。柳生宗岩到了扶桑国京城之后,才知道要到朝廷做官,须得会说汉话,能读汉文,若是能以汉字书写汉诗,便会得到国王、贵族的喜爱和尊敬,出将入相也不是难事。柳生宗岩随柳宗岩修习武艺之时,虽然学会一些汉话,也会写几个汉字,不过对于汉文典籍,却是所知不多。为了能够在扶桑国朝廷做大官,柳生宗岩又请了精通汉文的僧人教自己写汉字,读汉文,颇下了一番苦功。 须知汉书典籍,最有教诲之功。柳生宗岩读书习字,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懂得了一些礼仪廉耻,不似寻常扶桑人那般愚蠢。只不过这人天性太坏,可以说是坏透了腔,即便孔夫子他老人家亲自来教,只怕也教不好他。不过柳生宗岩虽然没有变成好人,却也知道读书写字的好处,而且多少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此时听戚九问起,他自然而然地脱口说道:“愿闻其详。”只不过话一出口,他心下大为后悔,自感在戚九面前太过示弱,心下暗想,你这小子竟敢戏弄老夫,等老夫拿到铁箱中的东西之后,非得将你这小贼碎尸万段不可!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众人都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如此谦卑,心下都有些惊讶莫名。戚九好似早已料到柳生宗岩会如此说话,倒并不吃惊。只见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柳生先生想要求教,戚某就教你一个乖。独孤姓氏,其实来源于汉光武帝刘秀。昔年王莽篡汉,光武帝刘秀随同兄长刘玄等人起兵,一心要光复汉室。后来光武中兴,延续了大汉近二百年国祚。光武帝之子刘辅的裔孙刘进伯做了度辽将军,奉朝廷之命出兵攻打匈奴。不料匈奴势大,刘进伯带兵轻进,中了匈奴人的埋伏,战败被俘,囚禁于独山之下。刘进伯以为自己为皇帝后裔,却败于匈奴之手,实在无颜再见祖先,更耻于以皇族后裔的身份做匈奴的阶下囚。是以他弃了刘姓,在大草原上隐居了下来。 “匈奴人虽然与扶桑人一样野蛮无耻,不过对于中原上国都是十分尊敬。虽然刘进伯做了俘虏,匈奴人对他仍然十分谦和,不只没有杀他,还给了他牛羊牲畜。更有匈奴贵族对刘进伯极为敬重,不只送给他金银布帛,还将女儿嫁给了他。”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柳生宗岩和独孤雪一眼,接着说道:“想我中原汉人,读书明理,讲究天道人伦,即便一时沦落,终有东山再起那一日。正因为如此,如匈奴、突厥等蛮人,虽然一时逞凶,骚扰中原,最后仍然被汉人征服驱逐。那些对中原虎视眈眈的狂徒,往往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刘进伯虽然在大草原上衣食无忧,不过背弃了祖宗姓氏,无一日不悔恨心痛,最终郁郁而终。他的子孙后代却在草原上日益强盛,成为匈奴一支强大的势力。刘进伯的儿子名为尸利,做了单于,后来被封为谷蠡王,在大草原上名重一时。虽然匈奴内乱不断,最终四分五列,不过刘进伯这一支始终没有被灭。后来为了避祸,又为了纪念刘进伯被囚禁于独山的往事,他的子孙便将部落的名称定为独孤部。独孤部传至六世孙罗辰时,独孤部随北魏孝文帝迁居洛阳,遂为河南人,以其部落名命名姓氏,称为独孤氏。独孤一族为当时鲜卑贵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族中出了许多名臣大将。柳生先生,你记住了没有?” 柳生宗岩在众人面前大掉书袋,一是打算折辱眼前这些中原武夫和不学无术的财主,二是为了在独孤雪面前卖弄自己的学识。他要在扶桑国夺权,便要与独孤雪这等与皇室关系极深的贵族结盟。若是自己以学识打动独孤雪,对两人缔结盟约有极大的好处。只不过柳生宗岩没有想到戚九这样一个衣衫相貌普普通通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学识,将自己所说之事尽数驳斥,使得自己不只没有大放异彩,反倒弄了一个灰头土脸。柳生宗岩生性狠毒,虽然对厉秋风有些顾忌,不过并未将戚九放在眼中。此时杀心一起,便想倏然出手杀掉戚九。但是他先前将话说得满了,若是此时翻脸,出手杀了戚九,在独孤雪面前未免大丢面子。何况铁箱中的东西还没有弄到手,也不能立时与厉秋风等人大打出手。是以柳生宗岩强忍胸中怒气,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老夫原本以为厉少侠已经是了不起的少年英雄,想不到各位之中藏龙卧虎,还有这样一位贤者蛰伏。以见识而论,这位少侠似乎还在厉少侠之上。” 厉秋风和戚九都是性子沉稳之人,听柳生宗岩这句话暗含挑拨之意,生怕对方中计,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只是两人目光一碰,便已明白对方的心意,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被柳生宗岩挑拨之语欺骗,这才放下心来。 王小鱼原本对戚九极为轻视,后来知道此人武功不弱,虽然有些吃惊,不过对他并不怎么看重。直到方才戚九侃侃而谈,将柳生宗岩驳斥得面色大变,再也不敢还嘴,王小鱼也是心中极为佩服,暗想没有料到此人年纪虽轻,已然练成了一身高超武艺。更难得的是他见识独到,读书不少,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少年英雄。柳生老贼虽然狂妄奸诈,但是他说戚九的见识超过了厉大侠,虽然有失偏颇,不过两人一时瑜亮,倒也不是假的。 念及此处,王小鱼不由望向了戚九。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正自看着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王小鱼心下暗想,以前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他。这个家伙虽然衣衫破烂,面孔脏兮兮的,可是仔细观看,却是鼻直口阔,面目俊郎。若是梳洗打扮一番,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英俊少年。 戚九背对着王小鱼,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不过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正在热辣辣地盯着自己,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他与王小鱼目光一撞,不由悚然一惊,暗想这个刁蛮的大小姐为何如此古怪的盯着自己,难不成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戚九正在思忖之际,忽听船上有人说道:“今日又不是到此谈论诗词歌赋,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趁早办正事是正经。大伙办完事情之后,咱们一拍两散,彼此不再提防忌惮,总胜过在这里唇枪舌剑,说些无聊的话强罢?” 戚九听到此人说话,心下一凛,哪里还顾得上再看王小鱼,急忙转头向船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独孤雪。戚九心下暗想,怎么到了辽东之后,遇到的倭寇都会说汉话,而且汉话说得还如此之好? 厉秋风沉声说道:“独孤将军此言差矣。咱们到了这里之后,一直等着柳生先生请咱们上船交易。可是柳生先生站在船上,居高临下,只是得意洋洋地和咱们大掉书袋,丝毫没有请咱们上船的意思。说句实话,厉某也盼着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免得在这里拖延下去。一旦柳生先生改了主意,要对咱们下毒手,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独孤雪被厉秋风抢白了几句,一时之间无法反驳,只得默然不语。柳生宗岩脸色铁青,将身子一侧,盯着厉秋风道:“厉少侠,慕容姑娘,萧大人,各位请上船罢。”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萧东、胡掌柜等人一心想要拿了银子立时离开东辽县,是以听厉秋风、戚九和柳生宗岩唇枪舌剑,心下已是老大不耐烦,暗想这两个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眼下已是生死攸关之时,还和柳生宗岩扯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待到柳生宗岩请众人上船,萧东等人才松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厉秋风,只等他当先上船,众人便也跟了上去。 想不到厉秋风一动不动,兀自站在平台边缘,抬头看着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咱们交情归交情,不过既然是做买卖,自然是先小人,后君子。昨日咱们已经说好了银子的数目,柳生先生也是满口答应。眼下东西就在船上,只要咱们上船之后,柳生宗岩就能将东西拿到手。不过柳生先生答应过给咱们的银子放在哪里,能否让咱们先瞧上一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先生不要多心,厉某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江湖规矩还是要讲的。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柳生先生不要见怪。” 柳生宗岩心下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恨不能一剑将他刺死。只不过东西还没拿到手,他只得强忍怒气,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老夫既然答应了厉少侠,自然不会食言。银子已然放到了船上,厉公子和各位上船一看便知。” 萧东、胡掌柜等人见厉秋风另生枝节,心下暗骂他多事。又怕柳生宗岩翻脸,此刻身在绝地,不免被倭寇害了性命。可是众人没想到柳生宗岩竟然没有翻脸,还说银子已经放在船上。萧东等人心下暗想,此时身在龙潭虎穴,就算拿不到银子,能逃得一条性命就好。只要上了大船,便有逃生的机会。留在岸上,若是倭寇设有伏兵,到时一拥而上,非将众人乱刃分尸不可。既然这个老鬼子已经让咱们上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厉秋风仍然一动不动,沉声说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劳烦柳生先生差人将银子先抬到岸上,咱们验过之后,再抬上大船不迟……” 厉秋风话未说完,只见柳生宗岩脸色一变,森然说道:“厉少侠,敢情你是故意消遣老夫,压根不想与老夫做这笔买卖,是也不是?!” 萧东、胡掌柜等人痛恨厉秋风婆婆妈妈,横生枝节,拖延众人逃生的机会。王小鱼和张实、秦老五虽然站在厉秋风一边,可是见他胡说八道,不肯上船,心下也是十分不解。暗想出发之前,厉秋风还叮嘱众人一定要想法子登上大船,再与倭寇周旋。可是眼下柳生宗岩已经答允众人上船,厉秋风却推三阻四,岂不是太过奇怪? 厉秋风原本打算上船之后,立时扬帆出海,脱离了倭寇大队人马的追杀。到了那时,船上只有柳生宗岩和他的几名亲信手下,自己与戚九、慕容丹砚、萧东联手与他斗上一斗,就算不能取胜,也足以自保,十有八九能逼迫柳生宗岩跳海逃走。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柳生一族的老巢中竟然有如此规模庞大的石洞,更没有想到大船已被柳生宗岩弄到石洞之中。如此一来,就算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等人上了大船,想要将柳生宗岩和倭寇隔开已不可能,扬帆出海的打算更是成了泡影。此时虽然只有柳生宗岩和独狐雪等七八个人站在大船上,可是一旦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偷袭柳生宗岩,岸上的柳生一族的杀手势必蜂拥而上。到了那时,就算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能够自保,但是王家父女、张实、秦老五等人必然无幸。事情有了如此变化,厉秋风虽然不能说是方寸大乱,仓促之间也拿不定主意。无奈之下,他只好尽力拖延,想尽办法暂时留在岸上,心中苦思脱身之计。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此言差矣。眼下柳生先生是主人,咱们是客人,局势尽在柳生先生掌握之中。除非厉某不想活了,否则怎么敢消遣柳生先生?只不过生意场上无父子,此事关系重大,厉某看不到银子,心中总是有些不安,还请柳生先生体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厉某巴不得立时拿了银子就走。若是柳生先生不想横生枝节,还是劳烦你下令将银子搬了下来。咱们验过之后,若是没有什么差错,一定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你便是。” 柳生宗岩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左手拄着油布伞,右手按在伞柄之上。在场的诸人之中,只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曾经与柳生宗岩交过手,知道他手中的油布伞是一件杀人利器,端得是厉害之极,是以心下暗自戒备。萧东、胡掌柜等人却在心中埋怨厉秋风不该横生枝节,惹出麻烦。眼看着柳生宗岩怒气冲冲的模样,随时都会下令船上船下的倭寇围攻过来,是以人人心下都是惊惧不安。 过了片刻,只听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右手缓缓离开伞柄,捻着颏下几缕胡须,口中说道:“好,不愧是阳震中亲手调教出来的高手,临危不乱,镇静自若。老夫手下若是也有一位能与厉少侠比肩之人,也不必灰头土脸,处处受制了。”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没有翻脸,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此言差矣。这十余年间,柳生先生纵横天下,杀害了无数中原武林豪杰,令武林各大帮派闻之色变。我听说柳生先生原本困居于扶桑国一个荒凉的渔村之中,仗着天资聪明,再加上善于使用阴谋诡计,在扶桑国闯下了赫赫威名。虽说后来仕途蹉跎,如丧家之犬逃入大明,不过屡败屡战,这份心气儿着实让人佩服。柳生先生的手下,如森田父子、飞花逐月,都可以说是毒如蛇蝎的人物,厉某甘拜下风。何况先生手下还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师柳生旦马守,更是令厉某坐卧不安。以厉某来看,这位柳生旦马守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居于幕后,却将厉某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份智计,即便是与诸葛武侯相比,只怕也不遑多让。厉某此行若是缘悭一面,见不到这位柳生旦马守先生,实在是有入宝山而空手归之遗憾。”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厉秋风初时发觉柳生一族在东辽县兴风作浪,还以为是柳生宗岩在背后指使。后来才知道柳生宗岩十余年前便带领柳生一族的子弟入关,其后极少返回辽东。只不过柳生宗岩虽然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夺了大明江山,自己登基做皇帝,可是时运不济,每次都为他人做嫁衣。他最初带到关内的手下都是柳生一族中最杰出的子弟,如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等人,无一不是以一当百的高手。只是柳生宗岩连遭挫败,手下高手死伤殆尽,逼得他不得不隐藏行迹,以图东山再起。而柳生宗岩之所以能够屡败屡战,没有倾覆之危,便是因为他带领族人入关之后,留下柳生旦马守坐镇老巢,为柳生宗岩补充人手和钱财,使得柳生宗岩在大败之后,仍然能够在中原兴风作浪。对于柳生宗岩来说,柳生旦马守就是他的萧何。若是没有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师,柳生宗岩早就没了退路,哪里还能东山再起? 后来柳生宗岩现身,厉秋风发觉柳生宗岩虽然对柳生旦马守甚是倚重,不过对他又极为忌惮。自己在柳生宗岩面前提到柳生旦马守之时,柳生宗岩虽然面色如常,可是目光中却露出了一丝恨意。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跟随南镇抚司的审案高手判案甚多,学会了许多察言观色的本领,是以从柳生宗岩的目光和言行之间,认定柳生宗岩对柳生旦马守心存嫉妒。他想起师父说过,那些一心想做皇帝之人,虽然善于用人,不过对于手下的杰出人物,却是极为忌惮。一旦夺取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屠戮功臣。昔年萧何坐镇汉中,为刘邦源源不断地送去军粮、士卒,补充刘邦大军的损耗,被视为刘邦夺取天下最大的功臣。可是刘邦登基之后,亲自带兵在外征战之时,每逢京城的使者来到军中,他都会询问使者“丞相近日在做什么”。使者不知道刘邦的话中暗藏杀机,自然照实禀报,说萧何在京城没日没夜地忙着为皇帝筹集军粮器械和军饷,几乎连家都顾不得回。 使者原本以为自己如此说话,刘邦必定会奖赏萧何,谁料刘邦听了之后,却是一脸阴郁,不置可否。后来萧何的门客打探到这个消息,立刻跑到萧何面前,警告他有灭族之危。萧何自然不肯相信,斥责了门客一通。门客对萧何说道,皇帝带兵远征,关中已在大人掌握之中。你尽心竭力、孜孜不倦地做事,百姓越来越爱戴你,可是置皇帝于何地?皇帝明面上多次向使者询问大人在干什么,暗地里在京城还不知道派了多少眼线盯着大人。别的不说,大人的府里就有许多皇帝派出的鹰犬。皇帝这么做,是害怕他率领大军出征,大人若是趁机夺了京城,大汉天下就此易主。为大人及子孙后代着想,大人为什么不多买一些田地,用低价赊借,巧取豪夺来败坏自己的名声呢?只有这样做,皇帝才会安心。萧何听从了门客的主意,在京城周边谋取田地,建造私宅,弄得民怨沸腾。可是刘邦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却大为高兴,从此放下心来,不再想着谋害萧何。 厉秋风算定了柳生宗岩对柳生旦马守颇为忌惮之后,这才有意挑拨离间,要让柳生一族的两大巨头生了嫌隙,这才对柳生旦马守大加吹捧。果不其然,厉秋风说完之后,只见柳生宗岩脸色一沉,森然说道:“厉少侠,要与你做这笔买卖的是老夫!别人说话,做不得数。”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身后一名黑甲军士小声说了几句扶桑话。黑甲军士躬身施礼,转身便向后舱跑去。过了片刻,只见两名黑甲武士抬着一个大木箱,小心翼翼地走到船头,将木箱放在搭在船头的船板上。此时森田忍带着七八名青衣人挤到平台边缘,有两名青衣人俯下身子按住了船板。船头那两名黑甲军士这才抬着木箱,踩着船板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大船,将木箱放在平台上。 随后几名黑甲军士从大船上又抬下了九个大木箱,尽数摆在平台上。柳生宗岩却不下船,仍然站在船着,盯着厉秋风沉声说道:“厉少侠,银子都在木箱中,你尽可以仔细查看。若是少了一两,老夫赔你一千两!” 萧东、胡掌柜等人看着大木箱,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就连一向沉稳的张实此时也觉得耳热心跳,目光落到大木箱上,再也挪不开了。 厉秋风走到大木箱前,转头对萧东、胡掌柜等人说道:“萧大人,各位掌柜,就请过来查验一番。若是没有什么差错,咱们也好向柳生先生有一个交待。” 厉秋风话音方落,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已经蜂拥而上,每人看准了一个大木箱,恨不能立即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银子抱在怀中。 萧东见自己面前的一个大木箱并没有上锁,伸手将箱盖推开。只见箱子中摆满了银锭子,白光耀眼,刺得他瞬间只得闭上了眼睛。胡掌柜等人见萧东已然动手,再也忍耐不住,便也纷纷将自己面前的大木箱打开。只见箱子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锭子,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可以说是动人心魄。 萧东伸手从箱子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随后将银锭子放回到箱子中,又取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子,然后又仔细查看了半天,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回到箱子中。胡掌柜等人自然也不肯落后,不断从木箱中取出银子查看。罗掌柜最为精细,不只将银子在手中仔细摩挲,为了确认银子不是假货,还取了一锭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柳生宗岩站在船头,眼看着萧东、胡掌柜等人丑态毕露,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他的目光自船下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右手在油布伞的伞柄上轻轻抚摩。森田忍站在平台边缘,抬头看着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心下涌起一阵寒意。他是柳生宗岩多年的部下,对柳生宗岩的性子最为清楚。看到柳生宗岩此时的神情,森田忍知道他已动了杀心。可笑萧东等人就要大祸临头,兀自将银子抓在手中把玩摩挲,真是可悲亦可叹。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厉秋风看着萧东、胡掌柜等人不住将木箱中的银子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心下也颇为鄙夷。只不过当此危急关头,能拖上一刻是一刻,是以他冷眼旁观,却也并未出言阻止。不过他心中念头急转,一直在苦思脱身之计。虽然这座大石洞一定有通往外面的水路,不过仓促之间又到哪里去找?眼下船上有柳生宗岩、独狐雪等十几人,船下的平台上还有森田忍带着的二三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以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四人之力,要对付这些扶桑人已是必败无疑,何况以柳生宗岩的智计,定然会在左近埋伏更多的高手。就算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能逃出去,王小鱼和王员外必定无幸。厉秋风心中想了十几条计策,却没有一条能够保证他能带着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家父女平安逃走。 片刻之后,萧东已经将大木箱中的银子轮换着拿出了十几锭,每一锭银子都被他拿在手中把玩片刻,然后再恋恋不舍得放回大木箱,再取出另一锭来把玩摩挲。胡掌柜等人也和萧东一样,不断将银子从木箱中拿出放进,只不过这几位掌柜的手法要比萧东灵巧得多。到了后来,就连张实也忍耐不住,趁众人没有留意到他,悄悄走到一个大木箱旁边,将银子从木箱中取了出来,不住在手中把玩,眼睛中露出异样的光芒。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忽听身边脚步声响,有人悄悄向他身边靠近。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秦老五悄悄走到他的身边,脸色有些难看。厉秋风心下一怔,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想说给自己。只见秦老五站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兄弟……不不,厉大人,这些银子有古怪,倭寇多半是在戏弄咱们。” 厉秋风心下一惊,看了秦老五一眼,又转头望向正在摆弄银子的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思忖了片刻,这才低声对秦老五说道:“秦五哥,若是这些银子有古怪,或许能瞒过萧大人。不过像张实、胡掌柜等人,无一不是巨商大贾,生平不晓得做了多少大小买卖,过手的银子成千上万。若是他们都看不出这银子有古怪,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秦五哥,你又没去查验这些银子,为何会说银子有古怪?” 秦老五有些仓皇不安,颤声说道:“厉大人说得是,小人确实没有去查验银子。张员外,胡掌柜他们都是出了名的大商人,想要在银子上蒙蔽他们,势比登天还难。不过厉大人请看,那些大木箱太大了。箱子上下若是装满了银子,非得摆上三四十层不可。萧大人、张员外、胡掌柜等人虽然个个都是精细人儿,可是他们查验银子,撑死了也只能翻检最上面的三四层银子,下面那些银子他们压根无法拿出来查看。那个倭寇老鬼想来早就想好的蒙混咱们的鬼主意,故意用了这些大木箱来装银子。厉大人,既然银子有古怪,船上的东西千万不能交给倭寇老鬼。” 厉秋风听秦老五说完,眼看着那些大木箱,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秦老五说道:“这个倭寇老鬼摆明了是在欺瞒咱们,大伙心知肚明。可是老五哥有何证据,断定他在银子上做了手脚?” 秦老五转头向大船上望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依照您与倭寇的约定,他们至少要在船上装二十万两银子。这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真得装到了船上,小人这只大船虽然块头不小,吃水也至少要下沉三尺有余。可是方才大船驶来之时,小人看得甚是仔细,大船吃水与平常并无太大差别。后来那些黑衣军士将这些大木箱从船上搬了下来,大船吃水也只减少了数寸。” 秦老五说到这里,声音越发颤抖起来。他转头向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偷偷看了一眼,这才接着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箱子里的银子绝对有古怪。若是小人猜得不错,只怕只有最上面三四层银子是真的,是以萧大人、张员外、胡掌柜等人虽然精细,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头。下面的银子要么是假的,要么下面压根就没有银子,而是弄了一个木头夹层,箱子底下是空的。”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心中暗想,当真是术业有专攻,大船吃水有无变化,自己压根就没有留意。而秦老五精于航海之术,对这只大船又是爱逾性命。方才见到大船从水面中央的孤峰那里驶了过来,他心下又惊又喜,挤到平台边缘眼巴巴的盯着大船看,生怕大船有什么损伤,是以对于大船吃水的状况看得极是细致。后来青衣人将大木箱一个一个抬了下来,秦老五知道这些银子自己拿不到,是以并未十分在意,仍然盯着大船,这才发觉大木箱被黑甲军士搬下来之后,大船吃水变化不大,从而惊觉木箱中的银子有诈。这份眼力,若非是秦老五这等阅历极深的船老大,别人决计发现不了。 厉秋风原本就知道柳生宗岩一定不会放自己和众人离开,所谓送给自己十几万两银子,压根就是骗人的鬼话。只是自己没有脱身的法子,这才不得不虚与委蛇,与柳生宗岩讨价还价,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至于箱子中的银子是真是假,抑或是箱子里有没有银子,厉秋风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听秦老五揭露柳生宗岩的骗人伎俩,厉秋风虽然有些吃惊,却也并不失望沮丧。眼看着萧东、张实和胡掌柜等人兀自在箱子中翻来翻去,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真是老天爷有眼,让秦老五看出木箱中的银子有诈。自己倒可以借着此事,再拖延上一时半刻。若真是没有法子,干脆和慕容丹砚、戚九等人一起冲上大船,先将柳生宗岩和独狐雪等人逼下大船,再将大船开到水面中央,然后再想法子逃走。倭寇再有本事,却也只能在平台上干瞪眼。有秦老五这等精通航海之术的船老大帮忙,倭寇想要在水上截杀众人绝非易事。只要能找到通往石洞外面的水道,就能逃出生天,不会被倭寇困死在这里。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已然有了主意。他瞥了一眼站在船头一脸冷笑的柳生宗岩,见他正盯着萧东、胡掌柜等人,并未留意自己,这才低声对秦老五道:“老五哥,若是咱们与倭寇打了起来,劳烦老五哥和几位船夫大哥抢着上船,尽快将船帆升了起来,咱们一起坐船逃到水面中央的那根大石柱下。凭着老五哥的本事,到了水面之上,倭寇本领再大,也奈何不了咱们。这座石洞中有这么多船只,单凭肩挑手抬,绝对无法将这么多船弄到石洞里,是以此处一定有通到外面的水道。只要咱们脱离了岸上的倭寇,就有逃生的机会。老五兄,厉某拜托了!” 进入秘道之前,张实就曾悄悄找过秦老五,将厉秋风吩咐的事情说了一遍。秦老五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对自己的航海之术十分自负。是以听张实说完之后,他满口答应,声称若是上了大船,凭着自己和几名船夫,绝对能将大船驶离码头,倭寇一定追赶不上。只不过秦老五没有想到,森田忍并未带着众人前往码头,而是到了这座巨大的石洞之中。秦老五见此情形,知道想要驾船逃入大海已无可能,心下惊恐之极。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心下总算稍稍放心了一些,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厉大人放心便是,小人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到一个大木箱前,伸手将正在木箱旁边拿着银子把玩摩挲的尹掌柜推到了一边。尹掌柜双手各自握着一锭银子,心下惊喜无限,正在做着发财的美梦之时,冷不防被厉秋风推到了一边,他先是一惊,随即大怒,一边转头一边破口大骂:“直娘贼!哪个王八蛋敢推老子……” 只是尹掌柜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发觉推开他的是厉秋风,急忙闭上了嘴,讪笑着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原本是厉大人,小人、小人胡说八道,请大人恕罪。既然大人想看看箱子里的银子,尽管看便是。请,请。” 尹掌柜一边说一边又退了两步,再也不敢抢上前去。不过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看得清清楚楚,尹掌柜趁人没有留意他,将两锭银子悄悄藏进了袍袖之中。 厉秋风看都不看尹掌柜一眼,探头向木箱中望去,只见木箱内整整齐齐地摞满了银子。厉秋风心下暗想,秦老五果然了得,要在箱子里将银子堆满,至少也要摞上三四十层。他将双手搭在木箱边缘,转头对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看样子你真肯下血本,一夜之间兑换了这么多现银出来,想来耗费了许多心血!” 厉秋风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双手抓住木箱边缘,内力贯注于双臂之上用力一掀。大木箱立时被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箱口倾斜朝向地面。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箱子里的银子尽数掉落到了地上。厉秋风嘿嘿一笑,将箱子缓缓放在地上,转头对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说道:“萧大人,张员外,各位掌柜,大伙都来瞧瞧,这箱子里可是另有文章啊!”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掀翻了箱子,饶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伞柄,紧紧盯着厉秋风。两人目光一碰,登时纠缠在一起,似乎激起了一串火花。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见厉秋风突然掀翻了木箱,箱子里的银子滚落得到处都是,人人都是悚然一惊,不晓得厉秋风此举到底有何用意。罗掌柜和宋掌柜最为贪财,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了一地,有几锭银子还滚到平台下面,落入水中,心中肉痛之极,对厉秋风都起了怨恨之心。 待到厉秋风要众人查看箱子,萧东等人心下越发惊疑,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木箱旁边,探头向箱子中望去。只见箱子中有一块木板,斜着卡在箱子中,想来这是一块用来隔离夹层的木板。箱子被厉秋风掀起来之后,木板松动,卡在了箱子之中,将下面的夹层露了出来。 萧东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柳生宗岩在箱子中做了手脚,设了夹层来欺瞒众人。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于钱财之上都是锱铢必较之人,生平过手的银子不计其数,只要看上一眼,便能估摸出有多少银子。此时看到滚落一地的银子,再看了看箱子,六位掌柜心下均想,这些扶桑人真是狡猾,从银子数目来看,如此大的一个箱子,只在里面最多放了七八百两银子,然后用隔板将箱子隔开,下面大半都是空的。只不过这七八百两银子层层摞在一起,若是不将箱子翻倒,无论如何翻检,却也无法发觉箱子中另有机关。依眼前的情形来看,其余的大木箱多半也设有夹层,全部的银子加在一起,只怕也不足一万两,与柳生宗岩答允送给众人的银两数目差得实在太远。 胡掌柜等人心下恼怒,纷纷转头望向柳生宗岩。此时独狐雪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他身后的十几名黑甲军士也从甲板上抓起了长枪。站在平台上的森田忍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两步,趁着众人不备,右手轻轻一挥。站在他身边的二三十名青衣人立时会意,一个个手按剑柄,只待厮杀。 慕容丹砚、戚九等人见此情形,知道形势已是一触即发,心下也是暗自戒备。船上船下杀气大盛,四周静得吓人。就连王小鱼也屏住了呼吸,握紧剑柄的右手手心尽是汗水。 一片静寂之中,忽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各位掌柜,实在抱歉得很。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城里只有五家钱庄,还都是小本经营。老夫昨晚亲自出马,带人挨个敲开了钱庄的大门,忙活了一个晚上,可是只兑换了六千多两现银。后来老夫没有法子,连东辽县知县衙门的银库都去走了一遭。知县李芝生这个狗官刮地皮刮得赤地千里,银库中只剩下几百两银子。铜钱虽然还有三四万贯,可是老夫答允以现银支付,自然不能违背了承诺。何况这些铜钱也只能兑换千余两银子,就算拿来送给各位,只怕各位也不能答应。无奈之下,老夫只好想出这样一个龌龊法子,打算先将买卖做成,再将欠缺的银子补齐。得罪之处,还请各位莫怪。”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无一不是老奸巨滑之辈,岂能被柳生宗岩几句假话骗过?众人此时心下雪亮,知道柳生宗岩绝对不会遵守诺言,用银子来交换船上铁箱中的东西。而且依照眼前的情形,这些扶桑人多半不会放众人离开。是以张实、胡掌柜等人心下均想,一场血战已躲不过去了。须得藏在厉秋风身边,才能保得自己平安。厉秋风武功高强,心肠又好,总不会看着扶桑人将众人尽数杀死。 柳生宗岩站在船头,只见张实、胡掌柜等人纷纷后退,全都躲在了厉秋风身后。萧东虽然没有随众人躲藏,却也挪动了几步,离着大船又远了两三丈。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各位不必惊惧,老夫很有诚意与厉少侠做成这笔买卖。银子只是一件小事情,算不了什么。”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对厉秋风说道:“老夫之所以在箱子上做了些手脚,只是因为实在兑换不到现银,不得不出此下策。不过老夫已经备了三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在身上,只待买卖谈成了,这些银票立时交给厉少侠和各位掌柜。” 柳生宗岩一边说一边将银票在手中捻得啪啪响,口中说道:“这些都是山西左家钱庄见票即兑的银票,如假包换。老夫这就将银票送给厉少侠和各位掌柜。若是各位从这些银票中找出一张假货,老夫拍拍屁股就走,绝对不再与各位纠缠,否则教老夫死无葬身之地!”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只见那叠银票从他手中平平飞出,直向厉秋风飞了过来。此时柳生宗岩站在船头,离着厉秋风足有三四丈远。别说掷出一叠银票,就算是扔出一块石头,也不能说极有把握飞到厉秋风面前。可是那叠银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平平稳稳地自船头飘了下来,堪堪飞到厉秋风面前。厉秋风左手伸手,将那叠银票托在了手中。 柳生宗岩露了这手绝世武功,即便张实、胡掌柜等不懂武功之人,却也知道柳生宗岩举重若轻的轻轻一掷,绝对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王小鱼更是满脸惊恐,暗想自己原本以为厉大侠武功天下无敌,这个老鬼子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可是此时看到老鬼子轻轻一掷,露了一手惊世骇俗的绝顶武功。怪不得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对这个老家伙如此忌惮,自己却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着在这个老家伙身上戳上几剑来泄愤。看样子若是动手打架,不只刺不到这个老鬼,自己还得想法子逃命才好。 厉秋风将银票拿在眼前翻看了一番,见银票上面写着的都是三千两、五千两、八千两,甚至还有几张写着一万两,倒不像是假的。他沉吟了片刻,随手将手中的银票尽数递给萧东,口中说道:“萧大人,厉某是一个穷鬼,生平见到的银票屈指可数,最多不过一二百两。柳生先生随手一掷,便将这么多银票送了过来,这是给厉某出了难题。说不得只好请萧大人帮着瞧瞧。不过萧大人这次可要看仔细了,别再出了什么差池,免得让人嘲笑咱们没有见过世面。” 萧东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银票,一张一张仔细翻看。厉秋风心下暗想,萧东心中定然另有图谋。不过此人贪婪成性,见了这么多银票,却也不能不仔细翻看。此刻能拖上一刻是一刻,他一张一张仔细观瞧,倒也不错。最好他看了之后,再将银票递给胡掌柜等人。这些吝啬鬼每人看一遍,只怕会花上大半个时辰。好,真是太好了。 萧东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手中的银票,越看越是心惊。他为火器局做事,见惯了成百上千的银票。山西左家钱庄遍布天下,萧东对左家钱庄发出的银票极为熟悉。是以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些银票绝无虚假。他心下暗想,原本以为这个老鬼子有意欺骗老子,可是没想到他身上竟然备了这么多银票。如此看来,这个老鬼子或许真想与咱们做买卖,只不过咱们仓猝之间跟他要现银,他确实拿不出来,而又急着要将铁箱中的东西弄到手,这才不得不用带夹层的箱子来蒙混过去。这叠银票足有二十六七万两,老子至少能弄到五万两,这等横财,岂能不发?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见萧东翻看手中的银票,脸色阴睛不定,心下都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些银票是真是假。这几人都是爱财之人,恨不能立时将银票抢在自己手中,好生看看这些银票是否有古怪。只不过银票握在萧东手中,胡掌柜等人哪里敢去抢夺,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边看着。 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萧东这才抬起对来,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依下官来看,这些银票确是山西左家钱庄所发。” 萧东口中说话,却将银票紧紧攥在手中,并未递还给厉秋风。 厉秋风点了点头,故意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思虑事情。过了片刻,厉秋风才对萧东说道:“萧大人,你我都是官场中人,每月拿着十几两银子的俸禄过活,极少见到如此巨额的银票。须得请胡掌柜、尹掌柜等各位掌柜仔细查验,方能确保无误。”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厉某可不是狐疑不定,只不过涉及银钱,还是当面说清楚为好。免得日后起了纷争,伤了和气。” 柳生宗岩心中恼火之极,暗骂厉秋风奸猾狡诈,只不过表面上仍然面色如常。只见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老夫佩服。中原汉人有一句话,老夫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亲兄弟,明算账。老夫与各位虽然交了朋友,不过离着兄弟之情还差了不少。厉少侠和各位掌柜小心查验银票,那是理所应当之事,怎么能说伤了客气?就请各位掌柜仔细查看。老夫先将话摞在这里,若是各位从中找出一张假货,老夫以一赔百,绝不食言!” 胡掌柜等人听厉秋风和柳生宗岩说话,心下大喜,纷纷转头望向萧东手中的银票。萧东将一摞银票攥在手中,实在舍不得将银票交了出去。待他看到胡掌柜等人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心下厌恶之极。不过他知道厉秋风站在自己旁边,眼下只能暂时从权。念及此处,萧东只得将银票万般不舍地递了出去。胡掌柜和尹掌柜见此情形,同时抢上前去,伸手抓向了萧东手中的银票。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萧东虽然将银票递了出去,心下却是极不愿意。待他看到胡掌柜和尹掌柜饿狼一般扑了上来,不管不顾地伸手抢夺银票,心下又惊又怒。生怕两人不知轻重,将这些银票扯得碎了,那可就糟了。是以他急忙缩回了右手,将银票牢牢握在手中,口中喝道:“休要胡来!” 罗掌柜、宋掌柜等四位掌柜见胡掌柜和尹掌柜抢先了一步,惟恐自己落后,随后也追了上去。只是六人没有料到萧东又将手缩了回去,心下都是一惊。罗掌柜收不住脚,一头撞到了抢在他身前的尹掌柜后心。这一撞力气不小,只听尹掌柜惊叫了一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这处平台是一整块岩石,地面甚是坚硬。尹掌柜的额头撞在了地上,登时鲜血长流。 尹掌柜原本双耳被柳生一族的杀手割了去,后来落在倭寇手中连遭殴打,吃了许多苦头,受伤着实不轻。此刻一头撞在了地面的岩石上,只听“砰”的一声响,当真是头痛欲裂,险些昏了过去。待到尹掌柜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得额头暖洋洋的有东西流了下来。尹掌柜又惊又怒,伸手在额头摸了一下,放在眼前仔细观看,满手都是鲜血。 尹掌柜大怒,转头怒喝道:“他妈的,是哪一个王八蛋在后面推了老子一下!” 罗掌柜见尹掌柜怒发冲冠的模样,心下一凛,一时之间不敢承认。尹掌柜见罗掌柜、宋掌柜、白掌柜三人站在自己身后,无法判断是哪一个人下的手。他与白掌柜和罗掌柜私下里互相忌惮,与宋掌柜交情不错,暗想老宋和我做了多年买卖,绝对不会暗算老子。白、罗二人阴险狡诈,一向与老子不和。多半是这两个王八蛋趁老子不备,在后面推了老子一把!他妈的,若是再忍让下去,下次这两个王八蛋就会用刀子在老子后心戳上一刀。 念及此处,尹掌柜再也忍耐不住,嘴里骂了一句“直娘贼”,右手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出,正打在罗掌柜的鼻梁上。 尹掌柜并未练过武艺,这一拳打了出去,与寻常百姓斗殴时挥拳乱打一般无二,原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罗掌柜距他极近,又没有练过武艺,虽然心下有了提防,可是尹掌柜的拳头打了过来,罗掌柜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只听罗掌柜惨叫了一声,双手捂着鼻子向后退去。慌乱之下右脚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绊了一下,身子登时向后摔倒。只听“扑通”一声响,罗掌柜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疼得他长声惨叫,双手捂着鼻子,一时之间再也爬不起来了。 尹掌柜一拳打倒了罗掌柜,却也有些出乎意料。只是看到罗掌柜摔得甚是狼狈,尹掌柜心下得意之极。他瞥见白掌柜一脸惊慌地站在面前,右脚顺势踢了出去,正踹在白掌柜小腹处。只听白掌柜惨叫了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口中大声呼痛。 尹掌柜打倒了罗、白二人,着实出了一口恶气,心下得意之极,正想着扑上去骑在白掌柜身上挥拳殴打,宋掌柜已然抢上前来,将他牢牢抱住,口中说道:“老尹,眼下正是生死关头,咱们万万不可起了内讧,否则谁都无法脱身!” 胡掌柜是这几位掌柜的首领,按理说尹掌柜和罗、白两位掌柜起了龌龊,应当由胡掌柜居中调节,劝说他们不要动手。不过胡掌柜此时一心想着萧东手中的银票,压根没有理会尹、罗、白三位掌柜的纷争,而是向着萧东走近了两步,伸手便向萧东手中的银票抓了过去。 萧东见几位掌柜打成了一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最好老尹掏出刀子,当场将老罗和老白戳死,然后老胡和老宋再将老尹打死,最后由自己出面收拾残局。如此一来,自己便能多分上几万两银子。 只是萧东的算盘打得虽好,却没料到胡掌柜利欲熏心,竟然压根不理会尹掌柜和罗、白两位掌柜的纷争,仍然执拗地向自己讨要银票。萧东心下恼怒,对胡掌柜说道:“老尹和老罗他们闹得太不成话,你还不去管管他们?!” 胡掌柜见萧东将银票紧紧握在手中,压根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摆明了想独吞银票,老子岂能容你?反正咱们身在龙潭虎穴,能否逃生尚是未知之数,老子也不必再在你面前装孙子!你这个王八蛋平日里对老子呼来喝去,如同指使奴仆一般,老子早就受够了!只不过这些年受了你这个王八蛋的驱使,有许多把柄落在你的手中,这才不敢与你翻脸。眼下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还在这里摆什么朝廷命官的臭架子?!倒不如让倭寇一刀宰了你,老子不只可以多分几万两银子,以后也不必再受你的鸟气! 念及此处,胡掌柜胆子登时壮了起来。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萧大人,大伙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摆什么臭架子?这些银票是柳生先生给咱们大伙的,厉大人也让咱们每个人都仔细瞧瞧。可是你萧大人却将银票攥在手里,死活不肯交给咱们,难道想独吞不成?!” 萧东见胡掌柜说话之时神情嚣张,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老胡以前在自己面前一直唯唯诺诺,从来不敢违拗自己。可是眼下却是一脸狂傲,摆明了是要与自己翻脸。此人是一个卑鄙小人,眼看着倭寇虎视眈眈,以为老子落了单,想趁机翻过身来,将老子踩在脚下。哼,姓厉的小王八蛋武艺了得,又是锦衣卫百户,老子眼下还不能与他翻脸。老胡算什么东西?虽然家里有几个臭钱,不过是一个土财主罢了。只要老子和南直隶的巡抚私下里说一句话,便能将你这个王八蛋逼得家破人亡。 萧东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正想开口痛骂胡掌柜一顿,只是无意中瞟了一眼,却见罗掌柜、白掌柜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与尹掌柜纠缠,已站到了胡掌柜身后。再看尹掌柜和宋掌柜、纪掌柜也向自己逼近,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这些掌柜虽然各怀鬼胎,不过此时都盯着自己手中的银票。若是自己应对不慎,这六个王八蛋联手对付老子,事情却也有些难办。眼下要紧的是先逃了出去,再与这些王八蛋算账也不迟。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萧东也是一个极为奸滑之辈,知道脱困之前,还不能与六位掌柜翻脸,瞬间便打定了主意。只听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银子是大伙的,萧某绝对不会独吞。你老胡一个人向萧某讨要,又将其他五位掌柜置于何地?这些银票须得由各位掌柜一同查看,方能称得上公平二字。既然各位掌柜不再内讧,就请将银票拿去罢。” 萧东说完之后,将银票举在身前。此时胡掌柜距离他最近,见萧东终于将银票交了出来,心下大喜,伸出右手便去抢夺。孰料他刚刚伸手,萧东又将手缩了回去。胡掌柜大怒,冲着萧东骂道:“姓萧的,你这个王八蛋故意消遣老子不成?!” 尹掌柜和罗掌柜、白掌柜此时也顾不上内讧,只想将银票拿在手中。听胡掌柜喝斥萧东,三人也是一般心思,眼睛狠狠盯着萧东,嘴里也是不三不四地骂了起来。宋掌柜和纪掌柜不似三人这般蛮横,不过对萧东也是心下生疑。 萧东此时倒是颇为镇静,只听他沉声说道:“这些银票是咱们大伙的,怎么能交到一人手中?方才只是因为老尹和老罗起了冲突,萧某这才没有将银票拿给各位。为了让大伙不至于因为银票生了龌龊,萧某倒有一个主意,说出来给各位听听。萧某想要将银票分为几份,交给各位掌柜。每位掌柜将自己手中的银票查看无误之后,再与其他掌柜交换查验,各位以为萧某这个主意如何啊?” 胡掌柜、尹掌柜等六人虽然联手做了许多买卖,不过相互之间颇为忌惮,甚至有几位掌柜曾经暗地里互相算计拆台,险些闹出大事。此时为了拿到银票,这才联起手来,向萧东发难。待到萧东说了他的打算,六位掌柜心下暗想,姓萧的王八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总不能将这些银票落到一人手中。念及此处,六位掌柜纷纷点头。胡掌柜意气稍平,还向萧东赔罪。萧东一脸假笑,口中说道:“老胡言重了,咱们是多年的交情,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只不过萧东也好,胡掌柜也罢,连同尹掌柜、罗掌柜等人在内,人人心下雪亮。众人为了这二三十万两银子已经撕破了脸,绝对再无和好的可能。一旦逃出了东辽县,萧东绝对不会放过众人。是以人人心下都是念头急转,暗想不只要想法子让自己逃出去,还要想出一条计策,让别人都死在东辽县。只有这些人全都死了,自己才能独享这些银子,也免除了后患。 萧东和胡掌柜等人心下各有算盘,恨不能立时将对方置于死地。不过表面上却是一团和气,相互说了几句好话。萧东将银票分为六份,递到胡掌柜等人手中。眼看着六位掌柜贪婪地将银票拿在手中,一张一张小心查看,萧东心下暗想,老子原本打算到了扶桑国做了买卖之后,在返回宁波的途中将你们六个王八蛋做掉,尸体扔到海中喂鱼,从此一了百了。眼下虽然没有去成扶桑国,不过到了辽东也是一样。你们六个王八蛋在老子眼中已是死人,先容你们多活一两日。等老子腾出手来,先取了你们六人的性命,再将你们的家财也弄到手中。哼,看你们到时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嚣张。 萧东和六位掌柜起了龌龊之时,厉秋风一直冷眼旁观,全无劝解之意。他知道萧东也好,胡掌柜等人也罢,个个都是奸滑贪婪之辈,为了这些银票迟早有翻脸成仇的那一刻。不过眼下这些人闹将起来最好,自己便能尽力拖延。此时他已打定了一个主意,要先上大船,然后自己和戚九突袭柳生宗岩和独孤雪,使得两人腾不出手来,秦老五便可以趁机带领船夫开动大船,先逃到水潭中央的孤峰之下,再想法子逃出石洞。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眼看着萧东和胡掌柜等人闹起了内讧,平台上乱成一团。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独孤雪,站在平台上的森田忍等人都是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压根无人上前劝解,更没有留意自己。厉秋风趁机与戚九小声说了几句话,两人约定一旦上船,便要联手对付柳生宗岩和独孤雪,好让秦老五等人能够将大船开动。 王小鱼见胡掌柜等人每人拿了几张银票,放在手里一张一张地仔细查看,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这几个家伙当真是没见过世面,几张银票有什么好看的?想来都是一些土财主,没什么见识,这才会如此贪婪而又谨慎。她却不晓得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个个都是江南的富商大贾,随便挑出一个来,身家都要抵得上数个王家庄。这些人之所以能大发横财,除了心狠手辣之外,便是做事极为小心,这才能积涓流以成江河,垒小土以成山岳,最后成为名声显赫的大财主。他们将自己手中的银票仔细验看过之后,又与其他人手中的银票交换,再行查验,便是防着柳生宗岩在银票上做手脚,免得让自己血本无归。 胡掌柜等人查验得甚是仔细,直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这二十几张银票尽数查看了一番。六位掌柜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胡掌柜对厉秋风道:“厉大人,小人和各位掌柜查验过了,柳生先生给的这些银票,确是山西左家钱庄开出的见票即兑的银票,一共是二十八万又五千四百两银子。” 胡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偷偷瞟了厉秋风一眼,犹豫了片刻,最后将牙一咬,接着说道:“这些银子如何分割,还请厉大人示下。” 厉秋风笑道:“胡掌柜这话可说得早了。银票虽然到了咱们手中,可是铁箱中的东西还没有交给柳生先生,是以这些银票还不是咱们的。”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果然是信人,厉某佩服。既然银票咱们已经拿到了,就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先生罢。” 胡掌柜见厉秋风并未将银票讨要回去,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手中这些银票一共是九万四千七百两,比其他掌柜手中的银票数额要大得多。姓厉的小子若是就此分割银子,自己真是赚大发了。念及此处,他将十多张银票紧紧攥在手中,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萧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焦急,暗想银票握在胡掌柜等人手中,自己岂不是一文钱都捞不到?早知如此,绝对不能将银票交到胡掌柜等人手中。眼看着胡掌柜等人个个脸上露出窃喜之色,罗掌柜和白掌柜更是将银票小心翼翼地塞到了怀里,萧东心下大怒,顾不得厉秋风就在身边,身形一晃,已自抢到胡掌柜身边,左手伸出,正戳在胡掌柜左胛骨处的“肩贞穴”上。 胡掌柜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紧接着左肩一痛,半边身子又酸又麻,一时之间动弹不得。他心下大惊,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正自惊恐之时,只觉得左手一轻,攥在手心里的十余张银票已被人轻轻松松夺了过去。 胡掌柜又惊又怒,定睛望去,却见萧东从他身前掠过,又向尹掌柜扑了过去。他这才知道,萧东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施展武功,从自己手中将银票夺了去。胡掌柜虽然知道萧东武艺高强,十个自己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但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银票被萧东夺走,绝对不能甘心。胡掌柜情急之下,抬腿就向萧东追去。不过胡掌柜肩井穴被封,半边身子已然不听使唤。是以刚刚抬起右腿,身子如同一截木头般不听使唤,不由“哎呀”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胡掌柜摔倒在地上之后,只觉得左半边身子又酸又麻,如同被无数蚂蚁噬咬,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他心中大骂萧东卑鄙无耻,正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之时,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响,尹掌柜、罗掌柜等五位掌柜先后倒在了地上。一个个如同胡掌柜一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手里和怀中的银票全都被萧东抢了过去。 只见萧东左手紧握着二十多张银票,脸色铁青,看着躺在地上的六位掌柜,厉声喝道:“你们六个家伙真以为翅膀硬了,能够翻天了?!本官要取了你们的性命,如同捏死六只蚂蚁。谁若是不信,不妨用脑袋来试试本官手中这柄利剑!” 萧东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缓缓地指向了躺在地上的胡掌柜。他知道胡掌柜是众掌柜的首领,要想让众人听话,须得震慑住胡掌柜才行。是以他第一个就要拿胡掌柜开刀,将长剑对准了胡掌柜,口中说道:“老胡,你怎么说?” 胡掌柜眼看着萧东目光阴毒,手中长剑寒光闪闪,距离自己的咽喉不过半尺,只须手腕轻轻向前一送,立时便能取了自己的性命。他心下虽然大骂萧东祖宗十八代,可是此时性命捏在萧东的手中,哪里还敢倔强?只见胡掌柜脸色惨白,颤声说道:“萧、萧大人,是小人一时、一时糊涂,得罪了大人,请大人恕、恕罪。小人今后一定惟大人马首是瞻,绝、绝对不会再有丝毫违拗……” 胡掌柜说到这里,两排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再也说不下去了。萧东见胡掌柜不敢再倔强,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尹掌柜等人。尹掌柜、罗掌柜等人见萧东一脸阴毒,手中长剑寒光闪闪,显然已动了杀心,再看胡掌柜已然不像方才那般倔强,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以人人如鸡啄米般点头,无人再敢说话。 萧东见众人已经尽数降服,这才收剑入鞘,随后将胡掌柜等人的穴道解开。胡掌柜等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兀自有些不舍地看着萧东手中的银票,只是再也不敢上前抢夺。萧东虽然将银票夺了回来,不过他知道此时众人都盯着自己手中这二十七八万两银子。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银票握在谁的手中,谁就成了众矢之的。不只厉秋风和这些掌柜将自己视作了眼中钉,只怕倭寇也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萧东虽然对手中这二十几张银票极为不舍,却也不敢就此将银票藏在自己身上。他将牙一咬,大步走到厉秋风身边,一边将银票递到厉秋风面前,一边大声说道:“厉大人,这些银票原本就该由大人保管。待到咱们离开此地之后,再由大人处置。” 厉秋风心下已然有了主意,不欲再拖延下去。是以见萧东将银票递了过来,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么多银子放在厉某身上,一旦有失,哪还有脸面再见各位?是以厉某以为,应将这些银票先分给萧大人、张员外、胡掌柜等人保管,待到咱们离开此地之后,再仔细商议如何分割。萧大人,你看厉某这主意是否妥当?” 厉秋风心下明白,柳生宗岩拿了银票出来,无非是让自己安心。不过他绝对不会放自己和萧东等人离开此地,这些银票只是寄放在自己手里罢了。而萧东、胡掌柜等人个个爱钱如命,若是将银票放在他们手中,那是死活不肯再吐出来了。如此一来,若是倭寇对众人下手,萧东和胡掌柜等人便不会投降,势必与倭寇拼死一战不可。是以厉秋风要萧东将银票平分给众人,便是想要借着这些银票,逼迫萧东和六位掌柜与倭寇决战。 萧东听厉秋风如此说话,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将银票平分给众人,自己至少也能落下三四万两银子,总算是不虚此行。何况离开这里之后,事情还是自己说得算,胡掌柜等人绝对不敢违拗自己。到时让他们每人孝敬给自己一万两银子,至少有十万两银落入自己的口袋。无论怎么算,自己都是大赢家。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萧东拱手说道:“谨遵厉大人吩咐。” 胡掌柜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暗想这位厉大人虽然年轻,却要比萧东这个王八蛋强得多。不管怎么说,先有一两万两银子的银票握在手中,这趟买卖就没有白费力气。是以众人一个个面露喜色,眼睛都望向了萧东手中的银票。 萧东将二三十张银票仔细翻检了一番,分作八份,对胡掌柜等人说道:“萧某将银票大致分为八份,厉大人那一份多了五千两,其余七份大体相当……” 萧东话音未落,忽听厉秋风开口说道:“分作十份,张员外和秦五哥也各自拿上一份。另外从厉某那一份中取出五千两银子的银票,分给几位船夫大哥。”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此次萧东带领胡掌柜等人前往扶桑办事,由张实居中斡旋,筹备出海之事,可以说是出力甚多。萧东答允给张实三千两银子的酬金,而且准许张实夹带私货,到扶桑国贩卖,至少也能赚得两千两银子。张实与萧东交往多年,帮助他做了不少买卖,知道此人在官场和民间都吃得开,可以说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因此有心与之结纳。不过张实也知道萧东有许多买卖见不得光,一旦事败,便有抄家灭族之危。是以张实虽然帮助萧东做事,却绝对不参与到买卖中去,只是收取佣金。此次远赴扶桑,可以说是风险不小。不过张实素知萧东之能,而且他与胡掌柜等人也有交情,知道这些人都是江南的富商大贾,黑白两道通吃,个个都是精于算计之辈。既然六位掌柜都要与萧东同去,此次的买卖一定是有赚无赔。而且五千两银子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抵得上张实几家铺子大半年的赚头。是以张实思虑再三,虽然家中妻妾多有阻拦,最后他还是答允了萧东,一同前往扶桑发财。 张实原本并无奢望,以为只要能拿到五千两银子,便已是心满意足。可是方才见到柳生宗岩一出手便是二十七八万两银票,若是依照厉秋风的主意平分,萧东、胡掌柜等人每人都可分得两三万两银子。张实也是行商之人,见了这么多银子,又如何不动心?眼看着萧东就要将银票分给众人,他心下愀然不乐,暗想自己为萧东、胡掌柜等人穿针引线,雇用了秦老五这等可靠的船老大,一路之上鞍前马后,给萧东、胡掌柜等人出了不少力。更重要的是自己将厉秋风带到大船之上,若是没有厉秋风同行,只怕众人早就死在倭寇剑下了。可是自己出了这么多力,凭什么萧东、胡掌柜等人每人分得两三万两银子,自己却只能拿到五千两银子?再看萧东、胡掌柜等人凭空发了一笔横财,一个个面露惊喜之色,张实心下越发愤愤不平,暗想这事太不公平。老子出了大力,竟然颗粒无收,如何能够心服?哼,你们几个王八蛋不要高兴得太早。倭寇老鬼狡诈之极,未必会甘心情愿将这笔银子给了你们。一会儿若是倭寇翻脸,剿杀咱们,老子才不会为你们几个王八蛋出力。到时老子约上秦老五,悄没声地驾船逃走,留下你们这些王八蛋在这里与倭寇周旋,最好全都做了倭寇的剑下之鬼,才遂了老子的心意! 张实心下愤愤不平,秦老五已是怒发冲冠。他与张实颇有交情,这几年联手做了不少买卖,这才能够养家糊口。此次萧东要去扶桑国,托张实找一个可靠的船家帮忙,张实便将秦老五推荐给了萧东和胡掌柜等人。若依秦老五的心意,原本并不打算前往扶桑。这是因为大明海禁甚严,水师的炮船在海上巡查,一旦起了冲突,官兵大炮打了过来,不免有船毁人亡之危。再说扶桑国在万里之外,秦老五虽然多年跑船,却也从来没有到过扶桑国。只是听说海上风浪凶险,又有倭寇、海盗逞凶,贸然前往扶桑国,只怕钱没赚到手,倒把命丢了。 张实看出秦老五心下没底,这才告诉他萧东的身份来历,明言此行是为官府办事,萧东的身上带有兵部的关防,还有宁波市舶司衙门签发的勘合。最要紧的是萧东答允送给秦老五二千两银子,算作此行的佣金。 秦老五听说萧东带有兵部关防和宁波市舶司衙门的勘合,而且萧东是京城来的官员,地方官员无人敢惹,可以说官面上不会有人为难。又听说萧东肯付二千两银子,足以抵得上秦老五两年的收入,这才让秦老五大为心动。张实更是暗地里向秦老五交了底,说是可以带些瓷器、桐油等私货到扶桑国贩卖,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轻轻松松便可赚上几千两银子。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秦老五虽然知道此行风险颇大,可是看在几千两银子的份上,最后还是答允了下来。 不过他没有想到此行如此不顺,在海上遇到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爆炸,险些命丧大海之中。虽然侥幸逃了一条性命,大船桅杆被毁,漂流到了东辽县。其后风波不断,数次险些丧命,眼下又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能否活着离开东辽县,仍是未知之数。秦老五心下早已是后悔不迭,埋怨自己不该猪油蒙了心,为了几千两银子,将性命丢在了这里。 方才厉秋风吩咐萧东将银票平分给众人,秦老五知道萧东定然不会分给自己,心下又是恼火,又是嫉妒,暗想一路上全靠着自己拼命,众人才能逃得性命。可是眼下萧东、胡掌柜等人每人都能赚上两三万两银子,自己却只有两千两银子的佣金,还要回到宁波之后才能拿到手。自己带到船上的瓷器、桐油等私货,是自己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二百两银子采办来的。眼下已去不成扶桑,这些私货只怕尽数要砸在手中,平白亏了三百多两银子,这份损失自然无人为自己弥补。念及此处,秦老五怒火中烧,眼看着萧东、胡掌柜等人满脸喜色,心下暗想,你们这些王八蛋如此得意,老子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哼,不过你们不要忘了,要想逃离此处,离了老子的大船可玩不转!等你们疏忽之时,老子带了船夫驾船便走,将你们扔在这里。到了那时,这些倭寇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倒要看一看,你们有命赚钱,但是能不能将这些银子花出去! 秦老五手下那几名船夫落在了柳生一族的手中,与尹掌柜一样,吃了不少苦头,每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心下早已是后悔不迭,暗想自己拼死拼活走了一遭,最多只能赚上三四十两银子,却要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早知如此,不如不来了。待到看见厉秋风、萧东和胡掌柜等人每人都能拿到两三万两银子,这几名船夫心下愤愤不平,暗想自己拼死拼活地出了大力,拿到的银子连这些人的零头都没有,如何能够心服?眼下先暂时忍耐,等咱们上了大船,立时将船开走,将这些王八蛋全都扔到岸上。到了那时,看看你们这些王八蛋还能不能如此嚣张!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张实、秦老五和几名船夫打定了主意,站在一边气鼓鼓地盯着萧东、胡掌柜等人。只是众人没有料到厉秋风竟然吩咐萧东将银票分为十份,张实和秦老五也能分一杯羹。此言一出,萧东、胡掌柜等人固然目瞪口呆,张实和秦老五也是一脸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厉秋风似乎早就料到众人会如此惊疑,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自从离了宁波府,张员外和秦五哥出了大力,是咱们的一份子,岂能没有好处酬谢?几位船夫大哥一路辛苦,若是没有他们拼了性命,只怕咱们早就命丧海上了。厉某拿出五千两银子以示酬谢,也是理所应当的。” 张实和秦老五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生怕厉秋风改了主意,或者萧东和胡掌柜等人出言反对,哪里还敢客套?只见两人躬身施礼,口中连声道谢。几名船夫原本也不奢望能够拿到与张实、秦老五同样多的银子,待到听说厉秋风自掏腰包,拿出五千两银子送给自己,每人都能分得近千两银子,抵得上十余年的收入,这几名船夫欣喜若狂,连道谢都忘记了,只是一个个咧开了嘴傻笑。 萧东、胡掌柜等人初时听厉秋风说要将银票分为十份,心下自然大为恼火。不过这些人都是极为精明之辈,仔细推想厉秋风这几句话,心下登时明白了过来。眼下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能否平安离开,尚属未知之数。而逃离此地的关键,就要靠着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开动大船,带着众人离开。胡掌柜等人与秦老五虽然也做过几次买卖,只不过交情实属平常,而且因为佣金之事还争吵过几次,彼此心下都有些顾忌。要想让秦老五尽心尽力带众人离开此地,须得由张实居中调和,方能让秦老五甘心效力。厉秋风要将银票分为十份,让张实和秦老五也能得到好处,便是要让张、秦二人死心塌地为众人卖命,不至于隔岸观火,让众人陷入困境。 念及此处,萧东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还是厉大人想得周全,下官思虑不周,张员外,老秦,两位不要生气。” 张实和秦老五此时心下极是高兴,对厉秋风感恩戴德,虽然对萧东仍然心有怨恨,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懒得与萧东纠缠。是以萧东说完之后,张实和秦老五向萧东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萧大人说得哪里话来?咱们道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心有怨恨?!” 柳生宗岩站在船头,初时看到萧东、胡掌柜等人吵闹起来,甚至还动了手,心下极为高兴,暗想这些汉狗嘴上说什么仁义道德,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为了银子和美女,即便是交情极好的朋友,也会拔刀相向。自己虽然将二十七八万两银子的银票交给了厉秋风,确实肉痛之极。不过这些银票只是暂时让这些汉狗保管,待到自己将铁箱中的东西拿到手,立时便会一声令下,将厉秋风等人乱刃分尸。眼看着这些汉狗因为银票起了龌龊,打成了一团,更加容易将他们各个击破。汉狗如此卑鄙无耻,自己的计谋必定会大功告成。 柳生宗岩心下得意,与独孤雪小声说了几句话。他一心以为厉秋风一定会拿了大头,至少会吞下十万两银票。如此一来,萧东、胡掌柜等人必定心下不满,对厉秋风心生恨意。等到自己拿到了铁箱中的东西,下令围攻厉秋风,萧东、胡掌柜等人必定不会帮助厉秋风,自己更有把握杀掉厉秋风。只要厉秋风一死,剩下的六七人不过是一些头插草标的酒囊饭袋,杀掉他们如同捏死臭虫一般容易。自己拿到了铁箱中的东西,便可下令打造火器,制造弹丸。等到军械物资齐备,立时统领大军杀奔京城,夺取大明天下,岂不美哉?! 柳生宗岩越想越是得意,只等众人分好银票之后,便将厉秋风骗上大船,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自己。随后便由独孤雪发出信号,埋伏在四周的扶桑军士便会杀将出来,杀掉厉秋风等人,将银票抢了回来。只是柳生宗岩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吩咐萧东将银票平分给众人,张实、秦老五也拿到了一份不说,就连几名为人奴仆的船夫也得了好处。如此一来,人人得了好处,对厉秋风都是感恩戴德,自己想要借着这些银票让众人内讧的计谋便成了泡影。 柳生宗岩站在船头,眼看着萧东将银票分作十份之,一一分给众人,心下恼火之极。他先向站在平台上的森田忍使了一个眼色,暗示他打足精神,不得松懈。森田忍心下会意,悄悄向后退出三步。站在他身边的数十名青衣人明白他的用意,便也跟着后退。其中十几人堵住了秘道的出口,以防众人从秘道逃走。其余二十余名青衣人站在森田忍身边,个个手按剑柄,只等着柳生宗岩一声令下,便要突袭众人。 柳生宗岩又向平台背后的石壁看了看,这才挤出一丝笑容,冲着厉秋风大声说道:“恭喜厉少侠发了横财。既然银票到手,就请厉少侠上船打开铁箱,将箱子中的东西交给老夫。只要老夫拿到了东西,各位便可离开东辽县,老夫绝对不会阻拦。” 厉秋风笑道:“托柳生先生的福,厉某才能拿到这样一大笔银子。既然柳生先生是信人,厉某自然也当遵守承诺,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萧东说道:“萧大人,咱们这就上船罢。” 萧东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收在怀中,平白无故地拿到了将近三万两银子,当真是欣喜若狂。听厉秋风说要上船,他心下暗想,反正银子已经到手,上船之后,是否要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就由厉秋风决断好了,自己乐得站在一边看热闹。若是双方动起手来,自己找机会逃走,绝对不能困在这里。萧东打定了主意,拱手说道:“是,下官谨遵厉大人吩咐。” 厉秋风又向慕容丹砚、戚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二人小心在意,最后目光落到了张实脸上。张实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与秦老五已做好了准备。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正要迈步走向船板,登上大船,忽听尹掌柜说道:“大人且慢,小人有话要说。”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若是萧东、张实、胡掌柜拦阻自己登船,厉秋风倒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偏偏尹掌柜突然说话,倒让厉秋风心下一怔。这是因为尹掌柜此前对萧东和胡掌柜一直惟命是从,从来不敢擅作主张。后来他又极是倒霉,先是被柳生一族的杀手割去了双耳,随后又被柳生宗岩派人抓去,吃尽了苦头。眼下到了紧急关头,不晓得尹掌柜为何突然站了出来,阻拦自己上船。 尹掌柜见厉秋风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自己,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目光。萧东、胡掌柜等人也是一脸惊疑,一齐向尹掌柜望去,不少人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情。尹掌柜的脸色虽然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壮起胆子,挤出几丝笑容,拱手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柳生先生给了咱们银票不假,可是咱们此行风险太大,可以说是冒着抄家灭族的罪名,要到扶桑国去办事。小人仔细想想,单凭着咱们出海一事,拿到再多的银子也不过份。是以依照小人的愚见,银票虽然交到了咱们手中,可是还远远不够。地上这些银子,还有木箱里的银子,也应该由大伙分了。” 尹掌柜一边说一边向地上一指。厉秋风这才想起方才自己掀翻了一个大木箱,箱中的银子尽数掉在了地上,足有七八百两。另外还有九个大木箱,里面也都装了一些银子,加在一起将近万两。自己一直盘算着如何对付柳生宗岩,全然没有想过地上和箱子中的银子。此时听尹掌柜提起,再看他一脸贪婪之色,暗想事情如此危急,尹掌柜竟然还不忘捞银子。此人贪婪成性,石头中也要榨出油来,这才能够积攒下万贯家财。可是这个家伙不晓得柳生宗岩一伙有多狠毒,身在龙潭虎穴还如此贪财,非倒大霉不可。 尹掌柜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正想再说,却听罗掌柜在一边说道:“老尹说得不错。咱们几人为了做这笔买卖,可以说是耗尽了家财。就拿罗某来说,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已全部押在这批货上,此外还向姑苏的王大户借了不少钱。柳生先生给的银票虽然不少,不过也只是刚刚能够保本。地上和箱子中的银子原本就是柳生先生送给咱们的,咱们岂能违拗了柳生先生的美意?” 罗掌柜话音方落,纪掌柜、白掌柜等人也是纷纷随声附和,人人盯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眼睛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萧东和胡掌柜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萧东心下暗想,扶桑人急着拿到铁箱中的东西,这才与咱们虚与委蛇。他们是否真想将银票送给咱们,眼下还无法断定。不过二十多万两银子的银票都给了咱们,再将这万余两银子做了添头,却也算不了什么。 胡掌柜又是一番心思。他是极为狡黠之辈,早已看出柳生宗岩阴险狠毒,并非诚心要做买卖,无非是先给众人一些甜头罢了。不过既然已经拿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的银票,又何必害怕多拿万余两现银?若是侥幸能够逃了出去,自己还能多赚上一两千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萧东和胡掌柜一般心思,都想将这些银子也弄到手,是以听得众人鼓噪,却也并不阻止。 厉秋风先前想着拖延一刻是一刻,后来打定了主意,打算上船之后趁柳生宗岩不备,与戚九联手对付他。是以此时厉秋风急着上船,不想节外生枝。想不到尹掌柜贪婪成性,竟然连地上和箱子中的银子也不肯放过。如此一来,只怕柳生宗岩恼羞成怒,立时便会下令手下围攻过来。而厉秋风和戚九还没有上船,偷袭柳生宗岩的打算便落空了。以柳生宗岩的智计武功,即便是厉秋风和戚九联手偷袭,只怕也打不过他。若是他先下手为强,厉秋风和戚九非得倒霉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瞪了尹掌柜一眼,口中说道:“咱们拿了柳生先生的银票,已是极幸运的事情。尹掌柜难道兀自不甘心,还想多拿银子?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生了贪心,非得遭遇灾祸不可。尹掌柜,这些银子咱们不能拿,你就不要多想了。” 尹掌柜讨了一个没趣,虽然并不甘心,却也不敢多说,只得讪笑着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是小人多事了。” 柳生宗岩站在船头,听尹掌柜出主意要将地上和箱子中的银子也尽数带走,心下勃然大怒。他倒不是心疼银子,因为这些银票和银子都是他故意放出去的诱饵,只是为了让厉秋风等人放下戒心,便于他出手杀人罢了。这些银票和银子就算被厉秋风等人拿去,也只是暂时寄放在众人手中。等到他拿到了铁箱中的东西,再将厉秋风等人尽数杀死,银票和银子自然还是他的。柳生宗岩之所以大怒,那是因为尹掌柜等人当真是贪婪到了极处,比柳生宗岩生平所见的卑鄙小人还要下流得多。饶是柳生宗岩一向沉得住气,此时也觉得胸口郁闷之极,只想着大喊大叫,非得将尹掌柜刺上一二十剑,才能一雪心中的怨气。 站在柳生宗岩身边的独孤雪一直沉默不语,眼看着尹掌柜等人丑态百出,心下厌恶之极,不想再与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多说一句话。是以尹掌柜话音方落,独孤雪右手按着刀柄,向前走了一步,已自站到了船头边缘,沉声说道:“咱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岂能为了几锭银子争得面红耳赤?!这些银子都给了你们便是,烦请各位快些上船,将铁箱中的东西拿出来罢!” 柳生宗岩心下愤怒欲狂,正在盘算如何虐杀尹掌柜等人,突然听独孤雪说话,竟然答应将地上和箱子中的银子尽数送给厉秋风等人,心下悚然一惊。他转头看了独孤雪一眼,心想这些银子都是老夫的财物,你怎么敢擅自作主送人?只不过他看到独孤雪面具上的两个黑洞中露出凶狠的目光,心下一动,立时明白独孤雪此举只是为了少生枝节,尽快让厉秋风将铁箱中的东西交了出来。倒是自己被尹掌柜等人气得昏了头,险些坏了大事。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嘿嘿笑道:“厉公子,请上船罢!”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厉秋风尚未答话,尹掌柜抢着说道:“柳生先生,既然你已经答允将地上和木箱中的银子也尽数给了咱们,还要劳烦柳生先生的手下将银子收拾好,再搬回到大船之上,咱们在此先谢过了。” 柳生宗岩眯缝着眼睛,盯着尹掌柜看了片刻,嘴角一撇,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若不是尹先生提醒,老夫险些忘记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原先将大木箱搬到平台上的几名黑甲军士急忙走上前去,将地上散落的银子收回到箱子中,然后一趟一趟地将大木箱又搬回到大船上。柳生宗岩站在船头,心下暗想,姓尹的王八蛋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比之姓厉的小贼更加可恶。等到将铁箱中的东西弄到手中之后,姓厉的小贼、慕容丫头等人是一定要杀的。不过姓尹的先不杀,留下来慢慢折磨他。非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可! 尹掌柜却没有留意柳生宗岩正在一脸阴毒地看着他,而是一直盯着黑甲军士向船上搬运大木箱,心中念头急转,暗想这十个大木箱中的现银差不多有一万两,若不是老子提醒,老胡他们定然想不起来向扶桑人讨要这些银子。是以银子到手之后,于情于理,老子都应该拿大头。不过老胡、老白这些王八蛋都是见钱眼开的卑鄙小人,决计不肯让老子拿大头。老子须得拉住了姓厉的小子,老胡这些王八蛋便不敢说三道四。不如老子提议让姓厉的小子拿两千两,老子也拿两千两,剩下的让老胡他们平分,哼哼,如此一来,即便他们不服气,却也不敢闹事。 待到黑甲军士将大木箱尽数搬到船上之后,柳生宗岩皮笑肉不笑地对厉秋风道:“厉少侠,请上船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抬腿走上船板,慢慢向船上走去。慕容丹砚抢上前去,紧跟在厉秋风身后。戚九被慕容丹砚挤在了身后,心下微微一怔,又不好与慕容丹砚争抢,只得落在她身后。不过他刚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和王庄主先上船罢。” 王小鱼原本打算和王庄主跟在慕容丹砚身后上船,不过萧东早已算计好了,一定要和厉秋风走在一起。如此一来,就算倭寇想要出手害人,自有厉秋风遮挡,自己便要安全许多。只不过慕容丹砚抢到了前头,萧东没有法子,只得跟在慕容丹砚身后,暗想这个丫头是姓厉的小子的情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姓厉的小子自然会拼死救她,是以自己跟在她身后也算不错。只是他向前抢了过去,却将王小鱼和王庄主挤到了身后。 王小鱼扶着王庄主向前走去,冷不防萧东斜刺里抢了出来,登时将两人挤到了一边。王庄主没有说话,王小鱼哪里忍耐得住?只见她右腿抬起,直向萧东后腰踹去。不过萧东走得甚急,王小鱼踢了一个空,险些扑倒在地。她性子最急,平白无故吃了一个亏,自然不肯罢休。她右手握住剑柄,便要拔剑向萧东扑去。王庄主急忙抓住了她的右手,低声说道:“不可莽撞!” 萧东倒不是故意与王小鱼为难,只是急着向慕容丹砚追了过去,这才将王小鱼挤到了一边。只不过他刚刚抢前两步,却见戚九挡在自己身前。此前萧东见厉秋风身边突然多出一个戚九,不晓得他是什么来历,心下颇为奇怪。不过瞧着此人只有十七八岁,加上衣衫褴褛,萧东却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此时他生怕离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太远,急着追上前去,是以看到戚九站在身前,他想也不想,脚下不停,右肩一耸,直向戚九胸口撞了过去。 萧东这一撞虽然并未想将戚九撞死撞伤,不过还是用上了三成内力,满拟能将戚九撞得向后摔倒。孰料他右肩甫一触碰到戚九胸口,如同撞到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之上,一股大力涌了过来,直撞得萧东向左侧踉跄着退了三四步。 这一下大出萧东意料之外。他撞向戚九之时,虽然并未想重创对方,没有使出全力,用力却也不小。没料到戚九手足未动,却也能倏然施以反击,反倒将他撞向了一边。萧东心下大惊,急运丹田真气,消解了戚九攻过的内力,这才站稳了身形。他心下又惊又怒,再也不敢有丝毫托大,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内力贯注于双臂之上,死死盯着戚九,口中说道:“你是什么人?说出名字来给本官听听!” 戚九瞥了萧东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又不识得你,说出名字你也不知道。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萧大人,好自为知罢。” 戚九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萧东,转头对王小鱼道:“王姑娘,你和王庄主上船罢。” 王小鱼原本要拔剑刺向萧东,只是被王庄主拦住,这才没有动手。不过她心下恼怒,暗想他日练成武功,一定要将萧东除掉,才能消了胸中这口恶气。没想到情势突变,萧东被戚九撞到了一边。王小鱼虽然武功低微,却也看出萧东吃了大亏,心下大喜,暗想这个小子虽然讨厌,不过武功确实不错,怪不得厉大侠对这个小子甚是看重。他手脚动也不动,便能将姓萧的王八蛋撞了出去,只怕武功还在姓萧的狗官之上。这小子为我出了一口恶气,以后还是不要为难他为好。 念及此处,王小鱼向着戚九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多谢你啦小……小英雄!” 她原本想说“多谢你啦小子”,只不过话都到嘴边,这才惊觉不妙,硬生生将“小子”改成了“小英雄”。戚九一怔,没想到这个一向蛮横的大小姐竟然称呼自己为“小英雄”,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正惊讶之间,王小鱼已自扶着王庄主走上前来,与戚九擦肩而过之时,又向戚九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挑,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扶着王庄主踏上了船板。 戚九见王小鱼笑面如花,娇艳无限,虽说他出身军中,心如铁石,此时心下也是微微一动,暗想王姑娘生得真是好看。只是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倒把戚九吓了一跳,心中暗骂自己该死,急忙收慑心神,紧紧跟在王小鱼和王庄主身后,直向大船上走去。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萧东心胸狭窄,是一个睚眦必报的阴险之辈。他被戚九撞到了一边,在众人面前大丢面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只不过他不晓得戚九的来历,而且方才在戚九手中吃了亏,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若是莽撞出手,赢了没什么好处,可是一旦输了一招半式,不免弄得灰头土脸,在胡掌柜等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是以萧东心下念头急转,最后还是没敢出手攻击戚九。等到戚九跟在王小鱼和王庄主身后走上船板,萧东也只得向船板走去,心下暗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先放过这个小贼,待到平安返回中原之后,一定要将这个小子除掉,一雪今日之耻。 厉秋风一步一步向船头走去。他生怕柳生宗岩倏施袭击,心下暗自戒备,虽然听到身后喧闹起来,却也不敢回头张望。直到他走上船头,柳生宗岩仍然没有出手,而是和独孤雪一左一右分站两侧,给厉秋风让出了一条路来。厉秋风走到柳生宗岩身边,拱手说道:“多谢柳生先生成全,让厉某发了一笔横财。” 柳生宗岩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好说,好说。” 片刻之后,慕容丹砚、王家父女、戚九、萧东等人也依次上了大船。柳生宗岩对厉秋风道:“咱们这就到后舱去,请厉少侠将铁箱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紧贴着船舷向后舱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伸手在船舷的木柱柱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柳生宗岩双眉一挑,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紧跟在厉秋风身后,直向后舱走去。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王庄主、戚九跟在柳生宗岩身后,一边走一边观看四周的情形。独孤雪站在船头未动,此外还有七八名黑甲军士站在甲板各处,直挺挺地站着,右手紧握刀柄,死死盯着厉秋风等人。 厉秋风走到后舱入口之时,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也登上了大船。萧东心下暗想,厉秋风此前曾经说过,不想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不过方才他已拿了柳生宗岩送出的银票,或许改了主意也说不定。但是这个小子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一旦他与扶桑人生了龌龊,势必大打出手,自己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念及此处,萧东虽然走上了船头,却悄悄站到了右侧船舷处,不肯随着众人向后舱走去。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见萧东停下了脚步,却也猜到了他的用意,便即纷纷停了下来,挤在船头右侧,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直向后舱望了过去。 厉秋风站在后舱入口,转头望去,见萧东没有跟上来,他大声说道:“萧大人,请过来一步说话。” 萧东心下老大不愿意,可是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得罪厉秋风,只得快步走了过来。厉秋风道:“安放铁箱之时,是萧大人一力主持。烦请萧大人将铁箱搬上来,再由本官将铁箱中的东西取出来,一并交给柳生先生。” 萧东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压根不晓得如何打开铁箱,生怕搬运铁箱之时,触动了铁箱内的机关,这才要自己到舱底将铁箱搬到甲板之上。他心下暗想,自己出发之前,兵部几位大佬将自己找了去,再三叮嘱说铁箱中的东西干系甚大,若是见不到扶桑国派来的接收铁箱之人,绝对不能将铁箱中的东西交与旁人,否则便有抄家灭族之祸。不过今日为情势所逼,若是不将铁箱从舱底取出来,厉秋风和扶桑人都不会放过自己。好在日后尽可以将此事推到厉秋风身上,抄家灭族的大罪自然要由这个小子来背。只不过老胡、老尹等人见到今日的情形,为了免除后患,等到离开东辽县之后,一定要将他们尽数除掉。 萧东打定了主意,口中答应了一声,俯下身子钻进了船舱,直向舱底走去。 耳听得萧东的脚步声消失在船舱深处,厉秋风和柳生宗岩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厉秋风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转头向四处张望。只见一缕阳光从石洞顶端的圆孔之中射入,照在水潭中央那座孤峰旁边,散射出无数细小的金光。远处石壁上垂下的几条瀑布如矫龙入水,半隐半现于水气之中。整座石洞大到了极处,又寂静得吓人,端得是一处天造地设的洞天福地。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举目四望,神情既是惊讶,又有几分敬畏,知道他被石洞的奇景所震骇,是以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看到这座石洞,不晓得有何见解?”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看了柳生宗岩一眼,口中说道:“若不是亲身到了这里,实在难以相信世间竟然会有如此地方。只能说上天鬼斧神工,世人万难揣测。” 柳生宗岩点了点头,笑道:“厉少侠说得不错。十余年前,老夫初到辽东,无意中发现了这座石洞,当真是惊愕之极,实难想像天地之间,竟然会有这样一处神鬼莫测的地方。不过老夫转念一想,正是上天念着老夫此生不易,才将这样一处洞天福地赏赐给老夫,要助老夫成就一番大事。这十余年间,老夫虽然屡战屡败,却自信上天不会负了老夫,这才屡败屡战,不肯屈服。如今上天又将厉少侠送到此地,便是要借厉少侠之手,将铁箱中的东西交到老夫手中,这真是上天不欺有心人啊。哈哈,哈哈。”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下不忿,强忍怒气,沉声说道:“柳生先生,别忘了你答应过厉某,拿到了铁箱中的东西之后,便即回转扶桑国,不会再在大明兴风作浪。柳生先生是江湖前辈,可不能言而无信。”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尽管放心便是,老夫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只要老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定要重返扶桑,报仇雪恨。若是有违此誓,教老夫身受万蛇咬噬之苦,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厉少侠,老夫发了如此毒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这个老贼阴险狡猾,发誓如同放屁,没有半分守信的诚意。你说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要回扶桑报仇,却绝口不提离开大明之事。你这个老贼多半是打算先夺了大明天下,再率领大军杀回扶桑。哼,做你的清秋大梦罢!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心思狠毒,武功又在自己之上,是以说话之时,心下暗自戒备。两人不痛不痒地闲聊了几句,只听得船舱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柳生宗岩立时住嘴,转头向船舱中望去。饶是他一向沉稳,此时却也颇为紧张。厉秋风更是深吸了一口气,一种大事临头的担忧涌上了心头。 慕容丹砚上了大船之后,便即和王小鱼、王庄主站在了一起,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身前。戚九紧跟在厉秋风身后,一直盯着柳生宗岩。待到厉秋风和柳生宗岩突然如临大敌,转头向船舱中望去,戚九知道萧东已将铁箱搬了上来,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是攥紧了拳头,紧紧盯着柳生宗岩。只待厉秋风一声令下,便要偷袭柳生宗岩。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船舱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向船舱中望去。 片刻之后,只见萧东双手抱着一个通体乌黑的箱子走了出来。柳生宗岩露出了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箱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萧东将铁箱放在甲板上,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下官已将铁箱取了出来。是您亲自将铁箱打开,还是由下官将铁箱打开?” 萧东知道厉秋风压根不晓得如何打开铁箱,之所以有此一问,只不过是为了客套一下罢了。没想到他正等着厉秋风吩咐他打开铁箱之时,却听厉秋风道:“这个铁箱干系重大,自然由本官亲手将它打开。” 萧东心下一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只见厉秋风神情自若,脸上似笑非笑,正自盯着他看,萧东急忙躬身说道:“谨遵大人吩咐便是。” 萧东说完之后,躬着身子向后退出两步,垂手肃立,一双眼睛不住偷偷在厉秋风身上打转,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厉秋风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铁箱,双手按在铁箱两侧,将它轻轻捧了起来。柳生宗岩紧紧盯着铁箱,见厉秋风并未将铁箱打开,心下有些焦急,口中说道:“厉少侠,你还等什么?赶紧将铁箱打开罢。只要厉少侠将箱子中的东西交给老夫,老夫立刻恭送厉少侠、慕容姑娘和各位朋友离开,绝对不会食言。”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柳生先生一言九鼎,自然不会欺瞒咱们。厉某这就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交给柳生先生。” 他说到这里,右腿抬起,双手将铁箱放在右膝之上。柳生宗岩见厉秋风如此举动,知道他要以膝盖托住铁箱,然后用双手打开铁箱的盖子,取出装在铁箱中的东西。柳生宗岩心下暗想,这个小贼当真是笨得可以。何必费力气用膝盖顶住铁箱?不如放在地上,可以从容打开箱盖取出东西。想来小贼心中害怕,乱了方寸。哼哼,你屡次坏了老夫的好事,今日落在老夫手中,岂能容你逃走?老夫将你擒住之后,先斩断你的双手双脚,然后在你面前将慕容丫头千刀万剐,让你这个小贼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惨死。最后老夫再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了下来,为飞烟、飞花逐月,还有那些因你而死的族人报仇雪恨! 柳生宗岩越想越是得意,笑眯眯地看着厉秋风,只等着他将铁箱打开,自己心愿得偿,便可以大开杀戒了。 只见厉秋风用右膝稳稳地托住铁箱,双手按在箱盖两侧,作势要将箱盖打开。此时慕容丹砚、戚九都是万分紧张,眼睛盯着柳生宗岩,生怕他突然出手,抢夺铁箱中的东西。 厉秋风一边用双手按住铁箱箱盖两侧,一边笑道:“这个铁箱是火器局的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端得是精巧无比。若是有人要强行打开,便会有暗器射出……” 他话音未落,右手突然松开,嘴里“哎呀”了一声,脸色大变。只见顶在他右膝上的铁箱向右一沉,直向甲板上摔落了下去。 柳生宗岩正等着厉秋风将铁箱打开,没有想到箱子突然从厉秋风的右膝上歪斜了下去,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小贼毛手毛脚,膝盖没有顶住箱子,双手又没有扶好,竟然将箱子掉落了下来。听姓萧的狗官说过,铁箱里面设有机关消息,若是有人要强行要开箱盖,机关立时启动,不只会发射暗器,还会将铁箱中的东西毁掉。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大惊失色,仓促之间不及多想,左手一探,直向铁箱抓了过去,想要将正向地上摔落的铁箱抓住。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着铁箱从厉秋风右膝上跌落,柳生宗岩左手五指已然搭到了铁箱边缘。 便在此时,厉秋风右膝在铁箱箱底一顶,只听“呼”的一声响,铁箱倏然向上飞起,柳生宗岩的左手登时抓了一个空。他心下一凛,目光紧随着铁箱,脑袋不由向上抬起,直盯着飞向空中的铁箱。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只顾看着铁箱,右手反手拔刀,直向柳生宗岩咽喉劈了过去。 这一刀实是他生平功力之所聚,船上诸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厉秋风手中的长刀距离柳生宗岩的咽喉已不过数寸。 柳生宗岩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心下大惊,知道上了厉秋风的当。百忙中已不及多想,身子向后急退,同时右手手腕一翻,已然抽出了藏在油布伞伞柄中的长剑,在身前舞出一片剑影,以阻挡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厉秋风只觉得右臂剧震,却是自己手中的长刀已然被柳生宗岩的长剑封了出去。只是厉秋风这一刀是全力施为,柳生宗岩却是仓促之间拔剑遮挡,只用上了七成功力。是以他的武功虽在厉秋风之上,两人硬碰硬地对了一招,却是半斤八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须知武林中人对敌之时,除非是一些莽撞之徒,或是武功低微之辈,才会用拳脚和兵器硬碰硬地乱打乱杀。武功练到厉秋风和柳生宗岩的境界,即便打上三天三夜,或许刀剑都不会相交一次。这是因为武林高手交手之时,不待招数用老,便会判断出敌人如何应对,随之变招迎敌。若是不管不顾地用兵器乱砍,只怕不出数招,兵器要么折断,要么尽是缺口,不堪再用。只是厉秋风突施偷袭,志在必得。柳生宗岩却是仓促抵挡,只能硬碰硬地接住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这才使得两人刀剑撞到了一处。厉秋风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暗自赞叹柳生宗岩武功了得,正想着追杀过去之时,却听得风声响起,一道黑影直向他头顶砸了下来。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心下一惊,身子向后一缩,抬头向空中望去,却是方才被他用右膝顶到空中的铁箱落了下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避开铁箱不难,不过这个铁箱不偏不倚,恰好从自己身前坠落了下来,挡住了自己追杀柳生宗岩的道路。自己的武功原本不如柳生宗岩精纯,只是仗着偷袭之力,这才迫得柳生宗岩退开。若是被柳生宗岩腾出手来反攻,自己必败无疑。 厉秋风正自焦急之时,忽见眼前灰影闪动,一人直向柳生宗岩攻了过去。他定睛望去,却见出手之人正是戚九,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戚九武功虽然远不及柳生宗岩,可是趁着柳生宗岩猝不及防之时,却也能纠缠上十几招。等到自己击杀了独孤雪等人,与戚九联手,便能与柳生宗岩斗上一阵子。 念及此处,厉秋风左手伸出,直向铁箱箱底托去。他这一托用得乃是巧劲,手掌与箱底甫一相接,便即用力转动。铁箱甚是沉重,从空中跌落之时更是声势惊人,只是厉秋风左手手腕翻转,使得铁箱下坠之势受阻,随着厉秋风手腕翻转之力旋转起来。只听铁箱“呼呼”作响,在空中越转越快,随着厉秋风的左手慢慢向甲板落去。 片刻之后,铁箱已然落到了甲板之上,转了半圈之后,这才稳稳地停了下来。 从厉秋风出刀攻向柳生宗岩,到铁箱落地,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除了戚九早有准备,直向柳生宗岩攻了过去之外,其余诸人都是目瞪口呆,一个个呆立不动,全然忘记了如何应对。厉秋风见铁箱落地,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护住铁箱,一边右足一点,身子纵起,直向船头扑了过去。 众人上船之后,萧东、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俱都挤在船头右侧,并未走向后舱。此后萧东被厉秋风叫去搬运铁箱,他将铁箱搬出来之后,生怕夹在厉秋风和柳生宗岩这两大高手中间,不死也得重伤,是以悄没声地又退回到船头。而独孤雪带着七八名黑甲军士则站在船头,有意无意地将上下船的船板挡在了身后。待到厉秋风突袭柳生宗岩,虽然独孤雪和手下的黑甲军士早有防备,仓促之间却也怔在当地。待到独孤雪惊觉不妙,戚九已然扑到柳生宗岩身前,双拳舞动,如同狂风暴雨般向柳生宗岩攻了过去。饶是柳生宗岩长剑在手,只是被厉秋风一刀逼得向后退开。此时连戚九的面容都没有看清楚,却被戚九抢到身前,只能贴身近战,长剑全然用不上。拳脚功夫本非柳生宗岩所长,是以他只能施展轻功,想要拉开与戚九的距离,再以长剑反击。可是戚九出手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要将柳生宗岩死死缠住,是以柳生宗岩虽然施展轻功左右躲闪,戚九却是如影随形,死活不给他出剑的机会。柳生宗岩心下虽然着恼,一时之间却也不能将戚九甩开。 独孤雪见柳生宗岩与戚九缠斗在一起,正要拔刀上前相助,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一道寒光直劈向他的面门。独孤雪大惊,知道不等自己将刀拔了出来,敌人这一刀便能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百忙之中他灵机一动,左手抓住身边一名黑甲军士挡在身前。只听“唰”的一声厉响,那名黑甲军士头戴的笠盔被长刀劈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脑袋也被长刀劈成两半,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毙命。 独孤雪用黑甲军士挡住了敌人攻过来的杀招,随即拔出腰间的长刀,左手将黑甲军士的尸体向前一推,右手长刀斜斜劈出,直向敌人削了过去。 攻向独孤雪的那人正是厉秋风。他与戚九早就商量好了,待到上船之后,厉秋风寻找机会偷袭柳生宗岩,戚九从旁协助,将柳生宗岩死死缠住,然后由秦老五带领船夫开动大船,真向水潭中央驶去。方才厉秋风偷袭柳生宗岩,却没料到被铁箱挡了一下。戚九眼看情势危急,不等厉秋风下令,便即直扑了上去,将柳生宗岩死死缠住。厉秋风趁机跃到船头,直向独孤雪杀了过去。他要袭杀独孤雪,好让秦老五和船夫去开动大船。只不过独孤雪也真是了得,眼看着就要丧命在厉秋风的刀下,他竟然将手下一名黑甲军士做了替死鬼,自己死里逃生,右手拔出长刀,直取厉秋风咽喉。 厉秋风见独孤雪将黑甲军士的尸体推向了自己,而且右手挥舞长刀,想要趁着自己躲避尸体之机,偷袭自己的要害,心下暗赞独孤雪见机甚快,于电光石火之间,竟然想出了如此败中求胜的法子。眼看着黑军士的尸体和独孤雪手中的长刀几乎同时到了自己面前,厉秋风身在半空,左脚踹向黑衣军士尸体的胸口。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尸体被厉秋风踢得向后飞去,正撞向了独孤雪。躲在尸体背后的独孤雪吓了一跳,顾不得再攻向厉秋风,身子向右一闪,避开了直撞过来的尸体。只听“呼”的一声响,尸体紧贴着独孤雪左肩掠了过去。站在船头的一名黑甲军士躲避不及,被尸体撞在了胸口。只听那名黑甲军士长声惨呼,肋骨不晓得被撞断了多少根,随着尸体一同摔入水潭。 厉秋风得理不让人,右手长刀挥出,仍然攻向独孤雪。独孤雪左手自腰间一探,已自拔出一柄短剑,径直迎向厉秋风砍过来的长刀,右手手腕一翻,长刀划了半个圆,自下向上反撩,切向了厉秋风小腹。独孤雪在劣势之下,双手一剑一刀攻守兼备,确是一位极为厉害的武功高手。 厉秋风见独孤雪变招如此迅速,自己先机已失,无法一刀将独孤雪斩杀,只得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双足牢牢站在甲板之上,长刀横在胸前,盯着独孤雪,口中说道:“好家伙,真有你的!” 独孤雪于电光石火之间逼退了厉秋风,不过险些丧命,心下惊恐之极,暗想怪不得柳生宗岩对这个小子如此忌惮,果然下手狠毒,招数奇快。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将一名黑甲军士挡在身前,只怕早已命丧厉秋风的刀下了。念及此处,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左手反握短剑,右手紧握长刀挡在身前,惟恐厉秋风倏施杀招抢攻,自己若是稍有松懈,非得死在他的刀下不可。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听得身后掌风呼呼作响,想来戚九与柳生宗岩缠斗得正紧。他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再有丝毫拖延,右手长刀一摆,向秦老五使了一个眼色,又向独孤雪攻了过去。 独孤雪见厉秋风又向自己杀来,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此人的对手,仓皇之间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身子已站在了船头边缘,再向后退便要跌入水中。他手下几名黑甲军士手握长刀拦住了厉秋风,只见刀光闪动,五六柄长刀齐齐向厉秋风砍了过去。 秦老五见厉秋风以目示意,拔腿便向甲板后部的桅杆冲去。此前秦老五吩咐过几名船夫见机行事,是以秦老五刚刚向桅杆冲去,几名船夫便也挤出人群,跟着秦老五向大船后部跑去。 此时戚九缠住了柳生宗岩,厉秋风将独孤雪和一众黑甲军士堵在了船头,秦老五和几名船夫放心大胆地冲到桅杆下面,争抢着将船帆升了起来。其中两名船夫绕过后舱,抢到尾舵处,合力将铁锚从水潭中拉了上来。铁锚刚刚离开水底,大船猛然晃动了一下。众人猝不及防,在甲板上站立不稳,一个个东摇西晃。厉秋风、柳生宗岩等人身负武功,倒还能站得住。张实、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不懂武艺,大船晃动之时,登时慌乱起来。罗掌柜和白掌柜的身子撞到了一起,再也立足不住,竟然摔倒在甲板上。 片刻之后,三片船帆已然升到了桅杆顶端,秦老五这才发觉这座石洞大有古怪。原来这里看似平静,水潭表面波澜不惊,没有丝毫风吹的迹象。可是就在距离水面数丈高处,便有暗流涌动,风势极大。是以船帆升起之后,立时呼呼作响,瞬间便吃饱了风。 这只大船原本驶向平台,船头朝向平台。按理说铁锚升起,船帆吃饱了风,大船立时便会撞到平台之上,非得撞出一个大洞不可。所幸秦老五带领船夫将船帆迎起之时,早已有所准备,调转了船帆的方向。是以船帆升到桅杆顶端之后,大船晃动了数下,竟然倒着向水潭中央驶去。 大船甫一开动,船身又是一阵猛烈颤抖,挤在船头的胡掌柜等人纷纷滚倒在甲板上。有两名黑甲军士正要攻向厉秋风,突然间脚下一阵颤抖,身子一晃,直向船下滚落。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响,两人已坠入到水潭之中。 厉秋风双足牢牢钉在甲板上,正要趁着独孤雪和几名黑甲军士手忙脚乱之机,猛扑上去将这些人尽数打落水潭,忽听得身后戚九闷哼了一声,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待他转头望去,却见戚九踉跄着向后退去,左肩头处有一道血箭直喷了出来。再看柳生宗岩右手长剑挥舞,直向戚九追了过去。 原来铁锚从水底升起之时,大船猛烈晃动了起来。戚九猝不及防,脚下登时打了一个趔趄。柳生宗岩是何等人物,见戚九身子一晃,他立时向后急退,瞬间已在丈许之外,终于拉开了与戚九之间的距离。此时柳生宗岩长剑终于可以随意使用,右足一点,身子去而复返,电光石火之间,已自到了戚九面前,右手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刺向戚九咽喉。 若以真实武功而论,戚九比柳生宗岩差得远了。只是先前仗着偷袭之利,不管死活拼命贴紧了柳生宗岩,迫得柳生宗岩无法挥剑反攻,这才没有被柳生宗岩所杀。此时柳生宗岩终于能够出剑攻击,戚九立时处于劣势。眼看着柳生宗岩的长剑疾刺而来,剑尖寒光闪闪,剑气直绕了上来。戚九心知不妙,百忙中将身子向右挪动,想要避开柳生宗岩全力一击。只不过柳生宗岩这一剑太过凌厉,虽然戚九闪避得极快,却还是没有躲避成功。只听“噗”的一声响,剑尖已刺入戚九肩头数寸。好在戚九闪避得极快,这一剑才没有刺中他的咽喉。戚九肩头吃疼,拼命向后退去,肩头脱离了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鲜血却从伤口中直喷了出来。 柳生宗岩一剑刺伤了戚九,如何肯放他逃生?只见他长剑一摆,疾向戚九追了上去。戚九后退了三四步,距离桅杆已然不远。他与厉秋风原本商量好了,要缠住柳生宗岩,使得秦老五和几名船夫能够将大船开到水潭中央。此时若是再向后退,柳生宗岩便能冲到桅杆下面,挥剑斩杀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如此一来,众人再也没有逃生之机,只能任凭倭寇宰割。念及此处,戚九将牙一咬,双脚牢牢踩在甲板上,双拳一前一后摆在身前,心下暗想,就算我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再退半步! 厉秋风见戚九站在秦老五等人身前,知道他想拼死抵挡柳生宗岩。只不过柳生宗岩剑术了得,戚九赤手空拳,绝对抵挡不住。此时就算自己抢过去帮忙,却也来不及了。只有戚九拼命闪避,或许能逃得一条性命。只不过如此一来,柳生宗岩必定会冲到桅杆下将秦老五等人杀死,众人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挥舞长剑,直向柳生宗岩左肋刺了过去。这一剑在柳生宗岩、厉秋风等高手来看,去势极慢,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在柳生宗岩全力搏杀戚九之时,这一剑却是攻敌之所必救。柳生宗岩若是不挥剑遮挡或是闪避,即便能将戚九杀死,自己也必定会被这一剑刺中。 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猛然向左转动,右手长剑借势反切向那人手腕。他出剑之快,世间少有,那人武功与他相差太远,是以手中的长剑尚未递到柳生宗岩身前尺许之外,柳生宗岩反击的长剑已距离她右手脉门仅有数寸。 此时厉秋风已然看清出剑救助戚九的竟然是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只是他心中念头急转,又暗叫不好,心想王小鱼只练了几日衡山派剑法,比之柳生宗岩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柳生宗岩若是舍了戚九反攻王小鱼,立时便能将她斩杀,这可如何是好? 事情果然也像厉秋风想得那样,柳生宗岩迫不得已弃戚九不攻,反手一剑袭向王小鱼。这一剑后发先至,瞬间便刺到了王小鱼右手脉门。柳生宗岩只须稍一用力,便能将王小鱼的右手切了下来。厉秋风有心相救,只是离得远了,已然没有丝毫办法。 眼看着王小鱼的右手就要被柳生宗岩切了下来,刚刚逃得一命的戚九虎吼一声,和身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使了一招“双风贯耳”,两只拳头如铁钳一般,直向柳生宗岩的脑袋打了过去。如同王小鱼方才出剑救他一般,戚九这一招也是攻敌所必救。柳生宗岩若是不闪不避,硬要斩下王小鱼的右手,自己的脑袋也非得被戚九这一招打出两个血洞不可。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迫于无奈,只得收剑后退,王小鱼的右手这才没有被柳生宗岩斩落。 戚九见柳生宗岩无奈后退,借机抢前两步,将王小鱼挡在自己身后。 柳生宗岩与戚九、王小鱼兔起鹘落地攻守缠斗,只不过是瞬间之事,可是戚九和王小鱼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王小鱼武功不高,没有看清楚戚九和柳生宗岩的招数变化,还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折在柳生宗岩手中。戚九却是将柳生宗岩的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惊恐之极,暗想怪不得厉大哥对这个老家伙如此忌惮,此人的武功智计远在我之上。方才若不是王姑娘援手,只怕我的人头早被这个老家伙取走了。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越发惊恐。他见王小鱼站在自己身边,长剑横在胸前,兀自摆出了要与柳生宗岩拼死一战的架势,心下焦急,口中说道:“王姑娘,这个老家伙阴险得很,你还是……” 戚九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人影晃动,却是柳生宗岩后退了两步之后,立时又攻了上来。戚九来不及与王小鱼多说话,正要出掌迎敌,慕容丹砚斜刺里冲了过来,左手一挥,数枚银针激射而出,直向柳生宗岩打了过去。 以柳生宗岩的武功,慕容丹砚发射的银针压根就不会放在他的眼中。只不过他正全力向戚九攻去,慕容丹砚猝然出手,柳生宗岩心下也是一惊。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丈许,饶是柳生宗岩剑术通神,却也极难以长剑将细如发丝的银针磕飞。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身子向右一让,避开了激飞而至的数枚银针。 柳生宗岩身形一滞,却被戚九瞧出了便宜。只听他虎吼一声,猱身直上,双掌翻飞,如狂风暴雨般向柳生宗岩打了过去。戚九此番的打法与方才大相径庭,不再想着与柳生宗岩贴身缠斗,而是施展轻功绕着柳生宗岩狂奔,伺机攻向柳生宗岩的要害,以此避开与柳生宗岩硬拼。而慕容丹砚则使出了慕容秋水亲传的剑术,脚下如蜻蜓点水,绕着柳生宗岩不住转动,手中长剑向柳生宗岩不住攒刺。 如此一来,饶是柳生宗岩武功高强,被慕容丹砚和戚九前后缠住,一时之间拿这两个小辈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见招拆招,想要一举将两人杀掉,却也并非易事。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出手,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料想慕容丹砚与戚九联手,虽然胜不了柳生宗岩,数十招内却也不至于落败。他心下一宽,右手长刀挥舞,直向独孤雪和几名黑甲军士攻了过去。他知道须得先将独孤雪等人杀掉,才能毫无顾忌地与慕容丹砚和戚九联手围攻柳生宗岩。是以出刀之际,手下毫不留情。一名黑甲军士出刀稍慢了些,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掠过咽喉,只见一道血箭自他咽喉中喷了出来,身子直向水潭中倒栽了下去。 这名黑甲军士向后摔倒之时,右手松开,手中的长刀坠落下去,刀尖直刺向甲板。此刀甚是锋利,虽然并非是黑甲军士用力将长刀插向甲板,刀尖却刺入甲板数寸,使得长刀竟然竖立在甲板上。 厉秋风见机甚快,斩杀了一名黑甲军士之后,丝毫没有停下攻势,右手长刀挥舞,横扫挡在独孤雪身前的两名黑甲军士。两名军士见同伴被厉秋风一刀毙命,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遮挡,急忙向后退去。 独孤雪躲在两名军士身后,冷不防两人挤了过来。其时他右手长刀横在胸前,一名军士退得甚急,后颈竟然撞到了独孤雪手中的长刀之上。这柄长刀锋利之极,是扶桑国有名的铸刀大师亲手打造,可以说是一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宝刀。而黑甲军士虽然头戴笠盔,身穿竹甲,偏偏脖颈处没有甲胄防护。后颈撞击在宝刀之上,只听“哗”的一声轻响,黑甲军士的人头已经被独孤雪手中的宝刀割了下来。 独孤雪无意中杀了自己手下的军士,心下大惊。他虽然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可是亲眼看到这名黑甲军士的人头从肩膀上滚落,鲜血从脖腔中直喷了出来,却也是心惊胆颤。慌张之下,被失了人头的黑甲军士身子一撞,立时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不料此时他已站在船头边缘,右脚向后一退,登时踏了一个空,身子直向水潭中坠落下去。 独孤雪身子向后摔落,心下大惊,不由惊叫起来。只是他下坠之势甚快,叫声未歇,身子已然坠入水中。是以船上船下的众人初时听得独孤雪尖声惊叫,心下都是一惊。刹那之间,声音却又突然中断,如同一只被人捏住脖颈的鸭子,正在呱呱大叫之时,突然被人斩断了脖子,瞬间没了声音。 独孤雪是倭寇的首领,身上的盔甲与寻常的倭寇军士不同,乃是用镔铁打造而成,再以皮甲缀于其上,是以甚是沉重。他身子落水之后,立时向水底沉了下去。好在独孤雪精通水性,虽败而不慌乱,在水中摘下了铁盔,又用手中的宝刀割开了绊甲丝绦。盔甲卸掉之后,他身子一轻,立时向水面浮去。 独孤雪堪堪钻出水面,却见一名黑甲军士正在水面拼命扑腾,另外还有两具尸体浮在一边,其中一具没了人头。原来独孤雪坠入水潭之后,那具无头尸体紧跟着也掉落下来。剩下的一名黑甲军士吓得紧了,不等厉秋风攻上前来,自已转身便向水中跳了下去。只是倭寇军士头上戴着的是竹子编成的笠盔,身上穿着的是竹片串成的竹甲。竹子不沉于水,加上倭寇军士精通水性,是以这名军士跳入水中之后,只是在水面扑腾,挣扎着想要游到岸边,并未沉入水中。而两具被厉秋风杀掉的倭寇尸体也被竹盔竹甲托浮在水面上,并未沉入水底。 最后一名黑甲军士吓得跳入水中之后,大船上除了柳生宗岩之外,再也没有扶桑人。厉秋风左手拔起插在甲板上的那柄长刀,转身便向柳生宗岩冲了过去。他身子未到,右手长刀如雪,直向柳生宗岩攻了过去。 柳生宗岩被慕容丹砚和戚九围攻,可是二人并不与他硬拼,往往一触即退,是以柳生宗岩的武功虽然远在慕容丹砚和戚九之上,一时之间拿这两人也没有什么法子。眼看独孤雪和黑甲军士尽数被厉秋风打落水中,柳生宗岩心下焦急,连施诡计,慕容丹砚和戚九却是只守不攻,并不上当。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柳生宗岩毕竟是江湖中顶尖儿的高手,初时虽然奈何不了慕容丹砚和戚九,只是数招一过,他已发觉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绕着自己游斗,但是不论两人如何变换位置,总是有一人有意无意地挡在正在操持桅杆和船帆的秦老五身前。柳生宗岩心下雪亮,知道慕容丹砚和戚九明面上是与自己决斗,其实是想护住秦老五,让这个船老大驾着大船离开水潭岸边。到了那时,大船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即便武功远在这些汉人之上,只是这些家伙个个狡猾奸诈,自己落了单,极易遭了他们的毒手。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心意已决,右手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向挡在秦老五身前的慕容丹砚攻了过去。 慕容丹砚和戚九此前都曾受过厉秋风的嘱咐,知道一定要护得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周全,否则大船被困在岸边,倭寇一拥而上,众人绝对无法逃走。是以两人与柳生宗岩交手之际,只是与他游走缠斗,并不与之硬拼,而且不论两人如何变换位置,总有一人挡在了秦老五身前。三人斗了数招,慕容丹砚和戚九见柳生宗岩只是攻向二人,并没有袭杀秦老五之意,以为他没有看出两人的打算,这才放下心来,围着柳生宗岩缠斗不休。 慕容丹砚见柳生宗岩一剑刺了过来,来势劲急,却也不敢硬接。只不过她若是向左右闪避,不免将身后的秦老五暴露在柳生宗岩的剑锋之下。慕容丹砚迫于无奈,只得向后退出一步,手中长剑横在胸前,以防柳生宗岩追杀过来。 戚九见柳生宗岩攻向慕容丹砚,双掌一摆,抢上前去,直向柳生宗岩后心攻了过去。此前他与慕容丹砚围攻柳生宗岩,便是用了这个法子。只要一人被柳生宗岩追杀,另一人便从柳生宗岩的背后或是左右两侧邀击。等到柳生宗岩不得不舍了身前之人挥剑反击,出手邀击之人便会退开,由另一人攻向柳生宗岩,迫得他不得放弃追击。是以柳生宗岩攻向慕容丹砚之时,戚九依样画葫芦,直向柳生宗岩后心攻去,便是要逼得柳生宗岩弃慕容丹砚不攻,转身来对付自己,解了慕容丹砚之危。 戚九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攻上前去,柳生宗岩一定会像此前一样转身攻向自己。只是他双掌拍出,眼看着就要击到柳生宗岩后心,柳生宗岩不只没有转身遮挡,猛然又向前冲出一步,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慕容丹砚咽喉刺去。 慕容丹砚没有料到柳生宗岩竟然丝毫不顾戚九自前后偷袭,铁了心要将自己立毙剑下,心下却也有些慌张。只不过秦老五就在她的身后,若是自己向左右闪避,秦老五非得死在柳生宗岩剑下不可。是以她将牙一咬,右手手腕翻转,长剑从一个极其怪异的方位,直刺向柳生宗岩的小腹。 这一剑却不是慕容秋水传授给她的招数,而是慕容丹青独创的凌厉剑招。慕容丹青虽然是慕容秋水亲手调教出来的剑术高手,不过两人于剑道之上却有极大的分歧。慕容秋水以为剑乃百兵之首,若是只以杀人为乐,便落了下乘。是以出剑之时,须得讲求堂堂正正,以精妙的剑招服人。而慕容丹青则主张剑也好,刀也罢,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杀伤敌人。若是失了兵器的要义,只是讲求什么“堂堂大道”,迟早要被敌人害死。两人因为剑道之争,数次争吵起来。若不是慕容夫人和慕容丹砚相劝,只怕慕容丹青早被慕容秋水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慕容夫人不许慕容丹青顶撞父亲,也不许慕容秋水再指点慕容丹青的剑术武功,免得两人又吵成一团,伤了父子的和气。慕容丹青不愧是武学奇才,虽然父亲不再指点自己练剑,他却独辟蹊径,创出了一套了不起的剑法。这套剑法与慕容世家的家传剑术全然不同,每一招都是凌厉之极,丝毫不给自己留下退路。若是伤不到敌人,往往自己便要被敌人反噬。 慕容丹青练成这套剑法之后,凭借着凌厉诡异的剑术,先后击败了十几位江湖豪杰。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手,败在慕容丹青手中,都是输得心服口服。慕容夫人心下得意,曾经对慕容秋水说道,你一向看不上儿子的武艺,可是他自创的剑法,打败了这么多江湖好汉,比你们慕容家世传的剑术还要厉害。依我看啊,儿子比你还要厉害许多。 慕容秋水却是极不高兴,对慕容夫人说道,江湖中人好勇斗狠,大半没有什么好下场。杀人越多,结怨也就越多。慕容世家历经数百年而不倒,不是凭借剑术武功压制武林同道,而是以仁义折服江湖好汉。否则就算慕容家的高手再多,江湖各大帮派联起手来,慕容家也非得覆灭不可。远的不说,百余年前魔教威震江湖,与武林各大门派连番恶战,杀了成千上万名江湖好汉,不只丝毫不落下风,还将各大门派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到了后来,魔教将各大门派打得溃不成军,魔教教主带领数万教众纵横天下,就连官府也不敢正撄其锋。可是后来怎么样?还不是中了诡计,被官兵和江湖各大帮派围剿,最后全军覆没。武功天下第一的魔教教主身死教灭,妻子儿女也受了他的牵累,死无葬身之地。慕容丹青武功再高,却也强不过当年的魔教教主。他独创的剑法走的尽是狠毒凌厉的路数,一旦与人动手,轻则伤人肢体,重则取人性命,势必结下无数怨仇。将来慕容丹青若是退隐江湖,或许还能保得一条性命。若是由他来执掌慕容世家,势必连累得慕容世家灭族不可。 慕容夫人听慕容秋水如此贬斥自己的儿子,登时大怒,将慕容秋水痛骂了一通。若不是侍女见机甚快,将慕容丹砚找来说和,只怕慕容秋水的脸上势必又要多了几道抓痕。饶是如此,慕容秋水脸上身上也被夫人一壶茶水浇得湿淋淋的,狼狈逃出了卧房。 只不过慕容夫人虽然心疼爱子,却也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之人。她赶走了慕容秋水之后,知道丈夫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便将慕容丹青悄悄叫来,叮嘱他除非遇到了性命岌岌可危的险境,否则绝对不可使出这套剑法来伤人。慕容丹青虽然心下不忿,对母亲的吩咐却不敢不遵守,后来他行走江湖,只是凭着慕容秋水传授的剑招对敌,再也没使出自己独创的剑术伤人。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只是慕容丹青虽然遵从慕容夫人的吩咐,再也没有使出这套剑法,不过心下并不服气。慕容丹砚对他创出的这套剑法甚为好奇,曾经苦求他教给自己几招。慕容丹青却摇头不许,声称自己创了这套剑法,结果险些被慕容秋水打断了双腿。若是将剑法传给了慕容丹砚,不只慕容丹砚要被慕容秋水责骂,他的双手双腿非得被老父打断不可。 直到半年前慕容丹砚溜出了慕容山庄,在江湖中东游西逛,最后遇到了厉秋风,两人有了一番奇遇。结果在皇陵之外,慕容丹砚受了柳生一族杀手的暗算,险些丢了性命。慕容丹青将慕容丹砚带回江南,被慕容秋水和慕容夫人重重责骂了一通,怪他没有照顾好妹妹。慕容丹青性子倨傲,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生平对慕容丹砚最好,对于她身受重伤,心下甚是自责。是以虽然受了慕容秋水和慕容夫人的责骂,他也并不反驳,每日里只是陪着慕容丹砚。等到慕容丹砚伤势大好之后,慕容丹青才放下心来。 后来慕容丹砚要慕容丹青教他些厉害武艺,免得又被敌人所害。慕容丹青不只将慕容世家传子不传女的两套武功偷偷教给了她,甚至连自己独创的剑法也一并教授给慕容丹砚。只不过慕容丹砚少女心性,对学习武艺虽然甚是热心,却没有什么长性。高兴起来便苦练几日,若是哪一日心情不快,便即偷懒不练。是以慕容丹青传授给她的虽然都是绝世武功,慕容丹砚却练得马马虎虎,没有多少长进。 此番慕容丹砚再次偷偷溜出了慕容山庄,武功见识较之半年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与戚九联手围攻柳生宗岩,竟然支撑了二十余招不败。只不过柳生宗岩的武功实在太高,慕容丹砚将慕容世家剑法中的厉害招数尽数使了出来,仍然难以抵挡柳生宗岩的反击。待到柳生宗岩察觉了慕容丹砚和戚九的打算,不再与两人缠斗,而是直扑向慕容丹砚,要逼迫她向左右闪避,好杀了秦老五,使得大船无法驶出。到了这个关头,慕容丹砚既不能躲避,亦不能后退。无奈之下,她只得将牙一咬,使出了慕容丹青的独创剑术,宁肯被柳生宗岩刺上一剑,却也不肯让他杀了秦老五。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就算折在你这老贼手中,好歹我也要刺你一剑。 慕容丹砚使出的这一剑乃是慕容丹青创出的败中求胜的招数,长剑以不可思议的方位刺向敌人的下体,端得是既精妙,又狠毒。就算敌人武功高出出剑者数倍,却也绝对难以抵挡。要么收剑避开,要么与出剑者同归于尽。 柳生宗岩出剑之时,已自算定了身后戚九出掌的方位和力度,是以他向前抢出一步,料到戚九定然伤不到自己。而以慕容丹砚的武功修为,绝对接不住自己这一剑。此时慕容丹砚已然退无可退,要么向左右躲闪,自己便可以杀了秦老五,要么硬接自己这一剑,非得死在自己剑下不可。是以他一边将长剑刺向慕容丹砚咽喉,一边心下暗想,当年南京一战,老夫在慕容秋水剑下输了一招。虽说老夫飘然而退,并未受伤,不过旁观诸人都知道老夫输给了慕容秋水。这口恶气老夫忍了十几年,今日杀了这个丫头,也算找回了面子。慕容秋水听说女儿死去,必定方寸大乱,说不定一气之下卧床不起。老夫须得尽早带着这个丫头的人头赶到慕容山庄,以言语激得他与老夫决斗。到时在天下英雄面前斩了这个老家伙,老夫便是名正言顺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命丧在柳生宗岩的剑下,她右手手腕一翻,长剑突然从一个柳生宗岩绝对想不到的方位刺了过来。只见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如灵蛇出洞,直刺向柳生宗岩下体要害。柳生宗岩心下大惊,知道自己就算一剑刺入慕容丹砚咽喉,对手这一剑也绝对会让自己非死即重伤。慕容丹砚虽然是慕容秋水的爱女,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罢了。自己可是要做大明国皇帝和扶桑国国主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么能与这个小丫头同归于尽?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只得收回长剑,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向左首闪开。此时戚九双掌也已拍到,只是柳生宗岩已然躲开,他的双掌和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都落空了。 便在此时,厉秋风也已攻了过来。只是柳生宗岩轻功了得,身子旋转之时,不只躲开了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和戚九的双掌,还将厉秋风砍过来的长刀轻轻松松地避了过去。 厉秋风人随刀往,抢到戚九身边,左手顺势将抢来的那柄长刀递给戚九。戚九接过长刀,胆气更壮,心下暗想,厉大哥赶来相助,想来已将其他倭寇尽数斩杀。咱们三人联手对付柳生老贼,就算杀不了他,也能将他逼得跳水求生。 此时秦老五带着三名船夫操持桅杆和船帆,另外两名船夫掌住了尾舵,使得大船驶出了三四丈远。独孤雪和几名落水的黑甲军士挣扎着游到岸边,被森田忍带着一众青衣人拉上了平台。眼看着大船倒退着离开岸边,森田忍和独孤雪虽然心下焦急,却也无法登萍踏水追上大船,只能在平台上顿足不已,望洋兴叹。 厉秋风将长刀递给戚九,转头向柳生宗岩望去。却见他已抢到后舱舱口右首,恰好站到了王庄主和王小鱼身边。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张口叫道:“王伯伯、小鱼妹妹,快逃……” 只是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只听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左手倏然伸出,正抓在王庄主后背的大椎穴上。王庄主要穴被柳生宗岩扣住,登时身子一软,如同一个婴儿一般被柳生宗岩提在手中。 王小鱼见父亲被柳生宗岩抓在手中,心下又惊又怒,挥剑便向柳生宗岩刺去。柳生宗岩哪里会将她放在眼中?冷眼看着王小鱼的长剑刺到面前,右手长剑轻轻一挥,剑身砸在王小鱼手中长剑的右侧。王小鱼中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上涌了过来,忍不住“哎呀”了一声,手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呼”的一声,直向空中飞去。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柳生宗岩剑术卓绝,内功虽说不弱,却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只不过王小鱼内力近似于没有,手中长剑被柳生宗岩的长剑一碰,立时脱手飞上了半空。而柳生宗岩发出的内力借着剑身涌了过去,震得王小鱼倒飞了出去,吓得她闭上了眼睛,口中大呼小叫。 戚九见势不妙,急忙抢上一步,双手推出,恰好托在王小鱼后背。他双掌与王小鱼身子甫一触碰,并未用力将王小鱼挡住,而是向后收劲,双手随着王小鱼的身子飞出的方向缓缓用力,同时双脚向后急退。一直退到了甲板中央,才将柳生宗岩借着长剑推到王小鱼身上的内力尽数消解。若是他硬碰硬地接住王小鱼,两股内力在王小鱼体内相撞,只怕她立时便会毙命。 王小鱼被戚九拦下之后,那柄长剑才从空中落下,“铎”的一声插在甲板上,剑身不住颤抖,发出“嗡嗡”的声音。 戚九将王小鱼放在甲板上,低声说道:“王姑娘不必惊惧,这个老贼伤不了你。” 王小鱼惊魂未定,一颗心怦怦直跳,脸色涨得通红。只不过她虽然惊恐,却也知道是戚九救了自己,是以颤声说道:“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戚九救下了王小鱼,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王庄主被柳生宗岩抓在手中,双手双脚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脸色惨白如纸,情形极是凄惨,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怒,瞪着柳生宗岩喝道:“老贼,死到临头还要逞凶,不怕咱们将你碎尸万段么?”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臭丫头,真以为老夫怕了你们几个小贼不成?这个老家伙落在老夫手中,生死只是老夫一念之间的事情。若是不想着他去见阎王,最好乖乖听话。否则老夫只须轻轻一剑,便可将他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各位欣赏把玩。” 慕容丹砚见柳生宗岩以王庄主为人质威胁众人,当即“呸”了一声,厉声说道:“你虽然是扶桑人,却也在中原住了十几年,多少知道一些礼义廉耻。可是你以王伯伯这等不会武艺之人为人质,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生宗岩嘿嘿笑道:“你们这些汉狗口是心非,无耻之极。平日里骂老夫不是汉人,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此时又说老夫在中原居住,理应懂得礼义廉耻。黑是你们说的,白也是你们说的,只要你们以为有利,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哼,就连你这样一个愚蠢无知的臭丫头,也学着强词夺理,无耻,太无耻了。” 慕容丹砚被柳生宗岩抢白了几句,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只得恶狠狠地盯着柳生宗岩,眼睛中如同要冒出火来。 柳生宗岩不再理她,目光落在厉秋风身上,冷笑道:“小贼,先让大船停了下来,否则老夫一剑先杀了姓王的老匹夫!”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以为咱们是三岁孩童么?若是咱们将大船停下来,你再逼着将船开到岸边,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到了那时,不只咱们性命不保,王庄主同样也会丢了性命。哼,这等赔本买卖,厉某才不会做。” 柳生宗岩道:“老夫又没要你将大船开回去,只须将大船停下,你将铁箱打开,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老夫,老夫便将这个老家伙放了。你这小贼可不要以为老夫是在虚言恐吓,否则只怕你要后悔不迭。”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突然看到尹掌柜畏畏缩缩地躲在萧东和胡掌柜身后,正自缩头缩脑地看着自己。他心下一动,右手长剑一挥,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又听到王庄主大声惨叫,心下都是一惊,暗想难道柳生宗岩忍耐不住,竟然出剑杀了王庄主不成?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心下惊恐,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 只听王庄主长声惨叫,却是右耳已被柳生宗岩一剑割了下来。鲜血自他伤口流了出来,瞬间满脸都是鲜血,情形甚是惊人。 王小鱼见此情景,一边惊叫一边拔腿就要冲过去救下王庄主。戚九急忙将她拦住,低声说道:“老贼伤了王庄主,便是要激得咱们方寸大乱,他好火中取栗。王姑娘万万不可上当!” 王小鱼何等聪明,刹那间明白过来。她知道柳生宗岩武功强过自己何止数百倍?就算自己冲了上去,他随便一拳一脚便能将自己杀了。此时要救王庄主,只能靠着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自己莽撞行事,只能让事情更加糟糕。念及此处,她只好停了下来,死死盯着柳生宗岩,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慕容丹砚见柳生宗岩削下了王庄主的右耳,心下又惊又怒,却又束手无措。她转头望向厉秋风,眼中露出了乞求的目光,盼着厉秋风能够想法子救下王庄主。厉秋风脸色铁青,只是盯着柳生宗岩,却并未说话。 柳生宗岩见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是一脸惊恐,厉秋风的脸色却也不大好看。他心下暗想,这些小贼虽然狡诈,不过见识太少,还以为老夫不敢动手杀人。老夫须得让这些小贼知道害怕,这样才能乖乖听话。念及此处,他右手长剑一挥,只听王庄主又是一声惨叫,却是他的左耳又被柳生宗岩削了下来。 王小鱼见到王庄主被柳生宗岩如此残忍虐待,只觉得心中一疼,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好在戚九站在她身边,察觉她的身子向地上瘫倒,急忙伸手在她肋下一托,这才没有让她摔倒在地上。只不过戚九却也不敢将王小鱼抱在怀中,只得双手托住她的双臂,将她慢慢放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急忙抢到戚九身边,俯下身子将王小鱼抱住,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边用力掐住王小鱼的人中。片刻之后,王小鱼悠悠醒转,慢慢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爹爹”,便即放声大哭起来。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对厉秋风说道:“小贼,你还以为老夫不会杀人么?” 厉秋风脸色铁青,盯着柳生宗岩看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秦五哥,下锚,将大船停住!” 秦老五见大船离开水岸不过五六丈远,尚未脱离险境,心下并不愿意将船停下。只不过厉秋风吩咐下来,他也不敢违拗,只得下令船夫将铁锚扔到水中。待到铁锚入水之后,大船猛烈颤抖数下,虽然不再后退,却并未停下,而是在水中缓缓打起转来。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与柳生宗岩、独孤雪等人动手之时,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躲在船头,并未上前相助。眼看着厉秋风等人与扶桑人打得天昏地暗,张实虽然心下焦急,怎奈自己不懂武艺,上前相助只能是白白送死,是以虽然急得连连跺脚,却也帮不上忙。萧东却是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盼着厉秋风等人能够将扶桑人尽数杀掉。若是厉秋风等人失手,他再另想主意逃走。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心思更为阴毒,巴不得厉秋风等人与倭寇同归于尽,厉秋风身上的银票和船上的银子便可由众人平分。这些人各怀心思,缩在船头看着厉秋风等人与柳生宗岩混战在一处,却并无一人上前相助。 待到两名船夫将铁锚投入水中,大船猛烈颤抖,萧东等人没有防备,登时被晃得东倒西歪。萧东武功不弱,虽然身子晃来晃去,却并没有摔倒。张实、胡掌柜等人并未练过武艺,哪里站得住?只见他们一个个尖声惊叫,双手乱抓乱挠,“扑通”、“扑通”几声,却是尹掌柜、罗掌柜、宋掌柜三人再也站不住脚,接二连三地摔倒在甲板上。三人摔倒之后,在甲板上滚来滚去,胡掌柜、白掌柜、纪掌柜三人惊叫着左右躲闪,不小心撞在了一起,登时也摔倒在甲板上。 厉秋风、戚九双足牢牢钉在甲板上,身子一动不动。慕容丹砚搀扶着王小鱼,身子晃来晃去,总算没有摔倒。片刻之后,大船不再颤抖,只是在水面上缓缓转动。胡掌柜等人扶着船舷挣扎着站了起来,一个个只觉得头昏眼花,双腿酸软,只得抓紧了船舷上的柱头,死活不肯松开。 柳生宗岩见大船停了下来,洋洋得意地瞥了厉秋风一眼,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小贼,你总算没有蠢到家,还算识时务。快将铁箱打开,将箱子中的东西拿出来交给老夫。否则老夫非得将老家伙的……脑袋砍下来不可。” 柳生宗岩原本打算说“否则老夫非得将老家伙的一对招子挖出来不可”,只不过话到嘴边,他心下突然一动,暗想姓厉的小贼不愧是锦衣卫出身,心思歹毒。方才他便没有答允老夫之命,使得老夫不得不斩下了王庄主的一对耳朵。王庄主不是慕容秋水,做不成小贼的丈人,小贼自然不会看重他的性命安危。若是老夫说挖了王庄主的一双眼睛,小贼却死活不肯开箱子,老夫总不能将王庄主的眼睛再挖出来威胁他罢?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总算将“一对招子”这四个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换成了“脑袋砍下来不可”。 此时铁箱恰好位于柳生宗岩和厉秋风中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铁箱之上。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搀扶着从甲板上站了起来,看到王庄主满脸是血,被柳生宗岩提在手中,双手和双脚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如同一个婴儿一般。王小鱼心下难过之极,只想哀求厉秋风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以此换取王庄主的性命。可是王小鱼虽然不过是一个少女,却也知道柳生宗岩老奸巨滑,此时大占上风,就算厉秋风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他,却也绝对不会放众人逃生。而且东西一旦到手,这个老贼行事再无顾忌,说不定一掌便将王庄主打死了。不如先拖延片刻,柳生宗岩拿不到铁箱中的东西,或许一时半刻不会痛下杀手,王庄主的性命反倒可以保住。 念及此处,王小鱼总算没有开口哀求厉秋风。她盯着距离柳生宗岩不远处的那柄宝剑,心下盘算如何才能将剑取回,趁着柳生宗岩不备,非得在这个老贼身上戳一剑,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厉秋风盯着不远处的铁箱,片刻之后,沉声说道:“厉某若是真将箱子中的东西给你,你能将王庄主放了么?”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老家伙留在老夫手中,没有半点用处,不放了他,难道每日还要养着他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既然说拿到东西之后,就要放咱们离开,厉某还有一事想要请教。这座石洞到底位于何处?你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些船只弄到这里来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放心,厉某并不是想要打探你们这些扶桑人的军情。只不过咱们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你之后,便要乘坐大船离开。若是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怎样才能将船只驶出石洞,那咱们空有大船,仍然没法子逃出去。柳生先生,你方才说将王庄主留在手中,没有半点用处。其实咱们大伙留在这里,只能坏了你的好事。倒不如你送佛送到西,将离开这座石洞的法子告诉咱们。大伙一拍两散,从此互相不再纠缠,岂不是好?” 柳生宗岩冷笑着说道:“小子,你这是在求老夫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我都是有求于对方,大伙扯一个平,不必说求与不求。” 柳生宗岩双眉一挑,看了一眼厉秋风,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座山洞距离码头并不远,有一条水道从码头左近直通到这里。咱们在海上捕获船只之后,便将船一直开到这里,外人万难得知。”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通往码头的水道就在石洞之中,你若是将铁箱中的东西乖乖交给老夫,老夫自然会将水道的所在和盘托出。当然,若是你自信能够找到水道出口,尽可以想法子杀掉老夫,自行寻找便是。嘿嘿,嘿嘿。” 厉秋风皱紧了眉头,沉吟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柳生先生神机妙算,成竹在胸,今日之事,尽在柳生先生掌握之中。看样子除了将东西交给你,厉某再无别的法子可想。” 柳生宗岩呵呵一笑,口中说道:“老夫不是说过了么?你若是真有本事,尽可以杀了老夫,自行寻找水道的出口,带着这些人逃了出去。若是你没有本事,只好乖乖地听老夫的吩咐,将铁箱中的东西交出来。老夫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放你们离开。慕容姑娘和这些人的生死存亡,尽在厉少侠的一念之间。”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一脸得意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厉某这就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交给你。只盼着柳生先生信守诺言,不与咱们为难才好。”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终于答应了下来,心下又是高兴,又是得意。只听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夫说话算数,你将东西拿出来罢。” 厉秋风收刀入鞘,正要走向铁箱,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厉大人且慢,下官有话要说。” 众人一惊,齐齐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萧东。厉秋风转过身去,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萧大人有何指教?” 萧东急忙躬身说道:“下官只不过是有件事情想要提醒大人,哪里敢说是指教?”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扶桑人狡诈之极,向来不守信用,是以他们的话不可轻信。若是咱们将铁箱中的东西给了他,他却翻脸不认人,害了咱们的性命,事情又当如何?为了一介草民,让咱们都陷入险境,下官以为并非上策。” 王小鱼听萧东称自己的爹爹是“一介草民”,话里话外都是主张不救王庄主,心下大怒。只见她双目圆睁,指着萧东骂道:“你这个狗官!只顾着自己逃命,不管他人死活。我爹爹生平做了无数善事,岂是你这狗官可比?!” 萧东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王小鱼一眼,厉声说道:“本官与厉大人说话,岂容你这个小丫头在一旁说三道四?本官这是为大伙打算,不能因为你父亲一人,而让大伙全都折在这里。”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也与萧东一般心思,以为铁箱是众人的保命灵符。若是铁箱没有被柳生宗岩夺去,事情便有了回旋的余地,多少能让倭寇投鼠忌器,不敢猝施偷袭,害了众人的性命。王庄主与众人非亲非故,不过是东辽县的一个土财主。为了救他而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实属不智。是以萧东说完之后,胡掌柜等人也纷纷附和,都说不要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 王小鱼见这些掌柜一个个无耻之极,心下大怒,拔腿就要冲过去动手。好在慕容丹砚察觉不妙,急忙将她拦了下来。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拦在身后,无法冲过去殴打胡掌柜等人,只得指着胡掌柜等人破口大骂。 王家庄虽然规矩森严,不许众庄丁打架骂人,赌钱嫖妓,不过庄丁大半都是粗人,平日里说不上两三句话,污言秽语便会脱口而出。王小鱼时常在庄子里转来转去,偷听众庄丁说话,是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学会了许多粗话。此时她愤怒欲狂,张嘴便骂,哪里还会顾忌自己大小姐的身份?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年轻之时都是些粗鲁之辈。可是发达之后,这些人自重身份,轻易不再出口骂人。日子一久,年轻时挂在嘴边的那些污言秽语大半都忘记了。有时责骂下人,不过是骂一句“直娘贼”、“乌龟儿子王八蛋”、“混账东西”、“贼杀才”罢了,哪比得上王小鱼从庄丁口中学来的阴毒话语?这些人被王小鱼骂得狗血喷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对骂,却又不如王小鱼伶牙俐齿,一个个涨红了脸,张口结舌,沉默不语。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骂得肮脏,不由羞红了脸,暗想小鱼妹妹是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骂得如此难听? 慕容丹砚却不知道世人学圣人说话难,学这些污言秽语最是容易不过。一两岁的孩童学话之时,若是教他三字经、百家姓,还要费一些心思,可是若是对着他说“他妈的”、“干你娘”之类的粗话,绝对是无师自通。许多大儒对此事也是茫然不解,只能说孩童出生之时,便是恃凶而来。若是不受圣人的教化,必定会走上邪路。 不过王小鱼虽然骂得肮脏,其实这些污言秽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大半都不明白。只不过开口骂人,乃是极为爽快之事。是以她压根没有细想,这些粗话张口即来,骂得众人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应答。 柳生宗岩虽然阴险歹毒,可是听着王小鱼痛骂萧东、胡掌柜等人,心下也是心惊肉跳,暗想这个臭丫头说话如此肮脏,若是开口辱骂老夫,自己多半不是她的对手。虽说她骂不死人,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总是颜面无光。还是早些将铁箱中的东西拿到手,尽快将这些人除掉为好。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对厉秋风说道:“厉少侠,你还等什么?快将东西交给老夫罢。否则再拖延下去,这个老家伙的血都要流干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左手微一用力。王庄主只觉得后心突然一阵剧痛,饶是他极为倔强,却也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王小鱼正骂得兴起,只不过听到王庄主的惨叫声,心下大惊,哪还顾得上萧东、胡掌柜等人,急忙转过了身子,看着王庄主一脸痛苦的神情,颤声说道:“爹爹,你、你不、不……”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行泪珠又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 厉秋风收刀入鞘,口中说道:“好,厉某就信你一次。” 他说完之后,一步一步地走到铁箱面前,慢慢俯下身子,双手将铁箱捧了起来。 萧东见厉秋风不听自己的主意,非要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心下暗想,你这个小王八蛋不听老子的劝,非得吃大亏不可。这些扶桑人阴险狡猾,拿到东西之后,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必定会想法子害了咱们的性命。老子可不能陪着你们这些蠢货葬身在这里,若是扶桑人下了毒手,你们尽管留在这里拼命,老子可要想法子先逃出去。 念及此处,萧东悄悄向后退了两步,身子紧紧贴在船舷上,若是情形有异,他便要想法子先行逃开。只是萧东心中又想,铁箱之中暗藏机关,老子虽然告诉过他打开铁箱的法子,可是并未细说。这个小子怎么问也不问一声,便要自行将铁箱打开?难道这个小王八蛋不只武艺高强,还懂得机关消息之术,不须老子教他,也能将铁箱中的机关破解不成?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将铁箱捧了起来,心下越发得意,暗想这个小贼数次坏了老夫的好事,今日却被自己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乖乖听话。待这个小贼将东西交给老夫之后,便是他的毙命之期。 柳生宗岩想到这里,心下得意之极。只是看着厉秋风将铁箱捧起,心下突然一凛。原来此前厉秋风也是答允要将铁箱中的东西取出来,却暗施偷袭,险些得手。念及此处,柳生宗岩不由后退了一步,口中喝道:“且慢!” 厉秋风一怔,双手捧着铁箱,抬头看着柳生宗岩,口中说道:“柳生先生莫非改了主意,不想打开铁箱了么?” 柳生宗岩心下暗自惭愧,心想自己纵横一世,即便是面对着杨廷和、刘康等大明朝廷的高官,还有慕容秋水这等绝世高手,却也没有如此惊慌过。难道自己真是老了,看到眼前这个小贼,竟然有些无法自持?! 慕容丹砚和戚九不晓得柳生宗岩为何突然喝止住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只道柳生宗岩又要使出什么诡计,心下暗自戒备。 只见柳生宗岩眼珠转了几转,盯着厉秋风道:“小子,老夫劝你不要捣鬼。若是再想像方才那样欺瞒老夫,这个老家伙的性命定然不保。”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左手轻轻抖了两下,被他提在手中的王庄主身子随之晃动,牵动了脑袋两侧的伤口,不由呻吟了一声。 厉秋风点了点头,将铁箱举在眼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立即将铁箱打开。 此时船上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铁箱之上。虽然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此时却都有些忐忑不安。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捧着铁箱,只是仔细端详,并未将铁箱打开,心下不快,厉声喝道:“小子,你在捣什么鬼?!” 厉秋风抬头看着柳生宗岩,突然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这样想要箱子里的东西,厉某干脆送个人情,不只将箱子里面的东西给你,连这这箱子也一并送给你好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内力自双掌掌心吐出,只听“呼”的一声响,铁箱从他双手之中飞了出去,径直砸向了柳生宗岩。 这一下情势突变,不只柳生宗岩茫然不知所措,就连慕容丹砚、戚九也不知道厉秋风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看到铁箱从厉秋风手中飞了出去,不少人吓得惊呼起来。 王小鱼见厉秋风答允将铁箱中的东西交给柳生宗岩,心下又是惊讶,又是感激,暗想厉大侠为了救我爹爹,竟然受了如此委屈,当真令人敬佩之极。我父女二人的性命都是他救的,这份恩情,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将铁箱掷向了柳生宗岩。如此一来,柳生宗岩势必要杀掉王庄主。刹那间王小鱼如坠冰窟,一时之间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待她清醒过来,这才发觉铁箱并非是直奔柳生宗岩而去,而是飞向了柳生宗岩左侧约摸四五尺之处。此时柳生宗岩左手拎着王庄主,右手提着长剑,想要接住铁箱,要么抛下王庄主,要么扔掉长剑。武功练到柳生宗岩这等境界,长剑如同他的手足一般,须臾不可离开。是以眼看着铁箱飞了过来,柳生宗岩想也不想便将王庄主扔到地上,左手倏然伸出,直向铁箱抓了过去。 厉秋风所站之处,离着柳生宗岩约摸有一丈多远,是以他以内力将铁箱激飞,到了柳生宗岩左侧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柳生宗岩武功虽高,毕竟是人不是神,全然没有料到厉秋风有此举动。是以他的左手虽然快若闪电,却还是慢了半分。指尖堪堪触碰到铁箱,却没有将它抓住。柳生宗岩心下一凛,暗叫了一声不好。铁箱已然越过了船舷,直向大船外面飞去。 柳生宗岩花费了无数心血,便是要将铁箱中的东西拿到手。此刻眼看着铁箱向水潭中飞去,自己一番图谋不免成了泡影,又如何能够甘心?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想也不想,右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般飞了起来,瞬间掠过船舷,直向铁箱追了过去。 慕容丹砚、戚九、萧东三人身负武功,直到此时才明白厉秋风的用意。原来厉秋风早就算准了柳生宗岩对铁箱中的东西势在必得,这才兵行险着,突然以内力将铁箱激飞,便是要让柳生宗岩来不及多想便去追赶铁箱。他震飞铁箱之时,早就算准了铁箱飞出的方位,既不能让柳生宗岩将铁箱拦了下来,亦不能离开柳生宗岩太远。在如此紧急的关头,厉秋风能想出这样的妙计,且将铁箱掷出之时,又能将准头拿捏得如此妥当,武功也好,智计也罢,绝非寻常武林高手可比。慕容丹砚和戚九自不必说,就连萧东也是心下大震,对厉秋风佩服之极,暗想幸好这个小子是咱们一伙的,否则帮着倭寇对付咱们,老子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飞出了船外,右手自怀中掏出一把铜钱,直向柳生宗岩的背心打去。此时慕容丹砚也已醒悟过来,左手摸出一把银针,跟着也向柳生宗岩激射而出。两人都是一般心思,要趁着柳生宗岩急着追上铁箱,跃出船外之后身子在空中无处借力之机,以暗器突袭柳生宗岩。即便不能用暗器将柳生宗岩打死打伤,却也能让他狼狈不堪。 王小鱼却是另有一番心思。她见柳生宗岩将王庄主丢在地上,只顾着去追铁箱,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发足狂奔,直向王庄主奔去。待她跑出了两三步,顺手将插在甲板上的长剑拔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奔到了王庄主的身边。只见王庄主委顿在地上,两只耳朵已不见了,伤口处的鲜血虽然已经凝住,不过身子颤抖,手脚抽搐,显然极是疼痛。王小鱼急忙俯下身子,一边将王庄主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颤声说道:“爹爹,那个坏蛋已经被厉大侠打跑了,你不必害怕。” 此时柳生宗岩掠出了船舷,直向铁箱追去。只见他身在半空,直如御风而行,说不出的潇洒自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发射暗器之后,眼看着铜钱和银针直奔柳生宗岩后心飞了过去,心下均想,这个老贼虽然奸诈狠毒,不是好人,不过他的武功确实了得,单只这份轻功,便已足以傲视武林。今日能否从这个老贼的毒计中逃生,此时仍是殊未可知。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萧东一直站在船头冷眼旁观,眼看柳生宗岩跃出大船,直向铁箱追了过去。只是就算他追上铁箱,却也非得落入水中不可。如此一来,大船之上再也没有扶桑人,厉秋风便可指使秦老五驾船逃走。萧东察颜观色,认定厉秋风已然大获全胜,这才拔出长剑,三步并作两步,眨眼之间冲到厉秋风身边,指着柳生宗岩的背影破口大骂。 戚九见萧东如此做作,心下鄙夷,瞥了他一眼,正想出言讥讽他几句,却听慕容丹砚说道:“这个老贼轻功真是了得,只怕江湖中没有几人能比得上他。” 戚九定睛望去,只见柳生宗岩直如御风而行,已然追上了铁箱,左掌托在了箱底,随着铁箱向前飞去。只不过铁箱去势已衰,料想再飞上丈许,只怕柳生宗岩便要随着铁箱一起坠入水潭之中。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均想,这个老贼轻功虽然高强,不过一心想要将铁箱中的东西弄到手,这才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竟然不理会身在水潭之上。只是不晓得这个老贼是否精通水性,最好他随着大铁箱一起沉入水中,活活淹死了这个大坏蛋。 眼看着柳生宗岩托着铁箱向前滑行,再过片刻,便要跌入水潭之中,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等人心下都是又惊又喜。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利之极的怪啸,厉秋风等人不由转头望去。却见平台上一个白衣人跳了出来,将一块长长的船板用力掷出。只听“呼”一声响,船板飞出了两三丈,这才落到水面上,距离大船已自不远。 原来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开动大船之后,搭在船头的两块船板登时脱落,一头留在平台上,另一头坠入水中。那名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落水之后不得不将盔甲卸掉的独孤雪。此时他脸上的面具已不知踪影,露出了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孔。看模样此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生得倒甚是清秀。 方才独孤雪逃上平台之后,站在平台边缘,眼看着柳生宗岩与厉秋风等人在船上周旋,心下焦躁不安。虽然他一心想去助拳,只不过此时大船距离平台已有四五丈远,只怕昔年轻功冠绝天下的空空儿到此,也无法跃上大船。好在独孤雪知道柳生宗岩武功绝伦,虽然孤身对敌,要将厉秋风等人尽数杀掉殊非易事,却也不致有性命之忧,这才心下稍安。 只是后来情势突变,柳生宗岩为了将铁箱抢到手中,竟然从大船之上跃了出去。独孤雪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心下暗想柳生宗岩怎么如此糊涂,轻易离开大船?就算他能将铁箱抓住,势必也要跌入水潭之中。念及此处,独孤雪心中一动,看到平台边缘的两块船板,立时有了主意。他随手抓起一块船板,用力掷了出去。船板尚未落水,独孤雪已将另外一块船板抓了起来,身子一纵,已然跃出了平台,堪堪落到了浮在水面的船板上。他的双脚刚刚踩到船板上,便即双手用力,将另一块船板用力掷了出去。 这一掷力道好大,那块船板飞出了三四丈远,这才落在水面上,又向前滑出丈许,恰好到了身在半空的柳生宗岩脚下。 厉秋风等人站在大船之上,眼看着独孤雪冲了出来,将船板掷到了柳生宗岩脚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暗想独孤雪真是了得,竟然于危急关头想出了这样一个救人的法子。此人以武功而论,或许不是顶尖儿脚色,不过智计超群,确是一个极难以对付的敌人。 柳生宗岩左手托着铁箱,直向水潭中坠去,恰好落在船板的中央。他轻功真是了得,虽然手上托举着铁箱,船板也只是向水潭中沉下了半尺,随即又浮了上来。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轻功如此高强,忍不住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这个老贼纵横天下十余年,历经大风大浪而不败,想来绝非侥幸。他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智计超群,又极会用人,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柳生宗岩左手托着铁箱,右手握着长剑,双足牢牢踩在船板之上。他转头看着大船上的厉秋风,冷笑着说道:“小贼,箱子已落到老夫的手中,你们就等着沉到水底喂鱼罢。”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喝道:“老贼,你拿到了铁箱又有什么用?别忘了箱子里有机关暗器,你若是想强行将箱子打开,只能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夫在辽东和中原苦心经营了十余年,手下奇能异士成百上千,一个小小的铁箱,又能奈我何?!” 他说到这里,瞥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你们这些无耻汉狗,在老夫眼中连蝼蚁都不如。今日你们若是能逃出这座石洞,就算老夫没种。”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也不晓得他脚下如何用力,船板竟然动了起来,缓缓向平台飘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快想个法子,别让他逃了回去。”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老贼武功如此高强,咱们几人联手,却也胜不了他。而且我瞧着扶桑人个个精通水性,只怕柳生老贼水性也是不弱。此时他身在水上,离着咱们有四五丈远,就算发射暗器,也伤不了他。咱们还是先逃到水潭中央,再作计较。”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秦老五道:“秦五哥,赶紧将铁锚升起,离着平台越远越好。” 秦老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厉秋风吩咐下来,急忙冲着几名船夫大声下令。船尾两名船夫合力将铁锚从水潭中拉到船上,大船登时颤抖起来。秦老五指使几名船夫转动桅杆和船帆,使得大船缓缓打了一个旋儿,船头指向了水潭中央那座孤峰。秦老五这才将三块船帆横了过来,只见船帆瞬间吃饱了风,大船直向孤峰驶去。 柳生宗岩潜运内力,驱动脚下的船板向平台缓缓滑了过去。片刻之后,他已到了独孤雪身边,将两人脚下的船板并在了一处。柳生宗岩转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大船,这才用扶桑语对独孤雪道:“多谢独孤大人出手相助,否则老夫今日可要丢人现眼了。”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独孤雪轻功不如柳生宗岩,站在船板之上东摇西晃,数次险些摔入水中。柳生宗岩潜运内力,以脚下的船板顶住独孤雪脚下的船板,两块船板拼在了一处,如同一只小船,登时稳当了许多。独孤雪总算站稳了身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柳生大人言重了。独孤氏和柳生氏既然已经结盟,缺了谁都不行。何况以柳生大人的本事,就算坠入水中,也没有什么危险。” 独孤雪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柳生宗岩左手托着的铁箱,接着说道:“恭喜柳生大人拿到了铁箱。大内氏若是知道铁箱落到了柳生大人的手中,非得气吐血了不可。” 柳生宗岩听独孤雪说出“大内氏”三字,脸色一变,低声说道:“独孤大人,眼下咱们还不能与宗设翻脸,此事万万不可让他知晓。船上那个姓厉的小贼极是了得,要想除掉他,还要借助宗设之力。大事办成之前,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独孤雪这才惊觉自己失言,神情有些尴尬,口中说道:“柳生大人说得是,是我失言了。” 柳生宗岩转头看了一眼正向水潭中央驶去的大船,冷笑着说道:“这些汉狗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前方有人正在等着他们。此处对于这些汉狗来说乃是绝地,他们跑不掉的。咱们还是赶回去将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尽快将火器打造齐备。再有三百支火铳,咱们便更有把握对付京城三大营了。”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左足伸出,踩在独孤雪脚下的船板之上。也未见他如何用力,两块船板缓缓动了起来,直向平台滑去。独孤雪见柳生宗岩露了这手武功,没口子称赞柳生宗岩神功盖世。柳生宗岩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独孤大人言重了。我这些雕虫小技,在独孤大人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听说昔年独孤氏的五位大人誓死保护家主,于奉天门外独斗奸臣派出的七百精锐。这一战打了一天一夜,五位大人虽然只有一位生还,却也杀掉了三四百名敌人。其中不只有细川氏、大内氏两家中的顶尖儿人物,还有他们特意从甲贺请来的十几名忍者众。经此一战,独孤氏威震扶桑,再也无人敢小觑独孤一族。老夫在大明苦心经营了十余年,一直没有什么建树。直到独孤大人出手相助,老夫才有底气东山再起。独孤大人,只要你我二人联手,不只大明的锦绣江山是咱们的,扶桑国更是不在话下。到时你我平分天下,以遂生平之志,岂不快哉?!” 两人说话之间,船板已自滑到平台之下。森田忍带着一众青衣人和数名黑甲军士站在平台边缘,纷纷伸出手去,想要帮助柳生宗岩和独孤雪登上平台。柳生宗岩双眉一跳,口中喝道:“让开!” 森田忍和一众青衣人急忙向左右退开。只是那几名黑甲军士却是独孤雪的手下,虽然知道柳生宗岩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只是独孤雪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却也不敢后退。柳生宗岩右足在船板上轻轻一点,身子如大鸟般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平台之上。几名黑甲军士见他如此了得,吓得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独孤雪站在船板之上,见自己的几名手下如此脓包,心下恼怒。他知道柳生宗岩虽然嘴上说得漂亮,说什么事成之后,要与自己平分天下。其实独孤雪心下雪亮,知道柳生宗岩野心勃勃,不只要做大明皇帝,更要杀回扶桑,斩杀仇敌,将扶桑国收于翼下。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柳生宗岩只不过是在利用独孤氏,牵制扶桑国内的细川氏、大内氏等名门贵族。待到柳生一族篡夺了大明江山,柳生宗岩便要调动大军直扑扶桑。到了那时,只怕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第一个便要取了自己的人头。 当日有人将柳生宗岩引见给独孤雪,两人初一见面,独孤雪便知道柳生宗岩智计超群,与大内氏、细川氏相比,不只毫不逊色,而且狡诈狠毒犹有过之。独孤一族在扶桑国内失势,被细川氏和大内氏两大世家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独孤雪的祖父、父亲两辈已被政敌杀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有几位忠心耿耿的家臣护着独孤雪逃出扶桑,占据了两座海岛,靠打劫商船获利谋生,只怕独孤一族早就断了香火。独孤雪无奈之下,明知道与柳生宗岩联手,无异于饮鸩止渴,却也不得不答应了柳生宗岩所请。 其后独孤雪带领部众倾巢而出,分几路到了东辽县,藏匿在柳生一族的老巢之中。柳生宗岩与独孤雪几名得力部将交往甚密,使得独孤雪心生戒备。后来柳生一族和独孤雪的部众一同操练,柳生宗岩试演了几门绝技,让独孤氏的部众大为惊叹,视柳生宗岩为天人一般。独孤雪的亲信眼看情形不对,私下里与独孤雪多次商议,却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无奈之下,独孤雪只得吩咐亲信部将小心提防,免得被柳生一族连皮带肉吞了下去。 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对柳生宗岩如此恭敬,独孤雪心下恼怒之极。他心下暗想,若不是为了独孤一族能够传承下去,不至于断了香火,自己绝对不会与柳生宗岩这等老奸巨滑之人虚于委蛇。方才自己出手救助柳生宗岩,那是因为自己早就知道即使不出手,柳生宗岩也不会被困在水中。自己只是想在森田忍等柳生一族的高手面前露上一手,让这些人不敢小觑了独孤一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柳生宗岩掉入水潭之中。虽然淹不死他,却也能够让他大大出丑。 柳生宗岩左手托着铁箱,右手提着长剑,转头望去,大船已驶出了二三十丈。他心下暗想,这些汉狗抢了大船逃走,一定以为老夫拿他们没有办法。却不晓得老夫算无遗策,岂能如此轻易让他们逃走?你们这些狗贼逃过了第一关,可是还有第二关等着你们。就算第二关困不住你们,老夫的第三关更是厉害。你们一个个只不过是老夫手上的棋子罢了,老夫不杀你们,只是你们还有些用处。待到老夫兵发京城那一日,你们这些狗贼一个也逃不掉!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独孤雪的武功远不及柳生宗岩精纯,轻功更是差得远了。是以柳生宗岩离着平台丈许,只须轻轻一跃,便能跳上平台,独孤雪却没这份本领。他踩在船板之上,又向前滑行了五六尺,只听“喀”的一声响,却是船板顶端已撞到了平台下的石头上。独孤雪双脚踩在船板上,自忖不能像柳生宗岩那样脚尖轻轻一点,便即跃上平台,只得抬头望向站在平台边缘的几名黑甲军士,口中喝道:“还不快拉我上去?!” 那几名黑甲军士这才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解下绊甲丝绦向平台下的独孤雪掷去。独孤雪左手抓住两条丝绦,胳膊用力一拽,双脚用力踩动船板,身子已然腾空而起。两名黑甲军士用力拖动丝绦向后跑去,将独孤雪拽上了平台。 柳生宗岩见独孤雪终于上了平台,这才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独孤大人,那些汉狗逃到了水潭中央,要么被人杀掉,要么被困在水潭之中,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咱们不必亲自动手,乐得看他们自相残杀,只须派人在这里盯紧了他们即可。”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将铁箱打开,将里面的文书取了出来。老夫已找来了中原几位有名的能工巧匠,让他们想法子破解了铁箱的机关。独孤大人,你还是和老夫一起去瞧瞧罢。” 方才柳生宗岩和独孤雪先后登上了平台。不过柳生宗岩潇洒自在,如仙人一般轻轻一跃,便即飞上了平台。独孤雪却是笨手笨脚,狼狈不堪,最后还是几名手下的黑甲军士相助,这才将他拽上了平台。两人武功修为,高下立判。独孤雪知道柳生宗岩故意让自己在手下军士面前出丑,以此来显示柳生一族的势力强大,心下恼怒之极。只不过他虽然吃了一个哑巴亏,却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只能暂时忍耐。待柳生宗岩攻入京城,夺了皇位,他才能借助柳生一族的军力,将东南沿海的数万扶桑武士招揽在独孤氏的菊花旗下。这些扶桑武士的家主都已被细川氏和大内氏两大世家消灭,无时无刻不想杀回扶桑国内报仇。只要独孤雪能将这些武士召集到独孤氏的旗下,加上潜伏在扶桑国内的独孤氏同党,便有七成的把握除掉细川氏和大内氏。到了那时,独孤雪独掌扶桑国大权,手下雄兵几十万,足以傲视天下。就算柳生宗岩统领大军来袭,却也奈何不了独孤一族。 念及此处,独孤雪强忍胸中怒气,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大人说得不错。咱们这就去将铁箱打开,将文书取了出来。听说这半年间,柳生大人捉了许多汉人铁匠打造兵刃,我的军中也有几十人懂得打造火器。只须将铁箱中的文书给了他们,不过数日,便能打造出几百支火铳。到了那时,柳生大人振臂一呼,咱们统领兵马直扑天津卫,夺了大明天下。江山一统,指日可待。” 柳生宗岩笑道:“柳生一族和独孤一族联手,天下无人可敌。老夫向天发誓,只要大海中的太阳有升起的那一日,柳生一族就绝对不会负了独孤大人。” 两人各怀机心,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联袂走进了秘道洞口。森田忍叫过几名青衣人,小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急匆匆地追了上去。片刻之后,平台上只剩下五六名青衣人,一个个手按剑柄,死死盯着正驶向水潭中央的那只大船。 柳生宗岩和独孤雪踩着船板滑回岸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等人站在船上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柳生老贼和猫一样,都有九条命,怎么杀都杀不死,想来真让人丧气。” 厉秋风一边看着柳生宗岩的身影,一边对慕容丹砚说道:“柳生老贼武艺高强,咱们能从他手下逃生,已是意外之喜。只不过这个老贼狡诈之极,绝对不会放咱们逃走。他在辽东经营了十几年,这座石洞之中不晓得暗藏了多少杀人利器。咱们还是先逃到孤峰之下,再商议如何逃出去。” 戚九在一边点头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今日与柳生老贼交手,才知道武林之中竟然有如此厉害的高手。他虽然中了厉大哥之计,没能在船上杀掉咱们,不过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定然还有毒计来对付咱们。不管他还留有什么后手,咱们先逃到孤峰之下再说。若是无法逃出生天,也要一把火将这些船全都烧了。倭寇要再聚齐这么多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厉秋风听戚九说得决绝,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戚兄弟,人在江湖,不可轻易言败,更不能妄言生死。即便身处绝境,却也要想法子死中求生。这座石洞规模虽大,不过一定有水道逃生。倭寇既然能够找到水道,咱们岂能找不到?!”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厉秋风说得豪迈,胆子也大了起来。慕容丹砚正想出言讥讽柳生宗岩几句,忽听得身后传来王小鱼颤抖的声音:“爹爹,你、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转头望去,只见王庄主不知何时已倒在了甲板上,身子不住颤抖抽搐。王小鱼跪在他身边,虽然一脸惊恐,却又不敢伸手搀扶,急得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随时都能滴出血来。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急忙跑了过去。只见王庄主双眼紧闭,脸上的鲜血已然凝住,显得极为狰狞可怕。王小鱼抬头看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慕容姐姐,爹爹、爹爹他这是怎么了?” 慕容丹砚单膝跪地,右手运指如风,连点了王庄主双肩、胸口十三处大穴。王庄主呻吟了两声,面孔扭曲,似乎极为痛苦。只不过片刻之后,他的身子终于不再抽搐,慢慢地平静下来,脸上的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痛苦。 慕容丹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伯伯被柳生老贼残害,失了双耳,流血太多,才会昏了过去。不过我已经点了他十几处穴道,料想性命无忧,小鱼妹妹不必担心忧虑。”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厉秋风和戚九站在慕容丹砚身后,眼看着王庄主已无大碍,这才走回到船尾,远远看到平台上只剩下十几个人影,柳生宗岩和独孤雪却不在其中。戚九对厉秋风低声说道:“看样子柳生老贼急着去打开铁箱,顾不上追杀咱们了。不过就算他拿到了铁箱中的东西,只怕办不成大事,反要倒大霉。” 厉秋风一怔,转头看了戚九一眼,沉声说道:“愿闻其详。” 戚九向左右看了看,除了两名船夫在船尾掌舵之外,其余诸人大多聚在船舱左近,没人听到两人说话。他这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虽然在下不晓得铁箱中的文书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不过依在下猜测,里面一定有三眼铳的打造之法……” 戚九话音未落,厉秋风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三眼铳是神机营最厉害的火器。我听兵部一位主事说过,兵部严令神机营主帅和大小将官,若是在战阵之上打了败仗,须得将三眼铳全部砸毁方能撤退。若是有一支三眼铳落入敌人手中,相关人等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正因为处罚如此严厉,是以这十几年来,从来没听说鞑子、倭寇弄到了三眼铳。” 戚九神情凝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久在中枢,许多事情并不清楚。我在登州卫厮混,倒知道许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三眼铳有三支枪管,看上去非常威风,可是归根结底,它还是一支火门铳。火器的厉害之处在于隔着百余步便能杀伤敌人,在火门铳上多加两支枪管,打造出三眼铳,确是一个好主意。只不过多加了两支枪管,火门铳变得重了许多,填加火药和弹丸之时,便不能像单支枪管的火门铳那般用药充足。如此一来,三眼铳发射的距离要小于火门铳。近战还有些用处,若是敌人隔得远了,三眼铳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明朝在太祖建国之初,所用的火器确实厉害。成祖皇帝六次北征,犁庭扫穴,打得鞑子四散奔逃,得火器助力之处甚多。可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自成祖皇帝之后,咱们大明的火器不只没有长进,反倒是江河日下,累得大明官兵死伤无数,危及国运……”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不以为然,口中说道:“戚兄弟这话可有依据?” 戚九道:“厉大哥在京城看到神机营的官兵拿着三眼铳威风凛凛,自然不晓得背后的龌龊事情。五年之前,在下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亲眼看到军营中试用三眼铳,结果让人哭笑不得。别说与倭寇用的鸟铳相比远远不如,即便与登州卫存放的一些数十年前的火铳相比,也是差得极远。说句不中听的话,三眼铳若是在二三十步内用于近战,还有一些用处。若距离超过四十步,这东西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厉秋风皱紧了眉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戚兄弟,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若是三眼铳真的如此不堪,神机营为何每年都要花费巨额银子修整老旧的三眼铳,打造新的三眼铳?” 戚九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还不是银子在做怪!打造一支三眼铳,花费的银子抵得上五支火铳,如此一来,其中便有许多做手脚的机会。昔年成祖皇帝和仁宗皇帝将火器局划归工部管辖,不列入兵部各司,便是担心兵部管事官员和火器局官员上下其手,贪污银子。以为将火器局从兵部剥离,便能断了那些龌龊官儿贪污银钱的路子。却不知道如此一来,兵部和火器局的官儿照样贪污不说,工部的官儿也能从中分一杯羹,最后用来打造火器的银子更加少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糊涂,不晓得戚九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戚九见厉秋风一副不解的神情,知道他不晓得其中的关节,是以接着说道:“依照朝廷定下的规矩,由兵部将所需的火器一一列出,递折子给内阁,内阁大学士商议之后,若是没有什么异议,便会将折子传入司礼监,由皇帝御览,乾纲独断。若是皇帝不答应兵部所请,折子便会留中不发。若是皇帝准了兵部的奏报,便会将折子发给工部,由工部会同火器局办理此事。火器打造完成之后,工部和兵部派出主事官员共同查验,最后两家官员签字画押,火器才能送到神机营,交到军士手中。 “这一环扣着一环,看起来极是缜密,任何人想从中做手脚都绝非易事。可是朝廷的规矩再周全,架不住那些龌龊官儿捞取银子的手伸得太长。兵部递折子给内阁之前,便已与工部打好了招呼。是以这份折子是兵部和工部两家商议之后写成的,可不是兵部一家做主。如此一来,折子到了工部手中,绝对没有被拒的道理。再说内阁接到折子,看到是兵部递上来的,自然明白是兵部、工部两家商议之后写成。各位内阁大学士都是人精儿,绝对不会和兵部、工部为难。他们只是看过一眼,便即原样送到司礼监。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早就得了好处,自然不会从中作梗。皇帝见内阁没有异议,秉笔太监又说了许多好话,对于这等军国大事,绝对不会留中不发。折子到了工部,户部便要拨银子给火器局,用多用少,自然由火器局、工部、兵部三家议定。至于其中有多少银子真正用来打造火器,或许只有天知道了。”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在下在登州卫时,曾听指挥使大人私下里说过,户部拨银子之时,十两银子之中,至少要扣下三两。剩下的七两银子,内阁和司礼监要分去三两,工部、兵部又要分去二两,最后火器局拿到的只有二两银子。”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五年,对于官员的种种龌龊手段,自然知道不少。只不过像打造火器这等关系到朝廷安危的大事,竟然有八成银子被官员贪污,却也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是他知道戚九在军中多年,对于朝廷和军中的种种弊端自然是了如指掌。念及此处,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朝廷发下十两银子,只有二两银子用到了实处,着实让人愤愤不平。吏治腐败到了这等地步,朝廷大佬难辞其咎。”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想错了。别忘了火器局那些大小官员个个都是饿狼,石头里也要榨出油来。这二两银子到了他们手中,岂能白白放过?说句实话,最后能有三钱银子用来打造火器,已经是烧高香了。”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大惊,颤声说道:“三钱银子?这、这不大可能吧?” 戚九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三钱银子已是那些老爷们大发慈悲了。最后一钱银子都不给,弄一些陈年旧货来应付上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厉大哥不妨想想,如此折腾出来的火器,能有什么用处?在下听到过九边和东南沿海的同僚说过,战阵之上,鞑子和倭寇冲了上来,许多官兵要拼死抵挡,可是举起火铳之后,要么打不响,要么炸了膛,结果杀不了敌人不说,反倒弄死了不少官兵。等到鞑子和倭寇杀到了眼前,幸存的官兵手里握着打不响、炸了膛的火铳,还不如烧火棍好用,结果只能任凭鞑子和倭寇砍杀,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火器而白白送了性命的官兵成千上万。厉大哥,你说这些狗官该不该死?!” 厉秋风黯然不语,心想若事情真如戚九所说,这些狗官自然该死。只不过自己没有亲眼所见,还是不要妄议为好。 戚九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各地的衙门官吏和卫所官兵,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你看姓萧的狗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龌龊事情。在下在登州卫之时,试用过神机营的火器,也见识过从倭寇手中夺来的鸟铳。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三眼铳,除了近战之时能抡起它来砸人之外,与倭寇的鸟铳相比,那是差得远了。” 戚九说到这里,见厉秋风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接着说道:“在下知道说这些事情,不免有灭自己志气,长敌人威风之嫌。不过古人说过,知已知彼,百战不殆。那些文官可以写乱七八糟的文章来粉饰太平,咱们身为武将,却不能自欺欺人。否则打起仗来,必败无疑。二十余年前,官兵从倭寇手中抢来了鸟铳,发觉比咱们手中的火铳要好用得多。听说倭寇的鸟铳是从佛郎机人手中买来的,打得既远又准。一些在东南沿海统兵督战的将领纷纷建言,要仿造倭寇的鸟铳,用来对付倭寇和鞑子。可是这些年来,火器局压根不理会这些将士的忠言,仍然打造那些不堪大用的火铳和三眼铳,从中牟取好处。前些年兵部曾经将不少神机营不用的三眼铳发往东南沿海的卫所,想要用它来对付倭寇。可是这些三眼铳只能打出二三十步,而且准头极差。只有倭寇冲到近前,猬集于一处,此时用三眼铳对准倭寇乱轰一气,或许还能打伤几人。可是以实战而论,三眼铳还没有弓箭好用。四年前我在登州卫遇到过一位从福建奉调回京的百户,他说凡是在东南沿海带兵与倭寇打仗着的将官,其亲兵卫队绝对不会使用那些破铜烂铁,一水儿全用钢刀弓箭。谁都不想拿着连烧火棍都不如的三眼铳去和倭寇拼命。”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倭寇的火器或许不及大明官兵,可是扶桑国军队手中的鸟铳,绝对要比咱们的好用。可是姓萧的却说扶桑国主政大官要咱们交出火器打造之术,才会出兵围杀倭寇。据在下所知,扶桑国派在大明的眼线不少,绝对不会不知道咱们的火器不如他们。可是姓萧的却一口咬定这次去扶桑国,便是要将火器打造之术传给扶桑人,岂不怪哉?”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正想追问之时,忽听秦老五大声说道:“咱们就要驶入船队之中。这里船只密集,难免会有些刮蹭碰撞。各位一定要抓紧般舷,免得大船剧烈摇晃之时失足落入水潭。” 厉秋风和戚九转头望去,却见眼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大小船只。这些船都落了帆,只留着光秃秃的桅杆,看上去如同秋天和冬天的枯草,没有半分生气。而在这些船只的背后,只见孤峰如同一根顶天立地的石柱,直指向石洞顶端的那处洞穴。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蹲在王庄主身边,生怕两人没有听清楚秦老五说话,一时马虎托大,或许就会受伤。是以他顾不得再与戚九说话,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慕容丹砚身边,对她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小心,大船或许会猛烈晃动。” 此时王庄主已然醒转,正自与王小鱼小声说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住王庄主的左臂,小声安慰他不必担心。慕容丹砚站了起来,和厉秋风一起走到船舷边上,各自抓紧了一根柱头。戚九等人也是一脸郑重,各自寻找可以把持之物。 片刻之后,大船驶入到了船群之中。秦老五小心操持桅杆和船帆,沿着一条并不宽敞的水道向前驶去。萧东原本对秦老五并不怎么看得起,可是眼看着大船数次险些与两侧的船只相撞,而秦老五每次都能于千钧一发之际操纵大船避了开去,不由开口赞道:“船老大,真有你的!这等行船本事,只怕普天下也找不出几人。” 秦老五听萧东开口称赞,只是将嘴角撇了撇,却并未说话。他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心怀叵测,对老子一向是爱搭不理。若不是厉大人行事公正,老子也拿不到多少银子。眼下又虚头八脑拍老子的马屁,无非是想让老子给你卖命。哼哼,不要以为老子是傻子!若是有了机会,老子一定想法子将你这个王八蛋推进水里喂鱼,一雪老子心头之恨! 大船曲曲折折走了约摸一柱香工夫,离着孤峰越来越近,眼看着左右两侧的船只越来越少,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只听白掌柜大声说道:“他娘的,总算离着那些倭寇远了些。这里虽然阴森森的甚是吓人,可也总好过和倭寇混在一处……” 只不过白掌柜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传来“呜”的一声厉响。只见一道黑光自右首一只小船的船篷之中射了出来,直向正操纵桅杆和船帆的秦老五打去。这道黑光其势劲急,秦老五虽然天生神力,却没有练过武艺,眼看着黑光到了眼前,只觉得心下一寒,刹那之间如坠冰窟,暗叫了一声“完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秦老五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毕竟在军中厮混了多年,到了江南之后又以跑船为生,见过不少江湖人物,耳闻目睹了许多江湖中的奇闻怪事,对于暗器自然不陌生。是以他看到眼前黑光闪动,便即知道有人发射暗器。只不过他没有练过轻功,想要躲闪已不可能,只得闭目待死。 眼看黑光到了秦老五面门,站在他左近的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心下都以为秦老五必死无疑。谁料秦老五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滑,那道黑光堪堪从他头顶飞了过去,“铎”的一声,正打在桅杆之上。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柄乌黑的短刀插在桅杆上,刀身大半没入桅杆之中,刀柄兀自颤抖不已。 萧东等人见秦老五躲过了一劫,心下都是一凛,暗想真人不露相,没想到秦老五竟然有如此本领,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能够逃得一命。只不过定睛一看,却见秦老五瘫坐在甲板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住抽搐,身子瑟瑟发抖,显然吓得紧了。张实心下暗想,我与秦老五交往多年,从来没有见他显露过武功。他虽然躲过了那柄短刀,可是瞧他这副模样,显然已经吓破了胆。若他真有躲开短刀的本事,又怎么会吓成如此模样? 方才那道黑光闪动,直向秦老五飞去,厉秋风立时察觉情形不妙。他见机甚快,右手抓住船舷用力一掰,只听“喀嚓”一声响,已自抓下了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碎木。只见他右手一甩,碎木激射而出,正打在秦老五右腿膝窝处。秦老五只觉得右腿一软,立时跪了下去,堪堪避过了打向他的短刀。 戚九眼看着厉秋风解了秦老五之危,心下大为佩服。须知秦老五站在桅杆之下,敌人以飞刀偷袭,无论是站在船尾的厉秋风和戚九,还是躲在船舱左近的萧东,想要击落飞刀已来不及了。而秦老五不懂武功,想要让他自己躲开飞刀,势比登天还难。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却想出了一个妥当的法子,先将秦老五打倒,使得飞刀落空。厉秋风这份心机,要比他的武功更加令人害怕。 秦老五瘫倒在地上之后,桅杆和船帆失了控制,大船立时向右偏去,恰好向着发射飞刀的那人所藏匿的乌篷船撞了过去。厉秋风身形如电,瞬间到了秦老五身边,左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右手已然拔出长刀,一边向船头跃去,一边大声叫道:“快将大船摆正!” 秦老五被方才那柄袭来的飞刀吓得魂飞魄散,加上右腿膝窝被厉秋风以碎木打中,瘫坐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只是被厉秋风大声呼喝,他立时惊觉,知道情形不妙,急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重新抓住绑着船帆的粗绳。只不过他身子绵软无力,刚刚站了起来,身子一晃,险些又栽倒在地上。好在几名船夫见机甚快,一窝蜂地抢到了桅杆下面,死死地抓住粗绳,用力转动船帆,船头急向左首转动,在千钧一发之际,紧贴着那只乌篷船掠了过去,两只船这才没有撞在了一起。 只不过大船虽然没有与乌篷船相撞,但是转得太急,船身猛然向左侧倾斜过去。船上众人猝不及防,登时纷纷向左侧倾倒。厉秋风、戚九等人身负武功,双足用力,这才不至于摔倒。可是张实、胡掌柜等人不懂武功,船身剧烈晃动,脚下立足不住,纷纷滚倒在甲板上。 王庄主被王小鱼扶坐在甲板上,大船倾斜之后,王家父女也险些摔倒在甲板上。好在慕容丹砚见机甚快,双手斗然伸出,分别抓住了王庄主和王小鱼的胳膊,两人这才没有摔倒。 厉秋风右足一点,已然跃到了船头。只见乌篷船的船舱中钻出四个人来,个个手握长刀,正自盯着自己。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其中两人一穿黑衣,一穿白衣,赫然便是那晚在王家庄中杀掉排帮帮众的黑白无常。只不过此时两人露出了真面目,不再像此前那般恐怖。另外两人身穿灰袍,站在黑白无常身后,手中提着长刀,身子如标枪一般动也不动,显然武功不低。 四人见厉秋风到了船头,左手齐扬,四柄短刀又向厉秋风飞了过来。厉秋风早有防备,手中长刀飞舞,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四柄短刀已被厉秋风磕飞了出去。 四人见厉秋风如此了得,心下大惊,纷纷伸手入怀,想要摸出飞刀再次攻向厉秋风。却听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左手一甩,早已扣在手中的数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乌篷船上的四人打去。只听铜钱破空之声“嗤嗤”作响,声势极是惊人,比四人发射的短刀去势快了许多。 乌篷船上的四人没有料到厉秋风会发射铜钱还击,心下俱是一凛。乌篷船比大船小得多,船头并不宽敞。四人惊觉铜钱到了面前,想要挥刀磕飞铜钱,却又担心误伤了站在身边的同伴。要向左右躲闪,又被同伴挡住。四人心下大惊,眼看着铜钱就要射中自己,既不能挥刀遮挡,更不能腾挪闪避,竟然吓得惊叫起来。 若以真实武功而论,这四人虽然不及厉秋风,却也不至于连厉秋风发射的铜钱都避不过去。只不过机缘巧合,四人挤在船头,受了地势之困,竟然陷入了绝境。归根结底,还是四人江湖阅历太少,没有与中原武林交过手,突然遇到厉秋风这等高手,才会如此束手束脚。 眼看着四人就要被铜钱击中,不死也得重伤,便在此时,乌篷船的船舱中人影闪动,一人迅疾无伦地闪了出来,倏然抢到了黑白无常身前。只见他大袖飞舞,竟然将厉秋风发射的铜钱尽数裹入袖子中,解了黑白无常和其他两人的大难。 厉秋风没有想到乌篷船上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位武林高手,见他大袖一卷,便将自己发射的铜钱尽数收了去,心下不由悚然一惊。他定睛望去,只见此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身穿灰布长衫,左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刀,刀柄奇长。再看此人脸色黝黑,一双细目似睁似闭,正自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武功如此了得,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他?此前柳生宗岩最得力的帮手广智和尚和玉清子都已死了,从这人以大袖卷走自己铜钱的身手来看,只怕武功比之广智和尚和玉清子也不遑多让。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又能驱使黑白无常这等高手,难道他便是那个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不成?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跃到船尾之时,戚九也提刀跟了上来。慕容丹砚原本陪着王小鱼看护王庄主,可是看到厉秋风在船头发射铜钱,知道事情起了变故,如何还能忍得住?她低声对王小鱼道:“小鱼妹妹,你暂且守护着王伯伯,我到船头去瞧瞧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也不等王小鱼回答,身子一纵,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在厉秋风身边,定睛向乌篷船上望去。她不识得灰袍人,不过黑白无常却是见过的。此时突然见到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现身,心下也是悚然一惊,立时反手拔出长剑,眼睛紧盯着乌篷船上的五个人。 厉秋风右手提刀,冷笑着说道:“怪不得柳生老贼弃咱们不追,原来早就在这里设好了埋伏。五位是哪里来的高人,说出名字来给咱们听听。” 灰袍人眯缝着眼睛,目光自船上诸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厉秋风身上。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柳生大人说的那个锦衣卫?”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不错。你既然知道锦衣卫的厉害,还敢在这里妄动刀兵,不怕被逮入诏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么?” 灰袍人神情阴冷,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原本就是一个死人,进不进诏狱,却也没什么分别。柳生大人说了,杀了你,我就能活。你看是让我一刀斩下你的首级好,还是你自已寻一个了断好?” 灰袍人说完之后,厉秋风尚未答话,慕容丹砚忍不住大声喝斥道:“你这狗贼好大的口气!就连柳生老贼都不敢和咱们如此说话,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毛贼,竟然如此不知道死活?!” 方才秦老五遇袭,险些丧命,船上众人都是亲眼所见。不过厉秋风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秦老五,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虽然不晓得是乌篷船上哪一个人发射短刀,不过都以为厉秋风的武功远在这五人之上。是以听灰袍人说话如此狂妄,众人心下都有些好笑。张实对厉秋风极为佩服,见这灰袍人狂妄无礼,忍不住反唇相讥,口中说道:“你不晓得厉大人的厉害,还在这里胡吹大气。你是自己抹了脖子呢,还是让咱们将你乱刃分尸?” 众人以为张实如此说话,灰袍人一定勃然大怒,说不定立时就会拔刀相向。只不过有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在场,连柳生宗岩如此厉害,都被打下大船。这个灰袍人既然是柳生宗岩的手下,武功必定远不及柳生宗岩。是以众人一个个面露微笑,瞧着灰袍人,如同看一只猴子一般。 灰袍人神情平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若是杀不了这位锦衣卫,死的自然是我。不过身为一名武士,就算是死,也应该由最厉害的敌人来斩下我的头颅。各位要我自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众人见他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下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灰袍人看着厉秋风,接着说道:“我听说你的武功很厉害,若是单打独斗,只怕打不赢你。不过我们五人联手,你就非败不可。你看咱们是在你这只大船上动手,还是到前面的石柱下打一个痛快?” 灰袍人说完之后,众人越发惊奇,暗想这人怎么如此无耻,还没动手,便打定了以多战少的主意?慕容丹砚更是心下着恼,正想出言斥责,冷不防身后有人尖声骂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看你这个王八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多半不是汉人,而是扶桑孽种!” 众人听到这人的骂声,不用转头去看,便知道王小鱼到了。 原来慕容丹砚抢到船头去查看情形,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怪不得柳生宗岩没有追来,原来早在孤峰下设了埋伏。喜的是自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敌人总算现身,这股邪火总算可以发出去了。是以慕容丹砚冲出去之后,王小鱼哪里还坐得住?她见王庄主脸色已好了不少,倚坐在船舱上闭目养神,是以悄悄站了起来,拎着长剑便向船头奔去。灰袍人与厉秋风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心下鄙夷之极,是以刚刚跑到船头,便即出言讥讽。 灰袍人听到“扶桑孽种”四个字,脸色倏然一变,双目圆睁,森然说道:“是哪一位出言无状,站出来给咱们瞧瞧?” 灰袍人话音方落,王小鱼已自挤到了慕容丹砚身边,手中长剑指着灰袍人,大声说道:“本姑娘说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王小鱼话音未落,忽听厉秋风喝道:“小心!” 王小鱼心下一怔,不知道厉秋风此话是何用意。只是眼前寒光闪闪,一道寒光直向她面门飞了过来。 王小鱼心下大惊,正想挥剑遮挡,那道寒光已自到了她的面前。便在此时,厉秋风一声厉喝,右手长刀已然劈出。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道寒光已被厉秋风长刀磕飞了出去,远远飞出了三四丈远,“啪”的一声落在了水中。 王小鱼又惊又怒,既未看清楚是谁出手偷袭,更未看清楚那道寒光是什么东西,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萧东等人却看得清清楚楚。方才王小鱼正自说话之时,白无常右手一扬,一柄短刀激射而出,直袭向王小鱼的咽喉。若不是厉秋风出刀磕飞了短刀,王小鱼非得死在白无常手中不可。 灰袍人见厉秋风磕飞了短刀,双眉一挑,口中说道:“这个女子是你的什么人?我要杀她,你为何要救她?” 厉秋风见灰袍人说话怪里怪气,全无道理可讲,心下有些奇怪,暗想此人武功不弱,可是说起话来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皱着眉头说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你要杀她,我自然要救她。” 灰袍人沉声说道:“她辱骂于我,便是该死。我要杀她,你不能救她。” 厉秋风心下恼火,正想反驳,慕容丹砚冷笑着说道:“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难道你要杀人,咱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人不成?” 戚九、张实等人也与慕容丹砚一般心思,都觉得灰袍人说起话来牛皮哄哄,甚是讨厌。听到慕容丹砚出言讥讽,以为灰袍人定然会反唇相讥,没想到灰袍人一脸木然,口中说道:“这是自然。我要杀人,关你们何事?!”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众人没有想到灰袍人如此厚颜无耻,个个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心下暗想,咱们与人谈买卖,有时也要厚着脸皮强词夺理,死不认账。可是像此人这般唯我独尊,却是想都没有想过。念及此处,尹掌柜、白掌柜等人纷纷出言讥笑喝骂。这几位掌柜骂起人来虽然不如王小鱼花样翻新,却也甚为恶毒。 厉秋风见灰袍人出言无礼,心下恼火,冷笑着说道:“依你说来,只许你杀人,不许咱们救人,事事都得遂了你的心意,别人只能忍耐,是也不是?” 灰袍人沉声说道:“正是。” 厉秋风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蛮横,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看了灰袍人一眼,口中说道:“阁下是何来历,说话做事底气十足,倒让人甚是奇怪。” 灰袍人道:“我的来历你不必知道。谁的刀快,谁的话就有道理。眼下我占了上风,你便得听我的话。” 厉秋风双眉一挑,森然说道:“若是我不听,那又怎样?” 灰袍人道:“你听与不听,都要死。” 厉秋风此时心下恼火之极,右手握紧了刀柄,口中说道:“既然你想杀我,咱们就打一架好了。你若胜了,尽可以取了我的人头。你若败了,这里便是你的埋骨之处。” 众人听灰袍人说话,以为他武艺高强,不将厉秋风放在眼中。此时听厉秋风出言挑战,心下都以为灰袍人必定应战。只听灰袍人说道:“好,咱们五人联手,与你这位锦衣卫斗上一斗。” 众人没有料到灰袍人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登时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你这狗贼真是无耻之极。口中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早就打定了以多胜少的主意。你们五人齐上,咱们自然也不能坐视。要想动手,大家一起出招罢。” 灰袍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这女子说话好没道理。是咱们向这位锦衣卫挑战,决斗的规矩自然由我来定。说好了咱们五人斗他一个,你们难道害怕了不成?” 灰袍人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顿足说道:“呸,说话如同放屁。好臭,好臭!” 厉秋风也觉得此人说话全然不可理喻,心想此人武功不弱,按理说绝对不会是傻子。可是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没有半点道理可循。难不成他故意与我胡说八道,背地里另有图谋不成?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忽听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不由转头望去。却见秦老五站在桅杆之下,双手握着一根粗绳,一脸惊愕地看着乌篷船,如同看到了凶神恶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已自微微颤抖起来。 厉秋风见秦老五如此模样,心下一怔,暗想秦老五向来不是胆小之辈,为何此刻吓成了如此模样。张实也是心下奇怪,忍不住对秦老五道:“老秦,你这是怎么了?” 秦老五右手抬起,颤巍巍地指着灰袍人,嘴角抽搐,颤声说道:“是、是、是他……他不是人……他是、是鬼、是恶鬼……” 秦老五说到这里,面孔扭曲,再也说不下去了,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后背倚靠在桅杆之上,这才勉强没有瘫倒在甲板上。 厉秋风心知有异,沉声说道:“秦五哥,你识得这几个狂徒么?” 秦老五先是点了点头,可是瞬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又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我、我识得他……不不,我怎么会识得他?他杀了那么多人,从、从衙门杀到城中央,又、又一路杀到城北……我、我跑还来不及,怎么、怎么会识得他……” 厉秋风越听越是糊涂,皱着眉头说道:“秦五哥,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若是知道他的底细,不妨说给咱们听听。” 萧东见秦老五吓成如此模样,心下不忿,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船老大,你也是裤裆里面有棒槌的男子汉,吓成如此鸟样,比娘们还不如,不怕大伙笑话你么?” 秦老五脸色惨白,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萧大人,你、你不害怕,那是因为、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他、他、他妈的不是人……是恶鬼,是畜牲……” 萧东心下老大不耐烦,脸色一沉,森然说道:“就算他是恶鬼,也总有名字罢?看你吓成这副怂样,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秦老五颤声说道:“他、他在宁波城里杀人……杀官兵、公差……” 秦老五话音未落,厉秋风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一想到这个人的名字,心下登时惊骇之极,猛然转头望向了乌篷船上的灰袍人。只见他左手提着乌鞘长刀,神情倨傲,竟似将船上诸人视若无物。 厉秋风尚未说话,只听戚九沉声说道:“好啊!原来你就是宗设!戚某早就想见识见识你有何本事,能从宁波一直杀到山东。只是没有料到你竟然逃到了辽东,做了柳生宗岩的走狗!” 灰袍人双眉一挑,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头,还敢对我如此说话,难道不怕我一刀斩了你么?” 戚九哈哈一笑,不只没有半分畏惧之意,双眼更是露出了兴奋的目光。只听冷笑着说道:“宗设,你大闹宁波城,杀死杀伤官兵无数,震动了整个南直隶。其时我在登州卫,奉上官之命时刻戒备,等着你闯入山东。可是后来你突然销声匿迹,就此踪影不见。戚某不能与你交手,引为生平憾事。只是天可怜见,终于让戚九遇到了你。戚某想瞧一瞧,你是否像传说中那般厉害。” 戚九说到这里,右手长刀缓缓横在胸前,接着说道:“老家伙,你远来是客,尽管划下道来吧。不管你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戚某绝对接得住。” 灰袍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戚九,口中说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竟然做了官兵。当日我杀出宁波市舶司衙门,一路之上斩杀了几百名官兵,其中还有十几位统兵将领。看你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何苦将性命送在这里?我今日要杀的是这个锦衣卫,与你无干。” 灰袍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若是柳生大人连你的人头也要,那我只好将你一并杀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萧东听秦老五说灰袍人便是半年之前在宁波闯下塌天大祸的宗设,心下大惊。他在京城火器局当差,自然听说过宗设之乱,知道此人在宁波市舶司衙门之中杀死数名官员,然后带领十几名手下杀出市舶司衙门,大闹宁波城,千余名官兵和捕快竟然奈何不了这十几名扶桑人。后来宗设等人冲出北门,一路上遭遇官兵围堵。可是宗设凶悍之极,前后击破了官兵数次围攻,杀死数百名官兵捕快,一直冲到山东地界,就此消失不见。皇帝因为宗设之乱大发雷霆,处死十几名官员,罢免的官员几达五十余人,并且下旨切责南直隶总督以下大小官员,严令将宗设擒拿归案。只是宗设带着手下武士在山东地界突然消失,当地官员没有法子,只得奏报称宗设等人被官兵围攻,逃到山崖之上,最后失足跌入深谷,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折子递到内阁之后,几位大学士都是人精,知道下面的官员是在胡说八道。只不过皇帝催逼得甚急,这些官员也是没有办法。几位大学士也只好装聋作哑,送了一个顺水人情,将折子传到司礼监。司礼监掌印太监早已得到了官员送来的银子,自然不会从中作梗,便将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皇帝不晓得大小官员的龌龊事情,还以为宗设真的已经死了,自然是龙颜大悦,没有再责备奉命捉拿宗设的官员。只不过这事能瞒过皇帝,却瞒不过内阁、六部大小官员。萧东原本以为宗设已经逃回扶桑,没有想到他受了柳生宗岩的招揽,躲在东辽县作恶。 萧东想到宗设只领着十几名随从,竟然能将数千名官兵和公差捕快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武功必定极高,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宗设狭路相逢。此时听秦老五说灰袍人便是宗设,心下惊骇之极,不由向后退了两三步,转头看着秦老五,一字一句地说道:“船老大,这玩笑可不能乱开。你有何证据说他便是宗设?” 秦老五颤声说道:“我、我不晓得他叫宗设,不过当日他在宁波城大开杀戒之时,我恰好在城中办事,亲眼看到他拿着大刀杀人。那些官兵和捕快围了上去,只看到人头乱飞,无头的尸体东倒西歪,压根拦不住他……后来我经常、经常做恶梦,在梦里看到他、他杀人……还梦见他要杀、杀我……” 萧东听秦老五如此一说,心下再无怀疑,暗想遇到这样一个煞星,那是自己前世不修。好在宗设要杀的是厉秋风,自己便有机会逃生。待会他与厉秋风交上了手,慕容丹砚和戚九定然上前助拳。老子趁这些人打成一团之时偷偷溜走,找一只小船逃出这里。只不过老子不懂得驾船之术,须得说动秦老五帮忙才行。 念及此处,萧东悄悄躲在众人身后,心下念头急转,盘算着如何才能说动秦老五帮忙,和自己一起偷偷逃走。 厉秋风听秦老五说灰袍人是宗设,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暗想此人是扶桑国主政大官的家臣,奉命到大明朝供,怎么能做了柳生宗岩的走狗?听说此人武功高强,骁勇之极,今日一见,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不可理喻,不过武艺极高,确是一个棘手的敌人。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你要取我的首级,尽管上船动手便是。” 胡掌柜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两人就要开战,心下惊恐,纷纷向后退去。眨眼之间,船头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张实四人。厉秋风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厉某要与这位宗设先生来一场公正的决斗,几位还是退到一边观战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宗设沉声说道:“大船是你的地盘,咱们若是到船上与你决斗,岂不是中了你的诡计?” 厉秋风见宗设一本正经的模样,心想宗设是扶桑人,或许说不好汉话,才会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他心下暗想,宗设在宁波闹得天翻地覆,杀伤官兵无数,武艺想来不弱。不过他武功再高,总胜不过柳生宗岩罢?咱们连柳生宗岩都不怕,又何惧此人? 厉秋风想到这里,蓦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原本将宗设当成了柳生一族的军师柳生旦马守,可是此时已确认灰袍人是宗设,那么被视为柳生宗岩手下最有智计的柳生旦马守又去了哪里?虽然此前柳生宗岩曾经说过柳生旦马守外出办事,可是柳生宗岩正在图谋大事,在此紧要关头,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智囊离开柳生一族的老巢。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心下暗想,方才柳生宗岩拿到铁箱之后,并未追击大船,想来便是因为已派出宗设埋伏在这里截杀自己,柳生宗岩急着去打开铁箱。眼下宗设已然现身,可是柳生旦马守却仍然没有露面,只怕此人的害人手段比宗设更加厉害。就算自己带着众人能够逃过宗设这一关,仍然不能就此逃出生天。 宗设见厉秋风站在船头,只是盯着自己,却并未说话,是以接着说道:“我倒有了主意,对你我双方都很公平。”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里有七八十只船,咱们不妨从中找出一只船,然后在船上决斗,生死各安天命,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慕容丹砚听宗设如此说话,心中暗骂此人卑鄙无耻。她生怕厉秋风不管不顾地答应下来,急忙抢着说道:“你这狗贼好**滑。这里是柳生老贼的老巢,他在这里经营了十余年,只怕这些船上都设了阴毒的暗器。你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想将厉大哥骗到陷阱之中任你摆布。只不过你这计谋太过拙劣,中原三岁孩童也不会上你的当。哼,要是想来一场公平的决斗,尽管到咱们这只大船上来好了。咱们汉人堂堂正正,岂能像你们这些扶桑恶贼一般言而无信,尽用些卑鄙的手段害人?!” 宗设仍然是一副木讷的神情,口中说道:“你们汉人口是心非,贪婪狡诈,我在宁波之时已领教过来。若不是经过市舶司衙门一役,我也不会看清楚你们这些汉人的真面目。今日你们若真想让咱们佩服汉人是守信的好汉,便得依从我的主意,另寻一只大船来决一死战!”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众人见宗设一脸平静地说出如此无耻的要求,纷纷出言讥讽。王小鱼更是圆睁双目,用手中的长剑指着宗设,从他的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子孙后代。慕容丹砚听得面红耳赤,几次偷偷扯动王小鱼的衣袖,示意她女孩儿家不应该如此肆无忌惮地骂人。只是王小鱼骂得兴起,不顾慕容丹砚的劝阻,兀自指着宗设痛骂。 萧东听王小鱼骂得痛快,心下暗想,对付扶桑人,或许只有像这个丫头这般蛮横,方能让他们有所收敛。只可惜中土上国骂人之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宗设只是一介扶桑武夫,未必懂得王小鱼污言秽语中蕴含的微言大义。如“干你娘”、“日你老母”之类,说不定扶桑人还以为咱们尊敬他们的老娘。可惜,真是可惜。 宗设和黑白无常等人见王小鱼站在船头唾沫横飞,指着五人大呼小叫,初时还能听懂一些,可是到得后来,已经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不过看到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知道这个小姑娘说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宗设几次想开口与厉秋风说话,只不过王小鱼口中连珠炮一般滔滔不绝地大声说话,宗设压根插不上嘴。后来好不容易王小鱼停下来喘气,趁此机会,宗设抢着对厉秋风说道:“锦衣卫,你让一个小姑娘站出来与咱们说话,自己却不敢应战,难道不羞耻吗?!” 厉秋风站在船头,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张实抢着说道:“扶桑狗,你花言巧语,只是想骗厉大人钻进你的圈套,这套把戏用得如此拙劣,若老子是你,只怕早就投水而死了,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张实说完之后,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哈哈大笑,对着宗设指指点点,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若是换作中原武人,此时早已勃然大怒,说不定已经拔刀相向了。可是宗设等人却是面色不变,一个个只盯住了厉秋风,丝毫不理会张实、胡掌柜等人。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不晓得这些扶桑人是厚颜无耻,还是听不懂汉话,被骂成如此模样,竟然还能如此镇静,倒真让人佩服。 宗设左手握紧了刀鞘,一字一句地说道:“锦衣卫,你若是不敢应战,尽可以说出来便是。躲在一个小姑娘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在我们扶桑国,一个男人再不济,也不会让女人出头。你们汉人不是一向自诩是礼仪之邦吗?如此做事,恐怕与你们汉人的身份不符罢?” 宗设话音方落,忽听戚九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与蛮夷交往,若是讲究礼仪,无异于与虎谋皮,只能为老虎所害。似你等扶桑人,不过是海外荒岛未开化的野人罢了。自大唐之时起,便有觊觎中原之心。只是白江口一战,打得你们全军覆没,这才老实了几百年。可是你们不自量力,让一些乌龟儿子王八蛋整日里在海上为非作歹,抢劫商旅,杀伤大明百姓。我朝太祖皇帝派出使臣斥责扶桑国主,其后大明也屡次行文扶桑国主政大臣,要他们约束扶桑国民,不得骚扰大明疆土。可是百余年来,尔等蛮夷阳奉阴恶,着实可恶得很。眼下柳生宗岩藏匿于大明境内,妄图倾覆大明朝廷,已是我朝不共戴天的仇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咱们还与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讲求礼仪,岂不是自甘坠落,与野兽何异?!” 众人听戚九呵斥宗设,当真是酣畅淋漓,不由纷纷拍手叫好。慕容丹砚将嘴巴凑到王小鱼耳边,小声说道:“小鱼妹妹,这才叫以理服人,你可要向他好好学学。” 王小鱼听戚九说得头头是道,心下着实佩服,想起自己只是胡搅蛮缠,与戚九相比,差得实在太远。只不过她不想向戚九认输,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和这些倭寇讲道理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动刀子打架?!我就不信凭他一张嘴能让倭寇知难而退!”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故意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却掩盖不住对戚九的佩服,心下暗自好笑。只是怕她尴尬,这才没有再打趣她。 宗设虽然听不懂王小鱼的侮辱叫骂,不过戚九这些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饶是他一向蛮横,此时也觉得难以辩驳。他瞪着眼睛看着戚九,片刻之后,这才沉声说道:“我与锦衣卫说话,与你无干。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休要再讲。” 众人见宗设说不过戚九,便要顾左右而言他,心下对他越发鄙夷。就连几位船夫也忍耐不住,纷纷指着宗设等人高声喝骂。 一片斥责声中,厉秋风突然开口说道:“各位朋友稍安毋躁,厉某有话要说。” 众人见厉秋风开口说话,这才纷纷闭嘴不说。厉秋风看着宗设,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宗设先生能从宁波城杀出一条血路,自然是有几分本领。今日一见,宗设先生果然是皮坚肉厚,厚颜无耻,厉某倒有几分佩服。” 众人听厉秋风出言讥讽宗设,登时纷纷叫起好来。慕容丹砚初时还怕厉秋风逞一时血气之勇,答应宗设的无理要求,心下颇为担心。此时见他一副从容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想来不会上宗设的大当,这才放下心来。 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听说宗设先生是扶桑国的使臣,奉命前来大明朝供。虽说在宁波市舶司衙门起了冲突,不过厉某以为宗设先生毕竟是一国使臣,既非扶桑国内战败之后亡命于海上的倭寇,也不是柳生宗岩这等败于党争而逃到大明藏匿的扶桑国叛臣。扶桑国虽是蕞尔小国,却也可以与大明平等相待。宗设先生舍弃堂堂正正的一国使臣不做,甘心做扶桑国叛臣柳生宗岩的走狗,与骚扰大明疆土、与海盗无异的倭寇做了同党。依照厉某看来,此举太过不智。只能说宗设先生自甘堕落,非我大明之过。今日宗设先生奉柳生老贼之命,要与厉某为难,厉某自当奉陪。只不过宗设先生命丧中土之后,大明朝廷必将行文扶桑国主政大臣,将尔等与柳生老贼勾结之事详细说明。到了那时,宗设先生留在扶桑国内的妻子儿女必定要受到牵连。此事祸及子孙,宗设先生可要想好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心下大为佩服,看着厉秋风的目光中尽是爱慕之意。王小鱼站在慕容丹砚身边,见她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方才慕容姐姐打趣我,可是换了她自己,看着厉大侠的眼神如此炽热,真是我见犹怜。念及此处,王小鱼本来想取笑慕容丹砚几句,只不过萧东等人俱都站在身边,王小鱼甚是讨厌,暗想我若是与慕容姐姐说笑,这姓萧的狗官必定会听得清清楚楚,只怕也会笑话慕容姐姐。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惹麻烦。 宗设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仍然面沉似水,口中说道:“不劳你替我打算。我没有娶妻,自然不会祸及子孙。” 宗设话音方落,只听尹掌柜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你没有老婆孩子,总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罢?你与柳生老贼勾结,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杀不了你的儿女,不妨屠了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老小子,你可要好好考虑一番。” 白掌柜在一旁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尹此言差矣。这位扶桑老兄相貌清奇,颇具异相。各位请看,他的脑袋上宽下窄,双眉下垂,眼角吊梢,人中极短,嘴唇又薄,乃是戗害父母兄弟的短命之相。依白某看来,此人说不定无父无母,乃是精怪所生。” 白掌柜话音未落,罗掌柜在一边大大咧咧地说道:“老尹说话不靠谱,你老白也没好到哪里去。世间万物,莫不有父有母。这个扶桑人就算长得再古怪,也绝对不能没有娘亲罢?依罗某来看,他的祖宗做了太多坏事,遭了天谴。他老娘接客太多,也不晓得他的生父是谁。生他之时血流成河,竟然一命呜呼了,他的便宜老爹死了老婆,没了来钱的道儿,急火攻心,暴病身亡,留下这位扶桑老兄为了混一口饭吃,自小做了龟奴。否则他怎么会说话颠三倒四,强词夺理?想来没有念过什么书,才会如此粗鄙。” 罗掌柜话音方落,白掌柜连连摇头,口中说道:“老罗此言差矣。你没听说过孙猴子的传说吗?据说孙猴子便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自然是无父无母。这位扶桑老兄生具异相,说不定是从茅坑里爬出来的。哈哈,哈哈。” 几位掌柜说说笑笑,编排是非,将宗设的祖宗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饶是宗设性子坚韧,此时也被骂得涨红了脸。若是他的眼睛也能发射飞刀,只怕此时早将尹掌柜等人杀得干干净净了。 厉秋风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宗设先生投靠柳生老贼,是因为无妻无子之故。既然你堕落到如此地步,想来厉某多说也是无益。不过以厉某来看,宗设先生虽然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却做了柳生老贼的走狗,还是一心想活下去罢了。” 宗设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由皱了皱眉头。厉秋风察颜观色,见他如此模样,知道自己说得对了。念及此处,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当日宗设先生在宁波市舶司衙门大闹一场,杀死杀伤官兵和公差捕快无数,一直逃出了宁波城。其时其地,宗设先生定然以为大明官兵都是些酒囊饭袋,定然拦不住你们这伙人,当即大喇喇地想不管不顾地在宁波码头抢回座船,扬帆出海,逃回扶桑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宗设脸色越发不好看,这才轻蔑地一笑,接着说道:“按理说以宗设先生之能,潜入码头夺回大船,想来并非是什么难事。可是宗设先生没能出海,而是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路北上,最后到了辽东,不惜弃了扶桑国使臣的身份,做了柳生宗岩的走狗。想来你们这伙人在宁波码头定然遇到了棘手之事,阴谋败露,连江南都不敢待了,只能一路北逃。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宗设先生必定是在宁波吃了大亏,这才知道大明奇能异士数不胜数,朝廷官员也不都是酒囊饭袋。惊魂落魄之下,你只好带着手下向北逃窜。到了山东地界,想来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时柳生老贼或是他的亲信突然出现,将你们这几个吓破了胆的倭人带到了辽东。宗设先生,你是吓破了胆,又一心想要活下去,这才投靠了柳生老贼,替他做了杀人的利器。” 宗设越听越是心惊,暗想这个小子莫非一直藏匿在我的身边不成?否则他怎么会将自己从宁波逃出之后的经历说得清清楚楚,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我听说锦衣卫个个身负绝技,眼线布于天下。当日我在宁波码头想要抢回座船,眼看着就要得手,突然冲出来数十名黑衣武士,个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我手下二十多名武士在宁波城内城外与数千官兵和公差捕快混战,也不过死了两人。可是与这数十名黑衣武士交手,眨眼之间便死了九人。这些黑衣人不只武艺高强,而且出手狠毒。我亲眼看到几名手下以狠毒之极的招数和暗器攻向敌人,可是敌人用更加狠毒的手段和暗器反击,反倒将这几名手下残杀。我若不是见势不妙,带着四名心腹先行逃走,只怕也和其余手下一般,尽数死在宁波码头。难道那些黑衣人也和这个小子一样,都是大明朝廷派出的锦衣卫,专门来对付我的不成? 念及此处,宗设已无法再像方才那般冷静,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他在扶桑国内之时,仗着心狠手辣和高超的刀法,素有“关西第一刀”之称。只是他醉心仕途,一心想要做大官,不欲做一个流浪武士。他先是前往扶桑国京城,向执掌朝廷大权的细川家自荐。不过细川一族是扶桑国的名门贵族,府中招揽了许多扶桑国出名的武士,自然不会将宗设这等毫无名气的武士放在眼中。是以宗设不只没有做成细川氏的家臣,反倒受了许多污辱。以宗设的心气,如何能忍受如此屈辱?是以他愤然离开扶桑国京城,投靠了在扶桑国内与细川氏势不两立、拥兵自重的大内氏。宗设凭借着诡异的刀法,甚得大内氏家主的欢心,这才做了大内氏的使臣前往大明朝供。宗设原本心高气傲,可是宁波码头一战,属实被敌人吓破了胆,只想早一日逃回扶桑。柳生宗岩看出他的心意,这才以助他返回扶桑国为条件,要他帮助自己成就大事。今日宗设奉柳生宗岩之命伏击众人,知道为首的是锦衣卫百户。初时他并没有将厉秋风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此刻,宗设才有了畏惧之意,再也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右手不由握住了刀柄,心下颇有些忐忑不安。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见宗设右手握住刀柄,再也不像方才那般视众人如无物,知道此人已经心生惧意。如此一来,宗设气势矮了三分,自己便有机会将这五人尽数除掉。是以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老贼将你们五人带到辽东,想来是要你们帮他做事,倾覆大明朝廷。待他大功告成之后,再送你们几人回到扶桑。宗设先生不是无能之辈,难道不仔细想想柳生老贼这番话是否可靠?这个老贼不只要夺取大明天下,更要杀回扶桑国,将当年迫害他的政敌尽数斩杀,自己来做大明和扶桑国的共主。宗设先生的家主是扶桑国重臣,柳生老贼绝对不会放过他。从你在宁波城行事来看,对家主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可是如此一来,你的本事越高,柳生老贼越发不能容你。他只是要你做了替他杀人的刀罢了,等到他办成了大事,第一个就要杀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今日你我二人之中,定然有一人要死在这里,是以厉某说话也不必隐瞒。我这番话就是要故意挑拨,让你和柳生宗岩生了嫌隙,咱们才能将你们打败,逃离了此地。不过真话虽然难听,却最有用。若是宗设先生信了我这些挑拨之语,悬崖勒马,及时收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宗设听厉秋风侃侃而谈,越听越是心惊,暗想这个小子果然非比寻常,怪不得柳生宗岩要我对付他之时,再三叮嘱我要小心在意。他自承是在出言挑拨,可是言语之中没有丝毫破绽。虽然明知他故意挑拨我与柳生宗岩的关系,却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这人是一个真小人,大坏蛋,比我在扶桑国遇到的所有坏蛋还要狠毒和狡猾。 厉秋风见宗设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下越发有了主意。只听他接着说道:“那一晚厉某在摩天岭上,遇到一个装神弄鬼的白衣人。我与那人交手数招,未分胜负。其时我以为是柳生宗岩派出的杀手在摩天岭上装神弄鬼,后来在王家庄中见到有人假扮黑白无常杀了排帮帮众,仔细想想,那个白无常的武功倒有些熟悉,想来就是在摩天岭上与我交手的那个白衣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站在宗设身后的白无常一眼,接着说道:“柳生老贼要你们替他杀人,那是因为柳生一族在关内兴风作浪,遭到惨败,手下高手死伤殆尽,不得不招揽你们来帮他做事。今日他要你们五人在这里截杀咱们,宗设先生,你以为你能办成此事么?” 宗设此时心下忐忑,对厉秋风已然心有畏惧。他心下暗想,那日三郎在摩天岭上遭遇敌人,虽然侥幸逃生,回来之后却是惊惧不已,说是遇到一伙强人,武艺十分了得。若不是他熟悉摩天岭的地势,非得死在岭上不可。当时柳生宗岩并不在意,只说东辽县远在关外,常有一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逃到这里,躲避官府和江湖仇家的追杀。其中有不少武林高手,只要不去招惹他们,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其时自己以为柳生宗岩说的颇有道理,便也没有在意。此时想想,柳生宗岩必定知道其中另有曲折,只不过担心自己心生惧意,不肯助他一臂之力,这才巧言令色,欺骗自己。这半年之间,自己带着四名手下,奉柳生宗岩之命,先后杀掉五六十名汉人官员、百姓和江湖人物,原本以为今日截杀这些中原蛮子,也与此前一般,不需耗费太多力气。想不到遇上这样一个硬手,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再看这个锦衣卫身边那个女子和少年,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今日输赢成败,眼下殊未可知。 宗设越想越是丧气,心下惧意大盛。经过宁波码头一战,他已知道汉人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懦弱。只不过受官府欺压久了,百姓胆小怕事。官兵受了统兵将官的盘剥,也不想为朝廷效力。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以二十人之众,打得数千大明官兵狼狈不堪。可是一旦遇到硬茬,如在宁波码头突然出现的那些黑衣高手,自己这伙人立时不敌,只能抱头鼠窜。其后从宁波逃往山东,一路之上险象环生。自己也曾为了吃一碗饭,带领手下打劫百姓。可是许多村子的百姓视死如归,全村人一齐杀出,将五人打得头破血流,只能拼命逃生。这些百姓若是拼起命来,比官兵可怕百倍千倍。自己早已不想再在大明藏匿下去,只想着早一日逃回扶桑国。今日十有八九是受了柳生宗岩的欺骗,让自己与这伙人火拼。无论成功与否,自己都没什么好处。 念及此处,宗设心下沮丧之极。只是他转念一想,厉秋风似乎也并不想与自己火拼。倒不如自己一口咬定换一只大船与他决战。只要此人死活不肯答允,自己便不必与他动手。如此一来,只能说这伙人害怕自己,是自己一方占了上风。就算给他们逃了,咱们也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丝毫不丢面子。 须知扶桑人虽然狠毒狡诈,其实最是胆小如鼠。宗设在宁波大显威风,杀伤官兵无数,那是因为官府腐败无能,官兵谁都不肯硬拼,这才让宗设逃了出去。即便是东南沿海的倭乱越闹越凶,若是大明朝廷有一二能吏,能够重振纲纪,让百姓和军士心服,倭寇之乱早已平定。千百年来,扶桑人一向是欺软怕硬,偏偏汉人百姓历来被官府欺压,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若是濒临绝境,拼起命来,扶桑人远不是汉人的对手。便如此时的宗设一伙,见厉秋风等人丝毫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言语之中尽是讥讽侮辱之语,心气上先输了三分,早已没有了在宁波城之时视死如归的傲气,只想着避开厉秋风等人,寻一条生路逃走。 宗设打定了主意,正色说道:“我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今日你要想与我决斗,须得另寻一只大船作为决斗的场所。否则便是你胆怯害怕,不敢应战!” 宗设话音方落,站在他身后的黑无常冲着厉秋风大声叫道:“你若不敢应战,就是缩头乌龟!” 宗设没有料到黑无常竟然敢插话,心下大怒。此时他只想着保住面子,不与厉秋风等人火拼,是以说话之时,只是点到即止,生怕话说得过重,厉秋风真要与自己另寻一只大船决斗,事情可就糟糕了。偏偏黑无常不晓得其中的厉害,竟然出言不逊,若是逼得厉秋风下不来台,硬要与自己决斗,自己又当如何是好?念及此处,宗设心中又惊又怒,暗想这个王八蛋平日里翻来覆去只会说几句汉话,偏偏这时跳出来胡说八道,难不成他是我命中的克星,故意来坑害我不成?!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宗设心下恼火,忍不住转头瞪了黑无常一眼。黑无常在扶桑国时便是宗设的亲信,又随他不远万里到了宁波,历经宁波城内城外数场血战,可以说是宗设手下的死士。只是此人刀法不弱,脑袋却不大灵光。宗设此次作为大内氏的使臣到大明朝供,半年之前便开始准备。大内氏的家主特意请了一名到过大明的僧人教授宗设一行说汉话,便于这些人在大明做事。宗设天资聪明,而且此前学过汉话,是以进境极快。其余诸人听说若是会说汉话,到了大明之后便可以私下买卖,赚取银钱,是以学得也甚是起劲。只有黑无常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时常嘲笑僧人是在说“鸟语”。别人劝他学说汉话,他便瞪大眼睛反驳,嚷嚷着说有通译随行,何必费力气去学汉话?有这工夫不如勤练刀法,到了大明之后,若是有了机缘,看准谁家有金谁家有银,趁着夜色跳墙进去,抢了金银珠宝便跑,何必费力气去做什么生意? 只是宗设一行到了宁波之后,在市舶司衙门为了争夺位次,与细川氏的使臣争吵起来,最后双方拔刀相向,打成一团。市舶司太监赖恩得了细川氏使臣的好处,下令捉拿宗设等人。宗设又惊又怒,只道细川氏的使臣勾结市舶司衙门坑害自己,竟然先行下手,杀了数名衙门公差,最后连几名五品官员也死在他的刀下。黑无常见宗设斩杀大明官员,便也大开杀戒,杀死数名公差。此后宗设带着同伙大闹宁波城,杀死杀伤官兵百姓无数。黑无常一直陪在宗设身边,亡命之际,才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明地界,若是不懂汉话,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是以他一边随着宗设逃亡,一边向同伙学说汉话。此人虽然莽撞,不过极为聪明,到了辽东之后,闲暇之时学习汉话,进境极快。方才他听宗设与厉秋风说话,不知道宗设色厉内荏,一心避战,还以为厉秋风不敢应战,这才出言帮腔。他这句汉话说的字正腔圆,还夹杂着土语,可以说是极为地道。是以黑无常说完之后,心下得意,暗想宗设大人一直责怪我汉话说的不好,今日让他听到我这句话说得如此精妙,定然对我刮目相看。 只是黑无常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话音方落,宗设便转头望向自己,目光中尽是愤怒之意,吓得他脖子一缩,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心下迷惑不解,暗想难道自己这句话说错了不成?只是他将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在心中掰开了、揉碎了,反复思忖了数遍,却也不晓得这句话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最后只得在心中暗想,汉话太他娘的难学了,必定是我这句中出了什么纰漏,才会让宗设大人如此恼火。 宗设瞪了黑无常一眼,这才转头望向厉秋风,正想着如何说话,才能让厉秋风知难而退,不与自己决斗,没想到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宗设先生一心要与厉某一决生死,厉某退无可退,只好奉陪到底。这里有七八十只船,大船至少有十几只。到底选哪一只船进来决斗,还请宗设先生示下。” 宗设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自叫苦,将黑无常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只是脸上平静如常,没有丝毫怯色。他故意做出思忖的模样,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盯住了距离孤峰最近的一只大船,心下暗想,这只大船离着咱们最远,或许这个小子心生惧意,死活不肯到那只大船上决斗也是有的。若是如此,我便可以借口他不敢应战,扬长而去。就算这小子答应到那只船上决斗,从这里坐船到了那里,也要花费不少工夫。途中或许能想出什么法子,避开与这个小子决斗。 念及此处,宗设心下已有了主意。他指着远处那只大船对厉秋风说道:“我看那只大船甚大,离着石柱又近。咱们到船上决斗,定然无人打扰,岂不甚好?” 宗设说完之后,眼巴巴地盯着厉秋风,只盼他不肯答应前去决斗,自己便有了离开的借口。谁料厉秋风转头看了那只大船一眼,口中说道:“好,就依宗设先生所说,咱们就到那只大船上决斗!” 厉秋风话音方落,宗设心中暗暗叫苦,只是强行忍耐,这才没有露出沮丧之色。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厉秋风答应到那只大船上决斗,心下都是一凛。戚九抢着说道:“厉大哥,扶桑人阴险狡诈,言而无信。他们盘踞此处多年,定然在船上做了手脚。此人故意挑了那只大船,船上多半有陷阱,咱们不可上当。若是真要来一场公正的决斗,须得由咱们挑选决斗的场所。” 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戚公子说的有理。柳生老贼阴险狡猾,这个扶桑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既然指定了那只大船,船上一定有古怪,咱们不能轻信他的话。” 宗设听戚九和慕容丹砚劝说厉秋风不要相信自己,心下祈祷厉秋风能够听信二人说话,不听自己的主意。他生怕黑无常又胡乱说话,转头瞪了黑无常一眼,意思是不许他开口说话。 可是宗设不转头望向黑无常还好,待他转头瞪了黑无常一眼,却让黑无常吓了一跳,心下暗想,方才我说了一句话,结果宗设大人十分恼火。眼下我一句话不说,他又瞪了我一眼,目光十分凶狠,想来他是怪我不肯开口帮腔。 念及此处,黑无常壮起胆子,冲着厉秋风大声叫道:“男子汉大丈夫,却要听一个娘们的主意,你羞也不羞?!再不应战,只能说你是一个胆小鬼,连我都为你脸红!” 黑无常这句话是他到了东辽县之后,有一日奉柳生宗岩和宗设之命,随柳生一族的几名杀手到东升客栈截杀一名致仕的官员时,听人吵架时学到的,此时说了出来,倒甚是应景。他说完之后,心想当日我问过柳生家的一位老人,他为我详细解说了这句话,意思绝对错不了。宗设大人一定会夸赞我汉话说得好,等回到扶桑之后,再学几首汉诗,说不定大内大人也能对我刮目相看,提拔我做一个五百石的守御官。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黑无常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大怒,正要大声喝斥,王小鱼抢先开骂,将黑无常骂得狗血喷头。 同样恼火的不只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宗设可以说是怒火中烧,恨不能一刀斩了黑无常。只不过眼下乃是生死悠关的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在厉秋风等人面前公然内讧。只是宗设已然打定了主意,此间事情一了,绝对不能让黑无常活着回到扶桑国,否则他不知道还要给自己闯出什么祸事来。 王小鱼开骂之后,黑无常自然不肯示弱,便即反唇相讥,白无常等人也纷纷帮腔。宗设心中又惊又怒,苦思应对之策,一时之间不再说话。厉秋风见此情形,转头对张实小声说了几句话。张实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向乌篷船望了一眼。不过他也是一个心计深沉之辈,神情瞬间恢复如常。待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厉秋风见宗设站在乌篷船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随后他转头四处张望,只见萧东躲在众人背后,不住地向周围偷看,两人目光碰到了一处,萧东脸色一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便将脑袋转到了一边。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带忧色。张实已然走到桅杆旁边,正与秦老五小声说话。秦老五一脸惊恐之色,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再往远处看,只见王庄主倚靠在船舱边缘,脸上兀自残留着血迹。他紧闭着双眼,胸口微微起伏,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厉秋风看了片刻,这才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宗设。两人目光相接,碰撞出一连串火花,谁都不肯避让。片刻之后,张实挤到了戚九身边,冲着兀自与王小鱼争吵的黑无常高声说道:“要打便打,说这些劳什子有鸟用?!” 张实话音方落,厉秋风大声说道:“宗设先生,咱们不必在此争吵叫嚷,还是手底下见真章罢。既然宗设先生选中了大船,厉某也没什么异议,咱们这就前往孤峰,堂堂正正地打上一架!” 宗设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暗叫苦。不过此时此刻,绝对不能露怯。是以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好,咱们就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宗设说完之后,转头冲着兀自喋喋不休的黑白常怒道:“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黑无常正自骂得痛快,被宗设突然大声喝斥,吓得他立时闭上了嘴,心下委屈万分。王小鱼骂得起劲,黑无常却突然住嘴,再也不敢出声。因为宗设是用扶桑话喝斥黑无常,王小鱼不晓得他说了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黑无常不再说话,自然是王小鱼占了上风。是以她又狠狠地挖苦了黑无常几句,这才住口不说,洋洋得意地看着黑无常,暗想就凭你这扶桑小鬼,还想与我争锋,无异于自取其辱,可笑,可笑。 王小鱼和黑无常不再对骂之后,四周登时静了下来。厉秋风对宗设说道:“宗设先生,咱们这就走罢。”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宗设等人乘坐的乌篷船,接着说道:“宗设先生眼下虽然投靠了柳生宗岩,做了柳生一族的鹰犬,不过毕竟做过扶桑国的使臣,乘坐这样一只小船,未免辱没了宗设先生的身份。若是宗设先生不嫌弃,不妨到咱们的大船上来。” 宗设面沉似水,口中说道:“你们这些汉人说话最不可信,说不定在船上设了陷阱,要诱骗我中计。你我并非朋友,而是仇敌,还是各自乘船前往孤峰之下为好。” 宗设说完之后,转头向身后众人挥了挥手。黑白无常后退了两步,站在乌篷船船舱两侧。一名灰袍人跑到桅杆下升起了船帆,另一名灰袍人快步走到乌篷船的船尾,双手握住尾舵。船帆升起之后,瞬间吃饱了风。只见乌篷船缓缓动了起来,直向孤峰驶去。 张实见乌篷船已然开动,急忙转头冲着秦老五叫道:“老五,人家的船已经开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秦老五答应了一声,和几名船夫小声说了几句话。两名船夫转身跑到船尾掌住了尾舵,秦老五这才缓缓将船帆升了起来。 戚九看着乌篷船慢慢开动,低声对厉秋风说道:“这只乌篷船只有一根桅杆,太过小巧,船上也只能容下十几个人。要驾着这只小船出海,稍稍遇到些风浪,便是船毁人亡之祸。倭寇连这样的小船都收集起来,以作渡海之用,难道失心疯了不成?” 厉秋风沉声说道:“他们若不是疯了,又怎么会妄想倾覆大明江山?不过咱们也得佩服这些扶桑人,他们想干便干,没有半分犹豫。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咱们大明百姓痛苦不堪。此等蛮夷,如同吸人血的蚊子。你若用尽全力打它,太过不值,若是置之不理,咬你一口又极是难受。大明未将扶桑人放在心上,更没有灭了扶桑国的意图。可是这些白痴偏偏找上门来,让人恼火之极。柳生宗岩在中原兴风作浪十余年,手下高手死伤殆尽,可是这个老贼还在想着攻入京城,倾覆大明江山,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两人说话之时,秦老五已然开动了大船。此时乌篷船已然驶出了三四丈外,只不过与大船相比,乌篷船小的可怜。是以睁眼之间,大船便已距离乌篷船不远。 厉秋风对戚九低声说道:“一会儿若是两船相撞,劳烦戚兄弟缠住黑白无常,待我杀掉宗设之后,再与你联手除掉其余四个扶桑人。” 戚九吓了一跳,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见他一脸惊愕的模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宗设大闹宁波城,杀死杀伤官兵和百姓无数。其时其地,虽说市舶司衙门办理此事确有过错,可是宗设杀伤人命,已是罪不容赦。若是他悄悄逃回扶桑,咱们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此人不思悔改,带了手下投到柳生老贼的门下,在东辽县杀人作恶,咱们岂能放过他?今日是与倭寇决一死战,又不是江湖中的比武较技,厉某才没有心思和他周旋。我已暗中吩咐过秦老五,只要大船开动,便要将宗设等人乘坐的小船撞翻,趁其不备,将他们除掉,咱们方能逃出生天。”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戚九原本对厉秋风与宗设决斗之事极不赞成,暗想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正该仗着人多势众,将宗设一伙除掉,既可断了柳生宗岩的一条臂膀,又能为宁波城死难的官兵和百姓报仇。只不过厉秋风已然答允要与宗设决斗,戚九自然不好开口阻止。此时听厉秋风说要用大船将乌篷船撞翻,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厉大哥好计谋,在下佩服。” 厉秋风微微一笑,看着乌篷船上的宗设,低声说道:“宗设在江南数省纵横来去,数千官兵不能正撄其锋,想来必有惊人的艺业。咱们虽然堂堂正正地与之决斗,未必就会落在下风。只是咱们是为了与倭寇对抗,不是江湖争斗,何必冒此风险?咱们先用大船将乌篷船撞翻,即便宗设等人精通水性,事出仓促,也必然手忙脚乱。到时咱们突然出手袭杀,宗设等人难逃公道!”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大船船头已然与乌篷船的船尾并行。宗设站在乌篷船的船头,转头看了一眼大船,并未有丝毫怀疑,又转过头去,左手提刀,举目向孤峰望去。在船尾掌舵的一名灰袍人双手握住尾舵,看着追上来的大船,却也并不慌张。 厉秋风见此情形,转头向秦老五望去。只见秦老五神情紧张,双手抓紧了绳索,牢牢地拽住了船帆。待他看到厉秋风望向自己,心下越发紧张。厉秋风向秦老五点了点头,秦老五立时会意,转头向在船尾掌舵的两名船夫挥了挥手。两名船夫握紧了尾舵,用力向左推去。秦老五双手拽动系着船帆的绳子,使得船帆向左转动,大船的船头立时转向右首,直向乌篷船撞了过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除了厉秋风、戚九、张实、秦老五和几名船夫之外,其他人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大船遇到了什么意外,心下都是一惊。罗掌柜和白掌柜惊恐之下,一边拼命抓住船舷上的柱头,一边惊呼起来。片刻之后,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大船船头正撞在乌篷船左侧的船舷上。 乌篷船的船身不及大船一半,被大船撞中之后,立时向右侧翻倒。宗设等人全然没有半点防备,登时随着乌篷船的船身向右侧倒去。在船尾掌舵和操持船帆的两名灰袍人首当其冲,身子腾空而起,瞬间摔入水潭之中。操持船帆的那名灰袍人落水之时,乌篷船也侧翻了这去,桅杆倒了下来,正砸在灰袍人的头上,登时将他的脑袋砸开了一个大洞,鲜血立时喷了出来。灰袍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毙命。 另一名灰袍人坠入水中之时,虽然没有被桅杆砸中,不过船帆从空中掉落,系着船帆的绳子卷了上来,恰好套在灰袍人的脖子上。灰袍人身子落水之时,原本并不慌张,正想着抓住桅杆,好浮在水面上。只是看到同伴脑袋被桅杆砸出一个大洞,鲜血直喷了出来,瞬间便将水面染成了一片暗红,吓得他手足酸软,竟然向水中沉了下去。待他清醒过来,手忙脚乱浮出了水面,突然脖颈一紧,竟然被系着船帆的绳子套住。灰袍人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伸手将绳子拉开,乌篷船已倒扣了过去,直向水下沉去。套住灰袍人脖颈的绳子斗然绷紧,拖着他的身子直向水底坠落。灰袍人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乱抓乱挠,瞬间便被乌篷船拽入了潭底,再也浮不上来了。 大船撞上乌篷船之时,船身剧烈摇晃,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纷纷滚倒在甲板上,一个个吓得惊声大叫,狼狈不堪。只有张实方才听了厉秋风的吩咐,要他叮嘱秦老五,只要乌篷船离开,便要开动大船撞了上去。是以张实吩咐过秦老五之后,便即躲到了甲板右侧,双手牢牢抓住船舷。是以两船**之时,虽然船身猛烈抖动,张实的身子被甩得几乎要飞了起来,总算没有摔倒在甲板上。饶是如此,张实吓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慕容丹砚站在船头,待她惊觉大船撞向乌篷船之时,还以为是秦老五弄错了方向,正想转身大声提醒,大船已撞上了乌篷船。她心下一凛,暗叫不好,仓促之间来不及多想,左手抱住王小鱼腰间,身子向后急退。此时大船虽然猛烈抖动,好在慕容丹砚轻功极高,双足如蜻蜓点水,抱着王小鱼瞬间退出了数步,已到了桅杆之下。她一边用右手抱住了一根桅杆,一边转头冲着秦老五吼道:“船家,你在干什么?!” 秦老五双手抓紧了绳子,脸色铁青。方才张实悄悄告诉他,称厉秋风要他驾船**乌篷船,吓得他险些叫出声来。秦老五将这只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虽说大船比乌篷船大出数倍,又是主动**,受损不会太重。不过对于秦老五来说,却也是万分不情愿。只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乃是生死关头,若是不遵从厉秋风的吩咐,等到倭寇腾出手来,自己也难逃一死,只得答应了下来。后来他驾船撞上乌篷船,听到船头传来的巨响,心下又惊又痛。此时听到慕容丹砚冲着自己大吼,秦老五满心愤怒,双目圆睁,大声叫道:“是你那位厉大哥让老子撞的,老子敢不撞吗?!”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不由转头向船头望去。只见厉秋风右手已然拔出长刀,右足一点,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水潭中飞去。戚九挥舞大刀,身子一蹿,随之也向船下跳去。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原来厉大哥早就想好了对付宗设的法子。怪不得他会答应宗设的条件,要和他到船上去决斗。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紧紧抱住,这才没有摔倒在甲板上。此时她惊魂稍定,见厉秋风和戚九先了跃下大船,心下又惊又喜,身子用力挣扎,想要脱离慕容丹砚的胳膊,口中嚷道:“厉大侠和戚九一定是去杀那几个倭寇了。慕容姐姐,咱们还是赶去助拳罢!” 方才宗设步步相逼,慕容丹砚心下已然极为恼火。见厉秋风和戚九攻向乌篷船,她哪里还按捺得住?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她便松开了左手,反手拔出长剑,一边向船头冲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王小鱼说道:“我去助厉大哥一臂之力,你留在船上照顾好王伯伯!”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慕容丹砚抢到船头,只见乌篷船已然船底朝天倒扣在水面上。戚九手舞长刀,正与黑无常站在乌篷船的船底上打成一团。黑无常衣衫尽湿,头发也是湿淋淋地搭在脸上,显然方才已经跌入水中。戚九长刀如雪,如狂风暴雨般攻了过去。黑无常挥刀左支右挡,虽然颇为狼狈,不过他的双脚牢牢钉在船底上,一步也不肯后退。 慕容丹砚见戚九刀刀抢攻,出招极是凌厉,心下暗想这个少年果然非比寻常。前晚看他与倭寇激战,随手抢过一杆长枪,打得倭寇狼狈不堪。此刻使起刀来,却也极为娴熟。这个少年来历非常,只怕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登州卫的一名小校军官。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又向戚九和黑无常的右首望去,却见厉秋风与宗设站在横于水面上的一根桅杆上,正自斗得难解难分。宗设左肩处的衣衫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已将衣衫染成了黑色。只是两人刀光闪闪,招招抢攻,两柄长刀却是碰都不碰一下,是以旁人看来,厉秋风和宗设虽然手中出招极快,却没有戚九和黑无常斗得激烈好看。 原来大船撞上乌篷船之时,厉秋风已然跃起,直向宗设扑了过去。乌篷船的船身经受不住大船**,瞬间向右倾覆。掌舵和操持桅杆的两名灰袍人猝不及防,先后坠入水中。宗设见机甚快,眼见情势不妙,双足用力在甲板上一蹬,身子已蹿了起来,这才没有随着倾覆的乌篷船坠入水中。 黑白无常的武功比宗设差得远了,是以乌篷船倾覆之时,两人先后落水。白无常坠入水中之后,右手拔出长剑,左手搭在正在向水面翻扣的乌篷船的船舷上用力一撑,身子借着这一撑之力,已然从水中跳了起来,直向倒扣在水面上的乌篷船的船底飞去。 只是白无常的双脚还没有落到船底,忽然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风声飒然一响,白无常只觉得颈间一凉,身子倏然间向空中升了起来。他心下大惊,急忙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身子已然落到了船底上,可是脑袋却越升越高。白无常惊愕之极,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的脑袋与身子分离,想来被人斩掉了头颅。头颅掉了,自己岂不是已经死了? 念及此处,他心下一凉。随后他眼前一黑,就此毙命。只见白无常的人头从空中掉落了下去,“啪”的一声砸在水面上,一时之间并没有沉入水潭中,而是在水面上漂浮不定。 杀掉白无常的正是厉秋风。他跃下大船之时,白无常刚好从水中跃了起来。厉秋风想也不想,手中长刀一挥,立时将白无常的脑袋砍了下来。按理说白无常的武功不弱,不至于一招便即落败。只不过他乍逢大变,没有被乌篷船砸入水底,已是极难得之事。待他从水中跃起之时,身上尽是湿淋淋的,头发垂了下来,将他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压根没有想到厉秋风猝然出刀攻击,这才被厉秋风一刀斩杀。 白无常被厉秋风一刀砍下了脑袋,宗设身子跃在半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又惊又痛,知道厉秋风杀了白无常之后,下一个就会攻向自己,是以他身在半空,右手急忙将长刀拔了出来。便在此时,只听“啵”的一声响,水中又跳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落到船底上之后,手中挥舞长刀,直向还在空中的厉秋风扑了过去。 宗设见这人正是黑无常,心下大喜,暗想这个锦衣卫身在空中,全无借力之处,正是最为虚弱之时,若是此时夹击,定能将他斩杀。念及此处,宗设腰间用力,身子凌空下击,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 黑无常在水中之时,亲眼看到厉秋风斩杀了白无常,心下惊恐之极。不过他见厉秋风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正是偷袭此人的大好时机,是以左手在已然断裂横在水面上的桅杆上用力一撑,身子从水中蹿了出来,右手挥刀,直向厉秋风攻去。 黑无常也非寻常之辈,一边攻向厉秋风,一边向宗设瞥了一眼。他见宗设凌空扑向厉秋风,心下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与宗设大人夹击这个小子,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必败无疑。 从厉秋风自大船上跃了下来,到他斩杀白无常,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戚九紧跟着厉秋风跃下大船,眼看着他一刀砍下了白无常的脑袋,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只是白无常的无头尸体尚未倒落水中,黑无常又跃上了船底,挥刀向厉秋风扑去,想要和宗设夹击厉秋风。戚九如何能让厉秋风落单?他手中长刀舞动,恰好落在黑无常身前,迎面一刀砍了下去,直取黑无常面门。 黑无常没有想到戚九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登时大惊失色。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戚九的长刀已到了黑无常的面前。黑无常惊慌之下,只得挥刀抵挡。只听“铛”的一声大响,双刀相交,黑无常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戚九得理不让人,抢上一步,又是一刀劈出。黑无常挥刀迎击。两柄长刀撞在了一处,又是一声大响,迫得黑无常向后又退了一步。 戚九连出两刀,迫得黑无常连连后退。他心下暗想,扶桑武士的长刀虽然锋利,只是刀身太窄,刚劲不足。若是换作自己用惯的大刀,这两刀砍了下去,定能将黑无常手中的长刀震飞。黑无常的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刀法更是极为娴熟,只不过他先前坠入水中,又被自己抢了先机,这才弄得手忙脚乱,只能抵挡,没有还手之力。否则以黑无常的武功,绝对不会与自己硬碰硬地对刀。若是被他缓过手来,自己未必能杀得了他。 念及此处,戚九出刀越发凶狠,一刀接着一刀向黑无常硬砍了下去。黑无常没有法子,一边向后退去,一边以手中的长刀招架。戚九和黑无常两人称不上一流高手,不过也并非是庸手。若是换作平时,绝对不会像两个江湖莽汉一般乱砍乱劈。只是此时情势所迫,两人只能硬砍硬接。片刻之后,黑无常已退到倒扣的船底边缘,再后退半步,便得坠入水中。是以他再也不肯后退,拼尽全力与戚九打成了一团。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宗设原本打算与黑无常一起夹击厉秋风,将他在空中狙杀。只是没有料到戚九突然加入战团,而且一出手便将黑无常逼得步步后退,宗设的打算全然落空。他心中又气又急,只不过此时他已凌空攻向厉秋风,没有法子变招,只能拼尽全力独斗厉秋风。 厉秋风斩杀白无常之后,身子直向倒扣的乌篷船船底落了下去。看到黑无常向自己奔了过来,手中长刀直向自己腿上砍来,厉秋风心下一惊,正想挥刀抵挡,戚九已拦在了他的身前,逆击黑无常,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听到头顶风声飒然响起,他抬头望去,却见宗设手中的长刀已然劈了下来。 厉秋风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着宗设的长刀劈向了自己的面门,却也无法挥刀反击。百忙之中他使了一个“千斤坠”,身子下坠之势越发劲急,堪堪避开了宗设手中的长刀。只听“砰”的一声响,厉秋风的双脚已然牢牢地踩在了船底之上。 厉秋风双足甫一站稳,立时挥刀反击。只见他刀去如闪电,直切向宗设的右手脉门。宗设一刀落空,又遭遇厉秋风快刀反击,心下一凛。他身在半空,与双脚踩在船底的厉秋风相比处于劣势。若是与厉秋风如此缠斗,自然是有败无胜。是以他心中念头急转,眼看着厉秋风长刀掠至自己身下三四尺处,右手手腕斗然翻转,手中长刀划了个半圆,避开了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却是宗设以刀身敲击在厉秋风的刀身上。借着双刀**之力,宗设倏然向后翻了一个跟头,直向水中落去。 厉秋风没有料到宗设出刀如此之快,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暗想此人内力平平,只是出刀快到了极处,让人防无可防。怪不得他能够带着同伙在宁波城纵横来去,凭借着如此诡异的刀法,寻常官兵绝对难以抵挡。自己与他对敌,可要万分小心才是。 厉秋风思忖之际,宗设已然倒跃出丈许之外,双脚踩住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桅杆,右手长刀横在胸前,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你不讲信用,偷施暗算,不是英雄!” 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在江南杀死杀伤捉拿你的官兵和公差捕快,只是为了活命,尚能说得过去。可是许多百姓并未与你们一伙人为难,还是死在了你的刀下。那时你为何不讲信用,乱杀无辜?!” 宗设瞪着眼睛,沉声说道:“是你们汉人的官儿有意坑害,咱们为了活命,只能逃走。那些百姓不给咱们食物,杀了他们也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你们朝廷官员犯错在先。你们汉人常常自称是礼仪之邦,可是以阴谋诡计害人,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中土上国?” 厉秋风冷笑着说道:“宗设,你如此能言善辩,想来读过中土圣人所写的圣贤书。既然读过圣贤书,就应该知道何为廉耻。你们扶桑人贪婪狡诈,欺软怕硬,明里到大明来朝供,其实是想借机发财。大明皇帝曾经诏令扶桑国主,每年只许一位使臣到中原朝供。可是你们扶桑人阳奉阴违,时常派出多位使臣来到大明,名为朝供,私下里却是在做买卖。对于骚扰东南沿海各地的倭寇,你们扶桑国压根不管不说,还借着倭寇之乱要胁大明朝廷。与你们这些毫无信义可言的扶桑人打交道,若是咱们不用一些阴谋诡计,早他娘的翻了船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瞥了宗设一眼,接着说道:“今日我是来斩杀倭寇,不是与你比武较技。只要能杀了你,耍弄任何手段,厉某都是在所不惜。谁让你自己寻死,做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的走狗?!” 厉秋风说完之后,一声厉喝,右手长刀一摆,猱身直上,电光石火之间,已自踏上了桅杆,手中长刀寒光闪闪,直切向宗设的咽喉。 宗设见厉秋风说打便打,知道今日除了杀出一条血路,再也没有道路可走。是以不待厉秋风的长刀砍到面前,宗设右手长刀自下向上反撩了上去,刀尖寒光闪闪,砍向厉秋风小腹。 这一刀快若闪电,竟然后发先至。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离着宗设的咽喉尚有尺许,宗设反击的长刀离着他的小腹已只有数寸。 厉秋风自出道以来,先后与慕容秋水、柳生宗岩、慕容丹青等绝顶高手交过手,此外也与广智和尚、玉清子、唐赫等一流高手缠斗过。这些人要么内力深厚,世间少有人敌,要么剑法精妙,掌法精奇。宗设与这些高手相比,武功远远不及。只是他出刀快若闪电,刀法诡异之极。单以招数而论,却也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是以厉秋风眼看着宗设出刀反击,用的却是自己惯用的攻敌之所必救的法子,心下悚然一惊。电光石火之间,他身子倏然向后一缩,堪堪避开了宗设攻过来的长刀,随即手腕翻转,长刀横掠,又攻向宗设胸口。宗设不待招数用老,长刀变撩为刺,与厉秋风针锋相对,同样攻向他的胸口。 眨眼之间,厉秋风和宗设已过了两招。两人双脚踩在桅杆之上,每一刀都是抢攻,压根不肯防御。只是两人刀势如电,刀锋丝毫没有接触。旁人望去,厉秋风和宗设好似在各自练习刀法,每一招都不肯用老,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退。 慕容丹砚站在船头,眼看着戚九和黑无常、厉秋风和宗设分成两伙正在激战。自己想要上前助拳,只不过乌篷船翻扣过来之后,浮在水面上的船底方圆不过丈许,已自被戚九和黑无常占据。自己跃了过去,已然没有立足之地,只怕不只帮不上戚九什么忙,反倒会让戚九碍手碍脚。眼下戚九大占上风,将黑无常打得狼狈不堪,若是因为自己贸然出手相助而使得形势逆转,事情可就糟了。再看厉秋风和宗设站在桅杆之上,两柄长刀寒光闪闪,看上去虽然像是各打各的,颇有些滑稽,可是两人每一刀劈出,却是直取对手的要害。慕容丹砚虽然自忖凭着轻功站在桅杆上并不难,但是要像厉秋风和宗设那般牢牢地站在桅杆上还能出刀攻敌,自己万万做不到。如此一来,只能站在船头观战,慕容丹砚又不甘心。是以她心下焦急,左手偷偷摸出三枚银针,想要伺机偷袭,助厉秋风和戚九一臂之力。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大船**乌篷船之时,除了萧东、张实没有摔倒,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猝不及防,纷纷滚倒在甲板上,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宋掌柜摔倒之时,脑袋撞在船舷上,登时晕了过去,在几位掌柜之中伤势最重。直到大船稳住,罗掌柜和纪掌柜才将宋掌柜扶了起来,一个用力掐他的人中,另外一个则用力捶胸敲背,总算将宋掌柜救了过来。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已然跃下了大船,与宗设和黑无常大打出手。胡掌柜等人惊魂未定,见萧东、张实跑到船头,便也跟了过去。众人见戚九大占上风,打得黑无常没有还手之力,厉秋风与宗设激战,似乎也是攻多守少,心下都兴奋起来,纷纷指着宗设和黑无常破口大骂。 慕容丹砚右手拎着长剑,左手扣住银针,伺机想要偷袭宗设和黑无常。只不过四人打得激烈,相互之间离得极近。慕容丹砚自忖没有十成的把握射中宗设和黑无常,只得暂时忍耐。 便在此时,忽听耳边有人尖声说道:“该死的倭寇,让我送你们上西天!” 慕容丹砚听出是王小鱼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寻声望去,却见王小鱼不知何时已挤到她的左首,探出身子冲着宗设和黑无常大声叫喊,随即右手一扬,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脱手飞出,直向宗设飞了过去。 慕容丹砚不晓得王小鱼从哪里找了一块石头出来,心下大惊。只是还没等她出手阻拦,那块石头已然被王小鱼掷向了宗设。王小鱼没有练过暗器功夫,这一掷自然没有什么力气,更加谈不上准头。只不过她离着宗设不过数丈,又是居高临下,是以石头掷出之后,不偏不倚地直向宗设面门飞了过去。 宗设正自全力与厉秋风周旋,眨眼之间已使出十五六招。只是他越打越是心惊,暗想自己苦练快刀,至今已有三十三年。当年他离开师门之时,传授给他刀法的师父曾经说过,单以刀法而论,放眼整个扶桑国,宗设足以名列前十位。自从宗设出山之后,确实罕有敌手。与敌人对战之时,宗设几乎每次都能一刀斩掉敌人的脑袋。而敌人失去人头之时,往往连刀都没有拔出来。这份快刀功夫,可以说是独步扶桑国。宗设在扶桑国之时,曾经听人说过,大明有许多奇能异士,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是以宗设心下对中土的武林高手极为忌惮。只是半年之前,宗设带着从人在宁波城打得官兵和捕快溃不成军,接连斩杀三四位带兵的将官。他见大明官兵如此无用,便起了轻视之心。后来宗设杀出宁波城,一路烧杀抢掠,官兵望风而逃,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个都没有出现。宗设暗想汉人只会胡说大气,一个个狡诈贪婪,压根没有什么真本领。自己在扶桑国时听说的中原武林高手的神奇传说,想来大半都是汉人编造出来吓唬人的。 从此之后,宗设再也不将汉人放在心上。他带着从人逃窜之时,除了斩杀围攻他们的官兵和公差捕快之外,有时兴之所至,竟然连寻常百姓也不放过。往往经过村落之时,先抢了食物,再动手杀人。有时懒得用刀斩杀百姓,他便下令从人将村子里的百姓关进一处宅子中,然后放一把火,将里面的百姓尽数烧死。直到今日遇到厉秋风,宗设才发现世间有人出刀比自己更快、更准、更稳、更狠。而且厉秋风不只刀法诡异,心思更是狠毒,为了斩杀敌人,不惜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和手段。宗设在扶桑国能够横行无忌,便是因为他不只武艺高强,而且心思歹毒,往往能以计谋杀人。可是今日遇到厉秋风,却是束手束脚,大落下风。 宗设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害怕,只觉得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好似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自慢慢将他笼罩于其中。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要死在厉秋风的刀下,正自苦思脱身之计,恰好听到王小鱼在船头厉声喝斥。宗设心下一怔,只听“呼”的一声响,一道黑影直向他飞了过来。 宗设正自全神迎战厉秋风,察觉有暗器打来,他心下大惊,手上略慢了慢。厉秋风瞧出便宜,右手握刀中宫直进,直刺宗设的咽喉。宗设见暗器到了面前,厉秋风的长刀也刺了过来,就算自己退后能避开厉秋风的长刀,却也躲不开暗器。可是要向左右闪避,脚下只是一根桅杆,自己非得坠入水中不可。到了那时,厉秋风只须俯身砍下一刀,立时便能将自己斩了。电光石火之间,宗设将牙一咬,倏然俯下身子,避开了王小鱼掷过来的石头。同时右手一挥,手中的长刀直向脚下的桅杆砍去。 王小鱼以石头为暗器,偷袭宗设,只不过以她的武功,宗设压根就不会将这块石头放在心上。但是厉秋风正自挥刀攻向宗设的胸口要害,若是宗设要全力对付厉秋风的长刀,面门非得被石头砸中不可。电光石火之间,他只得铤而走险,将身子向下一蹲,堪堪避开了石头,同时右手挥舞长刀向脚下的桅杆砍去。只听“嚓”的一声,桅杆已被长刀砍为两段。 桅杆被砍断之后,宗设右脚斗然踹出,正踢在厉秋风站立的那半截桅杆上。半截桅杆带着厉秋风向后退去,他刺向宗设的长刀顿时落了一个空。宗设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水性极好,又懂得驾船之术,只要摆脱了这个锦衣卫,随便抢一只船便能逃走。这些人虽然逃开了自己的追杀,不过这座石洞玄妙幽深,他们定然无法脱身。柳生宗岩狡诈多计,绝对不会放这些人离开。到时自已坐山观虎斗,让柳生一族去和这些汉人拼一个你死我活。到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宗设打定了主意,眼看着厉秋风踩着半截桅杆急向后退,同时自己脚下的桅杆借力飘向另一方,与厉秋风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大到丈许,心下越发惊喜。只是宗设正在暗自庆幸之时,蓦然间只觉得左侧腰间似乎被蚊子咬了一下,微微一疼。他心下一惊,随即感觉双腿膝盖一麻,身子再也站不住了,竟然向水面跪了下去。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宗设于千钧一发之际使出险招,一刀砍断了两人脚下的桅杆,又顺势在厉秋风脚下的桅杆上踹了一脚,使得两段桅杆向相反的方向退了开去,两人就此拉开了距离。如此一来,宗设不仅躲过了王小鱼掷来的石头,还避开了厉秋风的追杀,可以说是巧计得售。他站在桅杆之上,右手握刀横在胸前,一脸得意地看着厉秋风,暗想你要杀我,只怕还差得远。 厉秋风没有想到宗设行事如此果断,心下大惊。他知道扶桑武士个个精通水性,宗设想来也必定精通此道。若是他就此逃走,再想杀他,势比登天还难。只不过此时自己站在桅杆之上,哪能像身处平地般来去自在?是以眼看着宗设一脸得意地随着半截桅杆向后退去,厉秋风只有干着急,却没有半点法子。 但是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宗设身子突然变得僵硬,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直向水面跪了下去。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电光石火之间哪里还容他多想?只见他将牙一咬,右足在桅杆上轻轻一点,身子已然飞了起来,直向宗设扑了过去。眨眼之间,厉秋风已如一头大鸟一般到了宗设头顶,右手长刀一挥,只见血光迸现,宗设的人头已被厉秋风一刀砍了下来,这个杀了数百名官兵和汉人百姓的倭贼就此毙命。 原来慕容丹砚站在船头观战,眼看着王小鱼用石头当做暗器,直向宗设掷去,心下暗自责怪她太过莽撞。只是没有想到宗设竟然兵行险招,不只避开了王小鱼掷去的石头,还趁机砍断了桅杆,想要借机逃走。只不过宗设一要避开石头,二要躲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三要将脚下的桅杆砍断,再也无暇提防有人暗算他。慕容丹砚一直在伺机偷袭,见宗设踩着桅杆向后退开,手中长刀横于胸前,腰间和双腿却是要害洞开。慕容丹砚哪肯放过如此良机?左手一甩,三枚银针激射而出,正打在宗设腰间和双腿膝盖处,封了他三处要穴,使得宗设腰间酸软,双腿酥麻,不由自主向水面跪了下去。厉秋风趁机跃了过去,一刀便将宗设的人头斩了下来。 挤在大船船头观战的张实、胡掌柜等人见厉秋风斩杀了宗设,登时雷鸣般叫起好来。就连躲在众人背后打算溜走的萧东也露出了笑脸,拍手以示庆贺。站在桅杆下操持船帆的秦老五听到众人大声叫好,却看不到船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急得不住顿足叹气,冲着张实连叫了几声。张实转头冲他大声说道:“厉大人杀了倭寇的头目,咱们逃生有望啦!” 秦老五又惊又喜,转头冲着身边两名船夫粗声粗气地说道:“听见没有?厉大人已经把倭寇杀了!当初在宁波见到厉大人,我就知道他是一位少年英雄,绝非寻常人物。怎么样,我的发光不错罢!哈哈,哈哈。” 秦老五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哎哟”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却见王庄主四脚朝天摔倒在甲板上,正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秦老五见他摔得狼狈,急忙吩咐一名船夫去将王庄主扶起来。那名船夫跑了过去,一边将王庄主扶着倚靠在船舱边缘坐下,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倭寇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您老就不必着急了。” 王庄主颤巍巍地坐了下去,口中连声道谢,最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王某被这些倭寇害得惨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想要帮着各位打倭寇,却已是力不从心。惭愧,惭愧啊。” 秦老五笑道:“老王,你就安安心心地养伤罢。若是轮到你上去打倭寇,只怕那时咱们已经都死绝了。是以你不出手倒好,你一出手,咱们全都是死人啦。” 厉秋风斩杀宗设之后,船上诸人齐声喝彩。正在与戚九交手的黑无常心下一惊,不由转头望去,恰好看到宗设的人头悬于空中,无头的尸身正向水潭中倒了下去。 宗设武艺高强,在大内氏门下无人可敌,黑无常等人一向视之为神人一般。此次到大明朝供,宗设在宁波市舶司衙门大打出手,不只杀了细川氏使臣手下数位武士,连大明朝的官员有也数人死在宗设的刀下。其后宗设又带着黑无常等人在宁波城中纵横来去,杀伤官兵无数。黑无常亲眼看到宗设大显神威,往往一刀便能斩杀一名官兵,心下越发佩服,以为宗设天下无敌。此时亲眼看到宗设死在厉秋风的刀下,吓得黑无常魂飞魄散,刹那间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戚九正自挥刀狂攻,黑无常略一出神,戚刀的长刀已刺入他的胸口。只听黑无常一声狂吼,眼看着雪亮的刀锋嵌入自己的身子,惊怒之下狂性大发,竟然不顾伤痛,直向戚九扑了过去。 戚九没料到黑无常如此凶悍,胸口中刀之后,竟然不管不顾地向着自己冲了过来。他只觉得手上一沉,随即又是一轻,却是黑无常向他冲来之时,长刀已然贯穿了黑无常的身子,刀尖从黑无常的后心刺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黑无常已自冲到戚九身前,右手长刀挥起,直向戚九脖颈砍了下来。 戚九大惊失色。此时他手中握着的长刀已刺入黑无常的胸口,直至没柄。刀锋嵌入黑无常的骨肉之中,一时之间无法拔出。黑无常濒死一击,力气大得出奇,向前冲出之时,竟然逼得戚九连退数步,已自到了乌篷船船底边缘。 戚九虽然少年老成,武艺不弱,可是面对黑无常这等凶悍的扶桑武士,此时也是惊恐之极。眼看着黑无常狰狞扭曲的面孔越来越近,戚九心下惊骇,一时之间竟然束手无措,待到黑无常手中的长刀砍向戚九的脖颈,他拼命想要将刀从黑无常的身子中拔将出来。只是被黑无常逼得紧了,长刀已然拔不出来了。戚九心下一寒,暗想天道如此,我杀了他,却也赔上了一条命。不过能与这个凶悍的倭寇同归于尽,却也没什么遗憾。 众人眼看着黑无常手中的大刀直向戚九脖颈斩去,登时吓得一阵惊叫。此时厉秋风还在桅杆之上,背对着戚九和黑无常。听到身后大船上众人惊呼之声,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身后一定出了什么变故。可是想要转过身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眼看戚九就要死在黑无常的刀下,正在大船上观战的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张实不忍目睹如此惨状,已然闭上了眼睛。 此时戚九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饶是他视死如归,此时心中也是颇为惊恐。他死死盯住黑无常扭曲变形的面孔,心想自己曾经想过有几百种死法,但是要与这个丑恶的家伙同赴地府,实在太过遗憾。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突然落了下来,紧接着只听黑无常一声狂吼,右臂已然齐肘而断。半截手臂握着长刀兀自向戚九脖颈砍去,不过力道要小了许多,速度更是慢了不少。 戚九没有想到事情有了如此变化,心下又惊又喜,急忙低头躲避。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刀紧贴着戚九的头顶掠了过去,将戚九头顶束发的布带砍断,随即和半截断臂一起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了水中。 黑无常右臂被人砍断,狂怒之下一声怒吼。只不过吼声未绝,颈间一凉,脑袋已被人砍了下来,直向空中飞去。鲜血自他脖腔中喷了出来,溅得戚九满头满脸都是热乎乎的鲜血。戚九眼睛虽然也被鲜血遮住,不过他也顾不上擦拭,右脚斗然踢出,正踹在黑无常无头尸体的小腹上。 这一踹力道好大,将黑无常的尸体踹得飞了出去,戚九右手用力握住刀柄,长刀自黑无常尸身胸口抽了出来。戚九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喜,这才伸出左臂,用衣抽擦拭掉眼睛上的鲜血。只听王小鱼在他身边说道:“我救了你一命,咱们算扯平了。” 原来王小鱼用石头掷向宗设,虽然没有打中,不过眨眼之间,宗设便被厉秋风斩杀。其时无人知道宗设身子突然变得僵硬,是因为被慕容丹砚以银针封住了三处大穴。不过王小鱼用石头偷袭宗设,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胡掌柜等人纷纷望向王小鱼,眼中露出了惊讶和敬佩的目光。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得意,暗想厉大侠武功高强,不过若不是我帮忙,只怕也杀不掉这个该死的倭寇。这些人亲眼看到我助厉大侠一臂之力,斩杀了倭寇头目,等到他们逃了出去,定然会将此事四处传扬。到了那时,我王小鱼的名字必定传遍江湖,英雄好汉提到我之时,必定会称一声“王女侠”而不名之。 念及此处,王小鱼一脸喜色。便在此时,戚九一刀刺入黑无常的胸口,众人又是一片惊呼,以为黑无常必死无疑。没想到黑无常凶悍异常,竟然不顾死活向戚九扑去,要与戚九同归于尽。 王小鱼见势不妙,已然来不及多想,竟然纵身向水中跳去。此时大船船头正对着倒扣在水面上的船底,王小鱼虽然没有练过轻功,要跃到船底上也不须费什么力气。只是王小鱼身在半空,看到黑无常右手握着长刀要向戚九砍去,她想也不想,右手长剑对准黑无常的胳膊便砍了下去。 若是以武功而论,王小鱼比戚九和黑无常差得远了。戚九虽然无法躲开黑无常这一刀,不过王小鱼身在空中,长剑砍下来之时,恰好迎上了黑无常挥出的手臂,倒似两人配合好了一般,使得王小鱼没费什么力气便砍上了黑无常的右臂。她手中这柄宝剑是王庄主花费重金购得,称得上是一柄难得的利器。长剑砍在黑无常右臂手肘处,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瞬间便将黑无常的右臂齐肘砍了下来。 王小鱼落在船底上,只觉得脚下一沉,直陷入水中。随即水下托浮之力暗生,又将船底弹了上来。王小鱼没有练过轻功,不过她天资聪明,确实是一个练武的奇才,发觉脚下力道暗生,她也不与之强行相抗,而是顺势将身子向上弹起,竟然稳稳地站在船底,并未摔入水中。 戚九见王小鱼站在自己身边,右手拎着长剑,剑身上兀自有鲜血滴落。他虽然没有看清王小鱼如何出剑斩下了黑无常的手臂,却也知道是王小鱼救了自己。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他急忙拱手说道:“多谢王姑娘救命之恩,戚某感激不尽。” 王小鱼此时心下得意之极,暗想自己方才助厉秋风斩杀了宗设,此刻又救了戚九的性命,可以说是立功甚伟,众人从此再也不敢小觑自己。她见戚九恭恭敬敬向自己道谢,左手一摆,口中说道:“你知道便好。日后不可再与我作对,否则便是知恩不报,忘恩负义!” 戚九一怔,暗想方才你确是救了我一命,不过此前我也救过你,顶多算扯一个平。要让我以后都对你俯首帖耳,这怎么可以?只不过他转念一想,此间事情了结之后,自己便要重返登州卫,王小鱼自然还是留在东辽县做王家庄的大小姐,两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面。这个姑娘倔强好胜,自己又何必与她争辩? 念及此处,戚九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是,戚某遵命便是。” 王小鱼见戚九向自己低头认输,心下越发得意,转身对站在船头的慕容丹砚大声说道:“慕容姐姐,你听到没有?这个小子赌咒发誓,一生一世都要听我的话!” 戚九心下一惊,暗想我只是答应不与你争辩,何时说过一生一世都要听你的话?只是还没等他出言辩解,只听慕容丹砚在船头笑道:“小鱼妹妹放心便是,我可以给你做个公证!” 戚九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虽然知道慕容丹砚多半是哄王小鱼开心,心下却是叫苦不迭。只不过此时已容不得他出言解释,只得隐忍不说。他却没有想到正因为对王小鱼有了这样一句承诺,这一生一世,都被王小鱼死死压制,再也没有翻过身来。此是后话,略过不表。 厉秋风转身之际,恰好看到王小鱼一剑斩下黑无常的右臂,随即趁着黑无常惊恐慌乱之时,又将黑无常的脑袋砍了下来。厉秋风见此情形,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下却又有些不安,暗想王姑娘武功低微,却能仗着狠毒的心计斩杀黑无常这等高手,若是她练会了武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她的手中。是以须得尽心引导,使得她一心向善,不至于误入歧途。若是放任不理,由着她修习武功,她的武功越高,将来为害便愈烈,只怕江湖上要多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倒是我和慕容姑娘的过错。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张实见宗设一伙尽数毙命,心下又惊又喜,向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人,这伙倭贼已尽数毙命,三位还是尽早回到船上为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咱们还是回到船上罢。” 戚九答应了一声,正要飞身跃上大船,却听王小鱼说道:“喂,你说过一生一世都要听我的。这话还做不做数?” 戚九一怔,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见她似笑未笑地看着自己,心下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原本想解释一番,可是见王小鱼如此模样,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只是点过头之后,戚九心中一凛,暗骂自己为何如此糊涂,竟然胡乱点头应承了下来。 只听王小鱼说道:“既然如此,先将我送回大船去。” 戚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王小鱼不会轻功,虽然能从大船跳下来,却无法跃回到大船上,这才要自己帮忙。自己要将她送回大船,并非是什么难事。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要助她一臂之力,非得碰到她的身子不可。念及此处,戚九心下踌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容丹砚站在船头,见王小鱼和戚九说话,初时并未多想。只是听王小鱼要戚九帮她回到大船之时,慕容丹砚心下略略有些奇怪,正想着跃下大船,将王小鱼带回到大船上。可是她无意中看到王小鱼笑盈盈地看着戚九,心下一动,瞬间明白了过来。她心下暗想,原来小鱼妹妹对戚九已然生了情愫,这才会故意刁难于他。只不过这份依恋,只怕王小鱼自己也不明白。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我与厉大哥初识之时,对他也是满腔怨念,只盼着时时见到他与他争吵才好。小鱼妹妹此时所想之事,只怕与我那时一般无二。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并没有说话,先是看了厉秋风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王小鱼和戚九,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厉秋风却没有想太多,他与戚九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大船船头。张实、胡掌柜等人急忙围了上来,纷纷称赞厉秋风大显神威,将宗设一伙尽数杀死,为朝廷立下大功。待到回转中原之后,众人一定要将厉秋风的功绩四处传扬,好让他加官晋爵,名扬天下。 众人只顾着与厉秋风说话,除了慕容丹砚之外,再无人留意大船下面的戚九和王小鱼。王小鱼见戚九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心下暗自好笑,却将面孔一板,口中说道:“怎么,你说话不算数么?” 戚九大感尴尬,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小鱼左手伸出,眼睛一瞪,口中说道:“你抓着我的手臂,轻轻一跃,就能跳到大船上,这点小事情都不会做吗?” 戚九转头向大船望了一眼,只见除了慕容丹砚仍然站在船头,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和王小鱼之外,其余诸人正自围在厉秋风身边说话,并没有留意自己。他迫于无奈,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了一句“得罪”,右手抓住王小鱼的左臂,身子倏然拔起,带着王小鱼一起跃回到大船上。 待到两人站稳了之后,戚九急忙松开王小鱼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你的轻功真是了得,不如你教给我罢。” 戚九一脸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王小鱼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瞧你这副模样,真是小气。好啦好啦,我是吓唬你的。要学轻功,我要慕容姐姐教我便是,不必劳动你的大驾了。” 张实、胡掌柜等人围在厉秋风身边,大拍厉秋风的马屁,一顶一顶高帽送了过来。厉秋风谦让了几句,众人吹捧得越发兴起。便在此时,萧东挤到了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大人神功盖世,举手投足之间,便将这几个祸害大明的倭寇斩杀,令下官万分敬佩。不过下官有一件事情想要说给大人听听,不晓得大人是否在意?” 厉秋风微微一笑,对萧东说道:“萧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厉某洗耳恭听。” 萧东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大人言重了,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人,你可知道这个宗设的来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本官在京城之时,倒也听说过一些此人的恶行。” 萧东道:“宗设这个恶贼在宁波城闯下了塌天大祸,杀死杀伤官兵、公差捕快千余人,其中六品官员五人,五品官员三人。受此事牵连,被斩首、流放、撤差的官员几达百人。宗设一伙流窜三省,到处作恶,朝廷发下海捕文书,明言斩杀宗设者,赏银十万两。杀其同伙者,依其地位,赏银三千至一万两不等。’ 萧东话音未落,众人心下都是一惊。如胡掌柜、尹掌柜等心思机敏之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望向了倒扣在水面上的乌篷船。只不过他们要看的并不是船,而漂浮在水面上的几具尸体。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厉大人,宗设死在你的刀下,他的人头值得上十万两银子,大人岂可弃之不取?黑白无常武艺高强,一看便可知道他们是宗设的亲信心腹,每颗人头也能换取一万两银子的赏钱。至于那两名灰袍人,一直陪在宗设身边,想来地位也不低。厉大人若是将这五颗人头尽数带回中原,呈交朝廷,至少能换取十三四万两银子。下官知道大人视金钱如粪土,自然不屑杀人换钱。只不过宗设等人已死,这笔赏银原本就应该为大人所得。是以下官多说一句,还望大人不要责怪下官唐突。” 厉秋风这才明白萧东的意思,心下暗想,你这狗官将此事说了出来,又送了我许多顶高帽,无非是想分一杯羹罢了。俗话说美酒惑人意,重宝动人心,这五颗人头值十几万两银子,也难怪萧东垂涎三尺。若是依照他的本性,定然是想独吞。只不过自忖瞒不过我,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如此一来,作为回报,我自然要送他一笔银两作为酬谢。若是我想独吞这笔赏银,必定会引起众人的嫉妒,萧东便可以从中挑拨离间,弄到好处。此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心思狡诈,不可小觑。 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听说宗设等人的头颅能换来十几万两赏银,登时一个个双眼放光,心下暗想,咱们此行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就算一切顺利,也只能赚上两三万两银子。可是姓厉的小子只不过杀了五个扶桑人,便能拿到十多万两赏银。若是以风险而论,咱们要比他高的多,凭什么他能大发横财,咱们只能站在一边瞪眼瞧着?若不是咱们带了他出海,他又怎么能有此奇遇?这十几万两赏银应该见者有份,不能都让这个小子独自收入囊中。 念及此处,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虽然脸上兀自带着笑容,不过笑容之中,却藏了许多嫉妒和怨恨。更有人心下暗想,虽说姓厉的小子杀死了宗设等人,算是度过了这个难关,不过倭寇绝对不会放过咱们,必定还会想法子来害了咱们的性命。姓厉的小子做了咱们的首领,倒也是一件好事,倭寇杀来之时,势必要全力围攻此人,咱们便有机会逃走。哼,既然你这小子要独吞了十几万两赏银,老子也不必帮你。等到倭寇杀了你之后,老子再偷偷取了宗设等人的首级。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和老子争权夺利,你这小子还差得远了。 厉秋风眼看着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目光中不怀好意,却也猜到了这些人的打算。他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是以向着众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萧大人方才夸赞了厉某一番,厉某惭愧,不敢如此自负。咱们到了东辽县之后,可以说是风波不断,眼下又被柳生老贼困在这里,能否逃出生天,殊未可知。这一路走来,咱们多历艰险,能够化险为夷,每一位朋友都出了大力,可以说缺了任何一人都不可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众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某能杀了这些倭寇,那是各位帮了大忙,否则单凭厉某一人,绝对无法建此大功。是以依厉某之见,这些赏银,应该大伙平分才是……” 厉秋风话音未落,罗掌柜和宋掌柜已忍不住欢呼起来。胡掌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惊疑地看着厉秋风,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想开口询问,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尹掌柜、白掌柜、纪掌柜三人也是一脸惊喜,眼巴巴地望着厉秋风,露出了炽热的目光。 萧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不过他掩饰得甚快,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大人处事公正,下官佩服。” 厉秋风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接着说道:“若是各位没有异议,厉某就自作主张了。这五颗人头交给朝廷之后,所得赏银由大伙平分便是。若是有人胆敢起了贪念,妄图从中渔利,便是咱们大伙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厉秋风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瞟了萧东一眼。萧东心下一凛,不由低下了脑袋,再也不敢望向厉秋风。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相信他并非故意做作,而是诚心要将赏银平分给众人,登时纷纷拍手叫好。罗掌柜更是挽起了袖子,大声说道:“厉大人处事公正廉明,给了大伙如此好处,咱们还有什么话说?若是真有小人敢另打主意,大伙须得群起而攻之,不只要杀了他,还要杀他全家。各位以为罗某这个主意怎么样?” 胡掌柜等人纷纷出言附和。秦老五和几名船夫原本以为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正在沮丧之时,听厉秋风说要将十几万两赏银平分给众人,自己至少也能分得七八千两,当真是心花怒放。站在秦老五身边的一名船夫生怕厉秋风反悔,壮着胆子说道:“厉大人,莫非小人也有份分得赏银么?”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若是没有秦五哥和几位老兄驾船,咱们哪有逃生的机会?大伙平分赏银,怎么会少了几位老兄的份儿?” 几名船夫心下大喜,有人甚至跳了起来。众人对厉秋风感恩戴德,心下惊喜之极。 萧东原本打算私吞了赏银,不过宗设等人的人头落在水潭之中,自己若是要将人头捞了上来,绝对瞒不过众人的眼睛。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将此事说给厉秋风知道,如此一来,厉秋风必定对自己心生感激,少说也要分给自己几万两赏银。若是这个小子要独吞赏银,张实、秦老五、尹掌柜必定心生不满,便能与自己站在一起,想法子对付姓厉的小子。待到倭寇再行偷袭,众人势必袖手旁观,任由倭寇围攻厉秋风。这小子武功虽高,不过却不是柳生宗岩的对手。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是害人的本领还是有的。只要这些人都想着要姓厉的小子死掉,他便难逃一死。到了那时,这五颗人头可都是老子的啦。 萧东算盘打得甚是精明,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要将赏银平分给众人。如此一来,众人不只不会忌恨厉秋风,为了拿到赏银,都会死心塌地帮着厉秋风对付倭寇。若是自己想要对厉秋风不利,这些唯利是图的市井小人,势必要帮着厉秋风对付自己。念及此处,萧东心下后悔不迭,暗想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将赏银之事说给厉秋风。等到逃出东辽县之后,将倭寇在东辽县藏匿之事禀报兵部。待到朝廷派出大军到东辽县剿杀倭寇之时,自己寻个借口随军出征。趁着无人知道,偷偷到这里来将宗设等人的脑袋带走,岂不是好? 萧东念及此处,心下又是后悔,又是愤怒,不由转头向水潭中望去。只是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几具尸体,还有宗设、黑白无常的三颗人头都已没了踪影。 方才厉秋风、戚九和王小鱼先后跃上大船,萧东却一直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和人头。在他眼中,这些尸体和人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万万丢失不得。其后他与厉秋风说话,这才没有再盯着水面。此刻见尸体和人头都不见了踪影,萧东心下惊骇,却又有几分欣喜,心下暗想,想来人头和尸体都已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哼哼,既然老子拿不到大头,姓厉的小子和老胡这些混蛋也别想着发这笔横财!这叫打翻狗食碗,大伙没饭吃。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张实听厉秋风说要将银子平分给众人,自己又能拿到近万两银子,心下自然也是欣喜无限。张实经商多年,心思机敏,萧东与厉秋风说话之时,他立时猜出了萧东的意图。张实与萧东相识数年,联手做了不少买卖,深知萧东贪婪狡诈,又狂妄之极,是以与萧东交之时,心下一直暗藏戒备。此次出海,萧东刚愎自用,事事只顾着自己,张实对他更是心生恨意。倒是厉秋风屡次出手相助,张实心下感激,有意帮着厉秋风对付萧东。是以他一边听厉秋风说话,一边暗地里留意萧东的举动。初时萧东脸色尴尬,一言不发,后来他转头向水潭望去,脸色倏然大变。张实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狗官难道又想出了什么恶毒的主意不成? 只是张实转头向水潭望去,只看到倒扣的乌篷船,断裂的桅杆,还有一些碎木仍然漂浮在水面上,宗设等人的尸体和人头都已消失不见。张实心下大惊,颤声说道:“这、这可奇了……” 尹掌柜站在张实身边,正自一脸兴奋地听着胡掌柜和纪掌柜说话,谈论应该将倭寇的人头送交哪个衙门。突然听到张实颤声说话,心下一惊,转头对张实说道:“老张,有什么奇怪的?” 张实指着水潭颤声说道:“老尹你看,尸体和人头都不见了!” 尹掌柜吓了一跳,转头向水面望去。待他看到水面上的情形,也和张实一般一脸惊慌,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揉了揉眼睛,又向水面望去,仍然没有看到尸体和人头。尹掌柜顿足叫道:“完了完了,银子全都没有啦!” 尹掌柜声音甚大,胡掌柜等人虽然正在说话,却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齐齐转头向尹掌柜望去。尹掌柜气急败坏地嚷道:“倭寇的人头都不见了,你们还在商议将人头送到哪座衙门,有个鸟用!” 胡掌柜等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向大船下的水面望去。片刻之后,众人一片惊呼,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尸体和人头都去了哪里。 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只不过互相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说话。王小鱼方才听到胡掌柜等人兴高采烈地谈论如何用人头换取赏银,心下暗想,方才厉大侠和戚九与倭寇苦战,这几个王八蛋却在船头看热闹,没有出一点力。可是说到赏银,却一个一个削尖了脑袋跳出来争功,唯恐自己分不到银子。如此卑鄙无耻之徒,我在东辽县还从来没有见过。哼,厉大侠不与你们这些坏蛋一般见识,我却放不过你们。等到倭寇再行偷袭,我不妨使些小手段,让倭寇先将你们这些坏蛋宰了,免得碍手碍脚,坏了咱们的大事。念及此处,王小鱼打定了主意,正想着如何暗施诡计,将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尽数害死,没想到这些人发觉水面上的尸体和人头都不见了,急得方寸大乱,抓耳挠腮。王小鱼见胡掌柜等人一脸惊恐、沮丧的神情,心下极是高兴,忍不住幸灾乐祸地说道:“哎呀,十几万两银子没喽!”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惊慌沮丧,一个个如丧考妣,正自不知如何才好之时,听到王小鱼幸灾乐祸地出言讥讽,心下大怒,转头望向王小鱼,眼中如同要喷出火来。王小鱼却是毫不在意,兀自笑嘻嘻地看着胡掌柜等人,目光中尽是嘲讽之意。 厉秋风见此情形,只道人头和尸体都已沉入水中。不过他原本也不贪图这些赏银,是以没有半分遗憾,口中说道:“方才咱们顺手将尸体和人头捞上来就好了。不过咱们原本也没有想过拿到这笔赏银,如今人头已沉了下去,咱们就当没这回事情,还是先将大船驶到孤峰下面,再想脱身的法子罢。” 戚九和慕容丹砚自无异议。萧东乐得众人拿不到人头,留着日后自己来发这笔横财,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立即出言赞同,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是。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咱们还是逃命要紧,不可在此处耽搁太久。”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眼看就要到手的十几万两银子不翼而飞,自然不肯甘心。只是厉秋风和萧东都要急着离开,他们也不敢反驳。胡掌柜和尹掌柜等人对视了一眼,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萧东见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心下暗自得意,口中说道:“老胡,老尹,你们几个不要这副怂样。如今每人身上已经有了一两万两子的银票,此行已是大有赚头。就算拿不到赏银,也算不了什么。” 胡掌柜等人心下沮丧,听萧东说话,却也不想理他。几位掌柜心下均想,此前咱们已经与萧东翻脸,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等到咱们逃回江南,此人必定会寻机报复。怎生想个法子,让这个狗官死在辽东,才能免除了后患。 萧东见胡掌柜等人阴沉着脸不说话,转头冲着站在桅杆下的秦老五叫道:“船家,这就开船罢!” 秦老五听说尸体和人头都沉入了水中,心下也是颇为失望,听萧东吩咐开船,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拗,正要吩咐手下几名船夫扬帆开船,忽听有人说道:“人头沉入水中,又不是找不回来,找个水性好的将人头捞出来不就行了?” 众人突然听到有人说话,都是吓了一跳,急忙寻声望去,却见王庄主正自扶着船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起身之后,右手扶着船舱入口的横木,向着众人说道:“按理说人头和尸体既然已经漂在水面上,轻易不会沉入水中。眼下人头不见了,多半是漂到乌篷船旁边,被水流卷到乌篷船下面去了。” 王庄主说到这里,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各位救了王某的性命,王某无以为报。王某打算潜入水中,去将人头捞了出来。各位拿了人头去换取赏银,也算是王某报答了各位的救命之恩。” 王庄主说完之后,踉踉跄跄地向船头走去。只不过他刚刚走出了两三步,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甲板上。王小鱼惊叫了一声,急忙抢上前去,将王庄主扶了起来,口中说道:“爹爹,你受了重伤,哪能到水中去拼命?救你的是厉大侠,他侠义心肠,岂会在意什么赏银?你就不要多想了,还是好好养伤罢。”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慕容丹砚见王庄主狼狈的模样,心下不忍,正要上前帮着王小鱼将王庄主搀扶起来,厉秋风却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慕容丹砚心下一怔,转头望向了厉秋风。厉秋风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又向水潭指了指。慕容丹砚一脸惊愕,正要说话,厉秋风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慕容丹砚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胡掌柜等人原本不想就此放弃,听王庄主说要到水中将人头捞出来,立时聚到一起,小声议论了起来。王小鱼见几名掌柜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不时望向王庄主,只道这几人不怀好意。她心下恼怒,双眉一挑,瞪着胡掌柜等人大声说道:“要想捞人头,你们自己动手好了,休要打我爹爹的主意!” 罗掌柜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王大小姐,你也太看得起你爹了。就他这副模样,别说跳到水里,只怕走不上两三岁就得昏死过去。你尽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咱们不会逼着王庄主下水。” 王小鱼瞥了罗掌柜一眼,口中说道:“你们几个家伙不是好人。若再对着我爹爹指指点点,当心我将你们的手指切下来,扔到水里喂鱼!” 罗掌柜脾气火爆,见王小鱼这样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和自己如此说话,心下大怒,正要反唇相讥,胡掌柜急忙将他拦住,转头笑着对王小鱼说道:“王大小姐多虑了,王庄主身受重伤,咱们怎么会逼他下水?只不过王庄主这句话倒提醒了咱们,倭寇的人头和尸体多半是被卷到了乌篷船的下面,只要咱们找一位精通水性的朋友潜入水中,不必费什么力气,便可将人头和尸体捞上来。” 胡掌柜说到这里,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最后落到了秦老五和几名船夫身上,接着说道:“只要有人愿意下水将倭寇的人头和尸体捞出来,胡某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金。我想其他各位朋友也不会坐视不理,只看着胡某一人掏银子罢?” 胡掌柜话音方落,尹掌柜抢着说道:“老胡,这笔酬金理应由大伙平摊才是。依尹某来看,厉大人和萧大人劳苦功高,就不必出银子了。其余诸位每人从自己的赏银中拿出一千两来做酬金,加在一起也有一万多两银子。不知道哪位朋友愿意下水,将倭寇的人头和尸体捞上来?” 此前胡掌柜说话之时,一直盯着秦老五和几名船夫。秦老五等人心下雪亮,知道胡掌柜是想要自己带领几名船夫下水。他心下忿忿不平,暗想你们这几个王八蛋阴险狡猾,遇到好事争着抢着不肯落后,将老子一脚踢开。碰到坏事却远远躲开,要老子带人去玩命,你们这些王八蛋站在一边看热闹。老子才不会上当,任由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秦老五打定了主意,任凭胡掌柜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却将脑袋转过了一边,丝毫不想理会胡掌柜。没料到胡掌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众人拿出银子以作酬劳,总数有一万余两。秦老五心下一动,忍不住转头向胡掌柜望了过去。胡掌柜见此情形,知道秦老五已然动了心,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尹掌柜说得好。咱们已经将银子拿了出来,就看哪位朋友愿意下水帮忙了。” 秦老五虽然动了心,不过方才他对胡掌柜视而不见,此时若是应承下来,面子上不大好看。是以他心中虽然愿意出头,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盼着胡掌柜能出言相求,自己好一口答允下来。 胡掌柜见秦老五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下暗想,老子方才说话之时,你这个王八蛋做出一副清高模样,将脑袋转过了一边,理都不理老子。眼下听说能拿到一万两银子,又如此急不可待。他妈的,你一个跑船的臭苦力,在老子面前还要装模作样,真是可笑之极。老子偏不开口,须得你求着老子才好!是以他打定了主意,学着秦老五方才的模样,将脑袋转过一边,笑盈盈地与站在身边的白掌柜小声说话,不再理会秦老五。 秦老五见胡掌柜端起了架子,心下恼火,只是此时他一心想要将这一万两银子赚到手,不得不委曲求全。他心下暗想,看在银子的份上,不妨先给姓胡的王八蛋一点面子。有银子可赚,就算向姓胡的低头,也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情。 秦老五想到这里,看了胡掌柜一眼,心中又想,他妈的,银子这东西也是一个王八蛋。多少英雄好汉,最后都毁在银子上面。老子原本也是一条视银钱为粪土的好汉,可是这些年来拼死拼活,在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王八蛋面前卑躬屈膝,还不都是为了赚些银子?什么英雄好汉,最后只能在银子面前折腰! 念及此处,秦老五咳嗽了一声,正想开口说话,站在他右首的一名船夫突然大声说道:“胡大爷,小人愿意下水打捞人头!” 秦老五闻听此言,心下又惊又怒,转头望去,一双眼睛如同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那名船夫。船夫在他积威之下,不由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秦、秦五叔,侄儿欠了、欠了黄举人家一百多两银子,你都是知道的。你不想下水,就由小侄、小侄代劳。咱们别跟银子、银子过不去……” 秦老五怒道:“谁说老子不愿意下水?你爹让你到老子的船上做活,老子亏待过你没有?!真是养了一辈子鹰,倒教鹰崽子啄了眼珠子!老子还没有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王八蛋抢着胡说八道?!” 那名船夫被秦老五骂得狠了,将心一横,大着胆子说道:“秦五叔,你看不起胡大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咱们几人与胡大爷可没有什么过节。你不愿意帮忙,尽管站到一边去,别耽误了咱们发财!”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正在船尾掌舵的一名船夫大声说道:“老三,还不过来和我一起下水捞人头?!” 那名船夫答应了一声,双手松开尾舵,快步跑到众人面前,向着秦老五拱了拱手,口中说道:“五爷,小人得罪了。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要养活,能多赚一两银子也好。既然五爷不愿意下水,就让小人和刘大哥为五爷代劳罢。” 第一千六百五十章 秦老五心下又气又急,暗想自己手下这几名船夫要么是亲戚子弟,要么是昔日军中好友的后代,对自己向来惟命是从。没想到今日受了一万两银子的蛊惑,竟然背弃了自己,可见银子这东西确实是杀人不见血,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厉害得多。只不过这一万两银子自己也是志在必得,怎么能让这两个后生小辈独吞? 念及此处,秦老五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小畜牲,目无尊长,唯利是图,不讲江湖道义,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老子面前胡说八道?打捞尸体和人头之事,原本就应该由老子主持,关你们两个小畜牲鸟事?!” 秦老五话音方落,忽听胡掌柜笑道:“老秦,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方才胡某问过数次,有谁愿意下水打捞尸体和人头,你老兄视钱财如粪土,压根不将这一万两银子的酬劳放在眼中,胡某对你老兄这份志气,可是佩服得很啊。” 胡掌柜说到这里,眯缝着眼睛看着秦老五,目光中尽是嘲弄之意。秦老五已经被两名背叛他的船夫气得一佛出世,此刻又被胡掌柜戏弄,自然是气得二佛升天。只见他圆睁双目,嘴角抽搐,胸口不住起伏,双手攥紧了拳头,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胡掌柜见秦老五气成如此模样,心下得意,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既然你老兄如此清高,如胡某这等市井之徒也不敢劳动你的大驾。这两位小哥挺身而出,要为大伙出力,古道热肠,令人佩服。这一万两银子,自然是由他们两位平分了。” 胡掌柜话音方落,那两名船夫大喜若狂,向着胡掌柜连连道谢。秦老五见两人对胡掌柜如此卑躬屈膝,心下越发愤怒,恨不能冲上前去拳打脚踢,将这两名船夫活活打死。 胡掌柜见两名船夫在自己面前极尽恭维奉承之能事,微微一笑,看着剩下的三名船夫,口中说道:“这两位小哥已经挺身而出,为大伙出力,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站出来,和他们两位一起去打捞人头和尸体?” 秦老五见胡掌柜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暗想老胡这个王八蛋原来不只想折辱老子,还要趁此机会,将这几名船夫全都拉拢到他的手下。如此一来,老子成了光杆一个,他倒多了几名得力帮手。到了那时,他利用这几个叛徒,便能控制老子的大船,成了大船的主人。这个王八蛋,算盘打得好生精明。 秦老五越想越是恼怒,不过此时此刻,他已落了下风,想要与胡掌柜翻脸,只怕事情越发不好收拾。是以他强压住胸中怒气,转头看了一眼三名船夫,心中苦思应对之策。 胡掌柜说完之后,一名船夫上前一步,对胡掌柜说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刘大哥和周老三愿意帮着胡掌柜,咱们也不好勉强。不过咱们哥仨这些年来多承五爷关照,可以说没有五爷,便没有咱们五人。去年周老三的老娘染了重病,若不是五爷掏了银子,又找了宁波城有名的张太医医治,他老娘早就见了阎王爷了。试问咱们五人,有哪一个没有得过五爷的好处?跟着五爷跑船,或许十年二十年,也赚不上一万两银子。可是大伙每日里都能睡一个安稳觉,不会让人戳脊梁骨,骂咱们没良心!” 这名船夫说完之后,秦老五心下感激,眼眶通红,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刘、周两名船夫心下惭愧,不由低下了头。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等人见这名船夫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相貌平常,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一望便知是一个长年跑船的汉子。如此粗鄙之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慷慨激昂之语,着实让人惊叹不已。 其余两名船夫原本心下有些犹豫,只不过听了这人说话之后,暗想秦老五每年虽然只给自己几十两银子,不过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每次遇到什么难事,秦老五都会尽力相助。此次随秦老五出海,眼下身上也有了几千两银子的银票,今后就算不再跑船,也能找些营生过活。虽然胡掌柜开出一万两银子的酬金甚是诱人,可是就此背弃了秦老五,心下实在不忍。何况此时远远谈不上脱离了险境,扶桑人随时都会杀将出来。胡掌柜狡猾得很,若是投奔了他,倭寇围攻之时,必定会被此人坑害。不如跟在秦老五身边,他力大无比,又能照顾兄弟,总胜过被胡掌柜等人用来背黑锅。否则就算能多赚几千两银子,也未必有命将这些银子花出去。 念及此处,这两名船夫纷纷出声附和,都说要与秦老五共进退,绝对不会为了一万两银出卖了良心。胡掌柜见此情形,知道无法将这三名船夫也拉拢过来,暗想有刘、周两名船夫相助,到时出了什么状况,也不必受秦老五要挟,尽可以让这两名船夫驾船送老子离开。想到这里,胡掌柜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好,好,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只是几位小哥不要后悔就好。” 他说到这里,对刘、周两名船夫说道:“水中有三颗人头,还有两具囫囵圆儿的尸体。你们两位将三颗人头捞上来,再将那两具尸体的人头割了下来,带到大船上即可。咱们开出一万两银子的酬金,绝对不会食言。等咱们回到中原,拿到了赏银,你们两位除了分到自己应得的一份之外,每人都可多分到五千两银子。嘿嘿,两位小哥年纪轻轻,便已是大财主啦。胡某在你们这个年纪之时,还只是一个穷光蛋。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刘、周两名船夫笑得脸上如同盛开了花儿一般,连连向胡掌柜打躬作揖,口中千恩万谢。胡掌柜接着说道:“你们两位替咱们大伙到水下捞取人头,便是为大伙出力,咱们自然要护着你们。若是有哪个乌龟儿子王八蛋想要与你们两位为难,便是与咱们大伙过不去。厉大人、萧大人都在,自然会给两位小哥作主,两位不必担心有什么后顾之忧。” 秦老五听胡掌柜话中夹枪带棒,心下雪亮,知道他这句话明着说给刘、周二人,其实是在威胁自己,要自己不得难为这两名船夫。秦老五越想越是愤怒,双手攥紧了拳头,瞪着胡掌柜大声说道:“老胡,你他娘的事事与老子过不去,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死你!” 第一千六百五十一章 胡掌柜戏弄秦老五之时,张实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他与秦老五是多年好友,有心回护。只不过胡掌柜狡诈之极,以赏银作为诱饵,不只将刘、周两名船夫收为羽翼,而且他口口声声为众人着想,要为众人拿到赏银,是以不只尹掌柜、罗掌柜等人必定会死心塌地帮助胡掌柜,而且还将厉秋风、萧东等人与他绑在了一起。如此一来,秦老五成了众矢之的,为了这十几万两赏银子,只怕众人都会站在胡掌柜一边。念及此处,张实虽然有心相助,却也不敢与众人为敌,只得暂时隐忍不发,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直到秦老五被胡掌柜逼得紧了,心下愤怒欲狂,挽起袖子便要向胡掌柜冲去。张实迫不得已,急忙冲上前去,拦在秦老五身前,口中说道:“老秦,你这是做什么?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实一边说话,一边冲着秦老五连使眼色。秦老五激于一时义愤,这才想冲上前去殴打胡掌柜,此时被张实拦住,他心下冷静了不少,暗想老张拦住我,明里是帮着胡掌柜这个王八蛋说话,其实是怕我吃亏。为了那十几万两银子的赏钱,眼下大船上这些人只怕都站在老胡这个王八蛋一边。我若是上前殴打老胡,这些人都会与我为难。眼下还是暂时忍耐,不与这个王八蛋翻脸为好。 念及此处,秦老五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胡掌柜一眼,转头走到桅杆之下,再也不理会胡掌柜等人。 胡掌柜将秦老五逼得愤怒欲狂,心下快意之极,又将刘、周两名船夫收服,已然是大获全胜。不过见到秦老五怒发冲冠扑向自己的模样,胡掌柜心下也有些惊恐,暗想姓秦的是一个粗鲁之人,若是发起狂来,暗中戳自己一刀,事情便不好办了。眼下自己将他折辱得灰头土脸,已是大获全胜,不如见好就收,日后若有机会,再置此人于死地。 胡掌柜打定了主意,当下打了一个哈哈,不再理会秦老五,转头对刘、周两名船夫说道:“两位小哥,这就下水去将人头捞上来罢。” 刘、周二人点了点头,并肩走到船头,先将衣裤脱去。慕容丹砚脸上一红,急忙背转过身子。两名船夫各自脱得只剩下一条犊鼻裈,手上握了一柄短刀,用来割取两名灰袍倭寇的人头。两人站在船头,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这才一前一后跃入水中。两人跃入水中之后,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两道人影潜在水中,直奔倒扣着的乌篷船而去,眨眼之间便即消失在船底。 胡掌柜站在船头,笑着对尹掌柜等人说道:“这两位小哥水性真是了得,有他们相助,这十几万两银子的赏钱咱们是拿定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有这两位小哥相助,即便日后有人要挟咱们,却也不必害怕了。这里有七八十只船,即便咱们不坐这只大船,也可请这两位小哥挑一只船,送咱们离开此地。哈哈,哈哈。” 秦老五站在桅杆之下,知道胡掌柜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心下虽然恼怒,却也只得隐忍不发。三名船夫站在他身边,脸上俱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 厉秋风和戚九、慕容丹砚并肩而立,见胡掌柜、尹掌柜等人挤在船头,伸长了脖子向船下望去,只等着刘、周两名船夫将宗设等人的脑袋捞上来,心下对这些人都有些鄙夷。戚九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战阵之上杀伤敌人,并非什么恶事。不过人死之后,还要作践死人的尸体,有些太过份了。” 厉秋风看了戚九一眼,凑到戚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戚九大惊失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见戚九的脑袋微微一动,似乎正要望向别处,急忙向他连使眼色。戚九这才镇静下来,微微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淡。 胡掌柜和尹掌柜等人一边看着水面的情形,一边高谈阔论,商议拿到赏银之后,要到哪里去买田置地。只是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半柱香工夫,两名船夫却一直没有浮**面。纪掌柜胆子最小,见此情形有些担心,对胡掌柜说道:“老胡,两位小哥下水许久,一直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胡掌柜尚未答话,尹掌柜不屑地说道:“老纪,你不知道这些跑船汉子的本事。潜入水下做事,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别说过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算在水底过上一两个时辰,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尹掌柜话音方落,宋掌柜接口说道:“老尹说得不错。这些常年在海上过活之人,到了水底如同回家,随便过了几个时辰再浮**面,对于他们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至于那些在水下挖取珍珠的渔夫,本事就更大了。有人能在水下待上一日,也不须浮到水面上喘气。天下奇能异士多了,咱们不必担心。” 胡掌柜虽然狡诈,不过极为谨慎。刘、周二人下水之后,许久都未浮**面,他心下也是有些惊疑不定。听尹、宋二人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只听尹掌柜接着说道:“乌篷船倒扣在水面之上,水下乱七八糟,要找到人头和尸体须得费一番力气。再说了他们还要割下两名倭寇的人头,水下黑灯瞎火的,哪能如此容易?咱们只须在船上等候,静等两位小哥将五颗人头拿上来。” 尹掌柜话音未落,白掌柜突然惊叫了一声,右手指着水面颤声说道:“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倒扣的乌篷船船底尾部右侧,水面突然变得暗黑,似乎有一团黑色的水柱,从水底升了上来。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一凛。片刻之后,却听尹掌柜笑道:“我知道啦。想来是两位小哥找到了那两个倭寇的尸体,用短刀割下人头之时,血从脖腔中喷出来,将水面染得红了。” 尹掌柜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罗掌柜点头说道:“老尹说得不错,确实是鲜血从水下升了起来,将水面染成了如此模样。看样子两位小哥已然得手,就要回到船上了。” 第一千六百五十二章 众人这才放下了心,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向水面望去。只见那团黑色水柱到了水面之后,慢慢扩散开来,过了一会儿,便即尽数消散。水面变回了原来的颜色,仍然是一处碧绿的潭水,波光粼粼,水波不兴。 又过了半柱香工夫,刘、周二人仍然没有露面。白掌柜皱着眉头说道:“两位小哥割下了人头,按理说应该回来了,怎么还是不见影子?” 罗掌柜道:“方才只是升起了一股鲜血,想来他们只找到了一具尸体。等到他们找到另一具尸体,将脑袋割下来之后,便会浮**面。咱们不必着急,安心等待即可。” 罗掌柜话音方落,忽听尹掌柜道:“等什么就来什么。各位请看,水下又有鲜血升了上来。” 尹掌柜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指着倒扣着的乌篷船的船尾处。众人定睛望去,只见船尾处的水下确实显现出一团黑色影子。胡掌柜笑道:“他娘的,白白吓了老子一跳,还以为两个小崽子在水下出了什么事情。眼下又有鲜血升了上来,想来他们已经得手了。” 胡掌柜虽然花言巧语,将刘、周两名船夫说动,嘴上称两人为小哥,其实心下看这两人不起。此时无意之中却将真心话说了出来,称刘、周两人为“小崽子”,轻蔑之心,溢于言表。 众人闻听此言,这才放下心来,伸长脖子向水下望去。萧东原本站在胡掌柜等人身后,此时听说刘、周二人已然得手,便也挤上前去,想看看刘、周二人带了几颗人头上来。只见水下那团黑影越来越大,瞬间便已到了水面上。白掌柜笑嘻嘻地说道:“看样子这次割下来的人头比刚才的那个要大,否则不会喷出这么多鲜血……” 白掌柜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水面上水花四溅,一道黑影从水下钻了出来,直向船头扑去。站在船头的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罗掌柜一边后退一边惊声叫道:“他妈的,没想到这两个小崽子还有这等本事,竟然能从水下直蹿了上来!”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落在最后的宋掌柜一声惊叫。紧接着纪掌柜惨叫道:“不是两个小崽子!是、是他娘的大鳄鱼!”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原本站在胡掌柜等人身后,听到纪掌柜大呼小叫,心下俱都是一凛。厉秋风伸手将仓皇后退直向他撞来的尹掌柜推到一边,右手拔出长刀,快步走到船头,只见一条通体几达丈许的黑色鳄鱼张开大嘴,正向船头扑了过来。只不过大船船头距离水面一丈以上,鳄鱼跃起了七八尺,腾空之力已衰,又向水面坠落了下去。 此时戚九也已冲到船头,眼看着大鳄鱼“扑通”一声掉落水中,水花溅起数尺,声势极是惊人。戚九颤声说道:“糟糕,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大的一条鳄鱼?!”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恐怕不只一条鳄鱼。弄不好咱们掉进鳄鱼窟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水面一指,戚九凝神望去,只见水下影影绰绰有十几条巨大的黑影穿梭来去,看模样都是鳄鱼。 戚九吓了一跳,右手长刀横在胸前,似乎害怕鳄鱼跃上大船吃人。只是转念一想,鳄鱼再厉害,想来也无法跃到大船上,这才略略放下了心。只是看到水下的黑影如此巨大,来去又是极快,心下惊骇之极。 慕容丹砚只比戚九晚了一步,待她到了船头,却也看到了水下影影绰绰有十几条黑影正在到处乱蹿。听厉秋风和戚九提到“鳄鱼”二字,慕容丹砚也是心下大惊,反手拔出长剑,颤声说道:“听说鳄鱼凶狠无比,兼之皮坚肉厚,寻常刀剑不能砍入它的身子。这里有这么多鳄鱼,咱们岂不是更难逃脱?” 厉秋风见戚九和慕容丹砚都露出了惊恐之色,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鳄鱼虽然凶狠,不过它们无法跳到大船上,两位不必担心。” 此时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也战战兢兢地重新回到大船船头,探头向水面望去。待到他们看见水面下的黑影正在游来游去,一个个脸色大变。罗掌柜颤声说道:“我在湖州见过鳄鱼,可是鳄鱼哪会如此巨大?” 纪掌柜气极败坏地说道:“东辽县事事透着诡异,就连鳄鱼也比其它地方要大了许多,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纪掌柜话音方落,只听“啵”的一声响,又有一条巨大的鳄鱼露出了水面。只见它嘴里叼着半截人腿,在水面上翻滚了一圈,便又沉到水面之下。片刻之后,这条鳄鱼又冲出了水面,只不过随后两条鳄鱼从它左右冲了过来,齐齐向它嘴里叼着的人腿咬了过去。三条鳄鱼为了争夺半截人腿,在水面上撕咬碰撞,搅得一潭池水似乎都翻滚起来,声势煞是惊人。 萧东、胡掌柜等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心下惊恐之极,暗想原来水面出现的鲜血压根就不是倭寇的。想来刘、周两名船夫到了水下之后,便即遇上了大群鳄鱼。两人被鳄鱼咬死,鲜血升到了水面上。这些鳄鱼先将宗设等五人的人头和尸体拖入水中吃掉,又吃了刘、周两名船夫,此时定然是狂性大发,这才不管不顾地向大船上扑来。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以为斩杀了宗设等人,已经度过了难关。想不到这座水潭中竟然有如此巨大的鳄鱼,比之宗设等人更加可怕。 厉秋风见众人吓得瑟瑟发抖,船下又是鳄鱼环伺,绝对不能在此多停留片刻,是以他转头冲着秦老五大声说道:“秦五哥,劳烦你和几位船夫大哥速速开船,咱们尽快离开这里!” 秦老五听说水中有鳄鱼,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刘、周两个狗贼贪图钱财,卖友求荣,大着胆子到水下去捞取人头。这两人虽然精通水性,又怎么会是鳄鱼的对手?十有八九已经被鳄鱼吃了。老胡这些王八蛋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要想逃出这座石洞,还不是得靠老子?! 念及此处,秦老五心下畅快之极,正想着挖苦胡掌柜等人几句,厉秋风却大声吩咐他开船。秦老五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拗,只得答应了一声,双手不断拽动绳索,瞬间便将船帆升了起来。两名船夫早已跑到船尾,牢牢把住了尾舵。大船缓缓开动,直向孤峰驶去。 第一千六百五十三章 胡掌柜等人眼看着十几万两的赏银就此落入鳄鱼的腹中,心下自然不甘心。只是看到水中鳄鱼凶残无比的模样,心下惊恐,又暗自侥幸。 萧东站在胡掌柜等人身后,虽然神情木然,心下却是幸灾乐祸,暗想老子拿不到大头,索性打翻狗食碗,大家没得吃。这笔银子谁都拿不到,正遂了老子的心意。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站在船头,眼看着大船缓缓驶过倒扣着的乌篷船,直向孤峰靠近,心下都松了一口气。慕容丹砚转头看了一眼在船舱左首看护王庄主的王小鱼,正想与厉秋风说话,厉秋风向她摇了摇头,慕容丹砚只得闭嘴不说,脸上深有忧色。 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大船终于到了孤峰之下。从远处看,这座孤峰如同一根顶天立地的大石柱,从水潭中突兀而起,直刺向石洞顶端的大圆孔。到了近处,才发现孤峰并不平坦,表面凸凹不平,并不像远处看时那般光滑。 大船缓缓靠近孤峰,秦老五咬紧了牙关,神情紧张。只见他一边缓缓将船帆降了下来,一边大声呼喝,指使三名船夫转动桅杆和尾舵。大船在四人的操纵之下走得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撞上孤峰下面的石台,船头却缓缓向东转去,片刻之后,船身已横了过来,与石台相距不过三尺。秦老五大叫一声“放锚”,早有两名船夫用力抬起铁锚,直向水中掷去。只听“扑通”一声大响,铁锚坠入水中,带动甲板上的铁链哗哗作响,直向水底沉去。船身随即猛然颤抖了两下,这才停了下来。 众人见秦老五指挥若定,使得大船稳稳地停了下来,与石台仅相距三尺,却并没撞上。这份行船功夫,即便是不懂得驾船之人,却也知道甚是了得。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心下赞叹,脸上都露出了敬佩的神情。胡掌柜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秦五爷这份行船功夫真是名不虚传,咱们有幸和秦五爷同行,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胡掌柜与秦老五原本并无仇隙,只不过秦老五瞧不上胡掌柜的为人,言语之中多有冲撞。胡掌柜表面宽厚,实则阴毒,受了秦老五几次挤兑之后,心中忌恨起来。不过最初之时,胡掌柜并不想置秦老五于死地,只是想着折辱他一番,出了胸中这口恶气便罢。后来秦老五挟技自重,言谈举止之间,处处透着“没有老子便无人驾船”之意。胡掌柜心下暗想,姓秦的处处嚣张,仗着自己能够驱动大船,以此要挟咱们。若是到了一处无人之人,这个王八蛋起了歹意,要将咱们尽数害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须得想一个法子,将秦老五弄死,方能免除后患。 只不过胡掌柜起了杀心之后,心下又想,咱们这些人都不会驾船,若是弄死了秦老五,事情也有些麻烦。不如将他手下几名船夫收买过来,再除掉此人,方可确保无碍。胡掌柜打定了主意,这才用赏银诱使刘、周两名船夫背弃了秦老五,投奔到自己手下。只是胡掌柜虽然算盘打得甚是精明,以为有这两名船夫相助,再也不必有求于秦老五,却没想到水中藏匿着十几条巨大的鳄鱼,竟然将两名船夫吃掉,自己的谋划尽数落空。想要逃离开这座石洞,还要靠着秦老五驾船。自己方才将秦老五得罪得狠了,这个王八蛋必定会报复自己。不过此人是一个粗鲁之辈,没有什么心计可言。只要自己巧舌如簧,这个王八蛋得意忘形之下,自然不会再计较此前之事。 胡掌柜打定了主意,正想着如何大拍秦老五马屁,恰好看到秦老五将大船稳稳当当地停在石台边缘,登时叫起好来。众人虽然都对秦老五的行船之术佩服之极,却都没有开口,听到胡掌柜如此肉麻地恭维秦老五,心中都暗骂他卑鄙无耻。尹掌柜等人更是心下暗想,老胡和秦老五方才已然翻脸,可是转眼之间,便能如此大拍秦老五的马屁。这份厚颜无耻的功夫,老子甘拜下风。不过老胡如此阴毒,须得小心提防他害了老子。 秦老五恨胡掌柜入骨,听他恭维自己,心下更是恼怒。只见他双眉一挑,瞥了胡掌柜一眼,口中冷冷地说道:“胡大爷这话说得重了,老子承受不起。你遇到老子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老子遇上你,却是前世不修!” 胡掌柜没有想到秦老五丝毫不给自己面子,饶是他一向沉得住气,此时在众人面前被秦老五如此折辱,却也是忍耐不住。只见他双目圆睁,正要开口大骂,张实见势不妙,急忙抢着说道:“算啦算啦。老秦是直性子,说起话来嘴巴没有把门的,老胡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胡掌柜虽然心下恼怒,只不过此时宗设等人的脑袋已经被鳄鱼吃了,十几万两赏银化为乌有。萧东、尹掌柜等人原本与自己就是各怀心机,此时既然银子没了,绝对不会帮着自己。而厉秋风和秦老五交情不错,更加不会助自己对付秦老五。若是此时与秦老五翻脸,这个粗鲁之人冲过来对自己拳打脚踢,非将自己活活打死不可。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须得暂时忍耐,待逃回宁波之后,再想法子将众人尽数弄死,方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念及此处,胡掌柜强压住胸中的怒气,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看在张员外的面子上,老子不与你计较便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秦老五正想反唇相讥,张实对他连使眼色,他只好隐忍不发,心下暗想,刘老大和周老三这两个王八蛋已经被鳄鱼活生生吃了,算是遭了报应。老胡这个王八蛋虽然一心想要害了老子,不过阴谋已经破灭,老子也不必再怕他。眼下他已经是落水狗,老子若是与他纠缠,尹掌柜等人都看在眼中,若是老胡突然死了,这伙人势必会说是老子弄死了他。不如暂且先放过这个王八蛋。等到离开东辽县之后,到了大海之上,可就由不得这个王八蛋了,老子有的是机会弄死你,再将尸体掷入大海,只说这个王八蛋喝醉了酒,跑到甲板上乱转,失足坠海而死。到了那时,再也无人怀疑是老子下手弄死了他,岂不是好?! 第一千六百五十四章 秦老五心下打定了主意,这才没有和胡掌柜对骂,转头吩咐一名船夫放下船板,好让众人下船。那名船夫一脸为难的神情,口中说道:“五爷您忘了不成?咱们的船板扔在对岸,被倭寇夺了去,如今船上已经没有船板了。” 秦老五一怔,这才想起方才逃离之时,自己急三火四地开动大船,搭在船头的两块船板掉入水中。后来独孤雪便是用这两块船板,将柳生宗岩从水潭中接回到平台之上。如今船上没有船板,便不能让船上的众人下船,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见秦老五一脸为难的神情,口中说道:“没有船板也算不了什么。大船距离石台不过丈许,即便没有练过武功,也可一跃而下。至不济请秦五哥找一根粗绳,一端绑在船舷的木头术子,另一端垂到石台上。大伙抓住绳子,不必费什么力气,便可下船。” 秦老五想想也是,吩咐一名船夫找来一条粗绳子。那名船夫答应一声,弯腰钻入船舱之中,不多工夫便拎着一条粗绳子跑回到甲板上。随后他将绳子在船舷上系好,又用力拽了拽,这才对秦老五说道:“五爷,绳子已经绑好了。” 秦老五点了点头,这才对厉秋风道:“以厉大人的功夫,自然不屑用这根绳子下船。只不过有些混账王八蛋蠢笨如猪,须得靠着绳子才能下船。这绳子绑得甚是结实,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差错。不过有人坏事做尽,老天爷想要收他,咱们也没办法不是?厉大人处事公正,目光如炬,您可要给小人作证。绳子咱们绑得结结实实,若是有人下船之时,失手坠入水中丢了性命,或是摔断了胳膊腿儿,与老……与小人可没有半点干系。” 秦老五说到这里,转头看了张实一眼,口中说道:“张员外,我说的不是你,你可不要多想啊。” 张实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唉,老秦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见秦老五一脸坏笑地瞥了自己一眼,知道他话里夹枪带棒,都是冲着自己一伙人来的,心下忿忿不平。只不过眼下还要靠着秦老五驾船送众人离开,自然不能得罪此人。是以胡掌柜等人纷纷将脑袋转过一边,只当没有听见秦老五说话。 厉秋风走到船舷边缘,向着孤峰看了看。只见孤峰约有二十几人环抱粗细,在靠近水面处又粗了一圈,成了一片宽约六七尺的石台。厉秋风看了片刻,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慕容姑娘,戚兄弟,你们先在船上等待片刻,我到下面走一遭,看看是否有什么古怪。”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对二位说过的话,还请二位牢牢记住,万万马虎不得。若是敌人突然发难,二位立时反击,不要被敌人得手。” 厉秋风说完之后,也不等二人回答,左手在船舷上一撑,身子借力腾空而起,轻轻松松地越过船舷,飘落在石台之上。只是他双足甫一落地,却觉得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好在他见机甚快,身子顺势滴溜溜一转,向着石台边缘滑出了三尺,借着旋转之力,这才站稳了身子。 慕容丹砚和戚九站在船上,眼看着厉秋风突然在石台上打了一个旋儿,以为石台上有机关,心下大惊,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厉秋风站稳身子之后,抬头冲着两人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此处水气甚重,石台上滑腻腻的难以站稳。方才脚下打了一个滑,没什么大事,两位不必担心。” 厉秋风说完之后,抬头向石洞顶端望去。此时他站在孤峰脚下,只见孤峰如一柄利剑,直刺向空中那处大圆孔。厉秋风心下暗自赞叹,心想若是没有亲眼看到,实在难以相信天地之间竟然有此奇景。看着孤峰石壁凸凹不平,显然并非人力铲凿而成。只能说上天鬼斧神工,世人只有拜服的份儿。 厉秋风抬头看了片刻,又绕着孤峰走了一圈。其间他拔出长刀,在孤峰的石壁上不时捅刺几下。只觉得触手坚硬,整座孤峰似乎是由一整块大石头变化而成,并没有发现其中有机关暗道。 厉秋风走回到大船下面,向着船上的慕容丹砚和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座山峰整个儿就是一块大石头,我在各处试了试,没有发现机关消息……”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戚九大声叫道:“厉大哥小心,有鳄鱼……” 戚九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大响,一条大鳄鱼自水潭中跃了出来,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只见它跃起了五六尺高,半空中张开了巨大的嘴巴,直向厉秋风的脑袋咬了下去。 这一下情势突变,饶是厉秋风胆子极大,却也是大惊失色。原来秦老五驾船绕过翻扣的乌篷船时,那十几条鳄鱼却也没有放弃,一直跟在大船后面。等到大船停在了石台边缘,鳄鱼藏匿在大船周围的水底,想要伺机吃人。厉秋风跃到石台上之后,初时鳄鱼尚没有察觉。后来他与戚九大声说话,鳄鱼发现有人到了石台之上,便即纷纷聚拢过来。 自从厉秋风跃上石台,慕容丹砚生怕孤峰上下有倭寇设置的机关消息,是以一双眼睛牢牢地系在了厉秋风身上,再也没有挪开过。戚九虽然也一直盯着厉秋风,不过他担心船上有人突然发难,是以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视着船上的众人。厉秋风跳下大船之后,萧东、张实、秦掌柜等众人也快步走到船舷旁边,探头脑袋向石台上张望。戚九生怕这些人暗中捣鬼,这才小心翼翼地监视着众人。只不过无意之中,戚九向大船与石台之间的水面望了一眼,却见水中影影绰绰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一闪即过。戚九心下一凛,这才知道吃掉了倭寇尸体和两名船夫的大鳄鱼并不死心,一直随着大船到了这里,急忙出声示警。 厉秋风虽然武功高强,即便是轻功极为厉害的武林高手,只要到了十步之内,立时便会被他发觉。可是大鳄鱼悄无声息地潜在水底,厉秋风便无法觉察。虽然戚九发觉情形不妙,急忙出声提醒,大鳄鱼已自从水中跃出,直向厉秋风扑了过来。饶是厉秋风已然小心戒备,可是看到大鳄鱼凶恶无比的模样,心下也是极为惊骇。 第一千六百五十五章 慕容丹砚站在船头,看到一团黑影自水潭中跳了出来,直向厉秋风扑去,吓得目瞪口呆,刹那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大鳄鱼跃出之时,激起大片水花,遮住了站在船头的众人的眼睛。戚九最先发觉水中有鳄鱼游动,虽然出声示警,却已来不及了。他心下惊恐,暗想厉大哥虽然武功高强,可是这个畜牲突然从水下蹿出来,厉大哥武功再高,却也难以提防。他虽然有心跃下大船救助厉秋风,可是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水花,全然看不清石台上是什么情形。戚九心急如焚,却也无法到石台上去助厉秋风一臂之力。 片刻之后,水花四处飞散,众人定睛望去,却见厉秋风仍然站在石台之上,双腿微屈,右手平举,手中紧握的长刀之上鲜血淋漓。随即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只见一头巨大的鳄鱼重重地摔在了石台上。它的四只利爪在石台上乱抓乱挠,大嘴张了张,似乎兀自想向厉秋风扑去,但是身子却是沉重无比,利爪虽然将石台抓得哗哗作响,却是无法向前移动分毫。片刻之后,鳄鱼的大嘴终于缓缓合拢,紧接着硕大的脑袋软弱无力地垂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石台之上,披着厚甲的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不晓得厉秋风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瞬间便将这条凶猛无比的大鳄鱼杀了。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见此情形,一个个脸色大变,对厉秋风越发敬畏。 只见厉秋风走到鳄鱼旁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鳄鱼一番,右脚倏然抬起,狠狠地踩到了大鳄鱼的左眼上。只听“噗”的一声响,大鳄鱼的左眼被厉秋风这一脚踹得凹陷进去,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众人见此情形,知道厉秋风小心谨慎,这一脚是为了查看大鳄鱼死透了没有。眼看着大鳄鱼的左眼被踩得碎裂,身子却丝毫不动,想来已经死透了。 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右脚伸入大鳄鱼身下用力一挑。这条大鳄鱼长约丈许,看上去重逾三四百斤。只是被厉秋风右脚挑动,只听“呼”的一声响,大鳄鱼的尸体已经飞了起来,直向水潭中坠去。 众人站在船头之上,齐齐向船下望去。只见大鳄鱼的尸体飞起之时,身子打了一个旋儿,变得肚皮朝上。众人这才发觉大鳄鱼的下颌至肚子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大口子,尸体飞起之时,肚子中的五脏六腑稀里哗啦的不断从伤口中掉下,散落得到处都是。片刻之后,只听“扑通”一声响,大鳄鱼的尸体坠入水中,直向水底沉去。 只不过大鳄鱼的尸体刚刚沉下去半尺,水下便有十几条黑影迅即无伦地从四面八方扑了过去。只见水面水波翻滚,片刻之后,“哗啦”一声响,一只大鳄鱼的脑袋冲出了水面,巨大的鳄鱼嘴中咬着一块白肉。只见大鳄鱼在水面翻滚了一圈,“扑通”一声又落入水中。水面兀自翻滚不已,一股一股的鲜血从水下升了起来,眨眼之间便将水面染成了暗黑色。 众人见此情形,人人脸上变色,知道大鳄鱼的尸体被厉秋风踢入水中之后,其余十几头鳄鱼闻到血腥气,便即扑了过来,将死掉的大鳄鱼分尸吃掉。这些鳄鱼如此凶残,若是有人落入水中,必定成了大鳄鱼口中之食,要想活命,势比登天还难。 原来大鳄鱼跃**面之时,厉秋风猝不及防,却也吓了一跳。只不过他见机甚快,眼看着一大片水花直向自己砸了下来,水花后面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雪白的牙齿锋利无比,正向自己脑袋咬了过来。厉秋风不退反进,倏然向前冲出两步,已然到了大鳄鱼的身子下面。他扑上前去之时,右手已然拔出长刀,手腕翻传,刀尖向上,自大鳄鱼咽喉处刺入。此时大鳄鱼兀自向前扑出,厉秋风右手凝立不动,倒似大鳄鱼自己将肚子从他刀尖上划过一般。眨眼之间,大鳄鱼的肚子便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剖开了一条大口子。 鳄鱼全身都是硬甲,寻常刀剑砍了上去,压根伤不了它。只不过它的腹部却没有硬甲保护,而且极为柔软。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趁着大鳄鱼身在空中之时,向前抢出两步,到了大鳄鱼的身下,将长刀竖了起来,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大鳄鱼的肚子剖开。这条大鳄鱼虽然凶残之极,肚子被剖开之后,再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转眼之间便死在石台之上。 厉秋风将大鳄鱼的尸体踢入水潭,眼看着十几条鳄鱼争抢着分食同伴的尸体,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暗想这些畜牲如此凶残,若是我落入水中,定然也和死掉的鳄鱼一样,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他想到这里,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心下连称侥幸。只是他转念一想,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各藏机心,都是一些贪赃枉法、阴险狡诈之辈。与这些人厮混在一起,如同身在鳄鱼群中,一招不慎便有性命之忧。自己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也和这条死去的大鳄鱼一般,做了其余鳄鱼的口中之食。 厉秋风见水面兀自不住翻滚,想来众鳄鱼仍在水下争食同伴的尸体。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石台边缘,蹲下身子将长刀伸入水中,轻轻转动了几下。沾在刀身上的鳄鱼血遇水即溶,待到厉秋风将长刀收回来之时,刀身又变得雪亮干净。厉秋风将长刀放在眼前看了看,这才将长刀收回到刀鞘之中。 厉秋风向后退了几步,冲着大船上的众人说道:“厉某转了一圈,石台上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哪位若是不放心,尽可以到石台上来瞧瞧。” 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站在大船上,只见水面兀自翻滚不已,隐约可以看到水下十几条鳄鱼的影子正在互相碰撞,想来仍然在争食同伴的尸体。众人吓得紧了,身子微微颤抖,哪里还敢下船?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一个个如鸡啄米般不住点头,都说既然厉大人没有发觉石台有什么不对,咱们自无异议。还请厉大人尽快回到船上,再商议下一步应如何行事。 第一千六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孤峰,心想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处奇景,竟然落入倭寇的掌握之中,实在太过遗憾。若是能够逃出东辽县,一定要将此事告知官府,再邀集武林同道杀回东辽县,驱除倭寇,夺回这处洞天福地。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犹豫着没有上船,惟恐再有变故,急忙大声说道:“厉大哥,既然这里没有什么古怪,你还是快些回到船上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右足一点,身子腾空飞起,轻飘飘地落到大船船头。萧东、胡掌柜等人陪着笑脸,恭维厉秋风神功盖世,斩杀了世间罕有的大鳄鱼,救了众人的性命,这份恩德永世难忘云云。 张实少年之时读过几本书,此时捻须说道:“厉大人此举,比之当年周处杀蛟龙更为难得。” 秦老五心下好奇,口中说道:“周处是哪一位好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张实笑道:“周处是晋朝一位有名的大将,少年之时凶暴强悍,任性使气,横行乡里,被四乡八镇的百姓视为一大祸害。当时周处的家乡有一座大山,山中有一只白额虎,时常吃人。乡间还有一条大河,河中有一有条鳄鱼,当时的百姓称之为蛟龙。这条大鳄鱼比山上的猛虎更加凶残,咬死咬伤的百姓更多。当地的百姓因此将周处和白额虎、大鳄鱼并称为三害。 “其时百姓被三害折腾得苦不堪言,暗地里谋划将三害除去。后来有一个心思机敏之人,费尽心思与周处交朋友。周处虽然凶狠,不过很讲义气,见这人出手大方,又能饮酒,便视之为知已,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那人见周处对自己再无防备,先是夸赞周处天生神力,武艺高强,不过名声不显。若是能将山上的白额虎,河中的大鳄鱼全都杀掉,他的名字必定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周处不只是本乡本土的英雄,还将是天下第一英雄豪杰。 “周处听了之后,当即夸下海口,一定要将白额虎和大鳄鱼斩杀。那人担心周处改了主意,大拍周处的马屁,周处听得高兴,立时上山去寻找白额虎。四乡八镇的百姓听说此事,纷纷聚到山下,说是为周处壮行,其实是盼着他被白额虎吃掉。 “周处上山之后,一路大喊大叫,惊动了白额虎,一人一虎就在山林之中斗了起来。守在山口的百姓听到山林中传来的虎啸之声,人人脸上变色,纷纷向后退去。只听得虎啸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是凶狠,众人都以为白额虎大发神威,将周处活活吃了,纷纷额手相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虎啸之声忽止。众人以为周处已经被老虎吞了下去,正打算回家庆贺,没想到周处扛着老虎的尸体,得意洋洋地从山林中走了出来。 “众百姓没有想到周处竟然将白额虎活活打死,对他更加害怕,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陷害周处的那人见此情形,立即走上前去,没口子称赞周处神勇无敌,打死白额虎,必定名扬天下。若是能够再将河中的大鳄鱼杀掉,天下第一英雄豪杰的名头,必定落到了周处的头上。 “周处哪里知道百姓是盼着他与白额虎、大鳄鱼火拼,使得三害只剩下一害,还以为众人真心佩服自己,是以听那人如此一说,便即在百姓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将大鳄鱼斩杀,做天下第一英雄好汉。众百姓见他打死了白额虎,三害已去其一,巴不得周处立即与大鳄鱼火拼,最好一人一鳄同归于尽,至不济也要让大鳄鱼将周处吃了。因为大鳄鱼虽然凶残,不过只是躲在河中吃人。只要不靠近河岸,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周处却是横行乡里,残暴无礼,让百姓苦不堪言,比大鳄鱼更加让人畏惧,是以大多数百姓都盼着周处死在大鳄鱼口中。 “周处将白额虎的尸体扔掉之后,兴冲冲地到了河边,下到河中去斩杀大鳄鱼。自从大鳄鱼在河中吃人之后,乡村百姓都不敢靠近河岸。只有外地来的一些客商不晓得大鳄鱼的厉害,才会在河边行走,往往被大鳄鱼吃掉。只不过鳄鱼吃人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广,靠近河边的人越来越少,大鳄鱼吃不到人,只能靠河中的小鱼果腹,时常饿肚子。周处跳入河中之后,大鳄鱼闻到了人的味道,立时向周处扑去。 “周处在山上打死了白额虎,见大鳄鱼扑向自己,心下暗想,虎乃百兽之王,却也被自己活活打死。这条大鳄鱼虽然身子巨大,难道还强得过老虎么?是以他与大鳄鱼动手之时,并未将其放在眼中。却不知大鳄鱼的力气并不在白额虎之下,凶残狠毒尤有过之。而且大鳄鱼在水中纵横来去,并无丝毫滞涩,而周处身在水中,拳脚打出之时,却不如在岸上那般有力。是以刚刚动手搏斗,周处就落了下风,被大鳄鱼咬伤了几处,鲜血染红了河水。 “在岸上观战的百姓见周处被大鳄鱼咬伤,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指着周处破口大骂,恨不能让大鳄鱼一口便将周处的脑袋咬了下来。周处被大鳄鱼咬伤,正自苦苦支撑,听到岸上众百姓鼓噪起来。其时他身在水中,水流湍急,波浪声震耳欲聋,是以听不清楚众百姓都在叫些什么。只是看到众百姓的神情极为兴奋,还以为百姓是在为他呼喊助威。周处心下感动,精神大振,竟然与大鳄鱼在水中斗得难分难解。 “俗话说神鬼怕恶人。周处是天下一等一的恶人,发起狠来,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大鳄鱼虽然凶残,不过毕竟只是一个畜牲,力气大过周处,心眼却没周处多。周处避实击虚,在水中与大鳄鱼周旋,竟然戳伤了大鳄鱼的肚子。大鳄鱼受伤甚重,不敢再与周处搏斗,转身便逃。周处打得兴起,如何肯放它逃走?便即追了上去,誓要将大鳄鱼斩杀,使得自己成为天下第一英雄好汉。” 张实说到这里,罗掌柜在一边笑道:“老张,你别在这里掉书袋啦。世上哪有如此人物,能够先打死老虎,再与大鳄鱼搏斗还占了上风?这事多半是你添油加醋,故意说出来逗大伙开心。” 罗掌柜话音方落,却听白掌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逗大伙开心?老罗,你将张员外想得忒也简单了。他哪是为了逗大伙开心,只怕另有所图。” 第一千六百五十七章 张实听白掌柜话语之中暗藏讥讽之意,心下雪亮,知道此人以为自己有意吹捧厉秋风,这才出言嘲弄自己。他心下暗想,我这番话确实有恭维之意,老白这个王八蛋插不上话,这才故意讥讽于我,想要讨厉大人欢心。只不过这个王八蛋也不想一想,这般砸我的场子,岂不是让厉大人难堪?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要我抱定了厉大人这棵大树,便不必惧怕萧东、老胡这些王八蛋。 念及此处,张实没有理会白掌柜等人,接着说道:“众百姓站在岸上看热闹,不晓得大鳄鱼已被周处击伤,见一人一鳄在水中有时浮起,有时沉没,还以为大鳄鱼正在追杀周处,纷纷振臂高呼,为大鳄鱼鼓劲。后来大鳄鱼斗不过周处,便即顺着水流逃走,周处随后紧追,拼死也要将大鳄鱼杀掉。 “众百姓站在岸上,只看到大鳄鱼在波浪之间时起时浮,向下游飘去,还以为它已将周处吃掉,心满意足地游走了,登时欢声雷动。有不少百姓跪在岸上,感谢上天垂怜,让这三个为害乡里的祸害自相残杀。如今三害已去其二,剩下的大鳄鱼虽然凶残,不过只能在河中过活,轻易害不了人,正是最好的结局。众百姓额手相庆,这才离开河岸,回去之后杀猪宰羊,燃放烟花爆竹,庆贺三害去了两害。一时之间四乡八镇尽是喜庆之声,比过年还要热闹。 “周处与大鳄鱼在河中浮沉了几十里,迫得大鳄鱼逃无可逃,只能困兽犹斗。这畜牲发起狂来,比平时更加凶残。周处却是遇强愈强的性子,大鳄鱼发狂,激得周处比它更狂。不只拳打脚踢,还张嘴撕咬。一人一鳄斗了三天三夜,周处毕竟技高一筹,最后将大鳄鱼活活打死。 “不过经过这样一场恶战,周处也是精疲力竭,拼尽力气才将大鳄鱼的尸体拖到岸边。此时他累得困顿无力,便在河岸上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周处打起精神,扛着大鳄鱼的尸体离开大河,想要回到乡里,向乡邻百姓夸耀自己打死大鳄鱼的功劳。只是他刚刚回到乡里,只见各处张灯结彩,热闹无比。周处初时还以为乡亲百姓正在庆贺自己打死白额虎和大鳄鱼,心下兴奋之极。只是转念一想,自己杀死大鳄鱼之时,四周无人看到,为何百姓先行庆贺起来了? “周处心中疑云大起,将大鳄鱼的尸体藏了起来,又找了一块布遮住了面孔,这才走到大街上,小心翼翼地四处打听消息。他偷听街上的百姓说话,发现百姓们并不是庆贺自己打死了白额虎和大鳄鱼,而是以为大鳄鱼吃了自己而庆幸不已。而且众百姓以为周处已经死了,说话再无顾忌,痛骂周处为害乡里,比白额虎和大鳄鱼还要可恶。三害之中,周处最坏! “周处此时才知道自己乃是三害之一,而且为祸之烈,远在白额虎和大鳄鱼之上。知道此事之后,周处如遭雷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依照他的性子,恨不能将四周的百姓尽数打死,方能消了胸中的怒气。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被百姓视为祸害,若是胡乱杀人,更加坐实了自己为害乡里的罪名。沮丧失望之下,周处离开了家乡,到处游荡。后来他遇到了一位圣人,得了圣人教化,从此洗心革面,发愤读书,最后成为一代名将。” 张实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人今日大显神威,一刀便斩杀了大鳄鱼,救咱们于危急之中,比周处与鳄鱼苦斗三日三夜,高下立判。何况厉大人原本就是侠义心肠,英雄年少,与周处少年之时残暴无礼不可同日而语。日后厉大人仕途一帆风顺,成就必定远在周处之上!” 张实说到这里,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一篇明里称赞周处,暗地里夸赞厉秋风的文章就此收尾。萧东、胡掌柜等人虽然知道张实心思机敏,却也没有想到他拍起马屁来也如此厉害,心下暗想,老张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吹牛拍马的功夫也是如此炉火纯青。此人阴险狡猾,只怕不在曹孟德之下。他看准了姓厉的小子是咱们的大靠山,这才不顾廉耻吹捧此人,想要抱紧了姓厉的小子的大腿。看样子老张另有所图,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不过萧东、胡掌柜等人虽然心下大骂张实无耻,嘴上却纷纷出言附和,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厉秋风武艺高强,英雄侠义,日后成就非周处所能相比。 白掌柜此时自知失言,虽然他是为了讥讽张实,可是对厉秋风未免多有不敬,心下后悔不迭。是以他大拍厉秋风马屁,阿词如潮,一顶顶高帽送到了厉秋风的头上。厉秋风知道他的心意,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各位言重了,厉某承受不起。厉某与各位都是患难之交,不必如此说话,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萧东等人干笑了几声,这才住口不说。厉秋风接着说道:“既然这里没有什么古怪,咱们须得另寻出路。柳生老贼看着咱们乘船逃开,并未全力追杀,必定是有恃无恐,另有毒计对付咱们。方才咱们斩杀了宗设一伙,又逃出了鳄鱼之口,可是并未脱离险境。下一步应如何行事,大家须得好生商议商议。” 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俱都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只听戚九说道:“柳生老贼将这里当作藏匿船只的所在,必定会有水道通往码头。这七八十只船中有不少大船,是以从码头通到这里的水道规模绝对不小。只要咱们在石洞之中仔细搜寻,定能找到水道的出入口。”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尹掌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小子说话如同放屁!大伙谁不知道这座石洞必定有水道出入?可是石洞方圆足有七八里,要将各处都找遍了,非得花上十天半月不可。不过倭寇窥伺在侧,咱们又没有粮食,就算倭寇不来攻打,咱们不吃不喝,又能熬上几日?” 戚九听他说话无礼,心下有气,瞪了尹掌柜一眼,口中说道:“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罢?你说没有粮食,大不了咱们杀了水中的鳄鱼来充饥。只要咱们分头找寻,我就不信找不到水道的出入口!” 第一千六百五十八章 听到尹掌柜和戚九提到“粮食”二字,宋掌柜一拍大腿,口中说道:“哎呀,我在船舱中还放了不少火腿和干粮,不晓得坏了没有。”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向船舱奔去,一头钻进船舱,忙着去查点自己的东西。胡掌柜等人想起自己放在船中的货物不知道是否已被倭寇搬走,便也纷纷转身向船舱奔去。到得后来,萧东也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快步走入船舱去了。 片刻之后,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走得干干净净,就连秦老五也吩咐两名船夫到舱底去查点货物。甲板上只剩下了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家父女,还有秦老五和一名船夫。厉秋风小声和慕容丹砚说了几句话,这才走到秦老五身边,口中说道:“秦五哥,你是行船老手,咱们要想从这里逃走,还要靠你出力。依你来看,水道的出入口会在哪里?” 秦老五见厉秋风如此推崇自己,心下颇为得意。他谦逊了几句,这才指着水潭对厉秋风说道:“方才姓戚的小兄弟说的不错,这座石洞必定有水道与码头相连,而且水道的规模不小。不过若是二者以水道互通,应该有水流涌动才是。可是厉大人请看,这处水潭水面平坦如镜,如一洼死水,并无水流进出,岂不是古怪之极?” 厉秋风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尴尬一笑,对秦老五说道:“说来惭愧,厉某见识浅薄,压根不懂得行船之术。秦五哥说得这番话,厉某压根不懂,还望秦五哥详加解释一番。” 秦老五笑道:“厉大人过谦了,是小人没有说明白。小人的意思是说,这座石洞与码头相连,二者之间必定有水流流动,是以此处的潭水应该是活水,不会连一点波浪都没有。小人猜测倭寇筑了水坝,平日里将水道封闭,使得这座水潭成了死水。只有他们抢了船只之后,才会将水坝打开,使得这里与码头之间有水流流动,船只便可从码头一只开到这里。待到船只藏好之后,倭寇再将水坝堵死,将此处与码头隔绝,水道也变得干涸。如此一来,就算有人在码头左近搜寻,也无法找到水道的所在……” 秦老五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他仔细去推想是什么事情,却又想不起来,心下不由暗自着急。只听秦老五接着说道:“若是咱们能够找到水坝的所在,便能找到通往码头的水道。只要将水坝打开,咱们便能坐着大船直奔码头,逃出这座石洞。” 厉秋风听得明白,这才点了点头。只是他正想说话,却听戚九接口说道:“船家说得甚有道理。戚某还想说一件事情,水坝打开之后,水流应该是从这座石洞流向码头。” 秦老五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小兄弟如此说话,有何依据?” 戚九沉声说道:“戚某尝过水潭中的水,并非咸水。而且水中有如此巨大的鳄鱼,想来在这座石洞中住了许久。若是海水流入水潭,这里的水必定带有咸味,鳄鱼也无法在这里生长。是以戚某断定,此处相较于码头,必定处于水道上游。”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暗自佩服,心想戚兄弟虽然比我小了几岁,可是心思机敏,见识更是在我之上。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秦老五思忖了片刻,拍着大腿说道:“小兄弟说得不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真是让人佩服。”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敢。船家精通行船之术,若是能够加入大明水师,为朝廷出力,必定能够立下功勋。戚某不才,在登州卫军中做事。若是船家有意,戚某可带你去见登州卫水军统领,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 秦老五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小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实不相瞒,二十多年前,我便在军中效力。只是军营中大大小小的官儿个个卑鄙无耻,可以说是无官不贪。咱们这些小兵拼死拼活,只能做了这些龌龊官儿升官发才的垫脚石,死了之后连收尸的都没有。我冒死离开军营,又怎么会重入虎口?小兄弟见识不凡,武艺也甚是了得,说话办事极是妥当,一看便知是军官世家出身,日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只不过小兄弟毕竟年轻,对于军营中那些龌龊事情只怕所知不多。我是过来人,想着提醒你几句。当兵吃粮,不怕上阵打仗,最怕平日里上官处事不公平,凉了士卒的心,那便无法可想了。是以日后小兄弟带兵杀敌之际,须得记住廉生明、公生威这六个字。愿我能活着看到小兄弟带兵出征,名震天下那一日。” 戚九听秦老五说得诚恳,心下感动,拱手说道:“多谢前辈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厉秋风却又是一番心思。方才秦老五和戚九说话,厉秋风总是觉得有一件事情影影绰绰地在心中时隐时现,可是每当他仔细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时,却又想不起来。而且他越是想要想起来是什么事情,心中却越发模糊起来。到得后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不敢再想,这才收住心神。耳听得戚九和秦老五互相称赞,厉秋风笑道:“这位戚兄弟甚是了得,秦五哥还要与他多多亲近才是。” 慕容丹砚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见厉秋风和秦老五对戚九都甚为推崇,正想与王小鱼说笑几句,只是看到王小鱼一直守在王庄主身边,面容憔悴,心下又是一阵难过,忍不住走到王小鱼身边,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不必太过担心。否则别人还没什么事情,你自己先熬坏了身子,那可就不值得了。” 王小鱼见王庄主伤势颇重,心下悲苦,听得慕容丹砚出言安慰,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姐姐这话说得甚是不妥。什么叫“别人还没什么事情,你自己先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受伤的是我爹爹,怎么能说是别人? 念及此处,王小鱼抬头望向慕容丹砚。只见慕容丹砚脸色苍白,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给自己,却又嗫嚅着说不出来。王小鱼心下一惊,暗想慕容姐姐虽然与我相识不过月余,不过她性子豪爽,视我如同亲姐妹一般。怎么此时她神情如此古怪,竟似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惊疑,嘴角动了动,似乎就要与自己说话。她心下一凛,想起厉秋风嘱咐之事,急忙抢着说道:“王伯伯虽然伤势不轻,不过不会危及性命,只要咱们逃了出去,给他敷上金创药,再将养十天半月,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王小鱼虽然心下狐疑,不过也不好多问,只得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罗掌柜、宋掌柜等人已经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萧东和胡掌柜二人落在了最后。众人走到甲板上之后,脸上都有庆幸之色。 厉秋风懒得理会这些市井小人,正想与秦老五和戚九商议下一步应如何行事,只听张实笑道:“厉大人,船舱中的东西一件都不少,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张实话音方落,只听宋掌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虽然东西没少,不过我藏在船舱中的火腿全都变了味儿,真是太可惜了。” 宋掌柜说到这里,连连顿足,神情沮丧。罗掌柜笑道:“老宋,别这副怂样,不过是几包火腿罢了。等咱们回到江南,我送你几条金华汪家秘制的火腿,让你吃个饱好了。” 罗掌柜说到这里,哈哈一笑,接着说道:“我藏着的一坛竹叶青倒是还在底舱之中,上面的泥封完好无缺。等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请大伙喝一杯。这坛竹叶青可是我花大价钱从龙泉李家购得,是李家老祖百年之前酿造,留传至今,世上不过十几坛。不是我老罗自吹,只要将泥封打开,闻到酒味,只怕便会醉倒几人。” 罗掌柜越说越是得意,一边说一边拍着肚皮,啪啪作响。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不由皱了皱眉头,暗想这人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户,怎么言行举止如此粗鲁,让人厌恶之极。 胡掌柜见罗掌柜得意忘形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道:“老罗,咱们身在险地,万万不可马虎。倭寇劫了大船,却并未搬动船上的东西,此事太过古怪。倭寇说要将这只大船还给咱们,可是他们压根不想放咱们活着离开,岂能不在船上做手脚?是以我劝你一句,还是将酒坛扔了罢。否则喝了下去,说不定中了倭寇的诡计,被他们用毒酒毒死。” 罗掌柜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老胡,你怎么知道倭寇会在酒中下毒?” 胡掌柜冷笑着说道:“我可没说倭寇在酒中下毒,只是猜测罢了。这只大船落在倭寇手中的时日已然不短,船上的东西却都完好如初,这怎么可能?定然是倭寇想要从咱们手中拿到铁箱,这才将大船收拾了一番,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想要欺瞒咱们。只不过倭寇心狠手辣,绝对不会放咱们活着离开,说不定会在船上设下陷阱。小心无大害,我劝诸位还是将酒肉食物尽数丢弃,免得上了倭寇的大当。” 胡掌柜话音方落,尹掌柜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半晌之后,只见罗掌柜阴沉着脸,大步向船舱走去,白掌柜、宋掌柜等人也纷纷跟着走回到船舱去了。张实和胡掌柜仍然留在甲板上,和萧东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厉秋风听胡掌柜说话,心下暗想,姓胡的虽然是一个市井小人,不过心思缜密,不可小觑。柳生宗岩狡诈多计,为了骗咱们交出铁箱,这才虚情假义,谎称要将大船还给咱们。他一心想要将咱们害死,极有可能在船上做下手脚。至于在酒水和食物中下毒,原本就是柳生一族的拿手好戏。胡掌柜提醒罗掌柜等人小心,确实是老成之见。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却见萧东走到他面前,拱手说道:“厉大人,你看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既然这座孤峰没什么古怪,咱们须得到别处去找出口。虽说这座石洞规模巨大,只要咱们仔细寻找,定然能够找到出口。”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寻找出口之前,咱们要将这些船全都烧掉,免得被倭寇用来作恶。” 萧东吓了一跳,不由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这里足有七八十只船。要将这些船全都点燃,也要花费不少工夫。是不是……” 萧东说到这里,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厉秋风沉声说道:“倭寇要用这些船运兵,偷袭天津卫。若是不将这些船尽数烧了,必成大患。” 萧东听厉秋风说得决绝,心下有些惊恐,颤声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不过倭寇既然要用这些船运兵,必定将船看得重逾性命。一旦咱们放起火来,倭寇必定全力来攻。到了那时,咱们寡不敌众,必定被倭寇所害。”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此人生怕惹急了倭寇,到时敌人大举来攻,更难逃脱。是以只想着偷偷摸摸溜走,不欲惊动倭寇。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火器局的老吏,拿着朝廷的俸禄,还借着为火器局办事之机大发横财。可是一旦遇到事情,却一心只想着逃命,丝毫不顾天下安危,当真令人齿寒。 萧东见厉秋风默然不语,只道自己说动了他,是以接着说道:“下官以为咱们不如悄悄行事,趁着倭寇没有大举来攻,先将出口找到,逃了出去,将倭寇在东辽县谋反之事禀报朝廷,由朝廷派遣大军来剿灭这伙倭寇,岂不是好?” 厉秋风看了萧东一眼,突然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有一件事情我不妨明说。其实出口在哪里,厉某已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只要咱们放火烧了这些船,立时便可以从出口逃出去。到时倭寇就算想追杀咱们,可是船都被咱们烧掉了,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咱们离开。” 厉秋风此言一出,不止萧东、张实、胡掌柜脸色大变,慕容丹砚和戚九也是心下惊疑,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何时知道了出口的所在。厉秋风见众人茫然不解,并不解释,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劳烦你到厉某居住的船舱中走一趟,将厉某早已备好的一坛桐油取出来。用这坛桐油来引火,便可将这些船尽数烧掉。到了那时,柳生老贼再想奇袭天津卫,只能说是白日做梦了。哈哈,哈哈。” 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越听越是惊骇,两人心下均想,厉大哥确曾吩咐过咱们要提防倭寇,可是从未说过他早已备好了桐油。难不成他早已知晓倭寇在东辽县的阴谋,这才提前备好了引火之物。只是担心消息走漏了出去,这才没有对咱们说起不成? 戚九正自思忖之时,只听厉秋风大声说道:“戚兄弟,你不必犹豫,按照咱们事先商议的法子,快去将桐油取来罢。” 戚九心下原本惊疑不定,可是听厉秋风提到“咱们事先商议的法子”,心下忽然一动,不由向厉秋风望去。此时厉秋风背对船舱,面向船头,见戚九向他望去,突然冲着戚九眨了眨眼睛。戚九脑中灵光一现,刹那间猜出了厉秋风的用意,急忙拱手说道:“谨遵大人吩咐。”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只道厉秋风和戚九暗地里已经商议好了,心下略略有些不快,暗想厉大哥将事情说给了戚九知道,却不肯告诉我,想来因为我是女子,怕我坏了他的大事。哼,我一定要多杀几个倭寇给厉大哥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戚九大步走向船舱,只听厉秋风道:“戚兄弟,为了掩人耳目,我用酒坛装了桐油,你要仔细查看,不要拿错了才好。” 此时戚九心下雪亮,全然明白了厉秋风的用意,是以他一边向船舱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大人尽管放心便是,小人一定仔细辨认,不会误了大人交代的事情。” 戚九说完之后,便即钻进了船舱。厉秋风对留在甲板上的众人说道:“戚兄弟将桐油拿上来之后,咱们每人分上一些,分头去放火烧船。只要火头一起,咱们便坐上大船离开这里,直奔水道的出口,逃出东辽县,将倭寇谋反之事禀报朝廷。到时大军云集,倭寇必定全军覆没。” 萧东和胡掌柜都是狡诈之辈,见厉秋风说话之际目光有些游移不定,心下暗想,瞧这个小子的模样,只怕他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多半是故意安抚咱们,好让咱们死心塌地和他一起留下来放火烧船。这座石洞方圆数里,即便找上十天半月,也无法找到出口的所在。可是火势一起,倭寇情急之下,必定会前来围攻。到了那时,咱们寡不敌众,必定难逃倭寇的毒手。姓厉的小子不知轻重缓急,非得拖累咱们不可。 念及此处,萧东咳嗽了两声,陪着笑脸说道:“厉大人高见,下官佩服。不过下官以为放火烧船,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厉秋风双眉一挑,看了萧东一眼,冷笑着说道:“萧大人有何高见,厉某洗耳恭听。” 萧东连说不敢,口中说道:“放火烧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厉大人不妨想想,如张员外、老胡、老尹等人,没有练过武艺,手无缚鸡之力,加上年纪大了,想让他们去放火,非得坏事不可。能够放火烧船之人,算来算去,也只有大人、下官、慕容姑娘和姓戚的小……小兄弟四人而已。这里有七八十只船,只靠着咱们四人去放火,不晓得要花费多少工夫。不如咱们分头行事,让张员外、老胡他们乘坐大船在出口左近等候,咱们四人留下来放火,再到出口处与他们会合,岂不是好?”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下官一点愚见,若有不对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厉秋风瞥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萧大人是害怕倭寇追了过来,急着逃走罢?” 萧东见厉秋风口气不善,心下一凛,急忙拱手说道:“下官不敢。有厉大人坐镇于此,倭寇这等玄魔小丑,自然是不堪一击。下官虽然愚笨,仗着大人的虎威,又怎么会害怕倭寇?下官只是担心烧船耗费太多工夫,被倭寇所乘。既然大人已然定下大计,下官当依计而行,绝对不会误了大人的事情。” 厉秋风冷笑着说道:“萧大人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便好。你我都是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岂能只想着自己的安危,不为朝廷做事?” 萧东连连作揖,只说自己考虑不周,还请厉大人恕罪。只是他心中暗想,姓厉的小王八蛋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眼下老子打不过你,须得暂时隐忍。只是你想作死,老子却不会陪着你胡闹。你想烧船,自己去烧好了。只要你这个小王八蛋和臭丫头离开大船,老子说动老张、老胡等人,让秦老五开动大船,带着咱们去寻找出口。倭寇看到火势一起,势必会赶到这里救火。到了那时,倭寇与姓厉的小子打成一团,正好便宜了咱们。 萧东打定了主意,垂手退到一边一言不发,心中思忖脱身之计。慕容丹砚却也觉得厉秋风烧船之计颇为冒险,萧东说的倒是极有道理。只是厉秋风将萧东驳斥了一番,慕容丹砚心下惊疑,却也不好开口相劝,只得隐忍不说。 便在此时,只听脚步声响,片刻之后,戚九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黑色坛子,大步走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大人做事谨慎,小人费了不少力气,总算将坛子找到了。倭寇虽然狡猾,却也没有料到厉大人将装桐油的坛子混在了酒坛之中,坛子中还设了暗格。如此一来,就算倭寇打开了泥封,闻到了酒味,自然不会怀疑坛子中有古怪了。”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倭寇狡诈,厉某不得不小心行事。”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向着船舱望了一眼,口中说道:“那几位掌柜留在船舱里做什么,为何这么久了还没有回到甲板上?厉某还等着他们上来之后,大伙一起分头烧船。” 戚九道:“小人在大人舱中寻找桐油之时,听得隔壁船舱中喧闹无比,想来几位掌柜正在清点自己的东西。大人若是想让他们上来帮忙,小人这就到船舱中去将他们请上来。”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依照厉某的打算,原本想让大伙分头行事。只不过萧大人方才提醒本官,说是张员外、胡掌柜、尹掌柜等人没有练过武艺,年纪又大了,要他们去放火,风险很大。厉某仔细想想,确实如萧大人所说,是以不必让他们上来了。看来烧船之事,只能由厉某和戚兄弟、慕容姑娘、萧大人四人去干了。”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心一意想要烧船,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厉秋风已下了决心,她便放下犹豫,打算全力相助。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你将桐油分一些给我。咱们给柳生老贼来一出火烧赤壁,管叫他比曹操还惨。” 厉秋风点了点头,伸手从戚九手中接过坛子,口中说道:“虽然桐油只有一坛,不过只要咱们点燃一两只船,火头一起,便能将其余几十只船尽数烧掉。只是各位放火之时,千万要小心在意,别烧到了自己。”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厉大侠,放火之事也算王某一个。”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王庄主在王小鱼的搀扶之下,已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王庄主,你重伤未愈,还是留在大船上歇息罢。” 王庄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某被倭寇残害成如此模样,此仇不报枉为人!这里大小船只有七八十只,若是只有四位去放火,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些船尽数点燃。王某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多了一人,却也能快些将船全都烧掉。” 厉秋风见王庄主如此热心,倒有些犹豫。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我陪着爹爹一起去放火烧船,两位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厉秋风道:“既然王庄主和王姑娘要助咱们一臂之力,那就有劳两位了。” 他说到这里,将坛子放到甲板上,转头对秦老五说道:“秦五哥,劳烦你开动大船,先去找四五只小船,然后咱们分头下到小船上,驾着小船去放火。” 秦老五心想只有一坛桐油,要将这么多船烧掉,只怕不是容易之事。这位厉大侠虽然武功高强,颇有智计,可是在烧船这件事上太过糊涂。只是秦老五心下虽然不以为然,想到萧东方才被厉秋风驳斥,自己若是贸然说话,必定让厉秋风不快。是以他不敢多说,答应了一声,便即吩咐几名船夫准备开船。 厉秋风对众人说道:“只要咱们将这些船全都烧掉,柳生宗岩的阴谋定然破灭。倭寇再想偷袭京城,势比登天还难。咱们立此大功,朝廷必定会有重赏。大伙须得打起精神,将此事办得妥当……”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厉声说道:“小子,这件事情你办不成了!” 厉秋风转身望去,只见王庄主不知何时站到了秦老五身后,右手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横在秦老五的咽喉之上。 众人没有想到王庄主突然发难,一个个脸色大变。就连王小鱼也是一脸惊愕,颤声说道:“爹爹、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王庄主躲在秦老五身后,并不理会王小鱼,只露出一只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厉秋风,冷笑着说道:“做什么?自然是做大事!” 王小鱼心下越发惊疑不定,颤声说道:“做、做大事?做什么大事?” 王庄主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主公做了皇帝,你爹爹就是开国功臣,中原百姓全都成了咱们柳生世家的奴仆,这还不是大事吗?” 王小鱼越听越是糊涂,只见王庄主平日里宽厚的面孔扭曲变形,变得狰狞可怕,不由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爹爹,你、你不要吓我……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庄主并不回答,只是盯紧了厉秋风,口中说道:“小子,你本事不小,只可惜忘了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几个想要逃走,只能靠着这个船老大。眼下他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中,你还是乖乖听话为好。” 厉秋风盯着王庄主,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来真的是你!” 王庄主一怔,随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你不要故弄玄虚,否则我一刀将船老大杀了,你们再也别想逃离此地。”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瞥了王庄主一眼,沉声说道:“柳生旦马守,果然不愧是柳生宗岩手下第一军师。”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庄主脸色大变,随即冷笑着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只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眼下我已占了上风,你只能乖乖听话。” 萧东没有想到王庄主竟然便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心下惊骇之极。他心下暗想,咱们想要逃离此地,全仗着秦老五驾船。若是秦老五被杀,即便咱们将柳生旦马守剁成肉酱,却也无法逃脱。此人为了遮掩身份,与柳生宗岩一唱一和,宁肯身受重伤,却也隐忍不发。这份坚忍功夫,当真令人佩服。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你确是一个厉害人物。只可惜生来便是倭寇,小国寡民,没有什么见识,行事只讲求诡道,自以为得计,还在我面前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一个见识浅薄的扶桑蛮夷,在咱们汉人面前掉书袋,羞也不羞?” 柳生旦马守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现出一丝惊疑的神色,只不过这副神情转瞬即逝。只见他双眉一挑,横在秦老五咽喉上的匕首又收紧了半分,口中说道:“小子,我不想和你多说废话!快将桐油倒入水中,否则我便将船老大杀掉。” 厉秋风阴沉着面孔,双眼盯紧了柳生旦马守,冷笑着说道:“你这个条件太过苛刻,咱们绝不答允。”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何况你有人质,难道咱们便没有么?” 王小鱼见厉秋风望向自己,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又后退了两步,心中一片混乱,一个声音对她说道:“这不可能!爹爹怎么会是扶桑人?厉大侠宽厚仁义,又怎么会将我当作人质?!” 柳生旦马守见厉秋风瞥了王小鱼一眼,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为了主公的大业,能凭空造出一座王家庄,让一个小丫头做了我的便宜女儿,又有什么稀奇?这个丫头不过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一个孤女,父母早就冻饿而互。我为了遮人耳目,才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养在家中。你若是打算将她当作人质来对付我,那可打错了算盘。哈哈,哈哈。”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先前王小鱼听说王庄主竟然是柳生宗岩的军师柳生旦马守,心下震骇之极,脑中一片混乱,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身子颤抖不已。此时又听柳生旦马守说自己压根就不是他的女儿,只不过是他捡到的孤女,为了遮掩身份,这才假称是他的女儿养在家中。王小鱼听了之后,如遭雷击,身子晃了几晃,只觉得双膝一软,登时坐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此前已受过厉秋风的嘱咐,要她提防王庄主和王小鱼。虽然她心下实难相信王家父女会暗害众人,不过厉秋风却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是以她暗中盯紧了王家父女,生怕两人暗中下手,坑陷了众人。方才柳生旦马守突施偷袭,制住了秦老五,慕容丹砚终于知道厉秋风并非是杞人忧天,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只是柳生旦马守虽然发难,王小鱼却是惊骇之极,不住后退。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似作伪,心下暗想,小鱼妹妹如此模样,想来不晓得自己是扶桑人。只是柳生旦马守已然下手对付咱们,小鱼妹妹又会站在哪一边? 直到柳生旦马守说出王小鱼的身世,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小鱼妹妹既然也是汉人,事情便好办多了。只是看到王小鱼伤心欲绝的模样,慕容丹砚不由心疼起她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直没有挪开。待她看到王小鱼瘫倒在地上,急忙抢上前去,伸手将王小鱼扶了起来,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难过……” 事发仓促,慕容丹砚虽然有心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是以只说出这半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柳生旦马守用匕首制住了秦老五,对王小鱼视若不见,只是躲在秦老五身后,盯着厉秋风道:“小子,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若是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如何肯让我随着你们一直到了这里?你们这些汉狗自高自大惯了,用你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倒驴不倒架。如今我已掌控大局,你老老实实听话就好,不要再想着逞口舌之利,否则只能死得更惨。”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话对也不对。我虽然并不知道你便是柳生旦马守,不过已经知道你身上有古怪,否则我也不会故意说这船上有机关。今日咱们上船之时,我暗中留意,发觉柳生老贼竟然颇为小心,自然是有人向他透露了消息。而我说完此事之后,只有你一人离开了正堂。若是我猜得不错,那晚你故意与咱们吵架,便是为了摆脱咱们,独自到厢房居住。后来柳生良给咱们送饭,你独居厢房,自然会把船上有机关之事让他转告给柳生老贼。只是你没有想到,此事是我捏造出来的。是以我见柳生老贼的行径,便猜到了你是倭寇的眼线,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 柳生旦马守闻听此言,心下一凛,脸色为之一变。萧东心下暗想,那日这小子说大船上有机关,只要扳住船舷上的柱头,便能将机关消除。其时我还心下不解,暗想船上有机关之事,为何张实、船老大都没和我提起过。原来这小子故意说给咱们听,便是要找出谁是倭寇派来的奸细。 厉秋风见柳生旦马守脸色大变,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藏在咱们之中的奸细到底是谁。咱们到了东辽县之后,干系最大的便是王家庄。只要仔细想想,种种事端,都与王家庄有关,柳生老贼更是将老巢藏在王家庄背后。只是咱们发觉森田忍是扶桑人,自然以为种种恶事都是此人所为。可是王家庄都被倭寇掏空了,堂堂王家庄的庄主,又怎么会在十余年里懵然不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是以我知道王庄主身上一定有古怪。只不过我初时以为王庄主只是森田忍的傀儡,并没有想到此人竟然是柳生老贼手下最厉害的军师。直到方才咱们杀掉宗设一伙,原本并未打算冒险去将宗设一伙的人头打捞上来。你却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话,便让咱们起了内讧,险些自相残杀,更是害得两名船夫丧身于鳄鱼口中。厉某由此猜测,你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心思缜密,比武功高手更加可怕。而且你如此行事,自然早就知道这座水潭中有鳄鱼藏匿,想借着鳄鱼之口,害死咱们。这等心计,除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生旦马守,又有谁人能够想得出来?” 柳生旦马守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多谢阁下夸赞。主公从中原回到辽东之时,曾经说你武功诡异,颇富智计,其时我还不大相信。只是今日看来,你确实是一个难对付的敌人。我倒有些后悔,你初到王家庄之时,我为何不下毒毒死你。” 厉秋风笑道:“若是我初到王家庄,你便知道我是柳生老贼提到过的那个人,只怕你早就下手了。柳生宗岩在河南弑羽而归,手下死伤殆尽,只不过他贼心不死,兀自做着皇帝美梦。但是柳生一族实力大损,无力东山再起,这才与东南沿海的倭寇勾结在一起,打算偷袭天津卫,再直奔京城,颠覆大明江山。这半年之间,你们在东辽县操演兵马,积蓄军械船只,图谋大事。而在你们发兵之前,绝对要隐瞒消息,免得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知晓此事。咱们恰好在此时到了东辽县,你们这些扶桑人虽然垂涎咱们的大船,想方设法将大船夺了去,但是想要一举将咱们弄死,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大事临头之前,自然是少生枝节为好。是以你只是欺瞒咱们,并未想要下毒手将咱们弄死。直到后来咱们屡次坏了你们的好事,使得柳生老贼心生警惕,这才下令要将咱们全都杀掉。其后风波不断,阴差阳错之下,柳生老贼知道大船上藏着火器局送往扶桑的铁箱,起了贪念,要骗咱们将铁箱交给他。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厉某到了辽东,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他要你躲在厉某身边,自然是要伺机将咱们尽数弄死。你也够尽力的,被柳生老贼折磨成如此模样,兀自对他忠心耿耿,厉某倒有些佩服。”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柳生旦马守听厉秋风侃侃而谈,揭穿了他的心思,心下不由有些沮丧。他一向自负智计超人,世间难有人敌。厉秋风先前说他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柳生旦马守自然不信,只道厉秋风故意虚张声势,想要欺骗自己。可是听到后来,这才知道厉秋风已然看穿了自己的图谋,自己筹划的所谓妙计,多半白费心机。他心下惶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厉秋风见柳生旦马守脸色阴晴不定,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之所以不揭穿你的身份,一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图谋。二是想确认一件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我想知道,王姑娘是否与你一样,也是扶桑人派来的奸细。我故意在你面前说自己已经知道了水道的出口,而且还在船舱中备好的烧船用的桐油。你是柳生老贼的军师,倭寇在此地屯积重兵,要突袭天津卫,直扑京城,定然少不了你的谋划。柳生老贼想要将咱们全都困死在这里,你也不会不知情。若是咱们真的已经知道了水道的出口,还要将这些船全都烧掉,你为柳生老贼筹划的阴谋诡计便要尽数落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便只有你一人跟在咱们身边,也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咱们烧船。你以为制住了秦五哥,便能逼迫咱们屈服,那将咱们瞧得忒也小了!不过你是不是柳生旦马守,厉某倒也并不看重。眼下看来,王姑娘只是受你这个老贼欺骗,并非是扶桑检,我倒放下了心。”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扶着站在一旁,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心下又是凄凉,又是难过,却又有几分欣喜。 柳生旦马守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将身子向秦老五身后又缩了缩,这才开口说道:“我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若是想让船老大活命,便要乖乖听我的吩咐。” 厉秋风冷笑着说道:“你这个老贼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好,既然你不肯悔改,厉某就要你的好看!” 他说完之后,俯身将酒坛从甲板上提了起来,左手托住酒坛坛底,右手揭开了坛口的封泥。封泥甫一打开,一阵酒香飘了出来。萧东、胡掌柜都是好酒之人,闻到酒香之后,心下都暗赞一声“好酒”。秦老五被柳生旦马守制住,凉冰冰的匕首横于脖颈之上,心下惊骇之极。不过他最喜美酒,闻到酒香,惊恐消散了不少,口中说道:“厉大人,小人若是伤在这个倭寇手中,只要一时不死,还请厉大人赏给小人美酒一杯,让小人能够安心去见阎王。” 厉秋风沉声说道:“秦五哥放心便是。若他真敢伤你,我管叫他死得凄惨无比。若是他死去之时,四肢和脑袋还留在他的躯干之上,就算厉某没种。” 秦老五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那就多谢厉大人了。有美酒相伴,还拖了一个倭寇一起去见阎王爷,小人算是赚到了,此生再无憾事。” 柳生旦马守听厉秋风说得狠毒,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曾经听从中原逃回来的柳生一族子弟说过,厉秋风出手狠毒,刀下不留活口,死在他刀下之人,往往肢体不全,可以说是死状极为惨烈。今日自己虽然制住了秦老五,可是这个锦衣卫若是发起狂来,不顾惜秦老五的性命,只怕自己非得落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不可。念及此处,柳生旦马守脸色一沉,心下倒有些后悔,不该孤身犯险。 厉秋风左手托着酒坛,右掌倏然在酒坛上轻轻一拍。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只听“喀嚓”一声响,酒坛已然四分五裂,酒水如飞瀑一般落在了甲板之上。一时之间酒香四溢,闻之欲醉。萧东、胡掌柜等人暗道可惜,秦老五更是大叫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你、你这是做什么?这也太可惜了!” 厉秋风将半截坛底向甲板上一掷,笑着说道:“老贼,这只是一个现平常不过的酒坛子,里面没有暗格,更没有桐油。你上了咱们的大当,还不自知,真是可笑之极。”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装得极像,若不是我知道你在作戏,只怕也被你瞒过去了。” 戚九笑道:“这要多谢那位姓罗的掌柜了。他说船舱中藏有好酒,是以我进了船舱之后,径直找到罗掌柜,将他的竹叶青酒借来一用。” 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与柳生旦马守并非同党,心下欣喜,又见厉秋风早有对付柳生旦马守之计,心下长出了一口气。此时听厉秋风和戚九说话,她忍不住抢着说道:“罗掌柜吝啬小气,怎么肯将这么好的酒借给你用?” 戚九笑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罗掌柜确实不肯将酒坛借给在下。迫于无奈,在下只得点了他的穴道。因为事出仓促,在下无暇向其余几位掌柜解释,索性将他们的穴道全都点了。眼下各位掌柜都在船舱中歇息,等咱们杀了这个倭寇之后,再请几位掌柜上来说话。” 柳生旦马守见酒坛并无异常,知道自己确实上了厉秋风的大当,心下后悔不迭。待他看到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说说笑笑,只道三人故意折辱自己,心下又惊又怒,右手紧握匕首,迫得秦老五不得不将脖子又向后仰了几分。只听柳生旦马守怒道:“你们几个汉狗,不要以为凭着阴谋诡计就能对付得了我。既然你们没有桐油,那我更加放心了。眼下船老大在我手中,你们要想活命,须得乖乖听我吩咐。” 柳生旦马守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全都滚下船,若有片刻耽搁,我就割了船老大的咽喉。我知道你们几个汉狗武功不弱,不过我劝你们不要妄动,否则先死的一定是船老大。” 柳生旦马守说完之后,却听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贼,你在大明藏匿了十余年,难道不晓得大明官兵的规矩么?” 柳生旦马守一怔,不由开口说道:“规矩?什么规矩?我只知道官兵昏庸无能,只会欺压平民百姓。若是他们真有什么规矩,也不会被咱们扶桑人打得抱头鼠窜,望风而逃了!”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见柳生旦马守躲在秦老五身后,右手匕首紧紧抵在秦老五脖颈之上,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秦老五的咽喉割断。厉秋风略一思忖,对秦老五说道:“秦五哥,你在军中多年,自然知道军中的规矩。劳烦你给这个老贼讲讲,若是有官兵被贼人劫持,咱们应当如何行事!” 秦老五的脖颈被柳生旦马守用匕首勒住,此时已被划出一条细细的伤口,火辣辣的甚是难受。他心下虽然惊惧,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都在自己身边,绝对不会坐视自己被倭寇所杀,定然会想法子将自己救走。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秦老五知道厉秋风有意拖延,想要伺机将自己从柳生旦马守的刀下救走。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秦老五仰着脖颈,慢吞吞地说道:“太祖起兵之时,便即诏令部下兵将,若有人劫持统兵将领,不论人质是什么人,都不得答允敌人所请。在场兵将须得一拥而上,就算人质被杀,也不能让敌人逃掉。” 秦老五说到这里,只觉得架在脖颈上的匕首又向内收了收,疼得他呻吟了一声,只得闭嘴不说。 此时柳生旦马守已将身子全部隐藏在秦老五身后。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此人担心自己以暗器偷袭,这才将秦老五做了肉盾。眼下须得尽量拖延,再伺机救出秦老五。是以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号称柳生老贼的智囊,不过只是一介蛮夷,想来不知道太祖皇帝为何要在军中立此规矩。昔日曹操东征徐州,与徐州太守陶谦激战。吕布趁此机会,带兵偷袭兖州,几乎攻陷了曹操所有的城池,逼迫曹操弃了徐州,回救兖州。双方数次大战,未分胜负。 “其时曹操手下大将夏侯惇领一支偏师,与曹操统帅的大军成犄角之势,对吕布大营威胁极大。吕布与谋士商议破敌之计,以为要击破曹操大军,须得先打垮夏侯惇这支偏师。吕布知道夏侯惇虽然勇猛,却极少谋略,对手下士卒也极是残暴。只要此人一死,他手下的兵马势必溃散。到时吕布便可集中全部兵马,袭杀曹军主力。吕布与谋士商议之后,派出一队杀手潜入夏侯惇军中,想要刺杀夏侯惇。 “这队杀手个个武艺高强,不过要想强行闯入夏侯惇的军营之中刺杀主帅,却也殊非易事。杀手头目想了个主意,带领手下到了夏侯惇军营之外,向曹军诈降。夏侯惇听说有数十名吕布的军兵前来投降,倒也不以为意,便将这些降兵改入大营。 “众杀手混入军营之后,一直窥伺夏侯惇的行迹。终于有一日,夏侯惇闲来无事,带了几名亲兵在军营之中闲逛。众杀手见此情形,立时冲了出来,杀散了夏侯惇的亲兵,在大营之中绑架了夏侯惇。 “这些杀手奉了吕布的将令,一定要斩杀夏侯惇。只不过人人惜命,杀手也不例外。他们虽然绑架了夏侯惇,却也被夏侯惇手下的军士团团围住,无法脱身。杀手头目以夏侯惇为人质,逼着众军士让出一条路,谎称只要他们逃出军营,便会放了夏侯惇。其实这只是骗人的鬼话,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逃出曹军大营,便要杀掉夏侯惇,割了他的首级,回去向吕布复命。 “众军士见主将落入敌人手中,虽然将敌人团团围住,却也不敢妄动。须知夏侯惇不只是曹操手下亲信大将,而且曹操原本出身夏侯氏,乃是夏侯惇的堂兄。若是夏侯惇死在敌人手中,众军士也难逃一死。是以众军士眼看着敌人要将夏侯惇绑走,却也不敢上前阻拦。曹操军法森严,若是夏侯惇就此被杀手带入吕布军中,合营军士犯了‘丢弃主帅’的大罪,按照军法都要被曹操斩首。是以许多兵将都生了退意,只想趁着混乱偷偷溜走,逃得一条性命。 “眼看着夏侯惇这支兵马就要溃散,在营外巡视的大将韩浩恰好回到大营。他见众兵将惊恐不已,都有逃走之意,急忙安抚人心,声称得了曹操将令,此事与众将士无关,不会横加责罚。众兵将不知道韩浩假传将令,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想着逃走。 “韩浩安抚住大营兵将,这才带领亲军卫队逼近绑架了夏侯惇的杀手。此时众杀手将夏侯惇五花大绑,正要向营外闯去。韩浩带人围了上来,挡住众杀手的去路。韩浩怒斥众杀手道,你们潜入大营,劫持大将,难道不想活了吗?我等身负讨伐叛贼的使命,绝不会因为将军的安危就向你们投降!随后韩浩大哭着向夏侯惇跪下说道,国法如此,我不得不这样做!恕我不能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了! “当年韩浩在袁术手下作官,夏侯惇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将韩浩引见给曹操,让他做了将军。夏侯惇对韩浩有知遇之恩,韩浩才会给夏侯惇跪下。只是韩浩站起来之后,却变成了另外一副嘴脸,当场向众军士下令说道,主帅既已被擒,按照军中的规矩,我就是主帅,你们须得听我的号令。众兵将听力,立时杀了这群绑匪! “吕布找来的这些杀手虽然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不过他们并非效忠吕布的军士,只是贪图吕布答应给他们的赏金,这才冒险潜入军营,绑架了夏侯惇。此时看到韩浩如此凶残,众杀手都起了畏惧之心。韩浩察颜观色,便对众杀手说道,只要你们放了夏侯惇,便会既往不咎。若是想为曹操效力,人人都可以留在军中。若是不想从军,便会给众杀手一大笔钱财,各自回归乡里,买田置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 “众杀手此时已然斗志尽失,听韩浩如此一说,不知是计,竟然放了夏侯惇,纷纷跪在地上向韩浩求饶。没想到韩浩救回了夏侯惇,立时变了一副面孔,冲着众杀手说道,你们犯了大罪,罪无可恕!便即下令众兵将斩杀这些杀手。 “吕布派来的这些杀手虽然武艺高强,可是被大军围住,刀砍枪刺之下,不过片刻工夫,便被剁成了肉酱。韩浩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夏侯惇救出,又将数十名杀手尽数斩杀,可以说是立了大功。可是他不顾夏侯惇的生死,却是得罪了夏侯氏,心下也颇为忐忑。没想到曹操闻知此事之后,称赞韩浩行事果断,不只没有降罪惩罚,反县升了他的官,还颁下将令,日后再有劫持主将之事,不管人质是谁,都要斩杀绑匪,不必有丝毫忌诲。”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旦马守,你听清楚了没有?今日你若害了秦五哥的性命,我要你死得比秦五哥凄惨千倍万倍。锦衣卫杀人的手段,你不会不知道罢?!” 柳生旦马守虽然心下惊恐,拼命将身子缩在秦老五身后,不过他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被厉秋风威胁吓倒。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任你口吐莲花,别忘了船老大的性命就捏在我的手中。你们要逃出这座石洞,自然少不了他。逃出石洞之后,没了船老大,你们更是寸步难行。” 柳生旦马守说到这里,干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小子,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也不妨对你明说。眼下摩天岭已在我家主公掌控之中,在东辽县知县衙门中升堂落座的县太爷也是我们的人。你们要想离开东辽县,从陆地已经走不通了,只有海上一条路。要想扬帆出海,逃出生天,没有这位船老大,你们走得了吗?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听话,全都滚下船去,或许我会饶了船老大一命。有他在,你们才有一线生机。可别惹得我恼了,一刀捅死了他,你们可就死定了。” 厉秋风见柳生旦马守色厉内荏,故意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蛮夷毕竟还是蛮夷,方才厉某和你说过夏侯惇的故事,可是你全然不晓得厉某的用意。秦五哥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与你之生死没有半分干系。因为你已经是死人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右手缓缓拔出长刀。长刀出鞘之际,刀锋与刀鞘摩擦作响,听来令人心悸。 柳生旦马守缩在秦老五身后,口中说道:“小子,你不要虚张声势。我就不信你敢不顾船老大的性命,拼死与我为难!” 厉秋风右手握刀,刀尖斜指甲板,右脚踏上一步,口中说道:“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你要下手杀人,尽管动手便是。只要你一动手,我便能封了你的穴道,你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你落到我的手中之后,我会好好炮制你一番,管教你去见了阎王爷,连你的亲爹亲妈都认不出你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在大明藏匿了十余年,想来儿子女儿也已成年。我会一个一个将他们找到,男的我要将他们的手脚割掉,泡在酒桶之中,每日好生养着,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至于你的女儿嘛,我倒要留着她们的手脚,不过她们的下场,一定不大好。柳生旦马守,厉某这话,你还是相信为好。” 柳生旦马守躲在秦老五身后,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若是放了秦五哥,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这里有这么多船,你挑选一只,自可回去与柳生老贼会合,我绝不拦你。若你还是不知进退,仍然要以秦五哥为人质与厉某为难,厉某先杀了你,再想个法子,让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相信柳生良要谋反。嘿嘿,柳生宗岩心思狠毒,手段毒辣,无论柳生良是否真要谋反,只要被他猜疑上了,终究没有好下场。柳生旦马守,我劝你还是好好思量一番罢。” 厉秋风此言一出,柳生旦马守大惊失色,忍不住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只是他刚刚说出半句话,立时闭嘴不说,握着匕首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两下。秦老五只觉得咽喉处火辣辣得甚是难受,心下暗自咒骂。 厉秋风提到柳生良,只是有意试探,并不能断定他便是柳生旦马守的儿子。只不过自从到了柳生一族的老巢之后,厉秋风已然察觉柳生良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甚至一度怀疑此人便是柳生旦马守。方才厉秋风提到要斩杀柳生旦马守的子女,发觉柳生旦马守握着匕首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两下。厉秋风心下一动,故意说出柳生良的名字。果不其然,柳生旦马守方寸大乱,情急之下说出了半句话。厉秋风何等聪明,从柳生旦马守这半句话中,已然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 萧东和胡掌柜冷眼旁观,见厉秋风丝毫不顾及秦老五的性命,步步紧逼。柳生旦马守以秦老五为人质,原本大占上风,此时却是步步后退,已然受了厉秋风的控制。萧东心下暗想,自己在京城之时,曾经听说锦衣卫审案之时,并非一味严刑拷打,还有许多让犯人招供的法子。姓厉的小子对这个倭寇软硬兼施,想来便是锦衣卫惯用的逼供之术。我若是与这个倭寇易地而处,只怕也非得落入姓厉的小子的圈套不可。念及此处,萧东心下惊骇,暗想幸好自己有兵部大员庇护,否则落入锦衣卫和东厂手中,只怕挨不上半日,便会被迫招供。 胡掌柜却又是一番心思。他见厉秋风不为柳生旦马守威胁所动,处处占了上风,行事之狠辣,哪里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自己与此人同行,如同伴着一头猛虎,一个不小心便有被吞噬之危。是以他心下忐忑不安,只盼着尽早逃离辽东,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说话之际神情怪异,目光中尽是阴毒,威胁要将柳生旦马守的子女尽数害死,心下不由害怕起来。她右手搀扶着王小鱼,怔怔地看着厉秋风,心下暗想,或许厉大哥只是为了吓唬柳生旦马守,说话才这般恶毒。以厉大哥的为人,绝对不会做此恶事。 慕容丹砚却不知道,锦衣卫北镇抚司捉拿官员之后,往往会将官员的妻子儿女一并捉来,以此威胁官员招供。许多官员性子倔强,不惧酷刑,但是害怕锦衣卫害了妻子儿女,最后不得不承认罪责。厉秋风在南镇抚司当差,时常到北司听审,对于锦衣卫的审案手段知道甚多。柳生旦马守敢孤身与众人同行,自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自己擒住了此人,他必定不会害怕。不过若是用其子女来威胁他,柳生旦马守必定会有所犹豫。只要此人心生恐惧,自己便有机会救出秦老五。是以厉秋风打定了主意,这才步步紧逼,要使得柳生旦马守方寸大乱,他好趁机偷袭,将秦老五从柳生旦马守的刀下救了出来。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四周一片静寂,大船之上杀气升腾,令人心悸。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过了片刻,只听柳生旦马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方才也说过,那些杀手放了夏侯惇之后,韩浩却将他们全都杀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也和韩浩一般,诓我放人之后,便对我下了毒手?” 厉秋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信不信由你。你既然是柳生宗岩最得力的军师,权衡利害本就是你之所长。只是我想提醒阁下,你对柳生宗岩忠心耿耿,柳生宗岩对阁下可未必安着什么好心。此前我与柳生宗岩说话,阁下想来听得清清楚楚。我的话中颇有挑拨之意,自然也瞒不过你。厉某若是没有故意挑拨,柳生宗岩也不会削去你的耳朵。不过阁下不妨想想,柳生宗岩若是视阁下为心腹,对阁下没有丝毫提防,即便厉某再三挑拨,他也是心如磐石,绝对不会对阁下父子有所怀疑。可是阁下仔细想想柳生宗岩的言行,他对阁下父子真是全无芥蒂么?” 柳生旦马守是何等人物,岂会不知“功高震主”的道理?这些年来,柳生宗岩虽然一直在关内经营,不过丝毫没有放松对关外老巢的控制,柳生旦马守对此事心知肚明。如森田忍名为他的助手,其实是柳生宗岩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由森田忍暗地里禀报给了柳生宗岩。此外王家庄中还有许多柳生宗岩的心腹,柳生旦马守知道得清清楚楚。是以他虽然不在柳生宗岩身边,每日却是战战兢兢,惟恐被柳生宗岩怀疑心有异志,不敢有丝毫松懈。 柳生旦马守若真是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害怕柳生宗岩对他下手。只不过这些年来,柳生一族也并非铁板一块。如森田忍的儿子森田小五郎仗着武艺高强,在柳生一族中暗中集结势力,时时有取柳生宗岩而代之之野心。柳生旦马守的儿子柳生良明面上虽然对柳生宗岩极为忠心,事事都唯柳生宗岩马首是瞻。可是知子莫若父,柳生旦马守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胸有大志,不只飞花逐月、森田小五郎等柳生一族中的顶尖人物不被他放在眼中,即便是对于柳生宗岩,柳生良也早有取代之心。只不过柳生良隐忍多计,这番雄心壮志一直藏在心中。他在柳生一族中谨小慎微,向来不肯出头。虽然柳生旦马守是柳生宗岩手下第一军师,在柳生一族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柳生良却从来不肯利用父亲的权势为自己张目,十多年来只做了一个小头目。除了柳生旦马守之外,再也无人知道柳生良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有朝一日夺了柳生一族的大权,自己做柳生世家的族长。 柳生旦马守知道柳生宗岩狡猾多计,武功更是天下少有。柳生良图谋篡夺柳生一族的大权,自然是风险极大的事情。不过柳生旦马守也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辈,并非没有想过一统江山,君临天下。只不过碍着柳生宗岩狡诈狠毒,这才没有发难。直到柳生良长大之后,柳生旦马守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沉稳多计,绝非寻常人物,有时心下暗想,如森田忍的儿子森田小五郎这等粗汉,都野心勃勃的想要做柳生一族的首领。我的儿子要强过森田小五郎百倍,为何他不能取柳生宗岩代之?是以柳生旦马守明面上虽然对柳生良的种种事情不闻不问,暗地里却帮着柳生良办成了不少事。只不过他做事隐秘,就连柳生良都不知道柳生旦马守暗中出手帮他。夜深人静之时,柳生旦马守常自冥思苦想,一心要做曹操,让柳生良做曹丕,将柳生一族置于自己儿子的掌控之下。 只是柳生旦马守虽然狡诈多计,却也知道柳生宗岩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绝非是森田小五郎这等粗汉可比。当日柳宗岩在寒山渔村传授村民武功,能与柳生宗岩比肩者有七八人,其中有几人的武功智谋均在柳生宗岩之上。可是这些人后来不是触犯族规被柳生宗岩废去了武功,落得凄惨的下场,便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迹,生死不知。柳生宗岩有如此手段,柳生旦马守自忖不是对手。是以他行事更加谨慎,不敢让柳生宗岩起疑心。 最近一两年间,柳生宗岩的心腹飞花、逐月等人全都命丧关内,森田小五郎也莫名其妙死掉了。柳生宗岩带入关内的一众高手死伤殆尽,铩羽而归。柳生良如何肯放过此等良机,暗地里串连同党,只等时机一到,便要推翻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也知道柳生良阴谋即将发动,是以明面上为柳生宗岩出谋划策,暗地里却打算要助柳生良一臂之力。 今日厉秋风在柳生宗岩面前出言挑拨,柳生旦马守听得清清楚楚。他自然知道厉秋风不怀好意,可是从柳生宗岩的应对来看,对自己已然心有提防。柳生宗岩割掉柳生旦马守耳朵之时,出手狠毒,已令柳生旦马守心生恐惧,猜想柳生宗岩是趁机泄愤,否则打上几记耳光便可,为何要残害自己的肢体? 此时厉秋风出言恐吓,柳生旦马守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只不过事情确如厉秋风所说,自己若是杀了秦老五,以厉秋风的武功,不等自己自杀,便能出手将自己擒住。到了那时,自己落入这个锦衣卫手中,必定受尽酷刑后再被他杀死。自己已抱了必死之心,即便受尽折磨而死,却也并不害怕。只不过这个锦衣卫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柳生宗岩对自己父子二人不满,竟然用柳生良来威胁自己。此人不须动手追杀柳生良,只须故布疑阵,让柳生宗岩怀疑柳生良,事情便要大大不妙。以柳生宗岩的智计,若是全力对付柳生良,柳生良虽然谨小慎微,颇有智计,可是与柳生宗岩相比,却还差得远了。自己若是死在了这里,留着柳生良一人对付柳生宗岩,只怕自己一家非得尽数惨死不可。 柳生旦马守躲在秦老五身后,心下已是百转千折,涌出了无数念头。他想出了十几条计谋,可是最后还是发现没有什么用处。若是自己死在了这里,留下柳生良一人,即便厉秋风不捣鬼,柳生宗岩也绝对不会放过柳生良。到了那时,自己送了性命不说,妻子儿女也非得惨死在柳生宗岩手中不可。念及此处,饶是柳生旦马守视死如归,却也起了畏惧之心,竟然与厉秋风谈起释放秦老五的条件来了。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戚九见厉秋风说动了柳生旦马守,心下暗自佩服,暗想厉大哥当真了得,竟然将柳生旦马守这等奸滑之辈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个老贼敢与咱们同行,自然是抱了必死之心。要对付这样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威胁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厉大哥别出心裁,用他的妻子儿女来诱使此人放了船老大,这要比将刀子架在老贼的脖子上更加有用。今后我要多向厉大哥学习才是。 柳生旦马守躲在秦老五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如你发一个毒誓,让我安心,咱们倒可以做一个交易。” 厉秋风笑道:“阁下身为柳生一族的顶尖人物,竟然相信赌咒发誓,当真让人汗颜。若是发誓有用,只怕柳生一族早就君临天下,一统江山了。” 柳生旦马守沉声说道:“你休要花言巧语,有意拖延。你若不肯发誓,我也绝对不会放了船老大。”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我家主公方才没有围攻各位,固然是急着回去打开铁箱。不过他在这座山洞之中,安排了不少后手。如宗设等人途中截杀,还有水潭中的大鳄鱼,都是用来对付各位的杀招。只不过各位运气不错,竟然连过了两道难关。不过你们若是以为杀了宗设,逃出了大鳄鱼追杀,已是太平无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座石洞之中,还隐藏着什么厉害埋伏,就连我都不知道。而且还有一件事,说出来会惊破天。你们若再拖延下去,会遇到比我家主公更加厉害、更加狠毒的人物。到了那时,真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是以我奉劝你不要有丝毫耽搁,能早走一刻,便早走一刻。可不要等到走也走不成之时,再后悔不迭,却也晚了。” 柳生旦马守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倒有些惊疑,暗想世间还有比柳生宗岩更加厉害、更加狠毒的人物,这岂不是胡说八道么?只不过到了如此地步,以柳生旦马守的智计,自然知道虚言恫吓压根没什么用处,没必要巧言令色,欺瞒自己。念及此处,厉秋风口中说道:“好,厉某对天发誓。阁下若是放了秦五哥,我等绝对不会再与阁下为难,定要放阁下离开。若是有违此誓,厉某必定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祸及子孙。世世代代男丁为奴,女子为娼!”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发此毒誓,心下老大不愿意,不由有些着恼。可是转念一想,厉大哥以子孙后代来发誓,我为何要如此恼火?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大羞,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王小鱼连遭大变,心下悲痛欲绝,双腿酸软,几乎立足不住,多亏被慕容丹砚搀扶,才能倚靠在船舷处。只是她正听着厉秋风和柳生旦马守说话,突然察觉慕容丹砚身子剧震,心下一惊,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目光中既有怒意,更多娇羞。王小鱼心下惊疑,忍不住开口问道:“慕容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开口询问,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摇头,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生旦马守听厉秋风发下如此毒誓,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你们全都下船,只留两名船夫在船上,由他们送我去找一只大船。待我上船之后,自然会将船老大放了。”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就依阁下的主意办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对萧东等人说道:“咱们这就下船,留两位船夫大哥在船上办事。” 萧东、胡掌柜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两人抓住系在船舷上的绳索,摇摇晃晃地下船去了。戚九走到船边,身子一纵,便即跃到石台之上。厉秋风知道柳生旦马守不会武功,不怕他从背后暗算,只是看到慕容丹砚搀扶着王小鱼站在一旁,他却没有先行,而是对二女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两位先下船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扶着王小鱼向左首船舷走去。两人堪堪走到船舷边,忽听柳生旦马守高声说道:“丫头,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若是能逃出这座石洞,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王小鱼没有想到柳生旦马守竟然如此叮嘱自己,心下一凛,正要转身说话,突然想起此人已不是自己的爹爹,而是汉人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心下凄苦,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只是她强行忍住悲痛,并没有回头,而是牙关紧咬,一步一步向船舷走去。 只听柳生旦马守接着说道:“以前我和你说过的事情,大半都是假的。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老翁山乃是厉鬼的居处,绝对不要靠近。你的父母来自山东,十几年前遇到灾荒,渡海到辽东求食。只是到了辽东之后,两人患了重病。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死去,父亲也是奄奄一息,将你托付给我之后不久,却也病重不治。” 柳生旦马守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已将你的父母好生安葬,你尽管放心便是。你我再见面时,便是刀兵相见的仇敌,你不必手下留情!” 王小鱼抓住绳索溜下石台,慕容丹砚这才纵身下了大船。只是看到王小鱼满脸泪痕,伤心欲绝的模样,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正想说话,只见王小鱼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慕容姐姐,我这辈子只流这一次眼泪!以后我见一个倭寇,便杀一个倭寇,一个都不会放过。”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决绝,心下一惊。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这个老贼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编造了这些鬼话来骗我。他为了掩人耳目,才会将我当做他的女儿,养在王家庄中。怪不得我在王家庄之时,他老婆每日里躲在后院,压根不想见我。每次我到后院去给她请安,她总是不许我进屋,只是隔着门与我说话。我的父母多半是被老贼杀害灭口,并非病故。只恨我这些年来认贼作父,被老贼玩弄于股掌之上。这等奇耻大辱,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王小鱼说到这里,猛然抓住慕容丹砚的双手,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一定要教给我厉害武功,助我杀掉这个老贼,为我冤死的父母报仇!”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面孔扭曲,眼睛中直欲喷出火来,心下悚然一惊,暗想柳生旦马守虽然不是好人,不过方才说话之时,言语中却透着许多不舍。想来柳生旦马守虽然利用王小鱼来隐藏身份,不过毕竟养育了她十几年,多少还有些情意。可是王小鱼却恨柳生旦马守入骨,直欲杀之而后快,多少有些过份。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出言解劝,只听得风声响动,厉秋风已跃下了大船,恰好落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王小鱼见厉秋风到了,双眼一亮,口中说道:“厉大侠,柳生旦马守是倭寇的大头目,绝对不能让这个老贼就此逃掉。你暗器功夫了得,待他放了船老大之后,你便发射暗器,将他杀掉罢。” 厉秋风一怔,有些奇怪地看了王小鱼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极是狡诈,若是动手杀他,秦五哥的性命便保不住了。” 王小鱼见厉秋风不想斩杀柳生旦马守,心下着急,口中说道:“厉大侠,是不是因为你发了毒誓,害怕祸及子孙?其实赌咒发誓,压根作不得数,厉大侠是英雄豪杰,岂能受此约束?我听说昔年刘邦与项羽约定平分天下,可是项羽引军东返,刘邦却率领兵马偷袭项羽,这才有十面埋伏,逼迫项羽霸王别姬,乌江自刎,否则天下归于谁手,尚未可知。柳生旦马守是柳生老贼的军师,他若逃了回去,必定会将咱们的虚实告知柳生老贼。有他给柳生老贼出谋划策,咱们更难逃走。用船老大一条性命,换了柳生老贼最得力手下的人头,咱们赚得大了。厉大侠,你可要三思啊!” 厉秋风听王小鱼一意要斩杀柳生旦马守,心下惊疑,暗想柳生旦马守固然可恶,不过他毕竟养活了你十几年。你在王家庄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全拜柳生旦马守所赐。方才临别之时,柳生旦马守再三嘱咐你小心在意,倒不似作伪。咱们这些人都有杀柳生旦马守的缘由,只有你王姑娘没有。可是你却一力要将他斩杀,这也太过分了罢? 王小鱼见厉秋风沉默不语,而大船此时已缓缓开动,心下焦急,忍不住大声说道:“厉大侠,你若担心祸及子孙,大不了我嫁给你,生了孩子之后,你再休了我,让灾祸尽数降到我生的孩子身上好了!“ 王小鱼此言一出,厉秋风心下大惊,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不由小心翼翼地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慕容丹砚露出了又惊又怒的神情,瞪着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羞也不羞?!” 戚九站在一边,又是尴尬,又有一些心酸,只得将脑袋转向了另一边。萧东和胡掌柜却是幸灾乐祸,暗想二女争夫,姓厉的小子艳福不浅。不过这个王丫头心思歹毒,谁娶了她都得倒大霉。姓厉的小子欠下风流债,日后定然麻烦不断。好,真是太好了。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喝斥自己,这才惊觉自己这话说得太过无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低声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是我说错了话,两位不要在意。” 她说完之后,泪水奔眶而出。只是她性子刚硬,不欲在众人面前哭泣,急忙伸手要擦拭眼泪。慕容丹砚早已掏出一块锦帕,递到王小鱼面前,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急于报仇并不是坏事。可是眼下咱们身处险境,须得考虑周全才好。厉大哥放柳生旦马守离开,自然有他的打算,你尽管放心便是。” 王小鱼接过锦帕,道了声谢,这才将泪水擦干。此时大船已缓缓离开石台,掉头驶向了不远处的船队。厉秋风见王小鱼兀自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只得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王姑娘,厉某放柳生旦马守离开,不只是为了救秦五哥的性命。厉某观柳生旦马守的为人,绝对不是一个谋国不谋身的忠义之士。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狡猾奸诈,对柳生旦马守也并不信任。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眼下为了对付咱们,更要颠覆大明江山,他们才能勾结在一起,齐心合力图谋造反。可是一旦大事可成,柳生宗岩第一个便要杀了柳生旦马守,以除后患。而柳生旦马守聪明过人,绝对不会束手待毙。咱们若是杀了柳生旦马守,一是害了秦五哥的性命,二是帮了柳生宗岩的大忙。秦五哥若是死在柳生旦马守的刀下,咱们也别想逃出去。柳生宗岩没了柳生旦马守的威胁,对付咱们更加游刃有余。权衡利害,倒不如放柳生旦马守离开。此人虽然狡猾,可是不懂武艺,将来要将他除掉,却也并非难事。” 众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心下都赞叹他想得周全。王小鱼虽然心下兀自有些不服气,却也不好再与厉秋风争辩。她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这个老贼狡猾凶狠,若是他不肯放了船老大,抢了大船逃走,咱们又当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是一个聪明之人,绝对不会如此莽撞。他若是害了秦老五的性命,船上还有几名船夫,要杀他绝非难事。而且他与柳生宗岩终有一战,若是将咱们困死在这里,倒遂了柳生宗岩的心愿,对于柳生旦马守父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柳生旦马守未必敢养寇自重,不过暂时不杀咱们,对柳生旦马守来说最为有利。眼下他只想着逃走,绝对不会另生枝节。” 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心下都是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大船已驶出了数十丈外,靠近了停泊在水面上的船队。隐约可见船上人影幢幢,不晓得船上诸人在做些什么。只听萧东说道:“张员外、尹掌柜他们还留在船舱之中。这些人若是没有被点中穴道,说不定会帮着船老大对付倭寇。” 萧东一边说话,一边瞥了戚九一眼。戚九知道萧东对自己不满,却也全然不惧,冷笑着说道:“那几位掌柜胆小如鼠,事事只顾着自己。就算戚某不点了他们的穴道,想要靠着他们对付柳生旦马守,无异于痴人说梦……” 戚九话音未落,厉秋风看到大船上人影一闪,似乎有人从船上跳入水中。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跳入水中的是谁,心下不由大吃一惊。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此时戚九、慕容丹砚也看到船上有人跳到水中,脸色大变。王小鱼背对水潭,不晓得大船上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神情紧张,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转头向大船望去。 此时大船离着石台约有三四十丈,大船上人影晃动,似乎有人跑到船边,正自向水中眺望。片刻之后,只见水中露出一个人来。这人双手悬在头顶,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子慢慢从水中露了出来,直向船上升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有人向船下抛出绳索,将水中那人拽了上去,只是不晓得掉落水中这人到底是谁。 他正思忖之际,忽听戚九说道:“有一只船开了出去!看样子开船之人就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虽然不会武艺,不过智计超群,竟然还会开船,真是一个厉害人物。” 厉秋风极目远眺,果然有一只船升起了船帆,绕过了大船船头,真向对岸驶去。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柳生旦马守已经驾船逃走,落水的另有其人。只是不晓得大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愿秦老五不要受伤才好。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大船。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只见大船缓缓掉头,直向孤峰驶了过来。厉秋风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处,双眼紧盯着大船。大船越来越近,不久便到了石台近处。只见大船降下了船帆,船头缓缓转向左首,船身横了过来,慢慢向石台靠近。待到距离石台只有尺许之时,船身才稳了下来。只听“扑通”一声响,却是有人将铁锚掷入水中,大船猛烈颤抖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厉秋风右足一点,立时纵身而起,跃到了船头。只见秦老五站在桅杆之下,正自将绑着船帆的绳索系在桅杆上。厉秋风见秦老五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仔细望去,却见秦老五全身湿淋淋的,脚下积了一摊水,头发搭在脸上,模样甚是狼狈。 此时戚九和萧东也已跃上了大船,两人见秦老五如此模样,心下均想,原来方才坠入水中的那人便是秦老五。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真是了得,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将五大三粗、天生神力的秦老五打入水中,真是出人意料。 厉秋风快步走到秦老五身边,口中说道:“秦五哥,你没有事罢?” 秦老五将船帆系好,这才转过身子对厉秋风说道:“小人没事。只是被那个老家伙推到了水中,喝了几口水,没什么大碍。” 秦老五说到这里,见萧东也走了过来,只是向着萧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个老家伙狡诈之极。他让咱们将船靠近一只大船,然后逼着一名船夫将小人的双脚用绳索绑住,趁小人不备,将小人推入水中。小人原本精通水性,掉入水中并无大碍。可是双脚被绳索捆绑,坠入水中之后便有些危险。小人手下几名船夫只顾着将小人救上大船,没有追赶老贼。老贼趁机跳上旁边那只大船,升起船帆,驾船而去。待到小人被救上大船之后,老贼驾船已驶出了十余丈,再想追赶已来不及了。小人没有办法,只得驾船返回。小人无能,先是被老贼擒住,成了老贼的人质,后来又让老贼逃了,罪在不赦,请厉大人责罚。”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秦五哥言重了。这个老贼狡诈多计,隐瞒身份,一直潜伏在咱们身边。秦五哥被他抓住,是厉某疏忽,不能责怪秦五哥。只要秦五哥能够安然无恙,咱们逃生的机会大增,总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他说到这里,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不由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胡掌柜也已上了大船。厉秋风转过头来,对秦老五说道:“柳生旦马守逃走,只怕柳生一族的杀手转眼即至。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去寻找水道的出口为好。” 众人听厉秋风说话,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有戚九暗暗点头。王小鱼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哥,你方才不是说要放火烧船么?怎么现在又急着去寻找出口?” 厉秋风笑道:“方才我说放火烧船,是要逼着柳生旦马守现身。咱们现在身处险境,要想将这些船尽数烧掉,绝非旦夕能够完成。不如尽快逃了出去,将倭寇谋反之事告知官府。”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胡掌柜颤声说道:“厉大人,方才你说知道出口的所在,原来也是骗那个老家伙的不成?” 厉秋风沉声说道:“正是。我若早知道出口的所在,何必还在这里与倭寇周旋?早就带着各位逃出去了。” 胡掌柜一脸失望,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厉秋风不再理他,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去将船舱中的各位掌柜穴道解开。方才情势紧急,不得不得罪了各位掌柜。你为他们解穴之时,若是各位掌柜有所不满,出言无状,万万不可与他们起了冲突。” 戚九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在下自会小心应付。” 他说完之后,大步走入船舱去了。萧东笑道:“厉大人多虑了。老尹等人被戚小哥点中了穴道,心下怕得要死。戚小哥为他们解开穴道,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敢对戚小哥无礼?” 厉秋风想想也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倒是我多虑了。” 他说完之后,见秦老五满头满脸都是水珠,身上的衣衫湿淋淋的,不断有水珠从衣衫上滴了下去,砸在甲板上噼啪作响。厉秋风道:“秦五哥,咱们这就要去寻找出口。你身上衣衫尽湿,还是找一套干净衣衫换上为好。” 秦老五身上湿漉漉的甚是难受,早就想到船底换衣,只不过厉秋风没有说话,他一直没敢离开。此时听厉秋风要他去换衣衫,他心下长出了一口气,向着厉秋风一拱手,便即钻入船舱去了。待他走下木梯,却见戚九走了过来,尹掌柜、罗掌柜等人跟在戚九身后,一个个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嘴里说着种种恭维好话。秦老五一边侧过身子将戚九让了过去,一边心下暗想,姓萧的王八蛋说的不错,这些掌柜虽然个个家财万贯,却是欺软怕硬之辈。老子已与姓胡的翻了脸,今后也不必再害怕这些混账东西!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戚九等人走过去之后,张实落在了后面。他见秦老五一身湿淋淋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正要开口询问之时,却见秦老五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张实会意,这才闭嘴没有说话,随着尹掌柜等人匆匆走上了甲板。 厉秋风见戚九带着众人走出了船舱,正要开口说话,尹掌柜等人早围了上来,纷纷恭维厉秋风大显神威,赶走了倭寇,救众人于水火之中。厉秋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各位掌柜不必如此。方才情势危急,厉某让戚兄弟便宜行事,得罪之处,还望各位掌柜海涵。” 尹掌柜等人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都说厉秋风急中生智,是为了帮助众人。众人只有感激的份儿,哪里敢怪罪厉大人? 厉秋风应付了几句,听得众人都是阿谀奉承之语,心下极为厌烦,正想着喝止众人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秦老五换好了衣衫,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厉秋风抢着说道:“秦五哥已换好了衣衫,咱们这就出发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尹掌柜等人总算不再说话,只是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惊疑不定。片刻之后,胡掌柜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座山洞方圆数里,规模极大,依厉大人之见,咱们若是要找寻出口,应该从哪里开始寻找为好?” 胡掌柜话音方落,罗掌柜在一旁说道:“假冒王庄主的那个老贼定然知道出口的所在,可惜让他逃了,否则将他捉住,严刑拷打,不怕这个老小子不说实话。” 六位掌柜之中,罗掌柜性子最直,也最为粗鲁,说起话来只图痛快,压根没有仔细考虑,否则也不会先后与秦老五、尹掌柜等人起了龌龊。他大大咧咧地说话,只是以为抓住柳生旦马守,定能逼他说**道出口所在,可是没有想过是厉秋风将柳生旦马守放走。其实逼问柳生旦马守说**道出口的所在,胡掌柜、尹掌柜等人都曾想过,只不过人人都知道是厉秋风放走了柳生旦马守,再提起此事,必定会得罪厉秋风,是以谁都不敢说话。只有罗掌柜这个粗鲁之人没有想得太多,竟然将心中所想之事说了出来。 白掌柜素来与罗掌柜交好,两人暗地里勾结,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各自发了不少横财。是以眼看着罗掌柜胡说八道,白掌柜心下着急,抢着说道:“老罗,你这话说得不对。此处乃是倭寇存放船只的秘密之地,除了倭寇的大头目之外,只怕极少有人知道。方才那个老家伙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绝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否则他的耳朵也不会被倭寇首领割下来了。咱们想要逃走,绝对少不了老秦。用这个糟老头子换回了老秦,咱们赚得大了。” 白掌柜一边说话,一边向罗掌柜眨了眨眼睛。罗掌柜虽然粗鲁,却也并非是不懂道理之辈,否则他也不会积下万贯家财。此时听白掌柜说话,又见他冲着自己连使眼色,立时惊觉自己方才说话得罪了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他脑中念头急转,右手一拍大腿,口中说道:“还是你老白通透,明白事理。似我这等粗汉,就看不出其中有这些道道。放得好,放得好!” 厉秋风听两人说话,心下雪亮,知道两人一唱一和,无非是不想得罪自己。他原本也未将罗掌柜的话放在心上,此时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是柳生宗岩的军师,在柳生一族之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会不知道水道出口在哪里。” 厉秋风说到这里,白掌柜、罗掌柜等人脸色极为尴尬,只不过此时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两人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厉秋风接着说道:“这个老贼敢孤身犯险,已是存了必死之心,要让他说实话,绝对没有可能。不过柳生旦马守离开之时,说过的几句话极为重要,不晓得各位是否还记得?” 柳生旦马守制住秦老五之时,张实、尹掌柜等人已经进了船舱,清点各自的货物。其后厉秋风要戚九到船舱中去将装有桐油的酒坛取来,故意提到罗掌柜的美酒,其实是在提醒戚九,罗掌柜的船舱中有酒坛。戚九何等聪明,听出厉秋风话中之意,是以走下船舱之后,直接找到罗掌柜的舱室。罗掌柜正自收拾自己夹带的货物,戚九突然走了进来,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便被戚九点了穴道。戚九拿了酒坛便走,只是心下又想,这些掌柜个个奸诈,若是贸然闯了出去,只怕横生枝节,坏了大事,是以他将张实、尹掌柜等人也都点了穴道,这才离开了船舱。如此一来,甲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实、尹掌柜等人都不知道。直到戚九重回船舱,将众人的穴道全都解了,这才简略说了甲板上发生的事情。尹掌柜等人虽然恼火戚九点了他们的穴道,不过知道此人武功不弱,还是厉秋风的亲信,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得一边随着戚九走出船舱,一边对他大加恭维。 尹掌柜等人被困在船舱之中,是以不晓得柳生旦马守离开之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萧东和胡掌柜虽然一直留在厉秋风身边,此时回想方才的情形,只记得柳生旦马守叮嘱王小鱼离开此地之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而且他还提醒王小鱼,老翁山有厉鬼作祟,绝非谣言,要她千万小心。萧东和胡掌柜思虑再三,也没有发觉柳生旦马守这些话与水道出口有何关系。 厉秋风见众人面面相觑,一副茫然的神情,知道他们不懂,这才接着说道:“柳生旦马守最后对王姑娘说过一句话,我记得是‘前路茫茫,艰险颇多,须知不可生处,往往便能绝处逢生。丫头,你要好自为知啊’。柳生旦马守生性狡诈,比之柳生宗岩亦不遑多让。不过他毕竟养育王姑娘多年,多少有一些舐犊之情。依厉某来看,柳生旦马守这句话大有文章。他其实是在告诉王姑娘,这座石洞的逃生之路,就在看上去完全不可能逃走的地方。各位不妨想想,在这座石洞之中,哪一个地方才是这样的绝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转头四处张望。罗掌柜抢着说道:“若说绝地,自然是咱们来到这里时经过的那条秘道。倭寇定然将秘道死死守住,以防咱们原路返回。是以要说绝地,依我来看,便是那条秘道。”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罗掌柜话音方落,只听尹掌柜冷笑着说道:“老罗,你这话说了如同没说一样。即便是一个白痴,却也知道沿着那条秘道能够逃出石洞。可是咱们进入这座石洞,是倭寇故意将咱们引到了这里,秘道之中并没有埋伏。若是想要再从秘道返回,倭寇只须在秘道中堆上几块大石头,便能将咱们活活困死。厉大人说的死地,绝对不会是那条秘道!” 罗掌柜听尹掌柜语带讥讽,立时勃然大怒,右手指着尹掌柜大声说道:“他娘的,你说谁是白痴?!” 尹掌柜此前数次与罗掌柜争吵,此时自然不肯示弱。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谁想出这等毫无用处的主意,谁就是白痴。罗掌柜,我可没说你是白痴。” 罗掌柜大怒,挽起衣袖便要向尹掌柜扑去。宋掌柜和白掌柜急忙将他拦住,苦劝他不要莽撞,这才将罗掌柜劝住了。只是罗掌柜如何肯服气?他恶狠狠地瞪了尹掌柜一眼,大声说道:“这座石洞方圆数里,一眼望去四周都是石壁,水潭中央这座孤峰又没有什么古怪。要说有出口,我看只有咱们来时那条秘道!” 张实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罗掌柜此言差矣。那条秘道曲曲折折,长约数里,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依张某来看,秘道与这座石洞一样,都是天造地设而成,非人力所能及。咱们眼前有这么多大小船只,岂能从那条秘道进入水潭?是以此间一定另有出口,而且规模还不小。” 张实说完之后,尹掌柜拍手说道:“张员外见识不凡,三言两语,便将此事说得清清楚楚。若是还有哪一个白痴胡搅蛮缠,只能说他心胸狭窄,恶意报复!” 罗掌柜听张实说话,自觉难以辩驳,可是他不肯向尹掌柜低头,怒气冲冲地说道:“说不定倭寇将船拆了,然后将木板等物事从秘道中运到了这里,再重新将船造了出来。” 众人听罗掌柜强词夺理,心下均想,尹掌柜嘲笑罗掌柜是一个白痴,或许并没有说错。 厉秋风不欲与这几个市井之徒再纠缠下去,当即沉声说道:“这座石洞高达数十丈,要想从洞顶的圆孔逃出去,那是绝对没有可能之事。而且方才张员外也说过,这里的大小船想要进出石洞,须得有规模极大的出口。石洞的四壁都是大块岩石,倒是极有可能藏有暗门,称不上绝地。但是石壁上有几处却极是古怪,竟然有瀑布悬了下来……” 厉秋风话音未落,王小鱼突然欢声叫道:“呀,我知道了!厉大侠是说水道的出口,就藏在瀑布左近!” 众人心下一凛,不由自主转头向右首望去。只是孤峰挡在眼前,看不到孤峰后面的情形。只不过众人从秘道进入石洞之时,都曾看到远处有几条瀑布从石壁上冲了下来。回想厉秋风方才说过的话,人人心下都是一动,暗想难道柳生旦马守说的绝地,真在瀑布附近不成? 戚九右手在船舷上重重一拍,口中说道:“厉大哥说的不错。咱们这就开动大船,到瀑布左近去寻找出口。”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虽不敢说水道出口必定在瀑布左近,不过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只有那里最为可疑。” 他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各位若是没有异议,咱们这就拔锚起航,到瀑布那里去寻找出口。”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萧东笑道:“厉大人见识高远,咱们只有佩服的份儿。既然厉大人吩咐,咱们这就出发罢。” 胡掌柜等人见萧东出言附和,便也纷纷赞同。厉秋风这才吩咐秦老五开动大船,要到瀑布左近寻找水道出口。秦老五带领三名船夫升起船帆,拉起铁锚,大船缓缓开动,绕过了孤峰所在的石台。只见远处有三条瀑布自石壁上冲了下来,只是隔得远了,听不到丝毫水声。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站在船头,眼看瀑布高悬,如三条白练搭在石壁上,心下各有所思。王小鱼此时已不像方才那般沮丧,左手拎着长剑,右手指着瀑布,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这三条瀑布离着水面几乎有二三十丈,水流从高处冲了下来,声势必定极为惊人。虽说咱们离着瀑布还有数里,也应该听到水声才是。可是为何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岂不是太过奇怪了?” 其实厉秋风和戚九早已想到了这一关节,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猜测瀑布左近必定另有古怪。只不过生怕众人惊惧,这才没有说出来。王小鱼却没有丝毫顾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厉秋风和戚九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是由并没有答话。慕容丹砚却不似厉秋风和戚九那般胸有城府,待王小鱼说完之后,她皱着眉头说道:“瀑布左近绝非善地,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不过那里越可怕,就越可能是此处的绝地。咱们要找的出口,十有八九便在瀑布附近。”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姐姐说得甚有道理。最好那里藏着许多倭寇,我非要宰几个坏蛋来出气不可。” 萧东等人听二女说话,心下均想,两个小丫头胡说八道,没有半分见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此话太有道理了。 厉秋风见王小鱼一心要杀人泄愤,倒有些担心。他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眼下咱们以逃走为第一要务,不要与倭寇过多纠缠。待到咱们逃了出去,再伺机杀一个回马枪,方为上策。” 王小鱼心下兀自不服气,口中说道:“这些该死的倭寇害死了咱们王家庄无数百姓,此仇不报,我对不起庄子里的百姓。”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王姑娘,事情只怕并不简单。依厉某来看,王家庄中的所谓百姓,只怕多半都是扶桑人。他们冒充汉人,躲在王家庄中,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摇身一变,聚集在柳生一族的大旗之下,夺取东辽县,再挥师入关,夺了大明江山。王姑娘所说的要为王家庄百姓报仇,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惊疑,正想说话,却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若是厉某猜测的不错,王家庄不只是柳生宗岩用来遮掩老巢的幌子,更是他们积累人手和钱财的巢穴。王姑娘也曾说过,这十几年间,时常有关内的王家子弟和贫苦百姓被接入王家庄,在庄中定居下来。而每年都会有人在随着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外出做生意的途中死于非命。其实这是柳生一族掩饰的手段罢了。那些到王家庄中定居的王家子弟和贫苦百姓,多半都是柳生世家的子弟,以及柳生宗岩招揽的扶桑人。只是这些人初到辽东,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其中或许还有大明朝廷的耳目,若是一股脑全都安置在老翁山左近的柳生一族的老巢中,便有泄漏柳生一族秘密的风险。是以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才会先将这些人放在王家庄中,暗中监视这些人的动向。只有确认这些人忠于柳生宗岩,才会将他们安置在柳生一族的老巢。”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王姑娘说过,那些随王庄主和王管家……不,应该是随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外出做生意时被杀的庄丁,尸体往往不会被送回庄中,而是在庄外火化,只是将骨灰带回庄中,交给他们的家人。王姑娘不妨想想,这十几年间,到底有多少庄丁死在庄外,尸体却从来没有运回王家庄中?” 王小鱼听厉秋风发问,心下一怔。她皱着眉头苦思了半晌,脸色越发难看,口中说道:“死去的庄丁到底有多少,我也所知不多。不过粗略算来,只怕不下五六百人。” 厉秋风笑道:“王姑娘知道的便不下五六百人,那么横死在王家庄外的庄丁只怕不下千人。其实这些人压根没有死,而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以为这些人都是忠于柳生世家的扶桑人,将他们安置到了柳生宗岩的老巢。为了遮人耳目,才借口这些人死于绿林响马和强盗之手,属于横死之人,尸体不得运入王家庄。如此一来,这些人凭空消失,却也不会有人怀疑。那些假庄丁进入柳生一族老巢之后,经过数年苦练,大多被柳生旦马守派到在关内蠢蠢欲动的柳生宗岩手下,成为柳生一族的杀手,在中原兴风作浪,杀戮江湖好汉和汉人百姓,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还有一些人则留在辽东,帮着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作恶。比如杀人掠货,抢夺船只,都是这些人干的好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心下一动,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知道啦!原来二牛看到的那些死去的王家庄家丁,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他们奉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之命,诈死埋名,帮着柳生旦马守在辽东作恶。二牛说他在汊口沟看到死去的庄丁站在船上,咱们都以为他是胡说八道,其实二牛看到的情形都是真的。只不过那些人也认识二牛,知道他是傻子,即便将看到的事情说了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反倒更加以为二牛是一个傻瓜,这才没有下手杀掉二牛。只不过后来咱们发觉二牛说话有异,要去找二牛问一个清楚。那时咱们还不晓得森田忍的真实身份,却不知道这个坏蛋早就在暗中盯着咱们。是以他发现咱们要找二牛问话,知道情形不妙,便派人暗中害死了二牛。我真是愚蠢,王家庄中有这么多倭寇藏匿,这十几年来我竟然没有发现,唉。”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神情极为沮丧。慕容丹砚安慰她道:“妹妹不必多想。这些倭寇狡诈之极,做事诡秘,人所难测。我爹爹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纵横江南,多少英雄豪杰都对他佩服之极。可是我爹爹如此本领,竟然被柳生宗岩骗过了,还以为他就是柳宗岩。若不是厉大哥揭穿了这个老家伙的身份,只怕我爹爹仍然不晓得柳宗岩前辈已然被扶桑人害死。小鱼妹妹自幼便被柳生旦马守收入王家庄,四周都是森田忍这样的厉害人物,没有发觉柳生一族的阴谋,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妹妹不妨想一想,若是像你这样的弱质少女都能看破柳生一族的阴谋,柳生宗岩焉能在大明兴风作浪十余年?”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话,知道她是在安抚自己,又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仔细想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等人虽然狡猾,可是这十几年间,其实破绽也有不少。比如我一直叫作娘亲的那个女人,一直躲在王家后宅,轻易不肯露面,对我更是极为冷淡。我见别人家的母亲,对孩子都是极为依恋,心中常常羡慕不已。也曾想过每天都绕坐在母亲膝下,只是那个女人却不肯见我。到得后来,她借口身子不适,要我轻易不要到后院去见她。最后她突然暴病而亡,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死了,还是被柳生旦马守带进了柳生一族的老巢。我若是稍稍聪明一些,便会察觉其中大有古怪,世间哪有母亲如此对待孩子的?还是我见识浅薄,这才被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份奇耻大辱,我非得报仇不可!”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得决绝,生怕她又起了歹毒之心,急忙安慰她道:“王姑娘不必太过恼火,柳生一族图谋颠覆大明江山已非一日,咱们都受过柳生宗岩等人的欺骗,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眼下咱们已经洞悉了柳生老贼的阴谋,这伙扶桑人再想兴风作浪,便不是容易事情。待到咱们逃离石洞,将柳生一族的阴谋告知官府,再邀集武林同道,与官兵一起杀奔柳生宗岩老巢,灭了这些倭寇,为二牛和被倭寇害死的百姓报仇!”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一个念头猛然从他心中跳了出来。电光石火之间,此前在他心中时隐时现的一些事情突然变得清楚起来。刹那间厉秋风如遭电击,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左手按在船舷之上,不由自主地****,只听“喀嚓”一声响,一块巴掌大的木块已被厉秋风左手从船舷上抓了下来。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脸色突然大变,都吓了一跳,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厉秋风转头望向戚九,颤声说道:“我知道了!原来咱们一直想要寻找的那个地方,竟然就是汊口沟!”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与王家庄诸人没有什么来往,是以压根不晓得汊口沟是什么地方。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三人对汊口沟却颇为熟悉,此时听厉秋风说出“汊口沟”三个字,心下都是一凛。戚九反应最快,厉秋风话音方落,他便如梦初醒,点头说道:“厉大哥说的不错,原来这些船都是经过汊口沟才到了这里。”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知道汊口沟是什么地方,可是对于厉秋风和戚九说的话全然不解,脸上现出了惊疑的神情。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和戚九一唱一和,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来不及向众人解释,将戚九拉到了一边,两人俯下身子,在甲板上指指画画,小声商议。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戚九身边。只是还没等两人开口说话,厉秋风和戚九已然站起身来。慕容丹砚见两人面有喜色,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想到了水道出口到底位于何处?”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出口到底在哪里,眼下还不知道。不过许多事情终于想明白了,或许消灭柳生一族的日子不太远了。” 此时萧东等人也聚拢了过来,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厉秋风转头向船头望去,见离着瀑布尚有一二里地,这才转过头来,对众人说道:“柳生老贼狡诈无比,竟然将水道藏在王家庄左近。此人心计深沉,给咱们摆了一个‘灯下黑’的迷阵。”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众人面面相觑,知道他们不晓得自己说话是什么意思,是以接着说道:“柳生一族在码头左近抢夺船只,然后藏在这座石洞之中。初时咱们以为这座石洞就在海边不远处,便于柳生一族藏匿船只。其实这座石洞并不在海边,而是在王家庄左近。” 厉秋风说到这里,右手拔出长刀,在甲板上划了几条细线,口中说道:“各位请看,若这条线便是码头,在其西侧约摸二三里处,有一条干涸的河道,东辽县百姓称之为汊口沟。这条河道平日里干涸无水,只有到了雨季,才有河水从这条河道流入大海。这条干涸的河道向北延伸,紧贴着东辽县城西城门外,一直到了王家庄正西方,又折向东首。”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用长刀在甲板上划了一条长线。萧东等人曾经夜上摩天岭盗木,对于东辽县城的地形略有所知,此时见厉秋风用长刀在甲板上写写画画,将他画出的图形与脑袋中记着的东辽县的地形一一对照,倒也大致能够明白厉秋风所说的方位。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汊口沟折向东首,途中与官道交合,上面架了一座木桥。当日咱们前往摩天岭时,曾经从木桥走过。汊口沟一直向东延伸,经过王家庄北侧,一直到达老翁山北首,然后与咱们所处的这座山洞连接在了一起。倭寇为了掩人耳目,派了不少人冒充贫困百姓在码头居住。一两只船在码头停泊之时,倭寇并不下手盗船,直到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多了,倭寇才会下手,将船盗走,然后沿着码头向北行驶。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干涸的汊口沟重新有河水流动。到了那时,倭寇便可驾船进入汊口沟北行,一直到了这里。待到将船只藏匿好了之后,他们再将汊口沟断流,水道又变成了干涸的河道,自然没有人怀疑船只失窃是倭寇下的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不过倭寇某次将船开往石洞隐藏之时,却被在汊口沟岸上玩耍的二牛无意中看到。船上的倭寇大多都曾在王家庄中住过,认得二牛,知道他是一个傻小子,即便回到王家庄之后,对别人说起在汊口沟看到船只和死去的王家庄庄丁,却也无人相信,杀之无益,二牛这才没有遭到倭寇的毒手。这些倭寇得意忘形之下,不只没有杀掉二牛,还在二牛面前得意洋洋地唱起了扶桑歌谣。二牛虽然脑袋不大灵光,可是记性甚好,竟然将扶桑人唱的歌谣记了下来。他回到王家庄之后,曾经向他的娘亲说起过此事,却挨了一顿打。后来咱们无意中听到二牛唱起扶桑歌谣,知道他说的话未必是假的,便要向他询问详情。此时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也发觉二牛泄漏了汊口沟的秘密,便找来宗设手下的黑白无常,要他们暗地里将二牛杀掉。其时咱们思虑不周,这才让二牛遭到了黑白无常的毒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二牛一死,这条线索便断了。咱们都没有想过倭寇竟然有如此本事,将一条干涸的河道变成能够通行大船的河流。直到方才王姑娘提起二牛被害之事,厉某想起了他死前的种种情形,突然想到了汊口沟,再想起这座石洞的古怪,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所在。”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不由纷纷点头。只是王小鱼思忖了片刻,皱着眉头对厉秋风说道:“依厉大侠所说,咱们所处的这座石洞,必定与汊口沟相连。可是我在王家庄住了十几年,知道汊口沟南端的尽头确实在码头左近,但是它曲曲折折,沿着王家庄北侧向东延伸,却不晓得它的尽头在何处。若是不知道它的尽头,就不知道这座石头在哪里。”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知道汊口沟南端尽头的所在,却不晓得东端尽头在哪里,那是什么原因?”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自然是因为该死的老翁山了。汊口沟从王家庄北侧经过,一直向东延伸,恰好靠近老翁山。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为了保守柳生一族老巢的秘密,在老翁山左近装神弄鬼,杀伤人命,使得东辽县的百姓不敢靠近老翁山。是以汊口沟东端到底在何处,只怕无人知道。” 厉秋风笑道:“王姑娘说的不错。倭寇故弄玄虚,便是为了掩盖这座藏匿船只的石洞。是以你不敢去的地方,就是咱们眼下所在的石洞!”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心下大惊,颤声说道:“厉大侠,你是说这座石洞就在、就在老翁山左近……” 王小鱼说到这里,身子晃了几晃,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此时虽然已经知道老翁山闹鬼是柳生一族故意放出风声,要吓唬东辽县的官吏和百姓,以此来掩盖柳生一族的老巢。可是王小鱼幼年在老翁山受了惊吓,对于老翁山的恐惧根深蒂固,想到石洞就在老翁山附近,饶是她胆子极大,却也觉得心惊胆颤。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实情就是如此。柳生一族在老翁山左近装神弄鬼,除了要掩盖老巢之外,还因为这座石洞藏着他们盗抢来的船只,须得想尽法子,不让百姓靠近。只要咱们找到了出口,再设法将早已干涸的汊口沟重新变成河流,便可扬帆起航,一直将大船开到海上。倭寇再想追杀咱们,势比登天还难!” 众人听到这里,心下都是又惊又喜,纷纷出言赞叹。只不过张实却是面有忧色,口中说道:“汊口沟到底是什么模样,小人虽然没有亲见,不过若是能通行大船,想来必定是极大的一条水沟。若是将如此庞大的干涸河道变成河流,只怕殊非易事。” 萧东、胡掌柜等人方才以为有了一线生机,正自欣喜之时,听张实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张实说得不错,要想凭空变出一条大河,能让大船通行,绝对不是人力所能及。是以众人的欣喜瞬间消失不见,脸上都露出了沮丧之色。 胡掌柜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张员外这话说得在理。倭寇本事再大,也不能变出一条河来。依小人之见,多半是天降大雨之时,汊口沟积水上涨,变成了河流。倭寇趁机将船从码头开到了这里。眼下正是秋天,辽东雨水不多。咱们要等到天降大雨,积水上涨,才能乘坐大船逃了出去。可是若是老天爷一直不下雨,难道咱们要困死在这里不成?” 尹掌柜等人听了胡掌柜说话,登时窃窃私语起来。厉秋风见众人心下惊惧,急忙开口说道:“此事颇为古怪,确实有难解之处。不过倭寇能够借助地势之利将这座石洞做了他们的老巢,咱们也必定有法子能够逃出去。眼下先到瀑布左近走一遭,再商议下一步应如何行事……”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在船尾掌舵的船夫惊叫了一声,大声说道:“不好啦!倭寇追上来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向船尾望去,只见孤峰左近出现了十几条大船的影子,正向众人追了过来。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罗掌柜顿足说道:“咱们方才点一把火就好啦!虽说不能将船全都烧掉,至少要将大船烧了。剩下一些小船不足为虑,即便倭寇乘坐小船追了上来,咱们也不必惊慌。唉,良机错失,良机错失啊!” 罗掌柜话音方落,只听尹掌柜冷笑着说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尹某倒是记得有人急着逃命,压根就不想放火烧船。” 罗掌柜听尹掌柜又在讥讽自己,登时大怒,指着尹掌柜破口大骂起来。尹掌柜自然不肯示弱,立时反唇讥。慕容丹砚听两人言语肮脏,不由皱起了眉头。 厉秋风和戚九快步走到船尾,见追来的十几只大船还在二三里之外。影影绰绰看到大船上站了不少人,显然倭寇已是全力来攻。厉秋风转头对秦老五道:“秦五哥,他们能追上咱们么?” 秦老五将系着船帆的绳索缠在左臂上,右手不住左右转动船帆,使得大船始终向瀑布驶去。他听厉秋风说话,转头向追来的倭寇大船看了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倭寇这十几只大船来势甚快,不过未必快得过咱们。若是咱们在大海之上,小人敢打包票,绝对能够将他们甩掉。可惜咱们身在石洞之中,与倭寇周旋的余地有限,事情便有些难办。” 秦老五话音方落,只听纪掌柜颤声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不是逃不掉了?!” 秦老五瞥了纪掌柜一眼,口中说道:“甩掉倭寇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想要追上咱们,却也不是容易事情。这座石洞方圆数里,倭寇虽然用十几只大船来追赶咱们,可是要将咱们围住,嘿嘿,却也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 秦老五说话之际,神情高傲,自然是对自己驾船之术极为自负。众人见他如此模样,稍稍有些放心。王小鱼对厉秋风道:“厉大侠,若是咱们忙着与倭寇周旋,便无暇在瀑布左近寻找出口,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紧盯着追踪而来的十几只大船,心下却也有些犹豫不决。他没有理会王小鱼,口中说道:“秦五哥,若是咱们到了瀑布左近,倭寇围了上来,咱们是不是极难逃走?” 秦老五一边转动船帆,一边摇头说道:“那也不一定。方才小人被柳生旦马守挟制,到了船队左近,发现倭寇虽然盗抢来七八十只船,却并未对船只有所改动,甲板上没有放置大炮。只要倭寇船上没有大炮,咱们便不必怕他们。” 秦老五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人打造这只大船之时,请了高手匠人,用的都是上等木料,船身较寻常船只厚了许多。倭寇只要不用大炮攻击,即便是万箭齐发,咱们躲到船舱之中,他们便伤不了咱们。小人虽然粗鄙,没有多少可取之处。只是于驾船一道,自信并不输给倭寇。是以咱们即便在瀑布左近没有找到出口,只要耽搁的工夫不多,就算倭寇的大船围了上来,小人也有法子驾船躲开他们。”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秦五哥胸有成竹,咱们就先到瀑布左近走一遭。若是能找到出口最好。若是找不到,咱们再另想法子。” 秦老五笑道:“厉大人尽管放心。小人听说倭寇个个精通水性,驾船的本事又极是了得,早就想会会这些王八蛋。今日有此机缘,想来是老天爷的主意。小人若是败在倭寇手中,不等厉大人责罚,自己投水死掉好了。”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见秦老五洋洋得意的模样,略略有些放心。罗掌柜心下却想,姓秦的王八蛋从来没和倭寇交过手,不知道倭寇的厉害,却在这里胡吹大气,多半靠不住。老子须得早作准备,不能将性命托付给这个乡巴佬!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秦老五和三名船夫口中喊着号子,不住转动桅杆、船帆和尾舵,大船乘风破浪,比方才快了许多,直向瀑布驶去。追来的十几只大船虽然来势甚猛,却被秦老五的大船甩得越来越远,不多工夫,已落在三里之外。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对秦老五的驾船之术十分佩服。萧东更是向着秦老五竖起了拇指,口中说道:“老秦,真有你的!虽说咱们不是初识,不过若不是今日陷入险境,还真不晓得你有如此本领!” 胡掌柜在一旁说道:“萧大人金口一赞,老秦也算祖上烧高香了。今后咱们再有什么买卖,一定还请老秦驾船出海。老秦,你下半辈子算是不愁吃穿了。” 秦老五心下暗想,姓萧的狗官和老胡、老尹这些王八蛋个个狡诈,卑鄙无耻,老子此前给你们送了几次货,没有占到丝毫好处。若不是张员外关照,说不定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早将老子敲骨吸髓,连本钱都赚不回来。若是此次能够逃出辽东,老子再也不做你们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买卖。还想让老子驾船给你们送货,那是想也休想。 只不过秦老五心下对萧东、胡掌柜等人虽然极是不屑,此时却也不想与这些人撕破脸,是以他只是嘿嘿一笑,并未说话,仍是全力开动大船,直向瀑布驶去。秦老五驾船之术确是了得,将倭寇的大船甩得越来越远。 过了约摸一柱香工夫,大船距离瀑布已然不远。只见三十余丈高的石壁之上,三条瀑布汹涌直下。此时大船离着石壁虽然尚有百余丈,水气已然扑面而来,洒在脸上凉冰冰的甚是难受。只是一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水面仍然是水平如镜,没有丝毫波澜。众人心下惊疑,暗想这三条瀑布相互间隔五六丈,自三十余丈高的石壁上直冲下来,扑击到水面之时,必定溅起极高的水花。如此一来,水面波涛汹涌,一层一层扩散开来。可是咱们眼前却是水平如镜,压根没有丝毫波浪。倒似水潭中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此刻正自张开大嘴,将三条瀑布的水流全都喝进肚子中去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怪事,让人不可思议。 秦老五将大船开得飞快,只是距离瀑布越近,他的脸色便越发难看。到得后来,他小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情形只怕有些不妙。”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秦五哥有话尽管说便是。” 秦老五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依照这三条瀑布的情形,水流冲击之力极强,必定会使得潭水激荡,波涛汹涌。此时咱们距离石壁不过数十丈,波浪涌了过来,大船前行之时多少有些滞涩。可是小人发觉大船行进没有丝毫受阻,与此前的水面没有什么两样。这可太奇怪了,小人担心水下有什么古怪,一旦失手,再想逃生可就难了……” 秦老五话音未落,忽听站在船头的戚九惊声叫道:“停船!快将船停下!” 戚九突然惊声叫喊,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厉秋风更是大惊失色。他知道戚九虽然年轻,不过一向沉稳,极有智计,若非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戚九绝对不会如此惊慌。是以他转头向秦老五大声叫道:“停船!停船!”同时右脚在甲板上用力一点,身子已然拔地而起,直向船头扑去。 只是厉秋风身子腾空之时,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大船前方约摸二三丈处,已是水潭的尽头。再往前去则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一直延伸到悬挂着三条瀑布的石壁之下。一眼望去,水潭似乎被从天而降的一根巨大的石柱砸了一个大窟窿,使得水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水潭到了这里便到了尽头。三条瀑布自数十丈高的石壁上飞流直下,并未扑击到水面上,而是坠入眼前这个无底的黑洞之中。正因为如此,众人身在石洞之中,压根听不到水流冲击水面时发出的隆隆水声。而且水流坠入黑洞,与水潭压根没有丝毫接触,这才使得水潭水平如镜,波澜不惊。 厉秋风身在半空,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下惊惧之极。巨大的黑洞如同一张怪兽张开大嘴,正自要将大船吞噬进去。厉秋风在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也曾看到过无底深渊,只不过等他冲出山腹之后,仔细回想一路走过的情形,实在无法判断无底深渊是天造地设的奇景,还是姚广孝造出的幻象。可是眼前这座巨大的黑洞却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绝对不是什么幻象。世间有什么人能有如此神力,在水潭之中又造出一个巨大的黑洞?最为诡异的是水潭与黑洞泾渭分明,潭水并未流入黑洞之中。 厉秋风心下惊恐之极,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在半空,心慌意乱之下,只觉得胸口气息一滞,身子斗然下坠,直向甲板摔了下去。好在他立时惊觉不妙,待到身子距离甲板数尺之处,倏然翻了一个无头跟头,消解了身子下坠之力,稳稳地站到了甲板上。 只不过厉秋风双脚刚刚站稳,大船却猛然转向左掉头,船身斗然打横,只听得甲板上众人大声惊叫,有几人猝不及防,纷纷滚倒在甲板上。 厉秋风双足牢牢钉在甲板上,眼看着王小鱼立足不稳,向后摔了出去。好在戚九手疾眼快,左手斗然伸出,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王小鱼的左臂,将她拽了回来,这才没有摔倒在甲板上。 慕容丹砚虽然没有摔倒,却也是吓了一跳。她见厉秋风一脸惊恐,站在甲板上四处张望,心下暗想,厉大哥一向沉稳,我可从来没有看到他吓成如此模样。方才他从空中坠落,并非有意纵落,似乎惊慌之下岔了气息,这才掉落下来。以厉大哥的武功,绝对不会出现如此差错。难道他身在空中,受了什么暗算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忙冲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有人偷袭?” 厉秋风心下惊恐,只是向着慕容丹砚摆了摆手,来不及与她说话,转身又向桅杆奔去。只见秦老五已经拼尽全力,将三面船帆全都转了半圈。船帆甫一转向,船头急剧向左转动,船身立时横了过来。众人猝不及防,才会如此狼狈。只不过秦老五虽然操纵大船转向,却不晓得前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他看到厉秋风和戚九惊慌失措,知道一定出了大事,这才立时将大船横转。此时看到厉秋风奔了过来,秦老五一脸惊恐地问道:“厉大人,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奔到秦老五身边,左手抓住桅杆,稳住了身子,这才对秦老五说道:“那面有一个极大的黑洞,大船若是再向前行,便要坠入黑洞之中。” 秦老五吓得瞠目结舌,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离着石壁还有几十丈,怎么会有黑洞……” 秦老五说到这里,见厉秋风一脸惊慌,心下暗想,这位厉大人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不过他极为沉稳,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自从在宁波码头识得此人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仓皇过,想来他不会说假话。可是要说水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大黑洞,四周却又是水平如镜,让人如何能够相信? 厉秋风见秦老五神情惊疑不定,知道他不敢相信此事,是以抢着说道:“咱们都不懂得行船之术,是以在水上如何行事,还要靠秦五哥拿主意。烦请秦五哥到船头去仔细瞧瞧……”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大船猛烈颤抖了起来。厉秋风一个趔趄,若不是左手抓住了桅杆,险些摔倒在地。秦老五倏不及防之下,身子向右首摔了出去。好在他的手中紧握着系着船帆的绳索,这才没有摔倒在甲板上。只是刚刚从甲板上爬了起来的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又摔倒在地上,众人只道是秦老五操纵失误,才使得众人如此狼狈,是以还没有爬起来,便纷纷大声咒骂起来。 秦老五转头叫过一名船夫,叮嘱他看紧了桅杆和船帆,这才和厉秋风一起跑到了船头。此时大船的船身已经横转,与悬挂着三条瀑布的石壁并行。厉秋风和秦老五站在船头右首的船舷旁,只见距离船身不过两三丈处,便是巨大的黑洞。秦老五斗然见到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刹那间如遭雷击,站在船边全身发抖,失魂落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戚九走到厉秋风和秦老五身边,指着船下的水面说道:“厉大哥,水下有一道石梁,将水潭与黑洞隔了开来。方才大船横转之时,船身撞到了石梁上,这才猛烈抖动。好在船头已经转向左首,否则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这堵石梁未必能挡得住大船,咱们非得随着大船坠入黑洞不可。” 厉秋风和秦老五伸长了脖子向外望去,只见离着船身约摸三尺的水中,可以看到一道宽约五尺的石梁。这道石梁比水面只高出寸许,若不是仔细查看,极难发觉。厉秋风这才明白,原来这座石洞内的水潭并非是完整无缺,而是在三条瀑布飞流之下的这一角缺了一隅。这个巨大的黑洞形同半月,最外层便是这道石梁,挡住了潭水。方才戚九站在船头,最先发现了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这才出声示警。随后厉秋风跃在半空,却也发现水面有异,惊骇莫名。秦老五听厉秋风和戚九要他停船,只是急切之间哪里能将大船停住?只不过他驾船之术真是了得,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动桅杆和船帆,使得大船转向左行。如此一来,船身横转,终于停了下来。只不过这只船太过庞大,急切间无法停稳,横转之后又向右侧晃动,撞上了水中的石梁。戚九站在船边,这才发觉石梁隔开了潭水,心下也是惊骇之极。 此时船尾两名船夫已将铁锚掷入水中,大船总算停了下来。除了三名船夫之外,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也纷纷跑到船边,待他们看到眼前出现如此巨大的黑洞,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只听秦老五颤声说道:“厉大人,小人当年跑船之时,曾听一位船家说过,大海深处,有时会突然自海底喷出火来。这为可不是人间的凡火,而是地狱喷射出来的铁火。据说火柱有时高达百余丈,自空中坠落入水中,铁火遇冷凝结,便会在大海中出现一个无底的深洞,若是沿着深洞走下去,便能走到阎王殿。只是深洞出现之后,不久便会被海水淹没,是以极少被人发觉。咱们眼前这个黑洞,难道也是地狱中喷射出来的铁火烧穿的不成?” 众人听秦老五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只听白掌柜说道:“咱们离开宁波码头之后,在海上遇到了大爆炸。难道当时也是地狱喷射出来的铁火,险些将咱们全都烧死?” 白掌柜话音方落,忽听船尾一名船夫大声叫道:“五爷,倭寇的大船追过来了!” 众人心下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十几只大船已到了一里地之外,正自全力攻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对秦老五说道:“这个黑洞虽然极为古怪,不过倭寇已追了过来,咱们还是先对付倭寇,再想法子寻找出口。秦五哥,能否逃开倭寇的追杀,就看你的了。” 秦老五此时惊魂稍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人尽力而为,厉大人放心便是。” 他说完之后,快步走到桅杆之下,将三面船帆升了起来。待到两名船夫将铁锚拉了起来,大船颤抖了几下,便即缓缓开动。秦老五一边操持桅杆和船帆,一边不断下令。三名船夫有的帮着秦老五转动船帆,有的在船尾掌舵,四人合力开动了大船。只见大船船头掉转了过去,竟然朝向倭寇追过来的大船驶去。 罗掌柜见此情形,心下大惊,转头对宋掌柜和白掌柜小声说道:“他娘的,这不是让咱们送死吗?老宋,老白,这个姓秦的不怀好意,咱们可要小心!” 此时萧东恰好站在罗掌柜身前,听到罗掌柜和宋、白二人说话,转头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行船之事,须得听船老大的。眼下咱们的性命都捏在船老大手中,千万不要激怒了他。他要是不怀好意,只怕早将咱们弄到海里喂鱼了,何必等到现在才下手?” 罗掌柜心下兀自不服,只不过他不敢得罪萧东,只得尴尬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说得是,是小人说错了话,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脸色苍白,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个黑洞如此庞大,不晓得是不是倭寇挖出来的。” 第一千六百七十七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如此巨大的黑洞,又是位于石洞之中,四周都是潭水,即便将东辽县全部百姓都征发到此地来挖掘,花上一千年工夫,只怕也挖不出这样大的黑洞。依厉某来看,这个黑洞与咱们所处的石洞一样,都是天造地设的奇景,非人力所能完成。只不过倭寇发现了这里之后,在此地苦心经验,做了他们的巢穴。是以石梁也好,黑洞也罢,绝对不是倭寇建造而成。”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秦老五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大伙儿若是没什么事情,还是回到船舱中去罢!否则留在甲板之上,若是倭寇万箭齐发,只怕咱们会有伤亡。” 秦老五话音方落,胡掌柜撩起袍角,忙不迭地向船舱跑去。尹掌柜等人见此情形,也纷纷跟着跑向了船舱。白掌柜跑出了两步,偶一回头,见罗掌柜站在船头一动不动,急忙大声说道:“老罗,还不回到船舱躲藏,难道想成为倭寇的箭靶子吗?!” 罗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全都躲进了船舱,若是有人在甲板上捣鬼,咱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杀了吗?” 罗掌柜一边说一边瞥了秦老五一眼,又向前方望去。只见倭寇乘坐的十几只大船与秦老五的大船相距已不足一里,已然能够看到大船上站满了倭寇。白掌柜心下焦急,又跑回到罗掌柜身边,一边扯着他的胳膊一边大声叫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这里逞什么英雄?还是听萧大人的话,想来船老大不至于坑了咱们。” 白掌柜用力拖拽罗掌柜,可是罗掌柜力气要大的多,竟然纹丝不动,口中说道:“若要去船舱躲藏,你自己去好了,没看到萧大人、厉大人都站着没动吗?” 白掌柜一怔,转头望去,只见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萧东、张实仍然站在甲板上,压根没有逃向船舱的意思。白掌柜心下暗想,老罗平日里没什么心计,想不到今日如此小心。姓厉的小子和萧东都没有逃进船舱,难道秦老五真的另有所图,想要将咱们诓入船舱,他好带着姓厉的小子逃生不成? 白掌柜心下疑云大起,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萧东见白掌柜和罗掌柜的模样,知道这两人生怕自己与秦老五故意吓唬众人,其实是另有打算,是以他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两位掌柜,你们二位不肯到船舱中躲避,想来自以为武功远在我和厉大人之上,要留在甲板上帮着咱们对付倭寇,是也不是?!” 白掌柜脑筋转得极快,心中暗想萧东说的不错。他与姓厉的小子武艺高强,慕容丫头和姓戚的小子武艺也不弱。王家丫头方才砍杀了宗艺手下的倭寇,武艺想来也不错。他们留在甲板上,十有八九是要与攻上来的倭寇拼杀。至于张实,一向与秦老五交好。他留在甲板上虽然没有大用,不过也算是帮着秦老五观敌掠阵。这些人留在甲板之上,却也不足为奇。老罗以为秦老五另有所图,多半是想得左了。 念及此处,白掌柜陪着笑脸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说笑了,咱们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只能碍手碍脚,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会成为各位的累赘,是以咱们还是乖乖躲在船舱中,免得让萧大人、厉大人分心。” 白掌柜说完之后,向罗掌柜使了一个眼色,拉着他便向船舱跑去。这次罗掌柜不再抵抗,随着白掌柜一溜烟钻进船舱中去了。 萧东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了鄙夷的冷笑,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这几个土财主胆小如鼠,帮不上什么忙,不必与他们生气。”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白掌柜说得不错,这几位掌柜若是留在甲板上,只怕咱们还要为了照顾他们而分心。他们躲了起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慕容丹砚低声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看样子咱们就要和倭寇接战。倭寇必定会先用弓箭袭击咱们,你还是先到船舱中躲藏。待到咱们与倭寇贴身近战之时,我再将妹妹叫出来助战为好。” 王小鱼连连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我恨倭寇入骨,巴不得和他们大战一场。若是要躲了起来,那还不如杀了我。倭寇的弓箭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才不怕他们哩。” 慕容丹砚正想再劝,只是见到王小鱼一脸坚毅的神情,心下暗想,小鱼妹妹性子倔强,此时又恨倭寇恨到了极处,就算我再三劝解,只怕她也不会答应,反倒会让她心中不快。她若是想留在甲板之上,只要我小心护着她,即便倭寇万箭齐发,却也不会让她受害。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再苦劝,右手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好罢。既然小鱼妹妹心意已决,今日咱们就与倭寇拼死一战!” 厉秋风听到慕容丹砚说话,转头望去,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并肩而立,手中长剑都已出鞘,心下一怔,正想说话,王小鱼已然抢着说道:“厉大侠,你不必劝我躲避,我一定要留在甲板上与倭寇决一死战!” 厉秋风见她一脸倔强的神情,慕容丹砚又在一旁对自己暗使眼色,心下哭笑不得,暗想王姑娘不知道倭寇的厉害,还以为咱们是在这里闹着玩儿。岂不知战阵之上,敌军万箭齐发,任你武功再强,想要躲开也是极为不易。自己留在甲板之上,是为了保护操纵大船的秦老五。否则秦老五伤在倭寇手中,众人在水潭之中只能任由倭寇斩杀。王姑娘留在这里风险极大。只是厉秋风看到慕容丹砚冲着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必再劝,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戚九说:“戚兄弟,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就托付给你了。” 戚九拎着从倭寇手中抢来的长刀,点头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在下一定护得两位姑娘周全。” 王小鱼此前对戚九颇为厌恶,可是戚九数次救她,心中已经再无芥蒂。否则戚九若是说要保护王小鱼,她必定会恼火起来。是以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才不用你护着。有本事多杀几个倭寇,才算你厉害。” 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 秦老五听众人说话,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人,慕容姑娘,你们几位只要听小人的话,就不必害怕倭寇。他们想要伤了各位,那是痴人做梦!” 秦老五说完之后,转头望去,只见大船与倭寇的大船相距已不过一百余步。秦老五抓紧了手中的绳索,大声叫道:“转喽!” 三名船夫齐齐答应了一声。秦老五左臂用力,两面船帆猛然向右转动,刹那间转了半圈。第三面船帆只转了小半圈,便即凝立不动。船尾掌舵的两名船夫同时将尾舵向左转动。电光石火之间,大船已然转向了右方,劈风斩浪,向前疾速冲去。 这一下变故突生,就连厉秋风和萧东都没有料到秦老五突然将大船转向,心下大吃一惊。便在此时,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十余只大船上万箭齐发,无数羽箭直向大船射了过来。只不过秦老五掉转大船的时机拿捏得极是巧妙,算定了倭寇即将开弓放箭,这才突然驱动大船转向。而倭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以虽然箭如雨下,离着秦老五的大船还有一两丈远,便即纷纷落入水中。 戚九久在军中效力,见秦老五操纵大船转向,将倭寇射来的羽箭尽数避开,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位船老大真是了得。他不只驾船之术出神入化,最难得的是对倭寇放箭的时机拿捏得极是巧妙。若是早一刻掉转船头,倭寇距离远了,自然不会开弓放箭,而是急追上来,再行放箭攻击,众人仍然难以避开羽箭的威胁。若是稍晚片刻掉转船头,则恰好落入倭寇射来箭雨之中。自己和厉秋风、萧东、慕容丹砚或许可以遮挡羽箭,不至于死伤。可是要护得王小鱼、张实、秦老王和三名船夫周全,却是极不容易的事情。眼下倭寇第一轮发射弓箭便落了空,士气必定大为沮丧,而且还要重新弯弓搭箭,想要射杀众人更加困难。 秦老五将大船掉转航向之后,第三面船帆也被他转了过来。三面船舱吃饱了风,如箭一般向右首驶去。此前大船与倭寇乘坐的船只相距不过百余步,倭寇的大船也吃饱了风,航行的速度极快。是以倭寇发射完羽箭之后,座船又向前冲出了三四十步。而此时秦老五已驾着大船转向右首,眨眼之间已冲到了倭寇船队的最左端。 厉秋风见秦老五沉着冷静,在电光石火之间驾船躲开了倭寇第一阵箭雨,飞快地冲到了倭寇船队左端,心下又惊又喜。暗想秦老五掉转大船的航向,看似不费力气,其实若是没有多年跑船练出的功夫,绝对无法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倭寇第一轮射杀。此时大船冲到了倭寇船队的左端,倭寇的船只想要掉转船头追了上来,却并非易事。 厉秋风、戚九等人站在船上望去,只见倭寇的船队瞬间乱了起来。中央几只大船忙着掉转船头,想要从后面追杀秦老五的大船。可是驾船的倭寇的驾船之术远不及秦老五,无法瞬间将船头转向右方。是以这几只大船虽然全力想要转向左侧行驶,却仍然向前驶出了十余丈,这才慢慢转过了船头。可是十几只大船转向之时有快有慢,其中位于中央的一只船转得最快,待船头完全转向左首,左侧的大船却只转了半个船身。转得快的那只船速度极快,持帆和掌舵的倭寇来不及将大船停了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船撞上了左侧的大船船身中部。只听“轰隆”一声响,被撞的那只大船登时翻倒在水潭中。船上的倭寇如同下饺子一般坠落到水中,模样狼狈不堪。 被撞的大船向左倾倒,桅杆倒了下来,正砸在它左首的大船之上。只听“喀喇”一声响,竟然将那只大船从船身中央砸断,当即砸死了五六名倭寇。其余的倭寇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大船断成两截,随着大船直向水潭中沉了下去。 转向最快的那只大船也没好到哪里去。船头裂开了一个大洞,潭水瞬间涌入了船舱,使得大船向水下沉去。船上的倭寇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如此一来,甲板上纷乱之极,不少站在船边的倭寇被同伙挤得坠落到水潭中去了。 厉秋风、戚九等人见秦老五仗着精妙的驾船之术,瞬间毁了三只倭寇的大船,纷纷拍手称赞。秦老五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倭寇将咱们瞧得忒也小了,还以为咱们是商人百姓,在水面上任由他们屠杀……” 秦老五话音未落,忽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却是倭寇船队左端两只大船上的倭寇从慌乱中清醒过来,重新弯弓搭箭,向大船射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长刀出鞘,抢到秦老五身前,将长刀舞成一团雪花。只听“噼哩啪啦”的声音连绵不断,瞬间便磕飞了十余只射来的羽箭。慕容丹砚、戚九、萧东也各自挥舞兵器,将射来的羽箭尽数磕飞。只听得“铎铎”之声不绝于耳,甲板、桅杆之上瞬间已插了数十支羽箭。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自侥幸,心想眼下不过是两只大船上的倭寇开弓放箭,声势已是如此惊人,幸亏秦老五方才及时掉转了大船的航向,否则大船成了十几只大船的众矢之的,成千上万支羽箭射了过来,只怕众人武艺再高,也非得有死伤不可。 秦老五原本心下得意,暗想自己略施小计,便毁了倭寇三只大船,眨眼之间已自驾船冲到了倭寇船队的最左端,只须再加一把劲,便可冲破倭寇船队的包围。如此一来,倭寇船队的阵形大乱,自己尽可以驾着大船在水潭之上纵横来去,趁着倭寇慌乱之时,可以将倭寇各个击破。若是就此逃了出去,自己立下了大功,众人非得重谢自己不可。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倭寇如此了得,转眼之间便有两只大船上的倭寇开弓放箭,可见倭寇的统兵将领并非草包。若是没有厉秋风挡在自己面前遮打倭寇射来的羽箭,只怕自己已经被倭寇射成了刺猬。 念及此处,秦老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有丝毫托大,双手不住转动桅杆,转换船帆的朝向。大船急速向左掉头,从侧面向倭寇船队最左端的大船冲了过去。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方才倭寇船队最左端两只大船上的倭寇向秦老五掌舵的大船开弓放箭,一轮箭雨射了过去,厉秋风等人挥舞兵器将羽箭尽数磕飞。除了张实为了躲避箭雨一头扑向了船舱口,不小心将脑袋撞在船舱右首,额头肿起一个大包之外,其余诸人都没有受伤。两只船上的倭寇首领连声呼喝,命令持帆和掌舵的倭寇掉转船头,再向秦老五的大船追去。没有想到秦老五的大船瞬间便掉转船头,直向这两只大船冲了过来。 此时情势突变,两只大船上的倭寇没有想到敌人如此凶猛,竟然拼尽全力撞了过来,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开弓放箭都忘了,眼睁睁地看着秦老五驾着大船冲到了眼前。有些倭寇吓得紧了,纷纷从船上跳入了水中。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一声响,秦老五驾船撞上了敌船的船尾。 秦老五的大船船身高大,比倭寇乘坐的大船要大出不少,否则柳生旦马守也不会为了盗走这只大船,不惜将在码头居住了数年的柳生一族的子弟尽数召集起来,将码头左近的数十户汉人百姓尽数抓走,以防走漏风声。而且秦老五打造这只大船之时,花费重金请来高手工匠,使用的也都是上等的良材,船身更是用了双层硬木,比普通的木船要结实数倍,即便与朝廷水师的大战船相比也不遑多让。而倭寇乘坐的大船只是普通的商船,与秦老五这只大船相比,船身小得多不说,更加不如大船坚固。秦老五驾船**之时,故意将船头对准了对手大船的船身后部,这是船身最为薄弱的地方。是以一撞之下,倭寇乘坐的大船立时被撞成两截,船上的倭寇纷纷落水,在水中又被秦老五的大船船头**,立时有十几名倭寇脑浆崩裂而死,鲜血将水面染成了黑色。 厉秋风见此情形,左手从甲板上拔起十几支羽箭,随手掷了出去。只听惨叫声不断,有六名站在甲板上的倭寇被羽箭射中,立时毙命。戚九和慕容丹砚、萧东见此情形,纷纷依样画葫芦,拔起甲板上和桅杆上的羽箭,向着倭寇掷了出去。眨眼之间,便有十几名倭寇被众人用羽箭射杀。 王小鱼见此情形,也从甲板上拔起了几支羽箭,使尽力气向倭寇掷了过去。只不过她没有练过暗器功夫,羽箭掷出之时,既没有力道,更加没有准头,大半掉入水中。只有一支羽箭掷出去之后,箭杆砸到了一名站在断成两截的大船上正自犹豫是否该跳入水中的倭寇的头盔上。那名倭寇吓了一跳,抬头望去,恰好看到王小鱼正自将羽箭胡乱扔了过来。这名倭寇大怒,从箭盒中拔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描准王小鱼就要放箭。 王小鱼见到有一名倭寇用弓箭描准了自己,心下一凛,正想着要躲闪之时,那名倭寇已然将羽箭射了出来。王小鱼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羽箭已到了她的面前,想要躲闪已来不及了。她心中暗想,自己如此倔强,却连一个倭寇都没有斩杀,便被倭寇小卒射死。如此丧命,实属不甘。只不过此时一切都已晚了,王小鱼心中一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箭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手倏然伸到了王小鱼面前,堪堪抓住了羽箭箭尾。一道人影抢到王小鱼身前,反手将羽箭掷了出去。只听“嗖”的一声厉响,羽箭直向射箭的那名倭寇激飞过去。 这人虽然手掷羽箭,竟然比倭寇用弓射出之时更快、更狠、更准。那名倭寇原本以为王小鱼一定会死在自己的羽箭之下,正自得意之时,没想到有人突然抢到王小鱼身前,不只伸手抓住了羽箭,更是随手一掷,羽箭便飞了回来。那名倭寇只觉得咽喉一凉,羽箭已自他喉结之处刺处,从后脖颈处凸出了两三寸。倭寇口中“嗬嗬”作响,左手一松,弓已掉到甲板上,片刻之后,这名倭寇一头栽入水中,就此毙命。 王小鱼虽然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却也吓得魂飞魄散,直愣愣地站在甲板上,竟然一动也不敢动。她身前那人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抓住她的左臂,一边反手用刀磕飞了两支飞过来的羽箭,一边将王小鱼拖到了船舱入口处,随即用力一推,将王小鱼推入船舱之中,转身便向船头奔去。只听“铎铎”之声不绝,瞬间便有五六支长箭射在船舱的棚顶。 王小鱼躲在船舱内,已然认出救她的那人正是戚九。王小鱼眼看着戚九一边向船头冲去,一边挥刀挡开射来的羽箭,心下感慨万千,愣愣地看着戚九的背影,心中柔情百转,刹那之间浑然不晓得身在何处。 戚九奔到船头,只见被撞成两截的大船已然缓缓向水潭中沉了下去。只不过倭寇当真彪悍,虽然脚下的大船就要沉入水中,兀自不断向厉秋风等人开弓放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挡在秦老五身前,不住拔出甲板和桅杆上的羽箭向倭寇掷去。转眼之间,又有十几名倭寇死在两人掷出的羽箭之下。 秦老五操纵大船,从断开的大船中间穿了过去,船头又撞上了另外一只大船的船尾。只听“喀喇”一声响,那只大船船尾被撞塌了一大块,数名倭寇随着船板向水中坠去,大船虽然没有倾覆,船身也被撞得向右侧倾斜。只听得倭寇一片惊叫,又有十几人被同伴挤撞着向水中坠去。 秦老五见大船上的倭寇惊慌失措,一时之间无法开弓放箭,其余的船只有的正在急着转向,有的却停了下来救助坠入水中的倭寇,他立时冲着船尾的两名船夫大声叫道:“右走水!” 秦老五一边高声大叫,一边将两面船帆向右转去。船尾两名船夫早已会意,急忙将尾舵向左摆动。大船的船头立时转向右侧,劈风斩浪,直向孤峰奔去。 此时倭寇有四只大船已然沉入水中,另外还有一只大船船尾被撞塌,死伤了三四十人不算,另有七八十人坠入水中,剩下的八九只大船大半连船头都没有掉转过来,忙着救助水中的倭寇,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追赶秦老五的大船。 萧东见秦老五操纵大船,片刻之间已将倭寇甩开了二三十丈,心下大喜,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咱们总算将倭寇甩开了。等咱们赶到孤峰左近,一把火烧了倭寇的船队,看他们还有什么法子来对付咱们。”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秦老五心中对萧东极为忌惮,知道此人心胸狭窄,阴险狡诈,若是遇到什么艰险,此人必定要先行逃走,留下众人背黑锅。是以秦老五除了对萧东心下提防之外,对此人也十分鄙视。不过此时他凭借一人之力重创倭寇,心下得意之极。听萧东对他大加赞扬,早已将提防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听秦老五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萧大人说得不错。咱们这就赶到孤峰脚下,放起一把火,将倭寇抢来的船只全都烧了,再与倭寇在水潭之中周旋一番。不是秦某夸口,虽然倭寇还有七八只大船,可是在秦某眼中,船上的倭寇不过是插标卖首……” 秦老五话音方落,忽听一声极尖锐的厉响,一道黑光自大船后面疾飞而至,正射中了一名掌舵的船夫。那名船夫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甲板上。与他一起掌舵的那名船夫大惊失色,只觉得尾舵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刹那之间双手无力,尾舵已偏向了右首。大船船身猛烈颤抖了几下,船头便向左首转去。 厉秋风等人大惊失色,齐齐向扑倒在甲板上的那名船夫望去。只见船夫后心露出一截箭杆,兀自颤抖不已。这支羽箭与此前倭寇射到船上的羽箭不同,箭身通体漆黑,连箭尾的羽毛也染成了黑色。此外箭杆较寻常羽箭粗了许多,是以羽箭射入船夫后心之后,创口大得惊人。 秦老五见大船急剧转向了左首,心下又惊又怒,转头冲着站在他身边帮着操纵船帆的一名船夫大声叫道:“你去船尾,帮着掌住尾舵!” 那名船夫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船尾跑去,与另一名船夫合力将尾舵稳住。秦老五这才接连转动三面船帆,使得大船摆正了航向,又向孤峰驶去。 秦老五改变大船航向之时,厉秋风、戚九和萧东已然奔到被射倒在甲板上的船夫身边。戚九伸手想要将船夫翻转过来,厉秋风急忙拦住了他,口中说道:“当心箭上有毒!” 戚九心下一凛,急忙将手缩了回去。厉秋风拔出长刀,将长刀伸入船夫身下,手腕用力向上一推,已自将船夫翻到了一边。只见船夫面孔罩上了一层黑色,双目圆睁,嘴巴张开,似乎正要张嘴大喊。只是他全身上下僵硬之极,被厉秋风用长刀翻转之后,侧着身子躺在甲板之上,情形极为诡异。黑色的箭头自他胸口凸出了寸许,创口之中流出来的鲜血也已变成了黑色。 戚九见船夫死状如此恐怖,立时知道射中船夫的羽箭上涂了剧毒,心下暗自侥幸,暗想若不是厉大哥提醒,只怕此刻我也与这名船夫一般,已然毙命。 此时秦老五竭尽全力操纵大船,已将倭寇甩开了三十余丈,即便是射术最为精湛的倭寇,就算勉强能将羽箭射到大船之上,却也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要想射死船夫,势比登天还难。可是这支黑色羽箭不只射到了船上,还将船夫射穿。这份臂力,着实令人惊叹。开弓放箭之人,要么是天生神力的神箭手,要么是武艺高强的武林高手。 厉秋风低头看了片刻,转头向船尾望去。却见一只倭寇的大船已然掉转了船头,正自追了上来。船头上站着一位黑盔黑甲的将军,正自弯弓搭箭,瞄向了大船。厉秋风见势不妙,身子一纵,便已到了船尾。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响,那名黑盔黑甲的将军已然射出了第二支羽箭,直向船尾飞了过来。 此时两船相距三十余丈,不过厉秋风看到那位将军的打扮,立时认出了此人正是独孤雪。他心下暗想,怪不得独孤雪能统领倭寇,与柳生宗岩分庭抗礼。此人箭术如此精湛,远在其余倭寇之上,确是一个劲敌。而且此人颇有智计,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阻止大船逃走,便将羽箭对准了船夫,而并未射向自己和戚九等人。此人杀伐决断没有丝毫犹豫,须得小心提防。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独孤雪射出的羽箭已自到了船尾,直向一名掌舵的船夫脖颈射去。厉秋风一声大喝,右手长刀挥出,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厉秋风用手中长刀的刀身砸在箭身上。羽箭来势虽然劲急,却挡不住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在距离那名船夫半尺之处,被厉秋风以长刀砸中,直向水潭坠去。 那名船夫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被厉秋风救了性命,心中又惊又喜,又有几分害怕,想要向厉秋风道谢,可是嘴角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厉秋风无暇理他,手握长刀盯着追来的大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秦五哥,能甩开倭寇的追兵吗?!” 秦老五眼看着自己手下的一名船夫被倭寇射死,心下又惊又怒,还有几分惭愧,暗想自己正在自吹自擂,却没有想到倭寇一箭便将船夫射死,使得自己颜面尽失,成了众人的笑柄。此时听厉秋风说话,秦老五急忙答道:“厉大人放心便是!小人小心驾船,绝对不会让倭寇追上来!” 秦老五说完之后,越发用心操持桅杆和船帆。大船吃饱了风,走得越发快了。眨眼之间,已将独孤雪的座船甩到了四十丈开外。如此一来,独孤雪箭术再强,却也难以将羽箭射至船上。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倒在甲板上的船夫尸体旁边,只见尸体左近的甲板上流了不少黑色的鲜血。厉秋风心下一怔,转头对秦老五说道:“秦五哥,这位船夫大哥被毒箭射中,尸体也沾染了剧毒。若是将尸体留在船上,只怕后患无穷……”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犹豫,没有再说下去。秦老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声说道:“事情紧急,由厉大人处置便可,不须询问小人。” 厉秋风点了点头,见右首船舷之下堆着一捆绳子,便即走了过去,用长刀割下丈许长的绳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绳子捆紧了船夫的尸体,随后握紧了绳头用力一甩,立时将尸体掷出了大船。只听“扑通”一声响,船夫的尸体坠入水中,在水面上漂浮了片刻,便向水底沉了下去。 秦老五一脸悲愤,一边握紧了手中的绳索,一边心下暗想,他娘的,这些该死的倭寇害死了老子的人,须得血债血偿。方才老子虽然已经弄死了不少倭寇,却又添了新仇。一定要将这些倭寇尽数弄死,方能解了老子胸中这股恶气!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将船夫的尸体丢入水潭中之后,又到船舱中向罗掌柜讨了一坛酒来,倒在方才船夫扑倒之处,随后用火折子将酒水点燃。胡掌柜等人躲在船舱之中,听厉秋风说已经闯过了倭寇的船队,将倭寇甩开,心下都松了一口气。这些人见到厉秋风向罗掌柜讨要酒坛,还以为他要喝酒庆贺,便也随着厉秋风到了甲板之上。只是见到厉秋风将美酒倒在甲板之上,又用火折子点燃,心下都是极为不解。罗掌柜更是心痛之极,暗想这坛酒是老子花了五两银子买来,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喝。此前姓厉的小子已经打碎了一坛美酒,眼下将另一坛酒倒在甲板上点燃,莫非这小子失心疯了,故意与我为难不成? 萧东、张实、胡掌柜等人都是好酒之人,眼看着酒水在甲板上燃烧起来,升起了蓝色的火焰,都知道这坛酒是世间难得的佳酿,心下都颇为可惜。不过众人心下又想,老罗平日里出言无状,极是讨厌。先前还在咱们面前洋洋得意地吹嘘他带来的美酒世间少有,如今却被厉秋风强行讨来放火烧了,想来老罗心疼坏了。眼看着此人倒霉,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是以众人虽然脸色如常,心下都在幸灾乐祸。 此时王小鱼早已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见厉秋风将酒水点燃,心下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蓝色火焰在甲板上升腾,口中说道:“厉大侠,你在甲板上放火,若是将大船引燃,岂不是危险之极?”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倭寇擅能用毒害人,兵器之上涂着的剧毒极为霸道,略一沾染便会毙命。方才厉某迫于无奈,不得不将被倭寇害死的船夫大哥的尸体丢入水潭,不过他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残留在甲板之上,后患却也不小。厉某用酒水将鲜血引燃,烧过之后,剧毒便不会有什么威胁了。至于酒水燃烧,只要酒水未尽,就不会引燃木头。是以咱们守在一旁,待到酒水即将燃尽之时将火焰熄灭,便不会烧了大船。” 王小鱼这才放下心来,歪着脑袋盯着蓝色的火焰,心下大感好奇,已然忘记了方才的沮丧。 片刻之后,酒水的火焰弱了下去,甲板上黑色的鲜血已然不见了。厉秋风右掌拍出,只听“呼”的一声响,蓝色火焰瞬间暴涨,随即四散熄灭。萧东喝了一声彩,口中说道:“厉大人的劈空掌功夫精妙之极,天下无敌,下官佩服。” 王小鱼见此情形,双眼冒出异样的光芒,一脸羡慕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将劈空掌的功夫教给我好不好?”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江湖中不少门派都传下了劈空掌功夫,只不过各派的内力运转法门全然不同。师父传授给自己劈空掌之时曾经说过,本门内功心法与武当派颇有渊源,是以使出劈空掌之时,若有武当派高手在旁边看到,十有八九会看出本门与武当派有瓜葛,不免另生枝节。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轻易不要使出劈空掌。方才自己以为船上诸人大半不是武林中人,戚九、萧东、慕容丹砚又与武当派没什么干系,这才以劈空掌功夫扑灭了火焰。只是自己千算万算,却忘了一心要学习武艺的王小鱼就在身边。她见到自己这门武功如此精妙,必定要缠着自己学会这门武艺。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只不过在众人面前,厉秋风不想折了王小鱼的面子,是以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劈空掌这门武功纯以内力取胜,若想修习,须得先从内功练起。待咱们逃离绝地之后,王姑娘内功稍有小成,厉某自当将这门武功的精要说给你听。” 王小鱼听厉秋风答允下来,心下大喜,拱手说道:“那就谢谢厉大侠啦!” 众人说话之间,秦老五驾着大船劈风斩浪,又向前行出里许,已将独孤雪乘坐的大船甩出了二三里远,距离孤峰也已不远。此时日光从石洞顶端的圆孔射了进来,将孤峰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自远处望去,孤峰四周金光闪闪,让人望而生畏。 慕容丹砚眺望孤峰,口中说道:“如此奇景,天下少见。数月之前我到了蜀中,听说有缘之人,能够在峨嵋山金顶看到菩萨显圣,原本打算去瞧上一瞧。只可惜行色匆匆,直到离开蜀中,也没有机缘到峨嵋山一游。今日见到这座孤峰金光闪闪,却也是夺了天地之灵秀的一件奇物。说不定这座孤峰受了日月精华之灌溉,最后也成了仙家的圣物,咱们也算沾了仙气啦。”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在一旁拍手说道:“慕容姐姐说得不错。等咱们杀尽了倭寇,将这处洞天府地做了咱们练功打座的好去处,岂不是好?说不定咱们在这里修习武艺,有朝一日悟出几门绝顶武功,从此在江湖之中成名立万,做了创派祖师,岂不甚好?”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说话之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眼冒出光来,显然心下兴奋之极。她心下暗想,开宗立派,哪有如此容易?就拿咱们慕容世家来说,在武林之中虽然大大有名,却也不敢说能够自创一派。我爹爹曾经说过,江湖之中大大小小的门派如同过江之鲫,若想为武林同道接纳,绝非旦夕之功。慕容世家虽然传了数百年,不过崛起江湖,也只是最近百余年的事情。与武林中那些根基深厚的帮派相比,慕容世家武功虽强,却是势单力薄,无法与之同日而语。或许我爹爹可以将各大门派的前辈名宿一时压制,可是若是各大门派倾力来攻,慕容世家便有灭族之危。倒不如谨守慕容山庄,不参与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方能保得族人平安。小鱼妹妹还以为开宗立派,只要武艺高强便可,那是将江湖大事想得忒也轻松了。 慕容丹砚正自思忖之时,只听王小鱼兴奋地说道:“武林之中提起名门正派,首推少林派和武当派。我若是与姐姐开宗立派,自然不能低于这两大门派。不如咱们就叫少女派或是武女派,名头如此响亮,江湖中的宵小之辈听到本门的名字,或许不须咱们动手,便即吓得魂飞魄散,望风而逃啦。哈哈,哈哈。”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罗掌柜一边对着尹掌柜破口大骂,一边挽起袖子,便要向尹掌柜扑去。白掌柜和宋掌柜急忙拦住了他,死活不让他冲过去殴打尹掌柜。 尹掌柜心想眼下情势紧急,若要逃得性命,非得将倭寇的船只烧了不可。而要想烧船,须得将罗掌柜藏着的好酒取了出来。是以就算萧东、胡掌柜等人有意回护老罗,此时也非得让他将酒坛交出来不可。尹掌柜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机会,好生折辱罗掌柜一番,以雪此前被罗掌柜讥讽嘲笑之辱。是以故意出言挖苦嘲笑,虽然看到罗掌柜气势汹汹要冲过来殴打自己,他也并不害怕。待看到白掌柜和宋掌柜拦住了罗掌柜,尹掌柜越发有恃无恐,阴阳怪气地讥讽了罗掌柜几句。气得罗掌柜暴跳如雷,恨不能一拳将尹掌柜打死。只不过白掌柜和宋掌柜将他死死抱住,使得他只能张牙舞爪地破口大骂,却伤害不了尹掌柜分毫。 两人正自骂得起劲,忽听秦老五大声说道:“你们再骂下去,咱们没工夫烧船,到时倭寇围了上来,大伙一起完蛋,倒遂了两位的心意!” 秦老五话音方落,众人心下一凛,这才发觉大船离着孤峰已不过五六丈远。只要绕过孤峰,大船就将驶入倭寇的船队之中。再不想好烧船的法子,身后的倭寇追了上来,只怕众人插翅难飞。 念及此处,众人脸上齐齐变色。萧东瞪了罗掌柜一眼,口中说道:“老罗,你忒也小气了。咱们不过用你一两坛酒罢了,有什么打紧?别人不知道你,本官还不知道你么?你家中美酒数窖,今日献出两坛,救了大伙的性命,可以说是功德无量!”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老罗,你说是萧某替你到船舱中去将酒坛取了出来好,还是你自己到船舱中去将酒坛搬上来好?萧某不晓得酒坛放在何处,到时乱翻一通,若是翻出些不应该出现在这只船上的东西,可就不大好了!” 罗掌柜没有想到萧东竟然帮着尹掌柜说话,原本愤愤不平,心想姓萧的王八蛋在江南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老子帮了他不少忙。想不到此时他却露出如此一副嘴脸,要跟老子过不去。他妈的,大不了老子与你翻脸,大伙一拍两散好了。只不过听到萧东后面说得几句话,罗掌柜心下悚然一惊,脸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 原来罗掌柜动身之前,有一位旧友突然前来拜访。罗掌柜与此人当年合伙做过几次买卖,交情颇好,便摆下宴席请这人喝酒。酒酣耳热之时,那人拿出一个火漆封缄的纸袋,托他带给扶桑国的一位朋友。罗掌柜闻言大惊,暗想自己前往扶桑国之事极为隐密,除了自己的长子知道此事之外,连几位夫人都不知道。家中上上下下只道自己要出门做买卖,绝对不知道自己此行要去扶桑,为何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却知晓了此事,岂不是太过古怪? 罗掌柜心下惊疑不定,推说自己只是外出做生意,哪里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前往扶桑国办事?那人却是诡异一笑,谈笑之间说出了胡掌柜、尹掌柜、白掌柜等人的名字,连罗掌柜与他们约好在何处聚齐、何时出发都说得清清楚楚。吓得罗掌柜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不过他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泄漏出去,说不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祸。既然此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便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罗掌柜杀心一起,那人却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罗,你现在要杀我,却已晚了。实不相瞒,托我办事之人,早已知道你们此行前往扶桑所为何事。我若是不回去复命,他便会到衙门告发你。到了那时,你的万贯家财,如花美眷,尽成他人之**矣。 罗掌柜听这人如此一说,全身颤抖,瘫坐在椅子上。那人却安慰他道,托付他来拜访的那人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想托他送一封文书罢了,绝对不会将此事说给别人知道。而且那人话里话外还暗示罗掌柜,他背后之人不只托付罗掌柜办事,也托付了尹掌柜、白掌柜等人。是以罗掌柜不必担心走漏风声,坑害了全家性命。 罗掌柜这才心下稍安,仔细推想,此事是萧东主持,而萧东又是京城的官儿,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自己帮着萧东办事,就是帮着朝廷做事。若是真有人想要从中捣鬼,萧东第一个不答应。念及此处,罗掌柜惊魂稍定,不似方才那般惊恐不安了。 那人见罗掌柜不再害怕,又取出了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到罗掌柜面前,明言这一百两银子只是定金,待到事成之后,托罗掌柜办事之人还会送上一千两银子。罗掌柜生性贪婪,见不费什么力气,便有一千一百两银子进账,心下大喜,便将银票和纸袋全都接了下来。那人告诉他到了扶桑国之后如何将纸袋转交给收货之人,便即告辞而去。 罗掌柜收好了银票,将纸袋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个多时辰,数次想要将纸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只不过想到一旦将火漆挑开,便无法复原,说不定自己便有极大的危险,这才强忍着好奇之心,将纸袋收了起来。他冥思苦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找来一个枕头,将纸袋藏在枕芯之中,又将枕头缝好,装入行李之中。待到装船那日,罗掌柜让仆人将行李、货物搬上秦老五的大船,枕头自然也放在了他的舱室之中。 罗掌柜虽然收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心下对这个纸袋却是颇为忌惮。虽然那人话里话外暗示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也受人托付,身上夹带了私货,罗掌柜心下兀自忐忑不安。此时萧东突然用言语敲打他,罗掌柜登时心下大惊,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他虽然不敢断定萧东已经知道了他的船舱中藏了纸袋,不过却不敢托大,立时拱手说道:“这等小事,怎么敢劳烦萧大人亲自动手?小人这就去将酒坛搬上来,咱们一把火烧尽倭寇的船只。” 众人见罗掌柜突然改了主意,心下都是暗暗称奇。厉秋风、戚九虽然听到萧东说话颇为古怪,却也不晓得罗掌柜夹带纸袋之事,是以并未多想。罗掌柜快步走入船舱,心下惊骇之极,暗想姓萧的王八蛋到底知不知道此事?难不成是他故弄玄虚,故意折腾老子不成?!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罗掌柜却不知道,将纸袋送到他家中的那人正是萧东暗地里派出的亲信。 原来萧东受命之后,找到了胡掌柜、尹掌柜等六人,要六人各自备好打造火器和弹丸的货样,准备带到扶桑国。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事关萧东的身家性命。他虽然知道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爱财如命,此次自己花费重金,让六人与自己同往扶桑国办事,这些人贪图巨额酬金,必定会尽心竭力为自己效力。不过萧东做事谨慎,却也害怕六人另有所图,坏了大事。是以他派出亲信,带了用火漆密封的纸袋,分送给胡掌柜、尹掌柜等六人。纸袋中装着的乃是福建沿海的兵要地志,乃是兵部最为机密的文书。若是落到了倭寇的手中,无异于如虎添翼。不过这六份兵要地志并非真货,乃是萧东请高手画匠仿造的赝品。他派亲信将这六封纸袋分别送给六人,便是打算在紧急关头,以“私藏文书,勾结倭寇”的罪名来威胁胡掌柜等人为自己效力。另外他还有更为阴毒的打算,那就是在将事情办成之后,只要回到宁波,便要勾结官府,将六人抄家灭族,以除后患。 方才尹掌柜出言讥讽,与罗掌柜对骂,萧东初时并不想与罗掌柜为难。只不过后来秦老五陈明厉害,萧东知道再拖延下去,众人都有性命之忧。是以他顾不上与罗掌柜的交情,要他将酒坛交出来。可是罗掌柜贪婪吝啬,不肯交出酒坛。萧东没有法子,只得话里话外透出了威胁之意。那封纸袋是罗掌柜的心病,萧东虽然没有明言,罗掌柜已吓得紧了,只得答应自已到船舱中去将两个酒坛取了出来。 罗掌柜钻进自己居住的舱室之后,趁着四周无人,伸手在枕头上摸了两把,发觉枕芯中有***一块东西,这才放下心来,抱着两个酒坛走上了甲板。 此时秦老五驾着大船已然绕过了孤峰,直向停泊在不远处的倭寇船队驶了过去。王小鱼见罗掌柜将两个酒坛放在甲板上,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这里有数十只船,想要用两坛酒将这些船全都烧了,势比登天还难。” 秦老五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这话可有些太过武断了。倭寇开走了十余只大船,剩下的大船只有五六只。咱们只须烧了这五六只大船便可,其余小船不必理会。若是倭寇换了小船来追杀咱们,咱们不必再逃,只要开船撞上去,立时便能将小船撞翻。只要倭寇没有蠢到家,便不会登上那些小船,否则与钻进棺材没什么两样。” 此前胡掌柜、罗掌柜等人已与秦老五有了嫌隙,听秦老五如此自负,几位掌柜心下均想,方才你也是胡吹大气,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名船夫被倭寇一箭射死。若不是姓厉的小子出手,只怕你这老小子也难逃一死。眼下虽说将倭寇的大船甩出很远,可是咱们仍然被困在石洞之中。你这混蛋却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在姓王的丫头面前吹起牛来。等到倭寇围了上来,咱们倒要瞧瞧你这老小子还有什么法子。 王小鱼兀自有些担心,口中说道:“方才我瞧见厉大侠在甲板上将酒水点燃,火焰并不大,就算咱们分头放火,只怕火头还没有烧起来,倭寇便已冲了上来。这里到处都是水,倭寇要将火焰浇灭,想来并非难事。除非咱们一边在船上放火,一边能将追赶过来的倭寇拦住,或许才能将这几只大船尽数烧掉。” 秦老五心下一怔,搔了搔头发,口中说道:“若是再撞翻一两只倭寇的大船,倒并非难事。只不过倭寇方才吃了大亏,必定不会再像方才那般将大船一字排开。此番追了过来,多半会从两翼兜转上来。是以要将他们拦住,只怕不大容易。” 纪掌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躲在几位掌柜身后默然不语。此时秦老五话音方落,他突然嗫嚅着说道:“其实要放一把大火,倒也并非难事。” 众人没有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纪掌柜会开口说话,而且一张嘴便说出这样一句让人吃惊的话语,心下都有些惊讶。萧东看了纪掌柜一眼,口中说道:“老纪,你一向寡言少语,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大伙一起参详参详。” 众人也都是与萧东一样的心思,是以萧东说完之后,众人纷纷点头,目光都落在纪掌柜身上。纪掌柜涨红了脸,口中说道:“萧大人,各位掌柜,咱们出发之前,在底舱装了不少货物。这些货物都是用来打造火器和弹丸的货样,其中火药也有不少……” 纪掌柜说到这里,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只听胡掌柜大声说道:“他娘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老纪你怎么不早些说话,否则咱们也不必如此慌张了。” 尹掌柜等人也是议论纷纷,就连因为两坛美酒被萧东强行索要而沮丧无比的罗掌柜也兴奋起来,拍着大腿说道:“咱们真是糊涂!明明船上装着引火之物,竟然吓成如此模样,若是让倭寇知道,定然会笑掉大牙!”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纪掌柜说话,猜测这几位掌柜在船上藏了不少火药,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宋掌柜脸色一变,有些担心地说道:“大船被倭寇盗走,不晓得他们是否发现舱底装着货物。若是他们发现了火药,必定会将货物尽数搬走,咱们岂不是白高兴了一场?” 众人原本欣喜若狂,可是被宋掌柜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一个个脸色又阴沉了下来。罗掌柜大声说道:“咱们的货物可都是装在舱底的夹层之中,倭寇虽然狡诈,除非他们将大船拆了,否则极难发现。除非有人贪生怕死,落入倭寇手中之后,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将船底有夹层的秘密说给倭寇知道。” 罗掌柜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人人都知道当日尹掌柜被柳生一族的杀手削去了双耳,留在大船上养伤,结果倭寇夺船之时,将尹掌柜和几名船夫也一并抓走。罗掌柜话中夹枪带棒,暗指尹掌柜出卖了众人,将大船舱底夹层中藏有货物的秘密说给了倭寇,乞求倭寇饶命。是以罗掌柜说完之后,众人纷纷望向尹掌柜。尹掌柜见此情形,脸色铁青,口中说道:“苍天在上,尹某若是将底舱有夹层之事说给倭寇,叫尹某立时死在倭寇刀下。若是尹某没有向倭寇告密,构陷尹某的那个王八蛋必定头顶流脓脚底生疮,儿子做贼女儿为娼!”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尹掌柜说完之后,双眼盯着罗掌柜,直欲喷出火来。此时罗掌柜倒有些心虚,故作不知,将面孔转到了另一边,不与尹掌柜目光相接。张实见尹掌柜还要开口责骂,急忙抢着说道:“货物在与不在,咱们下去一看便知,何必在此争论不休,徒伤和气?”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秦老五道:“老秦,底舱夹层只有你才能打开。等咱们到了倭寇船队左近之后,劳烦你到底舱去将夹层打开罢。” 秦老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秦某请了高手工匠打造夹层,想来倭寇没有这等本事,能将夹层找了出来。” 片刻之后,大船已经驶到了倭寇船队左近。秦老五吩咐两名船夫将大船停了下来,自己带着胡掌柜、尹掌柜等人急匆匆地走进了船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留在甲板上,转头向船尾望去,因为视线被孤峰遮挡,看不清楚尾随而来的倭寇大船到了哪里。厉秋风和戚九倒还能沉得住气,王小鱼却是心急如焚,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不住向孤峰方向张望,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在嘟囔些什么。 半晌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自船舱中走了出来。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却见秦老五捧着一个大木箱,当先走了出来。随后胡掌柜和尹掌柜等人抬着大大小小三四个木箱,先后走上了甲板。秦老五将木箱放在甲板之上,拍着肚皮哈哈一笑,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倭寇没有这等本事,能将夹层找出来。这些火药和弹丸好端端地藏在夹层之中,没有丝毫受损。” 胡掌柜等人气力不如秦老五,只得两人抬一个木箱,一个个累得气吁吁。待到将木箱放在甲板上之后,宋掌柜、白掌柜瘫坐在甲板上呼呼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胡掌柜弯着腰,不住用拳头捶着后背,颤声说道:“可惜咱们没有带上鸟铳,否则倒是可以与倭寇周旋一番。” 秦老五打开木箱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十几寸长、三四寸宽的白色木盒。罗掌柜等人也将各自抬上来的木箱盖子打开,有的箱子中装着白色木盒,有的箱子中则装着黑色罐子。王小鱼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心下大感好奇,在箱子旁边转来转去,口中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就能将大船烧掉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探头向秦老五身前的木箱中望去,伸手便要抓起一个白色木盒。秦掌柜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王姑娘小心,这东西轻易碰不得。” 王小鱼一惊,看了秦老五一眼,口中说道:“这些盒子有什么了不起,难道里面装着毒蛇蜈蚣不成?” 秦老五笑道:“盒子中虽然没有毒虫,不过要比世间最凶险的毒蛇更加可怕。毒蛇再厉害,只能咬死一人,它自己即便不会毒尽身亡,也非得被人打死不可。可是箱子中这些白木盒中装着火药,威力惊人,若是有丝毫火星落了进去,或者从空中坠落到地上,立时便会爆炸。到了那时,这只大船虽大,也必定会被炸成粉末,咱们这些人自然也是非死不可。” 王小鱼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船老大,你这话说得过了。世间若是真有如此厉害的东西,咱们大明哪里还会怕什么鞑子倭寇?只需埋下几个这样的大木箱,便能将敌人杀得干干净净。” 秦老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若想用火药来炸死敌人,须得巧妙藏匿,让敌人没有丝毫防备。须知军卒兵马都是四处活动,轻易不会聚在一处。是以就算埋了许多火药,可是敌人分散开来,也不能将敌人尽数炸死。咱们眼下身在大船之上,周围巴掌大的地方,这些火药若是炸了起来,必定会将咱们尽数炸死。”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见秦老五和王小鱼说话,心下不以为然,暗想老秦真是多事,何必和这个小丫头多作解释?还是趁早分出几盒火药,将倭寇的大船尽数点燃为好。 纪掌柜是制作火药的大行家,见王小鱼对火药的威力不屑一顾,心下不忿,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你可不要小看这些火药。不是纪某说大话,只须一箱火药,炸了咱们脚下这只大船绰绰有余。若是将这几箱火药堆在了一处,就连咱们后面这座孤峰也承受不住,非得被炸塌了不可。” 王小鱼听纪掌柜说完之后,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还不如说用这些火药能够将这座石洞炸塌了,岂不是更能吓住我?” 纪掌柜正色说道:“王姑娘,纪某可不是吓唬你。火药的厉害,是你压根想不到的。搬运、存放这些火药之时,千万要小心在意,否则让它爆炸起来,咱们一个也逃不掉。” 王小鱼如何肯信,正想反驳之时,忽听戚九说道:“这位先生,你说这些火药能够将那座孤峰炸塌,到底是真是假?” 纪掌柜一怔,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自然是真的。这等大事,纪某绝对不敢随意说笑。” 戚九转头看着孤峰,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说来,咱们若是事先在孤峰下堆放火药,等到倭寇驾船追了过来,咱们将火药点燃,炸倒孤峰。这座孤峰高逾百丈,若是倒了下来,嘿嘿,那会怎么样?” 戚九话音方落,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王小鱼率先拍手,欣喜若狂,口中说道:“好啊,真是绝妙好计!若是火药如此厉害,咱们何必还要费力气烧船?这就去堆放火药,将孤峰炸倒罢。” 萧东、胡掌柜等人也是又惊又喜,觉得戚九此计甚是巧妙。张实却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还有八九只大船,追赶之时,必定会从孤峰两侧绕了过来。就算咱们能将孤峰炸倒,它也只能倒向一侧而已,另一侧的倭寇仍然能够冲了过来。而且要算准了何时点火才能让倒塌的孤峰恰好砸到倭寇的船上,如同百步之外射中一根头发丝,只怕世间无人能有如此本事。依张某看来,咱们还是分头行事,先将大船烧掉。到时船队燃起大火,倭寇必定士气大衰。到了那时,老秦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或许咱们能有一线生机!”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张实话音方落,戚九大声说道:“眼下情势紧急,若是不试上一试,又怎么能知道是否能够成功?就算咱们失手,大不了退了回来,想法了放火烧船。若是能够成功,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戚某方才听这位纪先生说话,猜想他一定是一位擅用火药的大行家。由他来堆放火药,再由秦五哥驾着大船诱敌,只要咱们筹划周全,利用孤峰来阻挡倭寇,并非没有成功的把握。” 张实虽然心下兀自不肯服气,只是看到戚九心意已绝,却也不敢多说,只是摇了摇头,再也不说话了。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转头对纪掌柜道:“纪掌柜,若是由你来堆放火药,炸塌孤峰,是否有把握将追踪过来的倭寇大船尽数毁掉?” 纪掌柜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启禀厉大人,小人没有十成的把握。” 厉秋风听纪掌柜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胡掌柜等人也是心下一沉,都有些沮丧。 众人正在失望之时,却听纪掌柜接着说道:“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不过七八成还是有的!” 众人没有料到纪掌柜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又惊又喜。罗掌柜更是一拍大腿,口中说道:“老纪,你这是吓死咱们不成?!” 纪掌柜脸上仍然是一副平静的神情,口中说道:“纪某这是实话实说。实不相瞒,纪某这些年做火药生意,跑遍了大江南北各处矿山。矿工用火药炸山的情形,纪某看得多了。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将孤峰炸塌,砸掉倭寇所有的大船,不过干掉四五只大船的把握还是有的。” 厉秋风听纪掌柜说完,抢着说道:“既然如此,咱们立即准备将孤峰炸掉。厉某以为此事最好由戚兄弟和纪掌柜主持,其余各位朋友都要听他们二位的主意,不知各位有何异议?” 张实、胡掌柜等人心下虽然还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厉秋风大包大揽,要众人听从戚九和纪掌柜驱使,却也不敢反对。戚九见众人纷纷点头,无人反对,便也不再推辞,对众人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头行事。戚某和秦五哥、两位船夫大哥一起前去诱敌,想法子将倭寇的大船尽数逗引着从孤峰右侧绕了过来。纪掌柜则带着各位将火药堆放在孤峰之下,等到咱们将倭寇的大船引到孤峰左近之后,再由纪掌柜点燃火药,将孤峰炸塌,拦住倭寇的大船。”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至于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还有各位掌柜,可以趁此时机,带着火药去将几只大船点燃。咱们三管齐下,定能大获全胜。” 戚九话音未落,忽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哼,我才不要去烧船哩!我要和你一起去将倭寇引过来,亲眼看着他们被大石柱活活砸死。若是有没死的倭寇,我再补上一剑,割几颗倭寇的人头回来,方能消除我心头之恨。” 戚九一怔,正想出言相劝,王小鱼抢着说道:“除非你一刀杀了我,否则要将我留在这里,那是想也休想!” 戚九杀伐决断,决不犹豫,偏偏拿王小鱼没有丝毫办法。此时眼看着王小鱼如此蛮横,他想出言劝解,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说道:“戚公子,小鱼妹妹聪明机灵,有她同行,或许能帮上大忙。”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为自己说话,心下大喜,只不过她转念一想,慕容姐姐虽然帮我说话,不过这里能拿主意的还是厉大侠。只要厉大侠开口,戚九这小子便不敢为难我了。念及此处,她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慕容姐姐答应让我随姓戚的小子同去,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又是咱们的主心骨,慕容姐姐的话你总该听罢?” 厉秋风心下尴尬,暗想王姑娘说话颠三倒四,好没道理。你想与戚九同行,那是你的事情,偏偏要将慕容姑娘拉了进来,说什么‘慕容姐姐的话你总该听罢’,这不是故意挑拨,用慕容姑娘来压我么? 只是厉秋风心下虽做此想,脸上神情不变,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的有理。既然王姑娘一心杀敌,戚兄弟不妨与她同行,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力气。” 戚九见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都为王小鱼说话,只得点了点头。王小鱼心下得意,瞥了戚九一眼,笑颜如花,口中连声道谢。 戚九对纪掌柜说道:“咱们要用这只大船诱敌,是以纪掌柜和留下来的各位须得另行挑选座船。好在这里还有六七十只船,各位随意挑选罢。”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尹掌柜说道:“咱们这些人都不会驾船。你要船老大和船夫都随你去诱敌,却将咱们留下来,岂不是要让咱们全都死在这里?” 戚九听尹掌柜话语中透着不满,暗想这几个掌柜只顾着自己,从来不为大局着想。这姓尹的丢了两只耳朵,性子越发古怪,实在令人讨厌。念及此处,戚九双眉一挑,正要反唇相讥,张实急忙抢着说道:“老尹,你这话说得过了。咱们留在这里,离着倭寇最远,要比戚小哥、王姑娘安全得多,你就不要鸡蛋里面挑石头了。” 尹掌柜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老张,你若是想留下尽管留下好了,老子是绝对不会离开这只大船的!” 尹掌柜说完之后,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双眼,一副无赖模样。众人心下雪亮,知道尹掌柜怕死。虽说乘坐大船去引诱倭寇风险极大,不过秦老五精通驾船之术,绝对不会在倭寇手中吃亏,就算没有将倭寇诱入陷阱,或是虽然将倭寇引了过来,纪掌柜却没有将孤峰炸塌,留在大船之上,也能够与倭寇周旋下去。而留在这里烧船,没有秦老五和两名船夫帮忙,众人都不会驾船。一旦倭寇没有被孤峰砸死,而是冲了过来,留在这里无异于身处死地,想逃也逃不掉了。是以尹掌柜才会如此倔强,死活不肯离开大船。 胡掌柜、罗掌柜等人与尹掌柜都是一般心思,只是没有开口说话罢了。此时尹掌柜将话挑明,胡掌柜等人也纷纷点头称是,不过他们不像尹掌柜那般露怯,而是一个个拍着胸脯,口中唾沫横飞,都要陪着戚九前去诱敌,与倭寇决一死战,不肯留下来偷生。戚九见这些人如此卑鄙,心下恼火之极,暗想自己拼死拼活,竟然是为了救这些王八蛋,真是老天爷瞎了眼睛,让自己和这些王八蛋做了同路人!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厉秋风见戚九双眉倒竖,眼看着就要发怒,心想倭寇转瞬即至,眼下万万不可与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翻脸。这几个卑鄙小人虽然没什么大用,不过若是背后使坏,却极易害了众人的性命。念及此处,厉秋风抢着说道:“既然各位掌柜想要留在大船上助戚兄弟一臂之力,却也是一件好事。待咱们将火药堆在孤峰下的石台上之后,就由戚兄弟和各位掌柜前去诱敌,厉某和纪掌柜另寻一只小船,躲在孤峰下面,时机一到,咱们便点燃火药,炸塌孤峰,毁掉倭寇的大船。” 厉秋风话一说完,胡掌柜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纪掌柜却是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厉大人,这、这怎么可以?小人没有、没有什么本事,还是让小人和胡掌柜、尹掌柜一起,留在大船上罢。否则小人手也抖了,只怕连火线、火线都点不着……” 胡掌柜等人好不容易才听说厉秋风答允他们留在大船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纪掌柜不肯随厉秋风前往孤峰,也要和众人一起乘坐大船。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心下大惊,唯恐纪掌柜此举让厉秋风改了主意,使得自己也被迫留了下来。是以几位掌柜或开口大骂,或苦苦相劝,都要纪掌柜从大局考虑,以身饲虎,立地成佛,为了大众勇于牺牲云云。 纪掌柜见众人都要他和厉秋风一起去炸塌孤峰,心下大急,跳脚大骂,指着胡掌柜等人吼道:“漂亮话谁不会说?你们几个王……怎么不留下来点燃火药炸塌孤峰?老子把话放在这里,今日除非你们将老子杀了,否则老子绝对不会留在这里!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一起做了倭寇的刀下之鬼!” 胡掌柜等人见纪掌柜一副无赖的模样,正要出言责骂,忽听王小鱼惊声叫道:“糟啦,倭寇追过来了!” 众人心下一凛,转头向孤峰望去,只见约摸一里半地开外,孤峰左侧有三只大船,右侧有四只大船,正自向这里驶来,剩余的一两只大船,想来被孤峰挡住,这才看不到影子。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胡掌柜急了,抢上前两步,双手掐住纪掌柜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老纪,你他妈的再敢说一个‘不’字,老子非得活活掐死你不可!” 纪掌柜双手乱抓乱挠,想要将胡掌柜的双手掰开。怎奈胡掌柜力气比他大得多,死活无法挣脱。只不过纪掌柜不肯示弱,一张脸虽然涨得猪肝一般,兀自颤声说道:“你、你掐、掐死老子,老子也、也、也要留在大、大船上……你、你死、我也、也死,我死你、你也、也、也死……” 这句话若是用在男女之间,自然是山盟海誓,可是从纪掌柜口中说出来,又是眼下这种情形,听起来却是惊心动魄,让人不寒而栗。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知道就算将纪掌柜强行留了下来,风险却是极大。此人一心想要留在大船上逃命,若是到了孤峰脚下,他铁了心报复众人,弄不好不只不会炸塌孤峰砸毁倭寇的大船,还会将孤峰砸向秦老五的大船。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斗然伸出,已然抓住了胡掌柜的左手手腕。胡掌柜只觉得手腕上如同套上了一个铁箍,疼得他惨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掐住纪掌柜脖子的双手。 厉秋风将胡掌柜推到了一边,纪掌柜面孔通红,惊魂未定,双手抚着脖颈,大口喘着粗气,颤声说道:“多、多谢厉大人救、救命之恩……” 厉秋风不等他说完,抢着说道:“纪掌柜,你留在大船上,随戚兄弟前去诱敌好了。不过你还有一件事情你须要牢牢记住。倭寇上当之后,你须得看准时机,告诉戚兄弟点燃引线,然后戚兄弟以啸声为号,厉某好将引线点燃。你听清楚了没有?” 纪掌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颤声说道:“是,是,小人一定遵命照办,绝对不让大人为难。” 厉秋风转头看了戚九一眼,戚九拱手说道:“厉大哥放心,只要纪掌柜提醒在下,在下便以啸声为号。”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厉大哥留在这里,千万要小心在意。” 厉秋风沉声说道:“戚兄弟前去诱敌,风险比我更大!事情紧急,咱们不必多说,先将火药堆好,然后分头行事!”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对秦老五说道:“秦五哥,劳烦你将大船先开到孤峰脚下,咱们将火药堆到石台上。” 秦老五一怔,口中说道:“厉大人,你不挑一只小船备用么?否则点燃引线之后,你又如何逃走?” 厉秋风道:“事情紧急,不能再耗费工夫,你先将大船开往孤峰再说。” 秦老五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开动大船,直向孤峰驶去。厉秋风这才对秦老五说道:“纪掌柜擅长使用火药,有他帮忙,定能将孤峰炸塌。厉某留在石台上,只须躲在孤峰倒塌方向的另一端,便不会有什么危险。到时秦五哥驾了大船前来接应,咱们再一起想法子逃出去。” 众人心下均想,这座孤峰高逾百丈,即便真如纪掌柜所说,能够将它炸塌,可是要想让它按照事先的打算倒向一方,那是千难万难之事。若是稍有差池,留在石台之上,定然是有死无生。就算孤峰是向着定好的方向倒塌,峰顶的石头也必定会四处飞散。厉秋风武艺虽然高强,可是石台方圆不过十余步,周旋的余地太过狭窄,大石头落了下来,站在石台之上非得被砸成肉饼不可。厉秋风说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众人罢了。 王小鱼见厉秋风甘愿冒此风险,心中大为敬佩。只是她看到慕容丹砚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心下倒有些诧异,暗想厉大侠留在石台上,摆明了是为了让大伙逃走,自己陷入死地。慕容姐姐对厉大侠情深意重,绝对不愿意他孤身犯险。可是此时此刻,慕容姐姐却沉默不语,任由厉大侠陷入绝境,这也太奇怪了。难道她面皮薄,太过羞涩,不敢在众人面前为厉大侠说话么?不过慕容姐姐一向豪爽,又爱煞了厉大哥,在此危急关头,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不说话。不管如何,我绝对不能让厉大侠就此陷入绝境!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厉秋风说道:“戚兄弟,从水面来看,以孤峰为界,左侧水面宽敞,右侧水面狭窄。是以诱敌之时,须得将倭寇的大船尽量引至右侧。如此一来,孤峰倒了下去,倭寇逃走的余地就要小了许多。”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高见,在下谨记。” 厉秋风又对纪掌柜说道:“咱们放火药之时,一定要想法子让孤峰倒塌之后向右侧倒去,纪掌柜能够办得到吗?” 方才纪掌柜见厉秋风为了让众人逃生,不惜自已留在孤峰脚下,这份侠义心肠,让纪掌柜心下既敬又愧。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他急忙拱手说道:“厉大人尽可以放心。小人在矿山之时,学会了许多用火药炸山的法子。今日若不能将孤峰炸塌之后倒向右侧,害了厉大人的性命,小人愿意一命赔一命,即便去了阴间,也要做厉大人的马前卒……” 纪掌柜话还没有说完,王小鱼怒道:“你这个混蛋胡说八道什么?再说这些不吉利的混帐话,我一剑斩下你的狗头!” 王小鱼说完之后,右手已然拔出了宝剑,对着纪掌柜比比划划,吓得纪掌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眨眼之间,大船已到了石台边缘。厉秋风提着纪掌柜跃到石台之上,随后又跃回船上,和戚九、萧东一起搬下了四大箱火药。纪掌柜在孤峰脚下转了两圈,不时抬头望向孤峰峰顶,皱着眉头,伸出双手比比划划。 胡掌柜等人站在船头,眼看着倭寇的大船不断逼近,心下焦急,没口子催促纪掌柜快些将火药放好。王小鱼大怒,冲着胡掌柜等人嚷道:“没看到姓纪的正在推算方位吗?你们大呼小叫,乱了他的心神。若是他将火药放错了地方,害了厉大侠的性命,我将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活剐了!” 胡掌柜等人心下不服,不过看到王小鱼手中明晃晃的宝剑,却也不敢再说话了。 纪掌柜吩咐厉秋风和戚九将几个木箱摆来摆去,接连换了十几个位置,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选出一根引火的火线,小心翼翼地插在一个大木箱中,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咱们发出信号之后,你便将火线点燃,然后看准孤峰倒塌的方向,躲到另一侧的石台边缘即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今日小人欠了厉大人一条性命,拼尽全力,也要报答大人的恩德。小人一定小心行事,毕其功于一役,不让大人有丝毫为难。” 厉秋风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得罪”,又将纪掌柜提在手中,身子一纵,便已跃上船头。他将纪掌柜放在甲板上,眼看着戚九和萧东也已跃上了大船,这才向着众人拱了拱手,说了一声“保重”,便即跃下了大船,稳稳地站到了石台之上。戚九、王小鱼等人站在船头,看着石台上的厉秋风,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了。 秦老五和两名船夫开动大船,缓缓离开了石台。只是大船离开石台约摸丈许之时,忽见人影一闪,一人已从大船上跃了下去,轻飘飘地落到了石台之上。站在石台上的厉秋风和船上诸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大惊,定眼望去,却见那人正是慕容丹砚。 只见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错过了修武县城中的那场大火,今日你要炸掉孤峰,我绝对不要离开。” 厉秋风这才知道慕容丹砚担心自己不许她留下,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大船开动,她才从船上跃了下来。此时就算厉秋风要她离开,可是大船已然开动,厉秋风也没法子将她送回到大船之上。厉秋风心下感动,知道此时说话已是多余,是以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转头向孤峰背后望去。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跃下了大船,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就知道慕容姐姐绝对不会留着厉大侠一人孤身犯险。她对厉大侠如此情深意重,甘愿与厉大侠同生共死,这份深情,着实让人佩服。世间能有几人,能对情郎如此深情?!慕容姐姐与厉大侠如神仙眷侣一般,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福气,将来也像慕容姐姐一样,寻一位英雄侠士厮守终生! 王小鱼想到这里,不由自主转头向戚九望去。只是她没有想到戚九恰好也转头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先是一怔,随即急忙将脑袋转到了另一边,面孔微微有些红了,两颗心怦怦直跳,一时之间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大船离开石台,从孤峰右侧直向倭寇的大船正面冲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有些紧张,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说倭寇能上当么?” 厉秋风道:“秦五哥方才重创倭寇,固然是因为倭寇没有料到秦五哥驾船之术如此精湛,这才吃了大亏。不过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倭寇将大船一字排开追杀咱们。如此一来,这些大船想要一齐掉转船头就极为困难。此时他们又追了上来,一定不会再像方才那般重蹈覆辙。是以看到秦五哥驾船冲了过去,必定会想法子将大船围住,而不会像方才那般托大。倭寇要想将秦五哥的大船围住,他们的座船之间就不会离得太远,是以看到咱们的大船出现在孤峰右侧,他们必定会猬集过去。” 厉秋风说到这里,抬头看了孤峰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世间有谁能够想到,这座孤峰会被咱们炸塌?倭寇仗着人多船多,一心要将咱们杀死在这座石洞之中,绝对不会想到咱们已经挖好了陷阱,等着他们自己跳进来。是以只要纪掌柜不是有意诓骗咱们,此计绝对可行!” 两人说话之际,秦老五驾着大船已自冲出了数十丈,距离追赶过来的倭寇大船只有二百余步。果然如厉秋风所料,倭寇见秦老五故伎重演,又向自己冲了过来,船队立时从左侧压向中央,要将秦老五的大船围住。秦老五转动船帆,两名船夫摆动尾舵,大船立时掉头,沿着来路全力逃走。倭寇只道秦老五发觉自己不肯上当,这才逃之夭夭,如何肯放大船逃走?是以九只大船全都赶到孤峰右侧,直向秦老五的大船追了上来。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躲在孤峰背后,不时探头向外张望。只见秦老五驾着大船劈风斩浪,飞快地逃了回来,不多工夫,距离孤峰只有二三十丈。大船后面五六十丈处,九只大船形如月牙,直向大船兜了过来。 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在东南沿海为祸多年,精通海战。先前被秦老五重创,只是一时托大,没有想到秦老五驾船之术如此了得,这才吃了大亏。眼下倭寇卷土重来,用了中央坚守、两翼包抄的阵势,便是防着秦老五故技重演。独孤雪指挥倭寇如此变阵,确是一位极为厉害的统兵将领。今日若是能将这个家伙杀死在石洞之中,倒是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他正思忖之际,秦老五驾着大船已然驶过了孤峰,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前冲去。远远望去,船上众人齐齐转头向孤峰望了过来,想来都在眺望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做些什么。 慕容丹砚跃下大船之时,便已下了决心,不管生死,都要陪在厉秋风身边。在她心中,对于自己没能陪着厉秋风在修武县城隍庙对付柳生宗岩一直耿耿于怀,想起厉秋风与黄旭并肩御敌的情形,心下难过之极。只是她不知道,当日在修武县城,厉秋风与黄旭压根没有说上几句话,只顾着全力对付倭寇。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助厉秋风击败倭寇,让他知道自己比黄旭要强得多。只不过眼看着九只大船铺天盖地般冲了过来,饶是慕容丹砚一心要杀尽倭寇,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 眼看着倭寇的大船距离孤峰只有二三十丈远,可是戚九兀自没有发出点火的信号。慕容丹砚心下焦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倭寇的大船越来越近,再不点火,只怕来不及了。” 厉秋风倒能沉得住气。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纪掌柜精通火药之术,咱们听他的主意,应该不会有错。” 慕容丹砚将嘴扁了扁,口中说道:“我看姓纪的老家伙胆小如鼠,只想着逃命,他的话未必可靠,厉大哥不可相信此人。” 厉秋风道:“此人确实胆小,不过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势,若是不将倭寇打得溃不成军,咱们终究难逃一死。为了他自己的性命考虑,纪掌柜也不会坑陷了咱们。这几个掌柜虽然个个都是卑鄙小人,可是事关他们自己的性命,轻易不会捣鬼。”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倭寇的大船追得越发近了。从两翼当先追杀而来的三只大船距离孤峰已不过三五丈远。慕容丹砚顿足说道:“厉大哥,再不将引线点燃,倭寇可就要冲过去了!” 厉秋风心下也有些紧张,紧紧盯着倭寇的大船,心下念头急转,暗想慕容丹砚说得倒也不错,再不点燃火线,等倭寇的大船冲过了孤峰,从点火到孤峰倒塌,却也需要一些工夫。等到孤峰砸了下去,只怕倭寇早已去得远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也有些惊疑不定,不由转头向秦老五驾着的大船望去。只见大船上三面船帆吃饱了风,正自向前冲去。 便在此时,三只倭寇的大船几乎已与孤峰持平。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清楚地看到船上的倭寇弯弓搭箭,只等追近了秦老五的大船,便要万箭齐发,将船上的众人尽数射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正在焦急之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厉秋风心下大喜,急忙晃着了火折子,将火线点燃。只听火线嗤嗤作响,直向木箱烧去。厉秋风扯着慕容丹砚急忙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石台左首边缘,这才抬头向孤峰望去。 片刻之后,如同晴空打了一个霹雳,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涌到,立时身不由已地向后飞了出去。厉秋风身在空中,百忙之中右手倏然伸出,已然抓住了慕容丹砚的左臂。此时眼前一片昏暗,无数细小的沙粒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甚是难受。 厉秋风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是狂风之中的一粒尘埃,全然没有半分抵抗之力,也不知道自己能够飞出多远。此时他这才知道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无法与火药爆炸时迸发出来的力量相抗。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紧闭双眼,抓紧慕容丹砚的手臂,浑然不知周遭的情形。 慕容丹砚被震飞之后,初时吓得尖叫了起来。只不过火药爆炸的声音惊天动地,将慕容丹砚的尖叫声掩盖的无影无踪。所幸厉秋风伸手抓住了慕容丹砚的左臂,两人一起飞了出去,倒也并没有分开。慕容丹砚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不过手臂被厉秋风牢牢抓住,心中却变得平静起来,暗想是死是活,我也与厉大哥在一起,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得“扑通扑通”两声响,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坠入水中。所幸两人并未慌乱,身子甫一入水,便即手足并用,一直浮到了水面上。厉秋风生怕纪掌柜计算有误,使得孤峰向自己和慕容丹砚砸了下来,是以脑袋露**面之后,急忙睁开眼睛望去。只见三四丈外,孤峰正自向另一侧倒了下去。如此高大的一根石柱倾倒,声势极为惊人,实难用语言描述。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浮在水中,眼看着一片烟雾之中,巨大的孤峰自顶端到脚下断成十余截,缓缓地砸了下去,心下又惊又喜,一时之间连说话都忘记了。片刻之后,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石柱终于砸入了水面。整座石洞到处都是轰隆隆的回声,震得两人耳朵生疼。 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两三丈外水花翻滚,似乎有一截黑色的木头正向两人飘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心下大惊,右手松开慕容丹砚的胳膊,反手拔出长刀,口中大声喝道:“快游到石台上去!鳄鱼追来了!”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也随着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水面上又多了几处水波涌动之处,想来冲过来的鳄鱼不只一头。慕容丹砚想起此前看到鳄鱼咬死船夫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身子登时向水下沉去。 厉秋风见势不妙,左手抓住慕容丹砚的肩头,一边用力将她的身子从水中提了出来,一边右手将刀横在胸前,以防鳄鱼袭来。慕容丹砚被厉秋风抓住肩头,这才清醒过来,手足用力,身子登时浮了起来。厉秋风正想用力将慕容丹砚推开,忽听“泼喇喇”一声大响,一头黑色的鳄鱼已然从水中露出头来,张开血盆大口,直向厉秋风的脑袋咬了下来。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厉秋风将慕容丹砚的身子推向石台,当即转过身去。便在此时,一头黑色鳄鱼跃出了水面,张开血盆大口,直向他的脑袋咬了下来。厉秋风身在水中,想要跃起躲避,却无借力之处,已然无法闪避。只是厉秋风出刀极快,眼看着鳄鱼的大嘴到了头顶,他右手倏然离开水面,手腕翻转之际,长刀如电光一般掠过,恰好划中了鳄鱼露**面的咽喉。 这一刀全靠着巧劲,并未用太大的力气,在鳄鱼的咽喉处划了一道口子。长刀掠过之后,大鳄鱼兀自张着大嘴,向前扑出的力道却突然消失,直向水面坠去。只听“扑通”一声响,鳄鱼的身子已坠入水中,一股股鲜血自咽喉中冒了出来,瞬间便将水面染成了黑色。 厉秋风斩杀了一条鳄鱼,却也不敢再有丝毫停留,转头便向石台游去。从他将慕容丹砚推出,到挥刀斩杀鳄鱼,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是以厉秋风转身向石台游去,离着慕容丹砚不过数尺。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用力推开,只是她如何肯先行逃走?是以飘出数尺之后,便即转过身子,恰好看到厉秋风杀掉一条鳄鱼,心下又惊又喜。待到厉秋风转身游了过来,慕容丹砚正想说话,突然脸色大变,尖声叫道:“厉大哥快逃!”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惊恐的模样,知道身后情形有异。他也不敢回头,左手向前伸出,双脚在水中摆动,直向慕容丹砚游了过去。 只不过他刚刚游出半个身位,只觉得左脚在水中蹬上了一个***东西。厉秋风心下一凛,双腿向前一收,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四五头鳄鱼已然围拢了过来,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向他腿上咬去。厉秋风大惊,拼命向前游动。只不过鳄鱼在水中游动要比他快得多,眨眼之间,这几条大鳄鱼便已扑到了他的身后。 厉秋风只觉得水中暗流涌动,水面和水下都有东西正自向自己逼近。他心下一凉,暗想自己死在这里倒没有什么,可是慕容丹砚还没有脱险,自己死了也毙不上眼睛。念及此处,他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来一股大力,左手抓住慕容丹砚腰间,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向石台上掷了过去。 慕容丹砚眼看着四五头鳄鱼扑向了厉秋风,正想拔剑挡住鳄鱼,好让厉秋风逃走。没有想到她刚刚握住剑柄,厉秋风已然将她掷了出去。慕容丹砚身在空中,如腾云驾雾般飘向石台,将水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厉秋风身后数尺之处有四五头鳄鱼正自向他扑去,四周还有十几道水线正在向他逼近。就算厉秋风武功再高,此时陷入鳄鱼围攻之中,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眼看着厉秋风就要命丧在鳄鱼的血盆大口之中,只觉得一颗心空荡荡的,浑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厉大哥若是遇难,我也不要活了!”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时,忽然发觉水面猛然动了起来。整座水潭如同一张碧绿的地毯,有人正自扯动地毯的一角用力抖动,使得地毯掀起一道道波浪,变得汹涌起来。慕容丹砚猛然醒过神来,眼看着厉秋风的身子突然被波浪抛出了水面,而攻向他的十几头鳄鱼却陷入波浪低处,瞬间便不见了。 慕容丹砚又惊又喜,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却知道厉秋风一时之间没有了性命之忧,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她无意中向四周望了一眼,却是大吃一惊。只见整座水潭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到处都是翻滚的波浪。石洞内轰隆隆之声不断,夹杂着潭水冲击石壁时的**声和回声,让人心悸不已。 慕容丹砚身在半空,眼看着如此可怕的情形,这才知道孤峰砸入水面之后,立时将平静的水潭搅得不成模样。须知孤峰高逾百丈,如此巨大的石柱倒入水中,掀起的波浪可想而知。幸亏波浪及时涌了过来,才使得厉秋风逃脱了鳄鱼的血盆大口。 慕容丹砚向远处望去,只见秦老五的大船已在百余丈外,此时正被抛上了浪尖,隐约可以看到船上人影幢幢,想来众人已被巨浪晃得东倒西歪。而追赶过来的倭寇大船已经大半不见了踪影,只有两只大船在波浪之间起起伏伏,惊险万状。孤峰不远处的船队早已经散乱不堪,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板木片,正自随着波浪四处漂流。 慕容见砚见此情景,暗想倭寇只剩下两只大船,事情便好办得多了。便在此时,她的身子突然向下坠去。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腰间用力,在半空中将身子转了半圈,却见自己正在石台上方,脚下竟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黑洞,如同一个怪兽张开了大嘴,正要将她吸了进去。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正想着石台上为何会出现黑洞,身子已经坠落到黑洞上方不远处。她见势不妙,反手拔出长剑,看准了黑洞边缘一块斜斜伸向空中的岩石,长剑在石头上一点。只听“铮”的一声响,剑尖与岩石相撞,迸射出一串火花。 借着长剑与岩石**之力,慕容丹砚的身子横掠过黑洞,堪堪落在石台的另一侧。她心下暗自侥幸,也来不及多想,便向厉秋风所在的一侧奔去。只是她刚刚跑出两三步,一股巨浪从侧面扑了过来,波涛直冲上石台,正砸在慕容丹砚左半边身子上,立时将她砸倒在石台上。慕容丹砚顾不得身上疼痛,拼命爬了起来,踉跄着向前奔跑。 待她奔到石台另一侧,却见厉秋风的身子在波浪之间时隐时现,距离石台却也不远。慕容丹砚站在石台边缘,大声叫道:“厉大哥,我在这里!” 方才厉秋风拼尽全力将慕容丹砚掷向石台,刹那间全身脱力,身子直向水下沉去。便在此时,紧追不舍的数头鳄鱼已到了他的身前,正要张开大嘴将他吃掉,突然齐齐停了下来。这些在水中称王的畜牲要比人的感觉灵敏得多,察觉四周情形有异,顾不得撕咬厉秋风,正要转身逃走,巨浪已然涌了过来,瞬间便将十几头鳄鱼冲得七零八落,不知影踪。 厉秋风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托举着冲**面,朦胧之间似乎看到慕容丹砚正自悬在空中,向石台了飘过去。厉秋风心下松了一口气,蓦然间一个念头从心中闪过,暗想难道我已经死了不成?否则又如何会被突然抛出了水面?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心下正自沮丧之时,忽然有一片水花砸到了他的脸上。冰凉的水珠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他的身子被潭水抛到了浪头顶端,瞬间又向水中落了下去。此时厉秋风已不再犹豫,看准了石台的方向,手足并用,直向前方游了过去。只是此时整座水潭波涛汹涌,虽然他离着石台不过四五丈,往往只游出数尺,便被波浪冲了回来。好在此时鳄鱼受惊,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否则厉秋风筋疲力尽之下,只怕瞬间便成了鳄鱼的美餐。 厉秋风正自拼命向石台游去之时,忽然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听到了慕容丹砚的声音。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厉秋风心下惊喜无限。待到他从一片水花中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站在石台边缘,正自一脸关切地向着自己拼命挥手,嘴里叫喊着自己的名字。厉秋风胆气复壮,手足并用,拼命向石台游了过去。 此时波浪已小了不少,厉秋风穿过了两三个浪头,终于到了石台边缘。只是他左手搭在石台上,正想着跃上石台,可是刹那间全身乏力,竟然无法从水中跃起,身子又向水中沉了下去。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已然俯下了身子,双手抓住厉秋风左手手腕,用力向上拽去。只听“波”的一声响,已自将厉秋风从水中拖到了石台上。 慕容丹砚虽然自幼修习慕容世家的家传内功,内力修为不弱,但是她方才受了极大的惊吓,此时兀自有些手足酸软。厉秋风毕竟是男子,身高体重,而且他浸在水中,衣衫尽湿,比平时更要重了不少。是以慕容丹砚拼尽全力将厉秋风拽上了石台,却也累得气喘吁吁,竟然瘫坐到了石台上。 厉秋风站在石台边缘,只见水面波涛汹涌,自己仿佛身在一只小船之上,正自随着巨浪上下起伏。不时有水浪冲上石台,瞬间化作一片水花,溅得他头上身上到处都是。因为波浪起伏不定,竟然让他有了眩晕之感,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又坠入水中。 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定了定神,微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默运丹田真气,向四肢百骸送了过去。片刻之后,他身上各处新力初生,再也不似方才那般乏力。厉秋风这才将长刀收入刀鞘,举目四望。 慕容丹砚以剑鞘拄地,挣扎着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厉大哥,方才我身在空中,看到倭寇的大船只剩下两只……” 厉秋风又惊又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可看到咱们的大船到了何处?” 慕容丹砚向右侧一指,口中说道:“眼下约摸在百余丈外。我瞧见甲板上有一些人影,想来受到大浪的冲击,船上诸人也有些慌乱。” 厉秋风道:“若是倭寇只剩下两只大船,凭着秦五哥的驾船之术,他们再也奈何不了咱们。剩下的倭寇要么逃走,要么与咱们拼死一战。无论如何,他们都讨不到好去。” 此时石台四周的水面虽然兀自起伏不定,不过与方才相比,波浪却越来越小。潭水拍打在石台边缘,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只见水面上大大小小的木板和乱七八糟的杂物越来越多,想来是倭寇的船队被巨浪摧毁,残破的船体漂得到处都是。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眼看着潭水汹涌澎湃,只觉得头昏眼花,胸口一阵烦恶,险些呕吐起来。她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胸口的烦闷。便在此时,忽听“嗖”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已从她身后射了过来。 厉秋风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心下大惊,右手倏然拔刀,反手便是一刀,直向慕容丹砚身后劈去。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支射向慕容丹砚的羽箭已然被厉秋风劈成了两段,斜斜地飞出数尺,坠落在石台之上。 厉秋风长刀劈下之时,身子已转了过去。只见离着石台三四丈远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倭寇军士在水面时隐时现。此时他右手握了一只羽箭,正要搭在弓上。想来这名倭寇军士落水之后,被波浪冲到了石台左近,看到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站在石台之上,便偷偷射出一箭,想要将慕容丹砚射杀。 厉秋风见倭寇军士又要射箭,俯身拾起被他劈断的半支羽箭,对准倭寇军士掷了出去。只听“嗤”的一声厉响,半支羽箭激飞而出,“噗”的一声插入那名倭寇军士的左眼。疼得那名军士一声惨叫,双手丢开弓箭,身子沉入水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慕容丹砚脸色惨白,颤声说道:“厉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厉秋风道:“若是没有慕容姑娘援手,只怕方才我已死在水潭中了。咱们并肩御敌,不必为这些小事挂怀。” 两人知道倭寇大船虽然大半已被毁掉,不过倭寇精通水性,想来有不少人并未毙命,此时万万马虎不得。是以两人手中紧握刀剑,眼睛不住在水面逡巡。只见水面上除了残存的木板、木桶等杂物之外,倭寇的尸体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尸体大多肢体不全,有的更是脑袋缺了一半,死状凄惨无比。慕容丹砚虽然痛恨倭寇,可是看到如此恐怖的情形,心下也颇为不忍,只得将头转过一边,不再望向水面。 只是她转头之后,眼前便是孤峰倒塌后残留在石台上的一圈高矮不平的石壁。这一圈石壁被火药熏得漆黑,高处约摸六尺有余,矮处只剩下两三尺。慕容丹砚想起自己被厉秋风掷在空中之时,俯瞰石台,发现石台上出现了一个圆形黑洞,想来就是孤峰倒塌之后剩余的这圈石壁。难不成孤峰竟然是一根中空的石柱,倒塌之后便将中间的石洞露出来了不成?可是此前厉秋风、戚九都曾仔细查看过孤峰,还用刀剑在石壁上敲打过。若是石壁中间真有洞穴,以厉秋风和戚九之能,绝对不会发现不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厉秋风一直盯着水面,唯恐又有倭寇偷袭。只是漂流到石台左近的都是倭寇的尸体,再也没有发现一个活人。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宗岩与独孤雪联手,双方兵合一处,约摸有两三千人。方才倭寇乘坐十几只大船来追杀咱们,总计人数不下五百人。若是能将这五百多名倭寇尽数杀死在石洞之中,而且倭寇盗抢来的船只也尽数毁了,柳生宗岩和独狐雪损失惨重,再想偷袭京城,势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慕容丹砚看着孤峰残留在石台上的石壁,想到石壁中间的黑洞,心下惊恐不安,正想将此事说与厉秋风知道,忽听远处又传来一声长啸。慕容丹砚寻声望去,只见数十丈外有一只大船开了过来,却是秦老五开动大船前来接应二人。 厉秋风见此情形,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担心剩下的两只倭寇大船赶来截击,急忙快走几步,绕过石壁,向远处张望。只见倭寇的两只大船已漂至百余丈外,船上人影幢幢,似乎正在救援坠入海中的倭寇军士。厉秋风心下暗想,不知道独孤雪乘坐的大船是否已经倾覆。最好这个家伙已经死在水中,侥幸逃生的倭寇群龙无首,非得大乱不可。 慕容丹砚见秦老五驾船赶来接应,却也松了一口气,正想要和厉秋风讲述石壁中另有古怪,忽听“波”的一声响,两人左侧丈许处的水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直向石台上跃了过来。 厉秋风没有料到有人藏在水中,见这道人影快若闪电,直向自己和慕容丹砚袭杀过来,心下大惊,急忙抢前一步,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右手拔出长刀,直向那道人影劈了过去。 这一刀是厉秋风毕生功力之所聚,实是非同小可。只是攻来的那人也非庸手,人未到,剑已至。他这一剑并非攻向厉秋风,而是直取慕容丹砚的咽喉。如此一来,就算厉秋风这一刀能够砍中他,慕容丹砚也非得死在他的剑下不可。 厉秋风见这人如此了得,算定了自己必定要救援慕容丹砚,不可能不管不顾地与他纠缠,这才毫无顾忌地直取慕容丹砚,心下悚然大惊。可是他虽然猜中了对手的用意,却也没有办法应付。无奈之下,他只得右手收回长刀,身子向后疾退,待到掠过慕容丹砚身边之时,左手揽住她的纤腰,向后又退出三步。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那人从水中跃出之后,全力攻向自己,惊慌之时连拔剑都忘记了,眼看着敌人手中的长剑刺向了自己的咽喉,既不遮挡,亦不闪避,竟然是束手待毙。所幸厉秋风抢在那人之前退了过来,抱着她向后疾退。慕容丹砚与厉秋风相识七八个月,两人一向以礼相待,此时被厉秋风紧紧抱住,她心下又惊又喜,浑然忘记了大敌就在眼前,只是盼着两人永远这样相偎相依才好。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自脱离了对手长剑攻击的圈子,这才将慕容丹砚放了下来,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定睛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水中跃出的敌人已自站在石台之上,距离二人只有丈许。这人身子又瘦又高,此时全身湿淋淋的,头发散乱,模样甚是狼狈。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剑柄奇长,剑身却又颇为狭窄,端得是一柄奇门利器。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柳生一族的首领柳生宗岩。 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从水中出现,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一直以为这个老家伙急着去打开铁箱,想来已离开了石洞,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没有想到柳生宗岩不只亲自率领大军围攻自己,而且还身先士卒,潜入水下,猝施偷袭。此人武功尚在自己之上,就算自己与慕容丹砚联手,只怕也不是这个老家伙的对手。喜的是柳生宗岩突然现身,不过看他的模样甚是狼狈,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多半是孤峰倒下之时,毁了他的座船。这个老家伙虽然武功绝伦,却也无法与倒下的孤峰相抗。与其说是他躲在水下偷袭自己和慕容丹砚,还不如说是他的座船被毁,狗急跳墙,想要跃上石台逃生。看他这副模样,在水中定然吃了不少苦头,武功必定大打折扣。自己和慕容丹砚联手与他相斗,支撑五六十招并非难事。秦老五驾着大船距离石台不过数十丈,转眼便能赶到。只要戚九加入战团,三人联手,便已立于不败之地,击杀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也并非全无可能。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欣喜,沉声说道:“柳生老贼,今日咱们决一死战,看你还有什么法子逃生!” 柳生宗岩脸色铁青,右手长剑斜指石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这些汉狗当真狡猾,只不过若是以为毁了老夫几只大船,便能逃出生天,那是白日做梦!今日老夫若是不取了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人头,誓不离开这座石洞!”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也未见他如何用力,身子已如鬼魅般动了起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一花,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如毒蛇一般,已自刺了过来。剑锋未到,剑气如霜,激得两人面孔冷冰冰的甚是难受。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一剑刺出,抖出两个剑花,分刺慕容丹砚咽喉和自己前胸,招数极是精妙,自然不敢有丝毫托大。只见他右手长刀斜劈,直取柳生宗岩右手手腕。慕容丹砚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自下向上,刺向柳生宗岩小腹。 三人各自施展平生本领,恨不能一招便取了对手的性命。只不过三人刀剑齐出,攻击的都是敌人的要害。如此一来,每人都要取了对手的性命,却又不得不自保。电光石火之间,三人手中的刀剑如蜻蜓点水,没有丝毫碰撞,便又收了回去。 只不过柳生宗岩的武功毕竟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之上。他收回长剑之后,手腕翻转,只听“嗤”的一声厉响,长剑去而复返,没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收回招式,柳生宗岩竟然又攻了上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柳生宗岩倏施抢攻,自己的刀剑尚未收回,无法与之相抗,只得后退了一步,这才刀剑齐出,向柳生宗岩反击。柳生宗岩手中长剑与慕容丹砚对刺,却是后发先至。慕容丹砚的长剑离着他的身子尚有半尺,他手中的长剑离着慕容丹砚面门已只有数寸。 厉秋风原本挥刀攻向柳生宗岩左肩,只是眼看着柳生宗岩全力攻击慕容丹砚,自己不能不救。无奈之下,他手中长刀斜劈,要拦截住柳生宗岩攻向慕容丹砚的长剑,同时右脚倏然踢出,直取柳生宗岩的小腹。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被迫弃守为攻,正中下怀,又向前踏了一步,手中长剑剑光暴长,直向慕容丹砚咽喉刺去。这一剑又狠又准又快,慕容丹砚失了先手,步步受制,见柳生宗岩又攻了过来,登时手忙脚乱,想要遮挡已来不及了。所幸厉秋风斜刺里出刀邀击,砍向柳生宗岩左肋,迫得他收刀自救。只是如此一来,柳生宗岩又向前抢了一步,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连退两步,已自到了石台的边缘。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依照常理来说,慕容丹砚虽然并非一流高手,可是却也并非泛泛之辈,加之与厉秋风联手,原本不该如此狼狈。只是她此前经历了大喜大悲,气力已然有所不继。而柳生宗岩认准了厉秋风不会让慕容丹砚受到半点威胁,是以毫无顾忌地抢着攻向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初时还打算见招拆招,只不过第一招便落了下风,此后被柳生宗岩全力压制,竟然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而且石台中间被孤峰倒塌之后残留的石壁占据,慕容丹砚只能沿着宽只数尺的狭窄石台抵挡柳生宗岩的狂攻,全然没有腾挪闪转之余地。而厉秋风迫于无奈,只得不断出手救助慕容丹砚。如此一来,慕容丹砚不只帮不上忙,反倒成了厉秋风的累赘。厉秋风原本打算与慕容丹砚联手与柳生宗岩周旋,此时已经无法实现。眨眼之间,便被柳生宗岩逼迫得不住后退,最后到了石台的边缘。 柳生宗岩瞧出便宜,暗想老夫再奋力攻过去,这两个小贼要么死在老夫的剑下,要么不得不跳入水中逃生。只要将这两个小贼击杀,自己独占石台,等候手下驾船来接应自己便可。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攻得越发急了,点点寒光如满天繁星,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笼罩于其中。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势若疯虎一般攻了过来,却也猜出了他的打算。此时他背后便是水潭,若是和慕容丹砚跳入水中,柳生宗岩占据了石台,只能任他宰割,对两人来说,眼下已没有丝毫退路。是以柳生宗岩攻势虽然猛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也只能拼死抵抗,再也不肯后退半步。 眼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险象环生,数次险些被柳生宗岩长剑刺中。所幸两人于危急关头还能互相照应,这才没有伤在柳生宗岩剑下。只是此时两人全然处于下风,只能苦苦支撑,没有被柳生宗岩逼得跳入水潭已是幸事,要想逆袭柳生宗岩,那是全无可能之事。 眨眼之间,三人又斗了十余招。柳生宗岩心下暗想,今日幸好在这处石台之上,地势狭窄,又有一个臭丫头分了这小子的心,他只能与我硬拼,无法闪转腾挪。哼哼,这是天助老夫,今日定要取了这个奸滑小子的性命。否则若是给他逃了,日后再要找机会杀了这个小贼,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攻得越发猛烈,恨不能一剑在厉秋风身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眨眼之间又斗了五招,柳生宗岩长剑斜刺厉秋风咽喉,迫得他回刀自救。趁此机会,柳生宗岩猱身直上,右脚倏然踢出,直踹向慕容丹砚小腹。 柳生宗岩使出一记招式,却是分别攻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端得是精妙之极。其中攻向厉秋风的长剑乃是虚招,要迫得厉秋风只能自救,无暇去帮助慕容丹砚。而踹向慕容丹砚这一脚却是实招,要趁着厉秋风无法救助慕容丹砚之机,先将慕容丹砚打死,再全力搏杀厉秋风。 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出招如此精妙,待他看出柳生宗岩攻过来的剑招是虚招之时,柳生宗岩的右脚已然踢到了慕容丹砚小腹。当此危急关头,厉秋风无暇多想,身形一闪,已自抢到慕容丹砚身边,右手长刀直向柳生宗岩右腿劈去。 此时厉秋风已然知道柳生宗岩攻向慕容丹砚的是实招,不过他又藏了后手,若是自己出手相助,柳生宗岩便可从容变招,攻向自己的虚招复又变为实招。只是此时自己已是骑虎难下,若是要救出慕容丹砚,明知柳生宗岩给自己挖了陷阱,却也不能不跳。 柳生宗央岩见厉秋风拼死去救慕容丹砚,心下大喜,暗想十个臭丫头的性命,也比不过这个小子一条命。这个小贼不管不顾地要救出臭丫头,自己却是要害洞开。既然你这小贼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怜香惜玉,那老夫就成全你这一片痴心! 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倏然收回了右腿,厉秋风这一刀便落了空。只不过柳生宗岩右手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向厉秋风右颈刺了过去。此时厉秋风身子偏向左侧,右半边身子的要害尽在柳生宗岩长剑攻击之下。此时即便他想与柳生宗岩同归于尽,却也是力不能及。 柳生宗岩自从遇到厉秋风之后,数次将厉秋风逼入绝境。可是这人凶悍之极,每当无法逃走之时,便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法子。柳生宗岩武功虽然在厉秋风之上,可是他一心要做皇帝,自然不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厉秋风的性命。是以迫不得已之下,往往给了厉秋风逃走的机会。直到眼下这一刻,厉秋风为了救助慕容丹砚,不惜将右半边身子暴露于柳生宗岩的攻击之下,大半个身子的要害尽在柳生宗岩的掌握之中。此时此刻,即便厉秋风武功再高十倍,要想与柳生宗岩同归于尽,也是没有丝毫可能之事。 眼看着柳生宗岩就要得手,心中夙愿即将得偿,忽听“嗖”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倏然飞了过来,直射向柳生宗岩的后心。 柳生宗岩虽然背对着羽箭,不过他是何等样人,立时察知不妙。这一箭来势劲急,射箭之人绝非庸手。柳生宗岩若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将厉秋风刺死,自己也绝对避不开这支羽箭。如此一来,他难免要与厉秋风同归于尽。柳生宗岩虽然心下不舍得放弃杀死厉秋风的良机,却也不愿意死在这里。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身子向右首滴溜溜一转,已自避开了射向他后心的羽箭。 那支羽箭掠过柳生宗岩,一直飞入水潭之中。厉秋风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心下暗自侥幸。眼看着柳生宗岩被迫后退,厉秋风知道这是反攻的最好时机。只听他大喝一声,向前抢出一步,右手长刀劈头盖脸地向柳生宗岩砍了过去。 柳生宗岩堪堪避开了羽箭,还没等他站稳身子,只见眼前刀光如雪,厉秋风的长刀已到了他的面前。这一刀全无丝毫巧劲,乃是硬砍硬劈的招式。柳生宗岩长剑在外,既无法遮挡,更无力反击,只得又向后退。厉秋风哪里肯让他腾出手来反击,紧随着柳生宗岩追了上去,长刀如狂风暴雨般向他攻了过去。眨眼之间,柳生宗岩连退四步,已被厉秋风逼至石台边缘。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就在片刻之前,柳生宗岩还大占上风,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打得节节败退,逼得二人退到了石台边缘,险些刺死了厉秋风。可是眨眼之间,双方攻守之势已然逆转,柳生宗岩被厉秋风逼得不住倒退,瞬间到了石台边缘,只能拼命遮挡,毫无还手之力,心下后悔不迭。 厉秋风武功不及柳生宗岩精纯,原本不能将他逼得如此狼狈。只不过柳生宗岩为了躲避射向他后心的羽箭,只得向后退开。厉秋风哪肯放过如此良机,立时挥刀逆袭。柳生宗岩武功虽高,却如同方才慕容丹砚一般失了先手。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如狂风暴雨一般攻了过去,不给柳生宗岩丝毫还手的机会。电光石火之间,他已向柳生宗岩劈出了二十一刀,迫得柳生宗岩只能后退,压根没有出剑的机会。 只是厉秋风攻势虽然凶猛,要凭着他一人之力,将柳生宗岩打得如此狼狈,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柳生宗岩方才被人偷袭,心下惊骇莫名,暗想射箭之人要么天生神力,精通箭术,要么内力深厚,是一位极厉害的高手。自己对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是有些吃力,此时敌人有帮手赶到,对自己极为不力。是以他一边躲避厉秋风的追杀,一边还要防备厉秋风的帮手再次偷袭。如柳生宗岩和厉秋风这等高手相争,胜败只在瞬息之间,不能有半分疏忽大意。柳生宗岩耗费精神提防有人偷袭,而厉秋风却是全力进攻,如此一来,柳生宗岩无力反击,只能步步后退,全然落于下风。 厉秋风将柳生宗岩逼到石台边缘,长刀左劈右砍,柳生宗岩双脚前掌踩在石台上,脚后跟已然悬空,左躲右闪,方能避开厉秋风势若疯虎的攻击。他数次想施展轻功从厉秋风头顶跃过,摆脱厉秋风的攻击,再从容反击。可是厉秋风看破了他的心思,每次柳生宗岩肩头略一耸起,厉秋风的长刀已然攻到,逼迫柳生宗岩只能留在原处,无法跃起躲避。 慕容丹砚死里逃生,一颗心怦怦直跳。后来厉秋风反守为攻,将柳生宗岩打得不断后退,最后将他逼在石台边缘,斗得甚是激烈。慕容丹砚拎着长剑,守在厉秋风身后,却并未上前助站。经过方才一番苦战,她知道厉秋风和柳生宗岩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此处地势过于狭窄,自己上前助拳,只能让厉秋风分心,帮不上忙不说,反倒碍手碍脚。是以她站在一旁监视柳生宗岩,左手偷偷扣了三枚银针,打算趁柳生宗岩与厉秋风激战之时,发射银针击杀柳生宗岩。 柳生宗岩勉强应付了四五招,手上越发吃力起来。饶是他武功高强,此时也有些慌张。眼看着厉秋风攻得更加凶猛,柳生宗岩心中苦思脱身之计。便在此时,忽听“嗖”的一声响,又有一支羽箭从他侧面飞了过来,直向他右侧脖颈射到。 柳生宗岩大惊失色。此时厉秋风攻得正紧,右首又有羽箭飞来,他若是想躲避羽箭,便躲不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若要避开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射来的那支羽箭便能取了他的性命。柳生宗岩心下焦急万分,却也没有半点法子。 眼看柳生宗岩就要横遭不测,突然又传来一声厉响,一道黑光自远处飞了过来,却是一支通体黑色的羽箭,正撞在射向柳生宗岩脖颈的羽箭箭头上。只听“铮”的一声响,两支羽箭撞在了一处,各自飞开,斜斜地落入水潭中去了。 柳生宗岩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喜。他知道自己的帮手到了,心下再无畏惧,全力与厉秋风周旋。此时他虽然仍取守势,却不再像方才那般狼狈,三招之中也能反攻一招。 慕容丹砚站在一旁,将周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秦老五驾着大船劈风斩浪,此时距离石台已不过十余丈。只见戚九站在船头,弯弓搭箭向柳生宗岩射去。慕容丹砚心下大喜,暗想厉大哥将这个老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戚九又偷施冷箭,老贼定然无法躲避。柳生老贼作恶多端,杀人无算,今日要你这老贼难逃公道! 只是眼看着羽箭就要射中柳生宗岩,斜刺里突然射来一支黑色羽箭,将戚九射出的羽箭撞得飞了出去。慕容丹砚大惊,她识得这支黑色羽箭,知道是倭寇首领独孤雪惯用的兵器。慕容丹砚循着黑色羽箭飞来的方向转头望去,只见三十多丈外,两只大船正自开了过来。船上人影幢幢,站了许多倭寇。 慕容丹砚见侥幸逃生的倭寇杀了过来,心下大惊,暗想虽然戚九前来助拳,可是倭寇仍然数倍于已方。若是在这里混战一场,自己一方并无胜算。眼下要紧的是先杀了柳生老贼,其余的倭寇就好对付得多了。 依照慕容丹砚所想,戚九还会开弓放箭,助厉秋风一臂之力。只是她等了片刻,戚九却一直没有动手。慕容丹砚心下暗自诧异,抬头向大船上望去。只见戚九站在船头,左手提着一张弓,右手握刀,并没有开弓放箭的迹象。 原来秦老五驾船诱敌,眼看着倭寇九只大船排成弧形月牙阵,从两翼包抄了过来,他急忙掉调船头,沿着来路逃走,一直冲过了孤峰。萧东、胡掌柜等人初时还站在甲板上,后来眼看倭寇追得近了,生怕倭寇万箭齐发,便都钻进船舱中躲避去了,只剩下戚九、王小鱼、张实、纪掌柜还留在甲板上。 大船驶过孤峰之后,戚九便急着追问纪掌柜何时点燃火药炸塌孤峰,纪掌柜却紧盯着追来的大船,咬紧了牙关并不说话。直到倭寇的大船驶到了与孤峰平齐的位置,纪掌柜才大声叫道:“点火炸他娘的!” 戚九急忙撮唇长啸,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巨响,孤峰缓缓向右侧倒了下去。戚九、张实等人站在船尾,眼看着巨大的孤峰倒入水潭,瞬间掀起巨浪,将倭寇大船尽数吞了进去,心下大喜。戚九转头要秦老五赶紧掉转船头去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会合,秦老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如此巨大的一根大石柱倒入水中,势必掀起滔天巨浪。咱们若是此时驾船返回,正与巨浪相撞。大船虽然坚固,却也难以抵挡。须得再逃得远一些,避开波涛。待水波稍稍平稳之后,再去接应厉大人和慕容姑娘。否则莽撞行事,不只救不了人,只怕咱们这几条性命也得搭了进去!”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戚九在登州卫军中之时,也曾随水师出海,知道秦老五所说不假,是以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催促。王小鱼却不晓得波涛巨浪的厉害,眼看着孤峰倒塌之后,远处气弥漫,如同垂下了一层帷幕,看不清楚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去了哪里。她担心倭寇没有被倒塌的孤峰拦住,转而围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他二人武功再高,若是倭寇万箭齐发,却也非得遭殃不可。是以王小鱼急躁起来,一个劲儿地要秦老五赶紧掉转船头去接应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秦老五只是摇头不许,王小鱼勃然大怒,最后更是拔出长剑,对着秦老五指指划划。戚九急忙将她拦住,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王小鱼见大船已驶离孤峰百余丈,秦老五兀自没有将大船掉头的打算,戚九又拦住自己,不许自己找秦老五算账,心下大怒,正要与戚九理论,没料到大船突然腾空而起,登时将她和戚九甩到了空中。 这一下事发突然,王小鱼没有半分防备,身子倏然飞到了空中,登时吓得尖叫起来。只见大船四周原本平坦如镜的水面此时如同烧开了的沸水,波涛汹涌澎湃,情形甚是惊人。远处停泊的倭寇船队已被巨浪吞噬,而追赶过来的八九只大船也大半隐于巨浪之中,时隐时现。 王小鱼见此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秦老五所说不假。若是大船离着孤峰不远,只怕此时也和倭寇的船队一般,要么被巨浪卷入水底,要么被波涛将船身打成碎片。只是她正在惊骇之时,身子倏然向下坠落。王小鱼没有练过轻功,猛然从空中掉落下去,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竟然连惊叫都忘记了。 眼看着她就要重重摔落在甲板上,蓦然间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在她腰间轻轻一托,顺势与她一起向甲板落去。待到距离甲板只有尺许之处,那人托着王小鱼的腰向上轻轻一举,登时将王小鱼的身子立了起来,消解了王小鱼下坠之力,助她稳稳地站在甲板上。 王小鱼惊魂稍定,这才发觉助自己平稳落在甲板上的那人正是戚九。此时大船猛烈颠簸,王小鱼只觉得脚下剧震,险些摔倒在甲板上。所幸戚九又扶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船舱入口处,口中说道:“王姑娘,你还是到船舱中暂时躲避,待到水面平静下来,再到甲板上来也不迟。” 王小鱼左手扶在船舱盖上,摇头说道:“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戚九见她说得决绝,却也不好再劝,恰好看到张实摔倒在船尾,两名掌舵的船夫抓紧了尾舵,一时之间无法相助。戚九急忙跑了过去,将张实扶了起来。只见张实左脸颊撞得青肿,模样甚是狼狈。戚九要张实先回船舱躲藏,张实与王小鱼一样,只是摇头不许。 王小鱼抓住船舱顶端的木柱,这才勉强站得稳了。只是听到石洞中震耳欲聋的波涛之声,心下惊骇之极。秦老五一边操纵桅杆和船帆,一边哈哈笑道:“王大小姐,这下子知道老秦不是吓唬你了吧?” 王小鱼此时已经吓破了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虽然听到秦老五话语之中颇有讥讽之意,却也不想反唇相讥。她心下暗想,咱们离开孤峰这么远,波滔冲了过来,仍然如此可怕。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就在石台之上,波涛想来更是可怕之极。但愿他们两位吉人自有天相,不要遇到什么危险才好。 秦老五驾着大船,在巨浪中又冲出了五六十丈,距离石洞边缘的石壁已然不远。张实颤声说道:“老五,浪头太大,若是将大船推到石壁上,咱们全都成了落水狗。须得早作打算,否则必定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秦老五一边操纵桅杆和船帆,一边大声说道:“张员外尽管放心,我心中有数,绝对不会害了各位。只是波浪如此汹涌,此时若是急着掉头,并不十分妥当。只须再向前走出十几丈,浪头便会小了许多。到时咱们再将大船掉头,便没有什么风险了。” 果不其然,大船又走出十几丈后,船身终于不再猛烈颠簸。秦老五这才喊着号子,和两名船夫齐心合力,慢慢掉转了船头。此时水面虽然仍是波涛汹涌,不过浪头要小了许多。秦老五不住转动船帆,大船直向来路冲了过去。 这次戚九和王小鱼、张实全都跑到了船头,伸长了脖子望向孤峰的方向。只是那根顶天立地般耸立在水面上的大石柱已然消失不见,眼前尽是翻滚的水面、激飞的水花、弥漫的水气,压根看不到远处的情形。三人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捏了一把汗,心中都有了一丝不祥之兆。 大船走出三四十丈后,一个浪头打了过来,重重地砸在大船船身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大片水花扑向了船头,直向戚九等三人身上溅了过来。戚九虽然只须施展轻功向后急退,便能避开这片水浪,可是王小鱼势必要被浇成落汤鸡。电光石火之间,戚九无暇多想,身子一动,已然抢在王小鱼身前,背对着船头张开双臂。只听“啪”的一声响,他只觉得后背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后心,险些使他立足不住,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暗想浪头虽大,却也不会如此猛烈。自己后心受到如此重击,似乎并非是波浪所为。 只是还没等戚九转头观望,大片水花兜头盖脑地砸了下来,登时将他浇得全身湿透。王小鱼虽然脸上身上也溅了些水珠,却并无大碍。张实猝不及防,被一片水花迎面撞上,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嘴里“哎呀”叫了一声,便即仰面朝天摔在甲板上。 大片水花落下之后,戚九趁机抓住王小鱼的左肩向前冲去,直到甲板中央才停下了脚步。只不过他刚刚停下,却听秦老五一声惊叫,颤声叫道:“倭寇、倭寇、倭寇杀上船来啦!” 戚九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船头有一名黑甲军士正自挣扎着从甲板上爬了起来。他的头盔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头发披散在脸上,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孔。此人身上的竹甲也是七零八落,狼狈不堪,背后背着箭筒,手中却并没有兵器。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戚九见到这名黑甲军士,心中恍然大悟。方才他背对船头,双手张开护住王小鱼。只是水花冲到他的背心,竟然险些将他撞倒。以戚九的武功,水花虽然来势劲急,却也不会如此猛烈。原来是这名黑甲军士被浪头卷起,甩到了大船之上,正撞在戚九后背,险些将他撞倒在地。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暗自侥幸。想来这名黑甲军士坠入水中之后,便即随波逐流,已然被波浪晃得七荤八素,手中的兵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否则他被巨浪抛上大船之时,只须轻轻一刀,便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王小鱼见这名倭寇军士挣扎着爬了起来,立时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她想也不想便即冲了过去,正要一剑刺向那名军士,蓦然间又有一股巨浪涌上了船头,一大片水花砸在倭寇军士的头上,将罩住他面孔的头发冲得四散飞扬。便在此时,王小鱼才发现这名军士的脸上裂开了一个大洞,整个左侧脸颊变成了一个黑洞,只剩下右眼兀自睁开,嘴巴也只剩下了一半。王小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情景,右手一软,长剑已然掉到了甲板上。只听王小鱼一声尖叫,转身便逃,一头扎进站在他身后的戚九的怀中,身子抖如筛糠。 戚九见这名倭寇军士如此恐怖,想来他坠入海中之后,被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头戳中的面孔,将左脸颊撞出了一个大洞。只是也不晓得此人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伤成如此模样,竟然并没有毙命,倒也是一件奇事。只不过王小鱼一头撞进戚九的怀中,使得戚九温香软玉,抱了一个满怀。戚九登时手足无措,百忙中双手张开,惟恐触碰到王小鱼的身子。 便在此时,那名倭寇军士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已自到了王小鱼丢在甲板上的长剑旁边。只见他瞪着仅剩的右眼,先是向甲板上看了看,随即俯下身子便要去拾起长剑。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左手抱住王小鱼,将她轻轻放在了一边,这才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瞬间便到了那名倭寇军士身前,右手长刀一挥,立时将倭寇军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只见倭寇军士的人头飞起老高,鲜血从脖腔中喷了出来。不过他的身子仍然摇摇晃晃,右手兀自向甲板上的长剑抓去。戚九右脚踢出,正踹在无头尸体的小腹上。只听“砰”一声,无头尸体仰面摔倒在甲板上。此时倭寇军士的人头也落了下来,戚九想也不想,右手倒转长刀,用刀背磕在人头之上,将人头打得飞出船外,一直坠落到水中去了。 王小鱼惊魂稍定,见戚九杀掉了倭寇军士,急忙大声叫道:“你快把这个坏蛋的尸体丢下船去!再看一眼,我这辈子都别想睡一个好觉!” 戚九心下暗想,此前你还嚷嚷着要多杀几个倭寇,眼下却吓成了如此模样。若是真到了战阵之上,看到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倭寇,还不得活活吓死?只不过他心下虽做此想,自然不能出言讥讽王小鱼。是以戚九走到尸体旁边,正要抓起尸体丢下水去,突然看到倭寇背着的箭盒,心下一动,伸手将箭盒中的弓和仅剩的两支箭抽了出来,这才一脚踢去,只听“呼”的一声响,尸体被他踢得飞出了大船,坠入水中去了。 张实和王小鱼这才走到船头,放眼望去,整座水潭仍然是波涛汹涌,水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板,倭寇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戚九看了看手中的弓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可惜只剩下两支箭,若是能再捞上一些箭来就好了。 王小鱼一直眺望石台的方向,只是水面波涛汹涌,石洞内水气弥漫,大船距离石台尚远,是以看不清楚前方的情形。直到秦老五开着大船又走了五十余丈,终于影影绰绰看到了石台。王小鱼心下大喜,站在船头拼命向着石台挥手,口中大声叫道:“慕容姐姐,厉大侠,咱们来接你们啦!” 秦老五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不屑,暗想这个小丫头真是笨得可以,距离如此之远,就算你喊破了喉咙,对方也无法听见。还不如留些力气,若是有没死的倭寇,再与他们打上一架。 大船又向前走了数十丈,张实突然指着右首,颤声说道:“倭寇!倭寇!” 戚九和王小鱼转头望去,只见有两只大船浮在百余丈外的水面上,随着波涛起起伏伏,似乎正在救援坠入水中的倭寇。戚九心下暗想,咱们炸倒了孤峰,毁了倭寇七只大船,剩下这两只大船上满打满算最多只能剩下一百多人,已不足为患。等咱们将厉大哥和慕容姑娘接到船上之后,便可前往瀑布左近,寻找出口逃了出去。倭寇盗抢来的船只已尽数被毁,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想要奇袭天津卫,那是再无可能啦! 戚九正自思忖之际,王小鱼却“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石台上怎么好像有三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戚九一怔,急忙向石台望去。隐约可以看到石台上确实有三个人影,只不过水气弥漫,看得不大清楚。大船又走了二十余丈,距离石台只有三四十丈,戚九、王小鱼和张实这才看清石台上的三个人正在动手打架,不由大惊失色。王小鱼看了片刻,颤声说道:“呀,那人好像是柳生宗岩!这个老坏蛋怎么跑到石台上去了?” 戚九此时也已看清楚是柳生宗岩正在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交手,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个老家伙不是离开石洞,急着去打开铁箱了么?为何去而复返,竟然出现在石台上?难不成这个老坏蛋早已窥伺在侧,待咱们离开之后,便跳出来偷袭厉大哥和慕容姑娘? 他一边思忖一边向石台望去,只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住后退,瞬间便被柳生宗岩压制在石台边缘,只能勉强招架,模样甚是狼狈。戚九见此情形,立即弯弓搭箭,描准了柳生宗岩的后心。王小鱼在一旁不住催促,要戚九一箭射死柳生宗岩。其实戚九何尝不想一箭将柳生宗岩杀掉,可是大船离着石台毕竟还有数十丈,水面波涛汹涌,大船在波浪之中前行,不住上下颠簸。是以戚九虽然瞄准了柳生宗岩,却并无把握将他立毙于羽箭之下。直到大船又向前行了五六丈,戚九这才右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响,羽箭直向柳生宗岩飞了过去。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多亏戚九射出的这一箭,虽然没有当场将柳生宗岩射死,却迫得他不得不停下攻击,暂时躲避。厉秋风借此良机,立时挥刀反击,逼得柳生宗岩不住后退。两人情势逆转,柳生宗岩既要应付厉秋风,又要防备戚九再次偷袭,分了心神,被厉秋风打得颇为狼狈。 戚九又将第二支羽箭搭在弓上,瞄准了柳生宗岩。此时大船距离石台只有二十余丈,戚九一心要将柳生宗岩击杀,至不济也要分了他的心神,厉秋风便可趁机一刀斩了这个老贼。是以戚九沉住了气,直到柳生宗岩半边身子悬在石台之外,已然无暇躲避之时,戚九这才将羽箭射了出去。他紧盯着柳生宗岩,心下暗想,你这个老贼作恶多端,今日要了你的性命,为被你害死的英雄豪杰报仇! 王小鱼、张实、秦老五此时都屏住了呼息,眼睛全都盯着那支羽箭,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处。 眼看着柳生宗岩就要被羽箭射中,没有想到斜刺里突然飞来了一支黑色羽箭,与戚九射出的羽箭撞到了一处,双双坠落到水中,解了柳生宗岩之厄。王小鱼见柳生宗岩死里逃生,连连顿足,转头要戚九接着放箭射杀柳生宗岩,戚九却没有理他,只是转头向右前方望去。王小鱼这才想起戚九只有两支羽箭,此时已全都射了出去,心下恼火之极。 只是她正想说话之时,却看到右前方出现了两只大船,正自向石台开去。船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倭寇军士,手中的刀枪寒光耀眼,甚是雄壮。 张实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暗想原本以为倭寇只剩下两只大船,又要忙着救援落水的同伙,一时半会不会赶来拦截。方才只顾着观看石台上的情形,竟然忘记了倭寇并未全军覆没,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也向石台杀了过来。此番要与倭寇接战,已方处于劣势,只怕难逃倭寇的毒手。念及此处,张实只觉得双腿一软,立时瘫坐在甲板上。 戚九心下的震骇尚在张实之上。他自幼在军中长大,且又天生神力,七岁时便能拉开强弓,震动了整个登州卫,自指挥使以下,人人皆以为戚九是天杀星下凡。这些年来,每逢营中练兵,戚九的箭术必定称雄,是以他自己也颇为自负。只是方才自己那一箭志在必得,却被人用羽箭射落,这人的箭术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看到那支羽箭通体黑色,戚九已然猜出发箭之人必是独孤雪,心下暗自戒备。戚九心下暗想,此人统带数千倭寇,果然身负惊人艺业。今日若是不能将他除掉,只怕养虎遗害,后患无穷。所幸此时与倭寇的两只大船离着四五十丈,除了独孤雪之外,其他倭寇无法将羽箭射过来。否则倭寇乱箭齐发,事情只怕大大不妙。厉秋风在石台之上与柳生宗岩缠斗,倭寇生怕伤到了柳生宗岩,想来不敢向石台射出羽箭。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接上大船,再想法子逃走。只不过独孤雪已经带着两只大船逼了过来,想要巧妙脱身,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王小鱼见倭寇也正向石台逼近,一颗心怦怦直跳,转头冲着秦老五大声叫道:“船老大,再加一把劲儿!咱们须得抢在倭寇之前将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接上船,否则倭寇追了上来,咱们可就要遭殃了。” 秦老五心下恼火,暗想这事还用你这个小丫头提醒,难道真将老子当成傻瓜不成?老子已用尽了全力,比倭寇抢先了二三十丈,已是极难之事。小丫头丝毫不懂道理,只会乱叫,真是讨厌! 此时厉秋风和柳生宗岩在石台上斗得越发狠了。双方都知道自己的帮手到了,敌人的帮手距离却也不远,随时都能赶来助拳,是以出手之际,不只要攻击敌人,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免被人偷袭。慕容丹砚站在一旁观战,暗暗将银针扣在右手,想要伺机发射暗器,将柳生宗岩打死打伤。只是柳生宗岩甚是狡猾,虽然右手长剑一直无法出招,不过他仗着深厚的内力和精妙的拳脚功夫,在厉秋风长刀的狂攻之下,却也并没有后退一步。如此一来,柳生宗岩始终站在石台边缘,厉秋风恰好挡在他的身前。慕容丹砚等了半晌,却也没有机会发射银针。 她正焦急之间,秦老五驾着大船距离石台已只有十几丈,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大船一到,戚九便会赶来助拳,到了那时,柳生宗岩难逃公道。只是她转头望去,倭寇的两只大船离着石台也只有三十余丈,心下又焦急起来。 眼看着秦老五驾着大船到了石台左近,离着石台边缘只有两三丈远。戚九右手拎刀,正要跃下大船,与厉秋风联手击杀柳生宗岩。忽听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戚九大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倭寇的两只大船上升起了无数火星,直向秦老五的大船飞了过来。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独孤雪竟然用火箭攻击,看样子倭寇已然孤注一掷,竟然连柳生宗岩的性命也不管了,孤注一掷要将众人杀死在石洞之中。 饶是戚九性子沉稳,可是看到百余支火箭飞了过来,却也没有半点法子。他生怕秦老五和两名船夫有失,急忙大声叫道:“敌人发射火箭,大伙赶紧躲藏!” 戚九话音方落,数十支火箭已然射到了船上。两名船夫掌着尾舵,猝不及防之下,每人身上都被射中了几支羽箭。一名船夫惨叫一声,一头栽下了大船,瞬间便被波浪吞噬。另一名船夫扑倒在甲板上,一时之间却未死去,向前爬了半尺。只是大群火箭转瞬即至,他的身上又中了十几只羽箭,登时长声惨叫,再也爬不动了。眨眼之间,船夫身上的衣衫着起火来,情形极是骇人。 秦老五见机甚快,戚九话音未落,他已向前跑了几步,躲在了船舱入口处。只听“铎铎”之声不断,无数支火箭射在了桅杆、甲板、船舱棚顶。这些羽箭的箭身上绑着松油,射中大船之后,眨眼之间便燃烧起来。 秦老五听到两名船夫长声惨叫,探头望去,一名船夫已然影踪不见,另一名船夫趴在甲板上一动不动,身上已燃起了大火,想来已经死去。秦老五心如刀绞,只想与倭寇拼命,可是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不断,箭矢不断从他头顶掠过,压制得他压根抬不起头来。是以秦老五虽然怒火中烧,却只能倚靠在船舱背后,一动也不敢动。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戚九出声示警之后,眼看着无数支羽箭就要射到大船上,他生怕王小鱼有失,急忙将王小鱼护在身后。便在此时,十余支羽箭已到了戚九面前。戚九挥舞长刀,将飞来的火箭尽数磕飞,百忙中还向石台上瞟了一眼。只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后退了几步,躲在了石壁背后,避开了射向石台上的火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逼后退,柳生宗岩总算松了一口气,趁此良机,他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悄无声息地跃入水潭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戚九一边用长刀拨打飞来的火箭,一边拉着王小鱼奔到了船舱右侧,躲在了秦老五身边。此时张实也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将身子缩在船舱后面,双手抱头,身子抖如筛糠,显然已吓得魂飞魄散。秦老五见戚九和王小鱼也逃了过来,看了两人一眼,颤声说道:“完了完了,全都完了!我的人全都死了,剩下我一人,即便能够活着回到江南,又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王小鱼见秦老五如此模样,心下鄙夷,口中说道:“与倭寇打架,死几个人算什么?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将这些倭寇全都杀掉,否则咱们也得死在这里!” 秦老五瞪了王小鱼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将倭寇全都杀掉?小丫头,你难道还在梦中不成?眼下大船被射中了无数火箭,只怕瞬间便会燃起大火。咱们要么留在大船上被活活烧死,要么跳入水中淹死,要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死到临头,你还想着杀掉倭寇,真是痴人说梦!” 王小鱼听秦老五称自己为小丫头,心下大怒,口中说道:“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就在石台上,就算大船燃起大火,咱们也可以到石台上躲避,怎么能说是死到临头?!” 秦老五“呸”了一口,冲着王小鱼吼道:“他娘的!石台只有巴掌大,咱们这么多人挤到石台上,正好成了倭寇的靶子。他们两只大船绕着石台射箭,不用费太多力气,便能将咱们射得如同刺猬一般!还不如躲在大船上,若是大船倾覆,咱们随着大船沉入水中淹死,也胜过在石台上被倭寇乱箭射死!” 戚九见秦老五和王小鱼大吵大闹,急忙抢着说道:“秦五哥,王姑娘,咱们遭遇大难,正应齐心合力,共度难关,万万不可起了龌龊。否则不等倭寇攻了过来,咱们自己先乱了阵脚。今日就算要死在这里,也要多杀几名倭寇,最好与这些王八蛋同归于尽。否则白白丢了性命,岂不是做了枉死鬼?!”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气哼哼地对秦老五说道:“听见没有?这小子也说了,咱们绝对不能束手待毙,临死也要抓几个倭寇来垫背。若是依你所说,随着大船沉入水中淹死,岂不是向倭寇示弱?!” 秦老五见王小鱼步步紧逼,心下恼怒之极。可是听戚九方才说话,多少有些回护王小鱼之意。他知道这个少年武功不弱,若是与王小鱼联起手来,自己绝对讨不到好去。是以他只得强忍怒气,将脑袋转过一边,再也不想看到王小鱼得意洋洋的面孔。 便在此听,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大船猛烈颤抖起来。三人吓了跳,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秦老五试着想要探出头去张望,哪知刚刚将脑袋露出船舱,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火箭从他头顶掠了过去。吓得他一缩脖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已是面无人色。 好在大船颤抖了数下之后,却又慢慢平稳了下来。三人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只不过耳边传来噼哩啪啦的火焰燃烧之声,却是火箭引燃了船帆,大火瞬间将桅杆吞没。秦老五脸色煞白,口中喃喃咒骂。这只大船是他的***,可是此时眼看着各处着起火来,他却只能躲在船舱后面,没有半点法子。 王小鱼见秦老五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身子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能晕了过去,心下倒有些可怜起他来,是以小声说道:“大船再好,也是身外之物。先前厉大侠分给你不少银票,等咱们逃了出去,再请工匠打造一只船好了。何必为钱财如此烦恼?” 秦老五瞪了王小鱼一眼,心下暗想,船不是你的,你自然不会心疼。老子当年为了打造这只大船,不晓得耗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身上虽然揣着银票,那是一笔横财,老子早就打算回到江南买田置地。可是大船毁了,就算能够逃出去,还要花费银子来造船,原本能买一千亩良田的银子,只怕只能买上二三百亩。肉疼,肉疼。 便在此时,戚九突然开口说道:“奇怪,咱们怎么好像正在向水中沉去?” 秦老五方才一直与王小鱼争吵,又因为大船各处起火燃烧,心乱如麻,方寸大乱,竟然如无头苍蝇一般。此时听戚九说话,他心下一凛,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心下大惊,颤声说道:“完了,大船、大船要沉了……”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嘴角不住抽搐,目光中尽是绝望。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鄙夷,暗想这人方才还得意洋洋,此时却一副怂样,真是一个大笨蛋。是以她忍不住讥讽道:“你方才不是说宁肯随着大船沉入水中淹死,也不愿意逃到石台之上。如今大船要沉了,岂不是遂了你的心愿,为何又吓成如此模样?哈哈,我知道啦,你压根就是怕死!哼,胆小鬼,大笨蛋!”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侮辱秦老五,心下悚然一惊,生怕秦老五大怒之下失了理智,出手攻击王小鱼,那可就糟了。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戚九急忙矮着身子抢到王小鱼和秦老五中间,将两人隔开。只是他正想出言劝解,却见秦老五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目光呆滞,竟然对王小鱼的讥讽之语恍若未闻。 戚九心下奇怪,口中说道:“秦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秦老五看了戚九一眼,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自以为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不将这些倭寇放在眼中,没想到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方才倭寇用火箭攻击,射死了两名船夫,我又逃到了这里,尾舵和桅杆、船帆都无人掌控,大船漂浮在水面,最后撞到了石台上。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大船与石台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想来**之后,大船已经破裂进水,咱们只能坐在这里等死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王小鱼虽然出言讥讽秦老五怕死,只不过是意气之争,口头上不肯向秦老五示弱。此时见秦老五如此模样,知道他不是在吓唬自己,心下却也慌乱了起来,急忙转头四处张望。只见头顶兀自有火箭射了过来,甲板各处都在燃烧。王小鱼虽然机灵聪明,可是毕竟只是一个少女,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危难的情形,只能目瞪口呆,没有半点法子。 戚九背倚在船舱板壁之上,心下念头急转,暗想大船各处都已起火燃烧,加上船身破裂,潭水灌了进来,眼下已不能在船上多作停留。须得尽快逃到石台之上,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会合,再想脱身之计。虽然秦老五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石台地势狭窄,逃过去之后,极有可能成了倭寇的箭靶子。好在倭寇只剩下两只大船,无法从四面八方向石台开弓放箭,如此一来,便有了周旋的余地。何况倭寇为了毁了秦老五的大船,已然发射了数千支火箭,余下的箭矢想来也没有多少。是以与其困在大船之上束手待毙,不如冒死逃上石台,再想法子脱身。 念及此处,戚九正要劝说秦老五与自己和王小鱼一起逃到石台上,却听得船舱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怔,这才想起秦老五驾船去引诱倭寇之时,萧东、胡掌柜等人害怕倭寇放箭,全都钻进船舱内躲避。方才张实险些被火箭射死,连滚带爬地也逃入船舱去了。自己一心想着如何逃生,竟然忘记了船舱中还藏着不少人。 片刻之后,只听船舱口处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只听尹掌柜骂道:“他娘的,哪一个王八蛋推了老子一把,莫非想害死老子不成?!” 尹掌柜话音方落,只听张实颤声说道:“尹掌柜,你千万小心!倭寇正在向船上射箭,一不小心便会中箭受伤。” 张实说完之后,只听尹掌柜气急败坏地叫道:“姓张的,老子可从来没得罪过你,你怎么如此坑陷老子?!方才你可没说倭寇正在射箭,射的还他娘的还是火箭!” 只听张实说道:“尹掌柜,你这可是冤枉张某了。方才你急着逃命,从舱底跑了出来,还没等张某说话,便将张某推到了一边,只想着第一个冲出船舱逃命。张某想告诉你甲板上危险万分,可是你也没给张某说话的机会!” 张实话音未落,只听罗掌柜冷笑着说道:“张员外,有人为了逃命,恨不能将咱们全都做了垫脚石。你与这样的小人争吵,能落了什么好处?依着我的主意,咱们压根不用理会这等小人,由他自生自灭好了。” 戚九听众人在船舱中争吵,心下暗想,这几位掌柜个个狡猾,为了逃命不择手段。与这伙人同行,真是倒了大霉。 只听尹掌柜骂道:“姓罗的,你不要阴阳怪气胡说八道!方才是谁最先逃走,却又不肯知会大家一声?若不是老子发觉舱底进了水,提醒大伙逃命,你这个王八蛋早就在舱底喂了鳄鱼。你跑得慢,那是因为你卑鄙无耻,贪婪之极,不舍得金银财宝,想将舱室中的东西全都带了上来,这才落在老子后面。你这个王八蛋见老子走在前头,心生嫉妒,便想着害死老子。方才是不是你在老子身后推了一把,想将老子害死?!” 尹掌柜话音方落,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都把嘴闭上!谁再多说一句话,别怪萧某出手无情!” 戚九听到萧东说话,心下暗想,姓萧的狗官卑鄙无耻,一直躲在船舱之中,不肯到甲板上来帮忙。听尹掌柜和罗掌柜说话,舱底已然破裂进水,这些人无奈之下,只好逃了出来。不过这些掌柜对萧东都有些害怕,也许只有像萧东这等卑鄙之人,才能压制住这几个王八蛋。 此时倭寇射来的火箭已少了许多,戚九伸手拔下了一支插在甲板上的羽箭。此时这支羽箭箭身上的火焰已然熄灭,戚九将箭搭在弓上,深吸了一口气,倏然站了起来,瞬间将弓拉满,箭头指着倭寇乘坐的两只大船的方向。 只见两只大船在二十余丈外,船身横了过来,倭寇军士排列在船舷后面,不时将火箭射向大船。戚九见此情形,瞄准了一名刚刚射出火箭的倭寇军士,右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厉响,羽箭直飞了过去。 两只大船上的倭寇射死了秦老五大船上的两名船夫,眼看着大船燃烧起来,而秦老五、戚九等人也不见了踪影,想来畏惧箭雨,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后来无人掌舵的大船被波浪晃动,直向石台撞了过去,船头两侧登时破裂,潭水直向船内灌了进去。倭寇见此情形,知道大船不久便会沉没,船上众人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沉入水中淹死。就算他们逃上了石台,最后也会成了箭靶子。众倭寇得意之下,射箭也不像方才那般起劲了。 众倭寇稍有懈怠,戚九突然站了起来,一箭射了过去。那名倭寇军士没有料到大船上竟然有人敢突施反击,登时吓得呆了,只听“噗”的一声响,羽箭已射入他的咽喉。那名倭寇军士哼也没哼一声,一头从船上栽了下去,“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众倭寇见同伙惨死,惊得目瞪口呆。便在此时,戚九随手拔起一支插在船舱顶盖上的羽箭,又向倭寇射了过来,正中一名倭寇的嘴巴。那名倭寇应声而倒,趴伏在船舷之上一动不动。 戚九得理不让人,随手从身边的船舱顶盖、板壁上拔下羽箭,连珠价般向两只大船上的倭寇射去。眨眼之间,便有七名倭寇被戚九射倒。其中五人毙命,另有两人被射中了眼睛和面颊,惨叫着滚倒在甲板之上。虽然没有被当场射死,受伤却也不轻。 众倭寇见戚九如此威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蹲伏在甲板上,惟恐戚九将羽箭射向自己。 戚九站起身来射箭之时,王小鱼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听到弓弦“愀愀”作响,羽箭破空之声不断,倭寇射过来的火箭却没了踪影。她悄悄站起身来,恰好看到戚九一箭射死了一名倭寇军士,其余的倭寇军士纷纷蹲伏到船舷后躲避,无暇向大船继续发射火箭。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瞥见桅杆上插着一支兀自燃烧的火箭,急忙抢过去将火箭拔了下来,递给戚九,口中说道:“用火箭射倭寇的大船,让他们也尝尝大船着火的滋味!” 第一千七百章 戚九接过火箭,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已自将火箭射了出去。这一次他并未将火箭瞄准倭寇军士,而是对准了右首大船的船帆。王小鱼随手又拔下了船舱顶盖上的一支火箭,递给了戚九。戚九接过火箭之后,又向左首大船的船帆射了过去。两支火箭如流星赶月,一前一后直飞了出去。 王小鱼不断从船舱顶盖、板壁、甲板上拔下羽箭,一支一支地交到戚九手中,戚九连珠箭发,眨眼之间,已射出了五支羽箭。因为他射得太快,五支羽箭几乎没有丝毫间隔,直向倭寇的两只大船射了过去。 眼看着最先射出的两支羽箭飞出了十余丈,蓦然间从左首的倭寇大船上飞出两支黑色羽箭,不偏不倚地迎上前去,正撞上两支火箭,四只箭矢撞在了一起,登时向水潭中坠落。随后又有三支黑色羽箭飞了出来,将戚九剩余的三支羽箭尽数撞飞。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独孤雪已然出手。就在他又从王小鱼手中接过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之时,却见两只大船上的倭寇已纷纷站起身来,弯弓搭箭,对准了戚九和王小鱼。戚九见此情形,知道情势不妙,哪里还顾得上放箭,急忙拽着王小鱼躲到了船舱背后。 两人刚刚伏下身子,只听羽箭破空之声大起,片刻之后,无数羽箭射了过来,落在船舱顶盖、壁板、桅杆、甲板之上。船舱中传来数声惊叫,想来是尹掌柜等人见到箭如雨下,吓得失声叫喊起来。 戚九心下暗想,独孤雪的箭术尚在自己之上。方才自己趁着倭寇疏忽,几乎逆袭成功,却被独孤雪连射五箭,将自己又死死压制住了。眼下倭寇大占上风,大船正在向水中沉去,不久便要沉没。可是倭寇乱箭齐发,此时即便想要逃到石台之上,却也不敢离开船舱,否则立时便会死在乱箭之下。念及此处,戚九心急如焚,却又没有法子,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他惊慌失措之时,大船猛然向左倾斜。戚九猝不及防,身子登时顺着甲板滑了下去。所幸他见机甚快,左手倏然伸出,已然抓住船舱壁板,这才将身子稳住。只不过王小鱼和秦老五却没有他这等武功,惊叫着滑了出去。 戚九见势不妙,只得松开了左手,滑得比王小鱼和秦老五更快,堪堪抢在两人身前,已自到了船舷边缘。戚九双脚蹬在船舷之上,将身子横转,王小鱼和秦老五恰好滑了过来,正撞在戚九身上,这才被拦了下来。若不是戚九以身子将王小鱼和秦老五堵住,只怕两人已经坠入水潭之中。 戚九一边伸手将王小鱼和秦老五扶住,一边观看周遭的情形。只见大船向左侧倾斜,左首的船舷距离水面已然不远。想来大船撞在石台之上,使得船身裂开了大洞,潭水灌了进去,终于使得大船向左侧倾覆。戚九心下惊骇,暗想这可如何是好。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戚兄弟,王姑娘,快逃到石台上来!” 戚九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寻声望去,这才发觉大船向左侧倾覆之后,船身被波浪冲得横在了水面上,船头抵在了石台之上,被一块凸出的岩石卡住。如此一来,大船虽然倾倒,船底恰好朝向了两只倭寇的大船,倒成了戚九、王小鱼等人挡箭的盾牌。 柳生宗岩跃入水潭之后,立刻不见了踪影。厉秋风原本打算发射铜钱击杀柳生宗岩,可是倭寇箭如雨下,迫得他不得不和慕容丹砚向后急退,躲在一段石壁之后。其后眼看着大船被倭寇火箭射中燃烧,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数次想冲出去接应,都被倭寇的箭雨射了回来。两人虽然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却也没有什么办法。直到戚九突施反击,厉秋风心下大喜,正打算要去接应船上诸人,独孤雪却站了出来,连发五箭,又将戚九击退。厉秋风心下又气又急,正自恼火之时,忽然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大船向左倾斜,慢慢翻转了过来。 大船倾覆之时,厉秋风心下先是悚然一惊,眼看着戚九舍命滑到船舷边缘,救下了王小鱼和秦老五。只是三人躲在已然竖起来的甲板上,随时都会坠入水潭之中,也不知道水中是否还有鳄鱼藏匿,情形万分危急。厉秋风正想着如何才能将三人救出,却听慕容丹砚欢声叫道:“太好了!倭寇的火箭没什么用了!” 厉秋风一怔,脑中灵光一现,这才发现确实如慕容丹砚所说,大船向左侧倾斜之后,船底朝向了倭寇的两只大船。倭寇再想射杀戚九等人,已是绝无可能。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向戚九招呼,要他和王小鱼等人尽快逃到石台上。 戚九心中也判明了情势,转头对王小鱼和秦老五大声说道:“两位尽快踩着船舷爬到石台上,万万不可多有停留。否则大船若是底朝天扣了过去,咱们非得被闷死在水中不可!” 秦老五惊魂稍定,急忙依照戚九所说,身子紧贴在甲板上,踩着船舷向石台爬去。王小鱼却不肯离开,要和戚九一起留在大船上迎敌。戚九心下焦急,大声说道:“我去船舱将张员外等人救出来,轻轻一跃便可跳上石台。王姑娘还是先走,否则我无法照顾你。” 王小鱼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留在这里,只能给戚九添乱,是以学着秦老五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向石台爬去。戚九这才施展轻功,如壁虎一船游到船舱入口处,只见尹掌柜和罗掌柜挤在船舱内,正自眼巴巴地向舱外张望。戚九大声叫道:“大船就要倾覆,赶紧爬出来逃命!” 尹掌柜和罗掌柜听戚九大声叫喊,登时急三火四地向外爬出。只是船舱入口狭窄,两人挤在了一处,谁也出不来了。戚九心下焦急,左手扯住尹掌柜胸口的衣衫,用力向外一扯。只听“嘶啦”一声响,尹掌柜的衣衫裂了一个大口子,不过他的身子也被戚九从船舱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尹掌柜被戚九拽出了船舱之时,大船向左侧倾斜,甲板几乎立了起来,斜斜地插入水潭之中。尹掌柜出了船舱之后,立时便向水潭中滑了下去,吓得他大声惊叫起来。好在戚九早有防备,左手扯住了他的肩膀,使他的身子紧紧贴在甲板上,这才慢慢将尹掌柜放了下去。尹掌柜滑到船舷边缘,双脚踩在船舷上,这才站稳了身子。只见水面兀自波涛汹涌,尹掌柜只觉得头晕眼花,双腿颤抖,心下惊骇之极。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此时秦老五和王小鱼尚未走到石台之上,只见两人身子紧贴着甲板,脚下踩着已浸入水潭的船舷,小心翼翼地向石台走去。尹掌柜初时惊慌失措,可是看到秦老五和王小鱼的模样,知道此时情势危急,不能再有半分犹豫,便也学着两人的样子,慢慢向石台走去。戚九依样画葫芦,又将罗掌柜、胡掌柜等人从船舱中接了出来,帮助他们滑下甲板,双脚踩在船舷上。这几名掌柜虽然胆小如鼠,不过逃命的功夫却极是厉害,被戚九从船舱中拖出来之后,个个无师自通,踩着船舷直向石台走去。 萧东钻出船舱之后,不用戚九帮忙,正想施展轻功跃到石台之上。只听戚九冷笑着说道:“倭寇还在向大船上射箭,你若不想中箭,还是老老实实踩着船舷走上石台。” 萧东一怔,只听得船底不时传来“铎铎”的声音,想来是倭寇射过来的羽箭射中了船底。萧东知道戚九所言不假,只好也学着众人的模样,滑下甲板之后,踩着船舷向石台走去。只是胡掌柜等人走得极慢,萧东老大不耐烦,眼看着快要走到船头,此时秦老五和王小鱼刚刚爬上石台,萧东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跃起,越过秦老五的头顶,稳稳地落在了石台之上。 最后一个从船舱中爬出来的正是张实。戚九将张实放到船舷上之后,以他的武功,自然可以和萧东一样,抢在张实之前,施展轻功跃到石台之上。只是他担心自己先行逃走,张实和几位掌柜等人惊慌起来,争抢着向石台逃去,互相拥挤之下,极有可能坠入水中。是以他将身子贴在甲板之上,紧盯着张实等人,并未先行逃到石台上。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拉上石台,还没来得及与慕容丹砚说话,便即转过头去。待她看到戚九将身子悬在船舱入口处,并未逃到石台上,心下焦急,冲着戚九大声叫道:“大伙都逃了出来,你还留在船上做什么?!” 戚九向着王小鱼摆了摆手,仍然盯着张实等人,直到众人全都爬上了石台,他才滑下甲板,踩着船舷快步走到船头,正要跃上石台,厉秋风已然将右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两人右手握在了一起,厉秋风手上用力,将戚九拽上了石台。王小鱼见戚九脱险,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与慕容丹砚打了一个招呼。 戚九等人逃上了石台,不过大船倾倒在水面上,挡住了倭寇的目光,使得他们不知道戚九等人已然逃上了石台,兀自不断向船上射箭。厉秋风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看下一步咱们应当如何行事?” 戚九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眼下统率倭寇围攻咱们的是独孤雪。此人精通兵法,心狠手辣,比之柳生老贼亦不遑多让。好在倭寇只剩下两只大船,无法将石台四面包围,最多只能从两翼围攻咱们。如此一来,便给了咱们周旋的余地。眼下大船倾覆,虽然让咱们陷入绝境,不过有这只大船挡在这里,倭寇想要攻过来,却也更加困难。怎生想一个法子,能将倭寇的大船抢来一只,咱们便有把握逃生了。”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秦老五颤声说道:“倭寇此时大占上风,只须开弓放箭,便能杀了咱们。若是他们不想费力,不必攻了上来,只要守在二三十丈外,将咱们死死困在这里。不出十天半月,咱们饿也饿死了。你还想着抢倭寇的大船,这、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萧东、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也都和秦老五一般心思,他们此前不肯逃到石台上,便是以为石台狭窄,没有周旋的余地。倭寇不必强攻,只须在四周监视,便能将众人活活饿死。是以秦老五说完之后,萧东、胡掌柜等人虽然并没有说话,心中都在嘲笑戚九异想天开,胡说八道。 戚九听秦老五说完之后,并未出言反驳。王小鱼先前与秦老五争吵,心下已有了芥蒂。此时听秦老五驳斥戚九,心下恼怒,忍不住大声说道:“方才在大船之上,你也说咱们必死无疑,还不是被戚公子救了出来?眼下你又胡说八道,敌人还没攻上来,自己先怯敌避敌,算什么须眉男子?哼,我看你还是自杀罢,免得乱了军心,让大伙给你陪葬!” 秦老五受了王小鱼的讥讽,心下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忽听慕容丹砚说道:“石台上有一个大洞,只是不晓得通向哪里。”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周围便想起了数声“咦”、“呀”、“啊”,却是萧东、胡掌柜等人惊喜之下,忍不住叫出了声。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慕容姑娘这话从何说起。若石台上真有大洞,怎么自己没有发现?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便将方才自己身在空中时看到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她话音未落,罗掌柜已弯着腰向左走去,找到了一处低矮的石壁,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子,正想探头向石壁内望去,忽听“嗖”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射了过来。吓得罗掌柜拼命将脑袋又缩了回去,一脸惊恐地蹲在了石壁下面。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些好笑。王小鱼蹲在慕容丹砚身边,小声说道:“慕容姐姐,你没有看错罢?厉大侠和戚公子先前都曾仔细查验过孤峰,没有发现里面有密道呀!他们两人都是谨慎之人,若是孤峰内真有密道,想来不会瞒过他们。” 慕容丹砚此时心下也有些惊疑不定,暗想难道自己被厉秋风掷到空中之时,惊恐之下眼前出现了幻像,这才看错了不成?念及此处,她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纪掌柜细声细气地说道:“就算石壁内真有通道,眼下倭寇离着咱们不远,他们虽然没有攻上来,可是咱们若是想要翻越石壁,只怕甫一露头,他们便会一齐开弓放箭。就算咱们能避过倭寇射来的羽箭,进入石壁内的密道,倭寇也会寻踪而至。我瞧着两只大船上至少还有一二百名倭寇,他们若是冲进密道追杀咱们……” 纪掌柜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听慕容丹砚说石壁中央有古怪,原本以为有了逃走的道路,心下十分高兴。可是听纪掌柜如此一说,众人心下又都有些沮丧,只道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刹那之间,石台上一片寂静,只听得潭水拍击在石台边缘,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便在此时,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望去。只见横在石台右侧的大船中央处突然喷出了一道火焰,登时将船舱吞噬在火光之中。胡掌柜脸色大变,颤声说道:“糟糕!船上剩下的火药被引燃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听胡掌柜说完之后,心下都是悚然一惊。萧东脸色铁青,对胡掌柜说道:“老胡,船上还剩了多少火药?” 胡掌柜嘴角抽搐,嗫嚅着说道:“这个……似乎还有三四箱……也许是两三箱,不过是五六箱也说不定……” 萧东见胡掌柜如此模样,心下恼火,还没等他说完,便即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话和没说一样!到底有几箱火药都弄不清楚,带着你们逃出去又有何用?!” 胡掌柜被萧东斥责,神情尴尬,口中说道:“萧大人责备得是,是小人糊涂。不过装运火药,并非是小人一人主持。当初萧大人吩咐小人与尹掌柜、罗掌柜等各位掌柜分头行事,各自备好制造火药的硝石、木炭等物事。小人备好硝石之后,按照萧大人的吩咐,交给纪掌柜,由他将火药造好。至于如何将火药搬到大船上,再装入底舱,是由纪掌柜和船家办的,小人并不知情。方才用火药炸塌了孤峰,也是纪掌柜主持。小人手无缚鸡之力,以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便没有仔细计算火药还剩了多少,还请萧大人恕罪。” 胡掌柜这番话说得虽然婉转,似乎是在向萧东赔罪,可是话语之中,将自己的过失摘得干干净净,不愧是精明之极的大商人。萧东虽然有心责难,可是胡掌柜说得滴水不露,他也无法再向胡掌柜发火,只得强忍怒气,转头对纪掌柜说道:“老纪,你来说说看,船上还剩多少火药?” 纪掌柜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心中计算还剩了多少火药,并未立时回答。王小鱼心想如此危急的关头,这些人还在计算大船上剩了多少火药,却不想着如何才能尽快逃走,岂不是本末倒置?她心下不解,正想向慕容丹砚询问,却见慕容丹砚也是一脸迷茫,心下暗想,瞧慕容姐姐的模样,只怕她也不晓得这些人在捣什么鬼。念及此处,王小鱼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无意之中,王小鱼瞥见戚九坐在自己左首,背倚着石壁,紧紧盯着大船甲板上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王小鱼心下暗想,戚九虽然年轻,不过甚有见识,不妨问问他,或许能解了我心中的疑惑。 王小鱼想到这里,悄悄凑到戚九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喂,眼下情势危急,他们不想着尽快逃走,反倒去计算大船上还剩了多少火药,是不是吓得傻了?” 戚九摇了摇头,看了萧东、胡掌柜等人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姑娘,你这可想错了。这几个人都是人精,哪里会愚蠢到如此地步?眼下倭寇没有攻过来,便是因为大船横在石台右侧,如同一面盾牌,不只使得倭寇无法向着石台万箭齐发,而且还截断了倭寇大船向石台逼近的通道,使得咱们躲在石台之上,暂时不会落入绝境。可是大船底舱藏着的火药被倭寇的火箭点燃,此时已烧了起来。若是船上剩下的火药太多,必定会爆炸。方才火药炸塌孤峰的情形,想来王姑娘已经看到了。火药连孤峰都能炸塌,要将大船炸成碎片,也不是什么难事。大船被炸掉之后,咱们便失了屏障。倭寇两只大船便可横行无忌,必定会立时冲过来,绕着石台围攻咱们。到了那时,咱们这些人便成了倭寇射箭的靶子,非得被他们射成刺猬不可。”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心下也害怕了起来。她向四周看了看,这才颤声说道:“糟了,大船若是被火药炸沉,石台方圆不过八九丈,若是倭寇两只大船从两侧攻了过来,咱们这些人避无可避,岂不是只能束手待毙?这、这可如何是好?” 戚九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可怕的还不只这些。”他说到这里,又向大船上看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还记得炸塌孤峰之前,船老大和几位掌柜搬上来的那些箱子中,除了火药之外,还有一些小黑丸么?那些小黑丸是火铳的弹丸,被火铳发射出去之后,威力极大。我记得将火药堆放到孤峰脚下之声,这几箱弹丸留在船上,多半又被他们放回到底舱之中。若是火药爆炸,这些弹丸势必到处乱飞。咱们离着大船如此之近,无数弹丸飞了过来,比倭寇的羽箭要可怕百倍千倍。倭寇的羽箭射了过来,咱们可以用手中的兵器将羽箭打飞,也可施展轻功避开。可是火铳在如此近的距离攒射,任你武功绝伦,轻功绝顶,却也绝对躲避不了。” 戚九话音方落,忽听秦老五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倭寇、倭寇的大船攻上来了!” 秦老五逃上石台之后,心下对自己的大船万分不舍。其时大船已然倾斜,半边船身浸入水潭之中。秦老五知道大船必定毁了,当真是心如刀绞。是以他逃到石台上之后,虽然倭寇不断向石台射箭,他也不舍得离开大船太远,便即缩在石台右端石壁之下,眼睛紧盯着大船。此时大船的船头卡在石台右端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在船头和石台上的石壁之间留着宽约丈许的空隙。秦老五躲在石壁处,只须微微探出头去,便能看到远处的倭寇大船。只不过倭寇不断向大船和石台射箭,秦老五轻易不敢探出头去。 方才萧东、胡掌柜、纪掌柜等人说话,秦老五并未放在心上,心中一直在盘算逃出去之后,如何才能重新打造一只大船。只是他无意之间瞥了一眼,竟然看到远处倭寇的大船已然动了起来,正自向石台这边开了过来。秦老五大惊失色,这才惊叫了起来。 秦老五话音方落,众人都是心下大惊。厉秋风弓着身子快步走到秦老五身边,探头向外望去。只见一只大船劈风斩浪,正向石台开了过来。另外一只大船却没了影子,不晓得开到哪里去了。厉秋风心下略一思忖,转身便又向石台左侧跑了过去,直到绕了大半个圈子,到了平台左端,这才藏在石壁背后,悄悄探出头去张望。果不其然,另一只倭寇大船兜了一个圈子,绕向了石台的左侧。两只大船一左一右逼近石台,便是要夹攻躲在石台上的众人,使得众人顾此失彼,无法逃生。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厉秋风虽然已经料到倭寇看到大船起火,必定会有所异动,可是亲眼看倭寇攻了过来,心下还是悚然一惊。他沿着来路快步跑回到石台右端,对众人说道:“秦五哥没有看错,倭寇两只大船已经从左右绕了过来,咱们须得尽快想个法子脱身。否则倭寇大船杀到左近,咱们必死无疑。” 众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个个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向石壁缩去,似乎背心倚靠在石壁之上,方能略略有些安心。罗掌柜心下焦躁之极,右拳用力在石壁上砸了两下,怒气冲冲地大声叫道:“想个法子想个法子,谁不知道要想个法子?可是咱们困在这里,若是有法子可想,早就逃了出去,还会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吗?!” 他说到这里,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眼盯着厉秋风,恶狠狠地说道:“你们锦衣卫不是神通广大吗?倒是拿一个主意出来,让咱们都能逃走才好!” 胡掌柜等人见他对厉秋风如此无礼,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宋掌柜生怕厉秋风恼怒之下,出手伤了罗掌柜,急忙伸手扯了扯罗掌柜的衣襟,小声说道:“老罗,不可对厉大人无礼!” 罗掌柜伸手将宋掌柜推开,怒气冲冲地吼道:“什么狗屁大人!到了如此关头,就算是当朝一品到了,和咱们这些小人又有什么区别?老子不管了,今日若是老子逃不出去,你们一个个谁都别想逃走!” 萧东见罗掌柜双眼圆睁,直如凶神恶煞一般,心下颇为恼火,口中说道:“老罗,你失心疯了不成,怎么敢在厉大人面前如此无礼莽撞?眼下虽然情势危急,却也并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厉大人胸中自有妙计,你还不快快向他赔罪?!” 罗掌柜一心想着逃命,此时已是狂性大发,是以萧东话音方落,他立时指着萧东大声骂道:“你这个王八蛋装什么好人?这几年你背地里干了什么事情,老子可是清清楚楚。别的不说,扬州杜大户那件案子,你害得杜大户,廖举人两家家破人亡,私吞了四五万两银子,却只分给了老子两千两银子,这和打发要饭的叫花子有什么分别?眼下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老子面前摆出一副官老爷的臭架子。去你娘的,老子不伺候你这个王八蛋了!” 萧东没有想到罗掌柜气急败坏之下,出言再无顾忌,竟然将两人此前勾结坑害他人的事情说了出来,心下又惊又怒,右手不由自主握住了剑柄,口中喝道:“老罗,你今日又没有喝酒,在这里发什么疯?若是你再敢胡说八道,休怪萧某剑下无情!” 宋掌柜与罗掌柜素来交好,见萧东这句话说得极是阴森,再看他一脸杀气的模样,知道此人已起了杀人之心,急忙陪着笑脸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老罗方才在大船上时,偷偷喝了几口酒。他是喝醉了酒,这才胡说八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小人代他向萧大人赔罪……” 宋掌柜话还没有说完,罗掌柜大声说道:“老子才没有喝酒。他娘的,那几坛酒是老子花了重金才买到的,一直不舍得喝掉。这次出海,原本想着将这几坛酒带上,途中自己喝上几杯,剩下的带到扶桑国去卖一个好价钱。可是还没等到了扶桑,却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厉大人给点了火。他娘的,你们这些王八蛋赔老子的酒!赔老子的银子!” 罗掌柜说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来,双手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似乎随时都能扑了上去撕咬一般。宋掌柜见罗掌柜如此模样,将厉秋风和萧东都得罪得狠了,心中暗想完了完了,就算咱们能从此地逃生,厉秋风和萧东也绝对不会放过老罗。我若是再为他说话,厉秋风和萧东必定会怀疑我与老罗是同伙,铁了心与两人为难。老罗是死定了,我何必为他陪葬?眼下还是趁早抽身事外,冷眼旁观为好。 宋掌柜打定了主意,便即缩回了身子,再也不敢拦阻罗掌柜。罗掌柜此时倒真像喝醉了酒一般,面孔涨得通红,身子不住颤抖,双拳抬起又放下,似乎正要打向什么人。 便在此时,一直皱着眉头的纪掌柜突然大声说道:“船上至少还有三箱火药!” 众人此时都看着罗掌柜,被纪掌柜突然大声说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全都转头向纪掌柜望去。只见纪掌柜脸色惨白,接着说道:“这三箱火药若是爆炸,不只大船会被炸成碎片,咱们离着大船这么近,也非得遭了大难不可。” 他说以这里,略停了停,接着颤声说道:“底船之中不只有火药,还有、还有两箱、两箱弹丸。若是火药爆炸,这两箱弹丸势必四处迸射,如同数百支火铳在咱们身边到处乱射。到了那时,到了那时……” 纪掌柜嘴角抽搐,身子微微发抖,再也说不下去了。秦老五躲在石台右端,不时探出头去张望,眼看着倭寇的大船离着石台越来越近,心下惊恐之极。听着罗掌柜和萧东争吵,秦老五心下暗想,倭寇转眼就要攻了过来,这两个王八蛋还有心思吵架,真是不知道死活。 罗掌柜听纪掌柜说完之后,竟然哈哈大笑,指着萧东说道:“你这个王八蛋,让咱们给你筹集硝石、木炭,为你制造火药、弹丸,说是运到扶桑国,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今日咱们被自己制造的火药、弹丸弄死,真是报应!只恨老子听了你这个王八蛋的鬼话,放着万贯家财、娇妻美妾不要,跑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来!今日就算老子死了,做鬼也放不过你……” 罗掌柜话还没有说完,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大船船头已然炸开了一个大洞,无数碎木块到处飞舞,一时之间烟尘弥漫。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抱着脑袋趴在石台上。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有许多细小之物打在石壁之上。 厉秋风趴在石台之上,饶是他向来沉稳,此时心下也是惊恐之极。待到异声消失之后,他这才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烟尘渐渐消散,众人全都趴在地上。只有罗掌柜仍然站得笔直,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此时躲在戚九身后的王小鱼也抬起头来,见罗掌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恼怒,冲着他大声说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姑娘将你的眼睛挖出来喂鳄鱼?!”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此时石台之上烟尘虽说消散了不少,可是一眼望去,四周仍然模模糊糊看得不大清楚。戚九生怕罗掌柜丧心病狂之下,扑上来殴打王小鱼,急忙抢上前两步,将王小鱼护在自己的身后。 此时四周的异响已然消失,似乎大船上燃烧的火焰也已尽数熄灭了。只是潭水兀自动荡,拍击着石台边缘,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如此一来,倒显得四周的情形有一些怪异,让人隐隐感觉心下不安起来。 趴在石台上的众人心惊胆站地抬起头来,只见罗掌柜挺胸叠肚,双臂微曲置于小腹之前,似乎正在积蓄力气。众人都听到王小鱼方才辱骂罗掌柜,心想老罗真是有种,不怕戚九和厉秋风为王小鱼撑腰,这是摆明了要冲上去和王小鱼算账。宋掌柜和白掌柜与罗掌柜素来交好,交情极深,见他如此莽撞,心下暗暗为他担心。萧东却是幸灾乐祸,心想姓罗的王八蛋失心疯了,竟然连老子也敢得罪。这几年他帮老子办了不少事情,不过为了提防此人反水,自己留了心眼,手中捏了不少老罗的把柄。不过他若是不惜鱼死网破来与老子为难,事情却也有些难办。如今这个王八蛋和姓王的丫头起了冲突,厉秋风和戚九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姓王的丫头歹毒无比,就算厉秋风和戚九不会出手,老罗也定然讨不到好去。最好王丫头一怒之下,暗地里下手,一剑刺死了老罗,从此一了百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秦老五躲在石台右端的石壁凹处,听到一声巨响,初时也是吓了一跳,将身子拼命向石壁缩去,双手抱头。饶是如此,他只觉得无数细小的沙石打在手臂和身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待到异声稍歇,秦老五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待到烟尘稍稍散去之后,却见大船已然翻扣在水面之上,船头裂开的破洞又大了不少,而且两侧的船身也出现了大大小小五六个破洞。秦老王见大船变成如此模样,心痛之极,暗想方才想来是底舱火药爆炸,将船头和船身又炸开了几个大洞。潭水涌了进去,大船就此倾覆。自己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之心,看样子如今大船是彻底完了。 念及此处,秦老五心疼之极,无意中向左首望了一眼,只见原本向石台冲过来的倭寇大船似乎停了下来。秦老五心下暗想,倭寇方才见到大船火势凶猛,以为大船瞬间便会沉入水中,围攻石台上的众人已经没有了阻碍,这才驾船逼了过来。可是没有想到大船底舱的火药突然爆炸,倭寇还以为众人施了什么妙计,吓得急忙将船停了下来。可是大船转眼就要沉没,到时倭寇冲了上来,自己非死不可。秦老五越想越是害怕,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厉秋风见罗掌柜凝立不动,急忙从石台上爬了起来,口中说道:“罗掌柜,有话好说,不可胡乱动手……” 厉秋风话音未落,挡在两人中间的烟尘又消散了一些,他终于将罗掌柜的面容看得清楚起来。只见罗掌柜双目圆睁,张着大嘴,露出了既愤怒,又惊恐的神情。只是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两个小孔,鲜血正自从小孔中流了出来,使得他的面孔看上去越发恐怖。 厉秋风心下大惊,生怕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又定睛望去。只见鲜血从罗掌柜额头两个小孔汩汩流出,瞬间便将他整个面孔遮住。罗掌柜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栽倒在石台上,就此一动不动。 众人没有想到罗掌柜会突然扑到,吓得纷纷向后退去。只听萧东颤声说道:“厉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口中说道:“罗掌柜怎么突然死了?!” 厉秋风此言一出,众人心下大惊。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厉大侠出手果断,杀了这个害群之马,当真是惟大英雄能本色,佩服,佩服。 戚九和慕容丹砚却是另一番心思,暗想罗掌柜虽然可恶,毕竟罪不致死。厉大哥因怒杀人,必定使得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兔死狐悲,心生异志。这些人虽然成事不足,可是个个败事有余。他们因为罗掌柜之死,势必对厉大哥生了二心,当此危机关头,本来应该消弥内乱,厉大哥此举,却让咱们之间危机四伏。除非将胡掌柜、尹掌柜等五人尽数杀了,否则非得生了大祸不可。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见罗掌柜落得如此下场,心下却是百感交集。这些年来六人合伙做了许多买卖,又与萧东搭上了线,为火器局办事,从中捞取好处。这六人都是狡猾之辈,虽然合伙赚钱,彼此之间又极为忌惮,相互算计。罗掌柜在六人之中最为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与胡掌柜等人都曾争吵过。只不过胡掌柜等人知道罗掌柜虽然狂妄,不过与其他五人相比,倒算得上是一个直肠子,算计别人的心眼少了许多。而且六人联手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早已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见罗掌柜就此死了,其余五人心下都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五人以为是厉秋风下手杀了罗掌柜,对他越发畏惧,同时心中恨意也多了不少,暗想此人既然杀了罗掌柜,只怕也不会放过咱们。眼下倭寇即将大举围攻,须得想一个法子,让倭寇与这个小子斗一个两败俱伤,咱们才能渔翁得利,逃得性命。 萧东见罗掌柜倒地毙命,心下大喜。方才罗掌柜出言肆无忌惮,揭出了萧东的丑事,萧东便已起了杀心。只不过眼下大难未消,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与罗掌柜交情极深。若是出手杀了罗掌柜,胡掌柜等五人势必要与自己翻脸。这些人虽然不懂武艺,不过倭寇窥伺在侧,随时都能杀上来,还要这五位掌柜为自己效力。是以萧东虽然心下恨极了罗掌柜,却也只好隐忍未发。他只盼着王小鱼动手杀掉罗掌柜,自己坐山观虎斗,既能除掉罗掌柜,又不至于让胡掌柜等人与自己生了龌龊。只是他没有想到王小鱼没动手,厉秋风却将罗掌柜杀了。如此一来,胡掌柜等人必定会对厉秋风心生忌惮,更要借助自己之力与之对抗。姓厉的小子武功虽然高强,毕竟没什么见识,贪恋美色不可自拔,不晓得合纵连横的厉害。自己先借助姓厉的小子对付倭寇,再利用胡掌柜等人弄死姓厉的小贼,坐收渔翁之利。哈哈,虽然经历了这么多艰险,笑到最后的必定还是老子!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厉秋风见众人全都盯着自己,目光中既有畏惧,亦隐藏了许多恨意。他心下雪亮,知道众人以为自己杀了罗掌柜,对自己既畏又恨,是以急忙摇头说道:“大伙不要误会,并非是厉某杀死了罗掌柜!” 厉秋风此言一出,戚九和慕容丹砚都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厉大哥心计深沉,作事谨慎,绝对不会如此鲁莽,倒是自己想得错了。王小鱼、萧东却是心下大失所望,只是两人的心思各不相同。王小鱼心想厉大侠武功高强,做事却有些婆婆妈妈,不够狠辣。若是想一统江湖,威震天下,不能讲什么菩萨心肠。该杀人时绝对不能手下留情,否则如何能够让那些江湖败类震服?我朝太祖皇帝若是不杀了李善长、胡惟庸、蓝玉等名臣大将,又怎么能坐稳龙椅?成祖皇帝不灭了方孝孺十族,虽然烧死了建文皇帝,只怕天下也不是他的。是以要成就大事,便不能心慈手软,该杀人时就得狠下心来动手。姓罗的王八蛋若是厉大侠杀的,其余几个掌柜便不敢心生异志,只能乖乖听从厉大侠的号令。这几个坏蛋阴险狡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坏了咱们的大事。方才他们以为是厉大侠杀掉姓罗的王八蛋,吓得面无人色。可是厉大侠说他没有杀人,我瞧着这几个家伙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哼,厉大侠不想动手杀人,那只好由我来代劳了。须得寻一个良机,将这几个坏蛋全都弄死,才能消除后患,逃出生天。 萧东原本以为厉秋风杀掉罗掌柜,对他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可是看到厉秋风矢口否认,心下自然是大失所望。只是他并不甘心,正打算想一个法子,坐实了厉秋风杀掉罗掌柜的罪名,却听厉秋风说道:“厉某瞧见罗掌柜额头上有两个小孔,似乎是受了什么人暗算。”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各位若是不信,不妨来查验一下罗掌柜的尸体,便可知道他是否是厉某所杀。” 萧东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大人德高望众,一言九鼎,咱们怎么敢不相信厉大人说话?厉大人说什么是什么,谁敢说半个不字,萧某绝对不会放过他!”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虽然对厉秋风颇为忌惮,不过一路走来,却也知道此人武艺高强,做事还算公正,并不像世间传说中的锦衣卫那般横行无忌,做事狠毒。是以厉秋风方才说罗掌柜不是他下手杀死,胡掌柜等人倒也并不怀疑。可是此刻受了萧东的挑拨,胡掌柜等人心下都是一凛,暗想姓厉的年纪轻轻,便能做到锦衣卫百户,必定不是寻常人物。他虽然对咱们还说得过去,焉知不是为了利用咱们来对付倭寇,这才没有下手害人?此人虽然武艺高强,不过对慕容丫头和王丫头的美色垂涎三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虽然于大节不亏,却在女色上栽了跟头。或许姓厉的小子喜好女色,不只喜欢上慕容丫头,还想将王丫头也纳入家中,享尽齐人之福。是以眼看着王丫头与罗掌柜起了龌龊,他便杀掉罗掌柜,向王丫头卖好也说不定。 念及此处,胡掌柜、尹掌柜等人对厉秋风起了疑心,虽然纷纷出言附和,都说相信厉秋风没有杀掉罗掌柜,心下却对厉秋风恨意更盛。 萧东说话皮里阳秋,厉秋风自然知道他不怀好意。只是看到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个个都是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厉秋风只得沉声说道:“相信还是不相信,不能只凭厉某一人说得算。各位须得一起来验过尸体,方能还厉某一个清白!”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扫视了一圈众人。萧东与厉秋风目光相接,见他目光如电,只觉得心下一凛,知道厉秋风猜到了自己的用意,不由心虚起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便即低下了脑袋,不敢与厉秋风目光相接。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迫于无奈,只得围了上来,站到了罗掌柜尸体的周围。厉秋风见萧东并未靠近,立时大声说道:“萧大人,验尸之事,怎么能少得了你?” 萧东知道厉秋风看出了自己的用心,若是不走过去,只怕他会暗地里算计自己。是以他口中连说“不敢”,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方才罗掌柜一头栽倒在石台上,面孔向下,此时脑袋左近已流了一大摊鲜血。厉秋风对众人说道:“方才厉某亲眼所见,罗掌柜额头上出现了两个小孔,想来便是他死去的原因。请各位将他的尸体翻转过来,一看便知端倪。” 胡掌柜等人看着罗掌柜的尸体,心下都有些害怕,是以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翻动罗掌柜的尸体。厉秋风要洗脱杀掉罗掌柜的嫌疑,自然不能自己动手翻转尸体。眼看着罗掌柜等人不肯动手,厉秋风心想倭寇正自窥伺在侧,自己还要为罗掌柜之死与众人掰扯,心下有些焦急。便在此时,张实挤进了人群,先是向着罗掌柜的尸体双手合什,口中说道:“罗掌柜,张某得罪,还请你不要怪罪。” 张实说完之后,俯下身子将罗掌柜的尸体翻了过来。众人见罗掌柜满脸鲜血的可怕模样,心下惊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张实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帕,将罗掌柜额头的鲜血擦去。果不其然,罗掌柜额头上出现了两个小孔,此时兀自有鲜血自小孔中流出。 张实站起身来,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大人处事公正,自无虚言,在下佩服。”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胡掌柜等人说道:“各位不妨过来仔细查看,便可知道罗掌柜并非是厉大人所杀。若是稀里糊涂地被人利用,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张实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瞥了萧东一眼。萧东心下暗想,这几年老子到江南办事,给了张实这个王八蛋许多好处,让他赚了几千两银子。可是这个王八蛋趋炎附势,知道姓厉的小子官职在老子之上,便弃了老子,投奔到姓厉的小子手下,处处与老子作对。哼哼,眼下还要借助姓厉的小子之力来对付倭寇,先不与他翻脸。待离开这里之后,老子须得除掉姓厉的小子灭口。到了那时,张实这个王八蛋就算跪在老子面前苦苦哀求,老子也不会放过你!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胆颤心惊地走到罗掌柜的尸体左近,看到罗掌柜额头上的两个小孔,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只听纪掌柜颤声说道:“这、这是被火铳的弹丸打中后留下的伤口……” 胡掌柜等人知道纪掌柜精通火器制作,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再无怀疑。只听纪掌柜接着说道:“看样子方才底舱火药爆炸,将弹丸激飞出来。咱们趴在了地上,弹丸没有伤到咱们。只有罗掌柜一人站得笔直,这才被弹丸打中,遭了不幸。唉。” 纪掌柜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罗的目中无人,大喊大叫,胡乱骂人,自己不知道躲藏,这才被弹丸打死,怨不得别人。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嘿嘿,嘿嘿。” 胡掌柜等人见王小鱼幸灾乐祸,出言挖苦死去的罗掌柜,都对她怒目而视。纪掌柜俯下身子在石壁下仔细搜寻,果然又找到了几个弹丸。他将弹丸拿在手心,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口中说道:“底舱中有两箱弹丸,加在一起足有几万枚。方才异声大起,想来便是弹丸打在船板、岩石和水中时发出的声音。好在弹丸还没有全部飞出来,大船便即翻扣了过去。否则几万枚弹丸一起被火药激飞,就算咱们趴伏在石台上,只怕也难逃性命……” 纪掌柜话音未落,忽听秦老五颤声说道:“倭寇杀过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方才众人只顾着查清罗掌柜的死因,一时之间没有查看倭寇的动向。秦老五却对罗掌柜是死是活没有半分关心,只是藏在石台右端,悄悄窥视倭寇的动向。大船爆炸之后,倭寇似乎受了惊吓,大船竟然停了下来,在水面上缓缓打转,不敢再向石台逼近。只是观望了半晌之后,眼看着大船翻扣在水面上,石台上也没有什么异动,倭寇的大船又缓缓开动,直向石台逼了过来。秦老五见此情形,心下惊恐之极,便即出言提醒众人。 众人听秦老五出言示警,这才想起倭寇就在左近,登时慌张起来。萧东见机最快,身子一闪,便即躲到了石壁之下,心中苦思脱身之计。胡掌柜、尹掌柜等人自然也不肯落后,纷纷逃到石壁下面,将身子缩成一团。白掌柜和宋掌柜更是双手合什,口中胡乱念着“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云云,苦求佛祖和菩萨显灵,救自己得脱此难。 厉秋风快步冲到秦老五身边,探头向外望去,只见倭寇的大船扬起了船帆,正自劈风斩浪开了过来,距离石台只有十几丈远。站在船头上的倭寇弯弓搭箭,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要乱箭齐发。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也是忐忑不安,暗想石台另一端还有一只倭寇的大船。倭寇从两侧夹攻,自己和戚九、慕容丹砚、萧东身负武功,或许可以打飞和躲避飞来的羽箭,可是王小鱼、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不会武功,若要护得这些人周全,无异于痴人说梦。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秦老五说道:“秦五哥,倭寇就要攻过来了。只要他们绕过翻扣的大船,立时便能发现你。是以你还是躲到别处,免得被倭寇所害。” 秦老五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已经身处死地,这座石台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又能躲到哪里去?小人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倭寇要来杀小人,尽管来杀好了!” 厉秋风见秦老五一脸绝望,正想接着说服他,只是倭寇的大船又向前走了三四丈,距离石台不过五六丈远。此时大船缓缓向左侧偏离,要绕过翻扣在水面上的沉船。如此一来,躲在石台上的众人便会暴露在倭寇军士的弓箭之下,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见势不妙,哪里还顾得上劝说秦老五?他转身奔到戚九身边,正想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厉秋风心下一怔,转头望去,却见身后并没有什么异样。此时水面已经平静了许多,虽然兀自有一些波浪,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汹涌。 厉秋风正自寻找声音来自何处,忽听纪掌柜大声叫道:“糟糕!底舱中的火药方才并没有全部爆炸,眼下里面、里面好像又要炸了!我方才还寻思四五箱火药若是爆炸起来,大船早就被炸得踪影不见,只怕咱们也都得被炸飞不可。想来只有一箱火药爆炸,剩下的三箱火药并没有着火。可是大船里面又有异声传来,只怕、只怕剩下的火药就要爆炸……” 纪掌柜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便向石台左端逃去。众人见此情形,知道纪掌柜所说不假。大船若是爆炸,石台右端首当其冲,纪掌柜精通火药、火铳打造之术,自然知道厉害,这才向石台左端逃去。胡掌柜等人见纪掌柜逃走,便也纷纷跟着他向左首逃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大声叫道:“倭寇还有一只大船,正从左侧绕了过来,各位跑了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只是纪掌柜、胡掌柜等人一心逃命,哪里还会听厉秋风说话?是以众人对厉秋风的话充耳不闻,眨眼之间,便已绕过了一段石壁,直向石台左端奔去。 只是纪掌柜刚刚绕到石台左端,却见一只大船正自绕了过来,距离石台只有七八丈远。船上的倭寇军士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了石台。纪掌柜甫一现身,船上的倭寇首领便即下令军士开弓放箭。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数十支羽箭攒射了过来。纪掌柜虽然极是聪明,不过没有练过武艺,如何躲得过这阵箭雨?是以他虽然想着转身向后逃走,只是刚刚转过了半个身子,只听“噗噗”之声不绝,纪掌柜右半边身子不知道中了多少只羽箭,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纪掌柜长声惨叫,一头栽倒在石台上,就此毙命。 胡掌柜紧随在纪掌柜身后,眼看着纪掌柜惨死在倭寇的乱箭之下,吓得他魂飞魄散,转身便要向后逃走。只不过胡掌柜的身子刚刚转了过来,蓦然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张不怀好意的面孔,却是紧跟在他身后的尹掌柜。胡掌柜见尹掌柜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心下一凛,正想伸手推开尹掌柜,冷不防尹掌柜抢先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胡掌柜猝不及防,身子向后跌出。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却是倭寇又射过来了数十支羽箭。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白掌柜、宋掌柜跟在尹掌柜身后逃走,石台又甚是狭窄,是以他们向前奔跑之时,眼前看到的只有尹掌柜的后背,压根没有发觉尹掌柜暗中推了胡掌柜一把,使得胡掌柜向后跌了出去。尹掌柜将胡掌柜推开之后,立时转过身去,脸上诡异的笑容早已换成了惊慌的神情,向白掌柜、宋掌柜颤声叫道:“倭寇放箭啦,大伙快逃!” 白掌柜和宋掌柜见尹掌柜一脸惊恐的模样,心下大惊,只见数十支羽箭激飞而至,尽数射在了向后跌倒的胡掌柜身子,将他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另有十余支羽箭没有射中胡掌柜,大半射在了石壁之上。只听胡掌柜长声惨叫,夹杂着箭头射在石壁上发出的噼哩啪啦的声音,吓得白掌柜等人掉头就逃,惟恐慢了一步,也落得和胡掌柜、纪掌柜同样的下场,被倭寇射成了刺猬。 白掌柜等人拼命逃回到厉秋风等人身边,立时缩在石壁下面,脸色煞白,大口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掌柜死在石台左端,被石壁挡住,是以厉秋风等人只是听到纪掌柜惨叫,并未看到他被倭寇射杀的情形。不过胡掌柜大半个身子已经转过了石壁,是以他被射中的模样,厉秋风等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胡掌柜阴险狡诈,活脱脱是一个市井小人,可是众人看他落得如此下场,心下却也有些难过。只见胡掌柜摔倒在石台之上,身子不住扭曲,一时之间并未毙命,双手在石台上乱抓乱挠,看样子仍然想逃回平台右端。 厉秋风见此情形,立时躬着身子想要去将胡掌柜救回来。戚九急忙低声说道:“厉大哥,从左侧迂回过来的倭寇已近在眼前,你若过去救人,势必会被倭寇发觉,风险极大,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就算将他救了回来,只是徒增他的伤痛,让他更受折磨,不如……” 戚九停下了话头,看了厉秋风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厉秋风知道戚九说得不错。胡掌柜全身上下中了数十支羽箭,只是靠着一口气撑着。此时就算集齐江湖各大门派的灵丹妙药,却也救不活他的性命。只是眼看着他伤重毙命,厉秋风却又有些于心不忍。是以厉秋风只是看了戚九一眼,并未说话,直向胡掌柜冲了过去。 哪知厉秋风刚刚跑出两步,只听胡掌柜惨叫了一声,身子猛然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如此一来,插在他身上的许多羽箭被压断了箭杆,箭头插得更加深了。只见胡掌柜如一条即将渴死的大鱼,在石台上猛然弹动了两下,身子立时变得僵硬,就此寂然不动。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胡掌柜死去,一个个大惊失色。想到倭寇两只大船就要从石台左右两侧包围过来,到时乱箭齐发,自己势必也要落一个和胡掌柜同样凄惨的下场。厉秋风、戚九、萧东尚能撑得住,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是脸色惨白。张实和秦老五蹲坐在一起,嘴角抽搐,心下后悔不迭,暗想真不该趟这混水,落到了如此境地。白掌柜和宋掌柜想起家中的万贯家财,娇妻美妾,以后不晓得要落到谁的手中,念及此处,两人如丧考妣,眼泪险些流了下来。 尹掌柜方才暗中下手,坑害了胡掌柜的性命,倒是出了一口恶气。其实两人多年来一直合伙做买卖,按道理来说并无深仇大恨。只不过这两人都是阴险狡诈之辈,又爱煞了钱财,是以合伙做买卖之时,彼此之间相互算计,拆台挖坑的事情也做了不少。此外两人虽然明面上都是正经商人,背地里也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生怕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害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两人明面上称兄道弟,甚是和气,背地里却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紧急关头,便要抢先弄死对方,才能消除后患。 此次尹掌柜、胡掌柜随萧东一起前往扶桑,一路上风波不断,两人数次翻脸争吵,结下了极深的梁子。是以方才尹掌柜见纪掌柜被倭寇乱箭射死,这才趁机推了胡掌柜一把,使得他没有及时逃走,最终被倭寇乱箭射死。尹掌柜巧计得售,心下得意。白掌柜和宋掌柜逃回来之时,吓得魂飞魄散,并不是装出来的。而尹掌柜一脸惊慌的模样,却是他有意而为之,以免让众人怀疑。只是他亲眼看到胡掌柜死状凄惨,心下倒忐忑不安起来,暗自念了几句“阿弥佗佛”,心想老胡你可不要怨我。是你和老罗坑害我在先,我为了自保,不得不下此毒手。你须得保佑我平安离开此地,等我回到江南之后,一定花钱在庙里供上你的长生禄位,让你在阴间吃喝不愁,比在阳间还要逍遥自在。若是我死在了这里,可没人为你办后事。老胡,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 厉秋风自然不晓得尹掌柜这些卑鄙心思,他心中念头急转,苦思脱身之计。只是眼下被困在石台之上,倭寇的两只大船转瞬之间便要从两侧围拢过来,无论向平台哪一端躲避,都难逃倭寇的毒手。念及此处,他心下暗想自己千算万算,还是败在了柳生宗岩的手中。虽然自己杀了不少倭寇,就算毙命于此,却也没什么遗憾。只是连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陪着自己丧命,却是太过残忍。若是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得二女逃生,让自己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秦老五和张实缩在平台最右端的石壁凹处,眼看着大船大半已沉入水潭之中,两人心下暗想,大船转眼之间便要沉入水下,从右侧攻过来的倭寇大船再无丝毫顾忌,必定向平台上乱箭齐发。到了那时,便是众人的毙命之期。念及此处,两人脸色惨白,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便在此时,忽然传来“呼”的一声闷响。响声虽然不大,听起来却仿佛就在耳边。众人心下一惊,齐齐寻声望去,这才发觉声音竟然来自正向水下沉去的大船。此时大船已不再下沉,反倒向水面上升了起来,如同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将大船顶了出来。众人不晓得水下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情形诡异,心下俱都惊疑不定。王小鱼转头看着慕容丹砚,右手指着大船,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看大船像不像一个大乌龟,正要从水下爬了出来?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让咱们被倭寇害死,派了神龟来救咱们脱险啦!”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慕容丹砚亲眼看到惊心动魄的事情层出不穷,心下正自惊惧不安,听到王小鱼说话,只道她吓得紧了,这才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是以并未答话。便在此时,只听威九大声说道:“不好!只怕是底舱中还有火药,眼下就要爆炸了!大伙赶紧趴在地上,否则……” 戚九话音未落,只听耳边隐隐传来了一阵鼓声,从大船上传了过来。厉秋风急忙冲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大叫了一声“趴下”,三人立时扑倒在地上。戚九见机甚快,随着三人一起趴在地上。四人刚刚扑倒,只听“轰降”一声巨响,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红光。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刺得眼睛一阵难受,哪里还敢再看,纷纷将身子趴伏在石台上,双手抱住了脑袋。电光石火之间,四人只觉得耳朵剧痛,脑袋中嗡嗡作响。片刻之后,整座石台猛烈颤抖起来,使得四人的身子也随着石台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四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石头正在到处乱飞,打在四人的手臂和身上,火辣辣的极是疼痛。 厉秋风双手抱头,心下惊骇,暗想此前炸塌孤峰之时,已经领教了火药的厉害。此时大船上残剩的火药爆炸,虽然不像此前那般将自己震得飞了出去,可是威力却也不小。在自己头顶和左近嗤嗤作响,到处乱飞的东西,想来就是藏在底舱的弹丸。所幸自己趴在石台之上,大船又是大半沉入水中,这些弹丸射出之时威力大减,失了准头。若是大船完好无损地浮在水面上,这些弹丸打了过来,只怕自己早已被打成了筛子。只是眼下自己虽然没有被弹丸打中,不晓得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是否安然无恙。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可是又不能抬头张望,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松开抱着脑袋的双手。他是一个谨慎之人,虽然四周再无异声,却也不敢立时站起,而是趴在石台之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和四处张望。只见四周烟尘弥漫,压根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鼻子中净是硝石和烟火的味道,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喉咙颇为难受。 厉秋风正自迟疑之时,忽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厉大哥,你、你没事罢?” 厉秋风听到慕容丹砚说话,心下又惊又喜,大声说道:“慕容姑娘,你还好罢?” 他说完之后,略停了停,接着大声说道:“戚兄弟,王姑娘,你们还好么?”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我还好!” 只是众人话音方落,却听不远处有人惨叫了一声,紧接着颤声说道:“我、我不、不好,救我、救……救我!”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似乎是宋掌柜的声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生怕还有弹丸射来,只好躬着身子,寻着宋掌柜的声音慢慢走了过去。他刚走了两步,左脚绊到了一块石头,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座石台还算得上平坦,怎么会突然出现石头?难不成方才大船爆炸之时,竟然将石台震塌了不成?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宋掌柜的呻吟声越来越小。厉秋风知道情势紧急,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又向左首摸了过去。片刻之后,他发觉宋掌柜的声音就在身前不远处,正想开口招呼,宋掌柜的呻吟声突然消失不见,倒把厉秋风吓了一跳。 此时四周的烟尘消散了不少,厉秋风影影绰绰看到身前似乎有一道黑影,急忙停下了脚步,右手已然按在刀柄之上。他停了片刻,又向前走了两步,右脚突然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只得停了下来,慢慢蹲下了身子,伸出左手向前摸索,竟然摸到了一条人腿。饶是厉秋风胆子极大,却也是吓了一跳,险些从地上蹦了起来。片刻之后,厉秋风强忍住心中的惊恐,又仔细摸索了一阵子,这才发觉地上确实躺了一个人。这人双腿软绵绵地搭在地上,上半身却被一堆石头压在了下面。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他呆立半晌,四周的灰尘越发少了,这才发现地上堆了大大小小一大堆石块,那两条腿就是从石块之中伸出来的。厉秋风大声叫道:“宋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正要转头望去,却听身后那人说道:“厉大哥,你有什么发现么?” 厉秋风听出是戚九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说道:“宋掌柜被压在一堆乱石头下面。奇怪,平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石头?”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已到了他的身边。此时烟尘渐渐消散,已然能够模模糊糊地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只见石壁已然矮了不少,有几处更是只剩下两三尺高。厉秋风和戚九这才恍然大悟,想来是大船上的火药爆炸,势头太过猛烈,竟然将石壁震塌了。宋掌柜恰好躲在石壁下面,这才被倒塌的石头压在了下面。 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戚九几乎同时俯下身子,忙着将压在宋掌柜身上的石头搬开。两人出手极快,转眼之间,便搬开了十几块大小石头,露出了宋掌柜的上半身。只不过戚九和厉秋风小心翼翼地将宋掌柜从乱石之中抬出来时,却发觉他身子僵硬,已然死去,两人只好将尸体放在了一旁。厉秋风仔细查验尸体,发现宋掌柜面孔只有几处蹭痕,但是胸口塌陷下去了一大块。想来石壁倒塌之时,虽然没有砸碎了宋掌柜的脑袋,却将他的胸骨砸断了不少。胸骨断了之后,扎入心脉,竟然要了宋掌柜的性命。 厉秋风和戚九与宋掌柜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看到他死得如此凄惨,心下却也有些难过。此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了厉秋风和戚九身边。方才二女趴在石台上之时,听到厉秋风和戚九说话,知道宋掌柜被埋在乱石下面。此时看到厉秋风和戚九站着不动,脚下似乎躺了一个人,慕容丹砚心下一凛,颤声说道:“宋、宋掌柜也死了么?”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厉秋风点了点头,示意宋掌柜已经死了。可是片刻之后,却听慕容丹砚接着问道:“厉大哥,宋掌柜也死了么?” 厉秋风心下一怔,不由转头望去,只见身边站了两个人,模模糊糊可以看出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厉秋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烟尘并未尽数散去,是以自己虽然点头示意,慕容丹砚却没有看清,是以又问了一次。厉秋风急忙开口说道:“宋掌柜不幸遇难了。没想到纪掌柜造的火药如此厉害,不知道其他几位朋友是否安好。”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几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正好,免得本姑娘动手。他们死活与咱们没什么干系,倒是爆炸之后,倭寇也没了动静,这可太奇怪了。” 方才厉秋风和戚九一心要救出宋掌柜,只是将石头搬开之后,看到的却是一具尸体,心下都有些难过。是以两人一番忙活,竟然忘记了倭寇正从两侧攻了过来。王小鱼话音未落,厉秋风和戚九脸色大变,急忙转头向水面望去。只不过烟尘弥漫,隐隐约约只能看出一两丈内的情形,再往远处看去,目力所及之处,只是灰濛濛的一片,不晓得倭寇的大船到了何处。 戚九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这才沉声说道:“厉大哥,慕容姑娘,眼下烟尘弥漫,想来倭寇看不清楚石台上的情形,一时之间也不敢靠近。咱们须得趁着烟尘消散之前,想出逃生的法子。否则烟尘消散之后,倭寇看清楚了咱们的所在,必定会万箭齐发。到了那时,咱们想要逃走可就难了。” 戚九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喂,你为什么只和厉大侠、慕容姐姐说话,偏偏不提我的名字,是瞧不起我么?” 戚九一怔,暗想你只是一个小姑娘,这等大事,须得与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商议,说给你听又有什么用?只是他心下虽作此想,自然不敢如此和王小鱼说话,只得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里烟尘太重,在下没有看到王姑娘就在左近,只顾着和厉大哥和慕容姑娘说话,怠慢了王姑娘,还请王姑娘不要怪罪。” 王小鱼冷笑着说道:“我就站在你身边,慕容姐姐站在你身后。可是你看不到我,却能看到慕容姐姐,这也太奇怪了罢?” 戚九见王小鱼步步紧逼,心下有些恼火,只不过他虽然性子倔强,偏偏拿王小鱼没有半点法子,听王小鱼讥讽自己,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只是他不晓得如何应付王小鱼,心下犹豫不决,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慕容丹砚虽然看不清楚戚九的神情,却也知道他颇为尴尬,急忙抢着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错怪了戚公子。方才我与厉大哥说话,戚公子才知道我到了这里。眼下倭寇窥伺在侧,咱们还是不要纠缠这些小事为好。”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为戚九说话,却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正想与慕容丹砚说话,突然听到右首有人放声大哭,倒把她吓了一跳。只见王小鱼将长剑横在胸前,颤声说道:“你、你是人是鬼……”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王小鱼方才还凶霸霸地说话,转眼之间便吓成了如此模样,心下都有些好笑。只是那人哭得凄惨,一时之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是以三人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厉秋风正想出言询问,只听那人一边哭一边大声说道:“老五啊老五,咱们多年的交情,想不到今日缘尽于此。你遭遇了不幸,这、这让我如何向你的家人交待?!呜呜,呜呜。” 这人甫一开口,厉秋风等人立时听出是张实的声音。待听他哭叫着说出“老五”两个字,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难道秦老五也遭遇了不幸?他正想摸索着向石台右端走去,只听张实一边痛哭一边说道:“老五啊,你常说船在人在,船失人亡。今日大船倾覆在先,你遇难在后,只留下做哥哥的还苟活在世上,这叫愚兄有何面目再去见你的家人?只是你尽管放心,张某今日也必将毙命于此。你在奈何桥前等上一时半刻,张某不久便赶去见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张实哭得伤心,心下都有些凄然。只不过王小鱼听张实一边前哭一边嘟嘟囔囔,心下登时恼火起来。此前她与秦老五生了龌龊,心中有了芥蒂,是以听说秦老五已死,她倒颇有些幸灾乐祸。待到张实一边痛哭一边说什么奈何桥,倒让王小鱼心下愀然不乐,心想咱们活得好好的,这个老家伙却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实在让人着恼!念及此处,王小鱼大声说道:“要去奈何桥不难,你一头撞死在石台上,便可与你这位老朋友携手同往阎王殿,岂不美哉?!” 方才大船爆炸之时,张实与秦老五肩并肩躲在石壁下面。张实听到厉秋风大声叫喊,要众人赶紧趴下,是以急忙扑倒在石台上,这才没有受伤。只是片刻之后,张实似乎听到秦老五惨叫了一声,随即重重地摔倒在自己身上,心下大惊。他本来要起身瞧瞧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四周异声大起,身边似乎有许多细小的碎石正在飞来飞去,打在手臂和身上,火辣辣地极是疼痛。是以张实虽然担心秦老五是否安好,却也不敢轻易抬头张望。 直到四周的异声消失之后,耳听得厉秋风正在和戚九说话,似乎宋掌柜已然遭了不幸,张实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他与胡掌柜、尹掌柜、宋掌柜等人虽然合伙做了许多买卖,但是心中鄙视这几位掌柜的为人,是以交情不深。听说宋掌柜也死了,张实并不难过,只是忙着将压在他身上的秦老五推到了一边。其时烟尘弥漫,张实看不清楚秦老五出了什么事情,心下十分焦急,不住小声呼喊秦老五的名字。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虽然在他身边不远处说话,可是张实只想救活秦老五,心下焦虑不安,对于厉秋风等人说话直若充耳不闻。后来烟尘消散,终于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张实向秦老五脸上望去,只见他双目圆睁,一脸怒气,只是面孔已然僵硬。再向脖颈处望去,咽喉有三个小洞,正自向外汩汩流出鲜血。张实见此情形,心下大惊,颤抖着伸出右手,放在秦老五的鼻端,这才知道秦老五已然死去。张实悲从中来,竟然放声痛哭起来。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王小鱼出言讥讽张实,说话毫不留情。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王姑娘出言无状,太过无礼,若是张实恼火,要找王姑娘算账,自己若是为王姑娘说话,实在大违本心。若是不回护王姑娘,她与张实起了龌龊,事情就越发难办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抢过话头,对张实说道:“张员外,眼下情势不妙,虽然秦五哥遭遇不幸,大伙都是颇为悲伤。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先想法子逃了出去,再找倭寇为秦五哥报仇!” 戚九与厉秋风一般心思,不想让王小鱼和张实冲突,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他便抢着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咱们还是想法子尽快逃走为好。” 戚九话音方落,忽听石台下的水潭中传来“泼喇”一声响。石台上诸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张实也停止了哭泣,一下子站了起来。 厉秋风生怕是倭寇来袭,右手拔出长刀,挡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此时四周的烟尘已然大半消散,只见大船已经没了踪影,水面上到处漂着碎木、破布等物事。再往远处看,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大片水面,倭寇的大船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方才大船爆炸之时,从右端攻来的倭寇大船正自绕了过来。等到爆炸之后,秦老五的大船变成了碎片,漂浮在水面之上。可是倭寇的大船哪里去了?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戚九右手拎刀,侧耳倾听水中的动静。只听得水波拍在石台边缘,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此外再无异响。他心中诧异,暗想方才明明听到异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爬了出来,为何响了一声之后,便即没有了动静? 便在此时,石台边缘突然伸上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只见那只手青筋暴露,显然正在用力,想要攀着岩石爬上石台。厉秋风心思转得极快,不退反进。只见他身形一闪,已自到了石台边缘,恰好站在那只手的旁边。他生怕石台下的那人以暗器偷袭,右手长刀横在胸前,这才探出头去,飞快地向石台下扫了一眼。 只见石台下赫然悬着一个人。这人头发披散,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右手抓住石台边缘的一块岩石,正自想爬上石台。只是他似乎已经精疲力竭,身子从水中升起了一半,便再也爬不上来了。 厉秋风虽然看不见水中那人的面目,不过一看身材和衣衫,便知道这人是萧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俯下身子,左手伸出,口中说道:“萧大人,厉某助你一臂之力。” 萧东听到厉秋风说话,急忙抬头来。只是他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厉秋风的所在。厉秋风说了一声“得罪”,左手抓住萧东抓住岩石的右手手腕,用力向上一拽。只听“啵”的一声响,已自将萧东从水潭中拽了出来。萧东身在半空,腰间使力,用上了“千斤坠”功夫,稳稳地落在石台上。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萧东头发散乱,衣衫不只湿淋淋的,而且破烂不堪,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赤着一双脚站在石台上,模样甚是狼狈。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对萧东素来没有什么好感,见他弄成如此模样,心下都是幸灾乐祸。 厉秋风道:“萧大人,你怎么弄成这样,出了什么事情?” 萧东伸手将头发分开,只见他脸上有几道血痕,左眼角处也青了一大块,倒似被人劈头盖脸打了一拳。只听他愤愤说道:“他娘的,方才老……萧某本来躲在石壁下面,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随即有一块石头砸在萧某的左眼眶处,然后萧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萧某清醒过来,竟然发现身在水中,一愣神间,连着喝了几口水,险些将萧某呛死。后来萧某手足并用,这才从水中钻了出来。只是脑袋晕乎乎的,不晓得身在何处。恰好看到头顶有一块岩石,便伸手抓住了它,想爬上来瞧瞧身在何处。只不过在水中泡了半天,气力不继,竟然爬不上来。多亏厉大人援手,下官才得以逃生。” 萧东说到这里,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萧大人这话可说得过了。厉某只是顺势而为,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萧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正在商议如何逃出去,萧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萧东苦笑了一声,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实在惭愧。下官被震得飞了出去,脸上又被石头砸中,坠入水中之后更是险些淹死,眼下心乱如麻,方寸大乱,脑袋中七昏八素,哪还有什么好主意?”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待他看到秦老五和宋掌柜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登时大变,颤声说道:“宋掌柜和船老大也遭了不幸?,这、这可如何是好?” 萧东话音方落,只听张实愤愤说道:“姓萧的,若不是你鼓动咱们出海前往扶桑国,秦老五也不会将性命丢在了这里。眼下秦老五、胡掌柜、纪掌柜、宋掌柜、罗掌柜都已遇难,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东见到宋掌柜和秦老五的尸体,虽然心下惊讶,却并不悲伤。他原本就打定了主意,等到从扶桑国回转江南之后,便要想法子将同行的诸人尽数害死,免得与扶桑国要员做主意的事情被这些人泄漏出去。只是他没有想到途中生了变故,一路漂流到了东辽县。此后风波不断,前往扶桑之事已成了泡影。其让胡掌柜等人与萧东生了龌龊,使得萧东处境极为尴尬。是以他杀心已起,要将张实、胡掌柜等人全都杀掉,然后将去不了扶桑国的罪名推到厉秋风身上,再由兵部、工部的主事官员出面,想法子构陷罪名,将厉秋风斩杀。如此一来,萧东便可置身事外,可以逍遥自在地做他的官儿。此前罗掌柜、纪掌柜、胡掌柜先后毙命,萧东心下颇为高兴。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坠入水中,上岸之后又看到了秦老五和宋掌柜的尸体,两人死得如此突兀,倒让萧东有些惊讶。 只是萧东没有想到张实竟然敢怒斥自己,登时勃然大怒,右手指着张实大声说道:“姓张的,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指责本官?若是没有本官帮忙,你不过是宁波城中的一个小盐商罢了,岂能像眼下这般以员外自居?!”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张实痛心秦老五之死,心中已没有丝毫顾忌,听到萧东说话,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倒宁肯自己仍然是宁波城中一个小小盐商,也不必像今日这般,每日里睡不安稳。姓萧的,你确实给张某拉了不少买卖,也让张某赚了一万多两银子。可是张某赚十两银子,至少要给你这狗官送去九两。胡掌柜、尹掌柜他们替你在江南办事,弄到的银子大半也都被你这狗官取走。这五六年间,你从咱们身上至少拿走了十几万两银子,世上还有这等无本万利的好生意么?!” 萧东见张实撕破了脸,将自己和胡掌柜、尹掌柜等人的勾当说了出来,心下又惊又怒。萧东倒不怕张实,只是担心厉秋风将事情听了去,待到众人离开此地之后,他将此事告知锦衣卫上官,自己麻烦可就大了。就算厉秋风为自己遮掩,可是必定会想法子敲自己的竹杠,从自己身上捞取银子,这是做官之人发横财的不二法门。念及此处,萧东心下念头急转,最后将牙一咬,阴森森地说道:“姓张的,你以为那十几万两银子都是本官拿去的么?今日既然你已撕破了脸面,本官也不必瞒你。这五六年间,本官在江南办的大事小情,都是为兵部、工部、户部等六部各位堂官大人出力。否则以本官区区火器局一个办事小吏的身份,岂能让南直隶各州府县大小官员心甘情愿为本官办事?你们几个王八蛋每人赚了一两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地落入到自己的腰包。老子跑前跑后,费尽心力,带回京城的银子,十成中倒有九成送了出去。哼,你这个王八蛋还敢在老子面前胡说八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萧东一边说一边瞥了厉秋风一眼。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萧东这番话明里是和张实说话,其实是在对自己说。他要让自己知道,站在他背后的是六部的尚书、侍郎等掌权官员,即便是锦衣卫,要动这些京城大佬,也要小心思量思量。厉秋风心下暗想,方才张实说出了萧东在江南做买卖的秘密,萧东不怕张实,却担心自己将此事禀报给上官,这才明里暗里警告自己不要多事。哼,此人心胸狭窄,又极是贪婪。眼下胡掌柜、秦老五等人都已死去,倒遂了此人的心意。从宁波到东辽县,此人有不少把柄落在我的手中,只怕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我害死。我须得小心提防,免得为他所害。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张实和萧东越吵越是激烈,到得后来,萧东右手拔出长剑,便要向张实扑去。戚九急忙拦在两人中间,口中说道:“萧大人,有话好说,若是要动兵刃,请恕戚某无礼。” 萧东双眉一挑,森然说道:“小子,你以为凭着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能胜过本官么?”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剑缓缓举起,正对着戚九的胸口。 戚九丝毫不惧,双眼紧盯着萧东手中的长剑,一字一句地说道:“萧大人若是想要指点在下几招,尽管出招便是!”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长刀横在胸前。萧东见戚九凛然不惧,双足不丁不八,身子挺拔,如一株大树一般如岳临渊,颇有几分宗师气度,心下倒有些犹豫。他心中暗想,这个小子来历可疑,不过武功不弱。老子若是与他动手,却也并无胜算。何况他与姓厉的小子狼狈为奸,颇有交情。老子若是败在他的手中,自然是颜面扫地。就算老子胜了他,姓厉的小子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两个小贼若是联手对付老子,老子非得吃大亏不可。只不过老子已将话说得满了,若是就此罢手,只怕众人都会笑话老子色厉内荏,不是英雄好汉。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萧东虽然气势汹汹,不过是装样子罢了,其实并不敢与戚九大打出手。只不过碍于面子,又不能就此收手,正是尴尬之时。厉秋风不想让两人动手,是以沉声说道:“萧大人,戚兄弟,眼下咱们正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万万不可起了内讧。方才不过半个时辰,便有罗掌柜、纪掌柜、胡掌柜、宋掌柜和秦五哥遇难,若是咱们自己人之间还要动手,岂不是让倭寇看了笑话?” 萧东听厉秋风说话,正好就坡下坡,是以他收起了长剑,对戚九说道:“看在厉大人的面子上,今日不与你这后生小辈计较。待咱们逃出去之后,再约个妥当之处斗上几百招,看看到底谁高谁低。” 戚九知道厉秋风的意思,见萧东收手,便也放下了手中的长刀,口中说道:“萧大人既然有此雅意,在下自当奉陪。” 王小鱼站在一旁,原本盼着戚九和萧东动手,最好一刀将这个狗官斩杀。只是没有想到厉秋风出言劝解,这场架没能打起来,王小鱼心下颇为沮丧,暗想姓萧的狗官坏得很,武功又高。若是和他同行,如同身边跟着一条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咬上一口。厉大侠为人谨慎,为何偏偏要带着此人同行,当真让人费解。 萧东不再理会戚九,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尹掌柜和白掌柜为何没了踪影,他们去了哪里?” 厉秋风方才和戚九合力将宋掌柜的尸体从乱石堆中抬了出来,随后四处寻找尹掌柜和白掌柜。厉秋风记得尹掌柜、白掌柜、宋掌柜三人躲在了一处,可是眼下宋掌柜已死,尹、白二人却凭空消失,不晓得去了哪里。其时厉秋风担心倭寇的大船从左右两翼攻了过来,是以只能躬着身子在石台右端寻找,不敢转到石台左端。其后张实发现秦老五遇难,放声痛哭起来,险些与王小鱼起了冲突。紧接着萧东从水潭中爬了出来,又与张实生了龌龊。厉秋风一直忙着劝解众人不要内讧,是以无暇继续寻找尹、白两位掌柜。此时听萧东问起尹、白二人,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方才厉某和戚兄弟找遍了石台右端,并没有发现尹、白两位掌柜。至于石台左端,只怕倭寇的大船就在左近,是以无法过去搜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依厉某所见,大船爆炸之时,势头虽然极是猛烈,可是要将尹、白两位震得飞到了石台另一端,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只怕两位掌柜也和萧大人一般,爆炸之时猝不及防,被震得摔入水潭中去了。”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戚九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纷纷转头向水潭中望去。此时烟尘已尽数消散,水面虽然仍然有波浪起伏,比之方才波涛汹涌的模样,已有天壤之别。放眼望去,水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船板。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均想,姓白的掌柜是好是坏咱们不大清楚,那个姓尹的掌柜绝对是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若真如厉大哥所说,尹、白二人和萧东一样,爆炸之时被震得摔入水中。萧东身负武功,能够从水中逃了回来,尹、白二人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财主,多半已经死在水中,沉入了潭底。姓尹的坏蛋落得如此下场,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否则此人跟在咱们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暗施毒计害了咱们。 张实心中的悲痛略略消散了一些,他见水潭变成如此模样,心下惊骇,转头对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人,方才倭寇的大船离着咱们不远,可是现在消失不见了,难道他们看到大船爆炸,以为是咱们故意所为,竟然吓得逃走了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从大船爆炸到眼下不过一盏茶工夫,倭寇大船就算要逃走,却也逃不了多远。可是咱们一眼望去,水面上哪有倭寇大船的影子?依厉某猜测,倭寇惊恐之下并未掉转船头逃走,而是拼命逃到了石台的另一侧,与另一只倭寇的大船会合。只不过倭寇凶狠歹毒,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咱们。眼下咱们大船已失,倭寇不必担心咱们逃走。他们多半在远处逡巡窥伺,要将咱们活活困死在达里。”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张实颤声说道:“眼下咱们的大船已经被炸成了碎片,秦老五和几位船夫尽数遇难,倭寇在左右窥伺,咱们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不知道厉大人有什么主意,能让咱们逃出去?”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厉某眼下没有丝毫办法。不过大船爆炸,虽然断了咱们的退路,但是倭寇也受了惊吓,以为咱们还留了许多火药,生怕连他们的大船也炸了,不敢立时向石台攻击。如此一来,咱们躲在石台之上,倒不像方才那般危险。大伙仔细商议,或许能想出逃生的法子。”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王小鱼“咦”了一声,指着水面说道:“那是什么?”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离着石台三四丈处,在一堆破碎的船板之间,竟然有一个人在水波中上下起伏。虽然离着稍远,那人又在水中沉浮,看不清楚他的面孔,不过这人身上穿着黑色竹甲,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萧东看了片刻,口中说道:“不过是一具倭寇军士的尸体罢了,有什么稀奇?方才孤峰倒塌,砸毁了数只倭寇的大船,倭寇军士死伤不少。眼下漂过来一具尸体,不足为奇。” 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说你是一个笨蛋,你还不服气!方才孤峰倒塌,水面被孤峰震动,波涛汹涌,向着石洞左右两侧冲了过去。当场丧命的那些倭寇的尸体,必定随着水流向石洞两侧漂去。可是眼前这具尸体竟然向咱们所在的石台漂了过来,也就是离开石洞边缘,漂向了石洞的中央,这难道还不奇怪么?” 众人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醒悟了过来。方才孤峰倒塌之时,无数倭寇军士的尸体和受伤之后一时未死的倭寇军士,确实被波浪远远地冲向了石洞的边缘。其时戚九、王小鱼、萧东身在秦老五的大船之上,看得清清楚楚。其后水波初平,那些被冲到石洞边缘的倭寇军士的尸体应该漂浮在洞壁左近才是,又怎么会漂到石台附近? 萧东被王小鱼嘲讽,虽然知道她说得颇有道理,可是要让自己就此服气,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是以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焉知这具尸体不是先前沉入水中,只是大船爆炸之后,水潭各处涌起了暗流,恰好将这具尸体卷到了水面之上,这才漂了过来?!” 王小鱼听萧东强词夺理,心下不屑,冷笑着说道:“想来萧大人方才身在水底,亲眼看到水下的情形,这才说什么水潭各处涌起了暗流,将这具尸体卷到了水面之上。哈哈,哈哈。” 王小鱼这句话取笑萧东方才坠入水潭的狼狈事情,揭了萧东的短。萧东何时受过一个小丫头的气?心下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听到张实颤声说道:“啊!好、好多尸体!” 众人心下俱都一凛,齐齐转头向水面望去。只见十几丈外的水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大片尸体。这些尸体在水面上忽隐忽现,慢慢向石台漂了过来。虽然距离不近,看不清楚这些尸体的面容,不过尸体的身上都穿着黑色竹甲,确实是倭寇军士的尸体无疑。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王小鱼和萧东只顾着盯着水面,再也无心争吵。石台上登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潭水拍击石台边缘,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不时有破碎的木板随着波浪漂了过来,在石台下面越堆越多。尸体距离石台也是越来越近,一眼望去,水面上遍布尸体,着实令人心悸。 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有二三十具尸体已然漂到了石台边缘。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等人走上前去,低头向水面望去。只见漂在水面上的倭寇军士的尸体与此前在大船上看到的并不不同,大多还算完整,并未缺胳膊少腿。 戚九看了半晌,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被孤峰砸死的那些倭寇死状凄惨,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断了腿,许多倭寇的脑袋也少了一半。眼下漂过来的这些倭寇尸体肢体完整,与此前不同。或许真如王姑娘所说,这些倭寇并不是死于孤峰倒塌之时。” 萧东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恼火,暗想你这个小贼帮着姓王的丫头说话,自然是铁了心要和老子过不去。哼,眼下先让你们几个小王八蛋得意几日,等到老子逃了出去,若是不将你们几个小贼尽数弄死,就算老子没种! 只是萧东万万没有料到王小鱼听了戚九说话,不喜反怒。只见她板着面孔,冲着戚九大声说道:“喂,什么叫‘或许真如王姑娘所说’,你难道对我说的话还有所怀疑不成?!” 第一千七百一十三章 戚九见王小鱼横眉立目的模样,心下忐忑不安,只得赔着笑脸说道:“王姑娘,在下措词不当,并非对姑娘的话有所怀疑,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王小鱼扁了扁嘴,见戚九示弱,却也不想折辱于他,正想学着戏里的桥段,说几句场面话让戚九找个台阶下,却听慕容丹砚在她耳边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和戚公子正在商议要紧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才好。” 王小鱼知道慕容丹砚说得不错,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既然他赔了不是,本姑娘就不与他为难了。” 厉秋风见王小鱼屡次与戚九为难,心下颇为恼火,原本打算教训她几句,好在慕容丹砚先行将王小鱼安抚住,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戚九说道:“依照戚兄弟的意思,这些倭寇是刚刚死掉的不成?”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真是如此。在下有一番推测,只是须得打捞上来几具尸体,仔细查验过之后,才能知道在下的推测是对是错。” 厉秋风道:“好,那咱们就打捞上来几具尸体,瞧瞧尸体上有什么古怪。” 石台边缘距离水面约摸五尺有余,此时在石台边缘的水面上漂浮着二三十具尸体,正自随着波浪起伏不定。厉秋风和戚九各自抓住石台边缘的岩石,将身子悬于石台之外,没费什么力气,便打捞上来六具倭寇军士的尸体,这才跃回到石台之上。 方才石台上生了大变,不过半个多时辰,罗掌柜、纪掌柜、胡掌柜、秦老五、宋掌柜先后毙命。其中纪掌柜和罗掌柜被倭寇乱箭射死之后,尸体留在石台左端,在倭寇大船威胁之下,众人不敢将尸体搬运回来,其余几人的尸体此时已整整齐齐放在石台右侧。厉秋风和戚九从水面打捞到岸上六具尸体,与秦老五等人的尸体摆在了一起,登时将石台占得满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杀起倭寇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看到这么多尸体放在眼前,心下惊恐之极,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不敢靠近尸体。 萧东和张实不知道戚九想要从尸体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是以走上前来,紧紧盯着戚九。只见戚九俯下身子,指着一名倭寇军士的尸体说道:“厉大哥请看。这具尸体四肢俱全,只是在眉心、左脸颊、咽喉、前胸等处有许多小孔。在下在登州卫之时,见过官兵试演火器。其时官兵以火铳击向猪肉,留下的弹孔与这些小孔一般无二。” 戚九说到这里,右手长刀一挥,立时将尸体的脑袋斩了下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离着戚九有三四步远,没有料到戚九突然出刀,砍下了尸体的脑袋,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王小鱼忍不住高声说道:“喂,倭寇虽然可恶,可是他已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你何必作践他的尸体?!” 戚九没有理会王小鱼,用手中的长刀在尸体断开的脖颈处扒拉了几下,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请看,尸体咽喉处的小孔内有弹丸。” 厉秋风俯下身子,定睛望去,只见戚九扒拉出来一个黑色的小铁丸,与先前纪掌柜、秦老五等人从大船底舱内搬出的箱子中装的弹丸一般无二。厉秋风盯着弹丸,心下若有所思。戚九双手握刀,将刀尖对准了尸体胸口处的小孔,用力扎了下去。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戚九如此行事,只觉得胸口烦恶,险些呕吐出来,只好背转了身子,心下惊疑不定。 戚九用长刀刺穿了倭寇身上的竹甲,沿着小孔四周剜下一块肉来。戚九用刀身托着那块肉,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台上,随即用长刀将肉翻转了两下,只听一声脆响,从肉中滚出了一个黑色的弹丸,砸在石台之上。 戚九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扶桑人虽然凶悍,不过毕竟是边鄙小国,国困民乏,军士没有铁盔铁甲,只好用竹片缀成甲胄来充数。虽然倭寇狡诈,制造竹甲之前,先将竹片浸于油中数日,制成的竹甲极为坚硬,能够抵御枪刺刀砍。不过用来对付火铳射出的弹丸,却是差得远了。若是官兵都能用上火铳,而不是与倭寇以刀枪对砍对刺,倭寇非得大败不可。” 此时厉秋风心下雪亮,口中说道:“戚兄弟心细如发,厉某佩服。若非戚兄弟精细,只怕咱们还不知道这些倭寇到底是怎么死的。” 戚九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谬赞了。在下只是在登州卫见过官兵操练火器,若非如此,绝对看不出来这些尸体有什么古怪。” 萧东和张实听厉秋风与戚九说话,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心下都是疑云大起。萧东忍不住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就算这些尸体被弹丸打中,又有什么稀奇?”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此前咱们用火药炸塌了孤峰,砸翻了倭寇的大船。船上的倭寇军士被岩石砸死死,大半肢体不全。可是眼前这些尸体的身上并无砸过的痕迹,想来并不是死于孤峰倒塌之时。戚兄弟心细如发,发现尸体上有许多火铳击打之后留下的弹孔。可是自始至终,咱们都没有用火铳对付倭寇,这些尸体上怎么会留下弹孔?”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脚下的尸体一眼,接着说道:“纪掌柜遇难之前,曾经和咱们说过,大船底舱内藏了两箱弹丸。若是火药爆炸,将这些弹丸激飞,与火铳发射弹丸的情形极为相似,可以说被打中者必死无疑。方才火药爆炸,咱们趴伏在石台之上,曾经听到极其怪异的响声,石壁也被许多细小的东西打中,碎屑乱飞。想来火药爆炸之时,将箱子中的弹丸激飞了出来。若是没有纪掌柜事先出言示警,咱们仍然站在石台之上,只怕早已死在弹丸之下了。秦五哥就是因为过于托大,没来得及趴下,这才被弹丸击中,丢了性命。” 张实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转头向秦老五的尸体望去。只见秦老五的额头、双肩、胸口、小腹、腿上等处果然有许多小孔,只是这些小孔已然被凝结的鲜血遮挡,若是不仔细查看,极难发现鲜血是从小孔中流出来的。先前张实曾经查看过秦老五的尸体,只是其时鲜血兀自从小孔中流出,他还以为秦老五与宋掌柜一样,是被石头砸死,心下并无怀疑。直到听了厉秋风说话,张实才恍然大悟,想起与秦老五多年的交情,心下一疼,险些又流下眼泪。 第一千七百一十四章 萧东此时也明白了厉秋风话中的意思,只是心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他思忖了片刻,这才颤声说道:“如此说来,大船爆炸之时,弹丸横飞,不只将石台上弄得乌烟瘴气,正在绕过大船想要攻向咱们的倭寇也遭了大难。这些死掉的倭寇想来便是在大船上被弹丸打中,坠入水中之后,尸体随着波浪漂到了石台之下。” 厉秋风沉声说道:“倭寇确实是在大船上被弹丸打中,不过未必是坠入水中。他们乘坐的大船多半离咱们的大船太近,爆炸之时也被炸成了碎片。船上的倭寇避无可避,尽数被激飞的弹丸射杀,尸体随着破碎的大船沉入水中。这些尸体身上穿着竹甲,能够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漂到了石台下面,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东和张实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张实颤声说道:“如此说来,倭寇的大船已经被毁了,船上的倭寇也尽数毙命,咱们、咱们大获全胜,终于可以逃出去了……” 张实说到这里,只觉得逃生有望,狂喜之下,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厉秋风道:“方才倭寇急着围攻咱们,是以绕过大船之时,距离大船必定不远。石台上的石壁因为爆炸而矮了数尺,何况是木头打造的大船?”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可是要说咱们就此大获全胜,却是言之过早。倭寇的大船虽然毁了,可是咱们困在石台之上,若是没有船只,又如何离开石台?此处离着瀑布尚有三四里,想要游过去不难。可是水中藏着大鳄鱼,若是在水中被鳄鱼围攻,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何况石台左端还有一只倭寇的大船,船上的倭寇岂能放过咱们?咱们若是向瀑布游去,要么被大鳄鱼吃掉,要么被倭寇杀死。” 张实原本以为逃生有望,心下欣喜,可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呆立在当地,心下沮丧之极,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刹那间面如土色,身子抖如筛糠。 戚九又查验了剩下的五具倭寇尸体,每具尸体上都被射中了许多弹丸。最后他站起身来,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方才这场爆炸不只让咱们狼狈不堪,却也毁了一只倭寇大船,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另一只大船见此情形,已自远远逃走了,这倒给了咱们许多周旋的余地……” 戚九话音未落,王小鱼拔足便向石台左端奔去。慕容丹砚心下一惊,知道王小鱼想要去察看另一只倭寇的大船是否还在左近逡巡。只不过戚九虽然说得果断,毕竟只是他的猜测。一旦戚九猜得不对,那只大船仍然窥伺在侧,船上的倭寇发现王小鱼出现在石台上,必定会乱箭齐发。到了那时,王小鱼只能落得一个和纪掌柜、胡掌柜同样的下场,被乱箭射成刺猬,绝无逃生之望。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伸手阻拦,王小鱼却已跑了出去。慕容丹砚心下大惊,一边随后追去,一边大声叫道:“小鱼妹妹不可莽撞,当心被倭寇偷袭!”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已到了石台左端拐角处。胡掌柜此前就是死在了这里,尸体兀自趴伏在石台上。王小鱼奔到尸体之前,想也不想便是一脚踢出,立时将胡掌柜的尸体踢下了石台。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均想,胡掌柜虽然不是好人,不过毕竟已经死了。尸体虽然横在石台之上,却也挡不住王姑娘。她只须轻轻一跃,便能从尸体上跨越过去,不会有丝毫阻碍。可是王姑娘偏偏要踢上一脚,将胡掌柜的尸体踹入水潭之中。可见她对胡掌柜恨意极深,就算胡掌柜死了,也要作践他的尸体,以解心头之恨。王姑娘如此行事,太过狠毒,并非明智之举。 萧东和张实都与王小鱼争吵过,此时见王小鱼如此狠毒,连胡掌柜的尸体也不肯放过,心下都是一凛,暗想俗话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姓王的丫头虽然不过十五六岁,可是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我曾得罪过她,这个丫头必定不会放过我。看她作践胡掌柜尸体的模样,对付我的手段必定狠毒之极。哼哼,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须得想个法子,先将这个小丫头弄死,方能保全性命,免除后患。 王小鱼踢飞了胡掌柜的尸体,随即转过了石壁,却见纪掌柜躺在前方不远处,身上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再向远处望去,只见二三里之外的水面上有一只大船,正自在原地打转。王小鱼心下大喜,转头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姓戚的小子说得不错,倭寇的大船逃得远了!” 众人听戚九说话,虽然已经猜到守在石台右首的倭寇大船极有可能逃走,可是兀自有些惊疑不定。直到听了王小鱼说话之后,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慕容丹砚奔到王小鱼身边,这才停了下来,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日后万万不可如此莽撞。一旦倭寇没有逃走,你贸然冲到了这里,必定被倭寇所害。倭寇阴险狡诈,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 王小鱼知道慕容丹砚言之切切,全是为了自己着想,心下感激,是以正色说道:“多谢姐姐提醒,小妹一定牢牢记住。只是我想知道姓戚的小子到底是不是料敌如神,这才跑过来看看。他总不会胡说八道,想要害了我的性命罢?” 慕容丹砚被王小鱼说得哭笑不得,暗想小鱼妹妹虽然聪明伶俐,不过毕竟年纪太小,说话缠杂不清。戚九猜测倭寇已经逃走,又不是对她说的。可是小鱼妹妹却以为戚九只是对她一人说话,岂不是太可笑了?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动,暗想自己对厉秋风初生情愫之时,也以为厉秋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故意让自己看到。自己先前已经看出小鱼妹妹对戚九生了情意,可是没有想到小鱼妹妹对戚九用情竟然如此之深。戚九年纪轻轻,便能练成一身好武艺,更难得的是他行事稳重,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小鱼妹妹若是能与他结成伉俪,倒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第一千七百一十五章 慕容丹砚想到王小鱼和戚九之事,心下感叹,暗想小鱼妹妹身世凄惨,受了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的欺骗,连亲生父母是否还在人世都不知道,让人不能不心生怜意。可是正因为如此,她事事都能自己拿主意,不必受到太多拘束。如今小鱼妹妹对戚九生了情愫,不必理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少了许多波折。哪像我和厉大哥,虽然经历了同生共死的危难,可以说是情比金坚。可是我爹爹不许我再与厉大哥相见,而厉大哥还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或许也不会待见我。我虽然喜欢厉大哥,这辈子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可是前途渺茫,美梦能否成真,眼下殊未可知。我倒是羡慕小鱼妹妹,人生大事,自己决断就好了。唉。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沮丧,怔怔地站在当地,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神情黯淡,站在自己身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正想出言询问,厉秋风和戚九也已到了她的身边。两人向远处望去,只见倭寇的大船离着石台二三里远,并没有继续逃开,而是在水面上打转。戚九沉声说道:“倭寇虽然被方才的爆炸吓得逃开,不过并不甘心,必定会卷土重来。咱们须得尽快想个法子,在倭寇攻击之前,先行逃走才好。” 厉秋风心想这座石台孤零零地悬在水潭中央,眼下大船已失,懂得驾船之术的秦老五和几名船夫也全都死去,要想乘船离开,那是绝无可能之事。而水中藏着许多大鳄鱼,若想下水游走,必定成了鳄鱼腹中的食物。要想逃生,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见厉秋风并未回答,只是眉头紧皱,知道一时之间厉秋风也没有什么主意。两人正自忧愁之时,忽听萧东大声说道:“厉大人,你快过来瞧瞧!” 厉秋风心下一怔,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萧东站在秦老五的尸体旁边,眼睛看着厉秋风,右手却指向水面,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厉秋风心知有异,急忙快步走了过去,口中说道:“萧大人,这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萧东指着水面说道:“大人请看,那具尸体好生古怪,似乎不是寻常倭寇的尸体。若那人真是死掉了,对咱们却是大大的有利。” 厉秋风一怔,转头向水面望去。只见离着石台两丈多远的水面上,又漂来了几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尸体甚是古怪。这人头上未戴笠盔,头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孔。身上也未穿竹甲,而是身穿白衫。其余几具倭寇的尸体借着竹甲的托浮之力,大多横躺于水面之上,随着波浪漂荡。可是这具尸体竟然斜斜地立在水中,自胸口以上的身子露**面。倒似水下有一张椅子,这具尸体正自坐在椅子上,被人抬着向石台走了过来。 此时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也已走了过来。三人看到这具尸体如此古怪,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王小鱼颤声说道:“这具尸体并的打扮与倭寇全然不同,难道这座石洞之中除了倭寇之外,还有外人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你难道没有看出这人是谁么?” 王小鱼心下一惊,又将那具尸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犹犹豫豫地说道:“厉大侠,我想不起来这人是谁。若是能将他的头发分开,看到他的面容就好了。” 厉秋风道:“这人是咱们的老相识了。倭寇虽然抢掠中土百姓,不过毕竟是边鄙小国的蛮夷小民,国困民穷,物力不足。寻常的倭寇军士只能头戴笠盔,身穿竹甲,连穿皮甲的人都没有几人。可是这伙倭寇的头目却是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王姑娘,你还记得那人是谁么?” 王小鱼心下一怔,中口说道:“我记得厉大侠说过,前来东辽县助拳的倭寇首领独孤雪头戴铁盔,身穿铁甲。难道这具尸体,就是独孤雪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这人正是独孤雪。” 厉秋风此言一出,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张实心下都是又惊又喜,暗想独孤雪是倭寇的大头目,与柳生宗岩平起平坐,围攻咱们的倭寇都是他的手下。若这具尸体真是独孤雪,剩下的倭寇没了大头目,必定不敢再战,只能仓皇逃走。如此一来,咱们便逃生有望了。念及此处,三人一脸喜色,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戚九和萧东已然猜出了尸体的身份,两人又都是心计深沉之人。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两人一脸平静,并未有丝毫惊讶。 厉秋风道:“倭寇身上穿的竹甲,若以牢固而论,自然不如铁甲和皮甲。不过制作竹甲的竹子随处可取,不须花费银子,却也不失是一个好法子。而且竹甲能够浮在水上,一旦倭寇落水,便可借助竹甲逃生。独孤雪是倭寇大首领,身穿铁甲,在寻常战阵之上自然要远胜竹甲。可是一旦落水,铁甲沉重,却是极为危险。先前咱们曾经见过独孤雪落入水中,立时急三火四地摘去铁盔,脱下铁甲,这样才能逃生。”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萧东一眼,接着说道:“想来萧大人也是想起此事,虽然看不见尸体的面孔,却也断定此人就是独孤雪罢?” 萧东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大人高见,下官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以为这具尸体必定是独孤雪无疑。”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戚兄弟方才在大船上向柳生宗岩射出两箭,要助我一臂之力。后来倭寇的大船上有人以黑色羽箭将戚兄弟射出的羽箭撞飞,自然是独孤雪无疑。那只被炸成碎片的大船,正是独孤雪的坐船。只不过此人真是了得,虽然大船被毁,他居然没有死在弹丸之下,而是逃了出来。为了不沉入水底,他才摘了铁盔,脱下铁甲,只剩下一身布衫。只是此人逃过了爆炸和弹丸,为何又会死掉,尸体还如何古怪,让人心下实在不解。” 王小鱼听到这里,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这个坏蛋活着的时候强横无比,死了也不肯安生。想来他眼看自己逃不掉了,恰好有一只椅子漂到了他的眼前。这个坏蛋便即坐到了椅子上,变成鬼还要吓唬咱们。既然此人如此可恶,咱们不妨将他的尸体拖了上来,砍成肉酱,一吐胸中恶气!”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王小鱼聪明伶俐,智计超群,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又自幼生长在东辽县这等偏僻之地,没有什么江湖阅历。是以说话办事,虽然时时有惊人之举,可是有时不免异想天开,荒诞不经。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她说话,虽然有些好笑和无奈,却并不责怪她。萧东和张实却是心下恼怒,暗想眼下已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这个臭丫头竟然还在胡说八道,着实让人痛恨。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萧东和张实转头盯着她,目光中尽是怒意。 王小鱼却不在乎,瞥了萧东和张实一眼,冷笑着说道:“你们瞪着我干什么?莫非想吃了我不成?” 便在此时,慕容丹砚突然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他、他在动……”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也已发现独孤雪的尸体竟然微微向水面上耸起了几分,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慕容丹砚吓得紧了,左手自腰间的皮囊中摸出两枚银针,随即向独孤雪的尸体打了过去。只听“嗤”的一声响,两枚银针自她手中激射而出,直向独孤雪的尸体飞了过去。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说打便打,眼下情势未明,若是贸然出手,极易惹出更大的麻烦。只是慕容丹砚惊恐之下,左手一扬,银针已然激射而出,厉秋风想拦也拦不住了。他生怕独孤雪的尸体有什么古怪,慕容丹砚手中的银针甫一飞出,他已反手拔出长刀,挡在慕容丹砚的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点寒星一闪,正打在独孤雪被头发遮掩的面孔上。可是独孤雪的尸体毫无变化,仍然向水面升起。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站在石台之上,眼看着独孤雪的尸体似乎正要从水下钻占出来站到水面上,情形诡异之极,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只听张实颤声说道:“莫非这个倭寇压根没死,故意装神弄鬼来吓唬咱们?” 王小鱼虽然心下也是惊恐不安,可是听张实说话,心下鄙夷,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倭寇虽然死了不少人,可是仍然大占上风,只须离着石台远远放箭,便能要了咱们的性命。除非他们与你一般蠢到了家,才会想出这样的笨法子,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后跳到水潭中装尸体。哈哈。哈哈。” 王小鱼话音未落,只听“泼喇”一声响,独孤雪的尸体已然从水潭中腾空而起。水面上水花四溅,声势甚是惊人。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独孤雪果然另有阴谋。虽说正如王小鱼所说,倭寇已然掌控了大局,只须乱箭齐发,便能将众人尽数射死。若是真的装扮成尸体,再来偷袭众人,确实是画蛇添足,愚蠢之极。只不过扶桑人行事诡异,不能以常理推测,否则柳生宗岩也不会十余年如一日,一心想要倾覆大明江山,自己登基做皇帝。这等妄想偷天换日的举动,寻常人等自然干不出来。是以独孤雪弃了大船,丢盔弃甲,装扮成一具尸体,慢慢向石台漂来,图谋将众人杀死,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王小鱼尖声大叫:“炸尸!炸尸!” 王小鱼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转身便逃,一头扑到身后的石壁上,双手捂住眼睛,脑袋紧紧抵在石壁上,身子抖如筛糠。 萧东听到王小鱼惊叫,百忙之中还是转头瞥了王小鱼一眼,心下鄙视,暗想这个臭丫头方才还在胡吹大气,眼下却吓得落荒而逃,真是可笑之极。 厉秋风眼看着水面上水花四起,独孤雪随着水花跃出了水面,心下惊骇之极。此时独孤雪离着平台约摸有两丈多远,冲**面之后,自然要向石台上杀来。厉秋风心下暗想,江湖之中,任你武功再高,若不借助绳索,铁练等物,最多不过跃出丈许。若想一口气跃出两丈,那是绝无可能之事。若是独孤雪扮成尸体,想要靠近石台偷袭,绝对不可能离着两丈多远便突施袭击。此人如此行事,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只见漫天水花之中,独孤雪大半个身子已然飞出了水面。只是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萧东、张实眼看着独孤雪出现在水面之上,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目瞪口呆,心下惊骇之极。 只见独孤雪的身子飞出了水面,两条腿却是齐膝而断,更让人惊恐的是独孤雪的小腹裂开了一个大洞,使得他的小腹中空,看上去既怪异,又恐怖。 独孤雪的身子飞**面之后,头发随风四散,终于露出了面孔。只见他一张脸血肉模糊,如同被一只利爪抓中了他的面孔,随后胡乱抓挠了一般,整个面孔看上去如同一张孩童乱涂乱抹后尽是墨痕的白纸,一眼望去,让人惊骇之极。 只是更加奇怪的情形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独孤雪的身子离开水面约摸三尺之后,水面急速翻腾,随即三四道黑影猛然从水下窜了出来,直向空中的独孤雪扑了过去。 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慕容丹砚和张实更是吓得尖叫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谁也不敢再在石台边缘停留。王小鱼捂着眼睛紧紧趴在石壁上,后背对着水潭。此时听到慕容丹砚尖叫,她虽然心下害怕,却抵不住好奇之心,忍不住转头向水潭望去。 只见水中窜出四头巨大的黑色鳄鱼,张开大嘴,直扑向身在空中的独孤雪。鳄鱼尖利的巨齿如同利剑,狠狠地咬向了独孤雪的身子。 王小鱼见到如此可怕的情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电光石火之间,两头鳄鱼分别咬住了独孤雪的两条大腿根部,另外两头鳄鱼则从左右两侧咬住了独孤雪的两肋。四头鳄鱼同时发力撕扯,只听“哗啦”一声响,独孤雪的身子已然四分五裂,竟然被四条大鳄鱼撕扯成了四块。他的脑袋从脖颈上斜斜飞了出去,心肺肠子更是飞溅得到处都是,情形惨烈之极。 厉秋风等人站在石台之上,眼看着独孤雪的人头飞出丈许,将要坠入水中之时,只听“泼喇”一声响,又有一头大鳄鱼从水潭中跃了出来,大嘴一张,将独孤雪的人头死死咬住。 五头大鳄鱼分别叼着独孤雪的大腿、两肋、人头,齐齐向水潭中落了下去。片刻之后,只听“扑通”、“扑通”一片响声,五头大鳄鱼几乎同时坠入水中。水面上水花四溅,声势惊人。 第一千七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等人眼看着独孤雪被五条大鳄鱼分尸,心下震骇之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僵立在石台之上。厉秋风、戚九、萧东三人艺高人胆大,尚还算得上镇静。慕容丹砚、王小鱼、张实却吓得浑身发抖,只想转身逃走。 众人惊骇之下,不晓得过了多久,四处飞溅的水花终于尽数消散。只见五头大鳄鱼将脑袋露**面,各自咬着独孤雪身子的一部分,在水面上缓缓游动。咬着独孤雪人头的那头鳄鱼尤其嚣张,又向石台逼近了五六尺,将独孤雪的人头对准了站在石台上的厉秋风等人,两只眼睛极为邪恶,似乎正在用独孤雪的人头向众人示威炫耀。 片刻之后,水面上又出现了十几道黑影,围在五头大鳄鱼的周围缓缓游动。这些黑影在水面上露出黑色的脊背,自然也是个头不小的鳄鱼。只不过它们将脑袋藏在水下,并不似先前五头大鳄鱼那般肆无忌惮。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晓得这些鳄鱼聚集在一处,到底想干什么。好在鳄鱼并不敢过分逼近石台,水面离着石台又有数尺之高,不必担心鳄鱼会跳上石台攻击。众人惊魂稍定,不再像方才那般因为太过惊恐而手足无措。 王小鱼惊魂稍定,见十几头鳄鱼聚集在水面上,既不进攻,亦不后退,心下好奇,竟然忘记了惊恐,慢慢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目光不住在水面上逡巡,口中说道:“这些鳄鱼不像是要冲上石台吃掉咱们,倒像是撕碎了倭寇的身子,用他的脑袋和身子故意向咱们示威。这倒是奇了,就算鳄鱼有了灵性,一心想要吓唬咱们。可是咱们与倭寇是死对头,它们弄死了独孤雪,又将他的尸体撕扯得七零八落,岂不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不只不能让咱们害怕,反倒让咱们高兴之极。若是这些畜牲真想吓得咱们心慌意乱,应该将姓胡的家伙分尸才对。”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正在石台右端水面上漂浮的胡掌柜的尸体。 萧东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小丫头,你也说这些鳄鱼是畜牲。既然它们是畜牲,岂能以人心度之?这些畜牲不晓得咱们和倭寇是死对头,还以为只要是人便都是同伙。不过鳄鱼这等畜牲,如何会有如此灵性?它们将倭寇的尸体撕扯得四分五裂并不稀奇,奇就奇在这些畜牲竟然知道用人头和残缺的肢体来吓唬咱们,岂不是太过古怪?” 其实萧东这些话既对又不对。鳄鱼确是蠢笨,不过极是凶残。先前厉秋风斩杀数头鳄鱼,其中有一头母鳄鱼是众鳄鱼的首领。这些鳄鱼见首领死在厉秋风的刀下,吓得潜入水中,四散奔逃。其后孤峰倒塌,大船爆炸,将这座石洞搅得天翻地覆。众鳄鱼世世代代居住在石洞之中,延续已有数千年,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情。先是首领被厉秋风斩杀,其后又被砸死、炸死了数头鳄鱼,这些畜牲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凶残的性子发作,竟然又聚在了一起,要向斩杀了它们的首领和害死它们的妻子儿女的仇人报复。 众鳄鱼聚在了一处,在水潭中四处逡巡。鳄鱼对血腥味道最为喜好,秦老五的大船爆炸之后,炸死倭寇无数。倭寇的鲜血流入水中,立时被鳄鱼闻到了血腥气味,二十多头鳄鱼随着气味聚集了过来,藏在水下,咬死了不少坠入水中的倭寇军士。 倭寇的大船被爆炸摧毁之时,弹丸四处乱飞,倭寇军士猝不及防,纷纷被弹丸击中,惨叫着倒了下去。独孤雪原本坐在倭寇大船船头,一心想着绕过已然倾覆在水中的秦老五的大船,围攻躲在石台上的厉秋风等人,将众人一鼓聚歼。其时独孤雪为了能够尽快逼近石台,下令船夫驾船要尽量靠近已然倾覆的大船,是以秦老五的大船爆炸之时,两只大船距离不过三四丈远。秦老五的大船甫一爆炸,倭寇的大船瞬间也被炸得四分五裂。独孤雪武功高强,眼见情势不妙,立时抓住两名倭寇军士挡在身前。只听那两名军士长声惨叫,身子不住挣扎扭曲,不知被射中了多少弹丸。 独孤雪用两名倭寇军士的身子做盾牌,正想寻一处妥当之处躲避,只听“轰隆”一声响,大船已然解体。独孤雪只觉得脚下一空,大船的甲板已然四分五裂,他的身子直向水中坠落下去。 此前独孤雪已经坠入过水中一次,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将头盔和铁甲脱了下来丢弃在水中。独孤氏是扶桑国的贵族,独孤雪这一身盔甲是祖传之物,虽说在中原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可是在扶桑国却是极为贵重,只有历代独孤家的族长才能穿戴。独孤雪迫于无奈,才将盔甲脱了下来丢入水潭,心中十分不舍。他打定了主意,等到将厉秋风等人杀掉之后,一定要选出精通水性的得力手下,想法子将盔甲从水潭中打捞出来。 独孤雪逃到岸上之后,原本要与柳生宗岩一起去打开铁箱,取出铁箱中的文书。柳生宗岩却说厉秋风等人是心腹大患,若是不将这伙人除掉,必定坏了两人的大事。宗设武艺虽然高强,可是要将厉秋风斩杀,却也并非易事。是以他要独孤雪带领手下军士乘船接应宗设。若是宗设未能将厉秋风等人除掉,便由独孤雪率领军士将厉秋风等人射杀,绝对不能让他们逃出石洞。 独孤雪虽然心下不满,不过对于斩杀厉秋风之事却极为热心。除了他知道厉秋风确是心腹大患之外,还惦记着沉入水潭中的祖传盔甲。是以独孤雪虽然知道柳生宗岩有独吞铁箱中的文书之心,却也没有反驳。他派出数十名军士乘小船到了孤峰之下,开回了十几只大船。然后让聚在岸上的六百多名倭寇军士随着自己上了大船,直向厉秋风等人追了过去。 独孤雪虽然知道厉秋风、戚九等人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是极为棘手的对手。不过他毕竟带了数百名军士,又精通水战,自以为在水上消灭厉秋风等人绝非难事。只是没有想到秦老五的驾船之术比扶桑人更加厉害。双方在水潭上争斗起来,最后独孤雪吃了大亏,手下军士死伤殆尽,自己也坠入水潭,心下后悔不迭。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独孤雪率领倭寇登船之时,让手下取来了一套备用的铁盔铁甲穿戴齐整。倭寇的大船解体之时,独孤雪的身子直向水潭中坠去。他心中不住咒骂,却又没有法子,只得又将铁盔丢掉,卸掉铁甲。好在他已经有过一次经历,这次卸去铁盔铁甲倒是比此前快了许多。 独孤雪沉入水中,只是他精通水性,倒也并不慌乱。等到在水下将铁甲脱掉之后,独孤雪手足并用,没费什么力气便浮上了水面。其时四周尽是烟尘,厉秋风等人在石台之上躲避四处横飞的弹丸,连头都抬不起来,自然无法发现独孤雪浮出了水面。独孤雪四处张望,却也看不清楚石台上的情形,身边到处都是碎木板和倭寇军士的尸体。他左手握刀,双脚在水下摆动,身子浮在水面上,心中暗想自己的座船虽然毁了,不过石台的另一侧还有一只大船。只须自己绕过石台,便能脱身逃走。 独孤雪打定了主意,正要借着烟尘的遮掩向石台另一端游去。在他身前五尺之处,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独孤雪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只见一头大鳄鱼浮出了水面,一双邪恶的眼睛盯着独孤雪,似乎随时都能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独孤雪心下大惊,右手拔出长刀,身子一缩,便即潜入水下。他精通水性,而且听柳生宗岩说过,这座石洞的水潭中有鳄鱼出没,凶残之极。独孤雪虽然乍一看到鳄鱼时心下悚然一惊,不过他仗着自己精通水性,武艺又高,手中拿着的更是一柄锋利之极的宝刀,是以并不十分害怕。待他潜入水下之后,不退反进,双手握刀,双腿用力摆动,竟然直向鳄鱼冲了过去。 那头大鳄鱼闻到了倭寇军士流出的鲜血的血腥气味,这才悄悄游了过来。其时水面上到处都是倭寇军士的尸体,按理说正是大鳄鱼大快朵颐之时。只不过先前倭寇在秦老五和厉秋风手下吃了大亏,死伤了三四百人,尸体尽数坠入水中,还有一些受伤的倭寇也在水中扑腾。众鳄鱼藏在水下,趁机围攻。初时鳄鱼不分死活,吃了不少倭寇军士的尸体。只是后来它们只吃活着的倭寇军士,一个个吃得饱了。是以方才那条大鳄鱼虽然看到了独孤雪,一时之间也没有胃口去吃他。若是换了一条腹中饥饿的大鳄鱼,只怕早就将独孤雪咬死吃掉了。 独孤雪潜入水中,直向大鳄鱼扑去。那头大鳄鱼先后吃了三名倭寇军士,此时略略有些困倦,在水面上虽然看到了独孤雪,却也并未将他放在眼中,以为还和此前遇到的倭寇军士一般,要么是一具尸体,要么即将死去,压根没有反抗之力。独孤雪精通水性,手中拿着的又是一柄百炼宝刀,瞬间便到了大鳄鱼的肚子下面。手中长刀刀尖向上一竖,悄无声息地将大鳄鱼的肚子剖开了。 待到独孤雪从大鳄鱼的身子下面游过,长刀自大鳄鱼的咽喉一直割到了它的尾巴。大鳄鱼身子在水面上疯狂扭动,被它吞入腹中的人头、手臂等肢体纷纷掉落了出来。片刻之后,大鳄鱼身子一动不动,直向水底沉了下去。 独孤雪将身子悬在水下,静静地看着大鳄鱼的尸体向水底沉去,心下不由有些得意。只是他正要浮**面之时,却突然发现四周竟然还有五六头鳄鱼,正自慢慢向他逼近过来。 独孤雪心下大惊,双腿乱摆,拼命想浮上水面逃生。只是他的身子刚刚升起,只觉得双腿剧痛,却是有两头大鳄鱼已然扑了上来,各自张开大嘴咬住了独孤雪的双腿。独孤雪腿上吃疼,心下又惊又怕,正要用手中的长刀刺向咬住他双腿的大鳄鱼,只觉得眼前黑影晃动,却是一条大鳄鱼已游到他的面前,大嘴一张,直向他脸上咬了下来。 独孤雪心下大惊,哪里还顾得上咬住他双腿的两条鳄鱼,只想着躲开攻向面门的鳄鱼。只是他正要将身子向后仰倒之时,只觉得后腰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紧接着腰间一阵剧痛,忍不住张嘴就要大叫。只是此刻他身在水中,嘴巴甫一张开,登时一口水灌了进来。独孤雪没有法子,只得又将嘴巴紧紧闭上。便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脸上剧痛无比,却是大鳄鱼的利齿自上至下咬了下来,将他的面孔咬得不成模样。 独孤雪只觉得自己的面孔如同火烧一般,疼得他几乎无法忍受。只是他想用手中的长刀刺向咬了他面孔的大鳄鱼之时,只觉得小腹一疼,紧接着腹中一凉,似乎潭水已然灌入小腹之中。 独孤雪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小腹处竟然伸出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不住地在水中搅动。此时独孤雪全身已然感觉不到疼痛,身子慢慢变得僵硬,似乎正在坠向无底的深渊。眼前升起了无数金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就在他晕过去之前,这才发觉小腹中探出的那段东西竟然是一头大鳄鱼的尾巴。这头鳄鱼躲在独孤雪身后,将尾巴自他后腰处刺了进去,从小腹贯穿了出来,并且不断用尾巴在独孤雪的腹中搅动。 独孤雪的面孔、小腹、双腿遭受重创,每一处都是致命的重伤。片刻之后,这位扶桑国的贵族后裔终于毙命在水潭之中。 独孤雪杀死大鳄鱼的情形,被其余的鳄鱼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众鳄鱼已然吃得饱了,对独孤雪的尸体压根没有半分兴趣。只是它们亲眼看到同伴惨死在独孤雪的刀下,恨独孤雪入骨,便由四头大鳄鱼咬住独孤雪的尸体,在水中缓缓游动。鳄鱼此举纯属天性使然,如同野兽撕咬获胜之后,叼着敌人的尸体耀武扬威一般。 其时大鳄鱼已然察觉石台上还有人在活动,便即咬着独孤雪的尸体,慢慢向石台靠近。后来众鳄鱼将独孤雪的尸体抛**面,又将他的尸体咬得四分五裂,确是为了威慑石台上的众人。只是厉秋风等人没有料到鳄鱼竟然如此凶残,而且还会用独孤雪的尸体来立威,心下都是惊骇之极。 王小鱼听萧东取笑自己,心下大怒,正要反唇相讥,慕容丹砚急忙向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姓萧的比鳄鱼还要狡猾凶残,只是咱们身处绝境,眼下万万不可与他起了冲突!” 第一千七百一十九章 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虽然不是好人,不过为了遮掩身份,对王小鱼却是极好。是以王小鱼从小娇生惯养,性子既蛮横又倔强,不只在王家庄中横行无忌,整个东辽县城也无人敢惹她生气。萧东对她冷嘲热讽,王小鱼自然不肯忍让。只是慕容丹砚出言劝解,王小鱼却也知道眼下还不能与萧东翻脸。是以她狠狠地瞪了萧东一眼,并未与他争吵,只是心中暗想,你这个狗官不是好人,这笔账我暂且记下,到时候本姑娘连本钱带利息一并取回,管叫你这个狗官死无葬身之地! 厉秋风和戚九却无暇理会王小鱼胡说八道,两人站在石台之上,眼看着十几条大鳄鱼在水面缓缓游动,心下都有些焦躁,暗想原本担心倭寇大举来攻,可是大船爆炸,毁了一只倭寇的大船,吓跑了另一只倭寇的大船,使得倭寇一时之间不敢来攻。但是没有想到情势突变,原本销声匿迹的十几条大鳄鱼突然现身。这些鳄鱼一露面便将独孤雪的尸体撕扯得四分五裂,比倭寇更加可怕。 张实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石洞顶端的大圆孔中虽然仍有阳光洒了下来,可是与此前相比,光亮却要黯淡许多。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咱们在石洞里折腾了足有大半天,小人瞧着天色光景,想来不久便要落黑。眼下倭寇虽然逃开,不过并未走远,仍然窥伺在侧。水中这些畜牲更是凶狠,比倭寇还要可怕。咱们想要下水游走逃生,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小人以为,不如想个法子将倭寇骗过来,伺机夺了倭寇的大船,然后咱们驾船前往瀑布左近,找到出口逃了出去……” 张实话音未落,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员外,你这不是在说胡话么?倭寇只剩下一只大船,对咱们极为忌惮,这才远远逃开。你若是将他们引诱回来,这些恶鬼不必与咱们动刀动枪拼命,只须离着石台十余丈,便会乱箭齐发。到了那时,咱们必定落得一个与胡掌柜、纪掌柜同样的下场。咱们眼下的情势如同面对一只恶狗,它并未过来撕咬咱们,你偏偏要去**它,岂不是故意找死?!” 张实心下不服,瞥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若是依照萧大人所说,难道要咱们束手无措,站在石台上等死不成?” 萧东沉声说道:“萧某可没说要留在这里等死。眼下须得养精蓄锐,再想法子逃了出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萧东虽然心胸狭窄,又极为狠毒,不过此人遇乱不惊,倒也称得上是一条汉子。眼下的情势确实如萧东所说,万万不可慌乱,否则不是被倭寇所乘,便是丧身于大鳄鱼的利齿之下。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只听张实冷笑着说道:“养精蓄锐?你说得倒容易!从早间到现在,咱们水米未进,用什么来养精蓄锐?再等下去,即便倭寇不来攻击,咱们也非得饥渴而死不可……” 张实话音未落,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本姑娘说你是一个胆小鬼,你还不服气!这里到处是水,怎么会渴死?若是饿了,宰一条鳄鱼烤来吃了。依本姑娘看,咱们就算在这里等上十天半月,也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其实与张实相比,王小鱼更加厌恶萧东,是以她出言指责张实,并非要为萧东说话,只不过她着实讨厌张实胆小如鼠的模样,这才出言驳斥。张实自然不服,冷笑了一声,右手指着水潭,口中说道:“小丫头,你不妨过来瞧瞧。水中到处都是尸体,有的尸体泡得肿胀之后,肚子都烂了,肠子和五脏六腑都留在水潭之中。这等肮脏的潭水,你能喝得下去,老子却是宁死也不肯喝!” 王小鱼听张实说得肮脏,正想出言反驳,可是无意中向水潭瞥了一眼,只见水面上漂浮着数十具尸体,有的尸体泡得久了,面孔如皮球般胀了起来,一眼望去恐怖之极。而且水面上到处都是碎木等杂物,潭水更是被鲜血染成了黑色。王小鱼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滚恶心,嗓子中格格响了两声,险些呕吐了出来。她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使得胸口的烦恶稍减。只是如此一来,王小鱼胸口和腹中颇为难受,脸色煞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张实见王小鱼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得意,接着说道:“大鳄鱼不冲过来吃咱们,已是谢天谢地了,你还要吃大鳄鱼,真是不自量力。不过张某倒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若是你饿得极了,这里到处都是尸体,你尽可以从尸体上切下几块肉烤来吃了,或许能苟延残喘几日……” 张实话音未落,王小鱼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跑到石台边缘,嘴巴一张,便即吐出了一口秽物。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急忙抢到王小鱼身边,一边在她后背轻轻捶击,一边小声安慰。王小鱼连吐了三四口,腹中难过之极。须知众人一早便随着森田忍进入石洞,大半日水米未进,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腹中压根没有什么东西,是以王小鱼吐出来的尽是酸水,并无半点食物。她只觉得心中火烧火燎,脸色极为难看。 慕容丹砚低声安慰了王小鱼几句,王小鱼点了点头,心下暗想,我原本并不想与姓张的坏蛋为敌,可是这个王八蛋偏偏与我过不去,让我在慕容姐姐、厉大侠、戚九面前出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哼,眼下先不与你计较,咱们走着瞧! 王小鱼心下打定了主意,转头向着慕容丹砚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放心便是,我……” 王小鱼话还没有说完,蓦然间石台之下的水面波纹大起,只听“泼喇”一声响,一大团水花飞了起来,一道黑影从水下猛然扑了出来,直向蹲在石台边缘的王小鱼扑了过去。 这一下情势突变,饶是厉秋风、戚九武艺高强,却也没有料到会生此巨变。两人站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后,看到一大片水花自石台下面的水潭中溅了起来,知道水潭中有事情发生,心下惊骇,正想冲过去瞧瞧出了什么事情。只见一头黑色的大鳄鱼已然出现在石台边缘,张开大嘴,直向王小鱼的脑袋咬了过去。厉秋风和戚九虽然有心相救,可是离着王小鱼还有数步远,即便武功再高,却也是无计可施。 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大鳄鱼从水下窜出之时,王小鱼正自转过头去要与慕容丹砚说话,是以压根没有半分防备。何况她虽然跟随慕容丹砚练过几日剑法,可是武功低微,就算有了防备,却也抵挡不住大鳄鱼偷袭。好在慕容丹砚一真站在王小鱼身边,面孔恰好朝向石台下的水潭。她与王小鱼说话之时,发觉水下似乎有一道黑影掠过。其时水面上除了尸体,便是大大小小破碎的木板,随着水波起伏不定。那道黑影掠过之时,慕容丹砚虽然心下一怔,却也并未多想。只是片刻之后,王小鱼转过头来正要说话,水面突然急剧翻滚,慕容丹砚立时惊觉不妙。此时她已无暇说话,左手倏然探出,抓住王小鱼胸口的衣衫,正要发力将她从石台边缘甩向身后,只听“泼喇”一声响,一头黑色的大鳄鱼已然从水潭中跃了出来,大嘴一张,便向王小鱼的脑袋咬了过来。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左手向后急收,登时将王小鱼扯到了身后。同时她向后疾退,想要避开大鳄鱼的攻击。那条大鳄鱼这一扑用尽了全力,只听“嗒”的一声响,嘴巴咬了一个空,上下两排牙齿狠狠地**在一起,身子随即向石台边缘坠落了下去。 石台距离水面约摸有三四尺高,寻常的鳄鱼自然无法跃上。不过这座山洞中的鳄鱼在水潭中繁衍生息了数千年,向来无人惊扰,活得悠闲自在,身形一代比一代大,比之世间寻常的鳄鱼不只大了一倍有余,而且性子更加凶残狂暴。这条鳄鱼从水下悄悄逼近石台,待到它发现王小鱼蹲在石台边缘,便即倾尽全力向石台上扑了过去。虽然王小鱼被慕容丹砚于千钧一发之际向后拖走,避开了大鳄鱼的全力一击,不过大鳄鱼却因此跃上了石台,并未落回到水潭之中。 厉秋风等人眼看着大鳄鱼跃上了石台,心下大惊。众人虽然知道鳄鱼凶残无比,不过一直以为鳄鱼只能在水下逞凶,无法爬到石台上来追杀自己。此时眼睁睁地看着大鳄鱼扑上了石台,心下自然惊恐之极。厉秋风反手拔出长刀,一边抢上前去护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一边大声叫道:“大伙快快退开!” 萧东和张实见势不妙,早以逃到石壁旁边。只不过石台原本就不宽敞,此时又摆了一地的尸体,显得更加狭窄。张实逃走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脚下的尸体?不小心绊在罗掌柜的尸体上,险些栽倒在地上。 此时戚九也已抢到厉秋风身边,两人右手握刀,护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缓缓向后退去。大鳄鱼趴在石台边缘,初时大半个身子尚悬在石台之外,眼看着就要坠入水中。只见大鳄鱼用四支利爪在石台上一阵扒拉,终于将整个身子都爬到了石台之上。只是眼看着厉秋风和戚九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刀,大鳄鱼似乎也知道两人极不好惹,虽然爬到了石台之时,却也并未立时猛攻,而是伏在石台边缘,脑袋缓缓向上抬起,一双眼睛露出邪恶的光芒,不住在厉秋风和戚九身上打转。 萧东和张实看到大鳄鱼的利爪在石台上拼命抓挠,竟似有火星溅出,登时脸色大变,心下惊恐,暗想原本以为鳄鱼只会在水中伏击咱们,无法爬到石台上,想不到这头鳄鱼竟然狂性大发,冲上了石台。看它的爪子如此锋利,只要被它抓中,不死也得重伤。都怪姓王的臭丫头跑到石台边缘呕吐,这才激怒了鳄鱼。眼下既然有一条鳄鱼跃上了石台,其余的鳄鱼必定也会蜂拥而至。石台如此狭窄,咱们想要躲避鲤鱼的攻击,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萧东和张实心下连连叫苦,沮丧之极。只是看到厉秋风和戚九各自握刀挡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护着二女退向石壁,萧东和张实想也不想,立即快步跑了到石壁下面,反倒躲在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后。 此前厉秋风和戚九虽然在水潭中斩杀过鳄鱼,不过眼看着鳄鱼扑上了石台,身上的硬甲与岩石磨蹭,铿锵作响,听起来格外刺耳,心下都有些惊惧。又看到鳄鱼的利爪在岩石上挠出了火星,厉秋风和戚九脸色都不大好看,心下暗自戒备。 大鳄鱼在石台边缘趴伏了片刻,眼看着厉秋风和戚九护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缓缓后退,而萧东和张实已飞快逃走。它虽然是一个畜牲,却也知道眼前这些人畏惧自己,胆子登时大了起来。只见它抬起硕大的脑袋,盯着厉秋风和戚九,缓缓张开大嘴,将脑袋遥了摇,似乎正在得意洋洋地向厉秋风和戚九示威。片刻之后,大鳄鱼向前慢慢爬了两步,利爪抓在岩石之上,发出喀喀的响声,威势极为惊人。 厉秋风和戚九见大鳄鱼向前逼近,只得又向后退了两步。其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退到石壁下面,这才发觉萧东和张实竟然抢先逃到石壁之下,反倒将二女做了盾牌。慕容丹砚对萧东和张实此举虽然十分鄙夷,不过她知道事事都有轻重缓急,眼下大鳄鱼已攻到石台之上,若是与萧东和张实起了纠纷,生了内讧,最后必定全都会死在大鳄鱼的利齿和利爪之下,是以她只是瞥了萧、张二人一眼,并未说话。 王小鱼哪肯受萧东和张实这等鸟气?只见她双眉一挑,右手长剑一摆,恶狠狠地冲着萧东和张实说道:“枉你二人还是男子汉,竟然如此胆小,而且卑鄙无耻。识相的话赶紧滚开,免得本姑娘恼火起来,一剑刺出,送你们两个王八蛋上了西天!” 张实尚未说话,萧东却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臭丫头,你好大的口气。老子就在这里站着,倒要看看你如何一剑送老子上西天!” 萧东说完之后,并未拔剑相向,只是将胸口挺起,一副“若是不信不妨挥剑刺之”的模样。王小鱼见萧东如此轻视自己,心下大怒,右手一摆,便要挥剑向萧东刺去。慕容丹砚急忙拦住王小鱼,口中说道:“眼下咱们要对付的是大鳄鱼,而不是这位萧大人。” 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性子倔强,又恨极了萧东,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几句劝说便罢手不斗。是以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和戚公子虽然武功高强,可是要与鳄鱼这等凶残的畜牲相斗,却也并无胜算。小鱼妹妹聪明机灵,若能与厉大哥和戚公子联手对付鳄鱼,咱们便更有把握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王小鱼此前已打定了主意,要伺机暗中下手,害了萧东和张实的性命。是以听到萧东辱骂自己,心下怒火中烧,原本不肯收手。只是慕容丹砚故意提到要她助厉秋风和戚九一臂之力,斩杀大鳄鱼,却是搔到了王小鱼的痒处。王小鱼心下暗想,姓萧的狗官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不过眼下我武功未成,自然打他不过,须得先忍耐一时。厉大侠和戚九要对付大鳄鱼,慕容姐姐如此推崇我,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不如先助厉大侠和戚九杀掉鳄鱼,再找姓萧的算账不迟。 王小鱼心下计议已定,不再理会萧东,向着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便要向厉秋风和戚九身边走去。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不管不顾地要到厉秋风和戚九身边,登时吓了一跳。她嘴上说要王小鱼去帮忙,其实只是敷衍之语,生怕她恼火之下与萧东动手,非得伤在萧东手中不可。眼看着王小鱼信以为真,若她上前帮忙,只怕反倒成了厉秋风和戚九的累赘。是以慕容丹砚急忙伸手拦住了她,口中说道:“石台太过狭窄,咱们先在这里为厉大哥和戚公子观敌掠阵。若是他们二人遇险,咱们再上前帮忙也不迟。” 二女说话之际,大鳄鱼在石台边缘左摇右晃,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只见它歪斜着脑袋,看了厉秋风和戚九一眼,蓦然间脑袋向左一摇,身子却是向右摆去,巨大的尾巴扬了起来,如同一条乌黑的铁棒,直向右侧扫了过去。 大鳄鱼跃上石台之后,它的右侧便是一众倭寇和罗掌柜、秦老五等人的尸体。只见鳄鱼的尾巴横扫了过去,将一具倭寇的尸体打得飞了起来,直向厉秋风砸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畜牲竟然如此机灵,倒是出人意料之外。眼看着尸体直向自己砸了过来,厉秋风却也敢有丝毫托大,身子滴溜溜一转,只听“呼”的一声响,尸体正从他身前掠过。厉秋风倒转右手,用刀柄在尸体腰间轻轻一敲。他这一敲看似寻常,用的却是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独创的高深内功,借着尸体飞来的刚劲,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拨转尸体飞行的方向。只见尸体倏然转向左首,直向大鳄鱼飞了过去。 大鳄鱼用尾巴将尸体打飞,却被厉秋风将尸体送到了它的面前。大鳄鱼虽然凶残,毕竟只是一个畜牲。眼看着尸体飞了过来,它狂性大发,张开大嘴便向尸体咬了过去。只听“喀嚓”一声大响,鳄鱼的大嘴恰好咬在了倭寇尸体的腰间。这一咬力道好大,已将尸体的椎骨咬断。只见尸体软绵绵地自鳄鱼嘴巴两侧垂到了石台之上,情形极是骇人。 萧东、张实见大鳄鱼如此厉害,心下越发害怕,不由又向后退了半步,背心倚靠在石壁之上,心中苦思脱身之计。 戚九见机甚快,见大鳄鱼张开大嘴咬住了倭寇军士的尸体,正是偷袭它的良机。是以他猛然冲了出去,右手长刀刀光霍霍,直向大鳄鱼的咽喉刺了过去。 大鳄鱼咬住了倭寇军士的尸体,眼睛被尸体挡住,无法看到戚九自向它冲去。戚九自以为得计,心下暗想,畜牲就是畜牲,无法与人相提并论。只要我这一刀刺入它的咽喉,这个畜牲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只是戚九手中的长刀离着鳄鱼还有半尺,蓦然间眼前黑影闪动,却是千钧一发之际,大鳄鱼的尾巴竟然从身后倒卷了过来,直向戚九手中的长刀扫去。 戚九心下大惊。他知道鳄鱼的尾巴覆盖鳞片,坚硬无比。自己手中的长刀是从倭寇手中抢来的兵刃,虽然颇为锋利,并非是什么神兵利器。若是挥舞长刀与鳄鱼尾巴硬碰硬相撞,自己非吃大亏不可。念及此处,戚九急忙收刀,同时左脚在石台上一点,身子向后疾退。 只是他刚刚退开,大鳄鱼将嘴巴一甩,立时将嘴里咬着的倭寇军士的尸体甩得飞了出去,直向戚九胸口砸到。戚九没有想到这个畜牲如此机变,比之武林高手也毫不逊色。此时他身在空中,想要躲避势比登天还难。情急之下,他只得将长刀横在胸前,等着尸体砸过来之时,用手中长刀将尸体砍成两段。只是大鳄鱼力大无比,将尸体甩出之时用了全力。戚九以长刀与百余斤的尸体相抗,能否能将尸体一刀两段,尚是未知之数。若是无法将尸体砍断,戚九必定是非死即重伤。 眼看尸体距离戚九已然不远,蓦然间人影闪动,一人从戚九左首冲出,堪堪到了戚九身前。只见这人右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倭寇尸体立时变为两截,直向石台坠去。 那人斩断尸体之后,立时向后急退,同时左手一扬,两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大鳄鱼的眼睛打了过去。大鳄鱼将脑袋一摆,巨大的嘴巴迎上了铜钱。只听“啪啪”再声响,两枚铜钱砸在大鳄鱼坚硬无比的鳞片之上,立时被磕飞了出去。 戚九落在地上,惊魂稍定。他知道是厉秋风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正想出言道谢,却见厉秋风也退了回来,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道:“戚兄弟,这些鳄鱼不只凶残,而且极为狡猾。咱们先取守势,不要先行攻击。否则被大鳄鱼看出了破绽,咱们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戚九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只好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是,在下谨记便是。” 大鳄鱼用嘴巴磕飞了厉秋风发射的铜钱,虽然仗着皮坚甲厚,并未受伤,可是被铜钱打中之后,嘴巴火辣辣的极是疼痛。大鳄鱼狂性大发,尾巴用力横扫,又将一具倭寇的尸体卷了起来,直向厉秋风砸了过去。 厉秋风见尸体来势凶猛,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施展借力打力的功夫,将尸体掷向大鳄鱼,正想着挥刀将尸体斩为两段,却听“呼”的一声响,大鳄鱼又用尾巴砸过来一具倭寇的尸体。 这一下更是出乎厉秋风的意料之外。武林中人发射暗器,使出“连环镖”之类的绝技并不少见。可是大鳄鱼不过是一个畜牲,竟然也有如此机巧,着实令人惊讶之极。厉秋风自忖斩断第一具尸体并非难事,可是第二具尸体转瞬即至,再要挥刀砍断尸体已自不及。无奈之下,自己只能闪身避开。可是如此一来,躲在他身后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非得被尸体砸倒不可。厉秋风心下惊骇,暗想自己即便与柳生宗岩动手,至少也能周旋数十招,可是遇到这头大鳄鱼,竟然处处受制,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这个畜牲如此不易对付。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戚九方才死里逃生,此时兀自惊魂未定,眼看着大鳄鱼将倭寇的尸体接二连三地砸向了厉秋风,他心下暗想,此前咱们在水中之时,与鳄鱼争斗丝毫不落下风。怎么到了石台之上,反倒处处受制?难道逃过了数百名倭寇的围攻,最后却要成了这些畜牲的美餐?! 戚九思忖之际,那具倭寇的尸体已然砸到了厉秋风面前。此时厉秋风若是出刀将尸体斩断,刀势必定用老,无法用刀将随后飞来的尸体斩断,只能腾挪闪避。不过他若是避开尸体,站在他身后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猝不及防,极有可能被尸体砸中,不死也得重伤。大鳄鱼虽然并非武林高手,可是误打误撞,却让厉秋风陷入了两难境地。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身子向后一仰,右脚倏然踢出,使出了一招“倒踢金斗”,足尖恰好踢中了尸体的后腰。只听“呼”的一声响,尸体被厉秋风这一脚踢得升高了三尺,掠过众人的头顶,直向石壁飞了过去。 厉秋风踢开了倭寇的尸体,身子复又弹起,口中一声大喝,双手握刀,直向砸来的第三具尸体劈了过去。只听“嚓”的一声脆响,尸体被厉秋风拦腰一刀劈为两段,齐齐向左右两侧坠落了下去。 王小鱼见厉秋风大显神威,不只踢飞了第二具尸体,更将第三具尸体砍成两截,不由拍起手来,口中连声喝彩。 大鳄鱼兀自不肯放过厉秋风,只见它将尾巴一甩,想要再卷起一具尸体,接着砸向厉秋风,却不想这一卷却落了一个空。 原来大鳄鱼扑上石台之后,六名倭寇和罗掌柜、宋掌柜、秦老五的尸体就摆放在它的右侧。是以它趴伏在石台边缘,只须将尾巴横扫,便能将尸体打飞,直向厉秋风砸去。只是这个畜牲毕竟是禽兽,只懂得使用蛮力,却压根不会计数。大鳄鱼打飞了三具尸体之后,第四具倭寇的尸体离着它足有丈许远。如此一来,尽管大鳄鱼躯体庞大,尾巴却也够不到第四具尸体。是以大鳄鱼的尾巴横掠过去,砸在石头上啪啪作响,离着倭寇的尸体还有半尺远。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身子一闪,如鬼魅般掠了过去,右手长刀如电,直向大鳄鱼的双眼掠去。 这一刀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刀一出手,不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若是不能斩中大鳄鱼,被大鳄鱼反击过来,厉秋风只能束手待毙。慕容丹砚、戚九等人站在厉秋风身后,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耳边传来“嚓”的一声轻响,大鳄鱼的两只眼睛已经被长刀划中。刀尖只是切入眼睛半寸,却足以将大鳄鱼砍瞎。 厉秋风一刀得手,固然是因为他这一刀快若闪电,大鳄鱼难以抵挡闪避。此外还因为大鳄鱼的尾巴扫了一个空,虽然它是一个畜牲,却也有些惊讶,略略有些分神,这才被厉秋风砍瞎了眼睛。这畜牲双眼一黑,疼痛难忍,知道遭了敌人的毒手,登时发起狂来,在石台上乱滚乱撞,不经意间撞入摆放在石台上的尸体群中。只见大鳄鱼张开大嘴,疯狂撕咬,利爪乱抓乱挠,巨大的尾巴更是来回扫动。片刻之间,这些尸体四分五裂,大半都被大鳄鱼扫入水潭中去了。 厉秋风一刀得手之后,立时向后疾退。饶是他退得极快,却也险些被大鳄鱼的利爪抓中。戚九见厉秋风斩瞎了大鳄鱼的双眼,心下又惊又喜。只是眼看着大鳄鱼势若疯狂的模样,急忙冲上前去接应。两人一起退回到石壁下面,眼看着大鳄鱼吃痛之后,在石台上乱抓乱撞,眨眼之间便将六七具尸体撕扯得不成模样,遍地都是残破不堪的肢体和人头,心下也是惊骇不已。 大鳄鱼狂怒之下,在石台之上横冲直撞,比之方才更加凶残,而且力气似乎又大了许多。好在它的眼睛瞎了,看不清楚众人的所在,一路乱抓乱咬,竟然偏向了石台右首,离着众人越来越远。厉秋风瞧出便宜,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留在这里,小心照看慕容姑娘和王姑娘!” 他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回答,右足一点,身子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直向石台右首飘了过去。戚九没有想到厉秋风行此险招,竟然敢孤身犯险,心下大惊。不过他是一个谨慎之人,听了厉秋风方才的嘱咐,这才强自镇静,既未阻拦厉秋风,更未随他一同冲了出去。只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晓得厉秋风要做什么,眼看着他扑向了大鳄鱼,心下惊骇,正要张嘴大叫,戚九早已料到两人惊惧之下会失声大叫,急忙转过身来,向着二女连连摆手。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嘴巴,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的背影,心下忐忑之极。 厉秋风施展轻功,一跃到了大鳄鱼的身后。此时大鳄鱼张大了嘴巴到处乱咬,尾巴左右扫动,砸在岩石上啪啪作响,声势极是惊人。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跟在它身后,不时轻轻跳起,避过大鳄鱼横扫过来的尾巴。这个畜牲虽然机警,只是双眼剧痛,眼前一片漆黑,狂怒之下头昏脑胀,又将岩石砸得一片乱响,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是以厉秋风虽然到了它的身边,它兀自乱爬乱撞,压根不知道大敌已到了眼前。 戚九等人眼看着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跟着大鳄鱼忽进忽退,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唯恐一不小心发出声音,大鳄鱼惊觉之后,厉秋风说不定便要遭了大难。 片刻之后,只见大鳄鱼扬起左前爪,狠狠地向一块凸出地面数寸的岩石抓了过去。在它左前爪抬起的瞬间,左半边身子也随之向上抬起,露出了没有硬甲护着的肚子。厉秋风一直在等着大鳄鱼露出破绽,见此良机,如何肯放过?只见他右手长刀一挥,立时在大鳄鱼肚子左侧削开了一道长约五尺的口子。 厉秋风出刀极快,刀尖离开大鳄鱼的肚子之时,他右足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直向后方射了出去。大鳄鱼惊觉肚子剧痛,身子猛然从石台上跳了起来,弹起了足有半尺高。可是它不用力还好,身子用力之后,登时将肠子从肚子上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落到石台之上,抛散得到处都是。 大鳄鱼的身子跃起了半尺,复又坠落到石台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似乎整座石台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畜牲眼前一片漆黑,肚子又是剧痛无比,比之方才更加疯狂。只见它将大嘴张开,喉咙中嗬嗬作响,猛然向前冲去,似乎要将挡在它面前的敌人咬成两段。只是它刚刚冲出半尺,便即扑倒在石台之上,四只爪子软绵绵地搭在身边,再也动不了分毫。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厉秋风等人眼看着大鳄鱼趴伏在石台之上,身子慢慢变得僵硬,伤口中拖出长长的一段肠子,在它身后留下了一道暗黑色的血痕。待到大鳄鱼终于一动不动,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王小鱼惊魂稍定,心下暗想,此前厉大侠和戚九在水中斩杀鳄鱼,压根没费什么力气,怎么方才对付一头窜到石台上的鳄鱼,却是险象环生,这倒真是奇了。想来先前那几头鳄鱼都是老弱病残,这头大鳄鱼才是鳄鱼中的王者。 王小鱼却不知道,厉秋风和戚九在水中斩杀鳄鱼之时,虽然自己身处险地,可是慕容丹砚、王小鱼等人都在大船之上,鳄鱼无法围攻众人。是以二人与鳄鱼对战之时,心中没有丝毫牵挂,只须全力搏杀即可。正所谓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反倒要比此时站在石台之上更能放手一搏。而大鳄鱼与两人的情形恰好相反。这些畜牲在水中之时,就算吃不掉二人,尽可以转身逃走,是以攻击之时,虽然凶残,却不如跃上石台这头鳄鱼疯狂。归根结底,只要心中有了牵挂,武功也好,斗志也罢,至少要弱了两三成。 厉秋风见大鳄鱼僵硬不动,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俯下身子仔细查看,确认大鳄鱼死去之后,他才转头向着众人点了点头。 方才大鳄鱼发起狂来,在石台之上乱抓乱挠,横冲直撞,秦老五的尸体自然也不能幸免。张实见秦老五小腹被大鳄鱼用利爪掏开了一个大洞,左臂从身子分离,远远地滚落在石台边缘。面孔更是被大鳄鱼的尾巴砸中,此时已是血肉模糊,压根看不清楚眼睛、鼻子去了哪里。他与秦老五是多年的交情,称得上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此时眼看着秦老五惨死之后,尸体变成了如此模样,张实心下大痛。是以看到厉秋风向众人示意大鳄鱼已经死了,张实第一个冲了出去,将秦老五的尸体抱到石壁下面,小心翼翼地摆放妥当。只是秦老五的左臂被大鳄鱼的利齿咬了下来,甩在了石台边缘。张实自然不愿意秦老五死了之后还不能留一个全尸,是以他将秦老五的尸体放好之后,便即向石台边缘走去,想要将那支断臂取回来。 此时厉秋风已走回到石壁下面,想与戚九、慕容丹砚等人商议应如何行事,才能逃出这座石洞。只是他刚刚走到戚九面前,正想说话之时,戚九脸色突然大变,目光自厉秋风肩头掠过,望向了石台边缘,口中大叫:“小心!不要靠近水潭!” 只是戚九话音未落,张实已然走到了石台边缘。他虽然已经听到戚九呼喝,只不过铁了心要给秦老五留一个全尸,是以压根不理会戚九意欲何为,只顾着俯下身子去将秦老五的断臂捡起。戚九见势不妙,来不及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解释,右足一点,竟然从厉秋风头顶跃了过去,直向石台边缘冲去。 此时张实已然弯下了腰,右手伸向了滚落在石台边缘的秦老五的短臂。便在此时,只听“哗啦啦”一声大响,水潭中一道黑影直冲出来,却是一条硕大的黑色鳄鱼,张开血盆大口,直向张实咬了过来。 张实平日里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而且精明强干,否则也不会积攒下万贯家财。此前王小鱼在石台边缘遇险,险些被大鳄鱼吃掉,按理说有王小鱼的前车之鉴,张实应该加倍小心,不会轻易靠近石台边缘才是。只是他今日迭遭大变,惊吓过度,头脑已有一些混乱。加之秦老五惨死,张实心中悲痛,一心要为老友留一个全尸,思虑未免有些不周。而且方才厉秋风斩杀了大鳄鱼,又使得张实有一些托大,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水潭中还有许多大鳄鱼,正在窥伺石台上众人的动向。 正因为如此,张实才会大着胆子走到石台边缘,俯下身子去捡拾秦老五的断臂。其时石台下的水中已有数头鳄鱼游来游去,待到发觉石台上有人靠近水面,一头大鳄鱼立时从水下窜出,直向石台上扑去。 张实没有练过武艺,年纪又大,无论是体力还是反应,别说与厉秋风、戚九、萧东相比,即便与王小鱼比较,却也是差得远了。是以他只听到水面传来一声大响,眼前水花四溅,还没等他看清楚眼前是什么东西,大鳄鱼的脑袋已经探出了石台。张开血盆大口,直向张实胸口咬去。 便在此时,戚九已到了张实身后。眼看着大鳄鱼的利齿闪着寒光,就要将张实连肩带背咬入口中,戚九心下大惊,右手倏然探出,抓住张实的右肩,便要用力向后扯动。 戚九这一抓已用了全力,一心要将张实甩向身后。只不过大鳄鱼的嘴巴却也不慢,虽然没有咬中张实的胸口,却将他的左臂牢牢地咬在口中。只听“喀嚓”一声锐响,张实的左臂已然被大鳄鱼的血盆大口狠狠咬住,疼得他长声惨叫。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大鳄鱼已然咬住了张实的左臂,自己若是扯着他的右臂向后拉拽,岂不是要和大鳄鱼一起将张实撕扯成两半?只是此时戚九内力已然发出,想要遽然收回,却是绝非易事。戚九心急如焚,暗想若是张实就此被活生生撕成两半,自己不免成了杀他的凶手之一。 只是戚九内力未收,只觉得手上一轻,竟然将张实硬生生拽了过来,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甩到了自己身后。戚九心下惊疑不定,却见大鳄鱼上半边身子趴在石台边缘,口中咬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两只前爪正自拼命在石台上乱抓,想要爬上石台。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雪亮。原来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将张实向后扯动,大鳄鱼没有咬中张实的胸口。不过大鳄鱼扑击之势太过凶猛,张实的左臂还是落入它的口中。鳄鱼的牙齿锋利之极,上下腭咬合之后,立时将张实的左臂齐肩咬断,并未与戚九争夺张实的身子。是以戚九全力将张实扯向身后,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电光石灰之间,只见大鳄鱼用力向石台上窜了过来。戚九知道一旦被它冲上了石台,定然是凶险万分。是以他想也不想,身子一闪,便即到了大鳄鱼面前,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大鳄鱼下腭。这头大鳄鱼身子巨大,若是整个身子都在石台之上,凭着戚九的武功修为,绝对无法将它一脚踢飞。不过此时大鳄鱼下半边身子悬在石台之下,戚九一脚踢出,大鳄鱼单凭着两只前爪,无法与戚九相抗。只听一声闷响,大鳄鱼的身子向后仰倒,直向水潭中坠落下去。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色惨白,生怕厉秋风话说得重了,使得她心生怨恨,急忙抢着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不过十五六岁,没有什么江湖阅历,她天真烂漫,却也并非坏事。等到咱们逃出这座石洞之后,她随着咱们在江湖行走,见识多了,自然会懂得江湖中的事情。” 厉秋风自从识得王小鱼之后,知道她天资聪明,是一位难得的武学奇才。只不过这个女子心狠手辣,大异常人。若是她练成了高深武功,又无人约束,将来非得闯出大祸不可。是以厉秋风方才那番话,并非只针对张实之事而说,其实是想告诫王小鱼,要她心中存一个“仁”字,不可事事与人争锋,否则日后在江湖中一着不慎,便会与人结下梁子。以王小鱼的聪明机智,若是走入魔道,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到了那时,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慕容丹砚出言劝解,厉秋风只得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王姑娘,厉某这番话若是说得过了,还请姑娘海涵。只盼日后姑娘行走江湖之时,若是与人争斗,能想起厉某这几句话,也算是厉某的苦心没有白费。” 王小鱼垂着脑袋,低声说道:“多谢厉大侠提醒,我一定谨记便是。”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听躺在地上的张实呻吟了一声。厉秋风顾不上再与王小鱼说话,急忙转头望向张实。只见他紧闭的眼睛已然慢慢睁开,左眼眼角挤出了几滴浊泪,缓缓流过脸颊。 厉秋风见张实醒了过来,急忙安慰他道:“张员外,厉某已封了你的穴道。只要好生歇息,这点伤并无大碍。” 张实将脑袋微微抬起,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人,小人、小人知道自己是、是不成啦。小人原本是破落户出、出身,混了三四十年,也算是家财万贯、锦、锦衣玉食,这辈子是不、不亏了。即便去、去见了阎王爷,也、也、也没什么可怕的……” 张实说到这里,胸口剧烈起伏,接连喘了几口粗气。厉秋风见他如此辛苦,正要阻止他说话,却见张实吃力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摆了摆,接着说道:“小人能与厉大人、厉大人相识,实在是三生有幸。若是厉大人离开这个、这个鬼地方之后,回到、回到宁波,对、对小人那两个不成、不成器的犬子、犬子指教一二,小人就算、就算死了,也、也、也……” 张实连说了三个“也”字,原本混浊不堪、似乎罩着一层浓雾的双眼倏然睁开,露出了奇异的光芒。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了厉秋风的左臂,嘴角不住抽搐,口中只有出的气,却没有进的气。厉秋风知道张实到了回光返照之时,强忍住心痛,大声说道:“员外尽管放心。只要厉某到了宁波,一定到府上拜访。若是两位公子有事情需要厉某帮忙,厉某绝无二话,必定倾尽全力相助!”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张实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抓住厉秋风左臂的右手无力地松开,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厉秋风心中一疼,眼看着张实虽然双眼兀自睁着,只不过眼神已经变得空洞,面孔也渐渐僵硬起来。刹那之间,与张实在宁波城初见的情形突然闪现在厉秋风眼前。他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慕容丹砚见张实颓然无力地躺在地上,知道他已经气绝身亡,心下却也有些难过。待她看到厉秋风一脸悲凄的神情,正想出言安慰,却听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员外,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今日你不幸遇难,交待的事情厉某一定尽力为你办好便是,你尽可以放心上路。” 厉秋风说完之后,伸出右手,将张实的眼睛小心合上,又将他的尸身抱到尸壁之下,与秦老五的尸体摆放在一起,这才向着两人的尸身拜了几拜,口中喃喃说了几句话。 厉秋风与张实说话之时,戚九站在一旁始终默然不语,似乎若有所思。王小鱼虽然向厉秋风认错,不过她心中暗想,厉大侠武功高经,见识却也高不到哪里去。我虽然没有在江湖行走过,不过王家庄也好,东辽县城也罢,与江湖也没什么区别。若是要让众人宾服,只靠着说些虚无缥缈的仁义之道,压根没有什么用处。只有武艺高强,才能压服众人,称雄天下。厉大侠说什么仁者无敌,可是你跟倭寇讲仁义,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话?若是咱们今日也有千军万马,倭寇早就望风而逃了。厉大侠苦口婆心给我讲道理,固然是为了我好。不过听与不听,那可就由不得他啦。 眼看着张实死去,王小鱼虽然不似方才那般幸灾乐祸,却也并无半点悲凄之情。只不过看着厉秋风神情黯然,慕容丹砚也是一脸凄容,王小鱼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和二人说话。只是她不敢打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于戚九却没有什么顾忌。眼看着戚九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模样,王小鱼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喂,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说话无礼,生怕她是因为受了厉秋风的指责,要拿戚九出气,正想出言解劝,却见戚九双眉一挑,向着王小鱼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方才忙着对付倭寇和鳄鱼,倒把要紧的事情忘记了。在下想请问慕容姑娘,方才你说过石壁中有一个大洞,洞中到底是什么情形,能否告知一二?”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此前她正要将此事详细说给厉秋风等人知道,只是随后风波不断,倭寇和大鳄鱼先后来袭,众人应接不暇。慕容丹砚忙碌之下,竟然将石壁中藏着大洞之事抛到了脑后。此时听戚九问起,她这才想了起来,急忙又将自己被厉秋风从水中救起之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她对戚九说道:“石壁中的大洞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模样。不过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只是不晓得厉大哥和戚公子最初查看孤峰之时,为何没有发现石壁中另有古怪。” 戚九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最初提到此事之时,在下也是茫然不解,还以为慕容姑娘惊恐之下,误将孤峰倒塌之后留下的高低不平的地基看成了大洞。不过方才厉大哥一脚将倭寇的尸体踢飞,那具尸体飞入石壁之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此消失不见,在下这才知道慕容姑娘所言非虚,只怕石壁内真有一座大洞。”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都是一惊,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其时大鳄鱼将两具倭寇的尸体先后砸了过来,厉秋风为了护住站在他身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使出了一招“倒踢金斗”,将第一具尸体踢得飞起,从众人头顶掠过,一直飞向石壁去了。其后他一刀将第二具尸体砍成两截,随后又向大鳄鱼攻了过去。当时众人都为厉秋风捏着一把汗,全然没有想到那具被厉秋风踢飞的尸体去了哪里。此时想想,那具尸体飞入石壁之后,竟然没有半点声音,便即消失不见。若石壁后没有古怪,尸体摔在岩石之上,定然会有极大的声音。既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除了尸体坠入极深的洞中之外,再无其它原因能够解释。 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身后的石壁望了过去。秦老五的大船爆炸之后,原本高高矮矮的石壁又被炸塌了不少,有的地方只剩下三四尺高。只是众人此前忙着对付倭寇和大鳄鱼,压根没有想到石壁后会有什么古怪,却也没有靠近石壁去一探究竟。 王小鱼性子最急,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是以戚九说完之后,她立时便向一处低矮的石壁奔了过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生怕她有失,急忙随后追了上去。两人轻功都不弱,瞬间便追过了王小鱼,反倒抢在她身前到了石壁边缘。 厉秋风看着眼前的石壁,只见表面凸凹不平,还有许多**的痕迹,想来是方才大船爆炸后弹丸乱飞所致。这段石壁高约四尺,站在石壁前面,只能看到石壁顶端高高低低,压根看不到石臂背后是否有慕容丹砚说的那座大洞。厉秋风略一思忖,转头对赶到他身后的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两位在此稍候,厉某到石壁上去瞧瞧!” 他说完之后,左手搭在石台上用力一按,身子已然借力飞起,稳稳地落在了石台之上。 此时从石洞顶端的圆孔中射入的阳光已渐渐稀少,想来洞外已是暮色将至,是以石洞内也变得颇为昏暗。厉秋风站在石壁上,探头向前望去,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块地方,无法判断前方是否有洞口。他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前迈出了一步,这才发现在五尺之外,果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此时他才明白当时为何没有发觉孤峰竟然是中空的。那是因为大洞藏在孤峰中间,石壁厚达丈许,自己和戚九虽然仔细查看了孤峰的石壁,只是因为洞壁太过厚实,压根无法发觉孤峰中间有异。直到孤峰倒塌,才将藏在中间的大洞露了出来。若不是自己将慕容丹砚从水中掷向石台,使得她身在空中俯视石台,只怕也无法发现石壁中间竟然藏着一个大洞。也幸亏戚九心细如发,发觉倭寇的尸体飞入石壁之后便没有声息,猜测石壁后面有古怪。否则虽然自己踢飞了倭寇的尸体,却也压根不会去想它坠落到了什么地方。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厉秋风在石壁上向前走出一步,便即停了下来,一直没有再向前走,心下都是忐忑不安。慕容丹砚生怕厉秋风遇险,急忙大声说道:“厉大哥,前面有什么古怪么?” 厉秋风转过头来,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两位说得不错,石壁中间确实有一个大洞!” 厉秋风话音方落,不只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心下大喜,就连一直畏缩在石壁下苦思脱身之计的萧东也是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身子一纵,已自跃到了石台上,想要看看是否可以从大洞中逃生。 慕容丹克和王小鱼见萧东抢在自己之前跃上了石壁,知道他急着逃命,心下对他越发鄙视。戚九对萧东却是一直心下防备,见他急匆匆地跃上了石壁,生怕这人急着逃命,对厉秋风有所不利,急忙也跟着他跳上了石壁。慕容丹砚见此情形,自然不肯落后,她左手挟住王小鱼的身子,右足一点,便也跃了上去。 五人站成了一排,低头向前望去,只见一座大洞悬在孤峰地基的正中央,如同一张大嘴,正要将五人吞了下去。大洞中似乎有寒风正在涌出,五人站在洞口边缘,只觉得寒气逼人,身上都有些难受。 王小鱼看了片刻,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坐倒在地上。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眼疾手快,急忙伸出左手将她扶住。 厉秋风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晃亮,俯下身子向洞中照去。只是洞口方圆足有丈许,里面更是一团漆黑,小小的火折子照出的光亮,压根看不清楚洞内的情形。厉秋风看了片刻,只得站了起来,将火折子熄灭。他正要说话,无意中向远处瞥了一眼,却见倭寇的那只大船停在二三里外的水面上,船上站着许多倭寇,手中的刀枪不时发出点点寒光。 萧东借着厉秋风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向洞中望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发现,心下大失所望。他转头对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人,这座大洞好似深不见底,不知道是天生的石洞,还是倭寇有意凿出来的。咱们不晓得洞中的情形,又没有绳索可用,想要从这座大洞逃生,只怕没有多大胜算。”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萧大人说得不错。只是依厉某来看,这座大洞藏在孤峰中间,洞壁又极是粗糙,并没有斧凿锤击的痕迹,绝非人力所能开凿,多半是一座天生的石洞。”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非倭寇开凿,而是天生的洞穴,里面便不会有机关消息,咱们进入之时,便少了许多顾虑……” 厉秋风话音未落,却听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就算洞内没有机关,但是这是一座洞中之洞,水潭中的大鳄鱼凶残无比,已经让咱们无力应付。而这座大洞看上去像一座无地洞一般,里面不知道还藏着什么毒蛇猛兽。方才咱们在石台之上,一头大鳄鱼冲了上来,便险些要了咱们的性命。若是咱们进入这座大洞,下面若是藏着毒蛇猛兽,咱们闪转腾挪的余地与石台相比更加小了,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而且我瞧着这座大洞阴森森的,会不会是阎王殿的入口?我、我宁肯与倭寇死战,也不要看到妖魔鬼怪……”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想起阎王殿的种种可怕传说,身子颤抖不已,两排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想转身逃走。 厉秋风尚未说话,只听戚九说道:“王姑娘此言差矣。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何况就算有,也比不上柳生宗岩这等恶贼可怕。咱们此时已经身陷绝地,倭寇和大鳄鱼都在左近虎视眈眈,随时都能攻上石台。咱们在此多留一刻,风险便要增加许多。至于洞中是否有毒蛇猛兽,在下不敢妄言。不过就算有一些畜牲藏在洞中,咱们手中有刀有剑,又怕它何来?!” 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小鱼妹妹不必担心。你还记得我曾经讲过厉大哥在虎头岩沙家堡的故事么?当日我和厉大哥在山腹之中遇到一青一白两条巨蛇,水潭中那些鳄鱼虽然凶残,若是遇到那两条巨蛇,只怕连给它们填牙缝都不够,可是后来这两条巨蛇还是被厉大哥杀掉。可见世间万物,以人为尊。毒蛇也好,猛兽也罢,都不是人的对手。只要咱们自己不乱了方寸,它们便奈何不了咱们。”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初识之时,每晚都聊到很晚才睡。王小鱼最爱听慕容丹砚讲述她闯荡江湖的故事,尤其虎头岩一役诡异之极,王小鱼缠着慕容丹砚说过数次,到了最后,她自己几乎都能将这段故事背了下来。厉秋风斩杀青白双蛇之事,王小鱼自然极为熟悉。她知道慕容丹砚绝非信口开河之辈,又亲眼见厉秋风的武功刀法,对于他力斩双蛇之事并不怀疑。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她正要和慕容丹砚说话,蓦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复又变得沮丧,口中说道:“当日有老虎阿二助了厉大侠一臂之力,才将那条大白蛇杀掉。眼下咱们只剩下五人,又没有阿二帮忙,别说洞内有一青一白两条巨蛇,即便只有一条,只怕咱们也无法应付。”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说话之时,厉秋风和戚九只顾着在洞口左近四处查勘。两人半蹲着身子,手中举着火折子,沿着洞口边缘小心翼翼地慢慢搜寻。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两人已自绕行了大半个洞口。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发觉脚下洞壁上有一块凸起的岩石,长约三尺,似乎并非天生的岩石。他心中一动,左膝跪在洞口,右手举着火折子探入洞内,向那块凸起的岩石照了过去。 戚九见厉秋风将火折子向洞内照去,心知有异,便也将手中的火折子探入石洞,帮助厉秋风照亮。两片火折子的光亮合在了一处,将洞壁照得亮了起来。只见那块岩石长三尺余,凸出洞壁的部分宽约一尺,一眼望去,如同一级石阶一般。岩石边缘甚是平直,似乎还有斧凿的痕迹。 厉秋风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喜,不约而同地将火折子又向洞内探入了几分。只见这块岩石的下面不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岩石凸出了洞壁。只不过洞内太过黑暗,看不清楚那块岩石的模样。 厉秋风和戚九看了半天,直到眼睛有些干涩,这才收回了火折子。厉秋风对戚九说道:“这块岩石定然是有人故意凿出来的,多半是有人在洞壁上凿出了一道石阶,要从洞底爬到孤峰顶端。不管洞底是什么情形,眼下咱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下到洞底去瞧一瞧。” 戚九点了点头,又与厉秋风商议了几句,这才和厉秋风一起走回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二女听厉秋风和戚九说洞壁上有一道石阶,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凿出来的,心下都是又惊又喜。萧东也凑了过来,听厉秋风和戚九说完之后,他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洞口,心下惊恐不安,暗想这座大洞一眼望去确实像无底洞一般,洞口又涌出丝丝寒气。就算洞内没有毒蛇猛兽,咱们贸然走了下去,只怕也会被活生生冻死在里面。是以他听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商议如何下到洞底,自己却没有说话,心中权衡厉害,盘算是否要随四人进入洞穴。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计议已定,便即沿着洞口向对面走去。待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看到了洞壁上的石阶,心下又惊又喜。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不晓得下面还有多少石阶,若是咱们下到了中间,石阶突然中断,咱们进退不得,只怕事情有些不妙。” 王小鱼站在慕容丹砚身边,从怀中摸出了一处火折子晃亮,待火焰大起之后,她笑嘻嘻地说道:“咱们丢一块火折子下去,不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了吗?” 王小鱼说完之后,便将火折子沿着洞口丢了下去。厉秋风和戚九见她如此莽撞,心下均想,若是丢一支松油火把下去,或许能看清楚洞内十几丈的情形。火折子光亮太弱,即便丢入洞中,能看到两三丈的情形便已是烧了高香。王姑娘白白丢下一片火折子,可惜,可惜。 只是二人心中对王小鱼此举虽然颇为不屑,却也知道她是一片好意,自然不会出言指责。只见火折子落入洞内之后,紧贴着石阶坠了下去。片刻之后,洞壁上又出现了石阶。只不过火折子的光亮太弱,睁眼之间,光亮便即消失,众人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压根看不清楚洞内的情形。 王小鱼见火折子瞬间不见了踪影,心下焦急,顿足说道:“早知如此,咱们进洞之时,备几支火把就好啦。” 厉秋风早就知道王小鱼丢下火折子只能是这样一个结果,是以并不惊讶。他对戚九和慕容丹砚说道:“厉某先下去瞧瞧,几位留在这里静候消息。” 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大惊,纷纷摇头。戚九说道:“厉大哥,虽然咱们发现洞壁上有石阶,可是手中没有火把,看不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咱们须得仔细商议,再想法子进洞为好。” 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这座大洞极为诡异,厉大哥不可孤身犯险……” 厉秋风不等慕容丹砚说完,便即抢着说道:“两位的心意,厉某自然明白。可是眼下情势危急,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何况厉某并非要独自下到洞底,只是瞧瞧洞壁上到底有多少石阶,这些石阶是否结实。是以厉某只须向下走出十几级台阶,便回爬上来和各位商议逃生之计。否则咱们只是站在洞口,即便商议到明日,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厉秋风心意已决,知道即便再劝也无济于事,心下都有些焦急。厉秋风反倒安慰了两人几句,这才将长刀背在身上,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抓住洞口边缘的一块岩石,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伸出右脚,慢慢向凸出洞壁的石阶踩了下去。 片刻之后,厉秋风的右脚已然踩在石阶之上。他是个谨慎之人,虽然右脚落到了实处,右手兀自不肯松开,直到确认脚下的石阶极为结实之后,这才松开右手,将左脚也踩到了石阶之上。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蹲在洞口边缘,眼看着厉秋风的身子进入洞内,心下都是万分紧张。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慢慢俯下身子,左手伸出,用火折子向下照去。片刻之后,他又伸出右脚,向石阶下面试探着伸了下去。直到右脚又踩上了一块石阶之后,他才稳住了身子,停了一会儿,又将左脚踩了下去。 萧东原本站在一旁苦思脱身之计,待到厉秋风走入洞中,他才悄悄走到洞口边缘,伸长脑袋向洞中望去。只见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折子,正自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约摸半柱香工夫,众人已然看不清楚厉秋风的身影,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他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只不过这点光亮越来越弱,又过了一会儿,众人眼前尽是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到火折子的光亮。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消失了踪迹,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只想大声叫喊厉秋风的名字。可是她知道此刻厉秋风身在洞中,正自小心翼翼地沿着洞壁上的石阶向洞底走去。自己若是突然大喊大叫,厉秋风若是惊慌失措,极易失足坠落,事情可就糟糕了。是以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慌,双手攥紧了拳头,紧紧闭上了嘴巴,伸长脖子向洞中望去。 戚九虽然心下也是忐忑不安,不过他知道厉秋风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即便洞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足能自保。是以戚九只是盯着厉秋风的背影,不似慕容丹砚那般方寸大乱,倒是能将厉秋风的行走方向看得清清楚楚。他发觉厉秋风进入洞口之后,慢慢向右侧走了下去。在厉秋风手中的火折子光亮消失之前,厉秋风已向右侧走下了五丈有余。戚九心下暗想,看样子洞壁上这些石阶并非是直上直下,而是沿着石壁盘旋开凿而成。想来在洞壁上凿出石阶之人绝非寻常人物,虽然石阶在洞壁上盘旋往复,花费力气要多了不少,不过如此一来,踩着石阶在洞壁上下行走,风险要小了许多。 王小鱼见厉秋风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片刻之后,火折子的光亮突然消失,王小鱼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转头对身边的慕容丹砚说道:“糟了!难不成厉大侠在洞中遇到了危险?否则他的火折子为何突然熄灭了?” 慕容丹砚心下也是忐忑不安,不过她与厉秋风曾经在虎头岩山腹之中走过无底深渊。与静心寺中的绝壁相比,这座大洞虽然诡异,却并不比无底深渊更加可怕。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厉大哥为人谨慎,轻易不会失手。这座大洞幽深之极,火折子的光亮又是极弱。想来厉大哥已经走入洞中五六丈远,咱们看不到火折子的光亮,却也没什么奇怪。” 慕容丹砚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惊恐之极,拳头攥得紧紧的,手心中尽是汗水。又过了半盏茶工夫,厉秋风仍然没有现身。王小鱼心下焦躁,在洞口边缘走来走去。慕容丹砚虽然安抚王小鱼不要着急,可是她自己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时冲入洞中,去将厉秋风找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少工夫,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正要翻身进入洞中,戚九急忙拦住她道:“慕容姑娘,厉大哥要咱们在洞口等着……” 慕容丹砚心下焦急,不等戚九说完,便即抢着说道:“你和小鱼妹妹等在这里,我去接应厉大哥。” 戚九摇头说道:“厉大哥武功高强,又极是谨慎,他或是在洞中遇到危险,必定会想法子化解。慕容姑娘若是不管不顾地进入洞中,没有什么事情还好,若真有敌人或是毒蛇猛兽藏在洞中,只怕厉大哥反倒要分心照看慕容姑娘。为大局着想,还请慕容姑娘三思。” 戚九这番话虽然并没有指责慕容丹砚,不过暗中告诫她不要莽撞。须知厉秋风的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若是他在洞内遇到危险,无法应对,就算慕容丹砚赶去相助,不只帮不上忙,厉秋风反而还要救她,事情只能越发危急。王小鱼听戚九如此说话,心下一凛,暗想这小子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客气?慕容姐姐是心高气傲之人,听他如此贬斥,焉能不怒? 慕容丹砚也是极为聪明之人,自然听出了戚九的弦外之音。若是换作她第一次从慕容山庄溜出来之时,定然会与戚九生了龌龊。只不过经历了一番江湖风波之后,慕容丹砚已经不是初出茅庐、胆大妄为的小丫头了。她知道戚九说得不错,是为了她和厉秋风着想,这才犯颜劝说,是以心中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感激。她心中暗想,戚九说得不错,厉大哥武功胜我何止十倍,他对付不了的敌人和毒蛇猛兽,我去了只能让他分心。可是厉大哥一直没有回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正在焦急之时,忽然听到戚九“咦”了一声,紧接着他伸出右手向洞中一指,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快看,那不是厉大哥回来了么?!” 慕容丹砚急忙探头向洞内望去,只见原本漆黑的洞中出现了朦胧的一团微光。这团微光缓缓上升,片刻之后,微光又亮了不少。随着光亮变大,渐渐看出一个人影。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厉大哥,是你回来了么?” 只听洞内有人说道:“正是厉某。劳烦几位久等了!”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厉秋风总算现身,心下都是欣喜若狂,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中。片刻之后,却见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折子,慢慢爬到了洞口。戚九伸出手去,拽住了厉秋风的右手,将他拉了上来。厉秋风双足甫一落地,便即吹熄了火折子,口中说道:“火折子须得省着用,否则咱们进入洞中,没了火折子照亮,只怕要多费周章。”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王小鱼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侠,是不是咱们可以从这座大洞逃了出去?” 厉秋风沉声说道:“眼下还不能这么说。不过厉某沿着石阶向下走了二三十丈,兀自没有走到洞底。这些石阶是有人故意凿出来的,是以不管它通到哪里,想来必定能离开这座水潭。开凿石阶之人想得甚是周到,并非是将石阶凿成直上直下的模样,而是在洞壁之上将石阶凿成了‘之’字形。从洞口向下看去,石阶甚是陡峭,让人一望之下便会心生惧意。不过只要走上石阶,便会发现每一级石阶都十分结实,而且在洞壁上曲折行走,脚下并不陡峭,丝毫不像看上去那般可怕。” 厉秋风说道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不过洞内一片漆黑,须得用火折子照亮脚下,方能保得咱们万无一失。各位须得牢牢记住,每次踏上一级石阶,都要小心在意,不可托大。” 慕容丹砚等人答应了一声,纷纷将火折子取了出来。萧东突然开口说道:“厉大人,下官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厉秋风尚未说话,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把话都说出来了,厉大侠为人忠厚,自然不会不许你说话。哼,阴阳怪气,口是心非!” 萧东被王小鱼出言讥讽,心下恼怒,不过他知道此时不是与王小鱼翻脸的时候,是以并不理他。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萧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萧东拱手说道:“下官不敢。方才厉大人孤身犯险,到洞内寻找逃生的道路,下官十分佩服。只是下官斗胆进言,还望大人恕罪。这座大洞原本藏在孤峰之中,孤峰倒塌之后,才被慕容姑娘发现。是以咱们以为有人从洞底凿出一道石阶,通向孤峰顶端。可是先前的情形厉大人也是亲眼所见,孤峰耸立于水潭之中,高达百丈,一直伸向石洞顶端那个大圆孔。可是世间会有什么人如此无聊,从孤峰中间凿出石阶,要爬到孤峰顶端?即便他到了孤峰峰顶,离着石洞顶端的大圆孔至少还有十几丈远,想要从峰顶爬出这座石洞,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依下官来看,凿出这道石阶压根没有什么用处。” 萧东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厉秋风的脸色。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萧大人思虑周全,说得不错。” 萧东见厉秋风没有丝毫怒意,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多谢厉大人。下官以为这道石阶并非是有人从洞底凿了上来,而是有人自石洞顶端的大圆孔处缀着绳子溜到了孤峰峰顶,发现孤峰中有一座大洞。这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自孤峰峰顶的大洞入口向下凿出一道石阶,一直进入洞底。不过这些都是下官的推测之语,算是下官一点愚见。若是说得错了,还望厉大人恕罪。” 萧东说完之后,向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垂手侍立,不再说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萧大人所说之事,你怎样看?” 戚九皱着眉头说道:“萧大人的推测自然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依照眼下的情形,只怕咱们无法断定开凿石阶那人到底是从何处进入这座石洞。” 王小鱼听厉秋风和戚九、萧东说话,心下茫然不解,暗想厉大侠都说了要进洞逃生,姓萧的狗官偏偏节外生枝,真是讨厌。可是厉大侠和戚九偏偏要听此人胡说八道,好生令人不解。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悄悄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姓萧的狗官跳出来打横炮,可是厉大侠偏偏不生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丹砚将嘴巴凑到王小鱼耳边小声说道:“萧东说得并不都是错的。这道石阶若是有人从咱们头顶的大圆孔中进入石洞之后才开凿出来的,咱们沿着石阶进入洞内,即便平安无事地走到洞底,只怕也是陷入到死胡同之中。”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用眼角的余光瞟了萧东一眼,这才接着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萧东虽然卑鄙无耻,阴险狡猾,不过他武功不弱,颇有智计,咱们眼下还不能与他翻脸。小鱼妹妹轻易不要与他生了龌龊,免得此人心生怨恨,暗中下手对付咱们,不免误了大事。”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姐姐放心便是,我先不与这个坏蛋过不去。只不过这个家伙不是好人,我虽然不与他为难,只怕他会暗地里下手害了咱们。慕容姐姐,咱们可要盯紧了他才是。”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小声嘀咕,厉秋风和戚九却并不在意,仍在商议是否应该进入洞中。只听戚九说道:“既然咱们无法判断这道石阶的走向,更加不晓得开凿石阶那人到底想干什么。可是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咱们应当先下到洞底瞧瞧,若真像萧大人说得那样,有人从孤峰顶端向洞底凿出了这道石阶,到了洞底无法前行,咱们尽可以回到石台之上,再想脱身之计。总不能站在这里,等着倭寇和大鳄鱼攻过来罢?”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第一个拍手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眼下咱们不能再等下去,哪怕只有一丝逃生之机,也绝对不能放过!” 厉秋风没有理会王小鱼,转头对萧东说道:“萧大人,你以为如何?” 萧东心想你的屁股已然坐到了戚小鬼一边,还问老子以为如何,这不是逼着老子出声附和你么?只是他心中虽然这样想,嘴上自然不能这样说。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厉大人说得是。大主意还要厉大人拿,下官自当遵命行事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先进洞再说。方才厉某向下走了一二十丈,对于石阶颇为熟悉。是以仍由厉某最先进洞,各位在后面跟随便可。无论在洞中遇到什么事情,各位都不要惊慌,否则慌乱之下极易从石阶上跌落。到了那时,即便厉某有心相助,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厉秋风说话之际,有意无意地扫了萧东一眼。萧东心下暗想,老子才不会惊慌哩。你这小子有工夫还是教训教训姓王的臭丫头,免得她在洞内发起疯来,乱走乱撞,不免坑害了老子!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厉秋风知道萧东心胸狭窄,阴险狡猾,与此人同行,时时都要小心提防,否则一有风吹草动,此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保全他自己,为此不惜将众人全都害死。只不过眼下胡掌柜等人已然死去,剩下的五个人中,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都与自己交好,萧东孤零零一个人,想来轻易不敢坑害众人。只是为了让萧东有所顾忌,厉秋风才故意用话语提醒萧东,告诉他走上石阶之后,不要有害人之心。否则众人只能玉石俱焚,再无生机。 众人收拾停当之后,厉秋风当先走下了洞口。王小鱼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其后依次是慕容丹砚、萧东,戚九走在最后。萧东心下暗想,姓厉的小子对老子心有顾忌,让戚小贼跟在老子身后监视。哼哼,眼下老子还得借助你们这几个狗男女之力逃出这个鬼地方。待到老子离开此地之后,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厉秋风方才向洞底走了二十余丈,对于脚下的石阶已然烂熟于胸。若是他自己重走这道石阶,不须花费多少工夫便能走到先前所到之处。此不过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而且王小鱼没有练过轻功,走在石阶之上,一不小心便有坠入洞底之危。是以厉秋风放慢了脚步,时不时还回头提醒王小鱼小心。 戚九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用手中的火折子照向四周。虽然火折子的光亮微弱,却也能够将身边的洞壁大致看得清楚。戚九心下暗想,这座大洞确实如厉大哥所说,并非人力所为,而是天造地设的奇景。在洞壁上凿出石阶之人必定是一位能工巧匠。他开凿石阶之时,并非只出死力,而是巧妙地借用了洞壁凸凹不平的表面,既将石阶凿得结实,又不须花费太多力气。只是不晓得如此厉害的工匠大师,为何要耗费如此心血,在孤峰中的石洞内凿出石阶。难道这人也和咱们一样,被困在石洞之中,无意中发现孤峰中藏着一座大洞,这才突发奇想,想沿着大洞爬到孤峰峰顶,再从石洞顶端的大圆孔逃出去?只是方才孤峰倒塌之前,我瞧着孤峰峰顶离着大圆孔还有十多丈。即便昔年轻功冠绝天下的空空儿复生,却也绝对无法从孤峰峰顶跃上大圆孔。若这人开凿石阶,真是为了从石洞顶端的大圆孔逃了出去,待他凿好最后一级石阶,爬上孤峰峰顶之时,一定会失望透顶,只怕沮丧之下,一头从孤峰峰顶跳入水潭自杀,从此一了百了。 戚九一边思忖,一边随着萧东缓缓向洞底走去。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忽听厉秋风的声音从脚下传了上来。只听他大声说道:“方才厉某就是到了此处,再往下面行走,不晓得是什么情形。各位须要小心在意,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笑道:“方才我蹲在洞口,眼看着厉大侠消失在洞中深处,只觉得洞内诡异,猜想石阶定然极为可怕。可是真正走在石阶上,才发现这些石阶和我家院子里的石阶没有多少区别,走起来颇为快意。厉大侠,我知道你怕我失足掉下石阶,这才走得极慢。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可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 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这话虽然说得有些莽撞,不过确实如她所说,这些石阶开凿得十分巧妙,虽然身处洞壁之上,脚下黑漆漆一片,似乎走在万丈深渊边缘,让人心中惊恐之极。可是石阶蜿蜒曲折,始终贴着洞壁向洞底延伸。尽管外侧没有护栏,走在石阶之上却是丝毫不必担心。开凿石阶那人,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工匠。 只是他想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自己一直以为这些石阶是一个人凿出来的。可是从洞口走到这里,至少已走了二十余丈,踩过的石阶少说也有二百余级。而这道石阶沿着孤峰向峰顶延伸,也就是说不算脚下至洞底的距离,单只到达孤峰峰顶,便要凿出至少一千五百余级石阶。在如此陡峭的洞壁之上,凿出数千级石阶,若是只有一人,只怕用尽一生也难以完成。难道这些石阶是许多工匠联手开凿出来的不成?可是东辽县远在辽东偏僻之地,又有谁会有如此大的本事,召集许多能工巧匠,在这座不为人知的大洞内凿出这么多石阶? 厉秋风越想越是不解,心下惊疑不定。王小鱼站在厉秋风身后,见他怔怔地站在石级上不肯向前行走,心下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侠,你怎么不向前走了?”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尴尬一笑,口中说道:“惭愧,厉某方才想起了一些事情,竟然忘记身在石阶之上。若不是王姑娘提醒,只怕厉某还会站在这里发呆。” 他说完之后,举着火折子又向下走去。王小鱼等人依次前行,缓缓向洞底行走。此时大洞之内寂静无声,众人手中的火折子只能照亮身前数尺,压根看不清楚洞中的情形。好在脚下的石阶错落有致,大小均等,位置恰到好处。是以众人虽然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行,却也不像此前在洞口时那般惊恐不安。 众人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厉秋风心中默默计算,自洞口到了这里,已走过九百余级石阶。可是脚下一片漆黑,不晓得还要再走多远,才能到达洞底。而手中的火折子只剩下一半,若是再走上一两个时辰,火折子用尽了,行走起来越发艰难。好在脚下的石阶平整而又极有规矩,即便没有火折子照亮,行走起来也不会太过危险。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前行,此时他走到洞壁左端,依照此前石阶排列的情形,走到某一端的尽头之后,石阶便会偏向另一端,这正是石阶排列成“之”字形的奥妙所在。是以厉秋风走到尽头处的石阶之后,想也不想,便即伸出右脚,转向右下方踏去。 只不过这一脚踏出去之后,厉秋风只觉得脚下一空,竟然没有踩到石阶。他心下大惊,身子立时向右下方坠了下去。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电光石火之间,只听他大声叫道:“小心,这里没有石阶!” 慕容丹砚跟在王小鱼身后,正自小心翼翼沿着石阶向下走去。忽然听到厉秋风一声大叫,心下悚然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只听得脚下风声飒然,似乎有人从石阶上掉落下去,正自向深渊中坠落。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难道厉大哥出事了不成?!念及此处,她急忙将手中的火折子伸向身前,想要看看前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她离着王小鱼尚有三级石阶,而厉秋风更是在王小鱼身前。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折子光亮微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王小鱼的背影,压根看不到厉秋风身在何处。惊恐之下,慕容丹砚浑身颤抖,忍不住大声叫道:“厉大哥,你、你在哪里?!” 戚九和萧东走在慕容丹砚身后,先是听到厉秋风大声提醒,两人都是谨慎之人,立时停下了脚步,站立在石阶之上一动也不敢动。随后又听到慕容丹砚惊声大叫,戚九心下大惊,暗想脚下虽然有石阶可行,不过身边就是无底深渊。若是有敌人藏在此处,即便厉大哥武艺高强,却也极易遭了敌人的毒手。念及此处,戚九心下后悔不迭,心想应该自己打头阵才是。这样的话就算自己被敌人暗算,有厉大哥坐镇,总有法子将慕容姑娘和王姑娘救出去。 萧东心下却是又惊又喜,暗想姓厉的小子若是失足坠入深渊,必定摔得粉身碎骨,剩下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三人便不足为虑,自己尽可以将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只是眼下并未脱困,不晓得还要历经多少艰幸,才能逃了出去。厉秋风虽然可恶,不过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他若失足摔死,单凭着自己和戚九三人,能否逃了出去,尚属未知之数。 萧东正自思忖之际,忽听左下方传来了厉秋风的声音。只听他大声说道:“慕容姑娘放心便是,厉某安然无恙。只是石阶到了这里突然消失不见,各位先停下脚步,待厉某查看清楚之后,咱们再择路前行。”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听说石阶到了尽头,众人心下都是一惊。王小鱼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侠,莫非咱们已经走到了洞底不成?” 厉秋风正自用火折子向周围照亮,听王小鱼问话,他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眼下厉某也不敢断定到了哪里。各位暂且等候片刻,容厉某先查看一番再说。” 方才厉秋风一脚踏空,身子直向深渊中坠落下去。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手足无措,只能束手待毙。只是厉秋风随师父在蜀中青城山隐居之时,每日里在悬崖峭壁之上苦练轻功。初时他武功低微,轻功更是无从谈起,是以常常从岩石或树枝上坠落,若非他师父出手相救,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只是坠落的次数多了,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轻功大进,而且应对危机之敏捷更是大异于常人。即便是从崖顶坠落,他也总能化险为夷。若是没有这份本领,当日在虎头岩沙家堡,厉秋风被柳生宗岩、广智和尚、玉清子等大高手围攻,被逼跳崖求生之时,只怕早就坠落崖下,摔成肉泥。 厉秋风身子下坠之时,于电光石火之间,左手倏然伸出,抓住了自己踩踏的最后一级石阶,使得身子下坠之势立时止住。只是事发突然,饶是他内功深厚,加之身子下坠之势甚猛,虽然勉强抓住了石阶,却也使得他胸口气息为之一滞,只觉得左半边身子酸痛之极。此时厉秋风已顾不上调匀呼吸,身子悬空,左手用力一拽,只听“呼”的一声,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旋,稳稳地翻回到石阶之上。 从厉秋风失足坠落,到他重新站到石阶之上,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厉秋风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所幸没有丧命。其中之艰险,丝毫不亚于与武林高手决斗一场。是以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原来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厉秋风心中暗自侥幸,正想着小心查看四周的情形,却听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身后询问出了什么事情。此时厉秋风也不知道石阶为何消失不见,只得让众人在石阶上稍候,他左手举着火折子,俯下身子,想看看脚下到底是什么情形。 厉秋风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除了自己脚下的石阶之外,洞壁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石阶的影子?厉秋风是一个谨慎之人,生怕自己一时眼花,没有看到石阶,是以他蹲在石阶之上,左手握紧了火折子,照亮了石阶下面各处。只见洞壁如刀削一般极为平坦,压根没有石阶的影子。而且虽然看不清楚脚下的情形,寒气却兀自从脚下升了上来。看来此处不只不是洞底,只怕离着洞底还很远。 厉秋风见此情形,一颗心仿佛瞬间沉入水中,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到头顶,身子如坠冰窟。他心中暗想,难道开凿石阶那人,只是将石阶修到了这里,便即停手不干了?抑或是年深日久,石阶破败不堪,断裂之后坠入深渊?不管石阶为什么消失,总之到了这里,脚下成了断头路。原本以为从这座大洞能够逃生,眼下看来已成了泡影。 厉秋风心下沮丧,蹲在石阶之上,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等在后面,只是看到一团昏暗的黄光微微晃动,却看不清楚厉秋风在做什么,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过了半晌,厉秋风兀自没有说话,慕容丹砚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厉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心下沮丧,暗想花费了两个多时辰才从洞口走到了这里,就连自己都感觉有些疲倦,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两位少女必定疲惫不堪。若是不得不重新爬回到洞顶,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身负武功,自然能受得住,可是王小鱼能否平安无事地爬回去,眼下却不好说。 便在此时,厉秋风听到慕容丹砚说话,这才清醒过来。他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石阶到了这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成了断头路,我方才四处找寻,下面确实没有石阶的影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依厉某来看,咱们还远远没有走到洞底。不过石阶消失不见,咱们恐怕只能回头了。” 众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都是一凛。王小鱼颤声说道:“咱们一路从洞口走了下来,已是提心吊胆,精疲力竭,若要重新爬回到洞顶,只怕、只怕……” 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下沮丧之极,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心下惊惧,只得安慰她道:“王姑娘不必丧气。路是人走出来了,就算石阶消失不见,咱们不得不爬回到洞顶,无非是另寻一条路罢了。天高地阔,厉某不信咱们几个大活人,竟然会被这座石洞困死!”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得豪迈,心下暗想,厉大侠怕我沮丧,这才出言安慰。可是就算咱们平安无事爬到了洞顶,仍然被困在石台上面。水中大鳄鱼环伺,倭寇的大船仍然在近处徘徊。即便倭寇和大鳄鱼不向石台攻击,困也将咱们困死了。路确实是人走出来的,可是也要手中有铁铲才行。眼下咱们如同赤手空拳一般,四周又藏着豺狼虎豹,看样子再也走不出去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如刀割。自从柳生旦马守揭露了她的身份,她便认定了父母双亲是被柳生旦马守杀害,一心要将柳生旦马守斩杀,以报父母被害的大仇。可是眼下被困在石洞之中,别说斩杀柳生旦马守报仇,只怕自己也要死在这里。她越想越是沮丧,到了最后,忍不住蹲在石阶之上,双手抱头,小声哭泣起来。 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身后的情形,却也听到了王小鱼压抑着声音正在哭泣。厉秋风心中暗想,王姑娘平时机灵活泼,不过毕竟年纪还小,遇此大变,心中惊恐,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想要安慰她不必害怕,却也知道这个姑娘心思机敏,大异常人。即便自己有心安慰,却也只是空洞的话语,反倒显得有些虚伪做作。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摇了摇头,手中举着火折子,仍向脚下望去,不忍再向王小鱼张望。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厉秋风说话,一时之间却也是彷徨无计。萧东心下焦躁,顿足说道:“早知如此,咱们不如藏在石台之上,还能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如今累得半死,再从这里爬回到洞顶,十成命已去了九成。若是倭寇此时来攻,咱们势必全军覆没。唉。” 慕容丹砚听萧东大发牢骚,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厉秋风,忍不住转头冲着萧东大声说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在洞顶之时,你急着逃命,跑得飞快,那时你怎么不说要留在石台上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萧东此时后悔不迭,对厉秋风等人恨得要死。是以听到慕容丹砚说话,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吼道:“臭丫头,老子忍你很久了!不要以为你是慕容山庄的人,老子便不敢杀你。哼哼,就算慕容秋水手眼通天,老子一剑杀了你,然后扔进洞底。慕容老儿再厉害,也不晓得是老子下的手!”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萧东竟然敢如此无礼,先是一怔,随即大怒,正想反唇相讥,只听戚九沉声说道:“姓萧的,嘴巴放干净些,否则别怪大伙和你过不去!” 萧东此时已是气急败坏,自然不肯受戚九威胁。他将后背贴在洞壁之上,如此一来,就算戚九和慕容丹砚左右夹击,他也凛然不惧。萧东虽然狂妄,却并不愚蠢。他出言责骂慕容丹砚之时,心下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此时五人身在石阶之上,每一级石阶仅容一人站立。萧东前面是慕容丹砚,身后是戚九,王小鱼不懂武艺,而厉秋风走在最前面。就算四人翻脸与自己为难,能够攻击自己的只有戚九和慕容丹砚。这两个小辈武功虽然不弱,却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要自己杀了其中一人,另一个更加不足为惧,待到除掉这两人之后,自己便抢先逃回石台。厉秋风还要照顾王小鱼,必定追不上自己。只要自己先到了石台,便将石头向洞中掷去。到了那时,即便厉秋风武功再厉害,身在石阶之上,无法闪转腾挪,要么被石头砸死,要么坠入深渊摔死。 萧东思忖再三,自以为已立于不败之地,这才与慕容丹砚翻脸。听到戚九出言为慕容丹砚说话,萧东却也并不害怕。他背倚洞壁,右手握紧了剑柄,冷笑着说道:“小子,你在登州卫军中做事,乃是兵部的下属。老子在兵部人脉极广,你若是想在军中出人头地,还是对老子客气一些。只要老子几句话,你便可以官运亨通,将来到京城兵部做事,岂不远胜于在登州卫忍气吞声?!” 戚九听萧东公然拉拢自己,倒有些好笑。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萧大人,你这番话说得好听。不过你真以为咱们都是小孩子,任凭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嘿嘿,若是咱们能够从这里逃出去,只怕你第一个便会杀了戚某,然后要咱们替你背黑锅。” 萧东被戚九揭穿了心事,索性哈哈一笑,瞥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算你小子聪明。不过你说我要杀你,却也并不尽然。眼下咱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若是相互撕咬,只能同归于尽。就算想要杀你,也要等到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你年纪轻轻,将来大有可为,萧某未必会与你为难。” 戚九听萧东说话,心下暗想,此人宦海沉浮多年,在火器局左右逢源,算得上是一个人物。他说话如此光棍,自然将眼下的情势看得清清楚楚。有厉大哥相助,斩杀此人并非难事。可是当此危急关头,若是与他起了内讧,就算能将此人杀掉,只怕慕容姑娘和王姑娘会遭了他的毒手。这人虽然阴险狡诈,不过武功不弱。为了逃生,他还不致于立时与咱们翻脸成仇。至于逃出此地之后情势如何,不妨日后再说。 念及此处,戚九一字一句地说道:“萧大人明白就好。眼下咱们的大敌是倭寇,至于你与咱们之间的恩怨,咱们打赢了倭寇再说。” 萧东虽然不惧戚九和慕容丹砚围攻自己,不过此时身在险地,却也并无必胜的把握。何况厉秋风就在不远处,此人不只武功诡异,而且极富智计,出手无情。就算自己杀掉戚九和慕容丹砚,拼命逃回到洞顶,可是要与厉秋风对决,仍然有极大的风险。不如先与这几个狗男女周旋,待到逃出去之后,再与这些人算账。 萧东打定了主意,又听戚九明言不想与自己为敌,这才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算你聪明。好,咱们先齐心合力逃出去,有什么恩怨,逃出去之后再说。” 方才厉秋风听到萧东与慕容丹砚和戚九说话,正自担心三人起了冲突。此时他站在最下面的石阶之上,若是想要助慕容丹砚和戚九围攻萧东,须得越过王小鱼才行。只不过石阶狭窄,王小鱼又不懂武功,自己贸然冲了过去,只怕会将王小鱼挤下石阶。好在后来戚九与萧东和解,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正想着再用火折子向下面查看一番,若是找不到石阶,只好转身爬回到洞顶。便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呻吟,心下一凛,右手倏然按住了刀柄,厉声说道:“左近有人,大伙小心!”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慕容丹砚原本想与萧东大打出手,后来听戚九与萧东说话,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位戚公子说话得体,不亢不卑,与厉大哥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姓萧的狗官包藏祸心,虽然眼下不敢与咱们翻脸动手,只是让这个坏蛋跟在咱们身边,总不是一件好事。须得想一个法子,将这个坏蛋除掉,方能免除后患。 慕容丹砚正在思忖之际,忽然听到厉秋风出言示警,心下大惊,顺手拔出长剑。只听身前身后都传来了呛啷啷的拔剑之声,却是萧东和王小鱼听到厉秋风说话,急忙也将长剑拔了出来。 慕容丹砚听到萧、王二人拔剑之声,心下暗想,姓萧的狗官武功虽然不弱,却也没有高到哪里去。那晚我在摩天岭上与此人交手,并未落了下风。此人武功与余长远在伯仲之间。若是换作半年之前,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半年间我在慕容山庄养伤之余,随着哥哥和几位长辈练剑,武功已然大进。此时即便要击杀余长远,却也并非难事。方才听小鱼妹妹拔剑,几乎不亚于姓萧的狗官,可见此人的剑术平平。若是能够逃了出去,我一定要与这个狗官堂堂正正地打上一架,一剑斩下他的狗头,方能消解我心中的怒气。 厉秋风站在石阶之上,已然将火折子熄灭。王小鱼虽然武功低微,心思却是极为机敏。她见厉秋风熄灭了火折子,知道他担心敌人藏在暗处,此时若是仍然将火折子举在手中,必定成了敌人攻击的靶子。是以王小鱼一边熄灭了火折子,一边转头对慕容丹砚大声说道:“慕容姐姐,快将火折子熄了罢!” 慕容丹砚暗赞王小鱼想得周到,急忙也将火折子熄灭。戚九和萧东自然不肯落后,随之也将火折子熄了。刹那之间,整座石洞变成一片漆黑,四周一片死寂,让人心悸不已。 慕容丹砚将身子贴紧了洞壁,右手拎着长剑,左手将火折子塞入怀中,顺手从腰间的皮囊中摸出三枚银针,紧紧扣在手中。 王小鱼心下虽然有些害怕,不过更多的却是兴奋。她将手中的长剑横在胸前,心下暗想,最好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在此埋伏。有厉大侠和慕容姐姐相助,我须得将这个老坏蛋擒住,先逼问出我父母埋在何处,再将他的狗头斩了下来,去祭我的亲生父母。 厉秋风倾耳倾听,四周一片静寂,压根没有丝毫声音。他心中暗想,难道我方才听错了不成?可是确实有人呻吟了一声,虽然声音微弱,自己不会听错。 他正惊疑之间,耳边又传来了一声呻吟。他心下一凛,握住刀柄的右手又收紧了半分。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呻吟声来自于他左前方不远处。只是他抬头向左前方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自己此时身在“之”字形石阶通道最左端,依照此前石阶排列的规矩,到了这里之后,应该折向右下方行走。方才自己便是依照此前行走的习惯,到了这里之后,想也不想便即向右下方迈步,下面却没有石阶,险些使得自己坠入深渊。而呻吟声来自左前方,难道石阶到了这里,与此前排列的顺序不同,不再是“之”字形排列,而是折向了左上方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将牙一咬,左手一甩,又将火折子晃亮。随后他将火折子举高,向着左上方照去。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将火折子晃亮,心下一惊,急忙大声说道:“厉大侠,当心敌人偷袭!” 此前厉秋风、王小鱼将火折子熄灭之后,萧东也将火折子熄了。只不过他心下暗想,咱们到了这里之后,便即停了下来。若是敌人藏在左近,早就下手偷袭了。此时急急忙忙将火折子熄灭,又有个屁用?只不过眼看着众人都熄了火折子,萧东虽然不信有敌人藏在左近,可是又怕万一,自己不免成了靶子,只好也将火折子熄灭。此时眼看着厉秋风又将火折子晃亮,王小鱼却出言提醒,萧东心下大为不屑,暗想这个臭丫头虽然诡计多端,却没有什么见识,比老子差得远了。到了这个时候却提醒姓厉的小子小心敌人偷袭,岂不是画蛇添足,乱了姓厉的小子的心神? 厉秋风与萧东倒是一番心思,是以听到王小鱼出声示警,他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凝视着前方。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只见左前方三尺处,影影绰绰似乎有一个黑影从洞壁上凸了出来。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又将火折子向前伸了伸,只见那个黑影赫然是一个石阶,与自己脚下的石阶一般无二。厉秋风心下大喜,又沿着那个石阶向前望去,只见这级石阶的左上方隐隐约约还有石阶的影子,只是火折子光亮微弱,看得不大清楚。 厉秋风暗自叫了一声惭愧,原本的沮丧和失望尽数消散了。此时他心下雪亮,知道自己带着众人进入洞中之后,接连走了千余级石阶。这些石阶都是按照“之”字形排列,是以六七个转折走下来,厉秋风已然习惯了走到左端之后,便即折向右端而行。想不到来到此处之后,石阶通道却与此前不同,不是折向右下方,而是折向了左上方。若是厉秋风步步小心,每走一步都用火折子仔细照亮下一级石阶,原本并不难发现此处石阶的排列顺序有了变化。只不过他已经走了一两个时辰,早已是习惯成自然,到了此处之后,想也不想便向右下方走去,险些铸成大错。归根结底,还是厉秋风马虎托大所致。念及此处,厉秋风额头冷汗直冒,暗想此事给了自己极大的教训,今后做事,一定要稳扎稳打,绝对不能想也不想,便即依照此前的规矩办事。 他站在石阶之上,思忖了片刻之后,这才转头对身后诸人大声说道:“石阶到了这里,并没有折向右下方,而是向左上方排列。我先到前面探探路,各位先留在原处不动,待我查清楚前面的情形之后,再回来与各位商议是否继续前行。”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找到了通道,心下都松了一口气。萧东有些后悔,暗想早知道这个小子能够找到通道,老子不该与他翻脸才是。姓厉的小子是一个谨慎之人,想来轻易不会与老子动手。不过慕容丫头和王丫头行事莽撞,眼下已恨透了老子,须得提防这两个丫头突施毒手。若是到了紧要关头,不妨先下手为强,先将这两个丫头打死。剩下厉、戚二人必定方寸大乱,老子便有了可乘之机!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折子,看着左前方的那级石阶,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伸出右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石阶之上。初时他未敢将全身的力气压在石阶之上,只是一点一点地加大力气,发觉这级石阶与此前走过的石阶一般无二,甚是结实。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右脚踏稳了石阶之后,左脚也跟了上来,双脚稳稳地踩在石阶之上。 厉秋风心下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开凿石阶那人不晓得什么原因,在此处改变了石阶排列的方向。若是他迫于地形地势,不得不改变石阶的方向,倒没什么可怕。若此人为了害人,故意改变石阶排列的顺序,只怕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机关消息。自己方才一时托大,险些坠入深渊,今后绝对不可再犯这等错误。 厉秋风心下计议已定,又用手中的火折子向前照去。借着火折子发出的微弱亮光,只见前面有三级石阶斜着向上方延伸,再向远处望去,便是漆黑一片。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向前走去,一连走过十几级石阶,却再也听不到呻吟声。厉秋风不敢有丝毫马虎,左手举着火折子照亮前方的道路,右手握在刀柄之上,真气布满全身,一旦有敌人偷袭,立时便会反击。 厉秋风一边踩着石阶向前行走,一边心下暗自算计。待他走上第十七级石阶之时,却见前方又没了石阶的影子。厉秋风心下早有提防,举着火折子先向脚下照去,眼前是黑乎乎的石壁,并没有发现石阶。他又将火折子转向头顶和身子左侧,这才发觉身子左侧的洞壁上有一处极大的凹陷,而在自己刚刚走过的的两级石阶中间的上方,又看到了一级石阶。只不过这级石阶比自己走过的石阶要小了一半,是以方才自己走过之时,还以为是洞壁凸出的一块岩石,并未留意。 厉秋风见石阶到了这里又变了方向,心下越发小心,侧着身子踩上那级小石阶之后,又将火折子向前照去。 火光映照之下,只见此处洞壁向内凹入,一排小石阶斜斜向上延伸,极是陡峭,全然不似此前那般舒缓,想要踩着石阶爬上去,须得加倍小心。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步一步踩着石级,沿着洞壁凹陷之处向上攀爬。 又走了二十三级石阶,厉秋风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块极大的石台。他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便在此时,却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声。厉秋风大惊,左手握熄了火折子,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刀。 厉秋风侧耳倾听,隐约听到前方有呼吸之声。只是气息时有时无,颇有气若游丝之感。厉秋风心下暗想,方才听到的呻吟之声,比此前听到的声音大了不少。只不过声音微弱,倒似身受重伤之人在**。难道有人受伤之后,躲在石台上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悄无声息地将长刀向前伸出,轻轻搭在石台边缘,右手用力,以刀背向下压去。从他脚下的石阶到石台不过三尺远,一步便能跨了过去。厉秋风用长刀试探了片刻,确认石台边缘并无异状,这才小心翼翼地跨上了石台。待到双脚站在石台边缘之后,厉秋风将后背倚在石壁之上,侧耳静听四周的动静,只觉得右侧丈许之外,隐隐传来微弱的**之声。 厉秋风心下再无怀疑,左手倏然晃亮了火折子,掌心内力吐劲,将火折子平平地推了出去。只听“呼”的一声轻响,火折子如同被一直大手托举着一般,向前方飞了出去。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这处平台长宽都有两丈左右,凸出洞壁,向外延伸。石台上堆着许多白骨骷髅,还有大大小小的乱木树枝。而在自己身前丈许之处,影影绰绰躺着两个人。只不过火折子的光亮太过微弱,看不清楚这两人的面容。 厉秋风乍一看到石台上的情形,心下悚然一惊,长刀横在胸前,全身内力激荡,随时都可全力出手杀人。只是他静等了片刻,除了气若游丝的呼吸声之外,再也没有其它声音。 厉秋风正自疑惑之时,火折子已然飞到了一丈开外,“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一堆枯骨之中,一时并未熄灭,火焰在白骨之间时隐时现。 厉秋风右手握刀,缓缓从胸前掠过,长刀斜指地面,这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石台之上有机关消息。只是一直走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两人身边,脚下也没有什么异样。 待他到了两人身边,倏然停下了脚步。此时他已断定呼吸声是脚下两人所发,心下倒松了一口气。此时火折子尚在数尺之外,厉秋风快步走了过去,自一堆白骨之中将火折子拾了起来,这才走回到两人身边,俯下身子用火折子向地上照去。 只见地上那两人一上一下摞在石台之上,压在下面那人趴在地上,身子僵硬,脑袋和胸口左近的石台都变成了黑色,想来是被鲜血染成。压在他身上那人横在了他的腰间,脑袋向下,身子微微颤抖,气息若有若无。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他思忖了片刻,这才用右脚将压在上面那人轻轻翻了过来。只见那人衣衫破烂不堪,头发散乱搭在脸上,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不过厉秋风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之时,却听到他的咽喉中发出了两声呻吟。 厉秋风见此人身子软绵绵的,呼吸极是微弱,想来身受重伤,这才放下心来。他右手还刀入鞘,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将那人脸上的乱发扒开,这才将火折子伸到他的面孔近前。 厉秋风定睛望去,待他看清楚的那人的面孔,不由大惊失色,忍不住颤声说道:“尹掌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尹掌柜压在另外一人的身上,双目紧闭,面容惨白如纸,身子微微发抖,嘴巴不住溢出鲜血。听到厉秋风说话之后,尹掌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厉秋风伸出右手,运指如风,瞬间连点了他胸口五处大穴,又在他的双臂和双腿上轻轻抚摸,这才察觉尹掌柜的臂骨和腿骨断了十余处,受伤极重。他心下大惊,想起此前大船爆炸之后,秦老五和宋掌柜当场身亡,而尹掌柜和白掌柜消失不见。其时还以为两人被炸飞之后坠入水潭之中丧命,眼下看来,尹掌柜被炸飞了不假,只不过并非坠入水潭,而是掉入大洞,才会摔成如此悲惨的模样。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知道自己虽然封闭了尹掌柜数处大穴,使他不致于鲜血流尽而亡。可是尹掌柜的双臂和双腿多处骨头断裂,若是不想法子将骨头接好,便是疼痛也会将他活活疼死。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自己和慕容丹砚身上携带的伤药已然用尽,此刻身在石洞之中,又到哪里去为尹掌柜寻找草药疗伤? 厉秋风正自焦急之间,左手握着的火折子突然火焰暴涨,随即黯淡了下去,瞬间便已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厉秋风吓了一跳,不过瞬间便即醒过神来,知道火折子已然燃尽。他原本就为无法救治尹掌柜而焦躁,此刻又没了火折子,当真是心急如焚。 便在此时,忽听脚下有人大声叫道:“厉大哥,你去了哪里?!” 厉秋风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姑娘怎么到了自己的脚下?只听慕容丹砚声音惶恐,接着叫道:“你若是能听见我说话,一定要答应一声!” 厉秋风因为石台之上情势未明,生怕有敌人暗中窥视,原本不想说话。只是听到慕容丹砚声音颤抖,知道她担心自己遇险,心下焦急,已然方寸大乱。若是她惊恐之下,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在石阶之上极为危险。是以厉秋风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厉某在此。眼下情势未明,还请慕容姑娘和各位等候片刻。待厉某查清楚这里的情形之后,再去接应各位。”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怎么跑去了咱们头顶?!”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是她的声音中丝毫没有惶恐,反倒尽是兴奋:“呀!厉大侠,你轻功果然了得。咱们没有丝毫察觉,你便跃到了高处!待咱们逃出这里之后,你若是能指点一二,我就不会再怕那些扶桑恶鬼啦!” 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都到了这个关头,王小鱼还想着要自己指点她修炼轻功,真是少女不知愁滋味。只是他知道王小鱼一心要练成高深武功,自己若是接了她的话头,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他对王小鱼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岔开了话头,要众人小心守候,不得妄动。 厉秋风安抚好众人之后,一片漆黑之中,虽然看不清楚尹掌柜的面孔,却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知道若是再不想个法子,尹掌柜的性命定然保不住了。他与众人自宁波府出海,一路走来,知道尹掌柜贪婪吝啬,颇为自私,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与胡掌柜等人相比,倒还算得上是一条汉子。只是自己虽然有心相救,手头却没有金创药。但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尹掌柜疼死,却又不甘心。 厉秋风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石台上有不少树枝。厉秋风心下一动,便即在地上到处摸索,片刻之后,已找到了四根粗细大小极为合适的树枝。厉秋风心下大喜,用长刀将树枝的枝叉削平,又从尹掌柜和被他****的那人的衣衫上撕下了许多布条,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将尹掌柜断成不知道多少截的双臂和双腿断骨扶正,再用树枝和布条绑好。 尹掌柜臂骨和腿骨折断,可以说是痛入骨髓。厉秋风为他接骨之时,每动一下都让尹掌柜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若是换作平时,只怕尹掌柜早已长声惨叫,身子扭曲不停。只是此时他疼得紧了,十成性命已去了九成,身上没有丝毫力气,想要张嘴呻吟,也只能发出极细微的一点声音。身子虽然微微颤抖,却动也动不了一下。如此一来,厉秋风为他绑缚断骨,倒没有花费太大力气。 待到厉秋风为尹掌柜绑好双臂和双腿的断骨之后,立时将他胳膊和腿上的要穴尽数封住。如此一来,尹掌柜疼痛大减,身上倒有了一丝力气。只听他用极微弱的声音说道:“疼、疼啊!是、是厉大人……救我、救、救我……” 厉秋风听尹掌柜说话,总算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尹掌柜尽可以放心,厉某已为你接好了断骨,性命总算是保住了。只须安心静养,待骨头愈合之后,料来并无大碍。”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不可多说话,千万不要挪动身子,安心躺好便是。” 尹掌柜此时脑袋之中清醒了不少,知道厉秋风武艺高强,颇有智计,有他相助,自己这条性命总算保住了。念及此处,他再也不敢说话,只是仰面躺在石台之上,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心中苦思脱身之计。 便在此时,只听脚下传来王小鱼的声音:“厉大侠,你在和谁说话?难道上面还有别人吗?” 厉秋风正在思忖如何回到下面去接应慕容丹砚等人,听到王小鱼说话,他急忙答道:“我在这里找到了尹掌柜。” 慕容丹砚等人此前都以为尹掌柜在大船爆炸之时被炸飞,坠入水潭后身亡,绝对没有想到尹掌柜会突然出现在大洞中。戚九和萧东都是极富之计之辈,心下均想,大船爆炸之时,弹丸横飞,狂风乱舞,就连石台上的石壁都抵受不住爆炸的冲击,倒塌得不成样子,将宋掌柜活活砸死。想来尹掌柜被爆炸炸飞,并没有坠入水潭,而是越过石壁,坠落到大洞之中。此人真是命大,从洞口摔落到这里,居然没有丧命,不晓得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方能有如此奇遇。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没有多想,还以为尹掌柜是从众人身后追过来的,心下都是吃了一惊。王小鱼对胡掌柜、尹掌柜等人都是极为讨厌,恨不能将这几个土财主尽数杀死。罗掌柜死于弹丸之下,胡掌柜和纪掌柜被倭寇乱箭射杀,宋掌柜被倒塌的石壁砸死。后来大船爆炸,尹掌柜和白掌柜就此消失,众人都以为两人被炸飞之后,坠入水潭之中身亡。其时王小鱼心下大为高兴,暗想这些坏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定是坏事做得太多,遭了天谴。只是此时听说尹掌柜竟然没死,王小鱼心下老大不开心,暗想多半是这个坏蛋坠入水潭中之后昏了过去。那些大鳄鱼吃了许多倭寇,肚子饱了,见到尹掌柜,还以为是一具尸体,这才没有吃他。这个坏蛋死里逃生,又追了上来。哼,只是你逃得了初一,却避不过十五。我须得想个法子,将姓尹的坏蛋和姓萧的狗官全都弄死,以除后患!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等人在下面等得不耐烦,一直闯了上来。却不知道石阶又有曲折,一不小心便会找不到通往上面的石阶尤其在洞壁凹陷之处极是陡峭,戚九和萧东小心谨慎,武功又高,自然不会遇险。可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有些莽撞,稀里糊涂地向前奔走,便有极大的风险。是以他再三叮嘱众人万万不可轻动,待他查清周围的情形之后,再下去接应众人。 厉秋风安抚好众人之后,黑暗之中听到尹掌柜的呼吸慢慢平稳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气若游丝,心下稍安,暗想尹掌柜眼下没有性命之危,自己不妨先去将慕容丹砚等人接应到石台之上,再与众人商议下一步应如何行事。他打定主意之后,对尹掌柜低声说道:“尹掌柜,厉某去将慕容姑娘等人接到此处,你先在这里好生歇息,咱们过一会儿再见。” 厉秋风说完之后,尹掌柜勉强答应了一声,却无力说话。厉秋风站起身来,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转头对尹掌柜说道:“厉某的火折子用尽了,不知道尹掌柜身上是否还藏有火折子?” 尹掌柜虽然不像方才那般身上剧痛,可是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脑袋中也是昏昏沉沉,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听厉秋风向他讨要火折子,尹掌柜想要摇头示意自己身上没有火折子,可是刚刚晃动脑袋,只觉得脖颈疼痛欲裂,险些昏了过去。厉秋风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尹掌柜回答,是以又问了一遍。尹掌柜心下恼火,暗想老子摔成了如此模样,十成性命已去了九成半,连话都说不出来,勉强摇头示意,你这个王八蛋还要追问,难道是想要老子活活疼死不成?只不过他恼火之下,蓦然间心中一动,这才想起石台上一片漆黑,厉秋风压根看不到自己摇头。尹掌柜这才释然,只能拼尽全力说道:“没、没有……” 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站起身来,暗想既然没有火折子,只能小心翼翼摸索着走下去接应慕容丹砚等人。只是他刚刚走出两步,蓦然间有一点火星从他左耳边轻飘飘地掠过,离他左脸颊不过寸许,自始至终,竟然没有半点声音。 厉秋风大惊失色,只道有人发射暗器偷袭,右手反手拔刀,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向右侧退开三尺。同时右手长刀横掠,直向那点火星劈了过去。 只不过厉秋风手中长刀堪堪劈出,那点火星却如附骨之蛆,竟然紧贴着他的左颊移动了过来。厉秋风长刀挥出,竟然劈了一个空。火星摇摇摆摆,在厉秋风左眼下面不住晃动。 厉秋风心下大骇,不晓得敌人用了什么暗器,竟然如此厉害。眼下他长刀劈空,全身要害洞开。敌人若是此时攻击,无论用拳脚还是兵刃,立时便能取了厉秋风的性命。何况暗器就在他左脸颊处,只须向前轻轻一送,便能击中厉秋风的面孔。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凉,无数往事刹那间在眼前掠过。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我这是要死了么?!”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将牙一咬,身子向左迅疾无伦地扑了过去。他心下打定了主意,既然这点火星从左侧飞了过来,敌人必定藏在左首。自己虽然已陷入绝境,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是以他明知道自己全身要害尽在敌人掌控之中,却抱定了同归于尽之心,只见他手中长刀卷起一片寒光,瞬间便冲向了左首。 只是他刚刚冲出数尺,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倏然停下了脚步。只见眼前有无数蓝色火星飘飘荡荡,竟然将石台左近照亮了不少。厉秋风手中长刀兀自向前伸出,蓝色火星似乎畏惧刀锋,纷纷避开长刀,向着四周飘去。 刹那之间,厉秋风突然想起了在高平的遭遇,右手收回了长刀,横在身前。只见无数火星散而复聚,片刻之间,便将他手中的长刀裹在一片星光之中。 厉秋风此时心下雪亮,知道这些火星压根不是暗器,而是鬼火。方才他走到石台上,便已发现石台上到处都是白骨骷髅。其实他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这些白骨骷髅从何而来。只是急着要去查看躺倒在石台上的二人,便没有去仔细翻检白骨。待到他将尹掌柜断骨接好,正要走下石台之时,白骨中的鬼火飘散出来,倒把他吓了一跳。当日在高平城外的古战场上,厉秋风也曾经遭遇过大片鬼火,比眼前的情形更加可怕。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将长刀收了回来。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想来惊恐之下,已是汗流浃背。厉秋风呆立半晌,借着鬼火的光亮,看到脚下便有几具骷髅,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骨架尚算完整,依稀可以看出这几人死时躺倒的方向。只见无数鬼火正自从白骨中升了起来,摇摇摆摆,东摇西晃,看上去诡异之极。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动,右手还刀入鞘,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了两根尺许长的白骨。他将两根白骨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片刻,双手用力将两根白骨磨蹭在一起,只听“吱吱”之声不断,从白骨上又有许多鬼火冒了出来。 厉秋风心下大喜,便即握着两根白骨,一边向石台边缘走去,一边不住用力磨蹭白骨。从白骨上飞散出来的鬼火越来越多,竟然将他身前数尺之地照得亮了起来。虽然这点光亮不如火折子照得清楚,却也能够让厉秋风看清脚下的道路。片刻之后,他便到了石台边缘,借助鬼火的光亮,石阶清清楚楚地凸现在两尺开外的洞壁之上。 厉秋风走上石阶,借助鬼火照亮,小心翼翼地向来路走了回去。这段石阶虽然窄小了许多,不过打造得甚是结实,走过之时并不算太麻烦。待到厉秋风即将走回到原处时,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王小鱼的声音:“呀,真是奇怪!怎么这座大洞里还有流萤飞来飞去?” 王小鱼话音未落,只听慕容丹砚惊声叫道:“小鱼妹妹小心!当心有敌人来袭!” 厉秋风听到慕容丹砚声音惊恐,心下一凛,生怕她惊慌之下,发射银针攻向自己。此时身在石阶之上,鬼火的光亮又极为微弱。若是慕容丹砚以银针偷袭,自己想要闪避并不容易。是以他急忙高声叫道:“慕容姑娘不要惊慌,是厉某回来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并未猜错,慕容丹砚离着王小鱼有三尺远,是以王小鱼看到厉秋风手中两根白骨飞散出的鬼火时,慕容丹砚却没有见到。只是她听到王小鱼说话,说是洞中出现流萤,慕容丹砚立时惊觉不妙。便在此时,她也看到了一团不住飞舞的极细小的火星,正自慢慢飘了过来。慕容丹砚左手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把银针,便要向火星射去。好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发射银针,便听到厉秋风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这才将银针收了回来。 片刻之后,厉秋风已然走到王小鱼面前。他将慕容丹砚、萧东、戚九全都招呼了过来,将方才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他对众人说道:“那座石台就在咱们的头顶。方才咱们沿着石阶走下来之时,堪堪从石台侧翼走过。只不过洞中太过黑暗,咱们手中的火折子光亮又极为微弱,竟然没有看到石台。” 众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半晌不语。最后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你说咱们脚下的石阶一直通向石台。可是凿出石阶那人,为何要将石阶先修到石台下面,再折向上方?这岂不是画蛇添足,白费力气么?” 其实厉秋风心下也是颇为不解,石阶先下后上,至少要多凿出四五十级石阶,耗费力气着实不少,不知道开凿石阶的那人为何要多此一举。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你这可将厉某问住了。厉某确实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若有所思地说道:“石台在咱们头顶,若是有人在石台之上埋伏,此时将石头掷了下来,咱们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难道开凿石阶之时,那些人为了击杀敌人,故意将石阶多修了一段,使得石阶通道位于石台之下,便是打算有朝一日敌人来袭,他们便要利用地势,自石台上向下抛掷擂石滚木,将敌人尽数扑杀?”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忍不住拍手说道:“对呀对呀。石台恰好位于咱们头顶,若是有人藏在上面,咱们压根发现不了。他们居高临下,突然掷下大石头,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萧东听王小鱼说话,心下恼怒,暗想这个臭丫头说话好没有轻重。咱们被逼着走到了这里,几乎可以说是身陷绝境。可是这个臭丫头竟然敢说出如此不祥之语,这不是诅咒咱们全都死在这里吗?!念及此处,萧东冷笑着说道:“小丫头,本官奉劝你一句。在这个鬼地方,什么死呀活呀之类的不吉之语,还是不要说为好。” 王小鱼压根不惧怕萧东,听他指责自己,王小鱼呸了一口,口中说道:“嘴巴张在我自己脸上,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管得着么?” 厉秋风见王小鱼和萧东又起了龌龊,心下暗想这两人好不知轻重,到了如此紧要关头,还在恶语相向,简直不可理喻。念及此处,他大声说道:“石阶为什么变成这样,咱们不必管它。眼下尹掌柜还在石台之上,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再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厉秋风又将前方不远处石阶的曲折变化向众人说了一遍,叮嘱众人千万小心。众人收拾停当,正要随着厉秋风出发,忽听王小鱼说道:“厉大侠,你手中这两根东西好生奇怪,像蜡烛却又不是蜡烛,还能放出火星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向众人讲述头顶石台上的情形,不过并未提到自己火折子用尽,不得不用死人的白骨相互磨蹭,使之飞出鬼火,用来照亮脚下的石阶。听到王小鱼问起,他才开口说道:“厉某到了石台之后,火折子用尽了。只是发现石台上有鬼火飞舞,便拾了两根骨头,用来相互磨蹭,放出鬼火,照亮脚下的石阶。”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那两根白东西竟然是死人骨头,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死人、死人骨头……这东西多可怕啊!厉大侠竟然将它拿在手里,这、这也……” 她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心想到了这个时候,王姑娘还纠结是否应该用死人骨头来照亮,女孩儿家真是麻烦。他不想在这里耽搁工夫,是以不再与王小鱼说话,一边不住磨蹭手中的两根白骨,一边向前走去。 待到厉秋风走上那段窄小了许多的石阶之后,特意转头叮嘱众人千万小心。王小鱼满不在乎地说道:“厉大侠尽可放心便是。这些石阶开凿得甚是巧妙,踩上去舒服之极,绝对不会失足坠落到深渊之中。” 厉秋风见王小鱼大大咧咧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快。只不过他知道王小鱼的脾气,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继续向前走去。待他走到石台边缘,只见石台上的鬼火已大半消散,只有零星几点鬼火还在石台上飘来飘去,只是光亮已黯淡了许多。 厉秋风走上石台之后,立时转身,站在石台边缘,眼看着王小鱼举着火折走到近前,轻轻一跃,便即跳上了石台。随后慕容丹砚、萧东和戚九也先后爬上石台。厉秋风快步走到尹掌柜身边,用力磨蹭手中的两根白骨。只见十几团鬼火自白骨上飞起,缓缓飞舞,将尹掌柜身边照得亮了起来。 厉秋风见尹掌柜躺在地上,虽然兀自紧闭着双眼,脸色却已好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惨白,呼吸声也要比自己离开石台之时平稳了许多。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众人说道:“尹掌柜受了重伤,让他先闭目歇息。咱们几人好生议议,下一步应如何行事。” 萧东此时站在尹掌柜身边,看着尹掌柜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下极为得意,暗想老尹最为阴险,此前又与老子翻脸。眼看着他落得如此下场,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姓厉的小子还要将他救走,岂不是坏了老子的好事?何况他伤成如此模样,要将他带在身边,必定会成为咱们的大累赘。须得想一个妥当的法子,将老尹弄死,才能免除后患。就算不将他当场杀掉,却也不能将他带在身边。否则倭寇围攻过来,咱们还要带着这个累赘,最后谁都逃不掉!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萧东心下打定了主意,正想开口说话,无意中看到尹掌柜身边影影绰绰还躺着一个人。萧东心下一怔,悄悄走了过去,左手捏着火折子照去,却见那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左近的地面已被鲜血染成了黑色。 萧东虽然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不过他身上穿着的衣衫却甚是面熟。萧东略一思忖,心下已猜到了这人是谁。只见他右手握着剑鞘,将剑鞘伸入那人的身子下面,随后用力一掀,登时将那人翻了过来。萧东定睛望去,心下暗想果然是他!老尹这个王八蛋真是狠毒,老子绝对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萧东将趴在地上的那人翻了一个身,心下都有些奇怪,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见萧东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这人是白掌柜。只不过咱们来晚了,老白已经被人害死了。” 厉秋风先前虽然没有翻检这具尸体,只是看到他身上的衣衫,又是和尹掌柜躺在一起,便即判断他是白掌柜。只是看到地上大摊鲜血,知道白掌柜已经死了,便没有查看他的尸体。此时听萧东说话,厉秋风心下一凛,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依萧大人所见,难道白掌柜不是坠落下来之后摔死,而是其中另有隐情?”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正是。厉大人请看,白掌柜坠落到石台上之时,面目朝下,脑袋和胸腹处的骨头全都断了,当时一定是血流如注,将岩石都染成了黑色。他这些致命伤可不是自己摔出来的,而是有人将他做了肉垫,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如此一来,那人逃脱了一死,可惜老白的性命却丢了!” 萧东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王小鱼都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地上的尹掌柜。只听萧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你是锦衣卫的高手,自然精通缉凶之术。从老白的伤口所在,还有他死时的姿势来看,定然是有人故意将他****,活活砸死了他。依照大明律例,故意害死他人,罪应斩首,抄没家财。”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危机重重,杀机四伏,咱们想要逃出去,势比登天还难。害死老白的那个杀人凶徒犯了死罪,好在老天爷有眼,让这个凶徒身受重伤。咱们不杀此人,已是放了他一马。难道还要带着这个累赘同行,害得咱们全都陷入绝境么?!” 厉秋风听萧东说完之后,心下雪亮,知道萧东不想带着身受重伤的尹掌柜同行,要将他丢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厉秋风仔细回想自己初到石台上的情形,尹掌柜仰面朝天躺在白掌柜腰间,确有故意将白掌柜****,将他活活砸死的嫌疑。只不过要将尹掌柜扔在这里不管,厉秋风心下却是颇为不忍。 萧东见厉秋风默然不语,正想再劝说他几句,却听王小鱼在一旁说道:“厉大侠,这个姓尹的家伙不只胆小如鼠,而且卑鄙无耻,狡诈之极,我早就看他不是好人。眼下他又害死了姓白的掌柜,咱们何必要救这样的坏人?” 萧东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替自己说话,心下又惊又喜,暗想难道这个臭丫头改了性子,竟然站在了自己一边不成?只是他向王小鱼望去之时,却见王小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中除了愤怒,便是讥讽。 萧东不知道王小鱼不只想杀掉他,还想除掉尹掌柜。是以眼看着尹掌柜落得如此下场,王小鱼心下快意之极。她出言劝说厉秋风将尹掌柜丢弃不管,并非是想帮萧东的忙,而是她自己想要除掉尹掌柜。此时看到王小鱼阴狠的目光,萧东心下一凉,暗想这个臭丫头对老子恨之入骨,须得提防她暗中下手害了老子。 厉秋风见王小鱼也打算将尹掌柜丢弃不理,心下一时难以决断。便在此时,忽听尹掌柜颤声说道:“姓萧的,你、你好狠毒……竟然想落、落井下、下、下石,你、你……” 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向尹掌柜望去。只见他此时睁开了眼睛,面孔扭曲,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正自盯着萧东,目光中尽是恨意。 尹掌柜说到这里,嘴角抽搐,胸口不住起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沉声说道:“尹掌柜,你重伤在身,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尹掌柜脸色越发苍白,微微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厉大人、小人、小人若是再不说话,便会被、被这个狗官害、害死。他是想、想杀人灭、灭口。厉大人也、也千万要小心,姓萧的害、害怕阴谋败露,必定会将、将咱们全都、都害死……” 尹掌柜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极为艰难。厉秋风几次想阻止他说话,尹掌柜却压根不看厉秋风的眼睛。萧东见尹掌柜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似乎随时都能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毙命,心下暗想,老尹伤成这副模样,十成性命已去了九成半。老子不妨冷嘲热讽一番,活活将他气死! 萧东打定了主意,冷笑着说道:“老尹,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官与厉大人相比,只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可是本官在京城左右逢缘,逍遥自在,怎么会与你这样的土财主为难?咱们此次前往扶桑国,是奉了兵部和工部各位大人之命,乃是为朝廷办事。你却以为本官办砸了差事,朝廷定然会责罚本官。嘿嘿,老尹,你是大错特错啦!” 尹掌柜见萧东公然扯慌,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他右手抬起,颤巍巍地指着萧东,嘶声说道:“你这无、无耻之徒!方才咱们、咱们在上面之时,我亲、亲眼看到你、你趁着大伙不、不备,在老胡、老纪等人的尸、尸体上搜检,将他们、他们身上的银票、银票全都塞、塞进了自己怀里……” 尹掌柜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人、你、你若是不、不信,可以在、在他怀里搜、搜上一搜。若是搜不出银、银票,小人、小人情愿从、从这里跳、跳下去……” 原来罗掌柜、胡掌柜等人在石台上先后毙命,厉秋风等人一心要对付倭寇和大鳄鱼,萧东却惦记着胡掌柜等人身上的银票。是以趁着众人不备,他便偷偷在几具尸体身上翻找,将银票全都据为已有。只是萧东没有想到尹掌柜也想将胡掌柜等人身上的银票弄到自己手中,一直盯着胡掌柜等人的尸体,竟然将萧东翻检尸体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尹掌柜忌惮萧东的武功厉害,这才没敢当场揭穿他的恶行。此时已到了生死关头,尹掌柜再无顾忌,便将萧东的丑事向厉秋风等人揭露。饶是萧东一向蛮横,此时也觉得颇为尴尬,脸色涨得通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王小鱼痛恨萧东无耻,早就想将他除掉,此时听尹掌柜揭穿萧东的丑事,她心下大喜,正想添油加醋,折辱萧东几句,然后煽动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围攻萧东,将他除掉。只是王小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尹掌柜,萧大人,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逃生之路,厉某奉劝两位还是不要再起内讧,否则困死在这里,连性命都没了,银票又有什么用?” 萧东原本想说动厉秋风,将尹掌柜丢弃在这里,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在尸体上盗走银票之事竟然被尹掌柜揭穿。眼下十几张银票就藏在他的怀中,若是厉秋风真要搜检,萧东自知武功不如厉秋风,非得出丑不可。好在厉秋风并未动怒,而是有意为他与尹掌柜说和,萧东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萧东便陪着笑脸说道:“厉大人说得是。下官与老尹交情非浅,怎么会害他?只不过看到老白惨死,心中乱了分寸,没有查清真相,便即胡乱说话,是萧某错了。” 萧东说到这里,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尹掌柜,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接着说道:“老尹,萧某方才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了,还望老兄不要怪罪。” 尹掌柜与萧东勾结,为他在江南办了不少事情,知道了萧东许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虽说为萧东办事,他也赚了一些银子,不过尹掌柜也知道这些事见不得光,一旦败露,便有灭门之祸。萧东心狠手辣,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此人必定会出卖自己,让自己为他背黑锅。是以尹掌柜明面上与萧东虚与委蛇,暗地里却对他颇为提防。自从到了东辽县之后,尹掌柜已经与萧东生了龌龊,而且他偷听胡掌柜和萧东说话,猜想此次去不了扶桑国,萧东一定会杀掉自己灭口。是以尹掌柜处处小心,生怕萧东突施毒手,害了他的性命。此前在石台之上,他看到萧东翻检胡掌柜、纪掌柜等人的尸体,固然是因为他也想将尸体上的银票据为已有,一直盯着尸体。不过归根结底,却是因为他担心萧东下手害他,这才暗中留意萧东的一举一动。否则他压根无法发觉萧东盗走了胡掌柜等人尸体上藏着的银票。 大船爆炸之时,尹掌柜和白掌柜、宋掌柜躲在石壁之下。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尹掌柜眼前一黑,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前,似乎有一只大手,将他托举着飞到空中,随即向下跌落。 尹掌柜心下大惊,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待到身子向下跌落,他才有些清醒,猜想是爆炸之力将自己甩了出去。他用力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烟尘弥漫,压根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只不过他心中暗想,最多狠狠摔在地上,摔一个鼻青脸肿,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念及此处,尹掌柜急忙用双手抱住了脑袋,只等着自己摔落到地上。可是他听到耳边风声飒然,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并未落在地上,似乎正在向一处极深的坑底坠落下去。尹掌柜心下大惊,暗想难道自己飞出了石台,正向水潭中坠落不成?可是石台距离水面最多不过五尺,就算自己被炸上了半空,此时也该落入水中,为何自己还在向下坠落? 尹掌柜一边心下思忖,一边转动脑袋四处张望。可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压根看不到任何东西。尹掌柜惊恐之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还是多年之前,尹掌柜只是扬州城花衣巷一家小酒馆的掌柜。有一天下起大雨,并无酒客上门。尹掌柜百无聊赖,正想着关门歇业,却有两个老头走了进来,呼酒要菜,开怀畅饮。 尹掌柜给两个老头端上菜之后,闲着无事,站在柜台之中,笑嘻嘻地听着两个老头谈天说地。其中一个老头说道,人死之前,魂已离开了身子,先行到望乡台和奈何桥去了。另一个老头不以为然,嘲笑他胡说八道,故弄玄虚。先前那老头拍着桌子说道,前些日子王家桥向老爷家出了怪事,你难道没有听说么? 对面那个老头摇了摇头,示意他并不知道。说话的老头这才接着说道,前几天向家大公子在院子中闲逛,竟然跌了一跤,没了气息。向家大办丧事之时,金山寺方丈晓月禅师恰好路过向家。他说向老爷乐善好施,不该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后来晓月禅师在向家做了法事,竟然将大公子救了回来。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王家桥,老百姓都说晓月禅师是活菩萨。后来听向家大公子说,那日他在院子中行走,脑袋突然一阵迷糊,身子轻飘飘地升了起来。待他清醒过来,才发现院子中有一个人躺在地上,竟然是他自己。大公子惊恐之极,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便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便即坠落下去。 老头说到这里,故意住嘴不说,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又拿起筷子吃起菜来。此时不只坐在对面那个老头急于知道后来怎样,就连尹掌柜也是听得入迷。只是老头卖起了关子,死活不肯说下去,直到对面那个老头答允这顿饭他请客,老头才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去。他说向家大公子仿佛坠入到无底的深渊,吓得魂飞魄散,最后落到洞底,却发现黑白无常正在等着他。向家大公子被黑白无常带到了一处高台之上,便是前往幽冥之前最后回望家乡的望乡台。大公子站在望乡台上,看到自己家的院子中已搭起了棚子,来往吊唁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甚是热闹。大公子苦苦哀求黑白无常放他回去,只换来一阵嘲笑。后来黑白无常将大公子拖下望乡台,不晓得又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座桥,便是令活人闻风丧胆的奈何桥。大公子知道一旦走过奈何桥,便再也休想回到阳世,是以死活不肯上桥。黑白无常大怒,正要用手中的哭丧棒殴打大公子,空中突然出现一件大红袈裟,直向大公子头顶罩了下来。 黑白无常蛮横之极,可是看到这件袈裟,却露出了惊恐之色,慌里慌张地向后退去。大公子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正自迟疑之时,袈裟突然罩到了他的头上。大公子吓了一跳,蓦然间右脚一蹬,双眼已然睁开,这才发现自己躲在一个狭窄的木箱之中,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大公子伸手用力推开木箱的盖子,只听到一片惊叫之声。原来他已被家人装进棺材里,只等着三日一过,便要出殡安葬。院子中的众人见到大公子突然推开棺材盖子站了起来,都以为是大公子炸尸,吓得毛骨悚然,发一声喊,便即四散奔逃,眨眼之间,院子里再无人影,只留下向家大公子一个人站在棺材之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下惊骇之极。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其时尹掌柜只是一家小酒馆的老板,没有什么见识,听这老头说得玄乎,心下惊恐,却又有几分兴奋。向家是城里出名的大户人家,前几日确实听酒客闲谈,说是他家大公子生了重病,幸亏高僧晓月禅师出手相助,才将向家大公子救了回来。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倒是大出尹掌柜的意料之外。 后来两个老头又说了许多奇谈怪事,待到结账离开之时,两人已是醉得东倒西歪,只好相互搀扶,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至于两人后来说了些什么,尹掌柜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向公子离魂那一段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此时他身子向深渊中坠落,四周又是一片漆黑,想到当日老头说起向大公子坠入地狱时的情形,竟然与此时的自己十分相似。念及此处,尹掌柜吓得魂飞魄散,暗想难道我也像罗掌柜一样,已经因为大船爆炸而死了不成? 尹掌柜越想越是害怕,身子如同坠入冰窟,心中更是后悔不迭,怨恨自己为了贪图一万两银子的酬金,答应萧东之请,随他出海前往扶桑国。想不到出了宁波码头不久,便在海上遇到了一场稀奇古怪的大爆炸,接着又漂流到了东辽县。其后怪事不断,自己先是被倭寇削去了两只耳朵,受了重伤,随后又被倭寇劫持,受了许多严刑拷打。虽然没有丧命于倭寇手中,却吃了不少苦头,又被困在这座大石洞里,最后仍然难逃一死。想到家中的妻子儿女,还有万贯家财,今后不知归了何人享用,尹掌柜心如刀绞,暗想死了之后,我也要化为厉鬼,找姓萧的王八蛋算账。不,应该是将萧东、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尽数弄死,陪着老子一起下地狱。总之老子活不成,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日后咱们都做了这座石洞中的冤魂,外面若是有人进来,看到一个便杀掉一个。 可是尹掌柜一心想着将萧东、厉秋风等人尽数弄死,却偏偏不想去找真正害死他的倭寇报仇。在他心中,倭寇是最可怕的敌人,万万不敢去惹。至于和他一样身为汉人的厉秋风等人,绝对不能比他活得更好。正所谓“宁予外姓,不予家奴”,自古以来,便是许多汉人败类的座右铭。如尹掌柜这等心胸狭窄、狡诈阴险之辈,将这八个字奉为金科玉律,为此害了许多人命。 尹掌柜正在自怨自艾之时,猛然间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呼吸。他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心下大喜,暗想身边既然有人,那么自己十有八九并未死去。就算真是坠入地狱,有人陪伴,总剩过自己孤零零地独自踏上奈何桥。念及此处,他大声说道:“你是谁?!” 尹掌柜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是老尹吗?咱们这是在哪里?!” 尹掌柜一听此人说话,立时知道这人是白掌柜。他心下念头急转,心想方才老白和我挤在了一起,随后我就飞了起来。或许我压根没有死去,而是被炸得飞到了空中。先前慕容丫头说石壁后面有一个大洞,多半是我被炸飞之后,身子腾空而起,越过了石壁之后,坠入到大洞之中。老白和我挤在了一处,自然也和我一样,炸飞之后也向大洞中坠落。这座大洞深不见底,若是摔了下去必死无疑。好在老白就在我身边,不如抱紧了他,将他****,做了我的垫子,或许能逃得一条性命。 尹掌柜原本就是一个心如蛇蝎之人。他出生于乡下,后来到了城里谋生,在一家小酒馆中做了酒保。不出一年,他私下勾引酒馆老板的独生女儿,弄大了她的肚子。酒馆老板虽然气得要死,可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不只女儿的名节被毁了,自己也成了全城的笑柄,哪里还有颜面在城里住下去?辛苦一辈子打拼换来的这个小酒馆也保不住了。酒馆老板权衡利弊,最后只得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将尹掌柜招为上门女婿。 只不过酒馆老板也是一个阴毒之人,他虽然将尹掌柜招为赘婿,心下却打定了主意。只待女儿生下了儿子之后,他便要想法子将尹掌柜弄死,然后将外孙改为自家姓氏,继承家业。如此一来,虽说女儿做了寡妇,不过能将尹掌柜弄死,也算是出了自己胸中的恶气,而且还可以将外孙变为孙儿,自己的家业也算有血亲后裔继承,不失为一件大好事。 酒馆老板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尹掌柜比他还要狠毒百倍千倍。酒馆老板的独生女儿胖如肥猪,性子又极是暴躁,否则也不会二十多岁还没有嫁出去。尹掌柜连这等女子都能下得去手,自然不是贪图女色,而是想着要将酒馆老板的家财弄到手中。他将生米做成熟饭之后,迫得酒馆老板将他招为赘婿。不过尹掌柜最初倒没有想将酒馆老板弄死,只是想着等这个老家伙上了年纪之后,便得将酒馆交给自己打理。谁知道自己虽然娶了酒馆老板的女儿,做了上门女婿,反倒不如以前做酒保时逍遥自在。自己做酒保时,每月还有四五百文工钱,隔三岔五,还能歇息半日,老板轻易也不敢对自己太过无礼。可是做了上门女婿,酒馆老板却视他为奴仆,不只工钱不再给了,每日里除了跑堂之外,还要清扫院落,跑腿办事,再也没有歇息的日子。酒馆老板恨他搞大了自己女儿的肚子,对他非打即骂,使得尹掌柜时常脸上带伤,受尽了酒客的嘲笑。 尹掌柜受了许多侮辱,原本想着忍耐几年,等到酒馆老板年纪再大一些,自然便会将酒馆交给自己打理,到了那时,便可以翻过身来,当家作主,再报复酒馆老板。哪知他入赘之后刚刚过了三个月,酒馆老板竟然从乡下买了一个女子做了填房。有一次喝完酒后,他又将尹掌柜辱骂了一番,扬言续弦之后,一定要生出儿子来。到了那时,他便要将尹掌柜夫妇赶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自己的家业要交给儿子继承。 尹掌柜听到酒馆老板说出了真心话,心下沮丧之极,想到自己忍受屈辱,娶了一个肥婆,做了上门女婿,已经成了左邻右舍和酒客的笑柄。眼下继承酒馆老板的家业无望,还要被迫带着脾气暴躁的老婆自立门户,这一辈子必定是凄苦无比。念及此处,尹掌柜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然心生毒计,要将酒馆老板除掉,夺了他的家业。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尹掌柜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即做出一副奴才模样,曲意奉承,不断向酒馆老板敬酒。酒馆老板见尹掌柜奴颜婢膝的模样,心下越发得意,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边不住辱骂侮辱尹掌柜。其时尹掌柜的老婆和酒馆老板买来的续弦妻子都曾来劝过几次,要酒馆老板不要喝得太多。只不过他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相劝?不只不肯离开,还将二人大骂了一通。 尹掌柜想好了毒计,便即装出不胜酒力的模样,先行告退,要回到自己的屋中歇息。酒馆老板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只是一个奴才,没有半分用处,不如死了算了。尹掌柜只是装作没有听到,摇摇晃晃地回到屋中去了。 尹掌柜躺在床上不久,他老婆便气哼哼地走了回来。原来尹掌柜离开之后,酒馆老板又将尹掌柜的老婆骂了一通,说她不守妇道,让人白白占了便宜,是一个败家婆娘。酒馆老板买来的填房也不是一个善茬,一心想要当酒馆老板的家,尹掌柜夫妇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时听到酒馆老板破口大骂尹掌柜夫妇二人,正中她的下怀,便在一旁煽风点火,指桑骂槐。尹掌柜的老婆蛮横粗鄙,听父亲的小老婆竟然敢侮辱自己,自然不肯忍让,便与她对骂起来。酒馆老板见此情形,打了尹掌柜的老婆一记耳光,扬言要将尹掌柜夫妇赶出家门。尹掌柜的老婆虽然恼怒,可是住在父亲家中,只能说是寄人篱下,见父亲发起狠来,只得忍气吞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待她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屋中,见尹掌柜衣衫未脱便即躺在床上,一身酒气不说,而且鼾声如雷,模样甚是狼狈。尹掌柜的老婆登时大怒,对着尹掌柜一阵拳打脚踢,口中大骂他没有出息,才让自己在家中受了许多鸟气。 尹掌柜虽然喝了几杯酒,可是压根没有喝醉。他故意装出酒醉的模样,便是为了迷惑酒馆老板和自己的老婆。如今被老婆殴打,正中尹掌柜的下怀。他装出害怕的模样,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逃到了外屋,躺在地上装出呼呼大睡的模样。他老婆出来看了一眼,又骂了他几句,便即气哼哼地回到内室床上睡觉去了。 尹掌柜知道老婆肥胖如猪,每天晚上脑袋一挨枕头,便即沉沉睡去,即便外面打雷下雨,她也绝对不会醒来。是以尹掌柜躺在地上装睡,待他老婆回到内室不久,听到传来一阵呼噜声,尹掌柜这才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其时已是午夜,院子中一片漆黑。尹掌柜小心翼翼地走到前院酒馆门口,只见酒馆老板已然喝得酩酊大醉,正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只是酒馆老板的老婆已不见了踪影,想来她劝说酒馆老板不要喝得太多,却被酒馆老板骂走了。 尹掌柜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先是轻声呼唤了几句,酒馆老板却是鼾声如雷,压根没有半点回应。尹掌柜这才将酒馆老板扶了起来,半拖半架地将他弄到了后院,推入水井之中。酒馆老板喝得烂醉如泥,跌入水井之后,虽然酒醒了不少,手脚却是软弱无力,竟然活活淹死在井中。 尹掌柜将酒馆老板推入水井之后,伏在井口听了半天。初时还能听到井下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半晌之后,井底已是寂然无声。尹掌柜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留下的足迹小心除去,确认没有破绽之后,这才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屋子中,仍然躺在外屋的地上。只是他心中有事,虽然闭上了眼睛,却无法睡着。 这是尹掌柜第一次杀人,还不像后来那般杀人不眨眼,下手不留情,是以他躺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暗想若是被衙门发觉自己杀人,必定会被斩首示众,到时身首异处不说,还将成为城内城外百姓的笑柄。念及此处,尹掌柜心下竟然有了几分悔意。又想到酒馆老板死在自己手中,若是真得变成了厉鬼,要找自己索命,只怕比被官府斩首还要可怕。 这一晚尹掌柜躺在外屋地上,心中各种念头层出不穷,又是害怕又是后悔,一直没有睡着。待到天明之后,他老婆醒了过来,走到外屋后踹了尹掌柜两脚。尹掌柜装做大梦初醒的模样,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没等他老婆破口大骂,他便抢先向老婆赔罪,只说自己多喝了几杯,竟然睡过了头,须得赶紧去前屋收拾,否则酒客上门,见到酒馆里一片狼藉,岳父大人非得打骂他不可。 尹掌柜说完之后,便即在他老婆的辱骂声中跑了出去,一溜烟到了前院酒馆之中,急三火四地收拾好桌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厨房忙着热酒做饭。 酒馆老板的小老婆一觉醒来,看到屋子中空空如也,酒馆老板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急忙到了前院,却见桌子已经收拾好了,但是压根没有酒馆老板的影子。这个女人自小在乡下长大,虽然泼辣,却甚是愚笨,找不到酒馆老板,登时慌张起来。尹掌柜藏在厨房中,偷偷向酒馆中窥视。待他看到这个女人方寸大乱的模样,心下倒是有了底气。 后来尹掌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还向那个女人询问老板去了哪里。女人惊慌失措,只说老板一夜未归。尹掌柜装出惊恐的样子,故意到处寻找,又话里话外点拨女人,倒是让这个女人先到了后院,在水井中发现了酒馆老板的尸体。 其时尹掌柜的老婆也在到处寻找酒馆老板,听女人说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在后院井中,她立时撒起泼来,指着女人破口大骂,说她是狐狸精,在外面偷人养汉,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女人听了之后,自然不肯承认,反倒大骂尹掌柜的老婆不守妇道,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与尹掌柜私通,弄大了的肚子。若不是她如此忤逆,酒馆老板也不会生气之下喝闷酒,失足跌入井中淹死。 尹掌柜的老婆是一个悍勇的泼妇,若是她父亲还活着,或许不敢对这个女人如何。如今酒馆老板已死,她再无顾忌。而且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尹掌柜的老婆也惦记着酒馆老板的家产,正想着要将她父亲的小老婆赶走,自己才能独霸家业。是以听到女人骂她,尹掌柜的老婆立时扑了上去,两个女人登时撕打在了一起。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尹掌柜的老婆是一个胖子,天生力气极大。平日里她殴打尹掌柜,几次将尹掌柜打得昏倒在地。酒馆老板的小老婆颇有几分姿色,身材更是婀娜纤瘦,哪里是尹掌柜老婆的对手?两人撕打在一起之后,尹掌柜的老婆没费什么力气,便将那个女人打倒在地。若不是尹掌柜看准时机赶了过来,只怕他老婆早将那个女人活活打死了。 尹掌柜费尽力气,才将他老婆推到了一边。他故意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问他老婆为何要与父亲的小老婆撕打在一起。他老婆平日里蛮横惯了,一向瞧不起尹掌柜,不是骂他是一个奴才,便是说他是一个乌龟。不过此时要夺下父亲的家业,却又少不了尹掌柜。是以她一口咬定这个女人在外面偷人,才害死了酒馆老板。 尹掌柜听了自己老婆的话,正中下怀。只是为了洗清他自己的嫌疑,尹掌柜故意装作不相信的模样。他老婆骂他胆小怕事,没半点男子汉的担当。等她骂得累了,便让尹掌柜去找来酒馆老板的叔伯兄弟、三姑六婆,一起商议此事。 酒馆老板娶了小老婆之后,事事都听这个女人的主意。乡下女人蠢笨得很,只顾着自家搂钱。有几次亲戚朋友来向酒馆老板借钱,都被这个女人赶走了。此时众人听酒馆老板的女儿说父亲被这个女人害死,登时纷纷出言附和。有人说早就看出这个女人不是好人,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倚门卖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早就有了不守妇道之心。有人说这个女人在乡下时名声就不好,与同村的几个无赖闲汉勾勾搭搭,不清不楚。酒馆老板遭遇不幸,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外面有了相好,这才杀死了酒馆老板,要带了家财与奸夫私奔。 众人纷纷指责,酒馆老板的小老婆虽然抵死不认,架不住骂她的人太多,逼得她哑口无言。最后众人将她绑了起来,押着她去衙门报官。知县大人升堂问案,听说**恋奸情热,谋杀亲夫,登时大怒,派了刑名师爷和三班捕快班头到酒馆老板家勘察,又命仵作验尸。酒馆老板尸体上并无伤痕,确是跌入井中淹死。尹掌柜老婆和尹掌柜又一口咬定两人先回屋中歇息,只留下酒馆老板和他的小老婆在前院饮酒。摆明了是这个女人趁着酒馆老板酒醉,将他推入水井之中淹死。 捕快班头又说后院水井左近脚印不少,其中最多的便是酒馆老板小老婆的足迹。知县大人闻听之后,认定了是酒馆老板的小老婆与人私通,这才故意杀人,命人严刑拷打。想那女人只是乡下女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挨了二十板子之后,又受了夹棍之刑,熬刑不过,便即胡乱招认。知县大人让她画押之后,将她押入大牢,具结供词送交知府衙门,再由知府衙门递到巡抚衙门,最后送到京城刑部。不久刑部行文到了知县衙门,判了女人一个秋后问斩。 此事自始自终,尹掌柜都没有出头露面,所有事情都有他老婆打理。尹掌柜不只没有落井下石,还为那个女人说了几句好话,气得他老婆当众打了他两记耳光。酒馆的酒客和左邻右舍都知道尹掌柜脾气甚好,一向以为他是一个老实人,见此情形,丝毫没有怀疑酒馆老板是尹掌柜所杀。 酒馆老板被杀的案子了结之后,他的小老婆没有等到秋后问斩,便因为受刑之后身受重伤,在大牢中暴病而亡。因为这个女子被问了死罪,娘家视之为奇耻大辱,不肯为她收尸。最后还是尹掌柜苦苦劝说自己的老婆,拿出二两银子,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这个女人草草葬在城外的乱葬岗中。左邻右舍知道此事之后,都说尹掌柜是一个厚道人,对他赞许有加。不过一提到尹掌柜的老婆,都说此女是一个悍妇,尹掌柜娶了这样一个泼妇,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其时尹掌柜的老婆已经怀胎六七个月,酒馆老板被杀的案子虽然了结,但是尹掌柜的老婆上窜下跳,耗费了许多心血。待到家产到手,他老婆兴奋之极,某晚叫上几个谈得来的亲戚家的女人,在家中大摆宴席,吆五喝六,喝得不亦乐乎不说,她还要尹掌柜给她们热酒端菜,肆意侮辱。尹掌柜在家中受气惯了,这几个女人也不拿他当回事。见尹掌柜的老婆将他呼来喝去,都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无一人出言相劝。 尹掌柜的老婆得了父亲的家产,心下高兴,多喝了几杯,便即到茅房解手去了。尹掌柜留在屋中,兀自手执酒壶,等着为众人斟酒。只是他老婆离去半晌,一直没有回来。后来有一个女子喝得多了,便也到茅房去解手。想不到刚刚走到茅房门口,却见尹掌柜的老婆双腿露在外面,上半身栽入粪缸之中,身子一动不动。 女子见此情形,吓得惊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众人见她脸色惨白,面孔扭曲,身子抖如筛糠,右手指着屋子外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知道院子中肯定出了什么事情,纷纷跑出了屋子。后来看到尹掌柜老婆如此惨状,众人吓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还是尹掌柜不顾肮脏,抱住他老婆的双腿,将她从粪缸中拖了出去。只是他老婆早没了气息,已然死去。尹掌柜抚尸痛哭,悲伤不已。 尹掌柜的老婆一向蛮横无理,将左邻右舍得罪了一个干干净净,众人都说尹掌柜是老实人,只是娶了一个混账老婆。而且她死在粪缸之中,几个亲戚家的女子都是亲眼所见。官府派了刑名师爷和捕快前来查验,最后认定是尹掌柜的老婆喝得醉了,前去茅房解手之时,身子站立不稳,一头栽入粪缸之中,活活淹死在里面,并非是被人故意害死。 捕快查验之时,也曾问过尹掌柜,他老婆死在茅房之时,他去了哪里。尹掌柜只说自己一直在为客人热酒端菜,并未离开屋子。几名女子都说尹掌柜确实没有离开,捕快也认定了此案并非凶案,只是随口询问了尹掌柜几句,并非怀疑他有意杀妻。 只不过众人都不知道,当晚那几名女子都喝了不少酒,一个个酒眼朦胧,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尽说些诬蔑他人之语。其间尹掌柜的老婆数次离席解手,尹掌柜故意在她离开之时为几位女子斟酒端菜,使她们认定了自己一直留在屋子之中。直到他老婆最后一次出门解手之时,尹掌柜趁人不备溜了出去,将他老婆推入粪缸之中,又飞快地溜进屋中。几名女子喝得醉醺醺的,正自分作两三伙在窃窃私语,压根没有留意尹掌柜偷偷出门走了一遭。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若是换作平时,尹掌柜绝对不是他老婆的对手。可是尹掌柜下手之时,他老婆已然喝得七荤八素,浑然不晓得身在何处。是以尹掌柜没费太大力气,一下子便将他老婆推入粪缸之中。 尹掌柜的老婆身子肥胖,上半身栽入粪缸之后,将缸口堵得严严实实,没有溅出丝毫粪水,使得尹掌柜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尹掌柜眼看着女人双腿向上蹬了几下,双手按住缸口边沿,想要将身子抽出来,心下倒有些惊慌。只不过片刻之后,女人的手脚便即软弱无力地耷拉下去,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尹掌柜这才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跑回到屋子中去了。 尹掌柜的老婆死了之后,左邻右舍倒是松了一口气,纷纷上门安慰尹掌柜,要他节哀顺变。尹掌柜一一道谢,脸上尽是戚容,心下却要乐开了花。夜深人静之时,他偷偷清点了酒馆老板的家产,足有三千多两银子。尹掌柜一夜之间,从一个饱受屈辱的赘婿,摇身一变成了酒馆老板,当真是快意之极。几个月之后,尹掌柜又借口说妻子死在宅子中,自己心痛难忍,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便将酒馆兑了出去,又得了二百多两银子。他带着银子迁居到城北,重新开了一家酒馆。尹掌柜是一个精明之人,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出数年,便发了大财。 尹掌柜的银子越赚越多,野心也越来越大。他不只开了四五家酒馆,还在扬州、苏州等地开了当铺、米铺,暗地里还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并且因此与胡掌柜等人相识,相互勾结,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后来胡掌柜又将他引见给萧东,成了为萧东在江南办事的大商人之一。 这些年来,为了多赚银子,尹掌柜不择手段,借助官府和黑道人物之力,害死了不少人。此时的尹掌柜已经不似最初杀掉他岳父之时,视杀人如寻常事情,没有丝毫不安。而且他赚的银子越多,便更加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胡掌柜也是一个厉害人物,却在石台上受了尹掌柜的暗算,被倭寇乱箭射死。而白掌柜在柳生一族的老巢之中曾经与尹掌柜翻脸,当时尹掌柜便起了杀心。此时两人同时向洞底坠落下去,尹掌柜起了歹意,想要将白掌柜做了肉垫子,自己才能逃生。是以他判明了白掌柜的位置所在,猛然伸过双手,紧紧抱住了白掌柜,将他按在了身下。 白掌柜虽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不过他被炸飞之时,脑袋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身在何处,心下惊恐之极。是以听到尹掌柜说话,白掌柜倒是又惊又喜。只是白掌柜万万没有想到尹掌柜存心害他,身子倏然被尹掌柜抱住,他还茫然不解。只是尹掌柜抱住他之后,用力转动身子,竟然压到了白掌柜的后背上。白掌柜心下一凛,隐然已经猜到了尹掌柜的用意,知道情形不妙,正想要拼命挣扎之时,却觉得胸口猛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只听“喀嚓”一声响,却是洞壁上长着一棵小儿手臂粗的树,被白掌柜的身子撞断。白掌柜的胸口受此重击,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胸骨和肋骨,疼得他惨叫了一声,立时昏了过去。 尹掌柜趴在白掌柜后背上,听到一声大响,只觉得白掌柜的身子巨震,知道一定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心下悚然一惊。好在有白掌柜的身子做了肉盾,尹掌柜丝毫没有受伤,仍然随着白掌柜向洞底坠落。片刻之后,两人落到了石台之上。白掌柜摔得头骨碎裂,肚破肠流,当场毙命。尹掌柜虽然没有摔死,只不过从百余丈的高处坠落下来,尽管有白掌柜做了他的肉垫,却也震得他手脚多处骨头断裂,受伤极重。好在他将白掌柜做了肉垫子,虽然伤势不轻,性命总算保住了。 待到厉秋风给尹掌柜接好了断骨,又将慕容丹砚等人接到石台之上。萧东有意害死尹掌柜,最后还是厉秋风为尹掌柜说话,要带着他一同逃走。饶是尹掌柜心狠手辣,为了自己活命,不惜杀害他人,此时却也有些惭愧。想要张口向厉秋风道谢,只是嘴巴龛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厉秋风没有理会尹掌柜,而是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咱们先在石台上仔细搜寻,看看这里是否有什么古怪。你去搜寻洞壁左近,石台边缘交给厉某来查看。” 戚九答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火折子举了起来,沿着洞壁仔细察看。慕容丹砚则举着火折子,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沿着石台边缘搜寻。厉秋风生怕地上的骷髅另有古怪,叮嘱众人须得避开白骨,不要踩踏。萧东则站在一边,右手按紧了剑柄,只是静观形势,不肯挪动身子。 王小鱼见厉秋风放过了尹掌柜,心下老大没趣,以为厉秋风不能当机立断,心中不免有一些怨气。是以她不似此前那般事事争先,而是站着未动。无聊之下,她不住用剑鞘拨动脚下的一具骷髅。那具骷髅初时尚算完整,只是被王小鱼用剑鞘挑来挑去,瞬间便已散乱得不成样子。王小鱼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人死去许多年了,否则白骨绝对不会腐朽成如此模样,轻轻一碰便即寸寸断裂。 她正思忖之间,突然听到“叮”的一声脆响,剑鞘似乎在白骨中碰到了什么东西。王小鱼心下一怔,正想俯身仔细察看,却听厉秋风大声问道:“王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王小鱼左手将火折子举在面前,右手指着脚下的骷髅,对厉秋风说道:“这具骷髅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是用生铁铸成的。” 厉秋风此时已将两根白骨放下,手中拿着的是慕容丹砚分给他的一枚火折子。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便举着火折子走到王小鱼身边,蹲下身子仔细察看。只见在一堆白骨之中,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四四方方,约摸有手掌大小。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这东西似乎是一块腰牌。念及此处,他拔出长刀,将那个东西托在刀身之上,慢慢地举在了眼前。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这东西确实是一块牌子,上面似乎还刻有字迹。厉秋风用火折子的火焰对准牌子,上上下下烤了一通,随后将牌子放回到石台上,用鞋底在牌子上用力蹭了蹭,这才用火折子向牌子照去。 只见牌子上面刻了两行字。右首刻着“大辽东丹国离台郡守府”,左首刻着“将作大匠十七帐二十一令”。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看了半天,心下暗想,这两行字个个我都认得,可是放在一起却有些奇怪。大辽自然是指契丹人创立的辽国,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东丹国”位于何处。至于“离台郡守府”、“将作大匠”等更是不知所云。这个牌子看样子是一块腰牌,难道这具尸体是契丹人不成? 萧东见厉秋风用长刀从地上挑起了什么东西,在眼前看了片刻,用火折子烤过之后,又在地上用鞋底磨蹭,心下暗想,难不成王丫头找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能够帮着咱们逃出这里?否则姓厉的小子为何会如此仔细查看? 此时萧东一心想要逃离此地,而且他知道自己与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已经结下了梁子,只不过眼下身处绝境,厉秋风等人这才没有与自己翻脸成仇。不过这笔账迟早要算,自己以寡敌众,绝对不是这几人的对手。眼下自己须得跟紧了这几人,待逃出去之后,再先下手为强,想法子将这几人尽数弄死,否则必定会被厉秋风等人所害。念及此处,他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道:“厉大人,是不是找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厉秋风知道萧东生怕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将他抛到了一边,找出通道先行逃走,这才会如此小心。此人心有山川之险,绝对是一个祸患。只不过眼下要对付倭寇,还不能与他翻脸火拼。念及此处,厉秋风用长刀将那块牌子挑了起来,送到萧东面前,口中说道:“王姑娘在这具骷髅身上找到了一块牌子。厉某愚钝,竟然看不懂上面这些字是什么意思。萧大人见多识广,不妨一同参详参详。” 萧东谦逊了几句,便即举着火折子向牌子上照去。待他看到牌子上刻着的两行字,心下一怔,默念了两遍之后,这才抬头对厉秋风道:“这似乎是一块腰牌。大辽自然指的是契丹人耶律阿保机创立的辽国。可是东丹国在哪里,请恕下官愚笨,竟然没有听说过。至于离台郡守府,看样子应当是这个什么东丹国的一个郡,不过‘将作大匠’嘛,下官倒是略知一二。”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将作大匠是古时的官职,其职权在于为皇家修建宫殿厅堂。据说战国之时,齐国最先设置将作监,以将作大匠为将作监的长官,带领工匠为齐国王室修造宫殿。其后各国争相仿效,虽然名称不尽相同,不过职权大体相当。后来始皇帝一统天下,改将作大匠为少府。秦二世在位之时,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兵,天下大乱。陈胜派周文率领数十万大军攻入关中,直逼咸阳。其时秦军兵力不足,秦二世下令将修建始皇帝陵的七十万刑徒召集起来,发给兵器,前去阻挡周文的兵马。统率这支秦军的大将,便是少府章邯。这是因为少府不只为活着的皇帝建造宫殿,还要为死去的皇帝营造陵墓,所以由少府章邯统率刑徒去对付周文,那是最稳妥不过的事情。 “后来秦国灭亡,刘邦做了皇帝,由丞相萧何定立朝廷制度,仍设少府,后改称为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营造,俸禄二千石,可以说是一个肥差。其后朝代更迭,有的朝代将将作大匠称为将作寺大匠,有的朝代则称为大匠或少匠。至于辽国鼎盛之时,则在朝廷设置将作监,主事官员称为设监或少监。这块牌子若是辽国将作监属下的腰牌,应该称为‘设监’或‘少监’,不会出现‘将作大匠’这个官职。” 厉秋风没有想到萧东见识如此渊博,竟然对将作大匠这一官职知道得如此清楚,心下大为佩服。口中说道:“萧大人不愧是能吏,竟然如此渊博,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萧东急忙摆手说道:“厉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其实是因为下官在火器局当差,对工部的来历自然知道得详细。我朝工部之职权,包揽了古时的将作监的职责,是以下官知道一些内情,倒并非有意去查阅这些陈年旧事。”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站在一旁,却是听得云山雾罩,听萧东提到“将作大匠”,还以为是“将作大将”,心下暗想,这个官名好生拗口,不过既然有“大将”二字,想来是统兵的将领,为何又要去建造宫殿和陵墓,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罢? 萧东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到了咱们大明朝,没了少府,也没了将作监,营造宫室之职责,都由工部主持。至于为皇帝建造陵墓之事,则由钦天监和工部联手办理。钦天监找到吉地之后,上折子给内阁,内阁大学士再将折子呈交皇帝。皇帝若是金口玉言准了奏折,户部拨出银子,钦天监派人监督,工部便可召集工匠建陵了。” 厉秋风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对于朝廷六部的职权多有所闻。只不过其中的细微之处所知不多。此时听萧东仔细解说,这才恍然大悟。他沉思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这倒是奇了。先不管辽国有没有将作大匠这个官儿,这具骷髅定然是官员无疑。可是这个官儿为何会死在这里,石台上其他的骷髅又是什么人?”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惭愧,下官也想不明白,这些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而且这些人死在这里,也是古怪之极。” 厉秋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萧东说道:“方才厉某查看了几具骷髅,骨头上并无伤痕,不像是被人杀死。若说他们从石洞顶端的大圆孔到了孤峰峰顶,再凿出石阶到了这里,那又是为了什么?厉某原本以为有人如同咱们一般被困在石洞之内,为了逃生,这才在大洞的洞壁上凿出石阶,想要逃走。可是若真有通道,这些人为何又死在了这里?甚至就连洞壁上这些石阶是不是这些人凿出来的,眼下也无法确认。”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苦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看来是厉某想得太过简单,此处隐藏的秘密太多,只怕咱们十成中连一成都没有猜到。”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抢着说道:“依我看这些人是从大圆孔抓着绳子进入石洞,然后在孤峰内的大洞洞壁上凿出石阶,一直到了这里。只是到了石台上之后,再也找不到通道,气急败坏之下,活活气死在这里……” 王小鱼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生怕她越说越离奇,不免在众人面前出丑,急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袖用力拽了两下,小声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正在苦思逃生之计,咱们听着便可,不要胡乱说话,免得乱了他的心神。”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看着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厉大侠说这些人是做官的,姓萧的又说这个什么大将是为皇帝挖坟的。他们跑到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来,十有八九是打算为皇帝挖坟。没想到从洞顶到了这里,还是没有找到洞底在什么地方。这些人耗费力气,已经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前进,又怕皇帝砍了他们的脑袋,又急又气,最后全都死在这里了。” 厉秋风初时听王小鱼说话,只当她是异想天开,胡说八道,虽然没有出言驳斥,却也只是耐着性子当笑话听。只不过他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处,右手握紧了刀柄,手背上青筋暴露,身子竟然也微微颤抖了几下。好在众人虽然手中举着火折子,只是光亮微弱,无人看到他惊骇之极的模样。 王小鱼越讲越是兴起,正想接着说下去,慕容丹砚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头,嗔怪地说道:“好啦好啦。小鱼妹妹,你若再胡说八道,厉大哥可要生气了!” 王小鱼心下老大不服气,正想出言辩解,却听厉秋风颤声说道:“王姑娘,你真是聪明!真不知道你是怎样想出来的,厉某佩服之至!” 厉秋风此言一出,慕容丹砚、萧东都是心下大惊。王小鱼这番话原本是兴之所至,胡乱说说罢了,要说她是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只怕连鬼都不会相信。只是王小鱼也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对她如此赞扬,心下又惊又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不是故意取笑我罢?!” 厉秋风正色说道:“王姑娘,你看厉某的样子,是在取笑你么?先想厉某心中一团乱麻,全然想不出半点头绪。可是王姑娘这几句话却让厉某茅塞顿开,有些事情已然清清楚楚。虽说想清楚了这些事情,未必就能让咱们立时便能找到逃生的通道,不过却能让咱们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或许能帮助咱们找出一条生路。”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高兴,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厉大侠都说我不是胡说八道,慕容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罢?” 慕容丹砚心下茫然不解,不晓得厉秋风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心下思忖厉秋风的话语,并没有对王小鱼说话。 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和慕容姑娘从王家庄逃了出来,误打误撞逃上了老翁山。机缘巧合之下,厉某发现老翁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极大的陵墓。只不过年深日久,四周的殿堂和封土上的宫殿已然湮灭不见。只是当时情势危急,倭寇将厉某和慕容丹砚困在老翁山顶,是以厉某也没有心思仔细查看。 “后来咱们在柳生一族的老巢与倭寇斗智斗勇,随着森田忍到了这座大石洞中。其时厉某以为此地离着码头不会太远,后来经过戚兄弟的提醒,咱们又猜想这座大石洞应该就在老翁山左近。只是当时压根没有想到老翁山和这座大石洞之间有什么关联。直到看见这些骷髅,还有这块腰牌,又经过王姑娘提醒,厉某这才如醍醐灌顶,将这两个地方连到了一起。 “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这是毫无疑问之事。从其规制来看,绝非寻常的将军大臣的坟墓。而这座大石洞就在陵墓左近,洞中又有如此大的水潭。厉某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曾经听一位盗墓高手说过,凡是陵墓之中建有厉害机关者,地下必定要有大河流过,以流水之力驱动机关消息,将盗墓者杀死在墓中。老翁山下陵墓中的机关消息,便是靠着这座石洞中的水潭来发动。只不过水道在哪里,眼下咱们还不知道。 “老翁山下的大墓建于何时,墓中埋着的又是谁,咱们眼下无法知道。不过如此规模的大墓,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只江湖中的盗墓贼对陵墓虎视眈眈,官府却也不会置之不理。天下太平之时,朝廷自然会下令保护陵墓。可是一旦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便有许多官员和草头王趁机挖掘陵墓,将其中的金银珠宝用作军饷,以此来争夺天下。三国时的曹操曹孟德,便曾在军中设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专司盗墓,窃取墓中的金银财宝来补充军饷。唐朝末年的节席使温韬、反贼黄巢等人也靠着发掘唐朝诸帝的陵墓招兵买马,欲与天下英雄争锋。 “辽东有这样一座大墓,按理说知道的人应该不少。只不过辽东地广人稀,自唐朝之后战乱不断,汉人大半被异族屠杀,剩下的也都逃入关内。老翁山下的大墓规制如此庞大,无论是契丹人、女真人、还是鞑子,都无此能力建造,定然是汉人所建,后来汉人死得死,逃得逃,这座大墓封土上和左近的屋宅又尽数毁于兵火,从此无人知晓此处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一座陵墓。 “契丹人在关外建国,将作监主持建造皇帝陵寝。将作监的高手匠人能够建造陵墓,自然也是盗墓高手。或许有人从老翁山经过,一眼望去,便知道地下埋藏着一座大墓。这些人起了贪心,便即聚集在一起,相约到此地来盗掘陵墓,大发横财。将作监的匠人虽然精通机关消息之术,不过要挖掘如此规模的大墓,却也是力不能及。他们便别出心裁,找到了这座大石洞。既然大墓要靠水潭的流水之力来驱动墓中的机关消息,大石洞与大墓之间必定会有通道。就算没有通道,凭借着这些高手匠人的本事,打通一条地道进入大墓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些人进入石洞之后,从大圆孔缒着绳子到了孤峰峰顶,又在峰顶找到了这座大洞,便在洞壁上凿出石阶,一直下到了这里。至于他们在这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全都死去,眼下厉某还猜不出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王小鱼听得心潮澎湃,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半晌过后,王小鱼颤声说道:“这、这也太过玄妙了罢?我原本以为这些人是来为皇帝建造陵墓的,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跑来盗墓。我在王家庄住了十多年,虽然老翁山只到过一次,可是在庄子里每日都能看到老翁山的山头,怎么没有想到山下会埋着一座大墓?”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萧东“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别说皇帝和名臣大将,即便是手里有几万两银子的富商大户,建造坟墓之时也要请来风水名师寻找吉地,而且还要在墓中设置厉害机关,以防有人盗墓。如你这等黄毛丫头,自然看不出坟墓的所在。可是对于精通勘舆之术的高手匠人来说,凭借着山川走势、地形方位,便能知道地下是否有坟墓。将作监为大辽国皇帝建造陵墓,高手匠人看出老翁山下有大墓,简直易如反掌,又有什么奇怪?!” 若是换作此前,萧东如此讥讽挖苦,王小鱼必定大怒,非得反唇相讥不可。只是此刻王小鱼脑袋中尽想着老翁山下大墓中到底埋着什么人,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与萧东斗嘴。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对厉秋风说道:“依厉大哥所见,这些人是从石洞顶端进来,一直到了这里。可是他们尽数死在石台上,可见并没有找到通往大墓的通道。这些人都是盗墓的高手,连他们都找不出通道,咱们、咱们又怎么能逃得出去?”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已然有些颤抖起来。厉秋风知道她心下沮丧失望,是以安慰她道:“慕容姑娘不必沮丧。这些人到底为何死在这里,眼下咱们还猜不出来。而且咱们想要逃出去,也未必要和他们走同一条路。” 萧东初时听厉秋风说得头头是道,原本也抱着几分希望。可是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萧东却是大失所望,暗想姓厉的小子说了一大堆话,却压根没有什么用。就算这些人真的都是大辽国将作监的高手匠人,要到老翁山下的大墓中发横财。可是他们是从大圆孔到了这里,最后尽数死在石台之上,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无法进入大墓。以这些人的本事,就算进不了大墓,至多原路返回,从大圆孔中逃出去便可。可是这些人却没有逃走,全都毙命于此,可见从大圆孔只能下到石洞,而无法出去。而且眼下孤峰已经被咱们炸塌了,即便咱们想爬到孤峰峰顶,从大圆孔逃出去,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这个小子还说什么‘未必要和他们走同一条路’,简直是大放狗屁,没有半分用处。 萧东正自思忖之时,左手握着的火折子蓦然亮了一下,瞬间便熄灭了。萧东心下一凛,暗想糟糕,自己的火折子也烧尽了,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自己也要像厉秋风一般,捡起两根骨头来照亮不成? 厉秋风见众人默然不语,知道人人心下都是忐忑不安,虽然有心安抚众人,却也知道若是找不到逃生之路,说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他心下暗想,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年纪尚浅,面临如此危局,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萧东包藏祸心,他若是想到了什么逃生的法子,绝对不会告诉自己,只会自己偷偷溜走。只有戚九持重,自己应当与他仔细商议,或许能找到逃生的法子。 只是他刚刚想到戚九,心下却是一凛,暗想自己与王小鱼、慕容丹砚和萧东谈论多时,其间自己还将大石洞和老翁山下大墓的关联说了出来。可是戚九一直沉默不语,大异寻常,岂不怪哉? 念及此处,厉秋风抬头张望。可是不望则已,一望之下不由大惊失色。这座石台长宽都为两丈余,虽说萧东手中的火折子已然燃尽,可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手中的火折子仍然点亮,是以隐隐约约能够看清楚石台上的情形。此时石台之上站着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萧东四人,地上还躺着一位尹掌柜,此外再无一人。原本在洞壁下搜寻石阶和通道的戚九竟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心下大惊,身子一纵,便已跃到了洞壁之前。他左手举着火折子,沿着洞壁从右走到左,又从左走到右,右手不住在洞壁上敲敲打打,却压根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厉秋风在洞壁下转了两圈,越走越是惊恐,暗想戚九虽然年轻,不过武功不弱,为人又极是机警。方才他明明与自己同在石台之上,此时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难道世上真有武功如此厉害的绝顶高手,能在自己丝毫没有觉察之下,将戚九或擒或杀? 厉秋风越想越是害怕,站在石壁之前,身子微微颤抖。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不晓得厉秋风为何突然跃了出去,在洞壁前走来走去,不时还在岩石上敲打几下,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后来看到厉秋风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众人,直愣愣地看着洞壁。慕容丹砚等人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却都看到他的背心微微耸动了几下。 王小鱼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忍不住将嘴巴凑到慕容丹砚耳边,小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这是怎么了?他、他好像是在、是在哭啊!” 慕容丹砚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她与厉秋风相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厉秋风哭泣过。虽说眼下身在险境,可是与皇陵地下的幽冥世界相比,此处还差得远了,更别提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看到的种种可怕情形。若是厉秋风真吓哭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是她也不晓得厉秋风到底在做什么,是以听王小鱼问起,一时之间也无法回答。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怔怔不语,心下越发好奇,暗想厉大侠与咱们说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跑到了洞壁之下?看他在洞壁前转来转去,不时敲打几下岩石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洞壁里面另有古怪,就像这座大洞藏在孤峰中一样,厉大侠打算在洞壁中寻找逃生的通道不成?不过我瞧着洞壁似乎是整块岩石,必定十分结实。要想凿开岩石,谈何容易。厉大侠虽说武艺高强,要凭借着一人之力,用掌力将洞壁打开,势比登天还难。我是半点内力也没有,自然帮不上忙。慕容姐姐剑术精妙,可是她毕竟是女子,内功想来也高不到哪里去。姓萧的狗官阴阳怪气,不来捣乱已经不错了,指望他能援手,无异于白日做梦。只有戚九出手,或许能帮上厉大侠的忙。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招呼戚九过来帮忙。可是话未出口,心下突然一凛,这才想起自从到了石台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戚九说话。王小鱼心下大惊,转头四处寻找,石台上哪里还有戚九的影子?她记得戚九先前在洞壁左近搜寻石阶和通道,后来自己无意中在一堆白骨中发现了一块腰牌,这才引出了厉秋风讲述大石洞和老翁山下大墓的关联。从那时起,自己便再也没有看到戚九。厉大侠方才突然抢到洞壁之前,在洞壁左近搜寻了半晌。难道他也是突然发觉戚九不见了,这才急着去找他不成?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王小鱼越想越是心惊,看到厉秋风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心下一沉,暗想难道厉大侠发现戚九遇害,才会如此惊恐不安吗?若戚九已经死了,我、我可怎么办?! 王小鱼与戚九初一见面,便险些动手打架。其后两人之间误会不断,数次口角不说,若是没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拦着,只怕两人早就刀剑相向了。只是后来倭寇现身,两人同仇敌忾,尽释前嫌不说,戚九还救了王小鱼几次。王小鱼这才知道这个少年看上去愚笨,其实是一个大勇之人。不只武艺高强,而且颇富智计,人品又好。王小鱼虽然不过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她正是情窦初开之时,不知不觉之间,一缕情丝已牢牢地粘在了戚九身上。正因为如此,突然发觉戚九消失不见,王小鱼心下惊骇,比她自己遭遇不幸更加害怕。 厉秋风在洞壁前转了两圈,却没有发现丝毫破绽。想到戚九武艺不弱,为人又极是谨慎。即便是慕容秋水和柳生宗岩亲至,有心与众人为敌,却也没有这般本领,能将戚九瞬间擒杀。难道世间真有鬼神,藏匿在这座大洞之中。趁着众人不备,已将戚九害死了不成?他越想越是害怕,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便在此时,只听身后的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戚九、戚九不见了!是不是有敌人藏在这里,偷偷下手害了他、他的性命……” 厉秋风心下一惊,这才清醒过来,暗想眼下正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自己若是惊慌失措,慕容姑娘和王姑娘更加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必定方寸大乱,最后只能被困死在这里。眼下不管戚九是死是活,自己绝对不能乱了方寸。 念及此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去,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戚兄弟确实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此时咱们万万不可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否则极易被敌人所乘!” 王小鱼原本心下还存着一丝侥幸,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刹那之间,她只觉得心中凄苦,脑袋中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可又像什么都想不起来。片刻之后,她只觉得双膝一软,身子便向石台上倒了下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戚九突然失踪,也是大惊失色。不过她还算得上镇静,不像王小鱼那般惊恐。待她见到王小鱼向地上倒去,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鱼身子酥软无力,偎在慕容丹砚怀中,颤声说道:“戚九、戚九死了!他不在了,我、我可怎么办?”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暗想戚九虽然消失不见,可是并不能说他就此遇难。而且就算戚九遭遇了不幸,还有我和厉大哥,总能护得你平安,为何惊慌成如此模样?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正要出言解劝,火折子光亮照耀之下,只见王小鱼已然流下泪来。慕容丹砚心下一动,刹那之间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王小鱼对戚九已是情根深种,乍一听说戚九突然消失,以为他遭了毒手,才会心疼成如此模样。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对王小鱼大起怜惜之心,柔声说道:“小鱼妹妹,戚公子是死是活,眼下还无法判断。有厉大哥在,定能想法子将他找回来!” 厉秋风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以戚九的武功,想要将他悄无声息地或擒或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以戚九虽然消失不见,多半不是遭了敌人的毒手,最多是被敌人点了穴道。可是王小鱼吓成如此模样,竟然哭了起来,与她此前目空一切的言行大不相符。厉秋风急着寻找戚九的下落,见慕容丹砚正在安抚王小鱼,懒得再去理会王小鱼,自己转过身去,仍然在洞壁上小心搜寻。 便在此时,忽听脚下有人说道:“厉大哥,原来密道就在石台之上。” 厉秋风吓了一跳,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只见他身子疾闪,向左侧连退三步,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刀。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也是心下大惊,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就连躺在地上的尹掌柜也睁开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想要挪动身子。只是他伤势太重,虽然用尽了力气,身子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方才自己站立之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骷髅。因为害怕骷髅之中有古怪,厉秋风已经叮嘱过众人轻易不要触碰这些白骨。是以除了王小鱼不知轻重,曾经用手中的剑鞘拨弄过骷髅之外,其他几人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了枯骨。方才厉秋风站在这几具骷髅旁边,却压根没有触碰到它们。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听方才那人说话,似乎就是从这几具骷髅下面传出来的。而且这人的声音颇为熟悉,好像正是戚九的声音。只不过事发突然,众人又身处险地,厉秋风不敢有丝毫托大。只见他将长刀横在胸前,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戚兄弟么?”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地上几具骷髅之中,有一具骷髅突然动了起来。厉秋风心下一凛,又向后退了半步,身子已到了石台边缘。只是他瞥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在惊慌后退,距离石台边缘已自不远,心下大惊,急忙冲着二女大声叫道:“当心身后!”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吓了一跳,立时停下了脚步,同时转头向身后望去。便在此时,只见那具骷髅突然升起了两三尺,随即摔落到了一边,发出“哗啦啦”一阵响,瞬间散落在地上。只见从地上窜出一个人影,稳稳地站在了石台之上。 厉秋风长刀横在胸前,定睛向那人望去,不是戚九是谁?只见他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拎着长刀,向着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方才见你正和慕容姑娘说话,在下不敢打扰,自已钻进密道走了一遭。” 厉秋风见到戚九,心下又惊又喜,听到他说出“密道”二字,不由一惊,正想细问缘由,却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他吓了一跳,急忙寻声望去,却见王小鱼如一头发怒的猛虎,一直向戚九冲了过去。此时她早忘了厉秋风叮嘱过不要触碰骷髅,一路冲了过去,不知道踢碎了多少具骷髅,眨眼之间便已冲到戚九近前。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突然冲了过来,而且一脸怒色地盯着自己,心下茫然不解,正想开口说话,王小鱼左手一扬,“啪”的一声,狠狠地打了戚九一记耳光。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 王小鱼突然暴怒,打了戚九一记耳光,不只将戚九打得愣在当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是心下一凛,不晓得王小鱼为何会如此暴躁。就连一直躲在一边的萧东见此情形,心下也是大惑不解,暗想王丫头刁蛮任性,不过竟然敢打戚小贼,却是让人料想不到。这个臭丫头一向与老子过不去,而且心思歹毒,比姓厉的小子和慕容丫头更加讨厌。虽然她武艺低弱,不过比毒蛇还要阴险,有她跟在老子身边,只怕老子连睡觉都要睁开眼睛。最好戚小贼恼羞成怒,一刀将这个臭丫头砍了,倒是替老子除了一个祸患。 戚九捂着左脸颊,怔怔地看着王小鱼,心中茫然不解,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慕容丹砚此时已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虽然石台之上昏暗之极,看不清楚戚九左脸颊是什么模样,不过听到方才王小鱼打中戚九脸颊时发出的声音,这记耳光打得绝对不轻,只怕戚九脸颊已经肿了起来。慕容丹砚心想戚九虽然颇识大体,是一个沉稳之人,不过他毕竟年轻气盛,受到如此屈辱,岂能忍耐得住?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生怕戚九恼怒之下突施反击,正想抢上前去先将王小鱼护在身后,再想法子向戚九解释,却听戚九苦笑了一声,不只没有出手攻击王小鱼,反倒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王姑娘,不知道戚某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姑娘如此恼怒?” 慕容丹砚见戚九并未发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戚九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怒气冲冲地吼道:“你方才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支应咱们一声?!知不知道我吓成什么模样?!你是不是要吓死我才甘心?!” 王小鱼连珠炮一般吼出了四句话,弄得戚九心下越发茫然,他直愣愣地看着王小鱼,全然不晓得如何解释才好。王小鱼见戚九嗫嚅着不肯说话,心下越发恼火起来,刁蛮脾气发作得越发厉害。只见她猛然跳了起来,右手扬起,又向戚九脸上打去。 原来王小鱼身子纤弱,戚九比她高出许多,此时又后退了一步,王小鱼若是站在原处,压根打不到他的脸。是以她想要再打戚九一记耳光,只好跳了起来。 以戚九的武功,躲开这一巴掌易如反掌,可是他偏偏没有躲闪,只听“啪”的一声响,戚九左脸颊上又挨了王小鱼重重一记耳光。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蛮横,心下却也有些恼火,急忙抢上前去,伸手将王小鱼扯到自己身边,瞪着她大声说道:“小鱼妹妹,你再如此胡闹下去,咱们可都不理你了!” 王小鱼心下凄苦,转头看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慕容姐姐,难道连你也欺负我不成?!” 她话音方落,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声大哭起来。这一下大出慕容丹砚意料之外,只好用力将她扶了起来,口中说道:“戚公子是为了给大伙找出逃生的道路,这才进入密道。我猜他是害怕洞中有什么机关消息,惟恐咱们一起进入会受了暗算,这才独自进去走了一遭。这等大仁大义之举,咱们应该佩服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戚公子两记耳光,对他太过严苛。好在戚公子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和你动手打了起来。” 王小鱼情急之下,挥手打了戚九两记耳光。只是打过之后,她心下便即后悔不迭。待到慕容丹砚出言斥责,王小鱼更是着急,暗想自己方才如同着魔了一般,痛恨戚九不与自己先行说好,便即消失不见,害得自己提心吊胆,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丢了颜面。此前自己与戚九吵吵闹闹,只怕他心中早就将自己看成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眼下又打了他两记耳光,戚九对自己的成见更深,或许再也不肯理会自己。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惶恐无计,哭声越发大了起来。 厉秋风对王小鱼再三忍耐,心下老大不满。此刻看到王小鱼打了戚九两记耳光,自己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放声痛哭起来。慕容丹砚迫于无奈,还在小声安慰王小鱼。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自幼失了管教,才会如此刁蛮任性,若是不吃一些苦头,以后还不晓得要闯出什么祸事。此时应该重重责备她才是,慕容姑娘却兀自好言好语安抚于她。这些女人聚在一起,尽是麻烦事情。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愤愤不平,不想再与王小鱼说话,快步走到戚九身前。他先是看了看戚九方才钻出之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三尺方圆的洞口,这才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方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戚九摸了摸被王小鱼打得火辣辣疼痛的左脸颊,这才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他在洞壁左近搜寻,却是一无所获,心下惊疑不定。只是偶然之间,他发觉手中火折子的火焰突然向着洞壁偏了一偏。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不会发觉其中有什么古怪。可是戚九是一个谨慎之人,可以说是心细如发。他见火焰飘动之后,瞬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心下暗想,此处距离洞口几有百丈,又在石台之上,按理说不该有风才对。可是火焰突然偏向洞壁,只能说是有风从洞壁相反的方向吹了过来。念及此处,戚九转过身去,举着火折子慢慢向前走去。堪堪走出两步,火折子的火焰猛然又向洞壁晃动了两下。戚九心下一凛,慢慢蹲下了身子,将火折子贴近石台地面,缓缓向前伸去。 其时厉秋风正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说话,萧东躲在一旁凝神静听,尹掌柜则一直躺在地上闭目养神,是以五人都没有看到戚九在做些什么。戚九发觉吹动火折子火焰的风来自挤在一起的三具骷髅身下,心下又惊又喜。他原本想将此事说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知道,可是转念一想,萧东一直窥伺在侧,此人包藏祸心,若是让他知道地上有古怪,只怕又要横生枝节。不如自己先查看一番,若是能找到逃生的通道,再说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知道也不迟。 戚九打定了主意,伸手向那具骷髅身下摸去。果不其然,骷髅下面竟然有一个洞口,而且此时大半露在外面。众人登上石台之后,手中的火折子光亮昏暗,又都不敢靠近骷髅,这才没有发觉此处竟然有一个洞口。戚九心下又惊又喜,见厉秋风正在说话,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都没有望向自己,他这才悄无声息地滑入洞中,众人却都没有发觉。 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戚九进入石洞之后,脑袋刚刚缩了进去,双脚竟然踩在了地上。戚九心下一凛,暗想自己原本以为这是一条密道,进洞之时,便想着密道深邃幽远,是以双手撑住了洞壁,生怕一下子摔了下去,不免身受重伤。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密道竟然如此之浅,只不过与自己身子同高。如此一来,所谓的“密道”,充其量只是一个石坑罢了,压根不会是逃生的通道。念及此处,戚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心中沮丧之极。 戚九站在洞中,呆立了片刻,正要爬出石洞,却又停了下来。他心中暗想,或许石台上那些骷髅当日将石阶凿到这个平台上,想要在石台上挖出一条通道来。只不过他们已然精疲力竭,只挖了一人多深,便因为或累或病,先后死去。我倒要瞧瞧这条通道挖得如何,若是能够接着挖下去,或许能找到逃生的法子。 戚九打定了主意,便将左手的火折子向下伸了过去。便在此时,却见火折子的火焰又向自己身上摇晃了过来,险些烧到他小腹处的衣衫。戚九心下一凛,急忙将火折子向外移去,此时他才发现,原来石洞下半截竟然是一个洞口。只是这个洞口只有半人多高,顶端只到了自己腰间,是以自己滑入石洞之后,双脚踩到了洞底,却没有发现真正的密道就在自己身前。 戚九又惊又喜,急忙蹲下身子,只觉得一阵微风扑到脸上,凉凉的甚是舒服。他将火折子向前伸去,眼前是一条半人多高的圆形石洞。洞壁上尽是刀削斧凿过的痕迹,显然这条石洞是有人开凿出来的。 戚九蹲在洞口,心中惊疑不定。他心下暗想,孤峰里面这座大洞是天造地设而成,绝非人力所能及,洞壁上那些石阶却是有人一级一级凿出。而眼前这条石洞并非天生而成,显然是有人故意开凿出来的。不过人力毕竟有限,要在山岩之中凿出一条通道谈何容易?这些人到底来自何方,他们为何耗费如此心血,凿出了这条密道,还有外面大洞洞壁上的石阶? 戚九越想越是心惊,正自思忖之际,洞中又吹出一阵凉风。火折子的火焰被凉风吹得呼呼作响,使得戚九心下一凛。刹那之间他心意已决,暗想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决,不如自己先行进洞查看一番。戚九打定了主意,便即左手举着火折子,半蹲着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这条石洞只有半人多高,戚九蹲在地上行走,可以说是极为吃力。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向左右洞壁望去,只见洞壁上尽是凿过的痕迹,许多地方凸凹不平。戚九心下暗想,凿出这条石洞之人,不只技艺高超,而且性子坚韧,否则日复一日地在山岩之中开凿石洞,只怕还没有将石洞挖通,自己倒先疯了。 戚九向前走了五六丈,只觉得腰间剧痛,双膝酸软,全身上下极是难受,他只能强行忍耐,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便在此时,他手中的火折子火焰突然暴涨,瞬间将四周照得雪亮。可是戚九心下却是一凛,知道火折子即将燃尽,是以急忙将火折子收回在面前,一口气将火焰吹熄。四周立时陷入一片死寂,无边的黑暗将戚九笼罩于其中。他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就要从胸口中跳了出来。戚九心下暗想,眼下火折子用不了多久,不知道这条石洞通向何方。若是没了火折子照亮,每走一步都隐藏着极大的危机。不如先退出去,与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商议之后,再进入这条石洞寻找逃生之路。 戚九打定了主意,慢慢地向后退去。此时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而且四周一片黑暗,使得他心下惊惧不安,似乎对面的黑暗中正有什么东西慢慢地跟着他走了过来。他越想越是惊恐,顾不得身上疼痛,双脚越退越快,右手握紧了刀柄,提防有敌人偷袭。 片刻之后,戚九的背心突然撞上洞壁。他心下一惊,隐约感觉头顶似乎有光亮透入。戚九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头上不远处光影斑驳,原来已退到了洞口处。戚九这才放下心来,急忙站起身子,正要将头顶的骷髅推到一边,恰好听到厉秋风说话,他便接了一句。厉秋风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待到厉秋风问他是不是戚九,戚九答应了一声,这才双手抓住洞口两端的边缘,用力一撑,身子已然从洞中窜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石台之上。 只是戚九没有料到,自己刚刚出了石洞,便被王小鱼打了两记耳光。他心下茫然不解,却又不愿与王小鱼争吵,只得忍住脸上的疼痛,将方才自己在石洞中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心惊,就连王小鱼也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听戚九说话。待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意犹未尽,追问道:“后来怎样?” 戚九道:“后来在下从石洞中爬了出来。只是不晓得何处得罪了王姑娘,惹得姑娘生气,在下惶恐不安。” 王小鱼脸上一红,随即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你是怪我打你了罢?” 她说完之后,一双妙目直盯着戚九。戚九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怒意,反倒有了一丝甜蜜。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只见王小鱼右手抬起,“啪”的一声,竟然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口中说道:“我自己打自己,算是向你赔罪了。” 戚九没有料到王小鱼有此举动,心下大惊,身子一晃,已然到了王小鱼身前。此时王小鱼正要再打自己一记耳光,戚九情急之下,右手倏然伸出,牢牢抓住了王小鱼右手手腕,口中说道:“在下绝对没有半分责怪王姑娘之意,姑娘万万不可如此自残!” 王小鱼被戚九抓住了手腕,心下又惊又羞,却有一丝喜欢。只是她用力想抽回右手,没料到戚九力气极大,王小鱼压根无法将右手收回。她生怕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取笑自己,顿足说道:“你这小子好没道理!竟然敢抓住我的手腕,这算什么事情?!” 戚九心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握住了王小鱼的右手,未免有些唐突。是以戚九急忙松开右手,向后退了两步,神情尴尬地说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王姑娘不要怪罪。” 第一千七百五十章 戚九原本以为自己冒犯了王小鱼,她一定会恼火异常,说不定还要拔剑相向,是以心下打定了主意,暗想自己犯错在先,即便王姑娘责骂自己,甚至挥剑刺来,自己也绝对不能还手,只能四处躲避。好在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在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定然能够替自己劝住王姑娘。 但是戚九没有料到自己说完之后,王小鱼并未动手,只是“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看你还有几分诚意,我就不和你生气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却听慕容丹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口中说道:“戚公子,你还不快谢过小鱼妹妹不斩之恩!” 戚九听出慕容丹砚话中尽是揶揄之意,不由脸上一红,再也说不出话来。王小鱼嗔道:“慕容姐姐,你可不要嘲笑我!他武功强过我,我哪能斩得了他?!” 慕容丹砚有心取笑王小鱼几句,只是生怕她和戚九尴尬,这才强忍着笑意,正色说道:“我哪里是取笑你呀!戚公子孤身犯险,为咱们找出了逃生的密道,咱们应该好好向他道谢才是。” 萧东一直躲在一旁,静听戚九说话。只是王小鱼插科打诨,打断了戚九的话头,使得萧东极为恼火。不过萧东毕竟活了四十多年,早已看出戚九对王小鱼颇有情意。眼下这个小子找到了密道,自己想要逃出生天,还要倚仗这个小子。若是得罪了王小鱼,只怕比冒犯了戚九后果还要严重。是以他强压住胸中的怒气,只是默默听着王小鱼和戚九说话。此刻王小鱼终于闭上了嘴巴,萧东急忙抢着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戚公子立此奇功,咱们须得好好向他道谢。” 萧东说完之后,向着戚九一揖到地。戚九知道萧东心胸狭窄,阴险狡诈,是一个极不好惹的人物。他如此做作地向自己道谢,无非是自己找到了一条石洞,极有可能将众人带了出去。萧东害怕自己与厉秋风等人联手对付他,将他丢弃在这里,这才前倨后恭,对自己态度大变。只不过此时犯不上与此人翻脸,先逃出去才是正经。念及此处,戚九向着萧东还了一礼,口中说道:“萧大人客气了。咱们眼下如同坐在一只大船上,若是大船沉了,咱们谁都逃不掉。在下只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萧大人不必向在下道谢。” 戚九这番话另有深意。他有意警告萧东,眼下众人身处危境,若是萧东还想与众人内讧,只能同归于尽。萧东也是极为聪明之辈,如何听不出戚九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是以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说得是,萧某必定与厉大人和戚公子同心合力,死活也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戚九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萧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在下方才在石洞中仔细查看,发觉洞壁上那些刀削斧凿的痕迹后宽前窄,显然是从里面向石台开凿出来。若是在下猜得不错,死在石台上的这些人并非是从大石洞顶端的圆孔进入石洞,而是从岩石中的某一处挖出一条通道,一直通到石台之上。然后他们又在洞壁上凿出石阶,向着孤峰峰顶爬了上去。至于他们最后为何会死在石台之上,在下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戚兄弟心细如发,厉某佩服之至。如此看来,咱们只要从石台下这条密道爬进去,一定能找到这些人是从哪里爬过来的。或许在那个地方,咱们能找出一条逃生之路。” 萧东此时却有些沮丧,颤声说道:“厉大人,下官倒有些担心。这些人若是从某一个地方挖掘石洞到了这里,显然也是为了逃命。可见他们原来身处之地定然有极大的危机,否则他们也不必耗费如此心血,仓皇逃到了此处。是以下官以为,就算咱们沿着石洞找到了这些人的出发之处,只怕也无法逃出去……” 萧东说到这里,声音微微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萧东说完之后,也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原本兴奋的劲头,被萧东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人人心下都有些沮丧。是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半晌之后,只听王小鱼说道:“或许这些人挖掘出一条密道到了这里,以为可以逃出去,便在石洞洞壁上凿出石阶,一直爬到了孤峰峰顶。可是峰顶离着大圆孔还有十余丈,他们无法从圆孔逃出大石洞。眼看着距离逃出生天只有十余丈,可是偏偏爬不上去,这份沮丧和恼火,非得将他折磨疯了不可。这些人一定试过各种法子,却尽数失败,只能颓然退回到这里。他们不只累得精疲力竭,而且必定沮丧之极,再也无力逃生,最后活生生被困死在石台之上。”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若真是如此,就算咱们钻进了石洞,爬到了尽头,只怕也是白费力气。唉,看样子咱们注定是逃不出去了。” 厉秋风心下也有些失望,只不过他知道此时万万不可灰心,否则只能和石台上这些骷髅一样,最后活生生困死在这里。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这些人逃不出去,咱们可未必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厉某偏偏要闯出一条路来,就算最后没有什么结果,也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咱们这就收拾一番,然后进入密道,看看这条石洞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是。咱们一路走来,赶走了柳生宗岩,避过了大鳄鱼的围攻,最后连独孤雪这等厉害人物也死在咱们面前。这么多厉害的敌人都没有害死咱们,难道还能被这些石头困死不成?!”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原本极为沮丧,可是听厉秋风和戚九说得豪迈,二女胆气复壮,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恐。厉秋风要各人查看还有多少火折子,最后只找到四枚。厉秋风要戚九带上一枚火折子当先开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跟在他身后,自己和萧东抬着尹掌柜走在最后面。 萧东听厉秋风说要抬着尹掌柜进入密道,心下老大不愿意。只不过此时他不敢得罪厉秋风,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暗想眼下逃命要紧,须得暂时隐耐。若是能够侥幸逃了出去,再和这几个狗男女算账也不迟。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见众人并无异议,又对众人说道:“咱们不晓得这条密道到底有多长,手中的火折子只剩下四枚,未必够用,说不得只好得罪石台上这些死去的朋友。咱们每人带上几根白骨,到了紧要关头,可以将骨头相互磨蹭,借用鬼火照亮。”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原本兴致勃勃,只想着钻进密道,瞧瞧这条密道到底通向何处。只是听厉秋风说要带着死人的白骨进入密道,立时心下大惊。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睛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只不过慕容丹砚对厉秋风一向言听计从,虽然心下害怕,却也没有说话。王小鱼却管不了许多,对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侠,带着这些死人的骨头在身上,多不吉利啊!他们死在这里,回不去家乡,见不到妻子儿女,一定心怀怨气,多半早就化为厉鬼。咱们即便躲着不惹他们,说不定他们都不肯放过咱们。若是咱们坏了他们的肢体,这些厉鬼作起祟来,咱们、咱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众人为了节省火折子,只留下戚九手上一枚火折子还亮着,其余诸人已将火折子熄灭,石台上登时暗了下来。是以厉秋风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王小鱼的身影,却看不清楚她的脸色。不过听到王小鱼声音颤抖,厉秋风知道她心下害怕,暗想王姑娘做事狠辣,此前在王家庄中一言不合便斩杀马家庄的庄丁,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可是她不怕杀人,却怕死人的骨头,女人的心思真是神鬼难测。念及此处,厉秋风只得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这些人死在此处,确实心有不甘。正因为如此,若是咱们能找出一条通道逃了出去,也算是遂了他们的心愿。有朝一日咱们杀了回来,赶走倭寇之后,将这些尸骸好生收敛安葬,乃是对他们大有好处的事情。这些人若真已化为厉鬼,也会帮着逃了出去,不会与咱们为难。”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王姑娘,你就放心好了。只要咱们行事光明正大,无愧于心,又何必去害怕什么鬼神?” 王小鱼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句句在理,却也无法驳斥,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惊恐,也只好点了点头。此时戚九、萧东各自从地上捡起了四五根白骨插在腰间。慕容丹砚虽然仍然有些害怕,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也壮着胆子在地上找了两支白骨握在手中。王小鱼见众人都取了白骨,先是双手合什,向着遍地骷髅小声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咱们今日被倭寇逼迫,逃到了这里。迫于无奈,暂借各位英雄骸骨一用。待咱们逃出这里,赶走倭寇之后,一定将各位的骸骨捡拾干净带出石洞,寻一处风水宝地好生安葬。还望各位英雄英灵不熄,保佑咱们逃出生天。阿弥佗佛!太上老君疾疾如律令!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 王小鱼一边胡乱说话,一边连连打躬作揖。厉秋风等人见她急病乱投医,竟然将佛家和道家混在了一处祈祷平安,心下暗自好笑。待到王小鱼战战兢兢地从地上捡起两根白骨之后,厉秋风这才转过身去,从地上找来五六根碗口粗的树枝,用刀将枝杈削掉,又除去自己的长衫,撕成了布条,将树枝左捆右绑,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架子。戚九走过来帮忙,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尹掌柜抬了起来,轻轻放在架子之上。戚九除去自己的衣衫,将之撕成了布条,用来将尹掌柜绑在了架子上。 王小鱼见戚九脱去衣衫之后,上半身只剩下一件粗布坎肩,模样甚是滑稽,险些笑出声来。只不过她转念一想,戚九是男子,自己直愣愣地看着他脱去衣衫,已是太过不雅。若是笑出声来,慕容姐姐非得取笑我不可。念及此处,王小鱼急忙用牙齿咬住嘴唇,又将脑袋转过了一边,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厉秋风见众人已经结束停当,又叮嘱了众人几句。戚九先将洞口处的几具骷髅搬到了一边,这才蹲下身子,双手撑住洞口两端的边缘,轻轻跳入洞中。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跟在戚九身后,也先后进入洞中。最后是厉秋风和萧东抬着尹掌柜走到洞口处。两人此前已经商议好了,萧东依计先进入洞中,钻入密道之后,在密道入口处守候。厉秋风将木架子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洞中。萧东在密道入口处接应,抓住木架子底端,慢慢地将木架子拖入密道。厉秋风双手抓住木架子顶端,一点一点地将木架子送入洞内。 由于石洞不大,尹掌柜又是身负重伤,是以厉秋风和萧东着实花费了不少力气,这才将木架子抬入密道之中。戚九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并未走远,而是在密道之中等候,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直到厉秋风和萧东将木架子抬入密道之后,戚九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中,转身向密道深处走去。 此时众人之中,只有戚九手中举着一枚火折子照亮,其余诸人只是跟随着戚九摸黑前行。王小鱼原本想要看看洞壁是否如戚九所说,凿痕尽是内宽外窄。只不过她看到慕容丹砚并没有晃亮火折子,只好暂时压制住好奇之心,弓着身子,随着戚九慢慢向前走去。 戚九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有厉秋风压阵,手中又有火折子照亮,戚九半蹲着身子前行,不似此前他独自进入密道时那般提心吊胆。是以只用了不多工夫,便已走到了此前他到过的地方。再往前行,只觉得密道似乎高大了一些。戚九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些人开凿出这条密道之时,初时一定是精神抖擞,力气充裕。只不过在岩石中挖掘密道,那是极其耗费力气的事情。这些人将密道挖掘到了这里,想来力气越来越差,洞也挖得越来越窄了。 戚九正自思忖之际,忽听王小鱼在她身后用力吸了几口气,口中说道:“奇怪,怎么这里有一股焦糊味道?难不成有人在这里放过火不成?” 戚九心下一怔,用鼻子用力嗅了几下。果不其然,确实如王小鱼所说,一股焦糊味道直冲入脑海,熏得戚九干咳了两声。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慕容丹砚、萧东的干咳声,想来两人也与戚九一般,听了王小鱼说话之后,都用鼻子猛嗅气味,结果喉咙发痒,这才干咳了起来。 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其实厉秋风、戚九的江湖阅历远在王小鱼之上,慕容丹砚虽然只是半年之前才溜出慕容山庄,此前并没有在江湖行走过。可是她毕竟随着厉秋风同闯过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与柳生宗岩、唐赫、云飞扬、刘涌、泰山五老、楚丹阳等江湖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多有交集,几个月中迭有奇遇,比之寻常江湖人物一辈子的阅历都多。至于萧东,不只在官场左右逢源,在江湖之中也是呼风唤雨,见识更非王小鱼可比。按理说王小鱼嗅到了石洞中有异常的味道,厉秋风等人不会嗅不到才是。可是正因为厉秋风等人江湖阅历太过丰富,进入石洞之后,只是防着机关消息,以及是否有敌人埋伏偷袭,全神贯注之下,竟然没有察觉石洞中遍布着极浓重的焦糊味道。 众人各自嗅了几下,只觉得嗓子干涩,极不好受,一个个心中忐忑,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小鱼前面有戚九开路,后面有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殿后,心下暗自得意,心想厉大侠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慕容姐姐武功也不弱。戚九掌力雄浑,厉大侠和慕容姐姐都对他十分看重。我走在他们中间,如同坐在一顶轿子上,被几位武林高手护住,就算敌人再多,也伤不到我。她越想越是得意,对于石洞中这股异味并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说不定这条密道通往大石洞之外,眼下正有人烧火煮饭。咱们出去之后,向他们讨一碗饭吃,岂不美哉?!” 众人一早便随着森田忍进入大石洞,其后风波迭起,遭遇离奇,前后已过去了十几个时辰。众人整日粒米未尽,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只不过一路走来,先是与倭寇激战,后来又躲避大鳄鱼的追杀,屡次死里逃生,倒将腹中无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此时进入密道,众人都觉得有了一丝逃生之望,心下略略有些轻松起来。听到王小鱼说起吃饭之事,众人这才觉得腹中饥饿难当。只听得一个个腹中咕噜咕噜乱响,不时传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便在此时,忽听萧东说道:“各位不要望梅止渴了。这股含糊味道,可不是煮饭烧柴发出的气味。挖掘石洞的那些人确是高手,他们为了开凿石洞,先用柴火炙烤岩石,将岩石烤得酥了之后,再猛然泼上凉水。原本坚硬的岩石立时便会碎裂,开凿石洞便会省了许多力气。否则要在岩石之中开凿出这样长的石洞,单凭人力,那是想也休想。这条密道如此幽长,开凿之时定然烧了许多柴火,烟灰味道浸入岩石,虽历经几百年,却也并未消散。” 厉秋风等人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却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有些人的嘴巴除了喝水吃饭,还会胡说八道。如此贻笑大方、无根无据的猜测,真是太可笑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出言讥讽,心下暗想,萧东虽然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不过毕竟在火器局当差多年,为兵部、工部等六部官员和火器局出面办事,自然不是庸才。眼下胡掌柜等人都已死去,萧东和咱们同行,可以说是孤立无援,要想逃出生天,须得借助咱们之力,犯不上在石洞之中蒙混众人。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王姑娘,萧大人极有见识,非你我所能及,万万不可胡乱指责。”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为萧东说话,心下一怔,正想出言反驳,蓦然间觉得有人在她后背轻轻敲打了两下,紧接着慕容丹砚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仔细听着厉大哥说话,不要与姓萧的纠缠。” 王小鱼心下兀自不服,却也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如此行事,自然另有深意,只得忍住不再说话。却听厉秋风说道:“萧大人这番话说得甚是深奥,能否略加解释,以解咱们心中疑惑?” 厉秋风话音方落,萧东急忙摇头说道:“厉大人,下官在六部门下跑腿,只是听从上官吩咐办事,谈不上见多识广。不过先帝营造陵墓之时,下官曾经随内监到江南置办陵墓内使用的金砖。后来下官押着一批金砖到了皇陵,看到工匠在地下开凿墓室,遇到巨岩,开凿起来极是费力。用铁锤凿子向岩石上砸去,看到火星四溅,岩石上只是留下一个白点,压根无法凿开。有些老工匠便要人找来木柴,堆在岩石左右放火炙烤。直到将岩石烧得红了,便用大桶凉水浇到石头上。石头瞬间碎裂,再用铁锤凿子开凿,便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今上登基之后,便即着手修建陵寝,下官也曾陪同钦天监和工部各位大人到皇陵去过几次。那些工匠对付大岩石,用的也是柴火炙烤的法子。既然开凿这条密道之人懂得这个法子,想来并非是寻常人物。此前厉大人在一具骷髅身上找到了那块腰牌,只怕这些人真是辽国将作监的匠人。” 萧东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片刻之后,厉秋风口中说道:“这些人都是为大辽皇帝建造殿堂楼阁,修造陵寝的巧匠,按理说应该在辽国京城才是。可是东辽县乃是边鄙之地,辽国的京城和老巢,离着东辽县几有数千里。此处一不能修建大城池,二不能为皇帝建造陵寝。将作监的匠人不远千里跑到这里,耗费心血,大费周章,到底为了什么?” 厉秋风自言自语,只是众人都不晓得如何回答。最后还是王小鱼不屑地说道:“他们跑到这里来还能干啥?无非是盗墓而已。先前咱们不是已经猜过了嘛,或许是将作监的官员路经此地,发现老翁山下有一座大陵墓,他便起了贪心,带领一群同伙前来盗墓。没想到耗尽心血,最后墓没盗成,自己反倒死在了这里。”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厉秋风口中说道:“能开凿出如此幽长的石道,又在外面的大洞洞壁上凿出数千级石阶,绝对不是几百人能够做到的。就算辽国将作监的大大小小官员尽数来到这里,也绝对做不成此事。是以若真是辽国将作监的官员盗墓,只怕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些人在此处挖掘密道,凿出石阶,不只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至少也要用上两三年的工夫。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大费周章以底要干什么,眼下咱们还是猜不出来。”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戚九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倒握长刀,为众人当先开路。他一边半蹲着向前挪动脚步,一边仔细搜寻洞壁,生怕自己看漏了机关陷阱。身后众人说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下暗想,厉大哥智计超群,又有容人之量,比我强得多了。先前我极是讨厌姓萧的狗官,几次想杀之而后快,可是厉大哥却一直忍让。那时我还大为不解,不晓得厉大哥本是一位嫉恶如仇的侠士,为何会屡次饶过姓萧的狗官。咱们眼下身处困境,姓萧的狗官如同一条毒蛇,跟在咱们身边,说不定就会突然咬上咱们一口。可是眼下看来,厉大哥是对的。姓萧的不只武艺不弱,而且毕竟是官场老吏,见识非比寻常。而且他虽然狡诈阴险,毕竟还是汉人,不肯投降倭寇,倒也能为咱们所用。厉大哥这份心计,我要好生向他学习才是。 戚九正自思忖之际,却觉得眼前的密道又大了不少,已经能够略略直起了身子走路。他心下一凛,暗想开凿密洞的那些人初时精力十足,开挖洞口之时必定不会惜力。眼下密道几乎与自己身子等高,难道已经快到了洞口不成? 念及此处,戚九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行走之时越发小心。走在他身后的王小鱼见戚九突然放慢了脚步,心下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喂,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戚九听王小鱼问得突兀,却也不能不答。他一边向前小心翼翼地搜寻,一边沉声说道:“密道到了这里,变得高大了不少。是以在下猜想,密道极有可能快到尽头了。” 众人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王小鱼试着站直了身子,脑袋竟然没有触碰到洞顶。此前她一直弯着腰走路,此时腰酸腿疼,身上极是难过。眼下竟然能够站直了身子,自然是心花怒放,若不是前后都有人看着她,只怕王小鱼早就高兴得跳了起来。只听她拍手说道:“太好了,总算能直起腰来啦!” 厉秋风和戚九抬着尹掌柜,而且只能半蹲着向前行走,在众人之中最为辛苦。此时听戚九和王小鱼说密道变得高大起来,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来。萧东初时只是试探着用脑袋慢慢向头顶伸去,发现确实如戚九所说,密道高了不少。他这才放下了心,只觉得全身酸痛,正想伸一个懒腰,只不过刚刚伸直了腰,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脑袋已自撞到了洞顶。疼得萧东“哎呀”一声惨叫,忍不住大声骂道:“他妈的,臭丫头竟然敢骗老子?!” 萧东这次却是冤枉了王小鱼。王小鱼虽然讨厌萧东,屡次想将萧东除掉,只不过自从走入密道之后,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走在前面的戚九身上,压根没有想起萧东。戚九察觉密道正在变得高大,虽说他不似先前那般半蹲着身子行走,却只是略略直起了腰,并未如同平时那般毫无顾忌地大步前行。若是他站直了身子,只怕脑袋早就撞到了洞顶。王小鱼身子纤细矮小,比戚九矮了不只一个头,是以她可以站直了身子行走。萧东身高与戚九相差无几,又走在慕容丹砚身后,所处之地比戚九所在的位置矮了不少。如此一来,萧东猛然站直了身子,脑袋立时撞上了洞顶。 王小鱼听萧东突然责骂自己,心下大怒,立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别说看不到萧东,就连走在她身后的慕容丹砚也隐藏在黑暗之中,压根看不到影子。是以王小鱼心下一怔,涌到嘴边的责骂之语又咽了回去。 便在此时,忽听戚九沉声说道:“大家小心,前面似乎没有路了!” 厉秋风等人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一凛,纷纷停下了脚步。王小鱼哪里还顾得上与萧东吵架,转身便向前冲去。 方才她停下了脚步,要找萧东算账,戚九却一直前行,此时已走出了两三丈外。王小鱼向前走了五六步,这才看到戚九左手高举火折子,正自站在一片岩石之前一动不动。王小鱼走到他的身边,口中说道:“喂,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戚九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岩石,并没有和王小鱼说话。王小鱼心下奇怪,借着戚九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只见眼前这片岩石倒甚是平坦,极少凸凹不平。火折子照耀之下,岩石表面似乎散发出了一层青色幽光,一眼望去,倒似面对着一泓碧水,看上去令人心悸。 王小鱼心下奇怪,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块岩石好生奇怪,怎么还能发出光来?我在东辽县住了十多年,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岩石?” 戚九此时似乎大梦初醒,颤声说道:“这不是寻常的岩石,而是一块玉石!” 王小鱼吓了一跳,转头看着戚九说道:“玉石?这块大石头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怎么可能是玉石?!” 王小鱼话音方落,戚九还没有回答,只听厉秋风在两人身后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块玉石。只不过外面包着一层石头,里面的玉石没有经过雕琢,咱们看不到玉石的真容。可是玉石未露,光芒已隐约透过石胎散了出来,可见这是一块上好的璞玉。世间璞玉不少,但是像这么大的却是绝无仅有,可以说是稀世珍宝。” 原来王小鱼快步向前冲去,慕容丹砚生怕她莽撞之下遇到危险,便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萧东走在慕容丹砚身后,生怕王小鱼发现了逃生的洞口,将自己抛弃不理,是以见慕容丹砚向前冲去,他哪里肯落后?便也拖着木架子,小跑着向前追去。眨眼之间,几人已到了王小鱼和戚九的身后。看到这堵石壁在火折子照耀之下散发出幽暗的青光,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戚九自幼在军营长大,他天性好武,每日里随着父亲骑马射箭,对玉石珠宝并不喜爱。只是在他十三岁之时,水师战船在海上拦截了一只走私商船,在船上找到了一块八仙桌大小的璞玉,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水师官兵虽然在海上称雄,不过到了陆地之上,兵马并不算雄厚。水师将官生怕这块璞玉送回陆地之后被人夺走,便将它押送至登州卫指挥使衙门,由水师衙门、山东巡抚衙门、登州知府衙门和登州卫指挥使衙门四家联手看管。当晚戚九随父亲在衙门中见到璞玉,烛火照耀之下,璞玉散发出幽幽青光,便是眼前这般模样。只不过与这堵石壁相比,戚九曾经见过的那块璞玉自然是微不足道了。 第一千七百五十四章 戚九方才一直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待到走到这堵石壁之前,眼前便没有了道路,这才停下了脚步。随即发觉这堵石壁有异,细看之下竟然是一整块璞玉,饶是戚九并非贪财之人,可是乍一看到如此大的玉石,心下也是惊骇之极。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精通相玉之术,心下大感好奇,忍不住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原本以为你武艺高强,每日定然苦练无功,心无旁骛。想不到你对玉石也如此精通,真是让我没有想到。” 此时厉秋风和萧东已将绑住尹掌柜的木架子放在了地上。这条密道长达五六十丈,厉秋风一直半蹲着身子,和萧东抬着木架子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尹掌柜身子又甚是沉重,是以不只萧东全身酸痛,呼呼喘着粗气,厉秋风也是腰膝酸软,身子极为难受。他听王小鱼夸赞自己,只是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谬赞了。厉某武艺谈不上有多高,能够自保已属侥幸。至于玉石之道,厉某更是一窍不通。只不过以前厉某在皇宫当差,见过玉工雕琢璞玉。能够送进皇城的宝物,自然都是天下少有的奇珍异宝。厉某记得那一年缅甸国王进贡了一块璞玉,说是这块璞玉乃是缅甸国内一位百姓在山中无意中找到的,献给了缅甸国王。国王以为这等珍宝,只有作为天下共主的大明皇帝才能拥有。他原本想要缅甸国的玉石大师将这块璞玉凿开,雕成如意之后,再进贡给大明朝廷。只不过缅甸国的玉工技艺不如天朝人物,害怕损毁了这块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谁都不敢动手雕琢璞玉。缅甸国王万般无奈,只好派出使者将这块璞玉送到北京,由大明的玉工将璞玉打磨雕琢。 “玉工在皇城玉石房内打磨璞玉之时,有一日恰好厉某当值,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与玉工闲聊,他讲起了许多璞玉的趣事。方才厉某说得那些话只不过是拾玉工之牙慧,全无创见,倒教王姑娘见笑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大的璞玉。与它相比,缅甸国王进贡的那块璞玉倒显得太过平常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看着眼前这堵石壁,心下各有所思。便在此时,忽听有人颤声说道:“咱们、咱们总算没有、没有甘冒奇、奇险,到这里走、走了一遭。若是每人从这堵石壁上敲、敲下一块璞玉带回、带回去,至少也能换、换到三十万两银、银子。发财了!咱们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众人突然听到这人说话,心下大惊,纷纷转头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被绑在木架子上的尹掌柜。此时慕容丹砚、萧东也已将火折子晃亮,四周比此前要亮了许多。火折子光照之下,只见尹掌柜略略抬起了脑袋,正直盯着石壁,眼睛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口中嗬嗬作响,似乎仍在放声大笑。他的面孔由苍白变为血红,似乎就要从肌肤中滴出血来。 厉秋风见尹掌柜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暗想尹掌柜血涌上头,绝非吉兆。念及此处,他正想劝说尹掌柜不要说话,好生歇息,冷不防只见尹掌柜双目倏然圆睁,现出了奇异的目光。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了一两步。便在此时,只见尹掌柜脑袋向后一仰,嘴巴张开,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厉秋风身子倏然向后退去,这才避开了尹掌柜喷出的鲜血。 萧东将木架子放下之后,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是以并未向前走动,而是双手叉腰,站在木架子旁边呼呼喘着粗气。尹掌柜口吐鲜血之时,萧东虽然惊觉,身子向后急退,最终还是慢了半步。他只觉得脸上一热,尹掌柜吐出的鲜血溅了一些在他的面孔上,弄得他心下暗叫倒霉。 厉秋风退后两步,只见尹掌柜的身子疯狂扭动了几下,突然间一动不动,脑袋重重落下,“砰”的一声砸在了岩石地面上,便即寂然不动。 众人见此情景,心下惊骇之极,一时之间谁都不敢说话。片刻之后,厉秋风抢到尹掌柜身前,伸手在他鼻端试了试,这才站起了身子,一脸阴沉地说道:“尹掌柜已经死了。”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与尹掌柜没有什么交情,三人鄙夷尹掌柜的为人,对他的生死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见他死时情形如此凄惨,心惊之下,倒也有些可怜起他来。萧东脸上溅了一些尹掌柜吐出的鲜血,听厉秋风说尹掌柜已经死了,心下大为不快,暗自说了五六句晦气,心想老尹这个王八蛋狡诈阴险,竟然想挟制老子。如今他死在这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这个混账东西若是再早些时候死掉,自己便不须抬着他走过密道,倒能省去许多力气。 厉秋风原本以为能带着尹掌柜一起逃出去,可是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却只能束手无措地看着,心下却也有些难过。想起从宁波出发之时,众人在大船之上饮酒吃肉,谈天说地,倒也颇为快活。可是不过十几个时辰之内,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已先后死去。同行诸人之中,只剩下自己和萧东二人。念及此处,厉秋风只觉得心下一沉,刹那间心痛欲裂,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铁青,神情极为沮丧,心下暗想这个姓尹的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将他带到了这里,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只是他身受重伤,最终送了性命,并非是咱们要杀掉他,实乃老天爷不肯放过他。可是看厉大哥的样子,竟然极为难过。死掉一个坏人,又何必如此伤心? 其实厉秋风并不是因为尹掌柜死去难过,只是想到众人原本一路同行,眨眼之间几乎尽数死去。虽然除了张实、秦老五和几名船夫之外,其余诸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毕竟在一起相处了数十日,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丢了性命,还是让厉秋风心下有些怅然若失。须知人在绝境之中,哪怕身边陪着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却也要比孤身一人要安心许多。如今这么多人先后死去,饶是厉秋风素来沉稳,却也是心中忐忑不安,才会如此失态。 第一千七百五十五章 众人看着尹掌柜僵硬的尸体,一个个心中忐忑不安,半晌无人说话。最后还是厉秋风上前解开了绑住尹掌柜身子的布条,将尸体搬到左首角落一处平坦的地面放好。他站在尹掌柜的尸身之前,心下暗想,尹掌柜,咱们一路走来,也算有一些交情。你先被倭寇削去双耳,后来又被柳生宗岩囚禁,被他严刑拷打,吃了许多苦头。如今遭遇不幸,厉某知道你挂念留在江南的家人。若是你在天有灵,须得保佑咱们能够逃出绝境,厉某一定会前往江南,将此事告知你的家人。 厉秋风默祷之后,这才转身走回到众人身边,口中说道:“这里是密道的尽头。不过开凿密道之人,总不会是出生在这里的罢?是以此处一定另有通道,咱们须要仔细搜寻。” 众人这才纷纷动了起来。如今尹掌柜已死,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戚九、萧东五人。厉秋风知道萧东害怕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联手害他,对众人颇为忌惮,是以特意吩咐慕容丹砚给了萧东一枚火折子。萧东自然知道厉秋风的用意,心下倒有些过意不去。 这里是一处不大的石室,方圆不过三四丈。除了那块大璞玉之外,其余三面石壁凹凸不平,洞顶更是怪石嶙峋,一望便知是天生的一处石洞,并非人力挖掘而成。众人在石室内搜寻了半天,除了密道入口之外,并没有在石壁上找出通道。 众人搜寻了大半个时辰,仍然一无所获,心下都有些焦躁。王小鱼恼火起来,看着左首灰乎乎的石壁,一脚踢了过去。只听先是一声闷响,随即王小鱼抱住右腿,不住呼疼。原来她这一脚踢得甚狠,只是踹到石壁上之后,岩石纹丝不动,反将她右脚震得剧痛。 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拉回到石室中央,小声埋怨了她几句。王小鱼心下一动,大声说道:“对了!方才咱们只是在三堵石壁上仔细搜寻,并没有察看地面。咱们能够从石台上逃了出来,多亏了戚九在石台的地面上找到了密道的入口。说不定这间石室的地面上也有古怪!” 王小鱼此言一出,其余四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原来方才五人开始搜寻出口之时,因为密道出口对面是那块大璞玉所在的石壁,只要不是疯子,谁也不会去将这块世间罕有的宝物毁了,想来不会有什么玄机,是以五人只是在其余三面的石壁上仔细查看,并未有人去查看地面和大璞玉。此时经王小鱼提醒,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怔,暗想自己真是该死,此前已经有戚九在地面找到密道入口的先例,自己怎么还是如此托大,只顾着在石壁上寻找,却放过了地面? 五人蹲在地上,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地上搜寻,还不时用刀剑在地上敲敲打打。可是众人搜寻了半个多时辰,仍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古怪。最后五人无奈地站起身来,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便在此时,戚九手中举着的火折子突然灭了。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戚九手中的火折子烧得尽了。如今五人手中只剩下了三枚火折子,可是仍然没有找到通道。若是火折子全都烧尽,事情越发麻烦了。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却听戚九大声说道:“各位先将火折子熄了罢。眼下咱们还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通道,还有留下些火种为好。” 慕容丹砚等人依言将火折子熄灭,石室瞬间陷入黑暗之中。王小鱼惊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到慕容丹砚身边,颤声说道:“慕容姐姐,我、我害怕……” 慕容丹砚伸出左手抱住了王小鱼的肩膀,小声安慰了她几句。王小鱼颤声说道:“那些人死在外面的石台上,会不会心中怨气冲天,冤魂全都跑了回来?!” 慕容丹砚心下也有些惊恐,只是强压住心中的恐惧,故作轻松地说道:“世上哪有什么冤魂鬼怪?半年之前,我和厉大哥在虎头岩沙家堡的山腹之中,看到的情形极为可怕,后来才知道都是幻像罢了。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有厉大哥和我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你受人所害。”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略略有些放心。她思忖了片刻,突然想起腰间还插了两根白骨,暗想虽然死人骨头有些可怕,不过总胜过摸黑站在这个鬼地方。念及此处,她双手各握住一根白骨,只觉得触手冰凉,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只是此时她已顾不得许多,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双手将两根白骨抽了出来,随即用力将两根白骨磨蹭起来。 王小鱼磨蹭了数下,却见有一点极小的火星升腾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有三四点火星轻飘飘地旋转着上升。这些火星或聚或散,变幻不定。虽然火光甚是微弱,却也能够照亮左近三四尺之地。 王小鱼见鬼火乍现,这才忙不迭地将两根白骨插回到腰间,口中说道:“小时候我听王伯伯……呸呸,是森田忍这个老坏蛋说过,鬼火有善有恶。善良的鬼火是好人死后魂魄所化,能够助人脱困。作恶的鬼火则是恶人死后魂灵变化而成,仍然一心想要害人。只是不晓得这几点鬼火是善还是恶?” 厉秋风、戚九、萧东三人各怀心事,自然不会理会两个少女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是看到鬼火在石室内盘旋飞舞,情形极是诡异,厉秋风想起在长平古战场遇到的种种怪事,恍惚之间,竟然颇有隔世之感。 厉秋风看着鬼火左右飘动,离着自己越来越远,只是他一直盯着鬼火,刹那之间,心中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似乎鬼火正自带着他飘浮在空中。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脚下悬在空中,身子轻飘飘地东摇西晃,不知道要飘向何方。 厉秋风知道之所以会有如此奇异的感觉,那是因为身在黑暗之中,无法判断自己的位置。几点鬼火飘飘荡荡,倒像是自己正被鬼火牵引,在空中到处摇晃。是以他并不惊惧,眼睛虽然盯着鬼火,心中却是在苦思脱身之计。 不知不觉之间,鬼火已然飘开了丈许。便在此时,却见鬼火的对面不远处出现了一片幽暗的青光。厉秋风知道鬼火已飘到了大璞玉近前,玉石借着鬼火的光亮,散发出青色幽光,看上去虽然极为诡异,却也并不可怕。只是片刻之后,青光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自盯着厉秋风。厉秋风心下大惊,大叫了一声“小心”,右手已然拔出了长刀。 第一千七百五十六章 众人初时看了几眼鬼火,只是人人心中有事,是以并未一直盯着鬼火。听到厉秋风大声叫喊,众人心下一凛,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厉秋风身子一闪,借着鬼火的幽光,已然抢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身前,将二女护在了身后,口中说道:“大璞玉那里有人!大伙千万小心!”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大惊,纷纷将刀剑拔了出来。萧东惊恐之下,立时将火折子晃亮。鬼火远不及火折子的火焰所发出的光芒,立时黯淡了下去,不知不觉间已消失不见。 只是萧东将火折子晃亮之后,石室内虽然亮了起来,那个人影却瞬间在厉秋风眼前消失。厉秋风心下惊骇,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只见大璞玉好端端地立在自己四五步外,虽然兀自能够看到它隐隐发出青光,左近却压根没有什么人影。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先是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除了慕容丹砚等四人之外,石室中压根没有其他人。厉秋风心下暗想,这间石室不大,若是萧东晃亮火折子之时,那人立时施展轻功逃走,却也绝对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握刀,小心翼翼地走到大璞玉近前,找到自己方才看到人影之处,仔细查看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此时戚九也已走到厉秋风身边,见他一脸惊疑的模样,心下不解,开口问道:“厉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厉秋风转头看着戚九,口中说道:“方才我明明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一眨眼间,他又消失不见了。厉某不敢说自已识遍天下英雄,却也先后见过慕容老先生、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即便以他二人到了此地,也绝对不可能瞬间便即消失不见。” 厉秋风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微微有些颤抖。戚九听厉秋风说石室中另有他人,也是吓了一跳,不由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可是除了五人之外,再就是躺在石室一隅的尹掌柜的尸体,此外哪里还有人影?不过戚九知道厉秋风不是一个妄言之人,他说看到了人影,绝对不是诳语。戚九心下惊疑不定,心中惧意暗生。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此时已然拔出长剑,两人背靠着背站在石室中央,心下极是惊恐,却又有一些兴奋。惊恐的是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石室,武功定然极为厉害,而且多半不怀好意。兴奋的是折腾了几个时辰,心下都有些恼火。此时敌人终于现身,可以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消除胸中的郁闷之气。只是二女左顾右盼,除了五人之外,石室中压根没有人影。 王小鱼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使出的是衡山派剑法的起手式。只不过她将架势摆得甚是齐整,敌人却一直没有现身,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方才石室中一片漆黑,鬼火的光亮压根照不出多远。厉大侠惊觉有人,或许是他看错了也说不定。 王小鱼一边思忖,一边左顾右盼,无意中看到躺在角落中的尹掌柜的尸身,心下悚然一惊,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心里,吓得她身子猛然颤抖了两下,右手一松,只听“啪”的一声,长剑已然掉落到了地上。 慕容丹砚正自全神贯注准备迎敌,突然惊觉王小鱼身子颤抖了两下,她心中一惊。紧接着听到长剑坠地之声,慕容丹砚以为王小鱼遭遇敌人袭击,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身子向左急转,瞬间便已绕到了王小鱼身前,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双眼迅速扫视了左右两侧,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出了什么事情?!” 只听王小鱼在她身后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姓尹的死了之后,冤魂不散,跑出来吓唬咱们?否则以厉大侠的武功,怎么会找不出那个人?”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又在谈论鬼怪,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方才我不是说过了么?世间压根就没有什么鬼神精怪,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世上真有鬼神。这位尹掌柜生前不懂武艺,死后化为鬼魂,也没什么了不起。何况他是被倭寇害死的,就算死后要找人索命,也只会去找倭寇算账,和咱们没什么干系。” 方才王小鱼突然丢掉手中的长剑,厉秋风和戚九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向她望去。后来听到她与慕容丹砚说话,厉秋风和戚九心下都有些恼火,暗想到了如此危急的关头,王姑娘还在这里一惊一诈地乱喊乱叫,着实让人生气。只不过两人心下虽然不满,却也不好出言指责,只得转过头去,不再理会王小鱼。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俯身将长剑拾起,递还给了王小鱼。王小鱼接过长剑,不敢再望向尹掌柜的尸体,心中兀自不服气,小声说道:“姓尹的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是死在倭寇手里,不过多半不敢去找倭寇索命,反倒会找咱们出气。哼哼,他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坏蛋,只怕死了之后更坏!” 厉秋风和戚九在大璞玉前查看了半晌,不时还伸手在大璞玉上摩挲、敲击,二人只觉得手掌与大璞玉触碰之时颇有凉意,不过大璞玉甚是坚硬,也未发出空空之声,想来背后不会有夹层或是密道。只不过此前两人在石台上曾经仔细查看过孤峰,却也没有发觉孤峰内藏着大石洞。是以两人虽然在大璞玉前查看了半晌,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却也不敢轻言放弃,仍然在大璞玉上仔细搜寻。 便在此时,萧东手中的火折子突然熄灭,石室中又暗了下去。厉秋风心下一沉,知道萧东手中的火折子又燃尽了。如此一来,五人手中只剩下两枚火折子,只怕事情越发麻烦了。 此时五人之中,只有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各自还有一枚火折子。王小鱼见萧东手中的火折子已然燃尽,正和慕容丹砚说要将火折子晃亮之时,厉秋风急忙出言阻止,口中说道:“咱们只剩下两枚火折子,须得留到紧要关头再用。两位姑娘先将火折子收好,待咱们商议出对策之后,再将火折子晃亮也不迟。”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只得又将火折中收回到怀中。便在此时,戚九已然取出两根白骨,搭在一起用力磨蹭。片刻之后,便有五六点鬼火从白骨上升了起来,将厉秋风和戚九的身子裹在了一片幽暗的青光之中。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惊叫了起来,紧接着萧东颤声说道:“厉大人,你、你身后有人……” 第一千七百五十七章 厉秋风此前因为听王小鱼说要晃亮火折子,是以急忙转身出言阻止,是以此时他正背对着大璞玉。而戚九磨蹭白骨之时,却是面对着大璞玉,鬼火升起之后,只是在大璞玉前盘旋,戚九眼前尽是鬼火的光亮,反倒看不清楚大璞玉是什么情形。 听到萧东说话之后,厉秋风吓了一跳。只不过危急之间,他还没有忘记戚九。只见厉秋风左手伸出,倏然抓住戚九左臂,扯着他向后急退,瞬间便已退到石室中央,站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离着大璞玉已有丈许远。 待到厉秋风站稳身形之后,这才转身向后望去。只见几点鬼火在大璞玉前盘旋飞舞,使得大璞玉散发出幽幽的青光。而在厉秋风方才站立之处,有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那里。虽然看不清楚这人的面容,却能感觉到此人似乎正在积蓄力气,想要向着众人猛扑过来。 此时不只厉秋风和萧东看到了人影,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也发现那人站在大璞玉前。五人心下大骇,纷纷向后退去,手中刀剑并举,生怕那人暴起伤人。 眨眼之间,五人已然退到了密道出口处的石壁前,一个个将后背倚靠在石壁之上,手中刀剑横在身前,眼睛紧盯着那个人影。只不过等了半晌,那人仍是一动不动,傲然站立在大璞玉前,并未向五人攻了过来。 厉秋风等人心下惊恐之极,只是事发仓猝,敌人不动,自己亦不敢动。双方站在石室两端相互对峙,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半柱香工夫。鬼火在大璞玉前飘动,接二连三地悄悄熄灭。待到鬼火尽灭之时,那个人影也悄无声息地隐退到了黑暗之中。 就在鬼光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瞬间,慕容丹砚左手一扬,早已扣在手中的三枚银针激射而出,直向那人打了过去。她早就打算以银针偷袭,只是生怕敌人武功太高,要趁着鬼火消失前的瞬间出手,更有把握将敌人射杀。是以银针甫一出手,石室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慕容丹砚心下暗自得意,心想一片黑暗之中,那人压根看不到自己发射的银针射向了哪里,必定会被自己射中要害。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极细微的“叮叮叮”三声脆响。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若是银针射中了敌人,必定不会发出声音。如今发出“叮叮叮”之声,似乎银针射在了石壁之上。念及此处,她心下一惊,暗想世间难道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能在电光石火之间,避开自己发射出的三枚银针?! 三声脆响之后,石室之中又是一片死寂。五人屏住了呼吸,身子紧紧倚靠在石壁之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晓得过了多久,石室中一直没有什么异常声音。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请两位将火折子晃亮罢。”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颤声说道:“厉大哥,敌人藏匿在石室之中。若是咱们将火折子晃亮,敌人以暗器来攻,咱们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惊骇,再也无法说下去了。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只怕咱们先前都想错了,对面那人或许并不在石室之中。两位姑娘只须将火折子晃亮,厉某自有应对之策。”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可是听厉秋风说话之时底气甚足,显然是胸有成竹,只好犹豫着取出了火折子,用力将火折子晃亮。 萧东听厉秋风说话,心下焦急,暗想这个小子是不是失心疯了?连两个臭丫头都能看出来此时晃亮火折子风险极大,他为何要一意孤行?!只是听见厉秋风说得决绝,萧东心下又气又急,暗想你若是自己活得腻了想要寻死,尽可以自己去死好了。老子才不会陪着你一同去见阎王。他心下打定了主意,悄无声息地将身子紧贴着石壁向右挪动了数尺。如此一来,离着厉秋风等人已有丈许,敌人若是猝然发射暗器,只会打向厉秋风等人,绝对不会牵连到自己。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晃亮了火折子之后,石室之中登时亮了起来。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对面的大璞玉又变成了一块寻常的石壁,而石壁之前压根没有人影。众人转头四处观望,除了五人之外,石室中确实没有旁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面面相觑,心下俱都惊恐不安。萧东躲在一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心中暗想,难道真像姓王的臭丫头说得那样,尹掌柜死了之后,怨念不熄,竟然化为厉鬼,在石室中作祟不成? 厉秋风倒并不吃惊,他将长刀收回刀鞘,快步走到大璞玉之前,站到了方才人影出现的那个地方,仔细打量起石壁来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等人见此情形,也纷纷跟了上去。三人站在厉秋风身边,眼睛盯着大璞玉,想起方才的情形,兀自有些惊恐不安。 厉秋风看了片刻,伸出左手,在大璞玉上摩挲起来。戚九心下纳闷,暗想方才咱们已经将这块大璞玉仔细搜寻了数次,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为何厉大哥又要重新查验,难不成那个奇怪的人影让他感觉有什么不对么? 戚九正自思忖之际,厉秋风已将左手收了回来,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请两位姑娘先将火折子熄了。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东西,各位都须镇静,不必惊慌,厉某自有分寸。”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晓得厉秋风到底要干什么,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只不过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却也不好多问。是以二女点了点头,便将火折子熄灭了,石室中又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厉秋风待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熄灭了火折子之后,双手从腰间抽出白骨头,放在手中用力磨蹭起来。片刻之后,便有三点鬼火升了起来,慢悠悠地向空中飘去。鬼火甚是轻盈,飘动之际不住左右旋转,眨眼之间已自升至厉秋风头顶。大璞玉慢慢散发出幽幽青光,使得石室中似乎有隐隐的波光在动。 片刻之后,大璞玉上渐渐现出一个人影。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三步。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楚,到得后来,已经可以看清楚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站在大璞玉之中。只见他脑袋向上抬起,隐约可以看到一脸虬髯。粗壮的双臂微曲,置于身子两侧,傲立于天地之间,似乎正在仰天长啸。 第一千七百五十八章 慕容丹砚、王小鱼见此情形,吓得紧紧倚靠在一起,全然忘记了手中还握着宝剑。戚九虽然心下惊骇,也向后退了两步,不过他毕竟比二女胆子要大得多,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护在了身后。 大汉乍一现身,萧东已自像一个受惊的兔子转身便逃。只见他几个起落,已自跃出了两丈之外,逃到了密道出口所在的石壁前,这才转过身子。他右手提着长剑,站在密道出口,若是情形不对,立时便要逃入密道。 鬼火在大璞玉前盘旋飞舞,散发出或明或暗的幽光。大汉立于幽深的青影之中,似乎正自俯视着众人。厉秋风站在大璞玉之前,虽然右手握住了刀柄,却并不惊慌。慕容丹砚生怕厉秋风被大汉所害,冲着他大声叫道:“厉大哥小心!” 厉秋风转过头去,神情平静,口中说道:“这个人站在大璞玉里面,他出不来的!” 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定睛望去。果不其然,那个大汉虽然身子威武雄壮,不过却是站在大璞玉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寒冰,正自盯着众人。 三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大璞玉内为何会站着一个大汉。这个大汉虽然威势逼人,不过大半天工夫却是一动不动,而且又陷在璞玉之中,想来无法冲出来伤人。是以三人壮起胆子,走到厉秋风身后,仔细向那个大汉望了过去。 鬼火虽然发光,不过光亮极是微弱,是以众人虽然看到大璞玉内站着一个大汉,也能大致看到他的身形,却看不清楚这人的面容。只是隐约能够看到他头发散乱,一脸虬髯,眼睛睁得极大,至于相貌到底如何,却看得不大清楚。 王小鱼看了半天,想要看清楚这个大汉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鬼火光亮太弱,压根看不清楚大汉的模样。王小鱼心下焦躁,伸手摸出了火折子晃亮。只是火折子的火焰刚刚亮起,大璞玉的幽幽青光迅速消散,站在大璞玉内的那个大汉的身影也变得黯淡起来。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戚九站在厉秋风身后,是以王小鱼摸出火折子晃亮之时,厉秋风压根不知道。待他惊觉大璞玉中的人影突然变得黯淡,这才知道身后有人晃亮了火折子。厉秋风心下恼火,暗想自己已经说过了,无论看到什么东西,众人都要镇静,绝对不能慌张。可是还有人不听自己的叮嘱,将火折子晃亮。是以厉秋风急忙转过头去,不等看清楚是谁晃亮了火折子,便即大声喝道:“快将火折子熄了!”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会对着自己大声吼叫,吓得右手一颤,火折子登时掉到了地上。慕容丹砚见火折子兀自在地上燃烧,急忙伸出右脚将它踏灭。石室之中登时暗了下来,只余下两点鬼火,兀自在大璞玉前左右飘荡。 厉秋风情急之下,冲着王小鱼怒吼了一声,见她一脸惊恐,连火折子都吓得掉落在地上,心下略略有些后悔。只是转念一想,王小鱼虽然聪明伶俐,可是太过狠毒,行事只求自己痛快,极少为他人考虑。若是一直如此飞扬跋扈,日后非吃大亏不可。是以厉秋风狠下心肠,正想教训她几句,慕容丹砚已然将火折子踏灭,四周瞬间暗了下去。厉秋风顾不上再与王小鱼纠缠,急忙转过头去,又向大璞玉望去。 只见两点鬼火映照之下,大璞玉青光又现。片刻之后,站在璞玉中的那个大汉的影子又慢慢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小鱼受了厉秋风的斥责,心下既惊慌又委屈,嘴巴扁了一扁,险些哭出声来。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已然捡起了火折子,塞到王小鱼手中,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小鱼妹妹,眼下咱们身处危境,万万不可莽撞。方才厉大哥已经嘱咐过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咱们须得小心才是。否则一时莽撞,极有可能让大伙全都丧命在这里。” 王小鱼点了点头,心下略略有些歉意,不过更多的却是委屈,暗想自己晃亮了火折子,也是一片好意,想要为众人照亮。厉大侠平日里一向和言悦色,即便是对萧东这等狗官,还有胡掌柜、尹掌柜这伙坏人也轻易厉声呵斥,为何要对我如此苛刻?!多半是他以为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见识又差的小丫头,这才会凶霸霸地斥责我。哼,我偏不服气!等我练成绝世武功,看你们这些大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厉秋风压根没有思忖王小鱼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盯着大璞玉中的那个大汉,想看清楚他是否带着兵刃。只不过先前他用白骨磨蹭出的鬼火只剩下两点,光亮极弱,是以虽然能够看到大汉的身影,却不晓得他是否带着兵器。 戚九此时惊魂稍定,眼睛盯着大汉的身影,口中说道:“厉大哥,依你看这人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进入到大璞玉中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大璞玉坚硬无比,实在无法知道此人是如何进到大璞玉之内。不过我想了十几年前的一件事情,或许与眼前的情形倒有些相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十几年前,我不过七八岁年纪,与师父一起住在蜀山。每日里砍柴担水,练武读书,日子过得颇为逍遥。其时我与师父居住的那座山峰左近有许多黄松,树干生出油脂,可以当作灯油来用。是以每个月我都会到松林中采集松油,带回去放入瓦罐,积蓄起来备用。 “那是一个秋天的上午,我在松林之中采集松油。不过半个时辰,已经采集了不少。无意之间,我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似乎有异样的黄色光芒闪耀,心下好奇,便即走了过去。这才发现草丛中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黄色石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将它捡了起来,却发现这块黄色石头不只晶莹通透,而且石头中间还有一只粉翅蝴蝶,似乎正要展翅飞起……” 厉秋风说到这里,只听王小鱼在他身后不屑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不过是一块虎魄罢了。我家里有好几块,有的里面是蚊子,有的里面是苍蝇。最珍奇的是一块白色虎魄,里面藏着一只大蜈蚣。我爹爹……呸呸呸,柳生旦马守这个老王八蛋说过,这只大蜈蚣极是珍贵,若是用来入药,医治老寒腿最为有效!” 第一千七百五十九章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小鱼会打断厉秋风的话头,生怕厉秋风生气,急忙伸手扯着王小鱼的袖口用力拉动了几下,低声说道:“小鱼妹妹,方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要莽撞,先听厉大哥说完可好?” 王小鱼少女心性,一向喜欢争强好胜,虽然方才被厉秋风斥责了一句,心下颇为不满。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将这些不快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听到厉秋风讲述旧事,王小鱼心下暗想,原来厉大侠自幼在蜀中长大。我听说蜀山幽森,青秀天下无双,山中多有奇人隐士,甚至还有仙人隐居于蜀山。怪不得厉大侠练得一身好武艺,想来是在蜀山之中多有奇遇。待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我一定要和慕容姐姐一起同往蜀中,或许能有奇遇,拜隐士为师,练得一身好本领,与慕容姐姐一起行侠江湖。 王小鱼思忖之时,听厉秋风说起那块黄色奇石,心下再也忍耐不住,便将自己家中藏有虎魄之事说了出来。只是慕容丹砚小声提醒她之后,王小鱼心下一凛,暗叫了一声糟糕,心想此前自己已经得罪了厉大侠,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得意忘形之下,又胡说八道起来。厉大侠多半以为我是有意在他面前卖弄,心下越发恼火,这可如何是好? 王小鱼越想越是后悔,正想着如何向厉秋风道歉才好,却听厉秋风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虎魄这东西虽然稀奇,不过官宦和大户人家却藏有不少。只是当时我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不晓得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以我拿到黄色石头之后,以为拾到了世间少见的珍宝,便即欢天喜地的回去见我师父。 “师父见我一脸惊喜地将黄石头举在他面前,却并不在意。他说这东西名为虎魄,是虫子被松油裹住之后埋在了地下,过了几千几万年,最终变成了石头。当年汉武帝在位之时,有人拾到了一块虎魄,进献给皇帝。汉武帝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便在上朝的时候,命人将虎魄取了出来,遍示诸大臣。可是众臣见了虎魄,却无人知道它的名字。汉武帝见此情形,大发雷霆,斥骂众臣没有见识。最后汉武帝的弄臣东方朔上朝,将虎魄摆弄了一番,这才对汉武帝说道,这东西名为虎魄,是上古神物。天地初开之时,龙虎称雄于天下。其时天上以龙为尊,老虎则在地是称霸,统驭世间万兽。因为老虎是兽中之王,死后也是威风不减。是以它的魂魄凝结成石头,便是这块虎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师父说,东方朔压根不晓得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只是糊弄汉武帝罢了。汉武帝听了之后,却也信以为真。东方朔又大拍汉武帝的马屁,说什么天生圣人,虎魄随之现世,乃是大吉之兆。汉武帝听了龙颜大悦,众大臣也是纷纷附和,这东西便被称为虎魄……” 方才王小鱼因为胡乱说话,打断了厉秋风的话头,被慕容丹砚提醒之后,心下后悔不迭。是以她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听厉秋风讲述往事。后来听厉秋风说到虎魄的来历,她越听越是不服气,最后实在忍耐不住,壮着胆子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请恕我多言。我倒是听说过另一种说法,与这虎魄的来历有关,只是与厉大侠的说法颇有不同。” 王小鱼说到这里,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厉秋风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生气,这才闭嘴不说,心下不由暗想:“王姑娘方才被我斥责,心下对我有了畏惧,说起话来有些畏畏缩缩。她虽然莽撞,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弱质少女,又没有什么江湖阅历,是以胡乱说话,做事莽撞,却也不足为奇。自己对她若是太过苛刻,不免折了她的锐气。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对王小鱼说道:“愿闻其详。” 王小鱼打断了厉秋风说话,慕容丹砚心下不快,暗想方才自己已经提醒过了,可是小鱼妹妹争强好胜,又抢着说话,自己方才的提醒算是白说了。只是她正想阻拦王小鱼之时,厉秋风却并不在意,慕容丹砚心下有些奇怪,便没有拦阻王小鱼。 王小鱼也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对自己说出“愿闻其详”,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厉大侠果然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他想听我讲述虎魄的来历,我也不必客气了。念及此处,王小鱼笑着说道:“多谢厉大侠,那我就说啦。我初次看到虎魄,约摸是在五六岁年纪。其时我在爹爹……呸,是在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的书房之中,看到一块通体透明的石头。石头里面有一只螳螂,正要向一只虫子扑了过去。我瞧着这块石头甚是好玩,便向柳生旦马守讨要。他却说这是世间珍贵的宝物,我年纪太小,还不能给我。 “我听了之后心下不快,便向他询问这东西的来历。老坏蛋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猎人,他的梦想就是干掉山中之王老虎。为什么呢?因为在他们的村庄那里,有一个恶鬼出没,经常吸取人的魂魄,使得当地的老百姓遭殃。据说只有拿到老虎的虎皮和虎爪,才可以除去恶鬼。猎人是一个侠义之人,他打算上山找到老虎,将它杀掉之后,扒下虎皮,斩下虎爪,带着虎皮和虎爪去除掉恶鬼。 “可是老虎居于山中,行踪诡秘,猎人找了它几年,却是一无所获。时日久了,猎人连老虎毛都没看到一根,不免心灰意冷起来。有一日他又进山寻找老虎,暗想若是再找不到老虎,自己便拼了性命去找恶鬼决斗。他在山中找了一日,一无所获,正想就此下山,去找恶鬼拼命,一位白须白发的老神仙突然从天而降,站在了猎人的面前。 “猎人见老神仙现身,心下大喜,当即跪伏于地,向老神仙求教猎虎之法。老神仙说怜他一片为民除害之心,特意前来助他一臂之力,随即将捕杀老虎的方法说了一遍。猎人很聪明,得了老神仙的指点,终于将老虎猎杀。杀掉老虎之后,猎人按照老神仙的吩咐,记住老虎死去之时虎头所在的位置。等到午夜极黑之时,猎人在虎头之下掘地尺余,得一宝石,宝光含蕴,入手温润,正是老虎百年的精魄,是以名为‘虎魄’。猎人将虎魄挂在自己的项上,身披虎皮,腰上系着老虎的爪子,日夜兼程赶回村中,与恶鬼激战,最后终于将恶鬼斩杀,为百姓除了大害。这便是虎魄的来历。” 第一千七百六十章 有关“虎魄”之事,王小鱼确是听柳生旦马守说过。不过当年柳生旦马守只是用寥寥数语,便将王小鱼打发走了。是以王小鱼讲述之时,自己添油加醋,演绎出来了许多子虚乌有的故事。众人初时以为王小鱼能说出什么与众不同的见解,想不到竟然是村野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心下都有些无奈。最后王小鱼连“老神仙”三个字都说了出来,人人心下都在笑她不知好歹,胡说八道。 待到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笑道:“王姑娘这故事说得甚是精彩,不过我听说的有关虎魄的来历,却与这个故事颇有不同。当日我师父曾经说过,东方朔糊弄了汉武帝之后,朝廷大臣都以为事情真像东方朔所说,虎魄乃是吉物,是以暗地里也让人四处搜寻,想要寻一两块虎魄放在家中镇宅。其实这东西并不稀奇,乃是松油从树干滴落之后,沉入泥土,历经风吹雨打、风雪侵蚀,最后凝结成的一种古怪的石头。世上松树油到处都有,不过能够将虎魄包裹于其中,又不侵入松油之内的泥土却极是少有,天下也只有几处深山之中,才能找到这种泥土。如此一来,虎魄便显得珍贵起来。而松油滴落之时,若是凑巧将虫蝇等物裹入其中,凝结而成的虎魄便是天下奇珍异宝,价值连城。”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虎魄被世人视为珍宝,世上便有奸滑之徒,在深山老林之中找到大片松树林,故意将虫蝇、蜈蚣、小蛇等裹入松油,再埋入泥土之中,待到凝结成虎魄,便即挖出来卖得巨金。更有贪婪之徒,还将珍珠放进松油之中,如此造出来的虎魄,自然价钱更贵。其实这东西只是寻常的松油凝结而成,压根值不上多少银子。” 众人听厉秋风讲述虎魄的来历,人人心下若有所思。王小鱼虽然心下不服气,却也不敢再与厉秋风辩驳。只有萧东心下剧震,暗想前年自己到云南办差,得了当地官员的孝敬,其中有两块虎魄。一块虎魄通体雪白,其中浮着一片绿色树叶。另一块虎魄圆润之极,里面有一条大青虫蜿蜒爬行,甚是灵动。当时自己视为至宝,爱不释手,一路带回京城。后来有一次自己与工部左侍郎周大人喝酒作乐,趁着酒兴将两块虎魄取了出来把玩。周大人眼睛都直了,要出一千两银子将虎魄买走,自己自然不肯出手。听姓厉的小子说话,虎魄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好在世人都不晓得它的来历,还以为这是天下至宝。看样子回到京城之后,老子要尽快将两块虎魄出手,免得日后天下都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这两块东西不免砸在手里,那样的话老子可就亏大了。 厉秋风接着说道:“各位请看,这个大汉站在大璞玉中,像不像虎魄中的虫蝇?”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那个大汉威风凛凛,甚是雄壮。只不过自从众人看到他的影子,他便直愣愣地站在大璞玉之中一动不动,确实不像有生气的模样。王小鱼、萧东都曾把玩过虎魄,此时仔细回想虎魄的模样,倒与眼前这块大璞玉颇有几分神似。 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你说这个大汉也像那些虫蝇一般,是被这块大璞玉裹了进去?难道玉石也是松油从树上滴落之后凝结而成的么?若真是如此,要凝结成这样一大块璞玉,这、这棵松树,只怕、只怕要高逾百十丈才行。可是世间又要到哪里去找这样高的大松树……” 慕容丹砚心下也有此疑问,听王小鱼说完,她也点头说道:“小鱼妹妹说得甚是。这东西可不像是松油变成的。” 厉秋风笑道:“两位姑娘只怕会错了意。厉某不是说这块大璞玉是松油凝结而成,而是说这个大汉被困在璞玉之中,与虫蝇被裹在松油之中形成虎魄,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若是厉某猜得不错,他是被人故意放在玉石之中,而不是被大璞玉裹了进去。” 戚九一怔,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哥,方才咱们在大璞玉上仔细搜寻,并没有发觉石头上被人动过手脚。若说有人故意将这个汉子放了进去,只怕世上无人有这般了不起的本领,能够剖开玉石,将人放了进去,又不留下丝毫痕迹。而且又有什么人会如此行事,将人塞进璞玉之中,岂不是让人太过不解?” 厉秋风笑道:“世间的能工巧匠如过江之鲫,只不过咱们没有遇到罢了。厉某在京城之时,曾经见过高手匠人能在桃核上雕刻出三十六天罡神将。在旁人看来,这份手艺自然是无法可想。可是对于高手来说,却并非什么稀罕事情。密道外石台上那些尸体若真是大辽将作监的工匠,他们要剖开大璞玉,将这个大汉放进去,再将璞玉封闭如初,料来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至于他们为什么将这个大汉放入大璞玉之中,厉某并不敢断言。不过厉某在皇宫当差之时,曾听玉工说过,古人以为玉石乃是圣物,能护持肉身不腐。秦汉之时,皇帝和名臣大将为了在死后保住肉身,不惜花费重金买来玉石,请来高手匠人,将玉石打磨成玉俑。待贵人去世之后,立时将尸体放入玉俑,然后运入墓中。如此一来,即便经过千年万年,尸体也不会腐烂。甚至有人传说,尸体封入玉俑之后,若是机缘巧合,死人不只有复生之机,甚至还能肉身成圣,化为神仙。”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得神奇,心下暗想,方才小鱼妹妹说起虎魄的传说,将老神仙都搬了出来,咱们都笑她胡说八道。可是厉大哥是一个谨慎之人,怎么也说起肉身成圣、化为神仙之类荒诞不经的故事?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所谓白日飞升之类的传说,不过是山野村夫的妄语罢了。古人喜爱玉石,以为玉石比金银更为贵重。是以将尸体置于玉石之中,乃是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这块大璞玉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那些人将大汉放在璞玉之中,自然是对此人极为敬重。若是厉某猜得不错,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带着那些将作监的工匠来到此处的头领,只是不晓得他为何会死在了这里。众手下对他十分敬服,恰好在此处找到了一块大璞玉,便即剖开了大璞玉,将他的尸体放了进去。是以历经了数百年,这个大汉的尸体仍然没有腐烂。若不是鬼火的幽光与大璞玉内的玉石互相映照,只怕咱们压根不会发觉大璞玉内封着一具尸体。”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众人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下都是难以置信。只不过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绝对不会是一个妄言之人,是以看着大璞玉内大汉的身影,颤声说道:“就算这人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可是石室里还是没有逃生的通道。咱们辛辛苦苦逃到了这里,只怕还是束手无策。”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方才戚兄弟说过,密道洞壁上的开凿痕迹都是内宽外窄。挖掘密道的那些人确实是从这间石室开始挖掘,一直通到石台。既然他们是从石室出发,总不会是自小出生在这间石室中的罢?是以石室中一定还有通道!只不过咱们没有找到它罢了。方才咱们仔细搜寻过其余三面石壁,就连地面和天棚也一寸一寸地翻捡过,可是一无所获。不过有一个地方,咱们虽然搜寻了数遍,却只是查看表面,并没有想想石壁里面还藏着什么。” 厉秋风话音方落,众人不由全都向大璞玉望去。 萧东原本逃到了密道出口左近,只是后来看到大璞玉内的那个大汉虽然威猛雄壮,不过一直站在石壁之内一动也不动。后来又听厉秋风说古人以玉石裹住尸体,保持尸体不腐,他这才放下心来。暗想这汉子虽然形状可怖,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又有什么可怕?念及此处,他悄悄走回到大璞玉之前,静听厉秋风说话。等到厉秋风说完之后,萧东心下一怔,忍不住开口问道:“依大人所见,难道这块玉石后面藏着另一条通道不成?” 厉秋风沉声说道:“有还是没有,眼下厉某也说不准。只要咱们想法子将它打开,一看便知。” 萧东颤声说道:“玉石坚硬,咱们手里虽有刀剑,却也绝对无法将石胎割开。除非拿到玉工打磨玉器的利器,或许还有可能将石胎切割。可是咱们困在了这里,又到哪里去找称手的利器?” 萧东话音方落,众人眼前突然黯淡了下来。原来盘旋在大璞玉前的两点鬼火恰好燃尽,缓缓消失在石壁之前。石室中登时暗了下来,那个大汉的身影瞬间便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将刀剑横在身前。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各位不必惊慌。方才厉某也是极为不解,大璞玉中为何会有人站立于其中。后来经过一番推想,事情渐渐变得清楚。王姑娘晃亮了火折子之时,厉某发觉火焰轻轻向外飘动,想来有风从大璞玉中吹了出来。此前戚兄弟在石台上发现密道,也是因为有风从洞口涌了出来。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咱们只须再将火折子放在大璞玉前,或许便能找到通风之处。”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如此说来,方才我将火折子晃亮,倒是帮了厉大侠的大忙了?” 厉秋风笑道:“正是。只不过其时厉某还没有想到大璞玉中有风吹了出来。后来想起戚兄弟发现密道时的情形,这才恍然大悟。” 王小鱼终于放下心来,左手在胸口拍了两下,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我一直担心方才得罪了厉大侠,心下忐忑不安……” 她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含泪,竟然说不下去了。 萧东站在一旁听王小鱼和厉秋风说话,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姓王的臭丫头啰啰嗦嗦,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眼下事情紧急,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趁早将火折子晃亮,然后找到风起之处才是正经。只是萧东心下虽然焦急,他手中的火折子早已燃尽,眼下只有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上还有火折子,他也不敢出言斥责王小鱼,以免得罪了这个小妖女,受了她的报复。是以萧东干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话总不会是错了。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姑娘将火折子晃亮,咱们找到风起之处,说不定就能逃了出去。” 慕容丹砚知道萧东急着逃走,又怕众人坑害了他,说话才如此客气。不过厉秋风没有发话,她却并未将火折子晃亮。只听厉秋风说道:“萧大人说得不错……”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众人眼前一亮,却是王小鱼已经将火折子晃亮了。慕容丹砚正想也将火折子摸出来,只听王小鱼说道:“慕容姐姐,我这枚火折子也用不了多久啦。你先将火折子留着,待我这枚火折子燃尽之后,再点燃照亮也不迟。” 慕容丹砚暗赞王小鱼想得周到,这才将伸进怀中的左手又收了回来。王小鱼将火折子递给了厉秋风,厉秋风道了声谢,接过火折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将火折子举到大璞玉之前。此时大璞玉中的青光尽失,与寻常石壁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厉秋风刚刚将火折子移到他左首二尺之处,火焰猛然向后倒去。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见厉秋风举着火折子,紧贴在石壁之前,上下左右缓缓移动。约摸半柱香工夫之后,他已经找出了石壁中吹出微风的方位。 戚九一直盯着石壁,待到厉秋风将火折子收回之后,他已看清楚吹出微风的石壁宽约三尺,高八尺有余,恰好就是方才看到大璞玉内那个大汉身影站立之处。戚九心下暗赞厉秋风心细,心想此前自己虽然因为密道有风吹出而发现了洞口,可是在石室之中查看过大璞玉,因为风是从石壁上极细的缝隙吹出,自己并没有发觉。若非厉秋风看到王小鱼手中火折子的火焰被风吹动,只怕众人仍然不知道大璞玉中有风吹了出来。 厉秋风转过头去,对众人说道:“吹风之处,乃是极细的缝隙,这块大璞玉又是浑然一体,咱们用眼睛无法看到。不过厉某知道慕容姑娘和萧大人手中拿着的都是天下罕有的宝剑,不只锋利之极,而且剑身极薄。若是能以长剑嵌入大璞玉上的缝隙之中,再合力向外抽动,或许能够将石块向外挪动。哪怕它只移动出数寸,咱们便能抓住石块边缘,将它拖了出来。”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已然倒转剑身,将剑柄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大哥,我内力远不及你深厚,即便将长剑刺入缝隙,只怕也无力用长剑将石块拖出来。是以这柄长剑你拿去用罢,我就不在各位面前出丑了。”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要用长剑刺入石壁缝隙,将石块拖了出来,便打算将自己的长剑送给厉秋风使用。可是厉秋风只提到了慕容丹砚和萧东手中的长剑是宝剑,压根没有理会自己,心下不忿,口中说道:“厉大侠,我手中的长剑也是宝剑,你尽管拿去用好了,何必向外人借剑?!” 第一千七百六十二章 萧东听王小鱼说话,自然知道她说的“外人”指的就是自己。若是换作平时,萧东必定勃然大怒,可是眼下正是紧要关头,萧东懒得与王小鱼争辩。是以他也与慕容丹砚一般,倒转长剑,将剑柄递向了厉秋风,口中说道:“下官这柄长剑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并非俗物,厉大人尽管拿去用好了。”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虽然也是一柄极锋利的兵器,不过要与慕容丹砚和萧东手中的长剑相比,差得却是不止一点半点。只是看到王小鱼气鼓鼓的模样,若是拒绝了她,不免会让她心中不快。是以厉秋风一边伸出双手,将慕容丹砚和萧东递过来的长剑接在手中,一边笑着说道:“王姑娘的长剑自然也是一柄好剑。只不过方才厉某一时疏忽,只是向慕容姑娘和萧大人借剑。他们两位已将长剑送到厉某面前,厉某不能不接。待咱们再遇到危险之时,厉某必定会向王姑娘求助。还望到时王姑娘不吝赐剑。”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这才高兴起来。她瞥了萧东一眼,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如此最好,免得让人以为我和厉大侠生分了。” 厉秋风急着打开大璞玉,不想再与王小鱼纠缠,是以他向王小鱼道了声谢之后,便即转过身去,一边将萧东的长剑递给戚九,一边口中说道:“戚兄弟,咱们先在石壁上找到缝隙,然后试着将长剑刺入,再想法子将石块弄出来。” 戚九早已打定了主意,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右手接过长剑,认准了自己方才查看到的出风之处,将长剑的剑尖小心翼翼地顶在石壁上,缓缓向石壁内推了进去。 萧东神情紧张,直愣愣地看着戚九手中的长剑,心下忐忑不安。这柄长剑是昔年威震河北、山西两省的“承天帮”帮主仇旭的佩剑,剑锋不晓得饮了多少江湖豪杰的鲜血。萧东机缘巧合之下弄到了这柄宝剑,可以说是爱不释手,每日都带在身边。若不是眼下陷于困境,萧东绝对不肯将它借给厉秋风。眼看着戚九从厉秋风手中接过长剑之后,将剑尖抵在了石壁之上,萧东生怕他将宝剑弄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连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王小鱼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萧东如此模样,心下大为不屑,忍不住冷笑着说道:“有人明明是一个吝啬鬼,却装着豪迈大气。只不过将长剑借给别人之后,心下又后悔不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笑啊可笑。” 萧东知道王小鱼是在嘲讽自己,不过眼下他压根没有心思与王小鱼斗嘴,只是紧紧盯着戚九,压根不去理会王小鱼在说些什么。 戚九此前仔细看过厉秋风用火折子查找石壁上的缝隙,是以对缝隙位于何处,早已是胸有成竹。他将长剑的剑尖抵在石壁之上,虽然看不到缝隙的形状,却也能猜到缝隙到底在哪里。是以剑尖与石壁相触之后,他右臂贯注内力,将长剑缓缓向前推去。初时长剑一动不动,只不过片刻之后,长剑似乎发出极轻的“喀”的一声轻响,向石壁内微微陷了进去。戚九心下大喜,知道自己已然得手。他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石壁上确实有缝隙,长剑的剑尖已经嵌入了缝隙之内。”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不妨将长剑刺入尺许,厉某随后便将长剑刺入,然后咱们同时发力,将石块从石壁上拖出来。” 戚九依言行事,片刻之后,长剑已刺入石壁一尺左右。他这才收住内力,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厉秋风见戚九得手,先将火折子递给站在身后的王小鱼,这才转过向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抵在石壁之上。只见他左手握紧了剑柄,右掌掌心贴在剑柄底端,身子如岳临渊,将长剑缓缓向石壁内推了过去。 王小鱼方才见戚九以长剑刺入石壁,长剑始终不停,剑身沉稳如一泓寂静的池水,缓缓刺入了尺许,这才停了下来。而厉秋风将长剑抵在石壁上,看样子比戚九更加用力。可是长剑始终未能刺入石壁不说,剑身还微微有些颤抖。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戚九将长剑刺入石壁之时,颇有举重若轻之感,看样子并未费太多力气。而厉大侠神情凝重,看样子已用尽了全力。可是长剑并未刺入分毫,剑身还在颤抖,难道戚九的内功比厉大侠还要厉害不成? 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却知道石壁上的缝隙细到了极点,慕容丹砚和萧东的宝剑虽然剑身纤薄如纸,想要刺入缝隙,却也绝非易事。而且石块一侧有长剑刺入之后,要将长剑刺入另一侧的缝隙,更要困难十倍百倍。厉秋风要戚九先将长剑刺入缝隙,正是为了戚九着想,担心自己先将长剑从一侧刺入,戚九再想将长剑刺入另一侧的缝隙绝非易事。是以他才要戚九先动手,自己再将长剑刺入石壁。 戚九知道自己内力远不及厉秋风精纯,是以并不推让,先将长剑刺入缝隙。厉秋风这才将长剑剑尖抵在石壁缝隙之上,潜运内力,要将长剑刺入。可是石壁上的缝隙原本就狭窄到了极处,另一侧有戚九的长剑刺入,缝隙越发细小。是以厉秋风虽然在剑上贯注内力,一时之间也无法将长剑刺入分毫。 慕容丹砚等人眼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剑如同被浇铸在岩石之中一般,半晌过后仍然一动不动,心下都有些焦急不安。王小鱼却不晓得其中的缘故,忍不住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这是怎么了?” 慕容丹砚正自全神贯注地看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剑,压根无暇理会王小鱼在说些什么。王小鱼见慕容丹砚神情紧张,不肯与自己说话,只得叹了一口气,又转头向厉秋风望去。 只见厉秋风仍然一动不动,长剑剑尖抵在石壁之上,剑身颤抖得越发厉害,长剑如同一条脑袋被铁夹钳住的长蛇,正自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脱离铁夹逃走。慕容丹砚、戚九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抵在石壁上的长剑剑尖,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手心中尽是汗水。 第一千七百六十三章 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慕容丹砚只觉得双眼剧痛,忍不住用右手手背去擦拭眼睛。待到她将右手放下之时,却见厉秋风手中的长剑正自缓缓向石壁内嵌了进去。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险些叫出声来。只是她生怕乱了厉秋风的心神,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嘟囔着说道:“糟糕,眼睛好痛!”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摇头,又要用手去揉眼睛。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戚兄弟,咱们二人合力,将长剑向外抽出,看一看能否将这块石头拖出来。” 戚九一直盯着厉秋风手中的长剑,心下越来越忐忑不安。后来看到厉秋风手中的长剑一寸一寸地刺入石壁,戚九心下又惊又喜。待到厉秋风手中的长剑刺入尺许之后,戚九已然做好了准备。是以听到厉秋风吩咐他拔剑,戚九点了点头,双手握住剑柄。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动手!” 两人内力贯注于双臂,同时用力将长剑向外抽动。其时两柄长剑如同被铁水浇铸在岩石中一般,饶是厉秋风和戚九用了全力,剑身却是一动也不动。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焦急,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抢前了两步,双手抓住厉秋风的束腰宽带,一边用力向后拽动,一边大声说道:“厉大哥,我来助你……” 只是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嘣”的一声响,却是厉秋风的束腰宽带已被她扯断了。慕容丹砚双手突然失了着力之处,身子登时向后摔了出去。好在她轻功不弱,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她腰间用力一扭,身子打了一个旋儿,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厉秋风正自全力向外拽动长剑,冷不防束腰宽带被慕容丹砚用力扯住,随即一股大力拖着他向后退去。厉秋风只觉得腰间被带子勒得生疼,片刻之后,带子竟然被扯断了,慕容丹砚也跌了出去。 厉秋风心下一惊,正要转头看看慕容丹砚出了什么事情,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厉大侠,让我来帮你!” 厉秋风暗想你又不懂武功,能帮什么忙?只不过片刻之后,王小鱼已然奔到他身后,双手张开,便向厉秋风腰间抱去。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向左首闪避,王小鱼登时抱了一个空。厉秋风心下着急,口中喝道:“王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王小鱼抱了一个空,双手兀自张开,愣愣地站在当地,口中说道:“我要帮你将长剑抽出来呀。” 厉秋风听她如此一说,心下又气又急,口中说道:“我和戚兄弟两人足矣,你还是站得远一些,免得咱们误伤了你。” 王小鱼心下不服,暗想方才慕容姐姐帮你拽动长剑,你为何不说话?还不是以为我武功低微,嫌我碍手碍脚。只是她正想说话,却听萧东说道:“厉大人,还是让下官来助你一臂之力罢。” 萧东说完之后,快步走到了厉秋风身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双手复又握住了剑柄。萧东伸出双臂,抱住了厉秋风的身子。王小鱼站在一旁,见厉秋风和萧东抱在了一起,情形颇有些滑稽,实在忍耐不住,竟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此时慕容丹砚已然走了过来,听到王小鱼笑出了声,她生怕厉秋风生气,急忙向王小鱼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闭嘴。没想到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双手兀自提着被她扯断了的束腰宽带,模样甚是狼狈。虽然一心想要忍住不笑,可是越想忍耐,偏偏越要开怀大笑。到了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竟然捧腹大笑起来。 石室之中本来颇为寂静,王小鱼突然放声大笑,登时将众人吓了一跳。此时厉秋风、萧东、戚九三人正要合力将长剑拽出,都是背对着王小鱼,突然听到笑声,三人心下都是一凛,齐齐转头望去。待看到王小鱼笑得弯下了腰,三人心下都有些着恼,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王小鱼。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也十分不快。待她看到厉秋风、戚九和萧东同时转过头来,望向王小鱼的目光都充满了怒意,知道王小鱼已然引起了众怒,是以急忙抢上前去,将王小鱼扯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其实王小鱼并不想放声大笑,只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偏偏笑起来再也止不住了。到得后来,她的心中已然满是恐惧,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自捏住了她的咽喉,使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惊恐之下,她听到有人在放声大笑,后来才发现发出笑声的正是自己,这让王小鱼越发恐惧。可是越恐惧就越想笑,直到慕容丹砚将她扯到了一边,王小鱼脑袋中突然清醒了过来,这才止住了笑声,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颤声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终于不再笑了,这才嗔道:“小鱼妹妹,你方才笑起来没完没了,不晓得有多可怕。厉大哥他们要做正事,你可不要再闹出什么荒唐事来!” 王小鱼这才想起方才的情形,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慌忙点了点头,一张脸羞得如一块红布一般,心下暗想,方才我好像中了邪一般,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戚九和厉大侠一定以为我失心疯了。唉,他们原本就看不起我,如此一来,只怕心下对我越发鄙视了。 厉秋风等人见王小鱼总算止住了笑声,这才转过头去。厉秋风和戚九双手握住了剑柄,萧东则用双臂抱紧了厉秋风的身子。三人同时用力,只听两柄长剑在石壁之中“轧轧”作响,剑身终于一寸一寸地向外挪了出来。而被两柄长剑夹在中间的一块璞玉,也缓缓从石壁中向外缓缓凸出。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一边,眼看着璞玉被两柄长剑带动,从石壁中向外慢慢移出,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随时都能从嗓子眼中跳了出来。 厉秋风和戚九、萧东三人用尽了全力,终于将一大块璞玉自石壁中拽了出来。三人心下又惊又喜,正想着再加一把劲,将整块璞玉全都拉出来,冷不防只听“吱吱”两声,却是这璞玉自石壁中被拖拽出来之后,已经无法夹住长剑。三人用力拉拽之下,长剑自缝隙中被抽了出来。好在厉秋风和戚九武功不弱,虽然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还是稳住了身形,没有摔倒在地上。 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站稳了身形,见石块自石壁向外凸出了三四寸,心下大喜,将手中的长剑递还给慕容丹砚,随即快步走到石壁之下,仔细打量起被三人拖出的石块。 戚九见厉秋风将长剑送还给慕容丹砚,便也倒转长剑,将剑柄递向萧东,口中说道:“多谢萧大人赐剑。” 萧东连话也顾不得说,急忙伸手接过长剑,放在眼前仔细察看。只不过石室中只有王小鱼一人举着一枚火折子,是以十分昏暗。萧东虽然将长剑翻来覆去仔细观看,却也看不清楚长剑是否受损。 戚九见萧东如此模样,心下鄙夷。不过转念一想,萧东这柄长剑是一件神兵利器,定然来历不凡。江湖中人一向视兵器为性命,最怕长剑受损,若是借给别人,再取回来时定要仔细察看,却也不足不奇。萧东如此爱惜这柄宝剑,乃是人之常情。若是换了自己,只怕也担心宝剑被毁。念及此处,戚九心意登平,不再理会萧东,转身走到石壁之前,和厉秋风并肩而立,仔细打量被三人从石壁中拖出的大石块。 大石块高八尺有余,宽约三尺,如同一扇石门,看上去极是厚重。戚九赞叹道:“不晓得这些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在整块璞玉中切割出如此规整的一大块出来。若是换作在下,只怕拿着墨线比对,也无法切割得如此方方正正。” 厉秋风一边看着石块,一边沉声说道:“世间的高手匠人,手段之巧妙,绝非咱们能够猜想得到。厉某在皇宫大内,见到许多奇技淫巧的**,实难相信是人手打造而成。不过这些东西虽然精巧细致,却没什么用处。若是放在身边把玩,白白耗费工夫,消磨心气。古来不晓得有多少皇帝,因为**丧志,最后身死国灭,着实让人慨叹。” 两人说话之间,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也走了过来。王小鱼伸手摩挲着石块,口中说道:“那个大汉是不是就藏在这块石头里?”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依厉某来看,这块石头如同屋宅的门户,只是用来封闭那个大汉的尸体。这里与世隔绝,那些人犯不上多费周章。能将大璞玉切割出一大块,再将大汉移入石壁之内,已是极难之事。就算那些人再厉害,想来也无力在石块中打磨出一个玉俑,用来装入大汉的尸体。” 萧东站在厉秋风等人身后,眼睛盯着石块,心下暗想,这块石头里面藏着玉石,若是运到了中原,即便只卖玉胎,至少也值得十万两银子。想不到东辽县这等边鄙之地,竟然藏着这等宝物。待老子逃出去之后,定然要想方设法带着官兵重返此地,将整块大璞玉全都挖出来,然后带回到中原,找来高手匠人,将玉石仔细打磨,制成玉器。到时最好的玉器藏在家里,供自己把玩。再挑一些玉器送给上官,自己必定能够加官晋爵。其余的玉器私下里卖掉,换上几十万两银子。如此一来,自己进可以到六部呼风唤雨,退可以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岂不乐哉?! 念及此处,萧东心下得意,若是身边无人,只怕此时早已放声大笑起来。只是他看到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正自站在石壁之前指指点点,心下又想,这几个狗男女知晓了老子的许多秘密,又知道这里藏着璞玉,他们若是活在世上,老子不只不能升官发财,只怕还有抄家灭族之危。哼,老子原本就打算弄死这几个鸟男女,眼下更不能让他们活着了! 厉秋风正自和戚九商量如何才能将石块从石壁中拖拽出来,是以丝毫没有觉察萧东正在众人身后筹划害人的毒计。他与戚九在石块两侧比划了半天,见石块虽然从石壁中凸出了数寸,可是要想将它全部拖拽出来,却也并非人力所能及。而且石块从石壁中凸了出来,再想用长剑刺入缝隙,却也没有了着力之处,必定没什么用处。 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比比划划,一直没有动手拖拽大石头,心下老大不耐烦,忍不住伸出双手抓住石块的右侧边缘,想要用力将石块拖拽出来。只不过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石块却是纹丝不动。 若是换作平日,即便厉秋风和戚九不出言阻拦王小鱼做此徒劳无益的事情,慕容丹砚也必定会出面阻止。可是自从众人进入石室之后,王小鱼屡次做出莽撞之事,让众人极为恼火。是以眼看着她用双手扳住石块边缘,想要将石块拖拽出来。只是她涨红了面孔,用尽全身力气,却也无法撼动石块分毫。三人都知道她这是蚂蚁想要推倒大树,势比登天还难,可是都想给她一个教训,免得她再有莽撞之举,是以眼看着王小鱼模样狼狈,厉秋风等人并不出言阻止。 王小鱼竭力想将石块拖拽出来,片刻之后,她只觉得双臂酸疼之极,知道仅凭着自己一人,绝对无法将石块拖拽出来,这才松开了双手,怏怏退后。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神情沮丧,暗想小鱼妹妹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想来不会再莽撞行事。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快步走到王小鱼身边,低声说道:“妹妹不必沮丧。以厉大哥和戚公子的武功,都无法将石块拖拽出来。你武功未成,无法移动石块,却也没什么了不起。” 王小鱼垂头丧气,连说话的劲头都没有,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她只是摇了摇头,小嘴扁了扁,险些哭出声来。 厉秋风和戚九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都有些后悔,暗想王姑娘虽然莽撞,不过她也是一片好心,想要帮着咱们将石块拖拽出来。咱们恼火她先前莽撞,是以眼看着她出丑露乖,却也放任不管,未免有些过份。 念及此处,厉秋风走到王小鱼近前,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石块嵌在石壁之中,若想将它拖拽出来,那是极难之事。除非咱们手中有斧子凿子,抑或是有些松油菜油,才能将石块拖拽出来……” 厉秋风话音未落,王小鱼已然抬起头来,看着厉秋风说道:“松油菜油?厉大侠,我知道用斧子凿子可以劈凿开岩石,将石块拖拽出来。可是松油用来做火把或是点油灯,菜油用来烹制美味佳肴,你说用松油菜油,能将石块拖拽出来,这、这怎么可能?” 王小鱼说到这里,瞪大了一双眼睛,真愣愣地看着厉秋风,目光中尽是惊疑之色。 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心下不解,是以开口说道:“咱们拖拽不出石块,是因为它与石壁嵌合,被石壁夹在中间。若是将松油或菜油灌入缝隙,石块与石壁之间就会变得润滑。到时咱们用力拽动石块,便能将它从石壁中拖拽出来。如同咱们站立在泥土之上,即便是身处坡顶,轻易也不会滑动。可是若站于冰面,只须轻轻一推,身子便会滑动起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这才恍然大悟。她皱紧眉头,思忖了片刻,突然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站在身边的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先替我拿着火折子。” 慕容丹砚接过火折子,不晓得王小鱼又要做些什么,心下暗自有些担忧。只见王小鱼将双手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片刻,突然将双手合在了一起,不住搓动起来。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王小鱼突然双手合什,而且不住搓动手掌,心下惊疑,不晓得她又在捣什么鬼。慕容丹砚更是焦急,心下暗想,莫非小鱼妹妹心急如焚,想要双手合什,向神佛祈祷求助不成?可是拜佛也好,求助太上老君也罢,只须双手合什,默念佛号或是口诵无量天尊即可。可从来没见到有人拜佛求神之时,还要用力搓动手掌。 只见王小鱼搓了半天手掌,这才停了下来,将双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片刻,又将双手按在被厉秋风和戚九拽出数寸的石块之上,轻轻抹动起来。众人见她举止如此古怪,心下越发不解,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慕容丹砚担心王小鱼再胡闹下去,不晓得又要惹出什么是非,正想走过去阻止,却见王小鱼转过身来,将双手举在众人面前,笑嘻嘻地说道:“虽然咱们眼下找不到松油和菜油,不过可以用其它东西来代替,必定能帮着咱们将石块从石壁中拖拽出来。”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不解,只道王小鱼又在胡闹,是以都没有说话。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笑嘻嘻的模样,以为她又在古灵精怪地捣鬼,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咱们还是不要说笑胡闹,趁早想出法子是正经。”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是呀。我就是想出了法子,这才说给厉大侠听。” 慕容丹砚一怔,不晓得王小鱼这话是什么用意,正想开口询问,却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方才厉大侠说用松油和菜油灌入缝隙之内,可以将石块从石壁中拖拽出来。之所以要用松油和菜油,无非是要将石块和石壁之间弄得润滑。厉大侠这些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突然想起方才双手抓住骨头磨蹭之时,许多骨粉沾在手心中,掌心变得十分光滑。” 王小鱼说到这里,将双掌搓动了几下,随后举在慕容丹砚面前,兴奋地说道:“眼下我掌心中的骨粉并不多,却也使得手掌十分光滑。方才我用手掌在石块上抹动,触手润滑。若是咱们多弄一起骨粉,然后灌入石块与石壁之间的缝隙中。慕容姐姐,你说那会怎样?” 王小鱼说完之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由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厉秋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小鱼,口中说道:“王姑娘,这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王小鱼笑道:“还不是受了厉大侠的启发,否则我决计想不出来这法子。” 厉秋风双手一拍,大声说道:“王姑娘聪明之极,在下佩服之至。” 戚九见厉秋风夸赞王小鱼,心下也是欣喜异常。只不过他转念一想,为何厉大哥赞扬王姑娘,我心下如此欣喜?方才王姑娘莽撞行事,若得厉大哥心下恼火,出言斥责。其时我虽然对王姑娘的举止有些不满,不过更多的却是担心厉大哥对王姑娘发怒,对王姑娘却没有什么怨恨。若是爹爹看到我此刻的模样,只怕他非得打我几十军棍不可。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一凛,急忙收慑心神,心下后悔不迭。 厉秋风却没有留意戚九正在想些什么。此时他心下念头急转,将王小鱼的法子仔细推想了一番,越想越是觉得王小鱼此计可行。最后他沉声说道:“就依王姑娘之计,咱们这就动手。” 慕容丹砚和戚九自然没有异议,四人商议之后,决定由厉秋风和戚九到密道之外的石台上搬来几具骷髅,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则留在石室之中守候。萧东假惺惺地要与厉秋风和戚九一同到石台上搬运骷髅,不过话里话外又说石室中处处透着诡异,若是只留下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若是石室之中有什么变故,只怕二女无法应付。 厉秋风看出萧东的真意,知道他不想到石台上搬运骷髅,却也不想勉强,便答应他和慕容丹砚、王小鱼一同留在石室之中,自己和戚九沿着密道直奔石台而去。 两人到了石台之后,先是对着石台上的骷髅默祷了片刻,随后每人抱起两具骷髅钻进密道,急匆匆地赶回石室。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两人将骷髅搬了回来,急忙上前帮忙。四人将骷髅放在石壁前的地面上,用手中的刀剑将骨头砸碎,然后研磨成粉末。这是一个细致活儿,四人出了全力,也用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将四具骷髅磨成了细细的粉末。 萧东装腔作势地用剑鞘帮着众人砸了几根骨头,便即悄悄地躲到了一旁。他打定了主意要将厉秋风等人尽数害死,只不过眼下时机未到,须得借助厉秋风等人之力,才能逃出绝境。不过厉秋风和戚九、慕容丹砚武功不弱,自己以寡敌众,只怕不是三人的对手。是以下手之前,不只自己要养精蓄锐,还要尽量耗费三人的精力。如此一来,萧东事事只是动嘴不动手,做做样子便罢,绝对不肯多花丝毫力气。 厉秋风见骨粉已经足够,这才站起身来,又叮嘱了众人几句,四人各自捧起骨粉,小心翼翼走到石壁之前,将骨粉一点一点地塞入石块与石壁之间的缝隙之内。虽然缝隙狭窄之极,不过要将骨粉塞进去也并非难事。只是骨粉太过细碎,众人向缝隙之内塞入骨粉之时,有许多骨粉散落到地上,不过骨粉大半还是被四人堵塞进缝隙之中。 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待到众人将地上的骨粉尽数塞入缝隙之后,厉秋风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退后了几步,自己和戚九分站在石块左右。两人双掌托在石块底端,潜运内力。厉秋风见戚九也已准备停当,这才大声说道:“动手!” 两人此时已将内力贯注于臂膀之上,同时发力之后,只听“轧轧”之声不断,石块已被厉秋风和戚九自石壁中缓缓拖拽了出来。石块向外移动之时,骨粉不断从缝隙向外散落,受了石块和石壁的挤压磨蹭,渐渐有鬼火自缝隙之间飘了出来。初时只有三四点鬼火在石壁前飘荡,片刻之后,鬼火便增加了十几点。到了后来,数十点鬼火自缝隙中不断冒出,在石壁上下飞舞旋转,煞是好看。 厉秋风和戚九用尽了力气,石块一寸一寸地移了出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一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眼看着厉秋风和戚九的面孔涨得通红,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知道两人的力气已将耗尽,心下越发担忧,只盼着石块能够尽早被二人从石壁中拖拽出来。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工夫,厉秋风和戚九突然觉得手上一轻,随即又变得重逾千斤,却是石块已然被二人从石壁中拖拽了出来。石块乍一与石壁脱离,两人不需再用拖拽之力,手上登时轻了不少。只是石块被二人拖拽出来之后,失了石壁的托举,重量尽数落在厉秋风和戚九的四只手上。饶是两人内功深厚,却也无法托住重逾千斤的大石块,这才觉得手上变得沉重无比。 厉秋风知道自己和戚九绝对无法将大石块抬住,心下大惊,转头冲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大声叫道:“快快躲开!” 厉秋风话音未落,石块已然向外倾倒了下去。好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早有防备,又听到厉秋风大声示警,拼命逃向了右首。只是两人刚刚转身逃走,只觉得身后风声大起,一股劲风卷了过来,将两人撞得又向前冲出了两三步。随即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却是大石块摔在了地上,登时变得四分五裂。一时之间石室之中烟尘四起,情形甚是惊人。 石块将倒未倒之时,萧东已然惊觉不妙,立时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身子一纵,便即逃到了石室左首的石壁之下。眼看石块倒下之后摔得四分五裂,残破不堪,萧东心下大呼可惜,暗想如此大的璞玉摔成了大大小小十几块,即便能够卖掉,价钱也要少了许多。都是两个小贼做事不周全,才会毁了如此宝物。好在石壁仍在,到时自己带人到了这样,将整块石壁都切割下来,仍然能够发一笔大财。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拼命逃开,总算没有被石块砸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石块砸在地上之时,激得烟尘弥漫,一时之间看不清楚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所在。厉秋风迫于无奈,只好紧闭双眼,直到烟尘略散,他才睁大了眼睛,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大声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请二位将火折子晃亮,拿过来给咱们照亮。” 慕容丹砚晃亮了火折子,和王小鱼一起跑到厉秋风身边。石块被厉秋风和戚九拖拽出石壁之后,在石壁上留下了一个高八尺余、宽约三尺的石洞。厉秋风和戚九分站在石洞左右,待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将火折子举到了洞口之前,这才探头向石洞内望去。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门户内约摸二尺深处,站着一个身高七八尺的大汉。这汉子头发蓬乱,一脸虬髯,双目圆睁,神情威猛,又隐藏着几丝傲气。他身上穿着皮裘,脚穿皮靴,样貌和衣衫与汉人大有不同。 厉秋风和戚九见这人如此模样,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是目瞪口呆,不晓得这人是何来历。 四人正自心下不解之时,萧东悄悄走到石臂之前,探头向大汉望去。待他看到大汉的容貌和衣衫,心下一凛,又仔细看了片刻,这才颤声说道:“没错,这人身上穿着的确是辽人的衣衫。” 王小鱼听萧东说话,心下却不服气,转头瞪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哼,你说辽人便是辽人么?你也是大明朝的人,又怎么知道辽人穿着什么衣衫?” 萧东知道王小鱼有意与自己为难,心下虽然恼火,却也不想此时与她翻脸。是以王小鱼虽然说话无礼,萧东只当没听见,转头对厉秋风道:“下官在京城之时,曾到吏部和工部办事,见过不少辽国留下的书籍。有的书籍中绘有契丹人的容貌和衣衫,眼前这具尸体身上的衣衫与书上所画的图形几乎一般无二,是以下官才认定他是辽人……” 萧东话音未落,忽听王小鱼一声尖叫,吓得众人心下悚然一惊,纷纷转头向王小鱼望去。 原来萧东说话之时,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都望向萧东,只有王小鱼心下对萧东十分厌恶,懒得理他,是以手中举着火折子,向站在石洞内的那个大汉上上下下不停打量。只不过初时她见到那个大汉是紫色面孔,片刻之后,隐隐约约感觉这人的面孔似乎有了一些变化。王小鱼心下奇怪,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是以先将眼睛紧紧闭住,随后瞪大了眼睛仔细望去,却见大汉的面孔已然变成了漆黑。王小鱼吓坏了,正想将此事说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见大汉的身子似乎正在颤抖,眨眼之间,原本雄壮威武的身躯已然塌了下去。到得后来,只见大汉的脑袋似乎缩小了一圈,缓缓垂了下去。而他的身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变得软耷耷的。原本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干瘦的老头儿。 王小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吓得尖叫起来。厉秋风等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以为王小鱼又在捣鬼,望向她的目光中都有些不快。王小鱼右手指着石壁内的大汉尸体,颤声说道:“他、他变成鬼了……”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说出了“鬼”字,心下越发恼火,只是看她一脸惊恐、面色煞白的模样,倒也不像是故意吓唬众人,是以纷纷转头向石壁望去。只见大汉的尸体此时已经缩小到原来的一半,皮裘越发显得大了起来,如同田地中一个孤零零站立的稻草人,看上去诡异之极。众人没有想到大汉在片刻之间竟然有了如此变化,心下都是惊骇之极。 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慕容丹砚虽然颇有须眉男子的豪迈之气,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年轻女子,乍一看到如此可怕的情形,却也和王小鱼一般,吓得尖叫起来。厉秋风和戚九抢到石洞之前,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挡在了身后。两人也不晓得大汉的尸体为何会突然缩小了许多,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便在此时,只听萧东在一旁说道:“厉大人不必惊慌,尸体突然缩小,并不是什么怪事。下官数年之前,应河北邯郸许家所请,随钦天监主事黄大人为已致仕的许阁老查勘吉地,无意中打开了一座唐朝魏博节度使田家先祖的坟墓。这座坟墓规模甚大,墓室分为三进,又有左右耳室。墓主人的尸身放置于石棺之内,封闭得甚是隐密。咱们将石棺盖打开之时,只见棺内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只是不只尸体没有一丝腐烂,而且面容却也与常人无异,好似在棺内睡着了一般。进入坟墓的诸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惊讶之极。只不过更加可怕的事情随即发生。众目睽睽之下,老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漆黑,肌肤也变得干瘪起来,胡子头发眼看着变成了枯黄之色,纷纷脱落了下来。最可怕的是老者的尸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转眼间缩小了许多,看上去如同五六岁的孩童。 “看到尸体瞬间变得如此可怕,下官心下大惊,不由向后退了数步,同行的众人也纷纷退开,更有人转身便向墓室之外逃去。只有黄大人没有丝毫惊慌,仍然站在石棺之前,要咱们不必惊慌。他对咱们说道,安史叛乱之后,魏博节度使占据河北,威震天下,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既然这里是田家先祖的坟墓,必定是一块风水宝地。只须将这具尸体拖出去另寻他处埋掉,待到许阁老百年之后,再将他安葬于此,定能保得许家家业兴旺,子孙满堂。许家人这才镇静下来,对黄大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从邯郸返回京城的途中,下官私下里向黄大人请教,那位老者的尸体有如此可怕的变化,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尸变或炸尸?黄大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世间哪里有什么尸变和炸尸。只是尸体下葬之时,若是及时封闭,使得尸体不受外气的侵袭,便能保持肉身不腐。可是一旦将棺材打开,外气入内,尸体内的鲜血受外气侵袭,立时化为无形,瞬间便会收缩变小,肉身将会变得干巴巴的。佛家所说的人的身子不过是臭皮囊,便是来源于此。”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石洞内的尸体一眼,接着说道:“这个大汉的尸体被封闭在大璞玉之中,可以说是比放入石棺中更能闭气,这才保得他肉身不腐。方才厉大人和戚公子将封住他的一块璞玉抽了出来,外气侵入石洞之内,使得他的尸体瞬间缩小。依照黄大人所说,这只是寻常之事,并非尸变,咱们不必惊慌。” 厉秋风等人听萧东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王小鱼心下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个黄大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帮着许家寻找下葬之地,先是挖了别人的坟墓,又去蒙骗许家人,说什么此处是风水宝地,若是将许阁老百年之后安葬于其中,定能保得许家家业兴旺,子孙满堂。可是姓田的老者当初安葬之时,却没想到日后会被人打开棺材,将尸体拖出坟墓。姓黄的狗官拿人钱财,却不做好事。这等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先是一怔,继而深思片刻,都觉得她说这番话甚是有理。萧东虽然知道王小鱼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明里责骂黄大人,其实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句句都是在讥讽和辱骂自己。不过她说得句句在理,只怕黄大人复生,却也无法辩解。此时自己已然落了下风,若是勉强与王小鱼争论,只能是强词夺理,自讨没趣。念及此处,萧东虽然心下痛恨王小鱼入骨,却也不敢开口争辩。 王小鱼见萧东默然不语,心下得意,不再理他,转头对厉秋风道:“既然这个家伙的尸体没有什么古怪,咱们不如趁早将尸体拖出来,然后仔细查看石洞内是否藏有通道。”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他与戚九小心翼翼地走入石洞之内,将大汉的尸体抬了出来。站在石洞之外,尚不晓得石洞内有什么古怪。只不过两人走进去之后,才发觉石洞三面都是碧绿澄透的玉石。走入其中之后,只觉得凉意森森,如同走入一泓池水之中。玉石上映出无数人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厉秋风和戚九将大汉的尸体抬出去之后,立即重新返回,在石洞内仔细搜寻。因为有了此前的阅历,两人没费什么力气,便在石洞尽头的玉壁上找到了缝隙。戚九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玉壁右侧的缝隙,口中说道:“看样子这些人是从石洞对面挖掘通道,找到了这间石室。然后他们将那个大汉封闭在大璞玉之中,又从石室向外挖出一条密道,一直通到石台之上,可见他们是从大璞玉对面逃过来的。如此一来,咱们与他们逆向而行,即便毫不费力地穿过大璞玉,只怕也是绝地。否则这些人也不必耗费心血,挖穿了大璞玉,想尽办法要从这里逃出去。”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咱们穿越到石洞对面,或许仍然无法找到逃走的通道。不过若是能找到这些人到此地大费周章的秘密,却也不能说没有半点用处。厉某以为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以老翁山左近为其老巢,事情并不简单。这些人没能逃出去,咱们可不一定像他们一样,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戚九听厉秋风说得决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咱们历经艰险才到了这里,若是就此裹足不前,岂不是功亏一篑?”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萧东守在石洞之外,见厉秋风和戚九站在洞内小声说话,好似并未在石洞内仔细搜寻是否藏有通道。慕容丹砚尚能沉得住气,王小鱼心下老大不耐烦,在洞口走来走去。萧东见厉秋风和戚九压低了声音说话,心下一凛,暗想这两个小贼滞留在石洞之中,莫非正在商议对付老子的法子?若是他们没有私心,为何既不搜寻通道,又不回来与老子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厉秋风和戚九商议了几句,这才各出双掌,放在玉石之上。此番两人的手掌有了着力之处,不似方才面对石块之时全然无法下手,是以心下沉稳了许多。厉秋风双掌蓄力,向着戚九点了点头,这才力贯双掌,全力向前推去。只听戚九大吼了一声,使尽全身内力,与厉秋风一道,将玉石向外推了出去。 慕容、王小鱼、萧东三人站在石洞之外,原本等得极不耐烦,此时听到戚九大吼,又见两人双掌齐齐向玉石上推去,知道两人终于动手,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听得“轧轧”之声大起,那块大玉石已经被厉秋风和戚九向里面推了进去。 萧东一见玉石动了,身形一闪,已自冲进了石洞,紧随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王小鱼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个狗官包藏祸心,不如趁他不备,一剑将他杀了,以除后患!”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摇头,小声说道:“这人的确是阴险狡诈,对咱们处处提防,不过他还是罪不致死。咱们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未免有些过分。眼下还是小心提防,以免他暗中害人。不过要说杀他,却是为时尚早。” 王小鱼心下焦急,顿足说道:“慕容姐姐,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可是做起事来怎么如此不爽快?!”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向石洞中瞥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了。多半是你与厉大侠交往久了,学了他行事谨慎的性子。唉,可惜厉大侠练成了一身厉害武功,只是心地太过善良,这才处处受制。若换了我是他,早就想法子将那个柳生宗岩宰了,又怎么会被他逼到了这里?不晓得这些江湖大侠做起事来,为何处处小心,偏要等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这才想着反击。唉,当大侠真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做一个邪魔外道。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一辈子都不会吃亏。”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想说话之时,忽听“砰”的一声大响。她心下一凛,转头望去,石洞中已然没有了厉秋风、戚九和萧东的影子。只是一股寒风自石洞中猛然扑了出来,逼得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只能向左右闪避。便在此时,王小鱼手中的火折子倏然熄灭,石室中登时变得一片漆黑。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右手反手拔出长剑,横在胸前,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在哪里?!”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大声叫道:“我在这里!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厉大侠他们又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的声音里尽是恐惧,生怕她惊恐之下乱闯乱撞,不晓得又要闯出什么祸事。是以急忙说道:“小鱼妹妹不要惊慌!我就在你身边!” 王小鱼手中的火折子倏然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不过更让王小鱼害怕的是厉秋风、戚九和萧东突然消失在石洞中。她知道厉秋风武功高强,戚九和萧东也不是庸手。可是三人一声不吭便即失去踪影,若说是人力所为,实在无法让人相信。难道这里真有厉鬼,已然将厉秋风等三人擒杀了不成? 王小鱼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不过她聪明伶俐,兼之心狠手辣,即便真有敌人来攻,她也并不害怕。只不过一提到“厉鬼”二字,王小鱼却是心惊胆颤,惊恐之极,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胆气。此时听到慕容丹砚说话,王小鱼虽然略略有些放心,只不过身子颤抖,只想着转身逃走。 便在此时,王小鱼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却是慕容丹砚已然晃亮了火折子,四周登时亮了起来。王小鱼这才发现慕容丹砚就站在她身前三尺之处。慕容丹砚左手将火折子举高,对王小鱼说道:“方才只不过是你手中的火折子燃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小鱼扑到慕容丹砚身边,双手扯住她的右臂,颤声说道:“可是厉大侠和戚九突然不见了。他们、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听石洞中有人大声说道:“我们在这里!慕容姑娘,王姑娘,请两位过来说话!”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顺手牵住王小鱼的左手,拉着她快步走进了石洞之中。 两人走进石洞之后,在慕容丹砚手中火折子照耀之下,只见两侧和头顶的玉石晶莹剔透,流光闪动,奇异之极。二女心下赞叹,若不是急着要与厉秋风和戚九会合,非得留在这里好生欣赏一番不可。 待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穿过石洞,却见眼前是一处极为狭窄的洞穴。地上倒着一块大玉石。厉秋风和戚九站在大玉石左侧,萧东则站在另一侧。看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了进来,厉秋风正想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眼下咱们只剩下这一枚火折子了。” 厉秋风一怔,看着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折子,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须得尽快想法子逃出去。否则一旦没了火,不只看不清楚方向,若是这洞里藏着毒蛇猛兽,只怕咱们要大大的不妙。” 王小鱼走入洞穴之后,一直不停地左顾右盼。只见这座洞穴方圆不过两丈左右,甚是逼仄。除了地面尚算平整之外,洞壁和洞顶都是坑洼不平的岩石,显然并非人力挖掘,而是天生的一座石洞,只不过地面被人粗略修整过罢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随手将火折子递给了厉秋风。厉秋风也不推辞,将火折子接了过来,随即向洞**走了两步,将火折子高高举起,洞**登时亮了起来。只见大玉石躺倒在地上,四周横七竖八地放了许多长长短短的东西。戚九俯身望去,片刻之后,他用手中的长刀在地上扒拉了几下,众人听到了金铁**时发出的声音。戚九这才抬起头来,对厉秋风说道:“地上这些东西都是铁锤、凿子和铁铲,不过都已经毁坏得不成模样。”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了戚九身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柄锤子,哈哈笑道:“这下子可好了。咱们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找不到通道,大不了自己凿出一条地道,再从这里逃出去!”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锤子和凿子已经破烂不堪,压根无法使用。想来这些东西都是当年开凿密道的那些人使用之后丢掉的,对咱们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看了看手中的锤子,只见锤子只剩下一半,上面满是铁锈,确实如戚九所说,压根无法使用,是以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厉秋风道:“这些东西虽然咱们用不上,不过却也让咱们明白,那些人一定另有来处。只要咱们一路寻找下去,或许就能找到逃生的通道。”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开凿密道的那些人拼了性命,耗费无数心血,一直到了这里,便是想要寻一条道路逃出去。咱们却是与这些人相向而行,就算找到他们的来处,只怕也是死路一条。厉大哥如此说话,只怕是故意安抚咱们。唉,不管怎样,他要去哪里,我便陪着去哪里。哪怕一直走向地狱,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便在此时,忽听萧东惊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丹砚转头望去,却见萧东自地上拾起了一件东西,只是洞**一片昏暗,看不清楚他拿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隐约可以看到那东西长约三尺,似乎是一根手臂粗的木棒。 厉秋风快步走到萧东身边,用火折子向前照去。只见萧东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支火把,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不知道这支火把是否还能点燃。”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将手中的火折子向火把伸了过去。饶是他一向沉稳,此时手臂也略略有些颤抖。萧东心下也是忐忑不安,不由屏住了呼吸,双眼紧紧盯着手中的火把。眼看着厉秋风手中的火折子凑到了火把顶端,只听“呼”的一声响,火把已然被火折子点燃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喜。王小鱼更是跳了起来,拍手叫道:“太好啦!咱们有了火把,便不怕那些毒虫猛兽了!” 厉秋风低头向地上望去,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还丢着不少火把。有的火把只剩下一半,有的火把却是完好无缺。厉秋风急忙吩咐众人将火把捡拾起来,身上尽量多带几只。他自己将三支完好无缺的火把拾了起来,正想插入束腰带子之中,这才想起带子已被慕容丹砚扯断,心下不由一怔。便在此时,却见身边伸过一只手来,手中握着的正是他的束腰宽带。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是慕容丹砚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边。厉秋风赧然一笑,正想将带子接过来。只不过他右手举着火折子,左手抱着三支火把,一时之间腾不出手来。慕容丹砚双手将带子扯平,亲手将带子系在了厉秋风的腰间。厉秋风张开双臂,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任凭慕容丹砚在他双臂之下忙活,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慕容丹砚为他将带子系好,厉秋风才颤声说道:“慕容姑娘,多谢你了。” 王小鱼站在一边,见厉秋风一脸尴尬的神情,模样甚是滑稽,心下好笑。不过她见到慕容丹砚为厉秋风扎紧了腰带,心下却又有一些羡慕,不由转头向戚九望去。哪知戚九恰好也正在望向王小鱼。两人目光一碰,面孔瞬间红了,急忙将脑袋转到一边去了。 众人各自捡起了两三支火把插在腰间,又在洞空内仔细搜寻,没费什么力气,便在左首找到了一处半人高的洞口。众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由厉秋风在前面开路,王小鱼、慕容丹砚和萧东依次跟在他身后,戚九则走在最后面。 厉秋风手中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钻入洞中。这条地洞乃是在泥土中挖掘出来的,并非像石室外的那条密道,是在岩石中开凿而成。地洞高不过三四尺,是以前进时只能弯着腰,洞壁凹凸不平,而且非常潮湿,摸上去湿漉漉的。脚下的地面倒是很平整,火把光照之下,隐约可以看到洞壁上悬着的水珠。 众人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似乎有寒气正从地洞内向外涌出。慕容丹砚见走在她前面的王小鱼衣衫有一些单薄,倒有些担她,是以小声问道:“小鱼妹妹,你冷不冷?” 王小鱼此时满心都是兴奋之情,听慕容丹砚说话,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冷!想到咱们就要逃出去了,此刻就算身在冰窖,却也是值得了!慕容姐姐,你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娇气。” 厉秋风听到二女在身后说话,心想王姑娘将事情想得太过轻松了。眼下不只不能说咱们能够逃出去,只怕比之在水潭之时更加危险。只不过此时士气可鼓而不可泄,是以厉秋风没有理会二女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去。手中火把虽然熊熊燃烧,却也只能照亮身前丈许之地。是以他虽然不断向前走去,却感觉这条地洞似乎没有尽头。而且前头无边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厉秋风又向前走了五六丈,脚下突然绊了一下,身子登时向前扑去。王小鱼紧紧跟在他身后,见厉秋风突然向前扑倒,吓了一跳,不由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身子向前扑倒,心下也是悚然一惊,百忙中伸出右手向右侧的洞壁上按去,打算将身体支撑住,哪知右手伸了过去,却在洞壁上按了一个空。 只听“扑通”一声响,厉秋风竟然扑倒在地上,脑袋重重撞在洞壁上,一时之间头晕眼花。这一下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以他的武功,原本不该摔得如此狼狈才是。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洞壁上竟然按了一个空,心下惊骇,已然来不及躲避,这才向前扑倒,一头撞到了洞壁之上。 慕容丹砚跟在王小鱼身后,几乎看不到厉秋风的身影。不过她听到王小鱼一声惊叫,紧接着又听到“扑通”一声响,只道厉秋风出了什么事情,心下大惊,顾不得王小鱼还在自己身前,拼命向前冲了过去,已自将王小鱼挤到了右首。待到慕容丹砚抢到厉秋风身前,厉秋风已自从地上爬了起来。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没有事情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正想转头去看看右首洞壁上到底有什么古怪,此时王小鱼也挤了过来,刚刚说了一声:“慕容姐姐,厉大侠到底……哎呀!”紧接着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吓得慕容丹砚急忙转头望去。只见王小鱼的身子一歪,直向右首摔了过去,竟然凭空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眼前消失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莫非地洞中有陷阱,使得王小鱼不小心掉了进去?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急如焚,大声叫道:“小鱼妹妹,你在哪里?!” 慕容丹砚原本心下惊恐,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只不过她的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回答道:“姐姐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王小鱼的声音就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不远处的右侧响起,只是听起来略略有些沉闷。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声音传出的地方,似乎就是自己方才右手按了一个空的位置。难不成洞壁上有一个洞穴,自己无意中按了过去,结果按了一个空,害得自己一头扑倒在地上?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却见洞壁上突然伸出了一个人的脑袋,倒把他和慕容丹砚都吓了一跳。待到两人看清楚是王小鱼时,这才放下了心。便在此时,萧东和戚九也跟了上来,厉秋风这才走回到王小鱼身前,只见她果然是从洞壁上一个洞口钻了出来,口中嘟囔着说道:“真是怪了,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地洞。”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举起火把向头顶照去,这才发觉已经到了一处洞穴之中。此处虽然方圆不过丈许,却要比方才走过的地洞大了不少。厉秋风站起身来,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转头向四处扫视了一圈。他此时才明白众人已经走到了地洞的尽头,地上散落着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块和土块。方才厉秋风就是绊到了一块石头,这才向前扑倒。而在右侧的洞壁上竟然有一个非方非圆的洞口。厉秋风伸手想按住洞壁之时,却按在了这个洞口处,这才按了一个空。后来王小鱼急着想知道厉秋风出了什么事情,拼命向前冲去。只不过慕容丹砚已然抢在她的前头,占据了左侧,是以王小鱼只能将身子尽量向右靠去。只是她不小心脚下一滑,恰好摔进了地洞之中。 此时王小鱼已自从洞口爬了出来,一脸茫然地说道:“奇怪,方才我摔进了洞里,滚出了好远,感觉里面好大,似乎是一个石室。”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待到她听王小鱼说洞里有一个石室,心下大感好奇,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我爬进去瞧瞧罢。” 还没等厉秋风回答,慕容丹砚已然弯着腰钻进了洞口。王小鱼见慕容丹砚钻了进去,哪里肯落在后面?只见她向着厉秋风一挥手,转身也向洞内爬去,口中大声说道:“厉大侠,我跟着慕容姐姐进去瞧瞧,你先在这里歇息片刻。” 转眼之间,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前一后爬进了洞口,瞬间消失不见。厉秋风心下着急,暗想这两人怎么如此莽撞,若是洞中藏有机关消息,两人非得中招不过。念及此处,他来不及多想,便也举着火把钻进了洞内。 这条地洞比刚才众人来时经过的地洞更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此处设有机关,咱们便是瓮中之鳖,立时便会遭了敌人的毒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急如焚。好在这条地洞并不长,厉秋风爬了不到两丈,眼前突然霍然开朗,好像来到了一处极大的屋子之中。厉秋风吓了一跳,正想着举着火把站起来之时,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向上拽动。厉秋风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然站了起来。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厉秋风这才发觉是慕容丹砚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还没等厉秋风瞧瞧四周是什么情形,只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咱们这、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火把光照之下,厉秋风定睛望去,发觉自己站立的地方竟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这条甬道宽达两丈有余,高约丈许,顶端呈弧形。甬道的洞壁是用大块的条石垒成,摸上去非常坚硬。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方才钻过的那条狭窄地洞,便是在大块的条石上凿出来的。 厉秋风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心下惊骇之极。只听慕容丹砚在他身边颤声说道:“这里绝对是人砌出来的。可是如此大的条石,即便十几人一起动手,想要将它搬动也绝非易事。外面石台上那些尸体最多不过三四十具。就凭着这三四十人,要搬动如此大的条石来砌成这条大洞,无异于痴人说梦!” 厉秋风一直手举着火把,抬头看着洞顶。待到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才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神情凝重,口中说道:“只怕这里不是寻常的大洞,而是墓穴中的墓道!”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只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却听王小鱼惊道:“这里难道是坟墓不成?可是世间哪有这么大的坟墓啊!别说埋一个人,就算在这里埋上一千人,只怕也是绰绰有余!” 厉秋风这才发现王小鱼站在地洞出口右侧,正自一脸惊疑地看着自己。厉秋风摇头说道:“咱们眼下站立的地方,应该不是墓室,而是这座陵墓的墓道。墓主人的尸身还在墓室之中,只是不晓得墓室是在咱们左边,还是在咱们右边。”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传来了异声。他急忙转头向身后望去,却见从洞口中又钻出两个人来,正是萧东和戚九。原来两人见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厉秋风先后钻入地洞,便也跟着爬了过来。厉秋风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萧东和戚九也是心下大惊。众人抬头向四周望去,只见大条石砌成的甬道横在眼前,两端不晓得伸向何方。地面也是用青条石铺成,上面还雕刻着各种花纹。 萧东看了片刻,颤声说道:“这、这真是奇了!能有如此规模的甬道,这座大墓一定是皇帝的陵寝。难道真有皇帝将陵墓建在了东辽县?可是像东辽县这等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怎么会有皇帝愿意死后住在这里?”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过正德皇帝的陵墓,回想当日的情形,暗想正德皇帝陵墓的墓道与眼前这条甬道确实有些相似。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由对视了一眼,想起在正德皇帝陵墓中种种离奇的际遇,目光中尽是恐惧之色。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萧东呆立半晌,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下官曾数次到过皇陵,亲眼见过工匠为皇上修造陵墓的情形。虽说眼前这条甬道与当今皇上陵寝的墓道样式不尽相同,不过以规模而论,相差却也不远。是以下官以为,此处绝对不是寻常名臣大将的坟墓,而应当是一座帝陵。咱们误打误撞进入大洞,在地下钻来钻去,竟然稀里糊涂地走进了皇帝的陵墓。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无人敢相信。” 厉秋风听萧东说完,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却听戚九说道:“萧大人见多识广,又在京城为官多年,能否猜到这座陵墓到底是哪一位皇帝的陵寝?” 萧东一脸苦笑,口中说道:“戚公子这是给萧某脸上贴金了。辽东素为苦寒之地,自古皆然。萧某读过几本古书,知道春秋之时,东胡趁中原内乱,占据辽东各地,杀戳汉人百姓。其时燕、晋、鲁、齐等国距离辽东虽然不远,不过各国忙于在中原争雄,无暇东顾,视辽东为夷狄困居之所,是以并未派出兵马剿灭东胡。到了战国初年,燕国大将秦开率领大军东征,击败东胡军队,收复了辽东旧地,在辽东各地设置郡守,将其纳入燕国掌控之下。其后朝代更替,辽东远在关外,尚还算得上平静。直到契丹崛起,随后女真、蒙古鞑子又先后夺取辽东。不过从来没有听说这些朝代有皇帝在辽东建陵。”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或许是因为萧某见识浅陋,不晓得前朝故事,这才不晓得有皇帝在辽东建陵,实在是惭愧之极。” 王小鱼听萧东说完,接口说道:“早知如此,咱们在县城里找一位塾师来问问就好了。城东有一位蔡老先生,学识渊博,听说门下出了五六位秀才,是咱们东辽县城最有名的先生。若是向他询问,一定能知道这座大墓里埋的是哪一位皇帝。” 众人听王小鱼说话,心下均想,辽东孤悬关外,东辽县又是辽东最偏僻的地方。这位姓蔡的老先生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位乡下塾师罢了,又有什么才能,能够知道前朝的隐密事情?若这位老先生真知道老翁山大墓的秘密,只怕这座陵墓早就为世人所知了。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虽然不屑,却不愿折了王小鱼的面子,萧东此时也不想与王小鱼再起纷争,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众人既不反驳,也都没有接她的话头。 片刻之后,厉秋风沉声说道:“先前咱们已经知道老翁山下必定是一座大墓,只不过厉某见识浅薄,阅历又少,不晓得这座大墓中埋的到底是谁。不过从规制来看,墓主人的身份绝对非比寻常。眼下咱们又到了这样一条墓道之中,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咱们眼下就在老翁山下的大墓之中。” 其实众人此时心下都已隐隐约约想到了老翁山下的那座大墓,只不过谁都不敢轻言确认。此时听厉秋风说话,戚九等人纷纷点头附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你看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说来惭愧,厉某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萧大人见多识广,又多次去过皇陵。虽说咱们大明朝的皇陵与此处未必相同,不过多少能够有所借鉴。是以要想从这里逃了出去,只怕还要请萧大人多出主意才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姓萧的狗官不是好人,包藏祸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与咱们翻脸成仇。厉大哥竟然要咱们向他请教,岂不是与虎谋皮? 王小鱼更是心下不满,转头瞪了萧东一眼,心想这个坏蛋说话做事阴阳怪气,事事与咱们做对。若是咱们听了他的话,十有八九会上了大当。厉大侠武功虽高,不过看人的眼光却是差了些。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出言讥讽萧东,戚九站在她身边,急忙偷偷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心下一怔,虽然不晓得戚九为何不许她说话,不过她知道戚九做事稳重,眼下又是紧急关头,自己还是听他的主意为好。是以王小鱼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气鼓鼓地看着萧东。 戚九此时心下雪亮,终于知道厉秋风为会对萧东一忍再忍。想来他早就想到了众人遭遇的一切怪事恐怕都与老翁山下的大墓有关,而萧东在京城火器局当差,与兵部、工部多有来往,对于陵墓必定颇为熟悉。若想逃离此地,须得借助萧东之力。是以他才会一忍再忍,不肯与萧东翻脸。这份隐忍功夫,自己比之厉秋风差得远了。 萧东听厉秋风对自己颇为推崇,心下得意,口中谦逊了几句,这才正色说道:“下官数次前往皇陵,闲暇之时,曾听钦天监和工部的同僚说过,历朝历代的帝陵虽然大小规模略有不同,不过推及根本,都与秦始皇陵颇有渊源。若是再说得直白些,皇帝陵寝都是学着秦始皇的陵墓建造而成。下官记得钦天监有一位姓林的小官儿还曾拿出一本书来,说是司马懿写的,叫做史记,书里面提到秦始皇的陵墓。据说守陵的将军等到秦始皇的棺木和金银珠宝全部安放到陵墓中之后,先下令将墓室的大门关闭,要运送棺木和金银珠宝的军士,以及修造墓室的工匠全部移至中门之外,随即关闭中门。等到这些人都到了中门和外门之间的墓道中之后,守陵将军下令关闭外门,将在中门和外门之间的墓道中等待的军士和工匠全部封闭在陵墓中,没有人能够逃出去。姓林的小官说,根据书中的记载,可以判断秦始皇陵的墓道中应该有三道门,分别为内门、中门和外门。此后历朝历代的帝陵,大多会以秦始皇陵为样本来建造。若咱们此时所在的这座陵墓也是一座帝陵,其规制和里面的构造必定与秦始皇陵有某些相同之处!” 萧东说到这里,王小鱼突然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萧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不晓得大人是否肯不吝赐教?” 萧东一怔,暗想这个臭丫头说起话来不怀好意,不知道又要如何为难自己。不过臭丫头这话说得还算客气,自己也不必与她翻脸。念及此处,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萧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王小鱼道:“那就多谢萧大人了。我想请教萧大人,阁下是否去过秦始皇陵?”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秦始皇陵在西安城东骊山脚下,萧某没有去过。不过日后若有机缘,萧某一定要到骊山走一遭。” 萧东说完之后,王小鱼双手一拍,口中说道:“既然萧大人没有去过秦始皇陵,又说咱们所在的这座陵墓与秦始皇陵颇有相似之处,萧大人自然也不晓得这座陵墓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以你这话说出来如同放……放那个,全然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不说!” 王小鱼原本想说“你这话说出来如同放屁”,不过念及厉秋风等人就在身边,自己若是说出这等粗话,不免遭人耻笑,这才强自忍住。 萧东听王小鱼驳斥自己,无非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故意与自己为难罢了。不过这个臭丫头虽然狡诈,却是见识浅薄,若是论起插科打诨,嘻笑怒骂,自己或许不是这个臭丫头的对手,不过要说起正经事情,你这个臭丫头比老子差得远了。既然你不知轻重,自取其辱,老子也不必与你客气。非得狠狠羞辱你一通,免得你这个臭丫头以为老子好欺负,在老子面前指手划脚,为所欲为! 萧东打定了主意,正想抓住王小鱼话中的破绽,反驳羞辱她一通,却没想到厉秋风抢着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萧大人虽然没有去过秦始皇陵,不过正如他所说,历代帝王陵墓,均以始皇陵为榜样,是以形制构造,多有相同之处。萧大人在京城之时,多次到过皇陵,亲眼见到工匠建造陵墓的情形,是以对帝陵的构造颇为熟悉。方才他提到秦始皇陵的墓道有三道大门,分别为内门、中门和外门,便是在当今皇帝陵寝建造之处听建陵官员说的。既然如此,咱们便可以依据大明皇陵的形制构造,推测出眼下咱们所处的位置应该在陵墓的哪一个地方。” 原来厉秋风听萧东说话,心下暗想,史记这本书自己在蜀中隐居之时便已读过,写书的那人叫作司马迁,绝对不是三国时曹魏名臣司马懿。萧东这人虽说是一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不过读书不多,闹出如此笑话却也不足为奇。待到他听萧东提起秦始皇陵墓道的规制,心下一动,暗想当日自己和慕容丹砚、刘涌等江湖群豪历经种种磨难,总算自正德皇帝的陵墓正门逃了出来。不过当时只顾着逃命,隐约记得逃出墓道之时确实经过了几座石门,可是详细情形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好在萧东多次到过皇陵,亲眼见到工匠建造墓道的情形。有他相助,便能知道眼下咱们站在陵墓中的哪一个位置。 只是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却听王小鱼打断了萧东的话头,心下不由有些着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立时猜到了她的用意,知道王小鱼故意刁难萧东,想要让萧东出丑。只不过王小鱼虽然聪明,毕竟没什么江湖阅历和见识。她这番话中破绽百出,萧东若是出言驳斥,出丑的反倒是王小鱼。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抢着说话,便是要为王小鱼遮掩。 萧东原本已经想好了一番说辞,定要王小鱼丢脸出丑。只是没有想到厉秋风抢先将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如此一来,自己便无法羞辱王小鱼,心下颇为不满。只是他转念一想,姓厉的小贼抢着说话也好。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生天,与这个臭丫头做口舌之争,没有丝毫用处。 念及此处,萧东笑道:“厉大人说得不错。下官在皇陵之时,见过工匠修建当今圣上陵寝墓道的情形。墓道呈南北走向,内门与中门距离不远,约摸有五丈许。这段墓道要放置石俑,喻意为百官上朝,静候皇帝升座。墓道中最长的一段便是中门至外门,下官瞧着至少也有六七十丈。”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咱们眼前的这条甬道确是一条墓道,虽然不晓得它的走向方位,也看不清楚墓道两端的尽头在哪里,不过向左右两端望去,全都看不到尽头,单以长度而论,至少也在五十余丈。是以若是下官猜得不错,这段墓道应当是中门至外门之间的一段。” 萧东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向着左右两侧看了一眼。火把的光亮虽然远胜于火折子的火焰,只不过在墓道之中,也只能照亮身子四周两三丈处。再往远处看,便是灰濛濛的一片。萧东说话之时,四周隐隐还有回声,待他住口之后,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火把上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呼呼之声,听起来越发让人心悸。 王小鱼方才出言诘问萧东,却险些出丑,幸亏厉秋风出言遮掩,这才没有被萧东得手。她是一个极聪明之人,听厉秋风说话,立时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险些被萧东所乘,心下又羞又怒,又有一些庆幸,暗想幸亏厉大侠抢着替我遮掩,否则姓萧的狗官必定对我大加嘲笑。此人狡诈,我须得小心与他周旋,万万不可再像方才那般,没有把握便急着开口说话。 其后厉秋风与萧东说话,王小鱼一直默然不语,只是听说眼前这条墓道处于中门与外门之间,王小鱼心下一凛,忍不住开口说道:“萧大人方才说过,当年秦始皇陵建好之后,守陵的将军将军士和工匠召集在中门与外门之间的墓道中,然后关闭外门,将这些人困死在墓道中。这是真的吗?” 萧东沉声说道:“不错。其实这段墓道之所以要建得如此之长,便是为了在陵墓建好之后,将工匠等人聚集在这段墓道中,然后关闭外侧的石门,将他们困死在墓道之中。如此一来,一是将知晓陵墓秘密的工匠全都封闭在墓道中,如同将这些人尽数活埋于地下。若是有人想打皇陵的主意,无人带路,自然无法进入陵墓。二是这些工匠也可以作为活人为皇帝殉葬,死后在地下也是皇帝的奴仆,供皇帝驱使。” 萧东说完之后,众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慕容丹砚向左右看了看,颤声说道:“墓道如此之长,若是用来杀人,不晓得要杀害多少条性命。即便身为帝王,又怎么能如此残忍?!” 萧东听慕容丹砚说话,心下不屑,暗想帝王坐拥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死后,杀几千人来陪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虽然是慕容秋水这个老家伙的女儿,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罢了。见识太过浅薄,老子懒得理你。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念及此处,萧东不再理会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如此看来,石台上那些死人,都是建造这座陵墓的工匠。他们知道陵墓建成之后,一定会被杀掉灭口,是以在建造陵墓之时,便即偷偷挖出了一条密道。后来他们果然被困在这段墓道之中,这些人便沿着早就挖好的密道逃了出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他们爬到了孤峰峰顶,可是离着大圆孔太远,无法逃出生天,最后还是死在了石洞之中。” 众人听萧东说得在理,纷纷点头赞同,就连王小鱼也无法驳斥,只得沉默不语。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对萧东说道:“怪不得这些人能在孤峰内的大洞洞壁上开凿出如此巧妙的石阶,又将大璞玉切割得十分整齐,想来这些人都是辽国将作监属下的高手。他们不只建造陵墓的手段厉害,而且熟知皇家陵寝的内幕,知道陵墓建造完成之日,便是他们的毙命之期,这才预先做了逃跑的准备。只是不晓得他们最后为何会死在石台之上,难道不能从陵墓大门逃出去么?”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在锦衣卫当差,不晓得皇陵建造时布设下的机关有多厉害,却也不足为奇。就像咱们眼下所处的这条墓道,乃是用大条石铺成,若是没有称手的锤子、凿子、铁铲,绝对无法将其凿开。这些工匠之所以能够在洞壁上凿出逃生的密道,是因为他们在建造墓道之时,不只手中有足够多的锤凿等物,而且人多势众,才能挖掘出这样一条密道。另外他们一定有头领主持此事,下官怀疑被封闭在大璞玉中的那个大汉,就是这些工匠的首领。或许是在逃跑之时,这名大汉意外丧命,工匠们这才将他的尸体封闭在玉石之中,以示尊敬。不过这些工匠的手段虽然厉害,可是封闭墓室的内门,封闭墓道的中门和外门都是用厚达丈许的大石头打造而成,一旦石门将墓道封闭,门后便会用自来石堵住。即便手中有锤凿等物,也是万万打不开的。这些工匠知道想从墓道的外门逃出大墓,无异于痴人说梦,这才在建造陵墓之时偷偷开凿出密道,只等着陵墓建造完成之后,便即从墓道中逃走。”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墓道石门关闭之后,守陵将军一定以为这些被封闭在墓道中的工匠必死无疑。而且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将陵墓外门打开,再次进入陵墓查看。是以这些工匠逃走之时,再无半点忌惮,连留在墓道洞壁上的密道洞口都没有遮掩,便即逃了出去。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凿出密道,挖开了大璞玉,又在大洞的洞壁上凿出了数千级石阶,所耗费的心血、力气和花费的工夫着实惊人,最后却没能逃出生天,只能绝望而死,实在令人叹惜。”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依照厉大哥和萧大人所说,认定了这些工匠都是辽国将作监的高手。如此说来,这座陵墓必定是辽国皇帝的陵寝。我读书不多,不晓得辽国的情形,只是听人讲古,说过杨家将的故事,知道七郎八虎闯幽州,金沙滩一战杨家将壮烈殉国。后来辽国被金国所灭,皇帝被俘。辽国存于世上不过几百年,皇帝最多也只有十几人罢了。萧大人见多识广,想来能猜出这座陵墓是哪一位辽国皇帝的陵寝罢?” 萧东听慕容丹砚这番话甚是客气,对自己也极是推重,心下十分得意。不过他虽然洞察世事,处事圆滑,却并没有读过几本书,否则也不会闹出司马懿写史记的笑话。是以要让他猜出这座陵墓中到底埋着哪一位辽国皇帝,无疑是难为他。萧东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萧某虽然对辽国旧事略知一二,却也不敢轻易妄言。要知道陵墓主人的身份,须得看到墓碑或者铭文才可以。否则胡乱猜测,是要出大乱子的。眼下咱们最要紧的是要想方设法逃出去,至于陵墓主人是谁,与咱们没有多少干系。” 萧东说完之后,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他压根猜不出埋在这座大墓中的是哪一位辽国皇帝,又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这才巧言令色应付慕容丹砚。不过此人这番话说得倒也不错,众人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并不是为了盗取陵墓中的金银珠宝,是以陵墓主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出一条通道,尽快逃离此地。 念及此处,厉秋风开口说道:“依萧大人来看,咱们应当向何处寻找出路?” 萧东道:“好教厉大人得知。咱们眼下昏天暗地,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是以无法判断这条墓道的走向。好在墓道是直的,咱们先向右行,若是看到大石门,而没有自来石,便是中门无疑。若是看到了有自来石抵住大石门,便是外门。咱们想法子将外门打开,说不定能够逃出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皇陵之时,曾经见过自来石,听萧东如此一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戚九和王小鱼却不晓得自来石是什么东西,心下不解。戚九为人沉稳,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说话,便也隐忍不说。王小鱼却没有这么多顾忌,只是她不愿意向萧东询问,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什么是自来石?” 厉秋风此时心下焦急,哪有工夫向王小鱼仔细解释?是以他举起火把,口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非三两句能够解释清楚。咱们先向右首仔细搜寻,若是看到了自来石,厉某再向王姑娘详细解释。若有说得不对之处,还请萧大人指教。” 萧东急忙躬身说道:“厉大人客气了,下官不敢。” 五人收拾停当,便即举着火把向右首走去。这条墓道自从建成之后,不晓得过了多少年,按理说早就应该破败不堪,积满灰尘。只是整条墓道都是用大条石砌成,两端又有石门封闭,是以地面上并无尘土。只不过无论望向何处,眼前都是灰濛濛的一片,似乎没有尽头。墓道中又极为安静,只有众人行走之时脚下发出的“空空”之声,传入众人耳中,着实让人心悸。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虽然萧东说墓道中门与外门之间是用来困死建陵工匠之处,应该没有机关消息,不过众人行走之时还是万分小心,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坠入陷阱,是以行走起来速度极慢。约摸走了三十余丈,却用了半柱香工夫。而且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半点生气,是以走到后来,众人心下都有些惊惧,谁也不敢说话,每一步迈出去都是极为小心,几乎不发出丝毫声音。只听到一颗心在胸腔中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咽喉中跳了出来。 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一边走一边向左右张望。只是她眼看着四周灰濛濛的一片,越走越是心惊,半年前在八宝莲花山下正德皇帝陵墓中的情形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记得当日她与厉秋风、刘涌等人历经艰辛,连败唐赫和柳生一族的杀手,终于逃出了墓室,闯入一条长长的墓道之中,与眼前的情形倒是颇为相似。念及此处,她不由向厉秋风望去,看到厉秋风走在自己身前,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刀柄,心下暗想,当日在皇陵之中,遇到许多艰险,最后还是逃了出来。此处再可怕,却也不如皇陵和虎头岩下的静心寺。有厉大哥在,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众人又向前走了十余丈,走在前面的厉秋风和萧东几乎同时停了下来。跟在两人身后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怔,也随之停下了脚步。走在最后面的戚九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刀,见厉秋风等人停下了脚步,他倏然转过身去,面对着灰濛濛的来路,心下暗自戒备。 王小鱼踮起了脚尖,自厉秋风和萧东两人中间的空隙向前望去。火把上的火焰呼呼燃烧,照亮了左近的墓道。只见前方两丈开外,出现了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下有一个石槽,一根巨大的石条斜着顶在两扇石门结合处,将石门死死抵住。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一凛,颤声说道:“这座石门是中门还是外门?” 厉秋风转头看了一眼王小鱼,右手指着那根巨大的石条,口中说道:“王姑娘,看到那根大石条没有?这东西就是‘自来石’,是陵墓中用来顶住墓门的机关。建造这个机关时,先要将和自来石相抵的墓门门轴上下端做成一个球形,并且在两扇墓门中间接缝的地方再分别各凿出一个突起。在墓门内的地面和墓室门中间相对的这个地方,凿出一个近门的地方浅而另一端深的石槽,石槽的宽度和自来石的大小相当。待到陵墓建好,墓室门关闭之前,先将自来石放在石槽内,并将它的一端放在石门上。当军士们撤出墓室,关闭墓门的时候,因为自来石重逾千斤,门轴两端石球也是极重,是以可以随着墓门缓缓落下,慢慢降低。等到自来石顶端和墓室门上留出的槽口恰好卡在了一处,墓门便会严丝合缝地关闭。巨大的自来石就此顶在了石门之后,若想从门外将石门打开,即便力气再大,也无法将自来石顶开。自来石顶不开,石门便打不开。如此一来,要想盗掘陵墓,无异于痴人说梦。”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甚是深奥,王小鱼大半不懂,不过她看着那根巨大的自来石,倒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她心下赞叹,口中说道:“厉大侠,你知道得东西真多。”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惭愧。厉某对这些陵墓中的机关消息之术,可以说是知之甚少。只不过昔日曾听一位盗墓高手说过自来石的来历,恰好王姑娘问起,厉某现学现卖,转述了他的话罢了。说句实在话,直到现在,厉某对自来石也是一知半解。王姑娘若是刨根问底,只怕厉某就要露怯了。” 萧东心想姓厉的小子虽然讨厌,不过还算老实。他这番话说得似是而非,一听便知对自来石并不十分熟悉。姓王的臭丫头问而不得其人,这些事情要问老子才对。只不过你这个臭丫头一向与老子作对,老子才懒得理会。 萧东正自思忖之时,厉秋风已快步走到石门之前,在自来石和墓门的各个地方摸来摸去,还不时用手比划几下。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到石门左近,仔细查看自来石。王小鱼伸出双掌按在自来石上,只觉得触手冰凉。她用力在自来石上推了几下,自来石纹丝不动,王小鱼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块大石头只怕重逾万斤,想要从外面凭蛮力撞开石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众人听王小鱼说话,心下均想,自来石将石门挡住,便是防备有人盗墓。帝王陵墓,若是说被盗便被盗,哪里还用耗费这么多心血?你这话说了如同没说,纯属放那个什么。 只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自然不会嘲笑王小鱼,萧东心下幸灾乐祸,不过碍着厉秋风站在身边,也不想与王小鱼争吵。是以他强忍住笑意,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凭着咱们五人之力,绝对无法将自来石推开。要想从外门逃出去,眼下来看没有半分可能。”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下念头急转,暗想眼下咱们定然是在老翁山下,只是不晓得这条墓道的出口在老翁山下哪一处。当日在皇陵之中,江湖群豪云集,又有精通盗墓的高手,这才想法子将自来石推开。眼下想要凭着咱们五人之力,将自来石挪开,打开石门逃了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费尽心机到了这里,仍然无法逃走,着实让人沮丧。 厉秋风默然不语,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也是忐忑不安。只有王小鱼在自来石左近走来走去,不时在自来石和石门上敲敲打打,倒是颇为兴奋。萧东站在一边,眼看着王小鱼在眼前转个不停,心下烦恼,暗想眼下想要从墓门逃出去已不可能,迫不得已之下,只怕还得回到水潭中的石台上,再想法子溜走。好在姓厉的小子和戚小贼的武功不弱,又极富智计。有他二人相助,或许能有逃生之机。若是最后逃不出去,老子一定要先将姓王的臭丫头宰了,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只见王小鱼在石门和自来石之间转了半天,突然抬起右脚,在石门上踹了两下,口中说道:“听说江湖中有一门武功叫作‘无相飞腿’,是少林派的绝技。一脚踢出,能踹断石柱。可惜我没有见过少林高僧,否则死活也要求他传授给我这门绝学。若是我练成这门绝技,此时一脚踹了出去,便能将这座石门踹倒,至不济也要踢出一个窟窿来,咱们便能夺路逃生啦。”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萧东听王小鱼胡说八道,心下不屑,暗想别说什么无相飞腿、有相飞腿,就算少林寺方丈和各院堂首座、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齐至,却也无法将石门推开。臭丫头异想天开,若是再踢得狠一些,石门的反弹之力便能将她的右腿震断。真是天公不作美,让这个臭丫头逃过了一劫,可惜啊可惜。 慕容丹砚无暇与王小鱼说笑,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略一沉吟,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既然咱们无法打开石门,不妨掉头回去,瞧瞧墓道的另一端是什么模样。就算最后咱们逃不出去,若是能够知道墓主人是谁,也不枉咱们到此走过一遭。” 慕容丹砚尚未答话,王小鱼已然拍手说道:“厉大侠说得不错。既然咱们不能从墓门逃出去,不妨去将墓室的石门打开,看看这座坟墓里埋着的到底是谁。” 厉秋风心下暗想,咱们到了外门背后,都无法将自来石挪开,更别说站在中门之外要将石门打开了。我说要到墓道另一端瞧瞧,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免得众人在此困顿,失了心气。不过若是人人都像王姑娘这般毫不在意,事情就要好办得多了。 众人转身沿着来路走了回去。因为这段路已经走过了一次,是以返回之时便少了许多顾忌,不似来时那般小心翼翼。走了不多工夫,众人已经回到了来时钻出的地洞洞口。厉秋风看了洞口一眼,脚下不停,一直向前走去。只不过此时又踏上了陌生的墓道,是以他行走之时小心翼翼,速度又慢了下来。 慕容丹砚走在厉秋风身边,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看着火把光照之下,前方尽是灰濛濛的一片,慕容丹砚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她思忖了片刻,低声说道:“厉大哥,眼下咱们不晓得东南西北的方位。不过姓萧的方才说过,帝王陵墓的墓道形制是南北走向。既然如此,外门应该位于南方,是以咱们此时应该是向北方行进,不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厉秋风点头说道:“依照常理,慕容姑娘说得自然不错。咱们曾经到过正德皇帝的陵墓,整座陵墓确实是坐北朝南。不过这座大墓若是辽国皇帝的陵墓,是否能与汉人帝王陵墓规制相同,眼下也不好说……”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慕容丹砚一声惊叫,倏然间停下了脚步,左手猛然拽住了厉秋风的右臂,颤声说道:“那、那是什么?!” 厉秋风方才只顾着与慕容丹砚说话,是以没有留心前方的情形。冷不防慕容丹砚一声尖叫,倒把厉秋风吓了一跳。随后听慕容丹砚说话,厉秋风急忙将火把高高举起,只见三丈开外的墓道右侧,似乎有几个白乎乎的人影若隐若现。 厉秋风心下大惊,右手挣脱了慕容丹砚的左手,手掌在刀鞘上一拍。只听“铮”的一声厉响,长刀脱鞘飞了出来。厉秋风右手凌空抓住刀柄,手腕翻转,长刀已然横在胸前。同时身子向右移了一步,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 王小鱼和戚九走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视线受了遮挡,是以并未看清楚前面有什么异样。待到慕容丹砚一声惊叫,厉秋风又倏然拔出长刀,王小鱼和戚九知道情形不妙,各自将刀剑举起,以防敌人突袭。萧东走在最后,见厉秋风等人如临大敌,他不进反退,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出了三步,右手拔出长剑,将身子紧紧贴在左首的洞壁之上。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紧长刀,双眼盯紧了那几个白色人影。只是过了半晌,人影始终一动不动,厉秋风心知有异,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和王姑娘,戚兄弟在这里稍候片刻,厉某到前面去瞧瞧到底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连连摇头,口中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接着说道:“对!不能让厉大侠孤身犯险!要去咱们一起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听王小鱼声音颤抖,不过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心下暗想,你哪里是怕我孤身犯险,分明是想过去看热闹。只不过厉秋风心下虽然这样想,嘴上自然不能这样说。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王小鱼听厉秋风答应了下来,立时拉着慕容丹砚向前跑去。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拦在二女身前,口中说道:“两位姑娘不要着急!须得慢慢向前行走,时刻当心脚下,否则踩上翻板就糟糕了。” 王小鱼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对厉秋风说道:“什么是翻板?” 王小鱼此言一出,厉秋风大感惊讶,口中说道:“王姑娘,你没听说过翻板么?” 王小鱼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其实认得慕容姐姐之前,江湖中的事情我所知甚少。只是听说辽东有几股响马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至于江湖中的种种事情,我、我压根不知道。幸好结识了慕容姐姐,她给我讲了许多武林中的故事……比如说厉大侠血战永安城,大战静心寺,斩杀青白双蛇。厉大侠,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突然大声赞扬起他来,心下大感尴尬,不由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脸上一红,暗想当日与王小鱼初识,她知道我身负武艺,便即缠着我讲述江湖故事。我被她缠得没有法子,只好将厉大哥的事情说给她听。其间不免有许多添油加醋之语,她若是全都说了出来,厉大哥定会笑话我说话荒诞。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咱们先听厉大侠说罢。” 王小鱼这才不再说话,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厉秋风此时兀自有些尴尬,只得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翻板是墓道中的一种机关。一般是在墓道地面挖一个深坑,宽大致与墓道相当,长以武林高手无法一跃而过为限。深坑中可以埋入削尖的竹钉或尖头朝上的利刃,也有的坟墓是在坑底放入毒蛇等毒物,还有的是将水引入深坑。待到一切布置停当,深坑已民成为杀人机关,最后在坑顶盖上木板。木板中间有轴,若是有人闯入墓道,不小心踩到翻板上面,木板一端立时下陷,人就会掉到坑中。要么被埋在坑底的竹钉或利刃刺死,要么被毒蛇等毒物毒死,或者掉入水中淹死,几乎没有可能从坑底活着爬出来。”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已然吓得脸色惨白,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低头向地上望去,似乎脚下就有翻板,随时都能掉入陷阱。 厉秋风见王小鱼惊恐后退,不再胡说八道,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再理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大半是吓唬王小鱼,免得她莽撞之下闯出祸来,不过确实也是提醒众人,当心墓道之中设有杀人机关。 众人跟着厉秋风小心前行,脚下却并无异样。待到众人走出了三四丈之后,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前方丈许处站了两个人,两人脚下似乎还蹲着一人。 众人立时停下了脚步,齐齐举着火把向前照去。片刻之后,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这三个人影并不是活人,而是三具骷髅!因为骷髅白骨深深,所以方才在数丈之外望去,似乎是三个白影出现在墓道之中。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乍一看到骷髅,立时尖声惊叫,慌乱之下直向后退去,险些撞到了跟在后面的萧东。 厉秋风和戚九各自将长刀举在身前,紧盯着三具骷髅,心下暗自提防。 此前众人在密道之外的石台上看到了数十具骷髅,却也不像眼下这般惊恐。那是因为石台上的骷髅虽然有三四十具,不过都是零散着躺倒在地上,看上去只是让人惊讶,并不会感觉害怕。眼前这三具骷髅却与石台上的骷髅不同,其中两具骷髅纠缠在一起,左首那个骷髅右手握着一把黑沉沉的匕首,插入了右首骷髅的左颈;右首骷髅的右手则握着一柄尖刀,捅进了左首骷髅的小腹。地上那具骷髅似乎正在拼命要向厉秋风等人爬过来,只见他上半身抬起,左臂弯曲撑在地上,右臂拖在身侧,后背上竟然插着一柄尖刀。三具骷髅的肌肉已然腐烂得干干净净,衣裤也只剩下几块大大小小的破布,搭在白骨之上,看上去颇为诡异。 厉秋风和戚九盯着三具骷髅,初时心下惊恐莫名,只不过片刻之后已然镇静了下来。戚九小声说道:“这三具骷髅的姿势好生奇怪,厉大哥在此稍候,在下过去瞧瞧。”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一起过去,也好相互照应。” 戚九点了点头。两人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刀柄,长刀斜指地面,一步一步向三具骷髅走了过去。待到两人走到骷髅旁边,便即围着三具骷髅转起圈来。 萧东原本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右手拎着长剑,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心下打定了主意,若是有怪事发生,立时便要转身逃走。只是看到厉秋风和戚九在三具骷髅左近查看了半晌,并没有什么古怪,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担心厉秋风和戚九找到逃生的线索,却对自己隐瞒,不免让自己陷入困境,是以快步走了过去,跟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一边看着三具骷髅,一边偷偷窥伺厉秋风和戚九二人的举动。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乍一看到三具骷髅,吓得尖声惊叫,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只是看到厉秋风和戚九走过去仔细查看骷髅,两人总算从最初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待到萧东也跟着厉秋风和戚九走了过去,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暗想,姓萧的狗官都敢过去查看骷髅,咱们又有什么可怕的?念及此处,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各自拎着长剑,快步走到骷髅旁边。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到骷髅近前之时,厉秋风和戚九已然查看了半晌。两人都是谨慎之人,见三具骷髅姿势诡异,心下都是惊疑不定,虽然已经判明这三人是怎样死的,不过都没有说话。王小鱼却没有什么顾忌,围着骷髅转了两圈,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瞧着这两具站着的骷髅似乎是仇敌。他们不晓得什么原因在这里动起手来,最后同归于尽了。” 王小鱼看到两具骷髅各自将手中的兵刃刺入对手要害,判断两人是同归于尽而死,厉秋风和戚九自然也看得出来。只不过两人心机深沉,都没有开口说话。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戚九并没有说话,仍然站在两具骷髅旁边,仔细查看骷髅的情形。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又说错了话,不免让众人耻笑。只是她正想再说,慕容丹砚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厉大哥和戚公子正在查看骷髅,咱们不可扰乱了他们的心神。” 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将嘴闭上。慕容丹砚看了看站着的两具骷髅,转头又向地上那具骷髅望去。只见插入他后背那一刀好狠,刀身穿过了他的身子,刀尖自他胸口凸出。墓道地面都是用大条石铺成,刀尖无法刺入,否则这一刀不只刺穿了他的身子,而且刀尖还要直入地下,将他牢牢钉在地上。他要想支撑起身子向前爬去,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三具骷髅都是要害被匕首和短刀刺中,死状甚是惨烈。这三具骷髅身上还留着一些布片,想来是腐烂后剩下的衣衫。咱们在密道外石台上看到的骷髅不着片缕,衣衫已然烂得干干净净。如此说来,这三人进入墓道,要晚于死在外面石台上的那些辽国将作监的工匠。 慕容丹砚正自思忖之时,却听萧东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这三具骷髅死状可疑,与外面那些骷髅颇有不同。或许从他们身上,咱们能够找到逃生的法子。” 王小鱼听萧东如此说话,心下不屑,暗想你这个王八蛋方才一直躲在后面,摆明了打算遇到危险就逃走。此时又胡吹大气,说什么“能够找到逃生的法子”,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只是王小鱼正想出言讥讽萧东之时,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愿闻其详。” 萧东指着那两具站着的骷髅说道:“大人请看,这两具骷髅以手中的兵刃互刺,最后同时毙命。两人的尸体纠缠在一起,相互支撑,这才没有倒在地上。而趴在地上这人,是有人在他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只不过这人不甘心就此毙命,兀自向前爬去。他要么是想从密道逃出去,要么是想爬到墓道尽头,打开外门,从陵墓正门逃走。”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此人能够进入墓道,必定对这座大墓甚是熟悉。他后心被人戳了一刀,情急之下想要逃走,必定是因为他知道逃走的道路。是以不管是外门也好,密道也罢,归根到底,他自信一定能够从这里逃出去!”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厉秋风等人听萧东如此一说,不由纷纷点头称是。萧东接着说道:“方才咱们到过外门,亲眼看到自来石抵在石门之上。要想从外门逃生,势比登天还难。若是下官猜得不错,这人绝对不是要从外门逃生。他要么另有进入墓中的通道,要么是打算从密道中逃走。” 萧东话音方落,戚九接口说道:“这三具骷髅与外面石台上的骷髅大有不同,想来双方不是同伙。只是不知道这三人是什么时候进入到大墓中的。”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萧公子说得不错,双方绝对不是同伙。”他说到这里,指了指趴在地上的那具骷髅,接着说道:“各位请看,这具骨骼身上的衣衫并未烂尽。而密道外面石台上的数十具骷髅身上却是未着寸缕,想来衣衫早已腐烂得干干净净,化为灰尘。而且石台上那些骷髅的白骨触手即断,比眼前这三具骷髅腐烂得更加厉害。由此可见,眼前这三具骷髅进入墓道之时,要比石台上那些骷髅晚得多。” 萧东说到这里,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抢着说道:“你这话说得太过武断。密道外的石台位于孤峰中的大洞之内,孤峰外面是水潭。虽说孤峰高逾百丈,可是要想将水气彻底隔绝,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因为大洞之内有了水气,那些尸体的肌肉骨骼和衣衫才会腐烂得更快。你单凭尸体和衣衫腐烂的情形,便说这三具骷髅要比外面那些骷髅更晚进洞,纯属胡说八道,无法让人信服!” 萧东被王小鱼驳斥,心下自然不满。只是他正想反唇相讥,却听厉秋风说道:“咱们先不必理会这两伙人到底是谁先进入墓道,要紧的是将逃生的通道找出来。萧大人说趴在地上这人想要逃出去,定然知道逃生的通道在哪里。只是可惜他刚刚爬出几步,便即气绝毙命。咱们要在墓道四周仔细寻找,或许能够找到逃生的通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便在墓道中四处搜寻起来。只不过众人一直找到了来时的密道出口,却也没有找到通道的影子。最后众人又回到三具骷髅旁边,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沮丧之色。 自从众人一大早随着森田忍进入大石洞,此时已过去了十几个时辰。众人不只粒米未进,而且这十几个时辰之内风波不断,众人与柳生宗岩、独孤雪、大鳄鱼等连番激战,又在石洞中爬下了千余级石阶,最后进入到墓道之中。是以眼下不只精疲力竭,而且经历了大悲大喜,心情也是坏到了极点。待到众人在墓道中没有搜寻到逃生的通道,心中沮丧之极。是以回到三具骷髅身边之后,一个个倚坐在石壁之上呼呼喘着粗气,再也不想挪动身子。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工夫,厉秋风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然睡了过去。他暗骂自己该死,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却见慕容丹砚、王小鱼、戚九三人仍然倚坐在石壁上沉睡未醒,而萧东离着众人约摸丈许远,背心靠在石壁上睡得正酣。戚九虽然同样倚坐在石壁上睡着了,不过右手兀自握紧了长刀。 厉秋风向四处张望了一番,墓道仍然是灰濛濛一片,与此前并无什么异样。他呆立半晌,又向地上望去,只见王小鱼和萧东手中的火把已然熄灭。慕容丹砚和戚九手中的火把虽然仍在燃烧,不过火焰微弱,想来也烧不了多长时间。厉秋风心下暗想,咱们折腾了差不多一日一夜,一个个疲惫之极,心下又是沮丧失望,这才睡了过去,倒也不足为奇。不过白白耗费了几支火把,倒是颇为可惜。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正想将众人叫醒,忽听王小鱼尖叫了一声,双手伸出,在身前乱抓乱挠,口中嘶声叫道:“滚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墓道中原本一片死寂,王小鱼尖声惊叫,听起来越发可怕。饶是厉秋风胆子极大,却也是心下一凛。而沉睡中的慕容丹砚和戚九、萧东全都吓得睁开了眼睛,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各自拔出的刀剑,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 厉秋风抢到王小鱼身前,见她兀自一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双脚在地上乱蹬乱踢,一边大喊大叫,只是她的声音含糊不清,一时之间听不出她在喊些什么。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王小鱼做了恶梦,此时被恶梦魇住,神智尽失,才会如此大喊大叫。此时只须用力摇动王小鱼的身子,便能将她从梦中唤醒。只不过男女有别,厉秋风虽然伸出了双手,却又倏然停了下来,不敢去摇动王小鱼的身子。 厉秋风犹豫不决之时,慕容丹砚已然抢到王小鱼身边,双手抓住王小鱼的肩膀,用力摇动她的身子,大声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害怕!咱们都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将你抓走!” 片刻之后,王小鱼终于不再叫喊。只见她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直直地盯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那些、那些恶鬼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总算醒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将王小鱼从地上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哪里有什么恶鬼?只是你方才做了恶梦罢了。我和厉大哥、戚公子都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到你。” 王小鱼用手搓了搓眼睛,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胸口,口中说道:“呀,真是做了一场恶梦。我梦见石台上那些骷髅全都活了过来,从密道里爬了出来,向咱们围攻。其中有一个大鬼高逾数丈,伸手抓住了我的脖颈,要将我活生生吞进嘴里。我想拔剑刺他,可是手足酸软,没有半分力气。幸好慕容姐姐及时将我唤醒,否则只怕我在梦中也吓死了。” 慕容丹砚笑道:“我瞧你是被恶梦吓得傻了。做了恶梦最多吓醒,又怎么会在梦中被吓死?今日遇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吓得一步都挪不动了。你能跟着咱们逃到了这里,已经算是十分了得啦。” 萧东冷眼旁观,见王小鱼脸色煞白,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心下暗想,这个臭丫头处处与老子作对,若是能在梦中吓死,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惜慕容丫头将她唤醒了过来,老子还得小心提防。臭丫头不死,始终是老子一块心病。怎生想个法子,将她悄无声息地弄死,方能让老子不再提心吊胆。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慕容丹砚担心王小鱼受惊过度,伤了身子,是以又安抚了王小鱼几句。王小鱼少女心性,胆子又是极大,片刻这后已然恐惧尽去,竟然与慕容丹砚说笑起来。厉秋风见王小鱼无恙,却也放下心来,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大伙小憩了一会儿,倒也是一件好事。方才戚兄弟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有何高见?”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摇头说道:“厉大哥太客气了,在下哪里有什么高见?方才萧大人说这三人是陵墓建好之后才进入墓道的,在下并无异议。既然这三人能够进入墓道,或许咱们便能从他们身上找出逃生的法子。可是方才咱们搜寻得甚是仔细,还是没能找到逃生的通道。在下方才睡了过去,不过醒来之后,倒另有一番想法。依在下来看,这三人出现在陵墓之中,多半是盗墓贼。他们潜入陵墓之后,想要盗取陵墓中的金银珠宝。只是他们千辛万苦地到了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内讧,最后三人自相残杀,全都死在了这里。” 戚九说到这里,王小鱼抢着说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内讧。无非是这三个家伙看到陵墓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起了贪念,便想着将同伙杀掉,独占这些财宝。只不过三人都是一般心思,同时拔刀刺了出去。结果自相残杀,同归于尽。” 王小鱼话音方落,戚九摇头说道:“这段墓道位于中门和外门之间,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三人既然结伙前来盗墓,至少也要将中门和内门打开,才能进入墓室盗取宝物。三人连中门都没看到,便在这里自相残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王小鱼知道戚九说得有理,不过心下不服,大声说道:“说不定他们已经打开了中门,看到了墓室内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立时翻脸成仇,便即动手打了起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右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那具骷髅,口中说道:“这人功夫最差,打不过其余二人,便即拼命逃了出来。另外两人生怕此人逃走之后,泄漏了三人结伙盗墓之事,不免被官府抓去砍头,便即追了出来。三人打打停停,一直到了这里。这个死鬼被人一刀刺入了后心,当即毙命。另外两人杀掉同伙之后,又斗在了一处,最后同归于尽。” 王小鱼说完之后,自以为讲得天衣无缝,心下十分得意。戚九心想王姑娘这番话中多有不合理之处,只不过我若是再行驳斥,不免让她颜面无光。她若是大发脾气,我又如何自处?念及此处,戚九不敢再与王小鱼争辩,只得默然不语。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戚九迫于王小鱼的威风,不敢多说话,心下暗自好笑。他担心王小鱼揪住戚九不放,戚九不免尴尬,是以抢着说道:“这三人是否进入墓室,咱们到中门那里看看便知。” 王小鱼见戚九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心下正自得意。又听厉秋风说要到中门去瞧瞧,她立时拍手说道:“好啊好啊!咱们这就前去查看一番。说不定中门已然大开,里面到处都是金银珠宝。不过金银珠宝是多是少,对咱们来说与泥土瓦块也没有什么区别。要紧的是咱们可以找到墓主人的棺椁,看看这座大墓到底是谁的陵寝。说不定棺材里面还有陵墓的秘图,咱们按图索骥,大摇大摆走出陵墓,岂不美哉?哈哈,哈哈。” 厉秋风等人见王小鱼得意之下胡说八道,心下均想,中门之后可不是墓室,隔着墓室还有一道内门。就算咱们进了中门,里面不只没有金银珠宝,更加不会有墓主人的棺椁。至于陵墓的秘图,除非墓主人是一个傻子,否则谁会将陵墓建好之后,再将秘图放入棺材之中,等着盗墓贼来将它取走?只是众人都知道王小鱼天真烂漫,性子又是争强好胜,若是与她较起真来,不知道要争论到什么时候。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只当作没听见,自顾自地举着火把向前走去。 王小鱼见无人接她的话头,心下略略有些遗憾,只是想到马上就要看到墓主的棺椁,说不定还能找到陵墓的秘图,就此逃了出去。追根究底,是自己出了这个好主意,算是为众人立了大功。念及此处,王小鱼兴奋地跟了上去,追到慕容丹砚身边,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慕容姐姐,你说我的主意怎么样?” 慕容丹砚心想你这算什么主意?纯属异想天开,胡说八道。不过她嘴上自然不能如此批驳王小鱼,只得笑着说道:“好主意,好主意。”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赞扬自己,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恰好看到戚九走在自己身前,是以伸出右手在戚九肩膀上拍了一下,口中说道:“喂,你说墓室里到底会有什么东西?” 戚九知道要想凭着五人之力闯入墓室,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王小鱼逼问得紧,他实在没有法子,只得随意应付了几句。王小鱼极是聪明,立时听出戚九在糊弄自己,心下颇为不满,狠狠瞪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瞧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会是想着墓室里的金银珠宝罢?方才那三个家伙的尸体你也见过了,他们为了争夺金银珠宝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若是咱们进入墓室,你不会也像他们三人一般起了歹心,要将咱们全都除掉罢?”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刁蛮脾气又发作了起来,心下不屑,不想理她,是以装作没听见,仍然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萧东跟在众人身后,听王小鱼逼问戚九,心下暗想,这个臭丫头行事不知轻重,到了如此关头,还在刁蛮任性。你越是如此胡闹,离着你的死期就越近了一步。最好你闹得天翻地覆,姓戚的小贼恼火起来,一刀将你斩了,老子便不用亲自动手了。 王小鱼见戚九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正想接着追问,走在最前面的厉秋风倏然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大伙小心,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哪里还顾得上与戚九说话,抢上前去两步,到了厉秋风身边。她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有几个或圆或方的东西,只是火把的光亮有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王小鱼见此情形,想也不想便要向前奔去。厉秋风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王姑娘且慢,当心地上有机关!” 王小鱼一怔,这才没有冲出去。只是她心下暗想,方才厉大侠说什么要提防地上有翻板,结果咱们一路走来,压根没有什么机关暗器。多半是因为他怕我莽撞,故意用机关来吓唬我。 念及此处,王小鱼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是不是怕我乱冲乱撞,坏了你的大事?” 厉秋风被王小鱼说穿了心事,不免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被王小鱼问得语塞,急忙抢着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提醒你小心谨慎,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要多想了。” 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条墓道是用大条石铺成,地面也好,洞壁也罢,都是坚固之极。方才厉大侠也说过了,陵墓建成之后,要将工匠和军士尽数赶到这里,将他们活活困死。既然墓道如此坚固,将人困在这里,与活埋没什么区别。若是花费心思建造机关,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想到王小鱼如此聪明,将厉秋风的心机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尴尬。只听王小鱼嘻嘻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嘛,厉大侠担心我受了暗算,却也是一片好心,这份情意我心领了。只是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不要总是将我看成小孩子。我只比慕容姐姐小两三岁罢了,日后我还要和你们一起闯荡江湖,若是两位将我当成小孩子,岂不是太让我伤心了?”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并未生气,总算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咱们是好姐妹,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小孩子?” 厉秋风见二女小声说话,心想这些娘们聚在一起就是麻烦太多。好在王小鱼没有发火,已是谢天谢地。念及此处,他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在此稍候,厉某过去瞧瞧。”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回答,又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要照看好两位姑娘,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戚九见厉秋风说话之时,不住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明面上是要自己照看好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以防二女被敌人伤害,其实是担心她们鲁莽行事,胡乱冲上前去,极易惹出事端。是以戚九拱手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在下自当谨记。” 厉秋风说完之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紧刀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片刻之后,他已走到那几个东西的近前,将火把举在身前定睛望去,这才发现地上放着三个竹笼。竹笼并不算大,形状各有不同。其中两个竹笼四四方方,另外一个却状如西瓜。 厉秋风绕着三个竹笼转了两圈,并未发觉竹笼有什么异样。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站在三四丈之外,见厉秋风绕着三个东西走来走去,又不说话,心下老大不耐烦。最后王小鱼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侠,咱们可以过去了吗?” 厉秋风见三个竹笼里面空空如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又听王小鱼大声询问,是以转过头去,向着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过来。王小鱼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厉秋风答应自己可以过去,正要拔腿就走,突然心下一动,暗想厉大侠一直嫌弃我莽撞,我若是这样冲了过去,他多半又要生我的气。 念及此处,王小鱼右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左手手腕,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大哥让咱们过去,你还等什么?” 王小鱼说完之后,也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拉着她向前奔去。原来王小鱼心下暗想,厉大侠对慕容姐姐甚好,对她连一句重话都不说。我若是拉着慕容姐姐一起过去,就算闯出了什么祸事,看在慕容姐姐的面子上,厉大侠也不会责备我。 王小鱼扯着慕容丹砚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看到地上只是三个竹笼,心下不由有些失望,口中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只是三个笼子。想来这是当年工匠用来盛放馒头饭食的笼子。他们被困在墓道中之后,急着逃命,连竹笼都没顾得上拿,便从事先挖好的地洞中逃走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只是她看到地上那个圆圆的竹笼编织得甚是巧妙,模样可爱,忍不住俯身要去将它提在手中仔细端详。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了王小鱼,口中说说:“小鱼妹妹,这几个竹笼来历不明,轻易不要触碰。若是有人在竹笼上涂有毒药,你冒冒失失地摸了上去,非得中毒不可!”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拦住,虽然心下兀自不肯服气,却也不好去将竹笼捡起,只好气鼓鼓地站在了一旁。慕容丹砚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心中不满,是以接着说道:“小鱼妹妹,我听说古代皇帝死了之后,守陵人为了提防陵墓被盗,经常会在陵墓中的陪葬品上涂上剧毒。这几个竹笼突然出现在墓道之中,不一定是工匠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建造陵墓之时故意放在这里对付盗墓贼的。咱们做事一定要小心,否则一旦中毒,这里又没有解药,非得变成干尸不可。” 王小鱼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靠近那三个竹笼了。 此时戚九和萧东也跟了上来,两人看着地上的竹笼,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厉秋风对众人说道:“竹笼里面空空如也,咱们也不晓得这三个竹笼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依厉某看不必理会,还是继续前行,到中门前去看看为好。“ 戚九和萧东自然没有异议。厉秋风正想举着火把离开,王小鱼却有些不甘心。她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火把举在身前,一边看着地上的竹笼,一边大声说道:“我瞧着这三个竹笼颇为古怪,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多半是那三个家伙带入墓道,后来三人起了内讧,打成了一团,才将竹笼丢在了这里。咱们只看到竹笼中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十有八九摔落在左近。若是仔细找一找,或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火把伸到各处胡乱照亮。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不以为然。萧东更是幸灾乐祸,巴不得王小鱼出丑露乖,是以他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小鱼,眼中露出了阴毒的目光。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王小鱼举着火把胡乱照了一番,最后她站直了身子,左手将火把举在身前,似乎正在向墓道右侧的石壁上望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戚九、萧东神情古怪,似乎想笑又不敢笑,知道三人心下对王小鱼都有些不屑。眼看着王小鱼被众人鄙视,慕容丹砚心下不忍,悄悄走到王小鱼身边,低声说道:“小鱼妹妹,你就别在这里胡闹了。咱们还是尽快随着厉大哥到中门那里去瞧瞧,若是找不到逃生的通道,也好尽快赶回到水潭中的石台上,再想法子从大石洞中逃出去。”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既不点头摇头,亦不答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颇为奇怪,暗想小鱼妹妹年轻气盛,有时未免莽撞。不过她对我一向颇为倚靠,可以说是十分尊敬。怎么我和她说话,她竟然置之不理?自从与她相识以来,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对我无礼。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只不过王小鱼此时背对着慕容丹砚,是以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慕容丹砚从王小鱼的右侧绕了过去,正想和她说话,却见王小鱼张大了嘴,正自一脸惊恐地看着右侧的石壁。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不晓得王小鱼在捣什么鬼,不由顺着她的的视线望了过去。只是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慕容丹砚蓦然间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了上来,全身如同坠入了冰窖,忍不住口中“啊”的一声惊叫,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厉秋风和戚九、萧东见王小鱼胡乱行事,心下老大不耐烦,懒得看王小鱼装腔作势举着火把乱照,是以三人都将脑袋转到一边,望向了中门的方向。如此一来,三人都没有留意王小鱼为什么要举着火把,向墓道右侧的洞壁上张望。直到慕容丹砚一声惊叫,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这才转过头来。待他看到慕容丹砚一脸惊恐的模样,急忙开口问道:“慕容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右手伸出,手臂剧烈颤抖,指着右侧的石壁。只是她嘴角抽搐,想要说话,已然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戚九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下均想,慕容姑娘武艺不弱,心高气傲,颇有豪气。想不到竟然吓成了如此模样,一定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戚九齐齐转头向墓道右侧的石壁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墓道的石壁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正在阴森森地盯着众人。 厉秋风和戚九虽然年轻,不过二人都是师从名家,自从艺成以来,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晓得经历了多少。至于被杀之人的尸体,更是见过了许多。进入大洞之后,两人至少看到四五十个骷髅头,却也未曾害怕过。只是见到石壁上这个骷髅头,两人也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般,瞬间如同坠入冰窟,身子先是变得僵硬,随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萧东原本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看着王小鱼出丑露乖,正想着如何趁机取笑她几句,没有想到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僵立在当地,直愣愣地看着石壁,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心下颇为奇怪,忍不住也向石壁上望了过去。火把光照之下,萧东终于看见了石壁上那个巨大的骷髅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向后连退了四五步。 直到这时,萧东才知道以厉秋风和戚九的武功见识,为何会吓成如此模样。那是因为这个骷髅头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常人压根不敢想像的地步。 墓道石壁高约两丈,而大骷髅头的下巴位于石壁中央,头顶抵在墓道棚顶,高近丈许。火把光照之下,白色的头骨散放出奇异的光亮,两个巨大的黑色眼洞阴沉恐怖,虽然没有眼珠,眼洞都却仿佛藏着毒蛇猛兽,正要冲出来将众人撕成碎片。 萧东见此情形,吓得双腿颤抖,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是他强忍着恐惧,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此刻他只想着转身逃跑,又怕惊动了大骷髅头向他追来。是以他一步一步退得极慢,只盼着大骷髅头去对付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自己就可以乘机溜走了。 厉秋风乍一看到大骷髅头,心下惊骇之急,刹那之间如遭电击,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只不过片刻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向前快走了两步,抢在了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身前,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拔出长刀,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快向后退!” 此时戚九也已抢上前来,与厉秋风并肩而立,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护在身后。王小鱼似乎刚刚清醒过来,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颤声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这么大的人头……” 此时众人都已看得清清楚楚,这个骷髅头足有一张能够坐下二十几人的八仙桌桌面大小。火把光照之下,大骷髅头的黑色眼洞越发恐怖,似乎露出诡异的笑容,正自不怀好意地盯着众人。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吓得脸色煞白,不约而同地躲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不敢出来,却又忍不住将脑袋从厉秋风戚九肩膀上探了出来,偷偷向石壁上望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世间真有人有如此巨大的头颅,那么他的身子至少高达十余丈。除非传说中的神仙是真的,否则世间不可能有如此巨人。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动,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已然到了石壁近前。只见他左手高举火把,抬头向大骷髅望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不管不顾地走到大骷髅头下面,心下大惊,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不可犯险!快快退回来!” 厉秋风却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向身后摆了摆手,示意慕容丹砚不必担心。慕容丹砚心下焦急,右手拔出长剑,正要上前助厉秋风一臂之力,却听厉秋风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如此!我怎么先前没想到呢?!”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见厉秋风站在石壁之下,大骷髅头恰好悬在他的头顶。从慕容丹砚站立之处望去,大骷髅头随时都能张开大嘴,将厉秋风一口吞了下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会如此托大,不管不顾地走到大骷髅头下,心下惊疑不定。待到她听到厉秋风自言自语,心下一怔,暗想听厉大哥的话中之意,似乎他并未将这个大骷髅头放在心上。 慕容丹砚思忖之时,却见厉秋风已然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各位不必害怕。这不是一个人的人头,而是有人故意弄来许多骷髅头,将它们堆放在一起,摆成了一个大骷髅头。这条墓道昏暗之极,咱们手中虽然拿着火把,毕竟光亮有限,咱们离着石壁丈许,又在如此昏暗之处,这才没有发现这个大骷髅头藏着古怪。各位若是不信,尽可以走到近前看看,便能发现这个大骷髅头另有蹊跷。”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虽然兀自有些惊疑,不过她素来对厉秋风言听计从,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她便收剑入鞘,正要向厉秋风走去。只是她的身子还未移动,王小鱼已然抢先跑了出去,一直冲到了厉秋风身边,这才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火把向石壁凑近,踮起脚尖向大骷髅头望去。 片刻之后,王小鱼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对慕容丹砚说道:“厉大侠说得不错!这个大骷髅头真是有人故意用许多骷髅头堆积出来的!不晓得是什么人捣鬼,倒把咱们吓了一跳。” 此时慕容丹砚已然走到石壁之前,与厉秋风、戚九站在了一处,抬头向大骷髅头望去。戚九说道:“厉大哥,在下听说皇帝死后,要用活人来殉葬。石壁上嵌入这么多人头,是不是皇帝死后,杀了这些人来殉葬?”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惭愧,厉某也不晓得这些骷髅头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戚兄弟提到帝王杀人殉葬,倒是确有其事。本朝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驾崩之后,都曾杀妃嫔、宫女以为殉葬。厉某在京城当差之时,曾听一位老太监讲过前朝旧事,其中便有殉葬的惨状。据说成祖皇帝驾崩之后,要将后宫未生子女的嫔妃和成祖皇帝临幸过的宫女殉葬,算来一共有三十余人。成祖皇帝入殓之日,便是这些可怜的女子毙命之期。当日先在院子中摆好酒宴,让这些女子入席,吃饱喝足之后,再送她们上路。只是想到转眼就要死去,谁还有心思吃喝?是以酒菜摆在了桌上,却无人动筷。等到宴席撤掉之后,太监便将这些女子带入屋中。众人知道就要死去,惊恐之下放声大哭,哭声震动殿阁,情形极是悲惨。屋子中早已摆好了大小数十张床,太监将殉葬的女子扶着站在床上,将梁上悬下的绳索套在女子的脖项上。待到绳索套好之后,便有太监将众女子脚下的床挪开,这些女子立时被活活吊死。有的女子临死之时想念爹娘,呼叫娘亲之声凄惨之极,闻者无不落泪。”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大声说道:“皇帝死就死了,凭什么要将这些女子害死?!世间最无情的就是这些狗皇帝!活着之时欺压百姓,死了还要拉着这些弱女子陪葬!呸!” 萧东躲在众人身后,听王小鱼出言不逊,辱骂帝王,心下暗想,这个臭丫头胡说八道,这些话若是被官府知道,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哼,老子将你这番话记住了。若是在这里杀不了你,待到咱们逃出去之后,老子再向官府揭发,非得弄死你不可。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殉葬之事,确是残忍之极。只不过自从秦始皇以皇帝为名号以来,帝王驾崩,便有殉葬制度,后世历朝历代的皇帝自然有样学样,不敢变更。我朝太祖皇帝立国,至今已历十一位帝王。其中最为人称道的皇帝便是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在位虽然只有一年,不过他施行仁政,天下百姓无不称道。可是就算仁宗皇帝仁慈爱民,驾崩之后也有二十余位嫔妃和宫女殉葬。可见此事虽然残忍,对于帝王来说,却又算不了什么大事。” 王小鱼一边听厉秋风说话,一边小声咒骂。慕容丹砚几次劝她,可是王小鱼心下气愤,仍然自顾自地低声骂人。 厉秋风接着说道:“大明开国至今的十一位皇帝之中,虽说先帝正德帝被人说是行事荒唐,有些官员更是在背后诋毁,造谣生事。不过最受百姓和官员怨恨的却是因土木堡之变而北狩的英宗皇帝。百姓痛恨英宗皇帝,不只是因为他听信奸臣王振的煽动,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塞,结果在土木堡被瓦剌包围,全军覆没,随行大臣几乎尽数死于此役,朝廷名臣大将为之一空。还因为他被瓦剌放回来之后,在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人的帮助之下,发动了夺门之变,害死了大忠臣于谦。”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英宗皇帝虽然糊涂,行事多有乖张之处。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丧师辱国,被瓦剌俘虏,吃了许多苦头,心中有了一些善念。在他驾崩之前,特意颁下圣旨,废除殉葬制度。英宗皇帝做了许多坏事,只有废除殉葬一事,算得上是一件英明之举。”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些帝王将相,个个都是无情无义之辈,哪有一个能称得上好人?!”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出言无状,心下暗想,虽说咱们在墓道之中,能否逃出去也是未知之数。可是小鱼妹妹如此嚣张,若是不加以制止,日后她行走江湖,迟早要因为口出狂言而惹出祸事。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忙抢着说道:“好啦好啦。帝王是好是坏,与咱们没有半分干系。眼下最要紧的是从这里逃出去,其它事情,先不必管它。”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雪亮,知道慕容丹砚如此说话,是要打断王小鱼的话头,免得她胡说八道,多有对皇帝不敬之语。萧东窥伺在侧,虽然并未发难,不过此人奸诈狡猾,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日后必定有祸患发生。若是众人最后能够逃了出去,萧东必定会将此事添油加醋禀报给官府。到时刑部发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王小鱼,就算咱们有心相助,只怕王小鱼也只能东躲西藏,亡命天涯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戚九也纷纷出言附和,都说不必理会骷髅头,找到逃生的通道才是正经。王小鱼兀自不肯甘休,又骂了几句“狗皇帝”,这才住口不再说话。 第一千七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见王小鱼不再胡说八道,这才放下心来,向戚九使了一个眼色。戚九点了点头,左手举起火把,右手拎着长刀,转身便要跟随厉秋风向中门走去。 只是厉秋风和戚九堪堪走出两三步,王小鱼忽然说道:“哼,我倒要瞧瞧这些骷髅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说完之后,向后退出了四五步,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向右侧石壁奔了过去。厉秋风和戚九听到王小鱼说话,愕然转头望去,见王小鱼正自向石壁奔跑,待要阻拦已自不及。慕容丹砚虽然离着王小鱼不远,不过她没有料到王小鱼会有如此举动,急切之间已来不及将她拦住。只见王小鱼飞快地冲到石壁下,右脚在石壁上一点,竟然向石壁上跃去。 慕容丹砚住进王家庄后,王小鱼便缠着慕容丹砚,要她教授自己武功。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传授了她一些粗浅武艺。不过内功和轻功都要自小练起,每日里都要花费工夫苦练,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慕容丹砚传授王小鱼武艺之时,初时只是打算陪她玩耍,是以只传了一些剑术和拳脚的招式给她。没想到王小鱼天资聪明,拳脚剑术一练即会,而且还能随机应变,确是一个练武奇才。慕容丹砚心下既惊讶又佩服,除了招数之外,又给她讲了许多武学道理。 以慕容丹砚的武功剑术,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二流高手。不过她毕竟得到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的亲传,于武学之道颇有见识。王小鱼跟着慕容丹砚学习武艺,练上一日,足以抵得上别人教她百日。是以短短一个多月,王小鱼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于武学上的见识却是非同一般。只不过慕容丹砚没有将内功心法传授给她,使得王小鱼在武功招数的力道之上颇为吃亏。至于轻身功夫,慕容丹砚只是教了她一些前趋后退的窍门,至于腾空之术,却并未传授。 大骷髅头的下颌距离地面几有丈许,即便是轻功高手想要一跃而上也并非易事,何况是没有练过轻身功夫的王小鱼?在众人之中,慕容丹砚最知道王小鱼的武功底细,是以看到她不管不顾地直向石壁冲了过去,生怕她莽撞行事,撞到石壁上受伤,是以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直向王小鱼追了过去。 厉秋风和戚九见此情形,齐齐飞身而起,施展轻功跃向右侧石壁。火把光照之下,只见王小鱼借着奔跑之力,右足用力踩在石壁上,身子借势跃起,飞起了三尺多高。眼看着身子就要下坠,王小鱼左足又向石壁上踩去,身子复又上升,已然跃起了六七尺,距离大骷髅头的下巴已不足三尺。 此时慕容丹砚、戚九、厉秋风已扑到王小鱼身后。三人见王小鱼竟然有此机变,懂得借力飞升,心下都是一凛,暗想王姑娘并未练过轻身功夫,却能借着地势,踩踏石壁跃起六七尺,这份本领是天生而成,别人苦练数年,只怕也比不上她。若是有名师指点,她只须练上四五年,武功便会大进。 只不过王小鱼虽然聪明,毕竟根基太差。她勉力跃起了六七尺,力气已然用老,再想伸足在石壁上踩踏,已非她本领所能及。是以还没等她再想出法子,身子已然向地面坠落。 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糟糕,自己若是就此摔了下去,必定狼狈不堪。不只萧东会嘲笑自己武功低微,只怕戚九、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也会笑话自己。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激于一时气愤,在这石壁上出丑露乖。 只是眼看着王小鱼就要摔落下去,慕容丹砚已到了她的身后,双手在王小鱼两肋下一托,用力向上托举。王小鱼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向上升起,心下又惊又喜,不晓得谁帮了自己的大忙。只是还没等她回头张望,身子已升起了三四尺,恰好到了大骷髅头的嘴巴处。紧接着只听慕容丹砚在她身后说道:“小鱼妹妹,你摸一下骷髅头,看看这些骷髅头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小鱼听到慕容丹砚的声音,知道是她出手帮助自己,使得自己没有出丑,心下登时轻松起来。她见眼前密密麻麻的尽是骷髅头,心下一惊,不过转念一想,有慕容姐姐相助,又有什么可怕的?!念及此处,她伸出右手,直向距离她最近的一个骷髅头上按了过去。手掌刚刚碰到骷髅头,立时感觉一阵冰凉。这种冰凉与将手伸入冰水中的刺骨冰冷完全不同,是一种让人感觉惊悸的寒意。 便在此时,厉秋风和戚九也到了王小鱼身边。只是两人见慕容丹砚已然将王小鱼托举在石壁之前,足以保护王小鱼不会摔落到地上,是以两人各自伸手在骷髅头上轻轻一拍,身子借势向后飞出,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厉秋风和戚九刚刚站稳了身子,却见慕容丹砚托着王小鱼也跃下了石壁,堪堪落在厉秋风和戚九身边。王小鱼双足甫一落地,便即大声说道:“那些骷髅头都是真的。摸上去冰冷刺骨,吓死人了!”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原本都想训斥王小鱼几句,可是看她如此模样,却又改了主意,暗想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姑娘天性如此,要让她老老实实听话,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与其多费口舌,还不如少说几句话,也免得和她争来争去,白费工夫。 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厉秋风生怕王小鱼还在这里折腾,急忙大声说道:“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各位请随我来。” 他说完之后,生怕王小鱼又要生事,转身大步向中门走去。戚九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王小鱼兀自心下不解,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死皇帝真是奇怪,为何要在墓道的石壁上堆出这样一个骷髅头呢?”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和戚九已然向中门走去,急忙抓住王小鱼的左臂,一边扯着她向厉秋风和戚九追去,一边嗔道:“管他要干什么,与咱们没什么干系。还是尽快赶到中门,看看能不能找到逃出去的线索要紧。” 只是慕容丹砚扯着王小鱼快步向前走去,眼看着就要追上厉秋风和戚九,冷不防厉秋风和戚九突然停下了脚步。二女走得太急,险些一头撞在厉秋风和戚九后背上。好在慕容丹砚见势不妙,右臂用力将王小鱼拽住,这才没让她与戚九撞在一处。 王小鱼吓了一跳,眼看着戚九站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心下恼火,忍不住伸出右手在戚九后背轻轻捶了一下,口中说道:“你站着不动,莫非遇到了鬼不成?!” 第一千七百八十三章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又向戚九发怒,正要出言阻止,却见戚九转过头来,一脸凝重,向着右侧的石壁上指了一下,口中说道:“王姑娘,你看那是什么?”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一怔,不由转头向右侧石壁上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只见石壁上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正自阴森森地盯着众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吓得目瞪口呆,不由转头向身后不远处望去。 戚九见二女转头向身后张望,知道两人的心意,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这个大骷髅头虽然与方才咱们看到的骷髅头一般无二,不过并非是同一个。” 王小鱼颤声说道:“方才那个大骷髅头是用一百多个骷髅头堆积而成,加上这个大骷髅头,这条墓道中已经死了二百多人。外面石台上还有三四十具骷髅,这些人都是被狗皇帝害死。他自己死了不算,还要这么多人为他陪葬,这也太残忍了罢?!” 戚九尚未说话,却听厉秋风说道:“帝王建陵,杀人陪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春秋战国之时,国王死后杀掉奴隶殉葬,有时一次就要杀死上万人。这座大墓的墓主若是只杀这二百多人,已经算得上是一位仁慈君王了。”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恐,颤声说道:“一次、一次就要杀、杀上万人……我的天啊!这不是造孽吗?!” 慕容丹砚却是另一番心思。她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暗想厉大哥说“这座大墓的墓主若是只杀这二百多人,已经算得上是一位仁慈君王了”,这句话分明暗藏玄机,暗指墓主杀死的人不止这二百多人,难道说厉大哥已经发觉了什么端倪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时,厉秋风和戚九举着火把,正自打量着石壁上这个大骷髅头。大骷髅头与此前众人看到的那个大骷髅头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由一百多个骷髅头堆积而成,镶嵌在石壁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众人。 厉秋风看了片刻,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方才咱们在墓道右侧发现了三具骷髅,随后见到的三个竹笼也是位于墓道右侧。是以咱们行走之时,目光多半聚集于右首,最后王姑娘在右侧石壁上看到了大骷髅头。” 戚九心下一凛,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是说咱们只顾着盯紧墓道右侧,却没有留意左侧?” 厉秋风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小鱼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听两人说话,心下有些奇怪,口中说道:“左侧也好,右侧也罢,有什么区别么?” 戚九转身说道:“王姑娘,厉大哥的意思是说,墓道右侧的石壁上有大骷髅头,左侧又会怎么样?” 王小鱼一怔,不由转头向左侧石壁望去。只不过此时众人全都聚集在右侧石壁下面,离着左侧石壁还有两丈多远,火把的光亮照不到左侧。是以一眼望去,眼前只是灰濛濛的一片,看不清楚石壁上是否有古怪。 王小鱼见此情形,左手高举火把,便向左侧石壁走了过去。慕容丹砚怕她有失,紧紧跟了过去。两人离着左侧石壁还有丈许远,借着火把的光亮,已然看到石壁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与此前众人看到的那两个大骷髅头一般无二。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惊骇,不由停下了脚步,直愣愣地看着大骷髅头。此时慕容丹砚终于明白厉秋风方才话中的意思。想来厉秋风已经想到了墓道右侧石壁上有大骷髅头,那么左侧的石壁上必定还有一个大骷髅头与之对应。是以墓主杀人为自己陪葬,绝对不只右侧石壁上的二百多颗人头。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看着左侧石壁上的大骷髅头,不敢再向前走去。厉秋风和戚九此时已跟了过来,一直走到左侧石壁近前。两人盯着大骷髅头看了片刻,又向来路走去。慕容丹砚拉着王小鱼跟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一直到了方才看到第一个大骷髅头的地方。只见墓道左侧的石壁上果然还有一个大骷髅头,与右侧石壁上的大骷髅头隔着墓道相对。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站在墓道中央,手中高举着火把,心下若有所思。两个巨大的骷髅头从墓道左右两侧的石壁上俯视着众人,使得众人心下惊疑不定。诡异的是不论众人前进或后退,总是感觉这两个巨大的骷髅头的目光始终在盯着他们,四个黑乎乎的眼窝中,似乎隐藏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这四个大骷髅头至少要用四五百颗人头堆积而成。难道真像厉大侠说得那样,这个该死的皇帝杀了上万人来为自己殉葬不成?”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皇帝杀死许多人来殉葬,这才猜出左首石壁上也有骷髅头?”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厉某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对于帝王陵墓如何建造,更加没有什么见识。不过厉某在京城锦衣卫当差之时,时常在皇宫中当值。皇宫面南背北,南端自午门起,一直到北侧的玄武门,殿阁均是左右相对,讲究天地相对,阴阳调和。帝王驾崩之后埋入帝陵,陵寝自然也与皇宫一般规制。是以厉某以为墓道右侧石壁上有大骷髅头,那么左侧石壁必定会与之相同。否则失了阴阳调和,建墓的官员非倒大霉不可。” 王小鱼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她思忖了片刻,又向左右看了看,口中说道:“被这两个大骷髅头盯着看,我怎么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呢?”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突然脸色一变,转头向中门的方向望去。只不过火把光亮有限,只能照亮身前丈许之处,再往远处看,便是一片灰濛濛的墓道。众人见厉秋风神情大变,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便在此时,戚九已然听到中门的方向竟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心下一凛,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有人来了!大家小心!” 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戚九话音方落,慕容丹砚也听到了中门方向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极是轻盈,显然来人武功不弱。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反手拔出长剑,将王小鱼护在身后。 王小鱼武功低微,远不及其余三人。是以厉秋风等人先后听到中门方向有人逼近,她却茫然不解。只是看到厉秋风和戚九如临大敌,慕容丹砚又拔剑将自己护在身后,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此时只顾着准备迎敌,无暇回答王小鱼问话。她左手举着火把,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双眼紧盯着中门的方向。片刻之后,却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火光。慕容丹砚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知道来人就要现身,握住剑柄的右手越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暴露,一旦有敌人来袭,便要全力出剑搏杀! 片刻之后,火光倏然变大,眨眼之间已到了众人面前。此时众人才看清楚有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火把下那人正是萧东。 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看到萧东出现在面前,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回到肚子中。众人心下均想,方才只顾着查看石壁上的大骷髅头,竟然没有留意萧东去了哪里。此人阴险狡诈,此前一直躲在咱们身后,打定了主意一旦遇险,但要转身先行逃走。正因为他一直不声不响地躲在了一边,是以咱们转身回来查看大骷髅头之时,竟然没有留意萧东是否跟了上来。 萧东走到厉秋风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只不过他正要说话之时,王小鱼冲上前来,指着萧东厉声说道:“喂,你这狗官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咱们在这里查看石壁上是否有古怪,你先是悄悄躲了起来,此时又不晓得从哪里跳了出来!我看你不是好人,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东听王小鱼责骂自己,心下大怒,右手握紧剑柄,冲着王小鱼吼道:“臭丫头,老子看在厉大人的面子上,这才不与你为难!你不要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以为老子不敢杀你!若是你再敢对老子无礼,信不信老子一剑斩下你的人头!” 萧东话音方落,右手倏然拔出长剑,便向王小鱼的咽喉刺了过去。他这一剑倒不是想杀掉王小鱼,只是要吓唬她,免得她再与自己纠缠。是以他出剑虽然极快,却只用了五分功力。孰料王小鱼虽然没有练过内功,轻功更是稀松平常,不过剑法招术却是练得极熟。她得了慕容丹砚的指点,单以剑招而论,已是颇为厉害。萧东打算出剑之时,右肩微微一耸,王小鱼立时察觉他要动手。是以萧东刚刚拔剑,王小鱼却也不慢,反手拔出长剑,几乎与萧东同时将长剑刺了出去。 只听“嗤”的一声响,萧东和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同时刺向了对方的咽喉。只是萧东并没有打算将王小鱼刺死,王小鱼却是一心要将萧东斩杀。如此一来,两人武功虽然差得天上地下,不过一个全力搏杀,另一个却只是想虚招恫吓,倒将两人的武功扯了一个平。待到萧东惊觉王小鱼是想斩杀自己,想要变招或是躲闪已然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萧东心中一凉,暗想这个臭丫头原来要置老子于死地。只怪老子一时托大,只是想吓唬她,却落到如此境地。不过老子活不成,你也别想独自活着。大不了老子与你同归于尽,一起去见阎王爷! 念及此处,萧东将牙一咬,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王小鱼咽喉刺了过去。王小鱼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要将萧东杀掉。虽然看到萧东的长剑刺向自己的咽喉,她却不躲不闪,手中长剑仍然向前刺去,自信自己能比萧东手中的长剑更快。到时萧东的长剑到不了自己的咽喉,自己的长剑已然将他格毙。 眼看着王小鱼就要与萧东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有心将两人分开,不过事发突然,慕容丹砚和戚九想要各出刀剑将两人隔开,却已来不及了。便在此时,蓦然间寒光一闪,只听“当”的一声大响。王小鱼只觉得右手剧震,虎口生疼,再也握不住剑柄。只听“呼”的一声响,她手中的长剑已然脱手,直飞出一丈多远,“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萧东看到寒光闪动,直向自己手中的长剑掠了过来。他的武功远在王小鱼之上,立时惊觉不妙。只是此时他已无法撤剑,听到一声大响过后,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萧东只觉得长剑如同被一块岩石砸中,剑尖直向地面坠落下去。他心下大惊,正要勉力将长剑抬起,却觉得右臂酸麻惊心,虎口如遭电击。好在萧东内力不弱,长剑被人击得向下坠落,却给了他喘气换手的良机。只见萧东将牙一咬,催动内力,这才将长剑向后收了回来。只是萧东硬接了这一招,武功不及对手精纯,是以右半边身子酸痛难忍。他生怕对手乘机攻了过来,急忙向后急退,瞬间便退出了丈许之外,后背已抵在墓道右侧石壁之上。 萧东虽然心下惊恐,不过却又暗自侥幸,知道若不是有人出招将他和王小鱼的长剑砸开,两人非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不可。眼下虽然吃了一个小亏,不过性命总算保住,倒是一件好事。 王小鱼却不晓得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前走了一遭。她一心以为自己苦练衡山剑法,眼下已有小成。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相比,自然远远不如三人武功精纯。不过用来对付萧东这等狗官,必定不在话下。而且方才她料敌先机,萧东右肩微耸,她已拔剑出鞘,几乎抢在萧东之前出剑攻击,心下得意之极。只是王小鱼不晓得萧东的厉害,只道自己比萧东出剑更快,却不知道萧东抱了同归于尽之心,拼死也要与她斗一个两败俱伤。后来有人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磕飞,她自然是勃然大怒,顾不上全身酸疼,转头大声喝道:“是谁坏了我的好事?!” 王小鱼话音方落,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王姑娘,方才厉某见你和萧大人生了误会,这才用刀格开了两位的长剑。眼下咱们身处危境,须得同舟共济。若是生了内讧,大伙只能困死在这里。还望王姑娘以大局为重,不要再与萧大人为难。” 第一千七百八十五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然眼前一黑,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右手立时握住了刀柄。只是他定睛望去,却是戚九手中的火把已然烧尽,这才突然熄灭。此时只有厉秋风和萧东手中还举着火把,是以墓道中登时暗了下来。 王小鱼不知道厉秋风救了她一命,只道厉秋风不许她杀死萧东,心下大为不满。若是依照她平日的脾气,此时必定张口骂人。不过她对厉秋风既敬重又害怕,自然不敢开口辱骂厉秋风。是以她虽然双目圆睁,到了嘴边的骂人之语还是咽了回去。片刻之后,王小鱼转头望向慕容丹砚,顿足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他、他欺负我!”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是她知道要与王小鱼讲道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是以她走到王小鱼身边,伸出右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说道:“厉大哥为人方正,怎么会欺负你?他只不过是怕你和萧大人起了冲突,这才为两位说和。” 王小鱼心下不服,正要说话,眼前突然又是一黑,却是厉秋风手中的火把也烧尽了。王小鱼心下一惊,正要从身后抽出一支火把点燃,却听厉秋风说道:“王姑娘且慢。咱们每人身上虽然都带了两三支火把,不过不晓得还要在这里折腾多久。眼下有萧大人手中一支火把照亮已足够了,其余诸位还是先不要将火把点亮为好。”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虽然心下兀自不服气,不过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将火把松开,撅起嘴来生闷气。 萧东心下却是老大不满,暗想你这小子好生狡猾,只让老子点亮火把,你们一个个却将火把留着,岂不是故意坑害老子。只不过他心下虽作此想,可惜眼下只有他手中的火把还在燃烧,是以除了心中大骂厉秋风之外,也只能自认倒霉。 此时墓道中只剩下萧东手中一支火把还在燃烧,四周登时黯淡了许多。原本众人站在墓道中央,墓道左右两侧石壁上的大骷髅头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众人。待到墓道中只剩下一支火把还在燃烧,两个大骷髅头瞬间隐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众人原本对这两个大骷髅头极为忌惮,总是感觉两个大骷髅头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此时终于看不见四个诡异的黑色眼洞,心下都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转头对萧东说道:“萧大人,方才你去了哪里?” 萧东略略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方才下官一直在大人身后亦步亦趋,后来看到第二个大骷髅头,下官心下惊恐,担心这些骷髅头有什么古怪,是以一直留在石壁之下,仔细查看这些骷髅头的情形,倒还真看出了一些端倪。或许是因为下官查看骷髅头之时太过沉迷,待到清醒过来,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下官大惊失色,在石壁下到处寻找,也没有看到大人和戚公子等人的身影。无奈之下,下官只得掉头返回,终于看到这里有光亮,这才快步奔了过来,终于与大人和各位会合,总算松了一口气。” 萧东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哼,一路走来,你这个坏蛋始终躲躲藏藏,不晓得在捣什么鬼。方才你与咱们分开,定然是另有所图,真以为咱们是三岁孩童,能够受你欺骗不成?!” 王小鱼说完之后,双目圆睁,对萧东怒目而视。慕容丹砚急忙伸手扯了扯王小鱼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你怎么又乱发脾气?非要闹得大伙刀兵相见,同归于尽,才遂了你的心意不成?!” 慕容丹砚这几句话说得甚重。王小鱼方才被厉秋风阻拦,没能将萧东立毙剑下,心下已是恼怒之极。此时又受了慕容丹砚责备,心下越发委屈。只见她顿足说道:“你们好没道理!这人明明是一个大坏蛋,可是厉大侠也好,慕容姐姐也罢,却一力维护这个坏蛋,反倒责怪我的不是!你们、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呜。” 王小鱼突然放声大哭,倒把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无奈之下,她只得小声安抚王小鱼,连连向她道歉。厉秋风本来想和萧东说话,可是被王小鱼一闹,打断了话头,心下又气又急,暗想带了这样一个没有半分江湖阅历的小丫头同行,真是受尽了折磨。当初遇到慕容姑娘,虽然她也颇为莽撞,不过尚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轻易不会胡乱行事。王姑娘与慕容姑娘相比,差得实在太远了。 慕容丹砚安抚了大半天,王小鱼才停止了哭泣,一脸委屈地站在慕容丹砚身边,不时还会抽泣一声。厉秋风见她总算安静了下来,这才转头对萧东说道:“萧大人,你说看出了一些端倪,厉某愿闻其详。” 萧东恭恭敬敬地说道:“谨遵大人吩咐。下官看到第一个大骷髅头之时,心下只是惊骇恐惧,并不晓得墓主在石壁上弄出这样一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不过待下官看到第二个大骷髅头时,心下却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多年之前,下官为了查找昔年三宝太监建造龙船的纪要,前往工部文牍库查找当年的文档。不经意间看到一份公文,乃是前朝旧档,上面写着契丹皇族陵墓的规制。其中有一段写着这样一件事,契丹原本是蛮族,首领死后虽然也要举行仪式,然后下葬,不过规矩简陋。待到耶律阿保机立国之后,契丹人也学着中原皇朝的规矩,为皇帝建造陵寝。契丹皇帝的陵墓规制与汉人皇帝的帝陵相差无几,不过墓内布局却是大相径庭,保留了许多契丹人的旧俗。其中有一种墓道的风水格局,名为‘九九归一’。就是将皇帝生平斩杀的敌人头颅放入墓中,以显示皇帝的武功和政绩。只是当年下官看到这段文字,压根不晓得‘九九归一’这种风水格局到底是什么模样。直到看见了第二个大骷髅头,下官才想起了这件往事。这些大骷髅头,多半便是这座陵墓的主人下葬时,和他一起埋入墓中的敌人头颅。若是下官猜得不错,只怕再往前走,咱们还会看到七对大骷髅头。” 第一千七百八十六章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据文档记载,九九归一这种风水格局,只有辽国皇帝或太子的陵墓才能使用,其他人若是胆敢在墓中采用这种风水格局,便是谋逆的大罪,非得灭族不可。而且要堆积成十八个巨大的骷髅头,少说也要两三千颗脑袋。即便是名臣大将,又要到哪里去找这么多人头?从此处到中门之间,若是咱们能够找到九对骷髅头,那么这座陵墓一定是辽国皇帝或是太子的大墓。” 厉秋风听萧东说完,心下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小声对王小鱼说道:“姓萧的虽然是一个坏蛋,不过他颇有见识,咱们想要逃出去,或许他能帮上大忙。你一再与他为难,对咱们逃出生天没有半分益处。” 王小鱼哼了一声,瞥了萧东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就算知道了这座大墓的主人是辽国皇帝,又有什么用?难道知道墓主的身份,就能帮着咱们逃出去不成?!” 慕容丹砚一怔,仔细想想,觉得王小鱼这句话颇为有道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她原本并未深思,每一步都是跟在厉秋风身后。厉秋风想知道墓主是什么人,慕容丹砚便也一心要帮着他查清此事。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以为知道墓主的身份,便能找到逃生的通道。可是此时被王小鱼一语点破,慕容丹砚的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站在当地怔怔发呆,心下颇为沮丧。 却听戚九对萧东说道:“萧大人,依你所说,辽国朝廷为皇帝和太子建陵之时,都会采用这种九九归一的风水格局。皇帝统领天下,陵寝规制天下无双,自然不足为奇。可是太子何德何能,陵墓能与皇帝比肩?在下虽然见识浅薄,不过也知道历朝历代,从来没有皇帝为太子建造陵墓之事。”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有关辽国皇帝陵墓之事,萧某知道的也不多,不晓得这些契丹人为何在建造陵墓之时,要将皇帝与太子并列。或许夷狄陋习,与咱们中原上国大有不同罢。” 萧东话音方落,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众人眼前一亮,随即变得一片黑暗。原来萧东手中的火把终于还是燃尽了,最后一点松油上的火焰猛然暴涨,随即便熄灭了。 众人猝然陷入黑暗之中,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众人眼前突然出现了数点奇怪的蓝色光斑。厉秋风、戚九、萧东尚算得上沉稳,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吓得惊叫了起来。二女一边尖声惊叫,一边摸黑逃到了厉秋风和戚九身后。 这些蓝色光斑起初是一个一个小点,便如萤火虫的光亮一般,围在众人身边,不住盘旋飞舞。乍一看它们离着众人极近,可是仔细望去,似乎又离得很远。即便是厉秋风、戚九武功不弱,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判断这些蓝色光斑到底离着自己有多远。更加诡异的是眨眼之间,光斑竟然慢慢地开始变大,很快就变得如同蜡烛的火苗。它们从墓道幽深之处慢慢升起,悄无声息地扩散到众人周围。墓道因为这些光点而被一层妖艳诡异的蓝光所笼罩,石壁上原本已陷匿于黑暗中两个巨大的骷髅头又出现在众人眼前。在蓝光笼罩之下,两个大骷髅头变得越发诡异起来,四个黑色眼洞中似乎有了蓝色的眼珠,嘴巴两侧向上挑起,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众人起初吓得目瞪口呆,只是不知不觉之间,眼看着蓝色光斑越来越多,如同一条蓝色的河流,在墓道中悄无声息地流淌。虽然看上去颇为诡异,却又魅丽之极。众人看着眼前的妖异情形,初时的惊恐不知不觉间消散地无影无踪,最后竟然沉浸于蓝色光海之中,再也不像方才那般慌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厉秋风突然清醒了过来。只见妖异的蓝色光斑环绕在众人周围,或上或下,飘移不定。厉秋风右手不由自主握住了刀柄,脑袋中越发清醒起来。便在此时,他看到慕容丹砚抬起头来,如痴如醉地看着不断从墓道、石壁等处升起的蓝色光斑,最后她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想要抚摸距离她最近的一点蓝色火焰。厉秋风心下大惊,身子一闪,已然到了慕容丹砚身边,左掌劈出,只听“呼”的一声响,那点蓝色火焰如同一条毒蛇被人迎头劈了一刀,瞬间飘得远了。 无数蓝色火焰光照之下,只见慕容丹砚神情迷茫,面孔似笑非笑,痴痴地望着环绕在她身边的无数蓝色光斑,右手兀自举在身前,似乎还要去触摸蓝色火焰。厉秋风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小心!这是鬼火,轻易不要碰它!”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掌翻飞,内力所到之处,蓝色火焰登时被震得飞了出去。眨眼之间,五人身边的鬼火已尽数被厉秋风的掌力逼出了丈许之外。 戚九此时也已清醒过来,只听他一声大喝,双掌平平推出,登时又将身前的鬼火逼退了数尺。只是这些鬼火似乎并不甘心就此退开,虽然摇摇晃晃飘出了丈许之外,却又聚集在了一起,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绕着众人不断盘旋。 厉秋风和戚九大声呼喝,各自出手震退了鬼火。将众人笼罩于其中的蓝色光斑瞬间退开,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也清醒了过来。三人初时一脸茫然,可是看到丈许外层层叠叠的鬼火,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情,脸色登时大变。只听“呛啷啷”一阵乱响,却是慕容丹砚等三人已将长剑拔了出来。 厉秋风沉声说道:“各位不必惊慌。这些都是鬼火,火焰是冷的,伤不到咱们。” 王小鱼颤声说道:“方才咱们在外面的石台之上也见过鬼火,可是那些鬼火状如黄豆,星星点点的样子,哪像眼前这些鬼火都是大团火焰?” 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小鱼妹妹说得不错。而且石台上的鬼火并不是蓝色的,眼前这些鬼火的颜色太过诡异,只怕另有古怪。” 厉秋风心下暗想,慕容姑娘和王姑娘以前没有见过鬼火,才会如此惊恐。当日我在长平古战场上见过的那些鬼火奇形怪状,颜色更是千变万化。若是她们亲眼看到古战场上的鬼火,只怕当场就会吓得昏了过去。 第一千七百八十七章 萧东手中拎着长剑,眼看着蓝色鬼火退在丈许之外,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更多的蓝色鬼火兀自从黑暗中不断涌了出来,犹如无边的海水,随时都能将众人淹没。饶是萧东这些年来行走大江南北,塞外江南,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情形,心下惊骇之极。他转头看着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人,下官以前也曾数次见过鬼火,只不过下官见到的鬼火要么是惨白之色,要么是略带些紫色。这里的鬼火却是蓝色,下官从来没有见过,只怕这些鬼火大有古怪。” 厉秋风知道众人心下惊惧,若是连这些鬼火都害怕,哪里还有心气寻找道路逃出生天?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鬼火形状颜色不同,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厉某曾经到过长平古战场。虽然长平大战已逾千年,可是那里仍然是白骨森森,遍地骸骨。一到夜晚,鬼火盘旋飞舞,要以说是千奇百怪,比眼前这些蓝色的鬼火更加诡异。这条墓道中有三具骷髅,石壁上还有成百上千的骷髅头,出现这些蓝色鬼火,并没有什么稀奇。方才咱们一直举着火把,这才没有看到鬼火。直到萧大人手中的火把熄灭,墓道中暗了下来,鬼火才在咱们眼前出现。咱们都是练武之人,若是连鬼火都怕,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王小鱼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等人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此时墓道是的蓝色鬼火越来越多,使得整个墓道中都充满了蓝光。陈佳阳最初只是呆呆地站在当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 只见在两个巨大的骷髅头俯视之下,一位美丽的少女或者挥舞双手,或者轻盈旋转,纤细优美的身形显露无遗。 厉秋风看着慕容丹砚在墓道中起舞,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皇城之中。那是四年之前,有一位外邦国王入京觐见皇帝,在太和殿前举办典礼。数十位异国女子翩翩起舞,如同天女下凡一般。即便如厉秋风这等不懂风情的武夫,却也觉得这些女子舞姿优美之极。眼前慕容丹砚手舞足蹈,看得厉秋风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正自看得出神,突然听到戚九在他身边说道:“奇怪,为何这些鬼火跟在慕容姑娘身后转来转去?” 厉秋风心下一凛,立时从迷茫中清醒了过来,定睛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十几点蓝色鬼火悄无声息地落在慕容丹砚左近,随着她身形移动,这些鬼火也飘来荡去,似乎正在为慕容丹砚伴舞。 厉秋风看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鬼火有形无质,轻到了极处,即便只有一丝风吹过,它们也会飘荡不停。人行走之时,鬼火受到激荡,便会在人的周围飘来飘去。慕容姑娘手舞足蹈,这些鬼火围绕在她身边上下左右盘旋不定,却也并不稀奇。”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慢慢停下了舞蹈,呆呆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中门方向。片刻之后,她缓缓转过头来,右手指着中门方向,对厉秋风等人说道:“那是什么?” 厉秋风等人一怔,不由沿着慕容丹砚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似乎有两个人影,正自向众人走了过来。 厉秋风、戚九和萧东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纷纷将刀剑横在身前。萧东想到自己方才便是从中门方向走了过来,却没有发觉周围有人。念及此处,萧东心下居震,暗自侥幸。只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方才没有与厉秋风等人同行,只怕这些人心中对自己颇有猜忌。想到这里,他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方才下官独自留在原地查看大骷髅头,并未看到有人溜过去,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下官丝毫不知。”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萧东生怕自己怀疑他在捣鬼,这才说明心迹。只不过厉秋风正自全神贯注盯着那两个人影,听到萧东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接她的话头。没想到过了半晌,蓝色鬼火映照之下,那两个人影仍在不疾不徐地向众人走来,却一直没有走到众人身前。厉秋风见此情形,心知有异,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戚九等人说道:“眼下咱们只是借着这些鬼火的光亮看到远处有人,至于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咱们并不知道。与其在这里坐等,不如走过去瞧瞧。”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尚未回答,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我瞧着这两个人影走了老半天,离着咱们还是这么远,多半不是人。咱们还是不要过去,留在这里静观其变为好。” 厉秋风、戚九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心下都是颇为吃惊。暗想此前王小鱼数次鲁莽行事,险些将众人陷入困境。为何此时却突然露怯,竟然不敢上前?难不成方才受了厉秋风斥责,竟然改了性子不成? 萧东心下却是幸灾乐祸,暗想这个臭丫头终于知道什么是害怕了,活该你吓得魂飞魄散。哼哼,只怕更可怕的东西还没有出现。待到机缘一到,老子第一个便要斩下你的人头! 众人各怀心思,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谁都没有答话。最后还是慕容丹砚担心王小鱼尴尬,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已经说过了,世间压根没有什么鬼怪。咱们听从厉大哥的主意,一定没有坏处。当日我与厉大哥在皇陵和静心寺中遇险,情形要比现在可怕得多。最后厉大哥还是带着我冲出了重围,杀得柳生宗岩一伙坏蛋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今日还有戚公子助拳,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小鱼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慕容姐姐,当日你与厉大侠在京城左近与柳生老贼对敌,有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峨嵋派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相助。敌人虽然人多势众,自己的帮手却也不少。我听说恶鬼虽然凶残,不过若是人多,阳气大盛,恶鬼便不敢靠近。慕容姐姐和厉大侠能够从静心寺的恶鬼手中逃脱,多半便是因为各大帮派的高手在场,阳气冲天,逼得恶鬼不敢迫近,这才逃了出来。眼下咱们只有五个人,恶鬼压根就不会将这点阳气放在眼中。咱们若是与恶鬼对抗,非得吃大亏不可。”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大谈鬼神之说,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慕容丹砚原本想说服王小鱼,想不到被王小鱼反驳,心下却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心想当日有摘星剑客刘涌等人相助,确实帮了自己与厉秋风大忙,否则能否活着走出静心寺,尚属未知之数。如今刘涌等各大帮派的高手早已回归本门派,这里只剩下自己和厉秋风、戚九、王小鱼四人。萧东素怀异心,到了危急关头,多半会偷偷溜走。如此一来,阳气衰弱,自然不是恶鬼的对手。 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害怕,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却听厉秋风道:“王姑娘,若是你不敢上前,却也无妨。你和慕容姑娘在此处稍候,厉某与戚兄弟前去查看一番,再回到此处与两位姑娘会合。” 厉秋风话音未落,却听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异口同声地颤声说道:“不要!我不要留在这里!” 厉秋风见二女如此模样,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沉声说道:“若是两位姑娘要与咱们同去,尽管放心好了。厉某和戚兄弟必定会护持两位周全。”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面面相觑,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见二女再无异议,正想转头向中门走去,却见王小鱼自腰间抽出一支火把,想要向慕容丹砚讨来一枚火折子将火把点亮。厉秋风急忙向着王小鱼摆了摆手,指着环绕四周的鬼火说道:“有这些东西给咱们照亮道路,何必还要点燃火把?” 此时王小鱼惧意稍减,听厉秋风不许她点燃火把,只得作罢。待到众人向中门走去,王小鱼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口中说道:“厉大侠,你说在长平古战场遇到更可怕的鬼火,不晓得是什么情形。难道那里也有这样一座大墓不成?” 厉秋风心下暗想,长平大战使得秦赵两国的军士战死数十万,尸体狼藉,要比这座大墓可怕得多。王姑娘不过是一位弱质少女,自然不晓得长平大战有多可怕。我在长平的离奇遭遇,只怕说出来无人相信。王姑娘又是一个喜好刨根问底之人,眼下情势危急,哪有余暇和她说这些事情? 念及此处,厉秋风口中说道:“长平古战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待到咱们逃离此处之后,厉某再详细说与姑娘知道。”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戚九说道:“这是第二对大骷髅头。” 原来厉秋风与王小鱼说话之际,众人已然走到了方才看到第二个大骷髅头的地方。众人听戚九说话,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只听慕容丹砚说道:“方才我明明记得咱们走到第一个大骷髅头那里用了很长时间。怎么再走回来时却是眨眼即到。这可真是奇怪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附和着说道:“慕容姐姐说得不错,我也觉得很奇怪。咱们方才在第一对大骷髅头和第二对大骷髅头之间走了一个来回,我觉得至少走了半柱香工夫。怎么再走回来,却没走上几步便到了这里?难道世上真有缩地术,让咱们一眨眼就走了回来?” 厉秋风沉声说道:“两位姑娘说得颇有道理,不过仔细想想,却也并不尽然。咱们看到第一个大骷髅头之时,心下惊骇,再向前走之时,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是以寻常的一丈路,咱们走得如同十丈路一般艰难。这两对大骷髅头之间相距约摸三四丈远,若是换作平日,自然是抬腿即到。可是咱们第一次走过来之时,却是走得极慢,花费的工夫自然长了许多。待到咱们到了这里,发觉墓道两侧的石壁上都有大骷髅头,心下越发恐惧。再走回到第一对大骷髅头处,走得越发小心,用的时间自然也就更长。直到咱们再次回到这里,经过萧大人解说,已然知道这些骷髅头乃是契丹人为皇帝建造陵墓时故意堆放的,大伙心中惧意尽去,走得自然快了。” 众人听厉秋风说话,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却也觉得颇有道理。只听戚九说道:“方才在下边走边计算咱们的步数,两对大骷髅头之间,隔着二十五步。”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接口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再向前走出二十五步,便会看到下一对大骷髅头?” 戚九点头说道:“只怕正是如此。” 慕容丹砚向中门方向望了一眼,口中说道:“真是奇怪。方才明明看到那两个人向咱们走了过来。可是等咱们向中门走去,他们又好像一直在向后退。” 众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纷纷向中门望去。此时无数蓝色鬼火在墓道中到处飞舞,将众人的目光遮住,反倒看不清楚那两个人影躲到了哪里。只听王小鱼说道:“或许那两个压根不是人,也像咱们方才遇到的三具骷髅一样,都是当年被困在墓道中的死人。” 厉秋风道:“多说无益,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握紧了刀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戚九走在他的右首,一边前行,一边在心中暗自计算脚步。当他走到第二十五步之时,立时停下脚步向墓道左右两侧的石壁上望去。果不其然,两侧的石壁上又出现两个巨大的骷髅头,正自瞪着黑色的眼洞,一脸诡异地看着众人。 此时众人已不似此前那般惊恐,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只没有害怕,反倒对着两个大骷髅头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兴奋之情。厉秋风和戚九见二女如此模样,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此后众人一路前行,每隔二十五步,便有一对巨大的骷髅头出现在墓道左右两侧的石壁上。蓝色的鬼火围绕在众人四周飞舞盘旋,却又好像害怕厉秋风和戚九,不敢向众人身边逼近,只是离着众人数尺之外,似乎不怀好意地窥伺着众人。 待到众人看到第九对大骷髅头,原本环绕在众人四周的鬼火渐渐变得少了。它们似乎忌惮什么东西,到了第九对大骷髅头处,便即猥琐着不敢再向前飘荡,而是在墓道中上下飞舞,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变得有些心慌意乱。 厉秋风等人不由停下了脚步,齐齐向中门望去。借着鬼火发出的蓝色光芒,只见三四丈外有两个人影,一左一右站在墓道之中。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只不过离得远了,看得不大清楚。 只听呛啷啷一阵乱响,却是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已然拔出了长剑。厉秋风和戚九却不似慕容丹砚等人那般惊慌,站在众人之前,定睛向中门望去,终于将前方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两个人影并不是真人,而是雕刻在两扇巨大石门上的石像。 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说道:“不过是两个石像罢了,各位不必惊慌。咱们在墓道中折腾了大半天,终于看到了中门,也算不枉此行了。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听厉秋风说话,心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并未将长剑收回剑鞘,只是抬头向前望去。只见数丈之外立着两扇巨大的石门,将墓道完全封闭。借着蓝色鬼火的光亮,可以看到两扇石门上各有一尊石像。 厉秋风盯着石门看了片刻,转头对众人说道:“咱们已然到了中门,须得越发小心,免得一时疏忽出了意外,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说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石门走去。戚九等人紧跟在厉秋风身后,眼看着离着石门越来越近,心下都是忐忑不安,甚至连自己的心跳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从第九对大骷髅头处至大石门虽然不算太远,众人却仿佛走了大半个时辰,手心中已尽是冷汗。 厉秋风走到两扇大石门前,这才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起石门和石像。只见石门上的两尊石像比真人略高,作武将打扮,顶盔贯甲,眉目如生。两尊石像左右相对,双手各自扶在身前,拄着一件兵器。 众人从第九对大骷髅头处向中门逼近之时,原本围绕在众人身边的鬼火却猬集于一处,并未向中门飘荡。是以众人到了中门之时,鬼火发出的蓝光虽然勉强能够照到这里,光亮却是极弱。虽然能够看到石门和石像大致的模样,却看得不大清楚。 厉秋风见此情形,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支火把,请慕容丹砚摸出火折子晃亮,将火把点燃。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也先后点起火把,只有萧东跟在厉秋风身边,却不肯拿出火把点燃。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个狗官卑鄙无耻,又小气得很,生怕自己吃亏,不舍得用火把,要借用厉大侠手中火把的光亮。这个王八蛋真是小气到家了,呸! 此时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已然聚集在石门之前,仔细查看石门和石像。王小鱼自然不肯落后,快步走到慕容丹砚身边。只见慕容丹砚指着两尊石像手中的兵器,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两尊石像手中的兵器好生奇怪,像剑又不是剑,到底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尚未答话,却听王小鱼兴奋地说道:“慕容姐姐,你真不认得这两件兵器么?” 慕容丹砚一怔,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是呀,我没有见过有人用过这样奇怪的兵器。”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王小鱼一脸兴奋,心下有些奇怪,接着说道:“小鱼妹妹,难道你识得这两件奇门兵器不成?” 王小鱼一脸兴奋,摇头晃脑地说道:“嘻嘻,慕容姐姐,说来真是巧了,我还真认得这两件兵器。不过提起这两件兵器,还得从这两尊石像说起。石门上这两名武将乃是门神。左边的这位是尉迟敬德,他用的兵器是水磨竹节钢鞭。右边的武将自然是秦叔宝,看他手里这件兵器,叫作瓦面金锏。想当年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那秦叔宝做了众英雄的二哥……” 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平日里极少出门。就算有时她到庄外闲逛,要么跟随在慕容秋水身边,要么由慕容丹青陪同。慕容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庄”,规矩极多。慕容秋水武功出神入化,却又是一位性子谨慎、为人方正的大儒,对于民间怪力乱神之说一向不屑一顾。是以慕容山庄虽大,却从来不贴什么门神。慕容丹砚平日里看的书无非是四书五经,压根见不到“说唐”之类的闲书。至于看戏听书,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直到半年之前,慕容丹砚偷偷溜出慕容山庄,才算得上是大开眼界。不过对于民间百姓喜闻乐道的门神传说,她却压根就不晓得。至于钢鞭和锏这两种兵器,并非是江湖中人惯用的兵刃。慕容山庄数百年来以剑法威震江湖,虽然慕容秋水也向慕容丹砚解说过一些刀、枪的招数,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钢鞭和锏。是以慕容丹砚虽然是慕容秋水的爱女,见识不凡,可是既不晓得门神是谁,更加不知道两人擅用什么兵器。 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为了遮掩身份,收养了她做自己的女儿。王家庄虽然家大业大,不过毕竟只是东辽县的一个土财主罢了,王小鱼有少受到约束,每日里东游西逛,甚是逍遥。每到除夕之时,王家庄中家家户户都要贴好门神和对联来驱旧迎新,王小鱼对门神自然是熟谙无比。她又是一个最爱热闹之人,闲来无事,便带着丫环仆妇到东辽县城中的戏台和茶馆看戏听书。如东辽县这等偏僻之地,百姓最爱看的戏便是武戏。如说唐、杨家将、岳飞传、明英烈等戏,王小鱼看了不下数十遍,很多戏文她自己都能唱出来。至于在茶馆听书,王小鱼也是经常拿银子出来,要说书先生给她讲秦叔宝义薄云天的故事,是以对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事迹和兵器知道得清清楚楚,提到这两位门神的传说和兵器,王小鱼自然是如数家珍。 自从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相识以来,一向都是慕容丹砚给王小鱼讲道理,使得王小鱼对慕容丹砚极为佩服,暗想慕容姐姐只比我大了两三岁,阅历见识却比我高出十倍百倍,心下羡慕之极。想不到今日慕容丹砚竟然不知道门神是谁,连两人手中的兵器也不认识,王小鱼心下得意之极,暗想自己总算也能给慕容姐姐说些她不知道的道理。是以她口若悬河,将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事迹滔滔不绝地说给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越说越兴奋,到了后来竟然唱了起来:“……这一个凤眼朝天星斗怕,那一个环晴映电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杰旧勋臣,只落得千年称户尉,万古作门神。咿……呀……”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见王小鱼手舞足蹈地说起门神故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暗想没有想到王姑娘竟然知道这么多民间故事。厉秋风和戚九都是喜欢听书之人,两人原本都以为王小鱼只会胡闹闯祸,可是此时听她唱起戏文和说起故事,却颇有亲近之感,似乎又到了茶馆酒肆,正自悠闲地听说书先生讲古说书。 萧东站在一旁,见王小鱼手舞足蹈、胡说八道,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眼下杀机四伏,这个臭丫头却在这里胡说八道。厉小贼和戚小贼不只不呵斥臭丫头,反倒听得津津有味。这几个狗男女混帐之极,老子才不和他们在这里纠缠。 念及此处,他干咳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这番话让咱们茅塞顿开,萧某佩服。不过咱们既然已经到了中门,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还请厉大人示下。” 第一千七百九十章 王小鱼正自说得兴起,被萧东抢了话头,心下老大不高兴,正想出言反驳,却听厉秋风道:“萧大人见识渊博,对帝王陵墓又颇为熟悉。咱们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多亏有萧大人指点。是以逃生之事,还要萧大人主持才是。” 萧东连说不敢,谦逊了几句,这才接着说道:“死在外面石台上的那些工匠,都是辽国将作监的高手匠人。他们拼了性命想要从大洞中逃走,自然是因为他们知道压根无法从墓道外门逃生,这才不得不在建造陵墓之时,便即偷偷挖掘出一条密道,一直通到孤峰中的大洞。这些人是建造陵墓的能工巧匠,自然也是盗墓高手。可是就连他们也无法从墓道中逃走,咱们若是想要在这里找出一条逃生通道,只怕势比登天还难。” 众人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都有些沮丧失望。王小鱼虽然处处与萧东作对,恨不能一剑杀了此人。不过她也知道萧东心机深沉,又在官府当差,对这座大墓的情形知道颇多,远胜其余众人。他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连辽国将作监的高手匠人都无法从墓中逃走,只能另外挖掘出一条密道想要逃出生天。自己这伙人中虽然有厉秋风这等武功高手,可是在这座大墓之中,任你武功再高,却也没有太大用处。念及此处,王小鱼也有些灰心丧气,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下官原本以为咱们想要逃生,只有外面石洞一条出路。不过方才见到那三具自相残杀、同归于尽的骷髅,却让下官茅塞顿开。这三人是在那些将作监的工匠毙命之后才进入墓道的,必定不会是从外面大石洞顶的圆孔中进到了这里。是以他们进入墓道,一定有另外一条通道,只不过咱们还没有找到这条通道到底是在哪里。” 萧东说到这里,原本沮丧失望的众人立时心下一动,暗想确实如萧东所说,那三具骷髅死状古怪,虽然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不过绝对是在陵墓建好之后才潜入墓道。那些匠人无法从孤峰中逃出去,这三人想来也没有办法从孤峰中进到墓道,自然是从其它通道进入墓道。念及此处,厉秋风等人纷纷点头,都说萧东说得不错。 萧东见众人对自己大加赞扬,心下得意,接着说道:“咱们方才已经查看过外门和墓道,没有找到什么通道。对于常人来说,只怕已经失望透顶。不过江湖中有一句话,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外门和墓道是死地,那么咱们只能死中救生。眼前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便是这座中门。咱们不妨先仔细在这两扇石门上搜寻一番,若是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再想其它法子也不迟。” 萧东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戚九、慕容丹砚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戚九略一思忖,对众人说道:“萧大人高见,在下佩服。不过方才在下也想起了一件事情,须得说给诸位知道。五六年前,在下曾随家父前往泰山,途中错过了宿头,到了一处荒野之中。眼看着乌云四合,就要下起大雨,家父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在下四处躲藏,直到大雨初降,才在一片乱葬岗旁边找到了一间破屋,勉强能够遮雨藏身。 “这场大雨来得甚急,不过去得也快。半个时辰之后,大雨初停,只是天空兀自黑沉沉的一片。在下躲在破屋之中,想起经过乱葬岗之时,看到许多散落在地上的白骨骷髅,心下有些忐忑不安。便在此时,有数点鬼火飘进了破屋之中。那是在下第一次看到鬼火,自然有些惊惧不安。家父见在下缩成一团,便即安慰在下说,鬼火是人死后枯骨中升起的冷火,害不了人,不必害怕,但是有一件事情须要小心在意,不可马虎托大。鬼火若是白色和紫色,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旦变成了蓝色,却一定要小心在意。那是因为蓝色的鬼火往往都是在洞穴之中的枯骨散放出来的,能与人争抢润气。洞穴之中润气本来就少,鬼火将润气全都吸走,洞穴中的人便会活活憋死。”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一眼在数丈外盘旋飞舞的鬼火,接着说道:“家父还说,鬼火吸得润气越多,就会变得越蓝。各位不妨看看这些鬼火,是不是比方才更加蓝了?” 众人听戚九说话,心下惊愕之极,不由转头向来路望去。却见数丈外的鬼火已然变成了深蓝色,再也不像方才那般娇艳美丽,一眼望去,如同一片乌云,看上去令人心悸。 厉秋风深吸一口气,不晓得是墓道中的润气真得少了,还是听了戚九的话心生恐惧,似乎呼吸都有些不畅。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也用力吸了一口气,人人都感觉吸气难受,心下立时慌张起来。只见王小鱼连连顿足,冲着戚九大声说道:“你这人好不知道轻重!这等大事为何直到现在才说出来,难道是想将咱们全都害死在这里不成?!” 戚九被王小鱼斥责,心下颇为尴尬,嗫嚅着说道:“王姑娘责备得是,是在下疏忽了。在下听家父说起此事之时,还在五六年前,那时在下不过是一个孩童,不通世事。咱们进入墓道之后,初次见到蓝色鬼火,在下心中若有所思,隐隐觉得似乎有人向在下提到过蓝色鬼火,只是仔细推想,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直到方才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发觉这些鬼火变得越发蓝了,自己吓了跳。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五六年前和家父在乱葬岗外破屋中避雨的往事……” 王小鱼不等戚九说完,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瞧着你神不守舍,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我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在老翁山下遇到恶鬼,为何到了今日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连珠炮般逼问戚九,将戚九问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急忙开口说道:“小鱼妹妹,你如此苛求戚公子,对他太不公平了。” 王小鱼转头看着慕容丹砚,一脸焦急地说道:“他到现在才说起蓝色鬼火的古怪之处,误了逃生的时机。如今鬼火颜色大变,想来将墓道内的润气被吸走了不少。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要活活憋死在这里?!” 第一千七百九十一章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咱们今日奔波了十多个时辰,其间风波不断,屡次遭遇奇险。戚九与厉秋风并肩御敌,能够支撑到墓道之中,已是十分难道。何况他听说蓝色鬼火之时,不过是一个少年,危急关头能够想起往事已属不易。小鱼妹妹求全责备,呵斥戚九,有些太过分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劝说王小鱼几句,却听萧东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正如戚公子所说,咱们若是在中门这里找不到逃生的通道,须得尽快赶回到水潭中的石台上,再想法子逃走。” 厉秋风此时心下有些焦急,听萧东说话,心下暗想,你这话说得毫无意义。眼下谁不知道应尽快离开,还用你在这里多此一举?念及此处,厉秋风哼了一声,也不理会萧东,又向石门走近了两步,仔细打量起石门和石像来。 戚九被王小鱼斥责,心下十分尴尬。好在慕容丹砚出言为他解围,戚九如蒙大赦,见厉秋风在石门前查看,便也借机跟了过去。只见左侧石门上的石像头戴金盔,身穿金甲,脸色腊黄,颇有病容。这人手按金锏,神威凛凛,颇有儒将之风。右侧石门上的石像则头戴黑盔,身穿黑甲,面如黑炭,双目圆睁,颇为威武雄壮。他手拄钢鞭,似乎随时都会从石门上走下来,用铁鞭向众人砸过来。 厉秋风和戚九都是谨慎之人,两人在石门前站了半晌,只是仔细查看,并未伸手触摸石门和石像。萧东站在两人身后,看上去也在查看石门和石像,其实他一直偷偷瞟着厉秋风和戚九,心下打定了主意,这座大墓颇有诡异之处,暗藏杀机,自己绝对不能事事抢先。先让厉秋风和戚九打头阵,自己躲在两人身后,绝对不能马虎托大。 此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走上前来,看着厉秋风和戚九在石门前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石门和石像。两人等了一会儿,厉秋风和戚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石门和石像,既不伸手触摸,也不开口说话。慕容丹砚尚能忍耐,王小鱼却是老大不耐烦。她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走来走去,几次想挤到石门前仔细瞧瞧,都被慕容丹砚拦了下来。王小鱼撅着小嘴,心下焦躁,却又怕慕容丹砚生气,只得强自忍耐。可是又等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和戚九仍然没有说话。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趁着慕容丹砚怔怔出神之机,她猝然向前冲去,瞬间到了石门右侧尉迟敬德的石像之前,伸手便向尉迟敬德双手拄着的那根水磨竹节钢鞭摸去。 厉秋风和戚九盯着石门和石像看了半天,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状。冷不防王小鱼冲了出来,伸手便向尉迟敬德手中的钢鞭抓去。厉秋风脸色大变,大声叫道:“王姑娘不可莽撞!” 只是他话音未落,王小鱼的右手已然摸到了钢鞭之上。就在她的右手与钢鞭触碰的瞬间,王小鱼的脸色突然变了。只见她转头望向厉秋风,神情既紧张又兴奋,口中说道:“厉大侠,这根水磨竹节钢鞭并非雕刻在石门上,而是握在石像手中!”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话,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不晓得王小鱼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正在犹豫之时,却见王小鱼右手抓紧了钢鞭,用力向后拽去。厉秋风心下一凛,正想出言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其实王小鱼原本以为石像也好,兵器也罢,只不过是雕刻在石门之上的饰物,与石门融为一体。想不到右手摸到钢鞭之时,才发现这根钢鞭与石门之间留有空隙,并非浮雕在石门之上,心下又惊又喜。她心中暗想,我听说书先生讲过大唐英雄的故事。尉迟敬德凭着手中这根水磨竹节钢鞭,打遍山西、河北无敌手,端得是一柄了不起的神兵利器。我原本以为石像手中的钢鞭只是在石门上雕刻出来的假货,可是眼下看来,它多半真是一件兵器。这座大墓的墓主既然是皇帝,定然极有势力。说不定他弄到了尉迟敬德当年擅用的兵器,放在自己陵墓之中辟邪。我若是得了这件神物,无异于如虎添翼。正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江湖中人若是得了一件称手的兵器,武功凭空增加数十倍。哼,我手握这根钢鞭,再练成几门厉害功夫,必定能够称雄天下,独霸江湖! 念及此处,王小鱼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她右手握紧了钢鞭,用力向后一扯,只听“喀”的一声响,尉迟敬德手中的钢鞭已被王小鱼拿到了手中。只不过王小鱼刚把钢鞭从石像手中抽了过来,却听她惊叫了一声,右手一松,钢鞭正砸在她右脚脚背之上。疼得王小鱼一蹦三尺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脚背不住呻吟。 从王小鱼伸手触摸钢鞭,到她将钢鞭从石像手中取了下来,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待到厉秋风等人回过神来,王小鱼已然坐在地上大声呻吟。众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一时之间无人援手将王小鱼从地上扶起来。最后还是慕容丹砚抢上前去,一边用力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开口问道:“小鱼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呀?厉大侠不是说过了么?要咱们轻易不要触碰陵墓中的东西!”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搀扶着站了起来。只见她左脚支撑着身子,右脚抬起,双手捂着右脚脚背,疼得呲牙咧嘴,颤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看了半天也不动手,我瞧着有些不耐烦,这才想跑过去瞧瞧石门和石像有什么古怪。没想到这根钢鞭沉重之极,也怪我一时托大,手上力气不足,钢鞭竟然从手中掉了下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下委屈,暗想我在石像前仔细查看,也是为了帮厉大侠的忙。没想到弄巧成拙,不只没有找到通道,反倒砸伤了自己的脚背。慕容姐姐不只不安慰我,还指责我太过鲁莽,这也太过分了。 王小鱼越想越是难过,说完之后,眼泪竟然流了下来。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却也不好再开口责备,只得小声安慰了她几句。 厉秋风心下原本十分恼火,只是看到王小鱼一脸委屈,最后眼泪也流了下来,却也不好再指责她。不过他心下气愤难平,不想理会王小鱼,转头向地上的钢鞭望去。只见钢鞭斜着摔在地上,看上去颇为沉重。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伸手想将钢鞭提起来。王小鱼急忙大声说道:“厉大侠,这根钢鞭颇为沉重,得用点力气才能将它拿起来。方才我没有想到它会如此沉重,伸手将它提起来时用力不足,这才不小心将钢鞭掉落在地上,砸伤了自己的脚。”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知道她方才为何会突然失手,将钢鞭摔落在地上。是以他握住钢鞭之时,右臂贯注内力,用力将钢鞭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厉秋风将这根钢鞭提在手中略一掂量,足有四十余斤,即便是厉秋风要将它提起来,也要花费许多力气。他心下暗想,王姑娘没有练过内功,力气有限。方才她没有料到这根钢鞭竟然会如此沉重,结果将钢鞭甫一拿在手中,她的气力不继,钢鞭才会砸到她的脚上。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将钢鞭从地上拿了起来。只不过钢鞭离开地面约摸二尺,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从钢鞭鞭身上掉落了很多碎片。厉秋风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根钢鞭是用石头雕刻而成。被王小鱼摔在地上之后,石头吃不住力,竟然被摔裂了。但是待到钢鞭鞭身上的碎片掉得差不多之后,却听慕容丹砚惊叫了一声,指着钢鞭对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哥,钢鞭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将钢鞭举在面前定睛望去。只见钢鞭小了一圈,不过通体仍然漆黑,握在手中甚是压手。厉秋风看着手中的钢鞭,片刻之后俯下了身子,伸手从地上捡起了两片从钢鞭鞭身上掉落的碎片,放在眼前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这些碎片原来都是薄薄的石片。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又将石片放在眼前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这才高声说道:“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戚九和萧东眼看着王小鱼从石像手中将钢鞭拽了下来,随即钢鞭脱手摔落在地上,反倒将她脚背砸伤。戚九心下颇为惊愕,萧东却是又惊又喜,暗想这个臭丫头遭此报应,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惜钢鞭没有锋刃,若是换作关二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只怕一刀便将臭丫头的右脚切了下来。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待到厉秋风突然说话,戚九和萧东心下都是一怔,不晓得厉秋风明白了什么事情。王小鱼此时右脚脚背疼痛稍减,听厉秋风说话,好奇心又起,忍不住大声问道:“厉大哥,你明白什么事情了?” 厉秋风将钢鞭举在手里,转头对戚九、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这根钢鞭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兵器。想来当初建造陵墓之时,工匠在中门上雕刻出两位门神。不晓得他们从哪里弄来了这件兵器,将它封在石鞘中,然后嵌于石门之上。方才王姑娘将它从石像手中取了下来,不小心脱手摔落在地上。墓道的地面都是用大块条石铺成,可以说是坚硬之极。钢鞭又颇为沉重,摔落到地上之后,包裹着钢鞭的石鞘摔成了碎片,藏在石鞘中的钢鞭这才露了出来。”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心下大喜,似乎连脚上的伤痛都忘记了。只听她大声说道:“厉大侠,你说这根钢鞭会不会就是昔年尉迟敬德日抢三关、夜夺十一寨,与秦琼秦叔宝三鞭换两锏时所用的那件神兵利器?” 厉秋风在京城城南高梁河的茶馆酒肆听书之时,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过尉迟敬德的事迹。据说这位大将面如黑炭,擅使铁鞭,胯下一匹乌骓马,纵横山西、河北两省无敌手。又有说书先生说尉迟敬德是黑煞星转世,为隋唐十八杰里的第十三杰,亦称隋唐十八条好汉中的第十三条好汉,与秦琼秦叔宝齐名当世。他原是刘武周帐下大将,率领兵马与秦王李世民对敌。仗着手中水磨竹节钢鞭,打得李世民手下众将望风而逃。曾经一日之内连夺唐军三座城池,又趁着夜色大破唐军十一座营寨。后来唐军主帅秦琼秦叔宝与尉迟敬备交战,两人大战一日一夜,尉迟敬德以三鞭换秦琼两锏,险些将秦琼打死在阵上。李世民见尉迟敬德勇武,一心要将他收入麾下。最终徐茂公设计,秦琼等大将费尽力气,总算将尉迟敬德围住。李世民甘受胯下之辱,尉迟敬德这才投降了李世民。 厉秋风除了练武成痴之外,最爱听人说书。他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闲来无事,便到城南高梁河的茶馆酒肆中听人说书。说唐故事他听得滚瓜烂熟,几乎能够倒背如流,对于尉迟敬德的故事自然不会陌生。不过他虽然喜好听书,却与王小鱼颇为不同。厉秋风知道说书先生讲述的说唐故事大半都是假的,当不得真。是以听书之时虽然热血沸腾,却绝对不会沉迷于其中。此时听王小鱼提到尉迟敬德日抢三关、夜夺十一寨,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大半都是假的,当不得真。两军对战,讲究排兵布阵,哪有主将轻易上阵亲自对战的?” 王小鱼一怔,口中说道:“主将不上阵对战,这仗还怎么打?难不成让那些小兵举着刀枪乱砍乱刺,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厉秋风尚未答话,却听戚九在一旁说道:“王姑娘,大军征战,绝非评弹词话中所说的那样,什么两军对圆,大将单骑出阵,与敌军大将大战三百回会,直到将敌将斩杀落马之后,敌军军士立时如丧家之犬,四散奔逃。其实这些事情都是民间百姓和说书先生臆想出来的罢了。两军对战,要么布好阵势,互相攻杀,要么突然袭击,攻敌不备,极少有双方统兵大将亲自上阵对砍之事。在下曾听家父说过,数千年来,有据可查的大将亲自上阵动手斩杀敌将的只有寥寥数人罢了。其中最有名的要算关羽关云长于千军万马之中斩杀袁绍帐下大将颜良,还有刘备帐下大将黄忠于定军山斩杀曹魏名将夏侯渊。除此之外,极少有名将阵斩对方大将之事。”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本朝开国至今,若是提到名将,首推徐达大将军与常遇春大将军。徐大将军是儒将,临阵迎敌,轻易不会入阵搏杀。常大将军悍勇无敌,最喜提枪握刀上阵杀人。可是以常大将军之勇,却也没听说过他于战阵之上向敌军大将挑战。可见说书先生口中讲述的那些名将阵斩敌军首领的故事,只是乡野愚民口口相传的传说罢了,当不得真。”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话,虽然并无一言一语指责自己,不过句句都是对自己的反驳。她心下大为不满,双手叉腰,凶霸霸地说道:“喂,你是说我胡说八道,欺骗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了?!”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绝对没有责怪王姑娘之意。只是为了正本清源,这才不得不说。实不相瞒,在下幼年之时,常听别人说起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张益德一声大喝使得河水倒流等英雄故事,至于隋唐十八条好汉的传说更是让在下敬佩之极。只是后来年纪渐长,每日里跟随家父在登州卫过活,时常观看官兵演练军阵。其时在下还曾问过家父,上阵打仗,不过是看主将的武艺如何。只要主将出马,将敌军首领斩杀,旌旗所向,敌军只会望风而逃。既然如此,何必让军士演练阵势,耗费人力物力? “家父听了之后,登时勃然大怒,险些下令打在下一顿军棍。幸好有人求情,他才作罢。不过事后他曾对我说过,所谓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类鬼话万万不可相信。疆场征战,哪有大将轻易到阵前与敌军决斗之事?大军出战,须得布好阵势,以防敌军突袭。还要料敌先机,攻敌最弱之处。统兵大将须得留在中军或后阵,还要有精锐军士护卫。否则被敌军踹了中军,主将阵亡,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昔年颜良于千军万马之中立于大红伞盖之下,这才被关羽发现,骑着快马冲入颜良军中,一刀将他斩了,结果驻守在白马的袁绍大军就此溃败。至于夏侯渊定军山之败更是可惜。其时曹军势大,只须坚守营寨即可。夏侯渊为曹军主帅,原本应当留守中军大营。结果他听说营外鹿角、拒马被刘备军毁坏,竟然亲自带领兵马前去查看。黄忠屯兵山腰,正拿曹军没有法子,没有想到曹军主将夏侯渊竟然亲自出营。黄忠大喜,纵马自山坡冲了下来,正所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夏侯渊猝不及防,被黄忠一刀斩于马下。曹魏军主将被杀,登时大乱,几乎要全军逃散。所幸大将张颌站了出来,代替夏侯渊指挥全军,曹军才没有全军覆没。可见两军对阵,主将若是轻出,一旦有失,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说什么尉迟敬德日占三城,夜夺十一寨,又与秦琼捉对儿厮杀云云,全都是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书上可从来没说过大将阵前争锋,混战三百回合的鬼话。” 厉秋风听戚九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心下又惊又喜,暗赞戚九说得巧妙。王小鱼哪里肯服气,只见她双眉一挑,怒气冲冲地说道:“哼,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强横。有一句叫作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你难道没听说过么?给我讲说唐旧事之人,乃是东辽县出名的大儒生彭老先生。他是中过举的饱学宿儒,你不过是登州卫一个小兵罢了,又怎么能和彭老先生相比?!” 戚九自幼在登州卫军营中长大,虽然读过几本书,不过他是军户世家,父辈均是粗人,一向轻视文人,并未督促他多读书籍。是以戚九少年之时,每日里苦练武功,极少读书写字。比军营中其他官兵相比,厉秋风算得上是一个识文断字之人,不过一旦离开军营,时常遭人嘲笑。后来他知道若要成为一代名将,须得多读书籍。只可惜戎马倥偬,闲暇的工夫太少。是以没能认真读书,是他最为遗憾之处。此时王小鱼虽然并不是有心嘲讽他,却触动了戚九心中的隐痛。只见他神情尴尬,低下了脑袋,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厉秋风见王小鱼咄咄逼人,说得戚九哑口无言,心下不由为戚九大感不平。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王姑娘,戚兄弟所言句句都有道理,岂是东辽县一介老儒所能比得上的?戚兄弟自幼在军中长大,熟知官兵战阵之法。你如此折辱于他,对戚兄弟未免太不公平。” 王小鱼见厉秋风站出来为戚九说话,虽然心下兀自不服气,不过却不敢与厉秋风争辩。她狠狠地瞪了戚九一眼,用牙齿咬住了嘴唇,强忍着不再说话。 萧东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先是王小鱼胡说八道,不知所云,后来戚九又一本正经地给王小鱼解释战阵之事,使得萧东心下老大不耐烦。他心下暗想,咱们身陷绝地,这几个小贼还有心在这里胡说八道,真是见了鬼了。若不是有些事情还要依靠这几个狗男女,老子早就扬长而去,何必在这里陪着你们几个小王八蛋胡闹? 厉秋风见王小鱼终于闭上了嘴巴,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将钢鞭举在眼前仔细观看。只是王小鱼虽然闭嘴不再说话,却听慕容丹砚小声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尉迟敬德后来去了哪里?” 王小鱼被厉秋风责备,只得闭嘴不再说话,不过她心中并不服气,不时气哼哼地瞥向厉秋风和戚九一眼。只是她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会向自己请教,心下一怔,不由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其实我也读过几本书,不过干巴巴的没什么意思,只翻看了几页便再也看不下去了,为此还被我爹爹狠狠训斥了一通。倒是小鱼妹妹说的故事颇为有趣,很想知道尉迟敬德后来怎样了。”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竟然向自己请教,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尉迟敬德后来投奔了李世民,做了李世民帐下的大将,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他娶了两位夫人,这两位夫人生具异相,肤色一黑一白,世人称二人为黑白夫人而不名之。只不过薛礼薛仁贵出世,率领大军西征。朝中有奸臣想害死薛仁贵,逼他进军,最终被敌军围困。尉迟敬德为救薛仁贵,夜闯皇宫,要面见皇帝。守门太监不肯开门,尉迟敬德挥舞手中的钢鞭向宫门砸去,竟然将钢鞭打折了。尉迟敬德想到被困在西域的薛仁贵和手下数万军士危在旦夕,又想起师父去世前曾留给他一句话,叫做‘鞭在人在,鞭亡人亡’,是以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站在宫门前一声怒吼,竟然一头撞死在宫门上。” 第一千七百九十四章 王小鱼说话之时,学足了酒肆茶馆中说书先生的口气。说唐故事她听得滚瓜烂熟,平日里时常给家中的丫环仆妇讲述。此刻在慕容丹砚面前,更是说得起劲,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手舞足蹈起来,比之东辽县城最好的说书先生也差不了多少。 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家教甚严,从来没有到茶馆酒肆中听人说书。有一次她陪着慕容夫人到空明寺进香,途中走得慢了,见路边一家茶馆中有人说书,心中好奇,刚刚在茶馆门口站了片刻,便有人传说慕容家的大小姐到茶馆听书,登时无数百姓涌了过来,都想看看慕容家的大小姐是什么模样。慕容夫人还没走出半里路,便听到风声,急忙带了丫环仆人寻了回来,将慕容丹砚好一通责备。是以慕容丹砚方才听王小鱼讲述尉迟敬德的故事,心下大感兴趣,趁着厉秋风和戚九正在查看石门和石像,她便偷偷向王小鱼打听后来如何。此刻听到王小鱼说得兴起,慕容丹砚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每当王小鱼停下不说,她便追问道:“后来怎样?” 厉秋风和戚九在石门和石像前不住徘徊,想要确认石门和石象上是否有什么古怪。虽然听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身后窃窃私语,厉秋风和戚九也懒得理会二女。 萧东站在石门右侧,一直盯着厉秋风和戚九的动向。他心下打定了主意,若是厉秋风和戚九找到了线索,自然是大好事,自己便可以随着二人逃了出去。若是厉秋风和戚九一无所获,不妨再想其它法子。若是石门和石像上有机关,他便要转身逃走,绝对不会在石门前多停留片刻。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尉迟敬德为救薛仁贵,自己撞死在宫门上,不由心下黯然,连连叹息。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如此伤心,心下暗想,当日说书先生讲到这一段时,茶馆之中有许多人也是叹息流泪。想不到我竟然能将慕容姐姐说得如此难过,可见我说书的功夫也是极为了得。 她心下得意,接着说道:“慕容姐姐,你可知道薛礼薛仁贵也是位大英雄。他一身白袍,手中一杆方天画戟,乃是吕布再世,二郎神托生。这位薛将军曾经三箭定天山,战场旧地便在东辽县东北的凤凰山。那座山上有一座箭眼峰,山势陡峭,绝顶处的大岩石上有一处圆孔,据说就是当年薛仁贵一箭射出来的。等咱们从这里逃出去之后,我一定带慕容姐姐到凤凰山去走一遭。”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对了,尉迟敬德是唐太宗驾前大将,怎么又成了门神?”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问,正搔到了她的痒处。只见她笑嘻嘻地说道:“慕容姐姐有所不知,方才我给你讲的是说唐和薛丁山征西的故事,至于尉迟敬德和秦叔宝成为门神的经过,却是另一部书中的故事。这部书叫作西游记评话,说得是大唐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被已成了鬼魂的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的首领追杀。太宗皇帝慌不择路,逃到了一处城池之前,却见唐高祖李渊,废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冲了过来,要杀了他报仇。这时有一位崔判官突然出现,喝退了李渊等人,将太宗皇帝带到城池之中。 “太宗皇帝进城之后,这才发现原来竟然到了阴曹地府,登时吓得惶恐不安,那位崔判官却告诉他不要害怕。据崔判官说,此前太宗皇帝曾经答允泾河中的一条老龙,要救它的性命。结果这条老龙因为不遵从玉皇大帝的圣旨,犯了天条,玉皇大帝要太宗皇帝驾前的大臣魏征斩杀老龙。太宗皇帝虽然有意救老龙一命,让魏征陪在自己身边,使得他无暇去斩杀老龙。结果魏征虽然陪在太宗皇帝身边,却突然睡了过去。太宗皇帝还以为魏征为政事操劳,便没有叫醒他。却不知道魏征梦中登上了斩龙台,斩下了泾河老龙的龙头。 “老龙死了之后,魂魄却不甘心,以为太宗皇帝没有约束魏征,让他斩了自己。是以老龙在阎王殿上告了太宗皇帝一状,要太宗皇帝为自己偿命。那些被太宗皇帝当年在战场上斩杀的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首领的冤鬼,还有死在玄武门外的李建城、李元吉等人,甚至被太宗皇帝逼迫,不得不退位做了太上皇的李渊,听到泾河老龙状告太宗皇帝的消息后,也纷纷鼓噪起来,一个个写了状子,都说要太宗皇帝偿命。阎王爷便派出鬼差,将太宗皇帝的魂魄拘到了地府,要与这些冤魂恶鬼对质。 “太宗皇帝听崔判官说完之后,吓得魂飞魄散,哀求崔判官救自己一命。崔判官笑着说道,小臣活着之时,便是陛下驾前的官员。死后得到阎王的青睐,在地府做了判官。小臣感念陛下天恩,自当为陛下尽力。何况魏征大人也有书信送来,要小臣助陛下还阳。有小臣相助,陛下不必担忧。” 慕容丹砚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如此神奇的故事,自然大感兴趣,不住追问“后来怎样”。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追问,心下越发得意,接着说道:“太宗皇帝听崔判官如此一说,略略有些放心,这才随着崔判官进了阎王殿。十殿阎君听说太宗皇帝驾到,急忙出殿相迎。双方分宾主坐下之后,有小鬼献上香茶。太宗皇帝哪里敢喝,只是请求十殿阎君送自己重回阳间。阎王爷说此事好办,泾河老龙违犯天条在先,魏征杀他,乃是奉了玉皇大帝的诏旨,与唐皇无关。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的首领死于战阵之上,命数该当如此,更加怪不到唐皇身上。至于李建成和李元吉,原本就无福做天子,何况两人构陷太宗皇帝在先,死在玄武门外,怨不得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仍然不敢喝茶。十殿阎君知道太宗皇帝心中兀自有些害怕,倒也不勉强他。只说既然人皇到此,也是有缘。虽然泾河老龙等恶鬼上诉无理,不过还是要给他们一个答复。十殿阎君说完之后,要崔判官取来生死簿,查看太宗皇帝阳寿几何。 “崔判官奉命去取生死簿,只是打开生死簿,找到太宗皇帝一栏,却发现太宗皇帝的阳寿已然到了。崔判官大惊失色,趁着左右无人……不不,是左右无鬼,急忙取来笔墨,给太宗皇帝添了二十年阳寿,这才将生死簿送到十殿阎君面前。阎王爷看了生死簿之后,并无丝毫怀疑,只说太宗皇帝阳寿未尽,这就派人……呸呸,这就派鬼差送他还阳。” 第一千七百九十五章 厉秋风和戚九在石门和石像前转来转去,萧东窥伺一旁,都没有理会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小声说些什么。慕容丹砚听得起劲,仿佛自己也到了阴曹地府,正自看着李世民与十殿阎君说话。待她听王小鱼说到李世民阳寿已尽,心下不由着急起来,为李世民捏了一把汗。直到听说崔判官改了生死簿,慕容丹砚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到了肚子中。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太宗皇帝听阎王爷说要送自己还阳,心下大喜,恨不得立时便能回到阳间。虽然十殿阎君还想留太宗皇帝叙话,太宗皇帝只是推辞。阎君知道太宗皇帝的心意,便要崔判官送太宗皇帝还阳。 “崔判官领了阎王的旨意,便即带着太宗皇帝离开阎王殿。守在殿外的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李渊、李建成、李元吉等人……等鬼见太宗皇帝现身,纷纷围了上来,要找太宗皇帝索命。太宗皇帝虽然勇武,不过其时年纪已高,又受了惊吓,眼看着一群恶鬼围了上来,一个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更有些恶鬼死时失了首级,或者断手断脚,虽然变了恶鬼,面貌却越发可怕。太宗皇帝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 “所幸崔判官挡在太宗皇帝身前,喝斥群鬼,说十殿阎君已然驳回了群鬼的状子,要送太宗皇帝还阳。这些恶鬼听崔判官如此一说,心下不忿,纷纷鼓噪起来。崔判官接着说道,你们前世造孽,命中该有死劫。杀你们的不是太宗皇帝,而是天意罢了。只是你们这些恶鬼凶悍无比,死于刀枪剑戟之下,做了枉死鬼,进了枉死城,不能投胎转世,入六道轮回。太宗皇帝还阳之后,必定会做一个水陆道场,请大德高僧为你们超度。如此一来,你们便可以离开枉死城,投胎转世,再生为人了。 “群鬼听崔判官如此一说,这才安静了下来。如李密、侯君集等人,原本对太宗皇帝恨意不深,死后又有家人烧纸送钱,虽然身在枉死城中,过得却是逍遥自在。此时听说可以投胎转世,再生为人,对太宗皇帝的恨意顿消,纷纷转身离去。不过李建成、李元吉、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寇都是身死之后全家被杀,断了血脉。进了枉死城之后,无人送来钱财、棉衣,在阴曹地府过得凄惨无比……” 王小鱼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摇头说道:“小鱼妹妹,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阳间贪官污吏横行,欺压百姓,这才有神仙下凡,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阴曹地府虽然可怕,不过十殿阎君也是神仙,设了地狱便是为了惩罚阳世的恶人。那些反王草寇,虽然作恶多端,不过既然身死魂灭,到了地府,哪里还会去想着什么银钱和衣衫?”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笑道:“慕容姐姐,你不可将阴间想得太好了。其实阳间什么样,阴间便是什么样。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十殿阎君虽然是神仙,可是他们手下的鬼差和鬼卒没有一个是善茬子。这些家伙活着之时便是贪婪之辈,死后变成了鬼,也是爱钱之鬼。那些有钱的大官和财主死了之后,家中的子女每到清明鬼节,便会烧许多纸钱。这些大官和财主在阴间收到了钱财,自然会用钱来贿赂鬼差和鬼卒,在阴间的日子也是逍遥自在。”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只是摇头不信。王小鱼道:“慕容姐姐,若阴间不要银钱,为何每到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阳间百姓纷纷烧纸,为死去的家人送钱?” 慕容丹砚一时语塞,无法反驳。王小鱼接着说道:“那些有钱的恶鬼离开之后,剩下一些穷鬼兀自不肯散去。太宗皇帝不晓得如何应付,崔判官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他小声对太宗皇帝说道,这些恶鬼无非是吃穿无着,想打皇上的秋风罢了。太宗皇帝听崔判官如此一说,略略有些放心。他对崔判官说道,朕身为天子,银钱之事自然不愁。只不过睡梦之中到了阴曹地府,身上并未携带银两。能否请判官向这些恶鬼解释一番,只说朕回到阳间之后,定然会将银钱送来。劳驾判官做一个见证,先将这些恶鬼驱散为好。 “崔判官笑道,阴间阳世,原本一般无二。阳间讨债之人上门,欠债之人说日后必定还债,也无法将讨债之人赶走,何况是阴间这些穷急了的恶鬼?太宗皇帝听崔判官如此说话,心下焦急,连连顿足。崔判官见太宗皇帝急成如此模样,急忙开口说道,陛下不必惊慌,小臣倒有一计,可保陛下平安。太宗皇帝闻言大喜,急问崔判官有什么主意。崔判官道,阳间开封府有一位叫相良的老者,平日里乐善好施,闲来无事,便会烧些纸钱。几十年间,他在阴间已积下了十三库金银。陛下可借他一库金银,由小臣来做保。待陛下还阳之后,再将银钱还给他便可。 “太宗皇帝心下大喜,连连答应,当即立了文书交给崔判官。崔判官收了文书,令鬼差取来相良的一库金银,分给了群鬼。群鬼得了银钱,一个个喜笑颜开,拿着银钱一哄而散,各自去买酒买肉买衣衫,一解在地府十多年的忧愁苦闷。 “崔判官见群鬼一哄而散,这才引着太宗皇帝向城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对太宗皇帝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实乃千古一帝。昔年披竖执锐,疆场征战,杀死敌军无数。虽说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只是杀气太重。那些死于陛下手中的兵将做了枉死鬼,穷困于阴曹地府之中,便会找陛下的麻烦。若是阴司里无报怨之声,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庆。陛下还阳之后,千万做一个水陆大会,超度建成太子、齐王元吉、并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等恶鬼冤魂,切勿忘了。 “两人……不不,是一人一鬼说说讲讲,不知不觉间到了一条河边。河中有两条硕大的金鱼游玩嬉戏,甚是可爱。太宗皇帝看得入神,不由叹道,想不到阴间竟然也有如此美景。崔判官笑道,水中更有奇物,陛下不妨再走近些观看。太宗皇帝依言又向前走了两步,双脚已站到岸边。冷不防崔判官在太宗皇帝后背上推了一把,太宗皇帝一声惊叫,身子直向水中坠落。他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蹬,眼睛倏然睁开,这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龙床之上,原来方才竟然做了一场恶梦。” 第一千七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原本和戚九一直在石门前四处查看,只不过两人搜寻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古怪之处。两扇大石门将墓道死死封闭,左右两端嵌入墓道两侧的石壁,底端与墓道地面紧紧贴合,几乎没有留下半点缝隙。顶端为半月形,与墓道天棚合在了一处。两扇石门中间虽然有一道细缝,不过比头发丝还要狭窄,即便萧东和慕容丹砚手中的宝剑,也无法刺入缝隙之中。 戚九此时也有些沮丧,他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两扇石门的背后,想必还有自来石抵住,凭咱们几人之力,绝对无法将中门打开。看样子咱们只能退出墓道,再想其它法子逃走了。” 厉秋风此时心下也是犹豫不定,暗想以辽国将作监数十位能工巧匠的手段,也只能逃出墓道,另找出路。咱们五人比他们差得远了,想要在墓道中找出通道,势比登天还难。眼下在墓道中已经花费了两三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看样子只能退回到水潭中的平台上,再想法子从大石洞中逃走。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无意中听到王小鱼正在给慕容丹砚讲述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心下不由一怔。待他侧耳倾听了几句,心下暗想,原来王姑娘也曾听过‘唐太宗夜游地府’这段书。当年我在高梁河的茶馆酒肆中听书,有一位说书先生说过全本西游记评话,甚是精彩。王姑娘虽然声音稚嫩,讲述之时又加了许多她自己臆想的东西,不过她话语流利,倒也算得上引人入胜。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太宗皇帝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只是他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屋子中站满了御医。长孙皇后和太子也围在床边,正自垂泪。看到太宗皇帝醒来,众人登时大喜,纷纷跪倒问安。太宗皇帝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三天三夜,吓得长孙皇后招来御医,为太宗皇帝珍治。可是这些名医一个个束手无策,长孙皇后没有法子,只得将太子叫了过来,又将朝廷中的重臣全都召入宫中,让他们在皇帝寝宫外守候。长孙皇后打定了主意,一旦太宗皇帝一睡不起,便由太子接位,以免天下动荡。 “太宗皇帝这才知道自己做的这场恶梦大有蹊跷,不过总算醒了过来,却也是一件好事情。他三日三夜粒米未进,此时已是饥渴不堪。皇后让太监传旨,打发在寝宫外候着的群臣回家歇息,宣称缀朝三日,要群臣在家中候命。 “太宗皇帝醒来之后,吃饭喝水,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不过他清醒之后,便将恶梦抛到了脑后,什么水陆大会,还有借相良的一库金银,全都不再理会了。 “想不到第二天晚上,太宗皇帝刚刚睡下,便听到有人在寝宫外大声叫骂,阴森森地喊着‘还我头来’,还有人向门和窗户抛洒泥沙石块。太宗皇帝大怒,喝令太监和武士去将人捉来。可是众人搜寻了大半天,却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太宗皇帝不信,亲自提着宝剑到寝宫外查看,也没有找到可疑之人。等到他回到屋中,又听到有人在屋子外面大叫‘还我头来’,还有人不住冷笑,辱骂太宗皇帝是一个不讲信用的小人。 “太宗皇帝是马上皇帝,虽然心中惊愕,却并不害怕。他抓起宝剑,亲自带着太监和武士到院子中搜寻,仍然是一无所获。可是一回到屋子中,便听到有人在院子中叫骂,窗户和门也是噼啪乱响。直到次日一早,太阳初升,寝宫外面才消停下来。 “太宗皇帝一夜未睡,精疲力尽,第二日睡了一整天。可是天刚刚落黑,外面又有人大声叫骂,还向门和窗户上抛掷泥沙石块,又闹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亮之后,骂声又消失了。如此一连过了十余日,太宗皇帝晚上无法入睡,只能白天歇息,自然无法上朝。到得后来,太宗皇帝突然想起梦中之事,急忙将魏征找来询问。 “魏征听太宗皇帝讲述缘由,面露惊讶之色,口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日臣确实在梦中奉玉皇大帝之命,斩了违犯天条的泾河老龙。后来有故人崔珏托梦,称泾河老龙被斩之后,怨恨陛下不肯救他,竟然在阴曹地府告了陛下一状。崔珏死后,在地府做了判官。他感念生前陛下对他的恩德,特意找到臣来报信。臣修书一封烧给了崔判官,要他仔细服侍陛下。陛下前些日子曾一觉睡了三日三夜,想来便是去了地府。按理说陛下平安无事地回到阳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是不是陛下在地府另有奇遇,臣斗胆请陛下直言相告。 “太宗皇帝恶梦的情形说给了魏征。魏征听了之后连连顿足,口中说道,陛下贵为天子,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要做一场水陆大会来超度那些冤鬼亡魂,岂能食言?想来是泾河老龙并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怨恨陛下回到阳间之后,并未做法事来超度他们,这才在宫中作起祟来。 “太宗皇帝闻言大惊,急忙向魏征问计。魏征说须得尽快请高僧到长安城中做一场大法事,超度了泾河老龙和那些冤鬼亡魂,便可保得太宗皇帝无恙。太宗皇帝闻言大喜,立时写下圣旨,召请高僧到长安,主持水陆大会之事。 “太宗皇帝与魏征商议之时,太监前来禀报,说是大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听说皇帝龙体欠安,特意进宫来给皇帝请安。太宗皇帝急忙将两员大将请了进来,将梦游地府之事说给了两位将军。秦叔宝和尉迟敬德听了之后,立时大怒,扬言十八路反王和六十四路烟尘都是他们手下的败将,活着时没什么本事,死了之后更没什么可怕。至于泾河老龙,不过是一个畜牲罢了。这些恶鬼和畜牲竟然敢冒犯皇帝,便是死罪。两员大将请求由他们为皇帝守夜,若是这些孤魂野鬼和畜牲还敢冒犯皇帝,管叫他们做了鬼也要再死一次! “当天夜里,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顶盔贯甲,手拿铁鞭和金锏站在寝宫门口,为太宗皇帝守夜。说来奇怪,这一晚再也无人在院中叫骂,也无人向窗户和门上投掷泥沙和石块。太宗皇帝大喜,重赏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两员大将金银无数。其后数日,两员大将每晚都为太宗皇帝守夜,果然夜夜平安。只是如此一来,两员大将耗费心血,却是日渐消瘦。太宗皇帝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害怕这两员大将就此病倒,自己的性命和大唐江山未免大势不妙。” 第一千七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此时已不再四处搜寻,而是侧耳倾听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话。先前听王小鱼说魏征提醒李世民不得背弃诺言,他还暗想王姑娘这段书说得惟妙惟肖,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风采。只是听到王小鱼说尉迟敬德和秦叔宝求见李世民,还要为了李世民能够安心歇息而在寝宫外守夜,不由摇了摇头,心下暗想,王姑娘这话可说得错了。这段书明明是说李世民没有救下泾河老龙的性命,老龙的魂魄化为冤魂,每晚都在李世民的寝宫外破口大骂,胡乱抛掷泥沙,使得李世民无法入睡,自然不能上朝。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两员大将听说此事之后,向李世民请了圣旨,每晚顶盔贯甲,守在皇帝寝宫之外。泾河老龙畏惧两员大将身上的煞气,不敢再在寝宫外闹事,只得含恨而退。只是要他就此放过李世民,却又不甘心,这才到阴曹地府向阎王爷告了李世民一状。秦叔宝和尉迟敬德自然不晓得泾河老龙已然退走,每晚仍然守在皇帝寝宫门外。只是两员大将已上了年纪,不比年轻之时,十天半月下来,已是日益消瘦。李世民爱惜两员大将,不忍两人如此劳累,便请了丹青国手阎立本,为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绘了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画像,贴在寝宫门上,这便是后世门神的由来。王姑娘将这段书的前后顺序记错了,不过她年纪尚浅,又是女子,出了差错也是人之常情。 王小鱼后面讲述的故事与厉秋风听过的一般无二,慕容丹砚这才明白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为何会成为门神,不由拍手说道:“小鱼妹妹,你知道得真多。我虽然比你年长两三岁,可没你这般见识。” 王小鱼听到慕容丹砚如此夸奖她,心下越发得意,口中说道:“前面咱们不是说过太宗皇帝写下圣旨,请大德高僧来主持水陆大会么?这道圣旨贴出去之后,却引出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便是……” 王小鱼话音未落,忽听慕容丹砚惊叫了一声,指着中门的方向颤声说道:“他、他在动!” 此时慕容丹砚面对着中门,王小鱼却是背对中门和慕容丹砚说话。而厉秋风、戚九和萧东三人则是站在中门之前,目光全都落在石门之上。听到慕容丹砚的惊叫声,厉秋风等四人都是心下一凛。王小鱼距离慕容丹砚最近,火把光照之下,只见慕容丹砚脸色大变,如同看到了鬼一般。王小鱼心下不解,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说谁在动?”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戚九和萧东也已转过身来,齐齐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慕容丹砚一脸惊恐,右手指着中门的方向,颤声说道:“秦叔宝、秦叔宝在动……” 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急忙转头向左侧石门上的石像望了过去。只见秦叔宝的石像一脸威严,双手按住瓦面金锏,纹丝不动地镶嵌在石门上。 王小鱼看了片刻,压根没有看到那座石像有丝毫变化,是以转过头来,一脸不解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秦叔宝老老实实地站在石门上,压根没有动啊!” 慕容丹砚兀自一脸惊恐,颤声说道:“他的眼睛在动!你快看他的眼睛!”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急忙转头向秦叔宝的眼睛望去。刹那之间,她的目光与这位数百年前的武将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王小鱼心下一沉。因为她突然发现,秦叔宝的眼珠确实在动! 王小鱼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登时张大了嘴巴,想要惊叫,却又发不出声音。萧东已然向后急退,一连退出了五六步,身子隐入到黑暗之中。厉秋风和戚九虽然也向后退,只不过退出三步之后,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立时停了下来,将二女护在了身后。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等人急向后退,知道三人也发现秦叔宝的石像有异,心下越发惊恐。只是眨眼之间,厉秋风和戚九已然护在了二女身前,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这才略略有些放心。 厉秋风虽然没有拔刀,不过右手已然搭在刀柄之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叔宝的石像。只见石像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目光中充满了蔑视。厉秋风的脑袋微微向左一偏,石像的目光就追向左侧。当他将脑袋转回来之时,石像的目光又紧随着厉秋风移回了原处。 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这真是太邪门了。难道这个石像压根就是真人假扮的不成?!念及此处,他右手拔出长刀,横在胸前,全身内力激荡,以防敌人暴起伤人。 戚九见厉秋风如临大敌,知道情势不妙,便也将长刀举在身前,双眼直盯着石像。 刹那之间,众人不再说话。只听得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如声声战鼓,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众人心上。 厉秋风盯着石像,突然感觉除了秦叔宝的眼睛之外,似乎还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中门右侧望去。果不其然,只见浮在右侧石门上的尉迟敬德的石像双目有神,正自盯着他看。不过这座石像的眼睛与秦叔宝的石像不同。秦叔宝的目光中充满了轻蔑,而尉迟敬德的眼神中却尽是仇恨。 厉秋风见两座石像一左一右盯着自己,目光诡异,心下越发忐忑。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在幽暗的墓道之中,被两座石像紧紧盯着,心下也是一阵悸动。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那个黑炭头尉迟敬德好像也在盯着我。而且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好可怕。好像、好像要冲过来将我杀掉一样。你们说是不是因为我弄坏了他的兵器,他才会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盯着我?!” 王小鱼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虽然心下也是惊惧不安,不过发现王小鱼浑身颤抖,知道她心中害怕,是以一边小声安慰王小鱼,一边也向尉迟敬德的石像望去。待到她的目光与尉迟敬德的目光撞到了一处,却也是吓了一跳。 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既然咱们在这里找不到逃生的通道,还是赶紧退出去罢!”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心中也尽是惧意,两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转过身子,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咱们先退出墓道,再想法子逃走!” 第一千七百九十八章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自然没有异议。四人转身向来路奔去,再也不敢回头看石门一眼。 四人奔出十几步,这才发觉墓道中的鬼火不知何时已然消散了许多,不过仍有数十点鬼火轻飘飘地跟在四人周围,如同数十只眼睛,正自不怀好意地窥伺着四人。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身负武功,若是发足狂奔,从中门奔到密道出口,只须片刻工夫。不过王小鱼没有练过轻功,虽然脚步轻盈,却也跑不了太快。厉秋风等三人没有法子,只得陪在王小鱼身边,一起向密道出口逃去。待到逃出十几丈后,厉秋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下一凛,转头对走在他身边的戚九说道:“戚兄弟,萧大人去了哪里?” 戚九尚未答话,却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那个坏蛋早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片刻之后,四人终于逃到了密道出口。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先进入密道,王姑娘和慕容丹砚跟在后面,厉某殿后!”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低呼了一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墓道外门的方向。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外门望去。只见原本黑乎乎的墓道,突然亮起了一团朦朦胧胧的黄色光雾。 四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晓得墓道中又要有什么怪事发生。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黄色光雾中出现了四个人影,正自向众人走了过来。 厉秋风见四个人影行走极快,心想此前众人到了外门处,看到巨大的自来石抵在石门之上,压根无法进出。此后众人转身奔向了中门,并未发现墓道中有人。怎么突然之间,竟然有人影自外门方向出现,岂不怪哉?念及此处,他心中一动,急忙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低声说道:“快将火把熄了!” 慕容丹砚等人手忙脚乱地将火把熄灭,四人周围登时暗了下来。只不过那团黄色光雾却如同一个自山顶滚下的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将墓道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黄色。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人不晓得用什么照亮,竟然能放射出如此诡异的黄光。看样子他们拿着的照明之物并非是火把,倒有些像蜡烛的光亮。不过要将墓道染成一片黄色,要用许多蜡烛才行。这四人再有本事,却也不能举着这么多蜡烛。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那四个人影离着众人已不过十五六丈远。此时厉秋风等人已然发觉黄色光雾中并不是四个人,而是四列长队,他们看到的那四个人影只不过是走在四列长队最前面的四个人。这些人头戴铁盔,身穿铁甲,左手执矛,左手握着腰刀刀柄,身上斜背弓箭,脚步铿锵有力,自外门方向一直走了过来。 厉秋风等人吓得肝胆俱裂,不晓得墓道中为何会突然出现大群军兵。眼看着众军士一直走了过来,四人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声音?只得将身子尽量贴在墓道的石壁上,眼睁睁地看着四队军士走到了面前。 此时厉秋风、戚九已然拔出了长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将长剑握在手中,若是这些军士围攻过来,便要挥舞刀剑厮杀。只是这些兵士一个个目不斜视,似乎并没有看到厉秋风等人,直愣愣地从四人面前走过,直向中门方向走去。 厉秋风等人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一个个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众军士走动之时,身上的甲胄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着实令人心悸,竟然连他们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都遮掩住了。 厉秋风后心贴紧了石壁,只觉得额头冷汗直冒,却也不敢伸手擦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军士从眼前走过。军士手中的长矛枪尖闪着寒光,锋利之极。厉秋风心下暗想,这支军队行走之时铿锵有力,步子整齐,一望便知是精锐之师。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到时无数支长矛刺了过来,即便武功再高,却也难逃一死。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时,戚九突然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右臂衣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些军士似乎并没有发现咱们,不如咱们尽快逃入密道,不与这些军士纠缠。” 厉秋风正有此意,小声叮嘱戚九小心。戚九答应了一声,悄悄蹲了下去,摸到了密道出口,便即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厉秋风小声吩咐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钻进密道,待到三人进了密道之后,他才蹲下了身子,倒退着进入密道之中。 这条密道连接墓道和石室,并不很长。四人惊恐之下,爬得又是极快。眨眼之间,便已爬到了密道的尽头。待到四人穿过大璞玉中间的石洞,便即到了石室之中。四人见墓道中的军士并没有从密道中追了上来,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到肚子中。 厉秋风请慕容丹砚晃亮了火折子,将四人手中的火把点燃,石室中登时亮了起来。四人惊魂稍定,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一个个站在石室之中,呼呼喘着粗气。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那些军士到底是人是鬼?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丹砚一脸苦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惭愧。自从到了这里,我既像聋子,又像瞎子,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那些军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厉秋风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慕容姑娘,还记得华山派刘先生等人说过的阴兵借道么?据说大战之后,有些战死的兵将怒气难平,不肯投胎转世,化为厉鬼,在阴阳之间游荡。这些厉鬼被称为阴兵,也有人称他们为冥兵或者鬼兵。他们留在战死之处,因为阴阳相隔,阳间的百姓看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作祟。不过一旦有厉害的术士施展法术,打破了阴阳两界的平衡,这些阴间的兵将进入人间,作起祟来,端得是厉害无比。百姓将阴兵出现在人间称之为‘阴兵借道’,也有人称之为‘过阴兵’。”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然面无人色,浑身发抖,接着说道:“其实所谓的阴兵借道不过是山野村夫的传说罢了,压根当不得真。慕容姑娘,还记得当日在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咱们还看到一座皇宫,宫内有数千军士。其时咱们还以为是阴兵借道,最后才发现不过是姚广孝布下的幻象罢了。不过幻象迷惑人心,能够杀伤人命,却也不可马虎托大。” 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转头看着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说的都是真的吗?”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脸色略略好了一些,口中说道:“确实如此。当日在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我和厉大哥,还有华山派、青城派、峨嵋派等各派前辈被姚广孝布下的奇门五行怪阵困住,见到了许多可怕的幻像。有几位江湖豪杰因为陷入幻境,最后遭遇不幸。此时想想,兀自有些惊恐不安。”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略略有些放心。她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侠,你和慕容姐姐既然能够打败姚广孝这个大坏蛋,即便这座陵墓中真的有鬼,想来也不是你们两位的对手罢?还请厉大侠大显神威,将这些鬼全都揪出来,咱们将他们一个一个砍了,让他们连鬼都做不成,岂不是好?” 厉秋风心下暗想,当日在静心寺中陷入困境,除了被姚广孝布下的五行奇阵迷惑之外,静心寺中还有迷魂草这种毒药,让人失了心智。可是今日咱们进入这座大墓之中,并未发现有人摆设阵法的迹象。墓道之中空空如也,没有发现藏有毒草药粉,按理来说不应该让咱们丧失神志才是。可是方才看到的那些军士,绝对不像是世间的活人。若说世间真有所谓的阴兵借道,岂不是太过荒谬了么? 王小鱼见厉秋风神情木然,并未回答自己的问话,心下越发忐忑不安。她正想开口再问,却听戚九说道:“厉大哥,慕容姑娘,王姑娘,眼下情势危急,咱们还是尽快逃回到水潭中的石台上,再想法子夺了倭寇的大船,逃出生天。此处绝非善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戚九说得有理,便即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正想说话之时,忽然听到“嗖”的一声厉响,从通往石台的密道之中,竟然有一直羽箭射了出来。 这一箭来势劲急,直取厉秋风的面门。厉秋风心下一凛,想要拔刀将羽箭磕飞,却已来不及了。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的身子猝然向后仰倒,羽箭紧贴着厉秋风的鼻子尖飞了过去。劲风掠过厉秋风的面孔,激得肌肤火辣辣得甚是难受。只听“铎”的一声响,羽箭射中了厉秋风身后的大璞玉,登时断为两截,齐齐摔到了地上。 厉秋风的身子向后仰倒,只是将倒未倒之际,他左手用力一掷,手中的火把“呼”的一声响,直向密道洞口飞了过去。原来他在躲避羽箭之时,暗想这一箭射得如此劲箭,竟然让自己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可见射箭之人必定是一位武林高手。他生怕敌人连珠箭发,自己和戚九或许能够勉强避开,不过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必定会伤在对手的羽箭之下。是以他身子向后摔倒,便已打定了主意,要将火把掷出,逼迫对手无法继续射箭。 厉秋风手中的火把飞出去之时,他的身子堪堪要倒在地上。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左手在地上一按,身子瞬间弹了起来。只见他右手拔出长刀,身子斗然拔起,直向密道洞口掠了过去。 这一跃是厉秋风毕生功力之所聚,端得是快若闪电。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站在一旁,只见厉秋风紧追着火把,如同流星赶月一般,竟然丝毫不比火把飞行的速度慢。 从密道洞口飞出羽箭,到厉秋风随着火把飞向密道洞口,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饶是戚九武功不弱,却也没有丝毫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厉秋风掠向洞口。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瞠目结舌,直愣愣地站在当地,连动都不了动一下。只见火把飞到了密道洞口之时,洞内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洞中刺了出来,直向厉秋风胸口刺去。 这一剑快若闪电,使剑之人看准了厉秋风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要趁机将他一剑格杀。此时戚九和慕容丹砚已经清醒了过来,两人见厉秋风遇险,急忙挥舞刀剑,直向密道洞口扑了过去。只是洞中那人出剑太快,两人虽然施展轻功飞向洞口,却也来不及挥舞刀剑为厉秋风遮挡敌人刺出的一剑。 眼看着这一剑就要刺中厉秋风的胸口,只见厉秋风右腿倏然踢出,正踩在密道洞口左侧的石壁上。借着这一踹之力,厉秋风如登萍渡水,踩着石壁直向石室天棚顶上跑去。洞中刺出的长剑紧贴着厉秋风右腿刺了过去,只差了半寸,却没有伤到厉秋风。 厉秋风刚刚踩着石壁冲向天棚,他掷出的火把终于摔落到了地上,一时之间火星四溅,洞口左近登时暗了下去,看不清楚洞内到底藏着什么人。 厉秋风快步如飞,踩着石壁奔向天棚。只不过眼看着他就在撞到天棚之上,身子倏然一转,瞬间到了洞口顶上。只见他手中长刀舞动,如狂风暴雨一般向洞中的敌人攻了过去。刹那之间,便已劈出七刀。洞中那人武功虽高,只不过密道狭窄,长剑施展不开,被厉秋风一阵狂攻,已然失了先机,竟然被逼退了两步。厉秋风趁机从石壁上跃了下来,双脚牢牢地钉在地上,手中长刀寒光闪闪,尽是狂攻的招数,将洞中那人死死地封闭在密道之中。 此时慕容丹砚和戚九也已冲到了洞口,只不过厉秋风将敌人堵在洞内,慕容丹砚和戚九插不上手,只得站在一边观战,心下万分焦急。 厉秋风瞬间攻出十七刀,又向前踏出了半步,已将洞内的敌人牢牢堵在密道之中。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又向前迈了半步,只道他大占上风,心下又惊又喜。可是戚九方才看到洞中那人出剑极快,剑刃隐隐发出“嗤嗤”之声,心下一凛,暗想此人剑招凌厉,绝非寻常江湖人物。方才他以羽箭突袭厉大哥,寻常一支羽箭,自他手中射了出来,却如同一支长矛一般。此人人内力之深厚,只怕还在厉大哥之上。此人武艺高强,只是因为身在密道之中,剑招施展不开,这才被厉大哥所乘。若是两人斗将下去,只怕厉大哥会伤在这人手中。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焦急,蓦然间想起一事,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可识得洞中那人手中的长剑?” 慕容丹砚方才只是盯着厉秋风,生怕他遇险,并未留意敌人手中的长剑是什么模样。后来厉秋风堵在了洞口,将敌人逼入密道之中,越发看不到长剑的影子,只能听到剑刃破空时发出的“嗤嗤”厉响。此时戚九突然开口询问,慕容丹砚先是一怔,随即心下一凛,回想起方才那柄长剑刺向厉秋风的模样,不由大惊失色,颤声说道:“洞中那人是、是老贼柳生宗岩!” 第一千八百章 此前戚九虽然见过柳生宗岩出手,不过其时众人在大船上与柳生宗岩混战,场面混乱之极,生死悬于一线。柳生宗岩武功绝伦,剑招诡异,戚九自知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全力与之周旋之际,只是想着如何才能自保,竟然连此人的长剑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看清楚。方才厉秋风与洞中的敌人激战,将对手堵在密道之中,戚九只看到一柄剑身极狭的长剑自洞口刺出,并未见到敌人的面貌。不过看到这柄长剑,戚九心下已隐约感觉情势不妙,这才向慕容丹砚求证,待到听说洞中的敌人正是柳生宗岩,戚九心中一凛,暗想这个老贼还是赶来了。 戚九虽然没有与柳生宗岩堂堂正正交过手,不过厉秋风每次提起柳生宗岩,话语之中都有畏惧之意。他再三叮嘱戚九,日后若是遇到柳生宗岩,能逃便逃,绝对不要与此人缠斗。此前柳生宗岩夺走了萧东放在大船上的铁盒,便即携带铁盒扬长而去,留下独孤雪带领倭寇围攻厉秋风等人。最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用火药炸塌了孤峰,几乎将独孤雪手下的倭寇船队尽数毁了。戚九曾经为此事向厉秋风道贺,说他一举杀掉数百名倭寇,即便是朝廷的督抚将军,却也极少有此战绩。 厉秋风听了戚九赞扬,不只没有喜色,反倒皱紧了眉头,面有忧色。他对戚九说道:“独孤雪率领的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不过论起单打独斗,武功并不算强。而且他们到了辽东,没有乘坐自己的战船,只能借用柳生一族盗抢来的船只。这些船上没有大炮,倭寇的战力大减。水潭虽然不小,与大海相比却也无法同日而语。独孤雪率领倭寇乘坐十几只大船围攻众人,船上没有大炮,只能靠着弓箭伤人,十成战力连一成都无法发挥出来。另外水潭方圆不足十里,倭寇的大船无法摆开阵势,只能猬集于一处,给了秦老五可乘之机。而秦老五精通航海驾船之术,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加上大船上还藏了火药和弹丸,众人这才能够与倭寇周旋。即便如此,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也尽数丧命于石台之上,这才击垮了独孤雪率领的倭寇。可是对方最厉害的柳生宗岩和他手下的杀手却一直没有现身。若是柳生宗岩到了,想要对付这个老贼,要比击败独孤雪难上百倍千倍。 此刻柳生宗岩终于现身,戚九心下惊骇之极。他心下暗想,厉大哥看上去大占上风,将柳生老贼堵在密道之中。不过柳生老贼武功尚在厉大哥之上,他方才原本就要冲出密道,却又被厉大哥逼了回去。以这个老贼的武功,即便一时之间无法逼退厉大哥而冲入石室,却也不至于被厉大哥逼得后退两步。我猜这个老贼是佯装不支,想要将厉大哥诱入密道之内。洞内狭窄,厉大哥若是冲了进去,再要脱身可就难了。不过厉大哥虽然年轻,却并不上当,只是守在洞口,不许柳生老贼冲入石室。如此一来,看上去是厉大哥占了上风,其实是陷入苦战,进退已由不得他。以弱敌强,原本不应硬碰硬地死战,厉大哥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之所以拼死要与柳生老贼对峙,便是担心他冲入石室。以厉大哥的武功,或许还能自保,可是慕容姑娘和王姑娘二人非得死在老贼的剑下不可。可是如此斗将下去,厉大哥非败不可。 念及此处,戚九心急如焚,想着上前助拳,可是密道洞口只容一人出入,厉秋风将洞口堵住,即使自己有心相助,却也帮不上忙。正焦急间,忽听厉秋风大声说道:“戚兄弟,你带着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先退,我自会去与你们会合!“ 厉秋风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停,眨眼之间又砍出三刀。只是他手中的长刀砍入洞中,却看不到长剑的影子,不晓得柳生宗岩如何应付。 戚九听厉秋风要他先护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退走,心下一怔,暗想石室狭窄,若是退走,只能穿过大璞玉和地洞,重新回到墓道之中。墓道虽然规模不小,可是中门和外门都无法通行,逃到墓道中之后,柳生宗岩势必尾随而至。这个老贼既然追杀至此,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必定会带领柳生一族的杀手同来。咱们退入墓道,如同陷入死地,成了瓮中之鳖,非得被柳生老贼害死不可。 戚九心下犹豫,一时之间并未回答。厉秋风唰唰唰又劈出了三刀,趁着柳生宗岩撤剑回防之时,转头冲着戚九大声叫道:“生死关头,不要犹豫!” 戚九见厉秋风目光凌厉,心下一凛,再无丝毫犹豫,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咱们先退出石室,再与厉大哥会合。” 他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颤声说道:“退出石室?难道还要回到那个鬼地方不成?不,我不要回去!宁肯死了,我也要死在这里,绝对不能被那些恶鬼生吞活剥了!”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不过她对厉秋风素来言听计从。听厉秋风要自己和戚九、王小鱼先退,自然有他的道理,绝对不会坑害众人。是以听到王小鱼不愿意退入墓道,她将长剑反手插入剑鞘,随即抓住王小鱼的左手,扯着她便向大璞玉的方向冲了过去。 王小鱼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突然扯住自己向大璞玉冲去,心下一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被慕容丹砚拽出了五六步。戚九见慕容丹砚当机立断,不管王小鱼愿不愿意,便将她扯着逃走,心下暗赞慕容丹砚处事果断。他见二女退开,右手将长刀横在胸前,倒退着向大璞玉退去,口中大声说道:“厉大哥,咱们在对面等你!” 戚九生怕柳生宗岩有了提防,是以压根不提“墓道”二字,只说在对面等着与厉秋风会合。石室的对面,自然便是墓道。以厉秋风的心机,不会猜不出来。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拽到了大璞玉前,王小鱼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大声叫道:“我不要去那个鬼地方!我不要去那个鬼地方!” 大璞玉上的洞口只容一人进出,王小鱼拼命挣扎,慕容丹砚又不敢伤到她,是以慕容丹砚虽然抓住了她的左手,却并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将王小鱼拖入洞中。 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慕容丹砚知道眼下情势危急,厉秋风武功不及柳生宗岩,他拼了性命将柳生宗岩堵在密道之中,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好让自己和戚九、王小鱼逃入墓道。自己在石室中多耽搁一刻,厉秋风便多了一分危险。可是王小鱼不知道事情轻重缓和,因为害怕墓道中的阴兵,死活不肯随自己逃走。如此折腾下去,只怕厉秋风会折在柳生宗岩手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急如焚,右手倏然松开王小鱼的手腕,顺手在王小鱼左肩和胸口一路点了过去,瞬间封闭了她五处穴道。王小鱼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对她动手,只觉得身子一阵酥麻,力气倏然消失,便即向地上倒去。慕容丹砚反手将长剑收回鞘走,随即用右手将王小鱼抱住,低声说道:“小鱼妹妹,情势紧急,我只好出此下策。待咱们逃入墓道之后,我再向你赔罪!” 她说完之后,抱着王小鱼便向大璞玉中的石洞走了进去。她虽然身负武功,不过毕竟是一个女子,左手还要举着火把,只能用右手抱住王小鱼。加上石洞狭窄,是以慕容丹砚抱着王小鱼挤入石洞之后,只能勉力前行。 戚九背对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向后退去,只听到王小鱼大喊大叫,不愿意逃回墓道。他心下焦急,暗想王姑娘怎么如此倔强?厉大哥拼了性命将柳生老贼堵在密道之中,便是为了让咱们逃出石室,免得柳生老贼率人冲进石室,害了两位姑娘的性命。王姑娘行事不分轻重,若是如此下去,非吃大亏不可! 只是戚九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一事。王小鱼虽然练过几天剑术,不过武功稀松平常。她看到厉秋风将柳生宗岩堵在密道之中,还以为厉秋风大占上风,躲在石室中必定安全。而墓道乃是死地,还有阴兵借道。与柳生宗岩相比,只怕阴兵更让王姑娘忌惮。她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害怕鬼神,却也是人之常情。 念及此处,戚九心意登平,正想转身和慕容丹砚一起说服王小鱼,王小鱼的声音突然中断。戚九心下一凛,急忙转身望去,却见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抱着王小鱼,堪堪挤进了大璞玉中的石洞。戚九见王小鱼的双手双脚软软地垂了下来,立时知道她的穴道已被封闭,心下暗想,多半是王姑娘不肯逃走,慕容姑娘不得不封了她的穴道。慕容姑娘行事果断,不愧是慕容山庄的传人。 眨眼之间,慕容丹砚已然抱着王小鱼冲入大璞玉之中。戚九不敢耽搁,便也跟着冲入石洞。只不过进入石洞之后,他忍不住还是转头向对面石壁上的密道望去。只见厉秋风手中长刀挥舞,不住向密道中砍去。戚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去,紧跟着慕容丹砚穿过了大璞玉。 待到穿过大璞玉之后,慕容丹砚这才解开了王小鱼的穴道,口中说道:“厉大哥拼了性命挡住柳生老贼,便是为了让咱们逃生。咱们多耽搁一刻,厉大哥便多了一分危险。咱们须得尽快逃入墓道,再想法子与柳生老贼周旋。” 慕容丹砚虽然迫于无奈,这才点了王小鱼的穴道,心下却是忐忑不安,生怕王小鱼就此忌恨自己。戚九知道王小鱼性子倔强,担心她因为此事而与慕容丹砚生了龌龊,正想出言为慕容丹砚解释,却见王小鱼双眼放光,对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原来被点中穴道,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点穴功夫真是太厉害了!慕容姐姐,你将这门功夫传给我好不好?!” 慕容丹砚和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并没有生气,反倒求着慕容丹砚传授给她点穴之术,心下都是一怔。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双眼放出异样的光芒,目光中尽是期盼之意,确实没有生自己的气,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到了肚子中,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尽管放心。等咱们逃出去之后,我一定将点穴的法子教给你!” 王小鱼心下大喜,竟然跳了起来。慕容丹砚口中说道:“眼下情势紧急,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咱们就要穿过地洞进入墓道,我走在最前面开路,小鱼妹妹走在中间。戚公子武艺高强,走在最后,若是厉大哥被柳生老贼击退,戚公子不必理会我和小鱼妹妹,尽管去助厉大哥一臂之力。” 戚九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慕容丹砚虽然与自己和王小鱼先行逃出了石室,不过一颗心全都放在厉秋风身上。她知道厉秋风与柳生宗岩单打独斗,绝对不可能打赢,最后只能逃走。慕容丹砚要自己走在最后,绝对不是为了保护她和王小鱼,而是要在厉秋风败退之时,能够让他帮助厉秋风逃走。 念及此处,戚九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放心便是,在下一定谨遵吩咐。” 慕容丹砚见戚九一口答应,这才转身走到地洞洞口,深吸一口气,俯下了身子,便即钻入洞中。王小鱼紧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慕容姐姐,我瞧着厉大侠守住了洞口,将柳生老贼死死堵在了洞内。明明是厉大侠占尽了上风,可是姐姐却说厉大侠会被柳生老贼击败。你对厉大侠情深义重,可是为何又对厉大侠如此没有信心?” 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把,弯腰向前走去。听到王小鱼在身后询问自己,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小鱼妹妹,你不知道柳生老贼的武功有多厉害!即便我爹爹亲至,只怕也未必能够打败这个老贼。厉大哥武功虽然不弱,与老贼相比,却也差了不少。何况柳生老贼诡计多端,他既然追杀咱们到了这里,绝对不会只是孤身一人,定然带了不少高手。柳生一族的杀手个个武功不弱,而且心思狠毒。厉大哥能将柳生老贼堵在密道之中,那是因为他拼了性命,死战不退,而且密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行。柳生老贼的武功虽然厉害,一时之间却也冲不出来。可是如此斗将下去,厉大哥的内力不如老贼精纯,等他精疲力竭之时,柳生老贼便能仗着深厚的内力和凌厉无匹的剑术击退厉大哥,一直冲入石室。”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似懂非懂,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却听戚九在她身后说道:“柳生老贼退入密道之中,可不是被厉大哥逼退,而是他故意后退,想要将厉大哥诱入密道之内。如此一来,厉大哥失了地利,便会被他所乘。好在厉大哥智计超群,这才没有上当。” 第一千八百零二章 从大璞玉通往墓道的地洞并不长,戚九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已然钻出了洞口。火把映照之下,眼前便是那条灰濛濛的墓道。 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把,右手长剑横在胸前,一双眼睛左右逡巡。放眼望去,阴兵早没了踪影,此前看到的蓝色鬼火也并没有出现。 慕容丹砚见墓道中一片安静,这才放下心来。便在此时,王小鱼和戚九也先后从洞口钻了出来。王小鱼最怕的便是再遇到阴兵,此时看到四周一边静寂,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戚九见墓道中并无诡异之处,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厉大哥怕你和王姑娘被柳生老贼所害,这才让在下送两位姑娘先行逃入墓道。眼下这里没有什么古怪,还请两位姑娘在此稍候,在下回去接应厉大侠。” 戚九说完之后,转身便要钻入洞中。慕容丹砚急忙将他拦住,口中说道:“不,戚公子留在这里保护小鱼妹妹,我去接应厉大哥。” 戚九一怔,心下暗想,厉大哥担心你和王姑娘遇害,这才要我护送你们离开。若是你又赶了回去,厉大哥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念及此处,他急忙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厉大哥担心你和王姑娘遭了柳生老贼的毒手,这才拼死堵在了密道出口。你若是赶了回去,他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慕容丹砚此时眼眶中已有泪水打转,只听她凄然说道:“我自然知道厉大哥是为了我好。自从我与他相识以来,一直并肩御敌,再未分开。半年之前,我受人暗算,不得不回到慕容山庄养伤。厉大哥回转蜀中,途经河南,在云台山和修武县连遇强敌。他出生入死,最终击败了柳生老贼。可惜我那时远在江南,没能陪在厉大哥身边,实在是平生憾事。今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与厉大哥分开。方才我之所以答允他先行离开石室,只是担心小鱼妹妹遇到危险。眼下小鱼妹妹已然逃出了石室,柳生老贼一时之间无法冲到墓道中来杀人。是以我须得赶回石室,与厉大哥联手,与老贼斗上一斗。烦请戚公子在墓道中保护小鱼妹妹,若是我和厉大哥遭遇了不幸,你一定要护持小鱼妹妹周全。”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眼看戚九要抢着说话,她急忙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独孤雪已经死在水潭之中,他从东南带来的倭寇也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敌人就是柳生老贼和他手下的杀手。此前我和厉大哥与老贼多次交手,虽然没有打败他,却也没吃什么大亏。老贼半年之前,曾经被厉大哥和我哥哥联手击败,受伤着实不轻。听厉大哥说,他在修武县城与老贼遭遇之时,察觉这个老家伙的伤还没有痊愈,否则修武县一战是胜是败,殊未可知。是以我若与厉大哥联手与老贼斗上一场,未必会输……”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地洞内有人大声说道:“大伙小心,老贼追过来了!”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戚九反应最快,心下暗想,听厉大哥的意思,柳生老贼追杀他到了这里。咱们须得守住地洞洞口,待厉大侠逃入墓道之后,绝对不能让柳生老贼一伙冲了进来! 戚九打定了主意,右手横举长刀,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大声说道:“厉大哥就要进入墓道。待他进来之后,咱们一定要将洞口守住,将柳生老贼堵在墓道之外……” 戚九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人影一闪,有人已自从洞口抢入墓道之中。慕容丹砚和戚九看得清楚,冲入墓道的那人正是厉秋风。只见他半蹲着身子,倒退着进入墓道,右手长刀在身前不住挥舞,显然正在抵挡敌人刺过来的兵刃。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见此情景,心下大惊,没有想到厉秋风退得如此之快。待到三人定睛望去,却见洞内伸出一柄长剑,正自刺向厉秋风。厉秋风挥刀力战,只不过刀剑并不相交,是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戚九见洞口刺出的那柄长剑剑身狭长,正是柳生宗岩惯用的宝剑,心下再无犹豫。只见他大步向前,右手长刀一举,便向柳生宗岩的长剑劈了下去。只不过他的长刀眼看着就要砸到长剑的剑身上,那柄长剑如同被迎头砍了一刀的毒蛇,倏然缩进了洞中。 戚九这一刀砍了一个空,心下一凛,暗想柳生老贼果然厉害。他身在洞中,而且正与厉大哥激斗,还能听到我手中长刀凌空劈下的声音,内功着实了得。只怕我与厉大哥、慕容姑娘联手,三人斗他一个,也未必能够打赢这个老家伙。 戚九正自思忖之际,却听厉秋风大声叫道:“大伙小心老贼放箭!”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洞内“嗖”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从洞中射了出来。其时戚九和厉秋风站在洞口外三尺之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则站在洞口右首。这支羽箭射出来之后,直向戚九飞去。戚九没有料到柳生宗岩撤剑之后,立时向洞外射箭,是以没有半点防备。眼看着羽箭射到了胸前,他已无暇闪避。 眼看戚九就要被羽箭射中,厉秋风伸手在他左肩推了一把,立时将他推到了一边。那只羽箭势挟劲风,堪堪从戚九身边飞了过去,正射在了对面的石壁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响,羽箭断为两截,齐齐摔落在地上。 厉秋风拼尽全力,将柳生宗岩堵在密道之中。不过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故意后退了几步,想要引诱自己进入密道,他便可以寻机杀掉自己。是以他手中长刀虽然攻势甚急,却只是守在洞口,绝不向前迈出半步。待到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消失在大璞玉中之后,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柳生宗岩并非是被自己逼得后退,只是为了诱敌,这才退入密道之中。若是自己与柳生宗岩硬碰硬地死战,最后非败不可。是以听到慕容丹砚等人的脚步在石室中消失,厉秋风不再死守洞口,而是边打边退。 厉秋风退出三步之后,石洞中冲出一个人来,不是柳生宗岩是谁?只见他右手紧握长剑,脸色阴沉,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待他的身子刚刚钻出洞口,右手长剑如雪,直向厉秋风杀了过去。 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逃出石室之后,没有了火把照亮,石室内登时一片漆黑。厉秋风之所以不得不离开洞口,不只是因为他知道挡不住柳生宗岩,而且光亮消失之后,凭着柳生宗岩的武功,只须将长剑一寸一寸地从密道中递了出来,厉秋风绝对发现不了,自己的全身要害便在柳生宗岩手中长剑的威胁之下。是以他须得寻一处更宽阔的地方,有了闪转腾挪的余地,才不会被柳生宗岩所乘。 柳生宗岩冲出密道之后,直向厉秋风逼了过去。便在此时,密道内有火光透了出来,想来是柳生宗岩的手下点亮了火把。火把虽然并不算太亮,不过厉秋风已然能够看到柳生宗岩的身形。他心下暗想,这个老贼甚是狡猾,武功又极为诡异,不过这些年高高在上,一直是柳生一族的领袖,极少亲自出手与人生死相搏,武功虽然越练越高,杀人的伎俩却弱了不少。老贼武功在我之上,是以周围越是黑暗,他越容易杀掉我。如今石室中有了火光,倒给了我许多便宜。 厉秋风此前与柳生宗岩多次交手,即便是在皇陵外与慕容丹青联手围攻柳生宗岩,打得他重伤逃走,后来又在修武县城隍庙中将柳生宗岩的大军一举击溃,却也未见过柳生宗岩如此恼怒过。厉秋风一边后退,一边用长刀格挡柳生宗岩势若疯虎的猛攻,心下暗想,这个老贼怎么变得如此疯狂,这与他此前行事全然不同。难不成老贼知道独孤雪败死,心伤同类毙命,这才急着为独孤雪报仇不成? 只是想到这里,厉秋风却也知道自己想得不对。因为自从他和慕容丹砚闯入柳生一族的老巢之后,凡是有风险的事情,柳生宗岩都要独孤雪带人去办,他和手下只是在四周窥伺,轻易不会出手,摆明了是将独孤雪一伙人推出去挡箭。自己在水潭之中曾经故意挑拨柳生宗岩和独孤雪的关系,虽然大半出于猜测,不过若不是独孤雪知道柳生宗岩有意坑陷他,却也不会上当。是以要说柳生宗岩是为了给独孤雪报仇,这才不管不顾地追杀自己,只怕太说不过去了。 高手对敌,生死悬于一线,哪容得厉秋风一心二用?他武功原本不及柳生宗岩精纯,略一分神,登时险象环生,险些被柳生宗岩一剑刺中小腹。他拼尽全身力气,这才避开了柳生宗岩这一记杀招,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厉秋风不敢再分心,当下打起精神,挥舞手中的长刀,拼命抵挡柳生宗岩势若疯虎的狂攻。 刹那之间,两人已从密道出口处打到了石室中央。在柳生宗岩狂攻之下,厉秋风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待他看到柳生宗岩冲出密道之后,又有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从洞口冲了出来,其中几人手中高举着火把,一起杀了过来。饶是他已存了必死之心,此时却也有些焦急。柳生宗岩看出厉秋风心生惧意,手上长剑攻得越发凶狠。他心下暗想,这个奸诈小贼数次坏了老夫的好事,害死了老夫成百上千的族人和朋友。若不是这个小贼从中作梗,老夫早已登基坐殿,做了天下共主。以前杀不了你,是因为有锦衣卫和中原武人给你撑腰,使得老夫无法放开手脚,尽情搏杀。今日老天爷开了眼,让这个小贼困在山洞之中,再也没有帮手来助拳。老夫若是不能趁此良机斩了小贼,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的好意? 柳生宗岩念及此处,精神倍增,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剑剑不离厉秋风咽喉要害。随着柳生宗岩杀入石室的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都是武功好手,原本打算上前围攻厉秋风。只是石室狭窄,厉秋风和柳生宗岩两人又是全力搏杀,刀剑挥出之时,内力自刀身和剑锋之中激射出来,发出“嗤嗤”厉响。十几名杀手受了石室所限,无法上前将厉秋风围在当中。而且看到厉秋风刀法诡异玄妙,两人的内力激荡,似乎在身子左近化出一个无形的圈子,使得这些杀手心下惊骇,不敢过分逼近。幸亏如此,厉秋风才能边打边退,一直退到大璞玉上的洞口处。 厉秋风挡开柳生宗岩极为厉害的“一剑三式”,堪堪退入石洞之中。柳生宗岩也是第一次进到石室,火把光照之下,看到石洞内流光溢彩,既诡异又美丽,饶是柳生宗岩是一代武学大师,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略一分心,手上长剑不免略慢了慢。厉秋风趁机向后急退,瞬间已穿过大璞玉,到了通往墓道的地洞入口处。柳生宗岩抱定了杀掉厉秋风之心,立即追了上来。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不只剑术内力在自己之上,轻功更是了得。若是自己转身逃走,极易被柳生宗岩追上。到了那时,自己的背心要害尽数暴露在柳生宗岩的长剑之下,非得死在他的手中不可。是以他不敢转身,仍然面对着柳生宗岩,倒转着身子退入地洞之中。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缩入一条地洞之中,虽然心下有些惊疑,暗想洞内不会有机关消息罢?只是他转念一想,这个小贼也是今日才找到这处地下大洞,自己都未曾到过此处,小贼又怎么会在短短一日之内,在地洞中设置机关消息?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俯下身子,一头钻进地洞之中,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此时已经逃进了墓道。墓道规模庞大,柳生宗岩即便追了进去,也有与他周旋的余地。何况墓道内还有鬼火和阴兵。若是自己一伙人最后不敌柳生宗岩,或许阴兵现身,将自己和柳生宗岩全都杀死,也算自己死得其所。只不过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此时定然守在洞口。若是自己稀里糊涂地钻出洞口,只怕慕容丹砚等人分不清敌友,刀剑一起砍了下来,自己便要大势不妙了。须得先出言提醒,再慢慢退出洞口。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一边后退一边挥刀力战,退后的速度要比方才慢了许多。柳生宗岩猜出了厉秋风的心意,一边挥剑攻击,一边大声下令身后的杀手放箭。一名跟在他身后的杀手弯弓搭箭,接连向厉秋风射出三箭。厉秋风听风辩形,挥刀将羽箭磕飞,片刻之后,他距离地洞出口已然不远,这才大声示警,随即倒退着身子冲出了地洞。 第一千八百零四章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突然加速后退,而且眼前不远处似乎有光亮照进洞中。他心下一凛,知道地洞多半已到了尽头。这个小贼的帮手说不定就在洞口,等着老夫现身,便即出手偷袭。念及此处,柳生宗岩转身从身后一名杀手手中抢过弓箭,便向前方发出光亮之处射了一箭。 他这一箭贯注内力,羽箭势挟劲风,直向洞外飞去。柳生宗岩暗想洞口若是有敌人埋伏,若是想硬接这一箭,绝对抵挡不住,只能或躲或闪。趁此机会,自己便可以抢出洞口,继续追杀厉秋风。他打定了主意,是以羽箭刚刚射出,便将弓丢在地上,身子向前抢出,手中长剑如毒蛇出洞,直向洞外刺去。 柳生宗岩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师,他先以羽箭逼得厉秋风和戚九退开,再抢到洞口,以长剑攻击洞外的敌人。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武功不如他精纯,自然抵挡不住。片刻之后,柳生宗岩冲出了地洞洞口,手中长剑剑光霍霍,划了一个大圈,迫得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齐齐向后退了出去。柳生宗岩站直了身子,见厉秋风等人被自己逼得退开了五六步外,心下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姓厉的小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若识相,还是一刀抹了脖子为好,免得受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柳生宗岩右手握着长剑,剑尖斜斜指着地面,身形挺拔,如岳临渊。戚九见此情形,心下暗想,无怪乎厉大哥对这个老贼极为忌惮。看老贼这副模样,确实是一派武学宗师的风范。今日能否从他的剑下逃生,此时殊未可知。 片刻之后,又有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从地洞中钻了出来。只是最后钻出洞口的那名杀手还拖着一人,待他站直了身子之后,将被拖着的那人也从地上拎了起来。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却见那人正是萧东,心下都是一凛。 火把光照之下,只见萧东鼻青脸肿,口鼻有血,头发散乱,衣衫也被扯破了几处。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鞋袜已不见了,赤着脚站在地上,模样极为狼狈。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被厉秋风和戚九护在身后,见到萧东如此模样,心下又惊又喜。王小鱼与萧东早已生了龌龊,一直想将此人弄死,见到他如此模样,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头,是以心下暗想,这个混账东西抛开咱们先行逃走,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迎头遇见了柳生老贼一伙。这个狗官虽然武功不弱,却不是柳生老贼的对手,失手被老贼擒住。只不过这狗官既然落到了老贼的手中,一剑杀了多省事?为何还要将他捆绑着带到这里,岂不是多费力气?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不解,又打量了萧东一番,心下又想,老贼没有一剑将狗官杀掉,却也是一件好看。看他这副模样,定然受了不少折磨。厉大侠和慕容姐姐都说过,这些扶桑恶贼狡诈歹毒,若是折磨起人来,自然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姓萧的狗官落在他们手中,定然饱受折磨,胜过一剑将他杀了。 王小鱼越想越是高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双眼一直盯着萧东,只盼着两人目光相遇,萧东能看出自己目光中的讥讽之意。只不过萧东似乎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折磨得精疲力竭,脑袋低垂,身子软弱无力,若不是被身边一名杀手架着,只怕早已委顿在地。 王小鱼见萧东垂头丧气,一直没有抬头望向自己,心下不免有些遗憾。她心下暗想,今日慕容姐姐点了我的穴道,使得我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软绵绵的如同做梦一般。这门神功确实厉害,若是能逃离此地,慕容姐姐真将点穴术传授给我,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过看姓萧的狗官如此模样,倒有些奇了。柳生老贼只须点了他的穴道,他便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听命。为何还要费了许多力气,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背后,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王小鱼却不知道,柳生宗岩及其族人的武功是柳宗岩所传。柳宗岩之所以要传授给寒山渔村村民武艺,是看到他们受到扶桑官府和地主豪强的欺压**。他一时心软,便将武功传授给这些村民,希图他们能够自保。只是柳宗岩传功之后,发现扶桑人阴险狡诈,欺软怕硬,绝非善类。若是这些人练成了武艺,野心暴涨,只怕不只为祸扶桑,或许还会危及大明江山。 其时柳宗岩已然心下后悔不迭,是以不再传授给扶桑人武功。只是他不愧为一代武学宗师,传授给扶桑人的剑术和轻功已然厉害之极。而柳生宗岩更是武学奇才,不只将柳宗岩传授给他的剑术和轻功练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且在柳宗岩只传授了他一些粗浅的内功法门之后,独辟蹊径,练成了一身极厉害的内功。不过柳生宗岩剑术内功虽然都有大成,于点穴术而言,却是始终未窥门径。最后柳生宗岩下毒暗害柳宗岩,便是为了逼迫柳宗岩交出武功秘笈,他才能学会点穴奇功。 只不过柳生宗岩万万没有想到柳宗岩竟然宁死不屈。他发觉自己中了剧毒,知道柳宗岩必定会将自己擒住之后痛加折磨,逼迫自己交出武功秘笈,好让他练成点穴神功。其时柳生宗岩已然率领族人征服了左近十余个村子,隐然已成为一方霸主,再也不是昔日寒山渔村中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言谈举止之中,不时露出要一统天下,甚至征服大明之野心。若是被他练成了点穴神功,必定会成为祸乱天下的大恶魔。 念及此处,柳宗岩顾不得运功逼毒,连夜逃出寒山渔村,躲到了大雪山峰顶一处人迹难至的山洞之中。若不是他急着逃走,而是运功逼毒,虽说不能武功尽复,却也不至于毒发身亡。待他一路狂奔到了大雪山峰顶,剧毒散入五脏六腑,最终死在了山洞之中。柳宗岩之死,其实是为了不使中土武功流入扶桑。虽然死后无名,却是为中原汉人做了一件大好事。 其后柳生宗岩统领柳生一族崛起于扶桑,闯下了好大的名头。他武功虽然厉害,不过于点穴之术始终未窥门径。到了中原之后,虽然他暗地里抓了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想要逼他们说出点穴功夫的秘密所在。不过这些人大半不受逼迫,宁死不屈。少数几人贪生怕死,说出了练功心法。可是没有想到各门派的心法全然不同,柳宗岩的武功更是自成一派。柳生宗岩不练还好,练了两个门派的点穴神功,结果走火如魔,险些丧命。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练。是以方才擒住萧东之后,柳生宗岩无法封闭他的穴道,只得将他打成重伤,使他无法施展武功。柳生宗岩兀自不放心,又让手下用绳索将萧东双手捆绑,一路拖进了墓道之中。 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柳生宗岩带着十几名杀手冲出地洞,将厉秋风等人逼迫后退。此时双方隔着约摸三四丈,厉秋风等人在中门一侧,柳生宗岩一伙则站在外门一侧。双方剑拔弩张,在墓道中对峙起来。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要自己挥刀自杀,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贼,当日在永安城外的千军万马之中,厉某都没有怕过你,今日咱们在此处相遇,厉某已经杀掉了几百名倭寇,剩下你这个老家伙和十几个余孽,正是将你们这些扶桑奸贼一鼓俱歼的良机。你还要厉某自杀,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端详柳生宗岩。此时双方手中都举着火把,墓道之中虽然不能说是亮如白昼,却也比方才石室之中光亮了许多。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柳生宗岩额头和左侧脸颊都有数道伤痕,虽然伤口并不深,但是伤在面孔,看上去还是有些触目惊心。厉秋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下一动,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老贼,铁盒子中的东西,没那么好拿罢?!” 柳生宗岩原本以为必操胜券,心下得意,可是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心下悚然一惊,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险些说出了“你怎么知道”五个字。只是话到了嘴边,他才惊觉不妙,急忙干咳了两声,这才冷冷地说道:“你这小贼死到临头,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既然你不肯自杀,老夫便送你上路罢。”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右手长剑缓缓举起,剑尖遥遥指向厉秋风。他身后十几名杀手也将长剑横在胸前,只待柳生宗岩一声令下,便要蜂拥而上,将厉秋风等人乱刃分尸。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已不像方才那般疯狂,心下暗想,咱们此前猜测,萧东放在大船上的铁盒子中,十有八九装有写着火器和弹丸打造之法的文书,此外还有大明火器营的阵图。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泄露,主持此事的朝廷大员便是私通倭寇,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是以铁盒之中,必定设有天下最厉害的机关消息。一旦有人用了蛮力想要打开铁盒,机关便会发动,不只会毁了盒子中的文书,更要杀伤强行打开铁盒之人。看柳生老贼的模样,显然是吃了点亏。这个老贼先前在大船上与咱们交手,受了欺骗,自行跃入水中,可是额头和脸颊并没有受伤。如今他脸上却带了伤口,只能是在他离开水潭之后受了伤。他急匆匆地离开水潭,只留下独孤雪来对付咱们,便是急着回去,找人将铁盒打开。如今他突然现身,脸上带伤,与我搏杀之时势若疯虎,与平日沉稳多计的性子全然不同。多半是他找来了能工巧匠,想要打开铁盒。可是朝廷工部的匠人亲手打造的铁盒,岂是柳生老贼找来的那些三脚猫工匠能打开的?结果这些笨蛋打开铁盒之时不得其法,最后只得使用蛮力,铁盒中的机关发动,不只毁了盒子里的文书,而且还打伤了柳生老贼,将他弄得如此狼狈。这个老家伙鸡飞蛋打,恼羞成怒,自然要回来找咱们算账。待他看到独孤雪兵败身死,想要带兵偷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阴谋已无法实现,自然是愤怒欲狂,这才会不惜一切,要杀我泄愤。 念及此处,厉秋风胆气壮了不少。当下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贼,你苦心谋划十余年,先是在南京败于慕容先生剑下,侥幸逃生。其后又在皇陵、永安城、修武县连遭挫败,不只手下杰出之士死伤殆尽,连亲生女儿的性命也赔上了。今日你已是穷途末路,只想着杀人泄愤,却不知手下已寥寥无几。森田小五郎心存意志,一心想要篡夺柳生一族的大权,他的爹爹森田忍不会不知道。如今森田小五郎横尸关内,森田忍只会将丧子之仇算在你的身上。你以为他还会老老实实地为你卖命么?”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侃侃而谈,脸色铁青,恶狠狠地说道:“小贼,你已是穷途末路,又想拿出那套挑拨离间的龌龊手段么?” 厉秋风冷笑着说道:“怪不得有人说扶桑人虽然阴险狡诈,却又心胸狭窄,做不成大事!离间之计,原本就是兵法之一。你我乃是仇敌,我用上了离间计,又有什么奇怪?不过这计谋是否好用,还要看你信不信。你若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你这老贼入关之时,将柳生一族中的高手尽数带走,留在关外东辽县的都是一些老弱的族人。可是这十几年间,你在中原胡乱折腾,族人子弟死伤无数。如森田小五郎、飞花逐月这等高手也先后毙命,其余子弟死伤状况之惨,可想而知。其中死在厉某刀下的,便不下百人了罢?” 柳生宗岩身子一动不动,只不过长剑的剑尖微微颤抖了几下。站在他身后的十几名杀手都是他的心腹亲信,其中大半在中原见识过厉秋风的武功。知道此人武功诡异,心思狠毒,杀人不眨眼,就连柳生一族中最凶狠的杀手见了这人都视如魔鬼。此时听厉秋风说话,有人心下暗想,死在你刀下的柳生族人何止一百?今日与这个杀人恶魔又在这个诡异之地相遇,虽说咱们以众凌寡,可是在中原之时,哪一次咱们不是用十倍百倍的人手来围攻他?最后不只让他逃了,自己也是死伤惨重,大败亏输。今日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沉默不语,接着说道:“这些年你的族人死了一茬又一茬,之所以还能兴风作浪,那是因为柳生旦马守在关外为你经营,不只搜刮钱财供你在关内挥霍,还在老翁山左近建了老巢,在这里操练杀手,弥补你在中原损折的人手,支撑你在中原折腾。如今你狼狈逃回关外,身边亲信死伤殆尽。你以为柳生旦马守还会听你的号令么?你们扶桑人信奉武力,刻薄寡恩,柳生旦马守的为人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你前来追杀我,带的自然都是最可靠的亲信。眼下你身后这十几个人,想来就是柳生一族中你仅能相信的同伙。其余的族人,想来都是柳生旦马守的手下。这里对于咱们来说是绝地,如今你误打误撞冲了进来,那是自投罗网。咱们眼下已经是半斤八两,若是决一死战,便是同归于尽,只能便宜了留在外面的柳生旦马守!” 第一千八百零六章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听厉秋风与柳生宗岩唇枪舌剑,争论不停,心下暗想,想不到厉大侠相貌有些木讷,口才竟然如此厉害。不过先前他在大船之上,似乎已经用过离间之计,也没见到倭寇起了内讧。如今这个老贼追杀咱们到了这里,他大占上风,又怎么会受了咱们挑拨?难道厉大侠不甘心就此失败,就算死在老贼手里,也要让老贼猜忌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可是就算柳生老贼回去之后与柳生旦马守反目,到了那时咱们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 王小鱼虽然聪明伶俐,毕竟年纪尚浅,不晓得兵法之奥妙。厉秋风此前已发觉森田忍对于独生爱子森田小五郎之死耿耿于怀,对柳生宗岩深为忌恨。而柳生旦马守看上去对柳生宗岩极为忠心,可是他极富智计,却也不是一个能够甘为人下之人。以常理推测,柳生宗岩此次从中原铩羽而归,心腹亲信几乎尽数丧命,连飞花逐月这等柳生宗岩须臾不可离身的高手都没能活着回到辽东,这让在东辽县蛰伏了十余年的柳生旦马守如何不能心生异志?眼下柳生一族大半子弟都是由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调教出来的年轻高手,对二人自然是言听计从。而柳生宗岩长年留在关内,手下族人又死伤殆尽,留守辽东老巢的族人对他已然有了嫌隙。如今柳生宗岩如丧家之犬逃回辽东,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若是联起手来,他的情形便要大大不妙。 其实厉秋风逃入墓道之后,便已仔细计算过双方的实力。他知道柳生宗岩武功超凡绝伦,即便自己与慕容丹砚、戚九联手与之一战,至多能打一个平手,要想胜过此人,势比登天还难。好在这个老贼此前被慕容丹青重创,武功打了许多折扣,是以自己一方未必没有获胜的机会。最麻烦的是老贼带入墓道中的十几名杀手,若是这些人一拥而上,自己和戚九或许能够自保,但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有极大的危险。是以厉秋风故伎重演,出言挑拨,便是要让柳生宗岩和他手下这十几名杀手心有顾忌,担心被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抄了后路,无法全力围攻自己一方,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不过这计谋是否能够奏效,厉秋风却也没有半点把握。 只是厉秋风不知道柳生宗岩看上去神情冷漠,似乎对厉秋风的挑拨之语丝毫不放在心上,其实心下已是忐忑不安。原来正如厉秋风猜想的那般,柳生宗岩拿到铁盒之后,便即匆匆离开水潭,打算尽快将铁盒打开,取出铁盒中的文书。他已抓了许多铁匠和工匠,只等拿到打造火器和弹丸的图样之后,便要开炉赶工,打造火器。 独孤雪原本也要和柳生宗岩一起去瞧瞧铁盒中的文书,不过柳生宗岩推说须得尽快将厉秋风等人除掉,要独孤雪率领本部人马去追杀厉秋风等人。待到独孤雪离开之后,柳生宗岩立时将他派人抓来的几名精通机关暗器的江湖人物找了过来。其实这几人都是浪得虚名之辈,压根没有什么本事,只是凭着一些障眼法在江湖之中招摇撞骗。柳生宗岩派出去找人的杀手只是一些后进弟子,与死在中原的老一辈柳生一族的子弟无法同日而语。这些人潜入各地,只是随意打探,也不管这些人本领如何,只是听说江湖传言,便即将这些人抓到了东辽县柳生一族的老巢。 其实这几个被柳生一族杀手抓来的“名人”虽然本领不大,不过对付寻常的机关倒也说得过去。柳生宗岩将铁盒放在几人面前之后,他们便按照自己学过的法子,要将铁盒子打开。铁盒乃是工部的高手匠人特制而成,里面的机关更是由京城花家的高手亲手打造,可以说是天下一等一的杀人暗器。这几个“江湖名人”要想打开铁盒,势比登天还难。 其实萧东也不知道,此次交易压根就是一个骗局,背后策划此事之人并不是要与扶桑大臣做交易,而是另有图谋。萧东尚未出发,策划此事之人便放出风声,故意让倭寇首领知晓此事。倭寇首领知道大明要与扶桑国联手剿灭自己,必定会派人抢夺铁盒。一旦倭寇拿到了铁盒,知道盒子中藏着写有打造火器和弹丸的文书,而且还有大明火器营操练军兵的阵图,倭寇的首脑人物必定会亲自查看铁盒。到时铁盒中的机关发动,倭寇首脑绝无逃生之理。倭寇首脑被杀,其部下必定会与扶桑国朝廷反目。如此一来,倭寇掉头东进,攻击扶桑国。大明便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萧东这些年为六部主事官员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知道的事情太多,已然成了许多官员的心腹大患。是以兵部和工部官员谋划此事之时,不约而同地挑选萧东出面办理此事。其实是要一箭双雕,既要杀掉倭寇首脑,使得倭寇与扶桑国反目成仇,也要借倭寇之手,将萧东除掉。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大船刚刚离开宁波不久,便在海上遇到了海底火山爆炸,使得大船漂流到了东辽县。在海上截杀萧东一行人的倭寇扑了一个空,而在辽东图谋篡夺大明江山的柳生宗岩却在无意中拿到了铁盒。 几位“江湖名人”掀动铁盒,盒中的机关立时启动,数十枚银针从铁盒之内向四周激射而出,连同那几位“江湖名人”在内,屋子中的十几人尽数被银针射中。银针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中针者立时毙命。只有柳生宗岩武功绝伦,银针甫一射出,他立时惊觉不妙,随手抓过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亲信挡在身前,将那人做了自己的肉盾。只是铁盒中的银针射出第一波之后,随即又变换位置打出了第二波银针。柳生宗岩见情势不妙,只好将“肉盾”掷向铁盒,双足用力一点,身子向后激射而出,瞬间撞破了窗户,一直飞了出去。 若是换了别人,定然已经死在银针之下。柳生宗岩能够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已是世间极难得之事。只是他穿过窗户逃生之时,额头和脸颊被断裂的窗框划破,守在屋外的柳生一族的子弟看到了柳生宗岩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个个惊惧莫名。柳生宗岩见众人神情惊讶,有几人似乎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下又惊又怒,瞬间拔出长剑,将看到他狼狈逃出的五六名柳生一族的子弟尽数杀死。 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正如厉秋风猜测的那样,柳生宗岩一心要篡夺大明江山,这才率领柳生一族的杰出子弟潜入中原,将位于东辽县的老巢交给柳生旦马守打理。柳生旦马守确实是一个人杰。柳宗岩传授寒山渔村村民武艺之时,柳生旦马守年纪太大,无法修习上乘武功。不过他最喜欢听柳宗岩讲述中原旧事,尤其是三国时魏蜀吴争霸的往事,柳生旦马守听得烂熟于胸。其后柳宗岩失踪,柳生宗岩一心要率领柳生一族称霸扶桑,已经不满足兼并周边的村落。柳生旦马守为柳宗岩出谋划策,使得柳生宗岩进入朝廷做官。若不是扶桑朝廷几位大臣联手对付柳生宗岩,只怕柳生宗岩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扶桑国的贵族。 柳生一族逃入大明之后,柳生宗岩与朝廷大佬和东厂太监勾结,打算害死正德皇帝,扶助兴献王登基坐殿。只是双方尔虞我诈,各怀心机。朝廷大佬和东厂太监利用柳生宗岩,要柳生一族将东厂和锦衣卫中忠于正德皇帝的高手调开,便于他们在南京害死正德皇帝。而柳生宗岩却起了异心,打算除掉正德皇帝之后,由他自己来做皇帝。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虽然奸诈,毕竟出身于扶桑国这等边鄙之地,只是听柳宗岩说过一些中原旧事,便想学着曹操、司马懿等奸雄的手段,夺取大明江山,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些朝廷大佬个个都是人精,早就留了后手,请来慕容秋水对付柳生宗岩。结果南京一战,柳生宗岩败在慕容秋水剑下,只得仓皇逃走,篡夺天下的阴谋就此破灭。 柳生宗岩虽遭败绩,但是从此做起了当皇帝的美梦,誓要夺取大明天下。为了逐鹿中原,自然不能偏居于东辽县。是以柳生宗岩将柳生一族中的厉害子弟尽数带入关内,留下柳生旦马守在东辽县看守老巢。 初时柳生旦马守尚能全力支持柳生宗岩,不只为柳生宗岩逐鹿中原送去大笔金银,还在老巢操练柳生一族的年轻子弟,补充柳生宗岩麾下不断损折的人手。只是到了后来,柳生宗岩在中原连连遭受挫折,柳生一族的子弟前后损折了千余人。不只柳生宗岩感觉人手不足,远在辽东的柳生旦马守虽然长袖善舞,却也越来越没有办法弥补柳生宗岩麾下人手的缺失。 留在东辽县老巢的柳生一族的族人对于柳生宗岩越来越不满,而对于柳生旦马守却是信任有加。到了后来,许多柳生一族的年轻子弟只知道柳生旦马守,而不知道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得到了族人的拥戴,不知不觉之间,便也起了异心,暗想柳生宗岩无非是武功超群,兼之心狠手辣,这才做了柳生一族的族长。可是此人有勇无谋,做事犹豫,在中原经营了十多年,除了损兵折将,没有给族人带来半点好处。而自己在辽东苦苦支撑,不只建起了容纳数百户的王家庄,还将柳生一族的老巢建得固若金汤。十年之间,他为柳生一族搜刮的金银何止百万,为柳生宗岩送去的子弟更是多达两千余人。可是柳生宗岩在中原花钱如流水,又损折了千余名族人,不只没有得到丝毫好处,最后如丧家之犬,狼狈逃回辽东。自己如此大才,又怎么能居于此人之下? 柳生旦马守越想越是郁闷,加之森田忍等人暗中煽动,他虽然并未下决心与柳生宗岩决裂,却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心。柳生宗岩在老巢之中布有眼线,探听到柳生旦马守生了异心,立时将此事告知柳生宗岩。柳生宗岩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当真是又惊又怒。若是依照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换作往日,立时便会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斩杀。只不过修武县城一战,他的亲信子弟几乎全军覆没,随他逃回东辽县老巢的心腹不过二三十人。若是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二人反迹未露,老巢中的族人非得大乱不可。是以柳生宗岩强忍怒气,并未与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翻脸。只不过他已打定了主意,一旦攻占京城,自己做了皇帝,便要立时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以解胸中这口恶气。 柳生宗岩在屋外杀掉几名看到他狼狈模样的族人之后,便即将剩下的十几名亲信召集到了一处,要亲自进入水潭,斩杀厉秋风等人泄愤。只是出发前往大石洞的途中,恰好遇上了从水潭中逃出来的柳生旦马守。柳生宗岩原本以为他会死在厉秋风等人手中,没有想到此人竟然死里逃生,却也大出意料之外。他生怕自己进入水潭追杀厉秋风,柳生旦马守会在自己背后捣鬼,便要他跟随自己一同前往水潭。柳生旦马守受伤颇重,只想好生歇息养伤,不过被柳生宗岩逼迫,不得不跟着他一同进入大石洞。 待到柳生宗岩带着众人到了大石洞中,只见水潭之中波浪翻滚,水面上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木头,还有许多倭寇的尸体在水面漂浮不定。岸边或坐或卧着许多独孤雪手下的倭寇,大半身上带伤。森田忍正自带人安抚这些倭寇,见到柳生宗岩到了,便将厉秋风等人炸塌了孤峰,将独孤雪的船队摧毁之事说了一遍。 柳生宗岩见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七八十只大船毁于一旦,心痛欲裂,对厉秋风等人恨之入骨。至于独孤雪之死,他倒并未放在心上。此时水潭中只剩下一只大船,正自在水潭中央的石台左近徘徊。柳生宗岩下令手下发出信号,要这只大船回到岸边。他问清楚了石台上的情形,这才带着自己手下的十几名亲信,又让柳生旦马守挑选了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族人,随他一起登上大船,要到石台上去追杀厉秋风等人。 大船到了石台附近,柳生宗岩带领众人登上石台,见到了数具尸体,其中并无厉秋风在内。随后有人发现孤峰倒塌之后的石台中央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壁上还有石阶,柳生宗岩猜测厉秋风等人已经进入大洞逃走,便即带着十几名亲信进入大洞,誓要追上厉秋风等人,将他碎尸万段,方能一雪胸中恶气。 只不过柳生宗岩已对柳生旦马守起了猜忌之心,生怕自己进入大洞之后,柳生旦马守会在洞外捣鬼,是以他在进入大洞之时,在石台上留下了自己两名亲信手下。这两人武功不弱,在族人之中算得上极厉害的高手。柳生旦马守虽然狡诈,不过不懂武功。若是他敢捣鬼,这两名亲信足以制服柳生旦马守。柳生宗岩安排妥当之后,这才进入洞中。他原本就对柳生旦马守心生猜忌,此时被厉秋风揭穿了心事,虽然脸上平静,心下却是忐忑不安。 第一千八百零八章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站在墓道之中,身子一动不动,神情阴森恐怖,心下却也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柳生宗岩武艺高强,若是猝然出手,必定是凌厉之极的杀招。老贼若是攻向自己,即便无法破解他的剑招,尽可以闪转腾挪。这墓道甚是宽阔,不会像方才在石室中那般缚手缚脚。可是这个老贼奸诈狡猾,多半不会突袭自己,而是先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下手。一旦斩杀二女,自己必定心神大乱,到了那时,老贼便可以全力搏杀自己。 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握紧了刀柄,双脚牢牢站在地上,全身内力激荡,以防柳生宗岩暴起杀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厉秋风身后,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杀气自厉秋风身上逼了过来。二女心下一凛,被这股杀气逼迫,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只听得火把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每一声爆响,似乎都敲在众人的心上。柳生宗岩和厉秋风相隔两丈,已自感到厉秋风身上的杀气逼了过来。他心下暗想,这个小贼武功不及老夫,这份杀气确实让老夫颇为忌惮。不过正因为如此,他至多只能算是一个出手无情、杀人如麻的江湖浪子,却做不了什么大事。别说与老夫比肩,即便与华山派、昆仑派、青城派等各大门派的高手名宿相比,却也是远远不如。今日老夫一怒之下,带人来追杀小贼,已然犯了大忌。就算将他杀了,老夫手下这十几个人只怕也得尽数命丧于此。眼下老夫已是势单力孤,若是这十几名亲信也尽数战死,手下再也没有可用之人。到时那几个脑后生反骨的王八蛋做起乱来,单凭老夫一人,只怕无法应付 柳生宗岩越想越是后悔,暗想眼下的大敌并非是这个小贼,而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家伙。中原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大将不可因怒而兴兵,今日自己偏偏犯了这个忌讳,轻易进入这处险地,柳生旦马守却留在大洞之外。若是他起了异心,只须派人守在洞口,自己想要从大洞之中走出去,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心下惊惧,若不是厉秋风等人窥伺在侧,只怕他早就转身向洞外冲去。他在中原居住了十几年,与朝廷大佬和江湖群豪周旋,阅历见识已非初入大明之时。他要争夺的是大明江山,并不是要与武林人物争勇斗狠。正因为如此,此前他数次已将厉秋风困住,可是要将厉秋风杀死,自己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再三权衡利害,这才没有倾尽全力与厉秋风死战。今日他因为打开铁盒失败而吃了大亏,怒火攻心之下,这才亲自带人追杀厉秋风等人。厉秋风提到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起了异心,柳生宗岩虽然知道厉秋风有意挑拨,不过这番话却恰恰说到了他最忌惮之处,由不得他不权衡厉害。 柳生宗岩思忖了片刻,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厉秋风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你果然聪明。”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当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彼此彼此。柳生先生,眼下你是厉某最凶狠的敌人,不过厉某却不是你最大的敌人。其中的关节和利害,柳生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却也猜到了厉秋风的用意,是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你不要以为搬弄是非,老夫就会放过你。若是你猜错了,老夫第一个要杀的还是你。” 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能被柳生先生视为生平大敌,厉某荣幸之至!”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厉秋风,转头对身后一名杀手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名杀手似乎有些慌张失措,一时之间没有答话。柳生宗岩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那名杀手身子一颤,急忙躬身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地洞出口奔去。 眼看着那名杀手就要奔到了洞口,柳生宗岩突然又说了一句话,那名杀手立时停下了脚步。柳生宗岩转头望向架着萧东的那名杀手,左手向着洞口指了指。那名杀手松开架在萧东肋下的左手。萧东哼也没哼一声,立时委顿在地上。 两名杀手向柳生宗岩拱了拱手,这才转身钻入地洞,瞬间消失不见。柳生宗岩向后退了两步,缓缓坐到了地上,双眼似睁似闭,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厉秋风等人视而不见。剩下九名杀手环绕在柳生宗岩身后,左手举着火把,神情甚是恭敬。 柳生宗岩和两名杀手说话之时,用的都是扶桑语,是以厉秋风等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其后柳生宗岩盘漆坐下,再也不理会厉秋风等人。王小鱼心下奇怪,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个老贼在捣什么鬼?”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也不晓得老贼在打什么算盘。按理说他占了上风,应该立时围攻咱们才对。为何事到临头,却又停手不攻?而且那两个扶桑人钻入地洞,不晓得要去做什么。” 王小鱼皱紧了眉头,心下瞬间转了十几个念头,可是仍然没有半点头绪。她性子最急,见柳生宗岩行事诡异,如何还忍耐得住?只是慕容丹砚猜不出柳生宗岩在捣什么鬼,厉秋风又是一言不发,正自与柳生宗岩对峙,王小鱼不敢惊扰。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戚九身上,伸手自背后扯了扯戚九的衣袖,小声说道:“喂,你知道柳生老贼在捣什么鬼吗?” 戚九知道厉秋风正自全神应付柳生宗岩,不敢扰乱他的心神,是以悄悄后退了一步,到了王小鱼的身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扶桑人并非铁板一块,十有八九起了内讧。听厉大哥的意思,老贼势力衰弱,身边亲信只剩下这十几个人。他率领众人追杀咱们,这里对咱们来说是绝地,对老贼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与老贼反目的扶桑人守住了外面大石洞的洞口,即便老贼武功再高,也绝对逃不出去。是以他处境之危险,与咱们正是半斤八两。厉大哥正是看准了这一关节,这才出言挑拨。老贼想来也是心下雪亮,知道若是全力围攻咱们,就算最后将咱们杀掉,只怕他这些心腹亲信也会尽数死在这里。到了那时,只剩下老贼一人,绝对难以从此处逃走。” 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话,心下不解,口中说道:“这个老贼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他手下那些扶桑人怎么敢背叛他?只怕你猜得不对罢。” 戚九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扶桑人未受教化,如同野人一般,一向信奉实力,不会讲什么道义。柳生老贼在中原被厉大哥挫败了阴谋,损兵折将,剩下的亲信不过数十人罢了。而柳生旦马守在东辽县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留在柳生一族老巢的扶桑人都是他的铁杆心腹。眼看着柳生老贼已成了孤家寡人,柳生旦马守岂能不心生异志?就算他不想背叛柳生老贼,厉大哥出言挑拨,以柳生老贼狐疑的性子,心中必定对柳生旦马守起了猜忌。方才柳生老贼说的都是扶桑话,在下虽然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看那两名杀手的举动,柳生老贼十有八九是派他们到洞顶去察看柳生旦马守的动向。原本柳生宗岩只派了一人前去,后来他想到若是柳生旦马守起了异心,只派一人前去,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才加派了一人,一同到洞口去查看情势。” 戚九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依戚公子看,柳生宗岩何时会对咱们下手?” 戚九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这就要看那两名杀手回来之后如何向柳生老贼报信了。若是柳生旦马守反了,派人守在了洞口,不许柳生宗岩离开,老贼便不会下手对付咱们。若是柳生旦马守并未反叛,老贼立时便会出手杀人。”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以老贼首鼠两端的性子,他必定会要柳生旦马守亲自到了这里,才会放心大胆地对付咱们。而且杀了咱们之后,柳生旦马守也绝对不会活着离开墓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柳生旦马守必定也看出了柳生宗岩的险恶用心,绝对不会轻易进入墓道。眼下柳生老贼既要对付咱们,还要防着柳生旦马守,轻易不会对咱们下手。咱们正可以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王小鱼听得懵懵懂懂,瞪大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戚九。戚九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向着她拱了拱手,便又走到了厉秋风身边。只见厉秋风左手举着一支火把,右手握着刀柄,眯缝着双眼,正自盯着柳生宗岩。而柳生宗岩盘膝坐在地上,长剑横在膝上,仍然像老僧入定一般,看都不看厉秋风一眼。 王小鱼思忖了片刻,正想接着追问戚九,慕容丹砚急忙拦住了她,将她扯着向后退了两三步,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眼下大敌在前,厉大哥和戚公子要全力对付柳生老贼,咱们就不要打扰他们,免得乱了他们的心神。” 王小鱼心下焦躁,不过也知道慕容丹砚说得不错,只得作罢。她撅着小嘴,气哼哼地说道:“只怪我武功太差,帮不上什么忙。若是我武功已然练成,咱们四人联手,又何必害怕这个老贼?!” 慕容丹砚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口中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反正眼下无事,我先传你几句内功心法的口诀,不妨先练练看。” 王小鱼原本心下恼火,可是听慕容丹砚说要传授自己内功心法,登时欣喜若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不会是在说笑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先说几句口诀,你可要听清楚了。木能见火,顺于上也。中虚见纳,受辛于内。金玉之铉在乎阳,起丹田之气,周而复始,分土木入离巽。” 王小鱼原本以为慕容丹砚传授给自己内功口诀,只要自己听了之后,依法修习,便会有所成就。哪想到慕容丹砚将口诀说出来之后,自己压根听不懂,心下登时焦急起来。只见她抓耳挠腮,正想开口询问,慕容丹砚早已猜到她无法听懂,急忙出言详细解释。虽然大敌窥伺在侧,二女却一个教一个学,竟然研习起内功心法来了。幸亏如此,王小鱼才没有追着戚九不放,倒让他逃过了一劫。 戚九见柳生宗岩盘膝而坐,双目低垂,看都不看自己和厉秋风一眼,心中忐忑不安,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若是柳生旦马守没有异动,咱们当如何对付这些扶桑恶贼?” 厉秋风仍然盯着柳生宗岩,并未看向戚九,只是低声说道:“柳生旦马守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柳生老贼眼下已和咱们一样,都陷入到死地之中。这个老家伙若是还想逃得一命,便不敢对咱们下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不过柳生旦马守一旦得势,必定派人守在洞口。咱们只能沿着石阶攀登,守在洞口的敌人即便武功不高,只须丢下石头,便能将咱们砸落到石洞之中。何况柳生旦马守虽然不懂武功,不过极富智计,比柳生老贼更难对付。眼下咱们须得随机应变,尽量不要与柳生老贼冲突,先想法子从大石洞中逃出去是正经。”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倏然将脑袋转向右首,直向地洞洞口望去。戚九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下一凛,随即听到地洞内似乎有异声传了出来,便也转头向地洞望去。片刻之后,只见方才拖着萧东走入墓道的那名杀手从地洞中钻了出来,仓皇跑到柳生宗岩身边,俯下身子小声说了几句话。 厉秋风和戚九定睛望去,只见那名杀手左肩插着一支羽箭,鲜血已将他左半边身子的衣衫染成了黑色,看样子受伤着实不轻。柳生宗岩听他说完之后,仍然盘膝而坐,只不过双眼已然睁开,转头看了那名杀手一眼,这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戚九见柳生宗岩直挺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似乎眼前一花,柳生宗岩已然身子挺直,心下大惊,暗想这老贼的武功好生厉害。他原本盘膝坐在地上,却犹如鬼魅一般瞬间站了起来,而每一个动作又让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此人武功已练至化境,怪不得厉大哥对他如此忌惮。 柳生宗岩站起来之后,左掌倏然伸出,正按在中箭的那名杀手的左肩窝处。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只听那名杀手惨叫了一声,随即“噗”的一声响,那支羽箭倏然从他肩头跳了出来,“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第一千八百一十章 王小鱼原本全神贯注听着慕容丹砚给她解说内功心法的奥妙之处,只是那名杀手突然自地洞中跑进了墓道,王小鱼好奇之心大起,便即向着慕容丹砚摆了摆手,随后踮起脚尖,从厉秋风和戚九两人中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待她看到柳生宗岩并未动手为那名杀手拔箭,只是将左掌贴在杀手的肩窝处,便将羽箭从杀手的身子中逼了出来,饶是她并未练过内功,却也知道若非身负深厚内功,绝对无法如此轻描淡写便将杀手身上的羽箭取了出来。只是她心下颇为不解,转头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姐姐,那个扶桑人肩头中箭,只须拔下来便无大碍。柳生老贼却露了这样一手武功,难不成是故意向咱们示威不成?”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可不要小看了柳生老贼。他之所以不亲手为手下拔箭,而是耗费内力将羽箭逼了出来,那是因为他担心柳生旦马守在羽箭上涂抹毒药暗算于他。这个老贼不只武功了得,心计更是不可小觑。待会若是与他打了起来,我与厉大哥并肩御敌,小鱼妹妹自寻生路逃生去罢。” 王小鱼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慕容姐姐,你也太过杞人忧天了。眼下柳生老贼只带了十几名手下,咱们也不必怕他!大不了咱们与他血战一场,同归于尽,总不能让他讨到便宜!”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托大,生怕她马虎大意,不免在柳生宗岩手中吃了大亏,正要出言相劝之时,却听柳生宗岩对厉秋风说道:“小子,你倒真是能掐会算,柳生旦马守这个混帐东西果然背弃了老夫,眼下他带着一干叛贼堵在外面大洞的洞口。老夫先前下洞之时,留了两名手下在洞顶监视柳生旦马守等人,方才又派了两人到洞顶,要他们去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带到这里。想不到刚一露头,就遭遇了叛贼的突袭。一人猝不及防,死在叛贼手中。剩下这人没命般逃入洞中,虽然被射中了一箭,不过还是侥幸逃了回来。”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瞟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小子,你是一个聪明人。若是咱们在这里拼一个你死我活,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如联手杀掉柳生旦马守这伙叛贼,方能得脱此难。老夫可以对天发誓,只要杀了柳生旦马守等人,各位便可自行离去,老夫绝不阻拦!”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心下均想,先前你也说过,只要拿到了铁盒,便会放咱们离开,结果怎么样?你这个扶桑老鬼最为狡诈,咱们绝对不会信你! 厉秋风眯缝着双眼,看着柳生宗岩,口中说道:“好,柳生先生快言快语,厉某佩服。既然如此,咱们就该联手闯关,先对付柳生旦马守。至于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待到逃出这座大墓之后再说也不迟!”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答允和柳生宗岩联手,心下都是大惊。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这个老贼阴险狡猾,此前数次欺骗咱们,你怎么能够答应和他联手?!”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慕容姐姐说的不错。这个老贼说话如同放、放那个,当不得真!他说柳生旦马守与他翻脸,咱们又没有亲眼看到,焉知不是他故弄玄虚,与柳生旦马守早就商量好了,假称柳生旦马守叛变,骗咱们与他联手。待咱们不再防备他之时,老贼突然翻脸,咱们可就大势不妙了。 戚九是一个沉稳之人,此前虽然并不怀疑厉秋风的推测,以为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必定生了龌龊。可是他以为厉秋风故意挑拨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只是要让两人争斗,柳生宗岩因此无暇追杀众人。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要与柳生宗岩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却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戚九心下暗想,王姑娘虽然莽撞,不过这几句话却是颇有道理。柳生旦马守背叛柳生宗岩,原本也是咱们的推测,至于他是否已经动手,谁都没有亲眼看到。那名杀手肩头中箭逃了回来,受伤虽然不轻,焉知不是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商量好的苦肉计,要让咱们不再提防老贼。此前柳生旦马守曾经用过这个计策,在大石洞中冒称王员外,骗得咱们的信任,做了柳生宗岩的卧底。若不是被厉大哥看出了破绽,只怕在水潭中之时,咱们都会死在他的手中。这个恶贼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心计之阴险,绝对不在柳生宗岩之下,万万不能小觑此人。 念及此处,戚九正要说话,却见柳生宗岩双眉一挑,看着厉秋风说道:“大墓?你说这里是一座大墓?” 柳生宗岩此言一出,众人心下都是一凛。王小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贼,你装得还能更像一些么?你们这伙扶桑恶贼盘踞于此地十余年,岂能不知道这里是一座大墓?柳生旦马守那个老坏蛋在这里装神弄鬼,害人无数,不就是为了不让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么?你方才还说要与咱们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此刻却又公然扯谎,可见所谓与咱们联手云云,只不过是欺骗咱们的鬼话罢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大声说道:“厉大侠,你是聪明绝顶之人,万万不可上了老贼的大当!” 厉秋风此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暗想王姑娘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柳生一族在东辽县苦心经营了十余年,将老巢建在了这里,老翁山如同在柳生一族老巢的院子中一般,岂会不晓得这里是一座大墓?只是他知道柳生宗岩比狐狸还要狡猾,若是自己稍稍露出怯意,这个老贼便会乘虚而入,想法子害了众人的性命。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神情不变,口中说道:“柳生先生,王姑娘这话虽然说得不大好听,不过却也有几分道理。若是柳生先生真想与咱们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便不能故意欺瞒咱们!当初你率领族人潜入大明,便在此处落脚。后来你虽然带人入关,仍然留下柳生旦马守在此镇守。以柳生先生和柳生旦马守的智计,怎么会不知道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说出“老翁山”三个字,只见柳生宗岩身后几名杀手脸色大变,其中一人更是“噫”了一声,竟然向后退了两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暗想柳生一族的杀手个个心狠手辣,可以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为何听到老翁山三个字,便会吓成如此模样?难道柳生宗岩并没有说谎,他压根不晓得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不成? 戚九站在厉秋风身边,一直盯着柳生宗岩,生怕他借着说话之机,猝然出手杀人。只是厉秋风话音方落,借着火把的光亮,戚九看到柳生宗岩脸色大变,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两下,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老贼武艺高强,先前在大船上被咱们团团围住,却也是丝毫不怕。怎么他听了厉大哥说话,竟然如此惊惧? 过了片刻,只听柳生宗岩缓缓说道:“厉公子说得不错。老夫既然要与你联手,自然应该摒弃前嫌,戮力对敌才是。这些年老夫苦心经营,却是一事无成,还害得许多族人丢了性命,尸骨无存,就连老夫最心疼的爱女,先是神智尽失,最后死在关内。如今老夫众叛亲离,可以说是沮丧之极。若是能够逃了出去,斩杀那些叛贼之后,老夫也不打算再在大明滞留,不日便将扬帆出海,回转扶桑。”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老夫去意已决,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厉公子。或许说出来之后,厉公子明白了老夫的心迹,便不会再怀疑老夫另有所图。实不相瞒,老夫确实是扶桑人。事情的发端,还在四十多年前。那时老夫住在扶桑国海边一座村子之中,家境贫寒,靠着在海上给人打鱼为生。全村一百多户,人口五六百人,大半都是平民,日子过得颇为艰辛。 “那一年天时不利,冬春相交之时,海上便起了大风,大小船只无法出海,村里的百姓只能站在海岸上干瞪眼,却没有什么法子。须知村子面朝大海,背倚群山,极少平地,种不了粮食,只能靠着在海上打鱼,再到数十里外的城下町贩卖,换来一些钱购买粮食,才能活下去。没想到那一年正当出海打鱼之时,却遇上了大风浪,无法到海上打鱼,村里的百姓不能卖鱼换钱,便无法购买粮食,最后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胡说八道!虽然遇到了天灾,官府也会开仓放赈,又怎么会让你们活活饿死?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东辽县的官儿虽然卑鄙无耻,不过逢到大灾之时,也会建起粥场,赈济百姓。另外城里城外的士绅富户,也会拿出钱来,买来粮食,施舍给饥民。你分明是故意扯谎,将自己说得凄惨无比,好骗得咱们不再怀疑你另有所图。” 王小鱼这番话说得甚是无礼,戚九生怕柳生宗岩恼羞成怒,出手袭杀王小鱼,是以轻轻挪动身子,将王小鱼挡在自己身后。可是王小鱼说完之后,柳生宗岩却并没有发怒。只见他神情冷漠,口中说道:“小丫头,你说的是大明的情形,扶桑国可不是这样。这些年老夫久居关内,对大明的情形也是略知一二。放眼天下,贪官污吏比比皆是,豪绅地主欺压乡邻,百姓苦不堪言,这都是实情。可是官吏、豪绅虽然混账透顶,不过却也不敢公然作恶,有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如大荒大灾之年,朝廷必定会发下赈灾的银子,还要购买粮食送往受灾之地,赈济灾民百姓。虽说这些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大半都落到了贪官污吏和豪绅地主的口袋之中,可是毕竟还有一些银钱和粮食被用来解救灾民,救活了许多人命。是以百姓可以痛骂贪官污吏和黑了心的豪绅地主,不过对于朝廷赈济之心,却不应多有怀疑。 “扶桑国与大明相比,却是完全不同。几百年来朝廷党争不断,朝政被几家贵族控制,天皇徒有其表,其实压根没有什么用处。一旦有了灾变,朝廷不会发下一文钱赈灾,更别提筹集粮食救助灾民了。说句实话,一旦有了灾荒,朝廷任由百姓自生自灭,绝对不会有丝毫赈济之举。 “大明有许多士绅心地善良,每逢天灾,便会拿出银子购买粮食,建了粥棚,供灾民食用。扶桑国内的有钱人和地主却是心肠狠毒,越是天灾地变之时,越是变得贪婪残忍。他们平日里对百姓敲骨吸髓,压榨得极是残酷,一旦遇到大灾,搜刮得越发狠毒,非得将百姓逼迫得家迫人亡不可。”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老夫也是扶桑人,可是对同一血脉的扶桑人一向不大看得起。他们个个贪婪,欺软怕硬,心思狠毒,比不得大明百姓知道礼义廉耻。” 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均想,你这老贼卑鄙无耻,心思狠毒,不愧是扶桑人中的杰出人物!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家境贫寒,加上父母早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帮忙,孤零零一个人,只能给别人在船上打下手。那一年海上狂风暴雨不断,船出不了海,老夫断了生计。又正逢冬春之交,连树叶都没长出来,不出三日,老夫所住的破屋之中,就连一粒米都没有了。 “村中百姓,大半都与老夫一样陷入了困境。七日之后,已经有人因为冻饿而死。正在大家困顿之时,村中最有钱的五田家又派人到各家各户逼债。须知村中大多数人家都穷得叮当响,出海打鱼的船只都是向五田家租借而来,利钱算到了七分五。还有平日里因为种种事情,一旦有了急用,许多人家也不得不向五田家借钱。如此一来,村子里上百户人家,其实都成了五田家的奴隶。每日里拼死拼活,赚到的钱几乎都被五田家拿走,自己一家人若是能喝上一碗一眼看到底的稀粥,已是极难得的事情。 “眼看着海上的大风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村民一个个心急如焚,几天也吃不上一顿饭。眼看着不断有人冻饿而死,五田家却派人上门逼债。大半村民家中连一粒米都没有,只是靠着吃些草根树皮活命,哪里还有钱还债?五田家压根不管村民的哀求,若是没有钱还债,便要将村民家中的年轻女子抢去算作利钱。若是没有年轻女子,轻则将村民全家人毒打一顿,重则放火烧了屋子。不到三日,便被他们抢走了十九名年轻女子,打死打伤二十余人,烧了大小房屋十余间。不少村民吓得紧了,携家带口逃出村子,想要拼死找一条活路。”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讲起往事,心下诧异,暗想都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这个老贼却不紧不慢地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还一个劲儿地说他当年有多凄惨,想来是故意拖延时间,更想欺瞒咱们,让厉大侠不再提防他,老贼便可以趁机偷袭,害了咱们的性命。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大声斥责柳生宗岩,慕容丹砚站在她身边,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小鱼妹妹,老贼越是拖延着不动手,对咱们越有利。你万万不可激怒他,否则混战起来,咱们非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提醒,立时醒悟过来,心中连骂自己该死。她原本极为聪明,只不过少女心性,年轻气盛,又加上一直在王家庄做大小姐,平日里蛮横惯了。她只道柳生宗岩一心要害死众人,是以处处与柳生宗岩为难,却全然忘记了此时柳生一族人多势众,自己一方落了下风。若是此时动起手来,非得一败涂地不可。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尽力与柳生宗岩周旋,拖延时间,再想法子对付这个老贼。王小鱼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后悔,知道自己太过莽撞,险些坏了大事。她心下暗想,此事对自己教训极深,须得牢牢记住。日后事事都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只凭意气用事。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老夫所住的那个村子背山面海,陆地上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通往山外。山路绵延数十里,途中多有陡峭山崖,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山谷,尸骨无存。此外山中还有毒蛇和大熊,端得是凶狠无比。被毒蛇咬中一口,立时便会毒发身亡。若是遇到大熊,下场更是凄惨,不是被它一巴掌拍死,便是被活活咬死。逃出村子的那些人家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都已在途中毙命。 “老夫自幼父母双亡,靠着给村民跑腿做事,换得一口粥喝。年纪略大之后,便到船上给渔民打下手,勉强混一碗饭吃。从小到大,只是看过铜钱,却未曾摸过一文钱。能吃上一碗干饭,再放上几片咸鱼干,便已是世间无双的美味。全村人都知道老夫是一个穷光蛋,又没有兄弟姐妹,是以人人都敢欺负老夫。五田家精明狡诈,知道老夫身无分文,上无片瓦遮雨,下无寸地容身,哪里肯借钱给老夫。是以他们到处逼债,弄得村子里鸡飞狗跳,老夫却以为自己无债一身轻,是以并不担心。 “那天傍晚,老夫又到海岸转了一圈。只见大海之上风浪甚急,船只绝对无法下海。老夫心下焦急,暗想海上波涛汹涌,再过上几日,自己手中无钱,换不来粮食,非得活活饿死不可。念及此处,只觉得前途渺茫,心下惊恐不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暗想与其饿死在破屋之中,死后尸体成了虫蚁口中的食物,化作死状恐怖的白骨骷髅,还不如投海而死,被海中的大鱼吃掉,也落得一个干干净净,免受他人耻笑。 “念及此处,老夫心下绝望,一步一步走入海中,只等着大浪扑了上来,将老夫卷入海中,再也不受人间的苦楚。没想到刚刚走出数丈,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年轻人前途远大,何必要自寻短见? 老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望去,却见身子右首一块大礁石上,竟然站着一个人。这人身子极高,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一身黑袍,右手提着一柄长剑。其时海上狂风巨浪,声势惊人。如老夫这等寻常少年,即便手中握着木棍支撑身子,却也极难立足。可是这人站在极为湿滑的礁石之上,身子在狂风之中却是一动不动。老夫那时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此人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只不过他乍然出现,老夫心下惊恐,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夫正在惊慌失措之时,巨浪已然涌了上来,浪头升起数丈高,如一堵石墙般狠狠地砸了下来,登时将老夫砸得头晕眼花,险些昏了过去。老夫那时虽然起了自尽之心,知道大浪涌过去之后,不久便会倒卷过来,将老夫卷入浪中拖入大海深处,绝无侥幸逃生的道理。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心中却突然起了求生之念,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海浪汹涌,老夫如同一只小小的蝼蚁,只能随波逐流,哪里还站得起来? “就在老夫自以为活命无望之时,后颈突然一紧,却是有人抓住了老夫的衣领,将老夫从海浪之中拎了出去。紧接着老夫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那人拎着在海面飞行,眨眼之间,便落到了海岸边的一块大岩石上。 “其时老夫已然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那人将老夫轻轻放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只觉得双膝一软,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岩石上。 “不晓得过了多久,老夫略略清醒了一些,转头四处张望,却见方才站在礁石上与老夫说话的那人站在一边,正自笑吟吟地看着老夫。 “老夫知道是这人救了自己,急忙跪在他面前,感谢他救命之恩。那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们这些扶桑人真是奇怪,遇到了难事,便想着自杀。可是你连死都不怕,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害怕? “老夫原本满心惶恐,可是听这人只说了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如遭雷击,身子不由颤抖起来。那人见我如此模样,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好好活着罢,别想着去求死。父母生你不容易,不是要你自己害了自己的性命。 “老夫听他说话,知道这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暗想难道是山中的神仙看老夫可怜,这才化为凡人,到海边来打救老夫不成?念及此处,老夫口称‘神仙’,又连磕了三个响头。那人哈哈一笑,转身要走。老夫颤声说道,神仙暂请留步。如今天色已晚,说不定又要下雨。神仙若是没有急事,不妨到小人家中歇息片刻,待风雨过后,再回洞府也不迟。 “那人听老夫说完之后,略略有些迟疑,口中说道,你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既然如此,我只好叨扰你一个晚上。不过神仙二字再也休提,我只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凡人罢了,当不起‘神仙’二字!”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讲述往事,说到有人将他从海中救起,心中已隐隐猜到那人是谁。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不知道柳生宗岩的来历,听他说话,自然不晓得那人是谁,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听他答允下来,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当先引路,将他一直带到老夫容身的破屋之中。其时天已黑了,老夫的屋子中连一粒米都没有,只得到木桶之中打了一碗水,请那人饮用。那人见老夫衣衫破烂,屋子又是四处漏风,屋顶也有几个破洞,雨水自破洞一直落入屋子之中,知道老夫穷困不堪。他打开身上背着的一个包袱,从里面取出了几个白馒头来,放在老夫面前。 “老夫从小到大,只是见人吃过几次馒头,可是自己连摸都没有摸过。其时老夫已断粮数日,只是吃了两三次清水熬草根,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待到那人拿出了馒头,老夫闻到一阵香气,登时馋得连口水都流了出来。那人见老夫如此模样,便对老夫说道,我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这处与世隔绝的村子,路上将牛肉和油饼全都吃了,只剩下这几个馒头。你若是不嫌弃,尽可以拿去吃了罢。 “老夫那时已饿得紧了,别说是几个白馒头,就算是野菜树皮,只怕也能吞得下去。是以那人话音方落,老夫已然伸出双手,每只手抓起一个白馒头,便向嘴里塞了进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抬头望向墓道天棚,身子微微颤抖了两下,这才接着说道:“馒头的味道,老夫早已不记得了。似乎做一场奇怪的梦,等到梦醒的时候,那人拿出来的几个馒头早已不见了。老夫听到奇怪的吸吮之声,过了半晌,才发现竟然是老夫吸吮手指时发出的‘嗤嗤’之声。老夫这才知道,眨眼之间,那几个白馒头便被老夫风卷残云般吞入肚子中。因为吃得太快,甚至连馒头的味道都没有觉察出来。最后兀自有些不舍,便将抓过馒头的手指也放在嘴里吸咂干净。”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遥想当日他将十根污浊不堪的手指放在嘴里吸咂的模样,登时感觉腹中一阵翻滚,咽喉“格”的一声响,险些呕吐了出来。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这老贼从小便不是好人。那人救了你的性命,你看出他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心中便打定了利用他的主意,这才将他请了回去。可惜那人是一代人杰,最后被你这老贼害死。此间事了之后,我一定要替他向你这个老贼讨一个公道! 柳生宗岩兀自高扬着脑袋,口中说道:“人饿到了极处,与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待到腹中有食之后,兽性便又少了许多。老夫知道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一定甚是龌龊,心下登时忐忑起来,正想着向那人赔罪,却听那人问道,这些日子我一路北上,沿途经过许多村庄都十分荒凉,路上还倒着许多尸体,看上去凄惨无比。可是我并没听说这里有战事发生,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横尸荒野? “老夫听那人问起,便将天灾之事说了一遍。那人神情愕然,思忖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原来如此。想来此处极为偏僻,远离城镇,遇到天灾之后,才会死掉这么多人。不过这样也好,我苦寻隐居之地,这里只有一条山路通往山外,海边也没有码头,想来不会有人再来啰嗦。 “老夫不晓得他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是以开口询问,那人故意将话头岔开。老夫知道他不想说,自然不敢勉强,只好闲聊了几句,便请那人睡在屋角一处干草堆上。那人也不推辞,倒头便睡,片刻之后,只听他鼾声渐起,已睡得熟了。 “老夫一口气吃了三四个馒头,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吃得这样饱过。可是馒头入肚之后,腹中渐渐疼痛起来。初时还能忍得住,到得后来,只觉得肚子鼓得如同皮球一般,疼痛难以忍受。老夫没有法子,强忍着疼痛走到装水的木桶处,一口气喝了两三碗清水。哪知道不喝还好,凉水灌入腹中之后,肚子如同要裂开一般,疼得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幸灾乐祸,暗想最好胀死你这个老坏蛋,世间倒要太平许多。 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疼得在地上不住翻滚,只不过生怕吵醒了那人,咬着舌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正自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五个大汉闯进了破屋,为首那人,正是五田家的一名长随。 “老夫见五田家的人突然闯了进来,登时吓了一跳。只是转念一想,自己既没有向五田家借钱租地,更没有得罪过五田家,何必害怕?念及此处,老夫心意登平。只不过腹疼难忍,疼得老夫满脸满身都是冷汗。 “那些汉子见老夫如此模样,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为首的那名长随对老夫说道,今年收成不好,要老夫先将欠五田老爷家的房租和地租交了。老夫吓了一跳,急忙解释自己从来没有向五田家借钱租地。那名长随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住的这间屋子的屋主虽然几年前就死了,不过他死前欠了五田家十石粮食。这几年利滚利已翻了十几倍,要还给五田家一百五十石谷子。既然你住在这间屋子里,这一百五十石粮食便由你还了。 “老夫听他如此一说,登时吓得目瞪口呆。昔年老夫父母去世之时,留下一间残破不堪的木屋。老夫住在那间破木屋中,勉强能够遮风挡雨。只是去年冬天,一场大雪压塌了木屋,险些将老夫砸死在屋内。老夫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手中又是一文钱都没有,村民更是无人肯帮忙,要想将木屋重建,势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老夫只得死了重建木屋的心思,抱着一床破棉被,躲到了村头一间无人居住的破屋之中。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间破屋原来的主人竟然欠了五田家十石粮食,给了五田家这伙人敲诈老夫的理由。 “只是那时老夫只不过是村里一个穷小子,虽然明知这伙人故意敲诈,却也不敢反抗,只是苦苦哀求,情愿立即搬出去。那名长随却摇头不许,逼迫老夫交出一百五十石谷子。老夫哪里拿得出粮食,只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那名长随见老夫不肯拿钱,登时大怒,一声大喝,随他同来的那些汉子立时冲了上来,将老夫打得鼻青脸肿,满地翻滚。”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四人听柳生宗岩讲述往事,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慕容丹砚虽然听厉秋风说过柳生宗岩是扶桑人,他害死了一代武学宗师柳宗岩之后,假冒柳宗岩之名,在江湖之中兴风作浪,妄图篡夺大明江山。而戚九和王小鱼只知道柳生宗岩是扶桑人,武功奇高,却不晓得他一身厉害武功是从何处学得。此时听柳生宗岩讲述在扶桑时的旧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隐隐猜出柳生宗岩讲述往事的用意,戚九和王小鱼却是懵然不知。是以两人紧盯着柳生宗岩,不晓得他到底在捣什么鬼。 柳生宗岩仍然一脸冷漠,虽然口中说话,却不像是说他自己,而是在讲述一个与他全然无关之人的事情。只听他接着说道:“五田家在村子中一向横行霸道,打死村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老夫那时是村子里最穷之人,就连村子里的孩童都敢向老夫吐口水、扔石头。这些恶棍眼中的老夫,与村子中随处可见的野狗也没什么区别。他们见从老夫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心中恼火之极,殴打老夫之时,已有将老夫活活打死之意,是以下手极重。片刻之后,老夫脑袋上挨了一个恶棍重重一拳,眼前一黑,登时一头栽倒在地。只觉得身上又挨了几拳几脚,便即昏了过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老夫只觉得身上一阵**,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人影晃动,紧接着听到有人嘿嘿笑道,你睡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醒了过来,这条性命算保住了。只是你太过愚蠢,被人打成这般模样,为何不抵挡还手? “老夫这才想起挨了五田家那伙恶棍一顿痛打,后来便人事不醒,想来被这些人打昏了过去。待老夫定睛望去,却见和老夫说话的那人正是送老夫馒头的那个黑袍人。他手中端着一碗热水,见老夫清醒过来,便将热水递到老夫嘴边。其时老夫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口中更是干涩之极,见水碗送到嘴边,便即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热水进了肚子之后,身上疼痛好了许多。只是老夫挣扎着坐起来之后,无意中看了一眼,却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五六个人。 “老夫吓了一跳,仔细望去,却见这几人正是五田家派来讨债的那些恶棍。其时屋子中央点了一大堆火,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老夫见那几名恶棍有的面孔塌陷了下去,有的脑袋上全是鲜血,还有一人没了人头,脖颈处鲜血淋漓,煞是可怕。老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情形,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又昏了过去。 “那人手疾眼快,见老夫向地上跌倒,左手在老夫腋下一托,扶着老夫缓缓坐下,口中说道,你不必害怕,这几个人是我杀的,若是有人要为他们报仇,尽管来找我好了。老夫颤声说道,这几人都是五田老爷家的人。你杀了他们,五田老爷绝对不会与你善罢干休。我瞧你不是本地人,还是尽快逃走,否则五田家的人赶到,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那人却是毫不在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若是害怕,就不会杀了他们。这几人欺软怕硬,不是好人。最可恶的是他们动手打你之时,下手极重,明明是要将你活活打死。你虽然只是一个少年,到底也是一条汉子,何必害怕他们? “老夫见这人自承杀人,心下越发害怕,只道他是一个逃犯,无意中闯入村子。方才五田家这些人闯了进来,这个逃犯害怕暴露行迹,这才将人全都杀掉。老夫越想越是害怕,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这次不只得罪了五田老爷,而且还与逃犯搅到了一处。官府派了捕吏到村子里抓人,必定要将老夫抓回去严刑拷打。 “老夫越想越是害怕,身子抖如筛糠,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跳海自杀,不遇到这个逃犯,倒是一了百了。那人见老夫如此模样,只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五田家有什么了不起,能将你吓成如此模样? “老夫见他如此狂妄,便对他说道,五田老爷是咱们村子里最有钱的财主,家里有十几间屋子,还有五栋装粮食的仓房。村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只船,也都是五田家的。五田老爷的大儿子在山外七星山城城主家里做事,听说在城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你得罪了五田老爷,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那人听老夫说完,却是毫不在意,口中说道,什么五田六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财主罢了,有什么可怕?老夫见他如此托大,便将五田老爷在村子里横行无忌,杀人不眨眼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人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待老夫说完之后,他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没想到如此偏僻之地的一个土财主,竟然成了活阎王。我倒要去瞧瞧,这个老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 “那人说完之后,向老夫问起五田家在什么地方。老夫不敢隐瞒,只好说给他听。那人听完之后,便即站了起来,对老夫说道,我出去瞧瞧,你在这里好生歇息,轻易不要乱动。他说完之后,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没了那人的影子。我只道自己看错了,急忙揉了揉眼睛,那人确实从屋子里消失了。 “其时外面一片死寂,屋子中虽然燃着一堆大火,可是不远处便躺着五六具尸体,吓得老夫浑身冰凉,心中惊恐之极。老夫想要逃走,可是双腿酸软,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火堆中的柴禾已然烧尽,只留下一些火星,屋子中登时暗了下来。老夫心中越发害怕,再也不敢在屋子中多留片刻,就算爬也要从屋子中爬出去。只是老夫刚刚爬出数尺,却见眼前一亮,紧接着人影一闪,那人左手举着一支火把,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了屋子。 “老夫见那人如鬼魅一般飘了进来,吓得大叫了一声。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原来这个土财主的儿子不过是郡守的轿夫罢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呢。他说完之后,随手一掷,竟然将一颗人头丢在老夫面前。借着那人手中火把的光亮,老夫定眼望去,这才发现滚在眼前的赫然便是五田老爷的人头。只是五田老爷虽然已经死了,双目兀自圆睁,神情惊恐,看上去恐怖之极。老夫吓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在地上,竟然又昏了过去。”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怎么不吓死你这个老坏蛋?!你若是当场吓死,天下少了一个老魔头,我的父母也不会被柳生旦马守这个王八蛋害死! 念及此处,王小鱼的目光又变得怨毒,直愣愣地盯着柳生宗岩。柳生宗岩似乎神游物外,神情木然,而且他心中忌惮的大敌乃是厉秋风,自然不屑理会王小鱼,是以压根不知道王小鱼正自恶狠狠地盯着他。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不晓得过了多久,老夫悠悠醒了过来。却见黑袍人站在旁边,右手托着一个破碗,正自笑盈盈地看着老夫。此时老夫才察觉脸上湿淋淋的,想来那人向老夫脸上泼了一碗凉水,将老夫激得醒了过来。 “老夫想起方才之事,心下暗暗叫苦。黑袍人不只杀了五田老爷家的长随,连五田老爷的人头都砍了下来。五田家人多势众,还有家人在郡守府当差,到时捕吏到了村里,非将老夫逮到城下町斩首不可。念及此处,老夫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黑袍人见老夫哭得如丧考妣,却也并不劝说,只是将破碗放到了一边,随即走到那几具尸体旁边,俯下身子察看起来。 “老夫见他盯着尸体,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必定是一名逃犯,否则怎么会如此狠毒?他杀了这么多人,都被老夫看在眼中,岂能不杀老夫灭口?念及此处,老夫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哭泣都忘了,只想着怎样才能逃脱他的毒手。 “黑袍人盯着尸体看了半晌,转身走到了他放在屋子一角的包袱旁边,伸手从包袱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才走回到尸体旁边,打开瓷瓶的盖子,将瓷瓶对准一具尸体的伤口,轻轻抖了几下瓷瓶。片刻之后,那具尸体突然发出了‘嗤嗤’之声,倒把老夫吓了一跳。 “老夫那时只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毛头小子,不晓得黑袍人在捣什么鬼。只是片刻之后,尸体不只发出‘嗤嗤’之声,而且还冒出白烟来。老夫看得心惊肉跳,只见白烟越来越多,鼻子中还闻到了一股又臭又酸、中人欲呕的味道。黑袍人此时已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双手负在背后,笑盈盈地看着那具尸体。 “过了不久,只见那具尸体身上的衣衫突然塌了下去。老夫这才发现,尸体的肌肉骨架竟然化成了一摊血水,撑不住衣衫,这才使得衣衫落到了地上。老夫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黑袍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一具尸体变成了血水。 “黑袍人见那具尸体从地上消失,从门口找了一根木棍,将沾染了血水的衣衫挑到了另一具尸体的伤口处。片刻之后,那具尸体也是‘嗤嗤’作响,升起了白烟。老夫此时已经知道黑袍人掏出的那个瓷瓶中装有极厉害的药粉,竟然能将人的尸体化为血水,心下越发害怕,暗想黑袍人若是想杀老夫灭口,只须将瓷器中的药粉在老夫脸上身上的伤口处洒上一些,便能将老夫化为无形。到时他拍拍屁股就走,世间再无人知道是他杀了五田老爷等人。”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厉秋风道:“厉大人,那人用来化掉尸体的东西,你们锦衣卫应该知道是什么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虽然没有亲见,不过听柳生先生所说的情形,想来必定是昔年魔教最厉害的毒药化尸粉罢。锦衣卫办案,虽然多有不法之事。不过化尸粉这东西,却并没听说有人用过。”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厉大人,你就不要给锦衣卫脸上贴金了。化尸粉原本就是从锦衣卫手中流出来的。昔年朱棣这个狗皇帝夺了他侄儿的皇位,害怕天下人不服气,重建锦衣卫不说,还招揽天下奇人异士,为他打造了许多杀人的利器。朱棣可以以国法之名杀掉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不过有些人他是不能杀,也不敢杀的。比如说他自己的几位兄弟,还有帮助朱元璋打下天下,却又侥幸未被朱元璋杀死的一些名臣宿将及其子孙。只是这些人对朱棣篡夺皇位之事心有怨念,若是留着他们,自然是心腹大患。朱棣思虑再三,便想出一条毒计。他派出锦衣卫中的高手,去将这些人一一刺杀。杀人之后,便用化尸粉将尸体化去,被杀之人从此在人间消失。朱棣再让人故意造出谣言,不是说被杀之人看破红尘,偷偷离家出走,到深山古刹和道家庙观做了和尚道士,就是说被杀之人风流潇洒,喜好女色,有了红颜知已,与女子结伴私奔。只是后来有一位锦衣卫高手杀人之后,回到皇宫向朱棣复命。想不到朱棣为了灭口,要将他也杀掉。这名高手拼死冲出了皇宫,身上携带的化尸粉就此流入江湖。”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到锦衣卫案牍库去调看永乐年间的文档,看看朱棣当政之时,有多少王爷和老臣突然消失不见,自然知道老夫所说之事并非捏造。” 厉秋风心下暗想,太祖皇帝创立锦衣卫,用来对付李善长、胡惟庸、蓝玉等人。到他晚年之时,察觉锦衣卫横行不法,尾大不掉,立时收了锦衣卫侦缉和捕拿犯人之权,又将锦衣卫的刑具当众毁掉,又下诏告诫后世子孙不得再用锦衣卫监视百官,捕拿人犯。后来成祖皇帝凭借靖难之役夺了天下,害怕有人对他不满,不惜违反太祖皇帝的圣旨,重建锦衣卫不说,还给了锦衣卫更大的权柄。或许真如柳生老贼所说,成祖皇帝派锦衣卫杀人之后,用化尸粉将尸体化去,从而遮掩杀人之事,只怕也是有的。只是成祖皇帝死后,仁宗皇帝登基,虽然并未废除锦衣卫,不过对锦衣卫的权柄加以约束,此后虽然历代大明皇帝对锦衣卫颇为倚重,但是以权柄而论,再也无复成祖皇帝一朝时的威风。若是北镇抚司仍然藏着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南镇抚司不可能不知道。柳生老贼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不可尽信。 王小鱼痛恨柳生宗岩,认定了他侃侃而谈,不过是在欺瞒众人。只是听柳生宗岩提到化尸粉,倒是大感兴趣。暗想这种毒药如此厉害,若是身上带了一些,遇到讨厌的家伙,如柳生旦马守这样的老坏蛋,便可以用化尸粉将他化掉,杀人于无形,岂不美哉?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王小鱼越想越是兴奋,转头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姐姐,柳生老贼说化尸粉如此厉害,到底是真是假?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可怕的杀人毒药么?” 慕容丹砚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我倒是听爹爹说过化尸粉的名头,他说这种毒药是昔年魔教教主的杀人利器,是江湖中最歹毒的毒药,不知道有多少武林豪杰着了毒手之后,被魔教用化尸粉化掉,从此自世间消失。我爹爹没有见过这种毒物,否则他必定会想法子将这种危害武林的毒药毁掉。不过我爹爹说过,魔教昔年纵横天下,不只要一统江湖,还要争夺天下,犯了武林和朝廷的大忌。结果各大门派、正邪两道与朝廷联手,合力围剿魔教,终于将魔教打得全军覆没,化尸粉就此失传,百余年间再未出现,想来再也无人会用这种毒药。不晓得柳生老贼所说之事是真是假。不过要说这种毒药在扶桑出现,让人实难相信。” 王小鱼听说化尸粉已经失传,心下颇为失望,忍不住叹息着说道:“如此厉害的杀人毒药,竟然失传了,真是太可惜了。” 慕容丹砚一怔,转头看着王小鱼道:“小鱼妹妹此言差矣。化尸粉害人无数,它在世间消失,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说可惜?” 王小鱼道:“宝刀也好,利剑也罢,连同天下无双的毒药,不只能够杀人,同样也能救人,归根结底,要看这些东西是由谁来使用。这些东西落在坏人手中,固然是祸害无穷,不过若是让好人拿到了,却也可以用来除魔卫道。柳生老贼、柳生旦马守这些坏蛋害起人来,便不会像以前那般丝毫没有顾忌。我若是拿到了化尸粉,哼,柳生旦马守这些坏蛋就要倒大霉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虽然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可是以难以辩驳,只得摇了摇头,并未再说话。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默然不语,只道他无法反驳自己,是以接着说道:“其时老夫自然不晓得他用来化掉尸体的便是化尸粉,只是见他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地上五六具尸体尽数化为血水,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他又将五田老爷的脑袋也用化尸粉化掉,这才用凉水将地面上的血水尽数冲散。 “老夫见他将地面冲洗干净,转头望了过来,吓得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哀求他饶了老夫,老夫绝对不会将他杀人之事说出去。那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想说尽管说好了,只怕无人敢信你的话。老夫趴在地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人将老夫扶了起来,正色说道,我浪迹天下,游戏人间数十年,如今心生厌倦,想找一处隐秘之地隐居。这座村子极为闭塞,与山外隔绝,倒是一个隐居的好所在。实不相瞒,我浪迹天下之时,最看不得有人欺负穷人。别说五田这样的土财主,就连大名的家臣也被我杀了不知道多少。今日之事你不必害怕,日后一旦事发,你将事情尽数推到我身上好了。 “老夫听那人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只是害怕他故意欺骗,是以仍然不敢说话。那人接着说道,他潜入五田家,抓住了五田老爷,先扭断了他两支胳膊,逼问他为何害人。五田老爷从来没有吃过如此苦头,便将做过的坏事和盘托出。他说老夫没有说谎,五田家害人无算,行事之狠毒,比老夫说得还要厉害。是以他听五田老爷说完之后,一剑将他杀了,又将五田老爷的老婆和两个儿子、管家等人全都杀掉,尸体已用化尸粉化去。五田老爷的儿子在郡守府当差,压根不是什么家臣,不过是一个轿夫罢了。这人回到村子之后,却妄称他是郡守老爷府上的家臣,村民才会如此害怕。若不是此人狐假虎威,五田老爷也不敢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攒下了万贯家财。眼下五田一家已从世间消失,到时可以造出谣言,只说五田老爷的小老婆与长随私通,奸情暴露,二人杀了五田老爷等人之后,将尸体丢入大海,随后卷了五田老爷的家财私奔。日后做轿夫的那个家伙回来之后,再在途中将他截杀。别人只当他在路上遇到大熊,死于熊口,自然无人怀疑。 “老夫听他说得天衣无缝,而且并无杀死老夫之意,这才放下心来。这人极有本领,先是将老夫被打断的臂骨接上,又给老夫的伤口涂上了金创药。老夫这才知道,他身上不只带着杀人的毒药,还有许多治伤的灵药。老夫被五田家那伙人打得胳膊折断,皮开肉绽,受伤着实不轻。可是接上断骨,涂上伤药之后,片刻功夫,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不再像方才那般疼痛难忍。 “那人见老夫的伤势已无大碍,又说天快亮了,他还有事情要办,要老夫在破屋之中好生歇息。老夫哪里敢多说一句话,眼看着他出了屋子,不晓得到哪里去了。直到天亮之后,他才飘然而回,进了屋子之后,只是察看了老夫身上的伤势,并未多说一句话。”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有时老夫回首前尘往事,时常会想,当日若是没有遇到这人,或许那天晚上,已然撒手尘世。就算没有被五田家的人打死,只怕也落得一身残疾,成了人见人厌的乞丐。不过与日后老夫的遭遇相比,或许在寒山渔村做一个乞丐,反倒要少了许多烦恼。人生之际遇,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实在是难说得清楚。 “那人或许真是天上的仙人转世,他到了寒山渔村,连老天爷都给他面子。天亮之后,大雨终于停了,海上也变得风平浪静。老夫躺在破屋之中,却也听到村民敲锣打鼓,欢呼声直冲天际。老夫知道村民欣喜若狂,因为再不出海打鱼,几百名村民都得活活饿死。 “后来的日子倒是轻松快活。那人教会了老夫一套说辞,只说他是老夫的远房叔叔,因为家里遭了灾,便到了这里来过活。而且他还要老夫故意放出风声,说五田老爷的小老婆与人通奸,最后与奸夫私奔。村民都是些爱嚼舌头根子的愚蠢之人,对于男女奸情更是热衷。是以老夫只说了一分,他们传说之时添油加醋,倒给加了十分。最后谣言越说越是神奇,连周围几个村子都传开了。后来五田老爷那个在郡守府做轿夫的儿子回到村里,见全家人都消失不见,五田老爷的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粮仓里的谷子早被人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十几间屋子。五田老爷的儿子大怒,扬言回到郡守府后,便要报官抓人,可是他离开村子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村民们都说他在回去郡守府的途中遇到了毒蛇猛兽,就此毙命,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心下均想,说什么毒蛇猛兽杀人,其实都是假的。这个轿夫十有八九是被那个黑袍人于途中截杀,然后用化尸粉将尸体化掉,使得他从此自世间消失。此人不过是郡守府的轿夫罢了,又居住在偏僻的寒山渔村,失踪之后,郡守府也懒得理会。村民恨五田家入骨,见这人从此不再回来,正是求之不得,哪里还会去山中找寻?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那人从此就在村子里住了下来。他在村北头建了一座木屋。屋子建得玲珑精巧,甚是雅致。院子中种了十几株大树,修整的形状精奇,又栽下了许多花花草草。闲来无事,他还从海滩上拾了许多圆石,在花草之间铺出了几条小路。木屋、院子、花草树木浑然一体,可以说是精巧之极。老夫日后去过扶桑国内最壮观的城市江户,也到过大明的京城北京,江南名城南京、苏州、杭州,可是极少看到有屋子能像那人建造的木屋那般雅致而又不失大气。 “寒山渔村的村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规整、精致的木屋和院子,都说比五田老爷家的宅院漂亮千倍万倍,是以人人都是羡慕之极。那人闲暇之时,教会了村民建造木屋之法,又劝说村民将屋子和院子收拾得甚是干净。不到半年,整个寒山渔村变了一副模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残破不堪,到处都是污泥臭水的破败渔村了。那人精通医理,生病的村民求他治病,几乎都是手到病除。过不了多久,数十里外的村镇也知道寒山渔村出了一位名医,纷纷上门求医。那人救治贫苦百姓,不收分文,还要赠送汤药。若是官员、地主等有钱人上门,少一文也不成。 “那人得了钱财,并不将钱藏起来自己用,而是分给村民,让他们打造船只,建造房屋,修整道路。不出一年,寒山渔村的百姓不只家家建起了新房,村子中的道路也是四通八达,极为规整。村民还打造了二十多只船,用来出海打鱼,每家每户都有了积蓄和存粮。那一年的大晦日,全村一百多户人家,七八百口人,一起到了那人居住的木屋之外,点起大火,用迎接贵客之礼向他跪拜。”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目光越过厉秋风、戚九等人,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堆熊熊燃烧的大火。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你们中原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寒山渔村变得富足起来,被一伙山贼打探到了消息。这伙山贼原本是东海一位大名手下的家兵,后来那位大名得罪了大将军,大将军调集几千军马,围攻这位大名,最后灭了他的族。大名手下的家兵逃了出来,啸聚深山,做了山贼。这伙山贼是官兵出身,与寻常的强盗不同,打起仗来进退有序,不只将周围各处的大小山贼尽数消灭,就连奉朝廷之命来进剿的官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山贼听说寒山渔村百姓富足,便即派出探子,到寒山渔村来打探消息。 “这几名探子装成行脚客商,假称收购松葺,进到寒山渔村。这几人甚是乖巧,说话得体,村民没有怀疑有他们有什么阴谋。几名探子在寒山渔村转悠了几日,将村子里的情形打探得清清楚楚,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王小鱼突然大声说道:“你不是说救你的那个黑衣人神通广大么?怎么山贼的探子在村子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日,他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些人是探子,岂不是太过可笑?就算咱们王家庄中来了外人,在庄子里转悠了几日,也会惹人猜疑。你对那人如此推崇,只怕看错了人罢。” 柳生宗岩听王小鱼出言讥讽,却并没有恼怒。只见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丫头,你这几句话说得不错。当时那人若是还在村子里,这几名探子绝对走不出村子。只是其时他恰好到深山采集草药,并不在村子里,才让那几名探子得手。探子离开之后,那人才从山中回来。村民并不晓得那几人是山贼的探子,并未起疑,是以未将此事说给那人知道。 “又过了几日,有一天深夜,山贼突然包围了村子,将村民全都从家中赶了出来,押到海边一处空地上。老夫也在睡梦中被山贼拖出了屋子,连踢带打驱赶到海边。那一晚来了一百多名山贼,个个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村民若是反抗,便被他们拳打脚踢,打得狼狈不堪。只不过当时他们还要逼着村民交出钱财,这才没有杀人。”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又大声说道:“只来了一百多名山贼,便将几百名村民全都捉了起来,真是笑话。难道这些村民之中,就没有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敢站出来反抗不成?”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平民百姓,有几个肯出头反抗山贼的?人人都只顾惜着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只扶桑国的百姓如此,放眼天下各国,又有哪一国的百姓不是这样的胆小鬼?就以你们大明来说,扶桑国那些战败的流浪武士做了海盗,往往十几人便能将整村整镇的大明百姓杀死杀伤,也没听说有大明百姓敢站出来反抗。再如宗设一行不过六七人,在宁波市舶司衙门大砍大伤,无人可敌,其后杀出宁波城,一路向北,一直到了山东地界。你们大明官兵望风而逃,各地成千上万的百姓更是为之丧胆,看到宗设等人出现,便即发一声喊,上山的上山,下河的下河,又有谁敢站出来抵挡?” 王小鱼被柳生宗岩抢白了几句,心下虽然不忿,可是柳生宗岩说得句句是实,却又无法反驳,气得王小鱼直瞪眼,最后怒气冲冲地说道:“那是他们没有遇上本姑娘。若是遇上本姑娘,早将他们一剑刺死,哪容他们如此猖獗?!” 柳生宗岩知道王小鱼无可反驳,只能强词夺理,是以不再理她,接着说道:“老夫被赶到海边之时,眼看着山贼手中举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吓得浑身颤抖,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山贼的头目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从人群中拖了出去,逼他说出钱财藏在哪里。老头吓得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山贼头目焦躁起来,又想杀人立威。是以他将大刀一举,便向老头的脖颈砍了下去。”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讲述往事,初时心下暗想,看样子柳生老贼也是穷途末路,为了取信于我,竟然将他过往的遭遇说了出来。不过老贼阴险狡诈,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与咱们虚与委蛇。一旦脱困,他第一个便要杀我。不过眼下不与老贼起了纷争乃是最有利的事情,只是须得提防老贼暴起杀人。 只是柳生宗岩侃侃而谈,厉秋风越听越是疑惑,暗想老贼似乎并没有骗人,难不成他真的心生悔意,逃出这座大墓之后,便要回转扶桑,再也不在中原兴风作浪?若真是如此,倒是天下苍生之福了。不过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却有一个声音似乎在他脑中说话,只是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厉秋风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争论,一个说柳生宗岩已然悔过,须得与他联手,才能击杀柳生旦马守,从这座大墓中逃了出去。另一个却说柳生宗岩说话皮里阳秋,有意欺瞒,万万不可相信这个老贼。不如先想法子将他弄死,再去将柳生旦马守杀掉。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想要压制这两个在他心中说话之人,却又总是捉摸不定。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寒山渔村的村民曾经见过五田老爷家的管家、长随打死人,只不过并不是用刀,而是用拳脚和棍棒殴打村民。死者并非当场死亡,都是被抬走之后伤重不治而死。郡守府倒是时常斩杀犯人,公差将犯人押到法场,一刀砍下脑袋。也有的犯人家里使了钱,最后只是被绳索吊死,可以留一个全尸。不过从寒山渔村到郡守府所在的七星山城几有百里,村民到山外去卖鱼,大多走到几十里外的几座村镇去叫卖,极少有人会去七星山城。否则一去一回差不多要用上三四天工夫,卖鱼换来的那点钱还不够途中吃饭住店。就算偶尔有人去了七星山城,也只不过在山城外的城下町赶集,压根不敢进城去转上一转。斩杀犯人的法场在郡守府外,是以从来没有村民亲眼见过杀人的情形。 “其时村民眼看着山贼头目挥舞着大刀,直向老头脖项砍了下来,虽然心下害怕,可是不少人更多的却是兴奋,以为终于可以看到人头被砍下来是什么情形,是以许多人伸长了脖子,都想亲眼看一看老头的脑袋是如何被砍掉的。”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呸呸”两声,大声说道:“你们这些扶桑人好生可恶!眼看着同村的村民被杀,不去相救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看着老人的脑袋是如何被山贼头目砍下来的,岂不是太过狠毒?!”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听王小鱼说话,心下暗想,王姑娘久居东辽县,以前没有遇到过倭寇,不晓得扶桑人天性凉薄,欺软怕硬,他们只会趋炎附势,极少雪中送炭。日后你与扶桑人多打交道,便可知道他们的为人了。 柳生宗岩并不理会王小鱼,自顾自地说道:“眼看着老头的脑袋就要被山贼头目砍了下来,可是只听到山贼头目一声惨叫,右臂竟然与身子分离,飞出了两三丈远,这才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只见他右肩断臂之处鲜血狂喷,情形可怕之极。 “村民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着山贼头目。这人当真凶悍,虽然右臂被人砍掉,脸上并无惧色,只是后退了两三步,兀自凶霸霸地转头张望,口中大声下令,要手下的山贼抓住砍掉他右臂的凶手。 “只是山贼头目的手臂被砍掉之时,就连跪在他面前的一众村民都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下的手,站在旁边的山贼自然也没有看到砍掉他胳膊的人到底是谁。是以山贼头目虽然连声下令,他身边十几名山贼只是挥舞大刀虚张声势,大声叫骂,可是压根不知道凶手到底躲在哪里。”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大声说道:“多半是山贼之中有些人良心未泯,看到山贼头目杀人,实在忍耐不住,趁他不备便砍了他一刀。” 王小鱼说到这里,指着柳生宗岩身后那八九名杀手说道:“老贼,你可要小心了。我瞧着你手下这些家伙心下对你都有些不满,说不定什么时候在背后戳你一刀,情形可就大大不妙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火把光照之下,只见那些杀手神情大变,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有几名杀手不由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 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驭下极严,生性狠毒不说,又极是狐疑。否则也不会受了自己挑拨,便对柳生旦马守、森田忍和独孤雪等人起了猜忌之心。只不过放眼天下,不只柳生宗岩如此,那些帝王将相又有哪一个不是喜好猜忌他人之辈?否则也不会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故事,韩信、岳飞、李善长、蓝玉等人也不会被皇帝斩杀。就连智谋无双、天下闻名的刘基刘伯温,最后也落得一个中毒身亡的下场。柳生宗岩先是背弃了柳宗岩,将这位对他有大恩的一代武学宗师害死,其后又在扶桑朝廷与众臣相互倾轧,最后到了大明,与朝廷大佬和武林豪杰勾心斗角,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计。是以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对手下也是暗自提防。这些杀手都是柳生宗岩的心腹,对他的性子必定极为了解。王小鱼这句话虽然是故意挑拨,即便三岁孩童也不会上当。不过对于柳生宗岩这等枭雄来说,听了这话之后,不免心中起疑,对这些杀手来说极为不利,是以他们才会如此害怕。 柳生宗岩瞥了王小鱼一眼,并未理她,接着说道:“山贼头目见身边十几名手下只是挥舞着大刀虚张声势,心下越发恼火,转头冲着围在村民四周的数十名山贼大声下令,要他们将凶手找出来。只不过他叫喊之后,那些山贼却无一人回答,一个个直愣愣地站在当地,手中举着火把,动也不动一下。 “其时老夫蹲在村民之中,偷偷抬头望去,只见那些山贼神情古怪,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又仿佛被冻僵了,对山贼头目的号令恍若不闻。山贼头目见这些手下不听号令,心下大怒,左手抢过身边一名山贼手中的大刀,顺势一脚将那名山贼踹倒在地,随即挥舞大刀,又向跪在地上的那个老头脖项砍了下去。”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均想,这些山贼僵立不动,多半是被人点了穴道。只不过听柳生宗岩所说,围在村民四周的山贼有四五十人。这些山贼将几百名村民围在中央,相互之间至少离着一两丈远。若要将这些山贼的穴道尽数封闭,单凭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做到。此前我以为下手砍掉山贼头目胳膊和出手封闭山贼穴道的是黑袍人,可是仔细想想,这人虽然武功极高,若说他在片刻之间便能砍掉山贼头目的右臂,又将四五十名山贼的穴道封闭,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厉秋风等人心下惊疑,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方才山贼头目不只没有砍掉老头的脑袋,自己的右臂反倒被人砍掉,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待到山贼头目从一名山贼手中抢过长刀,又向老头脖项上砍了下去,村民们又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老头会不会被他砍死。 “老夫蹲在几名村民中间,也随着众人向老头望去。只见寒光一闪,血光迸现,老夫还以为这次老头一定被砍掉了脑袋。只是定睛望去,只见山贼头目左臂已然飞了出去,堪堪掉在丈许外的地上。断手兀自握着大刀,在地上跳动了几下,这才寂然不动。 “山贼头目双臂尽失,鲜血自双肩断臂处喷了出来,情形甚是惊人。只见山贼头目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如纸,脑袋向左右扫视了一圈,冲着身边几名山贼大声下令,要他们过来相助。只是那几名山贼见头目双臂尽失,吓得魂飞魄散,不只没有赶到头目身边,反倒纷纷向后退去。 “山贼头目见手下不听号令,神情既惊恐,又愤怒,正想开口说话之时,只听得村子的方向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又有二十几名山贼走了过来。老夫听身边几名村民小声说话,才知道这些山贼奉了头目之命,留在村子里搜寻钱财。村民偷听山贼说话,知道带头的那名山贼是头目的副手。只见那名副手挤进了人群,见到山贼头目浑身是血,两条胳膊已然不见,登时神情大变,直愣愣地站在当地,再也不敢靠近山贼头目。 “山贼头目见又赶来了二十多名手下,胆气复壮,冲着他的副手大声叫喊,问他在村子里找到多少钱财。那名副手颤声说道,村子里的屋宅虽然甚是规整,不过村民的屋子里没有多少钱财。搜遍了整座村子,也只找到几百文钱。另外村民的粮仓中只有七八袋小麦,找不到一粒大米。 “山贼头目闻言大怒,冲着副手破口大骂。后来他突然止住了骂声,凶霸霸地盯着那人,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你早就想取代我,暗地里拉拢众人。村子里的钱财,是不是都被你私吞了?! “那名副手吓得目瞪口呆,口中连说不敢。山贼头目破口大骂,最后下令让他抓几名村民出来,逼问他们将钱和粮食藏在何处。若是村民胆敢不说,便砍了他们的脑袋。 “那名副手一脸惊恐,口中连连称是。山贼头目接着说道,先拿跪在他面前的那个老头开刀,将他脑袋砍下来,若是村民不说实话,只能落得和老头同样的下场。那名副手答应了一声,伸手拔出了大刀,胆颤心惊地走到山贼头目身前。只见他双手握着大刀,作势要向跪在地上的老头脖项砍去。只是他连试了数次,大刀始终没有砍下去。 “山贼头目站在一边,眼看着副手几次举起大刀,却只是轻轻落下,并未砍向老头的脖项。他双臂莫名其妙被人砍断,鲜血喷出许多,一张脸惨白如纸,身子不住颤抖。若不是此人凶悍之极,只怕早已晕死过去。此时见副手没有砍杀老头,他心急如焚,又对着副手破口大骂起来。 “老夫蹲在村民之中,只见那名副手几次颤抖着将大刀举了起来,却又轻轻放下,心下暗想,这人如此脓包,竟然能做山贼头目的副手,真是奇怪之极。那个老头跪在地上,已吓得丢了半条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副手手中的大刀寒光闪闪,一看就是一柄极为锋利的兵器。即便不用力砍下去,只须将大刀压在老头脖子上,也能将他的脖颈切断。这个副手却将大刀举起又放下,不晓得他为何如此害怕。 “山贼头目骂了半天,见副手仍然没有将手中的大刀砍了下去,心下越发恼怒,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右脚便向副手后心踹去。谁知道他的右脚离着副手的身子还有半尺远,却见副手倏然转过了身子,双手握着大刀,口中一声大喝,大刀便向山贼头目的右腿砍了过去。” 厉秋风等人听柳生宗岩讲到这里,心下都是一凛,暗想难道自己想错了不成?出手砍断山贼头目双臂,又将一众山贼点中穴道的那人,压根就不是黑袍人,而是山贼头目副手的同伙所为?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这一下情势突变,众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刹那之间,只听‘喀嚓’一声响,紧接着山贼头目长声惨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的右腿已然被副手这一刀齐膝砍断,断腿处鲜血狂喷,情形十分恐怖。 “只见那名副手站直了身子,脸上已然没有了方才惊恐的神情,而是一脸倨傲。只见他盯着在地上不住翻滚呻吟的山贼头目,眼睛中露出了得意的目光,口中说道,你这人真是笨得可以。既然知道我要取代你,却一直没有下手杀我,还真以为我也和你一样,不敢砍了你的脑袋吗?方才我不动手,是担心你故意装出受伤的样子,想要试探我是否对你忠心。既然你的两条胳膊真的被人砍断了,我就不必对你客气了! “那名副手说完之后,得意地哈哈大笑。山贼头目在地上不住翻滚呻吟,听副手出言讥讽,心下不甘,不住破口大骂。那名副手一脸得意,只是听山贼头目骂得狠毒,双手握刀,一刀砍了下去,将山贼头目左腿也齐膝砍断。只听得山贼头目狂呼咒骂,声音凄厉之极。那名副手双手握刀,转头冲着站在山贼头目身边的几名山贼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我说话算数。是哪一个暗中砍了他的胳膊,自己站出来,我有重赏!”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得意,笑嘻嘻地说道:“怎么样,我没说错罢?下手砍掉山贼头目双臂的一定是他的亲信!柳生先生,你也要当心了。别稀里糊涂被人砍下了双手双脚,做了一根人棍,可就大势不妙了。” 王小鱼此前一直称柳生宗岩为“老贼”,只不过方才被慕容丹砚提醒,知道暂时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是以改了称呼,勉强叫他一声“柳生先生”。柳生宗岩却不理她,接着说道:“几名山贼听了那副手说话,却是一脸惊愕,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暗想,柳生老贼若不是说谎,看来这名山贼副手早已有了反心。他暗地里买通了山贼头目身边的亲信,打算有机会便将头目害死,自己取而代之。方才他带人在村子里搜寻钱财,没有亲眼看到山贼头目被谁砍掉了一双胳膊,还以为是自己买通的山贼暗中下手,砍下了山贼头目的双臂。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那名副手见几名山贼摇头不肯承认,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情,打量了那几名山贼几眼,冷笑着说道,你们是不是担心我过河拆桥,不肯付钱?你们尽可以放心,虽说你们暗中下手,事先并未知会我一声,不过总算帮着我将事情办成了,我岂能亏待你们?四郎猜得不错,我带人在村子中搜寻,已经找出了几万文钱,大米也有十几石,可以说发了大财。你们砍倒了四郎,对大伙都有好处。以前咱们抢到了钱和粮食,四郎先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让咱们平分,每人也分不到多少钱和粮食。哼,他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别忘了森城老爷已经被大将军灭了族,咱们早已不是森城家的武士,何必去了一个主子,又找一个新主子骑在咱们头上? “那人说完之后,转头冲着围住村民的数十名山贼大声说道,四郎已经成了废人,做不了咱们的首领。从今往后,由我子梁做首领。咱们抢到的钱和粮食,我只取一成,剩下九成由大伙平分,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老夫蹲在村民之中,听这个叫子梁的山贼侃侃而谈,这才知道他们原来都是大名手下的武士。只不过大名被大将军灭门,这伙武士才落草为寇。子梁觊觎四郎的首领之位,平日里便想着篡权夺位。那个叫四郎的家伙虽然看出子梁野心勃勃,不过反迹未露,这才没有先行下手杀掉子梁。这些山贼起了内讧,或许咱们有了一线生机。 “老夫正自思忖之时,忽听围住村民的山贼之中有人大声说道,四郎待咱们不错,子梁以下克上,不是好人。他说要将抢到的钱和粮食大半分给咱们,可是咱们都曾在森城大人门做事,谁不知道子梁最是阴险自私?他说要多给咱们钱和粮食,只怕是故意欺骗咱们。待到他做了首领之后,咱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老夫听这人说话,心下大惊,暗想方才看到那些山贼一个个僵立不动,无法张口说话,怎么突然之间会有人驳斥子梁?子梁被人揭穿了阴谋,立时勃然大怒,右手拎着大刀,指着一众山贼大声骂道,是哪一个王八蛋胡说八道,站出来给我瞧瞧?! “子梁话音方落,却听那人大声说道,你暗地里花钱,收买了不少人,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今日你暗下毒手,害了四郎,定然也不会放过咱们。诸君不可上当,咱们快去救下四郎,再与子梁拼一个你死我活! “老夫一直想瞧瞧到底是谁在说话,可是那人的声音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竟然听不出声音来自何处。只不过那些围住村民的山贼一个个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大刀,实在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 “子梁脸色铁青,待那人话音方落,他突然举起大刀,一刀砍向了躺在地上的四郎。只听四郎一声惨叫,脑袋已然被子梁砍了下来,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僵硬不动。子梁杀人之后,缓缓站直了身子,双手紧握滴着鲜血的大刀,阴森森地说道,四郎已经被我砍死了,我倒要瞧瞧你们救去一具无头尸体,又能有什么用处! “他说完之后,双手握着大刀,猛然冲向站在右首村民身后的一名山贼。只见他大刀一举,便向那名山贼的脖子上砍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那名山贼的人头高高飞起,脖腔中鲜血狂喷,情形甚是恐怖。 “子梁杀了一名山贼之后,刀上见了血,神情越发狰狞恐怖,冲到丈许外的另一名山贼身边,口中大声骂道,方才是不是你在说话?!那名山贼直愣愣地站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开口回答。子梁喝问了几句,见那人不肯答话,立时手起刀落,又将这名山贼的脑袋砍了下来。 “老夫蹲在人群之中,眼看着子梁连杀两人,心下惊骇之极。众村民总算亲眼看到砍头的情形,却不似想得那般惊奇,一个个吓得哭爹叫娘,如同一群受惊的绵羊,纷纷挤到了一起。老夫身子矮小瘦弱,被五六名村民裹在中间,如同被挤在四面墙壁之间,连气都喘不上来,险些活活憋死。正自惶恐之时,忽然听到一片惊叫之声,挤在老夫四周的村民纷纷散开,这才让老夫逃了一条性命。 “老夫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正自惊恐之时,却见子梁挥舞大刀,已然与一名山贼打在了一处。只听那名山贼一边拼命抵挡,一边大声叫道,诸君都看到了。子梁口头上说要咱们听他的号令,可是他二话不说,接连砍了两个人的脑袋,摆明了是要将咱们这些听从四郎号令的人全都杀了。大伙若是再不反抗,项上人头全都保不住了! “老夫听这人说话,声音与方才驳斥子梁的那人不同。再听周围几个村民小声说话,这才知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情。原来子梁挥刀连杀两人,又向第三名山贼扑了过去。只不过前两名山贼僵立不动,任凭子梁砍杀,可是第三名山贼眼看着子梁的大刀砍了过来,突然丢掉火把,挥刀抵挡,倒把子梁吓了一跳。这名山贼将火把丢掉之时,恰好掷入了蹲在地上的村民之中。吓得众村民大呼小叫,四散奔逃。也幸亏如此,老夫才没有被村民活活挤死。 “那名山贼大声叫喊之后,原本僵立不动的数十名山贼全都动了起来。只见他们纷纷挥舞大刀,直向子梁杀了过去。子梁的同伙自然不会让他落单,便也纷纷冲上去助拳,双方立时混战起来。只见刀光闪耀,不时有人惨呼着倒了下去。老夫和村民们吓得紧了,看到山贼起了内讧,无人再盯着自己,转身便向村子里逃了过去。”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戚九听柳生宗岩说话,心下暗想,这个叫子梁的山贼虽然是山贼头目的副手,有一些阴险手段,不过听柳生老贼讲述,其余一众山贼的武功见识,只怕也未必在他之下。我在登州卫时,曾听父亲说过,扶桑国的皇帝称为天皇,不过自百余年前起,天皇已经成了傀儡,执掌大权的是大将军。扶桑国内四分五裂,分封了大大小小百十个小国。这些小国的首领称为大名,其手下的军官便是武士。偷袭寒山渔村的这伙山贼既然曾经是大名属下的武士,武功见识多半在伯仲之间,是以彼此并不服气。这个叫子梁的山贼若是聪明一些,绝对不应此时与山贼头目四郎翻脸,而是应该徐图缓进,慢慢剪除四郎的羽翼,待到自己的势力远超四郎,再取而代之,方为上策。不过扶桑人一向如此,做事只求私利,随时都能翻脸成仇。这伙山贼内讧,倒让柳生老贼捡了一个大便宜。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只是老夫没有跑出几步,只听得四周惨叫之声不断,却是山贼自相残杀,瞬间便有四五名山贼尸横就地。老夫心下暗想,山贼凶悍,无非是他们手中有刀,才能欺压村民,任意杀人。若是咱们手中也有刀枪,何必还要怕这些山贼? “念及此处,老夫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不远处便有两名山贼的尸体,他们的大刀丢在了地上。老夫心下大喜,眼看着七八十名山贼打成一团,无暇顾及村民。而众村民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向村子里逃去,四周乱成一团。老夫见此情形,悄没声地溜到那两具山贼的尸体旁边,先将尸体身上的刀鞘扯落,又将两柄大刀从地上捡了起来,插入刀鞘,打算带着两柄大刀逃回村子。如此一来,就算山贼内讧之后,再次进到村子里抢钱抢粮,老夫手中有刀,也能抵挡一阵子。 “只是老夫拿着两柄大刀正要逃走,却被一名山贼发现了。他拎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冲了过来,凶霸霸地骂了老夫两句,随即双手挥动大刀,直向老夫的脑袋上砍了下来。老夫虽然抱着两柄大刀,可是从来没有练过武艺,眼看着山贼手中的大刀向面门劈了下来,吓得魂飞魄散,手脚酸软,别说拔出大刀抵挡,连逃走都忘了。 “那时老夫才明白过来,平日里没有练过武艺之人,想要拿刀与人厮杀,只能是死路一条。念及此处,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明明可以和村民一起趁乱逃走,可是不晓得为什么鬼迷心窍,偏要偷走两柄大刀,结果被山贼发现,此时再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眼看着大刀就要砍到老夫脸上,老夫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闭目待死。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耳边有人低声说道,躺下!右脚踹他左腿! “老夫乍一听到有人说话,惶恐之际压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其时老夫吓得全身酸软,身子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更别说立时躺在地上。电光石火之间,老夫只觉得后腰一疼,似乎被人戳了一下,不由自主向后倒了下去。这一倒恰到好处,老夫只觉得头顶一股寒风掠过,却是山贼的大刀堪堪从老夫的天灵盖上掠了过去,离着头皮不足半寸。 “老夫死里逃生,虽然心中惊恐,不过暗想那人要老夫倒下,果然逃了一命,可见此人的话不可不听。此时老夫的身子堪堪倒在地上,借着四周火把的光亮,只见山贼的双腿就在老夫身前半尺之处。老夫想起那人的吩咐,将牙一咬,右脚全力向山贼左腿踹了过去。只听‘喀嚓’一声响,那名山贼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刀掉落在了一边,脑袋恰好摔在老夫的身边。 “老夫没有想到如此轻易便将山贼踹倒在地,心下又惊又喜。看到山贼的脑袋近在咫尺,而他摔倒之后,双手撑在地上,正想挣扎着爬起来。老夫急忙顺手捡起山贼掉在地上的大刀,连滚带爬冲到山贼身边,双手握紧了刀柄,将刀尖对准趴在地上的山贼后心,用力扎了下去。 “山贼身上穿了竹甲,不过他手中这柄大刀甚是锋利,老夫这一扎又用了全力。只听‘嚓’的一声响,大刀刀尖刺穿了竹甲,扎进了山贼的后心。其时那名山贼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大刀刺入他的脊背,只听他一声惨叫,身子又向地面落下。大刀穿过山贼的身子,立时戳入了地面,将山贼的身子钉在了地上。 “只不过那名山贼凶悍之极,身子虽然被大刀刺穿,可是兀自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老夫平生第一次用刀刺人,虽然将大刀刺入山贼的身子,可是眼看着山贼拼命要从地上爬起来,心下惊恐之极,双手颤抖,险些连大刀刀柄都握不住了。 “便在此时,只见那名山贼一边挣扎,一边竭力转过头来,凶神恶煞一般瞪着老夫,恶狠狠地说道,我一定要砍死你!眼看着山贼如此凶狠,老夫心下一凛,知道若是不将这个山贼杀掉,一旦被他翻过手来,老夫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念及此处,老夫身上突然有了力气,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随即向山贼后背压了下去,将双膝狠狠砸在山贼的后心。那名山贼被老夫用大刀钉在地上,原本已是受了重伤,只是仗着一股凶悍之气,这才没有毙命。不过他虽然凶狠,被老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砸,再也支撑不住,惨叫了一声之后,便即趴伏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老夫见山贼后心的伤口处不断有鲜血冒了出来,血腥味冲入鼻子中,腹中一阵翻滚,险些呕吐了出来。不过这股血腥味冲入脑中,倒激起了老夫的血性。再看到山贼趴在了地上,双手兀自在地上抓挠,直将地面抓出一个坑来,身子也不住向上挺动,知道他兀自不肯屈服,还想着爬起来杀掉老夫。此时老夫心中已没有了惧意,尽是对山贼的痛恨之心。是以站起身来,猛然将大刀从山贼后心拔了出来,双手将大刀举起,便向山贼的脖项砍了下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双眼望着墓道中门的方向,缓缓说道:“那是老夫第一次杀人。直到今日,仍然记得大刀砍下山贼脑袋的情形。他的人头在地上滚动,嘴巴兀自乱嚼乱咬,喀喀作响。鲜血自他脖项中喷了出来,光把光照之下,直将地面染成了黑色。那时老夫才明白,杀人原来并不难,只要你足够狠心就行。”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老贼其时不过是一个少年,没有练过武艺。虽说有高人指点,若是换作别人,只怕早已被山贼砍了脑袋。可是柳生老贼倒下之后,立时便能从惊恐之中清醒过来,顺势一脚踹倒了山贼,其后又捡起大刀,将山贼钉在了地上。最后更是不顾心中的惶恐,用大刀将山贼的脑袋砍了下来。这份临危不乱,而又心狠手辣的性子,乃是柳生老贼独有。此人少年之时便有如此气魄,不愧是一代枭雄。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杀了山贼之后,只觉得快意之极,心下再无惊恐,走上前几步,一脚将山贼的脑袋踩得稀巴烂。此时恰好有几个村民从老夫身边跑过,亲眼看到老夫杀了一名山贼,又将山贼的脑袋踩碎,登时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恐地看着老夫。老夫对几名村民说道,看到没有?这些山贼也不是神仙,被砍了一刀后也会死。咱们村子有七八百人,精壮男子至少有二百余人。只要咱们上下一心,难道还怕这几十名山贼不成?! “老夫说完之后,指着老夫方才丢在地上的两柄大刀,接着对他们说道,山贼不只要抢咱们的钱和粮食,烧咱们的房子,还要取了咱们的性命。就算咱们能够侥幸躲过一劫,钱和粮食被他们抢走,房子也被他们烧了,咱们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不如拿起大刀,和这些山贼拼死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几名村民听了老夫说话之后,互相看了一眼,又望向被老夫将脑袋踩得稀巴烂的山贼尸体,便即纷纷点头。其中两人捡起了大刀,便要向山贼杀去。老夫急忙拦住了他们,低声说道,山贼正在内讧,咱们若是此时杀了过去,他们必定停下手来,齐心合力来对付咱们。不如咱们先将村民纠集起来,捡起地上的大刀,悄悄斩杀受伤倒地还没死掉的山贼,不与那些正在内讧的山贼冲突,而是静观其变。待到山贼自相残杀,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一口气杀出去,定能将这些山贼打败。几名村民听老夫一说,却也并无异议,便即分头去召集与自己相熟的村民。过不多久,已有数十名村民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老夫要他们趁着山贼兀自混战,一边在地上捡拾山贼丢弃的大刀,一边杀掉受伤倒在地上还没有死去的山贼。” 厉秋风和戚九听到这里,心下暗想,柳生老贼天资聪明,无师自通。他这招坐山观虎斗的计谋颇为厉害,别说这伙山贼,即便是一支军队,遇到柳生老贼,只怕也是非败不可。此人不只极富智计,而且懂得利用人心,确是一个棘手人物。 王小鱼却是“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听这个老坏蛋又在吹牛了。反正这事发生在扶桑国,又无人可以作证,老贼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个老坏蛋十有八九是在自吹自擂,好让咱们对他起了敬畏之心,便不敢与他作对了。慕容姐姐,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大当。”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鱼妹妹,你万万不可小觑了柳生老贼。他不只武功高强,而且精通兵法。否则他也不会凭着柳生一族千余名族人,便能在中原呼风唤雨。虽说老贼在过去的十余年间损兵折将,不得不狼狈退回辽东。可是不要忘了,他面对的是大明朝廷的内阁大学士、锦衣卫、东厂,还有武林各大帮派。这些人要么聪明绝顶,要么武功高强,最后也没能将柳生老贼除掉。而柳生老贼杀死杀伤的汉人豪杰,要比死去的柳生一族的杀手多出十倍二十倍。别的不说,单只兴献王陵一役,柳生宗岩设下毒计,几乎摧毁了大半个中原武林。这份手段和计谋,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可与他比肩?是以咱们万万不可小觑了此人,否则非得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劝诫自己,只得点了点头。不过她心下不服,暗想这个老贼只会暗中下毒手,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若是堂堂正正打上一架,就算柳生老贼不怕泰山、华山等帮派,总不敢与少林寺和武当派正面对敌罢?哼,只恨我晚生了几十年,又是女儿身。若我是须眉男子,早已练成武艺,将柳生老贼杀掉了。怎么能让这样一个扶桑国来的糟老头子,杀害这么多中原武林豪杰?!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其时四周一片混乱,七八十名山贼打成一团。此前他们没费什么力气,便将村民从家中赶了出来,如同驱赶一群绵羊,将村民赶到海边的空地上。山贼之所以要将村民从家中赶出来,固然是为了抢夺村民藏在家中的钱财和粮食,但是他们突袭寒山渔村之时,早已打定了主意,抢了钱财和粮食之后,要将村民尽数杀掉。将村民赶到海边,杀人更加容易。村民被山贼驱赶之时,没有丝毫反抗,任凭山贼拳打脚踢,一直被驱赶到了海边。而且到了海边之后,几百名村名被山贼喝令或蹲或跪在地上,并无一人反抗。如此一来,山贼对村民心下轻视,压根不会想到这些胆小如鼠的家伙会起来反抗。 “老夫躲在暗处,眼看着山贼越打越凶,不断有山贼惨叫着倒在地上。到了后来,只剩下十几名山贼还在挥刀力战,其余的山贼都已或死或伤,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些一时未死的山贼在地上翻滚呻吟,情形甚是恐怖。 “其时已有四十余名村民聚在老夫身边,手中大多握着从山贼尸体旁边捡来的大刀。没有捡到大刀的村民,手中也握着木棍,还有人双手抓起了石头。其中有不少村民方才偷偷杀掉了受伤未死的山贼,杀人之后,心中惊恐尽去,眼睛中露出了凶狠、兴奋的目光。眼看着山贼越打越少,有几名村民按捺不住,数次想要冲出去将剩下的山贼杀掉。只是老夫知道这些山贼以前都是武士,武艺绝非村民可比。就算只剩下几名山贼,若是咱们贸然冲了上去,非得死伤惨重不可。是以老夫强行将村民拦住,不许他们冲过去杀人。 “山贼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子梁,另外两人却是山贼头目四郎的亲信,两人一边挥动大刀围攻子梁,一边痛骂他不讲信义。子梁却是不断以钱财粮食引诱二人,只是二人并不上当。三人一边指斥叫骂,一边挥刀砍伤,身上都带了重伤。老夫眼看三人就要同归于尽,这才双手举起大刀,带着众人向三名山贼杀了过去。”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我就说柳生老贼没什么了不起。他若是再聪明一些,不妨等山贼再斗上片刻,等到山贼同归于尽,再带人冲出去收拾残局,岂不是好?老贼沽名钓誉,自高自大,不足为惧。 厉秋风心下却想,柳生老贼果然阴险狡诈。他一边坐山观虎斗,眼看着山贼内讧,自相残杀,一边心中打着算盘。这个老贼不只要山贼的性命,还要山贼抢来的钱和粮食,这才一直隐忍不发。若是换了别人,只要稍有智计,必定要等着山贼自相残杀到最后一刻,这才带人杀将出去。如此一来,可以不费丝毫力气,便将山贼一举消灭。但是这样做虽然能将山贼杀掉,却也再无人知道山贼以前抢的那些钱财和粮食藏在了何处。其时山贼头目四郎已经死了,剩下的子梁是四郎的副手,而且一直觊觎头目的交椅,另外两名山贼又是四郎的亲信,这三人十有八九会知道山贼抢掠来的钱财和粮食藏在何处。柳生老贼必定是打算将这三人捉住,逼着他们说出藏匿钱财和粮食的地方,再将三人杀掉。这是一石二鸟的妙计,也是一条毒计。老贼少年之时便有如此心机,怪不得能够在中原兴风作浪,害死了成百上千的英雄好汉。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子梁和另外两名山贼拼命搏杀,此时每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其中一名山贼左手被子梁一刀齐腕砍断,伤势着实不轻。只不过他知道若是不杀掉子梁,自己和同伴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是以他连伤口也不包扎,兀自挥刀和同伴围攻子梁。子梁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口被刺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不至于当场毙。不过伤口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额头也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流得满脸都是,看上去极为恐怖。 “老夫率领村民突然杀了出来,三名山贼吓了一跳。此前他们只顾着厮杀,压根没有留意村民都去了哪里。直到老夫带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三人才知道大势不妙。老夫以为这三人武艺不凡,若是被他们腾出手来,再要制服他们便非易事。是以冲到三人身前之际,双手握着大刀,直向一名山贼的脑袋砍了下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忽听王小鱼朗声说道:“柳生先生,我猜你这一刀一定是砍向了那个断了一只手的山贼。” 柳生宗岩听王小鱼突然开口说话,倒是微微一怔。只不过他脸上诧异的神情一闪即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丫头,你猜得不错。老夫这一刀,确是砍向了那名断了手的山贼。” 王小鱼轻蔑一笑,不再说话,心下暗想,你这老贼狡猾之极,即便要去砍杀山贼,也是只挑软柿子捏。三名山贼之中,最厉害的自然是子梁,柳生老贼绝对不敢向他挑战。另外两名山贼武功不及子梁,不过断了手的那名山贼更容易对付。哼哼,柳生老贼,你能骗得过厉大侠、慕容姐姐和戚九,可是绝对骗不过我。咱们要想除掉这个老贼,还得靠我出谋划策才是。 厉秋风心下却想,王姑娘以为柳生老贼有意避开子梁和另一个山贼,直扑断了手的山贼,是故意拣便宜。却不知道柳生老贼之所以不等山贼同归于尽便冲杀出来,是为了将子梁和另外两名山贼擒住,逼着他们说出山贼抢掠而来的钱财和粮食藏在哪里。他扑向断了手的山贼,只须将他或擒或杀,便能震慑住子梁和另一名山贼。而抢先对付子梁和另一名山贼,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柳生老贼做事极是谨慎,轻易不肯弄险,原来他少年之时,便已有此心机了。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这一刀劈了下去,已然用了全力。实不相瞒,老夫当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那名山贼挥刀遮挡,自己手中这柄大刀十有八九会被他震得脱手飞出。若真的如此,只好转身逃走,由其他村民对付这个山贼。待到老夫手中的大刀砍到了那名山贼的身前,他果然挥刀招架,只不过双刀相交,老夫只觉得手上一轻,山贼手中的大刀竟然被老夫这一刀震得脱手飞了出去。 “山贼手中的大刀脱手而飞,可是在老夫心中,却要比自己手中的大飞被震飞更加惊骇。须知老夫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自幼便吃不饱饭,身子骨极弱。也就是那人到了村子之后,老夫跟着沾光,才能吃上大米馒头。可是要说力气,哪能与山贼相比?。方才老夫一刀砍了下去,虽说将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却也绝对不敢妄想能够将那名山贼的大刀震得飞了出去。 “此时老夫才知道这些山贼内讧,彼此拼死相搏,打了大半天之后,早已是精疲力竭,十成力气连半成都没有剩下。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老夫这一刀砍了下去,那名山贼举刀相迎。只是他力气已经耗尽,别说是老夫这样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即便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此时用大刀砍了下去,只怕山贼也遮挡不住。 “其时老夫倾尽全力一刀砍了下去,山贼手中的大刀脱手而飞,却也是一脸惊愕,愣愣地站在当地。老夫没有练过武艺,自然不能将手中的大刀收发由心。是以收不住手,大刀直砍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响,大刀砍中了山贼的天灵盖,削掉了他大半边脑袋。 “老夫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刀竟然能够有如此威力,只见眼前血光迸现,山贼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倒把自己吓得差点倒了下去。跟在老夫身后的一众村民原本也是提心吊胆,只是看到老夫当先冲出,山贼又只剩下了三人,这才大着胆子冲上前来。其实人人心中惊惧不安,谁也不敢冲上前去大砍大杀。只是老夫一刀砍死了那名断了手的山贼,众村民又惊又喜,只道这几名山贼没有什么了不起,胆子登时大了起来,发一声喊,挥舞着大刀便向子梁和另外一名山贼扑了过去。 “老夫斩杀了一名山贼,心下万分惊恐。那是老夫平生第一次杀人,心中岂能不怕?老夫原本想要留几个活口,押着他们送官。免得村子里死了这么多人,郡守府派人搜查,不免会有许多麻烦。可是众村民激愤之下,哪里还有什么顾虑?只见他们一拥而上,手中大刀乱砍乱削,片刻之后,便将子梁和另一名山贼剁成了肉酱。”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暗想,你这老贼口口声声说要与咱们坦诚相见,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可是说起话来却是不尽不实,十句话中往往夹着一句假话,而这句假话却是最要紧的一句话。我若是信了这句假话,你这老贼便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子梁和另外两名山贼之死,绝对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以老贼的心计,必定要逼问出山贼的钱财和粮食的藏匿之处,才会将他们杀掉。不过这些山贼是死是活,与咱们也没什么干系。我倒是想听听柳生老贼讲述往事之时,如何才能遮掩他在扶桑国内做下的那些恶行。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见村民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子梁和另一名山贼杀死,却也无可奈何。众村民见山贼都已死去,登时欢呼了起来。有几名腿脚麻利的村民跑回了村子,将山贼尽数被杀死之事宣扬了出去。过不多久,寒山渔村七八百名村民全都回到了海边,看到遍地都是山贼的尸体,这才相信终于逃过了一劫。有人说是老夫带头杀光了山贼,许多村民兴奋之下,竟然跪倒在老夫面前,感谢老夫救了全村百姓的性命。 “老夫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半年之前,还是被村民讥讽嘲笑的流浪野狗,只是在那人到了寒山渔村之后,老夫成了他的‘亲戚’,这才被村民另眼相看。但是何时受过这等推崇?听到无数赞扬之声,老夫登时飘飘然起来。其时众村民手中高举火把,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老夫站在人群中央,耳边尽是恭维和感激之声,身子轻飘飘的,似乎飞到了半空,一时之间浑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老夫正在左顾右盼之际,突然看到了一个人的眼睛,心下登时悚然一惊。 “那人站在村民中间,身穿青布长衫,头戴深笠,笠缘压得极低,自斗笠边缘露出两只眼睛,目光中尽是戏谑之意。看到这人的目光,老夫突然想起方才有人在老夫耳边说话,要老夫倒在地上,顺势一脚踹向山贼的左腿。其时正当危急关头,老夫一时之间并未想起说话那人是谁。只是此时山贼已尽数被杀,看到这人的目光,老夫登时想起那人是谁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自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四人的脸上一一掠过,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人在你们中原武林大大有名。他姓柳,名宗岩,昔年号称中原武林第一高手,生平未逢一败。厉大人,想来你也听过他的名头罢?”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提到了柳宗岩,心下暗想,你这老贼虽然狡诈,却也决计想不到柳飞烟已然将你当年害死柳前辈的事情说给了我听。不晓得你这老贼打算如何颠倒黑白,我暂且听着便是。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柳生先生这些年不就是打着柳前辈的名头在中原兴风作浪么?只不过以柳生先生的人才武功,即便只凭自己的智计武功,也足以纵横天下,何必冒充柳前辈,不免污了自己的身份?” 厉秋风话中含有讥讽之意,柳生宗岩如何听不出来?只不过他神情平静,接着说道:“厉大人此言差矣。老夫生平不肯服人,不过天下有五个人,却是由不得老夫不服气。而柳宗岩大人,便是这五人之一。” 柳生宗岩一边说话,一边轻抚横在膝上的长剑剑柄,声音倏然之间变得低沉起来。只听他沉声说道:“厉大人,你不晓得扶桑国的情形。在扶桑国,只有皇家、贵族、大臣、官吏才有姓氏,如寒山渔村百余户人家,七八百村民,都是贫民,既无姓氏,亦无名字。平日里无非大郎二郎,大女小女胡乱称呼。若是村子里人口重多,不免有许多村民名字重复,甚是不便。是以村民另想法子,比如屋子建在松树之下,便起了姓氏叫做松下,有的住在山脚,往往被人称为山本或是山元。只不过这些姓氏只是任意而取,并不固定。不少人家爷爷叫作松本,爹爹就姓了山下,儿子却以水野为姓……”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只听王小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哈哈,原来你们扶桑人有母无父,怪不得性子乖张,暴戾无耻,想来是因为有娘生没爹教,才会做了许多恶行!”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出言讥讽柳生宗岩,这几句话说得颇重,生怕柳生宗岩恼怒之下暴起伤人,急忙将王小鱼扯在了自己身后。谁知柳生宗岩压根不理会王小鱼,仍然自顾自地说道:“老夫原本也无姓氏,有些村民欺侮老夫,不是有意污辱,将老夫叫作野犬,便是占老夫的便宜,将老夫骂成我孙子。”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不只王小鱼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慕容丹砚也是咬紧了嘴唇,这才没有笑出声。厉秋风和戚九虽然神情如常,不过心下也是颇为好笑。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等人神情古怪,却也并不恼火,口中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你们中原汉人生了孩子,有时也会给他起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算不了什么大事。老夫整日被村民辱骂,却也并不放在心上,直到柳宗岩大人到了寒山渔村之后,老夫便以他的名字为手本,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柳生宗岩。平日里老夫住在他家前院的厢房之中,吃穷不愁,甚是满意。如此过了大半年,对柳宗岩大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此时看到了他站在村民之中,立时想起方才提醒我的那人正是柳宗岩大人无疑。 “老夫受了众村民的吹捧,正自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乍一看到柳宗岩大人现身,不免有一些惭愧,仿佛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身子颤抖了两下。老夫当即双手一举,要众村民不要说话,直到四周静了下来,老夫才对众人说道,其实今日之事,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柳宗岩大人出力,才将山贼打得全军覆没。大伙若是要感谢,须得要感谢柳宗岩大人!”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听说柳宗岩前辈是中原武林高手,向来独来独往,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是从来没听说他做过官。只是你口口声声称柳前辈为大人,难道柳前辈到了扶桑之后,竟然到你们扶桑国的朝廷做官了不成?”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其实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心下也是颇为疑惑,不知道柳生宗岩为何口口声声将柳宗岩称为“大人”。慕容丹砚原本担心王小鱼胡说八道,触怒了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若是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暴起伤人,情势只怕大大不妙。是以王小鱼一开口,慕容丹砚心下焦急,便想着将她的嘴巴捂住。不过听王小鱼问起此事,慕容丹砚心下一怔,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柳生宗岩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扶桑国自古以来,国人等级规矩森严,上下有别。皇帝、贵族、大臣、武士、官吏乃是上等人,种田人、打鱼人、苦力、小贩等都是下等人。下等人遇到上等人,须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大人’。若是出言无状,即便被上等人当场格杀,官府也不会理会。柳宗岩大人到了寒山渔村之后,教会村民盖屋建房,又为村民疗伤看病,更将自己的钱财分给村子里的贫民百姓。是以不只寒山渔村的村民称他为大人,就连山外许多村子的百姓也得到过他的好处,大都称他为大人而不名之。”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其实在扶桑国,称那些官绅大户为大人,就和你们中原人称官员、富绅、大户、豪强为大人或是先生一样,没有什么稀奇。当日众村民听老夫说是柳宗岩大人出手相助,素知他乃是一位极有本领之人,是以并无一人怀疑。老夫挤入人群,想要将柳宗岩大人请到前面,让他承受众人跪拜。可是方才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在人群之中,但是挤过去之后,哪里还有柳宗岩大人的影子?老夫知道柳宗岩大人身具异术,性子古怪,平日里行踪诡秘。他突然消失不见,想来是懒得理会众人,这才扬长而去。 “老夫挤在人群之中,见众人欢呼雀跃,心下却是思绪万千。回想方才的情形,四郎原本要一刀砍死老头,可是两条胳膊先后被人砍断。其时不只四郎自己惊骇之下以为是子梁的同党下手害他,就连蹲在村民中间的老夫也以为是站在他身边的几名山贼趁他不备,砍下了他的双臂。其间四郎曾经下过命令,要围住村民的数十名山贼搜捕凶手,可是那些山贼一动不动。此时回想,斩下四郎双臂的并非是起了异心的山贼,而是柳宗岩大人暗中做了手脚。那些山贼僵立不动,自然也是他施展异术,趁众山贼不备,将他们制住。后来子梁带人从村子里赶到海边,柳宗岩大人见两人起了龌龊,四郎死在子梁刀下,便即顺势而为,将众山贼放开,使得两伙山贼自相残杀。其实此事从头至尾,处处都在柳宗岩大人的算计之中。可笑老夫还以为是自己机智,才将山贼杀得干干净净,竟然想贪天之功,岂不是太可笑了? “念及此处,老头额头冷汗直冒,生怕柳宗岩大人恼火起来,将老夫从他家中赶了出去,老夫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被人叫了大半年‘柳生宗岩’,只怕又要变成野犬宗岩或是我孙子宗岩。是以老夫顾不得四周仍然大呼小叫、欢呼雀跃的村民,急匆匆地向柳宗岩大人的家跑去。 “待老夫到了柳宗岩大人的木屋之前,只见院子大门洞开,原本规整雅致的院子变得混乱不堪。柳宗岩大人正在院子里忙活,口中还在喃喃咒骂。老夫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扑通一声跪在柳宗岩大人面前,纳头便拜。 “柳宗岩大人并不理会老夫,只是站在被翻倒在地上的石桌石凳旁边,看着地上被挖出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土坑,眼睛露出了凶光。自从柳宗岩大人到了寒山渔村,平日里总是一脸笑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恼怒。老夫见他脸色铁青,生怕触了他的霉头,只是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想不到老夫一句话不说,柳宗岩大人却是双眼一瞪,冲着老夫吼道,你的狗爪子没被山贼打断罢?!还不过来帮忙! “老夫原本胆颤心惊,听柳宗岩大人出言训斥,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中,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将倒在地上的一个石凳推回原位。只不过石凳甚重,老夫竟然推不动它。柳宗岩大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如此蠢笨,怪不得山贼要到村子里胡作非为。老子今日到山上采药,回来晚了一些,想不到这些王八蛋就闯了进来,将屋子和院子折腾得不成样子。你们村子里有七八百人,壮年男子至少也有二三百人。若是人人拿起木棒抵抗,山贼也不敢如此猖獗。 “柳宗岩大人说话之际,右脚伸入石凳之下,也未见他如何用力,石凳倏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接连翻了两个跟头,不偏不倚地立在了原处。老夫见柳宗岩大人露了这手本事,心下越发惊骇,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小人请大人传授本领,好让小人能够抵挡山贼,保护村子。 “柳宗岩大人听老夫说话,倒也并不惊讶,只是瞥了我一眼,口中说道,你小子看到山贼,吓得头都抬不起来,教给你本领也没什么用。不如老老实实打鱼种田,也可以一世无忧。 “老夫听柳宗岩大人虽然没有答允,不过话中还有周旋的余地,急忙又磕了几个响头,颤声说道,从前咱们村子穷得出了名,方圆数百里之内,从郡守府的大人到各村的百姓,都瞧不起咱们,就连乞丐和流浪汉也不会到寒山渔村来讨饭。自从大人到了村子之后,不到一年工夫,村民不只家家盖了新屋,而且都有了积蓄和粮食,可以说是衣食无忧。自打小人出生之后,除了五田家之外,没有见过山外的女子嫁到咱们村子里来。村民要娶妻生子,大多是两家之间换亲。这十几年间,村子里的人口已减了两成。不过这半年之间,已有二十多户人家在山外娶了新媳妇。许多村子的百姓都愿意将女儿嫁到寒山渔村。托柳宗岩大人的福,咱们这些蝼蚁小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可是正如大人所说,今日大人只不过回来得晚了些,村子便被山贼折腾成如此模样。如今天下不太平,到处都是山贼、强盗。今晚咱们打败了一伙山贼,可是若是再有山贼杀来,大人碰巧不在,只怕村子又会遭殃。是以小人恳请大人垂怜,能够传授一些本领,让咱们不再受山贼欺压!”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夫说完之后,趴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柳宗岩大人见老夫甚是诚恳,这才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小子说得倒也不错。老子辛辛苦苦建好了木屋和院子,却被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折腾成如此模样,想想就让人生气。教给这小子一些防身的本领,倒也是一件好事。至少那些混帐东西再来捣乱,也能让老子少操一些心!”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你说的这些话中破绽可不小。这位柳宗岩前辈既然是中原汉人,自然要说汉话。你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听柳宗岩前辈说‘乌龟儿子王八蛋’、‘混帐东西’,竟然能够听懂,岂不怪哉?!” 柳生宗岩屡次被王小鱼抢白,此时心下已然颇为恼火。只见他双眉一挑,双目圆睁,眸子中精光暴涨,冷冷地盯着王小鱼。厉秋风见柳生宗岩神情大变,生怕他暴起伤人,急忙后退了一步,挡在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身前,沉声说道:“柳生先生,王姑娘少女心性,天真烂漫,思虑未免有所欠缺。她心中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柳生先生不要怪罪。” 柳生宗岩却也知道此时不能与厉秋风等人翻脸,只得强行压住胸中的怒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宗岩大人到寒山渔村之前,已然在扶桑国居住多年,自然会说扶桑话,老夫岂能听不懂?就像老夫到了中原之后,不出数年,便将汉话说得天衣无缝。若非老夫自承是扶桑人,你这个小丫头能听出老夫不是汉人么?”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咱们汉人说话温文尔雅,句句锦绣。你们扶桑人却是小国之民,言语粗俗,柳宗岩前辈是一代武林大豪,怎么放着汉话不说,却要去学说扶桑话?这倒真是奇了。” 她说到这里,看了柳生宗岩一眼,接着说道:“柳生先生,请问老贼二字,用扶桑话怎么说?” 柳生宗岩被王小鱼杂七杂八打断了话头,心下恼怒,虽然强行压抑住胸中的怒气,此时听她如此讥讽挑衅,再也忍耐不住。只见他握紧了剑柄,手背上青筋暴露,立时便要拔剑出鞘。厉秋风见势不妙,急忙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咱们在说正经事,你万万不可出言无状。”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讥讽柳生宗岩,只是小声嘟囔着说道:“我就是好奇嘛。扶桑话叽哩咕噜,难听之极,有什么好学的?可惜柳宗岩前辈英雄一世,不在中原潇洒自在,偏要跑到扶桑国去受苦,真是奇怪。”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喝止住了王小鱼,这才没有拔剑动手。只见他恶狠狠地瞪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老夫听柳宗岩大人如此一说,心下大喜,跪在他面前又磕了几个响头。柳宗岩大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方才老子回到村子,远远听到人声鼎沸,又看到光把乱舞,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才悄悄进了村子。恰好看到几个身穿竹甲的大汉驱赶着三四十名村民向海边走去,一个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老子混在人群之中,偷听他们说话,知道这伙人要抢夺村民的钱财和粮食,必定是山贼强盗无疑。若是依照老子的脾气,早将这些混账东西杀得干干净净。只不过老子想瞧瞧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这才没有动手,随着人群直向海外走去。只是老子走在人群边缘,生怕被村民认了出来,他们若是叫喊起来,只怕山贼惊觉。是以老子趁着山贼不备,偷偷从村民之中溜了出来,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一路走到了海边。老子见山贼约有七八十人,若是动手杀人,这些兔崽子四处奔跑,极难一鼓俱歼。是以老子先将围住村民的四五十名山贼偷偷点了穴道,让他们只能僵立在当地,既不能说话,亦不能活动。如此一来,剩下的二十多名山贼就要好对付多了。 “其时老夫没有练过武艺,不晓得柳宗岩大人说的点穴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他施展的邪术,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若是柳宗岩大人能将这门邪术传给老夫,再有山贼前来抢劫,老夫必定能够大获全胜。只听柳宗岩大人接着说道,后来的情形你都看到了。这些山贼虽然有一把子力气,刀法也马马虎虎过得去,只不过武功太差,轻功更是丝毫不会。老子在那个山贼头目身边转悠了半晌,竟然没有一个山贼发觉情形不对。后来老夫看到那个头目想要杀人,这才砍断了他的两条胳膊。 “柳宗岩大人说到这里,看了老夫一眼,接着说道,你这小子不错,老子只是提醒了你一句,你居然能够举一反三,顺势而为,踹断了那名山贼的左腿不说,还懂得将村民召集在一处,然后坐山观虎斗,最后将山贼尽数弄死。老子像你这么大之时,却也没有你这番心计。 “老夫听柳宗岩大人赞扬自己,心下颇为高兴,只不过老夫知道,若是没有柳宗岩大人帮忙,老夫和众村民早已被山贼杀得干干净净。是以老夫急忙说道,多亏大人提醒,小人才能侥幸逃生。后来又是大人巧施妙计,使得山贼起了内讧,自相残杀。若是大人没有赶回来,寒山渔村今日必定是尸横遍野,鸡犬不留。 “柳宗岩大人听老夫说完之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小子果然厉害,建了功业而不自傲,懂得养生避祸之道,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老夫急忙谦逊了几句,柳宗岩大人接着说道:“你明日从村民中挑选五十名精干汉子,老子教你们几手武功。虽说用来与武林高手一争长短尚显不足,不过用来对付山贼土匪,却是足够用了。 “老夫听了柳宗岩大人的吩咐,心下惊喜,连连道谢。柳宗岩大人双眼一瞪,凶霸霸地说道,老子已经答允你教授村民武功,你还不帮着老子将院子整理干净?他妈的,这伙王八蛋不只掀翻了石桌石凳,连草地上都挖了许多大坑,无非是想找出老子藏匿的钱财和粮食。却不知道老子孤身一人,平时从来不积攒钱财和粮食。这些王八蛋将院子和屋子翻了一个底儿掉,弄得乱七八糟,着实让人恼火!”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最初知晓一代剑豪柳宗岩的下落,是听柳飞烟讲述柳生一族的来历之时,才知道这位武学宗师早已死在扶桑国的大雪山峰顶。其时厉秋风以为柳宗岩是一位性子严厉、为人方正的宽厚长者。只是后来他离开京城,途经河南前往蜀中之时,在云台山听说了柳宗岩的旧事,这才知道这位武林怪杰乃是昔年魔教教主的后人。此人不只武艺超凡绝伦,而且还是一个情种。因为被情所伤,竟然离开中土,远赴海外,最终命丧扶桑。厉秋风对柳宗岩颇为敬畏,又有几分怜悯。 此时听柳生宗岩讲述柳宗岩在扶桑国寒山渔村的旧事,厉秋风虽然知道这个老贼狡诈多计,所说之事不可全信,不过有关柳宗岩的事迹,老贼多半没有必要故意捏造。是以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柳宗岩前辈不愧是魔教教主的后人,武功诡异,行事更是出人意料。而他建造的木屋规整雅致,又教会扶桑人建造木屋之法,可见此人并非是一介武夫,还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只是可惜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武林前辈,最后却被扶桑人所害。哼,柳生老贼,我若是不杀了你,便对不起柳宗岩前辈! 柳生宗岩却不知道厉秋风杀心已起,接着说道:“老夫听着柳宗岩大人凶霸霸地斥责骂人,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忙着收拾庭院。柳宗岩大人的屋宅院子规模不小,那些山贼为了搜寻钱财粮食,将院子各处挖掘得不成模样。前后院的木屋也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地板被撬开不说,就连墙壁也被砸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破洞。柳宗岩大人最爱惜他的木屋,平日里回到屋子,一定要将鞋子和外衣脱下放在门外,免得将灰尘带入屋内。寒山渔村的村民学着柳宗岩大人的模样,进屋之时也一定要将鞋子除下。此时看到屋子里面污浊不堪,柳宗岩大人脸色铁青,初时还只是嘟囔着小声咒骂,到得后来终于忍耐不住,跳到院子里破口大骂起来。” 厉秋风听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位柳前辈毕竟是魔教传人,虽然称得上是一位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可是身上仍然带着几分邪气。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瞧着柳宗岩大人的模样,知道他心疼自己苦心打造的木屋和院子,心中暗想,柳宗岩大人平日里广施恩德,寒山渔村百余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得过他的好处。今晚他又救了全村百姓的性命,还答允要教授村民武艺。大恩大德,咱们非报不可。柳宗岩大人教会了村民建造木屋的法子,不如我这就去将村民找来,大伙齐心合力,将柳宗岩大人的屋子修好,也算报答了他的恩德之万一。 “念及此处,老夫正想先行告辞,到村子里去召集人手,忽听柳宗岩大人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怎么又有人来了?老子正愁找不到人出气,若是又有人送上门来找死,老子可不跟他客气。 “老夫听柳宗岩大人突然开口说话,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下一怔,暗想柳宗岩大人神通广大,能掐会算。难道他算出还有山贼的同伙赶了过来,要为死去的山贼报仇不成?想到山贼彪悍凶狠的模样,老夫心下不由忐忑不安起来。只是转念一想,有柳宗岩大人在此,敌人再厉害,却也伤不到老夫。念及此处,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又放回到肚子中。 “过了半晌,隐隐听到远处人声鼎沸,脚步声杂乱无章,似乎有许多人正向这里走了过来。老夫转头望去,却见远处火光耀眼,将夜空染得通红。而且火光熊熊,正向柳宗岩大人的屋宅逼近了过来。 “老夫原本以为就算山贼的同伙杀了过来,要为死去的同伴报仇,不过有柳宗岩大人撑腰,老夫也不必害怕。只是听到人声和脚步声,再看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映照成了红色,冲过来的山贼只怕有几千人。就算柳宗岩大人神通广大,也绝对难以抵挡这么多山贼。何况柳宗岩大人若是寡不敌众,打不过山贼,大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可是老夫没有半分本事,非得被山贼乱刀分尸不可。念及此处,老夫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可是双腿偏偏没有半分力气,就算想跑,也迈不开脚步。 “可是柳宗岩大人不只不害怕,脸上尽是兴奋之色。只见他负着双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对老夫说道,小子,你说这些山贼会不会建造屋子? “老夫吓得半死,正在思忖如何才能脱身逃走,被柳宗岩大人突然开口询问,脑袋中一片迷糊,压根不晓得如何回答。柳宗岩大人见老夫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轻蔑地一笑,口中说道,有老子在这里,你有什么可怕的? “老夫见柳宗岩大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惊魂稍定。此时人群已涌至不远处,火光耀眼。片刻之后,却见一大群人涌到了柳宗岩大人屋宅的大门口,这才停了下来。老夫见门外人影幢幢,不晓得对方有多少人,心下惊恐之极。可是这些人到了门外之后,却并没有一拥而入,而是纷纷停了下来,声音也小了许多。老夫心下惊疑不定,正自不解之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声说道,柳宗岩大人,您老人家今晚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咱们特意来向大人道谢! “老夫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那人正是村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再看站在他身边的众人,都是寒山渔村的村民。老夫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涌到柳宗岩大人屋宅外面的并不是山贼,而是村子里的百姓。 “柳宗岩大人转头看了老夫一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子最怕麻烦,可是你这小子偏偏多事!这些家伙是你招来的,你想法子将他们打发走,否则老子非得打断你两条腿不可! “柳宗岩大人说完之后,转身走进了屋子。老夫急忙走到大门外,只见眼前黑压压的尽是村里的百姓。众人见到老夫走了出来,登时鼓噪起来,大声追问老夫柳宗岩大人去了哪里。老夫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安静了下来,这才对他们说道,山贼将柳宗岩大人的屋宅糟蹋得不成模样,大伙若是想报答柳宗岩大人的恩德,不如将他的屋宅修好,比磕头道谢强得多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宗岩大人到了寒山渔村之后,村民几乎都得到过他的好处。不过柳宗岩大人脾气确实有些古怪,说话又有些尖酸刻薄。是以大伙对柳宗岩大人虽然极为尊敬,却又有些怕他。此时听老夫说柳宗岩大人的屋宅被山贼糟蹋得不成模样,柳宗岩大人极为恼火,定然不想看到大家,是以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听老夫提议要为柳宗岩大人重修屋宅,登时纷纷叫起好来。 “柳宗岩大人到了寒山渔村差不多有一年工夫,教会了村民建造木屋的法子。这一年里家家都重建了屋宅院子,每家每户都剩下了一些建造屋子的木板。是以老夫说完之后,众人便即各自回家,将建造屋子的木板取来,立时动手为柳宗岩大人修整屋子和院子。 “柳宗岩大人虽然脾气古怪,不喜欢人多嘈杂,不过村民们好心好意为他建造屋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初时他只是站在院子中,看着村民有的修整木屋,有的平整院子,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时而走进屋内,指点村民如何钉好木板,进而又到了院子中,亲手将水池中被山贼推倒的假山重新立了起来。 “正所谓人多力气大。柳宗岩大人的屋宅分为前后两进,共有屋子十四间,还有院墙、大门、院子中的草花、石径、水池、假山。柳宗岩大人虽然神通广大,若是由他一人重建屋宅,只怕非得花上两三个月工夫不可。如今数百名村民一起动手,只用了两日两夜工夫,竟然将柳宗岩大人的屋宅修整一新,比此前还要干净整齐。柳宗岩大人心下大喜,向村民连连道谢。村民们只说得了柳宗岩大人许多好处,帮助他重建屋宅,只是略表众人的一点心意罢了。 “屋宅修整好了之后,村民纷纷散去,老夫回到前院自己的屋子中,脑袋刚刚挨到枕头,便即沉沉睡去。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山贼突袭村子的那个晚上,眼看着眼前刀光剑影,村民一排一排地倒了下去,老夫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可是双脚却被沙滩中伸出的一双大手牢牢抓住,无论如何挣扎也脱不了身。便在此时,一名山贼双手握着大刀直冲了过来,正是那天晚上被老夫砍掉了脑袋的那人。其时老夫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以为山贼来找老夫索命,吓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劈了下来,想要躲避,已然来不及了。 “便在此时,海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向着海滩上的山贼一挥,无数山贼纷纷摔倒。正在挥刀砍向老夫的那名山贼突然停下手来,身子向后摔倒,还没等身子躺到地上,已经化为骷髅。待到他摔在地上之时,骷髅瞬间化为无数细小的泥沙,散在了沙地之上,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老夫见山贼化做了尘土,心下又惊又喜。此时从海中窜出的那人已然轻飘飘地落在老夫面前,正是柳宗岩大人。只见他身穿青衫,右手握着长剑,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可笑这些愚民,死在眼前,还想着靠这些山贼的尸体发财。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老夫心下惊恐,转头四处张望,只见倒在地上的众山贼已然化为森森白骨,一阵海风吹过,白骨瞬间化为细小的沙粒,随风四散,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老夫见山贼白骨尽数化为黑色细沙,纷纷扬扬地四处飘散,心下惊骇之极。便在此时,只听柳宗岩大人冷笑着说道,小子,你说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老夫越听越是迷糊,暗想柳宗岩大人说的‘此事’,到底是什么事情?以他的本事,又为何来问我?只是老夫苦思不解之时,柳宗岩大人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回荡不停。越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是清楚。蓦然之间,老夫才发现这声音并不遥远,似乎就在老夫的耳边响起。 “刹那之间,老夫猛然睁开了眼睛。一眼望见的是屋子的天棚。阳光自右侧的窗户照了进来,使得老夫的身子暖洋洋的甚是舒服。老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躺在床上,方才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罢了,心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等老夫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只听柳宗岩大人说道,喂,老子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老夫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却见柳宗岩大人站在床边,双手负在背后,笑嘻嘻地看着老夫。老夫大惊,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赤着双足站在地板上,颤声说道,大人恕罪。方才小人睡了过去,不晓得大人说了什么。 “柳宗岩大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小子都睡了一日一夜,难道还没睡够?老夫听柳宗岩大人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转头向窗外望去,这才发现已是中午时分。老夫讪笑着说道,小人也不晓得着了什么魔,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了一日一夜。 “柳宗岩大人伸手在老夫肩头拍了两下,口中说道,你这小子虽然多事,不过也算帮了老子的大忙。若不是村民赶来相助,单凭老子一人修整屋子和院子,只怕非得花上两三个月工夫不可。这两日多亏你和村民帮忙,老夫的宅院才能恢复如新。 “此时老夫已然清醒了不少,听柳宗岩大人如此一说,急忙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救了全村百姓的性命,咱们做再多的事情,也是应该的。老夫话音方落,柳宗岩大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大明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曾经说过,灭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前晚那些山贼凶悍异常,骁勇善战,确实有些棘手。不过只要寒山渔村的百姓上下一心,齐心协力抵抗山贼,七八百人打他们一百余人,即便这些山贼曾是武士,也未必没有胜算。可惜村民一团散沙,每人只想着自己,这才被山贼如同驱赶绵羊一般,尽数赶到了海边,险些被尽数杀掉。如今村民度过难关之后,心中的山贼却又跳了出来。他们打算将海边那些山贼的尸体收拢起来,送到七星山城,交给郡守府衙门,用这些山贼的尸体换取赏钱。”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灭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句话,自己也曾听师父说过。师父说这句话是正德年间的大儒王阳明所说,意思是说要打败敌人的军队和山中的盗贼并不难,难的是破除心中的种种贪婪念头。据柳生老贼所说,袭击寒山渔村的山贼约摸有一百余人,而且这些人以前做过武士,想来学过一些武艺,也有疆场征战的阅历。不过没有学过武功的柳生老贼都能一脚踹断山贼的一条腿,虽说有柳宗岩前辈出言指点,这些山贼的武艺也实在稀松平常。寒山渔村的村民几有七八百人,若是上下一心,要打跑这一百多名山贼却也并非难事。是以柳宗岩才会说灭山中贼易。只不过灭了山贼之后,村民又想着用山贼的尸体向官府换取赏钱,却是太过贪婪。这些村民也不想一想,山贼败死,乃是中了柳宗岩之计,这才起了内讧,自相残杀,结果全军覆没。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各处的山贼闻风而至,寒山渔村便永无宁日。即便柳宗岩全力护持村民,要想将来袭的山贼尽数击败,却也绝非易事。何况官府贪婪,村民想用山贼的尸体换取赏钱,简直是与虎谋皮。村民虽然逃过了一劫,心中的贪婪却足以送他们下地狱。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说道:“柳宗岩大人说到这里,看了老夫一眼,接着说道,小子,你以为村民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老夫听他说到这里,才知道方才睡觉之时,柳宗岩大人已然进到屋子之中,还以为老夫已经醒了,这才说起了村民要用山贼的尸体换取赏钱之事。老夫在睡梦之中,听柳宗岩大人说话,竟然将他的话也演绎到梦中,才会在梦中见到种种可怕的情形。此时听柳宗岩大人问话,心下惊骇,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 “柳宗岩大人见老夫一脸惊愕,连话也说不出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那天晚上若不是你将村民召集在一处,使得他们上下一心,齐心合力对付山贼,即便老子有心帮忙,村民也会死伤无数。此事了结之后,他们必定会视你为首领。小子,你说是否应该把这些山贼的尸体送到七星山城,用尸体向官府换取赏钱? “老夫这才清醒了过来,急忙摇头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如今四处盗匪山贼蜂起,咱们寒山渔村的百姓此前穷困不堪,村子又在偏僻之地,这才没有被强盗和山贼盯上。而且因为村子被大山隔绝,百姓又贫穷无依,郡守府的官吏平日里也不会到寒山渔村来多收赋税。与山贼相比,官吏更为可怕。若是咱们将百余具山贼的尸体送到七星山城,此事必定轰动扶桑国。若是这些山贼还有同党,岂能不来报复?何况寒山渔村因为此事出名,盗贼和官吏都会思忖,若不是村子富足,山贼又怎么会打寒山渔村的主意?到时官吏来村子敲诈钱粮不说,盗贼也会蜂拥而至,只怕寒山渔村永无宁日。 “老夫说到这里,见柳宗岩大人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心下倒也有了几分得意,接着说道,小人虽然没有去过七星山城,不过听说郡守府的大小官吏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婪之辈,否则五田家的大儿子也不会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咱们将山贼的尸体送去,那些大小官吏只会将功劳算在自己身上,去向大名和朝廷讨赏钱。咱们这些村民百姓能落得一个好便不容易了,要想从官吏手中得到赏钱,简直是痴人说梦,只能招来灾祸,是以此事万万不可行!”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不只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中暗赞他想得周到,无怪乎能够在中原兴风作浪,就连一直对柳生宗岩极为忌恨的王小鱼也颇为佩服,暗想怪不得这个老坏蛋做了柳生一族的首领,就连奸滑之极的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也要奉他的号令。这个老贼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要将他弄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众人思忖之时,只听得柳生宗岩接着说道:“柳宗岩大人听老夫说完之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好小子,老子果然没有看错你!既然你有如此见识,多余的废话老子也不说了。你须得立即去劝阻村民,绝对不能将山贼的尸体带出寒山渔村。 “柳宗岩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老夫一眼,接着说道,依你来看,这些山贼的尸体应当如何处置,方能不留后患?老夫沉吟了片刻,对柳宗岩大人说道,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只是不晓得大人是否能够答允? “老夫话音方落,只见柳宗岩大人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小子,你不要打老子的主意。老子的化尸粉只剩下一瓶,要化掉十几具尸体不难,可是海边山贼的尸体有一百多具,要想用化尸粉尽数化掉,那是想也休想。若要熬制更多的化尸粉,要采集四十三种草药,还要用到硫黄硝石等物。扶桑国地小物薄,压根找不到这些东西。须得另想主意,才能将尸体处置得不留痕迹。 “老夫没有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便被柳宗岩大人看穿了心思,不由脸上一红,只得连声道歉。柳宗岩大人倒是不以为意,仍然询问老夫有什么主意,这倒让老夫好生为难。”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人,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山贼的尸体悄悄处理掉?” 厉秋风尚未答话,只听王小鱼抢着说道:“这有何难!既然那些山贼的尸体堆放在海边,不妨顺势扔到海里,让海水卷走,岂不是一了百了,不留痕迹?” 王小鱼说完之后,得意洋洋地看着柳生宗岩。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丫头,枉你在海边住了十几年,竟然不晓得大海有潮汐,有退就有回。若是将尸体丢入大海,虽说会被海水卷入海中,可是待到涨潮之时,尸体说不定又会被送回到海边。即便不被海水送回到寒山渔村,也会被卷到海边的其它村子。而且寒山渔村以南二百里,便有一处极大的港口。若是山贼的尸体被海边其它村子的村民发现,或是漂进了港口,必定惊动官府,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你这主意是一个馊主意,若是依计而行,非倒大霉不可。” 王小鱼被柳生宗岩驳斥了一通,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道:“既然你说我的主意不好,本姑娘倒想听一听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柳生宗岩见王小鱼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得意,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夫见柳宗岩大人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早有主意,只不过是有意考较老夫罢了。是以老夫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些山贼的尸体绝对不能留在世间,即便深埋之后化为白骨,却也是留有后患。小人倒有一计,说出来还请大人指正。咱们不妨将这一百余具尸体在海边尽数焚烧,烧成骨灰之后,再洒入大海之中。如此毁尸灭迹,再也无人能够知道这些山贼去了哪里。”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只见王小鱼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这也算是妙计?呸!”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又跳出来打岔,急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与柳生宗岩纠缠。厉秋风厌恶王小鱼不分轻重,随意说话,此时也回头瞪了她一眼。王小鱼吓得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说完之后,柳宗岩大人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因地制宜,焚尸灭迹,既不须多用人手,抛洒骨灰又极是方便,确是一条妙计。不过那天晚上,寒山渔村许多村民亲眼看到了这些山贼被杀死在海边。人多口杂,极易泄漏出去。就算你将山贼的尸体全都烧掉,只怕也难掩住几百名村民的嘴巴。 “老夫早就想到柳宗岩大人会有此一问,是以点了点头,对他说道,大人所虑极是。不过寒山渔村的村民愚昧无知,生平最怕的就是衙门官吏。小人可以假造谣言,只说官府有令,遇有山贼者应捕拿之后解送衙门,不得私刑屠杀,违者处斩。如此一来,这些愚昧之徒害怕丢了性命,必定乖乖将嘴巴闭上。 “老夫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何况寒山渔村离着七星山城几有百里,村民一年到头,除了推选出数十人到山外卖鱼之外,几乎无人走出村子。出山卖鱼的数十人都是人精儿,为了自保,也不敢说出山贼被杀之事。至于每年官吏到村子里来收缴赋税,村民们只是推举长者出面,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是以只要咱们将山贼毁尸灭迹,此事必定不会泄露出去。 “柳宗岩大人听老夫说完之后,看了老夫一眼,口中说道,老子不想听什么‘应该怎样’。做大事者应当滴水不漏,不能心存侥幸。老夫听他说完之后,略一沉吟,这才对他说道,小人在村子里住了十多年,对村民极为熟悉。什么人靠得住,什么人靠不住,小人心中还是有数的。只要将那些靠不住的村民拿捏得死死的,若是情势危急,为了全村百姓的性命,不惜将这些靠不住的家伙除掉,便可保得寒山渔村无忧。”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正想出言讥讽,只是她知道自己若是开口说话,厉秋风等人必定心下恼火,只得强自忍耐,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柳宗岩大人听老夫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真有你的!好罢,这些事情就交给你去办罢。老子丑话说在前头,事情办砸了,倒霉的是你和村里的百姓。寒山渔村是你们居住的地方,能否不遭遇大难,你小子自己看着办! “老夫连连点头称是,又与柳宗岩大人闲聊了几句,这才出门办事。那一日老夫忙活到了深夜,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回到柳宗岩大人的宅子之后,还没等老夫禀报详情,他便拍着老夫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你小子真是一个人才!老子跟在你身后,瞧着你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老子甚是满意。 “柳宗岩大人说到这里,神情突然变得黯然。只听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老子年轻之时,若是有你这些心机,也不至于受了别人的暗算。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往事,眼睛中竟然有泪光闪动。老夫自从识得他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痛心疾首过。是以心下惊骇,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过了半晌,柳宗岩大人才摇了摇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你小子极富智计,手段又甚是狠辣,寒山渔村若是由你统领,将来必定不会吃亏。你明日召集人手,老子传授给你们一些防身的本领。免得老子不在村子之时,山贼卷土重来,又将老夫的宅院糟蹋得不成模样! “老夫闻言大喜,连声道谢。当晚便在村子中选了五十名十八岁至三十岁的汉子,要他们次日一早到村外的树林中聚齐。其时村民对老夫颇为敬畏,听到老夫吩咐,无人敢不听从。第二日一早,五十名村民全都聚集在树林之中,柳宗岩大人不知何时削了七八十柄木剑,分给了众人,教授大伙练习剑术。 “自那一日起,老夫和五十名村民跟随柳宗岩大人练习武艺。他老人家说过,依照中原武林的规矩,若是传授剑法武功,便要以师徒相称。不过他教授给村民的并非是师门传下的武艺,所以大伙算不上是他的徒弟。他传授的剑术也好,拳脚也罢,用来称雄江湖远远不足,不过对付山贼草寇,已是绰绰有余。其时老夫和众村民视柳宗岩大人如神明,对他的话没有半点怀疑。在柳宗岩大人的指点之下练习武艺,进境自然极快。”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既羡慕,又嫉妒,还有几分痛恨。她心中暗想,这个老坏蛋坏事做尽,可是偏偏有此机遇,竟然能得到柳宗岩前辈这等绝世高手传授武艺。我比柳生老贼聪明百倍,若是易地而处,我的武功绝对不在柳生老贼之下。这个老坏蛋能与慕容姐姐的爹爹齐名当世,武功不分伯仲,我却只能在王家庄中受尽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些扶桑恶贼的愚弄。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柳生宗岩自然不晓得王小鱼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感觉有人正自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转头望去,那人正是王小鱼。柳生宗岩知道王小鱼痛恨自己,只不过这个小丫头武艺稀松平常,性子又是飞扬跋扈,不足为虑。是以柳生宗岩瞥了王小鱼一眼,并不理会,接着说道:“老夫住在柳宗岩大人的宅子之中,每日随着众村民在树林中练习剑术拳脚,回到宅子之后,还能得到柳宗岩大人的指点,武功进境极快,远在其他村民之上。老夫这身本领,大半来自柳宗岩大人。是以他虽然不许老夫做他的徒弟,老夫却一直将他视为传道授业的恩师,心中对他感激之极。”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老贼好生无耻!你若真将柳宗岩前辈视为恩师,为何又要下毒害他?老贼心狠手辣,为了私利连亲生女儿都能送了出去,就算柳宗岩前辈真做了他的师父,在老贼心中又算得了什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随着柳宗岩大人修习武艺,武功进境极快,不出一年,武艺已远在其他村民之上。柳宗岩大人对老夫也甚是满意,常常慨叹,说老夫若是自幼修习武艺,二十岁便可独闯江湖,到了三十岁,或许便能纵横天下,少有人敌……”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王小鱼实在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本姑娘若是得了名师指点,十岁便可独闯江湖,不到二十岁,便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哼,吹牛谁不会?!” 柳生宗岩并不理会王小鱼,接着说道:“如此忽忽过了三年,随着柳宗岩大人习武的村民已有三百余人。大伙知道柳宗岩大人神通广大,是以习武之时,无人偷懒。这三年间,寒山渔村的百姓日子过得甚是富足,年轻男女成家立业,生子生女,村子里的人口已逾千人。柳宗岩大人视老夫为心腹,除了教授老夫剑术拳脚之外,他外出采药之时,也往往会带上老夫。 “老夫第一次随柳宗岩大人到深山采药,眼看着他攀登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丈许高的岩石一跃即上,吓得老夫目瞪口呆。柳宗岩大人原本并不想将轻身功夫传授给老夫,只是老夫随在他身边日子久了,他才传授给了老夫一些粗浅的轻功。老夫用功甚勤,每日三更即起,在村外的树林中苦练剑术拳脚和轻功。柳宗岩大人被老夫的诚意打动,这才将剑术武功倾囊相授。”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心下均想,柳宗岩前辈武功卓绝,只不过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高明。柳生老贼阴险狡猾,心思歹毒,得了柳宗岩前辈精心传授武艺,最终成为一代枭雄。中原武林这十几年间的腥风血雨,还有大明朝廷屡次遭遇危机,几乎都是柳生老贼为首的一伙扶桑恶贼在背后兴风作浪。若是当年柳宗岩前辈不肯将武功传授给这个老贼,也不会有这么多英雄好汉枉自送了性命。 厉秋风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心中暗想,柳宗岩前辈为情所伤,黯然离开中土,远赴万里海外,想要寻一处人迹罕至之处隐居。他到了寒山渔村之后,因为不忍心村民被山贼盗匪坑害,这才传授给村民武艺。不过柳前辈传艺之时,绝对不是倾囊相授,只是传授给扶桑人一些剑术和拳脚功夫。至于最了得的内功心法,他并未教授给扶桑人。否则要对付柳生老贼,只怕更加困难。不过柳生老贼确是一个练武奇才,用起功来又甚是勤奋,这才独辟蹊径,练成了一身绝世武功。我曾听柳飞烟说过,柳生老贼虽然随柳宗岩前辈习武,不过他此外另有奇遇,否则也无法练成如此厉害的武功。只是不晓得他的奇遇到底是什么事情。这老贼说话不尽不实,不可全信。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在寒山渔村跟随柳宗岩大人习武采药,忽忽过了数年。其时扶桑国内并不太平,各地大名为了争夺田地、人口、粮食和牲畜,不时互相征战。平民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战败的大名全家被杀,手下的家臣和武士除了被杀之外,大多数人都成了浪人。这些人往往身负武艺,又懂得排兵布阵的法子,被逼无奈之下,便即做了山贼和强盗。失了田地的贫民无所依靠,往往也逃入山中,依附于山贼的羽翼之下。 “在这四五年间,不时有山贼洗劫周围的村镇。许多百姓为了逃得性命,拖家携口逃入山中,最后进入寒山渔村。老夫那时已被村民推为首领,见到逃难的百姓,不忍他们被山贼屠杀,或是冻饿而死,便将这些百姓都收拢在寒山渔村。不出数年,寒山渔村户口大增,已有人家五百余户,人口三四千人。”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厉秋风和戚九心下均想,你这老贼说得漂亮,说什么不忍看到百姓冻饿而死,这才允许周边村子的百姓迁居到寒山渔村。其实是打算扩充势力,增加人口罢了。寒山渔村人口增加了四五倍,若是将精壮男子聚集起来,便是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柳生老贼无师自通,学着中原枭雄的法子,确实是一代人杰。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村民户口大增,只靠着打鱼换来的钱已无法买到足够的粮食,老夫为此头痛不已。最后还是柳宗岩大人想出了一个法子,这才解了粮食不足之危。他对老夫说道,中原有一位大英雄叫做曹操,此人生于汉朝末年。其时天下大乱,各处枭雄都想做皇帝,带领兵马互相征伐。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有数百万人冻饿而死。曹操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在家乡举起义旗,召集兵马,要打败奸臣,安定天下。其时百姓为了躲避兵灾,大半逃离家乡,田地无人耕种。曹操为了筹集军粮,想出了屯田妙计。平日里让军士耕种田地,打下粮食自给自足,战时大军出征,田地交由百姓打理。曹操施行屯田之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军队粮草充足,这才能够打败各地的枭雄。如今寒山渔村人口剧增,精壮男子几有一两千人。不妨学着曹操的屯田之法,将这些精壮男子聚集起来,在寒山渔村周边的山林中开垦田地,定能自给自足。 “老夫听了柳宗岩大人的主意,心下又惊又喜,便即着手安排此事。只用了一两个月工夫,便即开垦出田地近千亩,当年秋天便收获了许多大米小麦,解了村民粮食不足之危。寒山渔村原本紧邻大海,自北向南呈长条状,东西宽不足二里。自从开始开垦田地之后,村子向东扩展,最后延伸出十余里。整个寒山渔村的规模已是初时的十几倍。 “如此过了十余年,寒山渔村的人口越来越多,名声也越传越远。就连住在七星山城的郡守大人也知道了寒山渔村的名字,特意到村子走了一遭。这些官吏原本想多增赋税,只是寒山渔村人口已有五千余人,上下一心,奉老夫为首领。郡守大人见老夫甚是强硬,却也不敢逼得过紧,只得怏怏离去。村民见官吏不敢欺侮咱们,心下大喜。消息传了出去,又有不少百姓投入寒山渔村。老夫见村子规模越来越大,心下自然是欢喜不尽。”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老夫到了中原之后,听到汉人说过一句话,叫作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自从柳宗岩大人到了寒山渔村之后,转眼之间,已过去了十三年。承蒙柳宗岩大人的恩德,寒山渔村兼并了周边六个村寨,方圆七八十里,边界直逼七星山城城下町。入籍百姓二千一百三十九户,人口九千七百四十七人,已远远超过七星山城属下几座大镇子的规模。老夫不才,承蒙柳宗岩大人看得起,又得到百姓拥戴,举荐老夫做了首领。在老夫治下,虽不能说村民个个锦衣玉食,却也算得上衣食无忧。方圆三百里之内,没有山贼盗匪敢打寒山渔村的主意。 “寒山渔村越来越出名,郡守大人对老夫颇为忌惮。其间他曾请来了扶桑国有名的刺客、即伊贺家的忍者潜入寒山渔村,妄图刺杀老夫。这些忍者虽然神出鬼没,杀人手段层出不穷,如暗器、下毒、纵火、地陷等邪术尽数使了出来,却没能伤到老夫一根毫毛。到得后来,在伊贺家坐第三把交椅的丘马亲自出手,杀了老夫身边四名贴身侍卫,想要取了老夫的首级,结果仍然被老夫击败,将他生擒活捉,逼迫伊贺家老祖不得不亲赴寒山渔村,向老夫赔罪道歉。老夫逼迫他立下文书,终伊贺老祖一世,伊贺家的忍者绝对不得踏入寒山渔村半步。老夫废了丘马的武功,斩下他的右臂,又削去他左手拇指,交给伊贺老祖带走。此役之后,寒山渔村名声大振,老夫的威名传遍整个扶桑。与伊贺家素来水火不容的甲贺家派了使者,到寒山渔村向老夫道贺,有意联姻。结下娃娃亲。只可惜老夫那时尚未婚配,没有子女,这段亲事才没有结成。 “不过名震扶桑的伊贺、甲贺两家都与寒山渔村示好,除了最为神秘的‘无衣’世家之外,整个扶桑国已经没有兵家敢对寒山渔村下手。老夫踌躇满志,想着将寒山渔村更加发扬光大,谁料乐极生悲,忽有一日,柳宗岩大人喝醉之后,独自上山采药,失足坠下悬崖,竟然就此去世。”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心下一凛,右手一拍大腿,口中说道:“糟糕!如此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竟然死在了万里海外,实在令人叹惜!” 柳生宗岩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丫头这次说的还像人话。寒山渔村能够兴盛如斯,都是柳宗岩大人的恩德,否则村民早就被山贼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后来的风光?老夫亲自带人将柳宗岩大人的遗体带回村里,为他建造了豪华大墓。全村百姓披麻戴孝,为柳宗岩大人哭灵。 “老夫心想柳宗岩大人是汉人,死后必定要依照汉人的规矩下葬。可是老夫久在扶桑,不晓得汉人的葬仪规矩。为此老夫花费了五百两银子,从京都请来了几位在扶桑国居住多年的汉人,请他们说出汉人下葬的礼仪。柳宗岩大人的葬仪极具哀荣,若是他地下有知,必定没有什么遗憾。老夫视柳宗岩大人为父,执子侄礼,为他守孝三年。”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大吹特吹,心下不屑,暗想老贼以为咱们不晓得柳宗岩前辈后来的结局,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给自己脸上贴金,真是无耻之极。就算他为柳宗岩前辈大办丧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自己毒害柳宗岩前辈之事暴露,被寒山渔村的村民围攻。依照柳飞烟所说,寒山渔村的村民对柳宗岩前辈敬若神明,若是知道柳生宗岩毒害了柳前辈,必定不会放过这个老贼! 柳生宗岩又自吹自擂了一番,接着说道:“柳宗岩大人去世之后,村民为他立庙祭祀。因为最初柳宗岩大人自称是老夫的舅舅,村民们爱屋及乌,对老夫推崇更甚。许多村民都要以‘柳生’为姓氏,认了柳宗岩大人为老祖。老夫沾了柳宗岩大人的光,被众人推举为柳生一族的族长。” 王小鱼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原来如此。柳生先生不只名字是假的,连这姓氏也是来历不明。一个人的姓氏和名字都不可靠,可见此人说的话多半不可信!” 柳生宗岩瞥了王小鱼一眼,并未理会,接着说道:“老夫秉承柳宗岩大人之遗志,执柳生一族之大旗,真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寒山渔村千余户人家,大半都以柳生为姓。老夫处事公正,赏罚分明,族人无不宾服。”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这倒是奇了。若真如柳生先生所说,你受到村民拥戴,寒山渔村所有人家都应该以柳生为姓氏才是。可是柳生先生却说‘大半都以柳生为姓’,那些不肯认贼……认柳生先生为父的村民,又是些什么人?” 众人听王小鱼说话,心下雪亮,知道她原本想说“认贼作父”,虽说后来强行忍住,改口不说,众人却都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厉秋风和戚九生怕柳生宗岩恼羞成怒,暴起伤人,心下暗自戒备。只是看到柳生宗岩不仅没有发怒,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 只听柳生宗岩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正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五个指头伸出来,长短还有不同,何况寒山渔村有近万人口,总有一些不识大体的小人。柳宗岩大人在世之时,这些小人便时时兴风作浪,在背后说三道四,妄图不轨。柳宗岩大人胸怀坦荡,不以为意。老夫和许多德高望重之辈都曾有意惩戒,却被柳宗岩大人拦住。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小人虽然卑鄙无耻,毕竟都是寒山渔村的村民,又没有什么大恶。正所谓人各有志,只要他们不祸害村民,便不必为难他们。 “柳宗岩大人被村民视为神人,他在世之时,那些小人虽然可恶,却也不敢有所异动。待到柳宗岩大人去世之后,这些小人以为老夫老实可欺,竟然图谋作乱。所幸老夫机警,才没有被他们得手。老夫杀掉了为首的几人,剩下的诸人苦苦哀求老夫饶命,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又为他们求情。老夫原本不想放过这些小人,只是想起柳宗岩大人说过‘有容乃大’四个字,最后还是饶了他们。不过作为惩戒,不许这些小人以柳生为姓氏。是以凡是寒山渔村的村民,若非以柳生为姓氏,都是当年受了惩戒的宵小之徒及其家人。” 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个老贼分明又在说谎!如森田忍、森田小五郎父子,昔年都是柳宗岩前辈看重之人。据柳飞烟所说,森田小五郎与柳生宗岩一样,都曾得到过柳宗岩前辈的真传,两人互有短长,以武功而论,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一时瑜亮。后来柳生宗岩暗中下毒,害死了柳宗岩前辈。老贼以柳宗岩前辈的衣钵传人自居,自封为柳生一族的族长。森田小五郎虽然心下不服气,可是不知道柳宗岩前辈已被柳生老贼害死,自然不敢违拗了柳生老贼编造的柳宗岩前辈的遗言。只不过森田小五郎虽然不敢与柳生老贼翻脸,却不屑以老贼的姓氏为自己的姓氏,仍然姓“森田”,不肯改名为柳生小五郎。想来寒山渔村的村民之中,对柳生老贼不服气的大有人在。柳生老贼虽然忌恨森田小五郎等人,可是他暗害了柳宗岩前辈,心下有愧,若是再将森田小五郎等人除掉,村民必定会起了疑心。柳生老贼一心要做皇帝,须得倚仗这些村民,为了收买人心,他只好隐忍不发。哼,你这老贼虽然阴险狡诈,狠毒之极,不过在中原折腾了十余年,随你一起潜入大明的寒山渔村村民大半丧命,也算是报应不爽。 柳生宗岩不晓得厉秋风从柳飞烟口中知道了许多柳生一族的秘密,仍然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老夫别的不敢说,处事公正还是做得到的。正因为如此,不管是寒山渔村土生土长的村民,还是后来加入寒山渔村的百姓,对老夫都是极为恭敬。后来老夫名声鹊起,不只郡守大人对老夫另眼相看,就连大名也派人请老夫到府上去商谈大事。老夫原本以为自己只不过是边鄙之地的粗陋之人,上不得厅堂,更加不能与郡守、大名等官老爷坐而论道。可是寒山渔村名声日盛,官吏纷纷前来相请,也由不得老夫不与他们虚与委蛇。 “初时老夫原本心下甚是忐忑,与这些大人相谈之时,常常汗流浃背。可是与他们见过几次之后,却发觉郡守也好,大名也罢,净是俗人。他们不会武功,就连行走之时,也要仆人搀扶。而且一个个见识浅陋,粗鄙之极。老夫这才明白,所谓的郡守、大名等官吏,无非是仗着祖荫,才坐到高位之上。其实一个个尽是酒囊饭袋,没有半分本事。 “老夫看清了这些官吏的真面目,心下暗想,如今天下纷乱,百姓困苦不堪。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些废物尸位素餐。他们能够靠着祖宗的余荫作威作福,害得天下百姓妻离子散,贫苦无依。老夫德才胜他们千倍万倍,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当日老夫若是不起了这番雄心壮志,以后的日子或许要快乐许多。不过当时老夫鬼迷心窍,一心想要做名臣大将,是以一边花费许多钱财,收买大小官吏,让他们向朝廷举荐老夫,一边替朝廷剿灭叛军和山贼,以求进身之路。老夫这番苦心,却也并没有白费。只用了五年工夫,老夫便被几家大名联名举荐,到京城做了正四位下七省卿之一的宫内卿,一年之后,又蒙天皇垂青,晋位为从三位的右近卫大将。据老夫所知,扶桑国朝廷二百年间,从五位以上的官员,越品级晋位只有老夫一人。哈哈,哈哈。” 厉秋风和戚九都不晓得扶桑国的官位阶级,听柳生宗岩提起他在扶桑国朝廷做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心下暗想,老贼提到什么从五位、正四位、从三位,多半对应中原朝廷的从五品、正四品和从三品等官阶。这个老家伙虽然武功高强,狡猾阴险,不过一提到当官,便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老贼到了中原之后,虽然是丧家之犬,竟然一心要篡夺了大明江山。可见此人醉心于仕途,官迷成瘾,不可救药。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在官场虽然一帆风顺,不过时日一久,才知道官场风波诡谲,比之寒山渔村那些小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风险要强过百倍千倍。一招不慎,便是全族覆灭的大惨剧。老夫被几位大名联名推荐,到朝廷做官,这几位大名的政敌自然将老夫视为敌人,在朝廷大臣之间煽风点火,说尽了老夫的坏话。若不是老夫有剿灭山贼和强盗的军功,只怕早就倒台了。 “老夫初到朝廷之时,并不晓得官员之间的那些龌龊事。只不过吃得亏多了,明白了许多事情。老夫心高气傲,岂能受这些龌龊官儿欺侮?不过老夫也知道这些家伙在朝廷经营多年,要想与他们对抗,单凭老夫一人,非得吃大亏不可。是以老夫不得不在朝廷官员之间曲意奉承,不经意间,已陷入到了党争之中。 “初时老夫获利不少,被天皇提拔为大纳言,那可是正三位的大官,如同你们中原汉人最羡慕的出将入相,可以说是鲤鱼跃龙门,离着人臣最高位的从一位的太政大臣,却也相差不远。”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皱着眉头说道:“从一位的太政大臣是人臣最高位?难道你们扶桑国没有正一位的大官么?” 柳生宗岩瞥了王小鱼一眼,一脸不屑地说道:“有从一位,必定也有正一位。正一位的官职也称为太政大臣,只不过这个官职不是给活人做的,而是从一位的太政大臣若是死于任上,天皇为了旌表他的功绩,将其晋位为正一品,也是扶桑国的最高官阶。”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大明朝的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三公等也是正一品,可是要么没有实权,成了虚衔,要么死后追封,总之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执掌权柄。扶桑国虽然与大明朝多有不同,不过皇帝提防大臣造反作乱,却是一般无二。老夫以白丁之身进入朝廷,不过数年,便做到了正三位的大纳言,算得上是扶桑国千古少有的事情。 “只不过官做得越大,风险便也越大。政敌原本并未将老夫放在眼中,可是没有想到老夫青出于蓝,做了正三位的大官,政敌立时将老夫视为大敌,联起手来坑陷老夫。也是老夫太过仁慈,没有先下手为强,受了这些无耻官儿的构陷。老夫见识到了官场的种种肮脏龌龊,也不想再与这些王八蛋同朝为官,便即辞了官职,想要回到寒山渔村,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老贼说话不尽不实,尽给自己脸上贴金。柳飞烟曾经说过,老贼到扶桑国京城做官之后,野心勃勃,上下钻营,一心要做最大的官儿。只不过老贼虽然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毕竟只是一个出身于寒山渔村的粗鄙之徒。以他的见识和手段,对付森田小五郎等人或许可以,要说在朝廷上纵横捭阖,呼风唤雨,那可就差得远了。最后老贼在党争之中失利,受了政敌的围攻,被朝廷列为叛臣,出动军马围杀。若不是老贼武艺高强,只怕早就命丧刀下了。饶是如此,随着老贼入京的柳生一族的族人大半丧命。老贼无法在扶桑国京城立足,只能如丧家之犬,狼狈逃回寒山渔村。只不过政敌不肯放过老贼,调动重兵,围攻寒山渔村。柳生老贼有柳生一族的杀手相助,对付山贼、强盗自然不在话下,即便是七星山城的郡守府派兵攻打寒山渔村,老贼也未必害怕。可是要与扶桑国朝廷对抗,寒山渔村却是差得远了,最后不得不逃离扶桑,潜入大明。老贼到了如此地步,兀自倒驴不倒架,还在胡吹大气。怪不得此人一心做官,苦心经营,最后仍然功亏一篑,那是因为他格局太小了些,缺了做大事的胸襟和大气,又不能忍辱负重,无论在扶桑国还是在大明,要想成就大事,势比登天还难。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可是树欲动而风不止。老夫辞官归隐,那些龌龊官儿兀自不肯放过老夫,竟然诬陷老夫想拥兵造反。朝廷大臣受了奸臣的贿赂,不问青红皂白,便即派出兵马,大举围攻寒山渔村。 “老夫在朝廷做官之时,为官清廉,处事公正,甚得手下官吏拥戴。待到老夫挂冠而去,这些官吏对老夫仍然十分敬重。他们听说奸臣构陷老夫,调集重兵围攻寒山渔村,不忍老夫遭到这些龌龊官儿的毒手,便即派人连夜赶往寒山渔村,将朝廷兵马即将大举来攻的消息告诉了老夫。 “老夫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也是颇为惊骇,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处置才好。如森田小五郎父子等人头脑发昏,不知轻重,鼓噪着要与朝廷大军对抗,胡说什么连山贼强盗都不怕,难道还怕朝廷那些酒囊饭袋不成?这些小人目光短浅,全无见识,不晓得事情的轻重缓急,成不了什么大事。若是依照他们的主意,只怕寒山渔村早就被官兵踏平了。老夫权衡利害,知道不能与朝廷公然对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柳生一族数千人口,武艺高强者不计其数。只须暂避官兵的锋芒,终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老夫打定了主意,便即召集族中长者,商议如何从官兵的围攻之中逃走。森田小五郎等人虽然还在叫嚷着要与官兵决战,却被众人斥责,最后只得一言不发。各位长者以为老夫的主意最好,只不过对于逃往何方,却拿不定主意。有人说南方大海之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只要柳生一族逃上岛屿,官兵便拿咱们没什么办法。不过有人提出异议,因为要向南方逃走,若是从陆路南下,几有数千里地。朝廷调集的大军正在奔向寒山渔村,只怕咱们走出不远,便会被官兵围住,最后必定会被官兵屠戮得干干净净。若是要走海路,寒山渔村只有三十余只船,最多能容纳千人。要想将三四千名族人全都接到船上,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是以南逃之事,绝不可行。 “众人初时只是嘴上争论,到得后来吵了起来,最后甚至拔剑相向。若不是老夫弹压,只怕当场就要出了人命。其时恰好有几位商人在寒山渔村收购药材,这些人走遍了扶桑国各地,见多识广。老夫向他们打听官府的势力何处最弱,其中一人告诉老夫,扶桑国极北之地,乃是一座极大的岛屿。岛上甚是荒凉,除了野人之外,几乎看不到人烟。每年到了九月,便会降下大雪,至次年四五月方止。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岛,若是在外行走,十有八九会被活活冻死。是以朝廷视大岛为鸡肋,并未派出官吏镇守。许多重犯为了逃过官府的追捕,冒死逃到了大岛之上。只不过这些人上岛之后,受不了天寒地冻,大半也都死在了岛上。不过有一些凶悍之徒,为了活命,不惜冒死横穿大岛,抢了野人的木船北渡海峡。若是侥幸没有翻船,或许能够逃入大明,逃得一条性命。 “老夫知道大明是中土上国,国富兵强。若是真能逃入大明,扶桑国那些奸臣必定是鞭长莫及。只是老夫向族人说要向北逃走,众人却都是脸色大变。因为扶桑国的地势与寒山渔村颇为相像,南北狭长,越往北行,天气便越是寒冷。虽说老夫和族人都未到过北方,却都听说过北方尽是高山大河,山中和水中遍布猛兽和毒蛇。只怕走不出几百里,柳生一族便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争论了大半天,老夫仍然无法说服众人向北逃走。 “便在此时,藏在七星山城城下町的探子狂奔了回来,说是朝廷派出三路兵马,一共有八千官兵来剿杀寒山渔村。其前锋日夜兼程,距离七星山城只有五十里地,只等另外两路兵马到了七星山城,大军便要杀入寒山渔村。老夫闻言大惊,族人也是惊慌失措。众人都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万万不能再有丝毫犹豫。是以老夫一声令下,柳生一族三四千人离开了村子,直向北方的大山奔去。 “老夫知道官兵贪婪,是以带领族人离开之时,故意在村子里留下了许多钱财。如此一来,官兵进入村子之后,见到这些钱财,必定起了贪念,以为村子各处都有村民逃离时埋藏的财宝,只会到处搜寻。官兵忙着寻找钱财,咱们又能拖住他们几日。 “果不其然,老夫领着族人逃走之后,到了第三天中午,殿后的族人赶了上来,说是官兵进入村子之后,果然到处搜寻钱财和粮食,为了争夺财物,许多官兵动了刀子,死伤了数十人。若不是统兵大将弹压,官兵非得死伤惨重不可。 “老夫听到这个消息,略略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老夫知道合族上下三四千人亡命逃走,其中还有许多老人、孩童,每日走得不远。若是官兵全力来追,必定逃不出他们的屠刀。是以老夫一边带着族人挑着荒山野岭难行之处行走,一边派出得力的族人在后路埋伏,若是官兵尾随而至,还能抵挡一番。如此走了五六日,离开寒山渔村已有二百余里,并未看到官兵的影子。”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戚九自幼熟读兵书,精通兵法,此时听柳生宗岩讲述当年逃出扶桑国的往事,心下暗想,柳生老贼虽然出身贫贱,不过天资聪明,对于兵法一道竟然无师自通。幸好此人没有被扶桑国朝廷所用,否则他若是得了势,必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到了第七日傍晚,有一股官兵终于追了上来。只不过这些家伙只有二百余人,一路急行疲惫不堪,被老夫设下的伏兵拦截,杀了一个干干净净。老夫让人将这些官兵的衣甲剥光,尸体赤裸裸地吊在了树上,以此威慑官兵。老夫在朝廷做了几年官,知道官兵大多贪婪成性,若是七八千人一起杀了过来,或许仗着人多,还能与老夫一战。若是小股官兵追了上来,必定畏缩不进。等到官兵见到同伴死状如此凄惨,必定胆寒,不敢再行追杀。”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十余年前,你统领族人和江湖败类,在兴献王陵伏击中原各大帮派的武林群豪。杀了这些江湖人物之后,又祸害他们的尸体,是不是也想用尸体来威吓各大帮派的武林豪杰,好让他们不敢向你寻仇?” 柳生宗岩看了厉秋风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王陵一役,老夫率领族人虽然斩杀了几百名江湖人物,不过许多帮派的高手并未前来。老夫知道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各大帮派绝对不肯甘休。是以老夫才会将这些尸体的人头和手脚斩下,悬于王陵外的树木之上。”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瞥见厉秋风等人对他怒目而视,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兵危战阵,绝对不能讲半点仁慈。中原各大帮派人多势大,若是一拥而上,柳生一族非得灭族不可。要想征服这些江湖人物,下手须得狠毒,才能将各大帮派吓住,以除后患。昔年秦国大将白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固然是因为此人足智多谋,秦兵又耐苦战。不过白起每胜一阵,每破一城,便要将敌军和城中的百姓屠戮得干干净净。各国的将军带兵与白起对战之时,还没等到与他交手,心下已自惊恐之极,哪里还有勇气与白起打仗?老夫炮制这些尸体,不过是学着白起的手段罢了。”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侃侃而谈,竟然无法驳斥,心下暗想,老贼强词夺理,狡猾之极。不如暂时忍耐,不与他做这些口舌之争。念及此处,厉秋风瞪了柳生宗岩一眼,强忍胸中怒气,不再说话。 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到了第九日中午时分,始终没有官兵追来。老夫派出的探子前来禀报,说是官兵已停止追击,其中两路兵马已开始撤离,剩下的一路人马也扎下营寨,并无北进追击的迹象。老夫这才松了一口气,让族人歇息了半日。 “自从离开寒山渔村,老夫和族人在这八九日间拼命北行,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族人个个疲惫不堪,其中还有十几位老人活活累死。是以听说可以歇息之后,众人立时倒头便睡,片刻之后已是鼾声四起。老夫心下暗想,看样子官兵不会再追,咱们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只是老夫想得太过美好,次日又走了大半天,进入了一座深山之中,突然有大棕熊跳了出来,咬死了七八名村民。随后又有毒蛇出没,不断有村民被毒蛇咬伤,立时毒发身亡。老夫带着族人在深山之中走了两天两夜,总算走出了大山。不过途中不断遭遇大棕熊、毒蛇、野狼袭击,村民死伤竟然在百人以上。 “可是这只是灾难的开始。后来咱们又遇到了狂风暴雨,许多村民滑落到山谷山涧之中,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狂风暴雨之后,又有许多人患了重病,短短三日,便有二百七十余名村民病重身亡。 “老夫眼看着数日之间,便有四五百名村民惨死,不晓得前路还有多少艰险,心下忐忑不安。好在族人对老夫颇为拥戴,虽然一路上不断有村民倒下,却无人敢背叛老夫。是以老夫可以安心带着众人一路北上,虽然死了许多村民,不过最后还是到了海峡岸边。隔着海峡,已经能够看到扶桑国最北端的大岛。 “虽然一路上死了五六百名村民,不过还是有三千余人随着老夫到了海峡。老夫下令族人四处找船,最后只找来三只小木船。要靠着这三只木船将三千余人全都渡到对岸大岛之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老夫站在海峡岸边,隐约可以看到对面的大岛。可是没有船只,总不能飞到对岸。念及此处,老夫心急中如焚,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最后直到夜色沉沉,北风大起,岸边寒冷彻骨。众人苦劝老夫回去歇息。老夫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帐篷之中。可是心中牵挂的事情太多,翻来覆去良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后来不晓得什么时候,老夫终于沉沉睡去,睡梦中突然听说官兵追了上来,老夫心下大惊,急忙拎着宝剑,带领族人摆开阵势迎敌。只不过官兵势大,箭如雨下,老夫身边的族人不断倒下,最后只剩下老夫一人。可是官兵如鬼魅一般,虽然攻了上来,却只是围着老夫盘旋,不时以刀剑袭击老夫,不过官兵并未点起火把,而是藏匿在黑暗之中,压根看不到他们的影子。老夫一边挥剑力战,一边心下诧异,暗想以老夫的武艺,怎么会连敌人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便被敌人逼迫得如此狼狈? “斗到后来,老夫只觉得身上寒冷刺骨,心下惊恐,握着长剑的右手越来越不听使唤。而敌人仍然藏在黑暗之中,不时以刀剑偷袭。老夫心想若是再打下去,非得死在官兵手中不可。以老夫的所见所闻,官兵尽是酒囊饭袋之辈,怎么会如此厉害? “就在老夫绝望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人声鼓噪,却是族人大举来援,老夫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老夫苦苦支撑了半天,为何这些族人没能赶来相助?喜的是总算有了帮手,自己不至于落单被围。只是老夫又与藏在黑暗中的官兵斗了半天,身后那些族人只是鼓噪,却一直没有冲到老夫身边,助老夫对付官兵。 “老夫心下惊骇,正自惊疑不定之时,叫喊声却越来越近,最后这些人似乎就围在老夫身边,正自冲着老夫大喊大叫。可是老夫转头望去,身边却并没有人影,吓得老夫心下悚然一惊,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 第一千八百三十六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越说越是神奇,心下不屑,暗想柳生老贼胡说八道,必定有意欺瞒咱们。只是这个老家伙笨得要命,居然说起鬼神来了。须知江湖儿女,最不怕的便是牛鬼蛇神,老贼这几句话可是露了怯。只不过看厉大侠的模样,似乎并未怀疑老贼另有所图。我须得给他提一个醒,免得他被柳生老贼骗了! 只不过还没等王小鱼说话,却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惊恐之下,猛然睁开了眼睛,只见周围灯火通明,竟然围了不少人。老夫心下大惊,暗想自从艺成以来,若是身边有人欺近,即便隔着数丈,我也必定惊觉。为何这么多人围在身边,我竟然懵然无知? “念及此处,老夫右手一抓,便即将长剑拔了出来。围在老夫身边的众人见此情形,纷纷后退。其中有人大声叫道,主公休要惊恐,咱们不是敌人! “老夫心中一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一张木床上,正在纷纷后退的却是几位族中的老者。老夫翻身从木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想起昨晚回到帐篷之后,躺在了族中子弟用树枝为老夫搭的一张木床上,只是心中有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两名仆人在帐篷中升起了火堆,为老夫取暖,几位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也到帐篷中来陪着老夫说话。似乎说话之际,老夫不经意间睡了过去。睡着之后做了恶梦,梦见官兵追了上来,在梦中有了一场混战。 “老夫想到这里,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站了起来,心下暗想,不是老夫武艺不精,才被人欺近,原来是因为这几位老者一直留在帐篷中并未离去,是以老夫才没有惊觉有人逼近。念及此处,老夫长出了一口气,将长剑收入剑鞘,看着畏缩退后的几位老者和仆人,口中说道,我做了一场恶梦,没有吓坏诸位罢? “几位老者见老夫收回了长剑,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聚拢了过来。其中一人拱手说道,主公,真是神仙开了眼,咱们这下可真是有救了! “老夫原本心下郁闷,听他没来由地向老夫道贺,心下反倒恼火起来。只是老夫正要开口训斥,却听老者说道,昨晚后半夜寒风大起,海峡一夜之间结了厚冰。咱们的探子已经从冰上走到了对岸,方才回来禀报,说是海冰极厚,如一条大路,咱们可以通行无阻! “老夫听他说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转念一想,难道老夫还在梦中不成?念及此处,老夫也顾不得帐篷中还有别人,将右手手背凑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只觉得手背一阵疼痛,再看帐篷中并无异状,这才相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大喜之下,老夫在帐篷中踱了几步,只见地上的火堆中都是大块木头。大火熊熊燃烧,使得帐篷之中一片温暖。 “老夫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在睡梦之中感觉寒冷刺骨。想来两名仆人初时还不忘向火堆中添加木头,只是到了后半夜,两名仆人疲惫不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火堆慢慢烧成了灰烬,外面突然变冷,帐篷中自然寒气逼人。几位老者要么也已睡了过去,要么担心惊醒了老夫,并未出言叫醒仆人。看样子真是神仙垂怜,突然之间天寒地冻,一夜之间将海峡冻成了平地。 “念及此处,老夫哪里还能忍耐得住?立时大步走出了帐篷,直向海岸走去。离着海岸还有百余步,却见岸边已聚集数百人,正自伸长了脖子,向着海中望去。老夫见这些人都是柳生一族的族人,心下暗自惭愧。虽说自从离开寒山渔村之后,老夫为了保护族人,避开官兵的追杀,可以说是耗尽了心血,十几日间从来没有睡一个囫囵觉。昨晚看到海峡宽阔,无法渡海登上大岛,心下焦躁之极。回到帐篷之后,思虑了许久,这才沉沉睡去。没想到自己疲惫不堪之下,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倒不如这些族人起得早。念及此处,老夫不由脸色大变。好在四周的族人只顾着伸长脖子眺望对岸的大岛,并未看到老夫也挤进了人群,这才没有让老夫过于尴尬。 “待到老夫推开众人,站在海岸边缘,只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自左向右一直延伸了出去。数百丈外,可以看到一线黑色的影子,如同大海之中出现了一条黑色大鱼的脊背。老夫知道那里便是大岛,只不过海峡中的海水结冰之后,海面似乎升高了不少,大岛看上去矮了许多。 “老夫看着海峡之中再无昨日的波涛汹涌,心下惊喜无限。便在此时,柳生旦马守挤到老夫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主公,昨晚又冻死了十六名族人。天上尽是乌云,眼看着就要降下大雪,咱们须得在下雪之前渡过海峡,否则只怕会有更多族人死在这里。 “老夫点了点头,下令立时动身渡海。原本视为天堑的海峡,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渡了过去。待到登上大岛之后,老夫带领族人一直北行。一连走了三四日,眼前出现了大片树林。此时天上终于降下大雪,老夫知道若是冒雪行走,必定会有族人冻死冻伤。是以下令众人进入树林,寻找避风之处,砍伐树木搭建木屋。承蒙柳宗岩大人的恩德,寒山渔村的村民大都会建造木屋。只用了两日两夜的工夫,便在树林中的一处山窝里建起了数百栋木屋。终于在狂风暴雪降临之时,使得三千多名族人都搬入了木屋之中。”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离开寒山渔村之时,老夫虽然知道逃生之路必定艰辛之极,却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艰难险阻。咱们出发之时,约有人口四千出头,一路上被大棕熊、野狼、毒蛇等野兽咬死了百余人,活活累死了数十人,掉入悬崖山谷、大江大河而尸骨无存的也有百余人,此外便是病死、冻死了数百人。待到咱们逃上大岛,住进木屋,只剩下三千余人,可以说是死伤惨重。 “老夫原本以为住进木屋之后,忍上十天半个月,待到大雪初晴之后,便可继续北行。可是没有想到大岛是扶桑国极北之地,狂风暴雪比之寒山渔村要可怕百倍千倍。大雪下起来没个头,似乎一直下了一个多月。那时老夫才知道,雪花虽然是世间最轻的东西,不过若是堆积起来,竟然能将木屋压塌。老夫记得有一个晚上,有十七栋木屋被雪压塌了屋顶,六十多名族人被活生生冻死。其时大雪几有六七尺深,虽然木屋之间隔着不远,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冻死,无法走过去相救。其时情形之惨烈,今日想起,兀自心有余悸!” 第一千八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等人从来没有到过扶桑,自然不晓得扶桑的地理地形,此时听柳生宗岩说起柳生一族逃亡的惨状,心下均想,若是大雪下得再猛烈一些,将这些扶桑人尽数冻死,天下倒要太平许多。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这场大雪下了足足有一个多月,眼看着平地积雪越来越深,到了后来,几乎与木屋一般高。咱们离开寒山渔村之时,虽然带了许多干粮和咸鱼干、菜团子,却也没有想到位于扶桑极北之地的这座大岛竟然有如此厉害的狂风暴雪。老夫和族人被大雪困在木屋之中,每日只能以干粮充饥,不到二十日,干粮便已吃得干干净净,剩下十几日,只能靠着饮雪充饥。待到大雪初停,族人们挖开积雪,这才将各处木屋联结在了一处。老夫派人查点人数,在这一个多月之中,饿死、冻死的族人加起来有三百多人。更可怕的是咱们携带的干粮已尽数吃完,若是再没有食物,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老夫和族中各位长者商议如何才能熬过冬天,可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又到哪里去寻找食物?正在愁眉不展之际,忽听屋外传来一阵鼓噪,紧接着有人急三火四跑了进来,一脸慌张地对老夫说道,不晓得从何处闯来了四五头大棕熊,族人猝不及防,被大棕熊连咬带打,已经死了二十几人。这些大棕熊想来也是被大雪所困,饿得眼睛都红了。将族人咬死、打死之后,立时张口大嚼尸体,情形极是恐怖。 “老夫听到禀报之后,急忙抓起长剑,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屋子。只见屋外已然乱成了一团,族人们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跑乱撞。老夫大声询问大棕熊到了何处,可是众人只顾着逃命,竟然无人理会老夫。老夫无奈之下,只得跃上木屋屋顶,远远看到东首人影闪动,无数族人正向着其它各处逃跑。老夫施展轻功,踩着木屋屋顶直奔了过去。远远听到惨叫声此起彼伏,待老夫奔到近前,只见遍地尸骸,五头大棕熊正自抓着尸体的手脚大嚼。鲜血将雪地染成暗黑色,四周腥气冲天,中人欲呕。 “老夫见此情形,却也是心下惊骇,可是看到族人死状如此凄惨,心中又是愤怒欲狂。五头大棕熊想来也是饿了数十日,一个个按住尸体,疯狂撕咬咀嚼,白森森的牙齿咬在尸体的肢体上咯吱作响,一眼望去极是恐怖。老夫看准了左首一头大棕熊离着其它四头大棕熊稍远,趁着它正在啃咬一具尸体的大腿之时,右足一点,从木屋屋顶直掠了过去,堪堪越过大棕熊的头顶,右手长剑向下疾刺,正戳在大棕熊的后颈。 “自从老夫带领族人离开寒山渔村之后,路途之中数次遇到大棕熊。老夫知道大棕熊凶狠之极,力大无比,不过身躯庞大,未免有些笨拙。是以要攻击它的正面极难,但是若是绕到了它的身后,多半便能一击得手。是以老夫自空中攻击,让过它的正面,直奔它的后颈。这一剑刺了下去,已然用了全力,满拟要将大棕熊一剑毙命。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长剑刺入大棕熊后颈尺许。 “这一剑若是刺入人体,必定会将敌人刺一个透心凉,中剑者绝无活着的道理。可是大棕熊中剑之后,猛然抬起头来,张开血盆大口,惊天动地般吼叫了起来。老夫身在半空,听到大棕熊怒吼之声,心下悚然一惊,气息一滞,身子便向地上坠去。 “其时几头大棕熊一起抬头张望,看到老夫身在空中,登时舍了各自撕咬的尸体,直扑向老夫脚下。老夫右手将长剑从大棕熊的脖颈中抽了出来,只听大棕熊一声狂吼,鲜血自它的伤口中直喷了出来。这头大棕熊受了重创,登时发起疯来,比其余四头大棕熊更加凶猛。只见它将身子直立了起来,两只巨大的前爪高高扬起,直向老夫的身子打了过来。 “老夫身子下坠,看到脚下站着五头大棕熊,一个个挥舞着巨大的熊掌,势挟劲风,只等着老夫落到地上,它们便要将老夫撕成碎片。老夫见受伤的那头大棕熊张开血盆大口,上窜下跳,最为疯狂,心下却也有些惊惧。顺手从怀中摸出一枚暗器,左手一甩,暗器激射而出,直向大棕熊打了过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均想,这个老贼所说的暗器,十有八九便是柳生一族常用的那种涂了剧毒的十字形暗器。这种暗器歹毒之极,即便是武林高手,却也不易躲避。大棕熊虽然凶狠,遇到这种暗器,只怕也非死不可。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畜牲毕竟是畜牲,不晓得老夫暗器的厉害。只见那头大棕熊挥舞着双臂,竟然想将老夫发射的暗器抓住。可是两只熊掌刚刚抬起,老夫发射的暗器已然射入它的血盆大口之中。大棕熊又是一声大吼,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就此毙命。 “此时老夫的身子离着地面也不足一人高,两只大棕熊从左右两侧扑了过来,四只巨大的熊掌齐齐向老夫的双腿抓到。老夫长剑自上而下横掠了一圈,只见血光迸现,瞬间便将四只熊掌切了下来。两头大棕熊吃痛,兀自狂吼着向前猛冲,直向老夫身上撞了过来。老夫双脚甫一落地,两头大棕熊已然到了面前。老夫身子滴溜溜一转,长剑到处,又将两头大棕熊的四条后腿削断。大棕熊嘶声惨叫,齐齐向地上摔倒。 “老夫不等两头大棕熊摔在地上,便即掠了出去,又向其余两头大棕熊杀去。这两头大棕熊虽然凶狠,可是看到三头同伴或死或伤,却也生了惧意,转身便要逃走。老夫追了上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这两头大棕熊的八条腿也削了下来。除了被老夫用暗器射杀的那头大棕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之外,其余四头大棕熊失了四条腿,庞大的身子在雪地上左右滚动,拼命想要挣扎着站起,却是徒劳无功。” 王小鱼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武功高强,本姑娘甚是佩服。听说江湖之中的剑术高手出剑极快,瞬间能将敌人的双臂和双腿削了下来,将人变成人棍。柳生先生大显神威,不只杀了一头大棕熊,还造出四条熊棍来,真是可喜可贺。哈哈,哈哈。” 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柳生宗岩瞥了王小鱼一眼,并不反唇相讥,接着说道:“其时已有不少族人奔了过来,见老夫打倒了五头大棕熊,登时欢呼了起来。老夫见众人欢呼雀跃,不过仍有不少人神情惊恐,隐约已有退意,为了振奋人心,急忙大声说道,大雪下了数十日,将咱们困在了这里。不瞒各位,咱们携带的干粮已吃得干干净净,确实陷入了绝境。好在上天垂怜,送了这几头大棕熊来,给咱们做了食物! “老夫晓得众人心下不安,除了害怕猛兽之外,大半是因为粮食断绝,大雪封山,已然无法去寻找食物。如此下去,最后只能人吃人,否则非得尽数饿死不可。老夫以暗器杀掉一头大棕熊,却放过了其余四头熊,那是因为老夫想到熊肉可以充饥,这才没有用暗器将它们尽数打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本姑娘有两件事不大明白,不晓得柳生先生是否可以不吝赐教?” 柳生宗岩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小丫头,看你说话还算有礼,有事不妨说出来罢。” 王小鱼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依柳生先生所说,你们被困在大岛,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得干干净净,为此还饿死了许多人。不过本姑娘奇怪的是柳生先生竟然没有饿死,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威风凛凛,雄姿英发,不只能够一跃上了屋顶,还能杀掉一头大棕熊,将另外四头大棕熊削成了熊棍。难不成柳生先生练成了吸气化食大法,或是学会了凌空取物、千里取食的绝技,独自在木屋之中修心养性,这才能在饿了十余日之后,还能如此神采奕奕,大显神威?!” 柳生宗岩听王小鱼话语之中不怀好意,分明是暗指自己私自藏了食物,任凭族人活活饿死,自己却在木屋中大快朵颐。他心下恼怒,暗想这个臭丫头处处与老夫为难。方才听她说话还算得体,这才答允回答她的问话。没想到这个臭丫头故意揭老夫的短处,其心何其毒也!早知如此,方才不应理会她才好。 王小鱼见柳生宗岩双眉一挑,脸上怒气横生,正要开口斥责自己,急忙抢着说道:“柳生先生不要着急,本姑娘说过有两件事不大明白,柳生先生已答允赐教,可不能说话不作数。否则堕了柳生先生的身份,不免让江湖英雄耻笑。” 柳生宗岩强压怒气,暗想老夫与这四个小贼仇深似海,绝不容许他们活着离开东辽县。只不过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突然发难,将老夫困在了这里。老夫想要逃走,须得借助姓厉的小贼之力,这才不得不与四个小贼虚与委蛇。姓厉的小贼和慕容丫头不好对付,姓戚的小贼沉默寡言,不过在船上与老夫斗过数十招,武艺却也不弱。只有姓王的臭丫头武功稀松平常,只会在嘴巴上讨一些便宜。老夫何等身份,不必与这个臭丫头纠缠!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小丫头,算你说得有理。这第一件事,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老夫练得一身武功,又精通辟谷之术,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仗着雪水充饥,却也不会饿死。虽说这场大雪使得数百名族人冻饿而死,不过毕竟还有两三千人活了下来。你总不能说这些人也是私自藏了食物,这才侥幸偷生罢?还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便是。” 王小鱼见自己将柳生宗岩一通抢白,迫得他无法与自己翻脸,心下得意,嘻嘻一笑,口中说道:“这第一件事嘛,本姑娘已经明白了,多谢柳生先生赐教。本姑娘想问的第二件事,便是柳生先生的暗器如此厉害,一枚暗器便打死了一头发疯的大棕熊。可是你又说想要用大棕熊的肉来给手下的族人充饥,这才没有用暗器将其余四头大棕熊尽数打死,而是用长剑砍下了四头大棕熊的腿,使得它们只能在雪地上翻滚。本姑娘曾经听人说过,有富豪人家请客人吃猴脑,先不将猴子杀死,而是以铁链将其绑缚于木桩之上,使其无法活动,再将木桩放在桌子上。酒宴开始之后,以铁椎敲碎猴子的天灵盖,用铁勺掏取猴脑吃掉。往往直到酒宴结束,猴子仍然没有毙命。”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听谁说的?世上哪有如此残忍之事?多半是有人胡说八道!” 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我是听东辽县城最有名的厨子蒋三斤说的。他当年在京城御品楼做厨子,见多识广,不会诳骗于我。听说只有在猴子活着的时候吃猴脑,才是大补之物。那些名臣大将,富豪士绅,为了长命百岁,想出如此残忍的法子来生吃猴脑。” 王小鱼说到这里,转头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不杀大棕熊,却又将四只熊掌砍了下来。难道也是想吃新鲜的熊肉和熊掌,这才不用暗器将四头大棕熊杀死?大棕熊失了四条腿,全无还手之力。到时柳生先生将四头大熊绑得结结实实,然后支起大锅,摆下宴席,随吃随割熊肉,想来必定美味之极。只是本姑娘没有想到扶桑乃是偏僻小国,于食物一道竟然如此精细,着实令人惊叹。” 柳生宗岩听出王小鱼话中夹枪带棒,哼了一声,瞥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说你见识浅陋,你还不服气。此事你问过慕容姑娘和厉大人,便可知道原因。” 王小鱼出言询问柳生宗岩,固然有意讥讽,不过确实也是因为她想不明白,倒也不是一味为了折辱柳生宗岩。此时听到柳生宗岩说话,她心下一怔,不由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慕容丹砚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不晓得柳生先生暗器的厉害。他所用的暗器上涂有剧毒,中者立死。那头大棕熊如此凶狠,被柳生先生狠狠刺了一剑,却也并未立时毙命。可是中了一枚暗器之后,立时倒地而亡,可见毒药厉害之极。暗器射入大棕熊的身子,剧毒渗入它的体内,若是吃了这头大棕熊的肉,必定毒发身亡。是以柳生先生虽然迫于无奈,用暗器打死了一头大棕熊,不过对于剩下的四头大棕熊,他却是不舍得用暗器杀掉,这才不惜孤身犯险,用长剑砍断了这些大棕熊的四条腿,这样才能将熊肉留作食物。” 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暗想柳生老贼既然有如何厉害的暗器,怎么没见他用过?念及此处,她转头望向柳生宗岩,打量了他几眼,口中说道:“想不到柳生先生不只剑术厉害,暗器功夫也是如此了得。不过咱们进入大石洞之后,在船上稀里糊涂打了一架,柳生先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柳生先生当时一心想要杀掉咱们,为何不使出厉害暗器,岂不怪哉?” 王小鱼此言一出,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都是一凛,暗想王小鱼虽然莽撞,嘴上不饶人,此前惹出许多麻烦,不过她这几句话却说得甚是在理。回想在大船上与柳生宗岩和独孤雪等人混战之时的情形,柳生宗岩和手下的杀手若是倏然发射暗器,就算自己能够避开暗器,王小鱼、张实、秦老五、胡掌柜等人却非得死在暗器之下不可。以柳生老贼的狠毒心思,绝对不会对咱们手下留情。这事确实奇怪,不晓得柳生老贼在打什么主意。 厉秋风心下更是惊疑。自从他与柳生一族的杀手相遇之后,双方多次交手。这些杀手多半会在交手之初便发射暗器,一旦暗器被厉秋风躲过或是避开,他们便极少再次发射暗器。此前厉秋风压根没有想到杀手此种行径有何不妥,此时听了王小鱼说话,心下登时若有所思。 柳生宗岩站立在墓道之中,身后一众杀手高举火把,火光熊熊,将他的身子衬托得越发高大。王小鱼说完之后,柳生宗岩半晌没有说话。只听得火把燃烧时发出呼呼之声,此外墓道再无任何声响。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右手握紧了刀柄,双眼直盯着柳生宗岩。 过了片刻,只听柳生宗岩咳嗽了一声,沉声说道:“小丫头,你倒真是细心。若是别人问起老夫此事,老夫必定要杀掉他灭口。”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大惊,生怕他暴起杀人,心下暗自戒备。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小丫头,你运气不错。老夫今日为了取信厉大人,即便你窥探到了我柳生一族的大秘密,老夫也不能杀你。” 他说到这里,转头望向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厉大人,今日老夫诚心结纳,不妨将这个秘密说与你听。只不过此事干系甚大,甚至可以说与我柳生一族的生死存亡相关。厉大人和各位听了之后,还请不要泄露出去,老夫必定感激不尽。” 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方才还说要离开中土,重返扶桑,此生再也不与大明为难。此刻又不许厉某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将危及到柳生一族的安危。难不成柳生先生还有意问鼎中原不成?” 柳生宗岩被厉秋风说穿了心事,饶是他一向厚颜,却也有些尴尬。只听他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厉大人想多了。老夫已决意离开中土,所谓王图霸业,只当是一场旧梦。只不过老夫在扶桑的仇家也不少,回到扶桑之后,必定又是连番血战。暗器是我柳生一族保命的利器,其中的秘密一旦被仇家知道,威力便要大打折扣,要想保得老夫族人平安,只怕不大容易。”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武功通神,放眼天下,也只有慕容秋水老先生能胜阁下一筹。扶桑国远在万里海外,国民未经圣人教化,哪里会有什么武林高手与柳生先生为难?柳生先生所谓的仇家,无非是昔年在扶桑朝廷做官时的政敌罢了。这些人都是锦衣玉食之辈,绝对不是什么武功好手。柳生先生只怕连长剑都不必拔出,便能将这些人尽数杀死,又有什么顾忌可言?” 柳生宗岩性子倨傲,甚是自负,自从随柳宗岩习武以来,若论起单打独斗,从来没有吃过亏。当日在南京与慕容秋水一战,虽然他最后被迫退走,却也并非是败于慕容秋水剑下,而是朝廷大佬早就算计好了。他们打算利用柳生宗岩引走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之后,害了正德皇帝的性命,再借慕容秋水之手,杀掉柳生宗岩灭口。是以正德皇帝落水之后,柳生宗岩的下场便也注定了。他与慕容秋水激战之时,周围强敌环伺,他若再与慕容秋水斗下去,那些奉大佬之命狙杀柳生宗岩的高手随时都会加入战团。到了那时,柳生宗岩再想逃走,势必比登天还难。柳生宗岩见势不妙,立时飘然而去。是以他与慕容秋水这一战虽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却也不能说是大败亏输。此时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慕容秋水胜过自己,心下不忿,暗想你这后生小子懂得什么,竟然敢在老夫面前胡说八道!今日先不与你理论,待到老夫离开此处之后,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强忍怒气,口中说道:“以武功而论,老夫自然不畏惧任何仇家。只不过扶桑国内的情形,厉大人恐怕并不晓得。在扶桑国并没有什么武林帮派,不过却有许多忍者世家,其中名气最大的便是伊贺和甲贺两家。这两家的子弟称为忍者,自幼修习忍术,杀人手段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朝廷大臣、各处大名为了对付政敌和仇人,常常拿出钱财,买通这两家的族长,令其派出忍者杀人。这些忍者的武艺或许比不上中土的武林人物,不过他们杀人的手段却是极为厉害,而且最擅长用毒药和暗器来害人。”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笑道:“柳生先生,本姑娘记得你方才说过,昔年你在寒山渔村之时,曾经凭借武力将这两家的忍者折服,迫得他们不敢与柳生一族为难。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柳生先生威震扶桑,还到扶桑国朝廷做了大官,只怕与伊贺和甲贺两家背地里也有许多交易罢?柳生先生回到扶桑,这两家必定还是曲意奉承,怎么会与柳生一族为难?你是杀人放火的大行家,不去找伊贺和甲贺两家的麻烦,这两家都要烧高香了,又怎么会有胆子敢与柳生先生为难?柳生先生,你遮遮掩掩,绕来绕去,一直不肯说出暗器的秘密,只怕不是害怕扶桑国的仇家,而是担心咱们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对柳生先生极为不利!” 第一千八百四十章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小丫头,你确是以你的小人之心,度了老夫的君子之腹!老夫确实说过,昔日柳生一族全盛之时,威震扶桑国,甲贺与伊贺两家势力虽大,却也先后被老夫折服,不敢与柳生一族为难。只不过老夫到了中土之后,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是非在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十余年前,老夫驱动千余族中的虎狼子弟名动八方,甲贺和伊贺两家自然不敢正撄其锋,只能曲意奉承,卑躬屈膝,与我柳生一族结纳。可是此次老夫若是回到扶桑,族中子弟已大半命丧中土,随老夫回到寒山渔村的族人百不存一。甲贺和伊贺两家知道这个消息,岂能还像十余年前那般,对老夫唯唯诺诺,恭谨有礼?只怕老夫一踏上扶桑,这两家便会派出忍者,要取了老夫的性命。”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一眼厉秋风,这才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老夫要说与厉大人知道。在扶桑国内,最出名的忍者世家确实是伊贺和甲贺两家。只不过最厉害的杀手,却并不是出自这两家。老夫知道在扶桑国南方的一座大岛之上,居住着一伙名为‘无衣’的杀手。这些人极为神秘,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只是知道这些人出手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只要肯拿钱给他们,他们能为你除掉任何仇家。伊贺家和甲贺家虽然厉害,却对无衣旗下的杀手极为忌惮。 “老夫之所以要带着族人逃出扶桑,便是因为受了奸臣构陷,不得不远走高飞。只是这些奸臣恨老夫入骨,又怕老夫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势必不会放过老夫。若是知道老夫重回扶桑,他们必定要杀掉老夫。这些奸臣执掌朝廷大权,压迫扶桑国的百姓,每个人都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他们要除掉老夫,便会拿出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收买甲贺、伊贺两家的忍者,将老夫和柳生一族的残余子弟尽数杀死。而且依老夫猜测,这些奸臣为了万无一失,不只会收买甲贺、伊贺两家来对付老夫,只怕还会请出无衣旗下的杀手。甲贺和伊贺两家的忍者杀人之时,极便再诡异,也有形迹可寻。可是若是无衣旗下的杀手出手,压根不晓得人是怎么死的,首级便已被他们取了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老夫一直担心,我柳生一族的族人之中,恐怕就藏有无衣旗下的杀手。这些人神出鬼没,又极是坚忍,不出手杀人则已,一旦出手,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击。老夫自信放眼天下,能与老夫正面争锋的高手不出五人。可是这五人加起来,只怕还没有无衣旗下的杀手可怕。” 厉秋风和戚九听柳生宗岩提到“无衣”二字,心下俱是一凛。王小鱼不晓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无衣?这名字好生奇怪!难不成这些人穷得叮当响,连衣衫都穿不起,这才做了杀手赚钱不成?”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听说过这些杀手的名头么?” 厉秋风并未回头,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厉某没有听说过中土有什么邪魔外道以无衣为名。不过无衣二字,原本来自咱们中原。” 王小鱼心下一怔,开口问道:“来自咱们中原?厉大侠是说这些杀手都是汉人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杀手藏在扶桑,若不是柳生先生方才提起,厉某压根不晓得还有这样一伙人。是以他们是不是汉人,厉某无法知道。只是厉某在蜀中之时,每日随同师父练习武艺。闲暇之时,师父也会教厉某读书写字。厉某读过孔圣人留下的一部书,名为《诗经》,其中有一首诗就叫做‘无衣’。”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后来厉某到了京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有一次随同南镇抚司镇抚使萧大人到五军都督府办事,曾听五军都督府的军卒吟唱军歌,其中便有这首‘无衣’。”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在一旁点头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本朝立国之后,为了振奋士气,操练士卒之时,时常会让兵将高唱军歌。这首‘无衣’曲调苍凉,词意直白,颇得军卒喜爱。在下在登州卫军中之时,经常听士卒唱起。”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中念头急转,笑嘻嘻地说道:“好啊好啊!既然如此,你就唱给咱们听听罢!” 戚九心下一怔,不由挠了挠头,尴尬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说笑了。在下是一个粗鲁之人,平日里除了练习武艺,便是呼呼大睡,哪里会唱什么歌?而且在下声音难听,只怕歌没唱完,倒把狼招来了!” 王小鱼笑道:“这有什么?你若真是将狼招来,那反倒好了。咱们已经饿了多时,狼到了这里,正好请柳生先生出手,将狼削成‘狼棍’,咱们烤来吃了,岂不是好?” 戚九神情扭捏,半晌没有说话。厉秋风笑道:“戚兄弟,你久在军营,自然知道军营的规矩。军士们操练之余,唱歌振奋士气,并不是稀罕事。既然王姑娘要你唱一曲‘无衣’,你尽管唱好了!” 戚九听厉秋风说话,不由转头望向厉秋风。只见厉秋风向他点了点头,露出了鼓励的目光。戚九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既然王姑娘要听,在下就献丑了!” 他说完之后,略停了停,又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请借长刀一用!” 厉秋风点了点头,正要将长刀拔出来递给戚九,却没有想到王小鱼抢先将长剑拔了出来,快走了两步,到了戚九身边,将长剑递到戚九面前,笑着说道:“我这柄长剑锋利之极,你要用兵器,尽可以用我的长剑。咱们四人之中,厉大哥武艺最厉害,他的刀还是留着自己用罢。” 厉秋风和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抢着要将长剑借出,心下都是一怔。只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之人,瞬间便明白了王小鱼的用意。想来她以为戚九借刀,是要对付柳生宗岩。而厉秋风若是没了长刀,武功大打折扣,不能全力对付柳生宗岩,是以王小鱼才抢上前去,将长剑递给了戚九。 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 戚九见王小鱼会错了意,心下越发尴尬,正自手足无措之时,却听慕容丹砚“噗嗤”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公子,小鱼妹妹一番好意,你就不要推辞了罢。” 戚九这才伸手将王小鱼递过来的长剑接在手中,低声说了一声“谢谢”。王小鱼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两步。只见戚九左手执剑,右手握刀,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刀剑相击,刀身与剑身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戚九以刀剑**之声为伴,高声唱起歌来。只听他大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戚九唱歌之时,双手刀剑不住相击,衬托得他的声音越发苍凉。王小鱼虽然识字,不过压根没有读过《诗经》,自然不晓得戚九唱的这首《无衣》是什么意思。她转头望向慕容丹砚,正想开口询问,只见慕容丹砚也是一脸茫然,知道她也不懂,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王小鱼心下暗想,听厉大侠方才说话,自然知道戚九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念及此处,她又凑到了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侠,这曲‘无衣’,到底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眯缝着眼睛,低声说道:“‘无衣’出自《诗经》中的‘秦风’,据说是春秋之时秦国将士出征时唱的一曲振奋士气的军歌。秦人的祖先原本是为周王养马放牧的奴隶,因为对周王忠心耿耿,马又养得极好,是以很得周王的喜爱,废除了他们奴隶的身份,将他们提升为平民。秦人祖先为周王养马之时,与戎狄杂处。西戎凶狠,时常抢夺秦人的马匹,杀戮秦人百姓。秦人与西戎征战多年,人人尚武,彪悍异常。这首‘无衣’便是秦军将士与西戎征战时唱的一曲战歌。它的意思是说,谁说咱们没有铠甲?我与你穿上同一件战袍,互相帮助。君王统率大军出征,咱们这些士卒要拿起戈与矛,与君王同仇敌忾!谁说咱们没有铠甲?我与你穿上同一件衣衫,抵御寒冷。君王统率大军出征,咱们这些士卒要拿起矛与戟,与君王一起上阵杀敌!谁说咱们没有铠甲?我与你穿上同一件袍子,互相扶持。君王统率大军出征,咱们这些士卒要穿上铠甲、拿起刀枪,和君王一起与敌人拼死一战!”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堪堪也将这一曲‘无衣’唱完。只见他最后一次将刀剑互击,余声缭绕,在墓道中远远地传了出去。戚九唱完之后,将长剑倒转,剑柄朝向王小鱼,口中说道:“多谢王姑娘赐剑!” 王小鱼不再嘻笑,接过长剑,正色说道:“多谢戚公子为我唱了一曲‘无衣’。” 戚九心下一怔,自从他与王小鱼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王小鱼对他如此尊重,心下倒有些不安起来。只听柳生宗岩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唱得不错,老夫听来也是颇为感叹。原本以为这些杀手以‘无衣’为名,应当是一群懂得道理的好汉。可是这伙人在扶桑国四处杀人,行事诡异卑鄙,却与‘无衣’这首诗中所写的袍泽之情全然无关。老夫也曾派人暗地里追查‘无衣’到底来自何方,又藏匿在何处,可是花费了两三年工夫,不只没有打探到丝毫消息,派出去的族人也是踪影全无。老夫知道这伙人极是厉害,如同藏匿在身边的一条毒蛇,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住老夫的咽喉,岂能不暗自提防?!”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柳生一族所用的暗器以精铁打造,上面涂着的毒药剧毒无比,中者立死。因为毒药发作的太快,即便立时敷上解药,却也难以保住性命。只不过这种暗器虽然霸道,却也有着种种不便。最要命的是发射之时须得戴上特制的手套,否则赤手摸到暗器,毒药渗入肌肤,重者当场毙命,轻者也是五脏受损,成为废人。这种手套以罕有的蚕丝制成,织造起来极为费力。是以我柳生一族的子弟奉命外出办事,并非人人都带着暗器。而携带暗器之人,也只能带着一只手套。一旦发射了暗器,手套上沾染了毒药,只能丢弃不用。”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才恍然大悟,两人心下暗想,怪不得每次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激战,对方只有数人发射暗器,随后便即拔剑死战。原来这些杀手也害怕暗器上的剧毒,对战之时只能发射一次。 王小鱼心下暗想,幸亏这暗器每一战只能用一次,否则这些扶桑恶鬼更加难以制服。此前在大船之上,柳生老贼受了咱们的围攻,没有发射暗器。想来这个老坏蛋身上没有带着手套和暗器,只能用长剑来对付咱们。 柳生宗岩看着厉秋风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柳生一族视暗器为保命的利器,轻易不会使用。昔日用暗器来对付伊贺和甲贺两家的忍者,吓得他们不敢对寒山渔村下手。若是这两大世家的忍者知道我柳生一族的保命利器竟然如此不济,便少了许多顾忌。等到老夫回到扶桑,这些忍者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付老夫。若是无衣旗下的杀手也知道了这个秘密,老夫的情形更加不妙。”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人,老夫连事关我柳生一族生死存亡的大秘密都说给你听,可见老夫是真心要与大人结纳,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这个叛徒!” 厉秋风心中暗想,柳生老贼巧舌如簧,无非是欺骗咱们,好让咱们与他一起对付柳生旦马守。若是能击杀柳生旦马守,逃出生天,老贼必定会与咱们翻脸。不过如此倒也不错,老贼没有得手之前,多半不会与咱们动手。如此一来,咱们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念及此处,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着实赞扬了柳生宗岩几句。两人各怀鬼胎,互相送了几顶高帽。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竟然没口子称赞柳生宗岩,心下惊疑不定,暗想柳生老贼阴险狡猾,厉大哥可不要被这个老坏蛋骗过才好! 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章 柳生宗岩客套了几句,接着说道:“老夫原本不应当岔开话头,只是为了取信厉大人,不得不将这个秘密说给大人知道,免得让大人以为老夫故意隐瞒,另有所图。那日老夫砍倒了四头大棕熊,总算有了一些救命的食物。只不过登上大岛的族人有两三千人,一顿饭便将四头大棕熊的肉吃光了。不过大雪已停,咱们可以外出寻找食物,已不再惊慌。我柳生一族的族人大都来自寒山渔村,个个都会捕鱼之术。老夫挑选了百余名机灵的族人,要他们寻找水面捕鱼。随后老夫又亲自带人外出捕猎,不出数日,便猎杀了三四十头大棕熊,还有不计其数的野兔、野鸡、灰狼。派出去捕鱼的族人寻到了一处海汊子,凿开冰面,下网捕鱼,几乎每人都挑了两大筐鱼回来。 “族人见到有这么多食物带了回来,登时欢声雷动。老夫吩咐族中的女子收拾好食物,自己召集族中长者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众人以为离开寒山渔村之时,并未想到极北之地竟然会下这么大的雪。眼下前路已被大雪封闭,道路难寻,若是贸然前行,每日只能走上数里,一旦再遇上大雪,没有屋子藏身,全族都有冻死之危。何况咱们虽然弄到了一些野兽和鱼,不过若是带着这点食物前行,只怕走不上几日,便会将这些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眼下已在这座树林中建了数百栋木屋,有了栖身之地,而且还可以猎杀野兽和打鱼来充饥,不会有冻饿之忧。倒不如留在此处过冬,一面派人带了足够的食物继续北行,寻找道路,一面猎杀棕熊等野兽和捕捞海鱼,将熊肉和鱼肉制成肉干和鱼干,待到冬天过去,大雪融化,咱们屯积的食物已然充足,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北上。 “老夫与各位长者计议已定,便在那座树林之中驻扎下来。这一住就是四五个月,直到第二年五月初,积雪化尽,老夫才带着族人离开树林,继续北行。在这四五个月之中,老夫派出数队人马,向北方探路。虽然又有数十人在途中冻饿而死,不过总算找出一条通往北方的稳妥道路。是以大队人马离开树林之后,只用了二十余日,便到了大岛的北端。那里住着一些人家,靠着打鱼为生。听渔家说从此处出海北行,不足百里之外,便是东夷的国土。登陆后一路北行,便可直抵大明。 “老夫闻言大喜,拿出钱来谢过渔家,随后召集全族男丁,砍伐树木,打造船只。两个月后,便打造了大小船只一百余只,又花费重金请了数十位渔家做向导,便即扬帆出海,直向北方而行。那些渔家平日里都在海上打鱼,对这座海峡极为熟悉,是以没费什么力气,咱们便到了东夷的南端。待到登陆之后,老夫带领族人晓行夜宿,一路北行,最后终于进入大明地界。直到此时,老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戚九则在登州卫军营长大,两人对东夷并不陌生。东夷位于辽东之南,以绿江为界河,与辽东隔河相望。自商朝之时起,东夷便一直视大明为宗主之国。东夷国内多山,地少民贫,倚仗大明之处甚多。厉秋风心下暗想,原来东夷的南端离着扶桑国的极北之地只隔着不到百里的海峡。柳生老贼率领族人向北逃窜,偷偷溜入东夷国内。东夷兵马不多,柳生老贼又极是狡诈,虽然溜入东夷国的扶桑人几有两三千人,东夷国没有发觉,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奇就奇在这么多扶桑人潜入大明,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竟然没有发觉,却是太过古怪。虽说东夷一直是大明的属国,朝廷并未在两国边境驻扎重兵,可是这里毕竟是边关重地,锦衣卫也会派出密探。自己在锦衣卫的案牍库中,可从来没有见过有关扶桑人进入辽东的密报。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厉大人,你是锦衣卫百户,坐镇中枢,是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的心腹爱将。老夫猜你此时心下一定不解,数千扶桑人潜入大明地界,辽东各处官府不将此事奏报朝廷,已是极为奇怪,为何遍布天下的锦衣卫探子,也未将此事报知锦衣卫南北两司。” 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洞察入微,竟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心下一凛。他看了柳生宗岩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柳生先生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你在扶桑国苦心经营多年,手下的数千族人已成了一支精锐军队。东夷虽是小国,自北向南也有数千里。柳生先生率领数千人横贯东夷国,却也并未走漏消息。大明自土木堡大战之后,已多年没有战事。鞑子兵虽然不时南下骚扰,在辽东却并未大动干戈。是以辽东武备松弛,倒给了柳生先生可乘之机。锦衣卫的探子虽然遍布天下,辽东却是地广人稀,他们没有发觉柳生先生带领族人潜入东辽县,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你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年轻,许多事情,须得有了阅历,方能看破。其实十余年前,老夫带人刚刚进入辽东,便被锦衣卫的探子发觉,立时飞鸽传书,将此事禀报给锦衣卫派驻在辽阳府的头目。随后锦衣卫借了辽东巡抚的令旗,将文书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两日之内,文书已然送到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书案之上。”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自厉秋风脸上慢慢掠过,这才接着说道:“可是文书到了锦衣卫衙门,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有翻起什么浪花。老夫带领族人先是在藏在一处大山之中,派出得力族人四处寻找能够藏身的所在。最后柳生旦马守寻访到了东辽县老翁山,说是此处风传闹鬼,百姓不敢靠近,便于咱们柳生一族在此藏匿。 “老夫听了柳生旦马守的禀报,又与族中各位长者商议,这才率领族人到了老翁山。柳生旦马守聪明之极,在扶桑国之时,便已学会了汉话,进入大明地界之后,他以王布为名,假称自己为汉人,出面为老夫办事。他将老翁山左近的土地全都买了下来,将族人安顿了下来。又在老翁山西侧建起了王家庄,扼守住通往老翁山的要道,使得我柳生一族能够安安稳稳地在东辽县住了下来。” 第一千八百四十三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大声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大坏蛋为了吓唬东辽县的官吏和百姓,在老翁山左近装神弄鬼,害死了不少百姓,便是害怕有人知道你们这伙人的老巢就在老翁山脚下。你们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难道心下没有愧意么?!”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丫头,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老翁山闹鬼,我柳生一族并非始作俑者。在老夫率领族人到来之前,此处已是人迹罕至。多年以来,无数百姓死在老翁山左近,而且死状奇惨。那时老夫还未到过这里,总不能将这些旧帐也算在扶桑人身上罢!” 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不是你这老……老先生在捣鬼,那还有谁盯紧了老翁山?” 柳生宗岩此时脸色颇不好看,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小丫头,老夫自重身份,原本不想与你争辩。只不过老翁山确实诡异,许多事情非人力所能及!我柳生一族虽然在老翁山下聚居,却也从来不敢踏上老翁山,否则便有极其可怕的事情发生……”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王小鱼纵声大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枉你也是一位绝顶高手,竟然在咱们这些晚辈面前谈论鬼神,羞也不羞?!” 柳生宗岩被王小鱼取笑,却也并不恼怒。只听他沉声说道:“小丫头,你信与不信,与老夫无干。只是以老夫之能,对这座老翁山也是十分忌惮。若是咱们逃了出去,老夫劝你离着这座老翁山越远越好,轻易不要触怒了这座怪山。”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越说越是神奇,心下越发不屑,冷笑着说道:“触怒这座山?依照柳生先生的话,这座山不是一座山,倒像是活人一般。” 柳生宗岩沉声说道:“不错。这座山是活的,而且会将人吸了进去。” 王小鱼哈哈大笑,口中连说荒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是心下一凛,不由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下均想,那一晚咱们被扶桑人追杀,最后被迫逃上老翁山顶。扶桑人追到山脚下,却是畏缩不前,只是在山下开弓放箭,并没有追到山上。其时咱们还以为扶桑人另有奸谋,这才没有紧追不舍。方才听柳生老贼说话,似乎不是作伪。难不成老翁山真有古怪,就连柳生老贼为首的扶桑恶贼都是十分忌惮,这才眼看着咱们逃上了老翁山,竟然不敢追上山顶来截杀? 柳生宗岩不再理会王小鱼,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老夫率领族人藏匿在老翁山下,原本只是打算在此处休养生息。待到族人恢复元气,便要想法子重返扶桑国,杀掉那些奸臣,为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可是忽然有一天晚上,竟然有几个人闯入我柳生一族聚居之地,一直到了老夫的居处。 “老夫听到院子中突然发出异声,又看到门前人影闪动,心下大惊。因为自从老夫率领族人在老翁山脚下驻扎之后,便在左近各处布下了许多暗哨,前方还有柳生旦马守建造的王家庄扼守道路。这几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来,一直到了老夫的居处,四周的族人竟然没有发觉,倒让老夫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这几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老夫居住的院子中,但是并未闯进屋子,而是颇为恭谨,只说有要事要与老夫商议。老夫虽然心下惊愕,不过并不惊恐,便将这几人请进了屋子。待到这几人说明了来意,老夫才知道咱们潜入大明之时,立时被锦衣卫的探子察觉。两日之后,锦衣卫探子的密报便送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石立鼎的手中。”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人,这位石镇抚使的名字,你不会没有听说过罢?” 厉秋风听到“石立鼎”三个字,心下一凛。待到听柳生宗岩问话,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人的名字,厉某确实听说过。据说此人先是钱宁的手下,后来钱宁坏了事,他又投奔到得势的钱彬麾下,做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厉某听锦衣卫的同僚暗地里说过,石立鼎狡猾多计,最擅长趋炎附势。他原本就是江彬的死堂,是被江彬派到钱宁手下,搜集钱宁谋反的罪证。江彬与内阁几位大学士联手,扳倒钱宁之时,便是石立鼎将钱宁谋反的铁证交了出来。否则要想除掉得到正德皇帝欢心的钱宁,绝对不是容易之事。后来江彬得势,其嚣张气焰,还要在钱宁之上。待到正德皇帝在南京落水,身染重病,回到京城之后,已不能处置朝政。江彬见此情形,竟然妄图谋朝篡位。所幸江彬的奸谋被朝臣发觉,几位内阁大学士联起手来,与江彬周旋。待到正德皇帝驾崩之后,皇太后下旨将江彬擒拿,最后将他抄家灭族。江彬阴险狡诈,比之钱宁更为狠毒。他在朝廷内外招揽党羽,意图谋反,是以事败之后,牵连甚广,朝中大臣和各地的督抚、知府等大员受江彬一案的牵连而被杀者几达百人。石立鼎是江彬的死党,自然不能幸免。他最后被抓入诏狱,熬刑不过,最终惨死。”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只是你恐怕想不到,那天晚上前来拜访老夫的六个人之中,便有这位石立鼎石大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石立鼎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以官阶来说,镇抚使为从四品,算不上什么高官。可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权力甚大,在京城比之二三品的大官也不遑多让。以石立鼎的职位,竟然离开京城,远赴辽东边鄙之地,求见柳生宗岩,岂不是太奇怪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前来拜访老夫的六个人中,除了石立鼎之外,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兵部、礼部的官员。这四个人虽然职位不高,声名不显,可是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单以武功而论,虽然与老夫相比颇有不足,不过若是联起手来,老夫想要全身而退,却也绝非易事。老夫心下暗想,怪不得这几个家伙大摇大摆闯到了老夫的居处,柳生一族上上下下两三千人,竟然没有人发觉。这几个家伙武功如此了得,若是老夫的族人能够发现他们,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第一千八百四十四章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咦,柳生先生,你不是说前来拜访的一共有六个人么?怎么你只说了五个人,第六个人又是谁?” 柳生宗岩双眉一挑,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小丫头,老夫真是轻看你了。想不到你虽然喜好胡说八道,却也并非是全无可取之处。不错,那晚来拜访老夫的共有六个人,如石立鼎等人自报家门之时,都附上了自己的官职。只有第六个人却只说了姓名,并未提到官职。而且此人的名字再平常不过,后来老夫与这几人说话之时,他也一直没有开口。是以这六人离开之后,过了几日,老夫竟然忘记了这人的名字。后来在南京之时,老夫与慕容先生大战了一场,其时周围强敌环伺,老夫知道中了诡计,这才扬长而去。想不到刚刚出了南京城,便有人将老夫拦住。而拦住老夫的那人,便是那晚前来拜访老夫的第六个人。”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厉秋风道:“那人拦住了老夫的去路,自报家门,这次他说的倒是真名。厉大人,此人是你的老熟人,想来你能猜出他是谁罢?”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惊疑不定,齐齐向厉秋风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厉秋风脸色阴睛不定,片刻之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人是阳震中阳大人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柳生宗岩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厉大人果然聪明机智,一猜即中。不错,那人正是阳震中阳大人。既然厉大人猜到阳大人也到了东辽县来拜访老夫,多半知道他们所为何事了罢?”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说得再准确,毕竟也是猜测。还请柳生先生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免得厉某猜错了,贻笑大方。”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人过谦了。既然厉大人不肯说,老夫便将此事和盘托出。或许各位听了之后,能够体谅老夫的苦衷,不至于将老夫视为十恶不赦之徒。” 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心下均想,你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就算咱们听了你讲述往事,也绝对不会受了你这个老贼的欺骗。 柳生宗岩右手轻抚剑柄,沉声说道:“石立鼎等人进屋之后,便即说明来意。据这几人所说,老夫率领族人进入大明地界之后,便即被锦衣卫的探子发觉。其后探子将此事密报给驻辽阳府的锦衣卫百户,再由锦衣卫百户借用辽东巡抚的令旗,派出衙门差役,以八百里加急将文书送至京城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镇抚使石立鼎拿到公文之后,并未将其上交给锦衣卫指挥使,而是将公文扣了下来。此事若是被内阁知晓,必定会行文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调动官兵围剿。老夫带着族人长途跋涉,已是疲惫不堪。又是初到大明,人生地不熟,一旦朝廷调集官兵进剿,便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到了那时,即便老夫能够逃走,族人也非得被尽数杀掉不可。 “老夫知道这几个家伙说得不错,心下倒有些惊疑。暗想这几人都是朝廷官员,知道老夫私自带领族人举入大明,为何不将此事禀报给朝廷大官,反倒夜访老夫,难不成另有所图?石立鼎看出老夫心下惊疑,便对老夫说道,天下承平日久,不免有一些宵小之徒图谋不轨。近日接到锦衣卫探子密报,有一伙江湖邪派人物暗地里勾结在一起,打算起兵造反。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伙叛贼为了筹集购买粮草的银子和军饷,竟然打起了湖广兴献王陵的主意。为了挫败这伙叛贼的阴谋,还望柳生先生率领族人前往湖广安陆洲,将这伙叛贼尽数消灭。 “老夫听石立鼎说完之后,便即反问道,老夫虽然初入大明,却也知道若是有人谋反,应当由朝廷派出大将,统率官兵平叛。无论如何算计,也轮不到老夫这等扶桑人帮助朝廷剿灭叛军。石立鼎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柳生先生说得不错。不过这伙叛贼大多都是江湖人物,个个武艺高强。若是将他们一鼓俱歼最好,可是一旦有人逃了出去,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只怕后患无穷。何况天下承平日久,若是朝廷突然调动兵马进入湖广,必定天下震动。一些心怀叵测之徒,或许会蠢蠢欲动,事情越发不可收拾。朝廷大员商议之后,以为轻易不要调集官兵大举西进,不如请了江湖人物来对付这伙叛贼。只不过这些叛贼来自江湖各大帮派,若是朝廷出面,请各大帮派的首脑人物剿杀叛贼,群贼必定会听到风声,便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恰好有锦衣卫的探子行文锦衣卫指挥使,说是有数千名扶桑人潜入辽东,不知道想干什么。这些扶桑人武艺高强,万万不可轻视。本官拿到这份文书之后,立时向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禀报,又与东厂、兵部的主事大人商议,打算请柳生先生率领手下前往湖广安陆洲,将这伙叛贼消灭。如此一来,不必惊动百姓,便能将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老夫听石立鼎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没有想到大明朝廷的耳目如此厉害,竟然将老夫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老夫虽然自负武艺高强,可是在扶桑国内,面对数千官兵,便已有灭族之危。大明国力强过扶桑百倍,朝廷兵马更非扶桑国可比。若是官兵大举来攻,就算老夫能够扬长而去,可是族人势必被屠杀得干干净净。这几个家伙虽然口头上客气,其实是先礼后兵,话里话外都在威胁老夫。若是老夫不答允前往湖广安陆洲帮助朝廷除掉那伙叛贼,他们便要将此事禀报朝廷,随后调集大军前来辽东剿杀。到了那时,我柳生一族要么与官兵拼死一战,最后尽数战死,要么仓皇逃出大明,沿着来路重返扶桑。可是老夫带着族人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出了扶桑国,再掉头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念及此处,老夫心中一声长叹,为了柳生一族两三千人族人的性命,只得答允了石立鼎等人,要率领族人前往湖广安陆洲,杀尽那伙叛贼,算是老夫向大明朝廷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第一千八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提到兴献王陵一战,想到无数中原武林的高手名宿丧命于安陆洲,都是柳生宗岩这伙扶桑人所为,心下痛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武功绝顶,又极富智计,在兴献王陵巧妙埋伏,截杀前去搜寻兴献王谋反罪证的江湖英雄。最后将这些武林高手一举歼灭,就连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不放过。而柳生先生一伙人却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最后全身而退。所幸厉某没有参与此役,否则只怕早已丧命于柳生先生剑下。” 柳生宗岩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你这是嘲讽老夫了。想来和你说过兴献王陵一战的那个人,将出手杀人之事尽数推在了老夫身上。其实此事的主谋,乃是大明朝廷的大佬。而动手杀人的,可不只是老夫率领的族人。当日攻入兴献王陵的江湖人物不下一千五百人,我柳生一族虽然精英尽出,也只有一千二百余人。虽说咱们事先在兴献王陵各处设置了陷阱,可是仅凭着老夫这一伙人,要想将泰山、华山、嵩山、崆峒、丐帮等各大帮派的好手尽数消灭,厉大人,你以为有可能吗?”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几件往事。其实自从他从庄恒云等人的口中知道兴献王陵之战的情形之后,心下便有所怀疑。这一役牵涉到江湖各大帮派,可是死了这么多武林高手,江湖之中却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厉秋风最初以为此事牵涉到皇家的秘密,各大门派虽然损失惨重,却也不敢与朝廷对抗,这才闭口不提此事。为此厉秋风虽然数次想向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询问当年华山派是否也派出高手参与此役,最后还是忍住不说。不过他心中的疑问并未消解,因为他与柳生一族多次交手,知道这些杀手虽然心狠手辣,剑招诡异,轻功极高,暗器又是阴毒无比,不过以武功而论,与泰山、华山、昆仑、峨嵋、青城等各大帮派的高手相比却差得远了。只要避过这些杀手的偷袭,小心与其周旋,虽说打赢这伙人并不容易,但是各大门派的门人弟子想要逃走,却也并非难事。可是一千多名武林高手,为何会在兴献王陵全军覆没,只逃出了余长远等几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事情岂不是太过古怪?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看了柳生宗岩一眼,口中说道:“还请柳生先生赐教。”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能在兴献王陵将武林群豪一举歼灭,那是因为出面杀人的虽然是老夫率领的族人,可是在咱们身后还有几百名极少在江湖露面的武林高手,而在兴献王陵的外面,还埋伏着上万官兵。如此缜密的天罗地网,这些江湖人物武功再高,又怎么逃得出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人,想来你已经猜到了,兴献王陵之战,压根就是一个骗局。正德皇帝先是崇信刘瑾,后来又有钱宁、江彬得势,这些人利用东厂和锦衣卫监视百官,上自内阁大学士,下到州县官员,人人如芒刺在背,唯恐受了锦衣卫的探子和东厂番子构陷,丢了官职还是小事,只怕还有抄家灭族之危。这么多官员对皇帝心存怨恨,最后有人不惜孤注一掷,铤而走险,阴谋害死正德皇帝,扶立新君登基。如此一来,他们才能保住官位,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其实正德这个小子虽然荒唐胡闹,倒也不是昏君。只是他生来便要做皇帝,没得选择。若是他生在一户寻常的百姓人家,或许这一辈子要快活许多。他做了皇帝之后,想学着朱元璋、朱棣,向北打垮鞑子兵,向南赶走来自扶桑国的流浪武士。可是朝廷和地方的大小官吏,人人只想着升官发财,娶妻纳妾,谁愿意亲冒弓矢,上阵厮杀?是以朝廷大佬,文臣武将,个个苦劝正德皇帝不要大兴刀兵,免得落一个与英宗皇帝同样的下场。 “正德没有法子,只好在皇宫中胡闹。既然大臣靠不住,他便扶植大太监刘瑾,让东厂和锦衣卫与朝臣对峙。正德虽然是皇帝,不过毕竟年轻,岂是那些朝廷中的老狐狸的对手?这些大佬压根不肯站出来与刘谨作对,而是躲在背地里,一面与刘谨虚与委蛇,不与他直接冲突,另一面却煽风点火,让朝廷大小官员,还有地方督抚、知府知县上折子弹劾刘谨。刘谨虽然狡诈,毕竟只是一个大字不识半个的太监,耍耍小阴谋还可以,要与这些朝廷大佬对抗,那是没有丝毫胜算。果不其然,刘瑾虽然权势煊赫,害死了不少官员,可是那些躲在背地里要除掉他的大佬,他却一个都动不了。最后这些大佬设了陷阱,刘瑾这个白痴还真往里面跳,结果失了正德的欢心。大佬们趁机将刘瑾的种种不法事情奏报给皇帝,告发他要谋反。正德上了当,便即派人盯住刘瑾,要搜集罪证,将刘瑾拿下。 “其实要杀刘瑾,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须皇帝下一道圣旨,这个大太监便得束手就擒。可是大佬们想杀的并不是刘瑾一人,还要将他全部族人,以及他在东厂、锦衣卫,乃至朝廷和各地的党羽一鼓俱擒,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以除后患。是以只有让刘瑾犯下谋逆大罪,才能抄了这个大太监的家,灭了他的族,再将他的同党全都斩杀! “大佬们定下了计谋,一面在皇帝面前揭发刘瑾谋逆,想要暗害正德,自己登基坐殿,一面故意将皇帝要捉拿刘瑾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最后逼得刘瑾不谋反也得谋反。大佬们早有布置,还没等刘瑾动手,便即先发制人,一举将刘瑾及其党羽拿下,前后杀了五六千人。后来的钱宁、江彬的下场与刘瑾一般无二,其实这些人坏是坏到了家,不过要说他们想干掉正德,那是冤枉他们了。因为他们的权柄都是正德给的,推翻了正德,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真正要干掉正德的,是朝廷和地方的许多官员。只不过正德这小子虽然喜好胡闹,不过对他身边的侍从甚好。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凡是在他身边当差服侍之人,无人不对他忠心耿耿,誓死效忠。这些人武功高强,又是护主心切,若是不将他们除掉,要想弄死正德,无异于痴人说梦。” 第一千八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奉师父之命,到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原本便是另有目的。后来他参与了皇陵、永安城、虎头岩沙家堡三场大战,对于正德朝的旧事已经知道了不少。是以听柳生宗岩讲述这段旧事,心下倒也并不奇怪。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聪明机灵,不过毕竟只是两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对于这些朝廷官员的纠纷争斗,没有丝毫兴趣,远不如听一些江湖奇事那般兴奋。是以听柳生宗岩侃侃而谈,两人都是老大不耐烦。若不是担心厉秋风训斥,两人早就打断柳生宗岩的话头了。 戚九却是第一次听说正德朝时还有这么多惊心动魄的朝廷党争,心下惊骇之极,暗想父亲虽然也曾说过官场龌龊,却没有想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内阁大学士竟然也是如此阴险。自己原本以为柳生老贼一伙只是一些莽汉,却没有想到在他们身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朝廷大员。看上去是江湖争斗,实际却是争夺皇帝的宝座和朝廷大权。自己陷入到这个巨大的陷阱之中,若是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殊为不易。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这些大佬要扶新君上位,除掉正德皇帝,就得将忠于正德的侍从、东厂太监、锦衣卫高手尽数调开。其中东厂的徐恩,还有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等人,都是誓死忠于正德的难缠人物。朝廷大佬为了将这些人调虎离山,便想出了一条妙计。他们造出谣言,说是兴献王意图谋反,在王陵之中打造兵器,集结军马。因为此事太过重大,正德若是要查问此事,只能派出他的心腹。只要云飞扬、徐恩等人离开中枢,正德便是岌岌可危。”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老贼这番话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似乎谋朝篡位,暗害正德皇帝的事情都是朝廷大佬在背后谋划,他只是受了石立鼎等人的威胁,这才不得不委屈行事。可是柳生老贼是何等人物,岂能甘心受人威胁?这个老贼藏匿在东辽县之时,只是静观天下大势,还没有想到篡夺大明天下。石立鼎等人找上门来,威胁柳生老贼帮助他们对付正德皇帝,却正中老贼下怀。若非如此,老贼也不会巧妙安排柳飞烟与微服出行的正德皇帝相识。这个老家伙与朝廷大佬尔虞我诈,一心想着争夺权柄,都不是什么好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到了湖广安陆洲,石立鼎早已等在那里,将谋划之事详细说给了老夫。老夫这才发现在兴献王陵左近埋伏的不只有我柳生一族的子弟,还有数百名江湖人物。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不过大多声名不显。其中有几位却是二三十年前纵横江湖的邪派高手,武功着实了得。即便及不上老夫,却也相差不远。老夫心下惊疑,暗想老夫在东辽县隐居之时,柳生旦马守、森田忍等人外出办事,顺便打听出许多江湖事情。这些邪派高手曾经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只是后来被正派围攻,传说都已战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兴献王陵? “除了这些邪派高手之外,老夫还发现要与咱们一起在兴献王陵大动刀兵的还有万余官兵。这些官兵是朝廷驻湖广的五处卫所的兵马,带兵的卫所将领已被兴献王府收买。这些官兵虽然不会武功,可是人多势众,手里拿着强弓硬弩,守在兴献王陵之外。就算有人能够侥幸逃出王陵,也会死于官兵的乱箭之下。 “石立鼎与老夫推演了十几次,确信绝对没有什么破绽,这才放下心来。与他同到湖广的也有不少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这些人与咱们要狙杀的云飞扬、徐恩及其手下都是同僚,若是出头露面,极易露了马脚,是以石立鼎再三叮嘱老夫,一定要想法子在王陵内将敌人全都杀死,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石立鼎不能带着手下出面杀人。云飞扬和徐恩二人是正德皇帝的心腹,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若是杀不了他们,让他们逃回到正德皇帝身边,朝廷大佬耗费心血筹划的这条计谋必定失败,正德皇帝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京城,要想除掉皇帝,改朝换代,势比登天还难。是以绝对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王陵,否则正德皇帝反过手来,咱们全都得人头落地。 “后来的事情厉大人想来也已知道了。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藏匿在江湖群豪之中,分为数队,先后进入王陵。老夫带领族人与一众邪派高手联手围攻,将这些人大半杀死在王陵之中。虽然少许武林高手拼死逃出了王陵,却都死在官兵的箭下。只有东厂太监徐恩武功极高,连杀了十几名邪派高手,竟然闯出了王陵。 “老夫原本以为石立鼎的计谋天衣无缝,我柳生一族的子弟都是死士,那些邪派高手武功了得,不须老夫出手,也能将敌人杀得干干净净。只不过老夫还是低估了东厂和锦衣卫高手的手段,十几名东厂高手护着徐恩向外冲杀,老夫的族人和邪派高手虽然拼死阻拦,丢了二十多条性命,将十几名东厂高手杀掉,可是徐恩还是逃了。 “老夫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出马,追出了十几里地,最后将徐恩杀掉。待到老夫回到王陵,石立鼎正自带着手下查看被杀死的敌人的尸体。待到清点结束之后,才发现少了一人,便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 “石立鼎对云飞扬极为忌惮,他说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是锦衣卫中最难缠的人物。若是他逃回南京,将此事禀报给正德皇帝,咱们的计谋便要落空。石立鼎说到此处,已是声音颤抖,惊恐之极。最后他请老夫尽快追杀云飞扬,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见到正德皇帝。否则事情泄漏出去,不只他项上人头难保,老夫和柳生一族也非得败亡不可。” 厉秋风心下暗想,听庄恒云讲述当年旧事,云飞扬并未到前往皇陵。此人天生机警,接到密报说有人欲在南京对正德皇帝不利,他便匆匆离开安陆洲,并未参与兴献王陵之战。幸亏如此,他才没有命丧王陵。只是此人虽然侥幸逃得性命,不过他是正德皇帝的心腹,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原本应该除掉此人才是。为何云飞扬在嘉靖朝虽然没有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使,却也并没有失去权柄。以陆炳、阳震中二人之能,怎么会放过云飞扬这个宿敌? 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曾经暗中跟踪过云飞扬,此人精明强干,确实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其时老夫想过暗中下手,将云飞扬除掉,怎奈他身边跟着十几名锦衣卫,个个都是硬茬子。老夫自忖与云飞扬单打独斗,杀他并非难事。不过若是十几名锦衣卫一起围攻老夫,情形只怕大大不妙。而且云飞扬狡猾得紧,住在客栈之中,轻易不肯出门。他的饭食和饮水也都由亲信尝过,才会送进客房。无论是明是暗,是用剑还是用毒,想要杀掉此人,势比登天还难。 “石立鼎知道老夫要暗中下手杀掉云飞扬,急忙出面阻止。他说一旦云飞扬出事,徐恩等人必定会有所警觉,只怕不会再带人攻入兴献王陵。如此一来,筹划了半年多的计谋,所耗费的无数心血,必定付之东流。是以不能先行动手对付云飞扬,而是要等着他和徐恩带人攻入兴献王陵之后,再将这伙人一举歼灭。 “兴献王陵大战之后,老夫听说没有找到云飞扬的尸体,心下也是颇为焦急。待到石立鼎要老夫追杀云飞扬,老夫立时答应了下来,当即率领数十名精干族人离开湖广安陆洲,直奔南京而去。石立鼎也派出百余名邪派高手,分路东行,搜寻云飞扬的踪迹。 “其时老夫暗想,若是能在途中杀掉云飞扬,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若是到了南京,他必定会面见正德皇帝。到时有了锦衣卫和东厂庇护,再要将他杀掉,势比登天还难。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一直追到南京城外,却也没有发现云飞扬的行踪。” 厉秋风心下暗想,云飞扬压根就没有参与兴献王陵一战。因为有人密报南京将有事情发生,云飞扬率领锦衣卫高手星夜离开安陆洲,直奔南京而去。云飞扬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位高权重,又极富智计。他担心正德皇帝的安危,东行之时必定借助朝廷的驿站,由朝廷供给好马。不出数日,便会赶到南京城。而柳生宗岩率领族人在兴献王陵大战了一场,随后又要收拾残局,待到他率人追赶云飞扬,已落后了两三日。恐怕柳生老贼带人离开安陆洲之时,云飞扬距离南京城已然不远。 只听柳生宗岩说道:“老夫这一路追得甚是辛苦,可是眼看着南京城近在咫尺,却压根没有看到云飞扬的影子,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便在此时,有人找到了老夫,用暗语要老夫随他同行。老夫没有法子,只好和他一起进了南京城。 “这人带着老夫进了一处大宅子,在宅子中见到了两个老人。这两个老家伙看上去已经五六十岁了,一个病恹恹地瘫坐在椅子上,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似乎随时都能昏死过去。另一个虽然坐着还算端正,不过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话含糊不清,好像舌头短了一截。”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厉大人,老夫见过扶桑国天皇、扶桑国的太政大臣、大明国的正德皇帝、伊贺和甲贺家的老祖,此外还有许多中原武林帮派的首脑人物,可是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两个老人更加让老夫惊惧。两个老家伙口齿不清,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说话之时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可是偶尔睁开眼睛,原本混浊的眸子却透出了一丝让人心悸的寒光。老夫坐在这两个老家伙的对面,竟然心下忐忑,如履薄冰。 “与这两个老家伙说话,虽然只用了半柱香工夫,可是待到老夫走出屋子,却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冷汗湿透了老夫的衣衫,走出屋子之后,冷风一吹,身上凉冰冰的甚是难受。老夫回想方才与两个老家伙说话时的情形,这才发觉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好像又说了许多东西。老夫将两个老家伙说的寥寥数语掰开了、揉碎了,反复思忖,可是一直猜不透他们到底要对老夫说什么。 “在柳生一族之中,以智计而论,首推柳生旦马守。只是柳宗岩大人传功之时,柳生旦马守年纪太大,无法修习武艺。不过此人聪明绝顶,智计过人,每逢有大事发生,老夫都要与他商议。可是此番老夫带人入关,将柳生旦马守留在东辽县镇守老营,以防咱们在中原无法立足之时,还能有一个退身之处。老夫苦思那两个老家伙说话的真意之时,不由有些后悔,暗想若是柳生旦马守也在南京,老夫便不必如此耗费心思了。 “老夫走出屋子之后,将老夫带入宅子的那人又出现了。他将老夫请进了一间屋子,这才对老夫说道,云飞扬已于两日之前到了南京,并且见过了皇帝。随后他又匆匆离开南京,直奔京城而去。云飞扬被皇帝召见之时,服侍皇帝的太监、宫女、侍从都奉命在屋外等候,是以无人知道云飞扬和皇帝说了些什么事情。不过两人谈过之后,皇帝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想来云飞扬并没有觉察湖广安陆洲兴献王陵有什么古怪。不过徐恩等人死在安陆洲,此事瞒不了太久。云飞扬急匆匆赶回京城,或许便是察觉情形不妙,要从京城调集兵马到南京护驾。事情已到了紧急关头,须得立即动手。否则错过了时机,再想除掉正德皇帝,势比登天还难。 “老夫听那人说完之后,便即开口问道,正德皇帝就在南京城,你是要我去刺杀皇帝不成?那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阁下武功虽然了得,可是要想靠近皇帝,却也绝非易事。眼下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虽然大半随云飞扬和徐恩去了湖广安陆洲,不过东厂掌印太监张永仍然留在皇帝身边。此人不只武功诡异,神鬼难测,而且心思缜密,极富智计。有他守在皇帝身边,就算阁下武功了得,想要刺王杀驾,却也是极难之事。何况皇帝遇刺,必定是轰动天下的大事,只怕另外还有野心勃勃之辈,趁此机会将有异动。是以除掉正德皇帝,不能大张旗鼓去做,而是要由皇帝身边亲近之人下手,将皇帝弄死之后,可以伪造成意外使皇帝身亡。如此一来,无人怀疑皇帝之死是受人暗算,新君登基便要顺利许多。” 第一千八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和戚九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均想,说话之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这番话虽然说得简单,却是滴水不漏。柳生老贼武艺高强,不过要杀皇帝,却也未必能够一击得手。就算他能将皇帝刺杀,天下必定大乱,兴献王想要平平安安地登基坐殿,势比登天还难。天下还有许多藩王,要想坐上皇帝宝座的大有人在,兴献王并无必胜的把握。而若是由皇帝身边的亲信下手害他,事情便要好办得多。到时假称皇帝出了意外而驾崩,再伪造遗诏,由兴献王入京继承大统,各地藩王只能乖乖听话,那些朝廷大员也好,民间百姓也罢,必定心悦诚服,拜倒在新君脚下。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听那人说话,心下惊疑,便即接着问道,既然你们已经安排妥当,又找老夫来做什么?那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阁下武功卓绝,天下无敌。有阁下在场,咱们更有把握办成大事。不过若是不劳烦阁下出手,咱们便能将大事办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老夫听他说完之后,心下雪亮。原来这些人不只在湖广安陆洲设下了陷阱,在南京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他们打算由正德的亲信下手谋害皇帝,而老夫只不过是监斩官。若是那人失手,再由老夫出手补上一剑。不过看此人说话之时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已经认定了不必由老夫动手,他们选定的那人也能杀掉正德皇帝。念及此处,老夫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是大事办成,还望阁下不要忘记对老夫的承诺,将辽东十一县划归我柳生一族旗下。”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戚九都是心下大惊,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痴人说梦!大明的江山土地,岂能分封给你们扶桑人?”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连你这个小丫头都看出来他们故意用十一个县的封地来欺骗老夫,老夫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老夫只是故意与这些人周旋罢了,从来没指望着他们能将十一个县送给老夫。老夫其实想要瞧瞧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大事,再决定如何来对付他们。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自然不能与他们翻脸。”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不再理会王小鱼,转头看着厉秋风,接着说道:“后面的事情,想来厉大人都知道了。正德皇帝到当年侍奉他的一名太监家中游玩,在湖中划船之时突然落水,因此生了重病,在重重护卫之下,被连夜送回京城。只是皇帝病重,已不能处理朝政。半年之后,正德皇帝驾崩,兴献王入京做了皇帝。”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正德皇帝在南京落水,自然是受了别人的暗算。只是他福大命大,没有当场淹死。既然皇帝未死,柳生先生为何不出手将他杀掉?” 柳生宗岩沉声说道:“老夫原本想要出手,可是一直没有接到动手杀人的号令,自然不能出剑杀人。后来眼看着那个老太监张永带人将正德皇帝救上了岸,老夫再想拔剑,却已失去了良机,杀不了正德皇帝,只好退到了一边。后来锦衣卫和东厂太监护着皇帝离开了宅子,老夫正想跟过去瞧瞧,却被慕容庄主拦了下来。 “自从老夫踏入大明地界之后,便听人说过慕容先生的大名,知道他是中原第一剑客,与柳宗岩大人齐名当世。是以慕容先生突然出现,老夫倒有几分亲近之感……” 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言语之中甚是恭敬,心下颇为得意。只不过听柳生宗岩自称对慕容秋水颇有亲近之感,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老贼这是故意说给我听,想要迷惑咱们,万万当不得真。这个老家伙败在我爹爹剑下,险些命丧南京,以他倨傲的性子,必定视为奇耻大辱,心中恨我爹爹入骨,岂会有什么亲近之感?!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慕容庄主自报家门,老夫暗想自己的一身武艺来自柳宗岩大人,他已在扶桑病故,老夫自然要维护他的名声。是以老夫借用了柳宗岩大人的名讳,想要与慕容庄主结纳,没想到慕容庄主却斥责老夫助纣为虐,竟然想刺王杀驾,害死皇帝。 “老夫到了南京,确实有刺杀皇帝之意。只不过老夫为了合族上下数千口人的性命,不得不受石立鼎等人的驱使,实在是有难以说出的苦衷。可是这些事情老夫不能对别人说起,只能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慕容庄主见老夫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当即一声呼喝,便即出剑攻了过来。老夫无奈之下,只得拔剑招架。”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柳生宗岩侃侃而谈,心下均想,这个老贼说得天花乱坠,自己好似受了多大的冤屈。若是依他所说,与慕容先生动手,全是因为慕容先生受了蒙蔽,这才与他为难。而正德皇帝落水遇害,更是与柳生老贼没有半分干系。这个老家伙阴险狡猾,卑鄙无耻,他的话绝对不可相信。 厉秋风等人尚能忍耐得住,王小鱼却是年轻气盛,听柳生宗岩话里话外都将两人动手的过错推在了慕容秋水身上,暗想慕容先生是慕容姐姐的爹爹,岂能受老贼如此诬蔑?是以她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溜圆,正要张嘴斥责,慕容丹砚急忙将她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老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何必与他争吵?眼下咱们只是与他虚与委蛇,想法子从这里逃出去才是正经!” 王小鱼心下并不服气,只不过慕容丹砚不许她说话,她也没有法子,只得恨恨地瞪了柳生宗岩一眼,口中呼呼喘着粗气。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墓道之中又是一片昏暗,是以柳生宗岩并未看到王小鱼正自狠狠地瞪着自己。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慕容庄主武功通神,剑剑不离老夫要害。老夫虽然想出言解释,可是面对慕容庄主这等高手,一着不慎,便有性命之危,哪有余暇开口说话?老夫与慕容庄主打了数百回合,兀自不分胜负。便在此时,老夫发觉有十几位武功高手悄无声息到了左近,正自窥伺在侧,欲对老夫不利。老夫越打越是心惊,暗想应付慕容庄主已是不易,若是这十几人出手夹攻,老夫非得当场毙命不可。是以老夫拼命抢攻了三招,趁着慕容庄主全力抵挡之际,老夫施展轻功跃出围墙,直向城外逃去。” 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正德皇帝前往南京,是为了征讨宁王朱宸濠的叛军。可是还没等到皇帝出马,王守仁大人已经削平叛乱,押解宁王朱宸濠父子到南京献俘。正德皇帝杀掉宁王朱宸濠父子之后,并未立即班师回京,而是在南京到处游玩。后来正德皇帝去到曾经服侍过他的太监家中,听说水池中有大鱼出现,受了太监的劝说,亲自划着小船到水池中观鱼。结果小船在水中突然倾覆,正德皇帝落入水中。若不是东厂掌印太监张永带人奋力救助,正德皇帝当场便得淹死。饶是如此,正德皇帝呛坏了内脏,回到京城之后不过半年,便即驾崩。后来自己在皇陵遇到了化名为寿南山的正德皇帝,这才知道他想借着假死之机,找出谋害他的凶手。当日正德皇帝到太监宅中,宅院内外必定戒备森严,慕容庄主与柳生老贼虽然武艺高强,可是要在大内侍卫、锦衣卫高手和东厂太监团团包围之中进入太监家中,却也是极难之事。必定有人故意将两人放入宅内,想利用这两位绝世高手为自己办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疑,许多以前苦苦思忖仍然一团乱麻的事情渐渐明白了过来。正德皇帝好大喜功,又性喜胡闹,与内阁、六部官员针锋相对,先后利用刘瑾、钱宁、江彬等人统率锦衣卫和东厂,为皇帝压制朝臣。双方势同水火,已成了鱼死网破之势。朝廷大佬为了保住自己及其党羽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不得不摒弃前嫌,勾结在了一起,谋划害死正德皇帝,扶助新君上位。不过这些大佬个个都是人精,想要除掉皇帝,却又不想自己出头,是以他们筹划了几年,一直没有动手。 后来柳生宗岩率领族人潜入大明,被锦衣卫探听到了消息。朝廷大佬立时有了主意,要利用这些扶桑人刺杀皇帝。只不过柳生宗岩阴险狡猾,岂肯甘心受人驱使?他与朝廷大佬尔虞我诈,互相利用,都在盯着皇帝的宝座。只不过柳生宗岩虽然狡诈,却不是朝廷大佬的对手。这些人利用柳生宗岩刺杀皇帝,自然不能留着他活在世上。否则害死正德皇帝的消息传了出去,新君不只做不成皇帝,还将背上一个谋朝篡位的恶名。可是柳生宗岩武功奇高,又极是狡猾,要想除掉此人,绝非易事。于是这些大佬又找到了慕容秋水,只说有人要对正德皇帝不利,请求慕容秋水保护正德皇帝。这些人巧妙安排,待到得手之后,才将慕容秋水请进了宅子,与柳生宗岩撞到了一处。这两大绝世高手一旦交手,必定会有伤亡,得胜的一方也必定无法全身而退。到时窥伺在侧的东厂和锦衣卫一拥而上,将两大高手尽数除掉,便可一了百了。 这条计谋原本极是狠毒,只不过这些人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的武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而且他进入宅子,却也是有备而来,绝对不会甘心受戳。见到正德皇帝落水,东厂掌印太监张永又在王宅,周围更有许多武林高手随侍,柳生宗岩必定有了退意。待到慕容秋水现身,他明里与慕容秋水大打出手,暗地里却在寻找退路。最后在遭受围攻之前,柳生宗岩寻机逃出了王宅,使得朝廷大佬的杀人阴谋落空。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暗想我原本以为慕容庄主是受了朝廷大佬的利用,可是仔细想想,以他的武功智谋,岂能轻易受人如此愚弄?朝廷大佬要他前往南京保护正德皇帝,若说慕容庄主没有丝毫防备,便即欣然前往,只怕谁都不会相信。柳生老贼能够活着离开王宅,焉知不是慕容庄主有意为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茫然若失。直到此时,他才想到杨廷和、刘康这些朝廷大佬也好,慕容秋水、柳生宗岩这些武林高手也罢,没有一人不是精明之极。他们都想着利用别人,自己却隐藏在背后。而锦衣卫、东厂、死在兴献王陵的千余位武林高手、还有前往皇陵寻宝的余长远、唐赫等人、来自福建的倭寇、死在永安城内外的无数军士、甚至柳飞烟、飞花、逐月、森田小五郎等柳生一族的子弟,都是他们的棋子罢了。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沮丧,到了最后身子如同浸入冰窖,竟然微微颤抖起来。戚九站在他身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他身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慕容丹砚走上前一步,紧贴着厉秋风后背,低声说道:“厉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只觉得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强行稳住了心神,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没什么事,慕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神思过往,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其时皇帝出巡,百姓都被关在家中,是以大街之上虽然遍布军士,一眼望去却是荒凉之极。老夫施展轻功,只在屋脊之上纵跃飞行,大街上的军士并未察觉。老夫知道慕容庄主是世外高人,自重身份,不会追杀老夫。是以心中最忌惮之人,仍然是那个诡异的太监张永。好在正德皇帝落水,他只能护着皇帝离开,无暇追赶老夫,这才让老夫逃出了南京城。 “直到老夫逃出城外五六里之后,躲进了一片树林,这才松了一口气,以为不会有人追赶过来。可是老夫只喘了几口气,却发觉有人到了老夫身后。此人轻功之高,绝对不在老夫之下。初时老夫还以为是慕容庄主到了,心下大惊,急忙拔出长剑。只是那人现身之后,却并不是慕容庄主,赫然便是那晚与石立鼎同到东辽县求见老夫的第六个人。”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厉秋风等人心中都掠过了一个人的名字。只听柳生宗岩说道:“老夫见到此人现身,心中一凛,暗想这人当日不显山不露水,老夫竟然没有看出他武功如此了得。此人现身之后,二话不说,便即拔刀攻击。老夫一边挥剑抵挡,一边询问他到底是谁。可是这人并不答话,出手却是狠毒之极,恨不能一刀取了老夫的性命。老夫与慕容庄主斗了数百招,又狂奔了数十里,早已是精疲力竭。这人武功奇高,老夫与他斗了五十招之后,便即落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第一千八百五十章 厉秋风此时猜到了拦截柳生宗岩的那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厉秋风虽然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不过他只是锦衣卫一名寻常校尉,虽然最后做了百户,离着阳震中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是以平日里极少见到阳震中。直到那一晚青海派高手偷入皇宫,盗取皇陵藏宝秘图,厉秋风才见到阳震中显露武功。此前厉秋风曾听锦衣卫同僚说过阳震中武功通玄,只是一直无缘亲眼看到他出手。待到亲眼看到阳震中将青海派高手击败,厉秋风才知道此人的武功确实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 只不过后来厉秋风先后与柳生宗岩、慕容丹青这等绝顶高手交手,与二人相比,阳震中的武功虽然极为厉害,却还差了半筹。此时听柳生宗岩说他不敌阳震中,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老贼或许内力不及阳震中,不过他的剑术极是厉害,放眼天下,也只有慕容庄主父子可以与之一战。只要老贼长剑在手,阳震中便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说自己不敌阳震中,自然是因为与慕容庄主一战耗费了他的内力,使得他的武功大打折扣,这才落了下风。阳震中是兴献王府的顶尖高手,他潜入南京,自然是兴献王府和朝廷大佬谋划缜密,生怕害死正德皇帝之后,只靠着慕容秋水一人,无法除掉柳生宗岩灭口,这才要阳震中窥伺在侧,以防万一。待到柳生宗岩逃走之后,慕容秋水并未趁机追杀。阳震中便即随后追赶,终于在南京城外将柳生宗岩拦截了下来。只是以阳震中的武功和智计,必定一心要杀人灭口,又怎么能让老贼逃得性命?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说道:“老夫越打越是心惊,知道再斗下去必定无幸,是以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四处张望,想要伺机逃走。只是那人极是狡诈,看出老夫想要逃走,当即步步紧逼,刀刀不离老夫要害,恨不能一刀斩了老夫。老夫被他逼得左支右绌,只怕一转身,便会被他手中的长刀劈中,哪里还有余暇逃走。正在危急关头,老夫的手下终于赶到。那人见此情形,不敢恋战,虚晃一刀,转身便走。众人想要追杀,老夫却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而且咱们身在险地,若是拖延下去,敌人大举围攻,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老夫喝止住众人,急匆匆离开了南京城。”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人想来已经猜到追杀老夫之人到底是谁了。他便是兴献王府第一高手阳震中。后来兴献王做了皇帝,阳震中先是出任内务府主事,旋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城府极深,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只是当日在南京城外,老夫还不晓得他的姓名。后来老夫忍不下这口气,暗想凭什么这些阴险狡猾的大佬能够与兴献王府勾结,将兴献王扶上了帝位?老夫可是正牌国丈,要说做皇帝,应当由老夫的外孙来做才是。” 柳飞烟与正德皇帝有了私情,并且为皇帝生了一子,此事只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知道。因为此事干系重大,危及大明国本,是以两人守口如瓶,并未对戚九和王小鱼说起过。柳生宗岩说完之后,戚九和王小鱼心下均想,这个老贼胆大包天,竟然敢假冒国丈。想来他做不成皇帝,失心疯了,才会在此胡说八道,欺瞒咱们。 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离开南京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便在中原隐居,一边派人四处打探消息,一边招兵买马,意图东山再起,与坑害过老夫的那些朝廷大佬一决高下。只是还没等老夫动手,嘉靖皇帝已经抢先下手,借着大礼仪之争,将前朝老臣尽数罢黜,换上了他自己的心腹。”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些朝廷官员个个精明狡诈,他们谋划害死正德皇帝,再立新君,自然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手中的权柄。若是扶立的新君精明强干,这些大佬不易操弄权柄,便有许多麻烦。是以有几位精明的王爷,一开始便被他们排除在外。兴献王平日里性子淡泊,待人恭谨,外人看来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朝廷大员们再三密议,最后决定扶立兴献王上位。只是这些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被兴献王骗过了。其实这位王爷天资聪明,性子又极是坚韧。他以陆炳为谋主,阳震中为羽翼,暗中招揽了不少江湖异人,替他剪除敌人,干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此外兴献王府花钱如流水,收买了皇宫里的太监、宫女、锦衣卫,还在朝廷大小官员那里四处打点,使得皇宫内外,无人敢说兴献王府的坏话。 “老夫受了石立鼎的威胁,被迫答允替他们做事。其时老夫也曾派人到兴献王府打探消息,探子回来禀报,也说兴献王胆小怕事,没有什么本领。可叹老夫和杨大人、刘大人都是精明之人,却被兴献王骗得团团转,上了他的大当,白白为他做了嫁衣。老夫逃离南京城后,隐居在一个极隐密的地方。不过老夫的耳目遍布天下,将朝廷大事打探得清清楚楚。兴献王做了皇帝之后,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将正德朝的老臣尽数赶走,如石立鼎等人还惹来了杀身之祸,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老夫静观形势,不久便看得清清楚楚,嘉靖皇帝借着大礼仪之争,其实是在剪除前朝正德皇帝留下来的官员。凡是知道当年兴献王陵大战和南京之事的官员,几乎被他杀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天下再也无人怀疑他得位不正,嘉靖皇帝的皇位自然是稳稳当当。”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人,正德皇帝是天命所归的正牌皇帝,嘉靖这个小子只是耍弄阴谋诡计,篡夺了皇位。正所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嘉靖不是有德之人,这皇位便应当由别人来坐。世人都以为正德皇帝没有留下子嗣,却不晓得他还有一个儿子留在世上。老夫身为皇亲国丈,自当庶竭驽钝,攘除奸凶,还帝位于正德皇帝一脉,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说什么“庶竭驽钝,攘除奸凶”,那是剽窃了诸葛武侯的名言,好不知羞耻。不过此人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走一步,看十步,可以说是算无贵策。只是他的敌人太过厉害,将他逼得无处腾挪。一代枭雄,落得如此下场,着实让人感叹。 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戚九不晓得柳生宗岩的女儿柳飞烟与正德皇帝有过一段孽情,还为正德皇帝生了一个儿子,以为柳生宗岩为了争夺皇帝的宝座,颠覆大明江山,这才冒充皇帝国戚,心下对他越发不齿。王小鱼更是义愤填膺,若不是慕容丹砚对她连使眼色,只怕她早已开口大骂了。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默然不语,接着说道:“老夫在中原蛰伏了十余年,一直等待良机,以图东山再起。正所谓上天不负苦心人,三年之前,当年暗害正德皇帝,扶助嘉靖皇帝登基,又要杀老夫灭口的那几位朝廷大佬,派人找到了老夫。原来嘉靖坐稳了皇帝宝座之后,过河拆桥,借着大礼仪之争,将这几个老家伙尽数罢黜,而且还派人暗中监视,试图收集这些人的罪状,最后抄他们的家,灭他们的族。其中有一位致仕的内阁大学士首当其冲,家产被罚没了大半不说,在京城做官的儿子被锦衣卫抓走,险些瘐死在诏狱之中。这位大学士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不得不向嘉靖低头,将当年他偷偷藏匿的正德朝数十份极秘密的圣旨交给了嘉靖。这些圣旨都是当年正德皇帝亲笔写下的密诏,直指嘉靖龙潜之时妄图谋反。若是这些圣旨流传了出去,对嘉靖皇帝极为不利。这位大学士将圣旨交了出去,消除了嘉靖皇帝的心腹大患。只不过嘉靖皇帝心思狠毒,虽然没要了他儿子的性命,却将他儿子流放谪戍云南永昌卫。滇南乃是蛮荒之地,流放到永昌卫的罪臣几乎无人能够生还。嘉靖皇帝将此人流放到滇南,摆明了是想要他的性命。 “其余几位前朝的大学士也都没什么好果子吃,灰头土脸地被嘉靖皇帝赶出了京城。虽然这些人都是老狐狸,不过势力再大,却敌不过皇权。被嘉靖皇帝整治得生不如死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并不凶狠的嘉靖皇帝,要比正德皇帝狠毒百倍。前几年嘉靖皇帝又派钦差到了江南,名义上是要丈量土地,暗地里却是为了搜集嘉靖皇帝一心要除掉的那些致仕大臣的罪状。这些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迫于无奈之下,他们便想着铤而走险,联手做一票大的,将嘉靖皇帝赶下皇帝宝座,再立新君,保得自家子孙平安。 “另外嘉靖皇帝入京之后,初时对正德皇帝留下的臣子还算客气。可是等他屁股坐稳了之后,先拿锦衣卫和东厂开刀,想要将锦衣卫和东厂的头目尽数撤换。不过他的亲信陆炳却是一个谨慎之人,知道锦衣卫和东厂势力庞大,若是贸然动手,将锦衣卫和东厂的首领逼得急了,事情大大不妙。不如细水长流,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不要将锦衣卫和东厂的头目一举撤换,而是一个一个地除掉。嘉靖皇帝用了陆炳的计谋,不断剪除锦衣卫和东厂的爪牙。可是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个个都是人精,岂能看不出嘉靖皇帝的毒计?他们不甘心束手待毙,暗中勾结起来,又与那些致仕的大学士、地位岌岌可危的朝廷内外大小官员定了盟约,要推翻嘉靖皇帝,再立新君。”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心下恍然大悟。此前他虽然洞悉了柳生宗岩的阴谋,可是始终想不通云飞扬、许鹰扬、赵真、庄恒云这些锦衣卫、东厂、兵部的官员为何要与柳生一族联手,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谋逆。原来这十余年间,嘉靖皇帝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要将正德朝留下的朝廷官员尽数驱离。新旧两股势力在内阁、六部、锦衣卫、东厂等衙门互相绞杀,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些大臣、官员斗来斗去,无非是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权柄,从而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旦失手,便是抄家灭族的下场。是以他们才冒着极大的风险,甚至不惜与扶桑人联手,将大明江山搅得一片腥风血雨。这些人为了权利,压根不讲什么良心,今日助嘉靖皇帝对付正德皇帝,明日又要除掉嘉靖皇帝再立新君。只怕云飞扬、赵真等人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帮助哪一方。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后面的事情厉大人都曾亲历,想来不用老夫多说。虽然咱们筹划得甚是缜密,没有想到厉大人洞若观火,将老夫的计谋一一看破。无论是在皇陵,还是在永安城、沙家堡,老夫都是一败涂地。待到修武县一战之后,老夫已是心灰意冷,不想再斗下去。只要能够离开这座大墓,老夫必定扬帆出海,重回扶桑,终老夫一生,绝对不再踏足中土。若违此誓言,叫老夫身首异处,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赌咒发誓,心下暗想,这个老贼若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不再过问中原之事,乖乖回到扶桑偷生,又怎么会急着抢夺萧东要带往扶桑的铁盒?老贼压根就不死心,还想着颠覆大明江山,自己黄袍加身,登基坐殿。只不过他一着失算,被柳生旦马守所乘,和咱们一样被困在这座大墓之中。为了能够逃出生天,他将自己此前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一再声称若是脱险,绝不会留在大明,而是立即回转扶桑。无外乎是想让咱们相信他诚心结纳,不会再想法子害人,从而与咱们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只不过老贼狡诈,一旦他杀掉柳生旦马守,从大墓中逃了出去,立时便会与咱们翻脸。此人阴险之极,绝对不能上他的当。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柳生先生将前尘往事尽数说给咱们知道,可见其意甚诚,厉某甚是感激。既然咱们都要从这里逃出去,须要联起手来,才有一线生机。柳生先生智计超群,不知道有何良策?”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答允与自己联手,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个小贼虽然狡诈,不过毕竟见识浅薄,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要能够逃出这处绝地,哼哼,你们这四个小贼一个都逃不掉。老子若不是将你们这些小贼炮制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便算老子没种! 只不过柳生宗岩心下虽做此想,脸上却是神情如常。他与厉秋风客套了几句,这才沉声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王八蛋虽然狡诈之极,不过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驱使那些叛徒来对付咱们。这些叛徒武艺不高,但是他们守在洞口,居高临下,占了地势之利,将咱们困在洞中。不过若是厉大人与老夫联手,咱们便有了极大的胜算!” 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洞洞口方圆两丈有余,洞壁上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石阶。咱们若是想爬出大洞,只有沿着石阶攀登,才能直达洞口。如此一来,若是寻常人来守卫洞口,必定只会守在有石阶的那一面。可是柳生旦马守狡诈多计,又极是谨慎。他知道老夫的手段,必定不会只让人守在石阶顶端,而是在洞口四周处处设伏,只等着咱们从洞中一露头,他们便要将大石头从洞口掷下,将咱们砸落到洞底。是以咱们想要冲出洞去,须得有人在石阶上诱敌,待到敌人尽数聚在石阶顶端,咱们另外有人从石阶对面跃出洞口,最好能够当场将柳生旦马守杀掉,那些叛徒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到时老夫出来收拾残局,这些叛徒大半会向老夫投降!”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依柳生先生所见,在咱们这些人之中,由谁沿着石阶爬到洞口去诱敌,才是最好的人选?” 众人听了柳生宗岩说话,对他的计谋倒没有什么偏见。只不过人人心下均知,沿着石阶爬到洞口去诱敌,乃是极危险的事情。任你武功再高,沿着宽仅尺许的石阶向洞口攀登,武功难以施展,而且头顶要害尽数暴露在洞口守敌的攻击之下,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守在洞口的敌人见石阶上有人爬了上来,必定全神贯注盯着石阶准备迎敌,躲在石阶对面一侧洞壁上准备偷袭之人反倒最为安全。王小鱼故意询问柳生宗岩,便是想看看此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丫头,你这一问让老夫好生为难。老夫知道若是将主意说了出来,各位必定会以为老夫处事不公,阴谋害死厉大人。不过为大局着想,老夫还是斗胆将主意说出来,大伙一起参详参详。”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夫以为厉大人为人谨慎,武功又高,由他沿着石阶爬到洞口诱敌,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老夫躲在石阶对面的洞壁上,只要守在洞口的叛徒攻向厉大人,老夫便即一跃而上,将这些叛徒杀散,救厉大人和各位爬出大洞……”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王小鱼已然气得满脸通红,双眼紧盯着柳生宗岩,似乎要喷出火来。只见她右手指着柳生宗岩大声说道:“好你这个老贼,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你摆明了是想让厉大侠做替死鬼,吸引洞口那些坏蛋守在石阶一侧,你好趁机逃出大洞。以你的蛇蝎心肠,逃出大洞之后,不只不会救咱们出洞,反倒会想法子将咱们赶回到大洞之中。老贼,你真以为咱们是三岁小孩子,任由你愚弄不成?!” 慕容丹砚和戚九知道眼下还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是以一直隐忍不发。王小鱼数次想出言驳斥柳生宗岩,都被慕容丹砚拦了下来。不过此时听了柳生宗岩的主意,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大怒,暗想这个老贼太过无耻,摆明了是让厉秋风送死,好让老贼逃了出去。世间最厚颜无耻之徒,脸皮也没这个老贼厚。念及此处,两人心下都是愤怒异常,是以王小鱼开口责骂柳生宗岩,慕容丹砚却也并未出言劝说。她心中暗想,若是柳生老贼反驳小鱼妹妹,我也要开口痛骂他一番。 二女心中正自盘算如何责骂柳生宗岩之时,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王姑娘,你这话说得不对。柳生先生乃是为大局考虑,并非是要将厉某害死。若是想要逃出生天,咱们还要依照柳生先生的主意去做。”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为柳生宗岩说话,心下都是茫然不解。慕容丹砚此前还以为厉秋风是为了迷惑柳生宗岩,这才与他虚与委蛇。可是看到厉秋风说话的模样,似乎并非作伪,心下不由焦急起来,口中说道:“厉大哥,他摆明了是要让你做替死鬼,你呆不要上了他的大当!”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以为以轻功而论,厉某和柳生先生谁更高一些?” 慕容丹砚一怔,暗想厉大哥武功虽高,不过以轻功而论,似乎柳生老贼更强一些。可是要让她承认厉秋风轻功不如柳生宗岩,却又并不甘心。是以慕容丹砚看了柳生宗岩一眼,又转头望向厉秋风,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厉秋风沉声说道:“柳生旦马守狡诈多计,他在洞口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只要咱们一露头,他便会命人丢下大石,或是开弓放箭,要将咱们尽数杀死在洞内。是以咱们想要冲出大洞,关键并不在于石阶,而在于从石阶对面偷袭之人能否在电光石火之间冲出洞口。柳生先生的轻功远在厉某之上,由他施展轻功偷袭,攻出洞外的把握要大了许多。”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从石阶向洞口逼近,虽说风险不小,不过只须咱们预先准备妥当,却也并非是死路一条,慕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虽然知道厉秋风说得颇为有理,但是心下兀自焦躁之极,正想出言相劝,忽听戚九颤声说道:“糟糕,那些鬼火又出来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转头向墓道外门方向望去。只不过柳生宗岩和他手下的杀手挡在墓道中央,慕容丹砚身子矮小,无法看到墓道外门一侧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戚九是一个沉稳之人,他既然说鬼火出现,必定不是胡说八道。 柳生宗岩却并没有回头,而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进入这座大洞之后,在外面的石台上看到许多白骨。有白骨的地方便有鬼火,又有什么稀奇的?昔年老夫率领族人初到此处,在老翁山东西两侧建造屋宅之时,挖出了许多白骨。那时一到晚上,到处都是鬼火……” 柳生宗岩话音未落,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然看到柳生宗岩等人背后的墓道之中蓝光大盛,如同垂下了一张蓝色的大幔,正自缓缓逼近了过来。众人想到先前蓝色鬼火淹没了墓道,随即阴兵现身,心下登时忐忑不安起来。 火把光照之下,柳生宗岩见厉秋风、戚九等人脸色大变,心中暗想,这几个小贼不晓得在捣什么鬼。若是他们帮弄玄虚,想要骗老夫转头观望,再趁机偷袭,那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章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此前在墓道中看到蓝色鬼火之后,阴兵随即出现。所幸众人离着洞口不远,这才拼命逃出了墓道。眼下虽然洞口就在身前数丈之外,可是柳生宗岩一伙人挡在面前。这些人不晓得鬼火出现之后便有阴兵现身,到时要想从洞口逃走,柳生宗岩等人势必会抢在咱们前头。只怕咱们还没有进入洞内,阴兵便已到了面前。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咱们还是先回到石室,再仔细商议如何击杀柳生旦马守罢。”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突然面色大变,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心下惊疑不定。只是他身后一众杀手高举火把,又是背对墓道外门,是以没有发觉墓道之中的蓝光越来越浓烈。待他看到厉秋风右手握住了刀柄,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各自握紧了兵刃,心下暗想,老夫费了这么多口舌,便是想让这四个小贼能够捐弃前嫌,与老夫联手干掉柳生旦马守,从这个鬼地方逃了出去。可是看这四个小贼的模样,摆明了是要与老夫动手。说不得只好先将四个小贼除掉,再想法子杀掉柳生旦马守这个叛徒! 柳生宗岩打定了主意,正要拔剑攻向厉秋风,身后的蓝光已然离着众人不远。蓝色光幔越过了柳生宗岩等人,直向墓道中门射了过去。到了这时,火把的光亮已然遮掩不住蓝色光芒,使得洞壁弥散出一片妖异的蓝色。 柳生宗岩这时才知道厉秋风并不是故意骗他,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身后整条墓道都变成了蓝色,幽暗的鬼火层层叠叠,直向众人飘了过来。饶是柳生宗岩素来狂傲,见此情形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他手下一众杀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向后退去,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厉秋风、戚九等人面前。 王小鱼见这些杀手背对着自己,心想这伙人吓得紧了,只顾着后退,将背心要害尽数对着咱们。此时若是动手,咱们一剑一个,眨眼之间便能将这些家伙全都杀掉,剩下柳生老贼一人,便要好对付多了! 念及此处,她悄悄举起长剑,便要向身前不远处一名杀手的后心刺去。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眼下情形危急,先不要动手。否则在墓道之中混战了起来,咱们也很难全身而退。” 其实慕容丹砚何尝不想突袭柳生宗岩等人?只是她知道柳生宗岩武功绝顶,这些杀手既然是他的心腹,武功想来也不会太差。即便自己和王小鱼突然偷袭,能够斩杀掉几名杀手,不过若是柳生宗岩一伙人施以反击,双方在墓道之中混战起来。自己和厉秋风、戚九或许能够自保,但是王小鱼武功太过低微,就算自己全力护着她,却也难保她不会伤在柳生宗岩手中。是以权衡利害,慕容丹砚还是将王小鱼拦了下来。 厉秋风见蓝色鬼火越来越多,铺天盖地一般自墓道外门一侧涌了过来。他知道情势危急,急忙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先前咱们进入墓道之时,也曾见过蓝色鬼火扑了过来。鬼火性冷,伤不到人,原本不足为虑。但是鬼火出现之后,墓道中却出现了许多阴兵。若不是咱们拼命逃走,只怕早已伤在阴兵手中。是以咱们还是尽快逃离此处,到石室中暂时躲避为好。”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提到“阴兵”,心下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惊恐之下,竟然背对着厉秋风等人,将背心要害暴露于厉秋风的长刀之下,心下悚然一惊,急忙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墓道里有阴兵?这怎么可能?老夫以前也曾听说过所谓‘过阴兵’的传说,不过是那些乡野愚民胡说八道罢了。以厉大人的人才见识,怎么会相信如此无稽之谈?” 厉秋风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解释,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先退入地洞,躲进石室之中。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再进入墓道!”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知道情势不妙,急忙点了点头,便要向洞口跑去。柳生宗岩心下一凛,暗想这四个小贼急着躲进石室,莫非是想先离开墓道,然后将老夫等人堵在墓道之中不成?地洞极是狭窄,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到时老夫若是想带着手下穿过地洞重新回到石室,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双手张开,拦住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去路,口中说道:“两位姑娘且慢,这话须得要先说清楚!咱们在这里说得好好的,各位为何要急着躲进石室?难不成厉大人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夫不成?” 王小鱼见柳生宗岩拦在自己面前,心中又急又怒,冲着柳生宗岩大声吼道:“厉大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条墓道里有阴兵!鬼火出现之后不久,阴兵就会现身。等到阴兵出现,再想逃走就来不及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又向墓道外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无数蓝色鬼火越来越近,距离柳生一族的杀手已不过两三丈远。而再往远处望去,墓道尽头处突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色。眨眼之间,红色变化成深红,将蓝色光幔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只见红光乍破,直向众人逼了过来。 王小鱼大惊,右手倏然拔出长剑,冲着柳生宗岩大声说道:“老贼,你若要留在这里等死,尽管等着好了,别妨碍咱们逃走!” 王小鱼说完之后,右手长剑一挥,便向柳生宗岩胸口刺去。柳生宗岩原本心下猜疑,唯恐厉秋风等人设计害他。如今看到王小鱼出剑刺向自己,心下越发怀疑厉秋风另有毒计。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四个小贼虽然武功都不及我,不过若是联起手来,要将四人尽数杀掉也非易事。不如先将姓王的臭丫头擒住,逼迫姓厉的小子听话!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右手成爪,便要硬生生地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哪知他还没有出手,忽听一名杀手惊呼了一声,猛然向后退去。这名杀手恰好站在柳生宗岩身后,仓皇后退之时,只听“砰”的一声,恰好撞到了柳生宗岩后心。柳生宗岩又惊又怒,顾不得再与王小鱼纠缠,左手倏然抬起,手肘向后一撞,正撞在那名杀手的右肩,登时将他撞出了三四步远。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柳生宗岩撞开那名杀手之后,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以柳生宗岩的武功,自然不会将王小鱼放在眼中。是以他避开长剑之后,看也不看王小鱼一眼,转身便要冲着那名被他撞出老远的杀手破口大骂。 王小鱼一剑刺了个空,眼看着柳生宗岩并不理会自己,自顾自地背转了身子,将后心要害让给了自己,自然是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王小鱼心中大怒,正要挥剑追击,慕容丹砚急忙将她拦住,大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他纠缠?!” 王小鱼心下一凛,立时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情形,哪里还顾得上攻击柳生宗岩,只想着向洞口奔去。只不过柳生宗岩虽然背对着她,却将前路堵住。王小鱼知道即便自己出剑,也绝对杀不了柳生宗岩,忍不住顿足吼道:“你这个该死的老贼!不赶紧逃命,还挡在本姑娘前面做什么?!” 柳生宗岩甫一转过身去,还没等他开口骂人,只见眼前一片红光,将鬼火映照出来的蓝色光幔湮没得无影无踪。柳生宗岩心下大惊,不晓得墓道中又出了什么古怪,内力瞬间贯注全身,右手握住了剑柄,双眼紧盯着不断逼近的红光。 便在此时,前方隐约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这声音从墓道尽头慢慢扩散,如涨潮时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向众人站立之处涌了过来。而且脚步声越近,墓道中的红光就越发浓烈,墓道犹如一张血盆大口,正要将众人吞入腹中。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暗叫不好,正想着提醒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赶紧逃入地道,却见萧东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正自向洞口爬去。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萧东距离洞口最近,可是他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打得不成模样,即便在地上爬行也是颤颤巍巍,若是他抢先钻进地洞,行动必定极为迟缓。地洞极是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萧东爬进了洞内,其余诸人必定被堵在地洞之外,无法从地洞中逃走。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身子一纵,便向萧东扑了过去,想要将他拦住,好让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先行逃走。 此时柳生宗岩正自全神贯注盯着墓道外门的方向,蓦然间听到身后风声飒然,心下一凛,只道厉秋风或是戚九要偷袭自己,他想也不想,右手倏然拔剑,手腕翻转,一剑便向身后刺了出去。 这一剑又快又狠,直刺向厉秋风小腹。厉秋风身在半空,只见眼前剑花闪动,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如一条毒蛇般刺向了自己。他没有想到柳生宗岩会猝然出剑攻向自己,心下大惊,百忙中右手拔刀,直向柳生宗岩的长剑削了过去,口中大声叫道:“厉某没有恶意,柳生先生不要误会!” 厉秋风话音未落,长刀已然劈到了柳生宗岩刺过来的长剑剑尖。此时柳生宗岩的身子已然转了过来,手腕一翻,长剑倏然向左一偏,剑尖径直点向了厉秋风右手手腕。厉秋风身在半空,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眼看着柳生宗岩变招快若闪电,只得右手撤回,堪堪避开了柳生宗岩这一剑。只不过如此一来,他胸中气息一滞,身子向下急落,已然无法扑向萧东。 兔起鹘落之间,厉秋风与柳生宗岩已经过了两招。两人刀剑并未有丝毫**,却要比贴身肉搏更加凶险。厉秋风双脚落地,生怕柳生宗岩随后追击,急忙后退了三步,口中说道:“柳生先生,厉某并非要对你不利。只是咱们须得尽快退出墓道,否则大伙只怕都要折在这里!” 厉秋风说到这里,左手指了指正在向洞口爬去的萧东。柳生宗岩两招逼退了厉秋风,却也察觉厉秋风并非是要袭杀自己,否则他出刀之时,绝对不会如此仓皇。待他看到厉秋风指向了自己左首,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萧东拼命向洞口爬去,立时明白厉秋风方才要跃向洞口,并非是要偷袭自己,心下这才释然。 只听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叽哩咕噜地说了两句话。先前将萧东从石室中拖入墓道的那名杀手答应了一声,立时冲到萧东身边,右足抬起,直向萧东后心踩了下去。这一脚甚是用力,萧东身受重伤,武功已然大打折扣,哪里还能受得了这一脚?只听他一声惨叫,立时被那名杀手踩得趴在了地上。双手双脚虽然想用力支撑起身子,却压根无法动弹分毫,手足摊开,身子紧贴着地面,口中不住呻吟。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虽然不齿于萧东的为人,可是眼看着他被扶桑人如此折辱,心下也颇有些愤愤不平。厉秋风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萧大人虽然有许多事情做得不对,不过毕竟也算是咱们一路人。若是要对付柳生旦马守,或许他还能帮上大忙。还请柳生先生给厉某一个面子,不要再折磨他了!”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你这位朋友可有些不地道。方才老夫将他擒住,没费什么力气逼问,他便将厉大人和各位的行踪说了出来。此人阴险狡猾,只图自保,留在厉大人身边,如同一条毒蛇一般,随时都能反咬厉大人一口。若是依照老夫的主意,还是一剑将他杀了,免得留下后患!” 萧东虽然身受重伤,此时被那名杀手踩在脚下,全身骨头仿佛寸寸断裂,无一处不痛。待他听到柳生宗岩说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拼尽全身力气,颤声说道:“厉、厉大人救、救、救命!”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萧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我都不能以私刑处置。眼下他已受了重伤,就算此前柳生先生对他颇为忌惮,眼下他已无法兴风作浪,还是将他放了罢。” 柳生宗岩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厉大人发了话,老夫不得不遵从。只不过他若是捣鬼害人,厉大人可不要责怪老夫。”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也不等厉秋风说话,左手轻轻一挥。那名杀手立时将右脚抬了起来,退出两步之外。萧东只觉得后心一轻,已然能够顺畅呼吸,急忙贪婪地喘了几口气。只听柳生宗岩冷笑着说道:“盯住了这个家伙!若是他再想偷偷溜走,不须老夫吩咐,一剑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柳生宗岩此前与他手下的那些杀手说话,一直用的都是扶桑语。可是此刻却用汉话发号施令,自然是有意让厉秋风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免得双方再生误会。厉秋风见萧东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一时之间不会再有异动,这才略略放心。只是他正想与柳生宗岩说话,却听王小鱼颤声说道:“阴兵!阴兵来了!” 方才厉秋风与柳生宗岩交手,戚九、慕容丹砚和柳生一族的杀手各自戒备,时刻准备上前助拳,是以全然忘记了墓道尽头还有什么古怪。只有王小鱼心下惊恐,一直盯着墓道外门的方向,全然不顾周遭的情形。只见红光愈发怪异,自红光中传出的脚步声铿锵有力,离着众人越来越近,大队人马似乎就要从一片红雾中破空而出。王小鱼吓得目瞪口呆,身子不住颤抖,只想转身逃走。便在此时,影影绰绰已然看到百余步外出现了数道人影,直向众人走了过来。王小鱼知道情形不妙,急忙出言示警。 众人转头向墓道尽头望去,只见红光映照之下,无数人影幢幢,情形甚是诡异。只不过离着还有百余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些人的模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此前见过阴兵,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柳生宗岩却是第一次看到墓道中出现人影,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并不像厉秋风等人那般惊恐。他右手提着长剑,口中连声下令,只见众杀手还剑入鞘,随即摘弓搭箭,瞄准了正自向众人逼近的那些人影。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命令手下的杀手以强弓狙杀阴兵,心下一凛,正要出言阻止,却听柳生宗岩一声大喝,紧接着弓弦之声大起,柳生一族的杀手已然将羽箭射了出去。红光映照之下,只见羽箭如流星赶月,直向墓道尽头飞了过去。 戚九自幼在登州卫长大,平日里见惯了官兵练习射箭,而他自己也是箭术高手,在登州卫军中几乎无人可敌。此时眼看着柳生一族的杀手射出羽箭,箭矢破空之声“嗤嗤”作响,令人心悸,戚九心下惊骇,暗想这些扶桑人的箭术好生厉害,只怕登州卫数千军士之中,能有此等本事的兵将并不多。 说时迟,那时快,数支羽箭瞬间掠过墓道,已射到了那些人影的身前。厉秋风等人屏住了呼吸,眼看着羽箭射入人影之中,可是那些人影丝毫不停,兀自向前行进,而羽箭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生宗岩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自然不会相信厉秋风等人所说的阴兵阳兵。只是此刻看到手下一众杀手射出的羽箭虽然飞入那些人影之中,却压根没有杀伤一人,心下登时大惊,这才隐隐觉得厉秋风等人未必是在欺骗自己。眼看着人影又向前走了十余步,红光照耀之下,已然看清当先四人顶盔贯甲,甚是雄壮,柳生宗岩心下惊骇,口中连声下令,要手下的杀手再次开弓放箭,阻挡这些阴兵靠近。 只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正自从箭匣中抽取羽箭之时,蓦然间听到墓道之中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厉秋风、柳生宗岩等人心下一凛,定睛向前望去。只见一片红光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黑点,自墓道外门一侧飞了过来,眨眼之间已到了众人面前。 厉秋风、柳生宗岩等人知道事情不妙,纷纷拔出兵器,却见无数羽箭已到了众人身前数丈之处。柳生一族的杀手正自弯弓搭箭,等着柳生宗岩下令,便要向阴兵射箭,没想到阴兵倏施反击,成百上千支羽箭遮天蔽日般飞了过来,几乎将墓道遮得严严实实。众杀手惊骇之际,哪里还来得及拔剑遮挡?只听噗噗之声不断,众杀手大声惨叫,瞬间便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柳生宗岩见无数羽箭飞了过来,心下也是惊骇之极。只是他阴险狡诈,见机甚快,身子不退反进,瞬间抢到两名杀手的身后。此时羽箭已然射了过来,将两名杀手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柳生宗岩紧紧贴在两名杀手的背后,将两人做了肉盾,倒是避过了这阵箭雨。只是他手下的一众杀手却不如他这般幸运,在遮天蔽日的箭雨之中惨叫不断,身子不住扭曲,自面孔至腿脚,不晓得被射中了多少支羽箭。 萧东趴在地上,离着洞口虽然只有丈许远,可是害怕被柳生一族的杀手砍下脑袋,是以一动也不敢动。待到羽箭破空之声大起,萧东知道情形不妙,哪里还顾得上柳生宗岩的威胁,拼命要向洞口爬去。只不过他的身子堪堪挪动了半尺,却觉得左肩一痛,一支羽箭已然射中了他的肩膀。萧东心下大惊,知道若是再有丝毫犹豫,立时便会被射成刺猬一般。他是一个极为狡诈之人,电光石火之间,知道自己若是仍然向前爬去,绝对逃不过这阵箭雨。是以他忍住疼痛,拼命将身子滚向了右首,躲到了墓道右侧的石壁之下。羽箭自墓道正前方飞了过来,洞壁处却是一个死角,羽箭无法射到萧东。是以他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倚在洞壁之上一动也不敢动。 厉秋风对于墓道之中出现阴兵之事始终心存怀疑,他想起在静心寺和长平古战场之时,都曾看到大群军士出现。只不过那些军士也好,宫殿也罢,都是有人故意布设出的幻相,是以心中怀疑墓道中的阴兵也是有人故布疑阵。只是厉秋风暗中不知道掐了自己手背多少次,也曾咬过自己的舌尖,却并未从睡梦中惊醒。他心下惊疑不定,暗想难道世间真有鬼神,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已经陷入到了群鬼之中不成?但是无论他如何思虑,心中始终存着几分侥幸。直到阴兵突然射来无数羽箭,将柳生一族的杀手射得如同刺猬一般,而他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挡在王小鱼身边,不住挥舞长刀击打阴兵射过来的羽箭,厉秋风才知道自己压根不是在睡梦之中,而是真的看到大群阴兵正自逼近过来。 厉秋风一边挥刀击打羽箭,一边思忖如何才能逃走。虽然众人离着洞口不过两丈多远,可是阴兵箭如雨下,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一边磕打羽箭,一边护着王小鱼向前移动并不难,难的是就算到了洞口,一时之间也无法尽数钻入洞内。而阴兵正自向着众人逼近,眨眼之间就要攻到面前。四人之中能有一人逃走已属不易,无法一起逃生,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武功高强,心思歹毒的柳生宗岩?是以要想从地洞中逃走,只怕并不容易。 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正自思忖脱身之计,墓道尽头已隐隐传来了鼓角争鸣之声。厉秋风心下大惊,再无丝毫犹豫,转头冲着正自挥舞刀剑磕打羽箭的慕容丹砚和戚九大声说道:“咱们快退向中门,离着阴兵越远越好!” 戚九并无异议,慕容丹砚心中却一凛,一剑将飞来的一支羽箭劈成了两段,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就算咱们退到了中门,可是石门无法打开,咱们仍然是陷入绝境。到时阴兵围了上来,咱们,咱们……”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得不成模样,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知道她心中害怕,一边挥动长刀磕飞了三支羽箭,一边大声说道:“就算到了中门仍然无法逃走,也比留在这里与阴兵混战要好。眼下咱们能拖上一刻便拖上一刻,若是留在此处与阴兵死战,只能是死路一条!” 此时阴兵离着众人只剩下五十余步,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阴兵的模样。只见一排排顶盔贯甲的军士从红光之中整齐地走了出来,一个个面无表情,右手持矛,左手握着腰刀,肩上斜挂弯弓,目不斜视地向前疾行。无数军士行走之时发出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子**时的铿锵之声,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而羽箭兀自不断从墓道尽头射了出来,掠过阴兵的头顶,如雨点般射向了厉秋风等人。 厉秋风见情势危急,大声说道:“戚兄弟,慕容姑娘,两位护着王姑娘快退!由厉某断后!” 戚九和慕容丹砚知道情势危急,四人之中厉秋风武功最高,由他守在后面最为适宜。是以两人也不推让,口中答应了一声,一边挥舞刀剑磕打羽箭,一边向后急退,瞬间便到了王小鱼身边。慕容丹砚挡在王小鱼身前,口中大声说道:“小鱼妹妹,咱们一起退到中门,再想法子对付这些阴兵!” 王小鱼此时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自己武功低微,多留一刻,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为了保护自己便多了一分危险。是以她答应了一声,便即向后退去。 厉秋风瞥见慕容丹砚和戚九护着王小鱼瞬间退出了数丈,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正想着一边拨打阴兵射过来的羽箭一边后退之时,蓦然间听到有人嘶声叫道:“厉大人救下官一命!厉大人救下官一命!” 厉秋风寻声望去,却见萧东缩在自己右前方丈许远的洞壁之下,肩头中了一箭,正自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目光中露出了乞求之意。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来不及多想,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幻化出一团刀影,将飞来的羽箭尽数磕飞了出去。同时身子向前抢出,瞬间到了萧东身边。只见厉秋风俯下身子,左手抓住萧东的束腰宽带,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倒退着向后退去。 厉秋风刚刚将萧东的身子拎走,便有三四支羽箭射到了萧东方才蜷缩着的地方。若是厉秋风再迟了半分,只怕萧东已然丧命在羽箭之下。柳生宗岩见厉秋风等人都已退开,虽然眼看着自己一众手下都已毙命,心下愤怒欲狂,可是他也知道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自己也得死在阴兵手中。是以他也不敢恋战,左手抓住一具杀手的尸体挡在身前,随着厉秋风向后退去。 厉秋风和柳生宗岩的武功远在戚九、慕容丹砚之上,两人虽然手中各自抓着一人,退后之时却是快到了极处,瞬间便已追到了戚九和慕容丹砚身前。 众人全力后退,刹那之间与阴兵之间已有百余步远。虽然阴兵射过来的羽箭仍然密集,不过到了众人身前之时力道已然衰减,不需费太多力气,便能将羽箭磕飞出去。又过了片刻,众人已将阴兵甩开了二百余步,远远地只能看到淡淡的红光,阴兵的影子已然看得不大清楚。虽然仍能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却再也看不到羽箭的影子。 众人见终于摆脱了阴兵射出的羽箭,立时转过身子向中门狂奔。柳生宗岩将左手抓着的尸体扔在了地上,一边向前冲去,一边转头对跟在他身旁的厉秋风大声说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尚未答话,众人已自奔到了先前曾经遇到过的那三具骷髅旁边。此时只有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手中还举着火把,是以墓道之中颇为昏暗。三具骷髅在火把光照之下散射出惨淡的白光,一眼望去着实可怕。柳生宗岩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惊疑,正想开口说话,却听王小鱼抢着说道:“你若是想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自己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小鱼不会轻功,是以慕容丹砚和戚九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飞快地向前奔去。柳生宗岩听王小鱼出言无礼,心下大怒,口中说道:“小丫头,你方才暗算老夫,老夫并未找你算账,难不成你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么?!”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出言不善,生怕他暴起伤人,急忙抢着说道:“前面是墓道的中门。咱们若是能将中门打开,逃进墓室,再将中门关闭,阴兵便害不了咱们!”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你方才若是告诉老夫墓道之中还有一道中门,咱们在那些阴兵出现之前便逃了过来,老夫手下的族人也不至于白白送了性命!”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只听戚九说道:“方才厉大哥已经提醒过你,那些阴兵极为厉害,要咱们先躲进石室,再商议如何击杀柳生旦马守。可是你偏偏不听,还让手下开弓放箭,射向那些阴兵,这才引得他们以弓箭反击!事情闹到如此地步,都是你不听咱们良言相劝所致。可是你却责备厉大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柳生宗岩一向自负,可是先被王小鱼讥讽,又被戚九抢白,以他的性子,如何还忍耐得住?只是他正想教训戚九之时,蓦然间看到右侧洞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心下大惊,忍心不住颤声说道:“那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望向洞壁,知道他看到了大骷髅头之后心下惊骇,只是眼下情势危急,无暇向他解释。是以厉秋风大声说道:“这条墓道古怪之处甚多,柳生先生不必惊疑。待咱们到了中门之后,厉某自然会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你知道!” 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柳生宗岩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可是此时情势危急,他也来不及再行追问,只得施展轻功向前疾奔,瞬间便已超越了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三人。只不过他抢出数步,心下蓦然一惊,暗想这四个小贼比老夫先行进入墓道,对此处的情形比老夫要熟悉得多。这条墓道如此诡异,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机关,老夫若是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说不定会着了这些小贼的道儿。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急忙收住了脚步,只听呼呼风响,却是慕容丹砚和戚九架着王小鱼从他身边掠了过去。厉秋风跟在三人身后,见柳生宗岩突然慢了下来,猜中了他的心思,心下暗想,老贼虽然狡猾,不过太过狐疑,终究成不了什么大事,日后非倒大霉不可。 柳生宗岩落后慕容丹砚等三人身后数尺,堪堪与厉秋风并肩而行。眼看着每奔出数丈,墓道两侧的洞壁上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柳生宗岩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十余年前便在老翁山下藏匿,建造屋宅之时,曾经想过在老翁山顶建造石屋,派族人驻守,可以监视方圆数里之内的情形。只不过每次将石料运送到山顶,过了一夜之后,石料便即消失不见。后来派了族人守在山顶,结果第二日不只石料没了踪影,就连派去看守石料的族人也是无影无踪。前前后后算将下来,足有十五六人在山顶失踪。柳生宗岩也曾想过亲自到山顶过上一夜,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可是他的心腹大加劝阻,说柳生宗岩乃是族长,绝对不可轻身犯险。柳生宗岩知道族人之中暗流涌动,有些人对他并不服气,若是自己涉足险地,一旦有失,便有倾覆之危。是以柳生宗岩思虑再三,最后只得听了心腹劝说,将老翁山划为**,严禁族人靠近。 自从柳生一族在老翁山东西两侧藏匿了下来,若是不靠近老翁山,便没有什么古怪,可是一旦有人误入老翁山,便有许多可怕的情形出现。比如有人不小心踩踏了老翁山的花花草草,即便天空万里无云,也会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此时若是不尽快远离老翁山,便会被雷击死。柳生宗岩虽然神功盖世,可是面对着这座并不高大的山丘,却也没有丝毫办法。他也曾召集柳生旦马守、森田小五郎等族中的智者,商议是否应该远离老翁山,另寻一处稳妥的藏身之地。可是柳生旦马守等人都以为东辽县的官吏和百姓畏惧老翁山,不敢踏近老翁山半步,正是柳生一族藏身的最好去处。何况在老翁山左近居住了数月,虽然失踪了二三十人,被雷劈死了十五六人,可是这些人要么是爬到了老翁山顶,要么是踩踏了老翁山上的花花草草,这才会遭遇不幸。只要不走上老翁山,哪怕离着老翁山只有数寸,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是以与另寻他处藏身相比,还是留在老翁山左近最为稳妥。 柳生宗岩没有法子,只得听从柳生旦马守等人的主意,将族人安置在老翁山东侧。又在西侧建起了王家庄,由化名为王布的柳生旦马守主持庄中的事务,与柳生一族的老巢互为犄角。其后柳生宗岩率领族人入关争夺天下,极少回转东辽县,是以渐渐将老翁山的种种古怪之事忘在了脑后。直到他在修武县铩羽而归,仓皇逃回东辽县,重新藏匿在老翁山东侧的老巢中疗伤,这才又想起了老翁山的可怕之处。好在他平日里绝对不会踏上老翁山半步,虽然瞧着这座山丘碍眼,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并未将它放在心上。 直到柳生宗岩率领一众亲信追入墓道之中,听厉秋风说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他才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老翁山的种种古怪之事,都与山下这座大墓有关。说不定墓主早已化为厉鬼,在老翁山下兴风作浪,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被厉鬼所害。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心下后悔不迭。暗想早知如此,自己何必率领众人追入洞中?姓厉的小贼领着慕容丫头等人逃入大洞,其实已经陷入了绝境。只要咱们将船只收走,就算这四个小贼重新爬回到水潭中的石台上,可是他们没了船只,水潭之中又有大鳄鱼虎视眈眈,除非四个小贼肋生双翅,否则只能活活被困死在石台之上。只恨自己一心要拿到铁盒中的东西,结果误触机关,毁了铁盒不说,盒中的暗器猝然发射,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自己一番谋划尽数付诸东流,心下恼怒之极,一心要亲手杀了姓厉的小贼泄愤,这才带了一众心腹冲入大洞。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瞅准时机,背叛了自己,将自己和四个小贼一起困在了大洞之中。眼下自己的心腹已尽数被阴兵射死,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即便自己能够杀将出去,除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可是柳生一族的族人已所剩无已,再要像以前那般带了千余子弟纵横天下,那是想也不要想了。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心如刀割,只觉得胸中郁闷之极,只想挥剑乱砍乱杀,以泄胸中这股怒气。 厉秋风左手拎着萧东,右手倒提长剑,跟在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身后,一面防着阴兵追杀,一面还要提防柳生宗岩。墓道之中颇为黯淡,他看不清楚柳生宗岩的神情,只是感觉一股无形的杀气正自从柳生宗岩身上逼了过来。厉秋风心下暗自戒备,心想方才阴兵乱箭齐发,将老贼的手下尽数射死。眼下柳生旦马守已然与老贼翻脸成仇,昔日纵横天下的柳生老贼已成了孤家寡人。老贼落到如此境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狂性大发。此人武功了得,若是猝然与咱们翻脸,情形必定大大不妙。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提醒慕容丹砚等人小心,蓦然间只听得柳生宗岩一声尖啸,右手倏然一探,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向厉秋风咽喉刺了过来。 此时厉秋风正与柳生宗岩一左一右正向中门奔去,虽然他心存戒备,却也没有想到柳生宗岩说打便打,心下悚然一惊。眼看着柳生宗岩手中长剑寒光闪动,瞬间已刺到了自己右颈不远处,他知道情形不妙,手腕急转,倒提在手中的长刀倏然划了半个圆圈,正迎向柳生宗岩刺过来的长剑。 第一千八百五十八章 柳生宗岩此时怒火中烧,已将柳生旦马守抛到了脑后,只想着先将厉秋风等人杀掉泄愤。是以出手之时,已然用了全力。眼看着厉秋风长刀翻转,要硬接他这一剑,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手腕一抖,剑尖倏然抖出五朵剑花,分刺厉秋风右侧太阳穴、脖颈、右肩肩井穴、肋下、右侧腰间五处要害。 这一招“寒梅乍放”并非是柳宗岩传授给他的剑招,而是柳生宗岩独创的杀招。当年柳宗岩传授给寒山渔村村民武功之时,只是为了让这些村民免受山贼的杀害,是以只教给他们一些粗浅的武功,并未打算将一身绝世武功倾囊相授。只不过柳生宗岩天生便是一个武学奇才,即便柳宗岩传授的是极为寻常的剑招,到了柳生宗岩手中,他往往能够举一反三,另辟蹊径,创出更厉害的招数。初时柳宗岩尚不觉得稀奇,只不过后来看到柳宗岩的剑术练得越来越精妙,越来越狠毒,心下也是惊骇之极。他在扶桑居住了多年,渐渐知道扶桑人天性凉薄,为了私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是以心下对扶桑人已然有了戒备。眼看着柳生宗岩武艺越练越高,单以剑术而论,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柳宗岩心下后悔不迭。是以柳生宗岩再向他讨教高深武功,柳宗岩只是胡乱说上几句,便将柳生宗岩打发走了。 柳生宗岩生性狡猾,一心想要将柳宗岩的武功全都学到手,是以表面上对柳宗岩虽然极为恭谨,不过他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只要柳宗岩将武功倾囊相授,待到自己艺成之时,便要将柳宗岩害死,自已称霸扶桑国。谁知柳宗岩却声称已将武艺尽数传给了他,每次柳生宗岩去向柳宗岩讨教,柳宗岩都是装聋作哑,随意说上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压根不肯将绝技倾囊相授。而且柳宗岩看出柳生宗岩野心勃勃,不只要做寒山渔村的首领,还想着走上仕途,做扶桑朝廷的大官。一旦柳生宗岩得势,以他睥睨天下的性子,必定会大动干戈,危及大明江山。柳宗岩虽然在大明伤透了心,这才不远万里到了扶桑。不过他毕竟是汉人,对故乡江山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绝对不会容许柳生宗岩对大明不利。为了对付柳生宗岩,柳宗岩有意扶植森田小五郎等人牵制柳生宗岩,传授给这些人厉害的剑术和轻功,甚至将魔教的一些异术也暗地里教给森田小五郎。是以柳生宗岩的武功虽然在森田小五郎等人之上,却忌惮这些人的轻功和邪术,不敢轻易下手除掉森田小五郎等人。 到了后来,柳生宗岩察觉柳宗岩在提防自己,而且故意在寒山渔村之中扶植森田小五郎等人来对付自己。若是任由柳宗岩纵容森田小五郎等人在寒山渔村另起炉灶,柳生宗岩绝对无法压制森田小五郎。因为他知道寒山渔村的村民对柳宗岩敬若神明,只须柳宗岩说一句话,村民便会背弃自己而去。到了那时,别说到朝廷做官,只怕自己连寒山渔村都控制不住。 柳生宗岩越想越是恼火,他原本就是一个生性狠毒之人,绝对不肯甘居人下,是以一番苦思之后,最终对柳宗岩下了毒手。他虽然没有夺得柳宗岩的武功秘笈,不过后来又有奇遇,终于练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绝世武功。而这招“寒梅乍放”,便是他独创的杀招之一。一剑刺出,分别攻向敌人五处要害,五朵剑花虽然有先后主次之分,只不过柳生宗岩出剑太快,看上去五朵剑花却是同时刺出,使得敌人无法确认哪一剑是实,哪一剑是虚,端得是厉害之极。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剑招狠毒,快若闪电,自己刚刚挥刀抵挡柳生宗岩刺出的第一剑,此时长刀的招数用老,已然斜斜指向右上方,再要收刀遮挡柳生宗岩攻过来的第二不已来不及了。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的长剑离着厉秋风的身子已不过数寸。厉秋风无奈之下,不敢正撄其锋,身子向左侧一纵,想要避开柳生宗岩的长剑。 只不过柳生宗岩独创的这套剑法连绵不绝,后招不断。厉秋风身形甫动,柳生宗岩已然追了上来,长剑中宫直进,直刺向厉秋风左侧脖颈。 厉秋风这一纵已尽了全力,只是墓道虽然宽阔,毕竟比不得外面的空地。厉秋风一纵之下,身子已到了墓道左首的洞壁处。眼看他就要撞到洞壁上,厉秋风左脚在洞壁上一点,身子借力滴溜溜打了一个旋儿,这才没有撞在洞壁上,而是向地面落了下去。 只不过厉秋风的身子刚刚落下半尺,柳生宗岩第二剑已经刺了过来。他手中的长剑剑尖原本对准了厉秋风左侧脖颈,只是厉秋风的身子斗然下坠,长剑刺过去之时,却刺向了厉秋风的太阳穴。柳生宗岩心下暗想,小贼虽然狡猾,不过被洞壁阻拦,无法腾挪闪转。老夫看你这次还能如何逃生! 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的长剑离着厉秋风的太阳穴已不过数寸。剑道高手出剑,即便是全力攻敌,却也会留有后手,以防对手暗藏杀招,于千钧一发之际突施反击,不免逼得自己手忙脚乱。正如易经所说的“亢龙有悔”,方能暗蓄力量。若是“亢龙无悔”,剑招使到了最厉害处,便要开始走下坡路。是以武学高手毕生追求的并不是将武功练到绝顶,而是始终无限接近于最高处。 柳生宗岩师从柳宗岩,虽然未得柳宗岩的独门绝学,可是他独辟蹊径,练成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师。是以他出剑之时,不会不懂得“亢龙有悔”的道理。此前他与厉秋风数次交手,知道厉秋风内外兼修,且又心狠手辣,是一个极难缠的对手。而此人最厉害的武功便是手中的长刀,招数快若闪电,而且极为诡异。是以柳生宗岩自忖自己的武功要比厉秋风高得多,却也不敢小觑,出剑之时严守规矩,绝对不会马虎托大,轻易冒进。就算方才他使出“寒梅乍放”这一记杀招,却也并非是全无顾忌地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兀自留了三分力气。 只不过厉秋风的身子自空中坠落,再也没有借力之处。而且他左手拎着萧东,腾挪之际更是大大的不便。柳生宗岩瞧出便宜,这一剑刺出之时,一心要将厉秋风立毙剑下,是以出招之时,再也不留后手,只想着用手中的长剑刺穿厉秋风的脑袋,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他这一剑刺出之后,再也不想着有任何变招,虽然招数用的老了,未免失了剑术的灵动之气,不过从这一剑的力道、速度、准头来说,却要比其它的剑招更加厉害。 第一千八百五十九章 从柳生宗岩出剑袭击厉秋风,到厉秋风被逼无奈逃向墓道左侧,又从空中坠落,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两人兔起鹘落,刀剑未有丝毫触碰,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是以慕容丹砚和戚九架着王小鱼向前狂奔,竟然没有发觉身后的厉秋风和柳生宗岩已经斗在了一处。 柳生宗岩眼看着自己这一剑就要得手,暗想自己耗费无数心血,先是筹划在皇陵困住江湖群豪,胁迫这些武林高手归顺于柳生一族旗下,自己与朝中大佬联手,突袭京城,灭了嘉靖皇帝,扶立正德皇帝的儿子继承皇位。如此一来,自己执掌朝廷大权,杀尽朝廷官员,由自己的亲信充任文臣武将,篡夺了大明江山。到时集结大明百万大军,东征扶桑,将自己的仇敌尽数灭族,再顺势灭掉东夷,自己便是天下共主。没有想到姓厉的小贼突然发难,使得自己的计谋尽数落空。后来永安城一战,自己原本有翻本的机会,又是厉秋风和中原武林各大帮派联手,使得自己再受重挫。到了虎头岩沙家堡,这个小贼又不晓得从哪里弄出一条大白蛇,还有一头巨大的老虎,杀死自己手下的军卒无数,连广智和尚和玉清子这等大高手都被小贼弄死,使得自己元气大伤,十余年的谋划一朝俱成泡影。归根结底,都是姓厉的小贼坏了自己的好事。今日原本还想着利用小贼对付柳生旦马守,可是情势已经有了变化,倒不如先将这几个小贼杀掉,再去除掉柳生旦马守这个叛徒。自己这一剑用了全力,不留丝毫后手,先杀姓厉的小贼,再杀慕容丫头和其余两个小贼。就算慕容老匹夫武功了得,却也不晓得他女儿是老夫所杀。到时老夫偷偷将臭丫头的人头丢入慕容山庄,老匹夫见到女儿惨死,必定心神大乱,说不定还会狂吐鲜血,一病不起。到时老夫闯进慕容山庄,一举将慕容家挑了。从此之后,江湖上只以老夫为尊,再也无人敢与老夫做对了! 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脑中转了无数念头,越想越是得意,手中长剑刺得越发狠毒。 只不过眼看着长剑就要刺入厉秋风的太阳穴,蓦然间厉秋风的脑袋向后一仰,堪堪错过了柳生宗岩刺过来的长剑。只见长剑如一泓秋水,剑锋紧贴着厉秋风的鼻子尖刺了过去。阴森森的长剑寒气逼人,激得厉秋风险些打了一个寒噤。 其时厉秋风的身子离着洞壁不过数寸,柳生宗岩这一剑全力刺出,已然无法变招,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贴着厉秋风的面孔掠了过去,柳生宗岩心下大惊,暗叫了一声不好,可是要想收剑已无可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剑刺上了洞壁的岩石,立时从剑身中间断成了两截。 柳生宗岩这柄长剑是一柄宝剑,剑身狭长,锋利之极,与“佛泪”宝剑相比,却也毫不逊色。柳生宗岩将其视若性命,就连睡觉也要放在身边。此前他一直将宝剑藏在伞柄之中,直到逃回辽东之后,居住在柳生一族的老巢,不必再隐藏身份,是以他便将纸伞弃之不用,将长剑放在剑鞘之中。只是方才他全力攻向厉秋风,却没想到厉秋风能在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自己这一剑,使得自己的长剑刺上了岩石。长剑虽然锋利无比,却也无法与墓道洞壁上的大条石相抗。何况柳生宗岩这一剑是全力施为,内力贯注于长剑之上,剑尖与岩石硬碰硬地撞到了一处,长剑立时折为两段。不只如此,柳生宗岩在剑身上贯注内力,如同自己将全力一掌拍在了洞壁之上。他用的力气越大,洞壁反撞回来的力道也就越强。是以长剑折断之后,柳生宗岩只觉得一股大力自半截剑身上反撞了回来,心下大惊,已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宝剑,身子向后急退,想要消解断剑上涌过来的反噬之力。饶是他见机甚快,瞬间退出了五六步远,还是觉得右臂酸麻惊心,五脏六腑如同翻转过来一般难受之极。随后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登时涌了上来。 柳生宗岩知道自己已然受了内伤,虽然并不算是很重,不过与厉秋风这等高手对敌,一丝疏忽都会酿成大祸。是以他强行压制住胸口的烦恶,紧咬牙关,将涌到了喉头的那口鲜血又咽了下去。待到他将剑身上涌来的大力尽数消解,身形一晃,又如鬼魅般向厉秋风扑了过去。 方才眼看着就要丧命在柳生宗岩的剑下,厉秋风不得不冒死一搏。他算定了柳生宗岩恨不能一剑杀掉自己,此时趁着自己避无可避之时,必定全力刺杀自己,不会留什么后手。这个老贼武功高强,又极是狡猾,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要想死中求生,须得险中求胜。老贼内力平平,只是仗着手中的宝剑厉害。自己离着洞壁近在咫尺,倒可以诱骗老贼上当。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眼看着柳生宗岩的长剑刺向了自己右侧的太阳穴,却也并不躲避。直到长剑离着他的太阳穴已不足一寸,厉秋风这才将脑袋向后一仰,堪堪避开了柳生宗岩这一剑。 若是换作别人,绝对不敢行此险招,即便厉秋风使出了这一招,却也知道自己是铤而走险。若是自己稍有腾挪闪转的余地,也不会被逼迫得如此冒险。好在最后厉秋风避开了柳生宗岩这一剑,眼看着长剑断为两截,柳生宗岩惊骇之下只得向急退。只不过厉秋风心下也是暗自侥幸,知道方才生死悬于一线,自己不蒂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只是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去而复返,刹那之间又扑了过来,心下大惊。眼看着柳生宗岩手中的半截断剑又刺了过来,他身子还未站稳,右手虽然拎着长刀,想要遮挡却已来不及了。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抓住萧东的左手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柳生宗岩长剑折断,又受了内伤,可以说是吃了大亏。只不过他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虽败不乱。他知道自己失手,并非是厉秋风武功有多高,而是此人狠毒异常,不惜用性命与自己豪赌。眼下自己受了挫折,厉秋风却也并没有占上风。只要自己快刀斩乱麻抢攻过去,厉秋风仍然不是自己的对手。是以他刚刚站稳了身形,身子瞬间弹了起来,又向厉秋风杀了过去。 第一千八百六十章 柳生宗岩算计得极是准确,厉秋风以险招躲过了一劫,只是还没等他喘过气来,柳生宗岩复又攻了过来。厉秋风避无可避,又被柳生宗岩逼入了绝境。只是电光石火之间,他蓦然间察觉自己左手还拎着萧东。此时他右手长刀在外,已来不及用长刀格挡柳生宗岩攻过来的断剑。不过若是用萧东的身子挡在身前,倒是可以避开这一剑之厄。 高手对敌,自然会紧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柳生宗岩方才全力攻击厉秋风,没有留下丝毫余地,这才吃了大亏。是以这一次他虽然再次攻击厉秋风,比之方才却要谨慎了许多。眼看着厉秋风右手长刀在外,已来不及封堵自己的断剑,可是他的左臂却轻轻颤抖了一下,自然逃不过柳生宗岩的眼睛。柳生宗岩心下一凛,电光石火之间,心下暗叫了一声糟糕,知道厉秋风要用萧东的身子来挡住自己的半截断剑。如此一来,自己若是一剑刺中了萧东的身子,仓促之间无法将断剑拔出,厉秋风便可以趁机以右手长刀反击。到了那时,双方情势逆转,自己的情形只怕大大不妙。 萧东被厉秋风从地上拎起来之后,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眼睛看到的只是灰濛濛的墓道地面。片刻之后,他被厉秋风拎起来奔跑,脑袋上下颠簸,只觉得头晕眼花,只能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忍着身上的剧痛,不敢出声呻吟。后来柳生宗岩突袭厉秋风,两人挥刀舞剑,斗在了一处。萧东虽然身受重伤,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虽然无法看清两人交手的情形,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后来柳生宗岩被迫后退,厉秋风自空中落到了地上,刚刚站稳了身形,萧东已自看到柳生宗岩如鬼魅一般又扑了过来。待到厉秋风左手微微一抖,萧东立时察知。他心下大骇,猜到厉秋风无奈之下,想要将自己挡在身前做了肉盾。如此一来,不论厉秋风和柳生宗岩这一战谁胜谁负,自己都是大劫难逃,势必要死在柳生宗岩的断剑之下。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柳生宗岩和萧东每个人的心中都转了数个念头,人人都以为对方必定会用尽卑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心下都是惊骇莫名。 此时墓道似乎漂浮着一层幽深诡异的红光,比之火把的光亮虽然弱了一些,却也能够看清身边两三丈处的情形。眼看着柳生宗岩手中的断剑就要刺中厉秋风的胸口,萧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知道厉秋风只须左手向上一举,便能将自己做了肉盾。刹那之间,数十年间的往事一一在眼前闪过,张实、胡掌柜、尹掌柜等人似乎都出现在墓道天棚上,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一个个贼忒嘻嘻地俯视着他,似乎这些死人只等着他被柳生宗岩一剑刺中,便可以与他们作伴了。 萧东心中一声叹息,暗想自己苦心经营,在官场和江湖之中巧妙周旋,以为可以锦衣玉食,荫及子孙。想不到此次出海,却是走了麦城。原本以为到扶桑走上一遭,至少能赚上五六万两银子,想不到不只将与自己结交多年的张实、胡掌柜等人尽数坑害,自己的性命也要丢在这条暗无天日的墓道之中。更可怕的是这条墓道诡异之极,只怕自己做了死鬼之后,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困在这条阴森恐怖的墓道之中。 念及此处,萧东万念俱灰,只等着厉秋风将他的身子举起,迎向柳生宗岩刺过来的断剑。便在此时,他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厉秋风提了起来。萧东闭目待死,可是刹那之间,他只觉得身子一轻,随即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萧东心下大惊,不由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半空,正自向中门方向飞了过来。而厉秋风站在地上,身子正自向后躺倒,同时右脚抬起,脚尖踢向了柳生宗岩右手脉门。 萧东这才明白过来,原本厉秋风并未将他当作肉盾,迎向柳生宗岩的断剑,而是用力将他掷出,同时身子向后倾倒,意图避开柳生宗岩刺过来的断剑。他以右脚踢向柳生宗岩右手脉门,用的却是败中求胜的险招。否则就算他避开了柳生宗岩这一记杀招,只怕柳生宗岩后招连绵不绝,仍然无法摆脱险境。 厉秋风掷开萧东之后,柳生宗岩的断剑已然到了他的胸口。只不过厉秋风向后急倒,断剑将他胸口处的衣衫挑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此时柳生宗岩只须右手用力向下压去,便能将厉秋风开膛破肚。但是厉秋风右脚脚尖离着柳生宗岩右手脉门已不过寸许。若是柳生宗岩不肯收剑,被厉秋风这一脚踢中了脉门,右臂便保不住了。柳生宗岩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愿意右臂被废,余生只能苦练“独臂剑”,是以他右手急收,身子向后连退三步。 厉秋风逼退了柳生宗岩,身子“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只不过他后背如同压到了弹簧上,身子倏然之间弹了起来,直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已自到了柳生宗岩面前,右手长刀如雪,直向柳生宗岩卷了过去。 此前柳生宗岩倏然出剑偷袭,厉秋风虽然对他早有提防,只不过柳生宗岩的武功实在太高,将厉秋风逼迫得狼狈不堪,数次险些丧命。只不过厉秋风连出险招,死中求生,这才侥幸逃得性命。虽然厉秋风用计折断了柳生宗岩的长剑,不过仍然没有逃脱厄运。直到柳生宗岩又出杀招,要以断剑刺杀厉秋风,若是他长剑仍然完好如初,这一剑已然要了厉秋风的性命,只可惜长剑短了一尺半,这才让厉秋风死里逃生。而且厉秋风使出了败中求胜的险招,逼迫柳生宗岩退出数步。他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再像方才那般任由柳生宗岩抢攻,否则自己仍然难逃一死,是以身子甫一跌倒,厉秋风借着后背与地面**之力,立时弹了起来,使出玄虚刀法中的杀招,直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和柳生宗岩两人对战的情势已然大变。厉秋风掷开萧东,再无半分顾忌,手中长刀如狂风暴雨一般劈向了柳生宗岩。柳生宗岩手中长剑已断,出招之时威力大减,虽然勉力支撑,应付厉秋风势若疯虎的狂攻却也有些吃力。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攻出十五刀,将柳生宗岩逼得连退了七步,后背倚靠在墓道右首的洞壁之上,已然是退无可退,与厉秋风方才的情形倒有些相像。 第一千八百六十一章 厉秋风和柳生宗岩在墓道之中兔起鹘落,大打出手,瞬间已过了数招。只不过两人都是武功高手,一攻一守之际,刀剑快到了极处。慕容丹砚和戚九架着王小鱼向中门奔去,离着厉秋风和柳生宗岩虽然不远,竟然没有察觉厉秋风和柳生宗岩正自在三人身后激战。直到萧东被厉秋风掷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慕容丹砚和戚九才蓦然惊觉身后情形有异,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齐齐转头向身后望去。 借着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手中火把的光亮,只见萧东仰面朝天倒在三人身后两三丈处,正自呻吟着想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而厉秋风和柳生宗岩正自在墓道之中大打出手。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不约而同地拎着刀剑,便要跑回去为厉秋风助拳。 厉秋风将柳生宗岩逼至墓道右首的洞壁前,手中长刀上下左右盘旋翻飞,刀刀不离柳生宗岩全身要害。柳生宗岩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得用手中的断剑拼命遮挡。 慕容丹砚知道柳生宗岩武功已臻化境,即便自己爹爹到了,对此人也是十分忌惮。可是她没有想到厉秋风出刀快若闪电,将柳生宗岩逼迫得左支右绌,心下又惊又喜,暗想一别半年,想不到厉大哥武功进境如此神速,竟然将柳生老贼打得狼狈不堪。怪不得我哥哥回到江南之后,在爹爹面前大赞厉大哥是武学奇才,日后必定能够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可惜我爹爹没有亲眼看到厉大哥大显神威,打得柳生老贼步步后退,否则他一定会对厉大哥刮目相看,不会再阻拦我与厉大哥结交。 只是慕容丹砚并没有看到此前厉秋风数次险些死在柳生宗岩剑下的情形,否则早吓得魂飞魄散。而且一眼望去,似乎柳生宗岩被厉秋风压制得颇为狼狈,其实是因为他手中长剑折断,武功大打折扣,只能勉力自保。可是厉秋风虽然大占上风,武功却不及柳生宗岩精纯,要想杀掉柳生宗岩,势比登天还难。若是再斗上五六十招,柳生宗岩便能慢慢将局势扭转过来,至于最后二人到底谁胜谁败,却要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厉秋风一边势若疯虎般攻向柳生宗岩,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向左右瞟去。只见右首外门方向红光时隐时现,想来阴兵正在逼近,用不了多久便会冲到眼前。而左首外门方向虽然黯淡无光,却发现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已停下了脚步,正自向自己这一边张望。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和戚九看到自己和柳生宗岩激战,必定会赶过来助拳,是以大声叫道:“慕容姑娘,戚兄弟,你们不必管我,快带上王小鱼和萧大人赶到中门,想法子将石门打开。否则阴兵赶到,咱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此时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正要向厉秋风身边奔去,听到厉秋风大声叫喊,三人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厉秋风口中大叫,手上不停,又向柳生宗岩砍出三刀。趁着柳生宗岩挥剑抵挡之时,他又对着慕容丹砚等人大声说道:“危急关头,不须多言!能打开石门,比杀掉老贼更为紧要!” 慕容丹砚和戚九原本心下盘算,厉秋风将柳生宗岩打得如此狼狈,只要两人加入战团,三人联手围攻柳生宗岩,是杀掉此人的最好时机。只不过听厉秋风如此说话,这才想起阴兵转瞬即至,若是打不开中门,就算杀死了柳生宗岩,四人仍然难逃厄运。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和戚九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两人转过身去,一左一右架起了正要向厉秋风奔去的王小鱼,又要向中门奔去。 王小鱼见厉秋风大占上风,心下又惊又喜,正想着挥剑上前助厉秋风杀掉柳生宗岩,日后自己行走江湖,那些江湖好汉听说自己便是助厉秋风大侠杀死大坏蛋柳生宗岩的女侠王小鱼,必定会对自己敬佩之极。可是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阻止三人前去助拳,王小鱼心下颇为不喜。更没想到慕容丹砚和戚九瞬间转身,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便要向中门奔去。王小鱼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反抗。只不过三人刚刚奔出四五步,戚九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护着王姑娘先走,在下去将萧大人救回来!” 方才厉秋风叮嘱慕容丹砚和戚九护着王小鱼和萧东逃往中门,三人心下都有些不甘心,是以转身逃走之时,都没有想起还在地上挣扎的萧东。只不过戚九跑出了几步之后,蓦然想起了厉秋风的嘱咐,虽然戚九对萧东的为人颇为不齿,不过他对厉秋风极为佩服,知道厉秋风要自己带着萧东逃走,必定有他的道理。是以虽然心下兀自有些惊疑不定,戚九还是停下了脚步,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打了一个招呼,便即转身向萧东奔去。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犹豫,不过既然是厉秋风出言叮嘱,她也没有异议。眼看着戚九转身奔向萧东,她右臂挽住了王小鱼的胳膊,拖着王小鱼直向中门奔去。只是刚刚奔出两步,慕容丹砚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之后,左手用力一掷,将手中的火把掷向了墓道右首洞壁上的大骷髅头。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火把的木柄插入一个骷髅头的左眼洞中,恰好照亮了正在大骷髅头下缠斗的厉秋风和柳生宗岩。慕容丹砚这才略略放心,转身拉着王小鱼向中门跑去。 王小鱼对萧东极其厌恶,巴不得将他丢在墓道之中,要么被柳生宗岩杀死,要么被阴兵分尸。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在危急关头还惦记着萧东这个坏蛋,倒是大出王小鱼意料之外。她原本想提醒厉秋风,可是慕容丹砚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拖着她便向中门跑去。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随着慕容丹砚发足奔跑,心中暗想,姓萧的坏蛋还真是命好,被柳生老贼折磨成如此模样,竟然还没有一命呜呼。我须得想一个法子,将这个坏蛋不留痕迹地弄死。到时就算厉大侠心中不快,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戚九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了萧东身边。此时萧东左手撑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身子离开地面数寸,便即呻吟了一声,又向地面倒了下去。戚九左手探出,抓住了萧东束腰的带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口中说了一声“得罪”,便即拎着萧东的身子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追了过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戚九等人已然逃开,总算松了一口气,手中长刀挥舞,又向柳生宗岩攻了过去。 第一千八百六十二章 柳生宗岩被厉秋风逼得退到了洞壁之下,初时只能挥剑抵挡,无暇反击,看上去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只不过五十招过后,他已经能够在五招之中还击一招。断剑刺出之时,剑身发出“嗤嗤”之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剑气正自从断剑上射了出来。厉秋风暗自佩服,心想柳生老贼当真了得,半年之前受了自己和慕容丹青重创,竟然还能如此生龙活虎,不愧为一代武学宗师。若是当年柳宗岩前辈受了老贼蒙蔽,将一身绝学尽数传授给了此人,只怕天下再无人能够制得住他。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柳生宗岩断剑上发出的剑气大盛,已然能够与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斗得旗鼓相当。厉秋风心知不妙,暗想若是再斗下去,自己的刀法被老贼了然于胸,再想与他缠斗下去,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厉秋风刀势渐收,想要缩小攻守的圈子,引得柳生宗岩攻了出来,如此一来,可以省去许多力气,能与柳生宗岩缠斗得更久。只不过他正要收刀,却觉得长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牵引,竟然无法撤回。厉秋风心下大惊,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之间,已被柳生宗岩以内力将长刀困住。自己的内力不及柳生宗岩精纯,若是被迫以内力定胜负,自己非败不可。 原来柳生宗岩专取守势,倒也并非是被厉秋风逼得无力反击,而是有意为之,故意以逸待劳,消耗厉秋风的内力,同时静观厉秋风的刀法,从中寻找破绽。待到百招之后,柳生宗岩内力渐渐扩散开来,如同布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厉秋风的长刀裹于其中。等到厉秋风想要转攻为守,将长刀收回之时,却已不能像方才那般进退自由。 厉秋风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自己上了柳生宗岩的大当,此时别说要杀了这个老贼,即便想全身而退也是极不容易。无奈之下,他只能以长刀遮挡柳生宗岩攻过来的断剑,以左掌寻隙偷袭,试图阻挡柳生宗岩断剑上发出的越来越盛的剑气。 柳生宗岩步步为营,绝不冒进,右手断剑指东打西,越打越慢,可是剑身上弥散出的无形剑气织出的无形剑网却越来越大,慢慢地将厉秋风的右半边身子笼罩于剑网之中。若不是厉秋风不时以左掌抢攻,扰乱柳生宗岩的心神,只怕他早已身上带伤。斗到了分际,柳生宗岩缓缓走上一步,右手断剑横推,切向厉秋风胸口。剑锋刚刚推出半尺,剑气“嗤嗤”作响,一道极凌厉的暗劲已然逼到了厉秋风胸前。 厉秋风被柳生宗岩逼退了一步,正思忖如何才能摆脱柳生宗岩以断剑布下的无形剑网,没想到柳生宗岩不疾不徐,踏上一步之后,以断剑平推,要逼迫自己与他硬碰硬的比拼内力。厉秋风内力不及柳生宗岩精纯,若是以内力相拼,他落了下风,想要脱身越发不易。只不过此时他已失了先机,长刀被柳生宗岩的内力裹住,只能勉力遮挡,无法再像此前那般随意挥洒。眼看柳生宗岩的断剑平平推出,看似随意,其实柳生宗岩已将毕生功力贯注于断剑之上。自己若是硬接硬挡,不死也得重伤。可是想要后退,右半边身子已然陷入柳生宗岩断剑织成的剑网之中,除非弃长刀不顾,拼命向后退走,或许能够逃过一劫。不过厉秋风之所以能够与柳生宗岩力抗百余招而不败,便是因为长刀在手。一旦失去长刀,以赤手空拳对付柳生宗岩的断剑,最后必定也是败亡的下场。是以长刀弃与不弃,厉秋风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右手长刀勉强划了半个圆圈,似乎想要以长刀遮挡自己手中的断剑,他心下暗想,这个小贼不知好歹,竟然敢与老夫硬碰硬的比拼内力。若是方才你气势最盛之时,手中长刀运转自由,或许还能与老夫互争长短。可是此时你气势已衰,长刀又被老夫的内力压制,若是硬接老夫这一剑,只怕当场便能将你震得口吐鲜血。哼哼,今日老夫总算能够将这个小贼斩杀,也算一雪胸中这股怒气! 柳生宗岩心下主意已定,见厉秋风将长刀竖起,刀锋迎向自己的断剑,心下得意,是以摧动内力,将全身真气贯注于右臂,只等着刀剑相交,要将厉秋风当场震死。 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的打算,只不过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柳生宗岩已然逼迫得自己没有退路,使得自己如同饮鸩止渴,骑虎难下。他将牙一咬,仍然作势将长刀迎向了柳生宗岩推过来的断剑,只不过全身内力大半贯注于左掌,只等着长刀迎上柳生宗岩的断剑之后,拼着身受重伤,也要以左掌拍向柳生宗岩。即便杀不了这个老贼,也要将他打伤。 眼看着两人的刀剑就要撞在一处,忽然听到墓道外门一侧异声大起,无数羽箭瞬间飞了过来,如同蝗虫一般,袭向了厉秋风和柳生宗岩。 柳生宗岩只顾着与厉秋风缠斗,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阴兵正在向两人逼了过来。待到听见羽箭破空之声大起,他心知不妙,若是还与厉秋风纠缠,即便能将厉秋风杀掉,自己也会被射成刺猬一般。想到此前自己那些族人死在阴兵箭下的惨状,柳生宗岩哪里还敢拖延?只见他收回了断剑,身子向后急退。饶是他退得极快,十几支羽箭已到了面前。柳生宗岩手腕翻转,将断剑舞得密不透风,立时将这十几支羽箭尽数磕飞。只是还没等他喘过气来,又有数十支羽箭攒射了过来。柳生宗岩拼命舞动断剑拨打羽箭,哪里还顾得上追杀厉秋风。 羽箭飞来之时,厉秋风发觉困住自己右半边身子的无形力道倏然消失,心下松了一口气。但是电光石火之间,羽箭破空之声已近在咫尺。厉秋风挥舞长刀,在身前舞出一片刀影,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断,瞬间已有十余支羽箭被长刀磕飞了出去。只不过还没等厉秋风喘上一口气,另有无数羽箭蜂拥而至。厉秋风不敢停留,一边向中门退去,一边不住用长刀拨打射到近前的羽箭。 第一千八百六十三章 慕容丹砚拉着王小鱼,戚九拎着萧东,三人拼命向中门逃去。片刻之后,红光已被身后的黑暗吞噬,只剩下王小鱼手中的火把将墓道照亮。墓道两侧的洞壁上不时有大骷髅头一闪而过,三人不敢向左右观看,只盼着能早一刻冲到中门,想法子将石门打开,和厉秋风一起逃入墓室,躲避阴兵的追杀。 半晌之后,三人终于看到了灰色的石门。慕容丹砚和戚九脚下越发快了起来,恨不能一步冲到石门之前。可是王小鱼想到石门上两尊石像诡异的眼神,心下惊恐不已,暗想身后有阴兵追杀,前面又有石门拦路,那两尊石像处处透着诡异。咱们逃到了这里,如同陷入龙潭虎穴,想要躲进石门,势比登天还难。 片刻之后,三人已然奔到石门之前。戚九将萧东放在地上,从腰带中抽出一支火把,借着王小鱼火把上的火焰点燃,随后举着火把走到石门之前。只见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的石像肃立在石门之上,正自阴森森地盯着众人。王小鱼抬头望去,目光恰好对上了尉迟恭的眼睛,她只觉得心下一凛,急忙低下了脑袋,不敢再向石门望去。 慕容丹砚知道眼下情势紧急,若是不能将石门打开,阴兵转瞬即至,众人非得被阴兵撕成碎片不可。虽然她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要与厉秋风同生共死,可是身陷绝境之时,自然不肯心甘情愿丧命于此。是以她也点燃了一支火把,快步走到石门之前,和戚九一起在石门上敲敲打打,不时还伸出手掌,在石门上用力推动。只是两扇石门重逾千斤,别说一个慕容丹砚,就算十个百个慕容丹砚同时出手,只怕也无法推动石门。 王小鱼性子跳脱,若是换作平时,早就跑到石门前与王小鱼一起想法子打开石门了。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虽然不将柳生宗岩这等武林宗师放在眼中,可是对于鬼神之说却是深信不疑。她对石门上的两尊石像怕得紧了,是以一反常态,离着石门两三丈远,不敢靠近石门半步。 戚九和慕容丹砚在石门前忙活了半晌,仍然无法将石门打开,心下焦躁之极,正自无奈之时,忽听身后有人说道:“戚公子,慕容姑娘,你们不必想着推动石门。不妨在石门上找一找,看看石门上有没有孔隙。” 戚九和慕容丹砚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心下一惊,随即听出是萧东的声音,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只见萧东已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只不过他身上伤势颇重,勉力想要站直身子,可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身子不住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跌倒在地上。 王小鱼对萧东极是厌恶,一心盼着此人早些死掉。方才戚九拎着萧东奔到石门近前,将他轻轻放在地上,便即到石门前去想法子打开石门。王小鱼瞪了萧东一眼,心中盘算如何才能悄无声息地将萧东弄死。可是没有想到这人不但没死,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王小鱼心下恼火,冲着萧东恶声恶气地说道:“狗官,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若是你还想着害人,本姑娘一剑将你的脑袋砍下来,看你还敢不敢兴风作浪!”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长剑拔了出来,冲着萧东虚劈了两下。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对萧东也是颇为厌恶,却不似王小鱼那般莽撞。眼看着王小鱼拔剑相向,两人生怕王小鱼下手不知轻重,真的将萧东一剑杀了,厉秋风赶了回来,必定大发雷霆。是以慕容丹砚身子一晃,已自抢到王小鱼身前,低声说道:“小鱼妹妹,快将宝剑收起来!当此危急关头,不可再生内讧!”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喝止,又见戚九已自抢到萧东身前,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就算自己想要杀掉萧东,却也斗不过戚九。是以她哼了一声,将长剑收回剑鞘,冷笑着说道:“我这柄宝剑是神兵利器,要杀也杀英雄好汉。这个狗官卑鄙无耻,我的宝剑才不想沾上这个恶贼的脏血!”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出言无礼,生怕萧东恼羞成怒,拼死袭杀王小鱼。此人虽然身负重伤,可是武功不弱,若是伺机偷袭,自己和戚九未必拦得住他。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便将她护在身后,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许再胡说八道!” 只是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没有想到,萧东并没有恼火。只见他将右手伸入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戚九面前,口中说道:“戚公子,你拿上这把钥匙,看看在石门上是否能够找到钥匙孔。” 戚九心下又惊又喜,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只见萧东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掌掌心上放着一把黑沉沉的钥匙。这把钥匙长约七寸,与寻常的钥匙相比要粗大许多。戚九将长刀交到左手,正想伸出右手接过钥匙,却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小子,当心狗官在钥匙上涂了剧毒,要害了你的性命!” 戚九心下一怔,已经伸出去的右手略略一停。不过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到了如此紧急的关头,萧东也知道若是不同心戳力,最后都得死在阴兵手中。萧东虽然阴险狡诈,不过这人极为怕死,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念及此处,戚九还是伸出了右手,从萧东手中接过了钥匙,口中道了一声谢,便即快步走到石门之前,举着火把,在石门上细细搜寻。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有丝毫犹豫,急忙奔到石门之前,和戚九一起在石上寻找钥匙孔。 此前众人虽然数次试图要将石门打开,可是只是想着以内力推开石门,并没有想到石门上会有钥匙孔。因为此前众人在墓道外门曾经见过抵住石门的自来石,单凭人力绝对无法将石门推开。想来中门也与外门一般,都是由外向内才能打开。可是门后的自来石将石门死死顶住,要想将石门打开,势必登天还难。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一心要将石门推开,可是心中却怀疑最终只能是白费力气。 直到萧东方才拿出了钥匙,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在此危急关头,却也不能不试上一试。此前众人只是在石门各处用力推动,两尊石像又是阴森诡异,是以厉秋风也好,慕容丹砚和戚九也罢,都没有在两尊石像身上仔细摸索。而要寻找钥匙孔,多半只能在石像身上做文章,比在石门上乱推乱按要容易得多。 第一千八百六十四章 慕容丹砚对石门上尉迟恭和秦叔宝的石像也是心存畏惧,不过当此危急关头,她只得强行压住心中的惊恐,站在尉迟恭的石像之前,战战兢兢地在石像上仔细找寻。只不过她心中害怕,不敢望向尉迟恭的眼睛,只是在石像的身子上看来看去。 戚九却没有慕容丹砚那般顾忌,他站在秦叔宝的石像之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石像,这才伸出右手,自秦叔宝头顶开始摸起。 原本他心中暗想两尊石像眼睛最为古怪,说不定钥匙孔就在石像的眼眶之中。是以当他的手指按在了秦叔宝的眼睛上之时,特意用力在两个眼珠上按动了几下。只不过眼眶触手冰凉,虽然戚九用力按了下去,眼珠却是纺丝不动。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和戚九在两扇石门前左右搜寻,戚九更是伸手在秦叔宝的石像上到处摸索,心下惊骇,暗想这个小子真是胆大如斗,竟然敢去招惹这两个阴森古怪的石像,难道不怕天谴么?只是她见戚九先是在石像脑袋上摸索了片刻,随即又用手指戳中了石像的两只眼睛,也没看到石像有什么异动,心中的惧意却也减了几分。她大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戚九身后,歪着脑袋看着戚九在石像脸上摸索了一会儿,又用手向石像的身上摸去。王小鱼见石像一动也不动,暗想戚九在石像上如此乱摸乱按,可以说对石像是极大的亵渎。可是石像一动也不动,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古怪。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惧意尽去,快步走到慕容丹砚身边,伸手便向尉迟恭的石像脑袋上摸了过去。其时慕容丹砚正自仔细打量石像,没想到身子右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直向石像脑袋上摸了过去,心下大惊,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王小鱼一脸兴奋,伸出右手按在石像的脸上,正自又按又捏。慕容丹砚急忙说道:“小鱼妹妹,小心石像上有机关!”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戚九在秦叔宝的脑袋上摸了半天,也没见石像有什么古怪。石像毕竟只是石像,就算雕刻成秦叔宝和尉迟恭这样的大英雄,也不过是两块石头罢了。”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在尉迟恭的脑袋上不住摩挲。除了触手冰凉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状。王小鱼心下暗想,此前被这两尊石像吓得本姑娘魂飞魄散,险些在厉大侠、慕容姐姐和戚九的面前出丑。哼哼,既然你们只不过是两块石头,本姑娘可就不怕你了。 王小鱼越想越是得意,右手不时捏住石像的鼻子、耳朵,又在石像的眼睛上狠狠戳了几下。到了后来,她甚至伸手掐住了石像的脖子,心下暗想,你尉迟恭再厉害,还不是被本姑娘抓住了咽喉要害?!听说江湖中有一门武功叫做鹰爪功,只须捏住敌人的咽喉用力一扭,便能将敌人的脑袋拧了下来。若是我练会了这门绝技,此时手上用力,便能将石像的脑袋抓了下来。慕容姐姐看到我如此厉害,只怕会吓得晕了过去! 慕容丹砚站在王小鱼身边,见她一边伸手在石像上乱捏乱抓,一边神采飞扬,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事情,不时还露出古怪的微笑。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小鱼妹妹天资聪明,只是行事太过莽撞。待咱们离开这里之后,我须得将江湖中的种种事情尽数说给她听,免得她横行无忌,闯下大祸。 便在此时,忽听戚九惊呼了一声,口中说道:“在这里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戚九说话,心下又惊又喜,急忙转头向戚九望去。却见戚九右手按在秦叔宝石像腰间的束甲丝绦上,转头望向二女,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快步走到戚九身边,将火把凑近石像腰间,只见石像束甲丝绦上每隔数寸便有一个圆形斑点,看上去是装饰丝绦的圆钉,并没有什么异样。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看了片刻,不由同时抬头望向戚九,眼睛中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戚九知道二女心下惊疑,是以指着束甲丝绦上左起第三个圆钉,口中说道:“两位姑娘请看,这个斑点虽然看上去向外凸出,其实它是中空的,多半就是咱们要找的钥匙孔。”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齐齐向那个圆钉望去。只不过无论怎么观看,都无法看出圆钉是中空的。王小鱼性子最急,右手伸出,用手指按住了那个圆钉。只是手指与圆钉甫一触碰,指尖已然陷了进去。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里确实是一个圆孔!” 王小鱼说完之后,又转过头来冲着戚九大声说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既然找到了钥匙孔,还愣着干什么?快将石门打开罢!” 戚九被王小鱼责怪,心下暗想,这条墓道如此诡异,钥匙又是萧东拿出来的,咱们岂能莽撞行事?何况王姑娘精灵古怪,我若是不知会一声,便即用钥匙打开了石门,她必定怪我事先不与她互通声气,非得大发脾气不可。只是戚九心下虽做此想,自然不能抱怨,只好陪着笑脸说道:“在下虽然发觉这个圆钉大有古怪,不过并不能断定它便是钥匙孔,这才想请两位姑娘过来一同参详。何况这条墓道诡异之极,即便圆钉就是钥匙孔,咱们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将钥匙塞了进去。否则不只打不开石门,反倒容易落入陷阱。”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得意,暗想这个小子武功虽然不错,不过以智计而论,却也高不到哪里去。眼下厉大侠未到,他要打开石门,还得让本姑娘和慕容姐姐来拿主意。念及此处,王小鱼装模作样在秦叔宝的石像上看了几眼,这才对戚九说道:“依我看嘛,这个圆孔就是钥匙孔。你将钥匙插进去试试,若是无法将石门打开,咱们再想其它法子。” 戚九答应了一声,却并未将钥匙插入圆孔,而是转头对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萧东说道:“萧大人,在下想请问一件事,还请萧大人不吝赐教。” 萧东脸色惨白,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口中说道:“戚公子,如今咱们已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须得齐心合力,才能逃出生天。有事你尽管说便是,萧某绝对不会有半点隐瞒。” 第一千八百六十五章 戚九见萧东甚是真诚,心下暗想,但愿你这狗官吃了这么多苦头,能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要再想着坑害咱们。念及此处,戚九沉声说道:“萧大人这把钥匙,是从何处得来?” 萧东其实已经猜到戚九会有此一问,是以没有半点迟疑,口中说道:“说来惭愧。咱们此前进入墓道之时,曾经在墓道中遇到过三具骷髅,想来戚公子还记得罢?” 戚九点了点头。萧东接着说道:“其中有一具骷髅被短刀钉在了地上。这把钥匙,便是在那具骷髅的骨架之中找到的。”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萧某拿到钥匙之时,确实起了私心,暗想三个死鬼能够潜入墓道,必定知道这座大墓的秘密。三人纠缠在一起,最后在墓道之中同归于尽,而那具骷髅临死之时,更是将钥匙吞进了腹中,不想让钥匙落入其他两人手中。可见三人内讧的缘由,或许便是要争夺这把钥匙。自古盗墓的贼人最看重的便是坟墓的秘图和打开墓门的法子。三具骷髅的皮肉已然烂尽,身上的衣衫也只剩下一丝半缕,并未看到秘图的踪迹,那么这把钥匙十有八九便是用来打开墓门的东西。”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都是后悔不迭,暗想当初看到那三具骷髅之时,为何自己没有仔细查看,使得钥匙落在萧东的手中?否则当时找到钥匙,想法子将中门打开,咱们便能躲进门内,避开阴兵的追杀。也不会后来仓皇逃入石室,遇到了柳生老贼。 戚九略一沉吟,沉声说道:“萧大人心细如发,在下佩服。不过萧大人如何断定这把钥匙是用来打开中门,而非另有它用?” 萧东苦笑了一声,这才对戚九说道:“戚公子,你太高看萧某了。其实找到钥匙之时,萧某虽然知道这把钥匙颇为重要,却也无法断定用它便能将中门打开。只是想着那个死鬼被人用刀钉在地上,临死之时将钥匙吞入腹中,想来与这座大墓干系非浅。萧某甚至还想过用这把钥匙是否能够将墓道外门打开……” 萧东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墓道外门一侧异声大起,正是羽箭破空之声。慕容丹砚和戚九脸色大变,王小鱼更是叫出声来:“糟糕!那些该死的阴兵追过来了。不晓得厉大侠是否遇到危险……” 慕容丹砚不等王小鱼说完,身形一闪,已自向来路奔了回去。戚九知道慕容丹砚牵挂厉秋风的安危,这才不管不顾地要去接应厉秋风,生怕她孤身一人遭了柳生宗岩的毒手,便即随后追了上去。萧东见慕容丹砚和戚九没有打开石门,而是急着向来路奔去,心下大急,颤声说道:“戚公子,还是先将石门打开,再去接应厉大人不迟!” 只是他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和戚九已然一前一后奔了出去,瞬间便已隐入到黑沉沉的墓道之中。王小鱼本来想跟随慕容丹砚和戚九一同去接应厉秋风,可是她刚刚跑出了两三步,却又停了下来,暗想咱们若是都去接应厉大侠,姓萧的狗官独自留在这里,一旦他要从中捣鬼,只怕咱们都要死在他的手中。虽然这个坏蛋受伤颇重,不过他阴险狡诈,说不定故意诈伤,想要暗中下手害死咱们。 念及此处,王小鱼倏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萧东一眼,冷笑着说道:“萧大人,你说本姑娘是应该随着慕容姐姐去接应厉大侠,还是留在这里等候为好?!” 萧东心下雪亮,知道王小鱼担心自己暗中下手,害了三人的性命,这才故意出访挑衅。若是他身上没有受伤,王小鱼如此无礼,他势必要出言反驳,只不过眼下他身受重伤,厉秋风又不在场,与王小鱼翻脸,自己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去。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萧东只是淡淡说道:“去与不去,王姑娘自己作主便是。萧某愚笨,不敢为王姑娘出谋划策。” 王小鱼嘻嘻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武艺高强,本姑娘原本佩服得很。不过萧大人落在柳生老贼手中受了重伤,若是无人看护,一旦有敌人偷袭,只怕萧大人性命不保。既然慕容姐姐和戚九去助厉大侠一臂之力,便由本姑娘留在这里照看萧大人罢。” 萧东心中暗想,你这个臭丫头哪里是想照看老子,分明是留在这里监视老子。不过老子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暂时忍耐,忍辱偷生。待到老子逃了出去,伤势大好,再与你这个臭丫头算账。念及此处,萧东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那就多谢王姑娘的好意了。”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萧大人太客气了。你方才也曾说过,咱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须得齐心合力,方能逃出生天。虽说此前咱们有一些误会,不过须得以大局为重。是以萧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本姑娘不会与你为难。” 萧东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心下倒有些惊疑不定,暗想这个臭丫头莫非转了性子,竟然和老子讲起道理来了?只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却听王小鱼接着说道:“萧大人身子无恙之时,武功高强,对本姑娘呼三喝四,极是不屑。不过眼下萧大人身负重伤,武功大打折扣,气焰不复此前那般嚣张。本姑娘想趁机向萧大人讨教几招,还望萧大人不要推让。” 萧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一寒,暗想这个臭丫头果然狠毒。她嘴上说得漂亮,说什么讨教几招,无非是想趁着老子重伤之际,厉秋风等人又不在场,下手要了老夫的性命。这个该死的丫头心狠手辣,早就想除掉老子,看样子老子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若是换作平时,萧东自然不会将王小鱼放在眼中。只不过眼下他身受重伤,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别说动手打架,就连站都站不稳。而且他被柳生宗岩擒住之后,手中的长剑也不知道被柳生一族的杀手丢到了何处。王小鱼虽然武功低微,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利剑。看样子这个臭丫头压根没有打算与自己来一场公平的比武,绝对不会将手中的宝剑放下而与自己比拼拳脚。念及此处,萧东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与王小鱼动起手来,自己非得死在这个丫头的剑下不可。只不过要他向王小鱼求饶,却比杀了他还难受。一时之间萧东心中彷徨无计,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一千八百六十六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一前一后向着来路奔了回去,两人心下急着要助厉秋风一臂之力,施展轻功全力奔跑,瞬间便已冲出了十余丈。 两人虽然相识已有数十日,不过并没有交手过招。后来两人都曾经与柳生宗岩等人混战过,只不过激战之时,两人各自为战,却也并没有留意对方的武功招数。此时全力疾奔之下,戚九离着慕容丹砚始终差着两丈多远。他心下暗想,我瞧着慕容姑娘身子纤弱,以为她虽然得到慕容秋水老先生的真传,不过毕竟是一个少女,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可是此时看来,慕容姑娘的轻功尚在我之上,剑术之精妙,我自然也难以望其项背。江湖之中藏龙卧虎,以后我万万不可如此自负。 两人疾奔之下,不多工夫已然奔出了数十丈,眼看着前方墓道之中红光大盛,羽箭破空之声越发猛烈,两人知道离着阴兵已然不远,心下都是忐忑不安。待到两人又向前奔出五六丈,忽然看到前方人影闪动,却是厉秋风和柳生宗岩一左一右奔了过来。 原来厉秋风见阴兵箭如雨下,只得转身逃走。其时墓道之中红光大盛,羽箭破空之时令人心悸。厉秋风一边向中门方向逃走,一边不时挥刀反撩,将射向他背后的羽箭拨打得四处乱飞。其时他只顾着逃走,无暇顾及柳生宗岩去了哪里。只是他奔出十余丈后,阴兵射过来的羽箭已然离他有了四五丈的距离。便在此时,他只觉得一道寒风自右侧倏然袭了过来,直向他右颈刺到。 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柳生宗岩脱离了阴兵羽箭攻击之后,自然不甘心放过自己,又用断剑向自己偷袭。方才他与柳生宗岩激战,险些丧在柳生宗岩的断剑之下,心下也是惊骇之极。此前他与柳生宗岩数次交手,虽然武功不及柳生宗岩精纯,不过一看情势不妙,便即倏然远去,不与柳生宗岩硬拼硬打,是以虽然他武功不敌柳生宗岩,每次却都是有惊无险,并无性命之忧。 半年之前,厉秋风回到蜀中,与师父朝夕相处,苦练武功。六个月之后,他的武功已然大进,比之半年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此番重出江湖,厉秋风颇有些得意,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以为自己能够与柳生宗岩这等绝顶高手一争短长。只不过人海茫茫,柳生宗岩在修武县遭遇惨败,只怕再也遇不到这个老贼。每当念及此处,厉秋风便觉得遗憾之极。 正所谓上天不负有心人,茫茫人海之中,机缘巧合之下,厉秋风竟然在辽东又与柳生宗岩遭遇。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对柳生宗岩心生畏惧,可是厉秋风此行原本就想着与柳生宗岩正面决斗,是以不惊反喜。两人在大船之上曾经斗过一场,只不过其时乃是混战,并非是两人之间的决斗,柳生宗岩一心要夺走大船上的铁盒,并未全力与厉秋风交手。一旦铁盒到手,他便急着退走,厉秋风心下倒有些遗憾。 直到双方都聚集在墓道之中,柳生宗岩突施辣手,袭杀厉秋风,才是两人相遇以来第一次堂而皇之的决斗。厉秋风初时处于下风,被迫使出险招,折断了柳生宗岩的长剑之后,双方情势逆转,厉秋风反将柳生宗岩逼退至洞壁之下。他以为柳生宗岩半年之前受了自己和慕容丹青重创,武功必定大打折扣,此刻长剑又已折断,就算自己胜不了这个老贼,却也不会吃亏。没有想到柳生宗岩不只武艺高强,而且极富智计,先取守势消耗了厉秋风的内力,又在不知不觉之间,以内力将厉秋风的长刀困住。若不是厉秋风识破了他的诡计,再缠斗上数十招,长刀必定会被柳生宗岩夺走。不过厉秋风虽然看穿了柳生宗岩的诡计,可是他已陷入到柳生宗岩以剑气织成的剑网之中,想要脱身极为不易。最后他不得不孤注一掷,拼死一搏,想要与柳生宗岩同归于尽。只不过柳生宗岩武功在他之上,是以厉秋风必死无疑,至于柳生宗岩是否会伤在他的掌下,尚属未知之数。 所幸厉秋风出招之时,阴兵已然追了过来,突然以羽箭攻击二人。柳生宗岩为了自保,只得收招不攻,转身逃走,使得厉秋风躲过了一劫。厉秋风一边向中门逃走,一边心下暗想,自己年轻气盛,以为能够与柳生宗岩并驾齐驱,想着与老贼决战,过于托大,险些命丧老贼剑下,铸成大错。此等危局全是由于自己骄傲自大所致,日后绝对不能再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厉秋风心下打定了主意,恰好柳生宗岩又施偷袭。厉秋风不似此前那般不管不顾地与柳生宗岩大砍大杀,而是仗着自己手中长刀完好无缺,以长制短,每一刀劈出,都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绝对不与柳生宗岩近战。如此一来,两人脚下不停,仍然向中门疾进,手中的刀剑不住向对方劈刺。只是一刀一剑虽然快若闪电,却并无丝毫触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柳生宗岩手中长剑只剩下半截,厉秋风不肯与他近战,柳生宗岩虽然武功在厉秋风之上,只不过兵刃上吃了大亏,却也奈何不了厉秋风。是以两人一路狂奔,竟然斗了一个旗鼓相当。而且厉秋风仗着长刀之利,数次将柳生宗岩逼得向右侧退去。不过柳生宗岩即便退走,厉秋风也不似此前那般狂追,而是自顾自地向中门奔去。 柳生宗岩心下暗暗叫苦,心想这个小贼方才吃了大亏,变得小心谨慎,不肯再像此前那般冒进。以前老夫数次将小贼困住,最后都被他逃走,便是因为小贼狡诈之极,一见情势不利,便即扬长而去。方才他以为老夫长剑已折,失了戒备,想要与老夫决战,这才被老夫所乘。眼下他又用了从前的老法子来对付老夫,想要除掉小贼绝非易事。何况老夫长剑已断,方才与小贼激战,内力耗费了许多。慕容丫头和姓戚的小贼却是生力军,若是他们躲在前面伏击老夫,三人联手,老夫的情势必定大大不妙。可是身后阴兵蜂拥而至,自己已然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与姓厉的小贼缠斗,走一步看一步。只恨自己一时不慎,没有先行下手除掉柳生旦马守这个叛徒,才落到了如此困境。若是自己能够侥幸从这处绝地逃走,一定要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两个叛徒千刀万剐,以解胸中这股怒气! 第一千八百六十七章 柳生宗岩只盼着自己能在慕容丹砚和戚九加入战团之前,先将厉秋风格杀,免得被三人围攻,不免落了下风。只是他越怕什么,却越来什么。在他正与厉秋风缠斗之时,慕容丹砚和戚九突然奔到近前,眼看着柳生宗岩与厉秋风刀来剑往,斗得甚是热闹,两人二话不说,立时挥舞兵器,一起向柳生宗岩攻了过去。 柳生宗岩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此前自己愤发冲冠,只想杀掉厉秋风泄愤,这才出剑偷袭。原本打算趁着厉秋风不备之时,将他一剑刺死,再去斩杀慕容丹砚和戚九,可是没料到厉秋风早有提防,不只没能杀掉这个小贼,反被他死死缠住,大耗内力。如今慕容丹砚和戚九两个生力军加入战团,自己耗费了许多内力不说,长剑只剩下半截,更是使得自己的武功大打折扣。早知如此,还不如压制住胸中的怒气,与四个小贼虚与委蛇,待到有了把握之时,再猝然出手,将四个小贼杀掉。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不敌四个小贼,老夫也绝对不能甘心受戮,宁肯丢了性命,也要将四个小贼拖住。待到阴兵追了过来,老夫要与这几个小贼同归于尽!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围攻柳生宗岩,四人刀来剑往,打得甚是热闹。只不过厉秋风知道阴兵正自尾随而来,若是只顾着与柳生宗岩缠斗,阴兵追了上来万箭齐发,只怕谁都无法逃生。念及此处,厉秋风一边挥刀力战,一边大声提醒慕容丹砚和戚九,阴兵离着此处已不远,须得尽快逃向中门,再想法子御敌。 慕容丹砚和戚九加入战团,一心想着与厉秋风联手,先将柳生宗岩杀掉。是以两人全力攻击,无暇与厉秋风说起萧东藏匿了钥匙之事。厉秋风虽然得了二人相助,却也绝对不肯冒进,仍然谨守法度,手中长刀盘旋飞舞,仗着兵器之利,将柳生宗岩逼退在丈许之外。慕容丹砚和戚九知道厉秋风的心思,要以他一人之力拖住柳生宗岩,使得二人可以先行退到中门,或者想法子将石门打开,或者在石门之前以逸待劳,待到他与柳生宗岩到了石门左近之后,三人再与柳生宗岩放手一搏。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若是萧东拿出的钥匙真能打开石门,咱们躲入墓室,便能逃脱阴兵的追杀。厉大哥与柳生老贼苦斗,便是为了将老贼拖住。眼下杀掉老贼并非要务,要紧的是先将石门打开。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转头冲着戚九大声叫道:“戚公子,你先去中门,我在这里助厉大哥对付柳生老贼!” 戚九听慕容丹砚大声说话,心下雪亮,知道她提醒自己先行赶回中门,将石门打开,等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退至中门之后,三人合力击退柳生宗岩,逃入墓室躲避。如此一来,柳生宗岩被隔在石门之外,必定会死在阴兵手中。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已有了主意,他手中长刀一摆,向柳生宗岩虚砍了一刀,趁着柳生宗岩侧身闪避之时,立时转身向中门奔去。柳生宗岩不知道萧东找到的钥匙已经落在了戚九手中,见戚九退出战团,倒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刀剑齐出,却也将柳生宗岩逼得手忙脚乱。三人一边激战,一边向中门奔去。 戚九急着用钥匙打开石门,是以施展轻功,全力向中门奔去。片刻之后,他已看到了石门的影子。只不过门前两道人影,正在互相追逐,不时还有剑光闪动。戚九吓了一跳,暗想难道自己和慕容丹砚离开之后,萧东生了歹意,要杀害王姑娘不成? 戚九想到这里,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自己方才只顾着去助厉秋风一臂之力,以为萧东翻然悔悟,不会再与众人为难。想不到此人恶性不改,竟然趁机追杀王姑娘。念及此处,他心下焦急,拼命向那两道人影奔了过去。眨眼之间,他已到了石门之前。却见萧东一脸惊恐,正自左躲右闪。而王小鱼跟在他身后,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挥舞长剑,拼命追逐萧东,不时向萧东戳上一剑。萧东步履蹒跚,被王小鱼追得甚是狼狈。好在王小鱼武功太差,否则早已将萧东格毙。 戚九没有想到自己全然猜错了,心下一凛,不由停下了脚步。萧东躲过了王小鱼刺来的一剑,抬头望见戚九奔了过来,如同即将溺死之人看到了一根稻草,急忙冲着戚九大声叫道:“戚公子救我!戚公子救我!” 只不过萧东话音未落,王小鱼已追到了他的身后,右手长剑一挥,直向萧东后颈上砍了下去。萧东听到身后风声响动,一股寒风直向自己脑后扑了过来。此时他已累得精疲力竭,全身上下的骨头似乎已经寸寸断裂,虽然想要低头躲避,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脖子刚刚低下半寸,却觉得脖颈剧痛,脑袋竟然无法低下。他心下一寒,知道自己已然无法躲开这一剑,只得闭目待死。 戚九见萧东虽然踉跄着仍然要向前逃走,可是脖子却无法低下去,势必要被王小鱼一剑将脑袋斩落。他急忙抢上前去,右手长刀刺出,刀身自萧东左肩伸了过去,正迎上了王小鱼劈向萧东后颈的长剑。只听“当”的一声响,王小鱼只觉得右手虎口剧震,整条胳膊酸麻惊心,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剑。只听“呼”的一声响,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脱手而飞,摔在了丈许外的地上。 慕容丹砚和戚九离开之后,王小鱼出言挑衅,要与萧东比武。萧东知道王小鱼想要趁厉秋风等人不在之机,下手除掉自己,心下惊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小鱼起了杀心,见萧东一脸惊恐,她心下得意,不等萧东说话,便即挥剑向萧东杀了过去。 若是放在平日,即便有十个二十个王小鱼攻了过来,萧东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此时他身受重伤,连站都站不稳,手中又没有兵器,别说王小鱼手中提着一柄利剑,又随着慕容丹砚练过一两个月的剑术,就算此时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拿着一根木棍,也能将萧东打倒。是以萧东看着王小鱼挥剑扑了过来,哪里还敢迎战,只得拼着性命东躲西藏,数次险些被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刺中。 第一千八百六十八章 王小鱼只顾着追杀萧东,加上墓道中甚是昏暗,萧东又挡在她的身前,是以她并没有看到戚九奔了过来。王小鱼武功稀松平常,戚九轻功不弱,虽然发足奔跑,脚步声极轻,王小鱼自然没有听到。虽然她听到萧东大呼“戚公子救我”,还以为萧东黔驴技穷,故意扰乱自己的心神,是以毫不在意,一剑向萧东后颈砍下。眼看着萧东身子僵硬,已然无法避开自己这一剑,王小鱼心下得意,暗想饶是你这狗官阴险狡诈,最后还是死在本姑娘手中。除掉了这条毒蛇,咱们便不须心惊肉跳了。 王小鱼一心要斩杀萧东,是以这一剑劈下去之时,已然用了全力。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即将得手之际,从萧东左肩突然伸过来一柄长刀,挡住了她的长剑。王小鱼没有练过内功,慕容丹砚知道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气力不继,是以教她剑法之时,尽是一些灵动巧妙的剑招,便是要避开使用蛮力。此时王小鱼为了斩杀萧东,一剑砍下,没有半点机巧,全力劈向萧东后颈。只是她的力气如何能与戚九相比?虽然戚九用刀格挡王小鱼的长剑之时并未用上内力,却也将王小鱼震得胳膊酸麻,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剑,使得长剑脱手飞出。 王小鱼心下大惊,还以为柳生宗岩到了,忙不迭地向后退了两步。萧东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喜,知道戚九到了之后,王小鱼再也无法下手斩杀自己。大悲大喜之下,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晃,便即摔倒在地上。 戚九见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脱手飞了出去,心下一凛,暗想自己为了救下萧东,将王姑娘手中的长剑震飞,只怕她心下恼怒,非得大发脾气不可。念及此处,戚九顾不得摔倒在地的萧东,右手倒提长刀,拱手说道:“王姑娘,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王小鱼仓皇后退了两步,转身将长剑拾了起来,正想着如何逃走之际,忽然听到戚九说话,她心下悚然一惊,定睛望去,却见来人正是戚九,并不是柳生宗岩。王小鱼脸色一沉,大步走到戚九面前,恶狠狠地盯着戚九,右手手腕一抖,长剑便向戚九胸口刺了过去。 戚九见王小鱼一脸怒气走到自己面前,知道自己震飞了她的长剑,此刻必定恼火之极,只怕非要痛斥自己不可。只不过戚九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鱼二话不说,便即用长剑刺向了自己。此时两人距离极近,戚九又是全无防备,是以王小鱼虽然武功稀松平常,这一剑却不偏不倚地刺入了戚九的左胸。 直到剑尖刺入身体,戚九这才惊觉不妙。他虽然并不想与王小鱼动手,不过他毕竟是习武之人,一旦敌人出手伤及自己,想也不想便会出手反击。只见戚九左手一扬,一拳挥出,直向王小鱼右肩打了过去。 这一拳势挟劲风,快如闪电,以王小鱼的武功,绝对抵挡不住。她没有练过内功,挨了戚九这一拳,不死也得重伤。只不过戚九一拳打出之后,立时惊觉对面站着的是王小鱼。他急忙收回左拳,但是仓猝之间收招,内力反噬,从左臂一直向他的五脏六腑逼了过去。 戚九知道情势不妙,双足一点,身子直向后飘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戚九的胸口已然脱离了王小鱼的剑尖。他身在半空,只觉得左胸剧痛,一道血箭自他胸口喷了出来。同时他收拳之时,内力倒转,自左臂涌了回来,使得他气息逆转,再也忍受不住,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然吐了出来。 王小鱼恼火之下,想也不想便向戚九刺了一剑。她以为以戚九的武功,只须轻轻一闪,便能避过自己这一剑。却没想到戚九压根没有闪避,自己这一剑竟然刺入戚九的胸口,登时将王小鱼吓得目瞪口呆。待到戚九胸口中剑之后,左拳倏然打出,拳头离着王小鱼还有半尺,一股劲风已然撞在王小鱼脸上,使得她险些闭过气去。王小鱼知道戚九武功不弱,这一拳打中了自己,立时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王小鱼心下又是惊恐,又是愧疚,暗想自己胡闹,一剑刺中了戚九,想来他伤势不轻。即便自己被戚九一拳打死,却也是自己自作自受,怪不得戚九。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一声叹息,只能闭目待死。 没想到戚九的拳头眼看就要打在王小鱼的肩头,却又倏然收了回去。王小鱼没有被拳头打中,茫然睁开眼睛。火把光照之下,只见戚九如大鸟一般倒飞了出去,落在了两丈之外,双脚踩在地上,踉跄着又退了两步,身子晃了几晃,这才站稳了身形。 王小鱼见戚九嘴角边溢出鲜血,还不知道他于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拳头,内力倒转,震伤了自己的内脏,否则心中必定更加愧疚。只是她正想向戚九道歉之时,却见戚九身子一纵,已自扑到石门之前,自怀中摸出钥匙,便向秦叔宝石像腰间束甲丝绦上的钥匙孔插了过去。 王小鱼急忙跑到戚九身边,颤声说道:“我不是要杀你……你、你没有事罢?” 此时戚九胸口疼痛难忍,五脏六腑更是像要翻转过来一般难受。只是他看到王小鱼一脸愧疚,说话颠三倒四,知道王小鱼心中也是后悔不迭,急忙开口说道:“在下没事,王姑娘不必担心。”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想将钥匙插入孔中。只不过他受伤不轻,右手颤抖,明明将钥匙对准了孔眼,却总是插不进去。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异声又起,戚九不须回头,便知道厉秋风、慕容丹砚与柳生宗岩一路缠斗,离着石门已然不远。他心下焦急,又一次将钥匙向孔眼插去。只听“喀嚓”一声响,钥匙又戳在了孔眼之外的石头上。 王小鱼见此情形,颤声说道:“戚公子,让我来试试罢。”戚九知道自己受伤不轻,只是仗着内力护住心脉,这才没有口中狂吐鲜血,若要勉强用钥匙打开石门,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他点了点头,将钥匙递给了王小鱼。 王小鱼接过钥匙,只觉得戚九右手颤抖,再看他脸色惨白,即便王小鱼再马虎,却也知道戚九伤势极重。她心下后悔不迭,恨不能让戚九痛打自己一顿。戚九见王小鱼接过钥匙,只是看着自己怔怔发呆,急忙催促她道:“王姑娘,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就要到了。须得尽快将石门打开,否则咱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第一千八百六十九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话,心下一凛,知道情势危急,即使要向戚九赔罪,也要先将石门打开再说。是以她急忙镇慑心神,右手紧紧握住钥匙,直向石门上的孔眼插去。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钥匙不偏不倚地插入到孔眼之中。 戚九见王小鱼将钥匙插了进去,总算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王姑娘,你试着将钥匙向左拧动,看看是否能够将石门打开。” 王小鱼答应了一声,手腕用力,将钥匙向左拧动。只听“嗒”的一声响,钥匙登时横了过来。王小鱼欢声叫道:“成啦!原来这把钥匙真能打开石门!” 王小鱼说完之后,左掌按在石门之上,用力向石门内侧推动。只不过她用尽了全力,石门却是纹丝不动。王小鱼心下一凛,右手松开钥匙,将双掌按在石门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推去,可是即便王小鱼涨红了脸,将最后一丝力气都使了出来,仍然无法推动石门。 戚九见此情形,深吸了一口气,也将双掌贴在石门上,内力贯注于双掌之上,口中一声呼喝,双掌推向了石门。 戚九以为转动钥匙之后,已将石门背后的机关打开,不须耗费太大力气,便能将石门推开。王小鱼推不开石门,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练过武功,力气太小。是以戚九双掌推动石门,已然用了全力。只是戚九用尽了力气,石门仍然一动不动。戚九心下大惊,耳听得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下焦急,口中一声大喝,双掌平平推出,只听“砰”的一声,双掌已然拍到了石门之上。 王小鱼见戚九沉肩拿肘,双掌推出之声风声飒然,知道他已出了全力。只不过戚九的双掌拍到石门上之后,石门仍然一动不动,戚九身子猛然颤抖了两下,紧接着脑袋扬起,“哇”的一声,已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而且方才戚九双掌推出之时,牵动了他胸口的剑伤,鲜血又从创口中喷了出来,情形甚是惊人。王小鱼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戚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戚九知道眼下情势紧急,哪有工夫向她解释?只见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柳生老贼转眼就要到了,阴兵离着咱们也不远,须得尽快将石门打开。还请王姑娘试着转动钥匙,看看是否还有其它机关。” 王小鱼答应了一声,右手握住钥匙,又向左右两侧拧动,试着想将石门推开。可是无论她将钥匙转向何方,都无法推开石门。王小鱼试了几次,心下沮丧,转头对戚九颤声说道:“这把钥匙压根就没什么用。只怕咱们空欢喜一场,最后都得死在这里。” 戚九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口中说道:“不到最后一刻,咱们不能轻言放弃……” 戚九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大起,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三道人影穿梭不停,正自一边打斗一边向石门靠近了过来。戚九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且战且退,已自和柳生宗岩缠斗至此,再拖延片刻,阴兵也会赶来。到了那时,众人无路可逃,必定死在阴兵乱箭之下。念及此处,戚九心下焦躁,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劳烦王姑娘将钥匙先拔出来,看看石门上是否还有什么古怪?” 王小鱼此时心下既沮丧又惊恐,听戚九说完之后,她慌慌张张地要将钥匙从孔眼中拔出来。只不过此时钥匙向左侧转了半圈,卡在孔眼之中,竟然拔不出来。王小鱼手忙脚乱,连拔了三次,未能交钥匙拔出来,心下越发惊恐,一边拽动钥匙,一边气急败坏地颤声叫道:“这、这是什么鬼钥匙,怎么拔不出来了?!” 戚九见此情形,生怕她胡乱用力,将钥匙折断,事情更加麻烦。是以他急忙将王小鱼推到一边,伸出右手握住钥匙,用力向外拽动。戚九的力气比王小鱼要大出许多,原本只是打算将钥匙自孔眼中拔出来,想不到用力一拉,只听“轧轧”一声响,左首半扇石门竟然随着钥匙一起向外缓缓打开。 戚九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喜。此时戚九恍然大悟,原来中门的两扇石门与墓道外门不同,并非向内打开,而是要向外打开。石门上虽然有两尊石像,不过边角圆滑,毫无着手拉动之处。若是不晓得石像之上有钥匙孔,压根没有法子将石门向外拉动。方才王小鱼将钥匙插入孔眼,她与戚九只是想着将石门向内侧推动,自然无法打开石门。直到戚九想将钥匙拔出来,这才误打误撞将石门打开。 戚九内伤外伤都是不轻,勉力将石门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进出的缝隙,已然累得全身脱力,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坐倒在地上。他强忍着胸口的烦闷,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先进墓室罢。” 王小鱼见戚九脸色惨白,心下既惊又愧,口中说道:“你将石门再打开一些,大伙一起躲了进去,岂不是好?” 戚九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柳生老贼武功高强,留在咱们身边终究是一个祸害!咱们一个一个先退入墓室,将柳生老贼关在门外,任由阴兵将他杀死,才能免除后患。若是石门大开,柳生老贼必定也会随着咱们逃进墓室,只怕后患无穷!” 王小鱼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暗赞戚九想得周全。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戚九已然奔到躺在地上的萧东身边,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又跑回到石门之前,将萧东先塞进了石门,这才对王小鱼说道:“还望姑娘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再起内讧!此人即便有万般不是,眼下也做不了恶,何必还要杀他?何况咱们这些人之中,只有他对陵墓规制最为熟悉,若是害了他的性命,只怕咱们步步荆棘,再也走不出这座大墓了!” 王小鱼知道戚九担心自己仍然要斩杀萧东,这才再三叮嘱。她心下愧疚,颤声说道:“戚公子放心便是,我不会再莽撞行事!” 两人说话之际,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与柳生宗岩一边打斗,一边退到了石门之前。戚九顾不得再与王小鱼说话,挥刀便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王小鱼急忙退入石门,心中暗想,但愿老天爷有眼,若是能够保佑戚九、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得脱此难,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第一千八百七十章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联手与柳生宗岩激战,一刀一剑上下翻飞,将柳生宗岩死死缠住。戚九加入战团之后,柳生宗岩左支右绌,处境越发艰难,只是他的武功实在太高,三人想要伤他,却也并非易事。 此时王小鱼躲入墓室,虽然她将火把伸出石门之外,墓道中仍然颇为昏暗。是以戚九虽然与厉秋风和王小鱼并肩围攻柳生宗岩,二人却并未发觉戚九已然受了重伤。只不过看到石门打开了半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都是又惊又喜。 柳生宗岩瞥见石门已经打开,心下也是大喜,暗想只要冲入石室,便能避开阴兵。到时先杀了这四个小贼,再想法子离开墓道。凭着自己的智计武功,虽然居于劣势,可是要对付柳生旦马守,倒也并非没有胜算。念及此处,柳生宗岩胆气复壮,右手挥舞断剑,左掌虎虎生风,直向厉秋风等三人攻了过去。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突施反击,心下一凛,暗想这个老贼此前以形示弱,分明是在养精蓄锐。眼看着到了中门,石门已经打开,老贼便想着杀出一条道路,抢先冲入石门。此人武功极高,又是诡计多端,须得将他拦在石门之外,才不会被他所乘。 念及此处,厉秋风长刀挥舞,接连劈出三刀,一刀取柳生宗岩咽喉,一刀劈向柳生宗岩左胸,第三刀横着掠出,直切向柳生宗岩小腹。这三刀快到了极处,虽然出刀有先后,一眼看去却压根分不清这三刀哪一刀最快。柳生宗岩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后退开,这才避开了厉秋风的连环攻击。 厉秋风与柳生宗岩在墓道中一路打了过来,始终只守不攻,与柳生宗岩不疾不徐地隔着丈许,与柳生宗岩刀来剑往,并不像此前那般狂攻。即便后来慕容丹砚和戚九先后加入战团,厉秋风也并不冒进,仍然见招拆招,绝对不给柳生宗岩偷袭的机会。柳生宗岩数次故意露出破绽,想引诱厉秋风坠入陷阱,却都被厉秋风避过。柳生宗岩拿他没有法子,只好又想着诱使慕容丹砚上当。他心中暗想,姓厉的小贼爱煞了慕容丫头,若是能将慕容丫头或擒或杀,姓厉的小贼必定方寸大乱,老夫便有机可乘。 柳生宗岩打定了主意,故意在慕容丹砚面前露出破绽。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只道这个老贼被自己和厉秋风围攻,已然乱了方寸,心下大喜,正要趁虚而入,挥剑袭杀柳生宗岩,厉秋风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身前,迫得她只好收剑不攻。 慕容丹砚第一次被厉秋风挡住,还以为混战之中,厉秋风无意而为之。只不过其后厉秋风接二连三地坏了她的好事,慕容丹砚立时留上了心。待到她第五次瞅准了机会,正要全力攻向柳生宗岩,厉秋风斜刺里抢上两步,又将慕容丹砚挡在了身后。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又挡在自己身前,已然知道情形有异,暗想厉大哥的武功在我之上,柳生老贼多次露出破绽,他怎么会发现不了?若说是墓道之中黯淡无光,厉大哥没有看到柳生老贼招数散乱,倒也不足为奇。可是他数次挡在我的面前,倒似有意阻拦我向柳生老贼出剑,以厉大哥的武功智计,绝对不会有此事发生才对。 慕容丹砚的武功虽然未臻一流高手的境界,不过她毕竟得到过慕容秋水的真传,慕容丹青对她也是多有点拨。生平得到这两大高手的指点,寻遍天下只怕也没有第二人。是以慕容丹砚于武学一道的见识,要比她的武功高明许多。此时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数次拦阻她攻向柳生宗岩,立时留上了心。待到柳生宗岩再向她露出破绽,慕容丹砚并未立时出剑攻向柳生宗岩,反倒向后退了一步。 柳生宗岩数次诱使慕容丹砚进招,便是想趁她冒进之时,将她或擒或杀,既可以除掉一个敌人,还可以扰乱厉秋风的心神。只不过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上当,每次都被厉秋风拦住,柳生宗岩知道厉秋风看破了自己设下的陷阱,心下恼怒。左掌连施杀招,逼得厉秋风不住后退。趁着厉秋风后退之时,柳生宗岩又向慕容丹砚卖了一个破绽,暗想自己将右肋要害暴露于慕容丫头的长剑之下,不信这个臭丫头不上当。 谁知这次慕容丹砚不但没有挥剑攻击他的右肋,反倒向后退去。柳生宗岩大失所望,正自沮丧之时,厉秋风却瞧出了便宜,猱身直上,手中长刀反撩,自下向上撩向了柳生宗岩的小腹。柳生宗岩心下一凛,他为了向慕容丹砚露出破绽,失了先手,被厉秋风趁虚而入,无法抵挡,身子滴溜溜一转,想要避开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 只不过柳生宗岩只顾着应付厉秋风,却忘记了慕容丹砚正自在一旁窥伺。方才他故意露出破绽,想要诱使慕容丹砚出剑攻击,他便可以凭借着深厚的内力,避过慕容丹砚的长剑,反手一掌将慕容丹砚打死或打伤。没想到慕容丹砚竟然不进反退,使得他的计谋落空。厉秋风看破了他的计谋,立时出刀狂攻,迫得柳生宗岩身子急转。如此一来,先前他故意露出的破绽此时却变成了真的破绽。 慕容丹砚此刻已然洞察了柳生宗岩的诡计,心下暗自侥幸,心想若不是厉大哥屡次阻拦,只怕我早已被柳生老贼一掌打死。这个老坏蛋狡诈之极,与他交手,如同面对一条毒蛇,一刻也马虎不得。 慕容丹砚却不知道此前厉秋风也曾被柳生宗岩诱入陷阱,险些死在他的手中,这才处处小心,不被柳生宗岩所乘。若不是先前吃过大亏,只怕厉秋风此时也看不出柳生宗岩故意露出破绽。待到柳生宗岩真的露出了破绽,慕容丹砚如何肯放过如此良机?她悄没声地挥出长剑,直向柳生宗岩右肋刺了过去。 柳生宗岩虽然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激战,不过他大半力气都用来对付厉秋风,并未将慕容丹砚放在心上。此刻厉秋风挥刀猛攻,柳生宗岩身子急转,却没有想到慕容丹砚趁机偷袭。待到柳生宗岩惊觉之时,慕容丹砚的长剑离着他右肋已不足三寸。柳生宗岩大惊,百忙中左掌劈出,击向慕容丹砚面门,右手断剑却拦向厉秋风攻过来的长刀。同时右足一点,身子后向急退了出去。 第一千八百七十一章 柳生宗岩掌劈慕容丹砚,剑阻厉秋风的长刀,不过是虚晃两招,身子向后急退,避开慕容丹砚偷袭的一剑,同时躲开厉秋风的连环追杀,这才是他的真实意图所在。只是柳生宗岩虽然退得极快,怎奈慕容丹砚这一剑刺得也不慢。只听“嗤”的一声厉响,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已然将柳生宗岩肋下衣衫划破。好在柳生宗岩退得极快,否则这一剑必定将他刺成重伤。 柳生宗岩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却也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看破了他的图谋。若是自己再想故意露出破绽诱使两人上当,只怕不但骗不了两人,还会被两人趁虚而入,使得自己陷入窘境。是以柳生宗岩不敢再行险招,只得刀来剑往,见招拆招,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小心周旋。 三人一边打斗,一边向中门奔去。柳生宗岩手中长剑只剩下半截,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刀一剑又配合得越来越是纯熟,柳生宗岩越打越是心惊,已然落了下风。他心下暗想,只在半年之前,老夫与这两个狗男女交手之时还能大占上风,怎么只过了半年,两个小贼武功大进,竟然能与老夫斗一个旗鼓相当?慕容秋水这个老匹夫果然厉害,不只将这个臭丫头救活,还点拨了她的武功。只可惜飞花逐月已然毙命,否则二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在此,老夫也不会如此孤掌难鸣。 待到戚九加入战团,柳生宗岩越发落了下风。虽然他打定了主意要抢先冲入墓室,是以不再有所顾忌,而是拼命抢攻。只不过厉秋风等人虽然初时有些慌乱,但是十几招一过,三人刀剑挥舞,却又将柳生宗岩的攻势压制了下去。只见四道人影在墓道之中纵横来去,斗得甚是激烈。 厉秋风眼看着柳生宗岩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知道他这次不是故意诱使众人进攻,再以深厚内力反击,而是内力消耗太多,不得不步步后退,缩小防御的圈子,被迫让出了先手。如此斗将下去,只要自己与慕容丹砚和戚九稳扎稳打,见招拆招,绝不冒进,最后一定能将柳生宗岩逼入绝境。只是这个老贼武功太高,即便自己与慕容丹砚和戚九联手围攻,想要将他杀掉,只怕也得在五百招之后。但是阴兵离着中门已然不远,要想在阴兵到来之前斩杀柳生宗岩,势比登天还难。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逃入墓室,将柳生宗岩隔在石门之外,让阴兵将这个老贼乱箭射死才是上策。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提醒慕容丹砚和戚九不要恋战,先行退入墓室,由自己将柳生宗岩挡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蓦然间觉得脸上一热,却是有几滴粘乎乎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厉秋风心下一凛,随即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道,立时知道溅到脸上的竟然是鲜血,心下登时大惊,暗想柳生老贼此时已被咱们牢牢困住,手中长剑只剩下半截,绝对不会伤到咱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可是咱们要想击伤柳生老贼,却也并不容易,想来他也没有受伤。既然如此,到底是谁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一边挥刀力战,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向左近瞥去。此时他与慕容丹砚和戚九联手围攻柳生宗岩,戚九居中,背对石门。慕容丹砚在戚九的左侧,厉秋风在戚九的右侧,是以厉秋风立时判断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十有八九是从戚九身上喷出来的。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激战之时,并没有发觉柳生宗岩得手,为何戚兄弟会受伤流血? 厉秋风心下思忖之际,手上略慢了慢。柳生宗岩看出便宜,趁机挥舞断剑刺向了厉秋风。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挥刀反击。只是柳生宗岩武功太高,竟然将厉秋风左肩衣衫挑破。若不是戚九和慕容丹砚从旁邀击,逼得柳生宗岩回剑守御,只怕厉秋风已然伤在柳生宗岩的剑下。饶是如此,厉秋风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与柳生宗岩这等高手过招,不能有半分马虎。是以他不敢再去猜想戚九为何受伤,打起精神来与柳生宗岩小心周旋。 四人又斗了二十余招,忽听王小鱼大声叫道:“慕容姐姐,厉大侠,阴兵就快到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不只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大惊,柳生宗岩也是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墓道外门方向望去。只见墓道之中红光大盛,隐约可以看到无数人影正自向中门逼近。四人知道阴兵甫一逼近,便会乱箭齐发,若是不想法子躲避,即便武功再高,却也无法全身而退。念及此处,厉秋风一边挥刀攻向柳生宗岩,一边大声叫道:“慕容姑娘、戚兄弟,你们先退入墓室,由我来拦住老贼!” 戚九被王小鱼刺了一剑,收拳之时内力反噬,使得他受了极重的内伤和外伤。此时与柳生宗岩激战良久,他的伤势更加沉重,胸口伤处鲜血飞溅,竟然喷到了厉秋风的脸上。眼看着阴兵转瞬即至,自己若是恋战,只能拖累厉秋风。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向着柳生宗岩连砍两刀,同时大声说道:“请慕容姑娘先退入墓室,在下和厉大哥随后便到!”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戚九武功却也不弱,自己此时若是逞强,只能让厉秋风和戚九陷入险境。是以慕容丹砚再不犹豫,转身便向中门奔去。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到了,急忙侧过身子,将慕容丹砚让进了墓室。 便在此时,只听得墓道之中异声大起,厉秋风、戚九和柳生宗岩知道阴兵已然开始放箭,心下大惊,哪里还顾得上厮杀,一个个将刀剑横在身前。片刻之后,无数支羽箭射到了面前。三人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器,拨打飞过来的羽箭。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躲在石门背后,眼看着有几支羽箭射入石门之中。慕容丹砚挥舞长剑,将三支羽箭磕飞了出去。只不过仍有两支羽箭自缝隙之中射入墓室,直向躺在地上的萧东射去。萧东身受重伤,方才又被王小鱼连追带吓,伤势越发严重,身子压根无法挪动。眼看着两支羽箭向他面门射到,萧东心下一寒,暗想老子方才逃过了臭丫头手中的宝剑,可是终究还是避不过阴兵射来的羽箭。看样子老天爷铁了心要让老子丧于此地,老子也只好认命了。 第一千八百七十二章 萧东心下绝望,眼睁睁地看着两支羽箭射到面前,自己却连手指都无法活动,只能束手待毙。便在此时,眼前剑光一闪,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两支羽箭已然被磕飞了出去。萧东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喜,定睛望去,却是王小鱼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剑将两支羽箭磕飞,救了萧东一命。 萧东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出手救了自己,心下惊疑不定。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道谢,却听王小鱼冷冷地说道:“狗官,本姑娘不是想要救你,只不过大伙都是落难之人,不忍心看你死在这些恶鬼手中!何况你如此死掉,心下必定不服气。不妨等你伤好之后,本姑娘再向你讨教武功,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萧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中五味杂陈,暗想这个小丫头原本对老子恨之入骨,在此危急关头,却又救了老子一命。外面除了阴兵,便是柳生宗岩这个扶桑老鬼。我与这个丫头虽然不和,可是毕竟都是汉人。值此危难之时,我若是还与她为难,岂不是猪狗不如?! 厉秋风一边拨打羽箭,一边向后疾退,瞬间便已到了石门之前。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自石门背后见厉秋风退了过来,急忙大声招呼,要他尽快退入石门之内。厉秋风却不敢回头,挥刀磕飞了数支羽箭,冲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戚九大声叫道:“戚兄弟,你快退入墓室,这里留给我来处置!” 戚九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烦闷,舞动长刀拨打羽箭。其时柳生宗岩在他左首不远,若不是阴兵箭如雨下,只怕早就向戚九攻了过来。听到厉秋风大声叫喊,戚九知道自己若是不退,厉秋风绝对不会先退。当此危急关头,已容不得他再行推让。是以戚九答应了一声,一边挥舞长刀拨打羽箭,一边倒退着进入石门。只是他从缝隙中退入石门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登时摔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不晓得戚九已然身负重伤,见他颓然倒在地上,心下大惊,急忙俯下身子要将戚九扶起来。此时戚九已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将长刀丢在地上,盘膝而坐,左手搭于右手之上,再将双手置于小腹之前,双目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慕容丹砚见戚九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暗想戚九盘膝打坐,竟然摆出了运功疗伤的模样。可是方才在墓道之中与柳生宗岩激战,三人大占上风,压根没有看到戚九被柳生宗岩打伤。难道阴兵偷袭之时,已将戚九射伤了不成? 王小鱼见戚九盘膝打坐,脸色惨白如纸,心下愧疚。只是阴兵此时越来越近,石门虽然只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仍有不少羽箭射进了墓室。王小鱼站在门后,奋力挥剑拨打射进门内的羽箭,一时之间无暇查看戚九的伤势。 厉秋风见戚九也已退入墓室,这才略略放心,正想随后退入石门之内,只听得风声飒然,却是柳生宗岩已自攻了过来。右手断剑挥舞,直向厉秋风左颈刺到。 原来柳生宗岩一边拨打羽箭,一边偷眼观瞧石门前的情形。眼看着戚九逃进了墓室,厉秋风也向石门退了过去,柳生宗岩心下大惊,暗想这四个小贼逃进了墓室,紧接着必定要将石门关闭。到了那时,只留下自己在这个鬼墓道中,要么被阴兵乱箭射死,要么被这些恶鬼活活撕成碎片。老夫落到这步田地,都是拜姓厉的小贼所赐。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让姓厉的小贼逃生!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挥舞断剑磕飞了射向他的两支羽箭,身子一转,便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只见他右手断剑寒光闪动,如一条毒蛇一般,直向厉秋风脖颈刺去。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柳生宗岩抱定了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之心,这一击必定是石破天惊,绝对不可硬接硬挡。是以厉秋风并未挥刀迎敌,而是向后退出两步,待到柳生宗岩这一剑刺到了尽头,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厉秋风手腕一转,只听“飒”的一声厉响,手中长刀倏然掠出,直向柳生宗岩右手手腕削了过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又是一阵异响,数十支羽箭又向石门飞了过来。厉秋风和柳生宗岩心下一凛,顾不得再与对手缠头,齐齐转过了身子,挥舞手中的兵器,拨打激飞而至的羽箭。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躲在门后,眼看着柳生宗岩又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心下大惊,暗想老贼武功厉害,厉秋风与老贼单打独斗,非吃大亏不可。好在厉秋风虽然退开两步,却又倏然出刀反击,只见刀光闪动,刀锋未至,刀身上渗出的阴冷之气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脸上掠过,使得两人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厉大哥出刀凌厉,并无败相。柳生老贼方才被咱们三人围攻,大耗内力,手中长剑又只剩下半截,眼下厉大哥与老贼相斗,倒也未必会输。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忽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又起,却是阴兵又向厉秋风和柳生宗岩射来羽箭。此时阴兵又向中门逼近了许多,羽箭射出之时越发劲急。厉秋风和柳生宗岩顾不得厮杀,背对着石门挥舞兵器拨打羽箭。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大声叫道:“厉大哥不要恋战,快退入石门之内!”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柳生宗岩左掌斗然劈出,直取厉秋风脖颈。厉秋风身子一侧,避开了柳生宗岩这一掌,反手一刀砍向柳生宗岩胸口。柳生宗岩不待招数用老,左手变掌为爪,抓向厉秋风右手手腕,竟然要在厉秋风的刀影之中,硬生生将他手中的长刀夺走。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出手如电,心下暗自佩服。只见他右手急收,左脚踹向了柳生宗岩右腿膝盖。柳生宗岩毫不退让,右腿抬起,脚底迎向了厉秋风踹过来的左脚。只听“砰”的一声响,两人脚底撞在了一处,各自后退开了三步。 其实厉秋风何尝不想尽快退入石门,只不过柳生宗岩知道只要缠住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等人就不敢关闭石门,自己便有了逃生之机。是以方才慕容丹砚招呼厉秋风躲入石门之内,柳生宗岩顾不得阴兵仍然不住向中门放箭,也要出手攻击厉秋风,免得他逃入石门之内。两人在石门之前兔起鹘落,瞬间斗了数招,仍然未分胜负。只不过厉秋风心下雪亮,虽然自己离着石门不过三尺,可是柳生宗岩必定会全力阻止自己退入石门。阴兵转瞬即至,若是再不将石门关闭,不只自己和柳生宗岩要死在阴兵手中,只怕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也不能逃过此劫。 第一千八百七十三章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他拼着自己和柳生宗岩同归于尽,死在墓道之中,也要将石门关闭,使得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能够逃得性命。只听他一声大喝,挥刀磕飞了数支飞来的羽箭,左手反手一掌,便向左首的石门拍了过去。 柳生宗岩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厉秋风已然起了与自己同归于尽之心。若他这一掌拍在石门之上,势必要将石门关闭。到时厉秋风挡在石门之前,只须与自己拖上片刻,阴兵掩杀上来,自己必死无疑。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想也不想,便即猱身而上,左掌挥出,直取厉秋风左手脉门。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出掌邀击,若是自己仍然不管不顾地拍向石门,只怕自己的左掌还没有击中石门,柳生宗岩这一掌已然震断了自己的胳膊。是以厉秋风只得收回左掌,右手长刀挥舞,直向柳生宗岩面门砍了过去。两人刀剑并举,拳来脚往,在石门之前翻翻滚滚斗在了处,比之方才交手更加激烈。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被柳生宗岩死死缠住,虽然离着石门不过三尺,无论如何也退不过来,心下大为焦急。其时墓道之中红光大盛,虽然二女还没有看到阴兵的影子,却也知道阴兵已然迫近。而且阴兵虽然未至,一阵一阵射过来的羽箭却越发劲急,就算慕容丹砚想要冲出去助厉秋风一臂之力,却也走不出石门。急得她在石门之后连连顿足,脸色极不好看。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厉大人被柳生老鬼缠住,想要退入墓室势比登天还难。何况就算他能退入石门,只怕咱们也无力将石门自外向内关闭。”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萧东。此时萧东已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只不过脸色惨白,说起话来气喘吁吁,中气不足。慕容丹砚正想说话,只听萧东接着说道:“何况咱们退入石门之时,钥匙仍然插在石门之上。就算咱们能将石门关闭,柳生老贼在外面仔细搜寻,必定能够找到钥匙,然后将石门打开,咱们还是难逃一死。”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萧东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中门的两扇石门与外门颇有不同,石门上虽然有两尊石像,但是石像打磨得滑不溜手,一旦石门关闭,石门之上没有把手,压根无法从外面将两扇石门拉开。而石门内侧连石像都没有,表面光滑之极,没有丝毫着手之处,更加无法从门内将石门关闭。厉秋风在石门之外与柳生宗岩激战,除非他在门外将石门推回,才能将石门封闭。可是如此一来,厉秋风势必会被隔在石门之外,要么被柳生宗岩杀死,要么被阴兵害死。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自然不肯让厉秋风为了救助自己而送了性命。不过就算厉秋风武功高强,能够推动石门向内关闭,再施展轻功在石门关闭之前冲入墓室。可是那把钥匙仍然插在秦叔宝的石像之上。柳生宗岩狡诈多计,绝对不会不在石门之上搜寻打开石门的法子,自然会发现钥匙。到时柳生宗岩用钥匙将石门打开,仍然会冲入墓室杀人。除非厉秋风冲入石门之时,阴兵便已赶到,杀掉柳生宗岩,众人才能平安。可是眼看着阴兵还在三四十丈之外,柳生宗岩绝对不会轻易让厉秋风逃入墓室。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寒,暗想无论如何打算,厉大哥都难逃一死。若是他无法逃生,我也不想活了。不如冲了出去,与厉大哥联手杀掉慕容老贼。就算我和厉大哥遭遇不幸,也能救小鱼妹妹和戚公子的性命。 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正想冲出石门,没想到身边突然有一道人影掠过,直向石门之外冲去。慕容丹砚大惊,定睛望去,却见冲出石门之外的那人正是萧东。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晓得萧东到底要干什么,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厉秋风正自与柳生宗岩打得难分难解,蓦然间一道人影自石门内闯了出来,倒把厉秋风吓了一跳。他生怕慕容丹砚或王小鱼不知道轻重,又要跑出来与自己联手对付柳生宗岩,不但帮不上自己的忙,反倒让自己分神。只是那道人影冲出来之后,身子一矮,便即窜到左侧石门上的秦叔宝石像前,伸出右手在石像腰间抓了一把,随即转头冲着厉秋风大声叫道:“厉大人快进墓室!这个老贼交给下官对付!” 厉秋风这才发觉冲出来的那人正是萧东,心下不由一怔,暗想萧东阴险狡诈,又极为怕死,怎么会从墓室中跑了出来,要替自己抵挡柳生宗岩?难道此人又有什么诡计不成? 厉秋风犹豫之际,萧东已自扑到他的面前,顺势将一个东西递了过来,口中说道:“厉大人,这个东西极是难得,你可不要将它弄丢了!” 萧东话音方落,柳生宗岩已然扑了上来。萧东将手中的东西向着厉秋风一掷,倏然转过身去,双掌一错,便向柳生宗岩拍去。柳生宗岩没有想到萧东冲出了墓室,更没想到他竟然敢与自己动手,心下暗想,老夫几名手下被铁盒中的暗器杀死,便是这个狗官作的孽!既然这个狗官自己找死,老夫岂能手下留情?!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左掌平平推出,迎向了萧东拍过来的双掌。待到三只手掌撞到了一处,萧东一声闷哼,踉跄着向后退去,口中鲜血狂喷。 此时厉秋风已然将萧东掷给他的东西接在了手中,只觉得触手冰凉,墓道中甚是昏暗,竟然不晓得萧东丢给他的是什么东西。只是眼看着萧东与柳生宗岩对了一掌,口中鲜血狂喷,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挥刀上前,瞬间劈出了四刀,迫得柳生宗岩后退了两步。厉秋风趁机退到萧东身边,伸手将他扶住。只见萧东口中兀自向外涌出鲜血,颤声说道:“下官、下官贪婪,这才铸成大错,害得厉大人和、和各位困于此地,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厉大人不、不要怪罪……日后回转京城,还请大人告知兵部、工部各位大人,下官、下官宁死不做汉奸……” 萧东说到这里,一口气上不来,口中又是鲜血狂喷。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正想说话,冷不防萧东突然伸出双手按在厉秋风的胸口,口中说了一声“得罪”,用力向后一推,登时将厉秋风推进了石门之内。 第一千八百七十四章 萧东武功虽然不弱,不过与厉秋风相比却是差了许多。若是换作平时,厉秋风绝对不会让萧东的双手推到自己身上。只不过他见萧东与柳生宗岩对了一掌,口中鲜血狂喷,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下大吃一惊,不晓得萧东为何如此冒险。正因为如此,他对萧东没有丝毫防备。是以萧东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双手抵在了厉秋风的胸口,随即用力一推,竟然将全无防备的厉秋风推入石门之内。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躲在石门背后,眼看着萧东倏然将厉秋风推了进来,心下也是惊讶之极。厉秋风的身子刚刚进入石室,却见萧东奋力扑到石门之上,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石门,想要将石门封闭。 此时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萧东要拼死将石门关闭,救了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的性命。只是此人一向奸诈,为何此时竟然想要舍己救人,厉秋风却是全然想不通。是以他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萧东,心中一片茫然,刹那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萧东推动石门之时,口中兀自鲜血狂喷。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突然出现在萧东身后,右手一挥,厉秋风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萧东的脑袋已然自脖颈上飞了出去。只是他的人头虽然被柳生宗岩用断剑斩了下来,身子兀自用力向前推动石门,还没等柳生宗岩扑上来将萧东的身子推开,石门已然紧紧关闭。 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没有想到萧东的下场竟然如此惨烈,人人心下惊骇之极,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石门关闭之后,阴兵射出的羽箭破空之声、鼓角争鸣之声、如远处闷雷般的脚步声瞬间消失,只有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手中的火把兀自在呼呼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厉秋风想到萧东舍身救了众人,却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心下颇为恻然,暗想自从与萧东相识,自己始终在提防着此人。没有想到最后救了众人性命的竟然是这个阴险狡猾、心思狠毒的奸诈小吏。念及此处,他的心中又有些惭愧。便在此时,他突然想起萧东掷给自己的那个黑沉沉的东西,急忙将左手举在眼前。只见那个东西手掌大小,看形状竟然是一把钥匙。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见他手中举着的那把钥匙,不由惊呼了一声,口中说道:“原来姓萧的……萧大人已经将钥匙拔了下来!” 厉秋风不晓得这把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越发茫然。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迷惘,便将萧东从白骨中找到一把钥匙,后来又将钥匙交给戚九,这才使得众人能够逃入到墓室的经过说了一遍。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口中说道:“幸好咱们没有逼迫萧东,否则他恨咱们入骨,又怎么会在危急关头救了咱们四人的性命?!”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都没有看到王小鱼追杀萧东的情形,是以并不知道萧东最后拼了性命与柳生宗岩死战,是因为他被王小鱼追杀,已然是油尽灯枯,自知活不了多久,才打算舍生取义。萧东虽然狡诈,毕竟还有一些汉人的血性,不甘心如丧家之犬一般死在柳生宗岩和阴兵手中,这才拼了性命,将厉秋风救了回来。只是王小鱼心下有愧,听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了进去。 只听慕容丹砚说道:“萧大人冲出石门之前,曾经与咱们说过,就算厉大哥退入石门,咱们也无法从墓室内将石门关闭。而且钥匙还插在石门上,即便咱们能够关闭石门,柳生老贼也能够从外面将石门打开。是以他抱了必死之心,冲出石门之后,先是将钥匙拔了下来交给了厉大哥,随后又将厉大哥推入石门,自己拼死将石门推了回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一直对萧大人心存忌惮,在他冲出石门之时,我还以为他要偷袭厉大哥,险些出剑刺他。唉,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刚烈,连柳生宗岩都不怕……”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何尝不是如此?说到待人以诚,厉某差得远了。” 王小鱼站在一旁,越听越不是滋味,暗想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故意一唱一和,有意讥讽我不成?只不过她转念一想,厉大侠虽然极富智计,不过他性子沉稳,并非是胸有城府之辈。慕容姐姐待我一向甚好,更加不会嘲讽于我。我虽然有错,不过姓萧的此前屡次构陷咱们,险些要了咱们的性命。岂能因为他最后救了咱们的性命,便将他以前做的恶事一笔勾销?!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原本存着的一些愧疚也都烟消云散了。她左手举着火把,对厉秋风说道:“姓萧的舍生取义,咱们自然不能忘了他。等到咱们逃出这座大墓,须得召集人手,杀一个回马枪,将留在这里的倭寇和那些鬼阴兵全都干掉。到时咱们再将姓萧的…萧大人的遗体好生安葬,也算对得起他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从大墓中逃出去,否则咱们留在这里,外面还有柳生老贼和阴兵,迟早将咱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却也没有什么异议。慕容丹砚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方才咱们与柳生老贼大战,明明打得他只能防守,无法反击,可是为什么戚公子会受了重伤?这倒真是奇了!若是柳生老贼真有杀人于无形的本领,他早就用来对付厉大哥了,又何必一直隐忍着不肯下手?” 厉秋风对戚九受伤之事也是茫然不解,此时听慕容丹砚说话,他不由转头向盘膝坐在地上的戚九望去。只见戚九双目紧闭,头顶不时有白气升起,显然正在以内力疗伤。厉秋风知道戚九运转内力之时,万万不可打扰,否则极易走火入魔,是以他思忖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对戚兄弟受伤一事也是摸不着头脑。看他胸口有一道伤口,想来是柳生老贼手中的断剑所伤,而他嘴角溢出鲜血,又分明是受了内伤。可是咱们一直与柳生老贼缠斗,他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尽数落在厉某眼中。说来惭愧,戚兄弟受了如此重的内伤和外伤,厉某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实在愧对戚兄弟。” 第一千八百七十五章 方才王小鱼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起萧东之死,心下虽然略有愧疚,不过倒也坦然,并不担心两人会责怪她。不过戚九却是被王小鱼一剑刺中,才会受了重伤,实在是王小鱼心中最难受的隐痛。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颤声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戚九的胸口……” 王小鱼原本想说“戚九的胸口是被我刺伤的”,只是她还没有说完,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厉大哥尽可以放心,我的伤不碍事。” 王小鱼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见戚九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神情兀自有一些委顿,不过脸色却已好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惨白如纸。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急忙抢到戚九身边,颤声说道:“你、你的伤大好了么?” 戚九仍然盘膝坐在地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大好虽然谈不上,不过性命终究无碍。就算再与柳生老贼打一架,想来也能斗上几十个回合。” 王小鱼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方才是我太过急躁……” 只是王小鱼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戚九抢着说道:“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不必多说,还是想想如何从这里逃出去为好。” 王小鱼见戚九抢着说话,知道他故意替自己隐瞒,免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责怪自己,心下颇为感激。眼看着戚九要从地上站起来,她急忙抢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搀扶戚九。戚九却将身子避开,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不必担心,在下的伤势已然无碍。” 戚九说完之后,双拳挥出,随意打了两拳。只听得拳风虎虎,颇为有力,随后又将右腿踢出,在王小鱼面前使了一招“魁星踢斗”,脚尖瞬间越过他的头顶。王小鱼见戚九拳风凌厉,出腿刚猛,还以为他伤势真的已经大好,这才放下心来。只见她俯下身子,捡起了戚九丢在地上的长刀,顺手递到戚九面前,口中说道:“可惜在船上夺刀之时,没能将刀鞘也顺便夺了过来。” 戚九接过长刀,道了声谢。此时他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胸口的烦闷也消散了许多,但是伤口兀自疼痛难忍,内伤也远未痊愈,只不过他生怕王小鱼担心,这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王小鱼武功低微,看不出戚九强忍疼痛,在她面前舞动拳脚,只是为了让她放心罢了。不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看出戚九伤势未愈,只是打了两拳,踢出一脚,脸色便有些难看,额头似乎又有冷汗渗出,心下暗自替戚九担心。 厉秋风听戚九说话不尽不实,猜测他受伤之事另有原因,只不过戚九故意隐瞒受伤的经过,自然有他难以直说的苦衷,自己也不好多问。便在此时,却见慕容丹砚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之后,从瓶中倒出三粒药丸,递到戚九面前,口中说道:“戚公子,这是我慕容家世代相传的伤药,你服了下去,或许有些用处。” 戚九接过药丸,心下大喜,暗想慕容山庄威震武林,家传的伤药必定灵验无比。是以接过药丸之后,他向着慕容丹砚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多谢慕容姑娘赐药。” 厉秋风看着戚九服下伤药,这才点起火把,仔细察看墓室中的情形。只不过不看则已,看了之后心下却是大失所望。他此前曾听萧东说过帝王陵墓的规制,以为中门之后便是墓室,里面必定摆放着许多奇珍异宝,可是一眼望去,这里却是一间空荡荡的方形石室,方圆不过十余步,墙壁都是用巨大的条石砌成,显得极为厚重。四人站在石室之中,竟然感觉石室中颇有些狭窄,似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小鱼在四人之中第一个进入石室,只不过她进入石室之后,担心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戚九的安危,是以一直躲在石门之后,观看墓道中的情形,压根没有仔细察看石室。后来慕容丹砚和戚九也先后退入石室,不过戚九受了重伤,进入石室之后,便即盘膝打座,运功疗伤,不晓得石室内到底是什么模样。慕容丹砚担心厉秋风被柳生宗岩所伤,是以逃进石室之后,便与王小鱼一起躲在石门背后,为厉秋风观敌掠阵。厉秋风是被萧东推进石室,更加无暇去察看石室中是什么模样。是以四人虽然进入石室,对石室却是一无所知。待到看清石室如此狭窄,四人心下都略略有些沮丧。 厉秋风和戚九性子沉稳,虽然看到石室之内空无一物,心下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慌张。慕容丹砚见到厉秋风死里逃生,心中狂喜,压根不理会石室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有王小鱼四处张望了一番,心下有些焦躁,口中说道:“不是说这是一座帝王将相的大陵墓么?可是如此寒酸,可见墓主人必定是一个吝啬鬼,就连死后也不愿意多花银子。” 厉秋风和戚九举着火把,在石室四周的墙壁上仔细搜寻。只不过两人察看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厉秋风见戚九的面孔上已经有了血色,知道慕容丹砚给他的伤药已经有了效果,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 戚九看着眼前用大条石砌成的墙壁,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外面的石门极为精巧,石门上的两尊石像更是雕刻得栩栩如生,按理说门内不应该如此寒酸才是。难道这座坟墓只是一座疑冢,故意用来欺骗盗墓贼不成?”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对啊!我在东辽县城听人说书,提到曹操看到关羽的人头之后吓出病来,不久便一命呜呼。这个大白脸奸臣害怕死后有人掘他的坟,鞭他的尸,没死之时便建造了七十二处假坟。临死之前,他又留下了遗言,若是他咽了气,须得将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全都打开,每一座城门都有出殡的队伍出城,将棺材放入七十二处假坟之中。如此一来,刘备也好,孙权也罢,还有那些被他害死的大臣的后代,想要找到这个大白脸奸臣的坟墓,势比登天还难。或许这座大墓的主人也是一个大白脸奸臣,活着的时候害死了许多人,害怕生怕死后被人鞭尸,这才建造了许多假坟,老翁山下这座坟墓便是其中之一。否则东辽县如此偏僻,哪里会有什么帝王将相肯将坟墓建在这里?!” 第一千八百七十六章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均想,王姑娘这番话虽然大半都是胡说八道,不过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自古以来又没有什么朝代在此地建造都城。别说帝王将相,只怕知府这等五品官也不愿意死后将坟墓建在这里。可是看老翁山的模样,能将坟丘建得如此高大,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绝非寻常官宦和富豪所能承受。再看墓道中的情形,规模庞大不说,处处又透着诡异。此前萧东推测这是一座辽国帝王的大墓。可是中门之后,又是一座如此寒酸的石室,实在让人难以猜测。 厉秋风与戚九默然不语,王小鱼却是极为兴奋,在石室之中转来转去,不时还伸手在石壁上推敲几下。慕容丹砚生怕石壁上设有机关,正想提醒王小鱼小心,只不过看到她一脸不屑的模样,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王小鱼。 厉秋风和戚九苦思脱身之计,可是面对着巨大的条石砌成的石壁,却没有半点法子。两人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只听王小鱼转头说道:“厉大侠,我始终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你提起。” 厉秋风道:“王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王小鱼道:“既然这是一座坟墓,墓主人自然是想着千秋万世,都能在坟墓里面高枕无忧,不想让人闯了进来。可是奇就奇在墓道那三具白骨骷髅竟然藏了一把钥匙,用这把钥匙还能将石门打开。难道墓主人建造坟墓之时,还想让人进入他的墓室不成?”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暗想王姑娘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按理说坟墓建好之后,便会将墓道封闭,绝对不许任何人进入。可是中门之上却留下了锁孔,岂不是要等着有人拿到钥匙进入墓室?先前我与慕容姑娘曾经在皇陵之中多有奇遇,在陵墓之中走过几条密道。那是因为正德皇帝建造陵墓之时,嘱咐心腹设下了机关,想要查出谁要害他。只不过后来他隐居在皇陵,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早将什么九五之尊、重登帝位等俗世的事情忘到了九宵云外。后来那些对嘉靖皇帝不满的文臣武将找到了正德皇帝,又想着拥戴他复位,再来一出“夺门之变”,这才会将正德皇帝陵墓中的种种密道和机关重新启动。可是眼下自己所在的这座陵墓是一座辽代大墓,总不能说坟墓的主人也是故弄玄虚,只是将坟墓做了暂时的栖身之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天日罢?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越发惊疑不定,暗想大墓的主人若真是另有图谋,故意在石门上留下锁孔,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大墓,那么只要咱们仔细寻找,必定能够逃出生天。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又涌起了许多希望。他高举火把,沿着石壁仔细搜寻起来。 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突然又到石壁前仔细察看,心下都有些惊讶,暗想咱们已在石壁上寻找了三四次,并没有找到什么古怪,为何厉秋风又要到石壁上仔细搜寻?王小鱼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加上心中沮丧,实在不想再到石壁上去搜寻,顺势坐到了地上,想要歇息片刻。只不过她刚刚坐下,却感觉地面有异,急忙伸手向地面摸去,口中说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说话,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齐齐转头向她望去。此时王小鱼恰好坐在石室的中央,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正自在地上摸索。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大声说道:“小鱼妹妹,当心地上有机关!” 王小鱼并不说话,只是向着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只见她翻转身子,单膝跪地,仔细察看地面。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你们快过来瞧瞧,这地面有古怪!”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快步走到王小鱼身边,只是戚九见王小鱼没有招呼自己,心下有些尴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王小鱼瞪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难道还要我请你过来不成?!”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走了过来。四人将手中的火把齐齐向地面伸了过去,只见王小鱼方才右手按着的地方,竟然刻着一个狼头。狼头与真狼的脑袋一般大小,两只狼眼目光诡异,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两排利齿,看上去极是凶狠。 厉秋风等人先前察看石壁之时,也曾留意过地面。只是石室的地面并非用砖石铺成,而是将一大块岩石打磨成了地面。众人猜测建造石室之时,地面恰好是一整块岩石,便无须用砖石铺地,倒省了许多力气。是以在石室内察看之时,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地面,便即弃之不理。若不是王小鱼坐下之时,右手无意间按到了狼头,这才仔细察看,只怕众人将石壁翻遍了,也不会发觉地面有异。 厉秋风眯缝着眼睛,盯着狼头看了半晌,这才站直了身子,举着火把在石室中转了一圈,不时俯下身子仔细察看地面。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不知道厉秋风在查找什么,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厉秋风走回到众人身边,这才开口说道:“这座石室方方正正,狼头所在之处恰好是石室中央,可见建造石室之时,在此处故意雕刻一个狼头,定然另有深意。”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心下大喜,口中说道:“厉大侠,你说这个狼头会不会是一个机关?只要咱们找出狼头的秘密,就能想法子逃出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对她说道:“所谓陵墓规制,厉某所知不多。若是萧东还活着,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这个狼头是否是一处机关,须得好生察看才能知道。好在石门无法从外面打开,柳生老贼多半已死在阴兵手中。咱们此前进入墓道之时,阴兵也曾出现,等到咱们再次来到墓道之时,阴兵已然消失不见。或许阴兵杀了柳生老贼之后,便即退走。咱们只须在此处等候几个时辰,再推开石门,趁着阴兵没有出现,从墓道中的洞口逃了出去,再想法子除掉守在大洞顶端的柳生旦马守,终究能够逃出生天。是以这个狼头是不是机关,与咱们没有什么干系。” 第一千八百七十七章 自从逃入中门之后,戚九一边运功疗伤,一边盘算脱身之计。其时他还不知道中门后并非墓室,只是一处不大的石室,暗想虽然逃入墓室,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墓道之中已是如此诡异,只怕墓室之中更是机关密布。厉大哥武艺虽然高强,不过要对付机关消息,只怕也并非易事。何况王姑娘武功低微,带着她在墓室之中到处乱闯,就算我与厉大哥,慕容姑娘能够逃得性命,可是想要护持王姑娘周全,势比登天还难。思来想去,还是远离墓室,从原路返回为好。墓道之中的阴兵虽然厉害,不过并非时时守在墓道之中。只要趁着阴兵尚未出现,咱们一路奔跑到地洞洞口,便可逃出这条诡异的墓道。从中门到地洞洞口不过半里地,逃奔过去并非难事。 戚九心下打定了主意,听厉秋风说话,与他正是不谋而合。是以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咱们眼下最大的敌人并非是扶桑人,而是墓道中的阴兵。柳生老贼虽然武功高强,不过绝对不是阴兵的对手,想来已被阴兵除掉。咱们只须趁着阴兵退走之时,奔到地洞洞口,便可不与阴兵交战。到了那时,咱们只须除掉守在大洞洞口的柳生旦马守,便可逃出生天。”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此前柳生老贼的主意倒也不错,咱们正好可以借鉴。到时咱们悄悄向大洞攀爬,待到离着洞口不远,便可分为两路,一路沿石阶向上,将柳生旦马守一伙牵制住,另外一路便可伺机跃上洞口,将扶桑人杀散。柳生旦马守带领扶桑人登上水潭中的石台,必定有船只在石台边缘接应。咱们顺势夺船,便可杀出大石洞。”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好啊好啊!就照你说得办罢。”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既然咱们逃生有望,反正被困在这里,不如仔细察看狼头,或许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 王小鱼说完之后,想也不想,右手放在狼头上,用力向下按去。厉秋风没有想到王小鱼突然动手,吓了一跳,正想阻拦,可是他与王小鱼中间还隔着慕容丹砚,想要伸出手去已然不及。只听“喀喇”一声响,狼头已然被王小鱼按入了地面。 厉秋风见状大惊,大声叫道:“大伙小心,当心机关伤人!” 只是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一声惊叫,身子倏然消失不见。厉秋风、戚九、王小鱼大惊失色,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只见慕容丹砚原本站立之处,出现了一个三尺方圆的黑色洞口。 王小鱼吓得紧了,颤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厉秋风不等她说完,已然扑到了洞口,冲着洞内大声叫道:“慕容姑娘!慕容姑娘!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片刻之后,只听洞内传出了慕容丹砚沉闷的声音:“我在这里!厉大哥放心,我没有受伤!” 众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厉秋风半跪在地上,左手握着火握靠近洞口,定睛向洞内望去。只是虽然有火把在手,可惜火把光亮只是照在地面之上,无法射入洞内,是以一眼望去,洞内一片漆黑,压根看不到慕容丹砚的影子。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只好将手中的火把向洞内伸去。不料火把尚未伸入洞中,只听“呼”的一声响,却是洞内扑出一股阴风,竟然将火把吹灭了。 厉秋风心中一凛,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戚九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只是王小鱼担心慕容丹砚的安危,不退反进,将脑袋伸入洞内。虽然阴风阵阵,自洞内不断涌出,刮在王小鱼的脸上颇为难受。不过她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向着洞内大声说道:“慕容姐姐,你在哪里?” 王小鱼说完之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洞内回荡,隐隐还有回声,心下越发惊恐。片刻之后,只听洞内传来王小鱼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我掉到洞底了。不过没有受伤,你们不必担心。待我找到火把之后,自然会想法子爬上去。”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她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也听到了罢?慕容姐姐摔到了洞底,不过并没有受伤,你就不必担心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可是我听慕容姐姐说话,离着咱们着实不近,想来这座地洞颇为深邃。慕容姐姐全无防备,突然跌了下去,竟然没有受伤,这怎么可能?我猜她是怕咱们担心,这才故意说自己没有受伤。厉大侠,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厉秋风心下恼火,暗想若不是你胡乱动手,慕容姑娘又怎么会摔入洞中?念及此处,厉秋风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王小鱼,自顾自地从腰间又抽出一支火把,将两支火把并在一处,伸到戚九手中的火把上点燃。 王小鱼见厉秋风脸色阴沉,知道他心下恼火,责怪自己不该按下狼头,使得慕容丹砚摔入洞中。是以王小鱼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厉秋风将两支火把点燃之后,这才将火把伸入地洞之内。火把甫一进入地洞,只听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作响,猛然向洞口外偏了过来。只不过两支火把并在了一处,虽然洞内吹出的阴风不小,却也只能将火焰吹得向后翻滚,并未像先前那样将火把吹灭。 厉秋风将火把慢慢伸入洞内,见这次火焰没有熄灭,心下稍安。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洞口有一道台阶,斜着伸入地下。只是火把光照有限,只能向下看到五六级台阶,再向下看只是一片漆黑,压根看不到慕容丹砚身在何处。 厉秋风心下焦急,正想向洞内喊话,忽然看到洞内亮起了一道奇异的红光。红光映照之下,石阶一级一级地显露出来,瞬间已能看到十几级石阶。而在石阶末端,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一身白衣,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孔,似乎正在抬头望向厉秋风。 厉秋风心下大惊,右手倏拔出长刀,口中大声叫道:“洞里有人!大家小心!” 第一千八百七十八章 自从王小鱼按下了狼头,地上突然裂开一个洞口,使得慕容丹砚跌了进去,戚九心下惊骇,已是全神戒备。待到厉秋风将火把伸入洞口,戚九站在他身后,虽然看不清楚洞内的情形,不过右手握紧了长刀,随时都能出刀攻击。此时听厉秋风突然出声示警,戚九立时挡在王小鱼身前,长刀横在胸口处,双眼紧盯着洞口。 厉秋风出声示警之后,虽然兀自蹲伏在洞口,不过已将火把挡在自己身前。如此一来,洞内那人若是发射暗器偷袭,一时之间也无法取得准头。只是厉秋风虽然摆出了迎敌的架势,心下却是惊骇之极,暗想白衣人出现在石阶之上,却并未看到慕容丹砚的影子。方才自己虽然听到慕容丹砚在洞内说话,不过声音颇为沉闷。其时厉秋风还以为慕容丹砚身在洞中,声音才会有所变化,此时看到白衣人出现在洞内,他心下暗想,难道方才是这个白衣人在弄鬼,假冒慕容丹砚说话,故意欺骗咱们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只是洞内并未有暗器射出,厉秋风将脑袋向右偏出,又向洞内望去。火把光亮照射至八九级石阶,洞内空空如也,那个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心下越发惊骇,不晓得这个白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在自己的眼前倏然出现,又悄然消失。他右手握紧了刀柄,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一直冲到了头顶,全身如同陷入冰窟,竟然微微颤抖了几下。 王小鱼方才按下了狼头,使得慕容丹砚跌入洞中,心下愧疚之极。虽然后来听到慕容丹砚在洞内说话,略略有些放心,不过兀自担心慕容丹砚的安危,恨不能立时将慕容丹砚从洞底救了上来。方才听到厉秋风出声示警,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拔出长剑。其时戚九已然挡在她的身前,不过王小鱼心中暗想,方才是我胡乱行事,才害得慕容姐姐跌入洞中。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是百死莫赎。今日就算拼了一条性命,也要将慕容姐姐救出来。 王小鱼打定了主意,悄悄绕过戚九,想要到洞口去瞧瞧洞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厉秋风单膝跪在洞口,身子微微颤抖,王小鱼心下越发惊骇,暗想厉大侠向来沉稳,即便面对柳生老贼和那些鬼阴兵,也是极为从容。为何此时却吓成如此模样? 王小鱼越想越是不解,心下惊疑,忍不住小声说道:“厉大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人?” 厉秋风并未回头,口中说道:“方才我看到洞内有一个白衣人,可是眨眼之间,他又消失不见了。” 王小鱼吓了一跳,颤声说道:“白衣人?慕容姐姐可没穿白衣呀!厉大侠,这间石室甚是昏暗,虽然咱们手中拿着火把,却也照不出太远,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厉秋风此时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心中暗想,王姑娘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石室太过昏暗,而且火把伸入洞内之后,被凉风吹得东倒西歪,火光明暗不定,说不定真是我眼睛花了,将慕容姑娘错看成了白衣人。 只不过想到这里,厉秋风又觉得不对。因为方才听慕容丹砚的声音至少在五六丈外,而白衣人距离洞口最多不过超过两三丈。而且白衣人消失之后,石阶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慕容丹砚的影子。是以自己方才看到的白衣人,绝对不会是将慕容丹砚看错了。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骇,只听王小鱼在他身后颤声说道:“会不会又是恶鬼作祟?这座大墓古怪之极,墓道里那些鬼阴兵,咱们已经无法对付。这里比墓道更加靠近墓主人,说不定就是墓主人的鬼魂在这里游荡……” 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下惊恐,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转头看了她一眼,火把光照之下,只见王小鱼脸色苍白,身子不住颤抖,似乎随时都能跌倒在地上。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就怕厉鬼冤魂。若是我还说洞内有什么白衣人,只怕她惊恐慌张之下,不晓得又要闯出什么祸事。念及此处,厉秋风从地上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自从进入这座大墓,到处都是黯淡无光,想来方才厉某的眼睛被火把晃得花了,看错了人也是有的。”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长剑收回剑鞘,右手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这才笑着说道:“厉大侠,你差点把我吓死啦。” 戚九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下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性子沉稳,行事又极是谨慎。若是他没有看到白衣人,绝对不会出声示警。他与王姑娘说话,神情甚是勉强,分明是担心王姑娘惊恐,这才故意说自己眼睛花了。看来洞中定有古怪,不得不防。 念及此处,戚九不只没有松一口气,反倒越发紧张,将手中的刀柄握得更加紧了。 便在此时,忽听洞内传来慕容丹砚瓮声瓮气的声音:“厉大哥,小鱼妹妹,戚公子,我这就爬上去,你们不必担心。”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听这声音,确实与慕容姑娘极为相似,不过多少又有些不同。既然她说要爬上来,须得小心提防。 厉秋风思忖之际,王小鱼却是心下大喜,快步走到洞口,向着洞内大声说道:“慕容姐姐,你快上来罢,否则咱们都要吓坏啦!” 厉秋风见王小鱼站在洞口,将脑袋向洞内探去,心下大惊,暗想若是洞内藏有敌人,用暗器射向王小鱼,只怕她立时便有性命之危。是以厉秋风反手将长刀插入刀鞘,右手扯住王小鱼左肩,将她硬生生向后拽出了两三步,低声说道:“王姑娘小心,当心洞内有诈!” 王小鱼心下一怔,一脸不解地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侠,你不是说过方才是看错了么?怎么还说洞内有诈?” 厉秋风心想都到了这个关头,哪有工夫向你解释?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座大墓极为诡异,咱们还是不要马虎托大为好。” 厉秋风话音方落,听到洞内传出了脚步声。他心中一凛,顾不得再与王小鱼说话,身子一闪,已自到了洞口。不过厉秋风是一个谨慎之人,自然不会像王小鱼那般大大咧咧地将脑袋探向洞内。只见他将手中的两支火把伸向洞口,右手拔出长刀。若是洞内真有古怪,他立时便可出刀攻击。 第一千八百七十九章 戚九听到洞内传出脚步声,心下也是万分紧张,看到厉秋风冲到洞口,右手长刀斜举,如临大敌,戚九立时抢到洞口,右手长刀横在胸前,眼睛紧盯着洞内。 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不解,正想说话,却听得洞内脚步声响,有人正自从洞底走了上来。厉秋风和戚九神情凝重,如两尊石像,一左一右站在洞口处,双眼直向洞内望去。王小鱼只觉得两人身上杀气大盛,心下惊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厉秋风站在洞口,左手将火把向前伸出,悬于洞口之上,是以无法像方才那般能够看清楚洞内的情形。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每走一步,似乎都踏在厉秋风的心上。到了后来,厉秋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已与脚步声合为一体,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片刻之后,只见洞口出现了一个人头。厉秋风和戚九齐齐后退,内力贯注于手中紧握的长刀之上。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人抬起头来,向着厉秋风说道:“吓死我啦!好在地洞不深,还有石阶托住了身子,否则我稀里糊涂跌了下去,非得摔一个头破血流不可。”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那人不是慕容丹砚是谁?只见她一边说话,一边从洞内走了出来。身后背着长剑,左手的火把却只剩下了半截。想来她跌入洞内之时,摔在了石阶之上,虽然人没有受伤,却将手中握着的火把折成了两段。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的脸上沾染了一些灰尘,头发也有一些散乱,不过脸色如常,显然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还没等他说话,王小鱼已然抢上前来,一直冲到慕容丹砚身前,拉住慕容丹砚的右手,欢声叫道:“慕容姐姐,你没事最好!都怪我行事莽撞,险些害了姐姐。若是姐姐遭遇不幸,只怕杀了我也无法赎罪!” 慕容丹砚笑道:“你别胡说八道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二女聚在了一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厉秋风和戚九站在两人身边,竟然插不上话。半晌之后,趁着王小鱼喘口气的时机,厉秋风急忙抢着说道:“慕容姑娘,洞内到底是什么情形?” 慕容丹砚笑道:“方才我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向下坠落,初时也吓得紧了,还以为自己落入了陷阱。只不过片刻之后,脚下便踩到了什么东西,并未坠入深渊。只不过虽然脚下踩到了实地,身子下坠之势却无法止住,只得顺势向下奔去。其时我还不晓得自己走在石阶之上,只是觉得脚下凸凹不平,甚是古怪,直到奔到了一处平坦地面,这才停了下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跌下去之时,一股寒风卷过,竟然将火把吹熄了。后来我虽然双脚踩上了石阶,身子险些跌倒,手忙脚乱之下,左手不管不顾地向四处胡乱挥舞,将火把戳到了石壁上,立时断成了两截。等到我奔到洞底,站稳了身子,手中没了火把,无法看清楚四周的情形。后来听到厉大哥在洞顶招呼,我猜想自己到了洞底,这才一步一步摸索着走了上来。说来惭愧,虽然我在洞内走了一遭,却压根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若有所思。王小鱼笑道:“不管洞内是什么模样,姐姐平安无事走了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反正咱们又不是想来盗墓,只不过是在此处暂时安身,何必管洞内是什么模样?等到门外的阴兵退走,咱们一溜烟地逃了出去,再也不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若是与慕容丹砚说起话来,不晓得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他便抢着说道:“慕容姑娘,你方才在洞内是否看到一个白衣人?” 慕容丹砚一怔,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洞内漆黑一片,我只能摸索着爬上石阶,并未看到有人。”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这才明白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是说洞内还有别人?这、这怎么可能……”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身子颤抖了几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恐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生怕吓坏了她,急忙开口说道:“方才我蹲在洞口,用火把向洞内照去,或许是眼睛被火焰晃得眩晕,模模糊糊看到洞内石阶之上似乎站在一个白衣人。只不过白衣人转瞬消失,不晓得去了哪里。此时推想,多半是我看错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笑着说道:“慕容姐姐,你不知道方才厉大侠突然说洞内有人,把我吓得魂都飞了。后来他又在洞口仔细察看,又说那人不见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别说厉大侠眼睛看不清楚,自从进入大洞之后,到处都是晦暗不明,若是再折腾几个时辰,只怕咱们的眼睛都要瞎了。”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绝对不是一个妄言之人。何况他内功深厚,虽然洞内黯淡,却也不会看错。若他说看到洞内有一个白衣人,十有八九是真的有人。难不成自己方才跌入洞内,里面竟然还藏匿着别人?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惊恐,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脸色苍白,身子颤抖,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戚九正自俯下身子,仔细察看地上那个狼头。王小鱼心下好奇,口中说道:“喂,洞口已经打开了,你还看着那个狼头有什么用?” 戚九抬起头来,指着狼头对五小鱼说道:“这个狼头是打开地洞的机关,或许地洞通往墓室。既然咱们不想盗墓,还是将洞口封闭为好,免得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再从洞内爬了出来。” 厉秋风听戚九说话,心下雪亮,知道戚九断定自己并非眼花,而是真得看到洞内有人。此人躲在地洞之内,因为慕容丹砚手中火把熄灭,洞内一片漆黑,这才没有被慕容丹砚发现。若此人有意坑陷众人,只怕众人难以逃脱。是以戚九才想着要将洞口封闭,免得那人冲出来害人。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稳妥起见,咱们还是想法子将洞口封闭,免得再有什么祸患。” 第一千八百八十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立时走到戚九身边,俯下身子盯着狼头。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几乎同时大声说道:“王姑娘,且慢动手!” 王小鱼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厉秋风等人。只见三人都是一脸惊慌的神情,她知道方才自己稀里糊涂按下了狼头,这才使得慕容丹砚跌入地洞,险些闯下大祸,让厉秋风和戚九颇为惊恐。此时看到自己又到了狼头左近,三人自然担心自己又胡乱出手,闯下祸事。念及此处,王小鱼急忙站直了身子,口中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放心便是,我绝对不会再触碰狼头。” 厉秋风等人见王小鱼没有动手,这才放下心来。慕容丹砚走了过去,将王小鱼拉到了一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趁机走到戚九身边,两人蹲在狼头周围,小声商议了片刻。最后厉秋风伸出右手,贴在狼头之上,用力向下推去。狼头缓缓沉入地下约摸三寸,只听“喀”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地下响起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洞口左侧伸出了一块石块,片刻之间便将洞口中遮掩住了。 厉秋风见洞口已然封闭,这才松开了右手。待他右手抬起之后,陷入地下的狼头又缓缓升了上来。片刻之后,狼头与地面平齐。若是不仔细察看,压根不会发现地面雕刻着一个狼头。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站在一边,眼看着洞口合拢,狼头归位,心下大感好奇,忍不住走上前去,到了被石板掩住的洞口处,伸出右脚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踩了两下。只觉得脚下坚硬,与寻常地面无异。王小鱼这才放下心来,竟然站到了石板之上,随后跳了起来,将双脚用力向石板上踩了下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见王小鱼又在胡闹,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懒得理会,是以都装作没看见。戚九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进入石室之中,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想来阴兵已然退走。不如打开石门,看看墓道中的情形。若是不见了阴兵,咱们还是尽快逃出墓道为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戚兄弟说得办,只是不晓得柳生老贼是死还是活。此人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咱们虽然料想他已然死在阴兵手中,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打开石门之时,只能开一条缝隙,否则柳生老贼若是没死,趁机冲了进来,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戚九尚未说话,只听王小鱼不屑地说道:“柳生老贼再厉害,总打不过恶鬼罢?那些阴兵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人未到……不不,是鬼未到,已然乱箭齐发,多半已经将老贼射死。就算他侥幸没有死于乱箭之下,又怎么能与成千上万阴兵相抗?!” 厉秋风和戚九知道王小鱼不晓得柳生宗岩的厉害,却也不屑与她争论,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两人只是沉默不语。慕容丹砚生怕王小鱼尴尬,倒是不痛不痒地称赞了王小鱼几句。只不过王小鱼看到厉秋风和戚九不以为然,心下也觉得索然无味,只得闭嘴不说。 石室中登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厉秋风道:“咱们还是将石门先打开一条缝隙,瞧瞧墓道中的情形。若是柳生老贼已经死在阴兵手中,而阴兵也已退走,咱们便尽快逃到地洞口,再想法子去除掉柳生旦马守。若是柳生老贼未死,或是阴兵仍在,咱们仍然关闭石门,在石室中躲避。”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柳生老贼极难对付,若是他还没死,发觉咱们将石门打开,必定会想法子将石门拽开。是以咱们找开石门之时,只能留有一条小缝隙,免得被老贼所乘。若是柳生老贼乘机想要将石门打开,厉某与老贼死战,戚兄弟、慕容姑娘、王姑娘,你们三位一定要尽快将石门关闭。否则柳生老贼冲了进来,大伙都有极大的麻烦。”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若是柳生老贼侥幸未死,咱们岂能让厉大哥独自与他死战?到时大家一拥而上,非将这个老贼乱刃分尸不可!不过若是和厉大哥说不许他独斗柳生老贼,他必定会据理力争。不如眼下什么都不说,到时动手便是。 戚九与慕容丹砚一般心思。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王小鱼见此情形,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将石门打开罢。”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说话,生怕她又莽撞出手,胡乱将石门打开。若是柳生宗岩未死,或是阴兵猬集于石门之外的墓道之中,一旦石门打开过大,柳生宗岩或阴兵冲进了石室,四人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便抢着说道:“不劳两位姑娘动手,厉某和戚兄弟去将石门打开即可。”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担心王小鱼闯祸,伸出左手挽住了王小鱼的右臂,低声说道:“小鱼妹妹,柳生老贼阴险狡猾,咱们万万不可马虎,还是听厉大哥吩咐为好。” 厉秋风站在左首石门背后,右手拔出长刀,左掌抵在石门之上。戚九站在右侧石门背后,双手握刀,如临大敌。 厉秋风见戚九已然准备停当,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左掌掌心吐劲,将左首石门缓缓向外推开。片刻之后,石门开了一条手掌大小的缝隙,厉秋风这才收回左掌,右手握紧了刀柄,自缝隙向外望去。只见眼前尽是灰濛濛一片,既看不到柳生宗岩,更看不到阴兵的影子。 厉秋风向门外张望了片刻,并未发现有什么异状。他心下暗想,若是柳生老贼未死,石门一旦打开,老贼必定会抓住石门边缘向外拉拽。自己已经等了片刻,门外却没什么动静,想来老贼已经毙命。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个为害中原的老贼命丧于此,实乃大明百姓之福。戚九见厉秋风面露喜色,知道柳生宗岩必定无幸,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只听厉秋风低声说道:“石门外面没有动静,想来柳生老贼已死,阴兵也已退去。咱们须得尽快离开此地,到大洞洞口去除掉柳生旦马守!” 第一千八百八十一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大喜,快步走到石门近前。厉秋风看了二女一眼,接着说道:“眼下石门外面虽然没有异状,不过咱们也不能马虎。出了石门之后,须得尽快赶到地洞口处,中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可稍有停留。” 厉秋风说到这里,又看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眼。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你尽管放心好啦。一出石门,我就一直向前跑,绝对不会停下来。” 厉秋风心想你知道就好。只盼你不要横生枝节,否则大伙的性命都得丢在这里。只不过他心下虽做此想,脸上却并无异样,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 四人收拾停当之后,厉秋风和戚九各自以右掌抵在左右两扇石门之上,一起发力推动石门。片刻之后,两扇石门悄无声息地向外打开,直到能够容纳一人通过,厉秋风和戚九才收回右掌。厉秋风从慕容丹砚的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当先走出石门,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举着火把,跟在厉秋风身后鱼贯而出。 厉秋风当先走出石门。他虽然猜测柳生宗岩已然死在阴兵手中,不过心下不敢有丝毫托大,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长刀,每一步迈出之时,都是如临大敌。是以从石室穿过石门,直到踏入墓道,只有一丈多远,最多不过四五步,他却如同走出数里,手心已然渗出了汗水。 厉秋风甫一走出石门,立时停下了脚步,脑袋迅即向左右转动,扫视左近的情形。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灰濛濛一片,既没有看到柳生宗岩,也没有发现阴兵的影子。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此时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依次走出了石室,三人目光四处逡巡,见到周围空无一人,心下都是又惊又喜。 可是片刻之后,四人心下又是疑云大起。王小鱼性子最急,忍不住开口说道:“咦,阴兵退走倒不奇怪。可是为何不见了柳生老贼和姓萧的狗……萧大人的尸体?”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暗想柳生老贼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虽说阴兵势大,不过柳生老贼死里逃生,或许也有可能。他若逃走,咱们找不到他的尸体,自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我明明看到萧东被柳生宗岩砍下了脑袋,为何墓道里找不到他的尸体? 戚九和慕容丹砚也是与厉秋风一般心思,两人举着火把向地面照去,只见地面空空荡荡,既没有柳生宗岩和萧东的尸体,也没有萧东的人头。 王小鱼向左近看了看,接着说道:“真是奇怪,不只柳生老贼和萧大人的尸体不见了,阴兵射过来的羽箭也没了影子。难道这些阴兵退走之时,将羽箭和尸体都带走了不成?他们带走羽箭并不奇怪,可是为何要将尸体也带了回去。难道、难道他们饿得紧了,要将尸体吃了不成?” 王小鱼说到这里,声音颤抖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拍了拍王小鱼的肩膀,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胡思乱想,阴兵到底是什么来路,咱们眼下还无法判断。说不定这些阴兵都是幻像,当不得真。我和厉大哥曾经在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看到的幻像比这些阴兵更加可怕,最后还是逃了出来。” 王小鱼摇了摇头,颤声说道:“若这些阴兵是幻像,他们又怎么能在墓道中将柳生老贼的手下射死?”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小鱼妹妹说得不错,柳生老贼带入墓道的十几名心腹便是被阴兵射死。若这些阴兵都是幻像,想来无法以羽箭杀人。当日我与厉大哥在静心寺中虽然也遭遇过军士围攻,不过那些军士并未动手,而是诱骗咱们进入陷阱。难道这座大墓中的机关消息,比姚广孝设下的迷阵更加厉害不成?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害怕,嘴角抽搐了几下,也和王小鱼一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不管柳生老贼和阴兵去了哪里,咱们还是尽快赶到地洞口为好。不过为防万一,三位在此稍候,我先到前面打探一番,若是没有埋伏,我再回来接应各位。”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正想对他说“我要与你同去”,却见厉秋风看了她一眼。慕容丹砚一怔,刹那间明白过来,厉秋风担心柳生宗岩未死,藏匿在墓道之中,伺机偷袭众人,这才要独自先到地洞口去查看。以厉秋风的轻功,一去一回不过片刻工夫,若是自己强行要与他同去,反倒成了他的累赘。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摇了摇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小鱼却是心下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侠,柳生老贼虽然武艺高强,不过就算他侥幸没有死在阴兵手中,也只剩下一人而已。咱们四人同往,即便老贼藏在墓道中偷袭,也不必怕他。厉大侠一人前往地洞口察看,若是平安无事,还要折回来接应咱们,折耗费工夫。若是在途中遇到柳生老贼偷袭,多少有些孤掌难鸣。” 王小鱼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慕容丹砚知道她的心意,暗想小鱼妹妹说得不错,厉大哥孤身前去探路,不如咱们四人同往,遇到柳生老贼可以一拥而上,老贼必定抵挡不住。若是墓道中没有什么古怪,他还要折回来告知咱们,白白耗费工夫。小鱼妹妹想得甚是周全,为何我却没有想到? 慕容丹砚正在疑惑之时,却听戚九沉声说道:“王姑娘,厉大哥思虑周全,他想到的并不只是柳生老贼,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阴兵。正如王姑娘所说,柳生老贼虽然武功高强,不过眼下他落了单,咱们四人斗他一个,老贼非败不可。可是在这条墓道之中,对咱们威胁最大的不是柳生老贼,而是那些阴兵。若是阴兵在墓道之中埋伏,咱们四人落入陷阱,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厉大哥这才不惜孤身犯险,要独自到墓道之中走一遭。若是遇到阴兵,他立即逃了回来,与咱们一起躲入石室之中暂避,这才是万全之策。”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这才恍然大悟。只是还没等二女说话,只见厉秋风向着三人点了点头,反手将长刀插入刀鞘,随即转过身去,身子一纵,立时如大鸟一般掠了出去。 第一千八百八十二章 慕容丹砚虽然知道厉秋风的打算,心下兀自为他担心,暗自向神佛祈祷,只盼着厉秋风能够平安归来。 只见厉秋风身子腾空,犹如大鸟一般,直向墓道之中飞去。王小鱼见此情形,一脸羡慕,暗想什么时候我若能练成如此厉害的轻功,一定要在东辽县城到处转上一转。城中的男女老少多半会以为遇到了神仙,非得跪了下来,顶礼膜拜不可! 王小鱼正自艳羡之时,厉秋风已自飞出两丈之外。只是没有想到他身在空中,突然右脚踢出,身子借着这一踢之力,斗然向后弹起,接连倒翻了三个跟头,竟然又落回到了慕容丹砚等人身前。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以为厉秋风在半空遭遇了敌人暗算,这才倒退了回来。两人心下均想,敌人出手无形迹可寻,武功之高,鬼神莫测,想来不是阴兵下手,而是柳生老贼捣鬼。而厉大哥身在半空,虽然无处借力,只是虚踢一脚,便能接连倒翻三个跟头,这份内力和轻功,更是让人惊叹,只怕他的内功尚在柳生老贼之上。可是厉大哥武功如此厉害,单凭他一人对付柳生老贼,便已不落下风。为何此前他与柳生老贼在墓道之中激战,竟然不敌老贼? 厉秋风双脚甫一落地,立时向后退了两步,右手拔出长刀,身子仍然面向墓道,口中说道:“情形不对,大伙千万小心!”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将左手握着的火把向前伸出。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眼看着厉秋风将火把向左右两侧缓缓转动,片刻之后,只见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长刀斜指地面,慢慢向前踏出了一步。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眼看着厉秋风停了下来,又将火把向着左右两侧照去。三人不知道厉秋风为何去而复返,更不晓得他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在寻找什么,心下都是忐忑不安。只见厉秋风停了片刻之后,便又向前走去。半晌之后,他已走出三丈开外。慕容丹砚等人站在石门之前,将厉秋风的古怪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三人不知道他在搜寻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走到了方才倒跃回来的地方。 只见厉秋风左手高举火把,先是向左右两侧看了看,随即收刀入鞘,将右手伸向前去,好像在摸索什么。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来,向墓道顶端望去,似乎没有什么发现,只得摇了摇头,侧着身子向左侧缓缓移动。 王小鱼越看越是惊讶,不晓得厉秋风停步不前,到底在寻找什么东西。她性子最急,实在忍耐不住,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哥在捣什么鬼……不不,厉大哥在找什么东西?” 慕容丹砚也是茫然不解,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她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也不知道厉大哥在找什么东西。不过看他的样子,墓道之中一定有古怪。”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真是奇怪。我与厉大哥半年多不见,这次遇到了他,发觉厉大哥武功大进。不过与柳生老贼相比,仍然略有不足。可是看他方才凌空踢出一脚,竟然能够借着一踢之力,在空中倒转着连翻三个跟头。这份内功太了不起,就连我爹爹也无法将内力练到如此境界。可是厉大哥的内功如此厉害,为何与柳生老贼交手之时,不以内力压制老贼,反倒被老贼逼退?” 慕容丹砚这番话与其说是给王小鱼听,倒不如说是给她自己听。她口中说话,心中越想越是不解,见厉秋风在墓道之中忽左忽右,不住向两侧移动。只不过他不再向前迈出半步,倒似身前有一堵高墙,将他挡住了一般。慕容丹砚心下惊疑,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厉秋风转过身来,快步走到三人面前,沉声说道:“真是奇怪。这里并不是咱们此前走过的墓道,竟然又是一间石室!”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是大惊失色,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方才厉某跃了出去,谁知道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石壁。厉某见势不妙,急忙伸出右脚踢在石壁上,借力弹了回来。若是慢上片刻,身子非得撞在石壁上不可。厉某已经在前面察看过了,这里还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与石门内的石室大体相当。”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等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王小鱼一脸失望的神情,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厉大侠方才并非是凌空踢出一脚,这才借力弹了回来?”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某的武功差得远了,如何能有此神通?即使寻遍天下,只怕也无人能够凌空踢出一脚,便能借力飞起。” 此时戚九已然清醒了过来,他举起火把向右侧照去。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脸色铁青,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这确实又是一间石室。只不过因为咱们从石门后面的石室中走了出来,先入为主,以为踏入的一定是墓道,并未留意左近的情形。其实墓道要比石室更加宽阔一些,可惜咱们只顾着望向前面,竟然没有发觉周遭的情形有异。”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可是石门之外明明是墓道,怎么又会变成石室?!” 她说完之后,见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是一脸茫然,心下越发焦躁起来,立时拔腿奔向了对面。慕容丹砚吓了一跳,生怕王小鱼有了闪失,正想出言阻止,只不过从石门到厉秋风方才遇到的石壁不过三丈,还没等慕容丹砚说话,王小鱼已然奔到了石壁之前。她左手高举火把,眼前是一堵用条石垒成的石壁,与方才在石门背后的石室中看到的石壁一般无二。 王小鱼看着石壁,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她心中暗想,戚九说得不错。咱们从石门中走出之时,一心以为石门外面便是墓道,并未留意左近有什么异样。而且石门外面没有柳生老贼和萧东的尸体,咱们都有些惊疑不定,只想着搜寻柳生老贼和萧东的尸体,更加不会想着到左近察看。厉大侠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却也一时失察,只顾着要到墓道中查看一番,结果险些撞到石壁上。可是墓道突然变成了石室,这也太奇怪了。多半是墓主人怨恨咱们闯了进来,这才施展法力,在石门外做了手脚。看样子这个恶鬼是故意戏弄咱们,要将咱们活活困死在这里,好让咱们变成鬼魂与他作伴。 第一千八百八十三章 王小鱼站在石壁之下,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上头顶,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待她转过头去,却见戚九和慕容丹砚正在四处搜寻,只不过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厉秋风却兀自站在石门之前,右手长刀已然收入刀鞘,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王小鱼心下茫然,心中暗想,厉大侠武功高强,戚九武艺也不弱,再加上有慕容姐姐帮忙,若是行走江湖,即便遇到柳生老贼这等绝顶高手,却也不会吃亏。可是面对这一堵石壁,他们空有一身武功,却也无法将石壁打穿。想不到咱们一路挣扎,最后还是斗不过墓中的恶鬼。 王小鱼思忖之际,忽见慕容丹砚快步走到了石室中央,左手握着火把伸向地面,随即俯下身子向地面望去。王小鱼心下一怔,立时明白过来,知道慕容丹砚是想查看这间石室中央的地面上是否也有狼头。念及此处,她急忙向慕容丹砚跑了过去。待她到了慕容丹砚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见慕容丹砚抬起头来,向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哥,这里也有一个狼头!”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厉秋风听到自己说话之后,一定会大惊失色,立时奔到自己身边。孰料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既未说话,更未奔到慕容丹砚身边。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忐忑不安,沉吟了片刻,便即向厉秋风走了过去。 王小鱼却并未随慕容丹砚走向厉秋风。她歪着脑袋,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仔细打量着地上的那个狼头。只见这个狼头无论大小,还是神情,都与中门后面石室中的狼头一般无二。王小鱼心下暗想,方才我一时莽撞,将狼头按了下去,结果地面裂开了洞口,害得慕容姐姐跌了下去。不过眼下慕容姐姐离得远远的,我若再将狼头按下,想来不会有什么祸患。说不定按下狼头之后,石壁上会现出门户,使得咱们能够逃了出去。 念及此处,王小鱼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只见戚九站在石室左首的石壁前,正自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搜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石门之前,似乎正在小声说话,只是离得远了,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王小鱼心下暗想,趁着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不在左近,我不妨将狼头按了下去,看看是否会找到一条生路。 刹那之间,王小鱼如同被鬼附身了一般,虽然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千万不能启动机关!否则会酿成大祸!”可是她还是身不由已伸出了右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狼头之上。 手掌与狼头触碰的瞬间,王小鱼感觉一股寒气自狼头传入手心,沿着她的手臂一直涌至胸口,使得她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只不过她虽然想要将右手收回,偏偏手臂不听使唤,还是将狼头向地面按了下去。 狼头悄无声息地陷入地面数寸,只听得地下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这声音初时极为细小,就连近在咫尺的王小鱼也几乎无法听清。但是片刻之后,声音却大了起来。刹那之间,地下隆隆作响,似乎有许多巨大的铁链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慕容丹砚走到厉秋风身边,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原本有许多想问的事情,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口。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黯淡,知道她心下担忧,是以小声安慰了她几句。最后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座大墓诡异凶险,不过与姚广孝建造的静心寺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咱们能从静心寺中逃了出去,这座大墓也绝对困不住咱们!” 厉秋风话音方落,两人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哗啦哗啦”之声。厉秋风脸色大变,寻声望去,却见王小鱼背对着两人,单膝跪在地上,左手举着火把,右手似乎按在地上。厉秋风心下一凛,突然想起此前王小鱼在石门背后的石室中按下狼头,害得慕容丹砚跌入地洞。自己方才思虑事情,一时神游物外,加上以为王小鱼此前一时鲁莽,结果闯下大祸,必定不会再莽撞行事,这才没有盯紧了王小鱼。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右足一点,便向王小鱼扑了过去。 此时戚九也听到了异声,转身向王小鱼奔了过去。待他冲到王小鱼身边,厉秋风也已到了。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王小鱼身边,只见她右手陷入地下数寸,手掌已不可见。地下传来巨大的“嘎吱嘎吱”声,似乎有无数铁链正在互相摩擦缠绕,声音传入耳中,让人心悸不已。 厉秋风脸色铁青,右手倏然探出,正抓在王小鱼的左肩之上,立时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厉秋风心下恼火,定然不肯放过王小鱼。他想着要为王小鱼求情,可是知道王小鱼莽撞行事,闯下了大祸。若是不吃些苦头,不晓得她还要做出什么错事来。是以求情的话已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无法开口。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奔到了厉秋风身边。厉秋风身子高大,王小鱼却是一个弱质少女,比厉秋风足足矮了两个头。是以厉秋风右手将王小鱼抓起,犹如老鹰捕到了小鸡,竟然将王小鱼的双脚拖离了地面。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急忙扑上前去,双手扳住了厉秋风的右臂,颤声说道:“小鱼妹妹莽撞行事,闯下大祸,确是她的不对。不过她年纪尚幼,活泼好动,一时好奇才闯下祸事,并非故意坑害咱们。还望厉大哥不要恼怒,放过她罢。” 厉秋风心下愤怒欲狂,暗想这座大墓原本就是诡异之极,杀机四伏,自己再三小心,生怕误触了机关消息。可是王小鱼偏偏不知轻重,一再犯错,将众人陷入到极大的困境之中。若是不加以教训,还不晓得她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念及此处,厉秋风双目圆睁,恶狠狠地说道:“慕容姑娘,你且退开!厉某有话与王姑娘说。” 慕容丹砚自从与厉秋风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欲狂,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狂怒之下,伤了王小鱼的性命,哪里肯退开?只是正当她用力抓住厉秋风胳膊之时,只听地下传出的异声突然停了下来,石室中登时变得一片寂静。 第一千八百八十四章 自从王小鱼将狼头按入地下之后,异声由小变大,很快充斥了整座石室。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之时,耳边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使得两人心下越来越烦躁,不知不觉之间,厉秋风竟然杀心突起。他虽然有心教训王小鱼,不过若是换作平日,最多只是斥责她几句便罢。可是此时此刻,却恨不能一刀将王小鱼斩杀。 只是地下的异声突然停止,厉秋风原本烦躁不安的心立时清静了下来。他见自己兀自将王小鱼拎在空中,心下惊骇,急忙将王小鱼放了下来,口中说道:“王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必挂怀。” 王小鱼被厉秋风抓在手中,登时全身酸软,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下惊恐之极。她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心中后悔不迭,暗想在石门背后的石室中已经坑害了慕容姐姐一次,可是为何自己如此没有记性,竟然又将狼头按了下去?!若是地上又出现了洞口,再将咱们中的某一人陷了下去,我当真是百死莫赎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愧疚之极,暗想就算厉大侠打我几拳,踢我几脚,却也是因为我犯错在先,怨不得他。只不过王小鱼看到厉秋风双目圆睁,怒发冲冠的模样,心下惊骇之极,暗想厉大侠与柳生老贼和独孤雪等人对战之时,却也没有这般恼怒过。难不成我犯下大错,已然无可挽回,他要将我杀掉不成? 王小鱼越想越是害怕,身子颤抖不已。想要挣脱厉秋风的右手,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丝毫力气,竟然一动也不能动。直到慕容丹砚冲过来求情,王小鱼这才稍稍放心,暗想厉大侠爱煞了慕容姐姐,就算他想杀我,慕容姐姐的话他总不会不听罢?只是慕容丹砚虽然出言劝说,厉秋风仍然不肯将王小鱼放下。王小鱼只觉得厉秋风身上杀气大盛,心下越发惊恐不安。 便在此时,地下的异声突然消失,王小鱼觉得厉秋风身上逼过来的杀气倏然消失,心下兀自惊疑不定。片刻之后,厉秋风将王小鱼放了下来,紧接着出言赔罪。王小鱼心中惊恐未消,吓得紧了,猛然扑在慕容丹砚怀中,“哇”的一声,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颇为尴尬,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不由疑云大起。他心中暗想,自己虽然有心斥责王小鱼,却并无害她性命之意。可是为何方才恨王小鱼入骨,非要将她斩杀才遂了自己的心意?而地下的异声停止之后,自己心中的杀意顿消。难道自己性子大变,是受了异声的诱惑不成? 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抱在怀中,不住小声安慰。厉秋风站在二女身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戚九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暗想方才厉大侠凶狠异常,与他平日里的性情全然不同。虽说王姑娘有错在先,却也不必如此严厉才是。 慕容丹砚安慰了王小鱼几句,虽然听她的哭泣之声越来越小,但是身子兀自不住颤抖。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小鱼妹妹鲁莽行事,屡次闯祸,确实有错。不过方才厉大哥全身上下都是杀气,似乎随时都会拔刀将小鱼妹妹斩了。爹爹之所以不许我与厉大哥交往,便是因为他对我说过,锦衣卫行事诡异,个个心狠手辣。厉大哥虽然是大仁大义之人,可是在锦衣卫当差久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性子乖戾,却也是有的。我须得好生相劝,将他的戾气早日消解才好。 四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石室中只能听到王小鱼的抽泣之声。但是片刻之后,忽听到左右两侧的石壁上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厉响,四人吓了一跳,不由转头向石壁望去。 王小鱼听到石壁传来异声,不由停下了哭泣,向左右两侧的石壁看了看,转头对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慕容姐姐,是不是我无意中触碰了机关,打开了墙壁上的暗门?否则我按下狼头之时,地面就应该出现洞口。可是已经过了半晌,地面却是没有什么异状,石壁上倒传出了声音。” 慕容丹砚心下也是茫然不解,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她心中暗想,或许小鱼妹妹真是咱们的福星,虽然鲁莽行事,误打误撞将石壁上的暗道打开,却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还没等慕容丹砚说话,却听厉秋风大声说道:“不好!石壁正在向中间合拢!”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是心下大惊,齐齐举起火把,分别向左右两侧照去。果不其然,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两侧的石壁正在缓缓向石室中央挤了过来。方才听到的“嘎吱嘎吱”的异响,便是石壁移动之时,与地面和墙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人人脸色大变,心下惊骇之极。王小鱼心想糟糕透顶!多半是我将狼头按了下去,触动了石室中的机关,使得两侧的石壁向中间挤了过来。原来这间石室的机关与石门背后那间石室的机关全然不同,我接连闯下大祸,怪不得厉大侠恨不能一刀将我斩了。 王小鱼自怜自艾之时,厉秋风已然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转头冲着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大声叫道:“赶紧退入中门,不可在此停留!” 慕容丹砚等人自然知道情势危急,哪里还敢耽搁?只见三人转过身去,拼命向中门跑去。厉秋风跟在最后,一边跑一边向左右两侧张望。这间石室方圆不过三丈,石壁移动之时虽然速度不快,转眼之间却也逼近到四人身边不远处。厉秋风只觉得左右两侧仿佛有两堵高墙挤了过来,似乎随时都能将自己挤成肉饼,惊恐之下,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眼看着慕容丹砚拽着王小鱼的右手冲进了石门之内,戚九紧跟着也跃了进去,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此时两侧的石门离着他只有尺许,而他距离石门仍有三尺。 戚九跃入石门之后,立时转过身来,眼看着两侧的石壁挤向了中间,离着厉秋风已然不远。其中左侧的石壁移动之时,挤得左首的石门竟然向内关闭。戚九心下大惊,暗想厉大哥还没进入石室,若是石门关闭,他非被石壁活生生挤死不可。念及此处,戚九右手丢下长刀,双掌抵在左首石门背后,想要阻止石门封闭,使得厉秋风能够逃入石室。只不过石壁移动之力重逾万斤,戚九如何能够承受?只听他一声闷哼,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第一千八百八十五章 厉秋风施展轻功,便要向石门奔去。虽然两侧挤过来的石壁离着他还有两三尺,不过左侧的石壁移动之时,将左首的石门推向内侧,眼看着就要与右首的石门合拢。石门上秦叔宝的石像目光诡异,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似乎正在嘲笑他终将被石壁活活挤死。 厉秋风眼看着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抢进了石门之内,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右足一点,身子如箭一般射向了石门。眼看着石门即将合拢,只余下极窄的一条缝隙,厉秋风虽然全力向前冲去,石门却仍在缓缓合拢。厉秋风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已然无法抢入石门。 谁知电光石火之间,石门竟然停滞了片刻。厉秋风原本心下沮丧,压根没有想到石门会突然停了下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身子一晃,已然挤进了两扇石门之间的缝隙。只不过石门只是停了片刻,随即又向中门内侧缓缓移动。厉秋风大半个身子挤入了石门,便在此时,石门已被石壁挤压着即将合拢。厉秋风只觉得身子一沉,似乎有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后心的衣衫,使得他无法再向前冲去。他心下大惊,生死关头不及多想,用尽全身力气,向石室内拼死挣扎。只听“喀喇”一声响,厉秋风只觉得后心一凉,身子一轻,再也收不住脚,踉跄着向石室内抢了出去。 眼看着厉秋风就要扑倒在地上,只见他左手丢开火把,顺势在地上一撑,身子蜷成一团,犹如灵猫一般,在地上轻轻翻了一个跟头,滚出丈许之外,消解了身上的力道,轻轻巧巧地站了起来。待他站直了身子之后,只见戚九躺在地上,嘴角边尽是鲜血。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一左一右站在戚九身边,正自一脸焦急地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戚兄弟先前受了重伤,不过他运功疗伤,又吃了慕容世家的治伤良药,伤势已然无碍。方才他向石室中奔跑之时,并无受伤的迹象,为何此时又口吐鲜血,伤势转重? 厉秋风却不知道,戚九拼尽全力,想要以双掌抵住石门。只不过石壁移动之时,挤压之力重逾千斤,戚九一人之力,压根承受不住。不过戚九拼尽全身内力与石门相抗,虽然无法阻挡住石壁移动之势,却也使得石门略停了停。石门停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随即又向内合拢,厉秋风却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挤进了石门。若是没有戚九拼死抵住石门,将石门合拢之势阻了一阻,厉秋风绝对无法逃入石室。不过戚九强行抵住石门,用了多大力气,便要承受多大的逆击之力。上千斤的力道反扑了过来,戚九如何抵挡得住?是以他只觉得咽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受伤着实不轻。 厉秋风抢到戚九身边。此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然将戚九扶着坐了起来,只是戚九坐起之时,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极,身子晃了几晃,“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忽然听到厉秋风在一旁大声说道:“两位姑娘暂且退开,让厉某瞧瞧戚兄弟的伤势。”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慌慌张张地退到一边,厉秋风抢上前来,盘膝坐在戚九身后,先将他的身子扶正,随即将双掌贴在戚九后心,潜运内力,将真气缓缓输入戚九体内。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一边,见厉秋风扶正了戚九的身子,又用双掌将戚九的身子抵住。王小鱼不晓得厉秋风要做什么,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这是在干什么?” 慕容丹砚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哥要以真气为戚公子疗伤。疗伤之时,最忌讳有人打扰,是以咱们千万不可出声,免得乱了厉大哥的心神。” 她说到这里,便即闭口不说。原来以真气为人疗伤,施救者必定大耗内力,轻则大病一声,重则内力耗尽而死。慕容丹砚心下忧虑,哪有心思与王小鱼说话? 王小鱼见厉秋风以双掌抵住戚九后心,两人犹如石像一般,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初时她还有些好奇,不过片刻之后,便觉得有些无聊,可是又不敢出声。百无聊赖之下,王小鱼转动脑袋东张西望,无意中看到了厉秋风的后背。只见他后心处的衣衫被撕去了一大块,露出了肌肤,模样甚是可笑。 王小鱼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暗想厉大侠武艺高强,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她却不知道厉秋风方才逃入石室,石门只余下极狭窄的一条缝隙。虽然幸得戚九相助,厉秋风勉强挤过了石门,后心的衣衫却被石门夹住。他拼尽力气向前冲去,衣衫被撕下了一大块。若不是戚九出掌抵住了石门,厉秋风又是拼命奔逃,只怕石壁毁掉的不是一件衣衫,而是要将厉秋风活生生挤死在两扇石门之间。 王小鱼越看越是古怪,越想越是好笑,最后实在忍耐不住,竟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此时石室之中极为安静,是以王小鱼笑声虽然不大,却将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她生怕王小鱼不知轻重,惊忧了厉秋风的心神,急忙转头向着王小鱼摆了摆手。王小鱼心下后悔不迭,伸出右手捂住了嘴巴,向着慕容丹砚尴尬一笑,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片刻之后,只见厉秋风的头顶冒出了丝丝白气。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惊奇,不晓得厉秋风使出的是哪一门神功。若不是她用右手捂住了嘴巴,只怕已然惊出了声。 慕容丹砚是会家子,见此情形,知道厉秋风已然用尽全力,正将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入戚九体内。只不过如此一来,厉秋风内力损耗也是越来越大,一着不慎,轻则口吐鲜血,大病一场,重则经脉尽断,当场气绝身亡。慕容丹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紧盯着厉秋风,身子已自微微有些颤抖,恨不能自己冲上前去,将厉秋风替换下来。 只见厉秋风头顶冒出的白气越来越多,最后如同蒸笼一般,白气腾腾直向石室天棚升起,情形甚是惊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一旁,越看越是惊心。片刻之后,只听戚九喉头格格作响,身子一抖,脑袋蓦然间向后仰起,“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已然吐了出来。 第一千八百八十六章 王小鱼见戚九口吐鲜血,只道他伤势加重,急忙抢上前去,俯下身子,伸手便要扶住戚九。只是看到戚九的面孔之时,却发现他的脸色已不似方才那般难看,心下不由一凛。 便在此时,慕容丹砚也已抢到了厉秋风身边。只见厉秋风已收回双掌,盘膝坐在地上,神情委顿,头发、脸上净是汗水,模样甚是狼狈。慕容丹砚心下惊恐,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没有事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放心,厉某并无大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真是奇怪。戚兄弟方才运功疗伤,又服下了慕容姑娘送的伤药,按理说伤势应该大好才是。为何伤势又发作了起来,而且比方才更加严重?” 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有所不知。方才石门外两侧的石壁向中间合拢,推动左首这扇石门,眼看着就要将中门封闭。戚公子见厉大哥还没有逃入石室,便用双掌抵住石门,要助厉大哥逃回石室。只是石壁移动的力道重逾千斤,戚公子抵受不住,被石门**,这才受了重伤。” 厉秋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向中门逃来之时,眼看着石门就要封闭,自己势必要被移向石室中央的两堵石壁活活挤死。偏巧石门突然停滞了片刻,自己才能趁机逃入石室。原来是戚九拼命相助,否则自己必死无疑。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感激,左手在地上一撑,想要站立起来。只是左手手掌虽然按到了地上,却是软弱无力,压根无法将身子撑起来。厉秋风知道自己内力大耗,虽说没有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却也须得好生歇息。是以他跌坐在地上,苦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多亏了戚兄弟,否则厉某只怕早已化为肉饼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戚九已自从地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对厉秋风道:“厉大哥,你这话可说得过了。方才若不是厉大哥沉稳机智,又为咱们断后,只怕大伙此时都已死在石门之外了。” 王小鱼见戚九的脸色虽然并未大好,不过说话之时中气充沛,不似此前那般软弱无力,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戚九方才明明吐了一口血,为何伤势却似乎好了不少? 王小鱼武功低微,又不通医理,自然不晓得厉秋风以真气为戚九疗伤的奥妙所在。戚九以双掌对抗石门,内力逆转,岔了气息,使得真气在丹田和五脏六俯之中胡乱运转。若是不加以疏导,只怕性命不保。厉秋风将自己的真气输入戚九体内,便是要将他体内散乱的真气聚合起来,送回到丹田之中。待到戚九体内的真气如涓流入海,尽数归于丹田之后,气息终于畅通起来,原本淤在胸口的郁闷之气上冲,将咽喉间的一口淤血激了出来,使得他的呼吸变得畅通,伤势已然好了不少。 王小鱼以为人若是口吐鲜血,势必受了重伤,是以看到戚九吐血的模样,心下惊骇之极。方才又听戚九与厉秋风说话,她心下惊疑不定,实在猜不出戚九为何会伤势好转。 厉秋风与戚九和慕容丹砚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潜运内力,护住心脉。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厉秋风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不再开口说话,知道厉秋风正自运转真气疗伤,是以不敢出言惊扰,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守候。王小鱼虽然心下不解,只是看到慕容丹砚和戚九神情凝重,却也知道事情不妙,只得沉默不语,生怕自己胡说八道,不晓得又会闯下什么祸事。 过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仍然静坐疗伤。王小鱼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又在石室之中转了起来。待她转到第四圈之后,凑到了慕容丹砚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姐姐,中门内外两间石室几乎完全相同。只不过门内这间石室若是按下狼头,便会出现密道。门外那间石室按下狼头,却会触动机关。会不会是墓主故意在外面的石室中设置陷阱,要逼着咱们进入这间石室,无奈之下只能进入密道,落入他的圈套?” 此时慕容丹砚一颗心全系在厉秋风身上,压根无暇理会王小鱼。而且若不是王小鱼接二连三莽撞行事,闯下祸事,厉秋风和戚九也不会受伤。慕容丹砚就算脾气再好,心中却不能没有一点芥蒂。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门外石室的机关咱们都见识过了,虽说没有什么精巧可言,可是大巧若拙,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与这两堵石壁相抗。就算真是墓主装神弄鬼,想要将咱们尽数杀死,压根不用逼迫咱们进入这间石室中的密道,在外面的石室中足以将咱们活活挤死。若他放着石门外的机关不用,硬生生要逼迫咱们进入密道送命,岂不是画蛇添足?”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思忖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所说极是,是我想错了。” 慕容丹砚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小鱼妹妹,你年纪尚小,又一直居住在王家庄中,没有在江湖中走动过,不晓得江湖险恶,步步荆棘。方才两次按下狼头,险些闯下大祸。今后须得牢牢记住‘谨慎’二字,不可太过莽撞,否则非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上一红,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教训得是,我自当谨记。”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说得颇重,话一出口,心下已有些后悔,生怕王小鱼听了之后恼火起来,与自己生了龌龊,未免不美。好在王小鱼并未恼怒,说话也甚为得体,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戚公子和厉大哥都受了伤,还是让他们好生歇息,待伤势大好之后,咱们再想法子逃走也不迟。” 王小鱼道:“好,就依慕容姐姐的主意。”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真是奇怪。按理说自从咱们进入水潭,一直到了这里,前前后后也折腾了足有二三十个时辰。其间不只没有食物,连水都没喝过一口。可是眼下居然并不饥饿和口渴,岂不怪哉?” 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进入大石洞之后,先是与倭寇激战,后来又遇到鳄鱼和狂风巨浪,拼死逃入墓道。其后诡异之事不断,使得咱们几乎停不下来,哪里还会想着去喝水吃饭?!” 第一千八百八十七章 慕容丹砚虽然与王小鱼说话,不过双眼一直盯着正在潜运内力疗伤的厉秋风。眼看着厉秋风的脸色时而铁青,时而焦黄,不经意间又变得血红,慕容丹砚知道他正在潜运丹田真气,打通七经八脉。若是一时不慎,真气散乱,便有性命之忧,是以心中也是起起伏伏,忐忑不安。。她与王小鱼说了几句话之后,再也无心谈论,便即闭嘴不说。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面有忧色,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知道她担心厉秋风的安危,无心与自己说话,也只好作罢。只不过她性子跳脱,喜动不喜静,要她安安稳稳站着不动,比杀了她还难受。是以她枯等了半柱香工夫之后,再也忍耐不住,又在石室中转来转去。后来到了石门之前,眼看着两扇石门紧闭,她原本想要伸手在石门上推上一推,只是转念一想,此前自己两次莽撞出手,都惹出了祸事。若不是厉秋风、慕容丹砚有意容让,换了别人,只怕早已对自己非打即骂了。念及此处,她强行忍耐才没有动手,又在石室中转起了圈子。 王小鱼转了三四圈之后,绕回到慕容丹砚身边,小声说道:“我瞧着这两座石室的石壁都是用整块大石头凿成,不晓得墓主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石壁挪动,只怕非人力所能及。外面那间石室的石壁被用作机关,若是这间石室两侧的石壁也动了起来,要向中间挤压过来,咱们可真是无路可逃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啐了她一口,口中说道:“乌鸦嘴!不许胡说八道!”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若我说话真是灵验,早就告诉老天爷让咱们逃出去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听地下传来一阵怪声。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到怪声,脸色立时大变,心下登时叫起苦来。方才众人在石门外的石室中时,便曾听过这种怪声。怪声响过之后,两侧的石壁便向中间挤压了过来,险些将四人全都挤死。 王小鱼一脸惊恐,颤声说道:“慕容姐姐,我、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呀!这、这可怪不得我……” 她说到这里,身子不住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嘴角抽搐,已然说不下去了。便在此时,只听得两侧的石壁发出隆隆巨响,缓缓向石室中间挪了过来。 慕容丹砚心下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说小鱼妹妹是乌鸦嘴,原本只是说笑罢了。想不到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小鱼妹妹一语成谶,这间石室的石壁竟然也动了起来。方才在外间石室咱们还有退身之处,可是到了这里,即便想要逃走,又能逃到哪里?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如坠冰窟,右手握紧剑柄,却压根想不出什么能够逃生的主意。便在此时,只听戚九大声说道:“事情紧急,咱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进入密道躲藏!” 他说完之后,立时抢到石室中央的狼头旁边,右手直向狼头按了下去。戚九情急之下,这一按用力颇大。只听“噗”的一声闷呼,狼头立时陷入地下。随即地下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片刻之后,地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寒风自洞中直卷了出来。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戚九打开了密道入口,心下兀自惊疑不定。戚九见二女犹豫不决,一边抢到厉秋风身边,一边大声说道:“留在石室之中只能等死!就算密道之中有毒蛇猛兽,咱们也非得逃进去不可!两位姑娘不可再有丝毫犹豫,扶着厉大哥先行进入密道,由在下断后好了!” 戚九话音方落,左右两侧的石壁已向石室中央移动了丈许。慕容丹砚知道情势紧急,不能再有丝毫犹豫。是以她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就依戚公子说的做罢!”说完之后,只见慕容丹砚左手举着火把,右臂挽住厉秋风左臂,低声说道:“厉大哥,我带你进入密道!” 王小鱼此时也已抢到了厉秋风右首,将火把换到右手,左臂挽住了厉秋风右臂。厉秋风正自默运真气,在四肢百骸中到处游走,想要将真气聚拢,再送回丹田。地下发出怪声之时,厉秋风运功正到了紧要关头,对周遭的情形恍若不知。正如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厉秋风将真气收敛于体内,此时恰如一个婴儿一般。倒不是他过于托大,只是厉秋风虽然谨慎,不过他方才死里逃生,逃入石室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王小鱼这次没有动手,只不过上下嘴唇一碰,两堵石壁又逼了上来。若是他能未卜先知,只怕杀了他也不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运气疗伤。厉秋风元神内敛之际,地下虽然异声大起,他却全然不觉。即便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厉秋风仍然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势,被二女抬到了密道入口。 地上的洞口虽然不小,却也无法容许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架着厉秋风同时进入洞内。慕容丹砚眼看着两堵石壁从左右两侧挤了过来,离着自己已不过丈许,当即将牙一咬,反手抱住厉秋风,将他从王小鱼手中夺了过来,口中大声说道:“小鱼妹妹,你先进入洞中接应,等我将厉大哥放入洞内。” 王小鱼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入洞中。只不过心慌意乱之下,右脚在石阶上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她心下一凛,右手在地上一撑,这才没有摔倒。待她走下了四级石阶之后,慕容丹砚已然将厉秋风从洞口放了下来。王小鱼将火把丢在地上,伸出双手接住了厉秋风的双腿。只不过她武功低微,气力不足,慕容丹砚刚刚放手,王小鱼只觉得厉秋风的身子直向她压了下来,双手再也抱不住厉秋风的双腿,不由惊叫了一声。只是她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厉秋风便会向石阶下跌落,说不定会摔得头破血流。念及此处,王小鱼将牙一咬,身子向后倒去,拼着将自己当作垫子,也要将厉秋风接住。 慕容丹砚蹲在洞口,刚刚将厉秋风放了下去,便听到王小鱼发出一声惊呼,心下大惊,这才想起王小鱼武功低微,气力不足,如何能够接得住厉秋风的身子?若是厉秋风摔在了石阶之上,岔了气息,势必走火入魔,只怕立时便会气绝身亡。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后悔不迭。情急之下,她想也不想,双足一点,便向洞中跃了下去。 第一千八百八十八章 戚九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扶着厉秋风先行进入密道之内,是打算让二女护着受伤的厉秋风先行逃走,免得密道洞口狭窄,四人挤在了一处,反倒无法尽数逃入洞中。眼看着慕容丹砚跃入洞中,戚九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两堵石壁此时离着他已不过三尺,眼看就要将他挤在中间。若是再拖延片刻,势必将他挤成肉饼。戚九不敢怠慢,右足一点,身子直向洞中扑了下去。 戚九身形如电,堪堪跃入洞中之时,只听得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即感觉密道之内一阵颤抖。想来两堵石壁终于撞到了一处,冲击之力重逾千斤,才使得石室上下震动不已。 电光石火之间,借着火把的光亮,戚九看到脚下有几个人影蜷缩在石阶上。他心下一凛,暗想这几个人影想必就是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自己从洞口跃了下来,若是不加收敛,非得踏在厉秋风等人的身上不可。念及此处,戚九使了一个“千斤坠”,身子斗然下坠。只是他看准了落脚之处,眼看着要踩在一个人影的身上,他的右脚斗然踢出,正踹在石阶旁的洞壁之上。借着这一踹之力,戚九身子横掠而起,从石阶上几个人影头顶飞了过去。只见他在狭窄的密道之中连翻了三个无头跟头,已自跃下了七八级石阶,这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蜷缩在石阶上的几个人影正是慕容丹砚、厉秋风和王小鱼三人。慕容丹砚跃入密道之中,只见王小鱼倒转了身子摔倒在石阶之上,用身子硬生生接住了厉秋风。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生怕王小鱼受伤,是以双脚甫一落地,右手倏然探出,抓向厉秋风的后心,想要扯住厉秋风的衣衫,将他的身子从王小鱼的身上拽起来。没想到厉秋风后背衣衫早已撕裂了一大片,慕容丹砚一抓之下,没有抓住衣衫,却抓在厉秋风的肌肤之上。慕容丹砚吓了一跳,立时收回右手。只是她站在石阶之上,石阶斜斜伸向地下,慕容丹砚用力过猛,身子向下倾斜,想要收力已然不及,立时向石阶下摔倒,恰好趴在厉秋风的身上。如此一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两人全都压在了王小鱼的身上。好在两人都不是从洞外直接砸向王小鱼,是以压在王小鱼身上,虽然使得她胸口气闷,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却并没有砸断她的骨头。三人滚倒在石阶之上,互相之间压住了手脚和身子,一时之间无法从石阶上爬起来。 便在此时,戚九也从石室中跃了下来。慕容丹砚脑袋枕在厉秋风腿上,耳听得头顶风声飒然,心下大惊,暗想戚九跃了下来,非得踩在咱们身上不可。无论他踩中了谁,只怕都会将那人踩成重伤。只是千钧一发之际,戚九竟然在洞壁上踢了一脚,身子借力飞了出去,这才没有避开了三人的身子。 戚九站稳了身形之后,急忙抢上前去,先将摔在最下面的王小鱼扶了起来。只听王小鱼口中不住呻吟,声音甚是痛苦。戚九见她虽然摔得狼狈,不过并未受伤,这才略略放心。只是他正想着去将厉秋风扶起之时,慕容丹砚已然抢先将厉秋风从石阶上搀扶了起来。 此时密道洞口已被石壁死死封闭,戚九的火把扔在了石室之中。王小鱼进入洞内之时虽然举着火把,不过她为了用双手接住厉秋风,不得不将火把丢在石阶上。后来王小鱼倒地之时,已将火把压灭。是以四人之中,只有慕容丹砚手中还举着一支火把。火把光照有限,密道之中颇为黯淡。 戚九见慕容丹砚扶起了厉秋风,急忙问道:“慕容姑娘,厉大哥伤势如何?” 慕容丹砚扶起厉秋风之时,右手顺势在厉秋风左腕脉门轻轻一拂,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这才略略放心。此时听戚九问起厉秋风的伤势,慕容丹砚沉声说道:“厉大哥内功深厚,想来并无大碍。只不过咱们身在石阶之上,不便察看他的伤势。这条石阶长约二十余级,洞底甚是平坦。咱们将厉大哥带到洞底之后,再仔细察看他的伤势也不迟。”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先前到过洞底,不妨由姑娘带路,在下背着厉大哥跟在后面。” 慕容丹砚心想自己比厉秋风矮了一个头,在石阶上抱着厉秋风行走极为困难。何况自己与厉秋风毕竟男女有别,在戚九和王小鱼面前搂搂抱抱,未免有些不便。念及此处,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戚公子了。” 三人在石阶之上变换了位置,慕容丹砚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王小鱼跟在她身后,戚九将厉秋风背在身后,紧跟着王小鱼,小心翼翼地向洞底走去。走出三四步后,厉秋风见王小鱼步履蹒跚,忍不住低声问道:“王姑娘,你没有受伤罢?” 王小鱼虽然并没有受伤,不过她先是躺倒在石阶上,后腰被石阶撞得痛入骨髓。后来厉秋风摔倒在她身上,压得她小腹甚是疼痛。还没等她缓上一口气,慕容丹砚又跃入洞中,压在了厉秋风的身上,如同叠罗汉一般,使得王小鱼更加难受。待到起身之后,王小鱼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骨头仿佛要散架了一般,又酸又麻,极是难受。只不过她生怕慕容丹砚担心,这才强忍着没有大声叫痛。此时听戚九问话,她只是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习武之人,未学打人,先学挨打。不过摔了一跤而已,又有什么打紧?” 戚九见王小鱼如此倔强,虽然颇为担心,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向洞底走了下去。 慕容丹砚记得方才爬出洞口的道路,是以向下行走之时,虽然颇为小心,走得却并不慢。待到她走到洞底,便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为王小鱼、戚九照亮脚下的道路。戚九背着厉秋风走下石阶之后,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方才我就是从石阶上滚落到了这里,好在地面还算平整,否则我非得摔一个头破血流不可。” 戚九心下暗想,先前慕容姑娘坠入洞中,厉大哥曾经看到洞中有一个白衣人。可是咱们一路走了下来,却压根没有看到人影。厉大哥绝对不会信口开河,只怕真有人藏在密道之中。眼下厉大哥重伤未愈,王姑娘又不懂武功,咱们须得小心在意才是。 第一千八百八十九章 念及此处,戚九将厉秋风放了下来,扶着他在地上坐好,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烦请两位留在这里照看厉大哥,在下到前面探一探路。”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我与你同去!” 她说完之后,转头向着慕容丹砚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就交给你啦。你可要好生照看,等他伤势大好之后,必定对姐姐心存感激。今后姐姐要厉大侠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从此对姐姐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拗,岂不是好?!”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啐了王小鱼一口,口中说道:“你想要和戚公子同去,尽管去好啦,何必要拿我打趣?”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反讽了一句,心下也有些羞涩起来,不敢再取笑慕容丹砚,转身对戚九说道:“还愣着作什么?咱们这就走罢!” 戚九听王小鱼说要与自己同去探路,心下又惊又喜,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座大墓诡异之极,前路茫茫,不晓得还有多少风险。王姑娘要与我同去,一旦遇到危险,即便我舍命相救,只怕也很难护得她周全。念及此处,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咱们方才死里逃生,可见大墓之中必定是杀机四伏。这条密道到底通往何方,咱们一无所知,想来密道之中并不太平。是以还请王姑娘留在这里,与慕容姑娘一起照看厉大哥。在下前去探路,若是一路坦途,戚某尽快赶回来接应三位,却也不迟。”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你是担心我武功太差,碍手碍脚,拖累了你罢?” 戚九听王小鱼声音不善,心下一凛,急忙摇头说道:“王姑娘想得过了,在下绝无此意。厉大哥伤势不轻,留慕容姑娘一人在此照看,颇为不妥。而且咱们虽然不知道前路如何,不过方才咱们是从石阶上走下来的,可知密道极是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若是王姑娘与在下同往,一旦密道之中有机关消息,咱们二人想要辗转腾挪,只怕并不容易。是以还请姑娘在此稍候,在下去去便回!” 王小鱼见戚九不许自己与他同往,心下恼怒,冷笑着说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推三阻四,无非是担心我成了你的累赘!既然如此,你和慕容姐姐留在这里照看厉大哥,我一个人前去探路好了!” 王小鱼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戚九,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剑柄,大步向前走去。戚九吓了一跳,正想出言劝解,王小鱼已抢着向前走出了三四步。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又要胡闹,心下不快,正想拦住她时,却看到王小鱼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急忙大声叫道:“小鱼妹妹小心!前面有人!” 此时王小鱼也看到前方出现人影,心下一凛,右手立时拔出了长剑。便在此时,只听身边风声响动,戚九已然抢到了她的身前,右手长刀横在胸口处,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王姑娘快退!” 王小鱼虽然心下惊骇,不过并不害怕,反倒有一些兴奋。是以戚九虽然大声示警,她却不退反进,左手高举火把,右手紧握长剑,快步向前冲去。戚九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暗想,王姑娘不知轻重,还想着冲上前去厮杀。此时咱们不晓得密道中的情形,若是仓皇与敌人动手,非得吃大亏不可。念及此处,戚九左手一伸,立时将王小鱼拦住,口中说道:“王姑娘,难道你忘了在头顶两间石室中的祸事吗?” 王小鱼正自向前冲去,冷不防被戚九伸手拦住,心下着恼,正想发作之时,却被戚九厉声喝止。她心下一凛,知道戚九提醒她不要忘记此前莽撞行事,险些酿成大祸。王小鱼停下了脚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好,你一直以为我只会闯祸,这才不许我与你同往。总有一日,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不知轻重、胡乱行事的莽汉!” 她说完之后,却见戚九站在自己身前,压根没有回头,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王小鱼心下略略有些奇怪,不由也向前往去。借着她和戚九手中火把的光亮,只见前方丈许之处竟然站着许多人。王小鱼心下大惊,慌慌张张地连退了三四步,已然退到了慕容丹砚的身边,颤声说道:“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王小鱼话音方落,却见戚九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不是真人,而是画在墙上的画。”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越发惊恐,颤声说道:“明明是人,怎么是画?!” 她说完之后,定睛望去,这才发觉那些人一直未动,这才知道戚九并非胡说八道。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在她身边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这些人都是画在墙上的人物。方才你快步向前冲去,火把摇晃不定,我突然看到前方有几个人影,还以为有人藏在这里,这才出声示警。后来仔细观看,才发觉这些人一动不动,并非活人。”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直到戚公子冲到前面,将火把高举在手中,我才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小鱼妹妹若是不信,不妨仔细瞧瞧。” 王小鱼吓得退了回来,不敢再向前望去,是以一直低着脑袋,只是偶尔偷偷向前方瞥去一眼。此时听慕容丹砚提醒,她才抬起头来,心惊胆颤地向前方望去。果不其然,只见那些人眉目僵硬,有的还涂着油彩,绝非活人的模样。王小鱼看了片刻,这才放下心来,颤声说道:“这座大墓的主人真是奇怪,为何要在墓中作画?难不成他活着的时候喜好丹青,死了之后还要在坟墓中到处绘下图画,陪着他住在地下?” 慕容丹砚原本想着到前方一探究竟,只不过厉秋风兀自在闭目打座,运功疗伤,慕容丹砚不敢离开,心下却也有些焦急。此时听王小鱼说话,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座大墓绝非寻常坟墓,处处透着古怪。萧东未死之时,曾经说过这是一座辽国的大墓,墓主人的身份不低。自古帝王将相,个个都不是常人。他们活着之时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死了之后在墓中巧作安排,不拘一格,却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第一千八百九十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忽听身边有人沉声说道:“帝王将相的坟墓之中,大多都有许多壁画,描绘墓主的生平事迹,不过寻常百姓的坟墓必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是以咱们更加可以确认老翁山下这座大墓,来历绝对不同寻常。” 慕容丹砚突然听到厉秋风说话,心下又惊又喜,急忙转头向左首望去。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厉秋风正自缓缓站了起来,脸色已然好了许多。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的伤势大好了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只是耗尽了内力,并没有受重伤。只须打座两三个时辰,将真气在七经八脉中游走几个小周天,内力便会恢复大半。方才多承各位照顾,厉某的功力已然恢复了不少。”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厉某也看到了墙上的人影,初时与慕容姑娘一样,心下大惊。不过后来仔细望去,却发现这些人并非是活人,只不过是墙上的壁画罢了。厉某在京城皇宫当差之时,许多宫殿的墙壁之上绘有图画。而且厉某曾听一位盗墓高手说过,皇帝的陵墓讲究事死如事生,是以建陵之时,也往往会在陵墓中的墙壁上绘上图画。可惜萧东已然死去,他在工部当过差,知晓皇陵的规矩。若是他跟随咱们到了这里,或许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厉大侠对萧东之死颇为痛心。虽说这个狗官是被柳生老贼所杀,不过推本溯源,却是被我逼迫追杀,奄奄一息,最后才走上了绝路。若是厉大侠知道是我故意与萧东为难,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念及此处,王小鱼生怕厉秋风接着提到萧东,恐怕会牵涉到自己,是以抢着说道:“管它是壁画还是纸画,只要不是活人藏在这里伏击咱们便好。”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身上兀自有些酸软无力,不过比之方才要好了许多。他伸手自腰间抽出一支火把,借着慕容丹砚手中火把的火焰点燃,随后举着火把向前走去。王小鱼见厉秋风没有抓住萧东之事不放,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戚九见厉秋风走了过来,急忙迎上前去,略带歉意地说道:“厉大哥,你为了救助在下,耗费了许多真气,还是再歇息一会儿为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放心好了,厉某并未受伤,只是耗费了些内力,碍不了什么事。倒是戚兄弟内伤外伤都是不轻,还要好生将养才是。”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即并肩向前走去。走了三四步后,到了一堵石壁之前。此时四人手中都举着火把,立时将周围照得一片光明。原来此处又是一间石室,不过与众人头顶那两间石室相比,规模要小了不少,方圆不过两三丈,而且石室并非四四方方,倒是一个半圆形状,像极了月牙。 四人手举火把,一脸惊愕地看着四周的墙壁。只见墙壁涂着白垩土,上面画满了五颜六色的人物和山水。厉秋风和戚九性子沉稳,看到壁画之后,只是仔细端详,心下暗自戒备,却并不说话。慕容丹砚幼时学过丹青,见壁画绘得栩栩如生,心下暗想,作画的画师并非庸手,看样子这座大墓的主人确实来历非凡。王小鱼虽然出身大户人家,不过读书不多,更加没有学过丹青。是以看到壁画之后,并不晓得用笔的好坏。只是觉得人物山水画得甚是精彩,不由啧啧称奇。 厉秋风自石阶右首的墙壁看起,一直看到了石阶左首,这才发觉墙壁上画的是一幅两军对战的情景。壁画正中央绘着两个巨人正在交战,左首那人身穿长袍,白面长须,头戴束发金冠,隐然有王者之风。他右手举着宝剑,左手握着一杆令旗,正自指向前方。再看他嘴巴张开,似乎正在发号施令。而他对面站着的却是一个赤膊壮汉,竟然生得三头六臂,身上肌肉虬结有力。只见壮汉六只手中分别挥舞着刀、斧、戈等兵器,正自要砍向对面的长袍人。只是他的脚下土中却钻出了无数骷髅,已然将他的双足牢牢按在地上。更有许多骷髅爬到壮汉的腿上和腰背上,张嘴撕咬着他的血肉。长袍人身后站着一排一排的军士,似乎正在向前推进。而壮汉身后的士卒已是溃不成军,许多骷髅从地下钻了出来,有的将士卒拖入地下,有的将士卒按倒撕咬。另外还有一些人头鸟身的怪物,正从空中扑击而下,不断吞食壮汉身后的士卒。 四人站在石壁之前,怔怔地看着墙壁上栩栩如生的壁画,心下都是疑云大起。一片寂静之中,王小鱼指着那个三头六臂的壮汉说道:“我在东辽县城听人说书,听过孙行者大闹天宫的故事。据说孙行者学得一身好本事,善能变化。若是遇到难缠的对手,他能变化出三头六臂,与天地同高。看壁画上绘的都是两军对垒,疆场征战的故事。难不成这个壮汉就是孙行者?不过他虽然长得难看,头脸却与常人无异,并非猴子的形象。”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没有半分头绪,是以并未说话。戚九沉声说道:“壁画上画的并非是孙行者,而是上古时黄帝与蚩尤大战的情景。” 厉秋风等人没有料到戚九竟然识得画中绘的故事,心下都有些惊讶。王小鱼心直口快,大声说道:“呀,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对丹青一道也是颇为熟悉。”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心下暗想,丹青是指作画的手段,并非是图画中的故事。小鱼妹妹没有学过丹青,这句话可露了怯。好在此处只有咱们四人,就算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却也无人笑他。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谬赞了,在下只是一名粗汉,哪里懂得什么丹青之道?只不过军营之中建有祭坛,祭祀从上古时起一直到本朝的名将。其中有一人名叫蚩尤,号称战神,在军营祭坛之上享祭。在下幼时随家父在军营之中闲逛,见过蚩尤的画像,见此人威猛雄壮,心下好奇,便向家父询问过此人的来历,家父便将蚩尤的事迹说给了在下。是以方才看了壁画上所绘的故事,猜测画中这名壮汉便是上古时的战神蚩尤。” 第一千八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过蚩尤的名字,虽然不晓得此人的事迹,倒也并不陌生。王小鱼只读过几本书,识得几百字,虽然知道一些古人的名字和故事,无非是在东辽县城听人说书时记下的。不过说书人说的三国英雄也好,隋唐旧事也罢,其中并未提到蚩尤。是以听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歪着脑袋看着戚九,口中说道:“什么吃油吃肉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头?” 戚九知道王小鱼年纪尚浅,见识阅历极少,自己说的是“蚩尤”,她却听成了“吃油”。若是换作了别人,戚九或许不会理会,不过他知道王小鱼古怪精灵,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若是自己不将蚩尤的来历说清楚,只怕她会对自己心生怨恨。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戚九沉声说道:“民间故老相传,蚩尤是上古时的人物,不过孔夫子并未提到过此人,是以历朝历代的文人大儒,大多以为世间并无蚩尤其人,只不过是乡村愚民编造出来的人物。”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或许正因为如此,千百年下来,知道蚩尤名字的人越来越少,王姑娘是大家闺秀,平日里极少出门,不晓得此人的名头,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戚九说到这里,心下均想,王姑娘出身大户人家不假,可是要说她是大家闺秀,岂不是笑死人了?何况她平日里最喜欢到处闲逛,只怕东辽县城内城外的百姓无人不识得这位王家大小姐。以戚九的性子和为人,迫于王姑娘的淫威,不得不当面说假话恭维,也真难为他了。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并未因为他有意恭维而欣喜,反倒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萧东说这座大墓里埋着的是辽国皇帝。皇帝号称天子,活着的时候敬奉玉皇大帝,是以他的陵墓之中应该画上玉皇大帝的图画,以表敬意。这个叫蚩尤的家伙算什么东西,为何会被人画在这座大墓之中?” 王小鱼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看样子你对蚩尤倒是所知不少,不妨说来听听,或许能够找到逃出大墓的线索。” 戚九被王小鱼追问,却也不能不答,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蚩尤的故事,在下也是听家父说过,既然王姑娘想听,在下只好献丑了。据说蚩尤天生神力,天下无人可敌,被族人推为族长。后来他与黄帝一族起了龌龊,双方互相攻伐,伤亡惨重。这壁画上画的想来就是黄帝与蚩尤在涿鹿大战的故事。 “传说黄帝征讨天下,威震四方,蚩尤不服,率领族人与黄帝作战。双方在涿鹿相遇,混战了一场。据说蚩尤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善于使用刀、斧、戈作战。一旦遇到敌人,他可以数日不吃不喝,兀自勇猛无比。是以初战之时,蚩尤带领兵马将黄帝打得大败。黄帝不能力敌,只好请天神相助。天神传给他一部天书,可以驱使亡灵与敌军作战。蚩尤虽然勇猛,却敌不过黄帝的亡灵大军,最终战败,蚩尤本人也被黄帝斩杀。黄帝费尽心血才打败了蚩尤,心下大喜,砍下了蚩尤的人头传首天下,显示自己的武力,以压服各处英雄。 “传说蚩尤死后显灵,人头化为血枫林,时常作祟。后来黄帝没有办法,只好设坛来祭奠蚩尤,册封蚩尤为‘兵主’,又称战神,四时享祭,这才将蚩尤的灵魂安抚住。黄帝在军旗上绘了蚩尤的形像,用来鼓励自己的军队勇敢作战。此后黄帝率军南征北战,各方诸侯见到军旗上的蚩尤图像之后,大多不战而降。可见蚩尤虽死,余威尚在。” 王小鱼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如此了得的人物,不何说书人从来没有提起?”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问,心下都有些哭笑不得。戚九心下一怔,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解释才好。好在王小鱼并未追问,歪着脑袋看了看墙壁上画着的蚩尤,接着说道:“这人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只不过下场太过悲惨。若是换作我,才不会与敌人死打硬拼。打不过敌人之时,先躲得远远的,趁着敌人不备,再狠狠捅上一刀。哼,明知道打不过人家,还与敌人死缠烂打,这个叫蚩尤的家伙真是笨得可以。”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越说越是离奇,生怕她胡说八道起来,不免让厉秋风和戚九尴尬。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急忙抢着说道:“这些壁画虽然画得巧妙,不过眼下咱们最要紧的是尽快逃走。密道的入口被石壁死死压住,咱们想要从洞口逃出去已不可能。只能在这间密室中想法子找出逃生的出口,否则必定会被困死在这里。”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戚九和王小鱼的目光全都向石室中央的地面望去。此时众人才发现这间石室与头顶的两间方形石室的地面全然不同。那两间石室的地面是将一整块岩石打磨而成,而眼前这间石室中的地面却是用条石铺成,与外面的墓道倒有些相似。 众人看了片刻,王小鱼猛然抬起头来,颤声说道:“糟了,地面上没有狼头!难道这间石室是绝地,墓主人将咱们逼到了这里,要将咱们活活困死不成?” 厉秋风和戚九无暇理会王小鱼,两人仍然举着火把,站在石壁之前,仔细观看壁画。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如此模样,心下颇为不快,暗想厉大侠和戚九一定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这才连话都懒得与我说。只是她正想再说之时,慕容丹砚却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不是说过了吗?若是真有人在暗地里操纵一切,想要害死咱们,在石门外的石室中便可以将咱们尽数杀掉,何必画蛇添足,将咱们逼迫到这里再下手?” 王小鱼心下不服,口中说道:“或许他想给咱们留一个全尸,放在这里供他欣赏把玩。否则在石室中杀了咱们,只能看到四具肉饼,岂不是太过无趣?”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得小声说道:“看厉大哥和戚公子的模样,十有八九是以为壁画之中有什么古怪。咱们四人之中,数你最为聪明。先别管其它事情,咱们仔细在壁画上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出逃生的法子。”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夸赞她聪明,心下大喜,口中说道:“好罢,就听慕容姐姐的话,咱们也在壁画上仔细搜寻,或许会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第一千八百九十二章 慕容丹砚总算安抚住了王小鱼,心下倒松了一口气。两人并肩走到石壁之前,学着厉秋风和戚九的模样,借着火把的光亮,目光在壁画之上不住逡巡。壁画中的人物要么横眉立目准备厮杀,要么一脸惊恐想要逃走。而那些被骷髅咬住的军士更是一副绝望的神情,一眼望去,着实令人心悸。 四人站在石壁之前,各自举着火把,在壁画上仔细搜寻。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忽听王小鱼大声叫道:“快看!这里有古怪!”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心下都是一凛,急忙快步走到王小鱼的身边。只见王小鱼将火把靠近了壁画,右手指向了壁画中蚩尤的左脚。图上画着蚩尤的左脚踩在一块岩石之上,却被从地下钻出的五具骷髅将左脚牢牢按住。那五具骷髅凶狠无比,站在石壁之前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凶猛狠毒。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盯着蚩尤的左脚看了半晌,却也没发觉有什么古怪。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一惊一乍,着实让人恼火。自从离开蜀中到了京城,五六年间结交的锦衣卫同僚也好,江湖英雄也罢,从来没有一人像她这般莽撞。 厉秋风思忖之际,戚九也是一脸疑惑,只不过他生怕王小鱼不快,这才没有说话。慕容丹砚却没有厉秋风和戚九那些顾忌,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王小鱼说道:“这五个骷髅看上去让人讨厌,不过也谈不上有什么古怪啊。”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均想,壁画中的骷髅至少有上百个,每一个都是阴森恐怖。慕容姑娘这是有意为王姑娘遮掩,免得咱们笑话她胡说八道。 只不过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兴奋地说道:“不是骷髅,是蚩尤的左脚!慕容姐姐,你仔细瞧瞧,蚩尤的左脚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不由向壁画又靠近了几分,面孔几乎就要贴到壁画之上。她看了片刻,这才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的眼力真是不错。蚩尤的左脚上好像带了一块泥巴。画了这副壁画的画师当真了不起,这副壁画画得真是太像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鱼妹妹更了不起,连如此细微之处都没有放过。我和你一起在壁画上搜寻,却没有你这般细心。” 慕容丹砚本来以为自己夸赞王小鱼,她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哪知道自己说完之后,王小鱼却是一脸沮丧,隐隐还有几分怒意。只见她瞪大了眼睛,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是不是故意取笑我呀?!”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不晓得王小鱼为何会突然生起气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却见王小鱼指着蚩尤左脚尖处,气哼哼地说道:“我说的是这个手印!至于什么泥巴、石头之类,我才不去理会呢!” 慕容丹砚这才明白过来,心下倒有些尴尬。她向王小鱼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这才凑到壁画之前,仔细向蚩尤左脚脚尖处望去。果不其然,蚩尤的脚尖处确实有一个淡淡的手印,只不过手印极淡,若是不细心查看,绝对无法发现。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也凑了过来,四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手印之上。王小鱼得意地说道:“或许这个手印与咱们头顶石室中的狼头一样,都是隐藏的机关。只不过这个机关是杀人的陷阱,还是逃生的密道,我可就不知道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这次我可没有动手,更加没有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若是这间石室中又有什么古怪事情发生,可怨不得我!”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双手举了起来,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再像此前那般莽撞,二话不说便去按动手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幸亏王小鱼古怪精灵,否则极难发现壁画上竟然有这样一个手印。 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说话,心下越发得意,正想自吹自擂一番,却听戚九说道:“在下瞧着这个手印似乎不是画上去的,倒像是有人将手按在壁画上留下来的。” 厉秋风心下一凛,仔细向手印望去,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这是一个人用右手留下的手印。” 厉秋风说完之后,左手倒转火把,用火把底端在手印小指指尖处轻轻抹了一下。手印的小指立时缺了小半截,看上去颇为古怪。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这个手印确实不是画上去的,而是有人无意中在壁画上按了一下,这才留下了手印。这间石室渺无人迹,又无风无浪,竟然将这个手印一直留了下来。 厉秋风看着手印,心中暗想,如此看来,曾经有人到过此处。可是他在壁画上留下一个手印,到底是想干什么? 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也是疑惑不解,见厉秋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正在思忖手印的来历,生怕扰乱了他的心神,是以并未出言询问。王小鱼原本以为手印与狼头一样,都是用来启动机关。不过等她明白手印是有人无意中留下来的,心下大为失望。只见她在壁画前走来走去,一心想要查找能够逃生的线索。 厉秋风看了半晌,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厉某猜测,留下手印之人,多半是想在壁画上寻找什么东西。只不过他要找的那个东西在壁画高处,须得踮起脚来,才能触摸得到。为了支撑身子,他便将右手按在了这里。”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靠近石壁,先将火把递给戚九,随即用右手虚按在壁画上的手印处,左手在壁画前缓缓晃动,口中说道:“厉某若是那个人,如此站在石壁之前,右手按在这里之时,我的左手到底应该放在哪个地方呢?” 慕容丹砚、戚九见厉秋风伸出左手,在壁画前不住比划,四只眼睛随着厉秋风的左手在壁画上逡巡。半晌过后,厉秋风的左手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左手放在这里之时,能够将全身的力气使了出来。若是厉某猜得不错,那个人的左手,就是按在了这里!” 第一千八百九十三章 四人之中,王小鱼武功最差,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说话,如同鸭子听雷,压根不晓得厉秋风在说些什么。她心下不忿,暗想手印是本姑娘找到的,可是厉大侠只顾着与慕容姐姐和戚九说话,对本姑娘不闻不问,这也太过分了罢?! 念及此处,她又是委屈,又是恼火,哼了一声,将脑袋转过了一边,只觉得眼睛中一热,险些流下泪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这才想起王小鱼还在身后,心下都有些尴尬。慕容丹砚走到王小鱼身边,握住她的右手,将她拉到壁画之前,口中说道:“小鱼妹妹,若不是你机灵,咱们可发现不了这个手印。咱们能够逃出生天,你的功劳自然最大!” 王小鱼何等聪明,知道慕容丹砚看出她不开心,这才有意安抚,心下越发委屈。她虽然用皓齿咬住了嘴唇,此时却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 此前王小鱼屡次莽撞行事,害得慕容丹砚坠入密洞,戚九又受了内伤,厉秋风对王小鱼极为恼火,甚至打算给她一点教训。可是看到王小鱼流泪哭泣,厉秋风又是心下不忍,只得拱手说道:“王姑娘,厉某只顾着和慕容姑娘和戚兄弟说话,忘记了向姑娘道谢,在此向姑娘赔罪。”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王小鱼一揖到地。王小鱼见厉秋风行此大礼,心下一惊,急忙止住了哭泣,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厉大侠说得过了,太折杀小女子了。”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总算止住了哭泣,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好啦好啦,大家都是自已人,若是太过客气,反倒有些见外。” 她一边说话,一边自怀中掏出一方丝巾,为王小鱼擦去泪水。王小鱼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壁画,记得厉秋风左手方才虚按的位置,正在黄帝左手握着的那面令旗上。她心下不解,指着那面令旗,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为何说手印的主人会将左手按在那里?” 厉秋风生怕王小鱼再胡闹,只得老老实实地为她解释:“留下手印的那个人,要么是要将手印覆盖的这个地方的墙面按进去来启动机关,要么是以右手做支撑,用左手去打开机关。方才厉某试着将右手按在手印之上,用力向墙内推去,可是石壁压根没有什么变化,可见留有手印的地方必定不是机关开启之处。那么此处留下了手印,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用右手放在这里做支撑,然后用左手去触碰某一个地方。若是厉某猜得不错,他去触碰的那个地方,十有八九便是开启机关之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厉某将右手对准了手印,发现这人的手印比厉某的右手略大,看样子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是以厉某将左手在壁画各处虚按之时,试着向前或向上多伸出半分。而左手最能使力的地方,便是在这里。” 厉秋风说完之后,左手向着壁画中黄帝手中的令旗处指了指。王小鱼大感好奇,看了片刻,口中说道:“若令旗便是机关,不晓得按下去之后,这间石室中是会出现密道,还是石壁又向咱们挤了过来。” 王小鱼话一出口,心下登时后悔不迭,暗想方才在头顶的石室之中,自己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结果一语成谶,石室两侧的石壁真的向中间移动,险些将四人害死。此时自己又胡乱说话,若是石壁又动了起来,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戚九岂不又要怪我说话不吉利? 念及此处,王小鱼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厉秋风却并不恼火,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的担心并不是全无道理。厉某之所以没有在令旗上按动,便是担心这处机关也是用来杀人的陷阱。这间石室比咱们头顶的两间石室要小了许多,若是石壁再动了起来,咱们辗转腾挪的余地太小,想要逃生,势比登天还难。是以还请三位到石阶之上暂避,由厉某在这里试着打开机关。若机关启动之后,石壁又挤了过来,厉某一人也应付得了。” 王小鱼这才明白过来,心下暗想,此前在头顶的两间石室之中,厉大侠、慕容姐姐和戚九三人武艺高强,若是发觉情形有异,想要逃走并不难。只是我没有练过轻功,拖累得三人狼狈不堪,戚九和厉大侠还受了重伤。厉大侠此举是为我着想,是以我万万不可再胡乱行事。 念及此处,王小鱼点了点头,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这就到石阶上暂避罢。” 王小鱼此言一出,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是心下一怔。三人原本以为王小鱼必定不肯到石阶上躲避,只想着在石室中胡闹,还在想着如何才能说服王小鱼退后。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说话,王小鱼竟然自已要到石阶上暂避,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慕容丹砚生怕王小鱼反悔,急忙拉住王小鱼的左手,快步向石阶走去。厉秋风趁着二女背转身子走开,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戚兄弟一定要护得两位姑娘周全!” 戚九知道厉秋风为了救助自己,几乎耗尽了内力,与受了重伤也没什么区别。虽然他打座调息,内力有所恢复,可是与此前相比,武功已然大打折扣。留他一人在壁画近前启动机关,着实不能让人放心。不过戚九也知道厉秋风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心下暗想,这间石室方圆不过两丈,我站在石阶底端,若是石壁再有古怪,无论是厉大哥逃回到石阶,还是我赶到壁画前助他,都不是什么难事。 念及此处,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在下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护得两位姑娘周全。厉大哥保重!” 他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转身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追了过去。厉秋风眼看着三人穿过石室,踏上了石阶,这才略略放心。只不过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站在最底端的石阶之上,不肯离开石室太远。厉秋风向着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向石阶顶端躲避,三人却同时摇头,不肯离开。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等人担心自己遇险,这才不肯远离石室,心下感激,暗想就算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也要让他们平安逃出去。 第一千八百九十四章 厉秋风心意已决,转身面对着壁画,将火把交在右手,左手伸出,按在了令旗之上。只不过他并没有立时用力按下,而是轻轻挪动左掌,在令旗上左右尝试,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易于发力之处。厉秋风转头望了慕容丹砚一眼,随即转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左掌用力向墙内按了进去。只听“喀”的一声响,左手已将令旗中间的一块石头按进了墙壁。 电光石火之间,石壁内传出一阵“嘎嘎”怪响,片刻之后,厉秋风右首三尺之处的石壁上突然露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一阵寒风从洞口扑了出来,吹在厉秋风的身上寒气透骨,竟然使得厉秋风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站在石阶之上,一直紧盯着厉秋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待到石壁上突然裂开一个洞口,三人心下又惊又喜。王小鱼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拔腿就要向厉秋风奔去。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右手倏然伸出,抓住了王小鱼左肩肩头,将她硬生生扯住,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别急!难道忘了厉大哥的嘱咐吗?” 王小鱼左肩被慕容丹砚抓住,只觉得大半边身子一阵酸麻,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姐姐说得不错。我若是稀里糊涂跑了过去,厉大侠一定大大的不高兴。还是等他招呼咱们过去之后,我再随着慕容姐姐一同过去为好。 片刻之后,只见厉秋风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伸出火把在洞口照亮,却并未走入洞中。直到他在洞口转了两三圈之后,这才转头向着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招了招手。慕容丹砚和戚九还未迈步,王小鱼已然急不可耐地跃下了石阶,直向石壁上的洞口跑了过去。 厉秋风见王小鱼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生怕她一时莽撞,不管不顾地闯进洞去,急忙挡在洞口,口中说道:“王姑娘,咱们不晓得洞内是什么情形,须得仔细商议之后,再一起进入洞中察看。”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尽可以放心,没有你的吩咐,我绝对不会进入洞中。” 她说完之后,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不住在洞口逡巡。只不过洞内不时有寒风扑了出来,吹在她的脸上甚是难受。王小鱼心下一怔,不由后退了两步,口中说道:“这风好凉,倒有些像咱们王家庄中的冰窟。” 此时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也到了洞口处。厉秋风对两人说道:“洞内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形。眼下咱们只剩下这条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过在进洞之前,咱们须得好生准备,免得在洞中遇到什么怪事,到时措手不及,非闹出乱子不可。”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笑道:“有什么准备的?反正我现在肚子不饿,口中也不干渴,咱们又没有带着行李,只管进洞好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倒也有些疑惑。自从一大早随着森田忍离开柳生一族的老巢之后,数十个时辰水米未进,也并未合眼小憩。其间不只在水潭中遭遇风浪,还与扶桑人连番恶战,按理说此时不只饥渴难当,而且应该精疲力竭才是。可是腹中并不饥饿,身上也并不疲惫。虽然进入墓道之后,自己与戚九先后受伤。尽管伤势不轻,打座调息之后,身上便舒服了许多。若是换作平时,伤势绝对不会好得这样快。种种怪事,不一而足,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怔怔不语,心下有些奇怪,暗想厉大哥不肯说话,难道又生小鱼妹妹的气了?念及此处,她正想岔开话头,免得厉秋风生气,却听厉秋风说道:“这座大墓极为诡异,虽说眼下咱们并不吃力,却也不能马虎托大。还是歇息片刻,再进入洞内也不迟。” 王小鱼性子最急,恨不能立时冲入洞中,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心下不服,正想争辩,却见慕容丹砚向她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别忘了厉大哥和戚公子都是有伤在身。洞中若有敌人,他们还要与敌人周旋厮杀。咱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并不急于一时,还是稍作歇息,再进洞去罢。” 王小鱼这才醒悟过来,心中连骂自己该死,竟然忘记了厉秋风和戚九受伤之事。念及此处,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话。 便在此时,只听“哗啦”一声响,石洞上的洞口突然又合上了。四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向石壁望去。只见眼前又是一副完整的壁画,压根找不到洞口的痕迹。 王小鱼心下大惊,急忙扑到石壁之前,凭着记忆伸手向壁画上摸去。只是触手之处甚为平整,压根找不到洞口在哪里。王小鱼忍不住顿足说道:“糟了!洞口消失不见,咱们如何才能逃走?” 厉秋风见王小鱼急得脸色大变,急忙对她说道:“王姑娘休要着急。洞口被机关操纵,咱们虽然启动了机关,也只能将洞口打开片刻,过了一会儿洞口自然封闭,天下机关消息莫不如此。否则被人误触,机关消息打开之后便不能恢复,岂不是露了马脚,没了用处?咱们先歇息片刻,待到要出发之时,再将洞口打开也不迟。”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和戚九又说了几句话,便即坐在地上歇息。王小鱼喜动不喜静,又丝毫不觉得疲惫,便即站在石壁之前观看壁画。厉秋风和戚九盘膝而坐,默默运功,直如老僧入定一般,片刻之后,便已是神游物外,浑然不觉周边的情形。 慕容丹砚背倚石壁,看着厉秋风打座调息,心下暗想,厉大哥真气损耗甚多,能多歇息片刻,内力便能恢复不少。只盼着这里风平浪静,不要再出什么怪事。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又想起厉秋风与她讲过在云台山和长平古战场的奇遇,心下突然一酸,暗想厉大哥多遇危难,在长平多遇怪事,数次险些丧命。他说与那位黄旭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厉大哥为人豪气干云,想来不会骗我。不过他怕我生气,其中多有隐瞒,想来也是有的。或许厉大哥到长平古战场之时,黄旭姑娘就陪在她身边。不知道他们被骷髅大军围攻之时,黄旭姑娘是否也像我这般,直愣愣地望着厉大哥。 第一千八百九十五章 厉秋风静坐用功,一路真气自丹田升起,经胸口膻中穴后分为两路,至双肩肩井穴,再折而向下,直到手心劳宫穴。另一路真气自丹田直升至头顶,再由后脑向下,恰似飞流直下,至会**之后也分为两路,沿双腿直奔脚底涌泉穴。正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丹田一点真气,化为数道气流,经过周身七经八脉,自手心劳宫穴和脚底涌泉穴散出之时,已将体内的浊气带走,丹田中的真气复生。这正是昔年张三丰所创的武当派内家功夫,端得是厉害无比。只不过武当派是玄门正宗,走得是四平八稳、中和守正的路子。凡属张三丰门下的弟子,初时修练内功,讲求打好根基,绝不精猛冒进。是以看上去进展似乎不快,不过一旦根基有了小成,便会突飞猛进。若是练上二十年内功,武功必定会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 厉秋风将真气在七经八脉中走了一遭,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他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损耗的内力恢复了不少,正想着再将真气走一圈大周天之时,突然感觉似乎有人正在盯着自己,而且目光中颇有哀怨之意。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睁开了眼睛,转头向右首望去,恰好与慕容丹砚目光相接。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目光中泪光闪动,心下大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右手不由自主握住了刀柄,口中说道:“慕容姑娘,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原来慕容丹砚想象厉秋风和黄旭在云台山、长平古战场并肩御敌的情形,心下一阵绞痛,暗想都怪那个假冒马东青的坏蛋,背地里刺了自己一剑,使得自己不得不在江南养了半年伤。若是自己没有受伤,哥哥便不会带我回转江南。我随着厉大哥同往蜀中,在洛阳、云台山、长平古战场和修武县城与倭寇痛痛快快打上几架,哪里还有黄旭姑娘什么事情?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又气又恨,后悔不迭。其实厉秋风与黄旭压根没有说过几句话,更没有将黄旭引为知已。可是天下女子,无有不妒忌之人。慕容丹砚每当想起黄旭,都是如鲠在喉,心中更是无端想像出许多厉秋风和黄旭在一起谈笑风声、喜笑颜开的情景。每当想到这些事情,她都是心慌意乱,既有些委屈,又有些恼火。 慕容丹砚怔怔地看着厉秋风,由石室想到了大墓,由大墓想到了云台山,由云台山又想到了长平古战场。她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恼火,望向厉秋风的目光便有了许多哀怨之意。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碰,慕容丹砚心下大为羞涩,慌里慌张地将脑袋转向了一边,不敢再望向厉秋风。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的目光中满是哀怨,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姑娘为何如此伤心?难道她担心逃不出去,这才会心下惊恐么?可是此处虽然诡异,与皇陵和静心寺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当日我与慕容姑娘联手对付唐赫、柳生宗岩等高手,却也没见她如此沮丧过。 厉秋风心下不解,正要开口询问,想不到王小鱼一直急着要进入洞中,正自在石室中转来转去,不时还向厉秋风瞟上一眼。待她看到厉秋风睁开了眼睛,只道厉秋风已然歇息好了,心下大喜,大声说道:“厉大侠,你既然歇息好了,咱们这就进洞去罢!” 厉秋风听王小鱼与自己说话,一时之间无法再向慕容丹砚询问,只得点了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戚九听到王小鱼说话,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到厉秋风起身,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四人各自点好火把,又商议了几句,商定由厉秋风在前面开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在中间,戚九断后。四人计议已定,厉秋风按下机关,打开了洞口,四人依次向洞内走了进去。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把,当先走入洞中。走了几步之后,他发现这条山洞约摸有一人多高,宽不过三尺,洞壁和地面都是岩石,修整得甚是平坦。四人向前走了十余步之后,只听得身后传来“轧轧”几声怪响。王小鱼吓了一跳,不由转身向后面望去。跟在她身后的戚九见她一脸惊恐,急忙开口说道:“王姑娘不必惊慌。想来是洞口已经合拢,这才会发出如此怪声。”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跟在慕容丹砚身后继续向前走去。四人向前走了三四十丈,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便也跟着停了下来。王小鱼不晓得前面出了什么事情,见慕容丹砚停下不走,心下一惊,走到她身后小声问道:“慕容姐姐,你怎么不走了?” 慕容丹砚并没有回头,只是右手向后摆了摆,示意王小鱼不要说话。王小鱼心下惊疑,右手悄悄握住了剑柄。过了半晌,慕容丹砚仍然一动不动。王小鱼心下有些焦急,忍不住凑到慕容丹砚身后,踮起脚尖,从慕容丹砚的右肩头处向前望去。 只见厉秋风站在慕容丹砚身前三四步处,左手举着火把,似乎正在侧耳倾听。王小鱼看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古怪?”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厉大哥突然停了下来,依照进洞前他再三叮嘱,我也只好停下了脚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哥武功高强,为人又甚是机警,他停下脚步,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在这里小心等候便是。” 王小鱼知道慕容丹砚担心自己不管不顾地向前闯去,或许会闯下大祸,这才示意自己不要莽撞。她心下暗想,慕容姐姐只比我大了两三岁,遇到事情却要比我沉稳得多。怪不得厉大侠对她如此爱慕。唉,不知道我是否有慕容姐姐这样的福分,将来能够遇到一位英雄好汉,托付终身。 便在此时,却见厉秋风退后了几步,到了慕容丹砚身前,悄悄转过身来,小声对她说道:“慕容姑娘,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第一千八百九十六章 慕容丹砚屏住了呼吸,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听到前面隐隐传来了时有时无的“哗哗”之声。她心下一怔,又听了半晌,这才对厉秋风说道:“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只是不晓得这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 方才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说话之时,王小鱼听得清清楚楚。是以慕容丹砚侧耳倾听,王小鱼也将耳朵竖了起来,仔细倾听前方的动静。她也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哗哗”之声,只不过听得不大清楚,暗想这声音时有时无,倒有些像火把上的火焰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声音。待到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是不是火把发出的声音?”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初时厉某也以为是火把上的火焰被风吹动发出的声音,可是听了半晌,却又不像。厉某一时之间无法决断,这才请慕容姑娘一起参详。” 他说完之后,突然想到一事,急忙又接着说道:“王姑娘聪明机灵,不妨也说说看。” 王小鱼心下暗想,厉大侠明明没有想起本姑娘来,只是想与慕容姐姐商议。不过他说完之后,这才想起没提到我的名字,担心本姑娘生气,又加了一句话。哼,你不加还好,加上本姑娘的名字,不是明摆着告诉本姑娘不入你的法眼么? 王小鱼越想越是生气,却又不敢发作,只得默然不语。戚九走在最后,他是个谨慎之人,生怕密道之中有古怪,是以与王小鱼离着有两丈多远,一边行走,一边倾听周围的动静。待到王小鱼停下了脚步,戚九也随之停了下来,转身背对着王小鱼等人,双眼紧盯着来路。只是等了半晌,王小鱼等人并未继续前行。戚九心知有异,悄无声息地向后倒退,一直到了王小鱼身后尺许处,这才停下了脚步。 其时王小鱼、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都在仔细倾听前方的动静,谁都没有说话,戚九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厉秋风没有开口,他也没有开口询问。密道之中登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火把燃烧之时发出的“呼呼”之声。 半晌过后,只听慕容丹砚犹豫着说道:“咦,这回我听得清楚了一些,好像是流水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她说到这里,却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便没有接着说下去。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话,倒是恍然大悟,全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大声说道:“慕容姐姐说的不错!这哗啦哗啦的声音,与流水声颇为相似。”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深入地下百余丈,又是在大墓之中,怎么会有河水流过?方才我一时失言,小鱼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王小鱼心下不服,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给我讲过静心寺的故事。当时你与厉大侠等人在山腹中遇到了怪蛇,险些丧命。后来发现山腹中竟然有一条大河,这才想法子将怪蛇诱入河中,逃得了性命。这座大墓在老翁山下,说不定地下也有一条大河。” 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凛,暗想慕容姐姐说静心寺中的青白双蛇厉害无比,虽然有厉大侠和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各派高手在场,却也敌不过两条大蛇。若是此处也有毒蛇猛兽藏匿,咱们想要逃生,越发不容易了。 王小鱼虽然年纪不大,不过自幼在王家庄长大,平日里无人敢惹,是以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王小鱼虽然蛮横,却最怕恶鬼和毒蛇。偏偏进入大洞之后,诡异之事不断,隐约有恶鬼在作怪,已自将王小鱼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想到毒蛇或许就在左近,王小鱼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身子已然颤抖起来。 慕容丹砚背对着王小鱼,是以不知道她已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虽然对帝王将相的陵墓所知不多,不过在皇宫之时,听侍卫和太监闲聊,说过为皇帝建造陵墓,最忌讳地下有沙石和水流。若是开挖之后,遇到岩石和地下河流,便要另寻吉壤,重新建造陵墓。而为皇帝寻找墓穴之人,往往因此而被问罪。若这座大墓真是辽国皇帝的陵寝,应当没有地下河流才是。不过厉某听着这声音,确实与流水声极为相似,心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戚九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说话,这才知道三人为何停了下来。他凝神静听,听到了前方隐约传来的“哗哗”之声。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戚九接口说道:“厉大哥,在下也听到前方传来了流水声。” 厉秋风听戚九也说这声音与流水声相似,心下暗想,既然咱们四人都以为前面有水流,或许这座陵墓之中真有地下河流。当日在静心寺中,咱们便是遇到了地下河,这才能避开白蛇的追杀,并且借着水势逃出了静心寺。若是此处真有一条地下河,或许能助咱们逃出生天。 念及此处,他心下倒有些惊喜,口中说道:“若真有一条地下河流,咱们或许可以借着水道逃走。”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知三位是否精通水性?”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笑道:“哈哈,我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不过自小便在海中戏水,水性极好,厉大侠不必为我担心。”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他知道慕容丹砚水性不弱,自然不必询问,是以对厉秋风说道:“戚兄弟,不知道你的水性如何?” 戚九朗声说道:“在下自幼在登州卫长大,虽然不是水军,不过平日里常在海中嬉戏,水性尚可。” 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将当日在虎头岩山腹之中借着水势逃出生天之事说了一遍。王小鱼虽然听慕容丹砚给她讲过静心寺大战青白双蛇的故事,不过逃出静心寺的经过只是一笔带过,并未细说。此时听厉秋风讲述往事,王小鱼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厉大侠,如此说来,咱们若是想法子将水流堵住,也能冲破墓顶,从这座鬼墓中逃了出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能否从水道逃生,要看此处的地形地势如何。不过水流虽在地下,多半也有出处。就算咱们不能像在静心寺那般从山顶逃走,却也可以沿着水流方向行走,或许能够找到逃生的通道。” 第一千八百九十七章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哪里还忍耐得住?当即摩拳擦掌,只想着奔向前方,看看这条地下河流到底是什么模样。慕容丹砚生怕她闯祸,急忙劝她不要着急,眼下还无法判断前方到底有没有河流,须得仔细商议之后,再决定如何行事。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咱们全都听到了流水声,绝对错不了!” 厉秋风心想慕容姑娘和王姑娘或许会听错,不过戚九也说前方隐隐约约传来流水声,想来不会有错。眼下只有这一条密道可以走,就算前方有悬崖峭壁、毒蛇猛兽,也非得一路走下去不可。念及此处,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到前面瞧瞧。不过厉某提醒各位,地下河流往往水流湍急,一旦坠落到水中,恐怕难以逃生。是以咱们每走一步都要极为小心,万万不可胡乱行事!” 王小鱼听厉秋风再三叮嘱,心中暗想,厉大侠还是信不过我,无非是因为我武功太差。哼,等我练成武艺,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不信你们还敢瞧不起本姑娘! 慕容丹砚和戚九并无异议,四人又向前行。走了十多丈之后,“哗啦哗啦”的声音已然十分清晰。厉秋风心下暗想,咱们没有听错,这确实是水流的声音。难道咱们历经艰险,又要与静心寺中一般,能够沿着水流逃出生天? 厉秋风正自思忖之际,突然看到远处隐隐出现了一道光晕。他心下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走在他身后的慕容丹砚等人也纷纷停了下来,不晓得前方出了什么事情。厉秋风定睛向前望去,却见光晕模糊不清,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不过水声越来越大,距离四人已然不远。 厉秋风转头对身后的慕容丹砚等三人说道:“前方隐隐透出亮光,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咱们不可托大,须得更加小心!” 厉秋风嘱咐过三人之后,这才缓缓向前走去。他每一步迈出,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地上有陷阱之类的机关。是以走了良久,才走出了二十余丈。此时他才发现先前看到的光晕是一座弧形门户,光亮从门户外面透了进来,远远望去模糊不清,好似朦朦胧胧的光晕一般。 厉秋风停下了脚步,仔细向弧形门户望去,心下暗想,门外射入的亮光绝对不是火把的火光,更加不是日光。倒有些像是阴雨天时从窗户向外望去的黯淡天色。此处深入地下百余丈,绝对不会有日光射入。可是这片光亮,又是从何处而来? 厉秋风心下茫然不解,正自思忖之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然挤到他身后,踮起脚尖,越过厉秋风的双肩向前望去。待到看见不远处的弧形门户,二女心下都是又惊又喜。慕容丹砚尚能沉得住气,王小鱼忍不住欢声叫道:“呀,咱们终于走到密道尽头啦!” 厉秋风没有料到王小鱼突然大声叫喊,心下一惊,急忙转身对她说道:“王姑娘噤声!咱们此刻身在险地,万万不可托大!”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看着远处的弧形门户,低声说道:“明明是密道出口,咱们还有什么怕的?看射入门内的光亮,倒有些像阴雨天的窗户纸。” 此时戚九也向前走了几步,抬头向前望去,看到弧形门户的模样,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四人怔怔地看着弧形门,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良久,只听王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咱们干脆拼了罢!”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不晓得王小鱼平白无故要和谁拼了,生怕她又要莽撞行事。眼看着到了密道尽头,若是王小鱼胡闹起来,触动了机关消息,众人非得陷入绝境不可。念及此处,她急忙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不要胡闹,咱们须得听厉大哥的吩咐!” 厉秋风也被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对慕容丹砚等三人低声说道:“三位在这里稍候,厉某到前面瞧瞧。若是没有什么古怪,再回来接应各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虽然咱们就要走到密道尽头,可是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一旦有事情发生,咱们非得遭遇大难不可。大伙千万记住,若是厉某没有回来接应,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厉秋风再三叮嘱之后,见慕容丹砚等三人纷纷点头,这才转过身去,直向弧形门户走了过去。 从四人站立之处到弧形门户不过五六丈远,可是厉秋风一步一步走得极是小心,过了老半天才走到弧形门户之前,可是眼前是白乎乎一片,看不清楚门外是什么情形。不过水流之声却越发清晰,似乎就在门户之外流动。 厉秋风略停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缓缓拔出长刀,慢慢向门外走去。当他走出门户之时,眼前被白光一晃,刹那间什么都看不到了。厉秋风急忙停下了脚步,眯缝起眼睛,右手长刀横在胸前。片刻之后,他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瞬间如遭雷击,浑然不晓得身在何处。 只见眼前出现了一片山水平地,与地面之上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周围有一层雾气,使得眼前的情景看上去有一些朦胧。厉秋风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发现空中布满了灰白色的低云。而在洞外四五丈处,有一条两三丈宽的小河横着从他眼前流过。想来方才在密道中听到的流水之声,便是从这条小河中传来的。河上架着一座石桥,对岸似乎是一片田地,再远处则是大片空旷的土地。天边隐约可以看到高低不平、蜿蜒伸展的黑色山脊,只不过离得太远,而且眼前还有灰白色的雾气,看不清楚远处到底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哪里是地下的陵墓,分明与地面上一般无二。难道咱们在陵墓中乱走乱闯,不知不觉之间,已然从陵墓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地面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极目远眺。只见大地苍茫,辽阔无边。虽说此前他和慕容丹砚等人随着森田忍进入的那座大石洞规模庞大,方圆几有十数里。可是与眼前这片大地相比,却是小的可怜。厉秋风心下暗想,此处绝非地下陵墓之中,可是咱们究竟到了哪里,却是摸不到半点头脑。 第一千八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站在洞口,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心下思忖了良久,仍然是茫然无解。直到他清醒过来,不由摇了摇头,见脚下铺着一条宽约三尺的石板路,一直通向河边。厉秋风将长刀收回鞘中,又将火把顶端戳在洞口外的石壁上,火焰立时熄灭。厉秋风将火把插入腰间,这才小心翼翼地沿着石板路向河边走去。 从洞口到河边不过数丈,厉秋风走到河边,探头向河中望去。只见水面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灰濛濛的雾气,连水流的模样都看不清楚,自然不晓得这条河有多深。只是听到雾气之下水流叮当作响,远远地传了出去。 厉秋风站在河边看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随即又向右侧不远处的石桥走去。这座石桥虽然宽只丈许,长约四五丈,并不算大,却是用大块的白色岩石建造而成,显得极是坚固。厉秋风在桥下转了两圈,不敢贸然踏上石桥。他又在桥左桥右的河岸上走了几个来回,并未发觉有什么异样,心下暗想,看来左近并无伏兵,想来咱们已然逃出大墓。我到了东辽县虽然已有月余,不过只是在东辽县城、王家庄和摩天岭之间来来去去,至于东辽县其它地方是什么模样,我却压根不知道。王姑娘自幼在东辽县长大,对此地必定十分熟悉,或许她会知道这是哪里。柳生老贼虽然多半已经死在墓道之中,不过柳生旦马守也不是易与之辈。这伙扶桑人已经决意造反,就算他们的船只已经毁了,无法奇袭京城,可是这伙贼寇在东辽县做起恶来,百姓非遭大难不可。须得请王姑娘带着咱们尽快赶到东辽县城,斩杀留在县衙内的倭寇,再将公差捕快和百姓召集起来,与倭寇决一死战!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转身便要奔回到密道之中,请王小鱼带路赶往东辽县城。只是他刚刚转过身去,却是吓了一跳。只见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山体尽是岩石,如刀削斧凿一般陡峭。弧形门户在山崖的最底端,如同有人在石壁上凿出一只怪眼,正自不怀好意地盯着厉秋风。整座山体都是青灰色的岩石,在淡淡的雾气之中散发出幽深的黑色光芒。 厉秋风没有想到密道的出口处竟然在如此陡峭的山下,心下大惊。再看山体陡峭之极,如同悬崖绝壁一般,仿佛有人自空中一刀劈了下来,才会将山体切成了如此模样。 厉秋风抬头仰望山顶,只见高处已经被云雾遮住,看不到山峰顶部位于何处。他心中暗想,东辽县城左近最高的山便是摩天岭。虽说摩天岭极为陡峭,可是与眼前这座高山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何况这座大墓位于老翁山下,虽然咱们在墓道和石室之中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道路,可是离着老翁山最多不过三四里地。但是看这座山峰的模样,绝对不会在老翁山左近。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骇,心中忐忑不安,思忖良久,仍然找不到丝毫头绪。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暗想拖延下去也没什么办法,还是找王姑娘来带路为好。念及此处,他快步向石壁下的弧形门户走去。离着洞口还有两三丈远,已然看到洞内有几个光点不时闪亮。厉秋风看出是火把的亮光,知道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在洞中等了许久,自己仍然没有回去,他们担心自己的安危,这才凑近洞口,举着火把探头探脑。是以厉秋风一边向洞口走去,一边大声叫道:“各位都出来罢!外面没有什么危险。”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洞口人影一闪,王小鱼已然举着火把冲了出来。紧接着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也是鱼贯而出。三人走出洞口之后,显然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个一个张大了嘴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咱们这是逃出来了吗?!”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看此处的情形,绝对不是在大墓之中。”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着王小鱼,口中说道:“王姑娘,你在东辽县住了十多年,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王小鱼冲出洞口之后,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眼前这片天地如此陌生,不晓得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喜的是总算逃出了阴森恐怖的大墓,不必担心有恶鬼作祟。听到厉秋风开口询问,她心下一怔,又向远处张望了一番,这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虽说我自幼在王家庄长大,不过我爹爹……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坏蛋害怕我看破了他们的秘密,在老翁山左近装神弄鬼,吓得我不敢靠近老翁山。大墓既然在老翁山下,咱们虽然在地下转悠了十多个时辰,但是出口想来也在老翁山左近。是以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也是茫然不知。” 厉秋风见王小鱼认定了此处距离老翁山不远,心下一怔,不由抬头望向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身后的高山,口中说道:“王姑娘,你不妨回头看看,东辽县左近是否有这样一座高山。” 王小鱼心下一惊,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转头向身后望去,看到的是刚刚走出的洞口。只是当她抬头仰望之时,蓦然间看到高耸入云的大山,心下大惊,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山?” 王小鱼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两下,心下惊骇之极,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和戚九见王小鱼神情有异,不由自主也转头望去。待到看见身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绝壁之时,两人都是大惊失色。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慕容丹砚惊骇之下,左手一松,竟然将火把丢弃在了地上。 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到了东辽县虽然已有月余,不过只到过码头、县城、王家庄、摩天岭等四处。厉某听说摩天岭是东辽县最高的山峰,可是与咱们身后这座高山相比,摩天岭只能说是一个小山丘。方才王姑娘也说过,咱们在老翁山下的陵墓之中绕来绕去,最多不过走出数里,绝对不会出了东辽县的地界。可是眼前却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座从未见过的高山,岂不怪哉?”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望向戚九,口中说道:“戚兄弟来得比厉某要早一些,可曾见过这座高山?” 第一千八百九十九章 戚九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在下到了东辽县之后,便即混入排帮,每日里都在城东的海边搬运木头。海边地势平坦,向北可以望见东辽县城,也能影影绰绰看到摩天岭的影子。县城东西两侧却都是平地,并无大山大河。至于眼前这座高山,在下从未看到过。依在下猜测,此处恐怕并非是东辽县的辖地。” 戚九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面面相觑,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片刻之后,王小鱼颤声说道:“我虽然没有离开过东辽县,不过也知道除了摩天岭外,周遭百里之内,再无比摩天岭更高的山岭。这座山峰比摩天岭还要高得多,离着东辽县城绝对不只百里。难道咱们在地下乱走乱撞,竟然走出了几百里不成?” 若是换作平时,王小鱼如此说话,厉秋风等人定然心下不屑,以为她又在胡说八道。可是亲眼看到眼前这座高峰,厉秋风等人也是心下惊疑,与王小鱼所想的却也差不了许多。只听慕容丹砚犹豫着说道:“我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位名动江南的武学大家到慕容山庄作客。他与我爹爹闲谈之时,我恰好随侍在侧。这位老先生曾经说过,极北之地有一座冰山,高逾万丈,山中有八条密道,分别对应八卦方位。若是有人踏入其中任意一条密道,便能瞬间到达他想去的那一个方向的任意一个地方。其时我心下不解,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却被老先生看了出来。老先生笑嘻嘻地说道,此事虽然听来荒谬,却也并非是全无道理。他说完之后,随手拎过来一张椅子摆在了我的面前。他指着椅子说道,假使这张椅子便是那座冰山,有人站在山峰绝顶,也就是站在椅子靠背的顶端。他若想走下山峰,一直走到门口,须得沿着椅子背走将下来,一直走到地面,再沿着地面走到门口。”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口中说道:“我这样说,不知道各位是否明白?” 厉秋风和戚九、王小鱼不晓得慕容丹砚突然说起往事,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听她问话,三人均是点了点头。慕容丹砚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各位明白,那我就接着说啦。当时老先生说到这里,也是问我是否明白。我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不晓得老先生比比划划,到底想说什么。老先生笑嘻嘻地说道,方才这条路线,是按部就班的走法,虽说稳妥,却要耗费许多工夫。假使咱们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将竹竿的一端搭在椅子背的顶端,另一端放在门口。然后让那个站在椅子背上的家伙钻进竹竿中间的空洞,一下子滑到门口,只怕瞬间便能到达他想去的地方。 “其时我听了老先生的话,这才明白了过来,心下惊疑不定。老先生接着说道,那座大冰山高逾万丈,若是有人在山顶建了一条通道,如同竹竿一般,一端位于冰山绝顶,一端放在某一个地方。若是有人钻进了通道,顺势而下,不只缩短了行走的道路,而且他在通道中滑行,速度要比行走快了千倍万倍。是以搭上一根竹竿,可不是缩短道路这么简单,更要紧的是在竹竿中滑动,要比走路快了许多,才能够瞬间到达想去的地方。” 厉秋风等人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虽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心下均想,世上哪有高逾万丈的冰山?何况就算有大冰山,却也绝对不会在东辽县。咱们是在地下绕来绕去,与大山可没有什么干系。慕容姑娘这番话虽然颇有几分道理,与咱们眼下的困境却没有丝毫关联。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见厉秋风等人神情沮丧,知道自己这番话并不能让众人满意,倒有些尴尬起来。是以她脸上一红,一时之间不敢再说。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说道:“厉大侠,咱们走到了这里,已然不能回头。好在咱们已经逃出了地下的大墓,回到了地面。只要咱们找到道路走下去,总能回到东辽县。不过不晓得是应该走过石桥直行,还是向着河流上游或下游出发。”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抬头向空中看了看,接着说道:“天空阴沉沉的,四周还有雾气,看不到日头在哪里,无法判断东南西北。四周又看不到人影,如此一来,要想找到通往东辽县的道路,倒有些麻烦。“ 厉秋风道:“方才厉某虽然没有走过石桥,不过向着河流的上游和下游各自走了一里地,所到之处一片荒凉。往远处望去,也看不到什么人影。若是咱们要寻找通往东辽县的道路,依厉某来看,走过石桥,向对岸搜寻,或许更有把握。”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都没有什么异议。四人将身上带着的火把扔在了洞口,又商议了几句,便即向石桥走去。厉秋风仍然走在最前面,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石桥。他走在石桥之上,一边行走一边不住向两侧张望。从桥上望去,与在河边看到的情形没有什么两样,河面上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悬浮着一层雾气。走在桥上,流水声似乎被雾气笼住,倒不如在河边听得清楚。 走到对岸之后,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原本提着的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此处与对岸不同,走下石桥之后便是一条土路,两侧都是水田。不过田地中并没有庄稼,离着地面尺许处似乎有雾气飘动,看上去也是灰濛濛的一片。 厉秋风沿着土路向前走去,王小鱼却从他身后快步走了上来,低声说道:“厉大侠,按理说眼下还未收割庄稼,怎么这里的田地空荡荡的,倒像是开春时的情形?而且这里的雾气也有些古怪,竟然悬在地面尺许之处。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雾天。”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走下石桥之后,厉某就发觉这里的情形不对头。不过眼下咱们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只盼能尽快遇到百姓,打听出通往县城的道路。” 王小鱼此时心中焦虑,方才逃出大墓的狂喜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心下的焦虑并未减少,更多了几分惊恐。厉秋风见她脸色不大好看,知道她心中忧虑,只得出言安慰。只是王小鱼神情黯然,厉秋风说了什么话,她压根没有听进去。 第一千九百章 这条土路宽约丈许,四人聚在一起并肩而行,不必再像此前那般排成一列行走,彼此之间缩短了距离,相互之间有了倚靠,原本忐忑不安的忧虑倒消散了许多。 四人一路行走,天空一直是灰濛濛的,似乎头顶不远处也笼了一层雾气。道路两边都是大片荒废的田地,看不到边际在哪里。四人向前走了三四里地,周围的情形没有丝毫变化。 王小鱼越走越是心惊,暗想走出这么远,可是四周的情形压根没有变化,如同在原地兜圈子一般。她思忖了片刻,转头对走在右首的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看这里似乎有些古怪。咱们走了这么远,怎么四周的景物没有丝毫变化?难道咱们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原地打转不成?” 其时不只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因为自从四人走下石桥之后,一路行走,四周一片死寂。放眼左右两侧,尽是荒废的田地,每走一步,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三人心下虽然茫然不解,却并没有说话。听到王小鱼将心中的迷惑大声说了出来,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慕容丹砚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小鱼妹妹说的对啊!打从咱们从石桥上走下来,四周好像就是这个样子。怎么走了这么远,四周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好像每走一步,都是重复前一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哥,还记得咱们在静心寺中的遭遇么?姚广孝以五行奇阵困住了咱们,还在密道中放了迷魂香,让咱们看到了皇宫、军阵、无底的黑洞。我瞧着这里的田地无边无沿,不像是真的。会不会咱们眼前的这一切也像静心寺中的宫殿一样,都是幻像?”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姚广孝布下的迷魂阵确实厉害,险些将咱们都困死在山腹之中。不过要说咱们眼下看到的一切也是幻像,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说道:“要想知道是不是幻像,倒也并不难!”她说完之后,将左手放在嘴边,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只听她“啊”的一声惨叫,手背上已然出现了深深的两排齿印。王小鱼看着自己的手背,苦笑了一声,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看样子咱们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幻像。” 厉秋风见王小鱼如此行事,心下却是不以为然。他心下暗想,王姑娘以为看到幻像,也和做梦一般,只要咬自己一口,便能从梦中惊醒。她不知道如姚广孝这等机关高手的厉害,更不晓得世上有迷魂草这种毒物。若是有高手用五行之术布下迷阵,再辅以迷魂草来迷惑人的心智,一旦陷入迷阵,如同丧失了神智,即便在自己身上戳了一剑,却也无法醒来。只不过姚广孝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术士,而且迷魂草是三保太监自万里海外带回来的怪异毒物。姚广孝若是拿到了迷魂草,必定爱逾珍宝,轻易不肯示人。除了姚广孝之外,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够布下这等厉害的机关?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沉默不语,心下越发忐忑不安,一颗心怦怦直跳,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紧张,甚至面孔都有些扭曲,暗想这里虽然不像在墓道和石室中那般可怕,可是四周太安静了,甚至安静到让人惊恐的地步,也难怪慕容姑娘吓成如此模样。须得让慕容姑娘和戚兄弟、王姑娘镇静下来,否则一旦有事情发生,咱们四人方寸大乱,非得吃亏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此处确实有些古怪。谨慎起见,还请三位在这里稍候,厉某到前面去探一探路。否则真如王姑娘所说,咱们遇上了鬼打墙,如此走将下去,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却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厉大侠,咱们只有四人,若是还要分头行事,一旦有事情发生,岂不是各自为战?要走咱们就一起走,不能分开。”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眼下情形古怪,咱们人手又少,确实应聚在一处。若是咱们还在密道之中,自然不应当分头行事,免得被敌人所乘。不过眼下咱们左近都是大片荒地,压根没有人影,不会有人伏击咱们。是以厉某到前面走上一遭,想来不会有什么风险。”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某不会离开太远,是以即便有事情发生,咱们也可以互为犄角,相互照应。”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只要咱们不相距太远,即便有人要对付咱们,却也不会得逞。” 便在此时,忽听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我与你同去!” 厉秋风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还是留在这里,照看好王姑娘罢。厉某最多走出两三里地,不论是否遇到古怪之事,都会尽快赶回来与各位会合。” 慕容丹砚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小鱼妹妹聪明机灵,这一路上哪是我照顾她?分明是她照顾我。方才厉大哥也说了,咱们要互为犄角,相互照应。既然如此,不如俩俩一伙,才显得实力均衡。” 厉秋风心下暗想,互为犄角,相互照应,原本是我胡乱说的,只是想让慕容姑娘、戚兄弟和王姑娘能够安心在这里等候。偏偏慕容姑娘抓住了我话中的漏洞,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已然迈步向前走去。戚九见厉秋风还想阻拦慕容丹砚,急忙快走了两步,抢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姑娘心意已决,厉大哥就不要阻拦她了。” 王小鱼此时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可要照顾好慕容姐姐!有她陪伴,你们可以多走上几里。我和戚九等在这里,绝对不会着急。” 第一千九百零一章 厉秋风见王小鱼一脸坏笑,心下尴尬,暗想慕容丹砚性子倔强,若是自己强行阻拦,只能徒增不快。念及此处,他点了点头,对戚九说道:“既然如此,厉某和慕容姑娘先去探路,两位在此稍候。”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戚兄弟,你要照顾好王姑娘。这里虽然一片寂静,可是厉某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若是有敌人偷袭,或是发生其它怪事,戚兄弟万万不可恋战。只须长啸一声,厉某便会和慕容姑娘赶回来接应。” 戚九见厉秋风神情凝重,脸上深有忧色,知道他心下忧虑,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在下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此次到了辽东之后,多承厉大哥关照,长了不少见识,已非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若是真有人藏在此处要坑害咱们,他想取了在下的人头,却也并非易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瞥见王小鱼跑到慕容丹砚身边,二女正在小声说话,他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虽然年轻,不过为人谨慎,武功不弱。就算大敌窥伺在侧,厉某也不必担心戚兄弟会被敌人所乘。不过最让厉某担心的并非是可能窥伺在侧的敌人,而是王姑娘。” 厉秋风说到这里,又偷偷瞥了一眼王小鱼,见她仍然与慕容丹砚窃窃私语,并未留意自己和戚九说话,这才接着说道:“王姑娘虽然聪明机灵,可是太过莽撞,行事处处难以预料。你和她留在这里,三分精力防着敌人,七分精力要看好王姑娘。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让她胡乱行事,否则不晓得她又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戚九没有想到厉秋风最担心的人并不是有意坑害众人的敌人,却是王小鱼,心下大为惊讶。他心中暗想,王姑娘虽然莽撞,也闯了几次大祸,不过她聪明机智,是一个极好的帮手。厉大哥对王姑娘如此忌惮,想来是因为咱们陷在大墓中时,王姑娘胡乱行事,按下了机关,先是害得慕容姑娘跌下了地洞,后来我又受了重伤。其实这两件事倒也不能全怪王姑娘,待此间事了之后,我要替王姑娘向厉大哥好生解释才好。 厉秋风见戚九默然不语,只道他知道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却没有想到戚九不只没有责怪王小鱼之意,还想着如何替王小鱼向自己求情。厉秋风拍了拍戚九肩膀,口中说道:“戚兄弟,这里就拜托你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便走。慕容丹砚正和王小鱼说话,见厉秋风已经出发,便也与王小鱼告别,快步追了上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前走了数十丈,待他转头望去,只见戚九和王小鱼的身影已经被雾气吞噬,远处的高峰隐于雾气之中,更是踪影全无。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来,右手握住刀柄,大步向前走去。 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边,一边随着他向前走去,一边小声说道:“厉大哥,方才我和小鱼妹妹说了几句话。她一口咬定咱们遇到了鬼打墙,是恶鬼作祟,要坑害咱们。眼下咱们又走出了三四十丈,道路两侧和前方的情形仍然没有丝毫变化。我原本并不相信是鬼神作祟,可是看着眼下的情形,却也有些忐忑不安。”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神情平静,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戚公子和小鱼妹妹眼下都不在,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这里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厉某确实不晓得这里的一切是真是假。甚至是不是在做梦,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抬头望向远方,接着说道:“自从到了东辽县之后,诡异之事层出不穷,后来知道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在捣鬼,我倒松了一口气。因为柳生老贼虽然武功高强,阴险狡猾,不过他太过狂妄,又利欲熏心,一心要做皇帝,行事之时,露出破绽极多。虽说胜他不易,他要害咱们也极是困难。但是自从进入大石洞之后,厉某心里却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如同又回到了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中。那个躲在暗中要坑害咱们的并不是柳生宗岩,而是和百余年前的姚广孝一样,甚至比他还要阴险和狠毒。他虽然不是恶鬼,却要比恶鬼更加可怕!”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心下一凛,颤声说道:“你是说有人在大墓之中设下了机关,将咱们困在了这里?”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其实看到那座高峰之时,我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咱们在墓道和石室中转来转去,最多不过走了十几里地,压根不可能走出东辽县,多半就在老翁山左近打转。可是从密道之中走出来之后,身后却出现了这样一座高峰。而这座高峰,压根不可能出现在东辽县。”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惊恐,颤声说道:“如此说来,确实是有恶鬼作祟?”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家师曾经说过,鬼神之说,终属渺茫。后来厉某在锦衣卫当差,有一日在武英殿当值。其时京城东十四坊出了一件大案,一家九口一夜之间被人杀死,每人身上的血都被吸干。此案轰动了京城,百姓谣传是厉鬼杀人。那日几位大臣在武英殿外商议此事,其中一位大臣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也并不驳斥鬼神之说。这是因为圣人虽然以礼教化世人,可是一旦遇到冥顽不化之徒,和他讲道理没有半分用处。而这些人对鬼神却是极为畏惧,做起恶来便有所忌惮。是以孔夫子敬鬼神而远之,却并不明说世上没有恶鬼凶神。如今京城出了凶案,却将凶手推到鬼神身上,岂不是中了真凶的诡计。 “厉某听了这位大臣说话之后,心下十分佩服。慕容姑娘不妨仔细想想,咱们在皇陵之时,也曾遇到许多诡异之事,当时咱们还以为是恶鬼作祟,后来才知道是孝陵卫的高手在故弄玄虚。至于静心寺中的种种幻像更是让人难辨真假,若说不是恶鬼害人,只怕连你无二人都不相信。可是后来怎么样?姚广孝无非是利用机关消息之术,辅之以迷魂草,才让咱们神智失常,险些被敌人所乘。眼下咱们虽然陷入困境,可是厉某始终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而不是什么鬼神作祟。” 第一千九百零二章 慕容丹砚虽然武功远胜过王小鱼,可是对鬼神之畏惧,却是与王小鱼一般无二。此时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只要不是恶鬼躲在这里害人,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说到这里,又向四周看了看,接着说道:“厉大哥,你在长平古战场时,曾经见过骷髅大军。你说当时是被迷魂草所害,才会见到如此可怕的幻像。眼下咱们看到的情形,与长平古战场是否有些相似?” 厉秋风心下一怔,长平古战场上遇到的种种怪事瞬间又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其实直到现在,对于当日看到的情形,厉某仍然不敢认定到底是亲眼所见,还是真的做了一场大梦。至于说这里的情形与长平古战场是否相似,一时之间也说不准……”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有黄旭姑娘陪在身边,和厉大哥一起对付骷髅大军,你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厉秋风没想到慕容丹砚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心下一凛,脚下登时慢了下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厉某到长平古战场时,黄姑娘正随着云真前辈逃亡,压根没有碰面,哪里会陪着厉某对付骷髅大军?其实厉某与黄姑娘只有数面之缘,连话也没说上几句,谈不上有什么交情。黄姑娘是封门村聂、陆、赵、杜、花五家的后人,身世颇有可怜之处。好在她遇到了云真前辈,否则只怕早已丧命在修武县城中了。” 慕容丹砚“嗯”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还会想着黄姑娘么?”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步步紧逼,心下紧张,咽了一口唾沫,这才沉声说道:“黄姑娘随着圆觉大师前往山西,远离是非之地,花蕊夫人的后人和封门村五家的血海深仇也已化解,想来不会有人再去坑害黄姑娘,厉某又何必为她担心?”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歪着脑袋看着厉秋风,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不许你想她,何必担心成如此模样?厉大哥,你可不要怪我事事喜欢刨根问底。我在慕容山庄之时,以为闯荡江湖,无非是大伙挥刀舞剑,堂堂正正打上一架。可是在江湖之中行走了几个月,才发现阴谋诡计要比宝刀利剑更加厉害。而且说来也巧,为何我遇到厉大哥之后,遇到的事情大多与鬼神有关?我受伤回到慕容山庄之后,曾与娘亲和哥哥说起皇陵和静心寺中的怪事,结果他们都不相信,还笑话我胡说八道。”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哥哥豪气干云,向来不信鬼神。他说我是疑心生暗鬼,这才会尽做白日梦。他说在岭南追杀邪派高手吴生非之时,吴生非请了岭南蛮族首领厉王相助,布下了白骨十绝阵,扬言要与他斗阵。我哥哥满口答允,双方约了日子决战。 “据说白骨十绝阵共有十重,以九九八十一具白骨为阵胆,一旦发动,便会有恶鬼幽灵前来索命。我哥哥闯入十绝阵中,只进入第一重阵,厉王和吴生非站在高处瞭望,被我哥哥瞧见。他压根没去理会眼前的白骨骷髅,还有那些坛坛罐罐、木柱铁箱,而是飞身跃起,突袭厉王和吴生非。那两个坏蛋还以为我哥哥会和他们斗阵,压根没有半分提防。我哥哥的轻功虽然源自慕容世家,不过他另辟蹊径,比我爹爹的轻功要诡异许多,瞬间便到了两人的面前。 “我哥哥知道厉王虽然懂得一些邪术,不过武功差得远了,不足为虑。倒是吴生非这个大坏蛋武功了得,在江南罕有敌手,否则也不会作恶多年,害死了许多英雄好汉,武林各大门派却拿他没有办法。是以我哥哥突袭之时,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吴生非。”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讲述慕容丹青的事迹,想到这位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凌厉之极的剑法,颇为神往。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之时,略略停了片刻,厉秋风忍不住开口说道:“后来怎样?”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知道他对慕容丹青甚是佩服,心下也是颇为欣喜,笑着说道:“也没怎么样。只不过吴生非的咽喉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当场毙命。厉王吓坏了,不过这人倒也算得上凶悍,回过神来之后,大声嚷嚷,说我哥哥不守江湖规矩。既然说好了要斗阵,为何只进了第一重阵势,便突然跃起杀人? “我哥哥压根不与他废话,一剑削断了厉王的左腿,疼得厉王哇哇大叫,摔倒在地上不住翻滚。我哥哥要他磕头认错,承认慕容山庄武功天下第一,而且从此以后,厉王每年都要向慕容山庄进贡。厉王破口大骂,只不过刚骂出两句,右腿便也被我哥哥斩断。 “其时白骨十绝阵外还有许多蛮人武士,这些人看到厉王落在我哥哥手中,受到我哥哥折辱,吓得目瞪口呆,不敢上前。其中有三名武士却是厉王的儿子,见父亲双腿被我哥哥斩了下来,不顾死活冲上来相救。我哥哥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三人点倒在地。随即一剑挥去,登时将厉王的一个儿子的脑袋砍了下来。” 厉秋风听到这里,不由“啊”了一声,暗想慕容丹青号称慕容世家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武功确实已臻化境。可是出手太过狠毒,恐怕有损阴德。不过他与慕容丹青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对于此人却十分佩服,何况慕容丹青还是慕容丹砚的哥哥。是以厉秋风对于慕容丹青滥杀之事虽然颇不以为然,不过只是惊呼了一声,并未出言指责。 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当日我听哥哥讲述此事之时,觉得他太过残忍,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我哥哥聪明得很,自然看出我心下不满。他对我说,其实追杀吴生非,除了因为他作恶多端,屠戮江南武林同道,祸害百姓之外,更是因为此人与厉王勾结,贩卖人口不说,还妄图兴兵造反,祸乱天下。若是不压服蛮人,使得这伙蛮人心生畏惧,杀了吴生非,必定还有其他汉人败类与厉王勾结。是以他制住厉王父子,便是要打掉厉王的威风,使得蛮人不敢再起异心。我哥哥说蛮人没有受过圣人教化,只是崇尚武力,和他们讲道理没半点鸟用。只有以利剑宝刀加之颈上,才能让他们懂得收敛。” 第一千九百零三章 厉秋风心中暗想,柳生宗岩、独孤雪这伙扶桑人也是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夺取大明江山。这些蛮夷异族,个个心狠手辣,不似大明百姓,大多懂得礼仪廉耻。不过汉人之中,败类也有不少。若是没有秦桧、、张弘范、喜宁之类的大小汉奸,女真人和鞑子想要打进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厉王原本不肯屈服,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我哥哥一剑砍下了脑袋,人头滚落在他脚边,却也是心疼欲裂。再看我哥哥将长剑压在他另一个儿子的脖项之上,虽然眼睛都要瞪得裂了,却也不敢再出言辱骂。我哥哥逼着他在族人面前向北磕头,发誓奉大明皇帝为主,终其一生,不再意图作乱。还要释放被蛮人捉来为奴的汉人百姓,不许再出山掠夺人口。 “须知蛮人虽然彪悍,并非是中原朝廷打不过他们,而是这些人世代居住在荒山野岭之中,外人极少进入。就算官兵进山围剿,将蛮人尽数杀掉,却也是得不偿失,不如让他们在大山中自生自灭。蛮人并非不想到山外花花世界居住,而是这些蛮人蛮横无礼,愚昧无知,见到汉人百姓的东西便要抢夺,不懂得奉公守法,这才被官兵赶走。自从春秋战国时起,中原王朝便将这些蛮人打得溃不成军,只能逃入深山过活。其后历朝历代,蛮人只能困居于深山之中,若有异动,便会被朝廷围剿。其实他们虽然凶狠,毕竟太过愚昧,不是官兵的对手。但是他们躲在深山,追杀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是以只要这些蛮人不举旗造反,官府也懒得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在山中胡闹。 “只是如此一来,蛮人在山中只能依靠猎杀野兽和挖掘野菜、摘取野果为食物,种不了粮食,想要繁衍后代极不容易。蛮人要与中原王朝争锋,须得大量人口来补充兵源。为此蛮人不时出山劫掠,除了抢夺粮食和钱财,便是掠夺人口,做了他们的奴隶。千百年来,被蛮人祸害的汉人百姓不计其数,极是凄惨。 “我听哥哥说了此事之后,原本对厉王的一点怜悯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我哥哥曾经见过被蛮人劫掠过的汉人村庄,老人大多被尽数被虐杀,面容姣好的女子若是不肯屈服,多被凌辱后残杀。壮年男子和孩童除了当场被杀之外,尽数被蛮人抓走,做了他们的奴隶,最终也难逃一死。是以对付这伙蛮人,除了剿杀之外,别无选择。 “厉王见我哥哥手中的长剑上,兀自有他儿子的鲜血滴了下来,知道只要应对不善,我哥哥立时便要将他另一个儿子斩杀。可是他若是屈从了我哥哥的命令,在族人面前臣服大明,在寨子中只怕再也抬不起头来,首领的位子就坐不稳了。是以他心中犹豫,一时之间无法决断。 “我哥哥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一剑又杀了他另一个儿子。厉王又气又急,险些昏死过去。我哥哥又将长剑剑尖抵在厉王第三个儿子的咽喉,逼着厉王从命,这次他没有反抗,用双手支撑着身子,在地上磕了十个响头,发誓效忠大明朝廷,不再出山祸害汉人百姓。 “我哥哥听他说完之后,哈哈大笑,转身冲着在四周围观的蛮人说道,你们的族长竟然是这样一个没种的蠢货,真是太丢人了。此人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屈服于外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若是杀了这等鼠辈,不以为荣,反倒是奇耻大辱,玷污了手中这柄宝剑。 “他说完之后,便即扬长而去。只不过并没有走远,眼看着四周没有蛮人,又施展轻功悄悄溜了回去。我哥哥离开不过一个多时辰,寨子中却已打成了一团。原来厉王见我哥哥扬长而去,便即下令族人为自己疗伤。想不到族中早有人对他不满,眼看他双腿已断,成了废人,而且他的两个儿子也已人头落地,便即起了异心,指责厉王向外人卑躬屈膝,丢了全族的脸面,不配再做族长。厉王大怒,便让自己侥幸未死的儿子带着忠于自己的族人杀人立威。双方登时混战了起来,眨眼之间便已死伤遍地。”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暗自赞叹,心想慕容丹青不只武功高强,心计更是狠辣。以慕容丹青的武功,想要击杀蛮人的首领并不难,可是要凭着他手中一柄长剑,将成千上万的蛮人尽数斩杀,却是绝无可能之事。何况杀戳太重,只能使得蛮人上下一心,铁了心要报仇。到了那时,蛮人不只要祸害汉人百姓,与朝廷为敌,必定还会向慕容山庄报复,只怕从此之后,慕容山庄再无宁日。就算慕容山庄高手如云,可是要将来袭的蛮人尽数击退,死伤也必定极为惨重。是以慕容丹青只是重创厉王,从中挑拨,使得蛮人内讧。无论蛮人哪一方获胜,此后都得防备另一方反扑,从此之后,双方内耗不断,实力大减,无力再出山骚扰百姓,更别说图谋造反和对付慕容山庄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哥哥躲在一棵大树之上,眼看着蛮人自相残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不只厉王和他的儿子被乱刃分尸,就连他家中的妻妾、老母和几个孙子孙女也都被拖了出来尽数杀死。这场大屠杀延续了一日一夜,蛮人死伤不计其数,我哥哥见此情形,知道即便蛮人之中还有杰出人物没有死在这场内讧之中,数十年内也成不了气候。是以他也不管哪一方获胜,便即飘然而去。”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哥,我说了这么多,便是因为当日我哥哥对我说过,世间哪有什么鬼神,都是有人故意捣鬼罢了。就算真有鬼神,却也没什么可怕。只要比鬼神更凶更恶,鬼神也会为你所用。不过他说的这些话我有的相信,有的不信。他还笑话我是不懂事情的小丫头。我将此事告诉了爹爹,结果爹爹狠狠打了他一顿,我倒有些抱歉。”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兄武功高强,智计超凡,厉某佩服得很。若是他也在此地,必定能够拨云见日,带着各位逃出此地。只恨厉某见识低微,始终无法助慕容姑娘、戚兄弟和王姑娘逃出生天。”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我哥哥对厉大哥可是赞叹有加。他对我爹爹说道,厉大哥武功莫测高深,遇强愈强,是他出道以来最难对付的高手。假以时日,必定成为一代武学宗师。能得到我哥哥称赞的武林高手,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厉大哥,你就不要谦逊啦。” 第一千九百零四章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两里多地。只是四周的情形仍然没有丝毫变化,一眼望去,道路两侧尽是荒废的田地,脚下的道路伸向远方。灰濛濛的雾气遮掩了天地,雾气之中似乎有一丝令人心悸的声音,不住在四周盘旋环绕。 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歌声。歌声虽说细若游丝,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厉秋风立时停下了脚步,右手握紧了刀柄。 慕容丹砚脸色大变,显然也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歌声。只见她反手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如此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唱歌?!” 厉秋风侧耳倾听,歌声时有时无,听得不大清楚。不过可以听出歌声是由女子所发,曲调哀怨,缠绵悱恻,传入耳中,不免令人耳热心跳。 厉秋风心知有异,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此处诡异,不过总算有人现身,倒也并非坏事。既然有所发现,咱们还是接应戚兄弟和王姑娘过来,再搜寻唱歌之人。” 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沿着原路返回。走出约摸数十丈之后,歌声便已消失不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两人又走了半里多地,虽然再也听不到歌声,慕容丹砚兀自心下惊骇,颤声说道:“厉大哥,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听这歌声,并非是乡野村夫所唱的渔曲山歌,倒像是青楼歌伎的低吟浅唱。如此荒凉之地,怎么会有歌伎唱曲?何况咱们极目远眺,又压根看不到唱曲之人。除非此人内力深厚,才能在不露行迹的远处,将歌声送到咱们耳边。”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去过青楼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厉某不好此道,从来没有去过青楼。不过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有几次承蒙上官之请,到其府中吃酒。有时上官为助酒兴,请了京城青楼的歌伎唱曲。这些歌伎所唱的曲子,与方才咱们听到的歌声倒有些相似。” 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恨恨说道:“青楼是肮脏之地,厉大哥不可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否则必定会被天下英雄耻笑!” 厉秋风一怔,心想青楼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也并非都是肮脏不堪。京城有几家青楼是素馆子,歌伎卖艺不卖身,许多文人雅士都会到青楼之中与歌伎唱和。厉某只不过是一介江湖浪子,虽然没有到青楼寻欢作乐,就算去吃酒听曲,天下英雄又怎么会嘲笑于我?不过慕容姑娘自然不晓得此事,我若是出言辩解,只怕会让她看不起。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无名小辈,哪里敢到青楼去花天酒地?何况家师对厉某素来严厉,若是知道厉某行为不端,只怕他立时严加惩戒,轻则废了厉某的武功,重则一掌取了厉某的性命。”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爹爹虽然是武林中人,不过他与朝廷素有交往。南直隶许多大官上任之时,都会请我爹爹去吃酒。有几次爹爹被这些官儿请到了青楼吃酒,被我娘知道之后,立时带人到青楼去拿人,有一次还险些将一座青楼一把火烧了。我娘说了,男人若是逛青楼就该死,绝对不能饶过。”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歪着脑袋盯着厉秋风。看得厉秋风心中尴尬,只得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慕容夫人怎么会知道慕容先生在哪一座青楼吃酒?” 厉秋风话一出口,心下立时后悔不迭,暗想自己只是为了摆脱尴尬,这才随口问了一句。不过这句话对慕容夫人和慕容先生未免太过不敬,只怕慕容姑娘会大大的生气。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着如何解释才能不让慕容丹砚生气,却听慕容丹砚说道:“我娘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却将我爹死死拿捏住。慕容山庄上上下下几十位丫环仆妇,都是我娘的心腹。我爹爹在家读书练剑也好,出门寻友办事也罢,处处都逃不过我娘的眼线。我爹到杭州城办事,只怕他还没有将事情办成,我娘坐在家中,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啦。”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初时心下还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越听越是心惊,暗想慕容秋水威震武林数十年,江湖黑白两道对慕容山庄无不敬服。而且朝廷一向对慕容世家极为看重,官府对慕容秋水敬重有加。可是想不到慕容秋水一代豪杰,竟然被慕容夫人制成如此模样,就连外出办事,也在慕容夫人算计之下。若事情真如慕容姑娘所说,人生在世,处处受人监视,又有什么乐趣?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怪异,猜中了他的心事,是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娘此举,必定不以为然。我娘曾经对我说过,慕容世家传到我爹爹这一代,要照顾得已不只慕容山庄这几百口人。北起塞外,南至南海,在慕容世家羽翼之下才能活着的人不晓得有多少。我爹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乎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若是一着不慎,看似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或许就能酿成大祸。黑白两道,朝廷和各地官府,想要将慕容世家灭掉的厉害人物极多。我爹爹虽然武艺高强,人又精明,却也架不住暗地里算计他的人太多。我娘派人盯着我爹爹,倒也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怕有人设了陷阱害他。拿着宝刀利剑的坏蛋并不可怕,温香软玉才是杀人不见血的杀人利器。”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收起了对慕容夫人的鄙视,对这位夫人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娘原本是大家闺秀,出阁之前外公外婆对她管束极严。待她嫁到慕容山庄之后,正是我爹意气风发之时。不过我娘却发觉慕容世家盛名之下,确有远忧。朝廷内外,黑白两道,想要颠覆慕容山庄的人成百上千。我娘为了慕容世家上下平安,这才不得不收起矜持,一边操持家务,一边助我爹爹应付事端。若是没了我娘这个贤内助,只怕我爹爹早就被人暗算,吃了大亏。虽说不至于家破人亡,却也必定元气大伤。” 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之际,又走出了一里多地,前方不远处终于出现了戚九和王小鱼的影子。初时两人的身影被雾气遮挡,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待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近了百余步之后,戚九和王小鱼也已看到了二人,便即快步迎了上来。 王小鱼快步跑到慕容丹砚面前,笑嘻嘻地说道:“慕容姐姐,你和厉大侠遇到了什么人没有?”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走出数里,没有看到人影,不过听到有人在唱歌。” 王小鱼一怔,不由转头向戚九望去。戚九也是一脸惊讶,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慕容丹砚将自己和厉秋风在前方探路的情形说了一遍,不过她与厉秋风说过的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的事情自然略去不说。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咱们东辽县倒是有两家青楼,不过里面都是些粗鄙女子,大字儿不识一个,更加谈不上什么吹拉弹唱。倒是朱家茶馆开张之时,从辽阳府请来了两位歌伎,在茶馆唱了三日。不过茶钱贵了五十文,也没什么人去捧场,后来两位歌伎也被送回了辽阳府。”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依照慕容姐姐所说,唱曲的女子如此文雅,绝对不是咱们东辽县的人物。” 慕容丹砚却是一脸惊愕,看着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难道你去过青楼不成?” 王小鱼笑道:“青楼这么热闹的地方,我岂能不去?不过正所谓闻名不如眼见,我去了之后,也没看到有什么热闹,无趣得紧,还不如在茶馆酒楼听书开心。”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下越发吃惊,暗想若是爹爹和娘亲知道我去了青楼,非得打断我两条腿不可。小鱼妹妹竟然敢到青楼去闲逛,这也太让人惊讶了。 厉秋风和戚九也是心下惊疑,暗想柳生旦马守为了遮掩身份,这才收养了王姑娘。或许是怕人起疑,他对王姑娘倒是甚好,丝毫不加以约束。王姑娘自幼娇生惯养,才会如此骄横。青楼这等花天酒地的所在,寻常男子都不敢涉足,王姑娘却为了看热闹进去乱闯。若是此事发生在繁华城市,只怕立时闹得满城风雨。 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武功高强,按理说有人唱歌,应该逃不过你的眼睛。可是你却没有发现人影,可见此人内力之深厚,着实令人惊骇。只是不晓得此人藏匿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友是敌。依厉大哥所见,咱们是应当继续前行,还是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厉秋风道:“眼下咱们已经无法回头,就算有敌人要对付咱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方才听到那人唱歌,厉某心中也是极为忐忑。不过后来想想,此人若是一心要坑害咱们,以她这份‘千里传音’的功夫,不必藏头露尾,直接出手攻击咱们便可。可是此人偏偏没有现身,岂不怪哉?”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正想说话之时,却听王小鱼在一旁抢着说道:“千里传音?这是什么武功?” 她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原本不想打断厉秋风和戚九说话,可是看到王小鱼茫然不解的神情,知道自己若是不详加解释,王小鱼必定会追问下去,厉秋风和戚九别想商议正经事情。无奈之下,慕容丹砚只得开口说道:“故老相传,武林中有一门绝学,名为‘千里传音’,说话人能以深厚内力将声音送出,即便相隔数里,却也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虽说这门武功被称为‘千里传音’,那是夸张之语,能传出五六里,便已是了不起的高手了。单只如此,倒也并不能说是冠绝武林,厉害的是有人不只能将声音送出数里,还能只让某一人听到他说话,而其他人哪怕近在咫尺,却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这门功夫,便是比‘千里传音’更加厉害的‘传音入密’。武林中人往往将这两门神功分开,不过我听说绝顶高手,往往一身兼具这两门武功。”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已是一脸艳羡,口中说道:“呀,我若是练会这两门神功,那该多好啊!”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咱们四人之中,以你的武功最高。不晓得你是不练成了这两门神功?” 厉秋风听二女说话,心下暗想,什么千里传音、传音入密,无非是江湖之中的传说罢了。虽说不少武林中人都将这两门武功传得甚是神奇,说是某年某月某一日,在某地曾经见识过有人用过这两门神功,可是却从来没有人真正领教过这两门神功的厉害。方才自己和慕容丹砚虽然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而歌者却是踪影不见,此事确实诡异。不过若说是有人以千里传音或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故意戏弄自己,却也是不尽不实。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江湖之中虽然有许多人将这两门武功说得神奇无比,不过厉某从来没有见人用过,不晓得世上是否真有人懂得这两门武功。方才厉某与慕容姑娘确实听到有人唱歌,却也不能认定是有人故意用这两门神功来捉弄咱们。眼下咱们不必为此事烦恼,还是想法子走出去为好。” 王小鱼此时心中只想着如何才能学会千里传音和传音入密这两门神功,只不过厉秋风无心与她在虚妄之事上多做纠缠,是以他对王小鱼说完之后,便即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方才你与王姑娘留在这里,没有遇到什么古怪罢?” 戚九沉声说道:“这里一直是灰濛濛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前行。若是唱歌的那人现身,咱们随机应变,小心应付。” 戚九并无异议。王小鱼心中暗想,厉大侠说得不错。那人武功如此厉害,若是想害死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何必装神弄鬼,直接冲出来动手便是。或许此人是一位江湖异人,云游天下,恰好到了东辽县。他躲在暗处,故意戏弄厉大哥和慕容姐姐,不会坑害咱们。我若是见到这位武林怪杰,不妨纳头便拜,求他将两门神功传授于我。若是我练会了这两门神功,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岂不是易如反掌? 第一千九百零六章 厉秋风和戚九商议了几句,便即打算一起前行,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四人正要出发之时,忽听王小鱼说道:“奇怪,我怎么忘记了哪里是前面,哪里是后面?” 王小鱼说完之后,转头望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小鱼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和厉大哥回转的方向便是前面呀。”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转身望去。电光石火之间,只见眼前看到的一切与未转身时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刹那之间,慕容丹砚已然明白王小鱼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道路两侧尽是废弃的田地,四人走了数里,却也没有什么变化。此时那座高峰已然被雾气遮掩,无论向道路哪一个方向望去,眼前的情形都是完全相同。 慕容丹砚心下惊恐,仔细回想自己和厉秋风是从哪一个方向走了回来。可是她和厉秋风看到王小鱼和戚九的身影之后,便即加快了脚步,要与二人汇合。后来王小鱼和戚九迎上前来,四人站在一起说话。说话之时,每个人似乎都走动了几步,相互之间的位置有了变化。要说哪里是来路,哪里是去路,竟然无法确认。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也是脸色大变,显然也和慕容丹砚一般心思。王小鱼见厉秋风等人神情有异,知道他们也发觉情形不妙,接着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咱们竟然在这里迷了路,这也太奇怪了!”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自己与慕容丹砚一路走了回来,王姑娘和戚兄弟见到咱们之后,走了十几丈来接应咱们。其后咱们聚在一起说话,每人都是随意地站着或是来回踱步,却没有留意到自己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待到准备出发之时,竟然无法分辨哪个方向是咱们的来路,哪个方向又是咱们的去路。也就是说,站在这条土道上,现在完全判断不出咱们应该朝哪个方向走下去。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四处张望,只见道路两侧尽是的田地,没有丝毫差异。四周没有树木和花草,脚下的土道上也没有脚印。四人在原地转来转去,每个人都试着回想方才会合之时自己站立的位置,却又无法确认。 折腾了大半天之后,厉秋风的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有时他感觉某一个方向似乎是四人的来路,但是一转身看到另一个方向,却感觉这个方向更像是四人刚刚走过。翻来覆去思忖了半晌,不住向四个方向张望,到得后来,厉秋风的脑袋中一片混乱,竟然微微有了一丝眩晕之感。 厉秋风知道情形越来越古怪,暗想似乎有人诱惑我胡思乱想,可是要停止思忖又万万办不到。他的脑袋里有一个声音说道:“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说:“一定要好好想一下哪边才是正确的道路,一定要好好想,一定要好好想……”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恐,身子僵硬,右手握紧了刀柄,却觉得长刀重逾千斤,似乎无法握住。便在此时,他突然发觉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到得后来,王小鱼一脸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用右手敲击自己的脑袋。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突然感觉眼前的情景有些熟悉,似乎不久之前曾经经历过一样。他心下暗想,当日在静心寺和长平古战场之时,也曾有过这种全然无力的感觉。难道真是有人故意捣鬼,用五行之术和迷魂草来坑害咱们不成? 厉秋风正在惊恐之时,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声。他心下一凛,辩明声音自右首传来,急忙转头寻声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已在一里地之外,看到的尽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压根看不到马匹的影子。 厉秋风精神一振,原本混乱的脑袋立时变得清醒起来,右手紧握的长刀也不再沉重。他见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的脸上仍然是茫然的神情,急忙大声说道:“有马蹄声传了过来,大家小心应付!”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如同大梦初醒,一个个终于动了起来。此时马蹄声又近了不少,就连王小鱼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下大喜,险些跳了起来,口中大声说道:“终于有人来啦!” 戚九靠近厉秋风,低声说道:“厉大哥,方才在下好像睡着了一样,脑袋中一片混乱,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这里太过古怪,不晓得马上的乘客是敌是友,咱们还是不要马虎托大。” 厉秋风沉声说道:“不瞒戚兄弟,方才厉某也好像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直到马蹄声传来之后,才终于清醒了过来。戚兄弟说得不错,这里一定有古怪。咱们须得小心戒备,免得被敌人所乘。” 戚九点了点头,右手手腕一翻,已自将长刀背到了身后,心下暗想,若是一直无人现身,咱们忐忑不安,极易被敌人所乘。眼下既然有人出现,不管来人是敌是友,只要打了照面,咱们就不必怕他! 王小鱼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右臂,眼巴巴地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四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不过始终没有穿过雾气出现在众人面前。片刻之后,厉秋风脸色一沉,口中说道:“大伙小心!恐怕来的不只一人!” 此时戚九也已听出马蹄声急迫凌乱,似乎有一支马队奔了过来。他心下惊骇,将藏在身后的长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请两位退到在下和厉大哥身后。” 此时王小鱼和慕容丹砚也将长剑拔了出来,二女与厉秋风和戚九并肩而立,摆出了迎战的姿势。戚九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敌人已杀到眼前,我和慕容姐姐怎么能躲在厉大侠身后?你真以为女子不如男么?哼,我偏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待我斩杀几个敌人,非得让你心服口服不可!” 戚九被王小鱼抢白,颇为尴尬,一时之间不敢再说。只听得马蹄声越发劲急,离着众人越来越近。王小鱼见戚九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得意,接着说道:“厉大哥,或许咱们可以躲在道路两侧的田地中。待敌人到了近前,咱们突然杀出来,定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王小鱼虽然粗通文字,不过并没有读过书,每日里除了在王家庄中胡闹之外,便是到东辽县城内茶馆酒肆喝茶听书。是以虽说她没有什么见识,不过对于三国争霸、隋唐英雄、杨家将、岳飞传、大明英烈等故事极是熟悉。而说书人讲述这些故事之时,多有阴谋诡计、排兵布阵等种种精彩讲评,王小鱼已然倒背如流。此时听得马蹄声声,似乎有大队人马就要冲了过来。王小鱼突然想起了关云长华容道截杀曹孟德,诸葛武侯木门道伏兵射杀张郐等故事,心中跳出了一个念头,要学着说书人讲述的故事,在土道左右两侧的田地中埋伏,待到马队到来之后,再突然杀出,定然能够大获全胜。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道路两侧的田地一马平川,既无草丛,更无树林。咱们退入田地,压根隐藏不住。何况咱们不知道赶来的是什么人,若是咱们走在道路之上,即便是敌人到了,乍一相遇,多半会以为咱们是普通百姓,不会猝然击杀咱们。可是咱们若是鬼鬼祟祟地躲在田地之中,被敌人发现,必定会以为咱们另有所图,十有八九会大举攻击。到了那时,咱们偷袭不了敌人,反倒极易被敌人围攻。” 王小鱼原本极是得意,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的得意立时转为沮丧。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正想出言安慰,忽听得马蹄声清晰了许多。她愕然望去,却见百余丈外的雾气之中黑影闪现,片刻之后,一辆黑色马车已然从灰濛濛的雾气中冲了出来,直向着四人奔了过来。 厉秋风等人见马车现身,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将手中的兵刃全都横在了身前。四人定睛望去,只见拉车的是一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身后是黑色的车厢,一眼望去,如同一头黑色怪兽,自灰濛濛的雾气中冲了出来,情形极是诡异。 厉秋风见马车快如闪电,瞬间便已逼近了十余丈,心下一凛,正想提醒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小心,却见马车后面的雾气之中又冲出来了十几匹马。马上乘客个个身穿玄衣,头裹黑布,如一片乌云,跟在马车之后飞奔了过来。厉秋风等人没有想到追来的马队如此彪悍,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每人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只等着对方冲到近前,便要挥舞兵器厮杀。 电光石火之间,马车和十几匹马离着四人已不过百余步。厉秋风见这伙人来势劲急,若是挡在土道中央,定然难以抵挡疾奔而来的高头大马。是以他心中念头急转,正想呼喊慕容丹砚等人避到路边,免得被高头大马冲撞,不死也得重伤。却见有两匹马已然一左一右追到马车两侧。马上乘客各自挥舞寒光闪闪的大刀,直向车厢砍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厉秋风等人的意料之外。四人原本以为马车和后面十几匹马上的乘客都是同伙,没想到马上的乘客竟然会对马车下手。只听“喀嚓”、“喀嚓”两声厉响,马车车厢的左右两侧被砍出两个大洞。此时又有几匹马追了上来,马上乘客挥舞大刀,拼命向车厢砍了过去。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转眼之间车厢已被砍得不成模样。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大响,车厢的顶盖突然飞了起来,直向右侧田地中飞了过去。 围攻马车的那几人兀自不肯收手,一边骑马狂奔,一边用手中的大刀向失了顶盖的车厢乱砍。只见木板、木片和木屑乱飞,眨眼之间,马车离着厉秋风等人只剩下了十余丈。 厉秋风等人虽然不晓得这些人的来路,不过心中已将他们视作了敌人。眼看着马车奔腾如飞,气势逼人,后面十几匹马上的乘客个个彪悍,四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虽然不至于转身逃走,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四人万万没有想到马上的乘客竟然会向马车下手,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眼看着马车和十几匹马就要冲到面前,厉秋风大声叫道:“大伙快退到路边!” 他一边叫喊,一边向土道左首疾退。慕容丹砚抓住王小鱼的左臂,随着厉秋风退了过去。戚九却是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土道右首飘了过去。四人刚刚退开,马车已然到了众人方才站立的地方。 马上乘客压根不理会退到路边的厉秋风等人,只是挥舞手中的大刀,一刀一刀向马车车厢上砍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站在路边,眼看着车厢顶端已然被砍得破烂不堪,大刀劈在板壁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好在十几匹马如乌云般卷了过去,马上乘客只顾着追赶马车,压根无暇他顾,厉秋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刹那之间,马车已冲出去了五六丈远,便在此时,只见跟在马车后面的两匹马上的乘客各自掏出一只飞爪,在手中舞动了两圈,随即将飞爪掷了出去。只听“喀嚓”两声响,两只飞爪已然抓住了车厢后端。马上两名乘客同时用力扯动手中的铁链,只听“轰隆”一声大响,残破不堪的车厢已然脱离了马车,被两只飞爪扯动,带着呼呼风声,飞向了土道右侧的田地之中。 这一下情势突变,厉秋风等人看得胆颤心惊。车厢被甩飞之后,马车上却是一个灰袍汉子。这人背对着马车奔跑的方向,左臂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右手握着一柄长剑,身子甚是雄壮。跟在车厢两侧的两匹马上的乘客见车厢已然被甩得飞出老远,急忙举起手中的大刀,向马车上的灰袍汉子砍了过去。 灰袍汉子站在马车之上,身子随着马车奔跑不住上下起伏。眼看着两柄大刀自左右两侧砍了下来,他将身子向后一侧,使得左臂抱着的孩童不至于被左侧劈过来的大刀砍中,右手长剑斜斜刺出,直指向右侧马上乘客握刀的右手脉门。 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眼看着灰袍汉子出剑既准又狠,武功显然不弱,心下均想,这汉子身手矫捷,剑术着实不弱,不晓得是哪一个门派的高手。 只见灰袍汉子一剑刺出,右侧马上乘客只得收刀抵挡。灰袍汉子逼得那人回刀处救,趁机手腕一抖,长剑划了半个圆圈,又刺向左侧马上乘客的肋下。此时马上乘客刀势已然用老,无法挥刀遮挡,只得双腿一磕马腹,逼得坐骑向左奔去,这才避开了灰袍汉子刺过来的长剑。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灰袍汉子与马上的黑衣人打斗之时,马车已奔出了五六丈外。厉秋风等人不晓得这些人的来路,见双方斗得甚是激烈,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王小鱼见灰袍汉子左臂抱着孩童,右手长剑挥舞,独斗十几名黑衣人,登时起了打抱不平之心。眼看着十几匹高头大马上的黑衣人围攻得甚急,王小鱼心下焦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人以众凌寡,多半不是好人。咱们赶紧追了过去,帮着灰衣人杀散这些坏蛋。” 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人突然出现,来路不明,怎么能说骑在马上的黑衣人不是好人?只是他正思忖之际,却见一名黑衣人左手一扬,一枚飞镖激射而出,正打在拉着马车的那匹高头大马的屁股上。那匹马屁股吃痛,登时发起狂来。只见它“唏溜溜”一声嘶叫,前蹄猛然扬起,身子立时停了下来。 其时马车去势正急,拉车的马虽然停了下来,车身却兀自向前撞去。只听“喀喇喇”一声巨响,马车撞在拉车的那匹马的后腿上,登时四分五裂。马匹的两条后腿被马车撞断,立时摔倒在地上,不住翻滚。 马车被撞得四分五裂之时,站在马车上的灰袍汉子立足不住,身子前后摇晃,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跟在马车两侧的几名黑衣人瞧出便宜,立时挥舞大刀向灰袍汉子劈了过去。灰袍汉子见势不妙,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跃了起来。只见他左臂抱紧了孩童,右手长剑挥舞,凌空下击,直向几名黑衣人的天灵盖刺了下去。 此时马车与拉车的马匹撞在了一起,在土道上胡乱翻滚。两名黑衣人猝不及防,没有勒住坐骑,两匹马直撞了上去,登时被碎裂的马车绊倒,摔在了地上。一名黑衣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甩脱了马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仓皇逃到路边。另一名黑衣人的左脚被套在马蹬之中,无法及时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子被坐骑拖着向前奔去。只是坐骑还没奔出两步,两条前腿绊在了马车轮上,立时重重得摔倒在地上。马头倒了下来,恰好砸在黑衣人的脑袋上,登时将他砸得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灰袍汉子身在半空,手中长剑如蜻蜓点水,向着骑在马上的黑衣人刺了过去。几名黑衣人纷纷勒住坐骑,挥舞长刀迎向灰袍汉子刺过来的长剑。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却是数柄大刀与灰袍汉子长剑**在了一处。灰袍汉子借着长剑与一众黑衣人手中的大刀**之力,身子向后连翻了三个无头跟头,稳稳地落在土道的右侧。 厉秋风见灰袍汉子以寡敌众,出剑极快,武功确实不弱。不过他在半空之时,长剑凌空下击,原本占着优势。可是他没有避实就虚,而是与骑在马上的黑衣人强攻硬打,失了剑术高手的灵动之气,称不上是一流高手。而那些黑衣人虽然个个孔武有力,不过出刀之时,多用蛮力,每一刀都是猛劈硬砍,谈不上是什么高明的招式。看样子这些人并非是某一门派的弟子,倒像是绿林山寨的盗伙和帮会的帮众。 厉秋风思忖之际,十几名黑衣人已然纷纷从马上跳了下来,挥舞着大刀向灰袍汉子杀了过去,瞬间便将他围在了中央。只见十几柄大刀寒光闪闪,从四面八方砍向了灰袍人。灰袍人虽然身陷重围,却也并不害怕,手中长剑左刺右挡,与十几名黑衣人斗在了一处。 从王小鱼开口说话,到灰袍人陷入重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王小鱼见厉秋风并未说话,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下不忿,暗想厉大侠一向喜好打抱不平,怎么今日见到这些黑衣人如此强横,竟然不想着出手助那灰袍汉子脱困?难不成他此时已被黑衣人吓破了胆,变得优柔寡断,胆小如鼠起来? 念及此处,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只见她将长剑一摆,便要冲过去助拳。只是慕容丹砚早已有所戒备,王小鱼身形一动,慕容丹砚左手伸出,扯住了她的左臂,低声说道:“这些人来历不明,咱们不可贸然出手!” 王小鱼心下大急,颤声说道:“那些黑衣人以多打少,必定不是好人。何况灰袍汉子还抱着一个孩童,情势危急。咱们若是不出手相助,只怕他和那个孩童都会伤在黑衣人刀下。”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以多打少,也不一定是坏人。江湖之中鱼龙混杂,风波诡谲,不可以外貌取人。灰袍汉子虽然陷入重围,不过他武功不弱,黑衣人想要杀他,却也绝非易事。咱们还是看清楚这两伙人的来路,再动手也不迟。”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心下越发焦急,暗想慕容姐姐原本也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女侠,怎么此时却变得婆婆妈妈?多半是她受了厉大侠的羁绊,才会变得如此犹豫。念及此处,王小鱼顿足说道:“慕容姐姐,咱们相识之时,你给我讲了许多江湖好汉行侠仗义的故事。可是事到临头,你又犹豫不决,这、这怎么可以?” 其实慕容丹砚见十几名黑衣人以多打少,个个凶狠无比,心下对灰袍汉子也甚是同情。何况灰袍汉子还抱着一个孩童,处于不利的形势,更加容易让人同情。不知不觉之间,慕容丹砚心中已自将灰袍汉子视为好人,而那十几名黑衣人自然成了坏人。只是慕容丹砚在皇陵受伤之后,回到江南养伤。她在江湖上闯荡了数月,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对江湖一无所知的骄傲少女。是以眼看灰袍汉子被十几名黑衣人围攻,虽说他以寡敌众,不过剑招不乱,黑衣人想要伤他,却也并非易事。厉秋风和戚九一直冷眼旁观,并无出手之意。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厉大哥心思缜密,他既然不肯出手,必定有他的打算。戚公子虽然年轻,不过武功见识不凡,智计在我之上。他们二人都没有出手助那灰袍汉子的意思,我也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这才没有莽撞出手,更是将一心想着去打抱不平的王小鱼拦了下来。听到王小鱼责怪她不肯出手助那灰袍汉子,慕容丹砚口中说道:“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打架,那可不是行侠仗义,有时反倒会弄巧成拙,生出祸事。” 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王小鱼虽然心下焦急,不过厉秋风和戚九不肯出手,慕容丹砚又将她拦住,急得她不住顿足,却也没有什么法子。眨眼之间,灰袍汉子已与那十几名黑衣人斗了十余招。只见他剑光霍霍,与黑衣人斗得甚是激烈,并没有太落下风。只不过敌人从四面八方攻了过来,他左臂抱着孩童,闪转腾挪之间,都要将那孩童护住,是以武功大打折扣。有几次他明明可以刺中敌人,只不过为了保护孩童,只得放弃追击。那些黑衣人瞧出便宜,知道灰袍汉子一心要保护孩童,无法大开大合与众人相斗,是以每当遭遇危急之时,便将手中的大刀向孩童砍去,迫得灰袍汉子收剑救那孩童,从而摆脱困境。 双方翻翻滚滚斗了数十招,灰袍汉子气力不继,身形闪动之时已慢了许多。他知道情势不妙,数次想要冲出重围。可是十几名黑衣人将他死死困住,而且他还要护着孩童,想要杀出重围,势比登天还难。到了后来,他手中长剑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小,已然无法再像此前那般前趋后退,是以连遇险招。片刻之后,只听“嘶啦”一声响,却是一名黑衣人手中的大刀砍向灰袍汉子的左臂。灰袍汉子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左臂抱着的孩子躲过了大刀,刀锋却将他左肩的衣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幸亏他闪躲得极快,否则这一刀已然将他左臂砍了下来。 王小鱼见此情形,再也忍耐不住,转头对厉秋风大声说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叫你厉大侠了!” 她说完之后,左臂用力一甩,想要将慕容丹砚抓着她手腕的左手甩脱。可是慕容丹砚早有防备,手上微一用力,登时扣住了王小鱼的脉门。王小鱼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阵酸麻,腿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坐倒在地上。慕容丹砚松开她的手腕,随即用左臂揽在王小鱼腰间,将她扶住,王小鱼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只听慕容丹砚低声说道:“厉大哥自有分寸,妹妹不要胡闹!” 王小鱼心下气苦,泪水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只听她颤声说道:“慕容姐姐,我原本以为你是江湖儿女,是一位扶危济困的侠女,想不到你、你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悲痛欲绝的模样,正想出言相劝,忽听前方传来一声惨叫,两人心下一凛,齐齐抬头望去。却见一名黑衣人右肩肩头被灰袍汉子刺了一剑,手中大刀坠在地上,惨叫着踉跄后退。灰袍汉子得理不让人,跟上一步,一剑刺入那名黑衣人的咽喉。 那名黑衣人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眼看着灰袍汉子将长剑自他咽喉中抽了出去,身子晃了晃,便即仰面朝天向后倒下。其余十几名黑衣人见同伴被杀,似乎都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敢再向灰袍汉子攻去,纷纷向后退出了两三步。只是众黑衣人虽然后退,却并未撤围,仍然将灰袍汉子围在中央。 王小鱼见灰袍汉子杀了一名黑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见她转头瞪了慕容丹砚一眼,连话也不想与她说,恨恨地又将脑袋转到了一边。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想说话之时,忽听一名黑衣人大声说道:“康堂主,你叛出本帮,犯下重罪。帮主念你与他兄弟一场,不想斩尽杀绝,这才给你留了一条生路。可是你逃走便逃走,为何要盗走本帮圣物?如今你又连杀帮中数名兄弟,即便你不念着旧日香火之情,也应该明白咱们一路追来,始终未下毒手。否则大伙不必与你刀来剑往,苦追数日,只须胡乱发射暗器,便能将你除掉。我劝你一句话,还是将圣物交给咱们带了回去交差。帮主英雄仁义,必定不会再与你为难。你尽可以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岂不美哉?!” 厉秋风等人听黑衣人说话,心下惊疑不定。王小鱼原本一心以为灰袍汉子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好汉,受了黑衣人的坑害,这才拼命逃走。可是听黑衣人说话,这个姓康的灰袍汉子倒似有错在先,与自己心中所想的完全不同。 念及此处,王小鱼有一些心虚。不过她性子倔强,不肯服输,心中暗想,江湖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事情多了。焉知不是这些黑衣人故意颠倒黑白,向灰袍汉子身上泼脏水?若这些黑衣人是好汉,便不会以多欺少,对灰袍人苦苦相逼了!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那名灰袍汉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袁老三算什么狗屁帮主?他爹袁老歪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咱们佩服得很。可是虎父偏偏生了犬子,袁老歪英雄一世,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袁老三这样一个孬种!自从他当了帮主,咱们风雷帮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四年之前,威武堂将帮主因为交数之事得罪了袁老三,袁老三心中恼火,竟然不惜与盐帮勾结,逼迫蒋堂主与盐帮火拼,结果使得威武堂被盐帮打得全军覆没,丢了七个县的盐船买卖,蒋堂主也惨死在盐帮手中。清风堂林堂主当年是袁家老大的死党,一向不将袁老三放在眼中。可惜袁老大和袁老二先后死在仇家手中,否则也轮不到袁老三来做帮主。袁老三做了帮主之后,处处给林堂主下黑手,使绊子,最后借口林堂主与武陵狄家私下有来往,将林堂主开革出风雷帮。结果林堂主前脚离开清风堂,袁老三派来的人便将林堂主的亲信和心腹尽数害死,又在路上假冒强盗伏击林堂主,杀了他满门上下二十七口。老子这次将彭老三得罪得狠了,他假惺惺地要老子将圣物交还给他,便放老子一条生路。呸!他的鬼话只能骗骗小孩子,怎么能骗过老子?!” 众黑衣人见康堂主不肯屈服,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忿的神情。只听先前说话的那名黑衣人说道:“康堂主,你说帮主对不起威武堂和清风堂,事情真相如何,咱们在帮中身居末位,自然不晓得是真是假。可是全帮上下,无人不知道帮主对你康帮主极为看重,你总不能不承认罢?自他接了老帮主的衣钵,做了咱们风雷帮的帮主之后,两年之内将你连升三级,从铁臂堂一个小头目直升为堂主。放眼本帮这五六十年间,却也没有一个人升迁得如此之快。可是你不思报答帮主的大恩,竟然勾引二嫂,犯下了江湖中人最为瞧不起的大罪。今日你若还是不知悔改,就算你能逃出风雷帮,却也躲不开江湖正道人士的口诛笔伐!” 第一千九百一十章 厉秋风等人听黑衣人和灰袍汉子说话,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王小鱼原本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极为不满,埋怨两人冷眼旁观,任由黑衣人围攻灰袍人。可是听到黑衣人指责灰袍汉子忘恩负义,心下隐隐觉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肯出手,或许并没有错。待好听到黑衣人指责灰袍汉子“勾引二嫂”,王小鱼心下越发好奇,忍不住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什么叫勾引二嫂?风雷帮又是什么帮派?在江湖之中很有名么?”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与自己说话,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小鱼妹妹虽然倔强,方才又埋怨我与厉大哥不肯出手,不过她毕竟还是知道我是为她好,总算不再生我的气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勾引二嫂”可不是什么好话,实在无法向小鱼妹妹解释。念及此处,她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风雷帮的名头我并没有听过,想来是辽东本地的武林帮派,名声没有传到中原。小鱼妹妹在辽东住了十多年,难道没听说过风雷帮这三个字么?” 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东辽县哪里有什么江湖帮派,只有马家庄养活了一些泥腿子,在绿江江口打捞搬运木排,东辽县的百姓称这伙泥腿子为排帮。不过他们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虽说有一把子力气,却压根不懂武艺。” 王小鱼说到这里,歪着脑袋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慕容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叫做‘勾引二嫂’呢!” 慕容丹砚颇为尴尬,正不晓得如何解释才好之时,只听灰袍汉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勾引二嫂?我呸!贺氏原本与老子有了婚约,是袁老三这个狗杂种见色起意,强行将贺氏娶了去。他做了这等卑鄙事情,心下有愧,这才升了老子的职。古人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老子忍了袁老三多年,便是等着有朝一日除掉这个王八蛋,一雪心中的仇恨。”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仰天长笑,接着说道:“天可怜见,贺氏嫁给了袁老三之后,对老子还是念念不忘。袁老三自以为在风雷帮中清除异已,便可以一手遮天,以风雷帮帮主的身份一辈子作威作福。他却不知道老子与贺氏暗通款曲,送了他一顶大大的绿帽子,结结实实地戴在了他的头上。哈哈,他与贺氏生的独子,其实是老子的骨血。只不过贺氏遮掩得甚是巧妙,袁老三这个王八蛋压根没有觉察。 “老子原本恨极了袁老三,恨不能吃其肉、饮其血、寝其皮!只是贺氏生了孩子之后,告诉老子说这孩子是老子的骨血。老子初时还不相信,后来仔细验证,又请了大夫来滴血认亲,确认贺氏诞下的这个孩子是老子的儿子无疑,当真是欣喜若狂。那时老子心下暗想,袁老三虽然在骑在老子头上拉屎,不过老子也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大家算是扯了一个平。如今老子有了儿子,袁老三却是没了后代继承血脉。两相比较,老子赚得大了。袁老三死了之后,老子的儿子必定继承风雷帮帮主之位。袁家的家业,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老子的手中。念及此处,老子心软了不少,暗想不妨让袁老三这个活王八多活几年,不必由老子下手杀掉他。 “想不到彭老三卑鄙无耳,恶毒之极。他私下里蓄养小妾,还宠幸**,将好好一个风雷帮闹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害死了不少帮中兄弟。后来这个王八蛋自以为帮主的位子坐得越来越稳,便想着将老子也害死,私下里派人盯紧了老子。也怪老子一时疏忽,只等着这个王八蛋死了之后,便要拥戴老子的儿子上位,不免有些托大,被几个小人窥见了老子自贺氏房中走了出来。袁老三知道老子给他戴了绿帽子,岂能放过老子?老子知道这个王八蛋心狠手辣,绝对不会放过老子,便即先下手为强。趁袁老三与小妾喝得酩酊大罪之时,偷了本帮的圣物,带了贺氏逃走。 “老子对帮中的圣物压根没有什么兴趣,将它盗来,只是用作防身。一旦袁老三困住了老子,老子便要用它来要挟袁老三放了咱们。只是没想到这个王八蛋歹毒之极,全然不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竟然用暗器杀死了贺氏。老子无奈之下,只得带了儿子拼命逃走。”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刘兄弟,你方才也说了咱们都是故人,都是刀头上舔血、尸体堆里翻滚,这才侥幸活到现在。说句实话,康某若是不念着香火之情,刘兄弟、朱兄弟、张兄弟几位武艺高强,或许能够逃生,不过像梁小乙、张春杰等人,只怕早已死在康某剑下了。事到如今,康某劝各位兄弟一句。袁老三心狠手辣,而且心胸狭窄,事事只想着自己,想要杀人之时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康某与贺氏有私情,是路家兄弟私下里揭发给袁老三的。袁老三知道之后,先将路家兄弟毒死,免得这丑事传了出去,让他颜面无光。这个王八蛋为了让你们追杀康某,除了许以重金之外,还将老子与贺氏有私情的事情也说给了你们听。路家兄弟的例子就在眼前,你们杀掉康某之时,便是毙命之期。袁老三为了不让康某给他戴绿帽子的事情传了出去,绝对不会饶过你们。若是各位肯听康某一句劝,不如回去将袁老三这个王八蛋做掉。康某听贺氏说过,袁老三的几箱金银珠宝藏在北山的一个山洞之中。若是各位愿意与康某联手,咱们这就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待到杀掉袁老三之后,康某将金银珠宝取了出来,各位尽数分了,康某绝对分文不取。” 灰袍汉子说完之后,左臂兀自抱着孩童,右手长剑已然放了下来。只听他沉声说道:“各位兄弟,康某想说的话都已说了,若是各位还想帮着袁老三这个王八蛋作恶,尽管上前杀了康某。只是康某临死之前,还有一事相求。我这个儿子只有四岁,尚不懂事,还请各位念在咱们曾经同生共死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康某就算死后见了阎王爷,也必定念着各位的好处。在阴间日日烧香,为各位祈福。” 第一千九百一十一章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右手用力将长剑向地上插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刺入土中数寸,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再看灰袍汉子将孩童搂在怀中,双眼紧闭,只等着众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劈了过来。 王小鱼听灰袍汉子和黑衣人说话,这才知道这个姓康的灰袍汉子胆大包天,竟然与风雷帮帮主的妻子偷情,还生下了孩子。而且事情暴露之后,他又盗了风雷帮的圣物,带着儿子逃了出来。虽然此人口口声声,大骂风雷帮帮主袁老三不是好人,可是他为人属下不忠,为人兄弟不义,是十足的江湖败类。念及此处,王小鱼想到方才自己还急着为这个败类出头,心下羞愧之极,暗想还是厉大侠有见识,没有轻易出手。否则被这个奸诈之徒蒙蔽而铸成大错,事情流传了出去,我未出江湖,先成了笑柄。 王小鱼思忖之际,却见灰袍汉子说完之后,十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并无一人动手杀向灰袍汉子。半晌之后,灰袍汉子睁开双眼,目光在十几名黑衣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那个与他说话的姓刘的黑衣人脸上,口中说道:“刘兄弟,你们十三人江湖人称冷血十三鹰,可以说个个都是威名赫赫的好汉。只不过加入风雷帮的时日太短,被福泰堂吴堂主这个老不死的死死压着,想要在风雷帮中出头,只怕并不容易。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各位加入风雷帮,无非是想着赚得大笔银子。袁老三藏匿金银珠宝的地方,贺氏已详细说给康某知道。只要各位肯听康某一句话,回去做掉袁老三,这些金银珠宝便成了各位的囊中之物。康某绝不食言,管叫各位个个腰缠万贯,大发横财。”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各位的底细,康某也略有所闻。若不是在山东无法立足,各位也不会改了姓名,逃亡千里,最后投入风雷帮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派。各位得罪的那个煞星凶残之极,武功又高,在江湖之中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各位想要翻身,势比登天还难。与其在江湖厮混,刀头上舔血,不如赚上一笔银子,找一处妥善之地,买上几百亩良田,建起大宅,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岂不美哉?” 厉秋风听灰袍人说话,心下暗想,此人口齿伶俐,确是一个厉害人物。从他话语之中可以得知,这些黑衣人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多半都是黑道人物。只是他们得罪了一个极难惹的对头,无法在山东立足,只得远远逃走,加入风雷帮这样一个小帮派,从而躲避仇家的追杀。只是对头实在难惹,他们若是还想在江湖之中闯荡,下场必定凄惨无比。是以灰袍汉子便以袁老三藏匿的金银珠宝为诱饵,引诱这些黑衣人上钩。看这些黑衣人的模样,并未挥刀攻向灰袍汉子,显然已被他这些话语打动。这个灰袍汉子的武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这份心机着实令人佩服。 灰袍汉子说完之后,十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最后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姓刘的黑衣人身上。姓刘的黑衣人约摸四十岁年纪,神情阴鸷。他盯着灰袍汉子看了半天,这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康堂主,你口口声声都是为咱们兄弟着想。可是你若是真想与咱们结纳,为何咱们追了你三天两夜,你始终没有与咱们开口说话?而且方才又下了死手,害死了咱们两位兄弟?!” 灰袍汉子被姓刘的黑衣人逼问,没有丝毫惊慌。只听他沉声说道:“刘兄弟这话说得康某汗颜,心下惶恐不安。须知当日康某知道袁老三要下毒手,只得仓皇逃走,却被袁老三带人追杀。贺氏死在袁老三的暗器之下,剩了康某带着儿子拼命挑走,可以说已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袁老三请刘兄弟带着各位朋友追杀康某,康某知道刘兄弟和各位朋友武艺高强,又被袁老三蒙蔽,以为康某是一个背叛兄弟、勾引二嫂的不忠不义之徒。若是追了上来,不等康某开口辩解,十三柄大刀一齐砍了下来,立时便会要了康某的性命。是以康某哪里还敢停留,只能拼命逃走。直到方才被各位追上,康某避无可避,身处绝境,这才与刘兄弟细说源由。”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看了姓刘的黑衣人一眼。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然说动了他,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只听他接着说道:“至于两位朋友遭遇了不幸,确实是因康某而起。不过康某并非想要害死他们,实在是因为方才混战之中,康某为求自保,不得不拼死抵挡,这才误杀了两位朋友,康某万死难赎。若是各位能够体谅康某无心之过失,康某必定会给两位死去的朋友一个交待。” 灰袍汉子说完之后,转头看到死去的两名黑衣人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立时抱着孩童向前走了两步,要向尸体靠近。围着他的十几名黑衣人不晓得他要干什么,虽然并未出刀阻拦,纷纷后退,不过仍然将灰袍汉子围在中间,生怕他趁机逃走。 灰袍汉子抱着孩童走了五六步,离着两具尸体已不过数尺。只见灰袍汉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将孩童也按着跪倒在地上,对着两具尸体一连磕了十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姓刘的黑衣人定睛望去,只见灰袍汉子额头上已然破了一大块,鲜血自额头流了下来,神情甚是恐怖。原来他磕头之时用了全力,竟然将额头撞破了。众黑衣人见灰袍汉子如此诚恳,心下对他的恨意减了不少。 只见灰袍汉子对着一众黑衣人做了一个团圆揖,口中说道:“今日康某误伤了两位朋友,原本应当自杀谢罪。只不过袁老三这个恶贼还没死,康某死了也闭不上眼睛。推本溯源,袁老三是首恶。若不是他一心要害死康某,又蒙骗各位朋友与康某为敌,这两位朋友也不会死在康某手中。是以不除掉袁老三这个首恶,便不算为两位朋友报仇雪恨。康某想着苟活十天半月,并非是不肯以死谢罪,而是不想让袁老三这个王八蛋害了咱们之后,仍然逍遥自在,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第一千九百一十二章 王小鱼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而且天性凶狠,不肯吃一点亏。先前她误以为灰袍汉子是正道人士,受了歹徒追杀,这才一心想要将他救出,为此王小鱼险些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翻脸,闹得颇不愉快。此时听灰袍人侃侃而谈,虽然尽是歪理,可是听上去却是光明正大。王小鱼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阴险狡诈,巧舌如簧,害得我与厉大侠和慕容姐姐生了嫌隙,险些铸成大错。他口口声声说要以死谢罪,却又将罪责全都推到袁老三身上,借口为了除掉袁老三,自己才没有挥剑自刎。此人卑鄙无耻,诡计多端,是一个与曹操没什么两样的大白脸,大坏蛋!哼,既然你坑害了本姑娘,本姑娘须得想法子报复,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手段。 王小鱼心意已决,心中念头急转,想着如何才能将灰袍汉子弄死。此时姓刘的黑衣人盯着灰袍汉子,口中说道:“害死咱们两位兄弟之事,康堂主这番说辞,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依你所说,事事都是为着咱们兄弟着想,可是康堂主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总不能说康堂主大仁大义,修为已到了神佛的境界,一心只想着为天下众生谋取好处,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罢?!” 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心下暗想,灰袍汉子虽然狡诈,不过姓刘的黑衣人却也没有傻到家。无论灰袍汉子如何说得天花乱坠,姓刘的黑衣人这个疑问却是不好回答。两人都不是良善之辈,最好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最后落得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倒是武林之福。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袍汉子沉声说道:“刘兄弟既然问起,康某也不隐瞒。咱们风雷帮七大堂口的堂主大半凋零,新进堂主威望不足,难以受到帮中兄弟的拥戴,只有康某和贵堂的吴堂主尚能服众。吴堂主武功不弱,不过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康某自信无论是武功,还是见识,都要胜过吴堂主半筹。若是咱们做掉袁老三,康某想要得到各位帮忙,坐上风雷帮帮主的宝座。到了那时,刘兄弟和各位朋友若是想在江湖称雄,风雷帮副帮主的位子必定是刘兄弟的。至于其余各位朋友,便是风雷帮的长老和各堂堂主。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带领帮中的兄弟,闯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康某知道刘兄弟和各位朋友已厌倦了江湖争斗,只想着脱身世外,乐得一个逍遥自在。康某若是做了风雷帮帮主,袁老三藏匿的金银珠宝自然交由各位处置,康某还会从几个堂口赚到的银子中拿出几万两,交给各位朋友去买田置地。至于两位遭遇不幸的朋友,康某会拿出银子来供养他们的家人,绝对不让两位朋友的家人吃亏便是。” 姓刘的黑衣人听灰袍汉子说完,转头与几名黑衣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这才哈哈一笑,将大刀收回鞘中,口中说道:“好,好,康堂主果然够光棍。你方才若是跟咱们兄弟假仁假义,说什么就此退出江湖的狗屁话,便是故意隐瞒,不与咱们兄弟说实话。既然你将想做风雷帮帮主的话都说了出来,那是真将咱们当作了朋友。既然如此,刘某也须得以诚相见,不与康堂主客气了。” 姓刘的黑衣人说到这里,向前走了两步,到了灰袍汉子的面前,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咱们在山东之时,做了几回没本钱的买卖。只是银子没有赚到多少,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铁手阎王陈跃进这个老家伙,被他带人一路追杀,狼狈逃出山东地界,躲在风雷帮中厮混。陈跃进这个老匹夫武功高强,黑白两道都有他的朋友。得罪了这个老家伙,与冲撞了阎王爷也没什么区别。咱们若是还想着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那是自己找死。是以刘某早已与兄弟们私下里商议好了,若是有机缘再做几回没本钱的买卖,赚够了后半辈子要花的银子,便要找一处稳妥之地隐居起来,快快活活地过完下半辈子。既然康堂主如此爽快,一心要做风雷帮的帮主,那么咱们冷血十三鹰必定全力助康堂主上位。只盼康堂主做了帮主之后,能够兑现诺言,给咱们兄弟一条生路。” 灰袍汉子听姓刘的黑衣人答允与自己联手,心下大喜,急忙拱手说道:“刘兄弟如此爽快,康某感激不尽!只要咱们联手除掉袁老三这个王八蛋,康某做了帮主,必定将诺言一一兑现。若违此誓言,叫康某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儿子孙子世代为人奴仆,女儿孙女皆为青楼娼妓!” 姓刘的黑衣人见灰袍汉子发此毒誓,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口中说道:“康堂主言重了。风雷帮五大长老,七大堂主,以康堂主武功和见识最高,帮中兄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咱们既然要联手做这件大事,不妨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知康堂主是否答允?” 灰袍汉子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康某正有此意。既然刘兄弟说了出来,康某可就高攀了。” 姓刘的黑衣汉子连说不敢,随后他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灰袍汉子听完之后,便也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了一遍,剩下的十名黑衣人也依次说了生辰八字。一众黑衣人和灰袍汉子跪成了一排,撮土为香,对天盟誓,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共图大事。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如在梦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和耳朵。戚九凑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奇怪。在下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不过自幼在登州卫长大,对山东境内的武林人士倒也并不陌生。若提到山东的武林豪杰,首推泰山五老,其下便是泰山派掌门人关平。可是方才那个姓刘的黑衣人提到的‘铁手阎王陈跃进’,在下却是从来都没听说过。厉大哥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头?”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只‘铁手阎王陈跃进’的名字厉某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所谓的风雷帮是何方神圣,厉某也是一无所知。这些人在咱们面前说话做事,看上去没有什么破绽,可是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对。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厉某却也说不出来。只不过心中忐忑,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第一千九百一十三章 慕容丹砚眼看着灰袍汉子与十一名黑衣人跪在土道之上,撮土为香,祷告天地,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心下惊骇,暗想这些人方才还在生死相拼,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可是眨眼之间,却又化敌为友,竟然结拜为兄弟。若不是亲眼所见,压根不会相信世上居然有这样古怪的事情。可是正因为如此,慕容丹砚头脑有些恍惚,似乎正在看一出大戏,灰袍汉子和黑衣人都是戏子,正在戏台上粉墨登场。 慕容丹砚越看越是心惊,转头想与厉秋风商议,却见他正与戚九窃窃私语,只好闭嘴不说话。便在此时,只见灰袍汉子与一众黑衣人已然站起身来,互相抱拳拱手,甚是亲热。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人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他们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厉秋风心中早有打算,他一边盯着灰袍人和黑衣人,一边低声说道:“这些人摆明了不是好人,不过未必会对咱们下手。只要他们不与咱们纠缠,却也不必理会他们。”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与厉秋风并肩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灰袍人和一众黑衣人的动静。王小鱼眼看着这些人言行古怪,心下惊疑不定。听厉秋风说不要与这些人纠缠,她急忙低声说道:“厉大侠,咱们眼下迷了路,恰好这些人现身,难道不向他们打听一下道路么?” 厉秋风道:“王姑娘,这些人行事诡异,出手狠辣,绝对不是好人。咱们身处险境,还是不要与这些人纠缠。等他们离开之后,咱们再想法子找人问路,却也不迟。” 王小鱼心下不屑,口中说道:“这些人虽然狠毒,不过我瞧着他们的武功平平,没有什么了不起。姓康的那人是一个卑鄙小人,穿黑衣的一伙人叫什么冷血十三鹰,看模样像是黑道人物。不如咱们突袭这些家伙,斩杀大半之后,留一两个活口,逼着他们给咱们指路。如此一来,咱们既为江湖除了大害,又能知道咱们身在何处,岂不是好?”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王姑娘仅凭着猜测便要将这十几个人全都杀掉,若论起心思狠毒,她比姓康的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要厉害得多。就算这些人真是黑道人物,也未必个个该死,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这些人全都杀掉,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又有什么区别?放眼天下,一举要杀掉十几个不知道来路的江湖人物,只怕柳生宗岩这等大恶贼亲至,也不会如此狠毒。念及此处,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对王小鱼的主意颇不以为然,只是又怕折了她的面子,是以三人对视了一眼,并未说话。 王小鱼见厉秋风等人沉默不语,正想再说,只听姓刘的黑衣人说道:“既然咱们已与康堂主化敌为友,结为兄弟,事不宜迟,这就赶回风雷帮总舵,干掉袁老三,扶康堂主上位罢。” 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其余一众黑衣人纷纷出言附和。灰袍汉子拱手说道:“刘兄弟快人快语,康某佩服。袁老三这个活王八猜不出各位已然弃暗投明,要与康某联手对付他。咱们此时突然杀了回去,必定能够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只不过袁老三毕竟在风雷帮经营多年,招揽了不少死士。而且帮中还有许多兄弟受了他的蒙蔽,势力却也不小。咱们若是贸然闯进总舵,袁老三极是狡猾,一旦被他看出破绽,想要除掉他可就难了。” 姓刘的黑衣人听灰袍汉子如此一说,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他看了灰袍汉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依照康堂主的意思,又当如何处置此事?难道要咱们放康堂主远走高飞,待到康堂主羽翼已丰,再杀回风雷帮总舵不成?不过咱们若是不能带着康堂主的人头回去复命,非得受重罚不可。咱们冷血十三鹰一向共进退,今日已经死了叶老七和林老九,若是空手而归,被人知道咱们折损兄弟,一无所获,今后恐怕无法再在风雷帮立足了。康堂主,你可不要给咱们画了一张大饼,让咱们白做一场美梦!” 姓刘的黑衣人说话之时,目光阴毒,冷冷地盯着灰袍汉子,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其余一众黑衣人也是悄没声地围在了灰袍汉子的周围,只待姓刘的黑衣人一声令下,便要拔刀相向,将灰袍汉子和他身边的孩童乱刃分尸。 灰袍汉子朗声说道:“刘兄弟说得哪里话来?方才康某与各位兄弟发下誓言,绝对不会口是心非。康某绝非打算先行逃走,而是要与各位兄弟仔细商议,定下大计。如此一来,咱们才可以一击必中,除掉袁老三这个王八蛋!” 姓刘的黑衣人听灰袍人如此一说,脸色才好了一些。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不晓得康堂主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灰袍汉子笑道:“刘兄弟,方才咱们已然撮土为香,对天盟誓,结为异性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以‘康堂主’三字再也休提。康某比刘兄弟痴长了三四岁,若是刘兄弟不弃,能够称康某一声‘兄弟’,康某已是荣幸之至。” 姓刘的黑衣人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小弟就高攀了。康大哥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兄弟们一向佩服得很。康大哥若是有什么妙计,尽管说出来便是,咱们兄弟一定全力相助,杀了袁老三,帮助康大哥坐上帮主的位子。” 灰袍汉子谦逊了几句,这才沉声说道:“风雷帮总舵戒备森严,袁老三又极是狡诈,咱们若是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是以康某以为,咱们须得施以巧计,潜入风雷帮总舵,趁着袁老三不备,偷袭此人,才有把握将他干掉。不过咱们不只要杀了袁老三,还要让帮中的兄弟心服口服。否则他们以为咱们以下犯上,杀了帮主,到时一拥而上,就算各位兄弟武艺高强,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几百人一齐杀了过来,只怕咱们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 第一千九百一十四章 姓刘的黑衣人虽然知道灰袍汉子极为狡诈,不过垂涎袁老三的金银珠宝,一心想拿上银子退隐江湖,这才答应与灰袍汉子联手,干掉风雷帮帮主。十三名黑衣人号称冷血十三鹰,听上去似乎威名赫赫,其实以武功和见识而论,只不过是江湖中三四流脚色,否则也不会被人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投入风雷帮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派。而且灰袍汉子虽然巧舌如簧,可是就连王小鱼这等全无江湖阅历的弱质女子都听出此人言不由衷,可是姓刘的黑衣人一伙却信之不疑,可见这十几名黑衣人蠢笨之极。 姓刘的黑衣人原本以为灰袍汉子武功不弱,若是自己带了兄弟与灰袍汉子联手,杀掉袁老三并非难事。可是听灰袍汉子如此一说,这才知道硬闯风雷帮总舵,无异与自寻死路,而且就算侥幸杀掉袁老三,总舵的几百名风雷帮帮众围攻上来,咱们兄弟不过十几人,非得被砍成肉酱不可。 念及此处,姓刘的黑衣人这才知道害怕,对方才答允与灰袍汉子联手对付袁老三之事颇为后悔。他心中暗想,好在咱们还没有奔回总舵,不至于陷入绝境。不如先将姓康的杀了,带他的人头回去复命。方才与此人结拜之时,老子虽然发誓与姓康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过这些誓言说说便罢,老子说话一向不算数。否则今日已然死了叶老七和林老九,难道还要老子和众兄弟自杀,陪着两个死鬼一同去见阎王不成? 姓刘的黑衣人打定了主意,一张面孔又变得阴沉起来。灰袍汉子颇为聪明,见到姓刘的黑衣人神情大变,目光狠毒,知道此人已经起了杀心。他急忙抢着说道:“正因为风雷帮总舵戒备森严,咱们须得事先谋划妥当,才能杀掉袁老三之后全身而退。康某倒有一计,不知道各位兄弟是否想听听?” 姓刘的黑衣人此时已打算杀掉灰袍汉子,带着他的人头去向袁老三复命。不过听灰袍汉子说完之后,他心下暗想,姓康的虽然武艺不弱,可是咱们十一人打他一个,以多打少,已然占了上风。何况他还要护着小杂种,武功更是大打折扣。眼下他已被咱们围住,想要逃走,誓比登天还难,不妨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念及此处,姓刘的黑衣人冷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康堂主,你有话尽管说便是。咱们毕竟撮土为香发过誓,若是康堂主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刘某和各位兄弟一定想法子替你办了。” 灰袍汉子见姓刘的黑衣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又听出他话中夹枪带棒,不怀好意,知道自己若是一着不慎,这些家伙便会动手杀人。饶是他胆子颇大,此时却也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刀已架到了脖子上,由不得他有丝毫犹豫。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咱们此次狙杀袁老三,绝对不能硬闯风雷帮总舵。是以康某打算请刘兄弟及各位兄弟将康某带回总舵,只说已将康某打成重伤,原本想取了康某的人头回来复命。可是康某已将圣物藏了起来,虽然严刑拷打,康某死活不说。刘兄弟无奈之下,只得将康某带到袁老三面前,请袁老三定夺。 “康某与贺氏有了私情,给袁老三戴了一顶大绿帽。别说他是风雷帮帮主,就算是乡野村夫,却也是奇耻大辱,绝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以袁老三要逼着康某说出圣物的下落,必定不会让他的心腹在场。康某猜测他要拷打康某之时,十有八九还是要让刘兄弟及各位兄弟在场帮忙。到了那时,咱们便可以趁其不备,将袁老三一举杀掉。” 姓刘的黑衣人听灰袍汉子如此一说,觉得此计甚是缜密,袁老三必定没有防备,要将他除掉并非难事。念及此处,杀掉灰袍汉子,取了他的人头回去复命之心便淡了许多。虽然他没有说话,不过灰袍汉子察颜观色,知道姓刘的黑衣人杀心渐弱,这才松了一口气,趁机说道:“刘兄弟,你带着十二位兄弟投入风雷帮,在帮中没有什么根基,袁老三一向瞧不上各位,否则也不会将各位安置在姓吴的蠢货手下,做一些没有好处的小事。此次袁老三要除掉康某,却并不派出他的心腹亲信,反倒要各位兄弟追杀康某,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各位兄弟与康某自相残杀,事成之后,他再将各位兄弟除掉。如此一来,他手下的亲信没有丝毫损伤,不只除掉了康某,也将他一直不放在眼中的各位兄弟全都斩杀。说不定他还会拿了各位兄弟的人头,送到铁手阎王陈跃进这个老家伙的手中,借机与陈跃进结纳。是以无论各位兄弟是否能够杀掉康某,袁老三都不会放过各位兄弟。” 一众黑衣人听灰袍汉子说完之后,仔细回想袁老三的为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姓康的虽然狡诈,不过他这番话并没有说错。自从咱们投入风雷帮之后,原本以为凭着咱们冷血十三鹰的名头,当不了长老和堂主,做副堂主、舵主的位子总不难罢?可是姓袁的王八蛋连小小的香主都不给咱们做,让咱们到姓吴的王八蛋手下做一些杂事。此次他派咱们追杀姓康的,还以为他改了性子,想要重用咱们,想不到此人如此阴毒,不只要借刀杀人,还要在除掉姓康的之后,杀咱们灭口。眼下正如姓康的所说,咱们即便取了他的人头回去复命,袁老三也不会放过咱们。倒不如与姓康的联手,干掉袁老三这个王八蛋。姓康的一心要做风雷帮帮主,就由他去做好了。咱们拿到了金银财宝之后,拍拍屁股走人,岂不美哉? 姓刘的黑衣人打定了主意,转头向其余一众黑衣人望去。只见这些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知道他们与自己一般心思。姓刘的黑衣人这才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康大哥此计甚妙,这件事情咱们干了!” 姓刘的黑衣人与灰袍汉子撮土为香、结为异姓兄弟之后,便称他为“康大哥”,只是后来起了杀心,又改回了原来的称呼,称他为“康堂主”,此时又将灰袍汉子称为“康大哥”,自然是决心与灰袍汉子联手,一起去对付袁老三。灰袍汉子如释重负,拱手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咱们联起手来,袁老三这个王八蛋必定难逃公道!” 第一千九百一十五章 灰袍汉子说完之后,姓刘的黑衣人哈哈大笑,与他称兄道弟,甚是亲热。灰袍汉子一边与姓刘的黑衣人说话,一边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贪婪之极,不过太过蠢笨。老子若是做了风雷帮帮主,哪里还有你们这些王八蛋的活路?袁老三要杀你们灭口,难道老子就不想杀你们灭口?老子与贺氏私通,勾引二嫂,这事若是传了出去,风雷帮的帮众必定看不起老子,哪里还会拥戴老子做帮主。而且江湖大小帮派,知道老子做过如此丑事,只怕立时会有人找上门来,要杀掉老子而后快。何况袁老三藏匿的金银珠宝本来就是老子的囊中之物,岂能分给你们这些王八蛋!袁老三不容你们活着,老子更是不能留下活口。此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们这些傻瓜太过愚蠢,死到临头,还在做发财的美梦。 只不过灰袍汉子心下虽做此想,表面上却是一副诚恳的模样,与姓刘的黑衣人说话之时,神情甚是谦逊。只听姓刘的黑衣人笑道:“咱们干掉袁老三之后,便即推举康大哥上位。到时康大哥大权在握,即便帮中有人不服气,却也晚了。咱们再将袁老三的亲信心腹全都除掉,康大哥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一众黑衣人纷纷出言附和。灰袍汉子却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杀掉袁老三之后,若是立时由康某接任帮主,只怕事情多有不妥。” 灰袍汉子此言一出,姓刘的黑衣人等都是一怔,不晓得灰袍汉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灰袍汉子见姓刘的黑衣人一脸惊讶,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用意,心下对他越发鄙视,暗想这些家伙蠢笨之极,不足为虑。只不过他心中虽做此想,脸上的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口中说道:“各位兄弟不妨想一想,康某虽然身为堂主,不过平日里却不得袁老三的欢心,他对吴老狗倒是要好许多。何况康某和吴老狗的头上还有五大长老。袁老三若是突然身亡,轮不到康某接任帮主。就算各位兄弟推举康某上位,五大长老,各堂堂主,还有那些舵主、香主必定不服气。若是有人振臂一呼,只怕康某成了众矢之的,帮主做不成,性命也将不保。是以干掉袁老三之后,各位兄弟不能立时推举康某做帮主。” 黑衣人听灰袍汉子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些人都是些粗鲁汉子,目光短浅,虽然听懂了灰袍汉子的意思,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姓刘的黑衣人搓着双手说道:“若是不推举康大哥做帮主,难道让帮主的位子落在别人手中?等到外人做了帮主,必定会追查袁老三毙命之事。到了那时,只怕咱们一个都跑不脱!” 灰袍汉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刘兄弟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所以咱们要杀掉袁老三,却不能让帮中的各位长老、堂主、舵主等人知道袁老三是死在咱们的手上。这几年帮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知道袁老三沉迷于酒色。白天他嗜酒如命,饮酒如同喝水,晚上更是拥着几位美妾快活,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若是说他因为喝酒醉死,帮中定然无人怀疑。” 灰袍汉子说完之后,一众黑衣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点头称是。灰袍汉子接着说道:“袁老三痛恨康某给他戴了绿帽子,必定讳莫如深。是以各位兄弟带了康某去见这个王八蛋之时,他一定会屏退左右,只留着各位兄弟在场。全帮上下,只有路家兄弟知道康某与贺氏有私情,结果还被袁老三杀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康某已与袁老三翻脸成仇。是以咱们趁着袁老三屏退左右之机,合力杀了这个王八蛋。到时咱们只说袁老三突然发病,当场暴毙,帮中上下无人怀疑。”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右手轻抚站在他身边的那名孩童的脑袋上,接着说道:“这个孩子虽然是康某的骨血,不过帮中的长老和堂主都以为他是袁老三的独生子。袁老三暴毙身亡,康某便即提议由他来接任帮主的位子。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比各位兄弟推举康某来做帮主,要好说的多,那些长老和堂主绝对不敢反对。到了那时,康某便是摄政王,风雷帮中的大小事情,还不是康某说得算么?至于各位兄弟,若是想在风雷帮中厮混,如刘兄弟,做一个副帮主绰绰有余。至于其他各位兄弟,五大长老,七大堂主的职位随便选便是。到时咱们兄弟掌控了风雷帮,每日里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何等快活?若是哪位兄弟不想再在江湖中厮混,便可以拿上袁老三藏匿的金银珠宝远走高飞,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岂不是好?” 灰袍汉子话音方落,众黑衣人纷纷拍手叫好。姓刘的黑衣人笑道:“康大哥此计甚妙,咱们怎么没有想到呢?事成之后,刘某也不想着做什么副帮主了,拿着银子和兄弟们到江南买田置地,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便已心满意足了。” 厉秋风等人听灰袍汉子说话,心下均想,此人真是狠毒,勾引了别人的妻子不说,还要夺了苦主的帮主之位,实在可恶。王小鱼更是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心下又是气恼,又是悔恨。眼看着灰袍汉子和一众黑衣人得意洋洋的模样,王小鱼心下暗想,厉大侠不想节外生枝,与这些坏蛋动手,要靠他出手惩戒,只怕没有可能。怎生能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将这些坏蛋尽数弄死,方能出了我胸中这股怒气。 灰袍汉子见众黑衣人窃窃私语,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心下暗想,这些蠢货真以为事成之后,老子会将金银珠宝尽数送给他们,当真是可笑之极。哼哼,老子先骗过这些蠢货,答允与他们一同回转风雷帮。只是路上若有机缘,老子便要脚底抹油,先行溜走。就算没有机会逃走,也不妨与这些蠢货回到风雷帮,依计对付袁老三。事成之后,,老子想法子将这些蠢货杀掉,只说是这些蠢货害死了袁老三,最后由老子的儿子接任掌门之位。到时老子做了摄政王,将帮中大权集于一身,先将与老子做对的几个长老、堂主弄死,再扶植自己的亲信。哈哈,到了那时,老子便是风雷帮的太上皇,看看哪一个狗贼还敢与老子做对! 第一千九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灰袍汉子花言巧语,将一众黑衣人哄得团团转,心下暗想此人真是奸滑。不过瞧他的模样,必定不会放过这些黑衣人。无论是否能将那个倒霉蛋帮主除掉,这些黑衣人必定都会死在灰袍汉子的手中。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灰袍汉子笑道:“咱们虽然已经商量好了计谋,不过细节之处,须得仔细推敲,反复推演,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方才康某逃来之时,曾经路过一个大镇子。咱们不妨到镇子上找一家客栈,关起门来仔细商议。此事重大,稍有破绽,便有杀身之祸,须得万分小心才好。”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康某知道冷血十三鹰豪气干云,个个都是海量,可以说是千杯不醉。咱们到了客栈之后,由康某作东,让店小二到镇上最好的酒馆去买来好酒好菜,咱们痛饮一场,岂不快哉?” 众黑衣人奉了风雷帮帮主之命,一路追杀灰袍汉子,这几日连饭都顾不上吃,饿了只能在马上吃几口干粮,渴了便寻一处河流灌几口凉水,可以说嘴里早已淡出了鸟来。此时听灰袍人说要请众人喝酒,登时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拍手称好。灰袍人与姓刘的黑衣人又说了几句话,只听姓刘的黑衣人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掉转马头,到镇子里打尖,再详细商议大事。叶老七和林老九丧命于此,说来实在痛心,不过是袁老三害死了他们,与康大哥无关。咱们这就将他们的尸身掩埋掉,林老九的马匹就交给康大哥骑罢。” 众人说干便干,在土道边的田地里挖了一个大坑,又将两个尸体丢进了坑中埋好,这才纷纷上马,便即掉转马头,向着来路奔回。厉秋风等人站在路边,眼看着这伙人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心下都有些忐忑,个个心中戒备。只不过这伙人压根不向厉秋风等人张望,似乎看不到四人一般,骑着高头大马,如一片乌云一般从四人面前奔了过去。眨眼之间,便即消失在了灰濛濛的雾气之中。 厉秋风等人眼看着马队消失在雾气之中,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小鱼心下兀自愤愤不平,口中说道:“姓康的坏蛋好生狡猾,抢了人家的老婆不说,还要篡夺帮主的位子。此人是一个大坏蛋,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两位都是侠义之士,为何不出手教训教训他?”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很难说得清楚。就拿姓康的来说,他与风雷帮帮主的妻子原本有婚约,却被帮主将未过门的妻子夺走,心下自然不服。而且听他与那些黑衣人说话,风雷帮帮主袁老三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两伙人起了内讧,很难说谁是谁非。咱们不晓得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还是不插手为好。”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这些人个个阴险狡猾,咱们不必与他们纠缠。我瞧着姓康的与那些黑衣人虽然已经结盟,不过一个个尔虞我诈,说不定还没等他们赶回风雷帮,途中便起了内讧。” 王小鱼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觉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的倒也不错。无意中她看了戚九一眼,却见戚九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小鱼冲着戚九大声说道:“喂,你一直没有说话,在打什么主意?” 戚九听王小鱼招呼自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姓康的也好,冷血十三鹰也罢,还有他们口中提到的那个风雷帮帮主袁老三,确如厉大哥所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在下思虑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方才这两伙人一路追逐,随后又斗在了一处,离着咱们不远。双方罢手不斗之后,又在咱们面前商议如何对付袁老三。最后更是呼啸而去,全然没有将咱们放在眼中,这也太奇怪了罢?” 王小鱼一怔,口中说道:“有什么奇怪的,不妨说来听听。” 戚九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咱们四人身上和手中都有刀剑,一望便知是武林中人。姓康的和冷血十三鹰商议降掉风雷帮帮主,这是天大的事情,一旦泄漏出去,便有杀身之祸。可是这两伙人在咱们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起此事,全然不将咱们放在眼中。而且他们离去之时,也没有多看咱们一眼,好像丝毫不担心咱们将此事泄漏了出去。依在下来看,他们一路奔波到了这里,似乎有意要将刺杀风雷帮帮主一事让咱们知道。若是他们稍稍懂一些江湖规矩,便不会对咱们视而不见,十有八九会围攻咱们,杀人灭口。”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心下一怔,片刻之后,只见她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对呀!姓康的夺了袁老三的老婆,又打算与冷血十三鹰联手除掉袁老三,这是天大的秘密。咱们站在这里偷听,姓康的却丝毫不理。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转头望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目光中尽是狐疑。厉秋风见她望向了自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此事确实古怪。而且自从咱们走出大墓之后,厉某总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大灵光。很多事情模糊不清楚,想要仔细推想,却又摸不到头脑。难不成这两伙人也和厉某一样,脑袋不清不楚,竟然忘记了杀咱们灭口了?”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一个个也觉得脑袋有些混乱,只不过要说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来。是以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不过姓康的说他曾经路过一座大镇,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咱们走过石桥之后,便即踏上了这条土道,并未看到什么村镇。是以姓康的和冷血十三鹰奔过来的方向,便是咱们的前方。只要咱们找到了镇子,问明道路,便能回到东辽县。”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大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立刻出发罢。若是走得快些,说不定在镇子上还能遇到姓康的和冷血十三鹰。这些家伙一个个阴险狡猾,到了镇子上说不定还要生事。若是这些家伙胆敢作恶,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第一千九百一十七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又说要杀掉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心下都有些奇怪,暗想这两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双方说话云里雾里,未必当真,不能因此便说这些人该死。为何王姑娘对他们如此痛恨,三番两次要将这些人杀掉? 其实王小鱼想要斩杀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便是因为自己最初将灰袍汉子当成了好人,想要上前助拳,为此不惜斥责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不过后来知道这两伙人都不是什么好人,王小鱼心下后悔不迭。想要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认错,又不好意思开口。是以她又羞又怒,将火气全都发在了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身上,以为若不是这两伙人打打杀杀,自己也不会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生了龌龊。是以她一心要将这两伙人尽数除掉,算是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赔罪。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也无异议。四人收拾好了刀剑,便即向着灰袍汉子和一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走出数里之后,四周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王小鱼一边走一边笑道:“姓康的和冷血十三鹰虽然可恶,不过幸亏遇到了他们。否则咱们还被困在原地,压根不晓得应该走向哪里。” 慕容丹砚听她说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人倏然出现,确实帮了咱们的忙。不过就算没有他们,大不了咱们向着道路两端搜寻。从咱们迷路之处,到石桥不过数里,转眼便可走到,也不须多费工夫。” 王小鱼一怔,暗想慕容姐姐说得对啊,为何我此前没有想到?心里认定迷失了方向,一直惊恐不安。难道真像厉大侠所说,从大墓中走出之后,脑袋变了不灵光了么? 四人各怀心事,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向前走去。约摸又走出了两三里路,王小鱼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瞧着那些黑衣人的武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却号称什么冷血十三鹰。难道他们在江湖之中大大有名么?”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这十三个人的名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那个什么风雷帮,我也不记得有人提起。想来冷血十三鹰和风雷帮不过是一些江湖中的小脚色和小帮派。否则就算我没听说过,我哥哥也一定知道。若是他们在江湖中名头极响,我哥哥必定会对我说起。” 王小鱼沉吟了片刻,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武艺高强,不晓得他有什么绰号。” 慕容丹砚一怔,心中暗想,我与厉大哥相识以来,还从来没听过他有什么绰号。念及此处,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也不晓得他有什么绰号。”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厉大侠力挫唐赫、柳生宗岩这等高手,必定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大豪杰。慕容姐姐竟然不知道他的绰号,太让人难以置信了罢?!” 王小鱼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不少,厉秋风和戚九听得清清楚楚,是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王小鱼望去。王小鱼见此情形,索性大大方方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是英雄豪杰,不晓得有什么绰号?” 厉秋风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一介江湖浪子,算什么英雄豪杰?更加没有什么绰号。王姑娘这话说得过了,厉某惭愧之极。” 王小鱼笑道:“江湖中人,岂能没有绰号?我听说书先生讲隋唐英雄,最出名的要算秦琼秦叔宝。他的绰号可是非常了不起,叫做‘马踩黄河两岸、锏打山东三州六府一百单八县、孝母赛专诸、交友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还有程咬金的绰号也很了不起,未出名时,人称活阎王、拦路太岁程老虎。后来他劫了皇杠,随着众英雄上了瓦岗寨,探地洞、拜大旗,做了瓦岗寨的首领,又有了混世魔王的绰号。至于罗成,少年英俊,武艺高强,枪法天下第一,得了‘冷面寒枪俏罗成’的绰号。这些大英雄、大豪杰的绰号个个好听,敌人未闻其面,听了绰号就吓得魂飞魄散,望风而逃。至于水泊梁山的一百零八名好汉,个个都有绰号。这些好汉闯荡江湖之时,许多英雄一听他们到绰号,立时纳头便拜,结为兄弟。比如宋江人称及时雨,好几次被人捉住,只要一报上及时雨的绰号,那些强人立时跪倒在地,磕头赔罪。若是他没有这个外号,早就下了油锅啦。”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王小鱼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心下暗想,说书先生胡说八道,岂能当真?只是看到王小鱼得意洋洋的模样,知道若是出言反驳,必定是后患无穷。是以一个个强忍着不笑,绷紧了脸不敢说话。 王小鱼此时说得兴起,全然没有留意厉秋风等人的神情,兀自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慕容丹砚听了半晌,实在忍耐不住,口中说道:“小鱼妹妹,其实江湖并非像你想得那样。白道英雄豪杰固然人人敬仰,不过大都谦逊,也没听说有什么威震江湖的绰号。即便有人被安上了绰号,却也并不花俏。说书先生那些吹嘘之语,算不得数。”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话,心下不服,摇头说道:“慕容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闯荡江湖,没有名号怎么行?若是与人对敌之时,人家自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却是白丁一个,岂不是灭了自己威风?还没开打,气势便已矮了三分,这架也就打不下去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听说书先生讲水泊梁山的故事,其中有一个好汉叫做韩伯龙。他仰慕宋江等人英雄侠义,也想到梁山入伙,大碗吃肉,大口喝酒,论秤分金银,快活一世。只是他运气不大好,到了梁山脚下之时,恰好宋江生发背疮,山寨中的好汉都忙活着为宋江治病,哪里还顾得上接纳韩伯龙入伙?在梁山脚下水泊边上开酒馆的朱贵是梁山的耳目,见韩伯龙生得威武雄壮,分明是一条好汉,便想着先将他安置在酒馆之中,待宋江病好之后,再带他到梁山大寨去见过宋江等头领后入伙。也是活该韩伯龙倒霉,不好好在酒馆客房中等候,偏偏要跑到大堂中去帮着小二卖酒,结果断送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第一千九百一十八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着王小鱼胡说八道,原本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碍着面子,这才没有出言驳斥。但是王小鱼提到水泊梁山的故事之后,学着说书先生的口气,演绎得甚是精彩。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身负武艺,不过都是年轻人,对于英雄故事颇感兴趣。厉秋风在京城之时,闲来无事,时常到茶馆酒肆中听人说书,什么三国英豪、隋唐英雄、水泊梁山的故事烂熟于胸,是以听王小鱼说起梁山泊一百单八将的故事,原本对王小鱼的鄙视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竟然兴致勃勃地听着王小鱼说话。 戚九自幼在登州卫长大,梁山就在山东,宋江一伙人的故事在山东流传甚广,是以戚九对梁山英雄的故事极为熟悉。不过他在军营长大,父亲看管极严,虽然听人说了许多宋江等人的事迹,却没有说书先生讲得精彩。听到王小鱼讲起梁山故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那一日韩伯龙在酒馆大堂之中卖酒,恰好黑旋风李逵来找朱贵,见大堂中突然冒出了韩伯龙这样一个陌生人,李逵心下惊疑,便即询问韩伯龙的姓名。这个倒霉鬼不识得李逵,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也是到梁山来入伙的江湖人物,便即端起架子,自称是梁山好汉。只不过他自报家门时也没说自己有绰号,李逵心下暗想,混江湖之人怎么会没有外号?这厮十有八九是假冒梁山好汉的贼人,是以拔了插在腰间的斧头,一斧头将韩伯龙砍死了。其实韩伯龙生得威武雄壮,朱贵也不是瞎子,若是他没有本事,朱贵绝对不会想着接纳他到梁山入伙,是以韩伯龙的武艺绝对不弱。只是可惜他没有想到李逵竟然会突然出手,措手不及,结果惨死在李逵的斧头之下。若是韩伯龙自报家门之时,有一个好听的绰号,李逵必定不会杀他,说不定还会与他痛饮一场,拜把子做了兄弟。” 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虽说慕容夫人对她极为宠爱,不过管束也是极严,平日里除了做女红之外,虽说也读过一些书。不过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曲,再有就是三字经、百家姓等等启蒙的书籍。至于什么野史传说之类的书籍,那是绝对不许她多看一眼。直到她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之中到处闯荡之时,才偶尔听人说过几次书,心下颇感兴趣。此时听王小鱼说起梁山故事,自然听得极是高兴。王小鱼停下不说,她便追问道:“后来怎样?”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开口询问,心下得意,正要说话,却听厉秋风说道:“说起绰号,倒也有许多学问。凡是大英雄、大豪杰,即便有绰号,却也并不花俏。不过有一些绰号听了便令人生厌,绰号的主人没有什么好下场。比如水泊梁山的故事之中,大名府梁中书手下有两个都监,一个叫李天王李成,一个叫闻大刀闻达。这两个绰号一听便是随意取的,压根没有半点威风,听了只能让人发笑。后来李成和闻达甫一上阵,便即被人斩了。可见这种绰号,是万万取不得的。” 王小鱼对水泊梁山的故事烂熟于胸,听厉秋风提到李成和闻达二人,如同离家千里遇到知音,心下惊喜,忍不住拍手笑道:“想不到厉大侠也听过水泊梁山的故事,咱们倒可以好好说说。李成和闻达这两个倒霉蛋不值一提,只有托塔天王、豹子头、花和尚这等绰号,才配得上晁盖、林冲、鲁智深这等大英雄大豪杰。既然厉大侠还没有绰号,我不自量力,想给厉大侠起一个绰号。日后厉大侠在武林之中扬名立万,江湖豪杰知道厉大侠的绰号是我王小鱼起了,必定对我心生敬意。”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八臂神刀追风侠这个绰号,厉大侠以为如何?” 厉秋风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绰号,心下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小鱼见厉秋风目瞪口呆的模样,只道他不喜欢这个绰号,急忙抢着说道:“若是厉大侠嫌弃这个绰号不够威风,你听听这个绰号如何?快刀大侠、玉面飞龙、蜀中猛虎、拳打黄河两岸、脚踢青城峨嵋、一刀定阴阳!怎么样,厉大侠是否满意?”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着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之后,三人再也忍耐不住,竟然笑出了声来。初时三人还是强忍着小声笑,到得后来已是捧腹大笑。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着恼,顿足说道:“这个绰号威风之极,遇到敌人不须动手,只要报上名号,便能将对手吓得魂飞魄散,又有什么不好?!” 厉秋风自从出生以来,只怕从来没有像今日笑得这般开心。虽然看到王小鱼一脸怒气,知道她已然恼羞成怒,自己如此狂笑颇为失礼,可是想要忍住不笑,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慕容丹砚和戚九也是哈哈大笑,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王小鱼见此情形,知道三人是在取笑自己,心下越发恼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眶中已然有泪水打转。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就要哭了出来,心知不妙,情急之下用牙齿在舌头上轻轻咬了一下,只觉得舌尖一阵疼痛,笑意登时消散了不少。她急忙伸出右手揽住了王小鱼的肩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不要生气。你给厉大哥想的这个绰号确实十分威风,不过与事实稍有差池,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不只帮不了厉大哥,反倒让他成了笑柄。”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终于不再狂笑,心下稍稍好受了一些。不过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她心下不服,瞪大了眼睛说道:“秦叔宝可以马踏黄河两岸,厉大侠为何不能拳打黄河两岸,脚踢青城峨嵋?!” 慕容丹砚拍了拍王小鱼的肩膀,口中说道:“江湖中人忌讳颇多,最恨别人侮辱本帮本派。若是厉大哥真被称为‘拳打黄河两岸’,只怕长江以北的各大武林帮派都将厉大哥视为仇敌,非要群起攻之不可。别忘了少林寺、泰山派、华山派这等武林中最厉害的帮派都在黄河两岸,你这不是给厉大哥多树强敌么?何况青城派掌门人许成和许先生,峨嵋派掌门人冯杰冯先生都是厉大哥的好朋友,曾经联手在皇陵和沙家堡与柳生老贼打得昏天暗地。若是厉大哥的绰号中带上了‘脚踢青城峨嵋’,只怕青城派和峨嵋派立时便会找厉大哥理论,不只做不成朋友,反倒成了仇敌。” 第一千九百一十九章 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性子倔强,生怕自己说重了,惹得这个小魔头生气,是以说话之时,已是尽可能婉转。想不到王小鱼听她说完之后,脸上怒意尽去,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双眼紧紧盯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侠与青城派和峨嵋派的掌门人是好朋友?若真是如此,能否为我引见这两位掌门人?我听说青城派和峨嵋派位列武林十大门派之中,掌门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我若是能与他们结交,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转怒为喜,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放心好了。等到咱们逃了出去,便随着厉大哥前往蜀中,拜见青城派和峨嵋派的掌门人。有厉大侠引见,他们一定不敢怠慢了小鱼妹妹。”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兀自不能放心,又转头望向厉秋风。此时厉秋风和戚九已然不敢再笑,见王小鱼望向自己,厉秋风忙不迭地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尽管放心便是。厉某与许先生和冯先生有一些交情,想来两位前辈会赏给厉某几分薄面。” 王小鱼这才放下心下,口中说道:“那就谢过厉大侠了。若是能结识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幸何如之?!” 戚九见王小鱼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下暗想,青城派和峨嵋派名列武林十大门派之内,端得是威名赫赫。两派之中杰出人物甚多,两位掌门人更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不过要与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相比,这两位掌门人还要略逊一筹。何况厉大哥虽然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不过以他的武功见识,料想也不比青城派和峨嵋派的掌门人差多少。王姑娘放着厉大哥和慕容姑娘不理,却要去结交青城派和峨嵋派的掌门人,未免有入宝山而空手归之感。 戚九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既然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不喜欢我起的绰号,想来必定早有主意,我就不在两位面前班门弄府了。不过提到绰号,却让我想起了一件趣事。前几年东辽县城内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姓古,叫作古连番。他最擅长说的书便是‘明英烈’,大家都很捧场。每次他在茶馆和酒肆开讲明英烈的故事,城里喜好听书的闲人全都跑去听书。古连番得意之极,一高兴就给自己起了一个绰号,叫做‘净街番’。意思说只要他一开始说书,整条街的人都会跑到茶馆酒肆来听。他将明英烈越说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大,到得后来,就连东辽县城外的十里八乡的百姓也听说了古连番的大名。听说辽阳府有几家大馆子特意派人到东辽县城来请过古连番,不过古连番自称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并未前往辽阳府。 “可是古连番虽然书说得好,不过人品却是颇为低下。他在东辽县城闯下了名声之后,得意忘形之下,竟然开始糊弄起人来。他一边要挟茶馆和酒肆的老板提高坐馆的酬金,一边在说书之时,故意向书里添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一回可以说完的书,往往要五六回才能讲完。如此一来,茶馆和酒肆的老板收取的茶钱和酒钱多了不少,古连番的酬金也随之水涨船高。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古连番变成了‘净街番’之后,酬金虽然翻倍,他却兀自不满足,除了说书之时胡乱添加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又想出了一个更缺德的法子。每日开讲之后,要讲上一大段前一天说过的书,茶客和酒客戏称他是在‘倒书’。每当他开始倒书,客人们便取笑他几句。 “初时大伙还只是拿古连番开开玩笑,倒也并没有想把他怎么样。可是古连番见客人们只是开几句玩笑,并未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每日里到茶馆酒肆听书的人数没有减少,他的胆子越发大了,说书之时信口开河,将客人当作了傻子来戏弄。比如说到沐英征讨云南一段,古连番竟然加了一段自己编造的书,胡说什么沐英误入青风寨,被寨主的女儿打落马下,强逼着他做了上门女婿。听书的茶客和酒客都是喜好听书之人,古连番这段书明摆着是抄袭杨家将中杨宗保穆柯寨招亲一段,大伙如何还忍耐得住?古连番尚未说出‘下回分解’,台下的客人已然鼓噪起来,险些将馆子给砸了。直到老板出面退了大伙的茶钱和酒钱,这才稍稍平息了众怒。只不过混乱之中,古连番挨了一顿揍,双眼被打得乌青,牙齿也掉了几颗,好在模样虽然狼狈,总算保住了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按理说古连番吃了这个亏,应当有所收敛才是。可是过了十天半个月之后,他伤势大好,试着讲了几天书,见客人们并未追究,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虽然不敢再向书里添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倒书的本事见长。每日里一开讲,先将头一天说过的书讲上一大段。几天之后,客人们登时不平起来。某一日古连番刚开始‘倒书’,客人们就在下面破口大骂他是在‘倒粪’,瓜子、杯子等纷纷向古连番飞了过去,将他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从此之后,古连番的绰号由‘净街番’变成了‘倒粪番’,在东辽县城再也混不下去了,只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溜出东辽县城,从此再未出现。只不过古连番虽然逃走了,‘倒粪番’的绰号却在东辽县流传了下来。每当有说书先生到东辽县城来说书,客人们第一次听书,总要和他说起‘倒粪番’的故事,以此警告他不许倒书,否则便要落得一个与古连番相同的下场。” 王小鱼说完之后,拍手大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心下均想,一个小县城里的说书先生,与武林豪杰的绰号没有半分干系,可是王小鱼啰哩啰嗦讲了一大段,也不晓得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若说古连番是在胡说八道和“倒粪”,王小鱼这番话也不见得有什么意义。只不过三人生怕惹得王小鱼生气,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却也干笑了几声,算是随声附和。 王小鱼见厉秋风等人发出笑声,只道他们对自己讲的这个故事颇为喜欢,心下得意,正想再说,慕容丹砚生怕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让厉秋风和戚九耻笑,急忙抢着说道:“方才我和厉大哥似乎就是在这里听到有人唱歌,不晓得姓康的那个家伙和冷血十三鹰路过之时,是否发现唱歌的那人藏在哪里。” 第一千九百二十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如梦初醒,双手一拍,大声说道:“糟糕!光想着那些英雄好汉的绰号了,竟然将正事给忘记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不再与慕容丹砚说话,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侧耳倾听,半晌之后,她转头望向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侠,我怎么没有听到有人唱歌?” 厉秋风心下暗想,方才我与慕容姑娘听到歌声的地方,离着咱们分开之处约摸三里地,眼下咱们至少已走出五里,已将听到歌声之处甩在了身后。一路走来,我一直留意四周的情形,再也没有听到歌声。慕容姑娘突然提起此事,无非是不想让王姑娘胡说八道,这才提起有人唱歌的事情,想要以此岔开话头罢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故作惊讶,口中说道:“或许是姓康的和冷血十三鹰骑着高头大马蜂拥而过,将唱歌的那人吓得远远逃开了罢。” 王小鱼顿足说道:“太可惜了!我原本以为唱歌的那人是一位江湖异人,还想着与他结纳,没想到一伙江湖小毛贼坏了我的好事。哼,别让我再遇到这些家伙,否则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四人商议了几句,又向前行。王小鱼没有见到唱歌的那人,心下并不死心,一边行走一边东张西望,时不时地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如此一来,她走得越来越慢,不经意间已然落在了厉秋风等人的身后。戚九生怕王小鱼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在此陌生之处,不免会有危险。是以他也有意无意地慢下了脚步,紧紧跟在王小鱼的身边。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越走越慢,离着自己和厉秋风已然有了两丈的距离,正想招呼她快走几步之时,却发觉戚九也已落在了身后,跟在王小鱼身边。慕容丹砚心下一动,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咽了过去。她见戚九行走之时,不时偷偷望向王小鱼一眼,却又怕她发觉,故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下不由好笑,暗想戚公子对小鱼妹妹甚是关心,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好了。小鱼妹妹虽然略嫌莽撞,不过戚公子武艺不弱,而且为人谨慎,有他陪着小鱼妹妹,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紧紧跟在厉秋风身边,快步向前走去。此时四周仍然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模样,雾气似乎又浓了不少,目力所及之处,只能看到半里左右。慕容丹砚一边走路,一边四处张望,不经意间看了厉秋风一眼,却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竟然有了一丝笑意。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方才小鱼妹妹胡说八道,厉大哥捧腹狂笑。自从我识得他以来,还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开心过。看他的模样,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才会如此偷笑。以厉大哥沉稳的性子,竟然会如此失态,真是太奇怪了。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实在忍耐不住,转头向后望了一眼,见王小鱼和戚九已落在了三丈之外,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在想什么呀?” 厉秋风一怔,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正在微笑,心下尴尬,急忙正色说道:“惭愧,我只是想起了一件趣事,倒叫慕容姑娘见笑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下越发好奇,口中说道:“厉大哥,我还很少见你如此开心,能不能将这件趣事说给我听听?”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一怔,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见王小鱼和戚九远远落在后面,他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记得我年幼之时,师父时常给我讲起三国英雄的事迹。刘备刘玄德的名字,慕容姑娘可曾听说过?”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我虽然没什么见识,又不像小鱼妹妹那般听过许多故事,不过像刘备这等英雄豪杰的大名,还是知道一些的。”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越发尴尬,急忙说道:“慕容姑娘,我不是说你见识少……不不,我是想说你不知道刘备刘玄德……也不是这样!我想说的是你、你……” 厉秋风越说越急,到得后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瞠目结舌,竟然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见他如此模样,“噗嗤”一笑,口中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厉大哥的意思。你以为我是女子,对于三国英雄那些疆场征战的事迹,一定不感兴趣。是也不是?” 厉秋风这才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真是聪明伶俐,厉某确实是这样想的。毕竟世间女子,极少有像王姑娘那样喜欢打打杀杀的。”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说的不错。若说武林争雄,比武较技,我是最喜欢听的。不过说到两军对阵,疆场征战,可就乏味得紧。若是有人在我耳边提起,我只想着掩耳离开。不过厉大哥若是讲起三国英雄的故事,我还是很喜欢听的。”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自己这些话说得太过暧昧,失了女孩儿家的矜持,一张面孔瞬间染上了红霞,急忙闭上了嘴巴,一脸羞涩,不敢再说下去。厉秋风原本心下尴尬,生怕慕容丹砚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而生气,正想着如何解释才能让慕容丹砚不至于对自己心生芥蒂,听到慕容丹砚安抚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太过紧张,竟然没有听出慕容丹砚话中的情意。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急忙接口说道:“慕容姑娘不计较厉某的过失,倒让厉某越发惭愧了。其实厉某方才想到的那件趣事,与王姑娘方才胡说……方才说的那些事情也有一些关联。提到玄德公,世人都知道他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的玄孙,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只不过传到了他这一代,家世已然败落,与母亲相依为命,靠着贩履织席谋生。 “后来黄巾军祸乱天下,官兵被打得望风而逃,溃不成军。朝廷无奈之下,只得要各地豪强召集兵马,与黄巾军对抗。玄德公看到朝廷发下的榜文,有心要为朝廷出力,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小贩罢了,又哪里去弄来银钱招兵买马?不过吉人自有天相,玄德公结识了关云长和张益德,有了两员大将相助。同乡的几个大财主害怕黄巾军劫掠,听说玄德公有心兴起义兵,便拿出钱来,交给玄德公招兵买马。玄德公由此发迹,树起义旗,召集乡民,为朝廷出力!” 第一千九百二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讲述刘备的往事,心下暗想,以前听爹爹和哥哥闲聊,也曾提到过刘备的名字。不过爹爹对刘备颇为不屑,说此人没什么本事,若不是有诸葛武侯辅佐,早被曹孟德灭了。可是听厉大哥提起此人之时,一口一个“玄德公”,倒似对刘备颇为敬重。难道我爹爹说错了不成? 只听厉秋风说道:“玄德公虽然拉起了一支兵马,可是将不过关、张二人,士卒也只有三四百人,粮草军械更是少得可怜。别说不敢与四世三公、门多故吏、虎踞冀州之地的袁绍、袁术兄弟比肩,就是与做过校尉的曹操和做过将军的孙坚相比,也是差得远了。不过玄德公素有大志,与关、张二将带领数百兵卒与黄巾军作战,数年之间,多立战功。待到黄巾军被平定之后,玄德公多积军功,被朝廷任命为平原县令。可惜朝廷腐败,玄德公又不肯压榨百姓,没有银钱打点上官,最后丢了官职,只能黯然隐居乡里。 “但是经过黄巾之乱,大汉朝廷如同一栋破房子,早已是破败不堪。内有宦官之祸,外有外戚专权,弄得天怒人怨,百姓困苦不堪,最后宦官与外戚火并,引来大奸臣董卓入京,从此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征战不休。百姓十室九空,原本富庶之地,也成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原……”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忽道:“呀,若真的如此,是不是与咱们现在走过的地方很像?” 厉秋风一怔,不由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只见到处都是灰濛濛的雾气,道路两侧荒废的田地一片死寂。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往事,都是师父说给我听的。慕容姑娘说得不错,师父讲述的情形,与咱们眼下的境遇倒真有些相像。 慕容丹砚原本说了一句戏言,可是说过之后,见厉秋风一脸茫然,她心下倒有些不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让厉秋风心下不快。念及此处,她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我是说着玩的,你可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想得多了,我只是想起了其它事情。却说玄德公隐居乡里,倒也并不灰心,一直在等待时机。待到天下大乱之时,他立时与关、张二人召集百姓,再树义旗,从此南征北战,与各路豪强争雄。只是玄德公势力太弱,虽说陶谦敬重玄德公,请他做了徐州牧,可是玄德公先被吕布偷袭,丢了徐州,又受袁术逼迫,不得不臣服于曹操羽翼之下。后来他受了皇帝的衣带诏,想要除掉权臣曹操,可惜事情泄漏了出去,又被曹操打得大败,只得带了关、张、赵云,并数百残兵,逃到荆州依附刘表。 “刘表与玄德公同为汉室宗亲,见玄德公来投奔自己,自然颇为高兴。没想到玄德公虽然屡战屡败,不过他爱惜百姓,礼贤下士,名声甚是响亮。到了荆州之后,当地的士绅和百姓对他甚好,登时让刘表心生妒意,对玄德公起了戒心,不许他住在荆州,而是要他带了关、张、赵云和千余老弱军士,到新野屯兵。 “新野在荆州以北,与曹军占据的地界毗邻。刘表此举乃是一石二鸟之计。若是曹军来攻,便由玄德公与曹军接战。玄德公若是获胜,荆州可保平安。而且玄德公获胜之后,自身损折必定不小。到时刘表只须派出一员大将,以助玄德公抵抗曹军为名前往新野,可将玄德公一举枚平。玄德公若是不敌曹军,他与曹操乃是死对头,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被俘之后被曹操斩首,决无幸理可言。刘表便可借着曹操之手,除掉玄德公这个心腹大患。 “玄德公被迫离开荆州,屯弱兵于新野,如同龙游浅水,寄人篱下,日子过得甚是憋屈。闲来无事,玄德公想起自己起兵已有十余年,东征西讨,百战蒙尘,却落得一个寄人篱下,无立锥之地的下场,不由悲从中来。他苦思这十余年的得失,痛感自己虽然有关、张、赵云等猛将相助,却无智谋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这才落到了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困境。 “或许是玄德公赤诚之心让上天垂怜,颖川名士、有水镜先生之称的司马徽到了新野,拜见玄德公。玄德公早就听说过水镜先生的大名,也曾亲自登门拜访,可惜司马徽出门远游,缘悭一面。他听说司马徽前来拜见,赤着双足跑出了屋子,前去迎接司马徽。依照玄德公的本意,一心想请司马徽做自己的谋主。只是司马徽推说自己上了年纪,精力不如以往,恐怕误了玄德公的大事,百般推辞,不肯出山辅佐玄德公。 “玄德公再三苦求,司马徽只是摇头不许。不过他说荆州藏龙卧虎,素有大才,只是未逢明主,不肯出山罢了。他向玄德公推举了两位了不起的人物,一人号称卧龙,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诸葛武侯。另一人人称凤雏,姓庞名统字士元。此二人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得一人辅佐,便可安定天下。”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拍手说道:“这段故事我也听说过。后来刘备三顾茅庐,请出了孔明先生。孔明先生放了两把火,先是火烧新野,打得曹军大败,后来又与周瑜联手,借东风火烧赤壁,烧得曹操百万大军烟消云散。”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眉飞色舞的模样,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都是说书人编造出来的,做不得数。其实新野一战,放火的是玄德公,并非是孔明先生。至于借东风一事,更是后人附会,压根是没影的事情。曹军南下,至多不过二十万人,即便收降了荆州兵马,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十万。曹操自称率领百万大军南下,无非是吓唬玄德公和江东的孙权。这些故事听听可以,不可深信。”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虽说没有反驳,心下却并不服气,暗想孔明先生火烧新野、草船借箭、借东风、火烧赤壁,普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这些事情都是假的,早就被人揭穿了。厉大哥推重刘备,对孔明先生的功绩却是不置可否,着实令人费解。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司马徽推举了卧龙、凤雏之后,便即飘然而去。玄德公知道了两位先生的大名,听说卧龙先生隐居于卧龙岗,便即带了关、张二将,前往卧龙岗寻访卧龙先生。” 第一千九百二十二章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讲述刘备昔年事迹之时,颇有几分王小鱼的风采,心下暗自好笑,心想方才小鱼妹妹给咱们说了一段书,我瞧厉大哥的模样,对小鱼妹妹颇不以为然。想不到他说起三国旧事,却也是这般神采飞扬。好在小鱼妹妹离着咱们还有数丈,否则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不晓得要说到哪里去了。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王姑娘方才说起江湖人物的绰号,厉某想起了玄德公三顾茅庐寻访诸葛武侯之时,第一次前往卧龙岗,闹出了笑话,倒与绰号有关。” 慕容丹砚一怔,暗想我听爹爹说过,刘备自称是中山景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不过朝廷并不承认,都说他是假冒皇亲,其实是在沽名钓誉,拉大旗做虎皮。刘备的绰号倒也不少,听说他耳朵奇大,一直垂到肩上,是以吕布给他起了一个“大耳贼”的绰号。至于“刘皇叔”、“刘使君”之类乃是官职,称不上是绰号。不晓得厉大哥说刘备三顾茅庐寻访孔明先生之时,与他的绰号有关,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说道:“那一日玄德公带了关、张二将,备了礼物,轻骑简从,直奔卧龙岗而去。一路之上只见山林幽静,百鸟声鸣,小桥流水,颇有出尘之感。玄德公对关、张二人叹道,十余年间,咱们东征西讨,无一日安生,今日看到如此一个好去处,令人感叹不已。居住在此地的卧龙先生,必定如水镜先生所说,是一位胸怀天地的大才。 “关、张二将号称万人敌,一向目空一切,对水镜先生推举的卧龙先生压根不放在眼中。只是听玄德公夸赞卧龙先生,不得不随声附和几句。三人一路到了诸葛武侯的宅院之外,玄德公下马亲叩柴门,一名小童走了出来,询问玄德公的姓名,到此何事。玄德公答道,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刘玄德,特来拜见卧龙先生。 “玄德公虽然屡战屡败,不得不寄人篱下,不过他的名声极好,天下群雄莫不知晓。玄德公以为自己报上封号、官职和姓名,小童必定惊得呆了,忙不迭地将自己请进院内,再将卧龙先生唤出来相迎。哪知道小童听他说完之后,却是一脸懵懂,如同没睡醒一般,直愣愣地望着玄德公,口中说道,你说了一大串话,我哪里记得许多名字?你到底是叫大汉左将军,还是宜城亭侯?抑或是领豫州牧、还是皇叔刘备刘玄德?”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拊掌笑道:“这小童分明是在装糊涂。如卧龙先生这等高人雅士,直如世外仙人一般。小童能够随侍在他身边,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岂能不知道刘备的名字?多半是刘备带了关、张二人,趾高气扬到了卧龙先生的宅院之外,礼数有所欠缺。小童见此情形,故意装作听不懂刘备说话,便是要挫一挫刘备三人的锐气。我听说刘备虽然三顾茅庐,世人都称赞他礼贤下士,不过前两次他到了卧龙岗之时,卧龙先生都不在家。关羽关云长虽然心下不满,不过碍着刘备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张飞张益德却是性如烈火,嚷嚷着要一把火烧了卧龙先生的屋子。若不是刘备拦着,只怕这个莽夫真会下手作恶。”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却见厉秋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神情。慕容丹砚一怔,暗想厉大哥怎么会如此悲伤,难道我这话说错了不成?可是当日爹爹给我讲三顾茅庐的故事,便是这样说的呀。爹爹是一个持重之人,绝对不会妄言。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不敢再说。厉秋风神情黯然,沉默了半晌,这才接着说道:“玄德公听小童说完之后,不由哑然失笑,口中说道,倒是我说错了话。劳烦小哥回去见过卧龙先生,只说刘备来访。小童听了之后,这才笑道,你早说自己叫作刘备,我也不须思量半天。我家先生出门访友,不在家中。待他回来之后,我自会将先生到此之事禀报给他。玄德公虽然有些失望,只是他素来大度,又说了几句道谢之语,便即与小童告别,带着关、张二人回转新野。多年之后,玄德公曾经告诫其子刘禅、刘永、刘理,无论何时何地,须得谦逊待人,不得贪图虚名。当时他便以此事为例,说官职封号,不过是过眼云烟,要倚仗这些虚名吓唬人,只能让那些有才有德之人心生厌恶。若是无大贤辅佐,想要成就大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王姑娘说起江湖人物的绰号,厉某想起家师讲过的这段往事,这才有些失态,还望慕容姑娘不要怪罪。”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我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想向厉大哥讨教,又怕惹你生气。可是若是不说出来,却又心有不甘。不知道厉大哥可否见教?” 厉秋风一怔,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只要厉某知道,一定不敢有丝毫隐瞒。” 慕容丹砚说道:“厉大哥言重了。其实自从与厉大哥相识,我便感觉厉大哥对诸葛武侯、刘备等千百年前的人物颇为熟悉。方才提到刘备之时,厉大哥必称之为玄德公,对他十分恭敬。是以我猜测厉大哥与刘备必定有极深的渊源。难道厉大哥不姓厉,而是姓刘不成?”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厉秋风的脸色,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惹得厉秋风生气。直到说完之后,厉秋风仍然神情如常,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厉某确实不姓刘,不过与玄德公确实有一些渊源。实不相瞒,家师便是玄德公的后人。当年后主刘禅降魏,玄德公的后人大半被司马昭迁往洛阳居住。不过有几位有血性的刘氏子孙不肯屈服,趁乱逃出成都,从此隐居于蜀中。千百年来,刘氏子孙代代相传,枝繁叶茂。到得后来,他们的后人有的离开四川,到中原谋生,有的仍然留在蜀中,隐姓埋名。其中有一支刘氏子孙,恪守刘氏先祖的祖训,承担起祭拜汉国忠臣,为他们看护陵墓的重任。我师父便是这一支刘氏子孙的后人。厉某自幼承蒙家师收养于膝下,闲来无事,常听他说起玄德公的事迹,是以对千百年前的三国旧事,倒是知道一些。” 第一千九百二十三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大惊,这才明白厉秋风为何会对刘备如此维护。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先前我还以为厉大哥是刘备的后人,这才一口一个玄德公。” 厉秋风摇了摇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转过头去,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千百年来,凡有井水处,百姓都在讲述三国故事。可是正因为如此,世间传说的那些事情很多都做不得数。慕容姑娘方才提到张飞张益德,说他性情暴烈,动辄便要杀人放火,其实压根就是胡说八道!”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厉大哥,我也是听别人说起,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厉大哥不要见怪。” 厉秋风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这句话说得过于严厉,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不必多想,厉某不是指责你胡说八道,而是说故意编造出此事的那人信口开河。张将军性如烈火,多半不假,不过他并不是一个杀人魔王。若是军士不犯军纪,张将军并不胡乱责罚。对于平民百姓,更不会纵兵屠杀。三国之时,天下大乱,群雄割据,百姓如同羔羊,往往被乱兵胡乱屠杀。虽说曹操曹孟德并非如同百姓说得那般不堪,不过他为人残暴,阴险狡诈,却是不假。比如他为父报仇,攻打徐州陶谦之时,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屠杀了数十万百姓。若是疆场征战,战阵厮杀,斩杀陶谦的士卒尚能说得过去。可是百姓有何罪过,杀死这些手无寸铁之人,算什么英雄豪杰?” 厉秋风越说越是激动,到得后来,声音已然有些阴森。慕容丹砚默然不语,心下暗想,厉大哥的师父是刘备的后人,自然对曹操心生怨恨。想来他给厉大哥讲述旧事之时,没少说曹操的坏话。我爹爹曾说曹操虽然是一代奸雄,不过做了许多好事。若是没有曹操,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如此一来,群雄争霸越发厉害,百姓遭受的苦难自然更加深重。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厉某听师父说过,民间百姓称颂玄德公,贬抑曹孟德,便是因为玄德公爱惜百姓,从来没有屠戳民众之举。昔日曹操南征,兵锋直指新野。玄德公寡不敌众,不得不向荆州逃走。新野万余百姓感念玄德公的好处,又怕曹操纵兵劫掠,纷纷拖家携口,随着玄德公逃离新野。待到玄德公逃到荆州之时,接替刘表做荆州牧的次子刘琮已然投降了曹操,不许玄德公入城。玄德公在城外高喊,即便不许刘备入城,也请放百姓进入荆州。否则曹操大军一到,这些百姓必定会被屠戮得干干净净。 “刘琮是一个小孩子,哪里有什么主意?替他作主的是刘表的妻子蔡氏,还有蔡氏家族的蔡瑁。两人担心玄德公趁百姓入城之时,率领关、张、赵云等攻入荆州,下令紧闭城门,不许百姓入城躲避。玄德公无奈之下,只得护着百姓向江夏逃走,要去投奔镇守江夏的刘表长子刘琦。 “荆州百姓素知玄德公仁义,听说刘琮在蔡氏一族的挟持之下投降了曹操,心下不服气,便也随着玄德公南逃。是以玄德公离开荆州之后,随他逃走的百姓已有十几万人,每日只能行走数里,最终在当阳长坂被曹军先锋虎豹骑追上,全军溃散。其实玄德公若是不理会百姓,自已带了兵将逃走,哪里会有当阳惨败?只是他仁义为怀,爱惜百姓,即便身处险境,却也不肯弃百姓而去。后世史家著史书,岂能不扬刘抑曹?!”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曹操的文治武功,并不在玄德公之下,只是他暴戾成性,阴险狡诈,不是正直之人。后来玄德公入川,留大将关羽镇守荆州。曹操害怕关羽北上,封他的弟弟曹仁为征南将军,讨伐关羽。曹仁屯兵樊城,大肆征调徭役,压榨百姓,使得南阳郡、襄阳郡的军民苦不堪言。宛城的义士侯音与卫开痛恨曹仁残暴,劫持南阳太守造反,与关羽呼应,共抗曹仁。曹仁听到消息之后,立时率军前往平乱。他攻破宛城之后,不只杀了侯音,还下令屠城,将城内数万百姓尽数斩杀。这等恶行,玄德公没有做过,他手下的张飞、关羽等大将更无人做过!”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怒发冲冠的模样,心下倒有些害怕,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我师父每次说起曹军的恶行,都是愤怒之极。常说自己晚生了千余年,否则一定刺杀曹操、曹仁,为百姓出头。他老人家说张益德为人持重,颇有智计,而且擅长丹青,绝非民间传说的那般粗俗无礼。若张益德真像民间传说一般,只是一个没有丝毫智计的粗汉,焉能做出义释严颜、智破曹军大将张郃的壮举?!”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急忙随声附和道:“厉大哥说得极是。我听人说张飞将军粗中有细,堪称名将,是民间百姓以讹传讹,误会了他。”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不知不觉之间又走出了数里。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她正想询问厉秋风为何停住不走之时,耳边突然隐隐传来了歌声。 慕容丹砚大惊失色,她已然听出歌声与此前她与厉秋风听到的歌声全然相同。而且此时听来,歌声比先前要清楚得多,隐约可以听出是一个女子在低吟浅唱,其中有一句似乎是“小桥流水人家”。只不过当慕容丹砚侧耳倾听之时,歌声变得时有时无,再也听不清楚她在唱些什么。 厉秋风向前迈出了一步,挡在慕容丹砚身前。慕容丹砚乍一听到歌声之时,虽然歌声若有若无,可是歌者低吟浅唱之时,声音中透出一丝阴森恐怖,听来着实令人心悸。是以慕容丹砚心下惊骇,直到厉秋风挡在她的面前,她才心下稍安,右手立时拔出了长剑。此时她想起王小鱼和戚九还在身后,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二人离着自己和厉秋风约摸二十余步,正在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慕容丹砚生怕二人托大,急忙大声叫道:“小鱼妹妹小心!有人藏在左近!” 第一千九百二十四章 王小鱼落在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二人身后,初时她一心想要寻找唱歌的那个异人,可是一无所获。只是当她打算快步追赶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之时,却见两人并肩前行,似乎正在小声说话。王小鱼心下一动,暗想慕容姐姐和厉大侠难得有独自说话的机会,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 念及此处,王小鱼故意放慢了脚步,与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始终离着二三十步。戚九见王小鱼越走越慢,虽然不晓得她想做什么,却也放缓了脚步,始终陪在王小鱼身边。如此走了数里,待到慕容丹砚回头招呼之时,王小鱼和戚九并未听到歌声,是以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已然拔出了长剑,知道情形有异,便也将长剑拔了出来,快步向前跑去。戚九右手拎刀,紧紧跟在王小鱼身边。 两人奔到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身边,立时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心下登时大惊。不过与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不同,王小鱼心中不只惊愕,更多的却是喜悦。她心中暗想,这位异人总算现身了!慕容姐姐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武功天下第一,厉大侠武艺如此了得,想来也是师出名门。他们只须苦练本门武功,便能傲视天下。只有我自幼受了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的蒙蔽,没有练习过武艺。虽说慕容姐姐答允教我武功,不过我习武太晚,要想学会高深武艺,不能只倚仗慕容姐姐一人。她与厉大侠的武功胜在一个“专”字,我须得另辟蹊径,在“博”字上下功夫。只要遇到武林高手,便向他讨教几招。如此一来,我习得各门各派的绝招,再融会贯通,必定能够成为武林高手。 念及此处,她心下越发焦急,只想去找到唱歌的那位江湖怪客。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却听厉秋风朗声说道:“是哪一位前辈在此,还请现身一见!” 厉秋风以内力将话语送出,虽说不如“千里传音”那般厉害,却也能够传出里许。只不过他说完之后,等了半晌却无人答话。歌声仍然时有时无,四周还是一片寂静。王小鱼低声说道:“慕容姐姐,你和厉大哥武艺高强,难道听不出唱歌的那人身在何处么?” 慕容丹砚右手提着长剑,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低声说道:“唱歌的那人是一个高手。她的声音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直漂移不定,咱们无法听出她到底身在何方。此人武功着实厉害,轻功更是惊人。若是她出手偷袭,只怕是一个大麻烦。”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鱼妹妹,若是这人突然现身,你万万不可莽撞。即便她与咱们动手,我与厉大哥自会处置,你只须躲在一边观看即可。”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又看了戚九一眼。戚九知道慕容丹砚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示意若是有人偷袭,他自会照看王小鱼,请慕容丹砚放心便是。 又过了良久,王小鱼突然说道:“呀,我听出她在唱什么了。好像是唱了一句‘床前明月光’,我记得下一句是‘疑是地上霜’。这是李白写的一首诗,我学写字时先生教过。当时先生说这首诗是启蒙诗,孩童学习读书写字之时,大多从这首诗开始。难道唱歌的那人是一个孩子不成?” 只是她说完之后,立时惊觉自己说的不对。因为慕容丹砚刚刚说过此人武功不弱,轻功更是惊人。就连慕容丹砚和厉秋风都不敢小觑此人,可见他的武功必定极高,怎么会是一个孩童? 王小鱼惊骇之际,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却也听到那人唱出了一句“床前明月光”,只不过这句唱完之后,下一句又是晦涩之极,压根听不出她在唱些什么。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右手长剑横在胸前,不住向四周张望。片刻之后,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这人故弄玄虚,咱们不能在此地裹足不前。厉某走在最前面,慕容姑娘护着王姑娘跟在我身后,至于断后的重任,就劳烦戚兄弟了。” 慕容丹砚等人并无异议,四人小心翼翼向前走去。歌声若有若无,始终在四人前后左右飘荡不停,却压根无法判断唱歌的那人身在何方。厉秋风越走越是心惊,暗想此人的轻功着实了得,比自己高出许多,想来武功也不弱。只是她武功如此厉害,何必畏首畏尾,故弄玄虚?即使堂而皇之地与自己打上一架,只怕自己也是败多胜少。歌者是何居心,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四人沿着土道走了里许,前方突然发生了变化。只见半里之外的雾气似乎正在急速旋转,如同平静的水面被人扔进了一块石头,又像有人正在翻动一大团棉花。厉秋风等人急忙停下了脚步,各自握紧了兵器,一脸惊愕地向前方望去。 片刻之后,远处的雾气似乎缓缓散开。四人看到脚下的道路在前方不远处终于到了尽头,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见道路尽头处是一条宽约丈许的小河,正自涓涓地流着。小河上架着一座石桥。再往远处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钩角飞檐,只是离得远了,雾气又太重,看得并不清楚。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喜,险些跳了起来,右手指着前方,颤声说道:“小桥流水人家!小桥流水人家!慕容姐姐,你说方才听到那人唱了一句‘小桥流水人家’,咱们眼前有一条小河,河上还有一座石桥,再往远处看还有楼宇屋宅,这不正是小桥流水人家么?!一定是那位江湖异人在为咱们指路,让咱们到他隐居之处作客!” 王小鱼说完之后,再也忍耐不住,拔腿就要向石桥冲去。慕容丹砚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心下大喜,暗想走了十多里地,总算看到了道路尽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荒废的田地,还有灰濛濛的雾气。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着急,便也想着奔向前方不远处的石桥。 只不过二女只跑出了两步,却见眼前人影闪动,厉秋风抢着将两人拦了下来。只听他沉声说道:“两位姑娘且慢,当心中了敌人的诡计!” 第一千九百二十五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满心欣喜,只想着冲过石桥,离开这条古怪的道路。可是听到厉秋风说话,两人心下都是茫然不解。只是厉秋风拦在前面,她们无法冲过去,只得停下了脚步。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方才雾气突然变化,情形甚是诡异。眼前虽然出现了小桥流水,还有隐于雾气中的楼宇屋宅,不过这些东西出现之时,歌声却突然消失了。此处的雾气比方才咱们走过的地方还要厚重,咱们不得不防!”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是心下一惊,这才发觉确实如厉秋风所说,如同游丝一般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四周一片寂静。而且虽然能够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小河、石桥和飞檐,但是雾气却要比方才浓厚了许多。此前一路走来,还能看到一里地外的情形。可是到了此处,雾气厚重,半里之外便无法看清,如同有一堵灰色石墙,拦在了众人面前。 四人站立不动,一脸惊愕地看着前方的情形。过了良久,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可是咱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难道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前方不成?” 厉秋风摇头说道:“眼下咱们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绝无停滞不前的道理。不过此处诡异,咱们须得打起精神,绝对不可马虎托大。” 厉秋风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还是依照老规矩,厉某在前面开路,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居中,戚兄弟断后。一旦情形有异,各位须得立时停下来,绝对不可以莽撞行事。” 慕容丹砚等人自无异议,四人收拾停当,便即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只不过四人虽然走得极慢,但是离着石桥不远,半柱香工夫之后,便已到了石桥近前。从远处看时,这座石桥似乎小巧玲珑,可是走到石桥之下,四人才发现这座石桥并不算小。只见石桥高出路面五尺有余,从地面到桥头铺了五级石阶。桥面宽约丈许,桥长四丈有余。河水自石桥下流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三位先在此处稍候,厉某到桥上去瞧瞧是否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等人说话,便即伸出右脚,轻轻踩在石阶之上。他是一个谨慎之人,右脚暗自用力,在石阶之上踩了片刻,确认并无机关,左脚这才跟了上去。慕容丹砚等人站在桥下,眼看着厉秋风一步一步向石桥上走去,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右手紧握住剑柄和刀柄。一旦厉秋风遇险,他们便要抢上前去相助。 厉秋风踩着石阶走上桥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右手紧握刀柄,一步一步向对岸走去。待他走到石桥中央,却又停了下来,靠近石桥左侧,探头向桥下望去。只见桥下与四人刚刚走出弧形门户时看到的那条河流一样,水面上升腾着浊白色的雾气,压根看不清楚水面的情形。 慕容丹砚等人看到厉秋风突然停了下来,以为他遇到了麻烦,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眼看着厉秋风探头向桥下望去,片刻之后又向前行,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只见厉秋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片刻之后,已自走到了石桥的尽头。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厉大侠已经过了石桥,却也没什么古怪,咱们也赶紧过去罢!” 慕容丹砚兀自紧盯着厉秋风的背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吩咐过咱们,没有他的吩咐,咱们不能踏上石桥。还是稍等片刻,看看厉大哥有什么话说。” 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耐着性子等候。眼看着厉秋风走到桥头之后,在桥头伫立片刻,又一步一步向石阶下走去。只见他的背影越来越矮,最终消失在石桥的尽头。王小鱼心下忐忑不安,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的身影又在桥头出现,向着四人挥了挥手,口中说道:“石桥上没有机关,三位尽可以放心过桥。” 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说话,王小鱼早已大步走上了石桥。戚九生怕王小鱼遇险,便也紧紧跟了上去。三人知道桥上没有古怪,不必像厉秋风那般小心翼翼,是以片刻之后,便已快步走过了石桥,与厉秋风在对岸会合。 四人走下了石桥,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又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王小鱼指着前方说道:“真像是一副画呀!” 四人脚下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在草丛中逶迤曲折,直通向二十余丈外的一处大宅院。宅院外面有一堵两丈多高的围墙,墙体涂成了白色,顶端铺着绿瓦。院内是数栋二三层的楼阁,钩角飞檐,古朴雄伟。一株株高大的柳树立在院子之中,垂下无数枝条,轻轻拂在院墙之上。 四人看着眼前这座大宅院,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王小鱼口中说道:“这宅子规模好大,只怕放眼咱们东辽县城,没有一家的宅院能够比得上。” 她说到这里,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双掌一拍,口中说道:“呀,我知道啦!想必此处就是唱歌的那位异人的隐居之地。这所宅院如此精致,可见主人气度不凡,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王小鱼说完之后,恨不能立时便去拜见那位异人。只是看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伫立不动,只得强行忍耐。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看到王小鱼跃跃欲试的模样,自然猜出了她的心意。慕容丹砚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脚下只有这一条路。若是不进入这座宅子,只能从荒地之中绕过去。可是绕过这座宅子之后会是什么情形,咱们眼下还无法知晓。不如到宅子中去打探道路,或许可以少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宅院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一无所知,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言谈举止,不可失了礼数,免得让主人以为咱们另有所图。” 四人又商议了一番,这才向宅子走了过去。王小鱼此时认定了唱歌的那人是宅子的主人,急着要拜见这位武林异人,是以走在最前面。戚九担心王小鱼有失,紧紧跟在她身边。如此一来,反倒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甩在了身后。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担心,右手握紧了刀柄,紧跟在戚、王二人身后,直向宅子走了过去。 第一千九百二十六章 四人向前走了五六丈,离着宅子的大门已然不远。只见脚下的小路一直通向宅院的大门。大门高出地面两丈,砌有丈许宽的十余级石级。大门两侧立着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甚是威武。戚九见大门垂花门楼高门槛,极是森严,心下暗想,这户人家好大的排场,单只这座大门,就不在登州卫指挥使的宅邸之下。 四人走到石阶之前,抬头向大门望去。门额上并未挂匾,不知道主人姓氏。戚九对厉秋风说道:“大明开国之时,太祖皇帝严禁官吏和平民百姓建造豪宅,若是逾了规制,必定重罚。虽说后世对此事渐渐置之不理,可是官宦之家也不敢太过嚣张。眼前这座宅院规模极大,单只这座大门,便已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建得起来。难不成东辽县还有致仕的一二品大员不成?” 戚九话音方落,还没等厉秋风回答,王小鱼在一旁抢着说道:“东辽县这等小地方,哪里会有大官?倒是有两三位告老还乡的举人,听说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知府罢了。年老之后,官做不成了,或许是仇家太多,担心遭了报复,这才回到东辽县来居住。不过这几个家伙我也见过,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土鳖,宅院还没咱们王家豪华呢。” 王小鱼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大门,这才接着说道:“我看这座宅子,绝对不是在咱们东辽县内,否则我不会不知道!就算我不知道,我爹爹……呸呸!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也一定会知道。”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或许咱们真的已经走出了很远,远离了东辽县。这座宅院如此气派,主人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厉大哥说得对,咱们须得小心应付,以免得罪了此人。”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王姑娘虽然娇生惯养,不过时常在东辽县城闲逛,若是真有如此豪富人家,她一定会知道。连王姑娘都不知道这座宅子的来历,难道真像戚兄弟说得的那样,咱们在大洞中绕来绕去,不晓得什么原因,已然走出了老远,离开了东辽县? 厉秋风越想越是不解,再看大门森严,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只听慕容丹砚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我在杭州城里也没见过如此豪华的大门,更别说院子里那些亭台楼阁了。主人如此威风,只怕未必会理会咱们。” 戚九笑道:“慕容姑娘是慕容秋水老先生的爱女,不只江湖各大帮派对慕容老先生极为敬重,须得给慕容姑娘几分面子。即便是各地官府,只怕也不敢得罪慕容姑娘。慕容姑娘温柔娴淑,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若是慕容姑娘出面与这座宅子的主人交涉,他或许不会为难咱们。” 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口中说道:“戚公子谬赞了,我哪有这般了不起?” 戚九正想说话,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戚九一眼,大声说道:“你说慕容姐姐温柔,就是说本姑娘是一个粗鲁凶恶之人了?!” 戚九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在下、在下绝对没有此意……” 戚九说到这里,不敢看王小鱼的脸色,转头向厉秋风望去,目光中露出求助之意。厉秋风哭笑不得,暗想王姑娘如此刁蛮,我也得罪不起。戚兄弟,你只好自己想法子了。 戚九见厉秋风一脸无奈的神情,知道他拿王小鱼也没有法子,正想着如何才能向王小鱼解释之时,大门突然悄无声息地开了。戚九心下一凛,哪里还顾得上与王小鱼说话,右手向后靠去,将长刀藏在了身后。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见大门开了,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从门内走出一个人来。四人心下一凛,定睛望去,只见那人头上戴着一顶纱帽,身穿长袍,腰系玉带,脚踏白底黑帮的靴子。向脸上望去,此人面色白净,颏下留着三绺长髯,一双丹凤眼似睁微睁,两道细眉长伸入鬓。他右手握着一把折扇,边走边将折扇在左掌掌心轻轻敲击,一直走到石阶边缘,居高临下望着厉秋风等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厉秋风等人见此人一身文士打扮,相貌不凡,心下都有了几分亲近之意。那人站在石阶顶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佳客远来,未曾远迎,还望各位恕罪!” 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急忙拱手说道:“后生晚辈,贸然前来,惊扰了贵人,还望阁下见谅。” 王小鱼见石阶上那人身形潇洒,隐然有出世之气度,心下暗想,看此人气度不凡,想来就是在途中以歌声戏弄咱们的那位世外高人。听他说话极为文雅,必定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英雄、大豪杰。能够与这位前辈相识,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说话,却见那人已然快步走下了石阶,到了厉秋风等人面前,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酒宴已经摆好,就等着各位入席了。” 厉秋风等人自从随着森田忍进入大石洞,折腾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时辰。其间每人都是粒米未进,更没喝上一口水。不过奇怪的是腹中并不饥饿,口中也不干渴。只是听那人说出“酒宴已经摆好”六个字,厉秋风等人心下均想,这位先生如此好客,即便咱们并不饥渴,却也不能有违他的好意。 念及此处,厉秋风等人纷纷出言道谢。那人满脸堆欢,谦逊了几句,便即当先带路,将厉秋风等人请上了石阶。厉秋风跟在那人身后,甫一踏上石阶,却觉得脚下发飘,便如踩着棉花上一般,心下一凛,急忙潜运内力,想要稳住身形。只不过真气虽然贯注全身,兀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他心下惊疑不定,暗想难道我饿了多时,身上气力不足,只不过自己不知道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那人已然走到了石阶顶端。厉秋风不敢犹豫,便也晃晃悠悠地沿着石阶走了上去。只是他心中有一些混乱,如同在梦中一般。 那人站在石阶顶端,侧着身子等候厉秋风等人全都走上石阶,这才走到大门之前,伸手将大门推开,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即先行走了进去。厉秋风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依次走进了院子。只见院子中另有一番风光。到处都是假山怪石,掩映在花草树木之中。只是院子中的雾气更加浓厚,使得眼前的一切事物看上去都有些朦朦胧胧。 第一千九百二十七章 那人带着厉秋风等人绕过一处假山,从一处蜿蜒曲折的石洞之中穿了过去,又走过一潭池水上的小石桥,便到了一栋二层古楼之前。 只见楼前站了六名灰衣仆人,一个个垂手低眉,神情甚是恭谨。看到那人带着厉秋风等四人走到面前,六名灰衣仆人急忙躬身后退,分列两旁。那人压根不理会这些仆人,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咱们已经恭候多时,就请各位入席罢。” 那人话音方落,早有两名仆人迎了上来,先是向着厉秋风等人躬身施礼,随后躬着身子小步趋前,引领着四人向楼门口走去。 厉秋风等人刚刚迈上石阶,耳边便传来了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这声音来得甚是巧妙,既不显得突兀,却又恰到好处,听在耳中甚是受用。两名仆人推开大门,垂手退后几步,躬着身子候在大门两侧。 那人将折扇笼在袖中,站在门边,满脸笑容,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各位贵客请进罢。” 厉秋风见门内一片漆黑,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此处诡异,须得小心在意,不可妄入!”可是这个声音刚刚停止,又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道:“有贵人相助,须得恭敬结纳才是,不可无礼!” 厉秋风犹豫之时,忽然身边人影晃动,却是王小鱼已然大步向楼内走去。厉秋风心下一惊,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戚九紧跟在王小鱼身后,也向楼内走去。厉秋风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只得跟在戚九身后,大步走了进去。 站在门外之时,只能看到黑漆漆的门洞,压根看不清楚楼内的情形。待到跨过门槛,走入屋内,却见眼前是一间极大的厅堂,大堂中央摆了三张大圆桌,左首两张圆桌旁已坐满了人,最右首的圆桌四周却是空空荡荡,无人入席。 厉秋风目光如电,瞬间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形。只见左首第一张桌子旁边坐了六个黑衣人,正是冷血十三鹰中的六人。中间那张桌子旁边坐着的却是姓康的灰袍人和姓刘的黑衣人,其余四名黑衣汉子是冷血十三鹰中的四人。这些人一个个摇头晃脑,似乎正自沉醉在丝竹乐曲声中。 厉秋风等人走进了大堂,姓康的灰袍人和姓刘的黑衣人等并无半分惊讶,只是瞥了四人一眼,便即自顾自地摇头晃脑,神情甚是倨傲。 那人将厉秋风等人让到了右首那张无人围坐的桌子旁边,请四人坐下之后,便即坐在下首相陪。众人坐定之后,却见十几名仆人托着食盘鱼贯而入,将一盘盘鸡鸭鱼肉摆放在三张圆桌之上。转眼之间,三张大圆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醇厚的酒香飘满了屋子。厉秋风等人虽然腹中并不饥饿,可是闻到了酒菜香气,却也是食指大动,馋涎欲滴。 众仆人将酒菜摆满了三张桌子,又将众人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便即躬着身子退出大堂,在门外伺候。那人这才向厉秋风等人告了一声罪,端起一个斟满了酒的杯子,施施然走到大堂中间,对众人说道:“敝庄孤悬辽东苦寒之地,平日里寂寥无人,颇为寂寞,好多年没有这么多贵客光临,敝人当真是欣喜若狂,特意设下了酒宴,备了几杯薄酒,不成敬意,算作为各位贵客接风,还请各位贵客不要客气。” 那人说完之后,将手中的酒杯举起,在唇间微微一碰,随即将酒杯向众人举起,满脸堆欢,口中说道:“请,请。” 王小鱼一心与此人结纳,见他向众人敬酒,生怕自己大剌剌地坐在桌旁,对此人未免太过不敬,是以急忙端起面前的酒杯,双手捧起,向着那人恭恭敬敬地还礼,便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慕容丹砚坐在王小鱼身边,见此情形,急忙伸出右手在她衣角轻轻扯了一下,低声说道:“主人先干为敬,等他喝下了杯中酒,才轮到咱们喝。” 王小鱼此时最怕的便是得罪了那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忙不迭地将杯子放回到桌上,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那人右手端着酒杯,身子缓缓转了半个圈,向着每个人点头示意,这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双手托着空杯,笑着说道:“各位请慢用。” 姓康的灰袍人和姓刘的黑衣人等早已等得不耐烦,见那人请众人喝酒,毫不客气,端起酒杯便即一饮而尽。王小鱼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向着那人大声说道:“先生如此厚待咱们,在下感激不尽,在此借花献佛,敬祝先生万福金安!” 王小鱼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只是她虽然自幼在王家庄中胡闹,却是极少喝酒。此时猛然将一杯酒喝干,只觉得口中辛辣之极,腹中登时翻滚起来,甚是难受。慕容丹砚见王小鱼面孔扭曲了几下,知道她腹中无食,却给自己猛然灌了一杯酒,必定极为难受,急忙伸手将她按着坐下,低声说道:“空腹饮酒,极易喝醉,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王小鱼咳嗽了两声,又咽了几口唾沫,嗓子眼处略略舒服了一些,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主人敬酒,咱们岂能不喝?否则人家会怪罪咱们不懂礼数。” 此时姓康的灰袍人和冷血十三鹰已然大口喝酒,大口吃菜,一边吃喝一边大声说笑,没有丝毫顾忌。眨眼之间,两张圆桌上放着的几壶酒便被喝得干干净净。一名黑衣人右手端着酒壶,对着酒杯倒了半天,却连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伸手抓过另外一个酒壶掂了掂,壶内却也是空空如也。这个黑衣人喝了三四杯酒,此时已然有了几分醉意,见两个酒壶都是空空如也,心下大怒,右手随手将酒壶摔在了地上。只听“喀嚓”一声响,酒壶已摔得粉碎。只见黑衣人抬起右脚踩在凳子上,瞪着宅子的主人,恶狠狠地说道:“就给这么一点酒,是要将咱们当成了叫化子不成?!” 宅子的主人端着酒杯站在大堂中央,见黑衣人发怒,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口中说道:“贵客责备得是。敝人这就去给各位备酒,还请各位稍候。” 他说完之后,向着众人拱了拱手,便即快步走了出去。那名黑衣人骂了几句粗话,无意间瞥见厉秋风等人的桌子上还放着两个酒壶,他立时眉开眼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伸出右手,直向一个酒壶抓了过去。 第一千九百二十八章 方才王小鱼听那名黑衣人出言无状,心下大怒,只是宅院主人并未发怒,急匆匆去为黑衣人取酒,倒是大出王小鱼意料之外。她心中暗想,这位先生不愧是世外高人,修养功夫当真了得。被这等江湖宵小如此折辱,却无丝毫怒意,着实令人佩服。 王小鱼思忖之时,没想到黑衣人骂走了宅院主人,又摇摇晃晃到了自己的桌子旁边,伸手便要拿走酒壶。王小鱼一肚子怒气正没处发作,见这黑衣人如此无礼,右手倏然伸出,立时将酒壶抓到自己面前。 冷血十三鹰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小脚色,武功稀松平常,不过与王小鱼相比,仍然要高出不少。黑衣人先行出手抓向酒壶,却被王小鱼后发先至,将酒壶夺走,并非是他的武功不及王小鱼,而是他已然喝得醉了,出手比平时慢了不少。而且此人全然没将厉秋风等人放在眼中,没想到王小鱼竟然敢动手将酒壶抢了回去,这才被王小鱼轻轻松松拿走了酒壶。 王小鱼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冷笑着说道:“主人好客,赏了咱们酒食,咱们本当心怀感激。你对主人如此无礼,大失礼数。又来抢夺咱们桌子上的酒壶,难道想打架不成?” 黑衣人被王小鱼抢先夺走了酒壶,折了面子,心下恼怒。又听到王小鱼出声斥责,他心下大怒,指着王小鱼大声骂道:“你这个臭丫头,竟然敢对老子如此无礼!今日若是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你不知道咱们冷血十三鹰的厉害!” 黑衣人说完之后,反手拔出腰间的长剑,直向王小鱼刺去。只不过他右手长剑堪堪刺出,却觉得长剑如同刺入岩石,竟然再也无法刺出分毫。黑衣人心下大惊,尚未看清眼前的情形,只觉得一股大力自剑身上涌了过来。黑衣人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右手再也拿捏不住剑柄,只得松开右手,弃了长剑,身子踉跄着向后退去。 黑衣人原本以为自己借势后退几步,便能将剑身上涌过来的力道消解,没想到他退出三四步,撞在他身上的力道兀自没有消解,将他的身子向后推出。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黑衣人仓皇倒退,后背撞在了中间那张圆桌上。 眼看着黑衣人就要将圆桌撞翻,姓刘的黑衣人跳了起来,伸出左掌顶在黑衣人后心,立时将他的身子稳了下来。姓刘的黑衣人虽然也有了几分醉意,此时却吓得醒了,瞪着厉秋风等人大声说道:“没想到老子走了眼,竟然不晓得此处藏龙卧虎。相好的,既然朝了相,就别再藏着躲着,将名号说出来给老子听听!” 此人是冷血十三鹰的首领,武功远在其余十二人之上。方才他见黑衣人去抢夺厉秋风等人桌上的酒壶,却也并未喝止。待到王小鱼抢先拿走了酒壶,黑衣人拔剑相向之时,姓刘的黑衣人并未放在心下。那是因为冷血十三鹰原本就是黑道人物,平日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在山东犯下了许多大案。最后被官府和武林正道围攻,不得不逃出山东,投入风雷帮中。杀人对这十三个人来说,那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只是姓刘的黑衣人不只嗜好杀人,而且极好女色。自从厉秋风等人走入大堂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上打转,心下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将这两个美貌少女掠走。待看到黑衣人拔剑刺向王小鱼,姓刘的黑衣人只是觉得心下可惜,如此一个美貌少女就要死在眼前,却并不怪罪自己的手下动辄杀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黑衣人一剑刺出,坐在王小鱼身边的那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突然伸出右手,以食指和中指夹住黑衣人的长剑,黑衣人这一剑登时刺不动了。姓刘的黑衣人心下大惊,正要提醒出剑的黑衣人小心,却见少年右手手腕一抖,黑衣人再也立足不住,踉跄着向后退出,一直撞到了中间的圆桌边缘。姓刘的黑衣人以左手挡住了黑衣人的身子,心下惊骇,只道厉秋风等人隐藏身份,是要暗算自己一伙人,立时横眉立目,逼问厉秋风等人的姓名。 方才黑衣人拔剑刺向王小鱼,厉秋风离着稍远,正想拔刀将黑衣人的长剑震开。坐在王小鱼身边的戚九倏然出手,以双指夹住了黑衣人的长剑。厉秋风这才没有出刀,不过他的右手已然握紧了刀柄。 戚九突施险招,以双指夹住黑衣人的长剑,并非是他托大,而是他冷眼旁观,将黑衣人出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人武功稀松平常,又有了几分醉意,这才没有出刀,而是仅凭着两根指头,便将黑衣人刺过来的长剑牢牢夹住。随即右腕抖处,内力吐出,将黑衣人的长剑震落不说,还将此人撞得直向后退。 戚九不晓得冷血十三鹰的来历,只是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即拔剑刺向王小鱼,知道此人绝非善类,这才出手惩戒。不过他虽然出手教训黑衣人,却无意将他当场打死,是以只用了五成功力。若是他全力反击,不只能将黑衣人当场震死,只怕姓刘的黑衣人贸然出掌托住黑衣人,也会被戚九反击的内力震伤。 厉秋风见姓刘的黑衣人嚣张跋扈,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四人路过此地,此间的主人甚是好客,请了咱们进庄吃酒,与各位萍水相逢,也是有缘。阁下即便不念着这段缘分,也应该顾及主人的面子,不要在庄内造次为好。” 厉秋风放音方落,姓刘的黑衣人打了一个哈哈,一脸骄横,斜眼看着厉秋风,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子,教你一个乖,这庄子的主人就是老子!你不回答老子的话,不给老子的面子,就是不给主人的面子!” 王小鱼乃是天下一等一不讲道理之人,见姓刘的黑衣人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蛮横,心下大怒,指着他大声骂道:“哪里钻出来的狗杂种,竟然敢在本姑娘面前如此嚣张?!还不赶紧将狗头伸过来,本姑娘一剑斩了下来,送给庄子主人做夜壶,算你向他老人家赔罪。” 姓刘的黑衣人被王小鱼责骂,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臭丫头,你以为老子骗你们不成?哼,咱们路过此地,被那个腐儒请了进来。老子瞧着这座庄子楼宇屋宅,甚是变化,想来藏了不少金银财宝,或许美女娇娘也有不少,是以进了庄子,便想将那腐儒宰了,自己来做庄主。你这臭丫头不知死活,自己撞了进来,是你前世不修,做了老子的手中**。不过你这个小娘们蛮横无礼,老子须得好生调教一番,方能受用。”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王小鱼听姓刘的黑衣人说话无耻下流,哪里还忍耐得住?只见她右手抓起酒壶,便向姓刘的黑衣人掷了过去。 姓刘的黑衣人虽然惊诧于戚九武功了得,不过他仗着人多势众,却也丝毫不惧怕厉秋风等人,这才出言调戏王小鱼。眼看着王小鱼动手,他不怒反喜,暗想老子早就想和这个小丫头乐一乐,正愁没有借口出手。偏偏你这个小丫头先行下手,那就怪不得老子了。 念及此处,姓刘的黑衣人冷笑一声,眼看酒壶飞到了自己面前,他左手倏然伸出,直向酒壶抓了过去。姓刘的黑衣人心下打定了主意,要先将酒壶凌空抓住,露一手功夫,震慑戚九,随后趁着戚九惊惧之时,再将王小鱼抓住,事情便要好办得多。是以他左手探出之时,用上了他最厉害的鹰爪擒拿手。左爪抓出之时,势挟劲风,看上去极是威猛。 眼看着姓刘的黑衣人就要将酒壶抓在手中,电光石火之间,忽听“嗤”的一声,一道黑影激飞而至,正撞在酒壶之上。随即只听得“喀嚓”一声响,酒壶突然在空中爆裂,碎片和酒水四处迸射。姓刘的黑衣人猝不及防,心下大惊,知道情势有变,双足用力,身子向后倒射而出。虽说他躲得不慢,不过离着酒壶毕竟太近,只觉得眼前碎影乱闪,紧接着脸上、脖颈和胸口一阵刺痛,却是被酒壶的碎片划伤。随后一大片酒水飞了过来,正砸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甚至是疼痛。 姓刘的黑衣人全力后退,不过他轻功平平,一纵之下,不过退出了丈许。待他落地之后,只觉得脸上身上如针扎一般疼痛,而且还有数道暖流,正从他额头、脸颊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因为酒壶的碎片划破了面孔,鲜血已然流了下来,心下又惊又怒,右手拔出长剑,指着厉秋风等人叫道:“暗地里出手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站出来,咱们堂堂正正打一架!” 原来王小鱼掷出酒壶之后,姓刘的黑衣人伸手要将酒壶抓在手中。厉秋风冷眼旁观,痛恨此人卑鄙下流,知道王小鱼的武功太差,掷出酒壶之时没有半分内力,姓刘的黑衣人必定一抓即中。厉秋风想要惩戒姓刘的黑衣人一番,免得此人太过狂妄,是以右手抓起一根筷子,随手掷向了酒壶。 厉秋风掷出筷子之时,将内力贯注于筷子之上,筷子撞上了酒壶,立时将酒壶击得粉碎。酒壶中的酒水溅得姓刘的黑衣人一头一脸,碎片还将他面孔划伤,使得他极是狼狈。不过姓康的灰袍人和冷血十三鹰的目光都落在王小鱼和姓刘的黑衣人身上,压根没有留意厉秋风。是以酒壶突然爆裂,这些人不晓得是厉秋风用筷子将酒壶震碎,还以为是王小鱼在酒壶上做了手脚,一个个脸色大变。这些人原本都想对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图谋不轨,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两位美貌少女极为厉害,心下惧意暗生。 戚九见厉秋风出手,心下再无顾忌,听到姓刘的黑衣人出言挑战,正想替王小鱼出头,却听王小鱼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好,咱们就堂堂正正打上一架。打赢了喝酒,打输了抹脖子自尽。若是谁敢说话不算数,他爹造他时没点灯!” 王小鱼自幼性子顽劣,每日在王家庄中东游西逛,或者到东辽县城内的茶馆酒肆喝茶听书。每日里相处的除了王家庄的家丁,便是东辽县城中的闲人。王家庄中大半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招揽来的扶桑人,不过为了扩充实力和掩人耳目,却也招揽了不少汉人。这些汉人大半都是绿林山寨的响马和江湖中的黑道人物,个个粗鄙不堪,说起话来粗鲁之极,骂起人来更是污言秽语满天飞。至于城中常去听书的闲人,多半也是一些地痞无赖,是以王小鱼自幼耳闻目睹,不知不觉之间,也学了许多骂人的脏话。虽说这些肮脏之语的意思她大半不懂,可是骂起人来却是恶毒无比。看到姓刘的黑衣人拔剑挑战,王小鱼想也不想,便即开口迎战,顺势还送了一句脏话过去。 姓刘的黑衣人也是江湖中的恶人,不过他没有想到王小鱼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少女,竟然能骂出如此恶毒的肮脏之语,心下又惊又怒,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王小鱼拔出长剑,一边绕过桌子向姓刘的黑衣人走去,一边冷嘲热讽,污言秽语连珠价般送了出去。骂得姓刘的黑衣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要破口大骂,却想不出比王小鱼更恶毒的话语,气得他愤怒欲狂,眼看着王小鱼就要走到自己近前,他想也不想,挥剑便向王小鱼刺了过去。 只是姓刘的黑衣人手中长剑堪堪刺出,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他手上长剑一轻,却是剑尖已然被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削断。姓刘的黑衣人大惊,手上慢了一慢,王小鱼得理不让人,手中长剑削断对手的长剑之后,顺势兜了回来,直向姓刘的黑衣人胸口刺去。 以武功而论,姓刘的黑衣人自然是在王小鱼之上。不过他的剑术武功只是江湖中的三四流的水准,此时又是愤怒之下出剑,已然章法大乱。王小鱼随着慕容丹砚修习衡山派剑法,剑招练得甚是纯熟,而且她独出心裁,随机应变,出手比衡山派剑招更要恶毒了几分,乍然出手之时,可以说是极为凌厉。加之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柄宝剑,而姓刘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剑虽然也是一柄利器,比之王小鱼的宝剑还要差了许多。如此一来,两人的剑术此消彼长,姓刘的黑衣人猝不及防,手中长剑竟然被王小鱼一剑削断。 眼看着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寒光闪烁,直向姓刘的黑衣人胸口刺到。姓刘的黑衣人没有料到王小鱼如此厉害,竟然将自己的长剑削断,刹那间茫然若失,心中空荡荡的,竟然忘记了遮挡闪避。 姓康的灰袍人冷眼旁观,见此情形,心下大喜。他虽然与冷血十三鹰沆瀣一气,不过知道这些人狠毒之极,只是贪图风雷帮帮主藏匿的金银珠宝,这才答应与自己一起到风雷帮总舵去刺杀帮主。风雷帮总舵戒备森严,帮主虽然花天酒地,不过他身边有几位心腹武功着实了得,平日里也有侍卫保护,哪能说杀便杀?姓康的灰袍人原本就是欺骗冷血十三人去风雷帮总舵杀人,其实是想中途逃走。此时眼看着姓刘的黑衣人就要死在王小鱼剑下,心下得意,暗想只要姓刘的王八蛋一死,其余十个家伙不足为惧。待他们与这四个家伙火拼之时,老子拍拍屁股就走,看谁还能拦得住老子。 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眼看姓刘的黑衣人就要被王小鱼一剑刺入胸口,忽听“嗤”的一声轻响,一物自大堂门外飞了进来,直向姓刘的黑衣人左腿膝窝打去。 此时戚九和慕容丹砚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秋风兀自端坐在椅子上。三人武功均远在王小鱼和姓刘的黑衣人之上,只不过大堂外飞入的东西并非打向王小鱼,而是射向姓刘的黑衣人,厉秋风等人虽然心下惊讶,却也没有打算出手。而且王小鱼和姓刘的黑衣人又挡在大门和右首圆桌之间,就算三人想要出手磕飞那个东西,可是王小鱼和姓刘的黑衣人挡在身前,一时之间没有法子跳出去阻拦。是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东西打在姓刘的黑衣人膝窝处,只听他痛呼了一声,猛然跪了下去。只不过他跪得虽然狼狈,却恰好避过了王小鱼刺过来的长剑。 只见姓刘的黑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小鱼武功低微,不能将长剑收发由心,是以眼看着姓刘的黑衣人跪了下去,手中长剑兀自向前刺出,无法撤回长剑。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恰好刺入姓刘的黑衣人头顶的发髻之中。 姓刘的黑衣人只觉得左腿酸麻惊心,不由自主向地上跪去,双腿膝盖**在砖地上,疼得他惨叫了一声。便在此时,他只觉得头顶一凉,却是王小鱼的长剑从他头顶发髻中间穿了过去。姓刘的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知道王小鱼只须将长剑向下一压,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他顾不得双腿膝盖疼痛钻心,身子向后倒翻了出去,发髻掠过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登时被削下一大绺头发。只见大堂中央断发乱飞,姓刘的黑衣人如同皮球一般,向后滚出了两丈有余,这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发髻已然被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割断,头发披散下来,模样极是狼狈。 冷血十三鹰奉了风雷帮帮主之命追杀姓康的灰袍汉子,双方一追一逃,起初并无伤亡。直到追至此处,双方才动手狠斗了一场。冷血十三鹰死了两人,此时剩下了十一人。方才姓刘的黑衣人向王小鱼挑衅,姓康的灰袍汉子作壁上观,巴不得双方斗一个两败俱伤,他好趁机逃走。其余十名黑衣人以为姓刘的黑衣人武艺高强,要将王小鱼打死或打伤,绝对不是难事。是以眼看着王小鱼挥剑刺向姓刘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一个个幸灾乐祸,只等着姓刘的黑衣人将王小鱼或擒或杀,压根没打算上前助拳。没想到姓刘的黑衣人如此不济,竟然被王小鱼逼得向后打滚,这才避开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十名黑衣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姓刘的黑衣人自地上跃了起来,一众黑衣人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拔出长剑,呼喝着向王小鱼冲了过去。 姓康的灰袍人见冷血十三鹰全都攻向了王小鱼,心下大喜,悄没声地站了起来,只等着双方大打出手,他便要去厢房抱走正在睡觉的儿子,悄悄溜出庄子,摆脱冷血十三鹰的追杀。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冷血十三鹰拔出长剑,想要围攻王小鱼,急忙冲上前去,将王小鱼护在身后。双方各自挥舞刀剑,眼看着就要混战在一起,忽听堂外有人大声说道:“真是一群愚蠢到家的糊涂蛋!死在眼前,竟然还要自相残杀,可笑,可笑!” 从王小鱼挥剑刺向姓刘的黑衣人,到双方手舞刀剑对峙,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堂外突然有人说话,厉秋风等人和姓康的灰袍汉子、冷血十三鹰一伙都是心下一惊,随即想起方才有人自堂外打入一个东西,将姓刘的黑衣人打得跪倒在地上,登时脸色大变。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暗想,此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发射暗器,救了姓刘的黑衣人一命,必定与冷血十三鹰是同伙,特意赶来助拳。看他发射暗器的功夫,武功着实不弱。冷血十三鹰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不过与此人联手,咱们想要打赢,只怕并非易事。 姓刘的黑衣人一伙心下暗想,帮主命令咱们追杀姓康的王八蛋,乃是一件极秘密的事情,风雷帮上上下下四五百人,并无一人知道。这人突然出现,发射暗器坑害咱们,又说什么“死在眼前,竟然还要自相残杀”。看样子此人是姓康的王八蛋的同伙,赶到此地,是想将姓康的救走,给咱们一个好看。 厉秋风等人和冷血十三鹰没有看到堂外那人是何模样,不过心中都将他看作了敌人,心下暗自戒备。 便在此时,只见人影闪动,一道白影已然冲进了大堂。堂内众人心下都是一凛,顾不得互相厮杀,齐齐转头望去。只见那人五六十岁年纪,身穿白布长衫,颏下一撮花白胡子,脸色红润,竟然是一个老者。 厉秋风见这人轻功不弱,心下一惊,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阁下是哪一位前辈,为何要与咱们为难?” 姓康的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原本将老者视为敌人,可是听厉秋风如此一问,心下都是一凛,一个个紧紧盯着老者,心下均想,难道这个老家伙是咱们的帮手不成?可是看他的面目颇为陌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怎么会是咱们的强援?多半这个糟老头子和那四个狗男女是一伙的,故意装神弄鬼,想要骗咱们上当,他们好趁机下手。念及此处,众人纷纷将长剑指向了老者,只等着姓刘的黑衣人一声令下,便要攻向老者。 原本就要火拼的两伙人,此时却将目光尽数落在了老者的身上,十几柄刀剑寒光闪闪,只待双方首领一声令下,便要将老者乱刃分尸。 老者却是浑然不惧,双手背在身后,眯缝着眼睛,目光自众人脸上掠过,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这些蠢货!掉入陷阱还不知道,竟然又恨上了老夫!你们不妨回头看看,刚才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方才宅子主人敬酒之后,姓康的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张口大嚼,没有丝毫客气,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便将几壶酒喝得一滴不剩,两张圆桌上的鸡鸭鱼肉,片刻之间也被他们吃了大半。不过厉秋风等四人并不饥渴,虽然面对着一桌子美酒佳肴,却没有丝毫食欲。只有王小鱼为了向宅子主人讨好,这才喝了一杯酒,其余三人还没来得及喝酒动筷,便有一名黑衣人与王小鱼起了龌龊,随后双方争吵动手,厉秋风等人更加无暇喝酒吃菜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一章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指了指众人身后的圆桌。此时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以及冷血十三鹰全都离开了座椅,聚在大堂中央,各自手握刀剑互相对峙。姓康的灰袍汉子趁着众人不备,已然悄悄溜到大堂门口左首。如此一来,三张大圆桌旁已是空空荡荡。此时听老者说话,众人不由转头向身子一侧的大圆桌望去。 只见左侧的两张大圆桌上的碗盘子之中只剩下残羹冷炙,桌子上还散落着鸡骨、鱼刺、菜汤等物,看上去一片狼藉。右侧厉秋风等人坐过的圆桌却是齐齐整整,盘子中的菜肴丝毫未动。 厉秋风等人转头看了片刻,只见三张桌子上的碗盘之中确实都是鸡鸭鱼肉,并没有什么古怪。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不晓得老者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何用意。 王小鱼痛恨姓刘的黑衣人方才出言侮辱自己,眼看着自己就要一剑将这个奸贼刺死,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自堂外发射暗器,射中了姓刘的黑衣人膝窝,将他打倒在地,竟然逃过了自己这一剑。想来发射暗器的那人,就是眼前这个老家伙。后来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冲了出来,要与冷血十三鹰火拼,王小鱼正是求之不得。可是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进了大堂,双方这场架没有打成。是以王小鱼心中痛恨老者多事,只是看到老者不晓得发射了什么暗器,轻而易举地将姓刘的黑衣人打得跪倒在地,知道这个老者绝非庸手,这才没有发作。不过心中憋着一口怒气,只想找机会发作。 此时她回头看到圆桌上并无古怪,心下大怒,右手长剑一摆,正想出言斥责,没想到冷血十三鹰中的几名黑衣人早已忍耐不住,用手中的长剑点指老者,破口大骂。这些人都是粗鲁之辈,骂人的话语自然是肮脏之极。可是王小鱼听在耳中,兀自觉得不解气,正要添油加醋骂上几句,慕容丹砚手疾眼快,急忙伸出左手扯了扯王小鱼的衣襟,低声说道:“此人来历不明,武功极高,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 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右手握紧了剑柄。她心中暗想,慕容姐姐说这个老家伙武功不弱,不过他未必强得过厉大侠。若是咱们四人联手,这个老家伙非败不可。到时候我一定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透明窟窿,方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老者见冷血十三鹰一个个凶霸霸的模样,双眉一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他说完之后,左手自怀中摸出了一个碧绿葫芦,便向中间那张圆桌走了过去。三名黑衣人见老者直愣愣地闯了过来,一声呼喝,三柄长剑直向老者刺了过去。只见剑光霍霍,一柄长剑刺向老者咽喉,第二柄长剑刺向老者左胸,最后一柄长剑却是自下而上,斜斜刺向老者右侧小腹。三柄长剑自上而下如同一个“品”字,直刺向老者的三处要害。 冷血十三鹰虽然绰号起得极是响亮,不过都是些江湖中的小脚色,除了姓刘的黑衣人武功稍强之外,其余十二人的武功只比王小鱼强了半筹。这十三人痛感自己的武功太差,为了对付追杀他们的公差捕快和江湖正道人物,想出了种种恶毒的手段。除了用暗器和毒物之外,十三人还练了几套分进合击的阵法。虽说这些阵法在高手眼中不堪一击,不过对付寻常的公差捕快和武林帮派的第四、五代弟子,有时往往另有奇效。此时三名黑衣人使出的剑招,便是他们苦思出来的剑阵招数之一。三柄长剑倏然刺出,即便对方武功高出三人数倍,仓促之间想要将三柄长剑挡开,或是腾挪展转躲避,都不是容易之事。即便杀不了对方,也能逼得对方手忙脚乱。虎视在侧的其余十名黑衣人便可趁机偷袭,将敌人乱剑刺死。 厉秋风见三名黑衣人出剑狠毒,打定了主意要将老者立毙剑下。他心中暗想,这位老者突然现身,敌友未明,不过并不像怀有恶意。冷血十三鹰不问青红皂白,便即突施辣手,要将老者杀死,实在太过狠毒。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出刀格开两名黑衣人刺出的长剑,免得老者被三人刺伤,可是眼前白影一闪,也不晓得老者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硬生生从三柄长剑的空隙之间挤了过去,瞬间冲到了三名黑衣人面前。 三名黑衣人长剑刺了一个空,想要收剑已然来不及了。眼看着老者到了自己面前,三人大惊失色,正自不知所措之时,老者左肩一撞,正顶在站在他左侧的一名黑衣人胸口。那名黑衣人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登时身不由已地飞了出去,从右首那张大圆桌上掠了过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之上,又滑落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 老者左肩撞中左首黑衣人的胸口,随即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右首那名黑衣人右小腿处。黑衣人惨叫一时,立时摔倒在地,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双手紧紧抱住右腿,痛呼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老者右脚踹出之时,右手向前推出。也未见他如何用力,手掌已按在中间那名黑衣人胸口。只听那名黑衣人闷哼了一声,登时委顿在地,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众黑衣人见老者神出鬼没,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三名同伴打倒在地,心下大惊,知道此人是一个极难缠的高手,哪里还敢上前救助同伙,纷纷向后退去。老者并不理会众人,自顾自地走到大堂中间那张圆桌之前,右手拔出葫芦的塞子,将葫芦口对准自己的嘴巴,仰头喝了一大口。众人不晓得他在葫芦中放了美酒还是清水,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着他,不晓得他在捣什么鬼。 王小鱼原本对老者心怀愤怒,只是看到他举手投足之间,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三名黑衣人打倒在地,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个老先生虽然年老,可是一点都不“糟”,竟然是一位了不起的武林高手。幸亏方才自己没有出言责骂,否则必定得罪了此人。他武功如此高强,若是能教给我几手绝招,那可真是太好啦! 第一千九百三十二章 王小鱼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向老者讨教武功。眼看着老者对着碧绿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脸颊瞬间鼓了起来,王小鱼心下暗想,唯大英雄能本色!这位老先生如此豪迈,葫芦中必定灌满了美酒。看他潇洒自在,必定是一位慷慨悲歌的豪侠之士。怎生能想个法子,让这位老先生心甘情愿将绝世武功传给我才好! 此前王小鱼在心中一直将这个老者称为“老家伙”,待看到他武功如此了得,“老家伙”立时变成了“老先生”。其实她江湖阅历太少,以为武林高手都和慕容丹砚一般,只要自己诚心诚意、恭恭敬敬地向其请教,便能得到对方倾囊相授。却不知道各门各派都将本门武功视为不传之秘,绝对不会随意教授给别派弟子。王小鱼想要博采各家之长,练成绝世武功,无异于痴人说梦,压根不可能实现。 王小鱼眼看着老者脸颊鼓起,心中暗想,我听慕容姐姐说过,昔年江湖中有一门绝顶神功,名为蛤蟆功。发功者积蓄内力之时,全身上下都能鼓胀起来。看这位老先生的模样,脸颊鼓起老高,难道他练会了蛤蟆功不成?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惊喜,盘算着如何才能央求老者,将这门神功传授给自己。 便在此时,只听“噗”的一声,一道水箭从老者口中喷了出来,随即化作一片水雾,直向圆桌上的残羹冷炙洒了下去。 众人不晓得老者在捣什么鬼,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水雾缓缓落到了圆桌之上。碗盘中残剩的菜肴遇到水雾之后,只听“嘶嘶”之声不绝于耳,碗盘之中登时升腾起了一股股白烟。 厉秋风等四人和冷血十三鹰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此时被老者打倒在地上的三名黑衣人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圆桌上白烟大起,吓得连滚带爬逃向了大堂门口。 姓康的灰袍汉子躲在门口,原本打算只待厉秋风等人与冷血十三鹰动起手来,他便要偷偷溜走,可是看到碗盘中升腾起了白烟,情形古怪之极,心下惊疑不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时之间连逃走都忘了。 片刻之后,白烟散尽,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圆桌上的碗盘之中哪里有什么鸡鸭鱼肉?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树叶、枯草,还有一些黑色或灰色的树枝、树皮,有的枝叶树皮上还爬满了或大或小的白蛆,不住蠕动,看上去极为诡异。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老者口中喷**箭之时,他立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水味道,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登时清醒了不少。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老者手中的葫芦中多半装着酒水。自从自己走入这座宅院之后,脑袋便有些不清不楚,直到闻到酒水味道,才清醒了过来。难道这个老者并非是冷血十三鹰的同伙,而是一位前来搭救众人的世外高人? 老者转过头来,随手将葫芦放入怀中,右手指着圆桌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好好看看,你们这些蠢货方才吃下去的美味佳肴,就是这些东西!” 此时姓康的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也都清醒了过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桌子上的碗盘。片刻之后,只听“哇”的一声,却是一名黑衣人想起自己方才啃了一只鸡腿,多半是碗盘中的树皮,还有树皮上的白蛆,腹中登时烦恶之极,当即吐了出来。 其余的黑衣人见此情形,一个个面孔扭曲,腹中翻滚,不少人也是捂着肚子呕吐起来。姓刘的黑衣人用右手手指伸入口中不住搅动,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脏物。转眼之间,大堂地上已尽是污物,气味难闻之极,中人欲呕。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见此情形,心下暗自侥幸,心想多亏自己并不饥渴,这才没有喝酒吃菜。否则吃下了这些树叶、树枝、树皮、枯草,还有那些白蛆,只怕连胆汁都要吐了出来。 便在此时,忽听王小鱼颤声说道:“老先生,您可知道酒壶中装着的是酒水,还是清水?” 老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既非酒水,也非清水,而是无根之水。” 老者说完之后,不只王小鱼心下茫然不解,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也是面面相觑,不晓得他说的“无根之水”是什么东西。老者见四人一脸茫然,知道他们不懂,这才接着说道:“所谓无根之水,就是没有落到地面上的雨水。” 王小鱼听到这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她为了与这座宅子的主人结纳,向那人敬酒之后,一口便将杯中酒水喝得干干净净。待看到老者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将碗盘中的鸡鸭鱼肉变成了树枝树叶树皮,心下大惊。想到自己虽然没有吃菜,可是喝了一杯酒。若是鸡鸭鱼肉都是些树枝树皮树叶和枯草,上面还爬满了白蛆,只怕酒水也是假的。念及此处,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滚,险些也和那些黑衣人一样呕吐出来。她强行压住腹中的烦恶,这才向老者询问。听到老者说酒壶装着的只是雨水,她总算略略有些放心,暗想虽然雨水也不大干净,却总要胜过树枝树叶树皮。最重要的是没有白蛆,便不算恶心。 老者见王小鱼脸色好了一些,又是一声冷笑,口中说道:“小姑娘,酒壶中确实装着雨水,不过这雨水被人动了手脚,在里面加入了骷髅粉、尸油,还有五毒粉。活人喝了之后,轻则失了神智,如同做梦一般,会看到种种幻像。重则变成行尸走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小鱼大惊失色,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随后有东西自腹中涌了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嘴巴张开,“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脏物。只见脏物之中爬了不少黑乎乎、软绵绵的肉虫,在地上不住蠕动。王小鱼见此情形,腹中翻滚得更加厉害,一口接一口地呕吐起来。 王小鱼与老者说话之时,姓康的灰袍汉子和冷血十三鹰仍在不住呕吐。此时王小鱼也将腹中的污物吐了出来。一时之间只听得大堂之中呕吐之声此起彼伏,众人吐出的污物之中有许多黑乎乎的肉虫爬来爬去,情形甚是诡异。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没有喝酒吃菜,心下暗自侥幸,可是看到王小鱼等人将污物吐得到处都是,大堂中的气味中人欲呕,胸腹之中也甚是难受。三人急忙潜运内力,镇慑心神,这才没有像王小鱼那般狼狈不堪。 第一千九百三十三章 姓康的灰袍汉子几乎将自己的胆汁都吐得干干净净,这才觉得胸腹之中舒服了一些。他缓缓站直了身子,见老者背对着自己,正自看着俯下身子呕吐的王小鱼。姓康的灰袍汉子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古里古怪,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变成了树枝树叶树皮,必定是一个妖人。老子原本可以偷偷溜走,偏偏这个老家伙横生枝节,害得老子没能脱身!须得先下手为强,否则必定被他所害。 念及此处,姓康的灰袍汉子悄悄拔出长剑,蹑手蹑脚走到老者身后,一剑向老者后心刺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站在王小鱼身边,正自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蹲在地上呕吐,虽然有心相助,却也无法可想,只能站在她身边小声安抚,是以三人都没有留意姓康的灰袍汉子正要暗算老者。至于姓刘的黑衣人一伙,一个个蹲在地上,恨不能将腹中之物全都吐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姓康的灰袍汉子在做什么。电光石火之间,姓康的灰袍汉子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到了老者的后心。 眼看着老者就要被长剑刺穿,没想到他右手大袖向后一拂,立时将长剑裹在袖中。姓康的灰袍汉子只觉得长剑仿佛被无数只大手扯住,再也刺不动分毫。他心下大惊,正想用力将长剑撤回,只听老者冷笑了一声,口中喝道:“撒手!”姓康的灰袍汉子只觉得一股大力扯动他手中的长剑,右手再也拿捏不住。只听“呼”的一声响,长剑脱手飞了出去,一直飞出两丈之外,“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 姓康的灰袍汉子长剑脱手,心下大惊,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老者的对手,若是再打下去,受些折辱还是小事,只怕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丧在老者手中。念及此处,他哪里还敢与老者纠缠,转身便向门外逃走。只不过他急着逃命,没有留神脚下,跑出了三四步,已然到了门口,不小心踩到了他方才吐出的一堆污物之中,只觉得脚下一滑,一头向前栽倒,脑袋撞在了门槛上,只听“砰”的一声响,姓康的灰袍汉子大声惨叫,脑袋上立时肿起了一个大包,疼得他险些昏死过去。 方才姓康的灰袍汉子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立时惊觉,急忙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姓康的灰袍汉子转身向门外逃去,随即一头栽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狼狈不堪。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宅子的主人借口去为冷血十三鹰拿酒,再也没有出现。其后大堂之中出了古怪,想来是那人故意坑害众人。此处绝非善地,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顾不得王小鱼兀自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拼命想将腹中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伸出左手抓住她腰间的布带,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大声说道:“此处不是善地,咱们赶紧冲出去!”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厉秋风拎起王小鱼,作势要向楼外冲去,便也拎着刀剑,打算随着厉秋风一起离开大堂。只是地上到处都是王小鱼和灰袍汉子、冷血十三鹰吐出的污物,肮脏之极不说,而且又湿又滑。三人没有法子,只得不住跳跃,挑着干净的地方落脚。好在三人轻功不弱,几个起落之后,已自到了门口。此时姓康的灰袍汉子昏头胀脑地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恰好挡住了门口。厉秋风心下焦急,右脚抬起,“砰”的一声将他踢出了大堂。 厉秋风踢飞了灰袍汉子之后,脚下不停,左手拎着王小鱼,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大堂。慕容丹砚和戚九跟在厉秋风身后,一前一后也冲出了大门。只是三人虽然冲到了院子中,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下大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此前厉秋风等人随着宅子的主人走入院子之时,记得院子中遍布假山竹林,甚是雅致。可是此时雾气已将眼前的一切遮掩住了,而且雾气翻滚涌动,正在快速向古楼前逼近,瞬间便将厉秋风等人吞没于其中。 厉秋风心下大惊,只觉得前后左右似乎裹上了一层一层的棉被,压根看不到慕容丹砚和戚九的身影。厉秋风心下惊骇,大声叫道:“慕容姑娘,戚兄弟,你们在哪里?!”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和戚九不约而同地在他身后大声说道:“厉大哥,我在这里!” 厉秋风听到慕容丹砚和戚九的声音,心下稍安。只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雾气太重,咱们看不清楚道路,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看着眼前的雾气翻滚不停,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怪兽正在雾气之中胡乱搅动,慢慢向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逼近。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雾气如此浓厚,压根看不清楚道路。宅子的主人对此处的地形极为熟悉,若是他存心坑害咱们,此时趁着雾气下手,如同明眼人打瞎子,咱们四人非得尽数被他害死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再犹豫,他大声叫道:“雾太大了,咱们还是退回到楼里去,再想逃生的法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蓦然间想起雾气浓厚,无法辨识方向。若是三人惊慌之下向楼内逃去,只怕走不了几步,便会迷失道路。念及此处,厉秋风接着说道:“咱们互相拉住了手,再一起退回楼内!”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向身后伸出,恰好碰到了一只手。只听慕容丹砚惊叫一声,口中说道:“厉大哥是你吗?”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紧接着只听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厉大哥,我拉住了戚公子的手,咱们这就后退罢!” 三人相互拉着手,快步向后退去。笼罩在四周的雾气如同烧开了的水一般不住翻滚,直向三人挤压了过来。三人施展轻功向后急退,瞬间摆脱了雾气,退到了大堂门口,拼命向楼内逃去。此时雾气已经逼近,如同毒蛇一般,一边发出“嘶嘶”的厉响,一边向大门涌了过来。 厉秋风见冷血十三鹰站在屋内,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而雾气已然逼到门前,正要向大堂内涌入。厉秋风将王小鱼放在地上,伸手将两扇大门关上。只是厉秋风虽然将大门关紧,仍有几缕雾气渗进了屋子。这些雾气颇为奇怪,并不像平常的雾气那样缥缈无形,而是如一朵一朵的棉花一般,竟然并不散开,而是一团一团地聚在了一起,在屋子之中飘来飘去。 第一千九百三十四章 厉秋风将屋门关闭之后,大堂之中立时暗了下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雾气如此浓厚,遮天蔽日一般,笼罩住了整座院子。自己将大门关闭之后,大堂之内才会如此昏暗。可是何人能有如此本事,竟然能够驱动如此可怕的雾气,将众人困在楼宇之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身后有人颤声说道:“康堂主、康堂主还没有回来?”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姓刘的黑衣人。只是他的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康的狗贼早就打算逃走,你们几个白痴还傻乎乎地想着他带你们去发财。如今他已逃了出去,你们再也找不到他啦。哈哈,真是可笑。” 姓刘的黑衣人见王小鱼出言嘲讽自己,心下大怒,挥剑便要向王小鱼攻去。只是他的长剑刚刚举起,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戚九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长刀分心便刺,直向姓刘的黑衣人胸口扎去。姓刘的黑衣人大惊,想要挥剑抵挡已自不及,只得向后急退。没想到刚刚退出半步,戚九已然抢上前来,左手斗然伸出,正戳在姓刘的黑衣人胸口膻中穴上。他只觉得胸口一痛,瞬间全身酸软无力,直向地上瘫坐了下去。手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戚九痛恨姓刘的黑衣人出言无状,卑鄙下流,而且眼下情势危急,楼外十有八九有强敌即将到来。若是冷血十三鹰还要生事,双方混战起来,必定被外面的敌人所乘。念及此处,戚九心意已决,要先将姓刘的黑衣人打倒,逼迫冷血十三鹰不敢动手,再全力对付外面的敌人。是以还没等到王小鱼动手,戚九已然抢上前去,趁着姓刘的黑衣人不备,举手投足之间,便点了他的膻中穴,将他打倒在地上。 戚九得手之后,右手长刀伸出,刀身托在姓刘的黑衣人的下巴上,刀尖虚点在他咽喉处,只须轻轻一送,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方才一众黑衣人见戚九突然动手攻向姓刘的黑衣人,正要挥剑上前助拳,没想到姓刘的黑衣人连一招都没能使完,便即被戚九制住。此时这些黑衣人投鼠忌器,虽然将长剑遥遥指向戚九,却不敢上前围攻。 戚九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不管你们是冷血十三鹰还是热血十三鹰,今日都给我老老实实站着别动!若是不听我的劝告,管叫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死无全尸!” 戚九说完之后,手腕轻轻一抖,长刀在姓刘的黑衣人下巴上拍了两下,发出“啪啪”两声轻响。姓刘的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抖如筛糠,颤声说道:“是、是,我、我、我不动、不动便是……若是我动了一下,叫我、叫我不得好死……” 戚九见姓刘的黑衣人赌咒发誓,已经屈服,倒也不想折辱于他,是以冷笑着说道:“算你识相!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否则出了什么闪失,可不要怪我!” 戚九说完之后,便即将长刀收回,右脚在姓刘的黑衣人胸口膻中穴上轻轻踢了一下,解来了他被封的穴道,便即转身走到王小鱼身边。姓刘的黑衣人穴道虽然已经解开,却不敢再说一句话,一脸沮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退回到一众黑衣人的背后。 戚九一边向王小鱼走去,一边心中暗想,自己出手打倒了姓刘的黑衣人,又逼着他赌咒发誓,算是给王姑娘出了一口恶气。王姑娘先前被这个家伙调戏,心中气恼。我将他打倒,王姑娘一定喜欢。 谁知戚九刚刚走到王小鱼身边,却见王小鱼双眼一瞪,恶狠狠地说道:“讨厌!谁要你来多事?!” 戚九一怔,眼看着王小鱼一脸怒气地瞪着自己,心下大惊,不晓得自己何处得罪了王小鱼,惹得她如此恼怒。他正不知所措之时,却听慕容丹砚在一旁说道:“小鱼妹妹,眼下情势危急,咱们不必与这些江湖粗汉一般见识。你若是恼恨他们无礼,待此间事了之后,我替你出气好了。” 戚九听慕容丹砚说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小鱼恨姓刘的黑衣人入骨,不只要将他打倒,还要将姓刘的黑衣人杀掉。自己抢先动手,将姓刘的黑衣人打倒在地,在王小鱼看来惩戒得太轻,远远不能解恨。戚九心下暗想,姓刘的一伙不是好人,不过他们此前到底干了什么恶事,咱们并不知道。若是不管不顾地将他杀了,这与江湖中的黑道人物又有什么分别?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出言相劝,只得强忍住心中怒气。她哼了一声,将脑袋转过一边,再也不理会戚九。 厉秋风站在门前,心下念头急转,猜不透院子中情势突变,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他虽然听到身后戚九、王小鱼和姓刘的黑衣人说话,不过并未放在心上,是以一直背对着众人,双眼紧盯着大门,生怕敌人突然冲了进来。 便在此时,原本一直站在大堂深处冷眼旁观的老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打!你们接着打!反正都是蠢货,打死一个少一个,落得一个眼前清静。” 方才厉秋风拎着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戚九一起逃出了大堂。其时情势危急,他顾不上理会老者。其后被浓雾逼回到楼内,厉秋风一直思忖如何对付还没露面的敌人,竟然忘记了老者还在大堂之中。此时突然听到他说话,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老者望去。只见他站在大堂中央,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嘲讽的神情。 厉秋风知道老者武功不凡,倒也不敢小觑,口中说道:“晚辈厉秋风,敢问阁下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老者双眉一挑,瞥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你以为我是江湖中人么?哼哼,我乃是大宋尚书省右司工部水部员外郎冯渭,怎么会是江湖中人?” 老者此言一出,不只厉秋风心下大惊,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也是面面相觑。冷血十三鹰虽然都是些粗鲁汉子,不晓得“尚书省右司工部水部员外郎冯渭”是什么东西,不过“大宋”二字却是知道的。是以老者说完之后,一众黑衣人也是目瞪口呆,不晓得这个老家伙说的是什么意思。 刹那之间,大堂之中一片死寂。飘入楼内的几缕雾气在大堂中飘飘荡荡,森森然颇有几分鬼魅之气。片刻之后,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阁下武功高强,来历不凡,何必在咱们这些晚辈前面装神弄鬼,使得大家都不自在?” 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先前因为老者救下了姓刘的黑衣人,对他心生忌惮。后来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毫不费力地打倒了三名黑衣人,又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将圆桌上的鸡鸭鱼肉尽数变为树枝树叶树皮和枯草,使得一桌子美酒佳肴现了原形,厉秋风又以为老者突然现身,是为了救助众人,对他的敌意消散了不少。只不过听他自称是“大宋尚书省右司工部水部员外郎”,心下惊疑,以为老者存心戏弄自己,必定另有深意。说不定他与这座宅子的主人是同伙,两人一内一外,一唱一和,如同猫戏老鼠一般,要将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尽数困死在这里。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自戒备,右手握紧了刀柄,这才开口向老者询问。这番话明面上甚是恭敬,骨子里却是提醒这个叫冯渭的老者,不要故意戏弄众人,否则自己必定不肯与他甘休。 冯渭双眉一挑,瞥了厉秋风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乃堂堂大宋官员,岂能与你这等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我瞧你们的模样也是汉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见这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不似作伪,心下越发惊讶,暗想此人一脸正气,不似宵小之辈。可是他口口声声自称是大宋官员,却是匪夷所思。莫非此人是一个疯子,在这里胡闹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并未说话。王小鱼原本以为冯渭必定是世外高人,而且身负蛤蟆功这门绝世武功,是以一直盘算着如何才能让他将这门神功传授给自己。没想到冯渭一张口便将众人吓了一跳,后来又说了几句话,每一句话都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王小鱼大失所望,暗想原来此人是一个老疯子,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戏弄咱们。要想从这个疯子身上学得绝世武功,势比登天还难。就算他肯传授武功,十有八九也靠不住。我练了之后不只不能称霸江湖,说不定还会走火入魔,下场凄惨无比。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听冯渭又在声称自己是大宋官员,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这个老疯子,有何本事在这里对着咱们指手划脚,胡说八道?咱们是汉人也好,鞑子也罢,你管得着么?” 冯渭见王小鱼一脸怒气,出言无状,当即将脸一沉,口中说道:“小姑娘,以年纪论,我是你的爷爷辈。你不称为我一声老祖,却也得叫我一声老先生。怎么敢称我为‘老疯子’,不怕折了你的寿么?!”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叫你一声老疯子,已是客气了。你还是小心自己的性命,免得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厉秋风虽然对冯渭心生戒备,不过无法判断此人的来历,当此敌友未明之时,王小鱼却是出言无礼,咄咄逼人,他心想王姑娘太过蛮横,冯渭并未与咱们为难,一旦此人并非敌人,没来由与他结下怨仇,对咱们实为不利。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向王小鱼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与冯渭顶撞。王小鱼却装作没看到,兀自歪着脑袋,一脸嘲讽地看着冯渭,目光中尽是挑衅之意。 慕容丹砚虽然对冯渭也是心中生疑,可是王小鱼如此羞辱一位老者,她也是不以为然。眼看着冯渭双眉竖起,立时就要发作,慕容丹砚知道冯渭武功不弱,绝非庸手。一旦出手攻向王小鱼,虽说自己和厉秋风、戚九必定会从旁截击,不过也很难说能够保得王小鱼周全。是以她不等冯渭说话,便即抢着说道:“老先生既然是大宋官员,想来必定识得包青天了。请问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冯渭被王小鱼出言羞辱,心中大怒,正想大发雷霆,忽然听到慕容丹砚开口说话,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口中说道:“包青天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冯渭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哈哈大笑,左手指着冯渭,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还真相信这个老疯子是宋朝人?他摆明是失了神智,跑到这里胡说八道,戏弄咱们!咱们若是与一个疯子正经说话,传了出去,非得被人笑话不可。”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越发无礼,急忙对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本来还想接着羞辱冯渭,可是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目光中都有责备之意,虽然心下兀自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撅着嘴巴,气哼哼地看着冯渭,不过总算不再胡说八道,她这才略略放心,对冯渭说道:“包青天就是包拯包大人啊!他老人家是大宋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威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老人家既然是大宋的官员,岂能不知道?”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慕容丹砚说出“包拯”二字之后,冯渭的双眼刹那间瞪得溜圆,直向慕容丹砚望去。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冯渭不晓得包青天是谁,可是听到“包拯”二字,却是如此惊讶,显然知道包拯的名字。天下黎民百姓,一向将包青天视为能够与诸葛武侯、徐茂公、刘伯温比肩的大贤,不过对这位包大人的本名包拯恐怕知道的人并不多。或许听过包黑子、包黑炭、包炭头这些绰号的百姓,也要比知道包拯是谁的百姓多出百倍千倍。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见冯渭肃然起敬,正色说道:“原来姑娘说的包龙图包大人。包大人的名字我当然听过,只不过我出生之时,他早已去世了。只是他老人家的字是希仁,并非是青天,只怕姑娘听错了吧?” 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面面相觑,不知道冯渭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三人虽然知道包拯之名,不过都是听人说起包青天的传说,知道此人是大宋朝的忠臣,为人清正廉洁,铁面无私。至于他的字是什么,却压根没人提起过。是以听冯渭如此一说,三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晓得冯渭说的是真还是假。不过看到冯渭一脸正气的模样,提到包拯之时,神情极为恭敬,倒并不像是在说谎。厉秋风心下暗想,可惜萧东已然被柳生宗岩所杀。他虽然并非文士,不过在朝廷做官,对于前朝之事所知甚多。若是他在此地,立时便能知道冯渭说的话是真是假。 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和冯渭提起包拯,心下大感兴趣。她在东辽县城的酒馆茶肆听书之时,说书先生说过一部书,名为“包龙图神断公案”,讲的便是包青天铁面无私,为黎民百姓和忠臣平冤断案的故事。其中“铡包勉”、“平冤狱”、“斩庞昱”、“除叛王”等精彩桥段早被王小鱼背得滚瓜烂熟。若是她拿起纸扇,拍下醒堂木,说起包青天神断公案的故事,只怕也不会输给说书先生。 是以慕容丹砚和冯渭说话之时,王小鱼便想接过话头。好不容易等到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趁着慕容丹砚没有接话,抢着对冯渭说道:“亏你还自称是大宋官员,难道不晓得包青天包大人的事迹么?他老人家可不是凡人,乃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据说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乃是赤须龙降生人间,要多历劫难,凑足了劫数之后,便能修得正果,重返天庭列入仙班。谁知有一位邪道妖仙知晓天机,觊觎赤须龙在天上的神位,想要从中作梗,坑害于他。太祖皇帝的弟弟赵光义,便是妖仙所化,要坑陷赤须龙,坏了他的正果,将天上的神位据为已有。 “赵光义自幼便一个坏种,一直对他哥哥赵匡胤心怀不满。为了做皇帝,他做尽了坏事,其中最恶毒的一件事便是他用酒灌醉了赵匡胤,趁着赵匡胤醉生梦死之际,假传圣旨,错杀了宋朝开国大将郑恩郑子明。郑恩可不是寻常人物,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他与周世宗柴荣、宋太祖赵匡胤结为异姓兄弟,发誓要扫平群雄,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柴荣做了大哥,赵匡胤乃是二弟,郑恩便是老幺。三兄弟如同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一般,统率大军东征西讨,打下了大宋江山。柴荣做了皇帝,封赵匡胤做了一字并肩王,郑恩做了大将军……” 王小鱼说到这里,忽听姓刘的黑衣人在一旁说道:“臭丫头胡说八道!柴荣做的是大周皇帝。他死了之后,赵匡胤率领大军出征,他手下的将士以为柴荣的儿子软弱无能,大周北有契丹虎视眈眈,南有蛮子蠢蠢欲动,已然摇摇欲坠。只有让赵匡胤做了皇帝,才能带着大伙坐稳天下。是以这些将士在陈桥驿发动兵变,将一件皇袍披在了赵匡胤身上,推举他做了皇帝。赵匡胤受了周世宗的大恩,原本无意代周自立,不过手下将士群情激愤,他也不敢拂了众意,只好登基坐殿,做了大宋皇帝。你这个小丫头胡说八道,将事情说得颠倒了,好不害羞!” 王小鱼最喜听书,若她不是王家庄的大小姐,只怕早就找一家酒馆茶肆做了说书先生。今日逮到机会,想着要在众人面前卖弄,是以说得眉飞色舞,酣畅淋漓。只不过她虽然书听得不少,毕竟不是说书先生,得意忘形之下,许多桥段都说错了。 厉秋风和戚九虽然听出王小鱼将周世宗柴荣和宋太祖赵匡胤的事迹弄混了,不过碍于面子,并未出言提醒。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冷血十三鹰虽然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下流胚子,不过平日里也喜欢听人说书。姓刘的黑衣人听说书人讲过周世宗柴荣和宋太祖赵匡胤的故事,听到王小鱼胡说八道,他心下大为不满,立时出言指责。 王小鱼被姓刘的黑衣人指摘出纰漏,这才发觉自己将故事说错了,心下又羞又怒。可是以她的性子,自然不肯在冷血十三鹰面前示弱。是以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王小鱼冷笑着说道:“你听的书讲错了。我听的这段书可是辽阳府最出名的说书先生‘铁嘴震天津’张大炉所说,绝对错不了!” 张大炉倒是真有其人,他是辽东最出名的说书先生。据说此人乃是河南开封人士,生得口齿伶俐,自幼便喜欢听人说书。五岁之时,竟然能讲述大明英烈的故事,震动了整个乡里。待他长大之后,便以说书为营生,名气越来越大。后来他定居于天津卫,专讲杨家将、岳飞传、大明英烈三部书,名噪京津两地,得了一个“铁嘴震天津”的绰号。数年之前,辽东巡抚的娘亲过八十大寿,特意将张大炉从天津请到了辽阳,在辽东巡抚的宅子之中连讲了七日大书,轰动了整个辽阳城。其时化名为王庄主的柳生旦马守恰好在辽阳府办事,回来之后闲谈之时,说起这件盛事。王小鱼听了之后,心下羡慕之极,记住了张大炉的姓氏和绰号,想着有一日一定要听这位“铁嘴震天津”讲一段书,才能弥补憾事。方才听到姓刘的黑衣人指摘自己,她便将张大炉的名字说了出来,想要压服对方,免得使自己尴尬。 姓刘的黑衣人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什么张大炉张小炉,老子没听说过!”只是他话一出口,便感觉一道阴森森的目光射了过来。姓刘的黑衣人心下一凛,胆颤心惊地将脑袋微微一转,恰好与戚九的目光撞到了一处。他心下大惊,这才想起戚九方才将他点倒在地之时,曾经呵斥他不许妄动。可是自己只顾着与王小鱼争辩,竟然忘记了自己此前赌咒发誓之事。念及此处,他将脖子一缩,再也不敢说话了。 王小鱼见姓刘的黑衣人垂下了脑袋,不敢再与自已拔撞,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得意,说起话来破绽极多,不能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上纠缠,否则只怕要出丑露乖。念及此处,王小鱼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其实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便是赵光义在幕后一手策划。若是依着他的本意,是想自己披上黄袍做皇帝。不过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躲在赵匡胤身后耍一些阴谋手段。若是他站出来要代周自立,柴荣手下征战多年的将军和兵士必定对他不服气。到时不只他做不了皇帝,只怕还要被将士们剁成肉泥。 “不过赵光义虽然打仗不行,玩弄阴谋诡计却是最为在行。这个坏种与他几个心腹日夜筹划,终于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赵光义打算先扶持哥哥赵匡胤做皇帝,随后再由自己取而代之。赵匡胤是柴荣最为得力的大将,两人又是结义兄弟,朝廷上下和将士们对赵匡胤十分服气,要将赵匡胤推上帝位,可要比赵光义自己做皇帝容易多了。 “果不其然,赵光义这个坏种与一伙男盗女娼的恶贼在陈桥驿煽动兵变,推举赵匡胤做了大宋开国皇帝。不过他暗地里加紧策划,一边自己亲自出马,在朝臣和军队之中收买爪牙,一边指使心腹暗害忠于赵匡胤的朝廷大臣。而郑恩是赵匡胤的义弟,又是对他最为忠心的大将,自然成了赵光义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赵光义借口请皇帝喝酒,将赵匡胤灌得迷迷糊糊,趁皇帝头脑混乱之时,拿出一份要将郑恩赐死的假圣旨,诱骗赵匡胤盖了大印。” 第一千九百三十七章 慕容丹砚既未读过史书,更未听说书人讲过大宋开国故事,是以对王小鱼说的这些往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厉秋风和戚九虽然读书也不甚多,不过对于宋朝的旧事还是知道一些。此时听王小鱼胡说八道,两人心下都有些无奈。不过知道此时若是开口劝阻王小鱼,或是指摘出她话语之中的错误,只怕后患无穷。是以两人一脸无奈,默然不语。冷血十三鹰的首领被戚九压制,一个个心惊胆颤,哪里还敢得罪王小鱼?何况他们都是一些莽汉,自然也不晓得当年赵光义夺位之事。是以一个个心惊胆颤地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冯渭听王小鱼胡说八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数次想抢着说话,只是王小鱼正自讲得兴起,冯渭压根插不进嘴。他一向以谦谦君子自居,不想与王小鱼这等小姑娘口角,是以急得他不住搔头,额头上青筋暴露,神情极是难看。 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赵匡胤酒醒之后,赵光义还假装好人,一脸悲伤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郑恩将军有大功于本朝,皇兄为何要将他赐死?赵匡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晓得赵光义这个坏种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光义悲悲戚戚地说道,皇兄喝酒之时,原本十分高兴。不晓得什么原因突然提起了郑将军,便即勃然大怒,骂他暗地里招兵买马,想要推翻本朝,迎回柴氏子孙复位。臣弟苦苦相劝,为郑将军辩解。谁知不辩解还好,皇兄怒气冲冲地拔出宝剑,要当场将臣弟斩了。臣弟没有法子,只得磕头请罪。皇兄饶过了臣弟,却下旨赐死郑将军。 “赵匡胤听赵光义这个坏种说完之后,心下大惊,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曾经下旨赐死郑恩。这时一个太监小声提醒他说,圣旨是一个多时辰之前送出宫外,或许郑恩想要自辨,此时并未自尽也说不定。若是赶紧派人前去赦免郑恩,或许还能救他一命。赵匡胤如梦初醒,急忙派太监到郑恩府中去追回圣旨。只不过他还不知道是赵光义主谋,要害死郑恩,剪除他的羽翼,如何会让皇帝又反悔的机会?待到太监追到郑恩府第,才知道一个多时辰之前,有太监到郑府传旨,说他阴谋造反,罪在不赦。只不过皇帝顾念郑恩追随自己多年,不忍让他身首异处,要给他留一个全尸。是以带来一条白绫,要郑恩悬梁自尽,以报皇恩。 “郑恩是皇帝义弟,大宋柱石之臣,哪里会想到皇帝会赐他自尽?是以太监说完之后,合府上下哭声震天。郑恩的发妻名叫陶三春,也是一位奇女子。听闻此事之后,立时闯入郑府银安殿中,力劝郑恩去面见皇帝,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郑恩却是摇头不许,只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带来圣旨的太监是赵光义收买的亲信,生怕夜长梦多,怎么敢放郑恩进宫面见皇帝?是以太监逼着郑恩自尽。郑恩并不反抗,交待了几句家事之后,便即悬梁自尽。 “待到赵匡胤派来的太监到郑府赦免郑恩之时,郑恩早已死去。陶三春逼问太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监说是皇帝喝醉了酒,下旨误杀了郑恩。陶三春不晓得是赵光义这个坏种在背后使坏,真以为是赵匡胤酒后无德,赐死了郑恩,心下大怒,便即拉着自己与郑恩生下的儿女奔向皇宫,要向赵匡胤讨一个公道。赵匡胤不知道自己被赵光义算计,背上了害死义弟的恶名,心下惭愧之极,见陶三春闯入大殿,只得走下御座,向陶三春赔罪。 “陶三春愤怒之极,又不能将皇帝杀掉,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处置。最后还是宰相赵普出了一个主意,请赵匡胤脱下龙袍,由陶三春连斩三刀,算是鞭笞了皇帝,为郑恩报了大仇,这便是有名的斩黄袍的传说。”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讲故事,正自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听到这里,突然想起王小鱼要讲的是包青天的故事,可是绕来绕去说了良久,说的却是赵匡胤、赵光义和郑恩之间的恩怨。她心下狐疑,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鱼妹妹,你不是要给咱们讲包青天的故事么?怎么说来说去,讲的却是赵匡胤、赵光义和郑恩三人的故事?” 须知说书之人,说书之时若是无人鼓噪叫好,未免有些打不起精神。王小鱼正自说得兴起,慕容丹砚开口询问,可以说是正得其时。王小鱼心下得意,笑嘻嘻地说道:“慕容姐姐,你尽管放心便是。我说故事,既不会‘倒书’,也不会胡乱添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赵匡胤、赵光义和郑恩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包青天出世有极大的关联,你尽管听下去便是。“ 王小鱼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冯渭见此情形,正想开口说话,王小鱼早已抢着说道:“赵匡胤是赤须龙下凡历劫,只待他劫数满了之后,便要腾云驾雾,回转天庭,得正果受封天神。不过他在凡间因为贪酒害死了郑恩,造下孽业,灾祸要报应到他后世子孙身上。数年之后,赵光义羽翼丰满,终于暗中下手,用毒酒毒死了他哥哥,随后他借口赵匡胤在世之时,亲口许诺驾崩之后,兄终弟及,由他继位做皇帝。这倒与本朝嘉靖皇帝登基坐殿有些相似。朝廷主事大臣其时大半都被赵光义收买,对赵光义说的话自然并不怀疑,是以赵光义谋划多年,终于做了大宋皇帝。 “只不过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一为赤须龙,一为妖仙,在凡间有了孽业,惹恼了幽冥阎君和瘟神,便即降下灾来。自赵光义这个坏蛋篡位做了皇帝之后,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困苦不堪。玉皇大帝知道是幽冥阎君使了手段惩戒赵光义和他的后人,却也不好阻拦。不过他慈悲为怀,暗地里打算派了赤脚大仙下凡做皇帝,解救黎民百姓于倒悬。 “谁知赤脚大仙在仙界享惯了清福,死活不肯答应下凡去做皇帝。正气谓‘将军铁马夜渡关,朝臣戴露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在凡间即便做了皇帝,操心事却是一大堆,哪比得上在天上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玉皇大帝无奈之下,只得承诺派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保他,一定让他做一个太平天子,不必劳心费力。赤脚大仙虽然心中兀自不想去,不过玉皇大帝如此低三下四相求,又派了两位星君同往凡间,若是自己还要倔强,得罪了玉皇大帝,在天庭必定没有好果子吃。念及此处,赤脚大仙才勉强答应下凡。”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越说越奇,最后连玉皇大帝都搬了出来,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又不能发作,暗想眼下危机重重,咱们却在这里听王姑娘胡说八道,实在让人恼火之极。 第一千九百三十八章 王小鱼说得兴起,全然没有留意厉秋风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她兴致勃勃地说道:“赤脚大仙下凡之后,生于帝王之家,一出生便是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大宋仁宗皇帝。不过这位太子爷一出生就大哭不止,无论如何哄他,都止不住哭声,最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就要气绝而亡。皇帝没有法子,只好请了道士做法事,发下宏愿,以求太子平安。 “原来太子爷是赤脚大仙下凡,不过他托生为太子爷出生之后,担心玉皇大帝说话不算数,这才大哭不止,催促玉皇大帝让文曲星与武曲星赶快下凡。否则他便要哭得气绝身亡,正好回去天庭继续享清福。 “玉皇大帝看到道士做法事烧来的文书,知道赤脚大仙打了退堂鼓,急忙让文曲星与武曲星两位星君下界,去辅佐赤脚大仙,免得大仙一哭二闹三上吊,悄没声地回到天庭,人间的百姓又要遭殃了。不过神仙下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神仙要投胎转世,须得到南斗星君那里报号,并且取一个投胎后的面皮才能下凡。文曲星和武曲星两位星君结伴到了南斗星君的府衙报号,没想到南斗星君与北斗星君正在下棋,两位神仙斗得激烈,虽然文曲星君和武曲星君到了,他们也无暇抬头,兀自斗得难解难分。 “文曲星和武曲星初时站在一旁观棋,倒是颇有兴趣。可是等了良久,两位神仙仍然没有分出胜负。文曲星等得不耐烦,自行转到南斗星君府衙的大堂之中,在公案上找到了装着面皮的乾坤袋,从中摸了一张面皮,便即匆匆下凡投胎去了。 “武曲星观棋入迷,没有随着文曲星离开,一直等到南斗星君和北斗星君斗棋决出胜负之后,这才说明来意。南斗星君连说抱歉,自己下棋成瘾,险些误了大事。若是玉皇大帝知道,非得重重责罚不可。他带着武曲星到了大堂,将乾坤袋取了出来,打算取出一张武将的面皮交给武曲星带去下凡。但是在乾坤袋中翻来翻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武将的面皮,南斗星君没有法子,只好取出一张文臣的面皮,交给武曲星君带去下凡。”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到冯渭急赤白脸又要说话,急忙抢着说道:“文曲星投胎出生,便是包青天包大人。不过因为他下凡之时太过匆忙,从乾坤袋中拿走了武将面皮,因此一出生就是一张黑脸,十分丑陋,结果父亲嫌母亲弃,乡邻也说包夫人生了一个丑恶的妖怪。包老先生和包夫人听了乡邻的议论,又气又急,竟然起了杀子之心。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将刚出生的包青天扔到村头的沤麻坑里,想要将他活活淹死。 “可是包青天是文曲星转世,怎么会就此丧命?他在沤麻坑里哭得惊天动地,声震四野,吓得村中百姓以为妖怪作祟,关紧了门户,谁都不敢出门察看。只有包青天的嫂子听包老先生和包夫人小声商议,这才知道两位老人竟然将刚生下的婴儿扔进了沤麻坑,要将他活活淹死。包青天的嫂子心地善良,不忍心小叔刚刚出世便丢了性命。趁着无人留意,她悄悄走到村头,将包青天从沤麻坑中抱回家中,这才没有让一代忠良丧命于荒郊野外。 “只是包青天虽然被救回家中,可是包老先生和包夫人兀自不肯接纳。包青天的嫂子便将他收在自己的屋中抚养,视同已出。是以包青天感念嫂子救命、抚养之恩德,尊称嫂嫂为‘嫂娘’。后来包青天考中了状元,皇帝在宫中设宴,并且由太监牵马,引着包青天游宫夸官。 “皇后娘娘听说新科状元游宫,想将长公主下嫁状元郎,是以特意站在高处,想看看状元是什么模样。待她看清楚状元竟然是一个面目黝黑的彪形大汉,心下大惊,自然不肯将公主下嫁给包青天。而且她嫌弃包青天面黑,担心包青天惊吓到皇宫中的太子、皇子和公主,特赐给包青天三尺红绫遮住面皮。 “各位看官,方才咱们说过了文曲星下凡投胎为包青天的故事。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曲星下凡之后不久,武曲星取了面皮,也投胎于人间。这位武曲星不是别人,正是大宋朝能与岳飞岳武穆齐名的另一位名将狄青狄元帅。狄元帅自幼生得眉青目秀,不像一员武将,倒像是一位文弱书生。不过他自幼练成了一身好武艺,而且为人豪气干云,好打抱不平。十六岁那年,他哥哥因为与人争执,失手伤人,被官府判了一个流放充军的罪名。狄元帅代兄受过,流放西北,在军中做了一名小小的兵卒。 “狄元帅在西北当兵之时,包青天正在苦读四书五经,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其时赤脚大仙下凡投胎为皇太子之后,已然继承皇位,便是大宋仁宗皇帝。仁宗皇帝登基坐殿,推行仁政,体恤民力,可以说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赵光义这个坏种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之后,总算出了一位好皇帝,老百姓的日子也变得好了许多。只是天下承平之时,西北却出了一个叛贼,姓李名元昊。此人阴险狡猾,卑鄙无耻,趁着西北天高皇帝远,竟然招兵买马,自称西夏皇帝,想要进兵中原,夺取大宋江山。 “李元昊造反之时,狄元帅正在西北军中。虽然他只是一名小卒,不过英勇善战,每次上阵交锋,他都毫不怕死,奋勇杀敌,积下许多军功,终于做了大将军,统帅大军,打得西夏国主李元昊溃不成军。不过狄元帅相貌俊秀文弱,担心自己难以服众,更怕西夏人轻视了自己,战阵之上不免灭了自己威风,壮了西夏人的胆子。是以狄元帅思虑良久,这才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仿效昔年神勇无敌的兰陵王,请高手匠人用青铜做了一副凶狠恐怖的恶鬼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增添了许多煞气。每次上阵杀敌,狄元帅都是披头散发,戴着这副青面獠牙的面具,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仗着手中一杆亮银枪,在敌军之中所向披靡。西夏人见狄元帅状如恶鬼,以为是天兵下凡,还没等交锋,便即胆寒,纷纷转身逃走。这便是民间包青天脸黑,狄元帅面白传说的由来!” 第一千九百三十九章 厉秋风、戚九听王小鱼口无遮拦,越说越是离奇,心下都是颇为不屑。是以两人虽然默然不语,却将王小鱼胡说八道的那些话当作了耳旁风,心中苦思脱身之计。慕容丹砚初时还嫌弃王小鱼说起话来离题万里,绕来绕去,心想小鱼妹妹此前还说东辽县城有一个说书人为了多赚银子,进常“倒书”。可是她原本要说包青天的故事,却先讲了赵匡胤兄弟的恩怨,又绕到了狄青身上,偏偏不说包青天后来如何,想来是故意吊人胃口。若是她去说书,只怕也会被客人轰下台去。可是后来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这段“书”说得实在精彩,不知不觉之间,鄙视之心尽去,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冯渭此时脸色铁青,双手攥紧了拳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王小鱼。若不是顾忌王小鱼是一个小姑娘,只怕他早已挥拳殴击,将王小鱼打得头破血流。冷血十三鹰躲在一边,听着王小鱼说话,却与慕容丹砚一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听得简直入了迷。 王小鱼说得兴起,摇头晃脑之时,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风采。只听她接着说道:“西夏人被狄元帅打得抱头鼠窜,惊恐之极,一听到狄元帅的名字,便即心惊胆颤,从此不敢再**大宋。仁宗皇帝犒赏三军,将狄元帅召回京城。狄元帅进殿朝见仁宗皇帝之时,皇帝见狄元帅脸上留着充军时烙上去的刺字,便劝他想法子将刺字洗去。狄元帅却回答说道,陛下以军功提拔小臣,不问出身门第,小臣才有今日之荣光。小臣以罪民之身,能有今日之功劳,全拜刺字所赐。是以小臣不敢忘本,恳请陛下容许小臣将刺字留下,好教世间好儿郎知道,即便遭遇困苦,只须忠心国事,终有出头那一日。朝中大臣和民间百姓知晓此事,纷纷赞扬狄元帅不愧是英雄豪杰。他与包青天一文一武,辅佐仁宗皇帝,保得大宋国泰民安。”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略有些口干舌燥,这才住嘴不说,转头向身后圆桌望去。此前冯渭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将大堂中间那张圆桌上残剩的酒菜化为树枝树叶树皮和枯草,不过王小鱼和厉秋风等人围坐的圆桌上的美酒佳肴却是依然如故。是以王小鱼看到桌上的酒壶和热汤,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此时冯渭总算抢得了机会,只听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呵斥道:“你这个小丫头压根就是在胡说八道!别以为身在辽东蛮夷之地,远离中原,便可诋毁太宗皇帝。不要忘记你也是汉人!等到朝廷大军北伐,灭了契丹,你即便后悔此时妄语,想要逃走,只怕天下之大,也没有你这小丫头的容身之地!” 厉秋风等人见冯渭疾言厉色呵斥王小鱼,指责王小鱼胡说八道,心下颇有“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只是刚刚对冯渭有了些许好感,却又听他说什么“大军北伐,灭了契丹”,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不晓得冯渭说话时而大义凛然,时而不知所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王小鱼被冯渭斥责,心下恼火,反唇相讥道:“老疯子,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契丹早就被灭掉了,还用你率领大军来北伐?可笑啊可笑。” 王小鱼话音方落,冯渭脸色大变,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盯着王小鱼,颤声说道:“如此说来,赵大人已然与金国结盟,两国南北夹击,灭了契丹不成?” 厉秋风虽然没有熟读四书五经,不过读了不少兵书战策,一些史家典籍也有涉猎,是以对前朝旧事并非一无所知。戚九乃是军户世家出身,自幼除了习武之外,家中长辈时常给他讲述古往今来疆场征战之事。厉秋风和戚九知道宋太祖赵匡胤创立大宋之后,定下了先南后北之策,先征服江南和蜀中,再图谋讨伐汉国,最后夺回幽云十六州,以雪中原百年之耻。只是平定江南和蜀中之后,赵匡胤突然暴亡,赵光义做了皇帝。他是文臣出身,统率大军攻必克、战必胜的本事与赵匡胤相比差得远了。是以他登基之后,先是受了契丹人的压迫,屡战屡败。后来西夏崛起,威胁宋朝西部边境。宋朝为了对付来自北方和西方的敌人,疲于奔命,困顿不堪。待到北宋末年,辽国国力衰弱,可是辽东之地又有女真人建立的金国强盛起来。最后宋朝与金国缔结盟约,联手对付辽国,最终灭了大辽。没想到金人贪得无厌,顺势南下攻宋,这才有了靖康之变,北宋灭亡。听冯渭说话的模样,倒不像是在说疯话。可是他说宋国与金国结盟,联手灭了契丹,虽然与史实相符,可是此时从冯渭口中说了出来,却让人感觉颇为诡异。 王小鱼对宋、辽、金之间的纠葛却是一无所知。她听说书先生讲过,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被朝廷招安,奉命征伐辽国,最终攻入辽国都城,灭了大辽。是以听冯渭说“赵大人与金国结盟”云云,她只道冯渭疯病发作,又在胡说八道,是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胡说什么赵大人赵小人!灭大辽的乃是宋江为首的一百单八将,压根与金国无关!” 冯渭脸色越发难看。他死死盯着王小鱼,似乎想看清楚王小鱼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王小鱼原本并不惧怕冯渭,可是看到此时冯渭空洞的眼神,心下倒有些惊恐,不由后退了一步,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片刻之后,冯渭突然仰天大笑,声震屋瓦。原本在大堂之中飘荡的几缕雾气似乎被冯渭的笑声惊吓,摇摇晃晃向墙角飘了过去。 片刻之后,冯渭收住了笑声,双眼盯紧了王小鱼,缓缓说道:“好,好,怪不得你这个小丫头此前一直在胡说八道,原来是故意说一些云山雾罩之语,让我心生疑虑,想趁着我头脑糊涂之时,从我身上打听出你想知道的消息。哼,可是你不要忘记,朝廷挑选我来做使者,岂能轻易被你欺瞒?你们既然找到了我,想来赵大人已经遭了你们的毒手。你们到了这里,必定已经布置妥当,将我看作了死人。要想动手杀人,尽管来罢。不过你们若是打算从我嘴里探听到什么消息,那是想也休想!”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突然现出了诡异的笑容。只见他缓缓转动脑袋,目光自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冷血十三鹰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王小鱼的身上。他眯缝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追到了这里,恐怕还不知道藏在这里的那个人……不,藏在这里的那个鬼有多可怕。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也不必藏着掖着,这就动手罢!” 第一千九百四十章 冯渭说完之后,双臂一振,大袖呼呼作响,如同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鼓了起来。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冯渭内力如此了得,心下都是吃了一惊。 王小鱼却看不出冯渭内力深厚,嘴角一撇,冷笑着说道:“老疯子,你不要以为在咱们面前装疯卖傻,咱们就不敢杀了你。你知道压制不住咱们,便用这里有鬼来吓唬咱们。哼,做你的清秋大梦罢!今日本姑娘是为民除害,不是欺负你这疯子年老。是以你虽然赤手空拳,本姑娘仍然要用长剑杀你!” 王小鱼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摆了一个衡山派剑法的起手势。不过她虽然嘴上不肯让人,不过看着冯渭毕竟年老,又没有兵器,是以王小鱼并没有抢攻,而是伫立不动,取了守势,算是对冯渭有所容让。 冯渭原本因为王小鱼胡说八道甚是恼怒,后来以为王小鱼和厉秋风等人来到此地,打算骗他说出前来辽东的秘密,是以将众人当成了敌人,已然起了杀心。不过他见过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施展武功,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三个年轻人武功如此了得,自己未必有打赢他们的把握。若是自己不敌他们,宁肯嚼舌自尽,也绝对不能落在他们手中,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他出言挑战,王小鱼嘴上虽然并不客气,不过出剑之时,仍然执后辈礼,冯渭倒是有些欣慰。只听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丫头倒还懂得一些礼数,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今日咱们乃是生死相搏,不必有所顾忌,你们一起上罢!” 厉秋风见王小鱼与冯渭就要动手,正想出言阻拦,忽听一直躲在一旁的姓刘的黑衣人口中说道:“老先生且慢动手,在下有话要说。” 冯渭双眉一挑,斜着眼睛瞥了姓刘的黑衣人一眼,口中说道:“你若是想和这个小丫头一起围攻,尽管拔剑便是。” 姓刘的黑衣人连连摆手,口中说道:“老先生误会了,其实在下想对老先生说一件事。咱们兄弟十三人与这四位朋友并非一路,老先生若是要略施惩戒,此事与咱们无关,还请老先生不要误会。” 原来姓刘的黑衣人武功虽然不高,在武林之中也是籍籍无名,不过他毕竟在江湖之中厮混了二三十年,见识却也不少。方才见冯渭双臂一振,大袖立时鼓了起来,知道这个老家伙武功了得,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楼外大雾弥漫,将众人困在了楼内,不晓得如何才能逃生。喜的是这个老家伙横空出世,与王小鱼生了龌龊。戚九与王小鱼是一路,必定不会坐视王小鱼与这个老家伙决斗。老家伙若是得手,击败王小鱼,戚九势必出手与老家伙打上一架。这个老家伙内力如此深厚,戚九必定不是对手,多半会被老头当场打死。就算老头打不死这个小贼,厮杀之际也是心无旁骛。是以无论戚九是否会被老头打死,咱们都可以偷偷溜走。日后趁着小贼落单,咱们再找他算账却也不迟。 姓刘的黑衣人心下盘算,暗自得意。不过眼看着王小鱼拔出长剑,冯渭毫不畏惧,要众人一起动手,说完之后,还瞥了自己和其余一众黑衣人一眼。姓刘的黑衣人心下一凛,暗想糟糕。这个老家伙看了咱们一眼,多半将咱们也当成了四个小贼的同伙,下手之时绝对不会对咱们留情。如此一来,老子的图谋多半要落空。念及此处,他心下焦急,这才出言向冯渭解释,免得他不分青红皂白动起手来,反倒便宜了戚九等人。 冯渭听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姓刘的黑衣人虽然在心里将冯渭称为“老家伙”,不过他知道这个老头老是老,可半点也不“糟”,自已万万得罪不起。只有挑动他与戚九一伙人动手,自己才能带了一众黑衣人逃走。是以听到冯渭问话,他恭恭敬敬地说道:“咱们都是风雷帮的人,奉了帮主之命,追踪一名叛徒,一路到了这里。是此间的主人在宅子外面将咱们请了进来,说是要请咱们吃酒,这才进到楼内。后来这四位朋友也到了,不过与咱们并非一路。” 冯渭听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们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不过为了几杯加了料的无根水,将性命送在了这里,着实有些冤枉!” 姓刘的黑衣人虽然不明白冯渭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他说出“无根水”三个字,腹中又是一阵翻滚,若不是方才已将腹中之物吐了一个干干净净,只怕此时又要呕吐起来。饶是如此,他喉咙还是动了几下,干咳了两声,这才拱手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咱们兄弟虽然面目丑陋,不过素怀忠义之心。这些年蛰伏于风雷帮中,却时时不敢忘记咱们都是大汉儿郎,暗地里也杀了不少鞑子。” 原来姓刘的黑衣人听冯渭自称是大宋官员,说话颤三倒四,云山雾罩,心下暗想,此人多半如那个姓小丫头所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不过他说话之时以大宋官员自居,又胡说八道什么汉人和契丹人,想来必定痛恨灭了大宋的鞑子。只要咱们坚称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老家伙念着咱们与他同为汉人,必定不会与咱们为难。念及此处,姓刘的黑衣人才故意提起自己杀过鞑子。不过他这话倒也并非尽是谎言,此前冷血十三鹰作案之时,也曾到鞑子家中盗走金银财宝,有一次被主人发觉,双方动起手来,姓刘的黑衣人确实砍倒了几名鞑子,至于对方死没死,他可就不知道了。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姓刘的黑衣人自称杀过鞑子,心下暗想,若是冷血十三鹰真杀过鞑子,倒也算得上做过好事。不过此人一脸狡诈,这话多半靠不住。 冯渭听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鞑子?什么鞑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姓刘的黑衣人原本以为自己夸口杀过鞑子,冯渭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没想到冯渭连问了三句话,倒将他问得一脸惊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过了片刻,姓刘的黑衣人才回过神来,犹豫着说道:“鞑子、鞑子就是那些灭了大宋,占了中原、杀害了无数、无数汉人百姓的蛮兵……” 第一千九百四十一章 姓刘的黑衣人说完之后,冯渭双眉一挑,愤然说道:“大胆!你真是狗胆包天,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大宋虽然被契丹、党项连年骚扰,却也并不惧怕。何况咱们还有数十万精兵,良将千员,与契丹人和党项人交锋也是互有胜败,怎么会被什么鞑子灭了?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姓刘的黑衣人见冯渭凶霸霸地瞪着自己,心下悚然一惊,急忙拱手说道:“是是,是在下胡说八道,还望老先生不要怪罪!” 只不过他嘴上认输,心中越发以为冯渭是一个疯子,心下暗想,大宋被鞑子灭国,那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这个疯子自称是大宋官员,一心以为自己还活在宋朝,装作不晓得鞑子灭了大宋的模样。眼下老子不能得罪你,先顺着你说话。等咱们逃出去之后,再想法子弄死你这个老家伙。哼,别以为你武艺高强,老子就拿你没有法子。只要老子到官府去告发你自称是大宋官员,便能给你安上一个“思慕前朝,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不只砍了你的脑袋,连你的家人朋友也要押往法场,尽数成了鞑子刀下的无头之鬼! 冯渭喝退了姓刘的黑衣人,这才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丫头,你还等什么?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罢!” 王小鱼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手腕一抖,长剑便要刺出。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抢上前去,挡在王小鱼的身前,双手张开,背对着冯渭,口中说道:“王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挡住了她,心下大惊。她虽然将衡山派剑法练得极是纯熟,不过内力全无根基,无法将长剑收发自如。是以她虽然想要撤剑,右臂却不停使唤,手中长剑兀自刺了出去。只是王小鱼的长剑堪堪刺出了半尺,厉秋风的身子如同鬼魅一般向右飘去。王小鱼的长剑紧贴着厉秋风的左臂刺了过去,若是再偏半寸,长剑便会刺入厉秋风的左臂。 王小鱼吓得花容失色,口中一声惊呼,直到看见长剑没有刺中厉秋风,她才慌慌张张地将长剑撤了回来,身不由已地向后退了两三步,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心下暗自侥幸,没有伤到厉秋风。饶是如此,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胸口不住起伏,猜不透厉秋风为何不许她与冯渭动手。 厉秋风见王小鱼撤剑后退,这才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冯渭,口中说道:“冯老先生武功高强,何必与咱们这些后生晚辈一般见识?咱们在此处相遇,算是有缘,还是不要动手打架,免得伤了和气。” 冯渭见厉秋风逼退了王小鱼,双眉一挑,却也向后退了两步,又将双臂背到了身后,打量了厉秋风一番,这才开口说道:“小子,方才你不惜将背心要害露给了我,是想要取信于我罢?” 王小鱼武功低微,只道厉秋风将自己拦住,却看不出厉秋风的苦心。戚九和慕容丹砚站在旁边,见厉秋风突然抢上前去,伸开双臂拦住了王小鱼,心下大惊。这是因为厉秋风阻拦王小鱼之时,背对着冯渭,已然犯了武林高手的大忌。须知高手对敌之际,最怕后心露给了敌人。厉秋风虽然武功高强,换成王小鱼、姓刘的黑衣人到了他的背后,或许伤不了厉秋风。不过冯渭内力深厚,武功了得,厉秋风如此托大,将背心要害暴露于冯渭面前,冯渭只需上前一拳一脚,立时便能重创厉秋风。戚九和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为何行此险招,心下惊骇,正想着挥舞刀剑上前夹攻冯渭,逼迫他无法攻击厉秋风,没想到冯渭并未出手攻击,反倒向后退了两步,这才与厉秋风说话。戚九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猜不透厉秋风和冯渭为何如此行事,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 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拱手说道:“在下瞧着前辈似乎对咱们心有疑虑,生怕前辈生了误会,这才将王姑娘拦了下来。方才得罪之处,还请前辈不要怪罪。” 冯渭见厉秋风说话恭谨有礼,对这个年轻人倒有了几分欣赏。只不过他对厉秋风等人兀自有些怀疑,口中说道:“好说,好说。请问几位是什么来历,到了这里,是要与我为难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处十分诡异,只怕咱们都着了别人的道了。半年之前,晚辈在高平县城外的古战场,曾经遇到过一些怪事,见到了一些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人。方才前辈口口声声自称是大宋官员,晚辈心下惊疑,想起了在古战场上遇到的那些怪事,心中略略有了一点眉目。晚辈等来自江南,绝非是前辈的敌人。晚辈斗胆想请教前辈的来历,然后咱们再将到了此地的经过说与前辈。咱们与前辈两相对照,或许能够猜出在背后坑害咱们的那人到底是谁。” 冯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我就信你一次。反正咱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即便你们想要对付老夫,却也要惦量惦量那个恶鬼的厉害。” 王小鱼听冯渭又提到恶鬼,心下不屑,正要反唇相讥,慕容丹砚站在她身边,听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她又要出言责骂冯渭,急忙抓住了她的衣袖拉扯了几下。王小鱼心下一惊,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慕容丹砚向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强自忍住胸中的怒气,双眼紧紧盯着冯渭,心中思忖如何才能杀了这个老家伙。 厉秋风听冯渭说出了“厉鬼”二字,心下暗想,此人武功不弱,说话的模样也甚是沉稳,可是偏偏老是提起“恶鬼”,难不成也与我当日在长平古战场一般,受了术士的愚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是大宋宣和二年随赵良嗣赵大人出使金国。大船到了山东海面之后,我在海上与赵大人分别,带人到此地来办事。” 若是乍一听到冯渭如此说话,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等人必定心下惊愕,以为冯渭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此前冯渭三番两次称自己是大宋官员,此时他又提起此事,厉秋风等人已然不再惊讶。只不过戚九听到冯渭说出“宣和二年”和“赵良嗣”七个字之后,脸色登时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一千九百四十二章 王小鱼被厉秋风惊退之后,初时心下不解,不晓得厉秋风为何将自己拦住,心下惊疑不定。待她惊魂稍定之后,心下暗想,我是为大伙出头,厉大侠却不许我对付这个老疯子,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听他与老疯子说话,为了取信这个老家伙,他不惜利用我,这、这也太过分了罢?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又是恼火,又是委屈,眼眶登时红了。 后来冯渭答允厉秋风,要讲述自己的来历,王小鱼听了之后,心下不以为然,暗想这个老家伙摆明了是要对付咱们,他说的话岂能当真?只不过眼看着慕容丹砚和戚九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厉秋风身边,就连冷血十三鹰也不似先前那般畏首畏尾,一个个悄悄向前走了几步,想听听冯渭到底要说些什么。王小鱼见此情形,顾不上自怜自艾,便也悄没声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戚九的身边。 冯渭甫一开口,戚九神情大变,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额头已然渗出了汗水。别人只顾着仔细倾听冯渭说话,并未留意戚九。只有王小鱼站在戚九身边,察觉戚九的身子微微晃了几下,不由转头望去。待她看到戚九如此模样,心下奇怪,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怎么了,他说的不对吗?” 戚九脸色苍白,听王小鱼出言询问,先是摇了摇头,急忙又点了点头,嘴角抽搐了几下,却并没有说话。 王小鱼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冯渭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冯渭停住了话头,目光落在戚九的脸上,并未接着说下去。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念头急转,对戚九说道:“你又摇头又点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九见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冯渭都盯着自己,心下一惊,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红。王小鱼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心下发挥发惊疑,接着问道:“你倒是说话啊!方才面孔还像一张白纸,现在又像猴屁股一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戚九偷偷看了冯渭一眼,两人目光碰到了一处,戚九立时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口中嗫嚅着说道:“在下、在下没什么想说的。咱们还是听冯、冯老先生说罢。” 戚九话音方落,冯渭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便是。免得让这个小姑娘以为我有意欺瞒,又想着拔剑相向。到了那时,岂不是又要怪我以大欺小,为老不尊?” 戚九听冯渭说完之后,正要谦让,厉秋风沉声说道:“戚兄弟,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依厉某来看,咱们与冯老先生是友非敌,只不过有些误会罢了。若是你有什么话藏着掖着,反倒让冯老先生心中不快,以为咱们另有所图。”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无法推托,只得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说了。在下是军户世家出身,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虽然没有随塾师研习过四书五经,不过读了许多史书,记住了一些旧事。大宋宣和二年,正是徽宗皇帝赵佶在位之时。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大宋和金国签订了联合灭辽的盟约。双方商定南北夹击辽国,大宋出动大军由南向北打,攻取辽国的燕京,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城。而金国大军进攻辽国中京大定府,这座城池就在辽东,位于辽阳府以西数百里,不过几百年过去,大定府已然消失了。两国议定攻灭辽国之后,幽云十六州将归大宋所有,而大宋将把每年纳给辽国的岁币转给金朝。后世将这一盟约称为‘海上之盟’。当时以宋国使臣的身份北上,与金国签署盟约的那人叫做赵良嗣。此人自幼生长在辽国境内,不过他却是一个汉人,姓马名植。他虽然在辽国长大,不过一直心念故国,是以成年之后,偷偷跑到宋国,献上了联金灭辽的主意。” 冯渭没有想到戚九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将此事说得如此详细,心下大惊,脸色铁青,双眼盯着戚九,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他。待到戚九说完之后,冯渭立时沉声说道:“小子,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说出来给我听听?!” 厉秋风见冯渭说话之时,双臂衣衫微微颤动,竟然在阴聚内力,心下一凛,暗想冯渭方才明明已经有了与咱们和解之意,为何听戚兄弟说完之后,竟然换了一副面孔。瞧他暗中蓄力的模样,只要戚兄弟应答不善,只怕他立时便会出手杀人。此人内力深厚,武功不弱,万万不可马虎托大。 念及此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并未握住刀柄,却将丹田真气布满全身。若是冯渭出手袭杀戚九,他便要出手阻拦,以免戚九被冯渭所伤。 戚九见冯渭逼问自己,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口中说道:“在下幼年之时,家父便曾说过此事。他说大宋与金国结盟,乃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愚蠢之极……” 戚九话音未落,只听冯渭一声大喝,口中说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众人见冯渭怒目圆睁,身子颤抖,显然愤怒之极。冷血十三鹰原本悄悄走上前了几步,想要听冯渭和厉秋风等人说些什么,此时见冯渭怒发冲冠的模样,心下惊恐,又悄悄向后退去。厉秋风等人也是悚然一惊,心下暗自戒备。 戚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此事确实是家父所说。而且史书也有记载,想来并非是无知之人的妄语。” 只见冯渭脸色铁青,嘴角抽搐了几下,右掌微微抬起,最终还是放了下去。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你方才说幼年之时便听说了此事。可是我与赵大人出使,至多不过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你这不是公然扯谎么?而且赵良嗣大人虽然自幼在辽国长大,不过他心念旧主,一心要效忠大宋。辽国欺负了咱们宋人百余年,不晓得害死了多少汉人百姓。赵大人在辽国多年,亲眼看到辽兵屠戮汉人,如同宰杀鸡犬一般,毫无人性。他这才潜入大宋,说是辽东崛起了一个女真人创立的国家,名为大金。金人勇猛,辽军数次进攻,都被金人打得大败。若是大宋与大金联手,南北夹击辽国,必定能将辽国消灭,一雪百年之耻辱。这等良谋,却被你这小子妄言什么‘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岂不是有辱皇帝,诋毁贤臣?!” 第一千九百四十三章 戚九原本心中忐忑不安,可是听冯渭大声斥责自己,心下越来越不快。他是军户世家出身,自幼便在军营之中长大,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和军卒没有什么区别,每日里苦练刀枪弓箭之类的战阵功夫。闲暇之时,他父亲常常给他讲述历朝历代的兴亡盛衰。宋、辽、金三国的兴亡更替,戚九便是听他父亲所说。 当年他父亲向他讲述大宋与金国联手围攻辽国,结果引狼入室,才有了靖康之变。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兵俘虏,连同后宫的太后、皇后、嫔妃、宫女和皇亲国戚数千人,尽数被押往关外苦寒之地。此事汉人千百年来的奇耻大辱。每当讲述此事,戚家父子都是愤怒欲狂,不只痛恨徽宗和钦宗软弱无能,对于当年力主与金国联手攻辽的那些大臣也是恨之入骨。方才冯渭提到宣和二年赵良嗣北上与金国商议攻打辽国之时,戚九心下已是不以为然,此刻又被冯渭呵斥,戚九如何还忍耐得住?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冯老先生少安毋躁,你可知道赵良嗣与金国签订盟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冯渭怒气冲冲地大声说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戚九哼了一声,面沉似水,口中说道:“若是你知道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大发脾气了。若是你不知道,不妨由在下给你讲述一番。其中有些话或许你不想听,不过在下还是劝你仔细听好了,或许能让你清醒一些。”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冯渭并未说话,这才接着说道:“你们这位赵良嗣赵大人与金国订了盟约之后,便即回到宋国。后来宋、金两国依照盟约,各自派出大军攻打辽国。金国大军势如破竹,打得辽军溃不成军,没费什么力气便攻下了辽国中京大定府。其时金国以为宋国是强国、大国,心存敬畏。是以占领大定府之后,便即陈兵于幽云十六州以北,静待宋军攻下燕京之后,两国再划定边界。 “辽军被金军打得大败,残兵败将逃往燕京。辽国皇帝与大臣商议,却想不出法子来抵挡金国的攻势。辽国君臣束手无措之时,忽然接到奏报,说是宋国以大宦官童贯为主帅,统领二十万宋军北伐。须知宋辽两国自从缔结了澶渊之盟之后,百余年间再无战事。虽然两国在边境上也有一些小冲突,不过再未刀兵相见。此次辽国被金国打得大败,君臣正自无法可想之时,听到宋军突然北伐,登时惊得目瞪口呆。无奈之下,辽国皇帝只得派出使臣,赶往大宋都城东京汴梁,指责宋国不过信用,背弃盟约,趁友邦之危兴起刀兵。宋国君臣无耻之极,听了辽国使者的责备,不只没有半分愧色,反说什么这是上天责罚契丹人,怨不得大宋背后捅刀子。 “统率宋军北伐的主将是大宦官童贯。冯老先生若真是宋国官员,对此人想来不会陌生。此人曾经在西北做过监军,靠着冒领手下将领的军功,竟然被朝廷视为良将。他以为此次与金国联手夹击辽国,大仗都让金国去打,他只须坐收渔翁之利便可,是以兴冲冲地接了圣旨,便即点将兴兵。不过此人狡诈,听到探子说金国大军已经南下攻辽,他却率领二十万宋军徘徊不进。直到金国打下了大定府,催促宋军北进,童贯以为辽军大半已经被金军消灭,剩余的辽军必定只顾着对付北方的金军,自己趁虚而入,必定能将辽国一举消灭。是以他立时下令宋军北进,去攻打辽国的燕京。 “辽国使者苦苦哀求宋国君臣,盼望他们顾念两国百余年交好,不要趁人之危。可是使者的哀求没有半分用处,还被宋国君臣戏弄和取笑。使者无奈之下,痛哭着离开东京汴梁,回转辽国复命。辽国皇帝听到使者禀报宋国大军不日即将攻至燕京,吓得目瞪口呆,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万余老弱之兵,前去抵挡童贯率领的二十万宋军。 “没想到双方甫一交锋,宋军便即大败。主将童贯率先逃走,拼命向东京汴梁逃去。宋军失了主帅,登时大乱,被辽军杀得已横遍野,溃不成军,不出数日,二十万大军已然作鸟兽散。 “童贯统帅的二十万宋军号称禁军精锐,可以说是宋国最能打的军队。没想到与被金国打得溃不成军的辽国残兵交锋,立时大败。宋军如此无能,不只辽国君臣惊讶之极,在宋军之中观战的金国使者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这才知道,所谓的天朝上国,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以战力而论,宋军给金军提鞋子都不配。 “童贯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城,徽宗皇帝大惊失色,急忙召集群臣商议对策。这些人听说辽军打败了童贯之后,顺势南下,兵锋直指东京汴梁,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徽宗皇帝原本打算选派良将,率领兵马在黄河南岸布防,阻挡辽军渡过黄河攻打东京汴梁。可是有大臣奏报,说是童贯北伐之时,已将东京汴梁最精锐的二十万大军带走。待到童贯被辽军打得大败,二十万大军已然烟消云散,朝廷在东京汴梁左近已经没有了可用之兵。想要抵挡辽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徽宗皇帝是一个大大的昏君,听到大臣如此一说,吓得面无人色。其时朝廷权柄落在了蔡京、童贯、高俅、梁师成等所谓‘六贼’的手中,这些奸臣害起人来,可以说是诡计百出,不过遇到军国大事,一个个却是束手无措。他们与徽宗皇帝商议之后,竟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派出使者赶往被金军攻占的大定府,请求金军南下,逼迫攻打宋国的辽军回师。 “宋国使者到了大定府之时,金国将帅已然从先前派到宋国的使者口中知道了宋军的虚实,不再将宋国看作是盟国,而是打算攻灭辽国之后,顺手再将宋国灭掉。待到宋国使者赶到燕京,请求金军南下,金国主帅立时答允,随即挥军南下,将辽国的残兵败将打得狼狈不堪,最终灭了辽国。只是金国灭辽之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消灭宋国。是以辽国一亡,金军立即南下,攻占了东京汴梁,掳走了徽宗皇帝和钦宗皇帝,大宋就此灭国。”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冯渭的神情。初时冯渭一脸鄙夷,对戚九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身子已是微微颤抖。待他听戚九说出“大宋就此灭国”六个字,再也忍耐不住,右手指着戚九,颤声说道:“你、你这小子胡说八道!” 第一千九百四十四章 戚九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一问便知。咱们四人是一路,说出来的话你自然不会相信。不过你方才也看到了,冷血十三鹰与咱们可没什么交情。你不妨问问他们,便知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冯渭听戚九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将脑袋缓缓转向了躲在一边的一众黑衣人。姓刘的黑衣人见冯渭望向了自己,心下暗想,这个老疯子行止古怪,不晓得他到底想干什么。老子若说这个小子是在胡说八道,或许这个老疯子会与四个小贼火拼,老子便可趁机溜走。可是这个老疯子若是另有所图,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靖康之耻是天下共知之事,瞒不了别人。焉知不是这个老疯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装疯卖傻,想要对付老子?若是老子说世间压根没有金国攻占东京汴梁之事,老疯子借机说老子骗他,动手要杀老子,老子岂不是弄巧成拙? 念及此处,姓刘的黑衣人将牙一咬,口中说道:“这位小哥倒没有说谎。大宋背弃了盟约,与金国夹击辽国。不过宋兵积弱,打不过辽国,被金兵瞧出了便宜。待到他们攻灭辽国之后,不只没有将幽云十六州交还给大宋,还挥军南下,攻占东京汴梁,将徽、钦二宗抓了去……” 姓刘的黑衣人说到这里,见冯渭脸色铁青,双目圆睁,身子微微颤抖,知道他已愤怒之极。若是自己再说下去,只怕这个老疯子发起疯来,一掌拍死了自己,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是以他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说下去。 片刻之后,只听冯渭一字一句的说道:“钦宗皇帝又是哪一位?” 姓刘的黑衣人不敢不答,颤声说道:“金军攻宋,打得宋军溃不成军,兵锋直指东京汴梁。徽宗皇帝任用奸臣蔡京、童贯、高俅等人,将大宋天下弄得乌烟瘴气,老百姓早已心怀不满。眼看着金兵就要打进汴梁,百姓们纷纷聚集在宫门之外,要朝廷斩杀蔡京等奸臣。 “徽宗皇帝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他其实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书画丹青的功夫,可以说是天下无双。只不过做皇帝的功夫差得太远,压根不懂得如何处置国事,全仗着蔡京一干奸贼搜刮钱财,弄得百姓困苦不堪,大小官员个个贪污。徽宗皇帝知道百姓明面上是要朝廷罢黜、斩杀蔡京、童贯等人,暗地里却是对他不满。加上金兵离着东京汴梁已然不远,徽宗皇帝可没有与金军决一死战的勇气。而蔡京等人听说京城里的百姓鼓噪起来,要皇帝诛杀自己,心中也是害怕得紧,便即鼓动徽宗皇帝南逃。这伙奸贼的话正合徽宗之意,立即找来太子赵桓,要他接替自己做皇帝,坐镇东京汴梁留守,自己退位做太上皇,到江南巡视天下。” 姓刘的黑衣人说到这里,冯渭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瞧你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地痞无赖,又怎么会对朝廷大事如此熟悉?你是不是与这两个小子暗地里勾结,打算故意欺瞒我?!” 姓刘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颤声说道:“老先生这话可是冤枉我了。靖康之耻,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哪敢欺骗老先生?老先生若是不信,不妨到路上随意问一位路人,只要这位路人不是傻子,便不会不知道此事。” 冯渭双眉一挑,看了姓刘的黑衣人一眼,口中说道:“依你说来,我不晓得此事,便是傻子不成?” 姓刘的黑衣人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个老疯子事事针对自己,摆明是要与老子为难。他妈的,若是他成心要杀老子,老子倒不如与那四个小贼联手,先除掉这个老疯子再说。只是他心中虽做此想,明面上却不敢对冯渭有丝毫不敬,急忙躬身说道:“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不过我绝对没有诋毁老先生之心,还望老先生体谅。” 冯渭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后来怎样?” 姓刘的黑衣人见冯渭没有斥责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平日里徽宗皇帝吃喝玩乐,逍遥自在,对太子说不上有多好。眼下突然要将皇位传给赵桓,自己跑去江南,并非发了善心,要扶太子上位,而是因为金兵就要渡过黄河,攻打汴梁。此时让赵桓做皇帝,留守汴梁,其实是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让赵桓以皇帝的身份留在汴梁,金兵必定全力围攻汴梁,无暇南下江南。而徽宗皇帝带着蔡京、童贯等奸贼南逃,可以在江南聚集兵马,与金国划长江而治。如此一来,赵桓虽然做了皇帝,只不过是替徽宗皇帝背了黑锅,十有八九会死在汴梁。到时徽宗皇帝可以在江南重登帝位,仍然做皇帝。而蔡京、童贯一伙自然也不会有事。 “只是徽宗皇帝的算盘虽然打得甚是精明,太子赵桓却也不是一个傻子,知道自己留在汴梁做皇帝,乃是世间最危险的事情。是以他死活不肯奉旨,甚至不惜装疯卖傻,坚决不肯做皇帝。到了后来,徽宗皇帝没有法子,带了一众大臣到了太子府上,竟然要给太子跪下。其时忠臣李纲、宗泽等人劝太子继承皇位,对太子说道,若是徽宗皇帝给太子跪下,大违人伦,世间百姓必定说太子不忠不孝,日后别说做皇帝,只怕做一个寻常百姓也不得安生。此外金兵虽然勇猛善战,不过他们只是仗着骑兵厉害。东京汴梁有黄河天险,金国骑兵再凶猛,总不能骑马过河罢?昔年曹孟德统率数十万大军南征,还不是在赤壁被周瑜烧得全军覆没?如今京城内的兵马虽然不多,不过百姓忠于大宋,民心可用。只要诛杀奸臣,百姓必定愿意帮助官兵死守汴梁。到时与金兵决一死战,未必没有胜算。 “赵桓做了多年的太子,正是蔡京等人权势煊天之时。六贼气焰嚣张,每日里只是围着徽宗皇帝转,对太子并不尊敬,是以赵桓心中痛恨蔡京、童贯一伙奸臣。到得后来,蔡京等人却也察觉太子与自己生了嫌隙,暗想一旦徽宗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做了皇帝,非得与自己算账不可。是以六贼暗时里勾结起来,时常在徽宗皇帝面前构陷赵桓,好让徽宗皇帝废了赵桓的太子之位,另立一位与六贼交好的皇子为太子。如此一来,六贼有了拥戴之功,就不怕新皇帝对他们不利了。” 第一千九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姓刘的黑衣人侃侃而谈,心下都有些惊讶莫名,暗想此人明明是一个江湖上的小毛贼,可是讲起大宋这一段悲惨往事,却是说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岂不怪哉?是以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王小鱼痛恨冯渭,对姓刘的黑衣人也是极为讨厌。不过听姓刘的黑衣人讲起靖康之耻的往事,倒是大感兴趣。她心下暗想,我听说书先生讲述岳武穆的故事之时,便是从靖康之耻讲起。不过说书先生对这段故事都是几句话带过,并未讲述清楚。姓刘的王八蛋虽然口齿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不过大体上的事情还算说得不算。我听了之后,日后再给人讲起岳武穆的故事,便要完整得多。是以王小鱼站在戚九身边,仔细倾听姓刘的黑衣人说话,竟然并未出言讥讽,倒也真是难得。 只听姓刘的黑衣人接着说道:“太子赵桓也不是一个白痴,在宫里宫外都有耳目,知道蔡京等人在徽宗皇帝面前诬陷自己,对这伙奸贼又怕又恨。不过赵桓可不想束手待毙,暗地里也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其中有两位忠臣极为了得,帮了太子的大忙。这两位忠臣便是后来做了宰相的李纲,还有大将宗泽。徽宗皇帝曾经动过废太子之心,却被李纲劝阻,又有宗泽力保太子,是以蔡京等人虽然不住挑唆,徽宗皇帝最终还是没有废除赵桓的太子之位。 “赵桓听了李纲和宗泽的劝说,这才同意继承皇位,他便是钦宗皇帝。钦宗皇帝登基之后,立即贬斥蔡京、童贯等奸臣,重用李纲、宗泽,抵抗金兵南下。东京汴梁的军民见新皇帝一登基便将蔡京等六贼削职为民,虽然碍着做了太上皇的徽宗皇帝的面子,没有将这六贼处死,不过这些奸臣离死也不远了。是以军民士气大振,要与金兵决一死战。金兵到了黄河岸边,不习水战,又听说东京汴梁的军民上下一心,要与自己拼一个鱼死网破,便已有了退兵之意。后来他们勒索了大宋大笔金银,便即撤兵北返。 “不过钦宗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金兵退走之后,他任用张邦昌一伙奸臣,赶走了忠臣李纲,也学着徽宗皇帝享乐起来。结果金兵听说李纲去职,钦宗皇帝昏庸无道,立时南下。这次钦宗皇帝可没有上次那般走运,与他那个糊涂老爹徽宗皇帝一起被金兵捉了去,北宋就此灭亡了。” 姓刘的黑衣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此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或许是因为老先生隐居于此,无人与老先生说起此事,也是有的。” 他说完之后,自以为将此事说得甚是圆满,冯渭必定挑不出什么毛病,便即后退了两步,混入一众人黑衣人之中。 冯渭此时已不像先前那般恼怒,见姓刘的黑衣人不再说话,他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他说得没有错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靖康之耻,确实如此。冯老先生身负大宋国恩,陷于此地,不晓得此事,却也不足为奇。” 冯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陷于此地?” 厉秋风此时心中已然隐隐猜出了冯渭的来历,不似此前那般惊慌。听冯渭开口询问,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晚辈方才说过,在长平古战场之时,晚辈也曾遇到过与此处极为相似的情形。是以听冯老先生说话,似乎能够猜测出此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其中关键之处,晚辈还想不出来。须得咱们与冯老先生相互印证,方能明白眼下的处境。方才打断了冯老先生的话头,不过却也并非是全无所得,至少让冯老先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咱们虽然面对面站在这里,或许并非来自同一个朝代。”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只冯渭神情大变,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冷血十三鹰也是心下大惊,不晓得厉秋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厉秋风知道众人不解,却也并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老先生接着说罢,咱们洗耳恭听。” 冯渭思忖了片刻,又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开口说道:“事情确实如那个小子所说。赵良嗣大人到了东京汴梁,求见皇帝。只不过那时朝廷上下都以为他是契丹人,一个契丹人想要见到皇帝,自然不是容易之事。后来他走了童贯府中大管家的门路,这才得到皇帝的召见。赵良嗣大人对皇帝说道,辽国君臣文恬武嬉,朝政腐败不堪,对汉人百姓又压榨得极是凶残。汉人百姓都盼着王师北伐,收复幽云十六州,将契丹人赶回长城以北。眼下在辽国东方崛起一个名为金国的强国,为女真人所建,已成为辽国的心腹大患。辽国数次兴兵讨伐,都被金国打得大败,精兵良将,几乎尽数死于伐金之战。眼下辽国虽然还有数十万兵马,将军千员,不过都是些老弱残兵和无能之辈。若是大宋能与金国结盟,南北夹击,收复幽云十六州指日可待。 “据说当日赵良嗣大人在徽宗皇帝和蔡京、童贯等各位大人面前,力陈夺回幽云十六州的好处。他说自从石敬瑭这个大汉奸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之后,契丹人占据了地势之利,对中原威胁极大。契丹人屯兵于燕京和幽云十六州,仗着骑兵凶悍,可以说是居高临下。若是契丹骑兵全力南进,自幽州至黄河北岸几乎无险可守,可以从山西、河北一直冲至黄河北岸,中原王朝非得大败亏输不可。大宋百余年来被契丹欺侮,便是因为幽云十六州被契丹控制。如今天赐良机,正是将幽云十六州夺回的大好时机。正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现今金国强盛,不久必定会大举攻辽。若是金国灭了契丹,势必又将幽云十六州控于羽翼之下,到时想要将幽云十六州夺回,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先与金国结盟,两国出兵夹击辽国,待灭了辽国之后,以长城为国界,两国平分了辽国的国土。如此一来,不只幽云十六州重归大宋管辖,就连燕京城也归了大宋。日后即便金国有所异动,大宋以燕京和幽云十六州为屏障,金人也奈何不了大宋分毫。” 第一千九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师父当年也曾与我说过宋金联手夹击辽国的往事。他与戚兄弟说得倒有几分相似,以为宋国君臣趁人之危,想着捞取好处,却不知道此举乃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使得宋国灭亡的靖康之耻与宋国和金国签定“海上之盟”有着极大关联,若不是宋国君臣受了赵良嗣的蛊惑,与金国联盟,也不会有金军南下,攻破东京汴梁的惨祸。可是方才听冯渭引述赵良嗣为宋国君臣出的主意,却也并没有什么大错。金国崛起,势必攻打辽国。其时辽国腐败不堪,压根无力与金军相抗。金国灭了辽国,幽云十六州必定被金国控制。金军比辽军更加凶悍,一旦南下,必定是摧枯拉朽,宋国非得亡国不可。是以若是先行夺回燕京和幽云十六州,和金国以长城为界,倒不失为一步好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虽然在朝廷做事,不过是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这等事关朝廷战和的大事,自然没有参与的份儿。赵良嗣大人与皇帝和各位大人商议的经过,是后来我奉命与他出使金国之时,在大船之上闲暇,由赵良嗣大人说与我听的。他说当日说了联金攻辽的主意,皇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随意应付了几句。有侍臣进殿禀报,说是艮岳有莲花突然开放,乃是天降祥瑞,请皇帝陛下前去观看。皇帝大喜,便即离开大殿,扬长而去。蔡京大人对皇帝一向是亦步亦趋,见皇帝离开大殿,便也随着他一同走了。 “皇帝和蔡京大人离开之后,其余几位大人也是说说笑笑,漫不经心地走了。只有童贯大人仍然留在大殿,待皇帝和各位大人离开之后,他才详细向赵良嗣大人问起辽国的情形。赵良嗣大人见皇帝和蔡京大人对自己的主意并不热心,心下十分沮丧,以为自己甘冒奇险,到宋国来见皇帝,只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此时见童贯大人向自己问话,心中又有了几分希望,便将辽国的底细细说了一遍。 “童贯大人听了之后,倒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赵良嗣大人先回馆舍歇息。赵良嗣大人大失所望,只得怏怏而退。他回到馆舍之后,原本以为此行徒劳无功,只能灰头土脸地回转契丹,想不到第二日一早,童贯大人派人将他请到府上,一开口便说道,皇帝已然答允与金国结盟,夹击辽国。不过大宋国内对金国所知甚少,结盟之事既然是赵良嗣大人提起,须得请赵良嗣大人辛苦一趟,作为宋国的使者,前往金国,主持结盟之事。 “赵良嗣大人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心下大喜,纳头便拜,指天发誓,必定要将这趟差使办得漂漂亮亮,不负童贯大人所托。童贯大人与赵良嗣大人商议了一日一夜,定下了与金国结盟的盟约条文。后来童贯大人要我作为副使与赵良嗣大人同行,到辽东办一件极秘密的差使。”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将我唤到府中,先是说了与金国结盟之事,我听了之后大吃一惊,暗想辽宋两国自澶渊之盟过后,已有百余年不兴刀兵。眼下要突袭辽国,未免有背信弃义之嫌。只不过我人微言轻,朝廷已然定下了大计,像我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自然不敢说三道四,只能向童贯大人大表忠心,自称一定全力辅佐赵良嗣大人,将这趟差使办好。 “童贯大人听我说完之后,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本官听说你精通黄老之术,武艺也甚是了得,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吓了一跳,暗想自己确是喜爱研读道藏,平日里时常与道士厮混在一处,读道书、炼金丹。难道有人背地里在童贯大人面前借此事诬陷我不成?念及此处,我身上直冒冷汗,跪在童贯大人面前磕了几个响头,求他饶过我行止无当之罪。” 冯渭说到这里,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童贯是一个大大的奸臣。你是朝廷官员,却在这个大奸臣面前奴颜婢膝,好不要脸!” 厉秋风听冯渭讲述往事,与自己听过的前朝旧事一一对照,其中多有不同,心下惊疑不定。只是听到王小鱼出言指责冯渭,厉秋风生怕冯渭着恼,与王小鱼吵起架来,不免横生枝节。是以他急忙以目示意,要王小鱼不许胡说八道,这才转头对冯渭说道:“后来怎样?” 冯渭虽然被王小鱼斥责,不过这次却并没有发火,只是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童贯大人的名声确实不大好。他为人精明,又喜好金银财宝,在西北军中做监军之时,还曾冒领军功,是以朝廷内外,对于他的官声颇有微词。不过他毕竟是朝廷大员,亲自召见我这样一个小臣,说我不受宠若惊,那可是说假话。而且他与我说话之时,神情甚是和蔼,与外间的传说全然不同。他见我跪倒磕头,知道我心里害怕,急忙将我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喜欢黄老之术算不上什么罪过,只要不用邪术害人便好。本朝真宗皇帝熟读道书,几乎是半仙之体,朝廷大臣也有许多人喜好道术。朝廷可没说不许官员研习道藏,是以你不必害怕。 “我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只不过不晓得童贯大人询问我研习道术,与出使金国又有什么关联。我正疑惑之时,童贯大人接着说道,契丹原本只是蛮夷,成不了什么气候。大唐强盛之时,打得契丹人东逃西窜,狼狈不堪。后来因为安史之乱,大唐就此衰落,不过契丹人虽然处境好了不少,却也不敢有吞并中原的野心。只恨石敬瑭这个大汉奸为了做皇帝,竟然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人。从此契丹人有了地势之利,中原王朝门户洞开,再想与契丹人相抗,已然失了先手,只能被动挨打,苦不堪言。大宋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乃是马上皇帝,麾下还有一群虎狼之将,与契丹人疆场争锋,却也并不落下风。只不过其时北有刘崇、南有李煜、蜀中有孟昶割据,使得太祖皇帝不能放心大胆地北伐契丹。是以他定下了先削平蜀中和江南,再北伐刘崇和契丹人的大计。十余年间,他以曹彬、潘美为大将,先后灭了蜀中孟昶、江南李煜,孤悬于太原的刘氏一族,只能倚仗契丹人,方能苟延残喘,与大宋相抗。” 第一千九百四十七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听冯渭讲述往事,东绕西绕之后,又将话头转到了大宋开国之初,心下都有些不解。厉秋风心下暗想,自从到了东辽县,似乎每个人说话都变得啰啰嗦嗦,绕来绕去。原本想打探清楚冯渭的来历,可是他说了半天,仍然摸不到半点头脑。 厉秋风等人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听童贯大人突然提到太祖皇帝,心下茫然不解,不晓得童贯大人有何用意。童贯大人对我说道,太祖皇帝征讨蜀中孟昶之时,兵分两路。一路以***为主将,统领大军直捣成都,而以刘光义和曹彬为偏师,走水路西征,要与***统帅的大军在成都城外会师,合攻成都。孟昶的兵马不堪一击,只能出城投降。不过后来***军纪不严,使得蜀人复叛。太祖皇帝严责诸将,以示惩戒。只有曹彬约束部下,没有受到处罚。 “曹彬将军为大宋开国名将,为人严谨宽厚。他率兵入蜀,秋毫无犯,甚得蜀人之心。或许正因为如此,有人向他进献了一份阵图,据说是蜀汉丞相诸葛亮所撰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冯渭提到曹彬、诸葛亮和阵图,登时大惊失色,不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刀柄和剑柄。冯渭却并没有留意两人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曹彬将军得到阵图之后,如获至宝,便即仔细研习,深得其中的奥妙。待到征蜀大军回转中原,他便将这份阵图呈送给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御阅阵图之后,也是感慨不已,击节赞叹,将之视为至宝。诸葛亮位列武庙十哲,用兵极为厉害,他留下的阵图,自然是不同凡响。曹彬将军后来率领大军讨伐江南李煜,用兵极为顺利,想来从阵图之中得了不少好处。” 冯渭说到这里,无意中看到戚九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心下一怔,当即住口不说,看了戚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小子,我瞧你脸上的神情颇为古怪,是不是看不起诸葛亮和曹彬将军?” 戚九沉声说道:“老先生这话可说错了。诸葛武侯机智过人,曹彬将军也是一代名将,在下佩服得紧,不敢有丝毫不敬。不过老先生说曹彬将军削平江南,是从阵图中得了好处,在下可不敢苟同。阵图是死的,敌人却是活的,要靠一份阵图包打天下,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虽然世间传说诸葛武侯留下了一份八阵图,可是谁都没有见过。无知世人胡乱附会,反倒有损武侯的大名。” 厉秋风此时心下惊骇之极,暗想此前在虎头岩下静心寺和长平古战场迭遇怪事,事事都与诸葛武侯留下的这份阵图有关。虽然想前也听说过曹彬得到过一份阵图,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从冯渭口中说了出来。想到这份阵图之诡异,厉秋风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下直升了起来,一直冲到了头顶,身子不由微微颤抖了几下。 冯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小子有多少斤两,竟然敢诋毁大贤?!” 戚九心下不服,正要说话,厉秋风对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戚九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沉默不语。厉秋风这才对冯渭说道:“不知后来如何?” 冯渭见戚九不再说话,心意稍平,接着说道:“童贯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我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太祖皇帝和曹彬将军参详阵图之后,便即挑选了几百名禁军士卒,在皇宫大内试演军阵。没想到军阵发动之时,天地为之变色,生出了许多诡异之事。太祖皇帝急忙遣散了军阵,这才知道这份阵图实有改天换地,驾驭鬼神之能事。一旦将阵势发动起来,便有厉鬼出现,极为恐怖。若是驾驭不住这些厉鬼,到时反噬过来,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太祖皇帝遣散了军士,这才对曹彬将军说道,阵图虽然厉害,不过只有诸葛武侯这等人物才能驱使。若是妄然布阵,就算灭了敌军,只怕也会反噬自己,后患无穷。是以太祖皇帝将阵图收起,藏在大内之中,秘不示人。 “太祖皇帝驾崩之后,太宗皇帝继位,对盘踞于太原的刘氏用兵。刘氏虽有杨业这等名将效力,毕竟失了天时,无法与太宗皇帝统率的大军相斥,最终出城投降。可是契丹人担心太宗皇帝趁机北进夺取幽云十六州,是以派出精锐骑兵突袭大宋军队,占了许多便宜。” 厉秋风、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当年宋太宗逼降了太原刘氏之后,不肯收兵,想要趁机夺回幽云十六州,便即率领大军北进。结果被辽军反击,宋军大败,全军溃散。宋太宗狂奔逃命,眼看就要被辽军追上,恰好遇到押运粮草的杨业父子,得其相救,这才侥幸逃得性命。杨业父子虽然勇武,不过其时奉命押运粮草,只带了千余老弱之兵,毕竟寡不敌众,又无战马,只得请宋太宗坐在驴车之上,边战边退。仓皇逃离幽州。冯渭说什么契丹人突袭宋军,又不言宋军败绩,只是为了替赵光义遮丑罢了。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太宗皇帝回到汴梁之后,重整大军,于雍熙三年再次北伐。北伐大军先胜后败,不得不退回宋境。太宗皇帝痛感契丹人诡诈凶悍,宋军难以匹敌,要想击败他们,将幽云十六州夺回,势比登天还难。而且经过两次大战之后,宋军元气大伤,已无力再行北伐。而辽军兵锋正盛,大有挥兵南下,席卷中原之势。其时太宗皇帝想的已不再是夺回幽云十六州,而是如何想方设法,抵挡辽军南下。 “正当太宗皇帝徘徊无计之时,有侍臣说起太祖皇帝在世之时,曾经演练过一座极为厉害的军阵,能够驱使鬼神,吞没敌军。太宗皇帝闻言大喜,便即在大内之中到处寻找太祖皇帝藏起来的阵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太祖皇帝在世时常用的一张书案夹层之中,找到了这份阵图。太宗皇帝当即下令从禁军中挑选数万勇悍之士,排演军阵。 “第二年九月,辽军果然南征。太宗皇帝派出亲信将领,率领禁军北上,在定州依阵图布下军阵,静待辽军到来。只是辽军前锋刚刚到了定州城外,尚未与宋军交战,国内便出了叛乱,辽军主帅不得不罢兵北归。宋军主持定州军阵的大将下令追击,却被辽军的伏兵打得大败,死伤颇重。军报送到汴梁,太宗皇帝又惊又怒,将那名向他奏报阵图一事的侍臣召至御前,痛骂了一通不算,还要将他推出问斩,为在定州战死的军卒偿命。” 第一千九百四十八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说句诛心的话,太宗皇帝性子急躁,不似太祖皇帝宽厚。太祖皇帝虽然是武将出身,却从不擅杀。太宗皇帝做开封府尹之时,便即主张严刑峻法,动辄杀人,是以群臣都有些怕他。那名侍臣见太宗皇帝怒气冲冲的模样,知道自己死在临头,吓得魂飞魄散,连称冤枉。” 冯渭说到这里,戚九突然接口说道:“冯老先生,在下有一事询问,还请冯老先生不要见怪。” 冯渭一心以为戚九诋毁太宗皇帝和大宋贤臣良将,对他极为讨厌。此刻听戚九问话,他原本不想回答,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这几个小子的爷爷辈,犯不上与他们呕气,否则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而且这个小子事事与自己为难,看样子是故意想要挤况自己。若是自己不许他说话,倒似怕了他一般。念及此处,冯渭双眉一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你有话尽管说便是。不过若还是嘲讽本朝的贤臣良将,我可不答应。” 戚九沉声说道:“那就多谢冯老先生了。赵光义,也就是你说的那位太宗皇帝未登帝位之前,除了对他的心腹亲信之外,一向是刻薄寡恩,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总不是我诋毁他罢?” 冯渭听戚九说完之后,虽然脸色不大好看,却并未出言反驳,显然是默认了戚九的话。戚九接着说道:“不过此人做了皇帝之后,性子却改了不少,至少他不再动辄杀戮大臣。虽说有些臣子实在该杀,赵光义也只是削其官职,罚其俸禄,极少大开杀戒。冯老先生,你可知道是何原因?” 冯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原本还猜测你会出什么难题来为难我,想不到竟然问出如此无知之语。太宗皇帝先前被封为晋王,做了开封府尹,执掌京城左近治理大权。我大宋的国策便是强干弱枝,精锐军马尽数收入禁军,驻防京城内外,以老弱之兵充当厢军,布防于各地。其时京城内外的禁军几有三十余万,若是不以严刑峻法约束,这些丘八只怕连开封府都能给翻过来。太宗皇帝执法森严,正是因为他公正严明,不徇私情。待到他登基之后,要治理的已是整个天下,岂能再以区区开封府尹的身份和眼界,来掌控大宋江山?臣子严于职守,皇帝则要以宽仁来约束百姓,二者相辅相成,互为阴阳,方能保得天下太平。” 冯渭说到这里,瞥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这些治国大计,说出来你这小子也不懂,我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戚九受了冯渭嘲讽,却并不生气,口中说道:“冯老先生错了,全然错了。你方才也曾说过,赵光义不似赵匡胤宽厚,阴忌刻薄,乃是天性使然,哪能做了皇帝便能改过?他做了皇帝之后,虽然并未屠戮大臣,不过赵匡胤几个儿子之死,只怕赵光义都脱不了干系,这算不算戗害人命?!” 戚九说完之后,双目如炬,直盯着冯渭。冯渭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嘴角抽搐了几下,却并没有说话。 戚九接着说道:“冯老先生虽然是宋国官员,不过有一件事,恐怕你并不知道。事实上不只你不知道,就算蔡京、童贯这等位高权重的权臣,也不晓得此事。赵光义毒死了赵匡胤,做了皇帝……” 戚九说到这里,冯渭脸色大变,大声吼道:“大胆!你竟然敢说出如此狷狂之语,诋毁先帝,罪大恶极!若是奏报官府,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冯渭说到这里,双目圆睁,上下打量了一番戚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小子,父母生你不易,不要枉自送了性命。这话我只当没听见,离开此处之后,可不要对人说起。世间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宽容。”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烛影斧声之事,在下不信冯老先生没听说过!若是你真不晓得此事,不妨发一个誓,在下便相信冯老先生真不知道这件事。” 冯渭神情更加尴尬,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此事不过是谣传罢了,做不得数。太宗皇帝一向孝悌,岂能害死太祖皇帝?这是辽国奸细造出的谣言,不可相信。” 戚九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孝悌?若赵光义真是一个孝悌之人,又怎么会逼死他的弟弟赵廷美,还有他的侄子赵德昭?!” 戚九话音方落,冯渭身子一抖,嘴巴张开,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听戚九接着说道:“冯老先生,在下要说的话,你眼下恐怕不会相信。不过希望你能听在下说完,至于信与不信,悉听尊便。赵光义毒死了赵匡胤之后,自己做了皇帝。朝臣听说晋王登基,原本都有些害怕。可是从此之后,除了逼死了亲弟弟赵廷美和侄子赵德昭之外,赵光义竟然再未斩杀大臣,倒是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不过在百余年后的靖康二年,终于让世人知道赵光义突然变得仁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戚九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冯老先生不必惊疑,靖康二年是宋钦宗赵桓的年号,这一年离着你出使金国的宣和二年已过去了七八年,老先生自然不晓得还有这个年号。这一年金兵攻入汴梁,金军统兵大将纵兵在汴梁城内劫掠,原本繁华的汴梁城,瞬间变成了地狱。金兵屠杀百姓,抢夺金银财宝,宋国皇宫自然不能幸免。只是金兵搜掠至太庙寝殿之时,发现墙壁之中建有夹室。金兵大喜,以为夹室之中必定藏有重宝,只是乱兵冲入夹室之后,却发现室内空空荡荡,只在夹室中间立着一块巨碑,用销金黄幔遮蔽于碑身之上。金兵扯下了碑身上的销金黄幔,却不识得碑上刻着的文字,又见室内并无金银财宝,不免大失所望,只在石碑上砍了几刀,踹了几脚,泄愤之后,便即匆忙到其它宫殿抢掠去了。 “金兵在皇宫之中抢掠了数日,将金银财宝掠夺一空,这才满载而归。待到金兵退出皇宫之后,藏在城中侥幸未死的几位宫中侍臣偷偷溜入太庙,想要收拾太庙中供奉的宋国诸帝的灵牌,这才发现了寝殿中的夹室。这些人看到夹室内的石碑高八尺,宽四尺余,顶端刻着‘誓碑’两个大字,其下刻着三行誓词,每行为一誓。”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冯渭一眼,口中说道:“冯老先生,你想不想知道石碑上到底刻了什么誓言?” 第一千九百四十九章 方才冯渭听戚九侃侃而谈,心中惊疑不定,此刻听到戚九询问自己,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是以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只要你不是有意欺瞒,我倒想知道石碑上刻了些什么字!” 戚九沉声说道:“冯老先生可要听好了。第一行誓词刻的是‘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第二行誓词刻的是‘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戚九说到这里,冯渭已然惊得面无人色,身子不住颤抖,心下惊骇之极。王小鱼不晓得戚九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再看冯渭如此模样,知道戚九说的事情必定十分重大,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叽哩咕噜说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九听王小鱼说话,此刻哪有余暇向她解释?是以他只是向着王小鱼摆了摆手,并未回答她的问话,只是接着对冯渭说道:“誓碑上刻着的最后一行誓词,最让人惊心动魄,即便是几百年之后想起,也让人感慨不已。” 王小鱼见戚九不肯回答自已的问话,心下不忿,正想出言指责,又听戚九如此郑重说起最后一行誓词,好奇之心大起,暗想自己若是责备戚九,这个家伙说不定不肯再说。还是听他说完之后,再斥责他也不晚。念及此处,王小鱼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双眼直盯着戚九,一心要听清楚第三行誓词到底写了一些什么。 只听戚九接着说道:“最后一行誓词刻的是‘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冯老先生,想来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罢?” 冯渭脸色十分古怪,其中有六分恼怒,又有三分惊讶,还有一分羞愧。听戚九问话,他目光呆滞,似乎神游物外,一时之间并未回答。王小鱼老大不耐烦,右手在戚九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口中说道:“喂,你在这里卖什么关子?趁早说出来是正经,否则我真要发火啦!” 戚九见冯渭神情古怪,嘴角龛动,似乎正在喃喃自语,知道他一时之间不会说话,这才对王小鱼说道:“赵匡胤原本是周世宗柴荣驾前大将,柴荣死后,赵匡胤受了手下将士的拥戴,取代柴荣的儿子柴宗训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宋。也就是说大宋的天下来自周朝。赵匡胤做了皇帝,并未屠杀柴荣的儿子,并且刻碑为记,告谕后世的宋朝皇帝,不要杀害柴荣的后代。即便柴氏子孙犯罪,只要不是谋朝篡位,也要赦免其罪过。就算犯了谋逆之罪,也不能押赴市曹斩首,许他在狱中自尽即可。” 戚九说到这里,王小鱼双手一拍,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大声说道:“我知道啦。水泊梁山这部书中有一位柴进柴大官人,家中藏有丹书铁券,我记得他就是柴荣的后人,不晓得是真是假。” 戚九听说书先生讲过柴进的故事,此时听王小鱼提起,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柴进确是柴荣的后代。据说赵匡胤做了皇帝之后,确实给了柴荣子孙免死金牌,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王小鱼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即便有免死金牌和丹书铁券又有什么用?柴大官人后来还不是被高廉陷害,险些死在狱中。我听人私下说过,大明开国的文臣武将,许多人都从太祖皇帝手中得到了免死金牌,有的还得了好几块,最后还不是被杀得干干净净?我倒以为没有这块牌子还好,有了这块牌子,十有八九都没什么好下场。”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这些大臣将军太过嚣张,太祖皇帝也未必会杀掉他们。不过赵匡胤确实算得上是一位宽厚的皇帝。他在位之时,不只没有杀害柴氏子孙,迫降了孟昶、李煜等人之后,却也并未屠戮。” 王小鱼思忖了片刻,歪着脑袋说道:“第二行誓词,又是什么意思?” 戚九沉声说道:“赵匡胤是武将出身,经历过五代十国时乱世,知道百姓疾苦。据说他曾对近臣感叹,一百名文官贪污,也比不上一员武将兴兵作乱的害处更大。只要士大夫知道廉耻,便会忠心国事,皇帝不可妄杀。唐太宗在位之时,之所以政治清明,便是因为他能够虚心纳谏。是以上书言事的官员都是忠臣,更是不能加刑。至于最后一行誓词,便是赵匡胤警告后氏子孙,不得违背自己在誓碑上立下的誓言,否则上天必定诛之。据说那些侍臣在夹室之中看到誓碑之后,并不晓得这块石碑的来历,怀疑这块石碑是假的。有一位老太监却对众人说道,这块石碑是太祖皇帝亲自撰写碑文,找了工匠将文字刻于碑上,再将石碑立于太庙寝殿夹室,谓之誓碑。平日里用销金黄幔遮蔽碑身,以石门封闭夹室。只有在太庙祭祀和新天子即位之时,皇帝谒庙礼毕,才可亲自打开石门,恭读誓碑上的誓词。新天子读誓词时,只有一名不识字的小黄门跟随,其余官员和侍臣、侍卫都留在寝殿之外,不敢仰视。天子行至碑前再拜,跪瞻默诵,然后再拜而出,是以群臣及近侍皆不知新天子所誓何事。”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口中说道:“如此说来,赵匡胤倒还算得上是一位好皇帝。”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赵匡胤不杀功臣,为人宽厚,在宋朝诸帝之中,确实算得上是一位好皇帝。” 王小鱼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那也不见得。别忘了赵匡胤杀害了他的结义兄弟郑恩郑子明,这等凶残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比他那个混账弟弟赵光义也好不了多少。” 戚九尚未说话,忽听冯渭大声说道:“什么郑恩郑子明,压根就是胡说八道!世间哪有郑恩这个人?太祖皇帝是周世宗柴荣亲封的殿前都检点,执掌禁军军权,为周世宗最信任的大将。不过其时他毕竟只是臣子,哪能与皇帝结拜?这些混帐话都是世间百姓胡说八道的谎话,算不得数。” 王小鱼双眉一挑,正想反驳,戚九向她摇了摇头,抢着说道:“冯老先生在宋国做官,他说没有郑恩这个人,自然就是没有,王姑娘就不要争辩了。” 王小鱼愤愤不平,顿足说道:“赵匡胤夺了柴家的皇位,心中有愧,随便立一块石碑,不过是为了求心安罢了,赎不了他杀害义弟的大罪。” 第一千九百五十章 戚九虽然也听说书人讲过斩黄袍的故事,不过他在史书之中确实没有见过有关郑恩的记载,方才冯渭怒发冲冠,对王小鱼所说之事大加驳斥,戚九倒有些相信冯渭的话,即世间真没有郑恩这个人。只不过他知道王小鱼最好争辩,自己若要逞口舌之利,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只能白白耗费工夫,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戚九只是摇了摇头,故意错过话头,仍然向冯渭说道:“赵光义篡夺帝位做了皇帝,必定看过赵匡胤立在太庙寝殿夹室中的誓碑。他毒杀了兄长,又逼死了亲弟弟和亲侄儿,毕竟心中有愧,更害怕赵匡胤的鬼魂不肯放过他和他的子孙,是以赵光义在位之时,虽然也曾暗地里害死大臣,却并未显戳一人。”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赵光义没敢违背誓言,他的子孙之中却有两人不以为然,犯了大忌,结果遭了报应。这两个皇帝,一个是宋钦宗赵桓,一个是宋高宗赵构。赵桓在位之时,先杀了大臣朱勔,又杀了大臣王黼,虽说这两人都是奸臣,不过赵桓此举毕竟违背了赵匡胤‘不得杀士大夫’的誓言。后来北宋灭亡,宋钦宗被抓到金国,金国皇帝让他和同样被俘的辽国皇帝赛马。赵桓一向锦衣玉食,哪里比得上辽国皇帝?结果他从马上掉下来之后,脑袋被马踩扁,就此毙命,岂不是应了赵匡胤‘若违此誓,天必殛之’的誓言? “徽宗和钦宗被金兵掠走之后,赵宋皇室为之一空,只有康王赵构侥幸逃脱,受了众人拥戴,做了皇帝,便是后来臭名昭著的宋高宗。此人是一个大大的昏君,偏安于临安,畏敌如虎不说,又贪图皇位,不肯接回被困在金国的父亲和哥哥,为此杀了向他请愿的太学生陈东和上书的大臣欧阳澈,违背了赵匡胤‘不得杀上书言事人’的誓言。不过杀了这两个人之后,赵构做了亏心事,毕竟有些害怕,多次到祖庙焚香祷告,后来又为两人平反,想要求得心安,不过后来他做了一件大恶之事,便是杀害了岳飞岳武穆,受到了后世的唾骂,活该他断子绝孙,到死也不得安宁。据说他为了赎自己的罪,不惜将皇位禅让给赵匡胤的后代,以求得宋太祖的原谅。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夜夜做噩梦,最后活活吓死了。这种死法,其实比被马踩死还要悲惨。” 戚九说到这里,见冯渭一脸茫然,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如此模样,只怕真是一个疯子,一心以为自己活在大宋宣和二年,自然不晓得钦宗和高宗时的故事。念及此处,戚九不由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由此可见,赵光义做了皇帝之后不杀大臣,压根不是他天良发现,更不是他擅于治国,只不过因为他害怕受了报应,不敢违背赵匡胤立下的誓碑上的誓言,这才不敢屠戮大臣罢了。” 冯渭听戚九说完,脸色阴睛不定,半晌没有说话。厉秋风心下有些焦急,暗想原本打算打听清楚冯渭的来历,可是戚兄弟这一打岔,又将话头岔开。如此折腾下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将此事说完。如今咱们身处险地,再拖延下去,不晓得还会生出什么怪事。念及此处,厉秋风抢着说道:“冯老先生,后来如何?” 其实有关赵光义毒杀赵匡胤的传说,冯渭也曾听许多人说过,只是他不敢相信罢了。可是今日听戚九言之凿凿,心下倒是起了许多波澜。而且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等人说话之时,许多话语极为古怪,分不清楚真假。到得后来,冯渭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害怕,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再听戚九等人说话。只不过他到了此地之后,诡异之事见得多了,转念一想,或许这些人也是那个恶鬼幻化出来戏弄我的,不妨与他们周旋一番,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念及此处,冯渭心神稍定,听厉秋风催促自己,不再理会戚九,接着说道:“那名近侍眼看着太宗皇帝要杀自己泄愤,连称冤枉。他向太宗皇帝说道,当年太祖皇帝依照阵图试演军阵之后,知道这份阵图隐藏着极大的凶险,是以将阵胆和其中四座阵门变换了位置,使得军阵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小臣当日将阵图的秘密说给陛下,以为只是用来抵御契丹人南攻,谁料定州大阵的主将贪功冒进,擅自带兵追击撤退的辽军,使得军阵全然无用,这才遭遇惨败,并非小臣敢欺瞒陛下。 “太宗皇帝听了近侍辩解,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没有杀他,只是叮嘱此人,有关阵图之事,绝对不许泄漏出去,否则不只要杀他,还要杀他全家。那名近侍逃了一条性命,磕头如捣蒜,在太宗皇帝面前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将此事泄漏出去。后来太宗皇帝下旨严责定州大阵主将,下令若是辽军再来进攻,定州大阵只能防守,不许与辽军野战争锋。” 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想出言驳斥。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却见厉秋风对他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断了冯渭的话头。戚九只得忍耐不说,心下暗想,想不到定州大阵来源于此。我听爹爹说过,宋太宗赵光义不晓得从哪里弄出来一份阵图,依照阵图布设了一座大阵,名为“平戎万全阵”。这座大阵用兵十四万人,列于定州城外,用来抵挡辽军南下。赵光义自信凭借着这座大阵,能够将辽军挡在定州以北,自己便能安心坐镇汴梁城中。我爹爹说这座大阵其实压根没有半分用处,不晓得赵光义这个老小子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想出这样一个“以步制骑”的笨蛋方法。只是赵光义命好,定州大阵布设之后,辽军一直没有南下,他还以为是辽军害怕定州大阵,不敢南征。只不过他儿子宋真宗赵恒的命可没他那般好,登基之后,辽军便即大举南下。赵恒原本打算逃到江南,不过宰相寇准力主迎战辽军,赵恒这才勉强御驾亲征。他到了澶州城之后,原本指望定州大阵能够将辽军拦住,没想到辽军压根没有与定州大阵纠缠,绕过定州大阵,直扑澶州城,定州大阵成了摆设,没起到半分用处。定州大阵主将王超眼睁睁看着辽军如潮水一般绕过定州,却碍于当年赵光义立下的规矩,不敢出兵截击辽军,这座军阵就此成为后世的笑柄。冯渭不懂军机,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真是可笑之极。 第一千九百五十一章 冯渭自然不知道戚九心中对他腹诽,自顾自地说道:“太宗皇帝虽然想要用定州大阵来对付契丹人,可是雍熙北伐之后,宋辽两国再无大的战事,是以虽然定州大阵留了下来,却没有什么用处。太宗皇帝将阵图收藏于御书房之中,再也没有御览过。后来太宗皇帝病重,自感去日无多,特意召见了曹彬将军。君臣密议了一番,在太宗皇帝面前,由曹彬将军亲手烧掉了阵图。至于君臣二人密议了些什么,为何要将阵图烧掉,后世再也无人知晓。”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其时我听童贯大人讲述这些往事,越听越是糊涂,不晓得他将我召入府中,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到底有何用意。不过童贯大人位高权重,在他面前,我这等小官如同一粒尘土,哪敢妄自说话?是以虽然心下不解,也只能俯首贴耳,静听他说话。 “童贯大人接着告诉我说,他入宫之后,曾在御书房当值,无意之中看到一卷太宗皇帝曾经读过的《京房易术》。在这部书中,夹着一封曹彬将军写给太宗皇帝的奏折,里面详细讲述了他在蜀中得到武侯阵图的经过。原来曹彬将军征蜀之时,约束部下不得骚扰百姓,军纪严整,蜀人无不敬服。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一位老者在营门外求见曹彬将军,说是有要事禀报。其时***王将军驻军成都,军纪败坏,蜀中百姓已然有反抗之意。曹彬将军的大营也是戒备森严,生怕蜀人生乱。听到有老者前来求见,曹彬将军帐下众将都提醒他小心刺客,曹彬将军却不置可否,将那老者请入了中军大帐。 “老者进帐之后,二话不说,便要曹彬将军屏退诸将,自己有要事说与曹彬将军。诸将见此情形,越发怀疑老者心中有鬼,有鲁莽之徒更是拔出刀剑,要将老者当场斩杀,幸亏被曹彬将军喝止。他先是要诸将退出帐外,又将老者请入后帐。老者昂着脑袋走入后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蜀中百姓传言,宋军之中只有曹彬将军体恤百姓,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朽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曹彬将军见老者衣着平常,可是谈吐不凡,心下却也有些惊讶,便即询问老者深夜到访,到底为了何事。老者从怀中取出一部册子,递给曹彬将军,口中说道,这份阵图,是昔年诸葛武侯手书,有吞食天地之威力。只是若要成就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武侯三者尽失,未能中兴汉室,最后抱憾而终,不过这份阵图却传了下来。可是三国虽归于晋,司马氏无德,才有了五胡乱中原的大祸。其后天下纷争,百姓遭殃,那些为君为将者,都是一些衣冠禽兽,若是阵图落在他们手中,只能是助纣为虐,祸害百姓。直到十余年前,听说中原出了一位英雄,此人姓柴名荣,素有大志,对百姓甚好,与其他人不同。老朽原本想着将这份阵图献给柴将军,助他扫灭群雄,一统天下。只是可惜中原战乱不休,蜀道又极是艰难,老朽数次出川,不是遭遇乱兵被迫返回,就是困于道路塌陷而不得前进,算来已有十一年矣。后来听说柴荣做了周国的皇帝,又在征讨太原刘氏途中病故,老朽也就断了前往中原之心。此次宋军西征,势如破竹,没费什么力气便攻占了成都,逼降了孟昶。不过你们宋军的主将***残忍好杀,纵容军士抢掠骚扰百姓,已然失了民心,眼看着大祸就在眼前。老朽听说曹将军为人宽厚,军纪严整,颇有刘邦入关中之时与秦人约法三章之宽仁,是以在将军大营之外逡巡数日。依老朽来看,将军确实名不虚传,将来必定成为一代名将。武侯这份阵图若是由将军所有,乃是天大的幸事。 “曹彬将军听老者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他是一个谨慎之人,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老先生身怀此书,想来必定是蜀中大贤,与诸葛武侯有极大的关联。既然老先生为蜀中世家,为何不将此书献于蜀主孟昶?若是孟昶得了此书,不只可以守住蜀中,只怕夺取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到了那时,老先生便是诸葛重生,武侯再世,孟昶必定会视老先生为国士,即便做到三公也绝非难事。本将军不明白老先生为何要舍弃孟氏,将此书送到本将军的帐中。 “老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孟昶父子虽然没有大恶,不过为群小包围,蜀中百姓终究难逃兵灾战火。与其让契丹这等蛮夷蹂躏蜀中,倒不如将阵图献给曹将军。曹将军依照这份阵图练兵,到时打败契丹人,重夺幽云十六州,不只可以保得中原百姓平安,就连蜀中数十万百姓,也可免受兵火之苦。天下已乱了近百年,百姓死伤无数,只盼着能够天下一统,不再有战乱纷争。是以老朽将阵图献给将军,还望将军能够思慕昔年武侯爱惜百姓之仁慈,约束大宋将士,保得蜀中平安。 “老者说完之后,便即要告辞而去。曹彬将军知道这等人物都是世外高人,若是赠送金银以为献书之回报,倒是小看了此人。是以他并不言谢,只是亲自将老者送出大营之外,眼看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才回到大帐,细细研习阵图。后来***果然惹出了乱子,蜀中各地百姓造反,将宋军困在成都城中。后来还是曹彬将军用了安抚剿杀并用的法子,才将蜀中的叛乱枚平。太祖皇帝将曹彬将军召回汴梁之后,曹彬将军便将武侯阵图献给太祖皇帝。君臣二人在大内曾经试演过军阵,结果生出许多诡异之事。太祖皇帝说此阵须得大贤之士才能驱使,否则不仅灭不了敌军,反倒会引火烧身。曹彬将军深以为然,便与太祖皇帝一同参详,将阵图略作改动。虽然改动之后,军阵只守不攻,不过用来应付敌军突击,却是极为有效。太祖皇帝英武豪迈,自以为凭借大宋数十万虎狼之兵,天下少有人敌,不必冒着极大风险,借用阵图去袭杀敌军。倒是依照阵图布设军阵,阻挡敌军突袭更为有效。可惜太祖皇帝不久便即驾崩,这份阵图没能用上,可以说是一大憾事。” 第一千九百五十二章 厉秋风此时已从最初的惊骇之中清醒了过来,他将冯渭所讲之事仔细回想,与自己此前知道的有关武侯阵图之事一一对照,其中虽然多有不同,不过大体上也能说得过去。他心下暗想,童贯是大宋出名的奸臣,以宦官出身而封王者,世间仅此一人。他能与蔡京、梁师成等大奸大恶之人同朝为官,勾心斗角而不落下风,可见此人必定极为阴险狡诈。冯渭说话虽然有些不尽不实,不过他有意遮掩之处,无非是赵宋皇室的一些丑闻罢了,至于童贯与他讲的这些事情,想来不必对咱们故意隐瞒。这个狡诈阴险的大奸臣将冯渭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召进府中,又讲了这些前朝秘事,到底有何打算?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童贯大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似乎颇为遗憾。不过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得意之色。我心下不解,却也不敢多问。童贯大人接着对我说道,自从宋辽在澶州结盟,百余年间再无战事,定州大阵没了用处,最后散了兵将,各归本镇去了。至于太宗皇帝手中的那份阵图,自从他驾崩之后,便被束之高阁,无人知晓。只是契丹人虽然再无南征之意,西北却又冒出了一个李元昊。这个党项孽种辜恩背义,占据西北之后,又有吞并关中之野心。我朝虽有范文正公、狄武襄公等名臣良将经略西北,也只能与李元昊平分秋色,无法将党项人连根拔除。百余年间,党项人竟然比契丹人还要嚣张,使得大宋耗费无数钱粮,兀自不能彻底消除西北边患。”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知道童贯大人曾经以监军的身份经略西北,节制边军,立下了不世奇功。此时听他提到西北边患,心下暗想,原来童贯大人讲述往事,是在我面前夸耀他的军功。 “念及此处,我奉承了童贯大人几句。他只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仍然给我讲述往事。徽宗皇帝登基之后,党项人一直蠢蠢欲动,打算夺取陕右,进而占领关中。后来党项人果然大举出兵,攻占了陕右四州,兵锋直指关中。 “军报传到东京汴梁,朝廷震动。徽宗皇帝召集重臣议事,蔡京大人赞同出兵夺回青、唐各州。他对皇上说道,童贯大人曾十次出使陕右各州,对陕右五路的情形极为熟悉,知晓驻守陕右五路各地的将帅之优劣。若是由童贯大人为监军,派出大军反击,必能大败党项人,恢复陕右五路的平安。 “蔡京大人身居相位,是徽宗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他推荐童贯大人做监军,皇帝立时准奏,下旨诏令有司筹划陕右进兵事宜。其后不久,朝廷合兵十万,以王厚将军为主将,童贯大人为监军,统辖陕右五路边军,不只要抵挡党项人的进攻,更要伺机夺回被党项人占领的陕右四州。 “大军集结之后,便即前出至湟州,打算在湟州城补充军械粮草,随后便即大举攻击党项人。正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东京汴梁的皇宫突然失火,司天监卜算之后,说是上天降下灾祸,警示皇帝不宜妄动刀兵。徽宗皇帝信奉道术,听到司天监奏报之后,立时写下手谕,八百里加急送往西北大军营中,诏令童贯大人不许出兵。 “徽宗皇帝的手谕送至湟州之时,恰好大军集结完毕,主将王厚大人正要点将发兵。童贯大人接到皇帝手谕,打开看过之后,便即收入靴筒之中。王厚将军知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皇帝谕旨,必定是极为紧要之事,是以询问童贯大人皇帝有何指令。童贯大人笑道,陛下知道大军即将出动,特意写了一份手谕,希望王将军并麾下诸将,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其时湟州大军云集,自狄武襄公大战渭州之后,西北边军之军容从未如此严整过。众将正自摩拳擦掌,只等着王厚将军一声令下,便要杀向陕右四州。此时大军犹如一张拉紧了的强弓,若是童贯大人将徽宗皇帝的手谕宣示诸将,便似将这张强弓突然折断一般,原本搭在弓上的羽箭不只伤不了敌人,反倒会伤及自身。而且当此千钧一发的关头,一旦传出收兵不战的消息,十万大军不战自乱,士气一落千丈,军卒势必骚扰陕州各地百姓,非得惹出兵变和民变不可。更要命的是党项人咄咄逼人,夺了陕右四州之后,兵锋直指关中。若是知道朝廷征讨大军不战而退,必定从后掩杀。到了那时,不只陕右五路不保,这十万西北边军,也有全军覆没之危。童贯大人此举,不只救了十万边军的性命,而且为大宋保住了陕右和关中,可以说是功德无量。” 冯渭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瞥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世人都说童贯大人是一个大大的奸臣,或许是因为他出身内臣,比不得士大夫走的科举正途,这才受人轻视。而且童贯大人喜好金银珠宝,确有收取贿赂之事。在西北做观察使和监军之时,冒领军功之事想来也不少。我虽然在朝廷做官,毕竟也读过几本圣贤书,不必为尊者讳。但是就算童贯大人过失不少,不过他在湟州冒死隐瞒圣意,救了十万边军和陕右、关中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这份功绩,却也不是假的。” 王小鱼见冯渭望向自己,知道自己此前大骂童贯是一个大大的奸臣,惹得冯渭心中不快。她将嘴角一撇,冷笑着说道:“越是大奸大恶之徒,就越会用一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童贯这个奸贼害死无数忠臣和百姓,就算他在西北做了一点点好事,也赎不了他的罪过。” 冯渭此时已然知道王小鱼年少无知,又喜好争辩。她出言驳斥自己,倒也并非是痛恨自己,只不过是天性使然,不肯服人罢了。若是自己与她争吵,只怕没完没了。是以冯渭并不理会王小鱼,接着说道:“王厚将军听童贯大人说完之后,心下并无怀疑,便即下令出兵。十万大军分进合击,击败了侵入陕右的党项人,夺回了陕右四州。童贯大人以军功晋升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内臣凭资历出任两使之职,那是大宋前所未有之事,自童贯大人开始才有此例。更要紧的是徽宗皇帝从此认定童贯大人精通兵法,对他极为倚仗,不久便封他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旋即晋升为武康军节度使,成了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待到童贯大人统兵讨伐溪哥臧征,收复积石军、洮州,军功显赫一时。徽宗皇帝龙颜大悦,加封童贯大人为检校司空,位列三公之一,从官职来说,已能与蔡京大人比肩。” 第一千九百五十三章 王小鱼对朝廷官阶职司一无所知,不晓得司马、司徒、司空合称三公,是朝廷一品大员。虽然自秦汉之后,三公多为虚职,谈不上有什么大权,不过童贯位列检校司空,同时又有节度使的头衔,更在军中培植了许多自己的势力,与那些挂名三公的老臣不可同日而语。是以听冯渭对童贯大加赞扬,王小鱼心下不屑,撇了撇嘴,口中说道:“什么狗屁司空,比得过高俅的太尉么?” 冯渭不想理会王小鱼胡搅蛮缠,是以对王小鱼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仍然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其实童贯大人发迹,与蔡相对他的大力举荐大有关联。两人交往多年,在官场之上互为声援,彼此得力之处甚多。童贯大人少年时净身入宫,拜在宦官李宪门下。他性情乖巧,极是聪明,从做给事宫掖时起,就善于揣度先帝的意旨,预先做出顺承的事情,是以甚得先帝欢心。后来徽宗皇帝即位,在杭州设置金明局。童贯大人以供奉官的身份主管此事,结识了在杭州做官的蔡相。其时蔡相仕途坎坷,前途黯淡,颇有些意气消沉。待他知道童贯大人是徽宗皇帝的亲信内臣,立时留上了心,时常邀请童贯大人到他府中吃酒。童贯大人投桃报李,将蔡相的丹青文字送入宫中。徽宗皇帝最好丹青文字,对蔡相写的字极为欣赏,又有童贯大人为蔡相说了许多好话,便将蔡相提拔到东京汴梁做官。从此蔡相一飞冲天,最终做了大宋宰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官。 “蔡相执掌朝廷大权之后,对童贯大人也甚是尊重,在徽宗皇帝面前大力举荐童贯大人前往西北监军,才让童贯大人积军功而位列三公。以权势而论,两位大人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不分高低。是以我听童贯大人提到西北用兵之事,急忙奉迎了他几句,顺便也恭维蔡相慧眼识人,举荐童贯大人出京执掌**,使得童贯大人成为朝廷柱石之臣。 “我原本以为大拍蔡相马屁,童贯大人一定喜欢。没想到话音方落,却见童贯大人神情有异。虽然这份古怪神情一闪即逝,我却心下一凛,不晓得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好在童贯大人并未责备于我,仍然自顾自地说话。童贯大人说徽宗皇帝下旨派他出京前往西北监军之时,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兵危战阵,任谁都不敢大意。童贯大人此前虽然多次到陕右办差,不过说起带兵征战,却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旦战败,就算侥幸从党项人刀下逃生,也躲不过军法惩罚。是以接了圣旨之后,童贯大人又是兴奋,又是惊恐,回到府中坐立不安。 “其时宫内的大小宦官听说童贯大人奉旨前往西北监军,纷纷到童贯大人府上庆贺。其中有一位老宦官极为精明,见童贯大人强颜欢笑,猜测他心中有事。待到众宦官告辞离开,这位老宦官却找了一个借口留了下来,直到四周无人之时,他才询问童贯大人为何面有忧色。童贯大人与这位老宦官素来交好,交情极深,是以并不隐瞒,便将自己担忧疆场征战不利之事说了出来。那位老宦官听了之后,拊掌大笑,安慰童贯大人不必焦虑。他说太宗皇帝留下了一份阵图,是诸葛武侯手书,端得是厉害无比。只要依照阵图排兵布阵,必定能够击败党项人。”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谢天谢地,这位老先生绕来绕去,总算说到正题了。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总算又提到了阵图,也是松了一口气。姓刘的黑衣人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说起话来啰啰嗦嗦,绕来绕去,大半都是废话。若是直言不讳地说起阵图的来历,倒能省下许多工夫。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听了之后,心下大喜,立时请老宦官去将阵图取来。老宦官回到宫中,在御书房案牍库中找出了尘封近百年的阵图,径直送到童贯大人府上。童贯大人见了阵图,心下大喜,连连道谢,声称自己将阵图研习熟练之后,便将阵图原物奉还。 “老宦官连连摇头,将这份阵图的来历详细说给了童贯大人。末了他又对童贯大人说道,自从太宗皇帝驾崩之后,这份阵图便被封存在御书房案牍库之中,再也无人看过。只有当年一位随侍太宗皇帝的小宦官知晓此事,只不过这人自幼入宫,没什么见识,不晓得这份阵图的厉害,闲来无事说给了其他宦官知道,此事这才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如今皇宫内外,知晓此事的恐怕只有自己知道。是以就算童贯大人将这份阵图据为已有,却也并无大碍。他请童贯大人不必急着研习阵图,不如将阵图带在身边,一路之上仔细观看,才能尽得阵图的奥妙所在。 “童贯大人欣喜若狂,取出重金送给老宦官,以表谢意。老宦官离开之后,童贯大人双手捧着那份阵图,心中连称侥幸。原来他进宫之后,曾在御书房当值,在一卷太宗皇帝留下的《京房易术》之中,找到了一份曹彬将军写给太宗皇帝的奏折,里面详细说过这份阵图的来历。只不过其时童贯大人只是一名寻常内臣,并不晓得这份阵图有多么厉害。那时他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统率大军疆场征战,自然无心寻找这份阵图藏在何处。只是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份阵图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手中,对于西北大战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虽然是京官,不过职位卑微,又没有陶渊明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志气,在童贯大人面前,不能不处处小心,阿谀奉承。听童贯大人讲述得到阵图的经过,我只想着大拍他的马屁。可是此前吹捧他之时,不晓得哪句话说得不妥,让他心下不快,使得我忐忑不安。是以童贯大人说他得了阵图,我虽然有心奉承几句,却又不敢妄言。站在童贯大人身边低眉垂手,颇为尴尬。” 厉秋风和戚九都在官场上厮混过,自然知道官场的规矩。是以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对他都有些同情。王小鱼却压根不晓得小官的不易,对冯渭极为鄙视,心下暗想,你这个老家伙自甘堕落,在童贯这个大奸臣面前阿谀奉承,纯属自取其辱,活该你倒大霉! 第一千九百五十四章 冯渭接着说道:“童贯大人说他赶赴西北途中,仔细研习了阵图,不过他于五行八卦之说所知甚少,而阵图中到处都是什么乾、坤、震之类八卦方位,还有各种各样的图画,图上标注的文字也是古里古怪,看得童贯大人头昏眼花,压根不晓得阵图上的文字和图画是什么意思。 “童贯大人在路上走了三天,对于阵图却是半点不懂,心下焦急,便即找来一名亲信心腹,询问有没有精通五行八卦的可靠之人。那名心腹对童贯大人说道,司天监少监周文昭喜好黄老之术,平日里埋头研习易经,想来对于五行八卦必定极为精通。童贯大人闻言大喜,立时写了一份奏折,派人快马送回东京汴梁,请求皇帝派周文昭到军中参划军机。”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听到童贯大人提到周文昭大人的名字,这才明白他为何会将我找到府中。当年我曾经以周大人为师,随他修习黄老之术。周大人精通五行八卦,练得了一身神鬼难测的异术,颇得先帝重用。只不过他为人谨慎,知道道术虽然厉害,不过自古以来皇家既用道术来压制邪魔外道,却又防着精通道术之人得势之后,危及皇权,是以周大人深藏不露,平日里压根不显露本领。我随他研习易经,所得甚多。既然童贯大人曾经与周大人有过交往,想来听周大人提到过我的名字。此次童贯大人将我召到府中,必定与道术有关。” 冯渭话音未落,却听王小鱼冷笑着说道:“你这是在咱们面前胡说八道,自抬身份!就算童贯这个老贼要用道术害人,也可以去找那个姓周的家伙,何必将你召到府中?!” 冯渭瞥了王小鱼一眼,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这小丫头懂得什么?周大人随童贯大人到西北参与陕右之战,大胜之后,童贯大人原本举荐周大人晋升尚书省礼部侍郎。司天监归礼部管辖,周大人为司天监少监,离着礼部侍郎还隔着司天监监正。若是他能任职礼部侍郎,可以说是破格晋升。而且他是童贯大人举荐的人,在礼部必定吃香。以后升为礼部尚书却也并非难事。只是可惜周大人福薄,大军获胜之后,童贯大人带着周大人一同回转京城。途中周大人突染恶疾,竟然一病不起。回到东京汴梁之时,他已是性命垂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其时我也曾到周府探望周大人,只是到了府门之外,却见门前两侧排满了绿呢大轿,进进出出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如我这等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哪里还敢上前自报姓名和官职?是以我只得在周大人府前徘徊了半个时辰,最后怏怏而返。数日之后,便听说周大人不幸仙逝。唉,可惜一代仙师,就此一瞑不视。难道说精通道术之人为上天所忌,周大人才会在壮年之时遭遇不幸么?”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说起周文昭之死,倒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厉秋风和戚九却是经历过官场种种勾心斗角,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均想,周文昭既有如此本领,必定懂得养生之术,怎么会在路途之中突染恶疾?多半是童贯在西北用兵得胜之后,生怕周文昭将自己持有武侯阵图之事泄漏了出去,这才想法子将周文昭害死。对外只说周文昭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否则就算周文昭病得再厉害,总不成连话都说不出来罢?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想,冯渭看上去也是一个精明之人,听童贯讲述周文昭之死,绝对不会没有丝毫怀疑。他方才提到去周府探望周文昭之时,看到周府进进出出都是大官,语气之中除了羡慕之外,更多的却是忌恨。看样子此人醉心于仕途,一心想要做大官。就算对周文昭之死有了怀疑,却也绝对不会在童贯面前露出丝毫不满。正所谓揣着明白装糊涂,闷头不语才能升官发财。冯渭也算是在官场之中经历了许多风浪之辈,为了升官,不惜铤而走险,却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冯渭自然不知道厉秋风心中思忖之事,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告诉我说,徽宗皇帝看了他的奏折之后,立时下旨要周文昭大人前往西北,在童贯大人身边参划军机。周大人接了圣旨之后,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动身赶往西北,不过数日,在丘城驿站中追上了童贯大人。童贯大人屏退了身边的随从,便将阵图取了出来,与周大人一起研习。 “周大人见了阵图,当真是又惊又喜,连称这份阵图是世间难得的宝物。绘图之人用的是先天六十四卦之术,在一份阵图之中,蕴含着无穷的杀机。自从两晋之后,兵火战乱不断,先天六十四卦的精要部分早已湮没失传,没想到在童贯大人手中,竟然还能留着这样一副阵图。 “童贯大人见周大人一脸惊喜,知道他懂得阵图的奥妙,便要他出谋划策,将阵图化为军阵。周大人痴迷五行八卦之术,见了这份阵图如获至宝,即便童贯大人不吩咐他研习阵图,他也绝对不舍得放开。是以一路之上周大人都在研习阵图,到了陕西之时,他对阵图已然颇为熟悉。只是童贯大人从王厚将军麾下调集了五千精锐,要周大人教习这些军士依阵图排列军阵之时,周大人却是连连摇头。他对童贯大人说道,这份阵图虽然变幻莫测,不过其中有几处似乎被人故意涂抹改动过,若是依照阵图排列出军阵,五千兵马远远不够。 “童贯大人听周大人说完之后,心下不解。周大人向他解释说道,写下这份阵图的那个人厉害之极,阵图暗含先天六十四卦诸般变化。若是有阵胆驱动,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就其阵势来说,可大可小,而且以攻杀为主。可是不晓得什么原因,有人将其中几座阵门改了方位,至于阵胆的位置也是稀奇古怪,使得整座军阵失了锐气。虽然依照阵图将军阵排列出来,仍然能够将敌军陷入其中,不过须得弥补被人篡改的几道阵门露出的破绽,至少要增加一万军士,才能将军阵布设妥当。” 第一千九百五十五章 王小鱼不晓得什么是奇门五行之术,听冯渭越说越奇,心下不以为然。只不过她知道即便自己出言嘲讽,冯渭也不会理会自己。而且厉秋风和戚九一直凝神听冯渭说话,若是自己又要插嘴,厉秋风和戚九必定会埋怨自己。念及此处,王小鱼凑到慕容丹砚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慕容姐姐,出兵打仗,又不是像道士做法事,为什么还要用五行八卦来杀敌?” 慕容丹砚对奇门五行知道得也不算多。不过她和厉秋风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见识过姚广孝用五行八卦布下的奇阵的厉害。待她被慕容丹青带回江南之后,在慕容山庄养伤之时,也曾问过慕容秋水奇门五行之术如此厉害,何必还要苦练武功?只须抓几名江湖术士,逼着他们说出奇门五行的秘密,便要比拳脚和刀剑更加厉害。 慕容秋水却是不以为然。他对慕容丹砚说道,奇门五行不过是借助天时、地利的障眼法罢了。施术者想要将敌人困住,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可是江湖争斗千变万化,极少有等你准备妥当之后再动手的情形。为何懂得奇门五行之术的邪派人物之中有许多和尚道士?便是因为僧人和道士大多寄身于寺院和道观,有足够的工夫在寺院和道观之中巧设机关,用来害人。而且就算是那些了不起的术士,一旦遇到武林高手,只要这些高手不被术士千变万化的障眼法迷失心智,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奇门五行之术破去。一旦障眼法没了用处,术士压根就不是武林高手的对手,只能束手待毙。 慕容秋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姚广孝已是天下最厉害的术士,世间难寻敌手。他在静心寺中设下的种种迷惑人心的怪阵,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可是与你同行的那个姓厉的小子仗着一股狠劲,便将静心寺的奇门五行阵势尽数破解,可见术士虽然厉害,却压根无法与武林高手争锋。 慕容丹砚听慕容秋水说完之后,笑着说道,爹爹武功天下第一,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伎俩放在眼中。不过我瞧着华山、昆仑、青城、峨嵋等名门正派的前辈高手,在静心寺中也是战战兢兢,若不是厉大哥临危不乱,只怕这些前辈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静心寺。 慕容秋水听慕容丹砚称呼厉秋风为“厉大哥”,心下不快,口中说道,姓厉的小子我虽然没有亲见,不过就算他从娘胎里就开始习武,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纵横江湖二十余年,自出道来未闻他有败绩。只不过这些前辈高手自重身份,未必愿意事事出头。而且他们做事持重,遇到事情须得谋而后动。只有像姓厉的小子这等愣头青,才会硬着头皮乱闯。他带着你从静心寺中逃了出来,那是因为他运气好。不过闯荡江湖,可不能事事都靠运气。你若是想在江湖行走,还是要练好拳脚剑术,别去理会什么奇门五行之类的障眼法。 慕容秋水一边说话,一边瞪了慕容丹砚一眼。慕容丹砚吐了吐舌头,知道老父不喜欢她在江湖之中结交朋友,此刻却也不好辩解。只听慕容秋水接着说道,不过那些术士若是将毒物与奇门五行混在一起来坑害别人,可就极难对付。日后你若是遇到精通用毒的术士,可要千万小心。 慕容丹砚回想当日慕容秋水对奇门五行之术不屑一顾的模样,再看王小鱼一脸茫然,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才好。是以沉吟了片刻,她才小声对王小鱼说道:“这位冯老先生说的那份阵图,是昔年诸葛武侯亲笔所书,暗合天地阴阳之变化,据说能够驱动鬼神。至于依照阵图排列军阵能够厉害到什么地步,眼下还不能妄言。不过我与厉大哥在静心寺中闯入姚广孝设下的机关,又中了迷魂草的毒,在幻境之中曾经看到过姚广孝依照阵图布设的军阵,端得是厉害无比。这些奇门五行、八卦两仪四象之说微妙之极,我不晓得其中的厉害所在。若是咱们能够逃出此地,到时不妨问问我的爹爹和哥哥,或许能够略知一二。”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小声说话之际,冯渭并不理会二女,仍然自顾自地说道:“童贯大人听了周文昭大人说话之后,心中倒有些犹豫不决。他虽然到西部去做监军,权柄极大。不过排兵布阵,疆场征战,还要由王厚将军主持,童贯大人并无干涉之意。要从军中调集一万名士兵,那是一件大事,只怕会对王厚将军调遣军马不利。 “童贯大人虽然出身内臣,不过他见识不凡,知道大将带兵出征,最怕受到羁绊。太宗皇帝在位之时,曾经发动雍熙北伐,打算一举夺回幽云十六州。起初三路大军分头北进,都打了一些胜仗。只可惜曹彬将军统率的东路大军粮草不足,进展不利,被辽军乘机围攻,大败而回。而潘美将军统率的西路大军虽然兵锋甚劲,听说东路军兵败,也不得不退军。 “其时辽军击败曹彬将军的兵马之后,回师西进,要将西路宋军围住。西路大军副帅杨业力主避敌锋锐,分兵诱使契丹兵马转向东方攻击,再设置伏兵阻扼契丹大军南下,保护百姓南逃,免得被契丹兵马屠杀。主帅潘美未置可否、可是监军王侁不纳其策,强令杨业率军迎战契丹大军。杨业再三解释东路大军已然败退,契丹数十万兵马已自转向西方。若是强打硬拼,西路大军以寡敌众,非得全军覆没不可。王侁却大摇其头,死活硬要杨业带兵出战。” 厉秋风听冯渭提起杨业,蓦然间想起在长平古战场时的奇遇,杨家父子三人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心中不由一阵酸痛。 冯渭接着说道:“杨业久经战阵,是百战名将。而王侁虽然是世家子弟,却不知军机。他只想着曹彬将军统率的东路大军已然溃败,若是西路大军能够打一个胜仗,自己做为监军,必定会得到太宗皇帝的重用。就算打不了胜仗,由杨业带一支兵马去迎战契丹大军,自己和西路大军主帅潘美撤军之时,不会受到契丹大军的逼迫,可以从容撤回到大宋境内。是以无论杨业如何劝解,王侁只是摇头不许,最后他甚至对杨业出言讥讽,口中说道,将军在刘氏军中效力之时,素有‘杨无敌’之称。可是投奔大宋之后,怎么变得胆小如鼠,畏首畏尾?眼下东路大军已然败退,皇帝诏令咱们这支兵马阻挡契丹大军南下,保护东路大军和中路大军平安撤退,可以说是重任在肩。可是将军看到敌人却犹豫不前,难道另有所图不成?!” 第一千九百五十六章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这个老家伙胡说八道!害死杨业的明明是潘仁美这个大白脸奸臣,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王侁?!想来你是大奸臣童贯的死党,与潘仁美是一丘之貉!这才在咱们面前颠倒是非,编造出来一个什么王侁,替潘仁美洗清罪过!呸!” 冯渭见王小鱼突然发怒,口中说什么“潘仁美”,心下有些奇怪。厉秋风和戚九却是心下雪亮,知道王小鱼听说过的杨家将的故事,都是来自说书先生的口中。说书先生讲述的杨家将,与史书记载有极大的不同。史书之中压根没有潘仁美这个人,只有一员大将名叫潘美。此人智勇双全,是大宋开国名将。自从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如高怀德、石守信等大将先后隐退,出兵征战多由曹彬、潘美等将军担任主帅。曹彬虽然是武将,不过他是文臣出身,陷阵冲锋非他所长。不过潘美武艺高强,每逢疆场征战,必定身先士卒,斩将夺旗。以军功而论,他还在曹彬之上。只是赵匡胤以为曹彬持重,极富智计,是以每逢出征之时,往往以曹彬为主帅,潘美为其副手,其实是有意压制潘美。雍熙北伐之战,杨业战死,乃是受了王侁的逼迫。世人不晓得监**大,都以为主帅潘美忌妒杨业,这才将他逼死,是以编造出杨七郎擂台打死潘豹,潘杨两家结仇,最终潘美在疆场之上害死杨业的故事。只是编造谣言之人也害怕被官府责罚,这才改了潘美的名字,将这个大奸臣称为潘仁美。结果以讹传讹,坐实了潘美是一个大白脸奸臣的传说。 厉秋风和戚九虽然也都听说书人讲过杨家将的故事,对祸害忠良的“潘仁美”极为痛恨,不过两人都喜好前朝征战之事,在书中看过雍熙北伐的记载,知道说书人口中的杨家将当不得真。只有王小鱼这等无知少女,才会以为世间真有潘仁美这样一个大白脸奸臣。 冯渭见王小鱼一脸怒气,胸脯不住起伏,显然心下愤怒之极,暗想这个小丫头事事与我为难,可是我提到潘美将军,又碍着她什么事?只是冯渭心下虽然不解,却也懒得与她纠缠,自顾自地说道:“杨业原本是太原刘氏帐下的大将,臣服于大宋之后,最忌讳别人说他另有所图。是以王侁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杨业登时面如死灰,无言以对。王侁见杨业不再说话,这才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道,杨将军英勇无敌,只须带兵出战,契丹人必定望风而逃。我和潘美将军在营中备好庆功宴,恭候杨将军得胜而归。 “杨业迫于无奈,只得点齐两千军马,逆袭正向西路大军逼近的契丹大军。不过他出战之时,已知此战必败,是以临行之前,与主帅潘美将军言道,契丹两路大军汇合,兵马数倍于西路大军。自己只带着两千弱兵前去挑战,想来必败无疑。正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自己先前乃是刘氏帐下大将,太原城破之时,原本就已该死。只是感念大宋皇帝之威德,这才归降大宋。如今虽然身处危局,却也要全力一战。东路大军和中路大军正在南退,还有十余万汉人百姓仓皇逃走。将军可在陈家谷口设伏接应,待末将边战边退,将契丹军马诱至陈家谷,到时伏兵尽出,即便不能将追兵尽数杀掉,却也能让契丹统帅心有顾忌,不敢轻易南追。如此一来,不只咱们三路军马可以平安南退,十余万汉人百姓也不会受到契丹人的屠杀。 “潘美将军听了杨业恳求之后,便即点头答允。杨业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两千弱兵挥军奋进,向北进发,不久便与契丹大军相遇。杨家父子拼死力战,手下虽然只有两千军士,却是以一当十,竟然冲乱了契丹大军本阵。契丹主帅知道杨业骁勇,要想在野战之中将这股宋军消灭,契丹人必定死伤惨重,更是错过了追杀大宋败军的良机。是以契丹人佯装退兵,想要将杨家父子诱入重围,再一鼓剿杀。 “杨业是百战名将,见契丹人未露败相,却突然后退,自然知道契丹主帅想要将自己诱入陷阱。不过杨业打定了主意要将契丹人引至陈家谷,自己装得越像,契丹主帅就不会疑心自己是故意诱敌,可以放心大胆地向陈家谷进兵。若是契丹主帅也进入陈家谷,极有可能将其斩杀。契丹人失了主帅,必定军心涣散。到了那时,西路大军乘机反击,原本已溃退的东路大军和中路大军也可以杀一个回马枪,大败变为大胜,却也并非没有可能。是以眼看着契丹兵马故意后退,杨业将军将计就计,率兵紧追不舍。 “契丹主帅见杨业父子追了上来,心下大喜,自以为得计。便在狼牙村设下埋伏,要将杨业父子擒杀。杨业将军带着千余人马冲入狼牙村,立时陷入契丹人的重围。数万契丹兵将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杨业父子团团围住。杨业将军凛然不惧,大呼酣战,将数万契丹大军死死拖在狼牙村。 “杨业将军打定了主意,自己多拖延一刻,逃亡的百姓便能向南多走出一段路,而潘美将军在陈家谷设下的埋伏就更加稳固。自己越是拼命死战,就越像是一支孤军陷入重围,契丹主帅不会起疑心自己前来诱敌。是以眼看着自己率领的宋军越战越少,杨业仍然苦战不退。直到打了整整一个白天,暮色四合,杨业将军这才下令突围。其时他麾下军士只剩下二三百人,几乎人人身上带伤,不过杀死杀伤契丹军士近万人,斩大将数员,使得契丹人为之胆寒。是以杨业将军趁着夜色杀出重围,契丹兵将虽然紧紧跟随,却也不敢过分逼近。 “杨业父子边打边退,一直退至陈家谷口。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狼牙村将契丹大军拖住了整整一天,潘美将军已然在陈家谷设好了埋伏。可是进入谷中之后,却连一个宋军也没见到。杨业心下大惊,正自不知所措之时,却有山民向他说道,大宋军队早已穿过陈家谷向南退走,没有留下一兵一卒接应。杨业将军没有想到潘美将军竟然背弃了约定,心下惊骇之极。便在此时,契丹大军已然追了上来,将杨业这支孤军死死围在了陈家谷中。” 第一千九百五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童贯大人讲述杨业兵败这段往事之时,不住叹息。他说后来朝廷派在辽国的细作禀报,契丹大军主帅见杨业在狼牙村死战不退,军士十伤七八,绝对不像是宋军派出来诱敌的兵马,是以追杀之时,并未怀疑会有宋军埋伏。最先冲入陈家谷的契丹兵将之中,便有契丹大军的主帅。只是可惜杨业率兵出营之后,潘美正想调兵遣将在陈家谷设伏,王侁却说契丹人势大,若是杨业不敌,必定全军覆没,绝对不会退回至陈家谷。一旦契丹大军消灭了杨业的兵马,十几万契丹骑兵便会如潮水般涌了过来。若是将兵马埋伏在陈家谷两侧山上,不只伏击不了契丹人,反倒会被契丹人包围在山顶,只会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潘美听王侁说完之后,心下也是犹豫不决。他虽然知道杨业勇武,世间罕有。不过其时情势危急,东路和中路宋军已然败退,契丹大军尽数压向西路。王侁逼杨业出战之时,潘美立时猜出了他的用意。王侁以为若是杨业侥幸得胜,便可挥军反击,即便不能击破契丹军马,也可以获得小胜。如此一来,不只可以将契丹人挡住,而且在东路大军主帅曹彬败退的情形之下,西路大军力挽狂澜,两相比较,太宗皇帝从此必定会重用潘美和王侁,而被视为本朝第一名将的曹彬只能黯然隐退。若是杨业战败,确如王侁所说,十几万契丹人围了上去,杨业率领的两千弱兵必定全军覆没。不过杨氏父子骁勇之极,契丹人要将他们全都杀死,自身损折也必定十分惨烈。契丹主帅再想追杀西路大军,便会有所犹豫。如此一来,潘美和王侁尽可以率领大军缓缓南撤,保护正向南溃退的东路、中路宋军和十几万汉人百姓平安退入大宋境内。与东路和中路宋军惨败相比,西路大军仍然算得上是全身而退,潘美和王侁立功甚伟,战后必得重用。虽然折损了副将杨业,不过能获得如此成就,太宗皇帝必定不会恼火。 “潘美正是打了这个主意,这才没有阻止王侁逼迫杨业出战。不过要说他是有意构陷杨业,却也并不是实情,只不过是有了一些私心罢了……” 冯渭话音未落,却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呸!我总算听明白了,你说的这个潘美,想来就是大白脸奸臣潘仁美。这个老坏蛋故意逼迫杨老令公出战,使得杨家将陷入死地。其后潘仁美这个老贼又将闯出重围前来求援的杨七郎灌醉,然后将他吊在高竿之上,连射了一百零八箭,将这位天下无敌的勇将活活射死。你却编造出来一个王侁,将罪过全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从而替潘仁美这个老坏蛋洗清罪责。呸,你这个童贯老贼的走狗!快滚得远远的,不要在咱们面前胡说八道!” 王小鱼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指向冯渭的咽喉。慕容丹砚见势不妙,急忙伸出右手扯住王小鱼的右臂,口中说道:“冯老先生正在说话,你不可莽撞!有什么事情,听他讲完再说。” 王小鱼被迫放下了长剑,恨恨地瞪了冯渭一眼。冯渭不晓得王小鱼为何又要发怒,听她说话又是稀奇古怪,不由面露惊疑之色,口中说道:“什么杨老令公?杨七郎又是什么人?”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只相信说书先生的话,丝毫不晓得大宋朝时的杨家是什么情形。她如此责问,冯渭压根摸不着头脑。若是两人就此纠缠下去,不晓得又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得清楚。是以不等王小鱼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王姑娘听岔了,还望冯老先生不必在意。你尽管说便是,咱们洗耳恭听。” 冯渭虽然心下惊疑,不过他也不想与王小鱼争吵,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冯渭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潘美将军与王侁一般心思,都以为杨业若是战败,必定会死在契丹人手中,绝对无法逃回陈家谷。契丹人杀死杨家父子,大军立时便会冲杀上来。到时就算在陈家谷两侧的山上设伏,不只伏击不了契丹骑兵,反倒会被困在山上,断了粮草饮水,不战自乱,与当年马谡在街亭弃大路而守山顶一般无二,最后只能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倒不如全军做好准备,若是杨业侥幸得胜,立时全军北进,逆击契丹败军。若是杨业落败,大军立时南撤,一直退入大宋境内。不管杨业是胜是败,总之潘美和王侁二人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潘美将军打定了主意,下令全军原地固守,并未在陈家谷设伏。午时过后,突然看到一群逃难的汉人百姓经过。王侁亲自找了几名百姓询问,这些人都说有一支宋军在狼牙村被契丹大军屠杀得干干净净,眼下契丹人就要杀奔过来。王侁闻听之后,急忙将此事告知潘美。两人只道杨业全军覆没,哪里还敢停留,立时下令大军南撤,匆匆离开陈家谷。 “其实逃难的汉人百姓确实看到杨业父子带领的那一支宋军被契丹大军围在狼牙村。契丹兵马成千上万,如乌云一般将狼牙村围得水泄不通。百姓见此情形,只道那支不足千人的宋军必定全军覆没,便即拖家携口向南逃走,途中恰好经过西路大军营寨。听王侁问起,便说狼牙村被围的那支宋军已然被杀得片甲不留。这些百姓惊慌失措,乱了方寸,他们并未仔细想想,若是被困在狼牙村的宋军早早覆灭,契丹大军必定已冲了过来,岂能让他们逃到陈家谷附近。只是可惜潘美一念之差,没能在陈家谷设伏。契丹主帅一马当先冲进谷中,若是伏兵四起,先将契丹主帅或擒或杀,契丹大军只怕立时溃散,潘、王二人必定会立下不世奇功。 “杨业父子带着一二百名残兵退入陈家谷,没等到伏兵四起,契丹大军却已如同潮水般涌入谷中,登时将杨业等人团团围住。杨家父子失了援兵,只能在乱军之中左突右冲,却压根冲不出去。最后百余名军士尽数战死,杨业的两个儿子也死于乱军之中。契丹军士大声呼喝,要杨业投降。杨业兀自死战,只是敌人太多,他战至精疲力竭,被敌将用暗箭射于马下,契丹军士一拥而上,将杨业绳捆索绑,生擒活捉!” 第一千九百五十八章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顿足骂道:“你这个老疯子,越说越是过分!杨老令公明明是受了潘仁美的陷害,被困两狼山狼牙谷。其时他身边将只六郎延昭和七郎延嗣,兵不过百余残兵。以杨老令公和六郎、七郎的武艺,想要杀出重围,却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只不过三人若是单独逃走,剩下百余宋军士卒,必定会被契丹人屠戮得干干净净。杨老令公一向爱兵如子,自然不肯丢弃这些军士逃走。无奈之下,他只得要杨七郎杀出重围,求救于元帅潘仁美。潘仁美不仅不发一兵一卒相救,反而射杀杨七郎以报私仇。杨老令公久困无援,夜间却又梦见七郎浑身是血,跪在他面前只是哭泣。老令公醒来之后,心下惊疑不定,便要六郎延昭杀出重围,去接应七郎。契丹人挡不住杨延昭,眼看着他杀出重重包围,直往南去了,知道他是去求救兵。契丹主帅生怕宋军援兵赶到,将杨老令公救了出去,便即下令契丹大军立即攻山。其时六郎、七郎不在,杨老令公孤掌难鸣,虽然他与百余名军士拼死力战,又如何能挡得住数万契丹大军?战不多时,宋军军士已全部战死,只剩下杨老令公且战且退,最后单身杀至苏武庙。其时杨老令公已然遍体鳞伤,无力再战,自知无幸。恰好看到苏武庙前立着一块李陵碑,杨老令公只愿做苏武,绝对不想做李陵,一头撞在李陵牌上,一代忠臣名将,就此死在李陵碑前。” 王小鱼说到这里,双眼如同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冯渭,大声斥责道:“杨老令公一门忠烈,虽然陷于契丹大军重重围困之中,也绝对不会投降,更不想被契丹人生擒活捉,这才撞碑自杀。你这个老疯子却诬蔑他被契丹人捉了去,其心可诛!” 王小鱼话未说完,身子猛然向前抢出,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冯渭胸口刺了过去。此时王小鱼离着冯渭不过丈许,她又是倏然出剑,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措手不及。眼看着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向冯渭胸口刺去,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了。 眼看着长剑就要刺入冯渭胸口,电光石火之间,冯渭身子突然向右微微一动。只听“嘶啦”一声轻响,长剑刺入冯渭左肋之下,刺穿了他的衣衫,却并未伤到他的皮肉。王小鱼心下一凛,正想将长剑收回之后再刺过去,冯渭左手倏然探出,正搭在王小鱼右手背上。也未见他如何用力,王小鱼只觉得右手突然一麻,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剑,眼睁睁看着长剑向地上掉落。冯渭抢上前一步,左手一抄,抓住了长剑剑柄,登时将长剑握在了手中。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冯渭不费吹灰之力,刹那之间便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夺了去,心下都是大惊。此时冯渭与王小鱼相距不过五尺,他只须将手中的长剑向前一送,便能取了王小鱼的性命。而厉秋风等三人离着冯渭还有丈许远,王小鱼又挡在三人面前,想要攻击冯渭已不可能。是以三人虽然心下焦急,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 便在此时,却见冯渭左手向前一送,将长剑剑柄递到王小鱼面前,硬生生塞入她右手之中,身子随即向后疾退,瞬间退出丈许之外。 王小鱼被冯渭夺去长剑,心下一凉,知道冯渭要杀自己易如反掌。刹那间她万念俱灰,只得闭目待死。没想到她刚刚闭上眼睛,右手手心之中突然多了一样东西。王小鱼心下一凛,直如行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右手不由自主握紧了那件东西,低头望去,握住的正是自己长剑的剑柄。 王小鱼没有想到冯渭不只没有杀掉自己,还将长剑又塞回到自己手中,刹那间心中一阵迷糊,不晓得冯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此时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已然抢上前来,见王小鱼脸色虽然不大好看,可是右手紧紧握住长剑,身上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姓刘的黑衣人躲在一边,眼看着王小鱼突袭冯渭,心下大喜,暗想最好这个臭丫头一剑将老疯子刺一个透明窟窿,两伙人大打出手,老子便可趁机溜走。没想到冯渭武功极高,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王小鱼的长剑夺了去。姓刘的黑衣人心下又想,老疯子被这个臭丫头几番折辱,心中早就愤愤不平。眼下他将臭丫头的长剑夺了去,只须顺手一剑刺出,便能将臭丫头宰了。哼,这个臭丫头牙尖嘴利,出言无状,老疯子将她一剑刺死,也算替老子报了仇啦。与臭丫头一伙的那三个狗男女见同伴死了,必定不会与老疯子甘休。这两伙人打得越凶越好,老子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姓刘的黑衣人没有想到冯渭夺剑之后,不只没有顺手将王小鱼杀掉,反倒又将长剑塞回到王小鱼手中,心下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心中暗想,他娘的,疯子就是疯子,做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厉秋风见冯渭没有伤害王小鱼,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向着冯渭拱手说道:“多谢冯老先生手下留情。”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再不肖,也不会与这个小丫头为难,只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冯渭话未说完,却见王小鱼双眉一挑,大声说道:“老……老……你不要以为没有杀我,我就会领你的情。杀不杀我是你的事情,骂不骂你却要看本姑娘是否愿意!” 王小鱼原本仍要称呼冯渭为“老疯子”,不过她虽然倔强,却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毕竟冯渭对她手下留情,是以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将“老疯子”三个字说了出来。可是她不想欠冯渭的人情,这才兀自嘴硬,要与冯渭对抗到底。 冯渭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倔强,心下哭笑不得,只得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丫头,我不晓得你说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你须要知道,大宋朝压根没有什么潘仁美,更没有什么杨七郎。杨业确是因为中了暗箭,身受重伤,这才被契丹人捉去。不过他宁死不肯屈服,虽然落在契丹人手中,最后绝食而死,忠烈如此,世间罕有,乃是本朝大大的忠臣。至于你此前说的什么包青天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第一千九百五十九章 王小鱼听冯渭出言指责自己,心下不服,正想反驳,厉秋风瞪了她一眼,沉声说道:“王姑娘,冯老先生是大宋官员,他说的话岂能有假?你讲述的这些事情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不过是戏说罢了。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逃出去,借助冯老先生之处甚多,须得仔细听他说话,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甚是严厉,而且目光中露出几分怒意。王小鱼心中一凛,虽然心中兀自不服,却也不敢再说,只得将长剑收回鞘中,气哼哼地后退了两步,站在慕容丹砚身边,眼眶一红,险些流下泪来。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虽然有心安慰,不过转念一想,小鱼妹妹太过骄纵,让她吃一些苦头也好。免得她又胡乱说话,不晓得还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故意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只是看着厉秋风和冯渭,并不向王小鱼多看一眼。 厉秋风见王小鱼默然退后,这才转头对冯渭说道:“王姑娘说话无礼,还请冯老先生不必在意。不知后来如何?” 冯渭见厉秋风出言喝退王小鱼,心意稍平,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潘美将军和王侁虽然率领大军退入大宋境内,军马粮草损失不多,可是副帅杨业战死,契丹人砍下了他的头颅,用匣子盛其头颅进献给辽国萧太后。萧太后验看之后,下令将杨业的头颅在军前示众,以壮军士之胆。杨业镇守边关,素有‘无敌’之称,这样一员大将被契丹人斩首,使得大宋兵将为之胆寒。是以太宗皇帝龙颜大怒,罢免了王侁的官职,又将潘美削秩三等,降为检校太保。后来虽然潘美将军的官职略有提升,不过朝廷内外,都将杨业败死的罪责推到了他的身上。疆场之上不救同僚,使得潘美失了军心,没有将士再愿意为他效力,太宗皇帝再也未用他带兵出征。不过数年,潘美郁郁而终。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叹息。 “童贯大人对我说道,杨业败死,潘美作为西路大军主帅,自然难辞其咎。不过究其根源,还是因为监军王侁胡乱行事,白白损折了一员大将。如今自己以监军的身份到了西北军中,若是强令王***拨出一万军士听他调用,只怕误了军机,落得一个与王侁同样的下场。是以童贯大人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调用军士依照阵图排列军阵。所幸王***指挥有方,三军用命,将党项人打得大败,夺回了陕右四州。这份阵图还没来得及用上,战事便已结束了。 “童贯大人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告诉我说,陕右之战能够获胜,是王***指挥有方,加上三军用命,这才打得党项人大败而逃。他每日里只是在大帐之中看看军报,与周文昭大人研习道术,从来不干涉王***和诸将筹划的战事。不过从此之后,皇帝视童贯大人为天下奇才,每有征战之事,往往交由童贯大人处置。只不过这些战事与陕右之战相比,压根不值一提,无非是一些乱民闹事,转眼即被平息,算不上什么难事。 “我听童贯大人说话,见他提到往昔的功绩,颇有些意兴萧索,心下暗想,童贯大人以内臣身份,做到了朝廷三公之一,又有节度使的头衔,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只怕今后也没有内臣能如他一般,做到如此高官。这等福份,世间只有一人而已。可是童贯大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有些沮丧,这倒真是奇了。 “我正思忖之际,却听童贯大人缓缓说道,我以内臣出身而做了朝廷命官,知道朝廷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人心生嫉妒,在背后构陷于我。这些年来,向皇帝写奏章弹劾我的官员不下百人。是以皇帝虽然对我信任有加,我却战战兢兢,无一日不担心忧虑。可是天下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不带兵者,不晓得来日大难,就在眼前。我受了皇帝的大恩,不能不竭尽全力,将差事办好。如军中将士的奖罚升迁,若是依照惯例,一级一级报了上去,其中有许多见不得人之事,往往使得立功者一无所得,那些只会拍马溜须之徒反倒能升任高官。长此以往,士气大衰,再有战事,非得大败亏输不可。是以我不得不破除陋习,具本直奏皇帝御前,方能奖功罚过,不使良将受了屈辱。如此一来,虽然将士欢欣鼓舞,不过那些龌龊官儿失了发财的途径,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和戚九心下均想,童贯这个奸贼狡诈阴险,他做了高官之后,在军中广植势力,党同伐异。凡是投到他门下之人,个个都做了大官。而那些不肯向他效命和行贿的将领,即便功劳再大,也得不到提升。童贯仗着徽宗皇帝崇信,奏报军情之时,压根不依照朝廷规矩逐级上报,甚至连枢密院都不放在他眼中,而是将奏折直接送至大内。童贯自己是内臣出身,大内的大小宦官要么是他的手下,要么是他的同党。只要童贯的奏折一到,即便是深更半夜,也有当值的宦官将他的奏折递交给皇帝。徽宗皇帝又对童贯极为信任,凡是他推荐的将领尽数提升。这些人受了童贯的推荐,自然成了他的同党。大宋官军腐败无能,究其根源,便是童贯这厮捣鬼所至。可是听冯渭讲述往事,童贯这个奸贼却说什么他是为了破除陋习,这才具本直奏,不经枢密院转交御前,纯属胡说八道,给自己脸上贴金。 冯渭不晓得厉秋风和戚九心下对他说的事情不以为然,自顾自地说道:“我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心下敬佩,暗想外间传说童贯大人任用私人,从中收取好处,许多官员百姓都骂他是一个大大的奸臣。今日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才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童贯大人能将此事说与我这样一个小官知道,对我太过看重,倒让我有些心下不安。是以他说完之后,我心中惴惴不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童贯大人接着说道,蔡相如今位极人臣,是皇帝驾前第一红人。他老人家满腹经纶,又精通丹青文字,皇帝对他极为崇信,天下找不出第二人。他随意说出的一言一语,不只能让官员百姓飞黄腾达,也能让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童贯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我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想来冯大人对蔡相之威势,早已有所领教罢。” 第一千九百六十章 冯渭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既痛苦,又有些尴尬的神情。只听他接着说道:“我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不由抬头望去。只见童贯大人面带笑容,只是神情略略有些古怪。我见他如此神情,知道童贯大人将我召到府中之前,必定将我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这才会如此说话。其实我入了科场之后,初时左右逢源,颇得上官看重。只不过当时年轻气盛,说话办事不知道收敛,有一次得罪了蔡卞大人而不自知。蔡卞大人是蔡京大人的胞弟,两人的性情却有极大的不同。蔡京大人性子严峻,不似蔡卞大人那般随和。我知道自己触怒了蔡卞大人,吓得紧了,急忙寻了一个机会向蔡卞大人赔罪。蔡卞大人未置可否,只是要我不必忧虑。可是后来发现上官对我态度大变,不时鸡蛋里面挑骨头,时时刻苦找我的不是,故意与我为难。若不是后来我小心谨慎,只怕早就被他们随意安上一个罪名,关到大牢里受苦了。 “初时我还不晓得上官为何要与我为难,后来仔细打听,才知道蔡卞大人虽然无意为难于我,不过这件事不晓得为什么被蔡京大人知道了。他知道此事之后,立时勃然大怒,将我的主管上官叫了去,狠狠斥责了一通。蔡京大人位高权重,上官哪里敢得罪他老人家?是以回来之后,事事都要找我的麻烦。若不是我吃了亏之后,行事说话还算谨慎,只怕早就被剥夺官衣,送到大牢里吃牢饭了。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蔡京大人,若是还留在原来的衙门,非得倒大霉不可。是以我东凑西凑,攒了二百两银子,走了礼部尚书曲大人的门路,先是改了名字,这才悄没声地到工部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我原本以为蔡京大人日理万机,我得罪了蔡卞大人这等小事,他老人家发一通火也就过去了,不至于再为难于我。哪知道我到了工部之后不久,却发现工部大小官员对我也是态度大变,不似初见时那般亲热。我想他们必定知道我得罪了蔡京大人,而这些都知道了我的来历,蔡京大人大人自然不会不知道。以他老人家睚眦必报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我,说不定什么时候逮到我的错处,便会将我送进大牢。是以我在工部度日如年,也曾想过辞官不做,却又拿不定主意。一是经历了十年寒窗之苦,若是就此灰溜溜辞了官职回转老家,实在不甘心。二是就算我脱下官衣,做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平民百姓,只怕蔡京大人仍然不会放过我。我身在官场,或许还能左右逢源,那些龌龊官儿想要害我,还有许多顾忌。若是我辞官之后成了平民百姓,即便一个小小的县令,也能置我于死地。倒不如留在官场,小心周旋,或许蔡京大人某一日大发慈悲,不再理会我之过错,事情也许会有转机。念及此处,我才忍辱负重,没有辞去官职。只是每日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可以说是痛苦不堪。”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你嘴上说得漂亮,什么小心翼翼,胆颤心惊,还不是你贪恋官场,不肯去做平民百姓?本姑娘最瞧不起你这种口是心非之辈,还不如东辽县城的地痞无赖,做事反倒甚是光棍!” 冯渭此时对王小鱼的冷嘲热讽已然不放在心上,听她在一边说话,只当自己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我听童贯大人说话,知道他必定知晓我得罪过蔡京大人,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童贯大人这话有什么用意。外间纷纷传说童贯大人与蔡京大人交情极好,在朝廷之中互为犄角。听说徽宗皇帝初登帝位之时,蔡京大人受了贬斥,被赶出京城,到江宁去做地方官。蔡京大人知道朝廷中许多大臣对他不满,一旦自己离开京城,这些大臣势必在新皇面前说他的坏话。他又不在朝中,皇帝必定会听信这些大臣的诋毁,到了那时,只怕自己不只官职不保,还会被流放岭南,落得一个尸骨不能还乡的下场。是以蔡京大人借口腿疾,拖延着不肯去江宁赴任。他指望朝廷之中会有大臣为自己说话,使得自己留在京城。不过那些与他作对的大臣却要置他于死地,鼓动御史上奏章弹劾蔡京大人。皇帝御览奏章之后,龙颜大怒,剥夺了蔡京大人所有官职,赶出东京汴梁,让他提举洞霄宫,居住于杭州。其实是罢免了他的官职,与流放也没有什么差别。 “蔡京大人到了杭州,察觉身边时时有人监视,心下忧虑之极。恰好童贯大人受了徽宗皇帝的指派,以供奉官的身份到三吴访求名家书画、各种奇巧之物,为此在杭州住了几个月。蔡京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大喜,急忙去求见童贯大人,不只极力巴结、日夜陪伴童贯大人,而且还赠送了许多金银珠宝。童贯大人对蔡京大人也很看重,凡是蔡京大人所绘的屏幛、纸扇等书画,立时送往东京汴梁,直达皇帝御前。徽宗皇帝这才发现蔡京大人的丹青文字有极高的造诣,不久便将他重新起用。从此蔡京大人东山再起,一飞冲天,最后做到了三公之一的司空,又授开府仪同三司、安远军节度使,封为魏国公。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官。若是没有童贯大人当年全力相助,蔡京大人不只不能东山再起,在杭州还会受到对头的构陷,最后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却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念及此处,我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外间传说蔡京大人与童贯大人如此交好,今日童贯大人将我召到府中,说不定是因为蔡京大人位极人臣,不好亲自下手将我除去,只好托童贯大人出面找我的麻烦。童贯大人执掌军权,若是以军法杀我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必经过三法司和开封府,随便给我安上一个罪名,便可以押赴校场斩首……”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抢着说道:“老……你也不必如此害怕。开封府有包青天包大人坐镇,必定不会冤枉你。不过你心中有鬼,只怕见了包大人之后吓得魂飞魄散,将做过的坏事全都说了出来。包大人铁面无私,必定不会放过你。到时狗头铡伺候,反倒不美。” 冯渭没有理会王小鱼在一旁胡说八道,接着说道:“我以为童贯大人受了蔡京大人之托,要将我斩杀,念及此处,心下惊骇之极,不由浑身颤抖,双膝一软,便即跪了下去,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哀求童贯大人饶我一命。” 第一千九百六十一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越发看他不起。若不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完之后,立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只怕王小鱼早已出言讥讽了。 冯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在你们几个年轻人面前,我说这话或许有些丢脸。不过如今咱们坐在一条船上,可以说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若是咱们能够齐心协力,或许能够逃出这个死地。是以我也不怕丢丑,索性将我的来历尽数说给你们。免得你们怀疑我有所隐瞒,生了龌龊,反倒极易惹出麻烦。” 厉秋风道:“冯老先生如此坦诚,咱们哪里敢有丝毫怀疑?待老先生说完之后,晚辈也会将咱们的来历一一相告,绝对不会有丝毫隐瞒。” 冯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那晚童贯大人见我磕头如捣蒜,当即哈哈一笑,伸手将我搀扶了起来。其时我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抖如筛糠,连站都站不稳了。童贯大人将我按坐到一张椅子上,想让我平静下来。可是在童贯大人面前,我哪里敢坐下?是以屁股刚刚碰到椅子面上,便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只是童贯大人右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也未见他如何用力,我只觉得一股大力直压了下来,身不由已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做官之后,因为喜好研习黄老之术,结识了许多道士。其中有几位武功了得,闲暇之余,传授了我一些吐纳炼气之术。十余年间我勤练不缀,虽然谈不上是武林高手,却也略有小成。自信若是行走江湖,必定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冯渭说到这里,目光自厉秋风等人脸上一一扫过,口中说道:“我瞧四位也都是身有武功之人,自然知道若是外力来袭,只要身负武功,必定会身不由已地立时反击。童贯大人位高权重,我自然不敢对他动武。可是他的右手按下来之时,我体内的真气立时反击。待我惊觉之时,真气已到了肩头。 “童贯大人是内臣出身,深得皇上倚重,是朝廷大员,每日里养尊处优,哪里会去练武学艺?是以我惊觉真气涌到了肩头,想要收回已然不及。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生怕自己内力反激,会将童贯大人震伤。没想到童贯大人的手掌甫一触碰到我的肩膀,汇聚于肩头的真气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不见。 “若是我的真气冲出,将童贯大人震得踉跄后退,只不过心中害怕而已。可是护体真气突然消失不见,好似被童贯大人的手掌吸了进去,却让我不只害怕,更是惊愕之极。童贯大人这一手明摆着是极厉害的武功,单只这份内力而言,便远远在我之上。 “我心下惊恐,正自不知所措之时,已被童贯大人按坐在椅子上。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想不到冯大人不只精通黄老之术,还练就了一身了不起的武功。这等人才被埋没在工部做一个小官,真是我大宋之不幸。我见童贯大人并未生气,说话之时语气温和,这才惊魂稍定,小声谦逊了几句。童贯大人摆了摆手,要我不必客气。他对我说道,此前周文昭大人曾在他面前推荐过我,只可惜周大人自西北返回汴梁途中身染重疾,不久便即去世。后来童贯大人又奉旨到岭南监军,便没有召见我。不过周文昭大人推荐的人绝对错不了,是以童贯大人已将我的名字记了下来。最近恰好朝廷有一件大事要办,他立时想起了我,这才将我召到府中说话。 “我听童贯大人语气突然变得郑重,知道这件大事必定极不寻常,不由屏住呼吸,想要听听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童贯大人却转了话头,询问起我家中的事情。我的父母已然过世,家中只有老妻和二子。大儿子外放为赣州青安县县令,虽然官声尚可,每年吏部评议也都是优等,不过在朝廷没有门路,做了五年县令,仍然晋职无望。小儿子不学无术,只会喝酒闹事,娶了两门媳妇,最后都被娘家领了回去。若不是老妻护子,我早将他活活打死了。 “我听童贯大人问起家事,心中暗想,童贯大人是何等样人,他找我来办事,必定已将我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若是我遮遮掩掩,童贯大人必定起疑,事情反倒麻烦了。何况家事虽然不大如意,却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念及此处,我原原本本地将家事全都告诉了童贯大人。童贯大人点了点头,这才对我说道,既然将我召入童府,他便将我视为心腹。眼下有一件要紧事情交给我去办,此事极为机密,除了他与我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这件事情虽然风险极大,不过若是办得妥当,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就算事情没有办成,童贯大人也可将我调拨入军中,在他的幕府之中效力。我的大儿子可以从青安县迁回京城做官,小儿子也会有差事可做。 “我听了童贯大人的话,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童贯大人对我如此看重,不晓得我是烧对了哪一柱香。喜的是我得罪了蔡京大人,每日里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遭了他的毒手。若是能在童贯大人手下效力,蔡京大人碍着童贯大人的面子,必定能饶过我。而且我的两个儿子也将因此平步青云,老妻也不会天天在家里骂我没用了。 “念及此处,我立时站了起来,又要给童贯大人跪下。童贯大人却将我扶住,不许我下跪。我颤声说道,大人如此看重,小人没齿难望。大人若有差遣,尽管说便是。小人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若有半分推辞,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童贯大人见我赌咒发誓,连连摇头,要我不必如此客气。只要我尽心办事,无论事情是否办成,必定都有极大的好处。童贯大人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连声道谢,不敢有丝毫推辞。”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童贯老奸巨滑,若是寻常公事,他绝对不会暗地里将冯渭找来,更不必将他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这个姓冯的老家伙利欲熏心,也不仔细想想,以童贯的权势,却要如此鬼鬼祟祟地找他来做这件机密之事,这件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最后无论成与不成,都要杀他灭口。冯渭还想着从此平步青云,真是可笑之极。 第一千九百六十二章 厉秋风虽然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而且受封百户,不过尽是虚职,并无实权。只是在皇宫几处大殿当值,与大户人家的看门护院也没有什么两样。后来刘康暗地里使了银子,使得厉秋风有了实职,不过也都是一些文案处置的例行公务,权柄极小。戚九出身军户世家,不过年纪尚小,没有得授军中官职。是以两人虽然勉强算得上官场中人,却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官场的风波诡谲。饶是如此,许多龌龊官儿的卑鄙手段却是看了不少。虽然现今离着大宋已有三四百年,不过官场陋习,乃是亘古不变之事。是以两人听冯渭讲述往事,立时察知童贯不怀好意。这位冯渭看上去也是一个精明之辈,若是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必定也能瞧出童贯笑里藏刀,不过轮到他自己,却已深陷局中,只想着升官,早忘了背后的风险。 厉秋风心下暗想,有人说身在官场之中,往往身不由已。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看到了许多官场中的荒唐事情。许多官儿都是精明之辈,偏偏栽在了别人手中。归根结底,还是利令智昏,太过贪婪。不过易地而处,我若处于这些官儿的地位,只怕也与他们一样,只想着升官发财,全然失了神智和精明。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其实我心下雪亮,童贯大人虽然没有明说,却已将他的意图说得明明白白。我得罪了蔡京大人,断断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有为童贯大人效力,方能有一线生机。即便童贯大人递给我的是一杯毒酒,我也只能将它喝下去。”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接着说道:“我虽然不晓得你们来自何处,到这里又有何目的,不过咱们身处危局,我也不必讳言。童贯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不过他的官声一向是不大好的。我若投入他的门下,虽说能避开蔡京大人的毒手,不过在官场之上的名声,恐怕就有些臭不可闻。只是俗话说的好,两相其害取其轻,我已是站在悬崖边上,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就算我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是为了家中的老妻和两个儿子,也不得不为童贯大人效命。何况他已和我说了这么多机密之事,若是我不肯答允,只怕连童府都走不出去,便即化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厉秋风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原来这人心中清清楚楚,倒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之人。若是我与他易地而处,有了家人牵挂,只怕也没有其它的法子可想。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童贯大人见我对他臣服,却也颇为高兴。只不过他东拉西扯,一直没说要我去办什么大事。我虽然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心中颇不自在。后来有仆人送来茶水点心,我陪着童贯大人饮了一杯茶,他这才告诉我说,政和元年,他积军功被徽宗皇帝封为检校太尉,随即奉旨出使契丹。不过有朝廷重臣暗地里向徽宗皇帝进言,声称让一个宦官作为使臣前往契丹,岂不是让人笑话大宋无人?还是另选他人为使臣,免得留下千古笑柄。 “徽宗皇帝听了之后,却是摇头不许。他说契丹人听说童贯大人带兵打败了羌人,想看一看如此了得的将领是什么模样,这才要大宋派童贯为使臣,前去床架辽国皇帝的生辰。契丹人这些年虽然并未南下,不过大宋不能不有所防备。童贯大人知晓兵事,既然契丹人想让他作为使臣出使契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他察看契丹的情形,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那位朝廷重臣听徽宗皇帝如此一说,知道圣意已决,自己若是再说,必定会触怒徽宗皇帝,只得闭上了嘴巴,怏怏退走。”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人人都说宋徽宗赵佶是一个糊涂蛋,断送了大宋江山,是一个大大的昏君。不过他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只可惜所托非人,不知道童贯是一个绣花枕头,军功都是冒领得来,还以为这个奸贼真是天下奇才。若是大宋朝廷能够挑选一二名将,以使者身份前往契丹,察知契丹的情形,也不会有后来的祸事。 冯渭接着说道:“我听童贯大人说话,虽然他神情平和,语气平稳,不过仍然能够听出些许忿忿之意。我心下暗想,童贯大人深得徽宗皇帝崇信,手中又有军权,不晓得哪一位朝廷重臣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徽宗皇帝面前进谗言诋毁童贯大人,真是不要性命了。只不过我心下虽然猜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听着童贯大人说话。他对我说,那位朝廷重臣虽然没有说动徽宗皇帝,不过却也并非一无所获。次日一早,徽宗皇帝改了圣旨,以端明殿大学士郑允中为贺辽生辰使,枢密使童贯大人为副使一起出使辽国。 “童贯大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告诉我说,羌人骁勇善战,世间罕有。契丹人以为童贯大人竟然能率兵将其平灭,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正好借着庆贺辽国皇帝生辰之机,要童贯大人出使契丹,便是要瞧瞧童贯大人是何等人物。宋国使者一行到了契丹京城之后,契丹人知道童贯大人只是副使,对他便有些轻视。酒宴之上,契丹人的王公贵族纷纷向郑允中大人敬酒,不免冷落了童贯大人。不过童贯大人并不在意,冷眼旁观契丹人的王公贵族和统兵大将,算计这些人的才能如何。 “契丹人为了炫耀武力,吓唬宋国和党项、东夷等国,请各国使者观看契丹军士操演。童贯大人心下大喜,借着观看契丹兵马操演之机,将其强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生怕契丹人不讲信义,暗中捣鬼,不敢将在契丹看到的情形写于纸上,只能在心中牢牢记住。 “童贯大人在契丹滞留了十余日,这才随同郑允中大学生启程南返。只是他们走了两日之后,在一处镇子之中打尖歇息之时,忽然有一人求见童贯大人。其是童贯大人已将歇息,又是在契丹境内,众人生怕契丹人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是以都劝说童贯大人不要接见此人。童贯大人却是凛然不惧,力排众议,将那人召入自己的屋子中。那人见到童贯大人,立时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大宋遗民马植参见枢密使大人!” 第一千九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出“马植”二字,心中一凛,暗想冯渭绕了一个又一个大圈子,终于提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北宋与金国缔结“海上之盟”,南北夹击辽国,便是由这个马植引发。看样子童贯要冯渭去办的那件大事,十有八九便是与马植一起,前往金国缔结盟约。 戚九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心中暗想,我听爹爹说过,童贯此人奸诈狡猾,虽然是一个宦官,却素怀不臣之心。他知道宋徽宗赵佶喜好风花雪月,文字丹青,而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与大老粗无异,要想靠着文字丹青讨皇帝喜欢,势比登天还难。是以这个奸贼便另辟蹊径,在军中广植势力。他如此行事,一是想要积攒军功,升官发财,二是要将大宋的军队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若是天下有变,他就要学着宋太祖赵匡胤的故事,也来一个“黄袍加身”,自己做皇帝。只是此人狂妄自大,出使辽国之时,受了契丹人的戏弄侮辱,就此怀恨在心。回到大宋之后,便即鼓动皇帝,要与金国结盟,联手灭掉契丹。此人虽然善于使用阴谋诡计,不过都是些害人的小把戏。若要论起军国大事,他还不如一个娘们。北宋灭亡,归根结底便是因为童贯这个奸贼好大喜功所致。 只是戚九想到这里,心下突然悚然一惊,暗想这个冯渭来历不明,站在咱们面前却自称是大宋官员。听他讲了这么多事情,我竟然对他再无丝毫怀疑,倒似此人真是宋朝人。这人说话做事,丝毫不像一个疯子,讲述的这些事情也是颇为在理。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宋朝旧事如此熟悉? 厉秋风和戚九各怀心思,只想听冯渭说下去。慕容丹砚素来不喜欢这些军国大事,是以听得老大不耐烦。只是看着厉秋风听得津津有味,她也只好强自忍耐,想听听冯渭还能说些什么。王小鱼虽然不再出言讥讽冯渭,不过将他讲述的那些事情与自己听说书先生讲过的北宋故事一一印证,却是差了许多。王小鱼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做了童贯这个奸贼的走狗,便想着在咱们面前替老贼童贯洗清罪名,呸! 冯渭自然不晓得厉秋风等人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所谓遗民,是那些住在被契丹人占据的幽云十六州的汉人。这些人在辽国最为悲惨,被契丹人视为奴隶,受了极大的压榨。是以童贯大人听此人自称为遗民,不由大为惊讶。只不过身在契丹境内,童贯大人不得不提防契丹人耍弄阴谋诡计。若是契丹人故意派人假冒汉人,混入宋国使者之中,闹出什么事情来。契丹人便有借口将宋国使者扣押起来。若真是如此,童贯大人性命不保尚在其次,可是他以枢密使的身份被契丹人扣留在辽国,传出去必定大损宋国名声。 “念及此处,童贯大人压制住心中的惊讶,与马植淡淡地说了几句话。马植对童贯大人说道,马家世世代代居住在幽云十六州,乃是北平郡徐无县大户。可恨石敬塘卑鄙无耻,为了做皇帝,他不惜做了汉奸,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以换取契丹人对他称帝的支持。从此中原门户洞开,受到契丹人极大的威胁。石敬塘此举祸害千年,实在是汉人之中头号大汉奸。 “马家先祖素怀忠义,虽然被困在幽云十六州,成了被契丹人压榨的遗民,不过从来不肯向契丹人臣服。数百年间,被契丹人杀死的马家族人几有三千余人,而他们杀死的契丹人也已逾万。遗民受尽了契丹人的残害,无一日不盼望着中原王朝北伐契丹,夺回幽云十六州,使得他们能够重归中土。只可惜苦盼了数百年,王师未见,遗民仍然遭受契丹人的残忍屠杀。 “到了马植这一代,情形又有了许多变化。契丹人已失了百余年前的锐气,皇帝、贵族和大臣贪图享乐,每日里只是饮酒打猎,狎戏娼妓。契丹军士也没了昔年骁勇善战的气概,统兵大将更是贪生怕死,不值一提。正是屋漏偏逢漏雨,契丹人醉生梦死之时,偏偏在契丹东北偏僻之地,崛起了一个强盛的部落,名为女真。女真人精于骑射,骁勇之极。初时契丹仗着兵精粮足,尚能压迫女真人。后来女真人奋起反抗,将契丹人打得狼狈不堪。近十年间,契丹数次出动大军,想要将女真人一鼓消灭,可是每次都被女真人杀得丢盔卸甲,死伤惨重,前后损兵折将数十万,能征惯战的将领和百战精兵,几乎都在征讨女真人的大战中损耗殆尽。 “此次辽国借着为皇帝庆贺生辰之机,将党项、大宋、东夷等国的重臣召至国内,又在各国使臣面前操演兵马,颇有恐吓之意,便是因为女真人已经占据了辽国东北大片土地,并有南征之意。辽国君臣生怕党项、大宋、东夷等国与女真人联起手来,一起围攻契丹,辽国不免有灭国之危,这才趁着女真人还未南进,想要先将各国慑服,这样才能全力对付女真人。 “童贯大人听马植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不过对于马植所说之事,却也不敢全信。是以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马植说道,女真人崛起,为何中原没有听到丝毫消息?马植回答道,女真人的部落远在辽东苦寒之地,离着中原几有万里。而且辽国君臣生怕消息泄漏出去,将战败之事隐瞒不说。是以别说中原汉人不知道,就连燕京以南幽云十六州的契丹人和汉人也没听说过女真人崛起的消息。 “童贯大人听到这里,立时反问马植,既然此事如此机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马植说他一直心向大宋,无一日不想颠覆契丹人,助大宋夺回幽云十六州。只不过马家先祖多次召集遗民,与契丹人相抗,终因势单力孤,又没有援兵,每次都被契丹人击败。他知道若是与契丹人硬抗,只能白白送了性命,是以他故意装作顺民,又花了许多银子,在辽国做起官来。眼下他在辽国已官至光禄卿,自然知道许多辽国朝廷的机密之事。契丹人已被女真人打得狼狈不堪,甚至有了迁都之意。大宋若是想要夺回幽云十六州,现今便是百年一遇之良机!” 第一千九百六十四章 慕容丹砚压根不晓得北宋与金国在海上订立盟约那段旧事,是以听冯渭说话,如同鸭子听雷一般,越听越是索然无味。王小鱼却将冯渭所说之事与自己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一一印证,不过除了童贯的姓名之外,其余的事情却是压根没听说过,心下老大不耐烦,几次想出言讥讽,都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以目光制止。 冯渭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听马植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而且是大宋的枢密使,虽说马植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要取信于童贯大人,却也绝非易事。是以马植说完之后,童贯大人只是在屋子中来回踱步,一时之间并未说话。 “马植知道童贯大人身居高位,此事又是干系极大,若是轻易相信了他,事情反倒奇了。是以马植接着对童贯大人说道,他已向辽国朝廷告假,推说自己家中有丧事要办,这才离开辽国京城南下,偷偷追上了宋国使者一行。他可以随着童贯大人南下,到东京汴梁见过大宋徽宗皇帝。同时童贯大人可以立时派出心腹之人,到辽国京城打探消息,自然便可以知道马植是不是辽国的光禄卿。若是童贯大人还不相信,不妨派出探子深入辽东。女真人如今已占了大半个辽东,探子去了之后,立时便可知道马植说的女真人崛起之事是真是假。 “童贯大人听马植如此说话,又仔细回想在辽国十几天看到的情形,确实如马植所说,辽国皇帝、贵族、大臣还有统兵将领虽说一个个趾高气扬,可是看他们肥头大耳的模样,都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而且这些人虽然脸上的神情凶神恶煞一般,但是眉宇之间却好像颇有忧色。至于那些辽军士兵虽然盔明甲亮,但是在操演之时却是步履沉重,许多军士都已四五十岁。按理说契丹人要在党项人、大宋、东夷等国使者面前展示军威,绝对会将辽国最精锐的兵马派出来操练,绝对不会是这些老弱之兵。如此说来,马植说辽军精锐已被女真人消耗殆尽,或许确是实情。 “念及此处,童贯大人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他要马植跟在宋国使者一行后面三十里,缓缓进入宋境。如此一来,辽国便没有借口扣押宋国使者。同时童贯大人又派出他最信任的一名侍卫携带重金,悄悄返回辽国京城,去打听辽国朝廷是否有一个叫马植的光禄卿。若有机会,再打听一下契丹是否在辽东吃了大亏。 “直到童贯大人和郑允中大学士等人回到大宋境内,马植仍然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三十里。童贯大人为了保守机密,借故要郑允中大学士带着大队人马先行,他只带着几名亲信落在后面,偷偷与马植汇合。待到他们到了东京汴梁,童贯大人派到辽国京城打探消息的探子也已赶了回来。他向童贯大人禀报在辽国京城打探到的消息,确实如马植所说。而且辽军两个月之前在辽东又打了一个大败仗,十几万人被女真人杀得干干净净。败报递到了辽国朝廷,虽然辽国君臣都不敢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不过十几万人战死,这等大事如何瞒得住?眼下契丹人人自危,辽国皇帝正打算迁都,以避女真人锋芒。辽国将士更是为之胆寒,纷纷传说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童贯大人听了探子禀报之后,心下再无怀疑,立时与马植夙夜长谈。两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数日之后,童贯大人带着马植进宫朝见徽宗皇帝。马植原名马良嗣,只是他到辽国朝廷做官,担心契丹人知道他的底细,便改名为马植,以遮掩契丹人的耳目。童贯大人带他入宫之时,又怕宫中有辽国奸细,便要马植自称为李良嗣。马植拜见徽宗皇帝,献上了联金灭辽的平辽之策。他对徽宗皇帝说道,百余年来,契丹人压榨女真人极是惨烈,杀女真人数十万,且逼迫女真人进贡金银珠宝,稍有不从,大军便即进剿。为了减少女真人的人口,每到春、秋之时,契丹人就会派出骑兵前往辽东,斩杀女真人部族中的精壮男人,以免女真人人口繁衍,尾大不掉。是以女真人恨辽人切骨,不时奋起反抗。最近十余年间,女真人的反抗越来越厉害,而契丹人远不如百余年前彪悍,双方攻守之势已然逆转。经过几次大战,契丹人节节败退,几乎已将辽东全境让给了女真人。只怕过了不久,女真人便要入关。听说女真人已经建了国号,名曰大金。若是大宋派出使臣与大金缔结盟约,南北夹击契丹人,则兴国可图也。 “徽宗皇帝听了之后,心下惊疑不定,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童贯说道,大宋与辽国在澶州订了盟约,彼此不相攻击,百余年间再无战事。如今辽国并无南侵之意,大宋却与金国结盟,夹击辽国,未免有背弃盟约之嫌。此事只怕不妥。 “童贯大人知道徽宗皇帝贪图享乐,不愿与契丹人刀兵相见。他身为枢密使,执掌军权,若是在皇帝面前一力主战,多半会给朝廷大臣留下口实。若是与金国订立盟约夹击辽国,打胜了还好,一旦战事不利,早就对童贯大人不满的那些大臣必定群起而攻之,只怕‘拥兵自重’、‘挟君自图’之类的诋毁之言立时充斥朝廷。到了那时,就算童贯大人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是以听徽宗皇帝说完之后,他只是躬身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全凭陛下定夺大计。 “其实童贯大人带着马植入宫朝见徽宗皇帝之前,便已事先商议妥当。此时见徽宗皇帝不愿出兵,马植便即对徽宗皇帝说道,金国上下一心,三军用命,辽军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出三年,辽国必被金国消灭。一旦金国灭掉辽国,幽云十六州又落入到金国手中。而金军要比辽军厉害百倍,到时金国若是对大宋起了吞并之心,自北向南进攻。大宋没了幽云十六州为屏障,即便再想有一个澶州之盟,也是绝对没有可能之事。不如先与金国缔结盟约夹击辽国,灭辽之后,宋金两国以长城为界,分占南北。到了那时,就算金国有了异心,想要大举南下,可是幽云十六州已在大宋手中,金兵想要南下,势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九百六十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我听童贯大人讲述此事之时,初时心下惊疑不定,暗想大宋与契丹虽为世仇,不过自从缔结了澶州之盟,两国不动刀兵已逾百年。若是大宋背弃盟约,与女真人联盟攻辽,于道义之上实在说不过去。何况契丹败于女真人之手,毕竟只是传说,咱们谁都没有亲眼所见。若是此事是有人故意编造,挑拨大宋与契丹开战,大宋必定立时限入危局。我虽然不在军中效力,却也知道大宋官兵之中,除了西北边军尚能一战之外,数十万禁军早已腐败不堪。就算契丹大军不如百年前骁勇,只怕大宋官兵也不是对手。童贯大人听信马植之言,要与金国联手消灭大辽,无论怎么看风险都是极大。是以我对与辽国开战之时,其实一直不敢苟同。直到童贯大人转述了马植最后这段话,我却是心下一动,暗想童贯大人已然派出亲信到辽国京城打探消息,女真人席卷辽东之事想来不假。若女真人大举入关,灭了辽国之后,必定会占据幽云十六州。到了那时,大宋面对的敌人势必要比契丹更加凶猛。” 冯渭一边说一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世人谈起昔日长平之战,都说赵国君臣太过贪婪,接收了韩国的上党郡,这才使得秦人愤怒,挥军攻打赵国,使得赵军精锐尽数死于长平。好端端一个兵强马壮的赵国,从此国力大衰,最终被秦国所灭。若是赵国君臣不受眼前的蝇头小利诱惑,弃上党之地不纳,或许不会有灭国之祸。可是这些人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不晓得秦国虎狼之心,即便赵国不接纳上党郡,他们也必定不会放过赵国。上党横亘于秦赵之间,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赵国纳与不纳,秦国都会攻打赵国。既然如此,还不如尽早占据上党郡,待秦国来攻之时,还可以据险守卫。马植平辽之策,其实要害不在平辽,而在于防备金人南下。”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是颇为赞许,暗想冯渭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宋朝立国之初,幽云十六州便已被契丹人占据,如同一柄利剑,时时悬在头顶。宋太祖赵匡胤为此不得不积蓄钱财,想要用银子来买契丹人的脑袋。宋太宗赵光义更是亲自率领大军御驾亲征,结果在高梁河惨败,险些死在契丹人手中。虽然最后杨家父子拼死保驾,赵光义还是被契丹人一箭射在腿上。这一箭不只将赵光义消灭契丹、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射去了一大半,而且箭伤始终没有痊愈。赵光义最后驾崩,与受过箭伤有极大的关联。幽云十六州就此成了宋国诸帝的噩梦,若是女真人取代契丹人占据了幽云十六州,只怕宋国的日子更加难过。 冯渭神情黯淡,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告诉我说,徽宗皇帝听马植说完这番话后,却也是耸然动容。他深思了良久,这才询问童贯大人是否应当与金国联手,夹击辽国。童贯大人生怕自己一力主战,给政敌留了口实,只好对徽宗皇帝说道,马植在辽国为官多年,熟知辽国内情。既然平辽之策由他提出,不妨听听他有什么主意。 “徽宗皇帝听童贯大人说完之后,便即将目光转向了马植。马植对徽宗皇帝说道,女真人虽然骁勇善战,将契丹人打得狼狈不堪,不过他们毕竟是生长在偏僻之地的蛮夷,合族人口不过二三十万,其中还有许多妇孺老弱,可战之兵只有数万罢了。是以辽军将士才会纷纷传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而契丹乃是大国,疆土辽阔,人口千万,百倍千倍于金人。只不过辽国皇帝贪图享乐,大臣和将士腐败不堪,这才被金人所乘。若是辽国有明君即位,起用杰出的将领统率辽军征讨女真,只怕女真人不只打不赢辽军,还有灭族之祸。女真人的首领能够以弱胜强,打得契丹人不住败退,必定是深谋远虑的了不起的人物。他应当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契丹大军不能全力征讨辽东,便是因为中原有大宋牵制契丹人。否则契丹人孤注一掷,百万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入辽东,就算女真人再骁勇,十几个契丹人打他一人,却也非败不可。依臣所见,只要大宋派出使者,与女真人首领会面,提议联手攻辽,他们非得欣喜若狂不可。女真人虽然悍勇,不过毕竟不如中原人有远见。听说可以入关抢夺辽国的人口财物,必定自以为得计,哪里还有心思去夺取幽云十六州?到了那时,大宋与金国以长城为界,驻军于幽云十六州。遣名将操练士卒,以待天时。自古胡人无百年气运,女真人原本是居住于苦寒之地的蛮夷,得了契丹的宫殿、土地、金银财宝和女子,便如一个虽然颇有气力,却一直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突然看一桌子的美酒佳肴,非得狂吃一番不可。待到他吃得肚满肠肥,行走不便之时,要打倒这个乞丐,便绝非难事。” 厉秋风和戚九越听越是心惊,心想原本以为马植只不过是一个受了契丹人欺压的汉人遗民,为了出一口恶气,这才跑到宋国,向徽宗皇帝献平辽之策。想不到此人智计深远,不只为了对付契丹人,更算计了女真人。若是大宋君臣上下一心,依马植之计行事,只怕不只能消灭契丹,最后灭了金国也不是难事。靖康之后,金国果然如马植所说,皇帝只是贪图享乐,弄得文恬武嬉,朝廷腐败不堪。待到鞑子崛起,如同摧枯拉朽一般,不过数年,就将强盛一时的金国灭掉,这与女真人消灭契丹人的经过一般无二。可见马植的计谋,原本极有可能实现。只恨宋国君臣无能,将士又腐败不堪,使得马植这条妙计,最后不只没有实现,反倒惹火烧身,引出了靖康之耻。 厉秋风和戚九思忖之际,冯渭接着说道:“徽宗皇帝听马植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心下大喜,不再理会童贯大人是否赞同,追问马植应当如何与金国结盟。马植对徽宗皇帝说道,契丹隔在大宋与辽东之间,走陆路去会盟风险极大。不如遣使者由登州或莱州乘船出海,前往辽东与金国会盟。徽宗皇帝闻言大喜,赐马植赵姓,从此他改名为赵良嗣。皇帝授赵良嗣为秘书丞,主持筹划与金国会盟之事,灭辽之议从此开始。赵良嗣大人官运亨通,数日之后入值龙图阁,提点万寿观,加右文殿修撰,成了徽宗皇帝的近臣。” 第一千九百六十六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告诉我说,赵良嗣大人一飞冲天,成了徽宗皇帝的近臣。不过此事极为机密,除了徽宗皇帝与童贯大人之外,也只有朝廷几位重臣知晓。不过这几位重臣都不想与金国联盟攻辽,对赵良嗣大人极为讨厌,屡次密奏徽宗皇帝,言说赵良嗣大人来历不明,不可不防。若是听信此人之言妄动刀兵,非得惹出大祸不可。好在徽宗皇帝对赵良嗣大人极为信任,又有童贯大人从中周旋,这才使得赵良嗣大人没有被人坑害。 “我听童贯大人说起这段往事,原本对赵良嗣大人也是颇为怀疑,后来知道了他的平辽之策,确是极有远见,是以对他心生敬佩。恰好童贯大人问我对赵良嗣大人有何看法,我便恭维了赵良嗣大人几句。童贯大人听了之后微微一笑,问我是否想见一见赵良嗣大人。我心想赵良嗣大人如今身负重任,已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似我这等小小官吏,哪能想见就见?是以我对童贯大人说道,若是能拜见赵良嗣大人,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只是赵良嗣大人已成为皇帝近臣,只怕我官职太小,无缘得见。 “童贯大人听我说完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两位都是难得的人才,若是能同心戮力,必定能办成大事。我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听童贯大人的意思,好似要让我和赵良嗣大人一同办事。其时我心中已隐隐猜出童贯大人将我召来到底为了何事,不过此事太过突兀,心下又有些不敢相信。是以童贯大人说完之后,我只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童贯大人见我如此模样,知道我谨小慎微,不敢明言。是以他双手轻轻拍了两下,只听得脚步声响,从内室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约摸三十多岁年纪,头戴方巾,身穿灰衫,面目方正,不怒自威,气度甚是不凡。童贯大人对我说道,你不是想与赵良嗣大人结纳么?眼前这位先生正是赵良嗣大人,两位还要多亲近亲近。 “童贯大人话音方落,我吓得身子一抖,急忙躬下身去,便要向赵良嗣大人行礼。赵良嗣大人却伸出双手将我扶住,不肯受我行礼,口中连说不必多礼。我说了一声得罪,这才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子,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梦中看到的一般。赵良嗣大人对童贯大人说道,使相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冯大人说话做事极为谨慎,武功却也不弱。听说他还精通易经,对机关消息之术也颇为熟悉。有冯大人相助,咱们的大事何愁不能成功?!” 冯渭一边说话,一边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将我扶起之时,我已察觉他身负武功,而且内力深厚,并不在我之下。此刻听他和童贯大人说话,心中暗想,此人文武双全,果然了得。看样子他早已躲在内室,将我和童贯大人说的话听了一个清清楚楚。此人眼下红的发紫,不只是皇帝的近臣,也是童贯大人的心腹。我若能与他一同办事,于仕途来说,可以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厉秋风和戚九在书中都曾读过宋金联盟攻辽的经过,听冯渭如此一说,两人心下均想,赵良嗣向宋徽宗赵佶这个老小子献了平辽之策,后来宋国果然出动大军,由童贯这个老贼统率,与金人夹击契丹。只不过童贯老贼虽然阴险狡诈,论起行军打仗却是腐败无能,还没攻入幽云十六州,便被辽军残兵打得大败,狼狈逃回宋境。他害怕受到徽宗皇帝责罚,不敢率领残兵败将退回京城,只得收拢败兵驻扎在宋辽边境,让心腹之人带了重金去见金军主帅,哀求金兵南下,助宋军夺取燕京和幽云十六州。金人这才知道宋军不堪一击,便起了灭宋之野心。后来金国大军果然大举南下,攻占了宋国大片土地。宋国被迫向金国纳贡称臣,又送给金人许多金银珠宝,金军这才退走。徽宗皇帝迁怒于给他出了“联金灭辽”之策的赵良嗣,剥夺了他的全部官职,收回了赐给他的姓氏,流放至郴州交给地方官严加管束。其时朝廷大臣都以为金人南下的始作俑者便是赵良嗣,是以纷纷上表,要皇帝严惩此人,最后朝廷下旨将赵良嗣在郴州正法,妻子儿女流放岭南,遇赦不还。不晓得这位冯老先生是否知道赵良嗣的下场。若是他知道赵良嗣被当众斩首示众,只怕再也不想与此人结交了。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对我如此看重,我心中又惊又喜,口中连说不敢。童贯大人笑道,两位都是难得的人才,如今都能为我效力,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听童贯大人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喜,嗫嚅着不敢说话。赵良嗣大人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比我要从容百倍。他听童贯大人赞许,谦逊了几句,说得不亢不卑,恰到好处。 “童贯大人请赵良嗣大人和我坐下,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才正色说道,皇帝已然决定要与金国结盟,不日便会召见赵良嗣大人。此事乃是朝廷最为机密的事情,为了妥当起见,除了皇帝和童贯大人之外,就连蔡相都不知道皇帝心意已决。 “赵良嗣大人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童贯大人说过之后,他仍然难掩心中的兴奋,立时站起身来,向着童贯大人躬身说道,多谢使相大人成全。下官为马家百年来死在契丹人刀下的数千位先人,还有那些被契丹人害死的无数遗民,给使相大人磕头了! “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立时跪了下去。童贯大人急忙伸手搀扶,赵良嗣大人已在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到童贯大人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我见赵良嗣大人的额头已然青肿了一片。童贯大人对赵良嗣大人说道,马氏一族世代忠于大宋,个个都是大宋的忠臣。只待与金人联手灭了辽国之后,朝廷必定会对马家加以封赏。到了那时,马氏先人必定扬名天下,成为人人称赞的忠良贤臣。 “赵良嗣大人颤声说道,马氏一族忠于朝廷,那是因为不敢忘记自己乃是汉人,不肯屈从于契丹人的淫威。至于封赏之事,并非先人所愿。只盼着王师早日北伐,救千万汉人于水火,使得幽云十六州重归中原,下官即便立时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一千九百六十七章 王小鱼受了厉秋风的警告,一直不敢插嘴说话。只是听冯渭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这位赵良嗣大人倒真是一条好汉!为何说书先生从来没有提到过此人?!”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说话,心下均想,说书先生没提到的人多了,又何止赵良嗣一人?赵良嗣之所以名声不显,而且毁誉参半,那是因为北宋灭亡之后,赵构这个混账王八蛋做了皇帝,任用大汉奸、卖国贼秦桧做宰相。赵构被金人吓破了胆,又害怕将徽宗和钦宗从金国迎了回来,他做不成皇帝,是以只想着与金人媾和。而秦桧在靖康之变那年被金人抓走之后不久,便即变节投降,做了金人的奸细。金人虽然灭了北宋,可是毕竟只有几十万人,吞并的辽国领土尚未完全征服,想要征讨江南,已然有心无力,只得暂时北退。不过金人狼子野心,绝对不会放过宋国。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席卷天下,他们便将做了汉奸的秦桧放回江南,要他潜伏在南宋朝廷,打探消息,伺机祸害忠臣良将。而且将来金军南下,秦桧可以在南宋朝廷之中作为内应,使得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长驱直入。 秦桧南归之后,赵构明知此人行迹可疑,还是提拔他做了宰相。两人沆瀣一气,都不想与金人开战。如此一来,当年力主消灭辽国的赵良嗣便被赵构和秦桧这两个坏蛋拎了出来,将北宋灭亡的罪责全都推到他的身上,说赵良嗣“贪功误国、妄启战端”,甚至还说他是外族的奸细,故意坑陷大宋,使得大宋险些灭国,实属罪大恶极。是以赵构下令将赵良嗣开棺戮尸,锉骨扬灰。赵构和秦桧连死掉的赵良嗣都不放过,无非是想借着惩戒此人,压制朝廷中的主战大臣,警告他们若还想着与金人开战,收复故土,迎回徽宗、钦宗两个皇帝,便要落得与赵良嗣同样的下场。如此一来,朝廷上下谁还敢为赵良嗣说话?不出数年,赵良嗣的名字再无人提起,那些说书先生自然不晓得北宋末年,曾经有这样一位为大宋朝廷出过大力的人物。 厉秋风思忖之际,冯渭并没有理会王小鱼,自顾自地说道:“童贯大人与我和赵良嗣大人闲聊了几句,只说自己还有公事处置,要我和赵良嗣大人稍候,便即扬长而去。其时我心下暗想,已近午夜时分,哪里还有什么公事敢烦扰童贯大人?他托词离开,无非是有一些话不好说出口,要赵良嗣大人与我商议罢了。是以我和赵良嗣大人不敢多说,恭送童贯大人离开之后,这才回到堂内坐下。 “赵良嗣大人与我闲聊了几句,却一直没有说到正题。我心下暗想,眼下我已上了童贯大人这条船,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在童贯大人和赵良嗣大人面前越是坦诚越好,不必再兜圈子。是以我对赵良嗣大人说道,两位大人将下官召来,是否与联金灭辽之事有关? “赵良嗣大人点了点头。他告诉我说,联金灭辽之事乃是天下最机密之事,除了皇帝、童贯大人和他自己之外,朝廷上下再无一人知晓……” 冯渭话音未落,却听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怎么能说再无一人知晓?你不是听童贯这个老贼提到了此事么?难道在童贯老贼眼中,冯老先生竟然不是人?” 冯渭一时疏漏,被王小鱼找到了话中的漏洞,立时出言讥讽。饶是冯渭已打定了主意不与王小鱼纠缠,此时心中怒火却又升腾了起来。只见他双目圆睁,狠狠瞪着王小鱼,森然说道:“小丫头,你一再与我为难,以为我不敢伤你,是也不是?” 王小鱼凛然不惧,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方才便可杀我,是你自己收手,我可没向你求饶!不过你说的不错,本姑娘确是有意与你为难。谁叫你为童贯这个老贼说话,做了他门下的走狗?!” 冯渭闻言大怒,双臂一振,便要上前抓住王小鱼。戚九和厉秋风见势不妙,双双抢在王小鱼身前。姓刘的黑衣人站在一旁,见冯渭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下幸灾乐祸,暗想这个老疯子方才明明可以将臭丫头杀掉,可是偏偏装大度,不只没杀她,还将抢来的长剑又送了回去。如今老疯子又被臭丫头折辱,纯属自作自受,活该你丢脸倒霉! 冯渭虽然怒火中烧,却也并非是想杀掉王小鱼,只不过打算冲上前去打她几记耳光,教训她几句也就罢了。只是厉秋风和戚九抢上前来,将王小鱼挡在了身后,冯渭不得不停下脚步。不过他心中恼火,双眉一挑,对厉秋风和戚九大声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是这个丫头屡次折辱于我。若是不教训他,还真以为我怕了他!” 厉秋风知道过错尽在王小鱼身上,便即拱手说道:“王姑娘年纪尚浅,不懂得人情事故,冒犯之处,还请冯老先生不要见怪。厉某可以向冯老先生保证,若是她再敢多说一句话,不须冯老先生出手教训,厉某也容她不得!”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瞪了王小鱼一眼,目光阴森恐怖。王小鱼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你怎么如此看、看我……” 厉秋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厉某和慕容姑娘、戚兄弟可以容你让你,但是别人未必都和咱们三人一般,能够将你所说的那些荒唐之事置之不理。王姑娘想着闯荡江湖,可是压根不理会江湖规矩,只想着自己快意恩仇。若真是如此,只怕你在江湖之中行走不过一日,便得被人斩杀。厉某已经再三提醒姑娘,不要轻易出口伤人,可是王姑娘压根不理会。既然如此,可就不要怪厉某无情了。” 王小鱼越听越是害怕,不由躲在了慕容丹砚身后,身子瑟瑟发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两道目光如刀子一般,与他本日里宽厚的神情全然不同,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待她发觉王小鱼躲在自己身后浑身发抖,只得转过身去,低声安抚起王小鱼来。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厉秋风硬起心肠,丝毫不再理会王小鱼,转身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不必理会,请你接着说罢。” 第一千九百六十八章 冯渭见王小鱼躲到慕容丹砚背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这才心意稍平,听到厉秋风说话,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虽然徽宗皇帝已决意联金灭辽,不过朝廷重臣大多只求眼前的安乐,没有深谋远虑,是以不想与辽国开战。他们不知道金国即将大举入关,等到女真人灭了辽国,必定要南下攻宋。到了那时,大宋北方边境无险可守,女真人自幽云十六州直扑而下,比契丹人要可怕千倍万倍。即便大宋还想与女真人缔结一个澶州之盟,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是以联金灭辽,势在必行。不过此事要想办成,中间还有许多曲折,最要紧的是不能走漏消息。正所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若是朝廷大臣知晓皇帝要与金国结盟,必定会站出来全力阻止。到了那时,只怕不止盟约无法缔结,你我二人也要落一个全族被杀的下场。 “我听赵良嗣大人如此一说,心下大惊,立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不过转念一想,徽宗皇帝决意与金国结盟,还有童贯大人主持此事,放眼天下,再无一人权势比得上他们两位。只要我跟定了童贯大人,就算大事不成,谁又敢害我性命?”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冯老先生也算是在官场之中厮混了数十年的老吏,为何如此天真?虽然不晓得童贯这个老贼为何选了他来参与此事,不过童贯老贼奸诈之极,事事只说三分,便是为了不给别人落下口实。对于结盟之事,徽宗皇帝虽然心意已决,不过就算此事不成,自然也无人敢指责皇帝的不是,只能将主持此事的大臣当作**怒火的箭靶子。童贯老奸巨滑,知道其中的利害,这才会躲在背后,事事并不出头。如此一来,将来若是事败,还有周旋的余地。不过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如冯渭这等小吏,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冯渭利令智昏,看不清楚自己所处的危局,实在令人叹惜。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说话,赵良嗣大人却看出我心下并不在意。是以他正色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可以说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不知道牵涉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他说我只看到皇帝和童贯大人一力主张对辽国开战,却不晓得反对与金国结盟的势力有多大。 “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反对与金国结盟最厉害的重臣,便是蔡京大人。我听赵良嗣大人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身子也颤抖了起来。我知道蔡京大人乃是大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以权势而论,尚在童贯大人之上。我听说蔡京大人最善于奉迎皇帝,事事讨得皇帝欢心,否则他也不能把持相位这么多年。若是徽宗皇帝已决意联金攻辽,即便蔡京大人心下不以为然,也绝对不会从中阻挠。念及此处,我对赵良嗣大人这番话颇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我正打算询问之时,赵良嗣大人却岔开了话头,闲聊了几句,这才对我说道,天色已晚,今日说了许多事情,要我回去之后仔细考虑。我知道赵良嗣大人有送客之意,急忙站起身来向他告辞。赵良嗣大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是童贯大人的府邸,按理说冯大人应向主人辞行。可是童贯大人忙着处置公事,咱们不便前去打扰,只好由我送冯大人出府了。 “我知道童贯大人必定在等候赵良嗣大人回话,不敢多有停留,便即谦逊了几句,这才向赵良嗣大人告辞。他将我一直送到童府大门口处,我心下有些忐忑,嗫嚅着说道,眼下已过了午夜,我这样一个小吏,从童贯大人府邸大门走出去,只怕会让人怀疑。不如我从后门悄悄溜走,免得给童贯大人惹出麻烦。 “我话音未落,赵良嗣大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若是有人敢在童贯大人府邸左近探头探脑,那是他活得不耐烦了。冯大人不必多想,早些回去歇息罢。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冯大人的宅子在永泰门外保全巷。若是冯大人不疑有他,明晚我想登门拜访,不知道冯大人是否在意? “我心下一怔,急忙躬身说道,大人光临敝宅,那是下官求之不得的事情,哪里敢说在意不在意?赵良嗣大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冯大人,你精通易理,又在官场多年,许多事情心中明明白白,自然不须我多说。此事干系重大,事关大宋国运,又牵涉到无数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你我不得不慎之又慎。不过我可以向冯大人保证,无论事情成败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都不会有过河拆桥之事。”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赵良嗣生怕冯渭心意不坚,这才会当面发誓,让冯渭不必担心。可是赵良嗣自己也是棋子罢了,此事成与不成,冯渭会不会被灭口,都不是他能说得算的。 冯渭接着说道:“其时已过了午夜二更,我走出童大人府邸,便即向城北永泰门走去……” 冯渭说到这里,慕容丹砚突然开口说道:“冯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冯老先生指教。” 慕容丹砚这句话说得颇为小心,那是因为此前王小鱼数次打断了冯渭说话,不只让冯渭心下恼火,险些出手攻击王小鱼,而且厉秋风也是极为不快,甚至开口训斥了王小鱼一通。虽然她自以为要问的事情极为重要,却也不敢像王小鱼那般莽撞开口,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冯渭见慕容丹砚说话甚是有礼,便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有事尽管说便是。只要我知道的事情,一定不会隐瞒。” 冯渭一边和慕容丹砚说话,一边向她身后望去,想要让王小鱼知道,只要说话恭谨有礼,自己必定也会以礼相待。只不过王小鱼被厉秋风吓得紧了,将身子缩在慕容丹砚身后,是以冯渭凝神望去,却压根看不到王小鱼的身影,心下未免有一些遗憾。 只听慕容丹砚沉声说道:“那就多谢冯老先生了。据我所知,依据大明律例,一更三点敲响暮鼓,便即禁止出行。若是还在街上行走,便是‘犯夜’,要打三十板子。冯老先生走出童府之时已过了二更,即便是朝廷官员,却也不敢公然违反夜禁。不晓得冯老先生为何如此大胆,不怕受了责罚么?” 第一千九百六十九章 王小鱼被厉秋风厉声喝斥,吓得魂飞魄散,躲在慕容丹砚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倒不恨厉秋风,只是觉得厉秋风呵斥自己,心中太过委屈。不过对于冯渭,王小鱼却是恨意更盛,暗想若不是这个老疯子胡说八道,厉大侠也不会斥责自己。怎么能够想一个法子,将这个老疯子除掉,方能消了胸口这股恶气。只不过她躲在慕容丹砚身后不时探头窥视,看到厉秋风和戚九一直全神贯注地听冯渭说话,知道自己若是再出言挑衅,厉秋风非得发怒不可,只好强自忍耐,不敢再说一句话。 直到慕容丹砚开口询问,王小鱼心下一怔,暗想慕容姐姐问得甚是巧妙。别说东京汴梁这等大城,就连东辽县城也有夜禁的规矩。过了一更天之后,在五更天之前,不许寻常百姓在街上行走。若是有人敢违反夜禁,被巡夜的公差捕快拿住,安上一个犯夜的罪名,抓到衙门之后,最少也要打三十大板。除非是因为生了重病不得不请大夫,或是要生孩子,再就是有人死去,须得立时办理丧事,可以不受夜禁约束,其它情形都在受罚之例。这个老疯子大摇大摆从童贯老贼的府中走了出来,若是被巡夜的官差拿住,必定要抓到衙门问罪。可是这个老疯子自称是大宋官员,怎么会不晓得这个规矩?可见这个老疯子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摆明了是欺骗咱们,另有所图。还是慕容姐姐聪明,一句话便问到了点子上。厉大侠知道这个老疯子在说谎,便不会再怪我了。哼,如此一来,我便可以暗地里下手,一剑杀了这个老坏蛋。 念及此处,王小鱼慢慢从慕容丹砚身后探出了脑袋,右手握住剑柄,双眼盯住了冯渭。 只见冯渭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姑娘所说的夜禁,我倒没听说过,更不晓得你说的大明是哪个地方。不过大宋立国之初,沿袭大唐的规矩,确实有宵禁的规矩,即午夜之后不许闲杂人等出门。一直到真宗皇帝和仁宗在位之时,宵禁仍然存在。只不过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直追大唐贞观年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之风。是以即便到了夜晚,京城之中仍然繁华热闹,茶馆酒肆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自从澶州之盟缔结之后,契丹人再无南下之意,西北虽然有党项人骚扰,不过毕竟是蕞尔小邦,闹不出什么风浪。是以中原各地再不似大宋立国之初那般如临大地,宵禁的规矩虽然仍在,不过巡夜之制已然名存实亡。在东京汴梁,即便过了午夜,街上仍然是行人如织,灯火闪耀,甚是热闹。” 方才慕容丹砚出口诘问,厉秋风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慕容姑娘果然聪明,从冯渭的话中听出了破绽。若冯渭真是故意作弄咱们,只怕他被慕容姑娘逼问之后,无法自圆其说,只能实话实说。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一直盯着冯渭,想看看他如何应对。只是没想到冯渭侃侃而谈,竟然说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厉秋风心下暗想,难不成这里又与长平古战场一样,眼前的冯渭也和杨家父子一般,都是我在幻境中见到的人物?可是当时我是因为陷入怪阵之中,又有扶桑人用迷魂草毒雾害人,这才使得自己神智不清,险些被扶桑人所乘。不过此次进入老翁山下的大墓,一路都有慕容姑娘、戚九和王姑娘相伴,还有柳生宗岩窥伺左右。即便有柳生一族的杀手捣鬼,也绝对不会对柳生宗岩下手。何况就算有人以五行奇术来对付咱们,没了迷魂草相助,也绝对不能让咱们尽数陷入其中,昏昏欲睡。可是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幻像,这个自称为大宋官员的冯渭又是从哪里来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说道:“如此说来,冯老先生真是来自大宋了?” 冯渭沉声说道:“正是。我先前已和各位说过,这里乃是一处绝地。要想逃出生天,咱们万万不可生了内讧,否则必死无疑。那个恶鬼有质无形,缥缈于天地之间,我能活到今日,实属侥幸。直到各位到来,给了我一线生机。为了取信各位,我不敢有丝毫隐瞒,请姑娘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过看到冯渭说得甚是诚恳,也由不得自己不信。是以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是我多心了,还请冯老先生不必在意。”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不再追问,心下大急,正想开口说话,突然看到厉秋风瞪了自己一眼,吓得她将脖子一缩,向后退了两步,又躲回到了慕容丹砚身后,再也不敢露面。 冯渭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想这个小姑娘倒颇懂得礼节,不似她身后那个丫头蛮横无礼。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时至今日,我兀自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大街人行人不断,两侧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无数怪异的光影,在地面上闪动不停。我缓缓走过长街,心中念头纷乱如麻,可是心中好像又是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知道自己上了童贯大人这条船,未来是吉是凶,已然不是我自己能够说得算了。回想与童贯大人和赵良嗣说话,我几乎不敢相信刚刚见过本朝两个大人物,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直到我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中,脑袋中兀自一片迷糊。 “第二日傍晚时分,赵良嗣大人果然微服到敝宅来访。我将他迎入内室,又将老妻打发了出去。这次赵良嗣大人并未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说,童贯大人已向皇帝密奏,由赵良嗣大人为密使,前往金国商议结盟之事。皇帝必定不会反对,只在这几日之内,便会准许赵良嗣大人北上辽东。 “我听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便即向他道贺。赵良嗣大人摇头说道,此事重大,对他来说祸福难料。不过只要对大宋有好处,即便他下场不妙,却也在所不惜。只是要想将这件大事办成,还要我去办一件事。我听赵良嗣大人如此一说,暗想他总算说到了正题,心下倒松了一口气。依我猜想,无非是想让我随赵良嗣大人同赴金国,助他办成结盟之事。不过我心中兀自惊疑不定,暗想朝廷大小官员成千上万,童贯大人的心腹亲信也有不少,为何偏偏将我这样一个与童贯大人素来没什么干系的小官挑了出来,随同赵良嗣大人秘密出使金国? 第一千九百七十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见我面露惊疑之色,便即询问我是否有什么事情想要问他。我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赵良嗣大人微微一笑,对我说道,童贯大人想要我做的事情,并非是随同赵良嗣大人一同前往金国,而是另外有事情交给我去处置。 “我听赵良嗣大人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疑不定,暗想童贯大人话里话外,都是要我助赵良嗣大人一臂之力。可是赵良嗣大人又说不要我随他一同前往金国,这倒真是奇了。赵良嗣大人知道我心中不解,便即沉声说道,冯大人,你以为童贯大人为何如此热衷与女真人缔结盟约,要联金灭辽? “我没想到赵良嗣大人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过了半晌才犹豫着说道,童贯大人是朝廷重臣,忧心国事。又因为赵良嗣大人打探到女真人即将入关的消息,为了免除后患,震慑女真人,这才要先发制人,趁着女真人还没有南下攻击大宋的打算,抢先夺回幽云十六州,以防女真人灭辽之后,大举南下。 “赵良嗣大人听我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都是我对童贯大人提出的见解。童贯大人之所以热衷此事,除了国事之外,还有他自己的打算。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童贯大人原本是内臣,深得皇帝崇信,实乃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可是这些年来,他以内臣之身,数次奔赴西北、岭南、东南等地监军,亲冒弓矢,冲锋陷阵,积攒了许多军功,得授节度使的职位。外人看来颇为风光,可是以童贯大人在宫中的地位,即便不冒此风险,也不会失了皇帝的欢心。冯大人,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童贯大人位居三公,如我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对他只有仰视的份儿,哪里敢去揣测童贯大人的心思?何况就算我曾经暗地里想过,却也不敢向赵良嗣大人说起。是以听他说完之后,我只是摇了摇头,不敢多说一句话。赵良嗣大人看了我一眼,口中说道,崇宁二年,童贯大人统领大军征伐在西北作乱的羌人,夺回被羌人占领的湟州。崇宁三年,童贯大人又率领大军西进,击败党项人,收复青唐等地,军威之盛,自澶州战后,一时无俩。以童贯大人之战功,原本应当进位三公,可是皇帝准备加封之时,却有朝廷重臣从中作梗,密奏皇帝,称童贯大人冒领军功,不只无功,反而有罪。好在皇帝并未听信谗言,仍然将童贯大人提拔为检校司空。 “我见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面露不平之色,急忙随声附和,为童贯大人不平。只是我心下暗想,童贯大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以监军的身份到军中办差,身后站着的便是皇帝。不管他是否冒领军功,都是皇帝有意提拔童贯大人。不晓得朝廷之中有哪一位大臣如此不知轻重,竟然敢在背后妄议童贯大人。 “赵良嗣大人接着说道,童贯大人监军西北,先任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不久升官至武康军节度使。后来他率军讨伐溪哥臧征,收复积石军、洮州,已成为大宋第一名将。只不过他虽然位列三公,又有了节度使的头衔,不过童贯大人不能开府,充其量只能说是独挡一方的大将,称不上是皇帝面前的一等重臣。”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童贯老贼阴险狡诈,放着好好的内臣不做,却要做监军,必定是想将军权揽到手,日后好图谋不轨。赵良嗣却为他鸣不平,或许两人已是一党,谋取私利。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太祖皇帝代周自立之后,因为他亲眼看到武将争霸,弄得天下大乱,百姓困苦不堪,是以登基之后,便即防着武将生乱。自唐玄宗以来,但凡武将得了节度使的名号,便可拥兵自立,祸患无穷。是以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虽然还留着节度使的头衔,却将之作为虚职,不再授予掌兵用兵之权。童贯大人官至武康军节度使,听上去威风凛凛,在官场之上却没什么用处。至于检校司空的头衔虽然地位尊崇,却也是虚职。是以赵良嗣大人说的倒也不错,以童贯大人的军功,只得了两个虚职头衔,确实有些名不符实。 “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其实皇帝有意提拔童贯大人,想要授童贯大人开府仪同三司。若是童贯大人得以开府,便成了大宋军中头号将领,自然是国之柱石,位高权重。加上他一直是皇帝的心腹,无论是宫内还是朝廷,童贯大人都是一言九鼎,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重臣。 “我听赵良嗣大人提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重臣’,心下登时一凛,暗想眼下朝廷之中能有如此地位之人,自然是蔡京大人。童贯大人虽说位高权重,可是要与蔡京大人相比,还是略逊一筹。赵良嗣大人这番话虽然压根没有提到蔡京大人,不过似乎处处与蔡京大人有关。只是我虽然心中隐隐猜出了一些事情,在赵良嗣大人面前也不敢多说,只好默然不语。 “赵良嗣大人接着说道,眼看着童贯大人就要成为徽宗皇帝驾前第一重臣,有人却背地里对徽宗皇帝说道,使相的官职,怎么能授给宦官?若是真让童贯大人开府,便是破了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传到契丹人和党项人那里,必定成为笑柄。即便皇帝有此打算,三省也不敢奉诏。徽宗皇帝虽然有心提拔童贯大人,可是他也担心破坏祖制,使得朝野之间议论纷纷,未免会生出许多麻烦,最后只得打消了这个主意。从此之后,许多御史言官不时上折子说童贯大人的坏话,诬陷他恃功而骄横跋扈,多有不法之事。甚至还有人在折子中说童贯大人在军中培植势力,想要效仿太祖皇帝发动兵变,黄袍加身,自己做皇帝。徽宗皇帝初时虽然不信,可是架不住说童贯大人坏话的大臣太多,最后也由不得他不信。皇帝一度曾下旨剥夺童贯大人的军权,贬为陕西制置使,从此远离中枢。 “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冯大人,你不妨猜一猜,那位一直在背后压制童贯大人的朝廷重臣,到底是谁?” 第一千九百七十一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情,目光在厉秋风和戚九脸上掠过,口中说道:“两位可曾猜到那人是谁?”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已然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只不过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冯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前一晚在童贯大人府中,我隐约已然猜出赵良嗣大人说的那位朝廷重臣到底是谁。只不过此人权势太大,若是想弄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我此前已经得罪过他,每日里惊恐无比,生怕家人遭了毒手。赵良嗣大人虽然已将话说得甚是明白,不过我还是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赵良嗣大人见我一脸惊骇,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冯大人,你我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有些话不妨明说。这位重臣,便是蔡京蔡大人。我听他说出蔡相的名字,虽然心中早已猜到,却还是吓得身子一抖,不由转头向门口望去。赵良嗣大人笑道,蔡相乃是大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不过冯大人也不必怕成如此模样。若论起势力,童贯大人未必会输给蔡相,否则蔡相早就无所顾忌,对童贯大人下手了。 “我听了赵良嗣大人说话,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晓得蔡京大人为何要与童贯大人为难。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当年蔡京大人被赶出东京汴梁,全靠着童贯大人相助,这才回到朝廷,最后做了相臣。不过蔡京大人心胸狭窄,他能够重回朝廷,是因为走了童贯大人的门路。可是他明面上对童贯大人甚是感激,背地里却对童贯大人极为忌惮,更因为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被童贯大人看到而引为生平之奇耻。是以他回到东京汴梁之后,便即纠集党羽,暗地里写折子诋毁童贯大人,想要置童贯大人于死地。只有害死童贯大人,蔡相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童贯大人是何等样人,岂能不知道蔡京大人在背后捣鬼?只不过蔡京大人阴险狡诈,虽然要坑害童贯大人,却只指使那些言官御史下手,自己置身于事外,绝对不给童贯大人留下把柄。童贯大人知道蔡京大人重回东京汴梁之后,在大臣之中广植势力,把持朝政,羽翼已成。而且蔡京大人又擅于丹青书法之道,自己虽然深得皇帝崇信,在朝廷中也绝对不是蔡京大人的对手。若是还留在宫中,非得被蔡京大人一伙害死不可。他再三思虑之下,恰好党项人在西北夺了陕右四州,朝廷准备在西北用兵,童贯大人暗想东京汴梁对自己来说已经成了危地,须得尽早脱身,免得被蔡京大人所害。不如暂时到西北军中,躲避蔡京大人一伙的围攻,等待时机一到,再回到朝廷也不迟。 “童贯大人打定了主意,便即暗地里向徽宗皇帝请求前往西北监军。徽宗皇帝拿不定主意,便向蔡京大人询问,由谁到西北做监军妥当。蔡京大人为了害死童贯大人,已指使言官御史写了数十道折子,可是徽宗皇帝对童贯大人甚是信任,不只没有将童贯大人下狱,还斥责言官御史无事生非,陷害忠良。蔡京大人知道童贯大人深得徽宗皇帝信任,在宫中又经营多年,想要一举将他扳倒绝非易事。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听徽宗皇帝说想要让童贯大人到西北去做监军,与王厚将军一起主持西北用兵,蔡京大人倒是一力赞成。童贯大人和我说过,蔡京大人之所以没有从中作梗,便是因为他以为童贯大人在宫中势力极大,要想扳倒他并不容易。若是童贯大人到西北做监军,可以说是调虎离山,蔡京大人可以趁童贯大人不在宫中之时,剪除童贯大人的亲信,削弱童贯大人在朝廷中的势力。而且西北用兵并不容易,童贯大人又不懂战阵之事,若是打不赢党项人,必定会被朝廷问罪。到了那时,蔡京大人尽可以在皇帝身边使出一些手段,劝说徽宗皇帝将童贯大人在军前正法,正遂了蔡京大人的心愿。 “只是蔡京大人没有料到西北战事竟然极为顺利,童贯大人巧妙设计,王厚将军用兵如神,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党项人打得大败,夺回了陕右四州。徽宗皇帝大喜,重赏了王厚将军和童贯大人。从此之后,徽宗皇帝倚重童贯大人为朝廷柱石,每有兴兵之事,便即由童贯大人主持。童贯大人乐得避开蔡京大人的陷害,这些年时常率领大军出征,积攒了许多军功。徽宗皇帝赏功罚过,虽然其间受了蔡京大人的蛊惑,贬过童贯大人的官职,不过不久便将他官复原职。后来童贯大人一直做到了检校司空,领武康军节度使,手握军权,蔡京大人再想害他,已是极难之事。”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童贯大人不在京城享福,而是统率大军东征西讨,竟然是被蔡京大人逼迫。只不过蔡京大人没有想到童贯大人有如此才能,不只没有打败仗,还屡战屡胜,手握军权。如此一来,蔡京大人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却也不敢公然坑害童贯大人。想来蔡京大人心下一定后悔不迭,当年不应该放童贯大人离开东京汴梁前往西北,而是应该将他留在京城,想法子将他害死,方为上策。”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童贯这个老贼阴险狡诈,丝毫不在蔡京之下。他告诉赵良嗣的这些事情只怕大半都是假的。蔡京走了他的门路重回朝廷,几年之内便做了宰相,地位在童贯之上,童贯岂能服气?这两个奸贼都不是能够容人之辈,必定互相攻讦,争权夺利。童贯知道自己文采远不及蔡京,为了与其对抗,这才想要将军权夺到手,与蔡京分庭抗礼。所谓受了蔡京逼迫,无奈之下才离开东京汴梁到西北监军云云,都是骗人的鬼话。赵良嗣被童贯老贼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不自知,最后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却也不足为奇。这位冯老先生若真是大宋官员,与赵良嗣一起参与了与金国缔结海上之盟这件大事,事成之后却能全身而退,倒真是一件奇事。 第一千九百七十二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心下惊骇之极,又有些后悔。童贯大人和蔡京大人都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我原本以为两人互通声气,把持朝政,想不到他们已是势如水火,彼此不能相容。先前我得罪了蔡京大人,已然闯了大祸,如今又卷入到两人党政的漩涡之中,一着不慎,便得粉身碎骨。早知如此,还不如悄没声地辞官不做,寻一个山青水秀之地隐居,或许还能苟延喘,逃得一条性命。 “只是我心下虽然后悔,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赵良嗣大人接着说道,童贯大人这些年殚精竭虑,不只要征讨党项人、羌人和各地的反叛,还要提防蔡京大人暗中使坏,可以说是辛苦之极。好在徽宗皇帝对童贯大人极为信任,虽然不时有言官上折子弹劾童贯大人,都被徽宗皇帝斥退。政和元年,徽宗皇帝力排众议,要童贯大人随同郑允中大人出使契丹,庆贺辽国皇帝生辰。其时我在辽国任光禄卿,听说宋国使者到了辽国京城,而且大宋第一名将童贯大人作为副使同来辽国,我便打定了主意,要趁此良机与童贯大人结纳,献计灭掉辽国,夺回幽云十六州,抢得先手,以对付日益强大的女真人。 “我与童贯大人一见如故,得蒙童贯大人青眼有加,将我带到大宋,并且举荐给徽宗皇帝。童贯大人视我为心腹,诸事都不瞒我,甚至连蔡京大人背地里陷害他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对我说了。虽然有些事情童贯大人并未提起,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比如童贯大人手中握有军权,又是徽宗皇帝眼前的红人,按理说越少生事越好,不必妄议刀兵。他已做到了枢密使,乃是本朝最高武职,若是他带兵出征,即便打了胜仗,却也无官可赏。若是打败了,不只动摇了一世威名,还会因此获罪,无异于引火烧身。我猜童贯大人听从我的主意,力主联金灭辽,是想着借灭辽之机,剪除蔡京大人的羽翼,将蔡京大人的势力从朝廷之中排除出去。” 冯渭说到这里,戚九开口说道:“冯老先生,在下以为赵良嗣先生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尽不实。他方才也说过童贯做了枢密使,是大宋军中第一人,征伐之事自然由他和皇帝说的算。不过蔡京乃是文臣,手下的亲信也都是文官。而童贯乃是武将,他权势再大,却也无法无端杀害文官。赵良嗣先生说童贯打算借联金灭辽之机除掉蔡京的爪牙,将其势力从朝廷中赶出去,这话从何说起?” 冯渭此前与戚九有过冲突,不过戚九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像王小鱼那般蛮不讲理,是以冯渭对他倒没有多少恶感。此时听戚九开口询问,冯渭并不恼火,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其时我心下也是茫然不解。后来仔细想想,赵良嗣大人这话说得倒也并不错。朝堂上下,处处暗流涌动,许多事情不可以常理推测。童贯大人和蔡京大人一文一武,互相不为统属,这确是实情。不过大宋自从太祖皇帝立国,便定下了‘以文制武’的规矩,是以童贯大人虽然位列三公,又有军权在手,不过与蔡京大人相比,还是略逊半筹。平日里众臣上朝,童贯大人须得让蔡京大人先行,此为定制,臣子不敢有所改动。不过一旦开战,童贯大人手握军权,言行直达天听,蔡京大人便压制不了他。到了那时,童贯大人尽可以写折子上奏,将蔡京大人手下的亲信心腹调入军中参赞军机。童贯大人身为主帅,在军中随时都可以挑出这些人的毛病。军中杀人,可不像平日里各地官府判人斩刑,还要报送刑部、大理寺、开封府,最后由皇帝定夺,才能将犯人秋后问斩。若是在大军之中,只须童贯大人说一句话,这些人便得人头落地。”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蔡京大人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压制诸臣,不只是因为他得到徽宗皇帝的崇信,还因为他身边聚拢了许多朝臣。这些人与蔡京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结成了‘蔡党’。若是不将这些人整倒,要想对付蔡京大人,那是想也休想。是以童贯大人力主开战,待他率领大军出征之时,可以将蔡京大人手下的亲信尽数带入军中,找个由头将他们全都杀掉,使得蔡京大人势力大损。待童贯大人与金人联手灭了契丹,再回到朝中之时,权势必定远超往日。而蔡京大人失了众人相助,实力大损,童贯大人便可下手将蔡京大人除掉。是以他才会听了我的主意,力主联金灭辽,其实童贯大人此举不只要为大宋夺回幽云十六州,还要将蔡京大人一伙连根拔除。” 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冯老先生不厌其烦,为在下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冯渭客气了两句,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当日他随童贯大人到了大宋,一连筹划了二十余日,自以为定下的大计天衣无缝,童贯大人这才写了奏折,向徽宗皇帝奏称要联金灭辽。其后虽然略有波折,徽宗皇帝最终还是听了童贯大人的谋划。他要童贯大人挑选精兵良将,操演士卒,同时尽快派使者前往金国,商议两国结盟,南北夹击契丹之事。只是那一年东南不稳,贼子方腊在睦州叛乱,聚集了五六万叛军,杀害官吏和百姓,想要颠覆大宋江山。东南是大宋钱粮赋税的根基之地,若是乱了起来,不等契丹人、党项人或是女真人打了过来,大宋自己便会起了内讧。是以方腊乱起,朝野震惊,平灭方腊之乱便成了最要紧的事情。 “其时大宋朝廷第一名将便是童贯大人。徽宗皇帝接到军报之后,立时将童贯大人召入宫中,商议剿灭方腊之事。他命令童贯大人暂停为联金灭辽做准备,将已经挑选出来准备攻打契丹的精兵良将集结于东京汴梁以南,拜童贯大人为江、浙、淮南宣抚使,立即率领这支攻辽大军南下,去消灭叛贼方腊。至于与女真人结盟夹击辽国之事,待到平灭方腊叛乱之后,再行商议却也不迟。” 第一千九百七十三章 王小鱼躲在慕容丹砚身后,原本只是盘算如何才能将冯渭杀掉,以解胸中怒气。直到听冯渭说起童贯率兵征讨方腊,王小鱼心下大为不满,暗想征方腊的明明是宋江率领的梁山好汉,哪有童贯这奸贼鸟事?宋江被朝廷招安之后,先打田虎,再攻辽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恨高俅这个奸贼狠子野心,为了害死梁山好汉,又要宋江等人去消灭方腊。说书先生将这段书称为“征方腊损兵折将”,梁山好汉于此役中死伤惨重,全身而退者不过二三十人。可恨这个老疯子不只要为童贯老贼洗脱罪名,还要给他脸上贴金,有意捏造说征讨方腊的乃是童贯老贼,纯属胡说八道,作不得数。呸! 只不过王小鱼心下虽然不服气,但是她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时时盯着自己,生怕自己出言与冯渭争辩。若是自己又开口说话,与冯渭纠缠,只怕厉秋风真会对自己不客气。是以王小鱼咬紧了牙关,这才将涌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又咽回到了肚子中。 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对我说道,方腊起兵造反,东南半壁江山为之震动,兰溪灵山的朱言、吴邦,剡县的仇道人,仙居的吕师囊,方岩山的陈十四,苏州的石生,归安的陆行儿等叛贼纷纷起兵响应方腊。地方官弹压不住叛乱,被叛军打得狼狈不堪。徽宗皇帝闻听惊恐之极,急忙命令童贯大人立即率领大军前往东南,消灭方腊叛军。”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以前听人说书,只说宋江率领梁山好汉征讨方腊,虽然损兵折将,最后还是消灭了叛军。而且梁山好汉花和尚鲁智深单挑方腊,将其活捉。可没听说是童贯这个奸贼率领大军攻打方腊。冯渭言之凿凿,想来不假。难不成这位老先生真是大宋官员,曾经听到赵良嗣讲述此事不成? 冯渭沉声说道:“叛军虽然势大,不过毕竟都是乌合之众,无法与官兵争锋。童贯大人指挥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给方腊叛军以可乘之机。官兵先攻下睦州,杀掉万余叛军。方腊打不赢童贯大人,只得率领叛军一路败退,躲进了杭州城。方腊心下打定了主意,要死守杭州。童贯大人听到探马报知消息,立时调度官兵水陆并进,一路紧追着叛军,杀到了杭州城下。 “其时除了童贯大人率领的攻辽精兵之外,还有从其它各地调来的兵马,总计十五万人。方腊见官兵大举来攻,重重叠叠地将杭州城包围了起来,不禁为之胆寒。他知道杭州城是绝对守不住的,是以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派人在城中四处放火,烧了杭州城内的官舍、府库、民宅。官兵在城外看到杭州城内到处起火,只道城内起了内讧,立即出兵攻城,没费什么力气便打进了杭州城内。只是进城之后,到处都是烈火,官兵却也乱了起来。方腊在城内四处放火,便是等着官兵入城,必定因为大火而乱作一团。此时城外的官兵人数不多,便可以趁机带领叛军逃走。 “方腊这条计策果然得售。官兵虽然人多,不过进城之后便被大火阻隔,又不晓得城内的道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闯乱撞。方腊早将城内的叛军分为两路,待官兵入城之后,一支人数较少的叛军大喊大叫,要从杭州城西门冲出去。官兵只道叛军要从西门逃走,便即将城内城外的重兵都向西门聚集。方腊趁机率领叛军大部从东门出城,侥幸逃出了官兵的围堵,一直退往易守难攻的险地梓桐峒。 “叛军虽然大部逃出了杭州,不过军械物资丢得干干净净,粮食也尽数留在杭州城内。童贯大人知道绝对不能给叛军**之机,便即下令各路兵马紧追不舍。童贯大人居中调度,各路官兵分进合击,尾随着叛军到了梓桐峒,将梓桐峒团团围住。叛军虽然还有六七万人,可是没了军粮,军心大乱,最后全军溃败。方腊及其妻邵氏,子方毫,大将方肥等百余人被生擒活捉,最后尽数斩首,叛军在梓桐峒一战中被杀者已逾七万人。”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讲述往事,心下颇为感慨。只听他接着说道,征讨方腊之役,从宣和二年一直打到了宣和四年,在这两三年间,朝廷耗费了无数钱粮,损折了万余兵马,才将方腊叛军尽数消灭,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而叛军之中,除了数千绿林响马和盗伙之外,大多是被裹胁加入叛军的贫苦百姓。这些人受了方腊的蛊惑和威胁利诱,随同方腊一伙作乱,最后尽数死于战乱之中,实在是可悲可叹。这场战乱是宋人杀宋人,只能说是亲者痛,伤者快。耽误了联金灭辽的大事不说,还使得一些骁勇善战的将士战死沙场,无法随同童贯大人前去征讨契丹。” 冯渭话音方落,戚九突然开口说道:“如此说来,剿灭方腊之战,赵良嗣也参与其中了?” 冯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后来我听赵良嗣大人说过,当时他在童贯大人的军幕之中担任参军之职,自始至终都在军前效力。他说在辽国做官之时,虽然也见过疆场厮杀,可是从来没见过几万宋人互相残杀的场面。至今想起,心中都是悲痛不已。” 戚九脸色阴沉,口中说道:“童贯这个奸贼能够剿灭方腊,赵良嗣必定出了大力了。想来此战之后,这位赵大人一定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了。” 冯渭何等聪明,立时听出戚九话中颇有讥讽之意,心下一怔,暗想这个小子此前与我争吵过,不过并不算过分,而且后来颇有要与我和解之意,不似那个小丫头那般蛮横无礼。为何他听我转述赵良嗣大人的话,便即神情大变,言语之中暗藏讥讽?这倒有些奇了。 念及此处,冯渭不由看了戚九一眼,只见他脸色不豫,神情略有几丝悲愤。冯渭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的意思,他虽然在童贯大人军中参赞军事,不过声名不显。剿灭方腊之后,只得了五百两赏银,官职却并没有得到晋升。我也问过他没有升官,难道没有丝毫憾事?他却说此战虽然有胜有败,不过乃是汉人打汉人,汉人杀汉人的悲惨之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别说朝廷没有晋升他的官职,有算童贯大人有意举荐,他也必定力辞不受。” 第一千九百七十四章 戚九听冯渭说完,哼了一声,便即沉默不语。厉秋风心下暗想,童贯这个老贼奸滑之极。他不懂排兵布阵,不过知道赵良嗣通晓兵书战策,便将此人带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不过赵良嗣是辽国逃过来的遗民,又要助他与金国结盟,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他的身份。是以征讨方腊之役,赵良嗣虽然出了不少力,可是他的身份却不能被人所知,童贯只赏给赵良嗣钱财,却不给他升官,便是不许别人知道赵良嗣的身份。童贯老贼如此精明,蔡京想要扳倒此贼,绝非易事。直到后来靖康乱起,宋人皆以为童贯等人该杀,他这才倒了大霉。不过蔡京被视为六贼之首,与童贯一起遭到贬斥。这两个奸贼半斤八两,下场都有些凄惨,倒也是报应不爽。 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童贯大人平定东南,斩杀了方腊,率领大军凯旋而归。徽宗皇帝龙颜大悦,将童贯大人晋升为太师,改封为楚国公。此前蔡京大人已被提拔为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安远军节度使,改封为魏国公,位高权重,在朝廷中的地位尚在童贯大人之上。直到此次童贯大人枚平方腊之乱,徽宗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将童贯大人晋升为太师,改封为楚国公。如此一来,童贯大人在朝廷之上已经能够与蔡京大人分庭抗礼。蔡京大人明面上对童贯大人甚是客气,暗地里却对童贯大人更加忌恨。童贯大人知道蔡京大人必定会使出更加阴狠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暗中也是加以戒备。两位大人各领一党,在朝廷之中已是水火不容。 “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再三叮嘱我不要将童贯大人和蔡京大人党争之事泄漏出去,否则必定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我虽然是官场小吏,却也知道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是以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我便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将赵良嗣大人说的事情泄漏给第三人。赵良嗣大人接着对我说道,童贯大人原本已经说动了徽宗皇帝,要与金国结盟,南北夹击契丹。只不过还没等派出使者前往金国会盟,方腊便在东南作乱。徽宗皇帝不得不将与金国结盟之事暂时搁置,要童贯大人统率大军前去镇压方腊叛军。如此一来,自然无暇商议攻辽之事。待到童贯大人斩杀了方腊等叛贼,率军得胜而归,东南已然无碍,他便向徽宗皇帝重新提起与金国会盟之事。”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和戚九心下均想,多半是赵良嗣鼓动童贯老贼,催促徽宗皇帝尽快与金国结盟。赵良嗣或许没有什么坏心,只是打算在金国灭辽之前,与其缔结盟约,抢得有利的先手。此人的计谋倒也并没有什么大纰漏,只是宋国君臣腐败无能,使得他的计谋最终落空,自己也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徽宗皇帝见东南已然平定,心下欢喜,对于童贯大人的请求立时准奏。而且他还对童贯大人说道,昔年神宗皇帝留有遗诏,明言能够收复全燕之地者,除了赏给封地之外,还要授予王爵。徽宗皇帝勉励童贯大人,盼望他能与金国缔结盟约,夺回幽云十六州,以慰太祖、太宗在天之灵,了结神宗皇帝的遗愿。 “童贯大人得了徽宗皇帝的许诺,回府之后便与赵良嗣大人商议。童贯大人已经打定了主意,前往辽东与金国会盟的使者,便由赵良嗣大人担任。只待两国订立盟约之后,便要依照约定好的出兵时日,由童贯大人率领大军北进,与金国大军南北夹击契丹,将其一举消灭。 “我听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便又向他道贺。赵良嗣大人却是苦笑了一声,露出了略略有些苦涩的神情。他对我说道,以前在辽国做官,从来没有到过大宋,不晓得大宋官兵的战力如何。不过听说童贯大人率领官兵打败了羌人、党项人,威震西北,而辽国自从澶渊之盟过后,与大宋再无征战之事。是以辽国君臣只是贪图享乐,压榨百姓,将士腐败无能,再也无复百余年前能征惯战之威风。最近十余年间,女真人崛起于辽东。辽国虽然数次派出大军征讨女真,每次都被打得大败。赵良嗣大人以为此消彼涨,大宋官兵的战力一定远在辽军之上。 “可是此次他随童贯大人征讨方腊,虽然最终打败了叛军,赵良嗣大人却是大失所望。因为方腊率领的叛军虽然人数不少,不过大半都是被叛军裹胁的穷苦百姓,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压根没有战力可言。只有三四千名绿林响马和盗伙,勉强能够与官兵一战。 “可是童贯大人率领他精心挑选的数万征辽将士,加上从各地征调来围剿叛军的官兵,总计十五万人的大军围攻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军,却足足打了两年。虽说每次大战官兵都能得胜,可是行军布阵全无章法可言,若不是叛军没有经过操练,大半都是拿着棍棒和农具的百姓,官兵想要剿灭叛军,势比登天还难。更要命的是官兵军纪败坏,每到一地便骚扰百姓,抢夺财帛,奸**女。百姓们纷纷传说,叛军虽然也劫掠钱财,可是官兵比叛军更坏。是以方腊虽然屡次战败,可是每次战败之后都能逃出官兵的包围,便是因为百姓站到了叛军一边,帮着他们对付官兵。统兵的将官不想着如何打败敌军,只想着克扣军士的军饷,贪污军粮军械。一到战阵之上,便即畏敌如虎,未败先逃。官兵腐朽如此,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说起此事,心下颇有同感。大宋立国已近二百年,除了西北边军因为时常与党项人争斗,尚能一战之外,拱卫东京汴梁的禁军早已腐败不堪,更别提驻守各地的厢军了。赵良嗣大人以为契丹人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却不知道大宋官兵坠落的更加厉害。” 厉秋风心下暗想,数百年前的大宋官兵如此无能,眼下的大明官兵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知道为何大宋和大明立国之初尚能击败异族,百余年后,便即腐朽堕落到如此地步。大宋先后被契丹、党项、女真、鞑子欺凌,大明又被鞑子、扶桑人骚扰。只可怜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如同羔羊一般,不只要受官府欺压,还无比凄惨地做了异族的刀下之鬼。 第一千九百七十五章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说到这里,神情颇为黯淡。他叹了一口气,接着对我说道,童贯大人得了徽宗皇帝的许诺之后,便即将赵良嗣大人召入府中,商议和金国会盟之事。不过其时赵良嗣大人已不像此前那般信心十足。他对童贯大人说道,大宋官兵战力太弱,若是要统率这些兵马北伐,只怕打不过契丹人。童贯大人却不以为意,他知道官兵腐败无能,统兵的将领也大多是平庸之辈。不过大宋有禁军三四十万,厢军还有五六十万,加在一起足有百万。就算军士战力不强,可是架不住人多。几十万宋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去,契丹人再彪悍,也未必招架得住。 “赵良嗣听童贯大人如此说话,心下暗暗叫苦。只不过他知道童贯大人素来倨傲,若是自己一力主张大宋官兵打不赢契丹人,童贯大人势必大发雷霆,自己便得陷入尴尬的境地。是以童贯大人说完之后,赵良嗣大人婉转说道,虽然大宋官兵几有百万,可是不能将这百马兵马尽数派往辽国。何况打败辽国之后,还要防着女真人另有所图。不如先操练出一支精锐之军,再与金国结盟,北伐辽国,方为上策。 “童贯大人听了之后,脸色不大好看。他对赵良嗣大人说道,精锐之军也并非没有,大不了将西北边军调回东京汴梁,由这支百战之军为前锋,必定能打赢契丹人。赵良嗣大人劝说童贯大人此举万万不可。因为党项人在陕右之战吃了败仗,无一日不想报复大宋。他们之所以不敢妄动,便是因为童贯大人麾下的这支西北边军能征善战。若是边军调回中原,党项人打探到消息之后,必定会挥军东进。到了那时,大宋不得不面对西北的党项人和北方的契丹人,顾此失彼,非得陷入窘境不可。是以西北边军绝对不可轻动,否则必定于大宋不利。 “童贯大人听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登时大怒,连桌案上的砚台都被他摔得粉碎。赵良嗣大人吓得浑身颤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童贯大人将书房折腾得不成模样,这才怒气冲冲地对赵良嗣大人说道,联金灭辽之策,是他向徽宗皇帝提出来的。如今皇帝已然首肯,若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欺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蔡京大人一直在伺机弹劾童贯大人,他的耳目遍及皇宫和朝廷。若是知道了此事,蔡京大人必定会给童贯大人致命一击。到了那时,童贯大人再想全身而退,势比登天还难。 “赵良嗣大人自然知道童贯大人的苦处。不过眼下军威不振,仓皇北伐,非得被契丹人打得大败不可。而且女真人若是看到大宋官兵如此不堪一击,他们灭掉辽国之后,立时就会发兵南下。到了那时,大宋便有倾覆之危。是以赵良嗣大人明知道童贯大人已是骑虎难下,可是要他昧着良心赞同联金灭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是以童贯大人平静下来之后,赵良嗣大人劝说童贯大人不妨再等两年。赵良嗣大人一定能在这两年之间挑选出精明强干的将军,操练出一支虎狼之军。两年之后再与金国联手攻辽,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童贯大人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他对赵良嗣大人说道,蔡京大人已在宫内宫外密布眼线,联金灭辽之事隐瞒不了太久。只要蔡京大人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全力阻止。因为徽宗皇帝已经向童贯大人许诺,只要夺回幽云十六州,便会依照神宗皇帝的遗诏,授予童贯大人王爵。如此一来,童贯大人的势力将压倒蔡京大人,这是蔡京大人绝对不能容许之事。是以每拖延一日,对于童贯大人来说就越发危险。情势所迫,童贯大人绝对不能再等下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童贯老贼一心想要封王,这才急着与金国结盟。此人自私自利,全然不顾国家大事。赵佶这个老小子用了这个奸贼统兵,不坏事反倒奇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见童贯大人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心下不由后悔不迭,暗想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多事?若童贯大人一意孤行,无论他统领禁军北上,还是将西北边军调入中原,都将使得大宋陷入绝境。自己原本一心想要助大宋夺回幽云十六州,想不到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若是大宋因此衰败,自己必将千秋万世留下骂名。 “念及此处,赵良嗣大人心意已决。他心下暗想,即便童贯大人将自己杀掉,也不能让他莽撞出兵,酿成大祸。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童贯大人忽然说道,赵大人阻止本官出兵北伐,是不是担心大宋将士积弱,打不过契丹人? “赵良嗣大人虽然心中担心官兵太过腐败,不过嘴上却又说不出来。他正自犹豫之时,却听童贯大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些许小事,何必挂怀?本官有一卷阵图,用来操练兵马,不须花费太多工夫,便能练出一支精锐之师。”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俱都是一凛,暗想冯渭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又提到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一怔,暗想流传于世间的兵书战策不少,可是要想依照阵图来练出一支百战百胜的兵马,势比登天还难。童贯大人多半不懂兵事,不晓得从哪里找了一卷兵书,以为依照兵书操练兵马,必定能够练出一支精兵。却不知水无常势,阵无常形,运用之妙,在乎一心。徒有阵图,又能有什么用? “童贯大人见赵良嗣大人露出了不屑的神情,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将诸葛阵图取了出来,交给赵良嗣大人观看,顺便讲述了此图的来历。赵良嗣大人打开阵图,登时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童贯大人见赵良嗣大人如此惊慌,倒有些奇怪。他对赵良嗣大人说道,阵图虽为武侯所著,世间罕有,不过也不必如此惊骇。只可惜这张阵图被人篡改,重守轻攻。不过武侯是何等样人,只要依照阵图布设军阵,就算大宋官兵不如契丹人弓马娴熟,却也能倚仗阵势,将契丹人打得落花流水,得胜而归。” 第一千九百七十六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在辽国之时,多读兵书战策,对于排兵布阵可以说是烂熟于胸。是以他将阵图拿在手中,立时看出这份阵图极不寻常,心下惊疑不定。待他听童贯大人说此图乃是诸葛武侯亲手所书,心下又惊又喜。童贯大人肯将此图交给他同看,那是对他极大的信任,就算赵良嗣大人对于童贯大人强行北伐颇有微词,此时心中却尽是感激之意。是以他手捧阵图,对童贯大人千恩万谢。童贯大人要他仔细研习阵图,尽快用阵图来操练兵马。 “赵良嗣大人拿到阵图之后,昼夜不停苦心钻研。他虽然对奇门五行之术涉猎不多,不过精通兵书战策,是以这卷阵图倒也大半看得懂。只不过其中有许多要紧之处已被人改动过,使得赵良嗣大人苦思不得其解。不到半个月工夫,他的头发竟然白了许多,家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又不敢多问。直到童贯大人再次召见赵良嗣大人,却见他形销骨立,面目憔悴,头发斑白,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童贯大人心下大惊,询问赵良嗣大人出了何事。赵良嗣大人这才对童贯大人说道,这卷阵图所记载的大阵确实厉害,不过许多要紧的地方被人改动,要想重现大阵的威力,势比登天还难。眼下此阵缺了阵胆的方位和生门与死门的转换法子,大阵只能防守,无法进攻,而且防守之时,又有几处破绽无法弥补,只能增兵万余,用以迷惑敌军,将破绽隐藏起来。 “童贯大人听赵良嗣大人提到阵图被人篡改,与当日周文昭大人所说一般无二,心下对赵良嗣大人颇为佩服,便将周文昭大人当年说过的话转述给了赵良嗣大人。赵良嗣大人告诉童贯大人,此次大军北伐,必定以攻为主,若是按照被改过的阵图布阵,只能是一座死阵,没有太大用处。须得将阵胆的方位找了出来,再懂得如何将生门和死门随意变换,方能将大阵由守转攻,击败辽军。 “童贯大人听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问他如何才能将阵图复原。赵良嗣大人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他对童贯大人说道,这份阵图是曹彬将军从蜀中得来,回到中原之后进献给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和曹彬将军曾在宫中试演此阵,天地为之色变。太祖皇帝知道这份阵图非同小可,若是落在恶人手中,凭借这张阵图造起反来,大宋危矣。是以他与曹彬将军商议之后,将阵图改动,使之只能守御,不能进攻。不过下官以为太祖皇帝当年既然在宫中试演过此阵,动用侍卫、内臣不在少数,或许在宫中会有人将此事记载下来。若是能让下官到宫中去找上一找,也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童贯大人急着与金国订立盟约,尽早灭掉辽国,是以赵良嗣大人说完之后,童贯大人立时答允带他入宫。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宫中一座放置前朝文书的大殿之中,赵良嗣大人找到了一份曹彬将军写给太宗皇帝的折子,里面提到了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赵良嗣大人如获至宝,仔细阅读,才发现这份折子是雍熙北伐之后,曹彬将军写给太宗皇帝御览的密折。曹彬将军在折子中写道,诸葛武侯智计超群,神鬼莫测,所撰阵图神鬼莫测,似有吞食天地之神通。太祖皇帝数次想要将之毁去,只是前人心血,若是付之一炬,只怕无颜见先贤于地下。是以太祖皇帝命臣略加改动。此阵如虎去利齿,无法伤人。不过大阵只守不攻,敌人也极难攻入。阴阳之妙,凡俗之人不可预料。”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给我讲述这段旧事之时,生怕我不懂,每转述一句,便要比比划划,解释半晌。其实武侯所创的军阵之所以厉害,便是此阵暗合阴阳五行,多借地势之利,又与云雨风雷相关。甚至能借着地势和水流,引得天雷地火进入阵中,将敌军活生生击死。这等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 冯渭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听爹爹说过,诸葛武侯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他精通韬略,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只不过世人说他乃是神仙下凡,助刘备成就大业,却是虚妄的传说罢了。至于武侯借东风火烧赤壁,借天火火烧藤甲兵等等神奇事迹,都是后人附会,当不得真。可是我听冯老先生引述赵良嗣先生的话,却说武侯种种手段都有鬼神相助,只怕说得有些过了罢?” 冯渭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只见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丹砚几眼,口中说道:“姑娘有此见识,令尊想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敢问令尊高姓大名,在何处为官?” 慕容丹砚沉声说道:“我爹爹复姓慕容,名秋水,祖籍天水,不过已在杭州住了百余年。他可不是官员,只是一介布衣罢了。” 冯渭一脸遗憾,口中说道:“慕容先生有如此胸怀和见识,却不入科场,实在太可惜了。若是他有意仕途,待咱们离开此地之后,我办完了差使,可以在赵良嗣大人和童贯大人面前推荐慕容先生。” 慕容秋水纵横天下数十年,号称天下第一剑客,武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慕容世家素来受到官家尊重,南直隶大小官员见到慕容秋水也是恭恭敬敬,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摆什么架子。慕容秋水不只得到武林正道英雄的景仰,黑道人物也不敢得罪慕容山庄。是以黑白两道,朝野内外,一听到慕容秋水的名字,无不心生敬畏。可是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冯渭竟然好像压根没有听说过慕容秋水是什么人,竟然一本正经地想将慕容秋水推荐给童贯和赵良嗣,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这里与长平古战场一般,莫名其妙地会有其他朝代的人物出现。不过那时我是陷入怪阵,又被迷魂草所害,这才看到了稀奇古怪的情形。眼前这一切倒不像是在梦中,不晓得冯渭到底是何来历。慕容丹砚和戚九自然也猜不透冯渭到底有何意图,只有王小鱼心中暗想,老疯子装神弄鬼,无非是想骗咱们上当。哼,本姑娘才不管你要干什么,伺机刺你一剑,看你死还是不死! 第一千九百七十七章 慕容丹砚见冯渭一本正经地说话,不像是在故意戏弄自己,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对冯渭的戒备之心倒少了许多。她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多谢冯老先生夸赞。日后若有机缘,还请冯老先生光临慕容山庄,我爹爹最佩服儒雅文士。冯老先生学识渊博,他与老先生一定会一见如故。” 冯渭笑道:“姑娘说话得体,想来必定是诗礼传家的大家闺秀。不似那些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只会冷言冷语讥讽别人。” 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知道他是在嘲讽王小鱼,心下都有些担心。只是王小鱼躲在慕容丹砚身后,一直没有说话,三人这才略略有些放心。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其时我听赵良嗣大人将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说得如此厉害,心下也是有些疑虑。不过我跟随周文昭大人研习五行之术,有些事情确实让人无法置信。我瞧见周文昭大人从苗人手中得到的一种怪水,能悬浮于清水之上,漂浮于空中而不坠,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着怪水一般。若是没有亲眼瞧见,世间无人敢相信竟然有此奇事。是以赵良嗣大人虽然将阵图说得厉害之极,有吞食天地之能事,想到诸葛武侯昔年之威名,却也由不得我不信。”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慕容姑娘方才提到诸葛武侯借东风火烧赤壁的传说,只怕也并不都是假的。为将者须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以诸葛武侯的本领,知道何时刮起东风,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如何将天上的雷霆引入军阵之中,我便不知道了。 “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从曹彬将军这份密折来看,太宗皇帝因为雍熙北伐战败,心下焦躁,并不甘心,便向曹彬将军询问,是否能将诸葛武侯留下的这份阵图复原,然后用它来操练军士,再与辽军决战。曹彬将军却说阵图被太祖皇帝改动,他也无法将阵图恢复原状。不过曹彬将军在密折中提到了一件事,却让赵良嗣大人极为高兴。” 厉秋风心下暗想,曹彬号称大宋第一良将,不过他是懦将,极少披坚执锐,斩将夺旗,更多的是运筹于帷幕之中。我听师父说过,曹彬为人宽厚,不过极是精明。从他讨伐蜀中、征讨江南、雍熙北伐来看,事事听从赵匡胤和赵光义两人的调遣,极少自作主张。雍熙北伐之时,曹彬统率东路大军,兵锋直指幽州,为大宋征讨辽国的三路大军之中的主军。依照曹彬的性子,一定是稳扎稳打,不会轻易冒进。可是曹彬在此役中调度兵马却与他往日率军征战全然不同,先是如疾风暴雨般突进,随后因为军粮无继而突然后退,这才被辽军所乘,最终招致大败。师父说曹彬如此率军打仗,如同儿戏,只怕连一个最愚蠢的将军都不如。十有八九是赵光义在东京汴梁胡乱指挥,曹彬又不是一个敢于抗命的将军,这才带领十万大军忽进忽退,最后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若是曹彬自行指挥宋军北伐,绝对不会如此进退无据。雍熙北伐之后,中路军主将米信、西路军主将潘美都受了重罚,曹彬也被贬职。不过米信、潘美就此一蹶不振,变得默默无闻。而曹彬却于一年后官复原职不说,还被提升为枢密使,拜为太师。赵光义奖赏曹彬这位败军之将,想来便是因为曹彬为他背了黑锅。此人如此隐忍,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他与赵匡胤一起改动了阵图,必定别有原因,不会不懂得如何将其复原。多半是他和赵匡胤都知道若是依照阵图操练军士,将有极大的祸患,这才借口改动阵图的是赵匡胤,自己无法再将阵图恢复原状,以此来搪塞赵光义。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曹彬将军在密折中禀告太宗皇帝,当年他在征蜀途中得到这份阵图之时,献图的那位老者曾经提过,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并非一份。除了将一份阵图交给大将军姜维之外,还有一份进献给后主刘禅。只不过刘禅每日只想着吃喝玩乐,得到阵图之后,看都不看一眼,便即扔到了一边。老者送给曹彬将军的这份阵图,就是被刘禅丢弃不理的那一份。蜀汉灭亡之后,刘禅的一位后人偷偷将它带出皇宫,这才没有落入司马氏的手中。”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一凛。他知道自己的师父便是刘备的后人,若是冯渭所说不假,这份阵图或许是不甘心投降魏国的刘禅子孙偷偷带出皇宫藏匿。可是师父却从来没有提过此事,难不成他虽然知道,却故意隐瞒不说?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姜维是诸葛武侯的爱将,又是他的弟子,得到武侯的阵图,并不稀罕。只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直到蜀汉灭亡,也没听说姜维用武侯留下的阵图力挽狂澜。后来姜维设计,一心挑拨钟会与邓艾争功,引得魏军内讧,便可以趁机夺回成都,重建蜀汉。只可惜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他却突发恶疾,最终功败垂成。姜维死后,他手中的那份阵图不知所终。不过曹彬将军在密折中说过,献出阵图的那位老者告诉他说,世间还有一份阵图,落在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手中。 “李存勖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儿子,也是后唐开国皇帝。此人精于骑射,文武双全。年少之时便随他的父亲李克用征战四方,颇有功勋。后来李克用受了朱温的暗算,重伤而死。李存勖袭封晋王,为报父仇,与后梁皇帝朱温连年激战,最终消灭后梁,定都于洛阳。他做了皇帝之后,派大军攻入蜀中,灭了前蜀,将前蜀皇室王氏一族杀得干干净净。” 厉秋风原本以为曹彬在密折之中会说出另一份诸葛阵图的去向,没想到冯渭东拉西扯,又绕到了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身上。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自从进入这个恐怖的庄子之后,至少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将众人诱骗至庄内的那人虽然一直没有现身,不过此人诡诈,必定窥伺在侧。原本以为这位突然出现的冯老先生能够将众人领出庄子,可是他说起话来啰啰嗦嗦,绕来绕去,讲了一两个时辰,兀自不知道他为何到了此地。若是如此拖延下去,不晓得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庄子。念及此处,厉秋风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处,右手已然握紧了刀柄。 第一千九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虽然心下焦急,不过并未打断冯渭的话头。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存勖屠戮王氏一族,将后蜀皇宫中的金银珠宝和文书等物件尽数搬回洛阳。其时李存勖威震天下,无人敢与他争锋。李存勖没了敌人,志得意满之下,渐渐变得沉湎声色犬马,用人无方,纵容皇后干政,重用伶人、宦官,猜忌杀戮功臣,横征暴敛,吝惜钱财,以致百姓困苦、藩镇怨愤、士卒离心。最终李存勖众叛亲离,死于亲信叛乱之中。 “李存勖死后,李嗣源做了后唐皇帝。此人算得上是一位好皇帝,在位之时任用贤能之臣,与民休息,轻易不兴兵打仗。自唐末天下大乱之后,难得有一位皇帝不喜刀兵,让饱受兵火灾祸的百姓能够稍稍得到喘息。 “只不过李嗣源忙于内政,不似李存勖那般征讨四夷,却使得北方的契丹人强盛起来。大唐威震天下之时,契丹人只能困守于辽东,尊奉大唐皇帝为天下共主。其后契丹人虽然不时骚扰大唐治下的幽州,可是军力不及大唐,无法夺取幽州。直到安史之乱突起,大唐国力就此衰弱,契丹人崛起于辽东,有染指中原之意。不过即便如此,唐朝边镇的将士仍然不惧契丹人。虽然契丹人屡次兴兵入侵,想要夺取幽云十六州,都被唐军击败,无法进入中原。待到李存勖做了皇帝,更是率领大军北征,将契丹人打得狼狈不堪。若不是李存勖崇信伶人、宦官,失了进取之心,只怕契丹人早已亡国灭种了。 “李嗣源做了皇帝之后,不再兴兵讨伐契丹人,使得契丹人终于得以喘息,又蠢蠢欲动起来。李嗣源虽然也是武将出身,可是带兵打仗的本领,与李存勖相比差得远了。而且后唐的悍将大半死在内乱之中,李嗣源手下没有良将,面对契丹人步步紧逼,他虽然倾力抵抗,却也是败多胜少。李嗣源知道契丹人野心勃勃,若是攻入中原,必定屠戮汉人百姓。是以他耗费心思,想尽法子要将契丹人挡在幽云十六州之外。”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与我说起此事之时,自然不像我方才讲得这般详细。我向各位说的这些事情,大半是听了赵良嗣大人讲述曹彬将军密折中提到了阵图之后,自己推测出来的。李嗣源殚思竭虑对付契丹人之时,突然有探子向他密报,说是契丹人起了内讧,正是消灭契丹的大好时机。 “原来唐朝末年,契丹人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名叫耶律阿保机。此人出身于契丹贵族之家,自幼胸有大志,英勇善战,借着唐朝末年中原大乱之机,他先将四分五裂的契丹各部聚拢起来,顺从他的部族便委以重任,不服气的部族便将其灭族,不过数年工夫,便将一盘散沙的契丹人尽数置于他的管辖之下。 “后来耶律阿保机做了皇帝,建国号为大辽,耶律阿保机便是辽国太祖皇帝。此人雄才大略,素有问鼎中原之野心。其时朱温打算篡夺大唐江山,自己称帝。只是他畏惧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勇武,便想着与耶律阿保机结盟,联手对付李氏父子。朱温派出使者,带了自己的亲笔书信和许多金银珠宝,到辽东去求见耶律阿保机,请求辽国派兵南下,与朱温联手灭掉盘踞于山西、幽州的李氏父子。”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朱温此举,与赵佶、童贯、赵良嗣等人联金灭辽的主意也没什么两样。这些蠢货只想着依靠异族来对付异族,结果却是与虎谋皮,反倒受了更大的灾祸。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正愁没有机会夺取幽云十六州,见朱温在信中言辞卑微,恳求耶律阿保机助他做皇帝,必定会有重谢。耶律阿保机心下大喜,重赏了使者,又写了一封回信,许诺辽国一定全力相助朱温登基称帝。耶律阿保机野心勃勃,这封信不过是用来迷惑朱温罢了。他已打定了主意,借着帮助朱温做皇帝之机,先攻占幽云十六州,再伺机南下,夺取中原。 “朱温接到耶律阿保机的回信,有了契丹人的援助,胆子登时壮了不少。他先是废立唐朝皇帝,把持朝政,将忠于李唐的大臣杀得干干净净。随后他废了唐朝皇帝,自己登基坐殿,国号为梁。晋王李克用父子忠于大唐,而且与朱温有仇,听说他篡唐自立,李克用立时起兵攻打朱温。朱温知道李氏父子骁勇善战,自己绝非敌手,只好恳请耶律阿保机依照约定攻打晋阳,逼迫李克用父子退兵。 “耶律阿保机看了朱温的书信之后,立时率军出征,想要从背后突袭李克用,灭掉李氏父子之后,夺取幽云十六州,再大举南下,攻灭朱温,一统天下。可是他没有想到李存勖骁勇无敌,听说契丹从背后杀来,立时带兵逆袭,将契丹人打得大败,狼狈逃走。经此一战,耶律阿保机才知道自己不是李存勖的敌手,从此不敢轻动,只能窥伺于塞北,等待时机。 “朱温没有想到耶律阿保机背弃了盟约,当真是又气又急。他没有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与李克用大战。李克用虽然骁勇,不过不如朱温奸诈,最后中了朱温的诡计,身受重伤,不久便死了。李存勖继承李克用的晋王王爵,继续带兵与朱温大战。朱温屡战屡败,忧虑之下生了重病。他的几个儿子知道朱温命不长久,为了皇位明争暗斗,最后将朱温也给杀了。李存勖趁朱家内讧之机,自立为帝,国号为唐,随即挥军南下,灭了朱氏的梁国。 “耶律阿保机听说李存勖灭掉梁国,心下大惊,知道李存勖除掉朱氏一族之后,中原无人再是他的敌手。自己先前率军突袭,与李存勖结下了梁子,依照李存勖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会率领大军北伐。是以耶律阿保机急忙调集兵马,以抵挡李存勖的大军。没想到李存勖灭了梁国之后,志得意满之下,崇信伶人、宦官,再也没有先前的雄心壮志。虽然他也曾派兵北进,不过只是将小股契丹兵马驱逐到塞北,并未大举北伐,耶律阿保机这才松了一口气。”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说道:“呀,没想到契丹人也有被汉人打得狼狈不堪、望风而逃的时候!我可真没想到。” 第一千九百七十九章 王小鱼方才受了厉秋风疾言厉色的呵斥,心下惊骇,躲在慕容丹砚身后,一直不敢说话。直到慕容丹砚说话,王小鱼心下暗想,厉大侠虽然讨厌我打断老疯子说话,不过他对慕容姐姐一向客气,自然不会开口斥责。我若是说上几句,想来他爱屋及乌,不会开口斥责。念及此处,王小鱼胆子大了不少,将脑袋从慕容丹砚身后探了出来,口中说道:“这算不上什么本事。杨老令公带着七狼八虎也曾将契丹人打得四处奔逃。只要没有那些昏君和奸臣从中作梗,汉人才不会害怕契丹人呢。” 冯渭看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宋立国之后,契丹人已然羽翼丰满,要想打赢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李存勖骁勇善战,极会用兵,无论是征讨梁国,还是灭掉前蜀,都是摧枯拉朽一般。而且李存勖手下还有许多悍将,每人都可以独当一方。若不是后来李存勖志得意满,太过骄傲,沉迷于唱戏和崇信伶人、宦官,灭掉契丹也并非难事。” 厉秋风心中暗想,别说是隋唐盛世之时,即便是三国乱世,四夷也不敢与中原争锋。只是汉人内讧不断,给了这些蛮夷以可乘之机。若是中原不生内乱,哪里会有五胡乱中原之大祸?契丹、党项、女真、鞑子,千百年来祸害汉人百姓,无非是趁人之危罢了。虽然得逞一时,最后还是被赶出中原。柳生老贼妄想倾覆汉人江山,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等到李存勖死后,他手下那些悍将也大半死于内乱。做了后唐皇帝的李嗣源虽然不像李存勖那般勇武,不过守住幽云十六州以自保,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耶律阿保机数次出兵攻打幽州,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无奈之下,他只得暂时收住南下的野心,在塞北操练兵马,以待天时。 “耶律阿保机在塞北练兵,眼巴巴地等着中原又生内乱,他好带兵南征,一统天下。可是李嗣源为人持重,宽厚待人,颇得臣子和百姓的拥戴。中原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契丹想要趁乱南下,却是没有丝毫机会。 “耶律阿保机大失所望,在塞北除了练兵之外,闲暇之时一腔邪火无处**,只能用尽力气生儿子。一番折腾之下,耶律阿保机的几个老婆为他生了九子六女,不过有几个子女夭折,最后活着长大的共有四子一女,其中最得耶律阿保机欢心的便是他的长子耶律倍。此子自幼聪颖好学,深得耶律阿保机的喜爱和器重,很早便被立为皇太子。耶律倍虽然是契丹人,不过出生之后,却有一位了不起的汉人教他读书写字,诵读四书五经,研习兵书战策。此人姓韩,名延徽,是辽国的开国功臣,最后位居宰相,权倾天下……”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大摇其头,抢着说道:“你说错了罢?哪有什么韩延徽,明明是韩延寿!此人不是汉人,乃是辽军大将,善使一柄宣花大斧,武艺高强。只可惜遇到了六郎杨延昭,每次疆场交锋,韩延寿都是大败而逃。” 王小鱼打断了冯渭的话头,厉秋风倒没有出言喝止。他虽然读过一些史书,不过学识有限,确实不知道韩延徽的名头。不过与王小鱼一样,他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过韩延寿的故事,是以虽然心下惊疑,却也没有阻止王小鱼说话。 冯渭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我可没听说过什么韩延寿。这位韩延徽很了不起,若是没有他相助,契丹人只怕还在辽东渔猎,受人欺压,压根不会有后来的辽国。此人虽然在契丹做官,不过还算有良心,没有为契丹人出主意攻打中原。其间因为思念家乡,他还曾偷偷跑回中原。只是其时中原大乱,战事不断。韩延徽为避兵灾,不得不带着家人回到契丹。耶律阿保机看重韩延徽的文才,不只没有惩罚他,反倒让他做了太子耶律倍的老师。 “在韩延徽的言传身教之下,耶律倍不只勇武善战,而且文采非凡,十分仰慕中原汉人的儒家学说。他做了太子之后,建了一座望海堂,其意便是仰慕大海另一侧的中原。耶律倍还派人到中原买了上万卷书籍,尽数收藏在望海堂之中。闲暇之时,他便到望海堂中读书。此人少年之时,便通晓汉人的阴阳五行、音律,还精通医药、砭焫之术,文字丹青功夫也甚是了得。后来他得到一部《阴符经》,如获至宝,不只能倒背如流,还将此经译成契丹文字。耶律倍练成一身邪术,多半便是从这部《阴符经》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耶律倍贵为辽国皇太子,自幼骑马射箭,练得一身长枪大戟的马上功夫,倒也并不稀奇。可是冯渭却说他练成一身邪术,岂不是太过古怪?哪有一国太子放着四书五经不读,却去研习邪术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据说有一次耶律阿保机与大臣谈论国事。他询问众臣,朕既然是受命之君,自当侍奉上天,敬仰神灵。是以朕打算祭祀立有大功,为世人景仰之圣人,以教化百姓敬畏上天,不致崇拜邪魔,入了魔道。若是国家立了祭祀的规矩,诸位爱卿以为哪一位圣贤应当排名第一? “契丹人最初居住在辽东苦寒之地,靠着打猎捕鱼过活,既不懂得织造布匹,又不会药石之术,是以冷热之时多患恶疾。辽东有一教派名为萨满教,教中巫师施以符水,据说能退恶疾。契丹人为了活命,大半都信奉萨满教。后来契丹强大起来,征服了西域许多国家,又信奉起佛教来了。到了耶律阿保机做了皇帝,佛教在辽国地位极高,朝廷大臣及其家人大半都信奉佛教。是以耶律阿保机说完之后,众臣都说佛祖是古往今来第一智者和圣贤,理当排名第一。 “此时站在一旁的太子耶律倍说道,世人都说佛祖神通广大,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显示过救人的手段。而孔子却是万世尊崇的大圣人,凡是强盛之国,都以儒术治天下,用孔子的言论教化百姓。是以臣以为若是祭祀圣贤,当以孔子为第一。 “耶律阿保机闻言大喜,立即下诏在辽国京城建造孔庙,每年春、秋两季,由太子耶律倍率领百官,前往孔庙祭奠孔子。耶律倍文武全才,又极得辽国大臣和百姓拥戴。若是有朝一日他登基做了皇帝,在韩延徽等能臣辅佐之下,后唐要想与辽国对抗,势比登天还难。” 第一千九百八十章 冯渭话音未落,只听戚九说道:“蛮夷之中,虽然有一二杰出人物,不过毕竟没有受过圣人教化,大多如同禽兽无异。在下曾听一位道学先生引述孔夫子的话,叫做‘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自始皇帝一统天下,匈奴、吐蕃、契丹、女真、鞑子等蛮夷都曾攻入中原,可是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打得落荒而逃,几乎亡族灭种。在下听冯老先生对耶律倍如此推崇,几乎将他与圣贤比肩,只怕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才出言相劝,并非有意与老先生争辩。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老先生不要见怪。”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以理论理,我为何要怪你?只不过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契丹人是咱们中原汉人的世仇大敌,万万不能小看他们。耶律倍虽然后来没能登基做皇帝,不过他的成就,却也不在辽国诸帝之下。咱们眼下陷入如此险境,都要拜此人所赐。” 冯渭话音方落,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心下均想,冯渭兜兜转转讲了一两个时辰,咱们还以为他要说的是赵匡胤、赵光义、杨家将、潘美、曹彬、李存勖、耶律阿保机等皇帝和名臣大将的故事,想不到最后提到的竟然是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耶律倍。听冯渭的口气,咱们落到这个境地,与这个辽国皇太子有极大的干系。难不成耶律倍放着皇太子不做,跑到东辽县来与咱们为难不成? 众人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方才我只说耶律倍仰慕中华风采,独尊儒术,各位或许以为此人只是一介书生,难成大事。却不知耶律倍文武双全,不只极富谋略,而且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赵良嗣大人对我说过,耶律阿保机被李存勖和李嗣源挡在幽云十六州以北,无法南下攻入中原。无奈之下,他只得调集兵马,向辽东、塞北、西域各处夷狄大举征伐。耶律倍以皇太子的身份独领一军,往往为辽军前锋,立下了许多战功。 “如耶律阿保机向北征讨乌古部之时,身为先锋都统的耶律倍带兵开路,杀入乌古部的领地。依照耶律阿保机的筹划,耶律倍统率前锋兵马只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并不是由他率军与乌古部决战。一旦乌古部大军云集,耶律倍便要率军与辽军中军汇合,再与乌古部对战。没想到耶律倍与乌古部大军遭遇之后,他并未后退,而是对敌军发起突袭。其时耶律倍手下只有八千兵马,而敌军足有四五万人。只不过耶律倍突然发起攻击,乌古部猝不及防,统兵大将被耶律倍射杀,手下将士群龙无首,立时大乱。耶律倍率领八千虎狼之兵以寡击众,猛砍猛杀,大破乌古部兵马,将其精壮将士屠戮殆尽,还抢夺牲口一万四千二百头,车乘、庐帐、器物二十余万件,逼迫乌古部全部投降。待到耶律阿保机率领辽军主力到达之时,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牲口、堆放如山的军械粮草,还有黑压压跪成一大片的乌古部族人。见此情形,辽国上至皇帝,下至士卒,无不惊骇之极。耶律阿保机又惊又喜,当场将自己的坐骑和宝雕弓赏赐给耶律倍,夸赞他是大辽国第一勇士,耶律家的千里驹。 “经此一战之后,耶律倍名震辽国,大草原上无人不知道他的大名。耶律阿保机增加了耶律倍统率的兵马,要他率领五万大军经略燕地。其时耶律阿保机已与朱温结盟,答应助他对付晋王李克用父子。此次下令耶律倍南下,便是要突袭正在攻打梁国的李克用,以解朱温之困境。 “耶律倍奉诏之后,率领本部兵马攻入幽云十六州,李克用留守的兵将不是他的对手,纷纷败退。耶律倍兵锋甚劲,不以攻战城池为要务,而是追着晋兵猛冲狠打,一直打到了距离莫州数十里外,几乎将幽云十六州一分为二。 “其时李克用正率领大军与朱温激战,接到辽军南下,已将幽云十六州守军守军大半消灭的军报之后,惊得目瞪口呆。李克用善能用兵,自然知道若是辽军占据幽云十六州,从雁门关至黄河北岸无险可守,契丹人必定如泰山压顶一般,全军攻入中原。到了那时,自己不只无法消灭朱温,还会受到辽军和梁国大军的南北夹攻,只能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是以李克用下令李存勖弃朱温而不顾,率领两万兵马立时北进,逆击辽军,将其赶出幽云十六州,以解晋军的困境。 “其时耶律倍是辽国皇太子,李克用虽然并未称帝,不过朱温已然将李唐王室子弟杀了一个干干净净,自立为梁国皇帝。李克用以李唐后人自居,世人都知道他早晚要称帝。而李存勖是李克用最喜欢的儿子,被封为晋王世子,与皇太子的身份无异。是以耶律倍与李存勖相遇后这一战,被人称为‘二龙之战’。 “耶律倍虽然武艺高强,又极富谋略,不过与逆了天的李存勖相比,却是颇有不如。两军相遇之时,耶律倍还不知道李存勖的厉害,竟然扬言要与李存勖单挑。李存勖没想到耶律倍如此有种,立时答允。两人在阵前斗了五六十个回合,耶律倍这才知道李存勖的厉害,再打下去他必死无疑,是以趁着李存勖不备,拨马便即退走。李存勖挥军掩杀,不过耶律倍治军甚是严整,虽然主将退走,他手下的将士却是丝毫不乱。眼看着李存勖的兵马冲杀过来,辽军阵脚坚如磐石,乱箭齐发,竟然将李存勖的兵马射退。 “经此一战之后,耶律倍知道李存勖武艺超群,自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这次虽然打了败仗,对耶律倍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因为自从他与李存勖这一战之后,再也不肯轻易犯险,与敌军大将单打独斗,而是讲究以谋略取胜。后来耶律倍统率辽军东征西讨,几乎未有败绩,便是因为他不再好勇斗狠,而是以兵法胜敌。而李存勖虽然打败了敌军主将,却没能将辽军一举击溃,却也知道辽军与朱温的兵马不同,军纪森严,颇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威势。是以李存勖后来与辽军对战之时,变得十分谨慎,这才能够屡次击败辽军,将其挡在幽云十六州以北,使得契丹人无法南下,祸害中原百姓。” 第一千九百八十一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耶律倍虽然单挑败在李存勖手下,不过并不甘心。他将本部兵马分为四队,昼夜不停轮流在李存勖的营寨前骂阵。可是每当李存勖带兵出营应战,辽军便即后退,并不与之接战。待到李孝勖率领兵马杀到辽军营前,耶律倍便即下令万箭齐发,将李存勖的兵马射退。 “李存勖也是百战名将,见耶律倍闭营不肯出战,却不断派兵向自己挑衅,察觉他必定另有图谋。是以李存勖在军营之中找了一个与自己身形相貌都有些相像的军士,要他每日穿着自己的盔甲,骑上自己的战马,等到辽军前来挑战,便由这个假李孝勖带人出营迎战。而他自己却带了一万精兵,于某日三更天悄没声地离开营寨,直向幽州奔去。 “李存勖带兵走出七八十里,便有探马来报,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趁着李存勖被耶律倍挡住之机,自己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南下,先攻幽州,七日即攻破城池。随后辽军兵锋直指涿州,只用了三日便将涿州攻占,守军全军覆没。辽军夺下两州之后,并未有丝毫犹豫,便即向定州杀去。眼下十二万辽军将定州团团围住,眼看着城池就要被辽军攻占。守将没有法子,连派了七八位偏将和军中的勇士,要他们杀出重围,向晋王求救。只不过耶律阿保机铁了心要将幽云十六州全部拿下,已将定州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定州守将派出的求救将士大半连城外辽军的营寨都没有闯过,便被敌人斩杀。只有两人冲了出来,却也是身负重伤。其中一人逃跑之时被辽军追兵斩首,另外一员偏将断了一臂,身中十余箭,兀自舍命狂奔,恰好遇到了李存勖派出的探马,便将定幽州、涿州失陷,定州被围的消息告诉了探子。 “探子原本想带偏将一同逃走,偏将却摇头不允。他说辽军为了不让晋王知道定州被困的消息,绝对不会放过他。若是他和探子一同逃走,辽军追兵紧追不舍,两人最后都得死在辽军刀下。不如趁着追骑尚未赶到,让探子先行逃走。辽军追了上来,看到偏将独自一人,便不会怀疑消息走漏。若是自己死在追兵手中,他们必定就此退走,不会再去追杀探子。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将定州被耶律阿保机重重包围之事告知晋王世子,请他速速发兵救援。否则定州一失,幽云十六州转眼之间便会尽数落入契丹人手中,中原再无险阻可守。到了那时,辽军大举南下,汉人百姓又要遭殃了。 “探子见偏将心意已绝,只得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上马从小路逃走。只是他奔出半里之后,转头望去,却见那员偏将又向来路奔回。想来他为了迷惑追骑,不让辽人知道定州被围的消息已然被探子得知,这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直向追骑迎了过去。 “李存勖善能用兵,他见耶律倍扎下营寨,既不强攻,亦不迎战,暗想契丹人攻打幽云十六州,自然急于决战。若是战事拖延下去,契丹人远离塞北,粮草不继,乃是犯了兵家之大忌。耶律倍扎下营寨死守,却又不时派出兵马骚扰,必定另有图谋。多半是想将自己拖在此处,另有契丹大军去攻城掠地。是以李存勖将计就计,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将大军留在原地与耶律倍对峙,自己偷偷带领一万精兵离开大营,直奔幽州而去。 “李存勖以为幽州是幽云十六州的治所,辽国想要南下,势必要先将幽云十六州夺在手中。而要占领这十六个州府,必定要先取幽州。是以李存勖离开大营之后,率领兵马直向幽州而去。只是他没有想到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亲自率领大军南下,辽军将士见皇帝亲临,个个争先,只用了七日便将此前契丹人从未染指过的幽州城攻了下来。所幸探子赶回之时恰好遇到了向幽州疾进的李存勖,这才知道契丹大军已经将幽云十六州大半夺去,只剩下定州还在苦苦支撑。 “李存勖听了探子的禀报,立时率领一万兵马转向定州赴援。前一日契丹骑兵追上了杀出重围的那员偏将,将他乱刃分尸,只道定州被围的消息没有泄漏,便即带了偏将的尸体回转大营领功。其时定州已被围困了五日四夜,辽军十余次攻城,虽然都被守军击退,不过守军大半伤亡,能战之兵所剩无已。更要命的是辽军可以分成五六拨轮流攻城,守军却只能日夜不停在城上守卫。五日四夜打了二十余仗,守城的将士已然精疲力竭,虽然想与攻城的辽军拼命,却已没有力气。耶律阿保机见此情形,知道守军已无力再战,便即下令辽军将士饱餐一顿,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便即全力攻城,要将定州城一举拿下。 “只是耶律阿保机万万没有想到李存勖突然率领一万兵马从背后杀了过来。辽军正准备全力攻城,丝毫没有防备会有定州城的援军杀到。李存勖更是一马当先,率领一万铁骑如同山崩地裂般直向定州城下的辽军攻了过去。耶律阿保机正在大帐之中与诸将商议攻破定州城后,便即挥军南下,席卷中原,忽然听到帐外一阵大乱,马蹄声惊天动地,直向大帐逼近。 “耶律阿保机和众将急忙走出大帐,只见李存勖的大旗离着大帐已然不远。耶律阿保机在李存勖手下吃了几次苦头,对李孝勖畏之如虎。此刻看到李存勖的军旗,吓得他魂飞魄散,连马都上不去了。贴身侍卫焦急之下,也顾不得君臣尊卑有别,一拥而上,将耶律阿保机连推带搡拥上了战马,护着他拼命逃走。众将见皇帝逃走,哪里还敢停留,便也随着耶律阿保逃命去了。定州城下的辽军失了指挥,立时溃散。城中宋军见晋王世子亲自带兵前来救援,士气大振,便也打开城门冲杀出来。两下夹击,杀得辽军已横遍野,血流成河。 “耶律阿保机拼命向北逃走,直到退至此前被辽军占领的望都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待看到诸将和败兵不断涌入望都城,耶律阿保机惊魂稍定,正要下令重整军马,再与李存勖决战。只听得城外喊杀声震天,却是李存勖杀散了定州城下的辽军,尾随着逃走的契丹人一路追杀,竟然赶到了望都城下。耶律阿保机听到这个消息,吓得面无人色,连刚刚做好的饭菜都顾不上吃,骑上战马便即穿城而去,一直逃入易州城中。” 第一千九百八十二章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拍手笑道:“我原本以为契丹人只害怕杨家将,想不到还有李存勖这样一位大英雄,将辽国皇帝打得如此狼狈。” 冯渭这次倒没有发怒,只是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杨家三代镇守雁门关,确实是大宋柱石之臣。不过李存勖毕竟有帝王之威风,世间罕有敌手。以战绩而论,杨家是比不过李存勖的。耶律阿保机弃了望都城之后,契丹的将军、大臣也随着他仓皇逃走,不过还有许多契丹将士没来得及逃出望都城,李存勖已然率领兵马冲入城中。他丝毫不将满城乱窜的契丹兵将放在眼中,只想着将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生擒活捉。只不过等他在城里杀了几个来回之后,不只耶律阿保机不见了影子,连同辽国那些名臣大将也都是踪影全无。李存勖恼怒之极,将十几名被俘的辽国将军押到马前,逼问耶律阿保机的下落。这些将军大半断手断脚,身受重伤。不过一个个甚是硬气,不只不说出耶律阿保机的下落,还对着李存勖破口大骂。 “李存勖一向性如烈火,疆场征战之时,屠戮俘虏乃是家常便饭。他见这些辽国将军如此倔强,勃然大怒,下令牵来数十匹高头大马,将这些辽国将军五马分尸。行刑之时,李存勖下令将被俘的百余名辽国大小官员推到近前,让他们亲眼观看这十几名辽国将军被战马活活撕扯成数段的情景。在这些辽国将军的惨叫声中,众人眼前肢体乱飞,鲜血飞溅,直如到了阎王殿一般。契丹人虽然彪悍,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少人当场便吓得昏死过去。 “李存勖骑在马上,大声叫道,若是有人说出了耶律阿保机的下落,我可饶他不死。若是无人说话,你们全都要被五马分尸!李存勖说完之后,便有被俘的契丹官员爬到他的马前,告诉他说耶律阿保机已逃往易州城。李存勖心下大喜,下令分出五千兵马留在望都城,将俘虏全部杀光,自己率领五千铁骑直奔易州城,一定要将耶律阿保机生擒活捉。” 厉秋风心下暗想,常言说杀俘不祥。昔年白起与赵括战于长平,将俘获的四十万赵军尽数坑杀,想要以此震慑赵人,迫使赵国投降。白起征战多年,战必胜,攻必克,可以说是一位长胜将军。只不过此人极为残忍,每战之后,必定将俘虏屠戮殆尽。有人说白起前前后后杀俘百万,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屠子”。只是后来报应不爽,长平大战之后,白起得罪了秦国国相范睢,结果被范睢所害,贬为平民。后来秦王担心白起作乱,派人去逼他自杀。这位当年率领大军纵横天下的大将军横剑自杀之前,才后悔自己当年太过残忍,杀戮俘虏,才会有此报应。白起自杀之后,妻子儿女尽数被残杀,死状之惨,丝毫不在被他杀戮的那些俘虏之下。虽说契丹人残忍凶悍,李存勖却在望都城中大开杀戒,实属不智。此人最后死于亲信之手,可以说是遭了报应,怨不得别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逃出望都城之后,顾不上那些将军和大臣,只想着自己逃命。在数十名侍卫的保护之下,他一路向北,一直逃到了易州城外。易州城的守将将耶律阿保机等人接入城中,可是城中不过数千兵马,若是李存勖尾随而至,耶律阿保机必定难逃一死。 “好在耶律阿保机入城之后,不断有辽国的将军大臣逃入易州城中,很快便聚集了一两万辽军。耶律阿保机毕竟是一位马上皇帝,此次惨败,乃是一时疏忽,受了李存勖偷袭所致。眼看着不断有辽国兵将逃入易州城,几个时辰之后,已有五六万辽军将士逃入易州城内。耶律阿保机心下稍安,将逃到易州城的众将召集起来,告诉这些将军,李存勖虽然勇猛,不过他带来的兵马并不算多。自己之所以惊慌失措,是因为李存勖突然出现在定州城外,仗着偷袭才上风。眼下易州城中已聚集了数万大辽勇士,只要稳扎稳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李存勖那点兵马淹死。是以众将士须得齐心合力,反守为攻,将李存勖这支兵马一鼓俱歼。 “其时辽国众将也从惨败中清醒了过来,听耶律阿保机如此一说,人人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是以众将听从耶律阿保机的号令,开始在易州城内收拢各自麾下的兵马,并且派出游骑,在易州城外打探军情。 “耶律阿保机见众将惊魂稍定,各司其职,而且不断有败兵退入易州城中。城内已有军士九万余人,在众将的约束之下,军威复振。是以耶律阿保机雄心又起,打算率兵出城,复夺望都城,消灭李存勖的兵马。这时有大臣进谏,声称李存勖已然发觉耶律倍一军乃是诱敌之疑兵,辽军分兵已无意义。不如命令耶律倍立时回军易州,两军会合之后再反击李存勖,必定能将李存勖一举消灭。 “耶律阿保机听众臣都说耶律倍引军在外,与李存勖相持数日而不落下风,必定是李存勖的劲敌,若是这样一支生力军到了易州,打败李存勖易如反掌,是以他也动了心,便即派出使者,持了他的令箭,去往耶律倍军中,要他速速带兵到易州城与自己会合。 “使者快马加鞭,一直冲入耶律倍军中,将令箭交给耶律倍,转述了耶律阿保机的吩咐。耶律倍听说李存勖使了金蝉脱壳之计,离开大营去偷袭辽军主力,心下又惊又喜。他对使者说道,李存勖悍勇无敌,乃是军中之胆。只要此人败死,剩下一个李克用压根成不了大事。眼下李存勖不在大营,留守的将军或许不是庸才,却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自己率领大军直扑敌军大营,必定能将敌军击败。只要灭了这支兵马,自己便可以率领五万铁骑直扑中原,在正与朱温对峙的李克用身后狠狠插上一刀。李存勖知道自己率军攻击李克用,他必定不敢再与辽军主力纠缠,只能率领本部兵马星夜兼程,赶回中原救援李克用。只是待他回到中原之时,自己多半已和朱温联手将李克用除掉,可以以逸待劳,静待李存勖孤军来到。正如昔年孙膑用围魏救赵之计杀了庞涓,李存勖必定会死在自己手中。是以耶律倍要使者回去禀告耶律阿保机,请他死守易州城。待自己攻入中原之后,李存勖必定撤军。到了那时,还请耶律阿保机率军追杀,必定能够一举灭掉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李氏父子一死,朱温不足为虑,中原便是大辽的掌中之物了。” 第一千九百八十三章 戚九虽然年轻,不过自幼多读兵书战策,于战阵之事颇有见识。他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耶律倍果然厉害,竟然在辽国大军惨败之际,还能想出了这样一个反败为胜的法子。李存勖虽然勇猛善战,不过他此行最大的不足便是只带了两万兵马。耶律阿保机此次南征,几乎出动了辽国所有精锐,耶律倍率领本部五万人马为东路,他自己则统帅十五万铁骑为西路,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幽去十六州。李存勖相凭借两万兵马抵挡东西两路二十万辽军,势比登天还难。 两军甫一交战,李存勖虽然将耶律阿保机打得大败而逃,不过是占了突袭的好处。若是耶律阿保机在易州城收拢败兵,严阵以待,李存勖再想如同攻打望都城那般趁敌人混乱之时攻入城中,那是绝无可能之事。而耶律倍对面只有一万晋军,李存勖又不在军中,只要耶律倍率领五万铁骑掩杀过去,晋军必败无疑。耶律倍得手之后,直向中原扑去,突袭正与朱温对峙的李克用。如同此前李存勖偷袭定州城下的辽军一般,李克用猝不及防之下,必定大败亏输。朱温趁机反击,与耶律倍南北夹击,李克用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得到消息的李存勖听说耶律倍率军南下,必定舍弃易州城,狂奔着赶回中原。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到了那时,耶律倍和朱温的兵马以逸待劳,迎战千里赶回的李存勖,必定可以一战将其尽数消灭。而耶律阿保机可以借着追杀李存勖之机率军进入中原,再与耶律倍合兵一处,突袭朱温,灭了梁国,中原便可归属契丹所有。耶律倍这条计策狠到极处,也妙到了极处,若是依计而行,中原多半不保。 厉秋风虽说读书不如戚九多,不过他在锦衣卫当差,皇宫之内,朝廷之中的勾心斗角却是看到了不少。听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暗想,耶律倍想出了“围魏救赵”之计,是否高明暂且不论,不过他虽然贵为皇太子,毕竟不是辽国皇帝。须知皇帝最忌讳臣子违命,即便臣子出于好意,只要稍逆龙鳞,便会大祸临头。耶律阿保机要耶律倍率军回援,与他在易州城会合,乃是持重之计。东西两路辽军若是聚于一处,即便打不赢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却也不至于大败。何况耶律阿保机被李存勖逼迫,连丢两座城池,手下将士死伤无数。虽然辽军残兵败将大半退入易州城,使得耶律阿保机军威复振,不过毕竟处于逆境之中,急盼耶律倍这支生力军能够回援。可是耶律倍只想着除掉李克用父子,夺取中原,一统天下,却没有揣摩耶律阿保机的心思。如此一来,只怕他这个皇太子的地位不保,说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 厉秋风和戚九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使者回到易州城之后,将令箭交还给耶律阿保机,转述耶律倍不能奉诏之事。耶律阿保机初时还以为耶律倍此计甚妙,并未多想。可是正所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人暗地里向耶律阿保机密奏,说耶律倍违抗皇命,只怕另有所图。 “原来耶律阿保机妻妾众多,不过只有皇后述律平和妃嫔萧氏为他生了子女。皇后述律平虽是女流之辈,可是她心狠手辣,极富智计,不在须眉男子之下。而且述律平嫉妒成性,对耶律阿保机看管甚严。是以辽国后宫虽然妃嫔众多,只有述律平和萧妃平日里在耶律阿保机身边服侍,其余的妃嫔若是靠得太近,便会被述律平暗地里害死。耶律阿保机共有四子长大成人,分别为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四子耶律牙里果。其中老大、老二、老三都是述律平所生,老四是萧妃所生,唯一长大成人的公主也是述律平的亲生女儿。耶律阿保机原本最看重太子耶律倍,不过皇后述律平虽然是耶律倍的亲妈,却最喜欢老二耶律德光。母子二人时常在背地里密议,想要掀翻耶律倍,由耶律德光做皇太子……” 冯渭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辽国最厉害的皇后不是萧太后么?萧太后统领大军攻宋,连杨家将都很难能对付她。你说的这个皇后却不姓萧,这倒真是奇了。” 冯渭哪里知道王小鱼并非是有意与他抬杠,只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与冯渭所说之事一一印证,大半都不相同,未免心下生疑,这才不时打断他的话头。好在冯渭已然见怪不怪,而且王小鱼与此前相比已经有所收敛,至少说话之时不再夹枪带棒,大加讽刺。是以冯渭虽然将王小鱼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述律平虽然有心将老二耶律德光扶上皇位,怎奈耶律倍文武双全,甚得耶律阿保机的欢心。虽说述律平将耶律阿保机拿捏得死死的,不许他接近女色,不过对于军国大事,却不敢与耶律阿保机分庭抗礼。是以她只得劝说耶律德光暂时忍耐,以待时机。 “耶律德光虽然才能不如耶律倍,却也极为聪明。他听了述律平的吩咐,每日里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既得了耶律阿保机欢心,也不让耶律倍看出他有意夺位。暗地里耶律倍却将金银珠宝大把大把地撒了出去,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得到他好处的大臣、将军、太监、嫔妃,自然会在耶律阿保机面前为耶律德光说话。到了后来,耶律阿保机虽然并未有易储之意,不过对耶律德光越来越看重。征讨敌国之时,有时也让耶律德光统兵出征。如此一来,耶律德光有了兵权,将耶律倍的权柄分走了不少。辽国朝廷中的大臣自然看出端倪,许多善于见风使舵的大臣暗地里猜测耶律倍的皇太子之位未必坐得稳当,是以纷纷与耶律德光结纳。其中有一些痛恨中原汉人的大臣知道耶律倍仰慕汉人风华,做了皇帝之后必定事事偏向汉人,是以一心想将耶律倍赶下皇太子的宝座,扶助耶律德光做皇帝。 “耶律阿保机此次率领大军南下,耶律德光随侍在侧。待到使者回到易州城,转奏耶律倍计谋之后,耶律德光立时发觉这是一个除掉耶律倍的良机。是以他暗中吩咐几位忠于自己的大臣,要他们向耶律阿保机进谗言,诋毁耶律倍引兵观望,故意陷辽国大军于绝境而不救,便是打算借李存勖之手害死耶律阿保机,他便可以顺势继位,做大辽国的皇帝。” 第一千九百八十四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皇子争位,自古便是极为残酷之事。秦始皇器重长子扶苏,却被小儿子胡亥迷惑,最后他的子女都落得了一个惨死的下场。隋文帝杨坚不识好歹,听信杨广的谗言,废了太子杨勇,结果杨广做了皇帝,害死杨勇和其他皇子公主不说,还断送了大隋的天下。唐朝闹得就更加不像话了。先是李世民在玄武门外亲手杀掉太子李建成,他手下的大将尉迟恭斩杀齐王李元吉,后来李世民的一众皇子依样学样,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明争暗斗,最后两败俱伤,一个被废了太子之位,另一个被流放出京城。其余几位有本事的皇子也先后因为争夺帝位而被李世民罢黜,只剩下一个懦弱无能的李治做了太子,结果被武氏篡夺了李唐天下。大宋立国之后,赵匡胤死的不明不白,赵光义莫名其妙做了皇帝,后来赵匡胤的几个儿子自杀的自杀,暴亡的暴亡,若说其中没有古怪,只怕白痴也不会相信。只是没想到契丹人没有学会汉人的礼仪廉耻,倒将这些乌七八糟的骨肉相残学得惟妙惟肖。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听了这些小人的谗言,对耶律倍也生了猜忌。他要使者带上自己的金箭再去耶律倍的军中,严令耶律倍立时带兵到易州城与自己会合。使者不敢怠慢,带着作为辽国皇帝信物的金箭,出城直奔百十里外的耶律倍军中。其时李存勖派出的小队人马已到了易州城外,只是城内辽军众多,这些游骑不敢逼近。使者东躲西藏,这才没有被李存勖的人马发现。待他赶到耶律倍的营寨之时,耶律倍正在调兵遣将,打算突袭对面的敌军。使者呈上金箭,宣读耶律阿保机的圣旨,要耶律倍立时率军赶往易州城,与辽国大军会合,重夺望都城,乘势再破定州城,将李存勖的兵马一鼓俱歼。 “耶律倍接旨之后,仍然不肯率军回援。他请使者转奏耶律阿保机,皇帝亲自统帅的大军虽然先败于定州城下,又丢了望都城,损折甚多。不过李存勖毕竟只有一万人马,要想彻底击败十几万辽国大军,势比登天还难。眼下皇帝据守易州城,此城为幽云十六州之要地,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受了李存勖偷袭而逃散的辽军将士也大半退入易州城,城内已有十万余众守卫。李存勖要想攻破易州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要皇帝只守不攻,将李存勖的兵马拖住,耶律倍率领五万铁骑出击,先将李存勖留下的一万兵马灭掉,随后马不停蹄闯入中原,奔袭正与朱温对峙的李克用。李克用与朱温已混战了数月,虽然打得朱温关闭城门不敢迎战,不过自已手下的兵马也是死伤无数,已是强弩之末。到时耶律倍与朱温夹击李克用,定能将他打得全军覆没。而李存勖听说耶律倍的兵马已然南下,必定弃易州城而退军,想去救援李克用。如此一来,已然灭掉李克用的耶律倍便可与朱温联手,以逸待劳,迎战千里奔袭的李存勖。李存勖一旦弃了易州城南下,皇帝便可率军追杀,借势闯入中原,与耶律倍、朱温一起将李存勖合围,不需花费太多力气,便能将其除掉。李氏父子一死,朱温无足轻重,天下尽归大辽所有。 “使者见耶律倍不肯奉诏,苦苦相劝。耶律倍却铁了心不答应,只叫他回转易州城,将自己的计谋再向耶律阿保机奏报。使者无奈之下,只得骑马奔回易州城。没想到李存勖已然率领五千精兵杀至易州城下,恰好遇到了这名使者,便即下令将他生擒活捉。使者也算是一条好汉,杀了二三十名敌人,身受重伤,这才力竭被擒。李存勖敬佩使者的气节,告诉他说只要肯归降自己,再到城下劝降,便可饶他不死。使者满口答应,便即被李存勖手下的军士拥到城下。城上的辽国军士见李存勖等人拥着辽国使者现身,急忙禀报统兵大将。统兵大将不敢怠慢,又将此事奏报给了耶律阿保机。耶律阿保机听说自己派出的使者被李存勖擒住,心下大惊,急忙走上城头,手扶垛口向城下观望。 “那名使者见耶律阿保机现身,便即在马上大声叫道,皇太子不肯奉诏,不过敌人不足万人,皇帝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他说完之后,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从李存勖的一名侍卫手中抢过一柄钢刀,直向李存勖扑了过去。 “原来这名使者被李存勖擒住之时,便已存了必死之心。只不过他的使命还未完成,听李存勖说要他到城下劝降,正中下怀,这才假意归顺。他到了城下之后,见耶律阿保机出现在城头,便将耶律倍不肯奉诏之事说了,又提醒耶律阿保机不必畏惧,李存勖兵马太少,只要辽军全军出击,李存勖绝对难以抵挡。说完之后,他趁着李存勖及其手下惊愕之时,抢过一柄钢刀,打算拼死刺杀李存勖。李存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使者骗得团团转,心下又惊又怒。眼看着使者挥舞钢刀冲了过来,李存勖从身边一名将军手中夺过一柄铁枪,一枪便将使者刺死,又挑着使者的尸体在城下耀武扬威,向城上的耶律阿保机和一众辽将挑战。 “耶律阿保机没有想到使者对自己如此忠心,心下大为感动。其时他已看到李存勖只带来了四五千人马,而易州城中至少已有九万辽军。若是打开城门冲杀出去,要将李存勖这些兵马杀尽也并非难事。只是看到李存勖一枪戳死了使者,随即毫不费力地将使者的尸体挑在枪尖之上,骑着战马在城下来回奔驰,向辽国众将挑战。耶律阿保机为之胆寒,不由向左右望去,只见众将被李存勖吓破了胆,一个个畏缩不前。耶律阿保机心下暗想,我军新败,将士惊魂未定。虽说李存勖只带了四五千兵马到了易州城下,可是此人英勇难敌,若是贸然出城与他决战,极易被他所乘。一旦有失,便是全军溃散的下场。不如仗着易州城墙高壁厚,只守不攻。李存勖的兵马虽然彪悍,想要以四五千军士夺取城池,势比登天还难。等到我军将士重整士气,再出城厮杀,却也不迟。 “念及此处,耶律阿保机下令紧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战,违令者斩。李存勖在城下大声叫骂,却无人应战,他骂得累了,只得弃了使者的尸体,下令军士扎下营寨,埋锅造饭,待吃饱喝足之后,再想法子攻入易州城,杀尽契丹人。” 第一千九百八十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在城头之上,眼看着使者被李存勖挑死,心下又惊又怒。他将大臣和众将叫了过来,将耶律倍的计谋说了一遍,询问众人有何看法。众人哪敢说话,一个个低着脑袋沉默不语。耶律阿保机心下恼火,喝退了众人,自己在大帐之中转来转去。此时有几位大臣先后求见,都说依照大辽的规矩,见金箭如见皇帝亲临。皇太子公然不肯奉旨,众大臣和将军都是心下忐忑。即便平常百姓,听说父亲有难,却也要不顾一切赶回家中探望,如今皇太子手握重兵,相距百里却不肯回军救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皇太子公然抗旨,日后皇帝和皇太子再有争执,必定使得大臣和将军左右为难,不晓得是该听命于皇帝,还是依照皇太子的命令行事。” 厉秋风心下暗想,进谗言的这人想来必定得了耶律德光许多好处,这几句话虽然并未明着指责耶律倍,可是仔细推想,每一句都在说耶律倍不忠不孝,包藏祸心。此前耶律阿保机已然对耶律倍起疑,此刻听了这人的谗言,必定以为耶律倍急着做皇帝,这才按兵不动,要等着李存勖杀死自己,他好黄袍加身做皇帝,再发兵攻打李存勖。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听了这几位大臣的谗言之后,不由他不信耶律倍已然生了异心。大怒之下,耶律阿保机召来御营都统,要他立即点齐兵马,打算亲自率领御营杀出城去,直奔耶律倍大营,将耶律倍当场斩杀。几位大臣见此情形,心下大喜,告退之后,便即争着抢着去拜见二皇子耶律德光。几人先向耶律德光贺喜,说是自己劝说皇帝相信皇太子意图不轨,眼下皇帝已然深信不疑,要亲自带人去杀死耶律倍。二皇子须得做好准备,一旦有变,便即接管大军,登基做大辽皇帝。 “耶律德光听了这几位大臣的话之后,心下大喜。他虽然一心想做辽国皇帝,不过自幼便对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心存畏惧,眼下这两个人都好生生活着,自己若是太过心急,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没死,自己便绝对不是对手。念及此处,耶律德光故作镇静,与几位大臣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客套话。这几位大臣已然将身家性命全都押在耶律德光身上,若是事败,他们非得被灭族不可。是以看到耶律德光不为所动,这几位大臣登时急了起来。其中一位大臣对耶律德光说道,皇帝盛怒之下,亲自率领御营兵马去杀皇太子,只怕一见皇太子的面,不等他说话,便即将他斩了。只是皇太子这些年来也招揽了不少心腹,在朝廷上势力极大。这些人素来对二皇子不大恭敬,知道皇上斩了皇太子,害怕二皇子做了皇帝之后报复他们,势必先下手为强,对二皇子不利。是以二皇子须得早做准备,只待皇帝斩了皇太子,二皇子在易州城内也要立时动手,将皇太子的心腹全都杀掉,以除后患。 “这人说完之后,另一位大臣接着说道,皇太子坚毅勇决,不只精通兵法,善于用兵,而且他武艺不弱,寻常武士即便有二三十人齐上,却也近不得身。皇帝到了皇太子的营寨之中,虽说有御营兵马跟随,若是皇太子看出皇帝要杀他,必定不肯甘心受戮,只怕立时会与御营火拼。皇帝虽然勇武,不过毕竟年岁已高。若是皇太子作起乱来,只怕皇帝会遭了毒手。皇太子得手之后,必定立时率领兵马杀奔易州城。他若进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二皇子,随后便会传檄天下,宣称自己做了皇帝。眼下已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容不得半点马虎。还请二皇子立即召集可靠之人,商议如何应对危局才是。 “耶律德光极为聪明,早已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位大臣所说的事情,已经在他心中筹划妥当,只是担心自己太过心急,露了行迹,反倒不美,这才隐忍不说。待他听完两位大臣说话之后,再无丝毫疑虑,立时将自己的心腹和死士全都召入帐中,逐一嘱咐应当如何行事。几位大臣见耶律德光谋划得井井有条,天衣无缝,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暗想怪不得二皇子如此沉得住气,原来他早已胸有成竹,只待时机一到,便即发难。咱们跟定了二皇子,必定能够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子孙后代,享尽荣华富贵。” 王小鱼听冯渭说话,心中暗想,老疯子说这些事情都是听那个叫赵良嗣的家伙说的。可是耶律德光想要谋反,这等机密大事,赵良嗣如何会知道?多半是老疯子胡乱猜测出来的。不过他这段谎话说得倒真是有趣,不似此前那般无聊。若是到东辽县城的茶馆里去说上一段,倒也能赚得几十文钱。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其实耶律德光的心思要比这几位大臣狠毒得多。他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耶律阿保机亲自前往耶律倍的大营,若是耶律阿保机杀掉耶律倍,自己便要派出死士在归途中截杀耶律阿保机,然后推说是耶律倍的死党刺杀皇帝,下令在易州城内将耶律倍的亲信大臣和平日里素来与自己不和的大臣全都杀掉,然后自己继位做了皇帝。若是耶律倍杀死了耶律阿保机,自己便在易州城称帝,带领十万大军返回塞外,召集诸王宣示耶律倍弑父的罪状。只要自己退出幽云十六州,李存勖必定全力攻击耶律倍。这两人都是世间少有的悍将,遇到了一处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不论谁胜谁败,剩下的一方必定也是死伤惨重。到了那时,自己率领大辽铁骑南下,一举踏平中原,做了天下共主,岂不快哉?!”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是颇为惊讶,暗想耶律德光算无遗策,真是一个厉害人物。而且此人连自己的爹爹和兄长都不肯放过,这份狠毒心肠,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德光将算盘打得甚是精明。不过无论是耶律阿保机杀了耶律倍,还是耶律倍杀了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第一个要杀的大臣,便是韩延徽。这是因为韩延徽既是耶律阿保机的忠臣,又是耶律倍的老师。虽然耶律德光数次有意无意地拉拢此人,却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拒之门外。耶律德光知道韩延徽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自己的计谋瞒得过别人,却绝对骗不过这个汉人。是以事情一旦有变,第一个便要杀掉韩延徽,以除后患。” 第一千九百八十六章 王小鱼听冯渭提起韩延徽,本来还想着出言纠正。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又生枝节,厉秋风必定会斥责自己,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德光筹划妥当,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只等耶律阿保机出城之后,便要在城中捕杀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的亲信大臣。只是他左等右等,却一直没有御营兵马随耶律阿保机出城的消息。最后他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亲自到耶律阿保机的大帐去打探消息。只是离着大帐还有里许,却见御营军士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戒备森严。耶律德光心下大惊,只道自己的阴谋败露,正想着转身逃走,却被匆匆赶来的御营副都统撞见。副都统远远瞧见耶律德光转身要走,急忙一边招呼一边跑了过来。 “耶律德光见御营副都统身后跟着十几名盔明甲亮的军士,只道他是奉命前来捉拿自己,心下惊骇,转身便走。只听副都统在他身后大声叫喊,要御营军士将二皇子拦住。耶律德光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太过托大,只带了几名随从同来。看副都统的模样,必定是要与自己不利。想到耶律阿保机生性残忍,当年争夺契丹各部首领的宝座之时,杀了许多族人,连他自己的亲兄弟都不肯放过。自己虽然是他的儿子,不过若是阴谋败露,耶律阿保机为了保住皇位,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耶律德光吓得浑身颤抖,虽然想要逃走,双腿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片刻之后,御营副都统已然跑到了耶律德光的身边。只见他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真是巧了,小人奉了圣旨,去请二皇子前来议事。恰好遇到了二皇子,小人就不必多走路啦。耶律德光见御营副都统恭谨有礼,看上去并无恶意,这才心下稍安。只不过他转念一想,耶律阿保机狡诈多计,或许他害怕公然擒杀自己,必定让大臣和众将惊恐,这才没有大张旗鼓派人将自己绳捆索绑,押入大帐,而是想将自己诱入帐中,再悄悄毒死或是活埋,以安军心。想到这里,耶律德光又惊恐起来,身子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御营副都统不晓得耶律德光的心思,只是见他面色惨白,身子还微微有些发抖,笑着说道,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怪不得二皇子冻成如此模样。小人还要去三皇子的帐中传旨,就不陪二皇子进帐了。 “耶律德光听御营副都统说耶律阿保机不只召见自己,还召见三皇子耶律李胡,这才稍稍放心。他向御营副都统询问皇帝为何要召见自己,御营副都统只说皇帝原本打算带了御营兵马亲自赶往皇太子耶律倍的军中,正要出发之时,皇太子派人赶了回来。陛下随后下令暂不出城,要小人去请二皇子、三皇子到大帐之中议事。 “耶律德光心下虽然惊疑不定,不过已不像方才那般惊恐。御营副都统急着去请三皇子耶律李胡,是以与耶律德光说了几句话,便即向他告了一声罪,带着军士匆匆离去。耶律德光叫过一名心腹,要他赶回自己的帐中,召集一众亲信待命,这才匆匆走入耶律阿保机的大帐。待他入帐之后,却见此次随耶律阿保机南征的亲王、大臣和众将都在帐中,耶律阿保机神情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耶律德光进帐之后,先向耶律阿保机跪拜,随后站到了一边。他冷眼旁观,见与自己交好的那几位大臣也站在群臣之中。几人目光与耶律德光一碰,虽然他们极力掩饰,脸上仍然露出了些许忐忑不安的神情。 “待到耶律李胡进帐之后,耶律阿保机这才开口说话。原来他派到耶律倍军中的使者离开之后,耶律倍立时率军向敌军突袭。李存勖离开大营之后,镇守大营的将领是李克用的义子李嗣源。此人也是一员悍将,只不过与李存勖相比却是差得远了。耶律倍率领五万铁骑席卷而至,李嗣源手下只有一万兵马,虽然他拼死抵挡,却又哪里挡得住辽军的攻击?只打了半个时辰,李嗣源便已抵挡不住,只好率领残兵拼死逃走。只不过李嗣源的败兵并未向南溃退,而是漫山遍野向西退去,想来是要到望都城去与李存勖会合。 “耶律倍原本打算击破李嗣源兵马之后,立即挥军南下,直入中原,与朱温的兵马一起夹击李克用,一举击破李氏父子。只是看到李嗣源的残兵虽然所剩不多,不过想到李存勖骁勇无敌,若是又得了李嗣源几千兵马相助,只怕会对耶律阿保机不利。念及此处,耶律倍放弃了南下的打算,率领全军调头西进,一心要赶回易州城,要与耶律阿保机合兵一处,先将李存勖除掉。眼下耶律倍正自率领五万铁骑向易州城靠近,他的使者先行赶到了易州城,虽说遭到李存勖手下兵将的阻拦,随行的二十多名军士尽数被杀,这名使者却一直冲到城下,被城上的辽兵用绳子拉上了城头。” 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耶律倍这条计谋极是巧妙,若是如此放弃,太过可惜了。只是他虽然心下这样想,却并未开口说话。王小鱼却没有戚九这般涵养,双眉一挑,口中说道:“辽国皇帝手下还有十万大军,面对李存勖区区四五千人,却躲在易州城中不敢出战,还要靠他的大儿子前来救驾,可见这个皇帝是一个大笨蛋,没什么本事。依我看若是耶律倍不理会他那个笨蛋老爹,而是率领五万大军南下,只怕中原早就被契丹人占领了。” 王小鱼说完之后,冯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连你这样一个小丫头都看出来了,耶律倍岂会不晓得其中的利害?赵良嗣大人在辽国为官多年,几乎看遍了辽国立国以来皇宫内收藏的文书典籍,还有朝廷各部的文档,对这段往事极为极为熟悉。据他所说,耶律倍击破李嗣源的兵马之后,压根不打算率领本部兵马去与耶律阿保机会合,而是向南进发,袭击李克用。只不过他占了李嗣源的大营,正要重整大军,向南疾进之时,突然有人从易州城赶来,求见他有要事相商。耶律倍以为又是耶律阿保机派来催他退兵的使者,原本并不想召见,只不过那人却声称自己并非是皇帝的使者,而是有人要他带一封信给耶律倍。耶律倍心下奇怪,便将那人召入帐中。待他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第一千九百八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王小鱼心下暗想,这个老疯子每当说到要紧之处,便有意停下不说,与那些说书先生倒有些相像。我就说嘛,这个老疯子若是到东辽县城的茶馆去给人说书,倒是能赚得一些银钱。 片刻之后,只听冯渭接着说道:“那人走进耶律倍的帐中之时,用皮裘将面孔结结实实地遮挡住了。其时天寒地冻,契丹人都穿着厚重的棉衣,用棉帽或是皮裘将面孔围住,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是这人将皮裘打开了一半,耶律倍立时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师韩延徽,心下不由悚然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韩延徽向着耶律倍连使眼色,耶律倍忍住惊慌,先要帐中的诸将、侍卫退出帐外,这才快步走到韩延徽的面前,询问他为何不在皇帝身边随侍,遮住了面孔赶到自己的大军之中?而且眼下幽云十六州各处都成了战场,韩延徽一介文臣,竟然甘冒奇险,单身到了这里,是不是易州城中出了大事? “韩延徽解下皮裘,露出了面孔,这才对耶律倍说道,易州城当然出了大事。皇太子已是危在旦夕,若是自己不来走一遭,只怕会有成千上万的大臣、将军人头落地。耶律倍听韩延徽说完之后,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韩延徽为何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他自幼随韩延徽读书写字,素知韩延徽之能,若不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韩延徽绝对不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以他急忙询问易州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劳动韩延徽亲自到自己的大营跑一趟。 “韩延徽对耶律倍说道,依照大辽规矩,见到皇帝的金箭,如皇帝本人亲至。可是此次皇帝派使者持金箭召见耶律倍,耶律倍却不肯奉诏,不只坏了大辽的规矩,而且还犯了皇帝的大忌。于公来说,耶律倍抗旨不遵,犯了死罪。于私来说,不听父命,乃是不孝。耶律倍不肯率军回到易州城与皇帝会合,便是不忠不孝。若是有人趁机在其中挑拨,说耶律倍故意引军观望,想等着皇帝被李存勖害死,他好登基做皇帝。如此一来,就算皇帝对耶律倍再信任,此时也必定怀疑他要谋反。以皇帝刻薄猜忌的性子,立时便会将耶律倍擒获之后处死。到了那时,被杀的可不只耶律倍一人,那些拥戴耶律倍的大臣及其家人,必定都会死于屠刀之下。 “耶律倍听韩延徽如此一说,吓得魂飞魄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他才颤声说道,我是为大辽着想,这才一心想着直入中原,绝对没有不忠不孝之心。易州城有十万大军驻守,李存勖不过四五千兵马,就算李嗣源率领残兵到易州城助战,两人合兵一处,兵马也不会超过一万。皇帝若是想战,只须全军出击,击破李存勖军并非难事。就算皇帝以为大军初败,军心不稳,不利与李存勖对战,也尽可以紧闭城门,率领大军在城中固守。李存勖再勇猛,总不能飞进城罢?我一心想助皇帝成就一统天下的大业,这才不肯带领兵马前往易州城与皇帝会合。以皇帝的见识,必定知道此计甚妙,为何不肯相信我? “耶律倍说完之后,韩延徽连连顿足,口中一连声说了五六句糊涂。他告诉耶律倍说,自古帝王最担心之事,便是臣子不肯听命。臣子须得牢记一件事,那就是事事须得听从皇帝的吩咐,即便明知皇帝是错的,自己也要按照皇帝的旨意去办。否则即便自己做的不错,却也逆了龙鳞,绝对没有好下场。老臣曾经为太子殿下解说过战国策中的一段,今日不妨旧话重提。 “昔年秦国大将白起能征惯战,天下无敌。长平大战之后,依照白起的打算,要挥军直取赵国都城,一举将赵国灭掉。可是秦赵两国在长平足足打了两年,虽说白起巧妙筹划,最终全歼赵军,可是秦国也是损失惨重,几乎无法支撑。是以秦王不许白起发兵,而是将大军驻扎于上党郡各地,因粮于敌,以恢复军力。 “白起接到秦王的命令之后,大为不满,对手下诸将叹道,长平一战,赵国惨败,再无能战之军,正是趁机灭了赵国的最好时机。若是给了赵国喘息之机,再想将其一举灭国,绝非易事。主上不许咱们出兵攻赵,必定是有小人在他身边蛊惑所致。 “白起不愧是一员名将,不过他却不懂得帝王心术,更不知道官场争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要比疆场之上的长枪大戟更加凶险万分。自从白起做了将军,为了秦国东征西讨,屡立大功。待到长平大战之后,白起威震天下,六国为之胆寒。秦王虽然对白起封赏甚重,不过心中对白起越发忌惮起来。 “韩延徽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耶律倍说道,太子殿下,你可知道白起为何犯了帝王的忌讳?其时耶律倍心乱如麻,哪有心思与韩延徽谈古论今,只是胡乱摇了摇头。韩延徽接着说道,白起却楚、攻魏、击韩、屠赵,斩杀敌军逾百万人,长平一战更是打得六国之中军力最强的赵国几乎全军覆没。除掉赵国这一强敌,中原对秦国来说已是要害洞开。白起立此不世奇功,对臣子来说,自然是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对秦王来说,这已是不赏之功,总不能将王位让给了白起罢?可惜白起不知道鸟兽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的道理,功成之后,不知道收敛,还在众将面前大放厥词,他若是不倒霉,那反倒奇了。 “秦王接到密报,说是白起大发牢骚,心怀不满。他正愁找不到白起的把柄,便以此事为借口,下令白起交出军权,回到秦国做了一个闲官。后来秦王先后以王陵和王龁为将军,带兵攻打赵国国都。可是赵国已从长平大战的惨败中略有恢复,而且魏国的信陵君带了八万精兵前来相助,将秦军打得大败而逃。秦王无奈之下,又要白起出山做秦军主帅。白起却说长平之战之后,便应当立即攻打赵国都城,可以一举将赵国灭掉。如今赵国已得到喘息,带兵赴援的信陵君足智多谋,善能用兵,军士甘愿为之死战。此时再攻赵国,已无胜机。不如暂且退兵,再派人到魏国散布消息,说是信陵君得了赵国相助,即将带兵回到魏国,夺取王位。如此一来,赵魏两国必定交恶,十有八九会出兵交战。到了那时,秦军伺机而动,必可大获全胜。” 第一千九百八十八章 冯渭说到这里,却听王小鱼说道:“韩延寿是耶律倍的老师,要耶律倍回兵易州城,与他的糊涂爹会合,尽可以直说便是,何必绕来绕去兜圈子?疆场征战,瞬息万变,当此危急关头,姓韩的还有心思和耶律倍说古,想来也不是一个聪明之人。” 冯渭瞥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我再说一次,世上压根没有什么韩延寿,只有韩延徽。此人乃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文才武略,极为了得。他劝耶律倍不要触怒耶律阿保机之时,若是直言不讳,岂不是与白起犯颜直谏一般无二?小丫头,你没有在朝廷做过官,不晓得帝王心术,也不知道官场上那些规矩。若是来世你托生为须眉男子,有了一官半职,便知道其中的关节所在了。” 厉秋风见王小鱼又出言打断了冯渭的话头,生怕冯渭着恼,急忙抢着说道:“冯老先生,不知道后来怎样?” 冯渭接着说道:“韩延徽说到这里,对耶律倍问道,太子殿下,你以为白起说话行事,是对还是错?耶律倍此时已平静下来,口中说道,白起这些话确是谋国之言。若是依照他的计谋行事,秦国早已将赵国灭掉了。韩延徽听耶律倍说完之后,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太子说得不错。可是秦王听了之后,立时下令使者带了宝剑去见白起,勒令他立时自杀。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叹惜。不过白起身负不赏之功,不懂得收敛锋芒,却也有他的取死之道。今日殿下之危局,比之白起更加凶险。一着不慎,便要引出一场大惨祸。 “耶律倍听韩延徽如此一说,原本放回肚子中的心又提了起来,急忙询问韩延徽这话是什么意思。韩延徽告诉他说,白起虽然立功甚伟,不过他再厉害,终究还是臣子,想要谋朝篡位绝并非易事。可是太子殿下却与白起不同。大辽疆域万里,人人都知道您是储君。若是皇帝稍有不豫,天下自然归您所有。这等地位,自古以来的名臣大将,有何人能与太子殿下相比?皇帝雄才大略,对太子殿下又是信任有加,原本不会有什么猜忌。可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再加上有小人进了谗言,皇帝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定下了计谋,想要直扑中原,突袭李克用,这是一条妙计,皇帝怎么会不知道?正如同昔年白起在长平大战之后要立时攻击赵国都城,后来又不想秦军攻赵,以秦王之能,难道不知道白起的计谋是对的么? “耶律倍是何等样人?他听了韩延徽这番话,已然猜到了韩延徽的用意,是以颤声说道,老师当头棒喝,我知道错了。只不过大错已然铸成,只怕父皇已在前来杀我的路上了。韩延徽连连摇头,对耶律倍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存勖善能用兵,而且骁勇无敌。若是老臣猜得不错,殿下原本是想将他留在这里的兵马尽数消灭。可是殿下的兵马虽然数倍于敌军,还是让他们逃出去了数千人。若依着殿下来看,此战并非全胜,想来心有遗憾。不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摆脱眼前的困境。 “耶律倍原本心下惊恐,听韩延徽如此一说,如同一个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向韩延徽问计。韩延徽对耶律倍说道,殿下应立时带领本部军马赶回易州城,只是到了易州城上,千万不要进城,而是要带兵在易州城下与李存勖死战一场。打胜打败都没有干系,但是一定要让陛下亲眼看到殿下与李存勖血战。待到进城之后,殿下见了皇帝陛下,一定要向陛下禀报,说自己原本打算消灭李存勖留下的兵马之后,便即挥师南下,突袭李克用。只是敌军凶悍,有数千人逃了出去。自己担心这支敌军逃到易州城下与李存勖合兵,便即改了主意,率领大军紧紧追赶,要将这支敌军斩尽杀绝,以除后患。皇帝陛下何等聪明,岂能不明白殿下的心意?他虽然对殿下心生忌惮,不过若是没有小人进谗言,却也绝对不会想要对太子殿下不利。只要太子殿下尽快赶回易州城,老臣可以担保殿下平安无事。 “耶律倍听了韩延徽的计谋,心下大喜,急忙找了一位心腹副将做使者,要他带领几十名军士先行赶往易州城,向耶律阿保机禀报自己正赶往易州城。他自己率领诸将重整兵马,随后赶往易州城。使者走了之后,耶律倍请韩延徽与他一同赶往易州城,韩延徽却是摇头笑道,老臣另有重任在身,不能与殿下一同前往易州城了。耶律倍心下惊疑,急忙询问韩延徽还有何事要办。 “原来使者第一次回到易州城向耶律阿保机禀报之时,韩延徽恰好随侍在侧。他听使者说耶律倍不肯前来易州城会合,立时知道情势不妙。待群臣告退之后,韩延徽去而复回,想要单独拜见耶律阿保机,为耶律倍说几句好话。没想到几位与耶律德光交好的大臣已然抢在了前头求见耶律阿保机,在大帐中密议了良久。韩延徽虽然心下焦急,却也只得耐着性子在帐外等候。直到这几位大臣全都离开之后,他才走到耶律阿保机的大帐之外求见。 “韩延徽进帐之时,恰好看到使者匆匆走了出去,耶律阿保机正自一脸愤怒,在帐中来回踱步。见韩延徽走了进来,耶律阿保机也不似往日那般和颜悦色,气哼哼地询问韩延徽求见自己有何要事,是不是要劝自己将皇位禅让给耶律倍? “韩延徽见耶律阿保机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猜测必定有人进了谗言。自己此时若是为耶律倍说话,不只帮不了耶律倍的忙,只怕还会引火烧身,被耶律阿保机疑为耶律倍的同党。是以他急忙跪倒在地,口中说道,皇太子引兵在外,老臣已许久未见到殿下。陛下春秋鼎盛,眼看着就要一统天下,若是有人敢说出请皇上禅位给皇太子的混帐话,必定是故意挑拨陛下与皇太子的骨肉亲情,天下可共诛之。 “耶律阿保机听韩延徽如此一说,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询问韩延徽有何事求见。韩延徽对耶律阿保机说道,先前攻打易州城之时,守军仓皇弃城逃走,不过逃走之前,乱军将城内的粮草军械尽数烧毁。后来大军受到李存勖偷袭,不得不自望都城退回到易州城,粮草损失殆尽。眼下易州城内的大辽兵马已逾十万,若是没有粮草,必定不战自乱。是以老臣打算向皇上请命,前往蔚州催粮,以解粮草之危,安将士之心。” 第一千九百八十九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听韩延徽说得甚有道理,并不怀疑他另有打算,便即派出五十名军士,随同韩延徽从易州城北门出城,前往蔚州催粮。其时李存勖将兵马驻扎在城南,东、西、北三座城门虽然有李存勖派出的游骑,却并不与辽军接战,只是远远观望。辽国君臣自然明白李存勖的用意,他是在告诉辽国人,只要向北退至塞外,两国便可不再征战,不过辽国想要向南迈出一步,必定会遭遇李存勖的拼死截击。 “韩延徽出城之后,向北走了十余里,推说自已骑不惯战马,又怕误了大事,要众军士不必陪自己同行,快马加鞭赶往蔚州,随同押粮官将粮草送到易州城。自己在后面缓缓而行,待到众军士回程之时,再一起赶回易州城复命。这些军士素知韩延徽是文臣,年纪又大,骑马急行了十余里已是困顿不堪,是以丝毫没有怀疑,便即与韩延徽告辞,快马加鞭直奔蔚州城而去。 “韩延徽见众军士走得踪影不见,立时拨转马头,直向西奔去。一路上并不歇息,一直到了耶律倍的大营之中。韩延徽说完之后,耶律倍这才发现韩延徽棉袍下摆已变成了黑色。想来他是文臣,平日里只是坐轿出行,甚少骑马。今日为了给自己报信,骑马狂奔百余里,大腿已被马鞍子磨破出血,将棉袍染成了黑色。耶律倍念及此处,心中感激不尽,正想说话之时,韩延徽正色说道,眼下已是生死关头,殿下须得尽快率领兵马赶往易州城与陛下会合。若是稍有耽搁,只怕于大事不利。老臣还要赶往蔚州,免得那些军士返回之时,遇不到老臣,未免心下生疑。 “耶律倍与韩延徽告别之后,带了本部兵马直向易州城奔去。大军走出五十余里,天上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后来大雪已深可没膝。耶律倍的兵马都是骑兵,在大雪中艰难行走,想要尽快赶到易州城下,已无半点可能。 “其时李嗣源率领残兵已与李存勖会合,他向李存勖讲述耶律倍突然发兵攻击,自己抵挡不住,带领残兵逃了出来,请李存勖责罚。李存勖并未加罪,反倒安慰他说,耶律倍善能用兵,而且兵马数倍于李嗣源,能从耶律倍全军攻击之下逃了出来,已是极不容易之事。李嗣源能够带了五千多名军士逃出来与自己会合,不只无罪,反倒有功。耶律倍击败李嗣源之后,必定会率领大军前来易州城与耶律阿保机会合。一场大战势所难免,须得早做准备,免得被耶律倍突然袭击,措手不及。” 冯渭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对我说过,当日李存勖与李嗣源说话之时,帐中还有许多将军,其中有几位后来投奔了辽国,将当日李存勖所说的话转述给了辽国官员。李存勖对李嗣源等众将说道,耶律倍用兵诡诈,他击破了李嗣源的兵马,必定会率领大军不管不顾地向南冲去,袭击正与朱温对峙的晋王大军。众将听了之后,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请求李存勖尽快回军,助晋王李克用对付耶律倍。李存勖却摇了摇头,对众将说道,耶律倍此计虽妙,奈何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被咱们堵在了易州城,他绝对不会容许耶律倍独自领军南征。否则一旦耶律倍功成,耶律阿保机将如何自处?他在定州城下战败,还可以说是受了咱们的偷袭。可是等他败退进海都城之时,身边至少还有四五万兵马,足以与咱们拼死一战。可是咱们追到海都城外,尚未接战,耶律阿保机却退出了海都城,一直向北逃入易州城,岂不是太过奇怪? “耶律阿保机未做皇帝之前,便以勇武闻名,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做了皇帝之后,仍然时常带兵征战,可以说是一位马上皇帝,绝对不会率领十几万人马,却被咱们一两万人打得如此狼狈。他一路败退,是想诱使咱们北进,使得咱们困于坚城之下,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便可以率领大军将咱们尽数围杀。 “众将听李存勖说完,这才恍然大悟。李嗣源却知道李存勖在辽国早已安插了许多眼线,甚至辽国朝廷中也有官员被李存勖收买,他才能对耶律阿保机的意图知道得如此清楚。只听李存勖接着说道,耶律倍是辽国皇太子,而且多立战功,在辽国威名赫赫,有许多大臣和将军对他极是佩服。不过他越是有名,耶律阿保机就对他越不放心,生怕耶律倍也学着李世民,来一个玄武门之变。契丹人生怕凶残,若是耶律倍得手,耶律阿保机不只做不了太上皇,只怕性命都保不住。耶律阿保机既要骗咱们北进之后将咱们合围,又生怕耶律倍立了大功之后无法驾驭,是以绝对不会容许耶律倍挥军南下,必定会将耶律倍的兵马调回到易州城,两人合兵一处,要将咱们剿杀在易州城下。 “李存勖说完之后,众将纷纷点头称是。李嗣源与耶律倍打了一仗,深知耶律倍坚毅勇决,一旦下了决心,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是以他对李存勖说道,从耶律倍用兵来看,此人做事果断,若是他决意南下攻入中原,十有八九不会听从耶律阿保机的命令,而是趁着咱们屯兵于易州城下之机,率领辽军南下。如此一来,晋王腹背受敌,只怕会有不妥。 “李存勖却是不置可否,对李嗣源说道,耶律倍确是一个坚毅勇决的智将,不过他又是一个狡诈之徒。此人固然想为耶律阿保机立下不世奇功,助耶律阿保机一统中原。不过若是危及皇太子的地位,他绝对不会带兵南下中原冒险。眼下耶律阿保机打定了主意要在易州城将咱们杀得干干净净,才可以放心南下,去对付晋王和朱温。耶律倍虽然甚有主见,可是为了保住皇太子的地位,最后还是要听从耶律阿保机的命令。是以咱们须得早做准备,就在易州城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怪不得李存勖纵横天下,无人可敌,原来此人不只武艺了得,而且极为聪明。他早就看穿了耶律阿保机的计谋,这才敢以弱敌强,周旋于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两路兵马之间。只不过李存勖也好,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也罢,虽然个个诡计多端,却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打赢敌人。他们都是拿了自己和将士的性命在赌这场大战的胜负,胜者赢了天下,败者输了自己、家人和将士的性命。自古以来的帝王将相,无非是一些敢于赌上自己和千万条性命的赌棍罢了。 第一千九百九十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众将听了李存勖说话,一个个都说李存勖料敌如神,跟着李存勖做事,一定能打赢耶律阿保机。只有李嗣源兀自有些担心,在众将之中显得闷闷不乐。李嗣源虽然不如李存勖勇武多计,不过在李克用帐下也是一员名将。他若不全力相助,许多事情也不好办。李存勖见李嗣源神情犹豫,便即对他说道,就算耶律倍发了疯,不顾耶律阿保机的号令,径直率领大军南下,咱们更要在这里与耶律阿保机死战。否则慌乱之下向南退兵,耶律阿保机必定随后掩杀,十几万辽军铁骑追了上来,咱们这一两万人只怕走不出几十里地,便得被辽军团团围住,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耶律阿保机追赶不及,咱们千里回援,到了晋王大营之时,已是疲惫之师。耶律倍和朱温早已严阵以待,在中原等着咱们这支孤军,敌军以逸待劳,这仗还怎么打?” 冯渭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不屑地说道:“耶律倍不听耶律阿保机的号令,只想着自己挥军南下,打败李克用,夺一个头彩。李存勖带兵打到易州城下,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其实他也不敢咬定耶律倍一定会听耶律阿保机的号令,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与耶律倍一样骑虎难下。哼,这人还是晋王李克用的亲儿子,反倒不如他那个干弟弟李嗣源更孝顺一些。” 冯渭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倒是一惊,暗想这个丫头虽然刁蛮,不过这几句话说得却也不错。孔圣人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李存勖心思狡诈,以事论事,确实颇有一些小人的阴毒。这个小丫头任性狠毒,猜中了李存勖的心思,却也并不稀罕。 冯渭虽然对王小鱼这几句话颇为赞许,不过他也不想夸赞王小鱼,是以对王小鱼并不理会,接着说道:“李嗣源见李存勖如此说话,虽然心下兀自犹豫不决,却也不敢再说。李存勖接着说道,咱们抓住了耶律阿保机派去召回耶律倍的使者,此人算得上一条好汉,哄骗咱们假意投降,趁机向耶律阿保机示警。他向城内喊话,让耶律阿保机知道耶律倍不肯奉旨到易州城会合。以耶律阿保机的性子,知道耶律倍抗旨,屡次派使者召其不至,必定会亲自率领兵马去找耶律倍算账。可是眼下城中并无异状,想来耶律阿保机还在等着耶律倍赶回易州城。 “李存勖说到这里,盯着李嗣源看了半天,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以咱们须得趁耶律倍率领兵马赶到易州城下之前,迎头痛击,使得他进不了易州城。只要他不露面,耶律阿保机心中的猜忌就不会消除。两股辽军无法会合,便奈何不了咱们。 “李嗣源见李存勖说话之际,一直盯着自己,知道李存勖对自己已然生了猜忌之心。只不过眼下危机四伏,却也不能不说话。是以他对李存勖说道,耶律阿保机据守易州城,手下有十一二万兵马,耶律倍本部兵马也有四五万人。晋王令咱们北上抵挡辽军之时,因为他要全力对付朱温这个奸贼,是以只能拨给咱们两万兵马。末将愚笨,被耶律倍偷袭,手下兵马死伤了三四千人,将军还在望都城留了五千兵马守卫,是以咱们在此地的军兵不足一万五千人。两股辽军都是数倍于我,咱们在这里拖延下去,兵马越打越少,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其实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都对李存勖如此行事心下生疑,暗想就算李孝勖用兵如神,如吕布一般武艺天下第一,但是辽军数倍于他,这一仗他压根打不赢。可是此人不只没有丝毫退兵之意,反倒要与辽军决一死战,就算诸葛亮重生,徐茂公再世,也绝对不敢如此托大。此人要么是一个莽汉,要么是一个疯子。倒是李嗣源还算聪明,后来取代李存勖做了皇帝,绝非侥幸之事。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其实其余诸将也与李嗣源一般心思,只不过他们一向对李存勖敬若神明,又知道李存勖心狠手辣,若是自己不听他的号令,被他忌恨,只怕难逃一死。是以李存勖出了主意,这些将军虽然心下不解,明面上却是随声附和。听到李嗣源说话,诸将虽然并未出言赞同,不过脸上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李存勖见诸将神情有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各位惊疑,有一件事我也不必隐瞒。此次耶律阿保机突然南下,固然是应朱温所请。只不过他早就对幽云十六州垂涎三尺,打算趁着晋王全力与朱温决战之机,带兵夺取幽云十六州。这个奸贼原本与晋王结盟,却背弃了盟约,实属十恶不赦之徒。他将时机拿捏得极准,这才能一举攻下幽云十六州中的十二个州城。不过辽国虽然出动了二十万大军,要想在幽云十六州各处驻兵,仍嫌兵马不足。而且辽军攻占城池之时,只求占地,守军溃散之后,辽军也不追赶。是以他们虽然占据了城池,晋王留守幽云十六州的兵马仍然还有三四万人散落在各州之间。晋王要我北进之时,我已派出数百人到幽云十六州各处召集溃散的败兵,眼下已有三万余人藏匿在蔚州与新州之间,离着易州城不过三百余里。耶律阿保机将兵马集中于易州城,其余各处城池兵马极少,据说有的城中只有几百名辽军,只有蔚州驻有三千辽军,看守辽军的粮草军械。我已派人去往蔚、新两州之间,下令那三万败兵攻略蔚州,一把火烧了辽军粮草。若是粮草烧尽,当此天寒地冻的时节,老天又要降下大雪,契丹人即便有百万兵马在此,却也无法再战。他们多停留一刻,离着全军覆没就越近了一步。 “众将听李存勖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随后阿辞如潮,一顶一顶的高帽送了上去。李嗣源没想到李存勖早有打算,筹划得极是周密,这才无话可说。当下李存勖留李嗣源屯兵于易州城下,自己点起一万兵马,亲自领军向东出发,截击向易州城逼近的耶律倍大军。双方不期而遇,又是一场大战。这次耶律倍压根不与李存勖单打独斗,而是驱动大军以众击寡,要仗着兵多将李存勖剿杀。这一仗打得极是惨烈,李存勖虽然勇猛无敌,不过耶律倍的兵马五倍于他,渐渐落了下风,被辽军死死围住。双方战死的将士洒下鲜血,竟然将厚厚的积雪融化成了血水,情形惨烈之极。” 第一千九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和戚九虽然都有在军中当差的经历,不过从来没有参与过两军大战。听冯渭讲述李存勖和耶律倍领军大战的惨状,虽然并未亲眼所见,却也听得惊心动魄。王小鱼心下暗想,成百上千的军士在一起打架,那有什么意思?若是换作我,趁夜潜入敌军大帐,将敌军的统兵大将杀掉,敌军必定群龙无首,一哄而散,何必费这么多力气?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在易州城中,一心等着耶律倍率领兵马前来会合。可是等了足足一整天,却也没有看到耶律倍的影子。其时大雪越下越大,虽然天已全黑,可是到处都是苍茫白雪,竟然使得天地之间变得朦朦胧胧,并非一片漆黑。耶律阿保机越等越是焦虑,亲自到了易州城南门,手扶垛口向城下眺望。只见对面李存勖的军营之中点起了十几堆大火,将营中照得一片通明。只不过除了营帐和火堆之外,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之声。 “耶律阿保机看了半晌,脸色铁青。跟随他登上城墙的大臣和将军见皇帝如此模样,知道他已愤怒到了极处,只怕立时就要杀人泄愤。是以一个个畏畏缩缩躲在一边,生怕触了耶律阿保机的霉头,不免人头落地。耶律阿保机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越发恼怒,命人将耶律倍派来的使者召到城头之上,冲着他大声吼道,太子的兵马到底去了哪里?! “那名使者乃是耶律倍的心腹,此番舍命杀入易州城,便是为了向耶律阿保机报信,免得耶律阿保机怀疑耶律倍另有所图。他出发之前,耶律倍口口声声说自己随后就会率领大军杀奔易州城下,与易州城内的辽军夹击李存勖军。使者快马加鞭,拼命冲入易州城,一路并未耽搁工夫,估摸着耶律倍的大军只须用上五六个时辰,便会赶到易州。可是一直到了深夜,耶律倍的兵马却是踪影全无,使者虽然是耶律倍的心腹,此时也不晓得耶律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以被耶律阿保机厉声责问,他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耶律阿保机见使者如此模样,心下既惊又怒,。便在此时,那些归附耶律德光的大臣和将军纷纷站了出来,喝斥使者欺君。耶律德光却躲在了一边,压根不说一句话,免得被耶律阿保机怀疑他参与了此事。使者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这些大臣、将军明面上呵斥自己欺君,暗地里却是提醒耶律阿保机,耶律倍过期不至,乃是故意欺瞒皇帝,不肯奉诏到易州城与辽国大军会合,只等着李存勖得手,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大辽皇帝。 “耶律阿保机自然明白众臣的意思,脸色愈发难看。他双眼盯着耶律倍的使者,森然说道,你的主子一心想要我好看,自己来做皇帝,是也不是?使者大惊,正想跪倒解释,耶律阿保机倏然拔出宝剑,一剑便向使者脖颈上砍了下去。 “那名使者奉了耶律倍的将令赶到易州,原本已存了必死之心。即便换作平日,皇帝要杀他,他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只不过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自动手砍杀自己,学武之人猝然被人刀剑加于颈上,自然而然地便要反击。是以耶律阿保机的宝剑离着他的脖颈还有数寸,使者想也不想,反手拔出弯刀,便向耶律阿保机的胸口砍了过去。 “耶律阿保机是马上皇帝,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身手却颇为矫健。他这一剑劈了过去,倒也并非要将使者砍死,只是要将宝剑架在使者的脖子上,逼问使者耶律倍没有带领兵马赶来会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使者竟然敢拔刀相向,心下大惊,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使者手中的弯刀已然劈到了他的胸口。 “这名使者是耶律倍身边的死士,武功高强,虽然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远不及耶律阿保机,可是论起刀剑拳脚,却要比耶律阿保机高出许多。城头上的辽国大臣、将军、军士不计其数,不过都没有想到使者竟然敢拔刀砍向耶律阿保机,是以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连抢上前去救驾都忘记了。 “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有一道人影闪了过来,手中寒光一闪,众人只听到“当”的一声大响,使者手中的弯刀已然飞了出去。耶律阿保机原本以为自己必定会死在使者弯刀之下,没想到有人抢到自己面前,将使者劈过来的长刀打飞,心下又惊又喜。只听那人大声喝道,你这狗贼竟敢刺杀皇帝,不怕被诛九族么?! “耶律阿保机这才发现救了自己的正是二皇子耶律德光。见他手举宝剑,正向使者刺去,耶律阿保机急忙大声叫道,不要杀他,留下活口!只不过他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响,耶律德光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入使者的咽喉。使者喉咙之中格格作响,想要说话已然说不出来了。只见他圆睁双目,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后疾退,想要摆脱咽喉中的长剑。耶律德光抢上前去,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使者的胸口。这一脚用力颇大,不晓得踢断了使者多少根胸骨。使者剧痛之下,身子向后飞出,摔过了城墙垛口,直向城下坠落。 “耶律阿保机抢到垛口,探头向城下望去。只见城下的雪地上现出了一个大坑,想来是使者摔落城下之时砸出来的。耶律阿保机双手按在垛口之上,双眼紧紧盯着城下,脸色极是难看。耶律德光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儿臣只想着护驾,一时收不住手,违抗了父皇的旨意,将刺客杀死,请陛下治儿臣的罪。 “耶律德光话音方落,站在四周的大臣、将军忽啦啦跪下了一大片。那些军士见二皇子、大臣和将军全都跪下,吓得面无人色,也跟着跪了下去。刹那之间,城墙之上黑压压地跪了数千人,只有耶律阿保机直挺挺地站在众人之前,手扶垛口,倚在城墙边缘。他见众人跪倒在地,脑袋抵在大块青砖铺成的地面上,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显然吓得紧了,知道此时绝对不可再对众人发怒。是以他看了耶律德光一眼,沉声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何罪之有?眼下这个恶贼已经死了,依你来看,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第一千九百九十二章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讲述易州城头发生的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每人都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王小鱼听得入迷,全然忘记了此前自己与冯渭的种种冲突和不快。听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并未再说,王小鱼心下着急,忍不住开口问道:“后来怎样?” 冯渭瞥了王小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人人都知道这名使者是耶律倍所派,而且不少大臣、将军都知道此人是耶律倍的亲信。若说他胆敢刺杀皇帝,主使之人除了耶律倍之外还会是谁?只不过耶律倍是大辽国太子,权柄仅在耶律阿保机之下。而且此事虽然重大,不过毕竟是皇帝的家事。若是皇帝不想惩罚太子,自己在这里多说一句话,说不定项上人头不保。是以耶律阿保机说完之后,众人只是将脑袋死死抵在青砖之上,无一人敢回答耶律阿保机的问话。 “耶律阿保机见众人如此模样,当真是愤怒异常,只觉得众臣无一人不在心中讥笑自己,握着宝剑的右手不住颤抖,只想着冲入群臣之中,大砍大杀一阵,方能一解胸口的郁闷之气。众臣虽然匍匐在地上,可是耶律阿保机沉重的呼吸声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耳中。数千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得耶律阿保机不快,一剑砍了下来,自己便得与耶律倍的使者同去黄泉为伴了。 “耶律阿保机右手握着长剑,正想大声斥骂,忽见东方的夜空隐隐有些发红,心下不由一凛。他是身经百战的马上皇帝,立时看出夜空是被火光映红。如此大火,必定有大队兵马挑灯夜战。念及此处,耶律倍又惊又喜,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扶着垛口,极目远眺,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太子已经与李存勖接战了不成? “跪在耶律阿保机身后的几位大臣和将军听到耶律阿保机说话,不由抬起头来。待他们看到东方夜空中的红光,一个个也是大惊失色。其中一人素来与耶律倍交好,又极是聪明,见此情形,立时膝行几步,抢到耶律阿保机的身后,大声说道,启禀陛下,这必定是太子殿下率领大军前来相助,已经与李存勖战在了一处。太子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极富智计,是我大辽第一名将。如今他已赶到易州城附近,还望陛下立即点将出兵,与太子殿下夹击李存勖,必定能够毕其功于一役,将李存勖这个奸贼擒杀。 “这位大臣说完之后,那些拥戴耶律倍的大臣和将军纷纷随声附和。此前在耶律阿保机面前斥责耶律倍的使者图谋不轨的诸人心下却不安起来,暗想太子殿下已然引军赶到易州城,咱们此前受了二皇子的暗示,在皇上面前指桑骂槐,已将太子殿下得罪得狠了。太子进城之后,知道咱们的言行,必定会忌恨在心,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以后不能轻信二皇子的话,遇事还是多多观望,不可轻易说话,方能万无一失。 “耶律阿保机此时已将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身叫过一名将军,要他带领三千人马,出城打探消息。若是太子殿下已到,便即回城禀报,不需与李存勖厮杀。那名将军领命出城,耶律阿保机和众臣在城头观看,只见三千铁骑出了易州城,直向东方而去。李存勖军的大营虽然灯火通明,却并无兵马出来拦截。一名大臣见此情形,凑到耶律阿保机身边,陪着笑脸说道,陛下料事如神。看样子李存勖这个奸贼已然带领兵马去拦截太子殿下,大营才会如此空虚,不敢出兵封堵城门。臣有一计,不如趁着李存勖不在营中,派出大军踏平这个奸贼的大营,再与太子殿下合兵一处,将敌军尽数剿杀。 “众臣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均想,咱们居高临下,将敌军大营看得清清楚楚。眼下谁都知道李存勖已率兵去拦截太子殿下的兵马,还用你在这里放屁?皇上是何等样人,岂会看不破敌军的虚实?他不出兵攻打李存勖军的大营,自然有他的打算。你这个家伙阿谀奉承,当真令人不齿。不过也有几位卑鄙无耻的大臣心下后悔,暗想自己为何不抢先向皇帝进言,夺一个头彩,偏偏这个王八蛋抢了先?良机错失,可惜,可惜。 “那位大臣话音方落,只听耶律阿保机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即便是一个瞎子,却也能够看出敌军大营空虚,还用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么?李存勖身经百战,阴险狡诈。他带兵去拦截太子殿下,岂能不留一员大将守住大营。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存乎一心。敌军大营看上去极为平静,里面不晓得挖了多少陷阱,藏了多少强弓硬弩,正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你这么想去劫营,尽管自己去好了。”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那位大臣没想到耶律阿保机对自己竟然如此不屑,吓得浑身颤抖,立时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着响头。耶律阿保机叫过几名军士,吩咐他们快去给这位勇敢的大人备马,好让他去敌军大营踹营。 “那几名军士虽然心下惊愕,却又不敢不遵从耶律阿保机的命令,急忙牵过一匹战马,请那位大臣上马。其时那位大臣已吓得面无人色,身子抖如筛糠,只是跪在地上跪头如捣蒜,压根站不起来。耶律阿保机一脸厌恶地看着他,冲着众军士一摆手。几名军士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将大臣从地上拖了起来,一直推到了马背上。随后有两名军士一左一右将他双腿按在马上,另外两名军士牵着战马,沿着马道直向城墙下走去。 “耶律阿保机转过身去,右手还剑入鞘,双手扶在垛口上,头也不回地说道,诸位尽可以上前几步,瞧瞧这位勇士如何单身攻破李存勖军的营寨。众大臣、将军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伸长了脖子向城下望去。片刻之后,只听得城下传来一阵沉闷的‘喀吱吱’的声音,想来城门已被打开。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马嘶,紧接着一匹战马出现在雪地上,直向李存勖军的大营冲了过去。想来是军士狠狠抽打了战马,战马吃痛,没命地向前跑去。其时大雪在地面积了数尺厚,战马向前狂奔,铁蹄将积雪溅得到处乱飞。那位大臣吓得尖声大叫,双手拼命扯住了马脖子上的鬃毛,身子伏在马背上,模样狼狈之极。” 第一千九百九十三章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臣子一时不慎,触怒了皇帝,莫名其妙去见了阎王。耶律阿保机是契丹人的首领,大辽国的皇帝,生性猜忌恶毒,为了上位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站在他身边的那些大臣和将军,见刚才还对耶律阿保机大拍马屁的同僚瞬间便被拥下了城墙,独自骑马冲向李存勖军的大营,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再看耶律阿保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众臣心中都是惊恐莫名,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只想离着耶律阿保机越远越好。 “耶律德光躲在众人背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之极。被耶律阿保机强令推上战马去冲营的大臣是他的死党,方才责骂耶律倍派来的使者之时,这位大臣最为起劲。耶律德光心下暗想,难不成父皇见老大带兵前来会合,他对方才杀掉使者一事心中有愧,这才想要杀几个大臣,以示自己受了别人的蒙蔽,这才误杀了使者,从而让老大不必心生恨意? “耶律光思忖之际,战马驮着那位大臣已奔出半里地,离着李存勖军的大营只有数十丈。眼看着战马就要撞上寨门,忽听一声梆子响,从营寨的木栏后面射出无数羽箭。眨眼之间,战马和那位大臣都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只听得那位大臣长声惨呼,战马也是一阵悲鸣,远远传到城头,一众大臣和将军吓得个个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只有耶律阿保机手扶垛口,一脸阴笑,眼看着战马翻倒,将大臣砸在了身下。一马一人在雪地之中扭曲翻滚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了。 “耶律阿保机冷笑了一声,转身对众人说道,这个混帐东西歹毒得很,先前出言诋毁太子,挑拨朕与太子的骨肉亲情,用心何其毒也?太子派来使者,讲明要率军前来会合。可是这个奸臣害怕阴谋暴露,竟然暗地里下手,害死了太子派来的使者,想要让太子忌恨朕。诸位臣工,这等奸诈狡猾、目无君上的小人,该不该杀?! “其时一众大臣和将军已自吓得魂飞魄散,听耶律阿保机如此一说,登时纷纷跪倒在地,争着抢着揭发被乱箭射死的那人素怀野心,平日里便时常诋毁太子,其心可诛。耶律德光跪在几位身子高大的将军背后,心下惊慌失措,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半晌之后,只听耶律阿保机沉声说道,各位臣工切记,朕即是太子,太子即是朕。朕与太子不只是君臣,更是父子。若有小人妄图轻言废立,便能离间朕与太子的骨肉亲情,只能是死路一条! “耶律阿保机说完之后,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众人哪里敢与他目光相接,一个个又将脑袋垂了下去。耶律阿保机转身向东望去,只见夜空变得越发红了。他左手在垛口之上重重一击,大声说道:“速速召集兵马,准备出城与太子会合,围攻李存勖。不杀此獠,绝不收兵!”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个辽国皇帝当真无耻狡猾。明明是他怀疑自己的儿子背叛了自己,此时却又装出一副好人模样。父子君臣,相疑相忌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心寒。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几个老家伙虽然坏得很,不过论起阴险狠毒,与耶律阿保机一家相比,差得实在太远了。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下令之后,辽国诸将便即各自召集本部人马,准备出城厮杀。其时城中聚集了十余万辽军,常言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何况是十多万人聚在城内,当真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际。耶律阿保机站在城头,眼看着辽军将士个个盔明甲亮,手中刀枪寒光闪闪,甚是威武。他心下得意,暗想李存勖虽然骁勇,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罢了。我在定州城下一时不慎,被这个小贼偷袭,这才吃了一个败仗。后来我弃了望都城,一直退到了易州。李存勖只道我被他吓破了胆,这才毫无顾忌地率军紧紧跟随。却不知我压根不怕他,只是担心这个小贼太过奸诈,不能将他或擒或杀,这才故意示弱,一直退了上百里。可笑这个小贼不知好歹,自以为得计,带领兵马狂追,坠入陷阱还不自知。李克用以晋王自居,妄想登基坐殿,篡夺帝位,无非是仗着李存勖这员勇冠三军的大将。今日他孤军深入,必定会死在我的手中。只要这个小贼一死,李克用便如同掉了牙的老虎,没有什么可怕。到时我挥军南下,先灭了李克用,再斩杀朱温,中原万里锦绣江山,尽归我大辽所有。哈哈,哈哈。 “耶律阿保机越想越是得意,眼看着东方的夜空已是一片通红,想来耶律倍占了上风,已自将李存勖的兵马逼得仓皇后退,离着易州城已然不远。他站在城头之上连声下令,将兵符一个一个发了下去。耶律阿保机每发出一道命令,便有一名侍卫手捧兵符,快步跑下马道,将兵符交到在瓮城候命的将军手中。这些将军一个个挺胸叠肚,手按剑柄,接过兵符之后,便即跪倒在地,向城上磕头,这才退到一旁,静候耶律阿保机下令出城攻击李存勖。 “一片肃穆之中,耶律阿保机已将兵符尽数发完。其时已过午夜,大雪初停,城上城下一片银白。耶律阿保机走回到瓮城一侧的城墙边缘,低头看着城下数十位将军,还有站在这些将军身后的无数军士,正想拔出长剑,下令全军出城,攻击李存勖军,突然看到远处的军兵一阵混乱,原本整齐的队列如同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变得有些动荡起来。 “耶律阿保机少年之时便时常带兵出征,平时约束部下极严,一心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若是军士不守规矩,立时便要受罚,甚至因为一点小错被当场斩首。是以辽军将士一旦列队出征,即便遇上狂风大雨,阵形却也没有丝毫混乱。此时看到军士的队列乱了起来,耶律阿保机又惊又怒,转头叫过一名侍卫,要他带人立时下城,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是有人不守军令,立时拖了出来,在军前斩首,以儆效尤。” 第一千九百九十四章 戚九自幼便在登州卫军营中长大,倒也见过几次登州卫指挥使衙门斩杀犯人。只不过那些罪犯大半都是因为抢劫杀人,或是奸**女才被开刀问斩,并非是在出征之时违犯军纪而被杀。此时听冯渭讲述耶律阿保机为严整军纪而杀人,心下暗想,自古以来,出名的大将虽然大都爱兵如子,不过个个用兵不惜兵,一旦上阵杀敌,便如同凶神恶煞一般,违抗军令者立时斩杀,否则绝对压服不了这些丘八。耶律阿保机虽然心思狠毒,却也很难说他做的不对。 戚九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那名侍卫头目领命之后,立时带领十几名侍卫杀气腾腾地跑下了城墙,一直冲入军士的队列中去了。耶律阿保机站在城头,眼看着十几名侍卫转眼之间消失在无数军士之中,心下暗想,此次南征,先是在定州城下被李存勖偷袭,吃了一个大亏,后来为了引诱敌军落入陷阱,又弃了望都城。一败再败之下,众军士对李存勖心生畏惧,打起仗来不免缚手缚脚。眼下大战在即,须得一战击破李存勖。我正愁无法振奋士气,偏偏有人不知道死活,竟然敢在队列之中胡闹。我借几颗人头,让军士闻到血腥味道,一来可以壮将士之胆,二来也可以让全军知道此战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否则便要军前正法,人头落地。 “耶律阿保机在城头上等了半晌,只见那十几名侍卫拥着一个人挤出了人群,直向城墙走来。耶律阿保机站在城头之上,虽然城上城下灯火通明,只是离得远了,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孔。耶律阿保机心下暗想,想来这人在队列之中不守规矩,这才被侍卫们拿住。只是我要侍卫将犯事之人当场斩首,以震慑军士,可是这些不懂事理的笨蛋却将犯人推了过来。难不成被逮住的那人不是寻常军士,而是官员,这些侍卫才不敢动手杀人? “念及此处,耶律阿保机不怒反喜,暗想违犯军纪的若是官员,那就更加好了。杀一个做官的,对军士的震慑更大。只不过不晓得今日是哪一个家伙倒霉,撞到我的刀尖上了。他正思忖之际,只见十几名侍卫已然拥着那人走上了马道。耶律阿保机定睛望去,却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告奋勇前往蔚州城催粮的韩延徽。只见韩延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腿脚不大灵便。只不过他颇为焦急,跟在十几名侍卫身边,一路小跑,沿着马道一直走到了城头。 “耶律阿保机见韩延徽到了,心下越发高兴,心想韩延徽明白事理,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用了十几个时辰,便从蔚州城赶了回来。想必他已将粮草备齐,不日将送到易州城。今晚击破李存勖这个小贼,又有粮草运来,可以让将士们在易州城歇息一日,吃饱喝足之后,大军南下,一统天下。 “耶律阿保机正自得意之时,韩延徽已然快步走上了城头。只是他走得太急,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在侍卫头目走在他身边,手疾眼快,伸出右手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摔倒。耶律阿保机见韩延徽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心下暗想,这些汉人说起什么诗书典籍,个个长篇大论,可是做起事来,大半都是废物。老韩虽然忠心于我,又读了一肚子大书,不过毕竟比不得我大辽勇士,骑了十几个时辰战马,便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中原汉人积弱多年,此番大辽虎狼之师大举南征,汉人只能举手投降,做咱们契丹人的奴隶。 “韩延徽踉跄着走到耶律阿保机面前,颤声说道,老臣拜见皇帝陛下。他一边说话,一边浑身颤抖着想要跪下去。耶律阿保机此时心情甚好,见韩延徽如此模样,右手一摆,口中说道,免礼平身。韩先生来得正好,太子已然带兵赶来会合,正与李存勖在城东打得难解难分。看情形太子占了上风,朕正想调集兵马,全军出城,与太子合兵一处,一战击破李存勖这个小贼。韩先生可以站在城头观敌掠阵,若有闲暇,不妨赋诗一首,以壮我大辽军威。 “韩延徽大口喘着粗气,身子不住颤抖,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他额头上汗水淋漓,神情也甚是惊恐。耶律阿保机心中虽然看不起汉人,不过他知道韩延徽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绝非寻常汉人可比。此人入朝做官之后,为朝廷制定了许多规章典籍,使得大辽朝廷再也不像是乱吵乱吵的牛马市,而是成了人人肃然、个个尊崇皇帝的森严所在。耶律阿保机从来没有见过韩延徽如此惊慌,心下一凛,开口问道,韩先生此行蔚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只听韩延徽颤声说道,启禀皇上,蔚州受了贼军的攻击,已于前日陷落。咱们留在蔚州城的一千五百名军士,连同一名副将,七名校尉,全都被贼军斩杀,消息这才没有泄漏出来。贼军攻下城池之后,放火烧了大军的粮草和军械。如今咱们的粮道已然被贼军截断,是战、是守还是退,老臣只能请陛下定夺。 “耶律阿保机闻言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紧盯着韩延徽,厉声说道,幽云十六州已大半归于大辽所有,李克用留守各州的兵马也被咱们尽数消灭。你说有贼军夺了蔚州去,这怎么可能?易州城乃是通往蔚州的咽喉,李存勖这个小贼又被咱们挡在城外,除非这些兵马是从天上飞过去的,否则绝对不过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绕过易州城! “韩延徽离开耶律倍的大营之后,便即快马加鞭,直向西北而行,想要尽快赶往蔚州。若是能在那些军士随着押运粮草的粮车出发之前便即赶到蔚州城,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至不济也要在途中与之相遇,才不会让这些军士起疑心。自己随同众军士和粮车一同返回易州城,耶律阿保机必定不会怀疑自己途中到耶律倍的军中走了一遭,而那些暗地里与耶律德光交好的大臣和将军也找不出自己什么毛病。 “韩延徽为了耶律倍能够度过难关,确实拼了老命。他从易州城出发,先向北走了十几里地,然后折向东行,一直到了耶律倍的军中,再折向西北,一路狂奔。途中只是喝了半壶水,歇了三四次,总计将近二百里的路程,他只用了十几个时辰。只不过堪堪走到易州与蔚州之间的牛山集,正遇上仓皇逃回的十几名军士。这些军士一个个盔歪甲斜,几乎人人身上带伤,模样狼狈不堪。” 第一千九百九十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均想,这个姓韩的摆明了是一个大汉奸,为了一个契丹皇太子如此出力,真是汉人中的败类!若是这个坏蛋站在咱们面前,非得一剑把他宰了不可! 冯渭却没有留意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目露凶光,接着说道:“原来这些军士与韩延徽分别之后,便即快马加鞭,直奔蔚州城而去。一路上看到前些日子辽军南下之时杀死的汉人百姓尸体兀自东倒西歪地躺在路边,虽然大半都被积雪掩埋,不过仍然可以看到许多手足自雪中伸了出来,看上去极是恐怖。野狗和乌鸦在尸体之间撕咬啃食人肉,口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喀吱喀吱声。 “众军士一路奔到了蔚州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四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虽然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城头上有几个军兵走来走去,到处巡视,只不过抬头望去,却看得不大清楚。众军士知道前些日子辽军攻入蔚州城之时,守城军士已大半被杀,剩余的几百人逃得无影无踪。辽军进城之后,只驻扎了一日,便即大举南下,去攻打易州城,只留了千余军士在蔚州城守卫大军粮草和军械。如今只过去了十几日,想来留守的辽军并未来得及修整城墙守备,是以城上仍然是一片萧索和荒凉,连辽军大旗都没来得及挂起来。 “众军士在头目的带领下纵马进了蔚州城,这才发现城中到处都是李存勖的兵马,放置粮草和军械的仓库已被烧成了白地。那个头目见势不妙,领着众人便向城外逃跑。这时才有几名李存勖军的士卒发觉辽军已经进城,立时出声示警。只是事发突然,等他们找到战马之时,二十多名辽军已去得远了。眼看着这些军士就要逃出蔚州城南门,城头上的军兵乱箭齐发,登时射死了十几名辽军,那名头目身中十余箭,惨死在城门洞中。剩下的军士打马狂奔,拼命南逃。敌军数百名骑兵紧紧跟随,一路上打打杀杀,又有五六名辽军军士被敌军杀死,其余诸人也是个个带伤。直到逃出蔚州城外五十余里,那些敌军才停下不追。十几名军士总算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只不过模样甚是狼狈,有的人身上还插着几支羽箭,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不至于立时毙命。 “韩延徽听说蔚州城落入敌军手中,心下大惊。他知道耶律阿保机虽然与晋王李克用订了盟约,不过他早就垂涎中原万里江山,趁着李克用与朱温在中原厮杀之机,带领大军南下,只用了二十余日,便将幽云十六州夺去了大半。不过耶律阿保机知道李克用善能用兵,李存勖又是骁勇无敌,不能有丝毫托大,是以除了分拨给耶律保五万铁骑之外,其余十五万兵马尽数由他亲自统帅,一路向南攻到定州城下。而在被攻占的幽云十六州各处城池总计留下不足一万兵马守卫,许多城池只有几百名辽军驻守。是以辽国大军虽然打到了幽云十六州的最南端,不过背后却是极为空虚。 “耶律阿保机是马上皇帝,自然知道辽军南征虽然势如破竹,但是越向南进,大军背后的空当越大,危险也就越大。不过耶律阿保机自信可以尽快击破李克用,使得他来不及派兵截断辽军的退路,便能将其全军消灭,是以不必在幽云十六州各地多留兵马。而蔚州城是辽国大军屯积粮草和军械的所在,事关南征中原的二十万大军的生死,是以耶律阿保机派出一千五百名精兵守卫,守城将军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韩延徽虽然担心李存勖暗地里派兵断了辽军的粮道,不过想到他手下只有一两万兵马,能够应付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两路大军已是极难,哪里还有余力去偷袭蔚州城?是以他虽然陪在耶律阿保机身边,却并未提醒耶律阿保机留意蔚州城的安危。 “听说蔚州城陷落,粮草军械被尽数烧毁,韩延徽心下知道辽军此次南征败局已定。若是不尽快退出幽云十六州回到塞外,只怕二十万大军不用李存勖来杀,饿也饿死在易州城中了。此时韩延徽终于明白,李存勖为何只带了一两万兵马,便敢以守代攻,先攻耶律倍,再偷袭围攻定州的耶律阿保机。原来此人早已筹划妥当,派人收拢了李克用的败兵,藏匿在蔚州左近,只等着辽国大军大半聚集到了幽云十六州的最南端,李存勖才下令早就窥伺于蔚州城左近的那支败兵发难,一把火烧了辽国二十万大军的军粮,断了辽军的粮道。眼下正是寒冬,幽云十六州各地的粮食已被辽军劫掠一空,尽数堆积在蔚州城中。如今粮草被烧得干干净净,二十万大军一旦断粮,不战自乱。到时自相惊扰,不等敌军来攻,军心便已散乱。冰天雪地之中,二十万人如同蝼蚁一般,只怕匹马不得回到塞外。 “念及此处,韩延徽心急如焚,立即带着这十几名军士向易州城狂奔而回。待他们进入易州城之后,只见到处都是列队待发的辽军。韩延徽见此情形,猜测耶律倍已经率领兵马到了易州城,耶律阿保机这才整顿兵马,要出城与耶律倍一起围攻李存勖。韩延徽知道情形不妙,打听到耶律阿保机到了南城,这才匆忙向南而行。待到距离南城不远,却被御营将士拦住。统兵的将领虽然识得韩延徽,不过大战在即,未得耶律阿保机的将令,却也不敢放韩延徽过去。韩延徽心想这些规矩还是自己立的,想不到作茧自缚,落得与商鞅一样的下场。他知道耶律阿保机一旦率兵出城,事情便越发不可收拾,情急之下不顾众人的阻拦,便要向城头冲去。耶律倍站在城头看到整齐列队的兵马出现波动,便是因为韩延徽与御营将士争吵推搡所致。 “等到耶律阿保机的亲信侍卫赶了过来,发现是韩延徽正与御营将士争吵,却也是吓了一跳。他们知道韩延徽甚得耶律阿保机宠信,还是皇太子耶律倍的老师,虽说耶律阿保机吩咐他抓住扰乱军阵之人,立时在军前正法,以儆效尤,可是要杀韩延徽,他们却是不敢。韩延徽见这十几名侍卫到了,急忙要他们带着自己去见皇帝,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禀报。众侍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听他要见皇帝,那是最好不过之事。到时由皇帝定夺是否杀他,便不须担心得罪太子了。是以众侍卫拥着韩延徽挤出人群,直向南城城头而来。”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话,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四周。自从被大雾逼得退回到大堂之中,这里似乎就没有任何变化。那几缕灰白色的雾气在大堂之中飘来荡去,犹如鬼魅一般,似乎正自窥伺着众人。那伙黑衣人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窃窃私语几句。窗外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不晓得雾气是否已然散去。 厉秋风心下暗想,从咱们遇到雾气,被迫退回大堂,又过去了几个时辰,可是腹丝毫没有饥渴之感,这倒真是奇了。冯渭突然出现,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话,却不晓得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此人来历古怪,眼下还不能得罪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最要紧的是将咱们诱至此处的那人出了大堂之后,便即消失不见,不知道在捣什么鬼,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韩延徽一日一夜之间,骑马奔波了足有二百里。他原本就是文臣,又上了年纪,如此折腾,早已是精疲力竭,两条大腿也被马背磨得烂了。只是他知道眼下已是十万火急的关头,是以强忍着全身的酸痛和腿上的剧痛,将蔚州城陷落之事说了一遍,不过他出城之后便偷偷前往耶律部军中的事情自然略过不说。 “耶律阿保机听完之后,脸色铁青,恶狠狠的问道,那十几名军士去了哪里?韩延徽这时终于缓过气来,低声说道,老臣已让人将他们带入民宅中看管,任何人不得与他们说话。此事干系重大,老臣不敢擅作主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变得阴森可怕,心下都是一凛。王小鱼忍不住开口问道:“姓韩的这话倒有些古怪,他说的不敢擅作主张,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渭嘿嘿一笑,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你不是自以为聪明么?不妨猜猜看,韩延徽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小鱼虽然感觉耶律阿保机和韩延徽两人说话透着阴森古怪,不过不晓得他们话语之中藏着什么玄机。她见冯渭一脸讥讽的神情,知道自己若是问他,只能是自取其辱,心下登时愤愤不平起来,暗骂自己太过沉不住气,极易惹得冯渭耻笑。王小鱼心下又气又急,正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之时,无意中瞟见戚九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眼前一亮,冲着戚九大声说道:“喂,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突然与自己说话,倒是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王小鱼撇了撇嘴,接着说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戚九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口中说道:“耶律阿保机乃是一代枭雄,听说蔚州城失陷,粮草军械被尽数焚毁,自然知道非得立时撤军不可。不过其时李存勖的兵马就在城外,虽然已被耶律倍围攻,不过若是蔚州城失陷、粮草被烧之事传了出去,城内的十几万辽军必定军心大乱,不战自溃。到了那时,只怕不等李存勖的兵马来攻,辽军将士自相践踏,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正如冯老先生所说,辽军已深入幽云十六州南端,没了粮草、军械,在易州多耽搁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是以韩延徽说完之后,耶律阿保机必定已下了立时退军的决心。只是粮草被烧之事,万万不能泄漏。韩延徽倒不打紧,那十几名从蔚州城逃回来报信的军士却是非死不可。耶律阿保机询问他们的下落,韩延徽自然知道耶律阿保机已经起了杀心,这才告诉皇帝他已将那些军士拘禁了起来,只等耶律阿保机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全都杀死。免得粮草被烧之事泄漏了出去,引得军心大乱,不战自败。” 戚九说完之后,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真有你的,竟然猜得丝毫不错,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慕容丹砚心下却想,这些帝王将相,视人命如草芥,竟然对手下的军士如此凶狠无情。这些军士冒死逃了回来报信,对耶律阿保机自然是忠心耿耿,即便担心消息泄漏出去,不妨将他们看押起来,带回塞外即可,何必要将他们尽数杀掉,戗害人命? 王小鱼心下对耶律阿保机和韩延徽却是颇为佩服,暗想这两个家伙虽然是大坏蛋,不过杀伐决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确实是能做大事的人物。厉大侠的武功自然要比耶律阿保机和韩延徽高出千倍万倍,可是却没有这两人的狠劲。唉,若是我练成了厉大侠那样厉害的武功,必定能做一番大事业。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厉秋风自然猜不到王小鱼心中所想之事,不过无意中与王小鱼的目光碰到了一处,见她神情古怪,心下倒有些惊疑不定,暗想王姑娘如此盯着自己,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须得好生盯紧了她,免得她胡乱行事,节外生枝,又给咱们惹出大麻烦。 冯渭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叫过一名亲信侍卫,低声吩咐了他几句话。那名侍卫带了几名手下快步离去,自然是去杀掉那十几名逃回来的军士。耶律阿保机又将几位大将召到城上,只说塞外有蛮族造反,危及大辽京城,须得立时回师,剿灭蛮族,再行南下灭掉李克用,一统天下。 “这些辽国大将正自摩拳擦掌,准备出城攻打李存勖军。没想到耶律阿保机突然下令大军北归,心下都是大吃一惊。人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耶律阿保机见众将并不遵旨行事,知道他们心怀疑虑,当即冷笑一声,口中说道,怎么,你们想要抗旨么?! “这些将军这才回过神来,见耶律阿保机一脸凶狠地盯着自己,吓得紧了,急忙磕头领命,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去,召集本部军马准备北归。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说的了,耶律阿保机率领大军离开易州城之前,派了使者去见耶律倍,要他率军断后,缓缓退回塞外。 “其时耶律倍带了数万兵马,将李存勖死死围住,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突然有耶律阿保机派来使者,要他带领本部兵马断后,保护辽国大军北归,心下又惊又怒,暗想眼看就要将李存勖打得全军覆没,此时退军,岂不是前功尽弃?只是耶律倍正在犹豫之时,又有韩延徽的一名心腹找到了他,将蔚州城失陷,粮草军械尽数被烧的消息说给了他。耶律倍这才知道情形不妙,不敢恋战,派出五千精锐兵马继续与李存勖缠斗,自己却领着三万兵马悄悄退出战场,绕过易州城,趁着夜色向北退走。” 第一千九百九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时大雪初停,李存勖兀自率军死战。他是百战名将,耶律倍率军退走,虽说留了五千精兵迷惑敌军,可是李存勖立时察觉辽军阵脚松动,便即挥军猛攻。被耶律倍留下断后的五千辽军虽然个个彪悍,可是哪里挡得住李存勖这个杀人魔鬼?没过多久,这五千兵马便被李存勖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待看到主帅耶律倍已不见了踪影,辽军败兵一哄而散。李存勖正要率军追杀,留守大营的李嗣源派出快马前来禀报,说是易州城中的辽国大军已然悄悄出了北门,正自向北退去。 “李存勖听说辽军北归,立时知道自己事先埋伏在蔚州左近的那支兵马已然得手。辽军失了粮草军械,必定会退出幽云十六州,不敢在此恋战。是以他率军奔回大营,将李嗣源等诸将召入大帐议事。李存勖特意要李嗣源率领五千兵马,尾随辽军向北进发,不过轻易不要与辽军交战,除非他们占据城池不走,才能出兵攻打城池,将辽军驱走。 “李嗣源等人都不晓得辽军大占上风之时,为何要突然退走,听李存勖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疑,暗想辽军有十几万人,咱们的兵马却不足两万,先前在定州城和望都城小胜辽军,已属侥幸。今晚与耶律倍的兵马混战了一场,已是落了下风。若不是耶律倍突然退军,只怕李存勖已然全军覆没。可是他却说辽军要退出幽云十六州,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李存勖见众将面面相觑,脸上俱都露出了疑虑的神情,知道众人不晓得自己的计谋,这才对诸将说道,耶律阿保机此番南征,将辽国能战的良将精兵尽数带了出来。自塞外至幽云十六州南端,几有两千余里。辽国大军虽然攻占了大半个幽云十六州,不过兵马尽数集中于易州左近,背后极为空虚。我已事先派人收拢败兵,藏于蔚州左近,只等时机一到,便即重夺蔚州,将屯积于城内的辽军粮草和军械全部烧掉。辽军失了粮草,二十余万兵马进退无据,必定不战自溃。耶律阿保机身经百战,岂能不晓得其中的利害所在?是以他若不想将这把老骨头丢在这里,只能立时退兵,赶回塞外就食。 “诸将听李存勖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李存勖咬牙切齿地说道,晋王此次在幽云十六州只留了少许人马,自己率领大军南下攻打朱温这个叛贼,便是因为他与耶律阿保机定了盟约,彼此不相攻击,否则晋王定然不会大军尽出,将幽云十六州置于如此险地。耶律老贼背弃盟约,卑鄙无耻,比朱温这个叛贼更加可恶。此番将他逼得退出幽云十六州,虽然不能将其斩杀,也能让他心生畏惧,不敢再小觑咱们。待到灭了朱温之后,晋王一统中原,便可挥师北上,将这些契丹狗贼一鼓俱歼! “李存勖说完之后,便即要李嗣源率领五千精兵立即出发。他再三叮嘱李嗣源说,兵法有云,归师勿掩,穷寇勿追。你此番率军北进,并非要与契丹人死战,不过也不可离得太远,相距五六十里最好。只须让耶律阿保机心惊肉跳,不敢再战便好。如此一来,他在退兵之际,无暇在幽云十六州各处留下疑兵。等他回到塞外之后休养生息,再次南下之时,幽云十六州没有内应,咱们将他打败,便要容易得多。”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李存勖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将,骁勇善战不说,智计也不在古今任何一位名将之下。他对耶律阿保机的心思洞察得清清楚楚,这才派李嗣源紧跟着辽军北进,将幽云十六州完整无缺地夺回来不说,还能防备辽国大军再次南下。可惜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大将,最后虽然做了皇帝,却死于伶人之手。若是他能多活几年,说不定早将辽国灭掉,也不会再有后来宋朝屡受压迫的惨事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嗣源领了将令,立时带领五千人马向北进发。其时易州城内的辽军已尽数退走,李嗣源率领兵马穿城而过,循着辽军的踪迹向北追去。他手下一员副将见李嗣源率兵追得甚急,心下有些不解,便对李嗣源说道,晋王世子要咱们跟踪辽军北上,不要与其接战。如今咱们离着辽军不过二三十里,相距太近。若是耶律阿保机要除掉咱们,只须派出两三万兵马冲了过来,立时便能将咱们打得全军覆没。是否应歇息片刻,待辽军走得远些,再随后跟上也不迟。 “李嗣源摇头不许,只是催促军士向北急追。那些将军虽然心下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能跟随李嗣源向辽军追去。他们并不知道,李嗣源如此卖力,原来是另有所图。 “李嗣源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也是一员出了名的猛将,甚得李克用的欢心。在李克用帐下诸将之中,李嗣源也只比李存勖略逊半筹。此番随李存勖北进抵挡耶律阿保机,李嗣源也是野心勃勃,一心要为晋王李克用立功。只不过李存勖先在定州城下击败了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随后又夺了望都城,兵锋直指易州城。自从契丹崛起之后,尚未吃过如此大亏。李嗣源知道此战之后,李存勖必定威震天下,自己再不立功,必定被李存勖死死压制,心下不由焦急起来。 “这些年来,李嗣源随着晋王李克用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少战功。虽然他敬佩李存勖骁勇无敌,事事都不敢争先,好让李存勖大出风头,不过仍然受到李存勖的猜忌。李嗣源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又深知李存勖为人阴毒猜忌,李克用在世之时,李存勖不敢对自己下手。可是一旦李克用辞世,李存勖做了晋王,非得杀了自己不可。是以这几年来,李嗣源暗地里结交了许多李克用帐下的文臣武将,图谋取李存勖而代之。 “此番李嗣源随李存勖北进,他的谋士暗地里对他说道,辽主耶律阿保机背弃盟约,偷袭幽云十六州,使得晋王恼怒欲狂。此次北进,能立大功者,必定能够得到晋王之欢心。将军勇武过人,又极富智计,怎么能屈身于李存勖这样一个狂徒之下?是以将军此番奉旨随李存勖北上对付辽国,其一要提防李存勖手握军权,借机谋害将军,其二要看准时机立下大功,以得晋王之欢心。李存勖虽然是晋王嫡子,不过他残忍好杀,性子桀骜不驯,晋王多次告诫,他却始终不改。将军为人宽厚,甚得军心民心,只要伺候好晋王,待他百年之后,晋王的封号,未必一定落到李存勖的头上。此次辽军南下,对将军来说乃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将军可不要轻易放过。” 第一千九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听师父说过,李嗣源后来做了皇帝,不过此人还算宽厚,不是一个嗜杀之人。李存勖之所以身死国灭,那是因为他宠信伶人和奸臣,弄得天怒人怨。乱兵推举李嗣源为首领,倒也并非是他有意作乱,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据冯渭所说,李嗣源也并非是一个全无野心之辈。想来那些名臣大将,其实心中都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野心。只不过隐藏的巧妙,皇帝不知道罢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读司马公写的史书,对李嗣源甚是推重。是以听赵良嗣大人说李嗣源早有取代李存勖之野心,并不敢轻易相信。赵良嗣大人对我说道,李嗣源听了那些大臣的劝说,此番随李存勖出兵,心下另有所图。虽然他知道李存勖极富智计,不过心下暗想,耶律阿保机此番北退,必定急着赶回塞外,否则他带着二十余万军士在冰天雪地之中没有粮草,不出三天便得尽数冻饿而死。是以北退之时,一定是兵无斗志。李存勖虽然只给自己五千兵马,不过这些将士个个饱餐战饭,马上又备了干粮肉干,斗志正盛。只要追上败退的辽军,定然能够打一个大胜仗。就算杀不掉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父子,只要斩杀几位契丹名将,再砍掉一两万契丹军士的脑袋,自己便是此次大战的第一功臣,李克用必定重重封赏。李嗣源知道李克用器重李存勖,只要他活着,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取代李存勖。不过只要自己多立战功,李克用手下的将领、谋士便会慢慢聚拢在自己身边。一旦李克用不在人世,自己受了这些人的拥戴,取代李存勖做晋王,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正因为立功心切,李嗣源才不顾手下诸将的劝说,率领五千精兵奋勇北进。只是他没有想到为辽军断后的正是辽国皇太子耶律倍。耶律倍在蔚州城北四十里处设了埋伏,李嗣源以为辽军兵无斗志,只顾着拼命追赶,结果撞上了辽军的埋伏。其时辽军伏兵四出,将李嗣源连同五千兵马团团围住。李嗣源拼死冲杀,怎奈辽军数倍于他,不到两个时辰,李嗣源手下的军士已是损折过半,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突然有一队兵马自蔚州城杀了过来。耶律倍大惊,以为李存勖率军前来救援,急忙收拢兵马向北急退,李嗣源这才侥幸逃得性命。 “只是经此一战,李嗣源率领的五千精兵只剩下两千余人,乃是一场惨败。他心中既惊又愧,生怕李存勖以自己战败为借口,将自己在军前斩首。那队兵马到了近前,为首的将军却是蔚州城的守将。原来他奉了李存勖的将令攻占蔚州城,一把火烧了辽军的粮草和军械,随后在蔚州城屯兵,以防辽军自易州出兵,想要夺回蔚州城。昨夜大股辽军自易州城方向奔来,守将听了军士禀报,大惊失色,急忙下令全军登上城头,防备辽军攻城。可是辽军自城东绕过,直向北方而去。夜色之中,只见一条火龙自南向北蜿蜒曲折而去,不晓得有多少兵马。蔚州城守将和手下的军士见辽军如此势大,不来攻城已是烧了高香,哪里敢出城挑战?两万余将士只是死死守在蔚州城头,眼睁睁地看着辽军大队人马绕过城池,一直向北方而去。 “待到辽国大军尽数绕过蔚州城,天光已然大亮。蔚州城墙上的众将士见辽军已然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守将一夜未曾合眼,见城外再无辽军,便即回到府中歇息。只不过辽军走过之后,约摸过了三个多时辰,城上军士远远看到南方又有一队兵马踏冰溅雪直奔蔚州城而来,急忙将守将请到了城上。守将下令众将士准备接战,却见这队人马循着辽军走过的道路,绕过蔚州城东,直向北方去了。守在城上的众将士不晓得这支兵马的来头,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这队人马便是李嗣源率领的五千精兵。因为他急着追赶辽军,是以一路追来,只是循着辽军走过的道路追赶,虽然知道蔚州城已被李存勖下令夺回,却也无暇进城,而是绕过城东,直向北方追去。蔚州城守将见这支人马并未攻城,便即下令城上的军士小心巡视,自己又回到府中睡觉去了。 “只是他刚刚躺下,又有军士前来禀报,说是晋王世子李存勖派使者到了蔚州城,有要事告知。守将不敢怠慢,立即出去迎接。那名使者转述了李存勖的军令。要他留下一万军士守住蔚州城,带领其余将士出城北进。若是看到李嗣源与辽军打了起来,便即帮着李嗣源攻打辽军。救出李嗣源之后,要李嗣源立即返回易州城,蔚州城守将则带领兵马远远跟着辽军,直到他们退出幽云十六州为止。 “蔚州城守将这才知道白天绕过城东的那支兵马是李嗣源率领的军卒。他虽然不晓得李存勖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知道李存勖军令森严,若是不遵将令,立时便会大祸临头。是以他不敢怠慢,立即点齐兵马出了蔚州城北门,直向北方追去。出城二三十多里之后,便即听到喊杀声震天,远远可以看到无数辽兵正在纵横来去。蔚州城守将急忙下令全军攻击,救出被辽军包围的李嗣源。可是还没等援军加入战团,辽军已然北退,雪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丢弃的刀枪,情形甚是惨烈。 “蔚州城守将见到李嗣源之后,便将李存勖的将令转述了一遍。李嗣源惨败之后,原本担心李存勖借机杀了他,已然打算偷偷逃走。后来想到自己全家老小还在晋阳,若是自己逃走,这些人势必被李存勖残杀。是以他思虑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带着败兵返回易州。这一路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李存勖要使出什么歹毒手段来虐杀自己。只是他离着易州城还有十余里,李存勖已然带领众将出城迎接。李嗣源心下大惊,不知道李存勖如此做作,到底想干什么。 “李存勖却并无丝毫怒意,他对李嗣源说道,耶律倍极为狡诈,退兵之际必定会防备追兵尾随,十有八九会在途中设伏。自己一时疏忽,没有提醒李嗣源小心,后来想了起来,便派人快马赶到蔚州城,要蔚州城守将带兵前去助李嗣源一臂之力。李嗣源虽然吃了大亏,不过此事是自己思虑不周,怪不得他。李嗣源没有想到李存勖竟然手下留情,并未难为自己,心下又惊又愧,越发不安起来。”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一边听冯渭说话,一边留意大堂中的情形。只见姓刘的黑衣人和一众黑衣人躲在一边,不时窃窃私语几句。楼外兀自一片昏暗,听不到丝毫异声。他心下暗想,那个将咱们诱至此处的家伙不晓得躲在哪里。此人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练过武艺,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仿佛脚不沾地。听冯渭说话,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姓刘的黑衣人一伙武艺不高,不足为虑。冯渭虽然来历可疑,说话又极是古怪,不过看样子并无恶意。而且就算他另有图谋,自己与戚九、慕容丹砚联手,却也并不怕他。最难对付的便是那个消失不见的家伙,此人如同一条毒蛇,不晓得藏在什么地方,正自窥伺着咱们。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说过,李存勖不是不想杀提李嗣源,只不过李家父子与朱温是死对头,双方为了争夺中原,已自打得精疲力竭。而耶律阿保机背弃了盟约,率军南下,要与朱温联手,将晋王李克用消灭。此次李存勖率领兵马北上夺回幽云十六州,虽说击败了耶律阿保机,可是辽军势大,必定会卷土重来。到时李家父子要北挡辽军,南打朱温,情势极为不利。李嗣源是李克用帐下仅逊于李存勖的名将,在晋阳极有威望。要对付耶律阿保机和朱温,李嗣源还有极大的用处。何况若是将李嗣源军前正法,只怕寒了众将士的心。李存勖思虑再三,这才没有下手杀人。”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李存勖不愧是一代名将,看人极准。他派李嗣源北进之时,便已断定此人绝对不会只是尾随辽军,而是铁了心要追上辽军打一仗,以立战功。李存勖身为晋王世子,眼线极多,虽然没有抓住李嗣源心生异志的把柄,不过对李嗣源一直心存忌惮,生怕此人立了大功,不免危及自己的地位。是以他知道以耶律倍之狡诈,退兵之时必定会以精兵断后,以阻追兵,而且他还断定李嗣源一定会贸然北进,要与辽军厮杀。虽然如此,李存勖还是将李嗣源派了出去。他如此行事,便是想借着耶律倍的手挫败李嗣源,就算杀不了他,也能让他吃一个大败仗。如此一来,李嗣源威名受损,不只晋王李克用不会再看重他,那些将军和谋士也不会再依附他。不过李嗣源还有用处,不能让他死在耶律倍的手中。是以李嗣源率领五千精兵离开之后,李存勖又派了使者赶往蔚州城,要蔚州城守将率领兵马前去接应李嗣源,免得他被耶律倍打得全军覆没,兵败身死。” 冯渭话音方落,王小鱼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我才不信呢!你将这个李存勖吹得如同诸葛亮重生,徐茂公再世一般,比刘伯温还要能掐会算。若是这个家伙有如此本领,又怎么会放契丹人逃回塞外?你这人说话胡说大气,算不得数。” 冯渭被王小鱼数次讥讽,此时已能沉得住气,暗想你这个小丫头事事与我作对,我若是与你对骂,倒显得心胸狭窄了。是以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只当没听见好了。只不过诸葛亮和徐茂公我知道是谁,刘伯温又是什么人? 厉秋风见冯渭被王小鱼抢白,脸上虽然没有怒容,却有些茫然。他生怕冯渭恼火起来,又与王小鱼掰扯不清,急忙抢着说道:“李存勖若是知道自己后来的下场,一定后悔没有杀掉李嗣源。” 冯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李嗣源也算是一位名将,不过与李存勖相比,差得实在太远。我以为李存勖并未将李嗣源放在眼中,杀与不杀,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李存勖后来太过骄傲,自己将自己的江山弄没了。即便没有李嗣源,也会有赵嗣源、王嗣源。不过经此一战之后,李嗣源越发小心,生怕再被李存勖找到自己的不是,新账老账一起算,自己便要大大不妙了。而且他与耶律倍交手,知道此人极为了得,行军打仗的本领还在自己之上。若不是李存勖计高一筹,只怕自己早已死在了耶律倍的手中。 “李存勖夺回幽云十六州之后,耶律阿保机吃了大亏,不敢轻易再向李家父子挑衅,只得一心经营塞外,暂时收起了夺取幽云十六州的野心。其时东边有一个名为渤海国的大国,与辽国时有冲突,耶律阿保机早有灭掉渤海国之意。兵败幽云十六州之后,耶律阿保机退回塞外,便即与皇太子耶律倍等人筹划攻灭渤海国之事。恰好渤海国的边军在边境与辽军冲突,杀死了辽国的刺史,耶律阿保机找到了出兵的借口中,便即向渤海国宣战,而且御驾亲征。 “耶律阿保机此次出兵,却与往日不同,他要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率领前锋,直扑向渤海国。此前辽国出征,大多以耶律倍为前锋主将,由他决断军中大事,并不任命副将。可是此次攻打渤海国,却让耶律德光做了耶律倍的副手,摆明了是要让耶律德光分了耶律倍的军权。圣旨一下,辽国朝廷上下的大小官员都明白耶律阿保机的用意。那是因为在此前南征之时,耶律倍有抗命之事。耶律阿保机担心耶律倍尾大不掉,这才有意扶植耶律德光,分掉耶律倍的军权,免得无法约束他。 “耶律倍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耶律阿保机的用意所在。不过他也知道耶律阿保机阴忌刻薄,自己若是不肯听命,必定遭受责罚。是以领旨之后,他并未反抗,而是带着耶律德光率军向东攻打渤海国。耶律德光此前在易州城也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知道耶律阿保机对耶律倍仍然颇为倚重,自己想要取代耶律倍,绝非一夕一日可以办到。是以做了耶律倍的副将之后,他不能有丝毫怠慢,对耶律倍极为恭敬。 “辽国大军出动之后,耶律倍很快攻到渤海国都城的城下。只打了三天工夫,渤海国便已抵挡不住,只得向耶律倍军投降。耶律阿保机率领的大军尚未到达,渤海国已归辽国所有。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国,依据天、地、人三才之典故,自称天皇帝,皇后述律平为地皇后,太子耶律倍为人皇王。如此一来,耶律倍在大辽国便成了‘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地位尊崇无比的皇太子。” 第二千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撇了撇嘴,暗想契丹人虽然彪悍,不过毕竟都是蛮夷,没什么见识,给皇帝、皇后、太子上尊号,却也如此难听。什么天皇帝、地皇后、人皇王,倒像是那些跑江湖卖艺的笨拙汉子起的绰号。念及此处,王小鱼原本想出言讥讽几句,可是厉秋风早已盯紧了她,见她嘴角微微一动,立时瞪了她一眼。王小鱼心下一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征讨渤海国之战大获全胜,耶律倍功劳最大,是以耶律阿保机加封耶律倍为东丹王,统辖东丹国全境。此时耶律倍名震天下,权势地位已到了人臣所能及的最高处。只等着耶律阿保机驾崩之后,便由他来做大辽国的皇帝。可是耶律阿保机率领征讨渤海国的辽国大军返回京城之时,留耶律倍这位‘东丹王’镇守东丹国。直到这时耶律倍才发觉自己虽然被封为王,可是就此失去了军权,还被困在了苦寒的东北一隅,想要重返辽国京城,几乎已无可能。 “耶律阿保机离开之时,吩咐耶律倍谨慎治理东丹国,爱惜民力,压服蛮夷,使得东丹国永为大辽藩属。要让已投降的那些渤海国的贵族臣服大辽并非易事,耶律倍须得尽力而为之。是以未得耶律阿保机召见,耶律倍不得离开东丹国前往辽国京城。 “耶律阿保机率领大军离开之后,耶律倍初时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一心想将东丹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让耶律阿保机和群臣见识一下自己治理国家的才能。可是属官献上东丹国的户口册籍之后,耶律倍才发现东丹国户籍只有一万余户,男丁不过两千余人,老弱妇孺倒有一万三四千人,牛马牲畜更是少得可怜。这里的土地每年有六七个月被大雪覆盖,既种不了粮食,也放养不了牲畜,百姓只能靠着上山打猎,下海捕鱼为生。 “耶律倍看着这些户籍册子,登时呆若木鸡。此前他率领大军征战,每次至少也要领军三四万人。可是放眼整个东丹国,人口加在一起不过两万人,而且大半还是老弱妇孺。要靠着这些人屯田种地、蓄养牲口,以为辽国东北的屏障,那是想也不用想。耶律倍没有法子,原本打算亲自回到京城,向耶律阿保机陈明东丹国的实情。可是还没等他动身,耶律阿保机亲自任命的东丹国国相却赶来将他拦住,陪着笑脸告诉他说,皇帝离开东丹国返回京城之时,召见东丹国国王的属官,要他们忠心辅佐东丹王,成就一番大事业。为了能让东丹王专心治理东丹国,未得皇帝召见,东丹王及以下大小官吏皆不得离开东丹国,违令者视同谋反,立斩不赦。 “耶律倍听国相如此一说,这才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头。他回到王宫之后,立时找来自己的几名心腹,要他们偷偷溜回辽国京城去打探消息。数月之后,这些人回到了东丹国,可是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耶律倍又惊又怒,如坠冰窟。 “原来耶律阿保机率领南征大军回到塞外之后,皇后述律平便与耶律阿保机秘议了许久。据耶律倍派在宫中的眼线说,耶律阿保机对耶律倍南征之时不肯听命恼火之极,述律平趁机进了谗言,要耶律阿保机将耶律倍的军权收回。至不济也不能将大辽的精锐兵马全都交给耶律倍统带,要分给耶律德光一支兵马,让他来牵制耶律倍。耶律阿保机听了之后大为赞许,只不过耶律倍备位东宫多年,在朝廷之中有许多亲信。若是猝然削了他的兵权,必定使得朝廷动荡,极易惹出祸端,是以操持此事不能太过着急。 “辽国大军退回塞外之后,耶律德光已经暗地里与述律平商议了多次。他告诉述律平说,此次南征失利,固然是因为李存勖骁勇无敌,又极富智计,辽军诸将无人可敌。不过耶律阿保机年纪已老,远不及年轻之时那般锐意进取,变得意志消沉,也是战败的原因。否则就算李存勖骁勇善战,终究只有两万兵马。若是耶律阿保机能够破釜沉舟,拼死一战,击败李存勖,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看他的模样,也没有几年好活了。若是不尽快将耶律倍的太子名分削去,一旦耶律阿保机突然有个三长两短,耶律倍便可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这些年来,耶律德光和述律平多次构陷耶律倍,三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一旦耶律倍做了皇帝,只怕立时便会将耶律德光和述律平害死。为自保计,也不能不尽快下手。 “述律平听了耶律德光的话,便即在耶律阿保机耳边进了许多谗言。耶律阿保机听了述律平的谗言,对耶律倍的猜忌更深。只不过他也知道耶律倍这些年来带兵南征北战,军中大将多半都听从耶律倍的号令。而且太子多次监国,朝廷之中也有许多大臣惟耶律倍马首是瞻。如今耶律倍羽翼渐丰,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自己若要废了耶律倍太子之位,只怕会有人图谋不轨。是以耶律阿保机苦思良久,却一直想不出剥夺耶律倍军权的稳妥法子。 “正在耶律阿保机苦思无计之时,渤海国与辽国在边境之上起了冲突。述律平听到消息之后,心下大喜,便即对耶律阿保机说道,渤海国在东北苦寒之地,人口极少,只能靠着打猎捕鱼为生。这些年来虽然渤海国屡次寻衅,不过辽国派兵去打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益处,这才隐忍不发。如今要夺了耶律倍的兵权,倒不如让他带兵去平灭渤海国,功成之后,便要他留在渤海国做国王。如此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解除耶律倍的兵权,朝廷中的大臣和将军也不会有什么异动。 “耶律阿保机听了述律平的主意,心下大喜,便即依计行事。果不其然,耶律倍率领一支兵马为辽军前锋,没费什么力气便打得渤海国兵败投降。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国,封耶律倍为东丹国国王。如此一来,耶律倍既为太子,又是东丹国国王,听上去位高权重,可是以堂堂太子之尊,只能镇守东北一隅,其实是被削了兵权。耶律阿保机率领大军回转辽国京城之后,寻找借口将耶律倍在朝廷的亲信大臣和将军杀的杀,抓的抓。不过三两个月之间,朝廷上下已然生了大变,那些拥戴耶律德光的大臣大都得势,情形对耶律倍极为不利。” 第二千零一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将嘴巴凑到慕容丹砚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述律平不是耶律倍的亲妈吗?就算她心疼小儿子,也不能把大儿子往死里整治吧。这个老疯子十有八九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戏弄咱们,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慕容姐姐,干脆咱们趁他不备,将他打倒在地,严刑拷打,我就不信他不说实话。”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眼下敌友未明,万万不可莽撞。咱们只听厉大哥的号令,若是他和戚公子动手,咱们再上前相助也不迟。”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何况世间父母与子女的骨肉亲情,原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就拿我和我哥哥来说,他是长子,武功高强,与我爹爹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江湖上许多成名的前辈名宿都对他颇为推重。可是我爹爹却总是挑他的错处,时常大发雷霆。我哥哥在江湖上行走,黑白两道都要给他面子。可是一回到慕容山庄,就变得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若是听到爹爹要他去说话,就如同耗子见猫一般。有时不晓得他在江湖上做了什么事情,回家之后被我爹爹叫去问话之时,生怕被我爹爹责罚,还要我陪着他一起去。我爹爹倒是向来不和我发脾气,若是我陪了哥哥同去,他顶多吹胡子瞪眼,训斥哥哥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若是我不在场,说不定他罚我哥哥跪在院子里,一跪就是一天。唉,我娘说过,我哥哥和我爹爹前世是冤家,这辈子又聚到了一处。我在庄子里偷懒耍滑,可是爹爹偏偏不责怪我,或许为人父母者,天生就对小儿子小女儿另眼相看吧。”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暗算,险些丧命,被慕容丹青带回江南之后,慕容秋水耗尽了心血,总算救了她的性命。不过听说她与厉秋风结伴行走江湖,慕容秋水立时大怒,生平第一次在慕容丹砚面前发起火来。念及此事,慕容丹砚心下又有些黯然,暗想爹爹近些年来对江湖人物越来越讨厌,在家中常常自言自语,说什么怪不得韩非子将江湖游侠列为五蠹之一,天下的事情,坏就坏在这些自高自大的蠢货手中。哥哥武功越高,爹爹就越是恼怒,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爹爹自己就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剑客,若是他武功没有练到如此境界,只怕慕容山庄早就被灭了门啦。也不知道哪一位江湖好汉得罪了他,使得他将普天下的武林人物都恨上了。唉,要让他能够接纳厉大哥,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王小鱼不晓得在片刻之间,慕容丹砚心中已转了许多念头,只是看到慕容丹砚神情黯然,心下一怔,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有些不敢,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听了心腹在京城打探到的消息,当真是愤怒欲狂。这些年他带兵东征西讨,为辽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想不到却被亲生父母算计,这份委屈和恼怒自然非比寻常。耶律倍自幼虽然多读四书五经,颇有汉人儒生的风采,不过骨子里毕竟是契丹蛮夷,发起怒来,什么孝顺廉耻、仁义礼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耶律倍要几名心腹立即去召集昔日的军中袍泽,要回转辽国京城与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算账。 “几名心腹却是一脸沮丧,他们告诉耶律倍,此次征讨渤海国,耶律倍虽然是统率前锋三万大军的主帅,可是耶律阿保机又要耶律德光为副将,分兵一万给了耶律德光,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情。渤海国投降之后,耶律阿保机对耶律倍大加封赏,可是启程返回辽国京城之时,不只带走了他原本率领的十万大军,连同耶律倍统率的数万兵马也拨给了耶律德光。其时耶律倍并未多想,以为自己被封为东丹国国王,就算本部兵马归耶律德光统帅,也可以在东丹国自行募兵。万万没想到东丹国只有几千男丁,别说征兵,只怕服徭役也远远不够。述律平给耶律德光设的这条计谋可以说是狠到了极致,将耶律倍的兵权剥夺得干干净净不说,还将他困在了东丹国这样一个偏僻苦寒之地,使得他如同落入陷阱的老虎,虽然浑身力气,却一点也使不出来。 “耶律倍自然不服,几次想偷偷逃回辽国京城,可是他手下那些属官名义上是东丹国的官员,要听他的号令,可是一个个都是耶律阿保机的亲信,平日里盯紧了耶律倍,哪怕他走出王宫半步,便有官员围了上来,客客气气地请他回宫歇息。若是依照耶律倍的性子,哪里肯受这些官员的羁绊?可是他从这些官员和军士的神情中看了出来,这伙人巴不得他不听耶律阿保机的旨意,这样便可以找借口将他除掉。耶律倍心下一寒,知道自己寡不敌众,绝对不能与这些人公然相抗,只得每日躲在王宫之中,苦思脱身之计。 “耶律倍极是聪明,最初虽然愤怒欲狂,可是等他静下心来,却又觉得并非没有法子可想。耶律阿保机是辽国皇帝,若是他要杀掉自己,又不想背上‘杀子’的恶名,只须派出心腹,送来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到时只说自己暴毙,换了耶律德光做太子即可。耶律阿保机将自己困在了东丹国,却又没有杀害自己,想来是他仍然看重自己,只是想打磨自己的性子,免得自己桀骜不驯,尾大不掉。只要自己一意顺从耶律阿保机的心意,必定能重获他的欢心。 “念及此处,耶律倍不再像此前那般愤怒欲狂,每日里在王宫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只是当他眼巴巴地等着耶律阿保机将自己重新召回辽国京城之时,派到京城的心腹传回来的却都是一些坏消息。在他困守东丹国这段日子里,耶律德光得到了耶律阿保机的重用,率领辽国大军灭了西域数国,又征讨东夷,拓地千里。如此一来,耶律德光不只威名远播,而且军中大将都换成了他的亲信,权柄已不在昔日的耶律倍之下。耶律倍听到这个消息,才知道大势不妙,耶律德光羽翼已丰,自己皇太子的地位已是危如悬卵,不知道哪一日便会被废掉。到了那时,不只皇太子的地位不保,以耶律德光的阴毒手段,必定会将自己全家杀得干干净净,以除后患。” 第二千零二章 冯渭说到这里,一直躲在一边窃窃私语的那个姓刘的黑衣人突然开口说道:“老先生,你说的这个耶律倍,是不是有个绰号,叫做‘吸血人魔’?” 这些黑衣人先前吃了苦头,知道厉秋风等人和冯渭都不好惹,是以众人说话之时,他们躲在了一边,生怕惹恼了厉秋风等人,未免有些麻烦。厉秋风等人知道这些黑衣人虽然名头响亮,不过都是江湖中的一些小脚色,武艺稀松平常,是以也懒得理会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姓刘的黑衣人会突然开口向冯渭问话,心下都是一凛。 冯渭脸色一变,转头盯着姓刘的黑衣人,嘴角抽搐了几下,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竟然看走了眼,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耶律倍有此绰号。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难道是大金的官员不成?” 姓刘的黑衣人陪着笑脸,口中说道:“先生这话可说错了。在下姓刘名茂,辽阳人氏。我家世代务农,至于先祖是否在大金朝做过官儿,我可就不知道了。” 冯渭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耶律倍虽然做过辽国的皇太子,不过被废黜之后,他在辽国朝廷和军中的亲信尽数被杀,有关他的记载也被朝廷故意抹除。除了一些老吏之外,极少有人知道耶律倍有这样一个绰号。你们突然到了这里,又知道耶律倍被人称做‘吸血人魔’,怎么会是平民百姓?” 刘茂笑道:“先生说的不错。咱们这些边鄙之地的草民,原本不应知道朝廷大事。不过辽阳各地有过一个可怕的传说,咱们却是自幼便听说过。相传数百年前,辽阳行省出了一个怪物,非人非鬼,非神非妖,只是嗜好吸食人血,被人称为吸血人魔。这个家伙据说住在一个叫什么‘野驴背’的地方,时常溜出来祸害百姓。他最喜欢喝女子的鲜血,比恶鬼还可怕。方才听老先生说起耶律倍,咱们初时还没想到那个吸血鬼,可是老先生说了几个时辰,咱们有一个兄弟突然发觉耶律倍和‘野驴背’十分相似,那个东丹国又在辽东,是以怀疑吸血人魔或许就是耶律倍的绰号。在下听了之后,这才向老先生询问。若是言语之中有得罪之处,还请老先生不要怪罪。” 冯渭听刘茂如此一说,脸色舒缓了一些。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刘茂说道:“不错,耶律倍确实被人称为‘吸血人魔’,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他被困在东丹国之时,虽然每日里郁闷之极,时常鞭打仆从,不过并未随意杀伤人命,自然也不会有这个绰号。” 王小鱼笑道:“吸血人魔这个绰号倒很好听,想来耶律倍武功不会太差。要我说嘛,做什么名臣大将,帝王皇帝,都不如笑傲江湖来得快意。耶律倍若是不痴迷于太子和皇帝的宝座,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豪客,岂不快哉?” 厉秋风听刘茂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暗想大明立国之后,赶走了鞑子兵,在辽东设立了辽东都司,管辖关外之地。刘茂所说的辽阳行省乃是蒙元时的旧制,早已废除了百余年。难道刘茂这些人也不是大明朝的子民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忍不住向刘茂等黑衣人望去。此时大堂之中有些昏暗,这些人又都穿着黑袍,是以一眼望去,他们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看上去颇有一些阴森鬼气。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右手不由握紧了刀柄。他心下暗自提防着一众黑衣人,是以没有理会王小鱼说话。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在东丹国度日如年,每隔几日便要写一份奏折,要东丹国王府的属官派人送往辽国京城。他在奏折中除了向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问安之外,便是请求耶律阿保机能够允许自己回到京城,伴在皇帝和皇后身边,以尽孝心。耶律阿保机初时批了折子之后,再将奏折发还给耶律倍。可是后来便将折子留置,只是吩咐使者回去之后,告诉耶律倍折子已经收到,要耶律倍在东丹国好生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以为大辽藩属。最后就连这些吩咐都没有了,每次耶律倍写了奏折递上去,都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转眼过了两年,耶律倍在东丹国犹如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焦躁之时只能借酒消仇。他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时常鞭打仆人仆妇。耶律倍胸中的郁闷无处**,大醉之后出手极重,先后打死了数名仆人。其时王府的属官已换了好几茬,不过无论换了什么人,都是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的亲信。这些人受了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的吩咐,将耶律倍死死困在王府之中,不许他离开东丹国。至于耶律倍在王宫之中胡闹,属官也懒得理他。后来东辽国的百姓纷纷传说耶律倍中了邪术,成了半鬼半人之身,喜好吸食人血。每到月圆之夜,他便狂性大发,四处掠掳女子,将其全身鲜血喝干。消息传扬开来之后,东丹国的官吏和百姓对耶律倍畏如蛇蝎,平民百姓宁肯饿死,也不愿意将儿女送入国王宫中做仆人。 “耶律倍虽然被困在王府之中,不过他手下有许多武艺高强的亲信,兀自在外为他奔走。这些人起初要将耶律倍带出东辽国,不过耶律阿保机曾经说过,若是耶律倍不奉诏便即离开东辽国,视同谋反,人人得而诛之。耶律倍已经知道自己失了耶律阿保机的欢心,不过耶律阿保机毕竟没有下旨废了他皇太子的名号,是以耶律倍思虑再三,还是隐忍不发,留在王府之中。只盼着有一日耶律阿保机能够想起自己旧日的功劳,将自己重新召回京城。那些亲信没有法子,只得四处奔波,结交官员和江湖好汉,盼望耶律阿保机驾崩之后,这些人能够助耶律倍登上帝位。王府的属官虽然将耶律倍死死盯住,不过那些亲信心腹个个武艺高强,高来高去,王府中的属官和仆人压根没有察觉有人私下里进出王府。 “耶律倍听说民间传说自己是吸血人魔之后,心下大怒,暗想这些百姓都是趋炎附势之辈,看到自己失了皇帝的欢心,才敢编造这些稀奇古怪的谎话来取笑自己。只不过虎落平阳被犬起,虽然他贵为辽国皇太子,却被困在王府之中,想要找那些编造鬼话的妄人来出气,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千零三章 冯渭说到这里,不由咬紧了牙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神情有些黯淡。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就在耶律倍仓皇无计之时,有一天晚上,突然有几人潜入王宫,找到了耶律倍。这几人都是耶律倍的死士,一直在辽国各地奔波,为耶律倍招揽帮手。他们知道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对耶律倍防备极严,派出的眼线遍布东丹国各地,是以每次来找耶律倍,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彼此之间也从来不见面。这几人同时出现,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是以耶律倍见到众人一起现身,不由大吃一惊。 “这几人给耶律倍带来了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消息。数日之前,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在北海打猎之时,突然患了重病,当晚便在大帐中死去。皇后述律平秘不发丧,派人十万火急去召回正在西北征讨北蛮人的耶律德光,要他尽快赶回京城继位。 “耶律倍自幼跟随在耶律阿保机身边,甚得耶律阿保机的喜爱。耶律阿保机带兵征战之时,时常将耶律倍带在左右,教他排兵布阵,疆场征战的法子。耶律倍对耶律阿保机极为敬重,常常庆幸自己是耶律阿保机这样一位大英雄的儿子。后来耶律阿保机将耶律倍立为太子,更让耶律倍对他感恩戴德。是以每次耶律阿保机率军征战,耶律倍都自请为大军前锋,可以说是为了耶律阿保机拼尽了力气。 “只是自从南征幽云十六州惨败之后,耶律阿保机对耶律倍态度大变,处处提防不说,最后还将耶律倍困在了东丹国。耶律倍困守在王宫之中,与坐牢也没什么分别,是以他对耶律阿保机的敬重早已烟消云散,心中的恨意却是一日胜过一日。此时乍一听到耶律阿保机驾崩的消息,耶律倍没有丝毫为人子的悲伤,而是兴奋之极。只见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中念头急转,不住喃喃自语。 “那几名死士见耶律倍如此模样,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一名死士对耶律倍说道,皇帝驾崩,乃是天大的事情,可是皇后秘不发丧,又派人召回二皇子,摆明了是想让二皇子在灵前继位。若是真让二皇子抢得先机,做了皇帝,太子殿下即便想做一介平民百姓,只怕也是奢望。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尽快赶回京城,以太子的身份继承帝位。咱们赶回东丹国之时已然商量好了,此次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着太子殿下回到京城。 “耶律倍哈哈大笑,对这几名死士说道,这座宅子名为王宫,其实放在关内连一个稍有些钱粮的富户宅第都不如。这两年我一直隐忍不发,便是因为父皇还在位,我若是擅自回到京城,母后和老二便会借机进谗言,给我安上一个图谋造反的罪名,废了我的太子名号不说,还会蛊惑父皇赐我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要了我的性命。如今父皇一死,我还有什么顾忌?几位为我奔波多年,不晓得吃了多少苦,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只要我能登基做了皇帝,你们个个都做大将军。咱们君臣一体,共享荣华富贵!那几名死士听耶律倍如此一说,个个满心欢喜,纷纷赌咒发誓,即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助耶律倍登上帝位。”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自古以阴谋诡计做了皇帝之人,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屠戮助他称帝的功臣。这是因为他夺得天下之时用了许多卑鄙无耻的手段,做了许多坏事。做了皇帝之后,这些手段和坏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他的皇帝宝座可就坐不稳了。为了免除后患,他必定要将知道秘密之人除掉。耶律倍虽说被困在东丹国是受人陷害,有值得同情之处,不过他热衷于做皇帝,早将父子天伦抛到脑后。耶律倍要想争得帝位,此番回京势必要大开杀戒。待他做了皇帝之后,必定会隐瞒这些事情。这几个死士不知道帝王之心,还以为耶律倍发誓与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将来必定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却不知道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被困在东丹国之时,朝廷中那些与他交好的大臣和将军已被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杀戮殆尽,剩下几个没死的也都投靠了耶律德光。耶律倍知道要想靠着朝廷中的大臣相助登上帝位已无可能,是以这两三年间,他派出许多亲信和心腹在辽国各地收买官员,招揽地方豪强,便是打算等着耶律阿保机驾崩之后,利用这些人来夺取帝位。如今耶律阿保机已死,耶律倍再无顾忌,当即扒开铺在他卧室地面上的方砖,从地下拖出一个铁箱,铁箱中装着数十封书信他早已写好的书信。耶律倍将这些书信交给几名死士,要他们按照信封上写着的名字将信送出,最后与他在京城会合。 “几名死士领命而去。当天晚上,耶律倍在王宫中大开杀戒,将东丹国国相以下的大小属官尽数杀死。随后他跑到大牢,将牢头、看守杀掉,放出了被关在牢中的犯人。耶律倍对这些犯人说道,只要他们肯听从自己的号令,城里的金银财宝任由他们去取。这些犯人大半都是当年辽军攻打渤海国时被俘虏的将士,因为渤海国人丁太少,耶律阿保机便下令将这些俘虏关在大牢之中。平日里驱使他们建造房屋,运送木头砖石,如同对待奴隶一般。不过数年工夫,这些俘虏已经死掉了一大半,剩下一千多人也是瘦得皮包骨,只能在大牢之中等死。 “这些犯人生不如死,只能苟活在阴暗寒冷的大牢之中。待到被耶律倍放了出来,初时还不敢相信,只道是自己在做梦。可是看到平日里虐待自己的牢头、看守的尸体,这些人这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众犯人捡起刀剑棍棒,冲出了大牢,在城里四处杀人放火,奸**女,无恶不作。”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愤然骂道:“我原本还有些同情耶律倍,可是没想到此人如此凶残,为了自己做皇帝,竟然将大牢中的犯人放出来祸害百姓。他也不想一想,只靠着这些犯人,又怎么能打得过如狼似虎的官兵?” 第二千零四章 戚九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王小鱼说话,他摇了摇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自古以来,若是有人想在城里犯上作乱,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大牢打开,放出犯人,耶律倍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此人自幼读了许多汉人写的书,这些书果然没有白读。” 王小鱼没有想到戚九竟然帮着冯渭说话,心下大为不满,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我怎么没在书上看过这些事情,你是故意骗我罢?” 戚九沉声说道:“书中写的明明白白,汉高祖刘邦起兵之时,便在萧何等人的帮助之下,先将县城大牢打开,放出被关押的犯人。后来光武帝刘秀、唐高祖李渊等人无不如此行事。”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姑娘,你大概听说书先生讲过瓦岗寨英雄的故事罢?其中有一段说的是程咬金、徐茂公等好汉为了从靠山王杨林的军营中救出秦叔宝,混进了登州城,四处放火,使得杨林空有数十万大军,却拿众英雄没什么办法。王姑娘还记得程咬金一伙好汉放火之后,立即干了一件什么事情么?” 王小鱼听戚九说到这里,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我当然记得。这段书叫做闹登州,程咬金和尤俊达为一路,在登州城四处放火,又打开登州大牢,将犯人尽数放了出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不由皱紧了眉头,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程咬金、徐茂公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尤俊达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不过平日里劫富济贫,做了许多好事。按理说他们都是好人,为何大闹登州之时,也要像耶律倍一般,将大牢打开,放出那些犯人?” 戚九接口说道:“虽然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不一定都是真的,不过历朝历代,凡是有人要作乱,都会打破城里的大牢,将犯人放了出来。这样做有两个最大的好处,一是犯人大多是凶恶之徒,又被官府在大牢中关得久了,每日里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要遭受牢头、看守的欺侮,个个全身都是戾气。一旦有人将他们放了出来,必定会在城中到处杀人放火,抢夺财物,奸**女。如此一来,城中大乱,官兵只顾着去捉拿逃出大牢之后到处杀人放火的犯人,想要作乱的那些人便有机可乘,趁着官兵在城中到处搜寻之时,一举攻入衙门,杀掉官员。到了那时,城中的官兵群龙无首,自然不是作乱之人的对手。” 戚九说到这里,见王小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道:“第二个好处,便是这些犯人都知道一旦自己再被官府拿住,只能是死路一条。而且不只自己要掉脑袋,只怕父母妻儿也不能幸免。为了能够侥幸活下去,他们只有跟随作乱之人一起与官府相抗,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这些犯人大半都是凶悍之徒,若是拿起了刀枪,比官兵还要凶残和狠毒。作乱之人得了这些犯人相助,更有把握对付前来平乱的官兵。是以自古以来凡是有人在城里作乱,第一件事便是打破大牢,将犯人放了出来。” 王小鱼恍然大悟,听戚九说完之后,她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便即沉默不语。冯渭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暗想,这个小丫头全无见识,与她多说无益。念及此处,冯渭不再理会王小鱼,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直到天光大亮之后,耶律倍才领着十几名亲信出现在众人面前。有几名犯人杀红了眼睛,虽然被耶律倍等人阻止,兀自不肯停手,还要接着杀人抢钱。耶律倍干净利落地砍下了几个犯人的脑袋,吓得其余诸人再也不敢胡乱行事。 “耶律倍吓住了众人,这才自承身份。众人听说他便是东丹国国王耶律倍,都有些不敢相信。耶律倍对众人说道,自己受了奸臣的陷害,名义上是东丹国的国王,其实与犯人无异,每日被关在王宫之中,受了许多苦楚。不过他总算找到了机会,杀掉了国相,逃出王宫。如今朝廷奸臣当道,陷害忠良,须得杀尽这些奸臣,才能有一条活路。 “被耶律倍放出来的犯人在城中闹了大半夜,害死了数千百姓,剩下的百姓奋起抗争,与犯人打得难分难解。其时百姓不晓得犯人是被耶律倍放出来的,还以为他是来搭救百姓的救星,纷纷跪倒在地,哀求耶律倍赶走犯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些犯人虽然被耶律倍的花言巧语说动,不过心下兀自有些迟疑。犯人的头目对耶律倍大声说道,咱们都是渤海国的遗民,国破之时,便知道契丹人不会放过自己。能苟活到今日,无非是契丹人想逼着自己为他们卖命罢了。如今渤海国已经灭亡,就算帮助耶律倍杀掉朝廷中的奸臣,于他们这些亡国遗民也没有半点好处。 “耶律倍对众人说道,百余年来,大辽与渤海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并无战事。只是辽国朝廷中的奸臣向皇帝进了谗言,诱骗皇帝派兵攻打渤海国,这才起了战乱。此番若是杀掉那些奸臣,耶律倍一定说服辽国皇帝,将旧地还给渤海国百姓。两国从此结为秦晋之好,绝对不再刀兵相向。 “那些犯人听耶律倍如此一说,又知道耶律倍是辽国皇太子,这才相信他说的话。城中的百姓和犯人纷纷聚拢起来,耶律倍从中挑选了三千名壮汉,编为一支军队,带领他们向辽国京城进发。 “耶律倍虽然被耶律阿保机困在了东丹国,不过朝廷并未发出废除皇太子名号的明旨,是以每到一座城池,耶律倍便以皇太子的名头诈开城门,随后依样画葫芦,先是打开城中的大牢,放出犯人,使得城中大乱。他趁机带领兵马冲入衙门,斩杀官员,随后再蛊惑百姓和犯人加入他的军队。不出数日,耶律倍手下已经有了一支三万多人的大军。他带领着这队人马,浩浩荡荡向西而去,一直到了辽国京城。 “其时耶律德光刚刚赶回京城。听说耶律倍率领一支兵马到了京城之外,耶律德光和述律平大惊失色。两人都知道耶律倍善能用兵,若是厮杀起来,只怕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耶律阿保机在世之时,虽然对耶律倍多有打压,不过并未发出明诏废除耶律倍的太子名号,辽国皇室贵族和朝廷大臣之中,有许多人对耶律倍并无恶感。若是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不许耶律倍进城,甚至派兵剿杀耶律倍,就算能够打赢这一仗,只怕契丹贵族和大臣不服气,必定会生出大乱。是以述律平和耶律德光心中虽然一万个不情愿,最后还是不得不打开城门,让耶律倍进入了京城。” 第二千零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耶律倍进城之后,原本打算重新住回太子府,可是御营都指挥使却带了军士挡住了府门,不许耶律倍进入。耶律倍大怒,正要下令攻入府内,御营都指挥使却对耶律倍说道,皇帝驾崩,依照朝廷律例,臣子不得进入皇宫。太子府与皇宫比邻,为防有人图谋不轨,太后已发下懿旨,将太子府也一并封闭。如今正逢国殇,太子殿下还请节哀顺便。 “耶律倍见御营都指挥使虽然言辞甚是客气,不过并无丝毫退让之意,心下又惊又怒。以前他带兵出征之时,御营都指挥使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路小跑,低三下四陪着笑脸。想不到自己失势之后,这个家伙却是一副小人嘴脸。念及此处,耶律倍怒火中烧,指着御营都指挥使破口大骂。御营都指挥使虽然被耶律倍骂得满脸通红,却并不退让。直到耶律倍骂得累了,御营都指挥使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规矩还是太子殿下当年和韩师傅一起商议好的,若是太子殿下都不遵守,让咱们做臣子的太过为难了。 “耶律倍原本一腔怒火,可是被御营都指挥这一句话全都给扑灭了。想想当年确实是自己与韩延徽商议推敲了大半年,才仿照汉人的典籍,写出了辽国朝廷的礼仪制度。御营都指挥使虽然是奉了述律平之命故意与自己过不去,不过确实有规矩可循,而且这些规矩还是耶律倍自己制定的。若是今日他率兵攻入太子府,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必定会给述律平、耶律德光和朝廷大臣落下口实,对于自己继承皇位颇为不利。是以耶律倍虽然心下并不服气,也不敢在太子府门前闹事,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带着手下的军士怏怏离开。 “只是耶律倍骑在马上,心下兀自恼火之极,想不到自己当年呕心沥血为朝廷制定的制度,竟然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怪不得耶律阿保机在世之时,有一次喝醉了酒,指着随侍在侧的韩延徽讥讽道,你们这些汉人书生只会耍弄嘴皮子,没半分本事。怪不得汉高祖拿了儒生的帽子做溺壶,对付你们这些小人,只有这些手段才好用。 “想到此事,耶律倍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心下暗想,当年东征渤海国,韩延徽并未随军参与军机。后来渤海国投降,父皇封我为东丹国国王。数日之后,韩延徽派他的儿子偷偷来见我,要我力辞王爵,只说宁肯不要王爵,也要侍奉在父皇和母后身边。其时我一心想要将东丹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以为大辽东方的屏障,是以没有听韩延徽的话。后来我被困在东丹国,韩延徽再未派人或写信与我联络。这几年我多次给他写信,可是从来没有接到过回信。派人去韩府找他,要么被门房拦阻,说是韩延徽抱病不能见客,要么进府之后,却找不到韩延徽去了哪里。此次我带兵回到京城,其他朝廷大臣不来见我倒并不奇怪,不过韩延徽做过我的老师,于情于理,都应该来见我才是。难道他审时度势,知道母后和老二勾结在了一起,要夺了我的太子之位,便投奔了他们,与我割席断交不成? “念及此处,耶律倍心急如焚。朝廷上下无人不知韩延徽是耶律倍的老师,也是太子手下第一红人。若是韩延徽弃耶律倍而去,那么朝廷大小官员只能以为太子失势,再也无法翻身,绝对不会有人再支持耶律倍做皇帝。耶律倍心想耶律阿保机当年讥讽韩延徽之时,自己在一旁听着,还以为耶律阿保机是酒后失言,说话太过无礼,心里还为韩延徽抱不平。可是如今看来,这些汉人嘴上说什么忠心义胆,其实个个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只懂得趋炎附势,图谋荣华富贵。 耶律倍越想越怒,当即拨转马头,带了军士直奔韩延徽的府第而去。待他到了韩府门前,也不下马,驱动坐骑冲进韩府之中。韩家上上下下都识得他是太子,哪里敢阻拦,早逃得无影无踪。是以耶律倍没费丝毫力气,便即到了韩府后院。他在京城之时,经常到韩府来与韩延徽议事,知道韩延徽除了上朝和睡觉,整日都在书房读书写字。是以闯入韩府之后,耶律倍直奔韩家后院的书房。一名书僮守在书房门前,看到耶律倍一脸怒气纵马冲进院子,立即转身逃走。耶律倍翻身下马,一脚踢开了书房的木门,一脸怒气地冲了进去。 “只见韩延徽坐在书案之后,正自手捧书卷,读得甚是入神。看到耶律倍闯了进来,韩延徽并不惊慌,倒似早就等着他到来一般。只听韩延徽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书案之上,口中说道,一别经年,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耶律倍见韩延徽并未因为自己突然闯进书房而吃惊,心下倒有些捉摸不定。只不过想到群臣弃他如敝屣,连老师都视自己为瘟神,躲在府中不肯见自己,胸中怒火中烧,指着韩延徽破口大骂起来。”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倒是十分痛快,暗想韩延徽身为汉人,却屈身于契丹朝廷,忠心耿耿侍奉耶律阿保机父子,给他们出了许多坏主意,心甘情愿在辽国做汉奸。如今被耶律倍破口大骂,是他做汉奸的报应。最好耶律倍一怒之下,拔剑砍下了他的脑袋,那是最好的不过的事情。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骂得酣畅淋漓,韩延徽却并不生气。直到耶律倍骂得累了,韩延徽又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太子殿下恨老臣入骨,自然是因为老臣不肯帮助殿下登基坐殿,成为大辽皇帝。事到如今,老臣不妨说一句实话。此次太子殿下若是没有离开东丹国,而是仍然留在东丹国王宫,要做大辽国的皇帝,还有五分把握。若是殿下离开东丹国,回到大辽京城,能够谨守礼仪,安心等着诸王到来,为大行皇帝风光大葬,仍有三分把握登基坐殿。就算太子殿下在京城胡闹,只要不到老臣家中,或许还有一分把握登上帝位。如今太子殿下闯入老臣家中,虽然并非是要与老臣商议事情,而是怒气冲冲来找老臣算账,说不定还想一剑将老臣斩了。可是老臣府外各位皇子、王爷、还有大臣和将军的眼线回去禀报之时,只能说太子殿下与老臣密议如何才能登基做皇帝。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再无继位之望,至于能否平安离开京城,也成了未知之数。” 第二千零六章 厉秋风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常听同僚说起朝廷党争,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江湖仇杀更加凶险。一着不慎,不只自己丢了官职性命,连同家人朋友也不能幸免。后来他受了阳震中的派遣,假意救出燕独飞,想查清青海派高手潜入皇宫,到底有何图谋。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许多秘密,牵涉到正德皇帝遇害之事。此时听冯渭讲述昔年辽国朝廷之争,厉秋风心下暗想,武林各大门派为了江湖地位,尚不惜害人性命。那些大小官员为了升官发财,不知道用了多少卑鄙手段。而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为了争夺皇位,使出的法子必定更加狠毒。韩延徽周旋于这些如狼似虎的契丹人之间,可以说是步步荆棘,稍有不慎,杀身之祸立至。此人能够始终居于皇帝之侧而不遇害,实有过人之能。若这番话真是他说的,此人为官之术已是炉火纯青,大明朝或许只有仁宗、宣宗两位皇帝在位时的三杨可以与他相比。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原本一腔怒火,可是听韩延徽如此一说,心下一片茫然,不晓得韩延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韩延徽见耶律倍一脸惊疑,这才起身请耶律倍坐下,告诉耶律倍说,既然他到了韩家,大错已然铸成,自己即便想助耶律倍登上皇位,也无半点可能,不如仔细商议今后如何自保。 “耶律倍越听越是心惊,不由拍案而起,对韩延徽大声说道,韩先生以为我被困在东丹国那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定然无法翻身,却不知道我已召集了三万大军重返京城。一路之上所遇城池无不大开城门,官员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到了京城之时,我麾下已有八万兵马,这等威势,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比得上? “韩延徽听耶律倍说完之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若是手下的人马多,便能得了天下,当日先帝和太子殿下率领二十万大军南征,李存勖不过两万人马,按理说应该束手投降才是。可是先帝和太子殿下却是大败而回,这话又怎么说? “耶律倍被韩延徽揭了短处,心下大怒,可是韩延徽说的确是实情,他又无法辩驳。是以耶律倍虽然吹胡子瞪眼,一时之间却又无话可说。韩延徽请耶律倍坐回到椅子中,这才缓缓说道,大辽立国已近二十年,虽说老臣与太子殿下参照汉人典籍,制定礼仪典章,皇帝也颇为赞许,可是契丹的皇室贵族、朝廷大臣、统兵大将,个个都看不起汉人,视汉人为奴仆,防着汉人另有异心。 “韩延徽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耶律倍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老臣浮沉半生,早已将世事看得淡了。其实老臣心下明白,先帝和太子殿下虽然待老臣极好,可是从心里来说,是看不起老臣的。 “耶律倍被韩延徽说中了心事,饶是他心狠手辣,却也觉得有些尴尬。想要解释几句,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只能默然不语。韩延徽接着说道,太子殿下是一位极聪明之人,知道契丹人虽然彪悍无敌,可是能够马上夺天下,万万不可马上治天下。为了大辽的长治久安,这才与老臣商议,想要学着汉人的法子,为大辽定下万世之规矩,这样才可使大辽一代一代传了下去。可是太子殿下虽然为了大辽国呕心沥血,那些贵族和大臣却并不愿意向汉人学习。他们以为老臣辅助先帝和太子制定规矩,是故意压制他们,心下十分不服气。因数未定礼仪之前,大臣见到先帝,只是抱拳躬身行礼即可,可是定了规矩之后,他们却要三跪九叩,自然觉得麻烦。而且以前和先帝可以同桌共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席间还可以说说笑笑,何等快意?而有了规矩之后,臣子只能离得先帝远远的,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与先帝窃窃私语,说一些体已话。如此一来,他们有一些事情便办不了。这份怨恨,他们自然不敢放在先帝和太子殿下身上,只能迁怒于老臣这样的汉官身上。 “前些年太子手握权柄,一直在朝廷和各地推行新政,已然惹恼了契丹官员。只不过太子殿下深得先帝信任,手中又有兵权,众官员虽然心下不满,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太后和二皇子瞧出其中的利害所在,这才在暗地里结交朝廷大臣和各地官员,许诺说有朝一日二皇子做了皇帝,一定废除那些仿照中原王朝制定的规矩,以此换取大臣和官员的支持。 “耶律倍越听越是心惊,将韩延徽所讲的事情与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一一印证。他原本是一个极其聪明之人,略一印证,便知道韩延徽所言非虚,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暗想韩延徽明明知道老二早就在背地里对付自己,为何不提醒我一声,难道故意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耶律倍心下惊疑不定,只听韩延徽接着说道,虽然契丹贵族和许多大臣都对太子殿下心有不满,不过碍于太子殿下强势,却也无人敢站出来反抗。老臣自然知道朝廷之中暗流涌动,不过自古以来,凡是朝廷变法,都会有人或明或暗跳出来阻拦。太子殿下深明事理,又极富智计,即便有人跳出来反对,也是螳臂挡车,只能自取其辱。只要太子殿下侍奉好先帝,登上帝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将这些制度推行一二十年,契丹贵族和官员渐渐适应,便不会有人再站出来反对了。 “可是没想到南征之时,太子殿下一时不慎,逆了先帝的旨意,使得先帝对太子殿下起了猜忌。后来东征渤海国,便是先帝设下的一计。渤海国虽然疆域不小,可是民贫国弱,又是苦寒之地,不能种植粮食,更加没有放牧牲畜的草原。先帝一直没有起兵攻打渤海国,并非是因为渤海国兵强马壮,而是因为渤海国太过穷困,并入大辽之后,不只没有什么好处,还要为渤海国的百姓送去粮食、牛马,徒然背上一个大大的包袱。此番先帝突然决意消灭渤海国,便是想借着东征之名,将太子调出京城,将老臣这样忠于太子的朝臣与太子分开,对付太子就更加容易了。 “太子殿下为大军前锋,没费多少力气便逼降了渤海国。于太子殿下来说,这当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先帝见太子殿下如此厉害,心下的忌惮又深了一层。他将渤海国改为东丹国,又封太子殿下为东丹国国王,便是要将太子殿下困在那里,不能回到京城。说句实话,太子殿下名为东丹国国王,其实与囚徒无异。先帝将太子一步一步诱入陷阱,皇帝的龙椅离着太子殿下可是越来越远了。” 第二千零七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话,心中越来越不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可是仔细推想,又不晓得这事情是什么。怪就怪在自从闯入墓道之后,似乎眼前的一切都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雾,看到的情形总是有些不清不楚。而脑袋仿佛也变得不大灵光,最要命的是每当他心中有了一丝古怪的念头之时,等他再去推想,这念头又消失不见,让他心中颇为沮丧。 厉秋风知道冯渭讲述的这些事情都是赵良嗣说给他的,但是冯渭说的太过详细,倒像是他身临其境、亲身经历过一般。可是耶律倍与韩延徽密议之事乃是天大的秘密,别说冯渭不可能知道,就算赵良嗣在辽国身为光禄卿,却也不可能打听得清清楚楚。冯渭将这些事情说得如同亲眼所见,岂不是太奇怪了? 不只厉秋风觉得冯渭讲述此事太过古怪,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也是心下疑云大起。只不过虽然明知冯渭说的这些事情虚虚实实并不可靠,但是又想不清楚哪里不对,是以三人也只能与厉秋风一般沉默不语。 此前冯渭讲述耶律倍和李存勖、李嗣源等人疆场征战的故事,王小鱼听的津津有味。等到冯渭说起辽国朝廷中的党争纠纷,王小鱼却是听的索然无味。她心中暗想,如韩延徽和耶律倍密议之事,只怕世间没有第三人知道。可是姓冯的老家伙却是说的有鼻子有眼,这又怎么可能?必定是他听赵良嗣说起此事之后,自己大加演绎,夹带了许多私货。这个老疯子先前嘲笑我胡说八道,他自己何尝不是在东拉西扯,胡乱说话?大家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的坏话。 厉秋风等四人各怀心事,对冯渭都起了戒备之心。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何等聪明,已然明白了韩延徽话中的意思。他立时拍案而起,大声说道,我既是父皇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难道为了遂他的心意,只能委曲求全,像老二、老三那般,只做他的奴才不成? “韩延徽见耶律倍发怒,却并不惊慌。他对耶律倍说道,太子殿下的才能比其余几位皇子高出何止里许,只是于藏拙一道稍差了一些。先帝多次称赞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在诸位皇子之中最具他的风采。太后当年对太子殿下也是极为信任,在先帝面前为太子殿下说了许多好话。不过太子殿下不要忘了,先帝成为大辽的开国皇帝,是契丹贵族推他上位,太后的家族更是出了大力。这些贵族和外戚都对汉人极为讨厌,生怕汉人主政,夺了他们的权柄。如老臣这等汉官,若不是先帝和太子殿下庇护,只怕早就死在他们的刀下了。太子殿下与汉官亲近,已然犯了贵族和外戚的大忌。若是太子殿下能够掩饰锋芒,与诸王和外戚巧妙周旋,二皇子即便有心夺权,却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惜太子殿下太过刚硬,丝毫不给诸王和外戚面子,二皇子瞧出便宜,暗地里与太后、诸王和外戚大臣交好,他们勾结在了一起,太子殿下再厉害,能与所有契丹人为敌么?! “耶律倍听韩延徽说到这里,颓然坐回到椅子中。半晌之后,他才对韩延徽说道,就算自己失策在先,不过此番逃离了东丹国,手下又有八九万军队,就算那些贵族和外戚站到了老二一边,自己却也不惧。韩延徽连连摇头,告诉耶律倍说,太子殿下随先帝征战,为大辽立下了汗马功劳,贵族和朝臣之中,支持太子殿下的不在少数。若是太子殿下谨守臣子之道,安心在东丹国候命,先帝虽然对太子殿下颇为忌惮,毕竟没有废了太子的名号。他驾崩之后,即便太后和二皇子想要篡权夺位,除了被他们拉拢的贵族和大臣之外,仍有许多人不会答应。权衡双方的势力,差不多是五五开。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坐镇东丹国,置身事外,可攻可守,静观其变。老臣在京城为太子殿下奔走,联络太子殿下在朝中和军中的旧部。这些年太后和二皇子虽然势力大长,不过契丹贵族之中有不少人受到外戚的压制,对太后和二皇子心怀不满。到时老臣陈明厉害,让这些贵族支持太子殿下,却也并非难事。如此一来,太后和二皇子不只于道义之上落了下风,而且契丹贵族和大臣也不会全都支持他们,太子殿下便有极大的胜算。 “韩延徽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只可惜太子殿下太过心急,听说先帝驾崩,立即在东丹国起事,杀了国相以下的王府属官,给了太后和二皇子以口实。太子殿下背上了‘抗旨不遵’的恶名,太后便可以借机指责太子殿下心怀不轨,再造出先帝废除太子殿下名号的假圣旨,贵族和大臣多半便会信以为真。那些居中观望之人也会站到太后和二皇子一边,联手对付太子殿下。 “不过太子殿下毕竟是先帝最喜爱的嫡长子,曾经是大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在朝廷和军中都有极大的威望。要想将太子殿下彻底扳倒,绝非易事。许多人知道太子善能用兵,太子殿下又召集了八九万将士,一路杀回到京城,这些人多半打算向太子输诚。此时虽然太子殿下失了道义上的先机,不过只要巧妙周旋,仗着手中这些兵马,仍有三成把握将局势扭转过来。可惜太子殿下带了兵马到了老臣家中,那些贵族和大臣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来找老臣理论,还以为太子殿下与老臣联手,要将皇位夺在手中。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做了皇帝,必定重用汉官。原本想要为太子殿下出力的贵族和大臣自然死心,必定转而支持太后和二皇子。太子殿下剩下的三成胜算就此失去,不只皇位就此无望,只怕合族性命都是危如悬卵。若是不尽快想出法子,非得遭了大难不可。 “耶律倍越听越是心惊,身子不由颤抖起来。韩延徽接着说道,大辽国毕竟是契丹人的国家,汉人就算做官,也是契丹人的奴隶。太子殿下一再失策,已被契丹人视为叛徒。是以太子殿下威风再大,兵马再多,只能让契丹人更加害怕。他们只好勾结在一起,站在太后和二皇子一边。太子殿下眼下不要再想着承继大统,还是尽快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或许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第二千零八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抢着说道:“姓韩的老家伙简直胡说八道!耶律倍虽然失势,不过毕竟还是辽国的皇太子,手下又有八九万兵马,怎么能甘心认输?我若是他,拼着一身刮,也要把那个老太婆和二皇子拉下马。到时带着几万辽兵杀入皇宫,将老太婆一刀砍了,自己做皇帝,岂不快哉?!” 冯渭不去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耶律倍听韩延徽如此一说,心下不忿,摇头说道,韩先生这些话确是谋国之言,不过如今我手握重兵,千辛万苦回到京城,岂能受小人戏弄而无动于衷?只要这些兵马还在我的掌控之下,就不怕母后和老二对我不利!” 王小鱼见冯渭不理会自己,心下恼火,双手一拍,大声说道:“这不就是我方才说的主意嘛?!你这个老……老先生看不起我,可是耶律倍想的主意却是与我一般无二。哼,只恨我晚生了几百年,又是女子之身。否则必定统率大军纵横天下,无人可敌!”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得意洋洋的模样,生怕她又胡说八道,惹恼了厉秋风和冯渭,急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小鱼妹妹,还是听冯老先生将话说完罢。” 王小鱼心下不服,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和冯渭都是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心下一凛,暗想姓冯的老疯子我倒不怕,可是厉大侠发起怒来,只怕情形不妙。我还想着向他和慕容姐姐讨教武功,若是得罪了他,那可大大不妥。念及此处,王小鱼向厉秋风吐了吐舌头,以示歉意,终于不再说话。 冯渭见王小鱼闭上了嘴巴,这才接着说道:“韩延徽听耶律倍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太子殿下在东丹国的情形,老臣也听人说了。从大牢中放出的那些犯人虽然凶悍,不过都是一些欺软怕硬之徒,又没有受过操练,只是仗着一把子蛮力罢了。太子殿下东征西讨,善能用兵,岂能不知道这些人当不得大用?后来太子殿下一路西进,许多官兵依附到太子殿下的大旗之下。只不过太子殿下须得明白一件事,这些官兵听从太子殿下的号令,是因为你是大辽国的皇太子。若是太后借口太子殿下抗旨不遵,联合诸王、外戚和朝廷大臣会议,废了太子殿下的名号,这些依附于太子殿下的官兵立时就会作鸟兽散。到了那时,太子殿下所能倚仗的只是那几千犯人。这些人一旦与官兵开战,会是什么样的惨状,不须老臣多说,想来太子殿下心中也是明镜一般罢。 “耶律倍越听越是沮丧。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自然知道韩延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之语,压根无法驳斥。可是要他就此认输,却又并不甘心。韩延徽见耶律倍脸色阴晴不定,眼睛中不时露出凶光,知道他仍然想拼死一搏,知道再说下去,只能得罪耶律倍,只得不再相劝。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耶律倍便即告辞而去。 “耶律倍离开韩府,带着兵马出了京城,与在城外驻扎的大队兵马会合。他虽然不肯听从韩延徽的劝说,放弃争夺皇位的念头,不过却也知道述律平和耶律德光已经抢得了先手,契丹贵族和外戚、大臣大半都不支持自己,须得防备这些人联起手来突袭,这才不敢在京城之中居住,而是在城外大营中过夜。 “三日之后,已升为太后的述律平召集契丹诸王、贵族、外戚、重臣在耶律阿保机的灵位之前议事,耶律倍也在受邀之列。他知道已到了图穿匕见的地步,是以身穿软甲,外罩锦袍,又带了三千铁骑进城。到了放置耶律阿保机棺椁的大帐之外,他低声吩咐亲信将领,若是有人在大帐之中欲对他不利,便要这些将领带兵杀入帐中,将帐中诸人全都杀掉。耶律倍安排妥当,这才大步走进了大帐之中。 “其时契丹诸王、贵族和朝延重臣俱已聚齐,见到耶律倍走进大帐,这些人各怀心事,并无人上前拜见。述律平坐在大帐正中,耶律德光站在她的身边。耶律倍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上前拜见。述律平见耶律倍如此模样,心下越发忌恨。她对大帐中的契丹诸王、贵族和文武百官说道,我为先帝生了三个儿子,三人都是草原上的雄鹰,为了大辽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大行皇帝驾崩,没有留下遗言,他们三人都可继承大统,做大辽国的皇帝。此事干系甚大,我虽然是他们的母后,也不能擅自做出决断。今日将诸位臣工召集在大行皇帝灵位之前,便是打算由诸位公议,决定由谁来继承大行皇帝的皇位。你们认为谁是咱们大辽国的新皇帝,就执谁的鞍辔向大行皇帝发誓,终生效忠大辽皇帝,至死不渝。 “述律平说完之后,大帐之中一片死寂。人人都知道此时如同在赌场押宝,若是押对了宝,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不过若是将宝押错了,不只要赔上自己的官职和爵位,只怕连同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也就此葬送了。是以虽然来到大帐之前,契丹诸王、贵族和朝廷大臣都已打定了主意,可是事到临头,心中却变得忐忑不安,谁都不肯第一个站出来。 “述律平为耶律阿保机生了三个儿子,长子耶律倍文武双全,次子耶律德光极富智计,两人深得耶律阿保机的喜爱。三子耶律李胡虽然勇武强悍,力大无比,在疆场上也立了许多战功,不过他生性残忍酷虐,与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相比,无论文才还是武功都差得远了,是以耶律阿保机对耶律李胡极为冷淡,时常对他大加训斥。 “耶律李胡不得父亲耶律阿保机的欢心,不过述律平对这个小儿子却是颇为偏袒,耶律李胡对述律平也甚有孝心,每次随耶律阿保机或耶律倍出兵打仗,抢了金银珠宝或是稀罕宝物,都会送给述律平。是以耶律阿保机虽然多次斥责耶律李胡不该胡乱杀人,可是每当他要惩罚耶律李胡之时,述律平总是站出来为耶律李胡说话,使得他免受杖责之苦。 第二千零九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昔年唐高祖李渊在太原起兵,一路南下,最后攻入长安,登基坐殿,成了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次子李世民文武双全,率领唐军东征西讨,打下了大半个大唐江山。三子李元吉力大无比,武艺高强,只不过为人粗暴,常常妄杀人命。后来李世民功劳太大,又得到军中诸将的拥戴,李渊不得不封他为秦王,又授以天策上将军的尊号,许他自行建牙开府。一时之间李世民风头无俩,民间百姓往往知道秦王李世民,却不知道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担心李世民篡夺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想着要将李世民害死。其时李元吉受封齐王,对皇位也是虎视眈眈。他静观形势,知道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水火不容,终将有一场兄弟阋墙的血战。李建成虽然做了多年太子,有许多大臣拥戴他,不过带兵打仗的本事要逊于秦王李世民。朝廷中能征惯战的大将,大半出自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军府,若是李世民起兵造反,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势必不保。若是李元吉与李建成联手,先除掉秦王李世民,再反过手来杀掉太子李建成,大唐天下终将落于李元吉手中。 李元吉打定了主意,便即与李建成勾结起来,想方设法要害死李世民。三人之间的争斗,与冯渭讲述的耶律倍与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之争到有些相似。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叹了一口气,暗想生在帝王之家,父子兄弟的骨肉亲情,远远没有皇帝的宝座重要。后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亲手射死了哥哥李建成,又让手下大将尉迟敬德杀掉弟弟李元吉,砍下了两人的脑袋,由尉迟敬德带去给父亲李渊察看,逼迫李渊将皇位传给了李世民。这等人伦惨事,亘古少有。听冯渭讲述耶律倍、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三兄弟之事,只怕最后也是一场骨肉相残的大惨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后来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为了坑害耶律倍,想要拉拢耶律李胡入伙。耶律李胡外表粗鲁,看似胸无点墨,其实他心怀奸诈,对于皇位也是虎视眈眈。只不过耶律倍锋芒正盛,耶律德光又甚得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的欢心,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子耶律李胡的身上。他暗地里权衡利害,耶律倍早已位居东宫,身边聚集了许多文臣武将,自己即便站了过去,却也得不到耶律倍的重用。若是帮着耶律德光掀翻了耶律倍,耶律德光必定重重报答自己。而且耶律德光虽然颇有才干,不过远不及耶律倍文武双全。只要除掉耶律倍,对付耶律德光要容易得多。是以耶律李胡打定了主意,要帮助耶律德光除掉耶律倍,再杀掉耶律德光,最后自己做辽国皇帝。 “述律平要诸王、贵族和朝廷重臣推举皇帝,众人害怕做了出头鸟,一旦事情有了变故,自己将耶律倍得罪得狠了,将来他要报复起来,手段必定残忍无比。是以一个个战战兢兢,都不敢抢先说话。耶律李胡见此情形,便即站了出来。他对众人说道,耶律倍虽然被大行皇帝选为太子,不过他功少德薄,只是占了年纪上的便宜罢了。何况南征之时,耶律倍公然抗旨,置大行皇帝于险境,已属十恶不赦之大罪。只是大行皇帝念着父子之情,这才没有降罪于耶律倍,不过从此对耶律倍已然心生厌恶,属意二皇子继承大统。后来大行皇帝平定了渤海国,改其国名为东丹国,封耶律倍为东丹国国王,要他好生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使之永为大辽藩属。为了能让耶律倍安心治理东丹国,大行皇帝还颁下圣旨,凡是东辽国的子民,没有大辽皇帝的许可,不得离开东丹国,否则与谋反无异。可是大行皇帝尸骨未寒,耶律倍就在东丹国杀戮属官,煽动百姓闹事,还率领叛军离开东丹国,一直到了京城。这等行径,与谋反何异?是以应依照大行皇帝之遗愿,改立二皇子耶律德光为太子。而且不只要罢黜耶律倍的爵位和官职,还要将他明正典刑。 “其时诸王、贵族和朝廷重臣大半都是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的同党,原本都要推举耶律德光做皇帝。只不过在耶律倍积威之下,人人心中都有些害怕,这才无人敢按照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事先的吩咐,站出来为耶律德光说话。直到耶律李胡站了出来,不只推举耶律德光为太子,还要将耶律倍杀掉,这些契丹贵族和朝廷重臣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随声附和,都要推举耶律德光为太子,继承帝位。 “耶律倍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可是看到耶律李胡和诸王、贵族、朝廷重臣无一人为自己说话,这才知道大势已去。不过他兀自不肯认输,借口更衣离开了大帐,想要召集自己带来的三千铁骑杀入大帐,将述律平、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等人全部杀死,自己便可以在耶律阿保机的灵前继位。可是他出了大帐之后,才发现耶律德光手下的数万兵马早已将自己的三千铁骑团团包围,大帐之外尽是忠于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的军士。若是自己下令三千铁骑攻向大帐,耶律德光的兵马乱箭齐发,立时便能将三千铁骑尽数射死。而且他知道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早就有所准备,若是自己下令三千铁骑进攻大帐,诸王、贵族和朝廷大臣都在大帐之中,更加坐实了自己谋反的罪名。再三思虑之下,耶律倍只得放弃了动武的打算,怏怏不快地回到大帐。 “其时诸王、贵族和重臣已然议定了由耶律德光继承皇位,见到耶律倍走回了大帐,述律平便即逼迫耶律倍承认耶律德光才是真龙天子。耶律倍见众人都站到了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一边,帐外密布耶律德光的亲信武士,只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立时便会被这些武士乱刃分尸。念及此处,他只得强忍屈辱,跪倒在述律平面前,口中说道,大元帅功德无人可及,人神共鉴,大辽及各国官员百姓无人不知,宜主社稷。儿臣在母后驾前进言,愿推举大元帅继承大统,为大辽百姓之主。 “自从耶律倍被封为东丹国国王,镇守辽东之后,耶律阿保机便封耶律德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率大辽国数十万精兵。耶律倍称耶律德光为大元帅,便是向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认输,不再自认为辽国皇太子,更不想争夺皇帝的宝座。” 第二千一十章 冯渭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述律平虽然掌控了大局,只是她知道耶律倍精明强干,善能用兵,此次带了八九万兵马到了京城,绝对不肯轻易认输。若是耶律倍想拼一个鱼死网破,在京城之中做起乱来,要想将他消灭,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最后能将耶律倍除掉,辽国也会元气大伤。到了那时,南方的宋国和西方的党项人都会趁机出兵,辽国便有灭国之危。是以述律平虽然掌控了大局,表面上信心十足,可是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此时见耶律倍终于屈服,述律平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到肚子中,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契丹诸王、贵族和朝廷重臣见此情形,争先恐后抢着冲出大帐,奔到耶律德光的坐骑旁边,将手放在耶律德光坐骑的鞍辔之上,口中狂呼‘臣愿侍奉德光皇帝’。耶律德光受到众人拥戴,在耶律阿保机的灵前即位,他便是辽国太宗皇帝。 “其时帐内帐外一片混乱,众人手按耶律德光坐骑的鞍辔发誓之后,又赶回到大帐之中向述律平和耶律德光道贺。耶律倍趁此机会偷偷溜出大帐,连自己的坐骑都不敢骑,更加顾不上已被耶律德光手下将士重重包围的三千铁骑,偷了一匹无鞍的战马,便即快马加靴冲出了京城。”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耶律倍不是精通武艺么?帐中大乱,正好可以趁机刺杀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立时便可将局势扭转过来。可是他却胆怯逃走,如丧家之犬一般。可见此人胆子太小,成不了什么气候。”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何等精明,必定算到耶律倍情急之下,会刺杀两人,是以早已筹划妥当,身边不知道安插了多少武士。耶律倍想要趁乱将两人刺死,势比登天还难。王姑娘天真烂漫,还以为刺王杀驾真像说书先生讲的那般容易。若真是如此,那些英雄豪杰何必还要统率几十万大军疆场征战?只须找几位武林高手潜入敌营,将敌人的皇帝和统兵大将杀掉,岂不是简单之极? 冯渭没有理会王小鱼,接着说道:“耶律倍逃出京城之后,直奔城外的大营。可是进了营中才发现八九万人早已散了大半,自己从东丹国带来的一两千名犯人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数十名心腹死士还在营中等候。耶律倍原本打算逃回大营之后,立即率领大军攻入京城,斩杀述律平、耶律德光、耶律李胡等人,可是大营中只剩下不足百人,他岂能不大惊失色? “那些心腹死士见耶律倍回到大营,急忙上前迎接。原来述律平和耶律德光在城中逼迫耶律倍屈服的消息已然传到城外,大营中的军士听说之后,登时鼓噪起来。这些军士原本是辽国驻守各处城池的守军,受了耶律保倍的鼓动,这才随他赶奔京城。此时听说耶律倍太子的名号已被削除,耶律德光做了皇帝,生怕自己受了耶律倍的牵连,立时作鸟兽散,八九万人眨眼之间便走得干干净净。那些犯人见军士都已逃离,自然不肯留在大营等死,便也先后逃走。只有这几十名死士忠心耿耿,虽然知道留在大营之中无异于等死,却也不肯离开。 “耶律倍眼看着大营变得空空荡荡,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沮丧。不过他知道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如今兵将已然散去,留在京城附近无异于等死。是以他也来不及向这些死士解释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要众人备好马匹,即刻赶回东丹国。 “这些心腹死士见到耶律倍回来,心下都是又惊又喜,还以为先前听到的都是谣言。可是耶律倍要众人多准备几匹好马,立时赶回东丹国,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过他们对耶律倍一向是奉若神明,既然耶律倍让他们逃走,自然是大事不妙。是以每人都拉来三四匹战马,随着耶律倍快马加鞭,直向东丹国而去。 “依照耶律德光的打算,在耶律阿保机灵前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耶律倍五马分尸。可是大帐之中一片混乱,竟然找不到耶律倍的身影。耶律德光心下大惊,知道若是被耶律倍逃走,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他也顾不上刚刚被众人推举为辽国皇帝,亲自率领兵马追杀耶律倍。可是等他领着数万精兵追到城外耶律倍大军的营地,眼前只剩下了一座空营。 “耶律倍带着数十名心腹死士如丧家之犬,拼命向东逃走。每走数十里地便换一匹坐骑,就连睡觉都将自己绑在马背之上,不肯下马歇息。除非为了让坐骑吃草喝水,这才会下马停留片刻,否则绝对不会停下。幸亏如此拼命,他们才没有被追兵追上,侥幸逃回了东丹国。 “耶律德光知道耶律倍逃回东丹国,原本打算即位之后,立即亲自统率大军征讨东丹国,斩杀耶律倍。可是他没想到皇帝登基,繁文缛节甚多。既要忙着耶律阿保机的丧事,接下来还有新君祭天大典、赏赐群臣,接见到辽国来庆贺的各国使臣,哪有余暇亲自带兵征讨东丹国?而且做了皇帝之后,便要大举兴兵讨伐废太子耶律倍,于耶律德光的名声也不大好听。是以他只得暂时隐忍,只等事情忙完之后,再亲自率兵攻打东丹国。 “耶律德光忙活了十个月,这才将事情处置妥当,正要点齐兵马征伐东丹国,突然接到十万火急的军报,说是李存勖率领五万大军北伐,已然夺了辽国边境三座城池,兵锋甚劲,辽国南疆震动,百姓惶恐不安。耶律德光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大惊,只得将东征之事放到一边,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去抵挡李存勖大军的进攻。 “原来李克用与朱温争夺中原,原本占据上风,打得朱温闭门不出,眼看着就要获胜,不想突然染上了重病,不得不退兵回到太原。李克用自知病重不治,难逃一死,是以临死之前将李存勖叫到榻前,将三支羽箭递给了他,吩咐他说,我平生东征西讨,为大唐攘除奸凶,可惜天不假年,如今大限将至,仍有三件憾事,只能交给你去替我完成。这三支羽箭,便是我给你的三支令箭。第一支箭,我要你讨伐刘仁恭。这个奸贼趁乱占据了幽州,对我阳奉阴违,居心险恶。咱们南攻朱温,北击契丹,背后都受到这个奸贼威胁,不能全力征讨。若是不先攻下幽州,就不能放心大胆地去攻打朱温,无法收复黄河以南的大唐旧地。是以你要牢牢记住,要削平朱温和契丹,一定要先灭了刘仁恭!” 第二千一十一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咦,这个李克用是李世民的什么人?他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恢复大唐旧地,难不成他活着之时,大唐已经灭亡了不成?” 冯渭瞥了王小鱼一眼,目光中尽是讥笑之意。厉秋风厌恶王小鱼又打断了冯渭的话头,心下恼火,不愿为她解释,任由她出丑卖乖。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和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各自沉默不语,不过神情都有些古怪,知道两人对王小鱼都有些恼火,这才不想与她说话。慕容丹砚虽然读过几部书,却也不晓得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的来历,听冯渭啰啰嗦嗦讲了几个时辰,只当故事来听,不晓得这些人打来打去到底为了什么,却也懒得理会。不过她看到厉秋风和冯渭的古怪神情,知道王小鱼这句话问得一定颇为愚蠢,是以她虽然有心为王小鱼解释,免得她尴尬,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只怕自己胡乱说话,反倒和王小鱼一般,受了冯渭和厉秋风耻笑。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焦急,眼看着王小鱼双眉一挑,双眼盯着冯渭,显然已经恼羞成怒,就要开口大骂。慕容丹砚知道情势不妙,正要出言相劝,忽听戚九说道:“王姑娘,李克用原本是沙陀人,他不姓李,而是姓朱邪。” 王小鱼原本想讥讽冯渭几句,不过她也知道厉秋风已然心存不满,只要自己开口骂人,必定会被厉秋风斥责。可是要她向冯渭低头认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是以她硬着头皮,正要冲着冯渭开骂,戚九却突然抢着说话,倒让骑虎难下的王小鱼有了台阶可下。她心中长出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朱邪?这是什么鬼姓氏?” 戚九沉声说道:“异族的姓氏,向来与咱们中原汉人不同。比如契丹皇室姓耶律,金国皇室姓完颜。沙陀人世代居住在北方大漠之中,族人精于骑射,极为凶悍。大唐立国之后,沙陀人被吐蕃收买,常随吐蕃一起攻打大唐。只是吐蕃人狡诈,每当用兵之时,便要沙陀人作先锋。是以每一仗打下来,沙陀人都是死伤惨重,便宜都被吐蕃占去了。 “大唐立国之初,国力贫弱,尚不能与吐蕃全面相抗,只能以守为主,甚至不惜与吐蕃和亲,以避免战事。待到李世民励精图治,大唐国力大盛,吐蕃已非其敌,更别说被吐蕃耍弄的沙陀人了。几场大战之后,沙陀人死伤惨重,又畏惧唐军骁勇,不敢再随着吐蕃去骚扰唐国。 “吐蕃人见沙陀人不像以前那般听话,担心他们投降大唐,反倒成了心腹大患,是以设下计谋,打算将沙陀人一鼓俱歼。沙陀人没有想到吐蕃人会下毒手,没有半点防备,结果首领被吐蕃人毒死,族人被吐蕃大军重重包围。双方血战了一场,沙陀人虽然骁勇凶悍,毕竟人数太少,最后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剩下两万余沙陀人拼死逃走,侥幸没有被吐蕃人杀绝。从此沙陀人和吐蕃人结下了血海深仇,时常互相攻伐,双方死伤惨重。毕竟沙陀人口太少,不是吐蕃的对手,屡战屡败,几乎陷入绝境。 “沙陀人知道再打下去,非得灭族不可。族中长老商议之后,索性投奔了大唐。大唐见沙陀人来降,不念旧恶,派出兵马接应,将追杀沙陀人的吐蕃兵马驱走,并将沙陀人安置在阴山左近。” 戚九说到这里,王小鱼大声说道:“唐朝皇帝太过愚蠢!这些蛮子生性凶悍,不听教化,不杀他们已是天大的恩德,为何还要接纳他们,岂不是养虎贻患?若是换作我,才不许他们到大唐居住。由他们和吐蕃人互相攻伐,咱们可以坐山观虎斗,待这两伙蛮子斗得两败俱伤,再出面收拾残局,岂不是好?” 厉秋风恼火王小鱼屡次打断冯渭的话头,若不是慕容丹砚和戚九站在一旁,只怕他早就大发雷霆了。不过听王小鱼这几句话,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王姑娘读书不多,对于前代旧事多有不知,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让人发笑。不过她方才这几句话说得却是颇有道理。昔年司马氏以晋代魏,一统天下,打得四夷宾服,大都遥奉晋国为宗主。不过这些异族未经圣人教化,如同野人一般,时常互相攻伐。有的异族打了败仗,走投无路,便向中原逃窜,请求晋国庇护。司马氏并未将这些蛮夷放在眼中,下令边关守将不必为难这些异族,将他们放入中原,择地安居。结果晋国起了八王之乱,实力大损,那些被安置于中原各地的异族瞧出了便宜,竟然起了异心,起兵争夺中原,这便是五胡乱中原的大祸。这些禽兽一般的胡人残杀汉人,几乎让汉人灭种。可惜大唐立国之后,不以五胡乱中原的旧事为鉴,又将异族放入中原,这才有了安史之乱,大唐因此衰弱。我师父曾经说过,唐太宗李世民有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可惜李家的后代子孙却胡乱行事,惹出了大祸。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戚九接着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沙陀人投降大唐之时,已是安史之乱过后百余年,大唐内忧外患不断,已有灭亡的迹象。不过沙陀人还算有良心,感念大唐皇帝接纳他们,才没有被吐蕃灭族,是以在黄巢起兵反叛之时,沙陀人派出兵马,助唐军围剿叛军,帮了唐朝皇帝不少忙。其时沙陀人的首领便是朱邪氏,因为剿杀黄巢有功,唐朝皇帝便赐李姓给沙陀人的首领,从此沙陀人的首领便以李为姓氏,李克用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李克用这人对大唐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带兵与黄巢的叛军死战,多立战功。其时黄巢手下大将朱温也投降了朝廷,被封为节度使。唐朝皇帝要李克用与朱温合兵一处,击破黄巢大军。黄巢败于李、朱二人之手,险些全军覆没,残兵逃向山东。李克用正要率领兵马追击,朱温却说叛军败局已定,何必让将士太过辛苦?而且大战之后,也要休整兵马,以利再战。李克用想想也是,便让手下的兵马驻扎下来。朱温请李克用到自己的大营中喝酒庆功,李克用不疑有他,便即兴冲冲地前去赴宴。他不知道朱温嫉妒自己的战功,已经起了害他之心,是以两人见面之后,李克用喝得甚是高兴。朱温原本打算在酒宴之上杀掉李克用。不过他知道李克用骁勇之极,为人又极是机警,若是不能将李克用立时毒死或是刺杀,只怕他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是以在宴席之上,朱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心下颇为焦急。” 第二千一十二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到这里,撇了撇嘴,口中不屑地说道:“这个姓朱的也是一个笨蛋。杀一个武夫还用这么费力气么?在酒杯中下毒,或是预先在帐外埋伏武士,到时掷杯为号,武士一涌而入,将李克用乱刃分尸,又有什么难的?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哼!”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将这事想得太过简单了。李克用可不是寻常人物。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不只武艺高强,而且为人机警,想要害他的性命,誓比登天还难。这些统兵大将赴宴,随身带着的侍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主将喝酒吃菜,他们随侍在一旁滴酒不沾。就算朱温在酒杯中下毒,李克用一旦中毒,他手下的侍卫也绝对不会放过朱温。朱温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未必能打得过这些人。而且在帐外埋伏武士,极难逃过李克用和他手下侍卫的眼睛。李克用手握重兵,自己骁勇善战不说,还有一个天下无敌的儿子李存勖。朱温想要杀掉李克用,此事须要办得妥妥当当,否则只能是惹火烧身,后患无穷。是以没有十分的把握,朱温不会贸然动手。”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双手一拍,欢声说道:“我知道啦。刘玄德赴东吴迎娶孙尚香公主之时,吴国太在甘露寺设宴。孙权与张昭在寺院夹壁中埋伏了刀斧手,只等吴国太相不中刘玄德,便要伏兵四出,斩杀刘玄德。只是他们没想到大将赵云赵子龙奉了诸葛亮之命,跟随刘玄德到了东吴。他是百战名将,走入寺院之后,立时感觉杀气逼人,知道夹壁中藏有伏兵。他将此事禀报给吴国太,揭穿了孙权的阴谋,保护刘玄德平安无事。可见大人物要赴酒宴,一定要带上能征惯战的大将,才能保得自己毫发无伤,逃得一条性命。” 戚九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王小鱼听说书先生讲的,虽然心下不信,可是若要与王小鱼就此事理论下去,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他急忙点头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朱温便是害怕被李克用瞧出自己有杀人之心,危及自己的性命,这才没有贸然下手。李克用倒并未怀疑朱温想要害他,这顿酒喝得甚是开心。不过他喝醉了之后嘴上无德,竟然拿朱温寻开心,讥讽他昔日是黄巢帐下的大将,却又投降了朝廷,朝三暮四,颇有昔年三姓家奴吕布之风采。朱温原本就想杀掉李克用,又在宴席上被李克用如此折辱,心下又惊又怒,铁了心要将李克用除掉。 “当天晚上酒席散后,李克用喝得酩酊大醉,只好留在朱温占据的城池之中歇息。午夜时分,朱温派出兵马将李克用歇息的宅子团团包围,然后下令军士放火烧房。李克用手下的侍卫见火光大起,知道情形不妙,急忙要将李克用从睡梦之中叫醒。可是李克用喝多了酒,无论如何也叫不醒。情急之下,几名侍卫将茶水泼在李克用的脸上,这才让他醒了过来。 “李克用虽然从睡梦中醒来,可是全身疲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利索。众侍卫也顾不得上下尊卑,将李克用架了起来,拼命向外逃走。可是到了大门口,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一名侍卫飞身上了墙顶,只见宅子外面灯火通明,无数军兵刀出鞘,箭上弦,将宅子不知道围了多少层。 “那名侍卫大惊失色,知道情形不妙。只是他上了墙顶,早被墙外朱温的军兵发现。统兵大将一声令下,众军士万箭齐发,登时将那名侍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摔回到了院子中。这名侍卫也真是一条好汉,临死之时,还在大声提醒李克用朱温要下毒手。李克用见手下的侍卫死得如此凄惨,登时吓得清醒过来。他心思转得极快,知道朱温的兵马就在门外,若是此时冲出去,只能与这名侍卫一样死在乱箭之下。是以他带着众侍卫逃回到屋子之中,正要商议如何逃走,只听得屋外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却是门外朱温的军士开始向宅子内发射火箭。 “眨眼之间,宅子四处着起火来。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李克用对众侍卫说道,与其躲在屋子里活活烧死,不如拼死冲出宅子,与朱温手下的军士血战一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众侍卫一向对李克用敬若神明,听他吩咐,纷纷拔出兵刃,便要向院外冲去。便在此时,突然天降大雨,电闪雷鸣,瞬间便将大火扑灭。李克用心下大喜,狂笑着大声叫道‘天不亡我’,随即带着一众侍卫冲了出去。 “这雨下得极为突然,围在宅子外面的万余军兵猝不及防,登时一片大乱。虽然统兵大将挥剑斩了几名乱跑的军士,可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即便是百战精兵,却也难免惊慌失措,四处逃散。众军士手中的火把尽数被雨水浇灭,天地之间登时一片漆黑。李克用带着众侍卫趁黑冲出重围,逃出城去,一直回到自己的大营。 “李克用自从出道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他为人最讲信义,朱温背信弃义,险些害死自己,是以李克用恨透了朱温。他逃回自己的大营之后,立即召集诸将,打算趁着大雨出兵袭击朱温。只不过这场雨下得太大,平地水深数尺,别说出兵打仗,就连行走都极为费力。诸将纷纷劝说李克用不可因怒而兴师,还是先带领将士们避雨为好。李克用没有法子,只得将大营移到高处,免得被这场大雨水淹了七军。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李克用军中粮食耗尽,只好拔营退兵。不过这场仗虽然没有打起来,李克用恨透了朱温,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后来朱温勾结宦官,将唐朝皇帝控制在自己手中,如同曹操一般,挟天子而令诸侯。唐朝皇帝自然不甘心做朱温的傀儡,暗地里派人去见李克用,要他起兵勤王,消灭朱温。李克用对唐朝十分忠心,接到密旨之后,立即带兵南下,与朱温连番激战。朱温知道是唐朝皇帝将李克用召来,心下大怒,将唐朝皇帝和李氏一族,连同忠于李唐王室的大臣全都杀掉,尸体掷于河中。除掉唐朝皇帝之后,朱温自立为皇帝,国号为梁,他便是梁太祖。 “李克用听说朱温杀尽李氏一族,自立为帝,在太原痛哭了一场,便即起兵讨伐朱温。从此李、朱两家连年征战,双方将士死伤惨重,中原百姓遭遇兵火之灾,活得凄惨无比。方才冯老先生讲述李克用与朱温对峙,便是因为此事而起。” 第二千一十三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到这里,将嘴一撇,瞥了冯渭一眼,这才对戚九说道:“他说的可没你详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见识如此了得,我以前倒是将你看得忒轻了。” 戚九听王小鱼夸赞自己,脸上一红,双手乱摆,口中说道:“王姑娘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李存勖善于用兵,为将者无不佩服。家父当年找了许多记载李存勖生平战绩的史书,要在下背熟,才会对这段旧事颇为熟悉。以见识而论,在下与冯老先生相比差得远了。” 王小鱼之所以要夸赞戚九,无非是要压制冯渭,冯渭心中自然清清楚楚。不过戚九侃侃而谈,倒也颇出冯渭意料之外,暗想这个小子年纪轻轻,竟然对李克用和朱温结仇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确实让人惊讶。按常理来说,为人父者要儿子读书,多半是要他诵读四书五经,将来参加科举,寻一个进身的途径。可是这个小子的父亲却让他多读史书,倒有些奇怪。难道他是将门世家子弟,自幼便多读兵书战策不成? 念及此处,冯渭对戚九倒有些佩服。不过戚九千不该万不该最后加上了一句“以见识而论,在下与冯老先生相比差得远了”。他说出这句话,原本是为了向冯渭表示敬意,可是冯渭听来,这句话却满是讥讽之意。是以冯渭哼了一声,瞥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小子,你是存心想给我好看,是也不是?” 戚九一怔,这才知道冯渭会错了意,急忙拱手说道:“在下万万不敢有此念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冯老先生不要见怪。” 慕容丹砚见冯渭怒气冲冲的模样,知道他心下恼火,暗想又是小鱼妹妹胡乱说话,惹得这位老先生生气,厉大哥必定会责怪小鱼妹妹。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焦急,急忙抢着说道:“冯老先生,不知道李克用另外两支羽箭,又有什么用意?” 她抢着说话,便是想让冯渭分神,免得他抓住王小鱼不放。冯渭却也猜出了她的用意,暗想与姓王的丫头纠缠下去,只能徒增烦恼,没有半分用处,是以强压胸中的怒气,接着说道:“李克用接着说道,这第二支箭,我要你率兵北伐,征讨契丹人。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与我握手结盟,结为兄弟,曾发誓说要助我光复大唐江山。可是这个狗贼却是包藏祸心,窥伺中原。趁我南征朱温,要为大唐皇帝报仇之时,背信弃义,依附贼党,从背后偷袭,使得我功败垂成。若不是你以寡敌众,打败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只怕咱们都已死在了契丹人和朱温这个狗贼的手中。国仇家恨,岂能不报?听说耶律阿保机已经病死,不过他的儿子耶律德光仍在,契丹人图谋中原的野心不死,一直是你我父子的死仇,是以你一定要讨伐契丹,灭此朝食。 “这第三支箭,我不说你也知道,便是要剿灭朱温这个叛贼。朱温杀害大唐皇帝,篡夺了大唐江山。你不只要杀了此贼,还要灭了朱氏一族。你若能完成我这三个心愿,我死而无憾! “李克用说完之后,便即一瞑不视。李存勖将李克用留下的三支羽箭供奉在宗庙里,发誓要灭掉刘仁恭、契丹和朱温,以偿李克用生平所愿。李克用病死之后,朱温以为大敌已去,倒是松了一口气,整日里喝酒淫乐,胡天胡地,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他的几个儿子各有打算,都想做皇帝,最后起了内讧,朱温被他儿子派人杀死,梁国陷于内乱。如此一来,梁国只能对李存勖采取守势,无力援助占据幽州的刘仁恭。 “李存勖瞧出便宜,命礼官以少牢祭于宗庙,请出第一支羽箭,亲自率领大军东征幽州,要消灭刘仁恭。李存勖出征之时,让亲信大将背着他从宗庙中请出的一支羽箭为前锋,突袭幽州。刘仁恭兵少将寡,这些年之所以能够苦苦支撑,便是因为他与朱温和契丹人交好,牵制了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使之不能全力来攻。不过前几年李存勖大败耶律阿保机,打得契丹人不敢南下。而朱温被其子刺杀,梁国内乱,已无力相助。刘仁恭想要独自抵抗李存勖的大军,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还没等李存勖的大军杀到幽州城下,他的前锋大将已然攻破了幽州城,将刘仁恭生擒活捉。 “大军得胜归来之后,李存勖将刘仁恭一家押至宗庙,在李克用的灵位之前将其满门斩杀,将第一支羽箭又放回到宗庙之中供奉,算是完成了李克用第一个心愿。其后李存勖率领大军四处征讨,南攻朱梁,北讨契丹,削平割据中原各地的群雄。各位不妨想想,契丹人凶悍,在大唐末年已是天下无敌。可是面对李存勖的征讨,却是败多胜少。梁太祖朱温虽然死了,不过梁国占据中原,人口众多,源源不断补充兵士。能够独斗契丹或梁国之中任意一个,已算得上是了不起的英雄,可是李存勖却能以一敌二,以攻代守,而且胜多败少,可见此人善战,天下无人可敌。 “不过李存勖虽然骁勇无敌,无论是对付梁国还是契丹,都是大占上风,不过要想一举削平群雄,统一天下,却也并非易事。而且他打得胜仗越多,占据的地盘越大,聚拢在他身边的宵小之辈也就越多。这些人若论起上阵打仗的本事,那是麻绳拎豆腐,提不起来。可是说到拍马奉迎的本领,却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整日里围在李存勖身边,吹捧李存勖天下无敌,不只梁国皇帝和契丹首领不值一提,就连李克用和李存勖父子最推重的唐太宗李世民与他相比,也是远远不及。不日一统天下,四夷宾服,李存勖必定被尊为天可汗,成为天下共主。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存勖被这些小人包围,整日被他们吹捧,渐渐也沉迷于其中,进取之心淡了许多。有人趁机劝进,对他说道,朱家小儿尚能自称天子,契丹蛮夷竟敢自称皇帝。以李存勖睥睨天下之雄风,乃是上天之选,岂能不做皇帝?大唐李氏一族已被朱温屠戮殆尽,李存勖应继承太宗皇帝之血脉,成为九五之尊,也不枉众将士随着李存勖征战多年付出的辛苦。李存勖受了众人拥戴,便即做了皇帝,仍以大唐为国号。李存勖做了皇帝之后,沉迷于酒色,又最爱看戏,宠幸伶人,甚至不惜以帝王之尊,与伶人一起登台唱戏,还给自己起了一个艺名,叫作‘李天下’。他如此胡闹,却不知来日大难,已在眼前,一代英雄,最后却落得一个葬身火海的下场,着实令人感叹。” 第二千一十四章 王小鱼没有读过史书,自然不晓得这段旧事,只是听冯渭说李存勖喜欢唱戏,心下大感奇怪。原本想开口询问,可是转念一想,冯渭看不起自己,若是开口问他,只能是自取其辱,是以她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听冯渭说道:“李存勖在中原四处征战,北方的辽国却也并不平静。耶律德光做了辽国皇帝之后,原本想要立即率兵征讨逃回东丹国的耶律倍。可是李存勖派兵北伐,耶律德光只得将耶律倍放在一边,亲自率兵抵挡李存勖。他虽然也随着耶律阿保机打过仗,不过与李存勖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两军甫一交锋,辽军大败。耶律德光知道自己不是李存勖的对手,只得依靠坚城,死守不出。同时他派出使者赶赴中原,要朱温派兵袭扰李存勖,以解辽军之困。朱温虽然狡猾,抱定了坐山观虎斗之心,不过他也知道若是辽国被李存勖灭掉,要存勖必定掉过头来攻打中原。到了那时,单凭梁国之力想要抵挡李存勖,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朱温接到耶律德光的书信之后,立即调集兵马,进攻李存勖的地盘。 “李存勖打得耶律德光闭关不出,大占上风。怎奈朱温偷袭,李存勖无奈之下,只得退兵南返。从此之后,三家攻伐不断,李存勖攻多守少,逼得契丹和梁国喘不过气来。耶律德光全力应付李存勖,虽然对困守东丹国的耶律倍颇为忌惮,一时之间也无力带兵征讨,倒给了耶律倍**之机。耶律倍在东丹国募集兵马,勤加操练,时刻想着报仇。只是东丹国在关外苦寒之地,人烟稀少,又缺银钱,耶律倍虽然是一个雄才大略之人,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费尽心力,才募集了万余兵马,只能勉强自保,要想凭借这点兵马打到辽国京城重夺帝位,势比登天还难。不过李存勖不时派兵攻打耶律德光,倒是帮了耶律倍的大忙,否则耶律德光全力来攻,耶律倍虽然善能用兵,可是双方众寡悬殊,却也是非败不可。 “李克用病死之后,李存勖做了晋王,李嗣源心下惊恐,生怕李存勖害他。只是李存勖做了晋王之后,四处用兵,正是用人之际。而李嗣源原本就是李克用帐下仅次于李存勖的名将,即便李存勖对他心存忌惮,却也不能贸然杀他。李存勖听了手下谋士的劝说,晋升了李嗣源的官职,又多拨给了他一些兵马,要李嗣源为自己出力。 “李嗣源率兵东征西讨,为李存勖出了大力,官职越来越高,李存勖赏赐他的金银珠宝也是不计其数。可是李嗣源知道李存勖对他极为忌惮,只不过要对付契丹和梁国,还要依靠他带兵打仗,这才没有下手。是以李嗣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被李存勖抓到什么把柄,大祸立至。后来有一个亲信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向李存勖请命,到北方镇守边关,以防契丹南下偷袭。如此一来,既可以向李存勖表明忠心,使得他不再怀疑李嗣源想要谋反,还可以引兵在外,即便李存勖想要害人,也有逃走之余地。李嗣源听了亲信之计,自请出外镇守边关。李存勖不知是计,还以为李嗣源真心要为自己效力,立时答允。李嗣源出镇边关,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时耶律阿保机已死,耶律德光做了皇帝。李嗣源曾经与耶律德光交过手,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他忌惮的只有曾经交过手的耶律倍。好在耶律倍受了契丹人内讧之累,逃到了东丹国,只能自保而已。李嗣源连称侥幸,常对部将说道,若是耶律倍做了皇帝,只怕咱们没有一日安生。只是此人不死,终有后患,怎生想一个法子,将耶律倍害死,才能一劳永逸。他的亲信大将劝他说道,昔年韩信被刘邦在云梦泽设计擒住,削了他楚王的封号,降为淮阴侯,解送到长安居住。韩信愤然说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臣固当烹。主公猜忌将军,已是天下共知之事。若不是天下未定,只怕将军早已被主公杀害。是以耶律德光也好,耶律倍也罢,只有让他们好好活着,让主公不敢有一日松懈,将军才能保住性命。 “李嗣源听了亲信的劝说,这才恍然大悟。那名亲信又劝他不要只想着如何灭掉契丹,而是要阳奉阴违,对契丹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养寇自重。否则一旦契丹被李存勖灭了,李嗣源也就活到头了。从此之后,李嗣源坐镇边关,只守不攻,对于一些商人与契丹人交易粮食马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时耶律倍在东丹国募兵自守,要打造兵器和购买战马,时常派人偷偷潜入李嗣源的地盘,采办镔铁、马匹等。李嗣源不只不管,还为这些人提供了许多方便。”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师父曾经说过,李嗣源为人宽厚,算得上是一位好皇帝。他被李存勖逼迫,不得不养寇自重,似乎也无可厚非。不过大明朝的那些边将与鞑子和倭寇勾结,倒卖粮食、马匹、军械,这才使得鞑子骄横,倭寇尾大不掉,与李嗣源被逼行事却是天壤之别。这些年锦衣卫打探到不少边将与鞑子、倭寇勾结的消息,只是朝廷党争不断,这些边将身后都有大佬撑腰,动一人而牵连全局,一番折腾下来,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就算斩杀人犯,也只能推出几个小吏来背黑锅。朝政腐败如此,日后如何变化,殊未可知。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困守东丹国,从李嗣源的地盘上弄到了许多粮草、军械,倒是颇出意料。两人虽然并未见面,也未有过书信往来,不过两人的亲信心腹在办事之时,却是多有交集,隐然已有同盟之意。但是耶律倍和李嗣源各自都有顾忌,是以任由亲信暗地里来往,自己只当作不知道。 “李存勖做了皇帝之初,锐气尚在,励精图治,要一统天下,重现大唐贞观盛世。是以他仍然亲自带兵四处征讨,终于灭了梁国,将朱氏一族尽数押回京城,献俘于宗庙,算是完成了李克用第三个心愿。此后李存勖又灭了占据三川和成都的蜀国,尽灭蜀主王氏一族。多半是在这一战中,诸葛武侯留下的另一份阵图落入李存勖的手中。” 第二千一十五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这位冯老先生啰啰嗦嗦讲了大半天,终于又将话头绕了回来,也算难得。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神情都有些古怪。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依赵良嗣大人猜测,诸葛武侯当年至少留下了两份阵图,其中一份进献给了后主刘禅。可是刘禅压根没将这份阵图放在心上,只怕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将阵图扔在书房,无人理会。后来魏军攻入蜀中,刘禅投降。魏军进入成都之后,先主的后人之中,有许多不想投降的好汉,趁着城中大乱之际逃了出去。曹彬将军得到的那份阵图,十有八九便是这些人逃出成都之时带走的。 “刘禅虽然投降,不过大将姜维却不愿让刘备和诸葛武侯耗费心血创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是以他到了成都之后假意投降,暗地里鼓动魏国攻蜀大将钟会与邓艾反目,想让两人火拼,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后来钟会果然与邓艾生了龌龊,两人互相攻击,成都大乱。姜维正要起兵反正,却突发恶疾,功亏一篑,最后死在了魏军手中,他收藏的那一份阵图就此不知去向。姜维忙着挑拨钟会与邓艾火拼,自然不能将阵图带在身上。是以他身死之后,阵图多半还是藏在他的宅子之中,并未落到魏军的手中。几百年之后,王建在蜀中称帝,国号为蜀。此人卖糕饼出身,为人贪婪而又吝啬,将蜀地搜刮得赤地千里。据赵良嗣大人推测,姜维的那份阵图也被他收入宫中。不过蜀主是一个商人,他手下的大臣将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不晓得这份阵图的厉害。是以阵图收入宫中之后,也如刘禅在位之时一样,压根无人将阵图打开。 “李存勖灭掉梁国之后,原本想趁机北伐,一举灭掉契丹。不过蜀国仍在西川,成了李存勖的一块心病。是以在征讨契丹之前,李存勖派出大军西征,没费什么力气便打到了成都。王建的儿子王衍是出了名的昏君,平日里除了喝酒取乐之外,便是与太监和大臣、将军斗鸡,是以有了一个‘斗鸡皇帝’的绰号。李存勖的大军到了成都之后,王衍吓得魂飞魄散,压根无心抵抗,也和当年的刘禅一般出城投降。李存勖命令率兵攻蜀的唐军主帅将王衍全族押离蜀中,在途中尽数杀掉,同时将蜀国宫中的金银财宝、书籍典章等尽数搬回中原。如此一来,放在蜀国宫中的那份阵图也落在了李存勖手中。 “李存勖虽然骁勇,不过他率兵打仗的本事是天生的,并非是从兵书战策之中学来。而且此人只怕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即便看到了阵图,却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金银珠宝运来之后,李存勖将其大半留在宫中,其余尽数赏赐给功臣宿将。至于文书典籍,虽然都收在宫中,李存勖压根不会去看上一眼。” 冯渭说到这里,忽听王小鱼说道:“不晓得这些文书典籍之中,是否藏有武功秘笈。我听说皇宫大内,藏有许多江湖之中难得一见的武林绝学。李存勖这个笨蛋当真该死,错过了成为一代武林大宗师的绝好机会。” 冯渭不去理她,自顾自地说道:“李存勖灭了梁国和蜀国,再无后顾之忧,便即励兵秣马,打算北伐契丹。只不过此时他已被群小包围,整日里饮酒作乐,早已没了昔年一统天下的进取之心。而且他手下的大臣和将军们个个身居高位,家财万贯,每日里与家中的娇妻美妾关起门来作乐,谁还有心思率兵出征,骑马打仗?是以一听说李存勖要起兵北伐,这些大臣、将军一个个愁眉苦脸,推三阻四,都说自己长年征战,一身恶疾,还请皇帝另行选拔大将,率兵出征。到得后来,这些人买通了钦天监和皇宫中的太监,胡说什么金星犯紫垣,为大凶之兆,天帝借此示意,不可擅动刀兵。 “李存勖每日与伶人在宫中嬉戏,沉醉于温柔乡中,也不想再劳神远征。看到钦天监送上来的奏折之后,心中犹豫不决。便在此时,有伶人称颂他说,圣天子在位,如契丹这等蛮夷小丑,不出数年,必定遭受天谴,自生自灭,何须天子征伐?李存勖信以为真,收起了北伐之心。众大臣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更加放心的却是辽国皇帝耶律德光。 “原来耶律德光担心李存勖率军北伐,忧虑不已。而且不时有探子来报,说是耶律倍在东丹国召兵买马,有不臣之心。若是不尽快派出大军将其剿灭,只怕养虎贻害,后患无穷。其实耶律德光何尝不想立时将耶律倍灭掉,只不过李存勖虎视眈眈,一旦自己与耶律倍开战,李存勖必定趁机北伐。到了那时,自己被李存勖和耶律倍夹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他明知耶律倍乃是心腹大患,却也无暇征讨。 “耶律德光害怕李存勖北伐,派出了许多探子在中原各地打听消息。李存勖君臣放弃北伐的消息传到辽国京城之后,耶律德光大喜,日日夜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他与述律平商议之后,便即决定趁着李存勖暂停北进之机,调兵遣将,东征耶律倍。 “这些年来,耶律倍在东丹国苦心经营,收上来的每一文赋税,都用来召兵买马,采办粮草军械,只盼着早一日打回京城,灭了耶律德光,自己做辽国皇帝。只是东丹国太过贫瘠,耶律倍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只召募了万余军士,马匹只备了千余骑,刀枪也是缺了不少。至于粮草更是远远不够,若是大军出征,只怕连半个月都支撑不住。到时不等与耶律德光的兵马交战,自己手中的粮草不足,必定不战自乱。是以耶律倍虽然明知耶律德光全力提防李存勖,却也不敢带领这万把人去偷袭辽国京城。他是一个精通兵法之人,知道敌强已弱,只能暂时固守以待时机。他盼望的时机,便是等着李存勖率军攻打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马上皇帝,只不过论起行军打仗的本领,比李存勖差得远了。是以一旦李存勖北伐,耶律德光必定会率领大辽全国之兵前去抵挡。而且就算耶律德光倾巢而出,也绝对不是李存勖的对手,非得大败亏输不可。不管耶律德光战死疆场,还是狼狈逃走,自己站出来振臂一呼,辽国百姓必定会站在自己一边。到时自己整顿兵马,先打退李存勖,再讨伐耶律德光,则大事可成矣!” 第二千一十六章 厉秋风、戚九、慕容丹砚听冯渭讲述旧事,对耶律倍都有几分同情。听冯渭说到这里,三人心下均想,李存勖沉迷酒色,无意北伐,耶律德光势必要东征耶律倍。兄弟阋墙,原本就是极悲惨的事情。可叹耶律倍受了亲生父母的忌惮,丢了皇位不说,弟弟兀自容不下他。人活一世,最后落到如此境地,岂是“凄惨”二字所能形容?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为了对付耶律德光,除了在辽国京城安插了许多眼线之外,还派出了亲信在中原打探消息。李存勖君臣贪图享乐,暂时放弃北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丹国,耶律倍心下大惊,知道耶律德光没有了后顾之忧,只怕立时便会起兵东征,自己手下这点兵马给耶律德光塞牙缝都不够。何况东丹国土地贫瘠,虽然自己苦心经营,又走海路在中原购买粮草,却也是杯水车薪。一旦耶律德光统率大军杀到东丹国,不须强攻硬打,只要将东丹国都城团团围住,不出一个月,城中便会断粮,合城上下三四万人饿也饿死了。 “耶律倍越想越是焦躁。他虽然自信疆场征战,必定能打赢耶律德光,可是自己失了先机,落到东丹国这样一个偏僻苦寒之地,兵微将寡,粮草军械不足,打必败,不打必死。思前想后,耶律倍虽然心下惶恐,却也没有半点法子。 “耶律倍在惊恐之中过了半个多月,派在辽国京城的探子送回消息,说是耶律德光正在调动人马,不日即将东征。此番征讨东丹国,耶律德光决意要毕其功于一役,是以将辽国各处的精锐兵马全都调到京城,总计三十二万人马。只待粮草军械齐备之后,便由耶律德光亲自统率,杀奔东丹国。 “耶律倍听到这个消息,当真是如坠冰窖。他知道这三十多万辽军蜂拥而至,就算自己生了三头六臂,也绝对抵挡不住。他越想越是惊恐,在屋子中转来转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压根停不下来。他是一个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平日里不信鬼神。到了生死关头,自己又是黔驴技穷,竟然向上天祷告,祈求神仙显灵,让他避过这次劫难。 “也是耶律倍命不该绝。正当他凄惶不安之时,忽然又有探马来报,说是中原出了大事,耶律德光已经亲自率领大军南下,无暇东征。耶律倍听到这个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悲大喜之下,他跪倒在地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感激上天垂怜,助他度过难关。 “原来李存勖宠信伶人,日夜在宫中饮酒作乐,胡天胡地,弄得朝政废弛,天怒人怨。皇帝如此荒唐,他手下那些大臣和将军们也是有样学样,一个个沉迷于酒色之中,哪里还有心思治理天下?中原百姓苦于兵灾,好容易能够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可是朝廷腐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活不下去,只能纷纷逃亡。官府收不上赋税,当官的便派兵捉拿逃走的百姓。若是捉不住百姓,军士往往要被鞭挞,甚至有的军士为此丢了脑袋。百姓被逼无奈,只能结伙与官兵对抗。这些人没了家人土地,打起仗来不怕死,打得官兵不住败退。那些大臣、将军见官兵打了败仗,只会埋怨率领官兵镇压百姓的将官没用,斩杀了不少军官。如此一来,不只百姓痛恨官府,许多将士对朝廷也是心怀不满,终于惹出了大祸。 “那一年河北民变,朝廷派出一队官兵平叛。结果欠饷多日,这队官兵走到半路便起了哗变,劫持了统兵大将,要朝廷先将军饷补齐。消息传到京城,李存勖大怒,不只没有补发军饷,反倒又派出一支大军,要他们去将这队哗变的官兵尽数剿杀。没想到这支大军走到中途,竟然也起了反心,与先前那队官兵一起竖起了反旗。 “这两支兵马叛乱,犹如在干柴堆上点了一把火,各处的官兵纷纷响应,天下大乱。李存勖接连派出几员大将带兵征讨叛军,不是被叛军打得落荒而逃,就是被手下的军士挟持投降了叛军。结果叛军越打越多,朝廷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小,情势越发危急起来。 “耶律德光原本要东征耶律倍,听说中原大乱,他又惊又喜,立即召来心腹大臣商议军机。这些大臣都以为耶律倍困守东丹国,兵微将寡,掀不起什么大浪。大辽的大敌只有一人,便是骁勇无敌的李存勖。只要此人一日不死,大辽便不能安生。眼下中原大乱,李存勖已是四面楚歌,若是能趁机突袭中原,斩杀李存勖,大辽从此必定高枕无忧。耶律德光听了众臣之劝,亲自率领原本用于东征的三十余万兵马南下,逼近幽云十六州,只待李存勖势穷力孤之时,便要大举进攻,一举灭掉李存勖。 “其时镇守边关的唐军大将正是李嗣源。听说辽主耶律德光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李嗣源虽然并不惧怕,却也有些紧张。他一面调集兵马,准备与耶律德光决战,一面派出亲信,与耶律倍的心腹见面,许诺只要耶律倍出兵攻打辽国京城,牵制耶律德光的大军,他自己必定召集幽云十六州的唐军北伐,一举击败耶律德光。事成之后,李嗣源率军南退,大辽皇帝便由耶律倍来做。 “耶律倍在东丹国接到心腹的密报,当真是又惊又喜,立即答允与李嗣源联手对付耶律德光。这两人以前曾在疆场对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不过其时两人的处境倒颇为相似,都被自己的主子逼迫,几乎没有容身之处,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李嗣源对耶律倍倒有些佩服,见他答允与自己联手,心下也是颇为高兴。 “其时中原已然到处烽火,李存勖虽然躲在深宫之中享乐,宦官和伶人不许大臣将外间的情形说与李存勖知道,但是这等大事是隐瞒不住的,最终李存勖还是知道了叛军四起,中原已无安宁之地。他听说自己派出的将军不只没有剿灭叛军,反倒也竖起了反旗,心下又惊又怒,在宫中大发雷霆,要亲自率领兵马去剿灭叛军。只是那些宦官、伶人哪里敢随皇帝出战,是以勾结贪生怕死的朝臣,拼命劝阻李存勖不要亲征。李存勖被这些小人和奸臣蒙蔽,最后没有亲征,而是要镇守边关的李嗣源率军南下,为他剿灭各地的叛军。” 第二千一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年周世宗柴荣驾崩,契丹人有南下之意。太祖皇帝奉了太后懿旨,率领禁军北上御敌。结果大军行至陈桥驿,将士驻足不前,纷纷振臂高呼‘点检做天子’,将一件黄袍披在太祖皇帝身上,随后回军京城,以宋代周。李存勖一时糊涂,竟然将镇守边关的李嗣源调回来平叛,与当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何其相像?果不其然,李嗣源率领大军行至魏州,手下亲信将领和侍卫哗变,扬言皇帝李存勖昏庸无道,无才无德,岂能做大唐天子?李嗣源爱兵如子,宽厚仁义,应当登基做皇帝。 “魏州城中的叛军听说是李嗣源率领大军前来平叛,知道李嗣源能征惯战,当年在李克用帐下是仅次于李存勖的名将,是以都有些惊恐。可是李嗣源率领大军到了魏州城下之后,却并不攻城,亦不围城,而是在城外扎起了大营。城内的叛军将领都有些惊疑不定,惶恐不安,不知道李嗣源在打什么主意。过了数日,忽然有使者从李嗣源军的大营中来到魏州城下,要进城求见叛军首领。叛军将使者接入城中之后,才知道李嗣源受到手下将士的拥戴,已然决意去京城清君侧。只要叛军臣服于李嗣源,便不追究他们反叛之罪。而且杀掉奸臣之后,叛军将士不只无罪,反倒有功,人人都有封赏。叛军诸将听了之后,心下大喜,便即决定出城向李嗣源投降。此后李嗣源率领大军南进,每到一地,叛军纷纷投降,百姓欢欣鼓舞,俱称李嗣源应当做天子。”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赵匡胤陈桥兵变,其中有许多可疑之处。说他是因为将士哗变,被迫黄袍加身做了皇帝,多半是在胡说八道。至于这位李嗣源被亲信将领和侍卫挟持,被迫与李存勖刀兵相见,十有八九也是他与手下将领商议好的。李存勖对李嗣源颇为忌惮,早有杀他之心。只不过碍于形势,这才没有下手。如今李存勖四面楚歌,方寸大乱,竟然让李嗣源南下平叛,岂不是引狼入室,惹火烧身?李嗣源一直担心李存勖害他,得了如此良机,岂能不趁机在背后捅李存勖一刀?这些帝王将相,个个心狠手辣,嘴里说什么仁义道德,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李存勖自取其辱,不值得同情。 只是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下虽做此想,却都没有开口说话。王小鱼却是年轻气盛,忍不住开口说道:“冯老先生,你这话说得可有些古怪。李嗣源率军南下,途中哗变,倒没什么稀奇。可你自称是大宋官员,话里话外提起了太祖皇帝,似乎暗指他得位不正,这话可不是臣子敢说的罢?!” 冯渭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暗自后悔,心想自己一时失言,竟然被这个小丫头抓住了把柄。虽说此地离着大宋有几千里,可是日后回到中原,这个小丫头将此事说了出去,就算自己抵死不认,只怕上官也会心生怀疑。自己的仕途就些断绝不说,或许性命也要不保。念及此处,冯渭脸色大变,身也也微微有些颤抖。 王小鱼见冯渭吓成如此模样,心下得意,正想再说几句话,最好吓得这个老头涕泪交流,自己便可出了胸中的怒气。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冯老先生不必担心,咱们都可以作证,你只是提到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并无丝毫不敬之语。”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瞪了王小鱼一眼。王小鱼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敢争辩,只得住嘴不说。冯渭这才略略有些放心,满怀感激地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李存勖在京城听说李嗣源也反了,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李嗣源与其他将军不同,不只武艺高强,而且极有谋略。只有自己出战,才能将他制住。那些宦官、伶人见李存勖心意已决,却也不敢再劝。只是李存勖出兵之时,强令这些宦官和伶人与他同往,让这些人心中忌恨,就此埋下了祸患。 “李存勖率领大军出了京城,想要前往汴州,居中调度各路大军平叛。只是他走出不远,便有探马来报,说是李嗣源已抢先占据汴州,各地唐军将领纷纷投降李嗣源。李存勖知道李嗣源攻占汴州,知道自己的计谋已被李嗣源看穿,局势已不可挽回,只得下令回师,仓皇返回京城洛阳。李存勖知道自己这几年沉迷酒色,失了进取之心,不只让百姓陷于水火,也寒了原本随他出生入死,四处征战的众将士之心。是以他在退兵的途中再三抚慰士卒,许以厚赏,但是已经为时太晚,众将士已经不再感念皇帝恩德,沿途逃散过半。 “李存勖见此情形,知道若是死守洛阳,手下将士只怕逃得干干净净,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守着洛阳城罢。是以他决定前往汜水关,与正在返回中原的征蜀唐军合兵一处,进剿李嗣源。只不过还没等他起身,手下的伶人和宦官发动叛乱,围攻李存勖。双方在宫中激战,李存勖天生神武,一人杀死数百乱军,不过最后还是被叛军乱箭射死,时年不过四十三岁。有几个还算有良心的伶人将乐器覆盖在李存勖的尸体上,然后纵火焚尸,免得他的遗体被叛军践踏侮辱。 “李存勖毙命之后,直跟随他的将士群龙无首,只得和征蜀大军一起向李嗣源投降。李嗣源进入洛阳城,在李存勖灵前称帝,便是后来的唐明宗。李嗣源称帝之后,以皇帝之礼安葬了李存勖,并且抚棺大哭,自称没有叛乱之心,只是手下将士拥戴,不得不为之。”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大为不屑,正想痛骂李嗣源卑鄙无耻,可是看到厉秋风正自盯着她,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嗣源在洛阳做了皇帝,先前李存勖从蜀国运回来的那些文书典籍自然归他所有。只不过李嗣源是武将出身,对这些书卷没有半分兴趣,在皇宫中选了一处偏僻的宫殿,将这些书卷丢了进去,便不再理会。他不知道在这些文书典籍之中,便有一份诸葛武侯亲手所写的阵图。否则他必定将阵图挑了出来仔细研习,再用来操练士卒,以对付北方的辽国。” 第二千一十八章 厉秋风和戚九都曾见过官兵操演,听冯渭说到这里,两人心下均想,大军疆场征战,排兵布阵确实至关重要,不过要将宝全都押在一张阵图上,却也太过荒谬。冯渭虽然来历存疑,不过看他的模样,就算做过官,也是一位文臣。对于战阵之事,多半只是人云亦云,才会对诸葛武侯的阵图如此信若神明。却不知打起仗来千变万化,若是想用一份阵图包打天下,无异于墨守成规,纸上谈兵,非惹出大祸不可。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德光率领三十余万辽军南下,驻扎于辽唐边境,只待时机一到,便即大军南下,长驱直入,一举将中原和江南拿下。只是他虽然狡诈,不过论起行军打仗的本领,与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相比却是差得远了。李存勖调兵遣将剿杀叛军,自己躲在京城享乐,原本是耶律德光南下的最好时机。可是他接到探子密报,还以为李存勖不肯亲自率兵征讨叛军,便是打算自己坐镇京城,以防备辽军南下。是以虽然有辽军大将劝他出兵南征,一举灭掉李存勖,耶律德光却是患得患失,又碍着李嗣源镇守边关,是以他一直按兵不动,不敢贸然南下。 “后来李嗣源接到李存勖的命令,要他带兵南下平叛。李嗣源知道自己一旦引军南下,耶律德光必定趁机攻打幽云十六州,局势将不可收拾。是以李嗣源南下之前,在幽云十六州各地虚张声势,命令小股军兵多设旗帜,在各座城池之间来回驰骋。不知底细之人,还以为唐军在幽云十六州增加了许多兵马。辽军的细作将此事禀报给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不知是计,只得约束手下诸将,不许轻易出兵。 “李嗣源引军南下,两个月之后李存勖便死于叛军的乱军箭下。李嗣源在洛阳登基做了皇帝,他知道耶律德光一直率领大军驻扎在唐辽边境,窥伺中原,只等时机一到,便即率军南下。是以李嗣源做了皇帝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调集兵马北上,在幽云十六州各地布防,防备辽军进攻。耶律德光这时才知道李存勖已死,心下又惊又喜,正要挥军南下,没想到唐军大举北进,已将幽云十六州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耶律德光后悔不迭,知道李嗣源虽然不如李存勖骁勇,不过论起守城,却要比李存勖更厉害。是以他观望了数月,却也无机可乘,只得率领大军返回塞外。 “李嗣源登基之初,为了对付耶律德光,派人给耶律倍送了一封信,要耶律倍趁耶律德光率军南下之机,出兵攻打辽国京城,以迫使耶律德光回军。耶律倍却也不是傻子,知道耶律德光虽然引军在外,可是要靠自己手下这万余兵马攻打辽国京城,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自己躲在东丹国,日夜担心耶律德光前来征讨。若是依照李嗣源的主意前去寻衅,能否解了唐军之危尚未可知,自己非得被耶律德光打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耶律倍虽然回信答应了李嗣源之请,却压根没有率军出征。 “后来听说耶律德光没有占到便宜,已然率领南征大军退回塞外,耶律倍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耶律德光在李嗣源身上没有讨到便宜,一肚子的火势必要发在自己身上。是以他急忙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使者前往洛阳,送到李嗣源手上。耶律倍在信中请求唐军北伐,自己愿意率领十万大军呼应,双方夹击耶律德光,则大事可成。 “李嗣源虽然做了皇帝,不过唐国一场内乱,精兵强将死了不少,而且许多忠于李存勖的旧臣仍在,李嗣源的皇位并不稳当。何况百姓困苦,都盼着能够风平浪静,不再有兵火之灾。此时若是出兵北伐,不只没有必胜的把握,反倒极易惹出祸乱。另外李嗣源在辽国也派有细作,知道耶律倍声称自己有十万大军,其实只有万把人,而且粮草、军械都严重不足。他嘴上说是要与唐军夹击耶律德光,可是一旦打起仗来,压根指望不上耶律倍,只能由唐军独斗契丹铁骑。就算最后能打赢耶律德光,一直坐山观虎斗的耶律倍若是另有所图,则唐军危矣。 “李嗣源思虑再三,这才给耶律倍写了一封回信。他在信中写的甚是客气,只说唐国内乱,混战了大半年,精兵悍将伤亡颇多,粮草军械更是损耗殆尽,已然无力北伐。若要恢复元气,非得有三四年工夫不可。是以虽然有心与耶律倍联手攻打耶律德光,却也是力有不逮,只能先恢复元气,再徐图北伐。 “耶律倍接到李嗣源的回信,心下越发焦急。不过他知道李嗣源说的倒也不假,大乱之后,要唐军北伐,确实是强人所难。耶律倍越想越是惶恐,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困坐于王宫之中,每日里借酒浇愁。 “自从上一次他祈祷上天,结果中原大乱,耶律德光放弃攻打东丹国之后,耶律倍便相信了鬼神之说。他自幼随韩延徽读了许多中原汉人所写的书籍,后来更是派人携带重金,到中原购买了大批书籍。这些书籍除了四书五经之类的圣人典籍之外,还有许多星象、卜卦、种田、冶铁等杂书。耶律倍相信了鬼神之说,便在他购买来的书籍之中挑选出了许多卜卦、星象之类的杂书仔细研读,想要从中找出驱使鬼神御敌的法子。 “这些杂书之中,多有作法驱鬼之类的邪术。耶律倍依样画葫芦,在王宫之中设下祭坛,开坛做起了法事。这些法事要备好朱砂、糯米、狗血等稀奇古怪的东西,王宫中的仆人和仆妇不晓得耶律倍在捣什么鬼,心下惊疑不定。原本耶律倍就被人暗地里称为‘吸血人魔’,如今他行事越发诡异,仆人仆妇对他更加害怕,白天见他都躲着走,一到天黑,便即逃出王宫,不敢在宫中留宿。事情传了出去,全城的官吏百姓都以为耶律倍中了邪,谁都不敢正眼看他。 “耶律倍困守东丹国,日夜担心耶律德光前来打他,虽然想要借酒浇愁,可是酒入愁肠愁更愁。每次喝醉了之后,便即在王宫之中大喊大叫,大哭大笑,状若魔鬼。若是有仆人仆妇倒霉,此时被他撞见,往往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丢了性命。是以耶律倍坐实了‘吸血人魔’这个绰号,被全城百姓视为魔鬼,人人对他敬而远之。” 第二千零一十九章 自从听冯渭说耶律倍得了“吸血人魔”这个绰号之后,王小鱼心中就大感好奇。她心下暗想,闯荡江湖,怎么能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方才我问过慕容姐姐,像厉大侠这等武林高手有什么绰号,慕容姐姐却推说没有。依我看她和厉大侠必定以为我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小丫头,这才不对我说实话。哼,等我练成武艺,纵横天下,一定要给自己起一个让江湖恶贼闻名丧胆的绰号。“吸血女侠”这个绰号听起来吓人,不过太过血腥。秦琼秦叔宝的绰号又太长,安在我身上未免有些突兀。若是称为“宝剑女侠”,似乎太没有文采,只怕说出去会让人笑话。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困守东丹国,每日里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他的亲信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其中有一名亲信,正是在耶律倍和李嗣源之间来回奔波之人。他奉了耶律倍之命,到中原采办铁器,与李嗣源派来的使者会面之时,想到对方的主子已然做了皇帝,而自己的主人却是穷途末路,心下不由有一些难过和沮丧。李嗣源的使者见他神情黯淡,打听他为何忧心忡忡,那名亲信便将耶律倍的困境说了。李嗣源的使者安慰了他几句,只说吉人自有天相,耶律倍大人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不过多得上天相助,此番也定能度过危难,不须忧虑。 这名使者回到洛阳之后,便将耶律倍亲信所说之事转述给了李嗣源。李嗣源闻言大喜,将几名谋臣召来,对众人说道,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与耶律德光联手废了耶律倍的太子之位,将他赶到了东丹国。放眼契丹诸王、贵族和大臣名将,除了耶律倍之外,余者皆不足惧。眼下耶律倍困守东丹国,危如悬卵,耶律德光势必要将他彻底铲除。只是耶律倍善能用兵,耶律德光不是他的对手,只能靠着兵多将广占一些便宜。这一仗打下来,耶律倍必死,可是耶律德光也会损兵折将,契丹的精兵良将大半会死于此役。咱们须得早做准备,一旦耶律德光与耶律倍开战,咱们便将大军悄悄北上,埋伏于边界附近。待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大军立时直扑塞外,一举灭掉契丹,扫除来自北方的大患。 “几位谋臣听了李嗣源的主意,纷纷附和,都说李嗣源此计甚妙,必定能将契丹人一举灭掉。其中有一人却摇了摇头,对李嗣源等人说道,耶律德光虽然做了辽国皇帝,可是他的帝位是从耶律倍手中抢来的,许多契丹贵族和大臣并不服气。此前伶人作乱之时,耶律德光带兵南下,有进取中原之意。可是他的兵马刚刚离开辽国京城,便有几个大臣想要趁耶律德光不在之时起兵作乱,迎回耶律倍做辽国皇帝。只不过这些人做事不密,被述律平看出了破绽,抢先下手将几人灭族,这才避免了一场内讧。耶律德光率领三十余万大军南下,原本打算大打出手,即便不能夺取中原,也要攻占幽云十六州。可是他匆匆率军退回塞外,固然是畏惧陛下天威,不过其中也有辽国朝廷危机四伏的原因。耶律德光极为狡诈,述律平更是一个厉害人物,两人虽然恨极了耶律倍,知道此人是心腹大患,可是迫于形势,只怕不敢征讨东丹国。 “李嗣源和其他几位谋臣听此人说话,心中都有些惊愕。那人接着说道,听说耶律德光率领三十余万辽军北返之后,便即坐镇辽国京城,再也没有离开过。自从他登基坐殿,已将昔日随同耶律倍南征北战的亲信将领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掌握**的将军都是他的心腹。可是耶律倍毕竟统率辽军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耶律德光虽然大开杀戒,不过也未必能将耶律倍的亲信将领尽数杀掉。只要有一人侥幸没有被耶律德光杀死,一旦耶律德光率军东征,这人若是趁机起兵作乱,事情将不可收拾。为周全计,耶律德光绝对不敢冒险。 “李嗣源听那人说到这里,心下雪亮,知道自己想得太过圆满,以为耶律倍已然穷途末路,必定会死在与耶律德光的火拼之中。却忘了耶律倍毕竟做了多年的辽国皇太子,又身兼辽国兵马大元帅,除了与李存勖对战没有占到便宜之外,出兵征战从来没有吃过败仗,契丹将士视之为神。耶律德光虽然有心灭了东丹国,斩杀耶律倍,可是要他倾巢而出去打耶律倍,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看样子想让这对兄弟同室操戈,自己渔翁得利,只能是一场美梦。 “念及此处,李嗣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那名谋臣看出了李嗣源的心思,接着说道,皇上一心要灭了契丹,除去为害中原几百年的心腹大患。可是此事绝对急不得,否则必定招惹祸患。就如眼下契丹的情形,耶律德光看似大权在握,耶律倍已是穿途末路,只能坐等灭亡。可是契丹诸王、贵族之中,仍有不少人暗地里支持耶律倍。这些人装作顺从耶律德光的模样,其实是在窥伺时机。耶律德光迟迟不敢东征,便是害怕自己一旦离开京城,便有人趁机作乱。是以这对亲兄弟之争的结果如何,眼下尚未可知。而且以臣来看,只怕耶律倍的胜面还要更大一些。 “那人说到这里,其余几位谋臣纷纷驳斥他胡说八道。耶律德光身为辽国皇帝,手握辽国数十万铁骑,还有太后述律平和耶律李胡相助,困守东丹国的耶律倍如何能与他相抗?那名谋臣对众人说道,耶律德光做了皇帝,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耶律倍全家。可是耶律倍逃走之后,耶律德光却并没有杀掉他的妻儿,这可不像是耶律德光做出的事情。庄宗皇帝在位之时,曾有派在辽国京城的细作回来禀报,说是耶律德光原本想要斩草除根,将耶律倍的妻儿全都杀死。可是数十位契丹王爷、贵族出面阻拦,说耶律倍虽然有罪,不过他毕竟是太祖皇帝的血亲,他的妻儿也是皇家骨肉,不可加诸于利刃。耶律德光虽然一心想要斩草除根,却也不敢犯了重怒,只好放过了耶律倍的妻儿。由此可见,契丹王室和贵族对耶律倍一脉极好,只不过碍着述律平强势,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又手握兵权,这才不得不虚于委蛇。一旦情势有变,只怕这些人立时会站到耶律倍的身后。” 第二千零二十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位谋臣好生厉害,竟然对契丹国内的情形知道得如此清楚。李嗣源被李存勖忌恨,最后能逃得一死,还能登上皇帝的宝座,多半是得了这位谋臣的大力相助。只是此人如此了得,冯渭却不提他的姓氏,倒有些奇怪。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嗣源越听越是沮丧,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几位谋臣对说话的那位同僚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免得皇帝恼火。那位谋臣却是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道,臣以为耶律倍一旦翻过身来,必将是大唐之心腹大患,比耶律德光要难对付的多,只怕从此之后,大唐再无宁日。是以臣以为眼下坐山观虎斗,绝非良策。不如趁着耶律倍穷途末路之机,将他诓到中原。只要他落在陛下掌控之中,是杀是留,全由陛下乾纲独断,耶律倍纵有天大的本事,却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而且耶律倍逃离契丹,耶律德光也会松一口气。此人原本就是一个贪图酒色的暴戾之徒,没了耶律倍这样一个心腹大患,他必定原形毕露,在契丹胡作非为起来。到了那时,耶律倍落在咱们手中,契丹国内又有耶律德光胡闹,咱们只须静观其变,不必耗费兵马钱粮,便能坐观辽国败亡,岂不美哉?” 冯渭说到这里,不只厉秋风和戚九对那位谋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便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这两位没什么见识的少女,却也是心生敬意。四人心下均想,此人洞察人心的本事当真了得,只怕与诸葛亮、徐茂公和刘伯温相比,却也不遑多让。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嗣源听那位谋臣如此一说,不由拊掌大笑,连声称赞此计甚妙。其余几位谋臣虽然心下不服气,不过皇帝赞赏,他们也只能随声附和。李嗣源当即写了一封书信,信中除了说要送给耶律倍粮草、军械之外,有意无意地透露说耶律德光就要调集倾国之兵,一举消灭东丹国。最后李嗣源写道,兄弟阋于墙,乃世间至为悲惨之事。君不闻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乎?若君有意避祸,以待时机,朕虚席以待,岂能输与秦穆公耶?” 冯渭说到这里,双眉一挑,扫了厉秋风和戚九一眼,口中说道:“两位公子可明白李嗣源信中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厉秋风和戚九尚未答话,王小鱼抢着说道:“什么之乎者也,莫名其妙!你要说便说,不要在咱们面前打哑谜。”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虽然都是读书识字之人,不过算不上文人雅士。冯渭提到李嗣源信中这几句话,虽然文意并不深奥,可是对于三人来说却也有些难以理解。王小鱼虽然聪明机灵,却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更加不知道冯渭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 冯渭心中暗想,除了姓王的小丫头之外,其余三人都算得上是聪明之人。不过他们毕竟年纪尚浅,不晓得李嗣源在信中掉书袋的用意,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念及此处,冯渭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李嗣源在信中说要送给耶律倍粮草军械,自然是在送空头人情。其时耶律倍困守东丹国,日夜担心耶律德光大军来袭,就算李嗣源真心要送,耶律倍也无暇收取。至于透露耶律德光要派出大军征讨东丹国,那是故意吓唬耶律倍,让他心生恐惧,方寸大乱。最要紧的便是信尾写的那几句话,李嗣源暗示耶律倍,若是他要逃出东丹国,尽可以到中原避祸。”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春秋之时,晋国强盛。晋献公在位之时,王后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申生、次子名叫重耳。申生既为晋献公正妻所生,又是嫡长子,是以出生之后便被立为晋国太子。申生为人忠厚,是一个至诚至孝之人,深得晋献公欢心,朝廷大臣对他也颇为尊敬。世人以为献公百年之后,若是申生继位做晋国之主,必定会是一位明君。 “只是天不遂人愿,晋献公的王后得了一场急病,没有救过来,不幸死去。晋献公又取了一位妃子,名叫骊姬。这位骊姬年轻貌美,入宫之后便得到献公的宠幸,一连为献公生了两个儿子。骊姬一心要让自己的儿子奚齐做太子,将来好继承王位,便起了谋害申生之心。 “其时献公共有八个儿子,除了长子申生、次子重耳这两位王后所生的公子之外,还有一位侧妃所生的儿子夷吾也颇有贤名。骊姬想要扶助自己的儿子奚齐当上太子,就必定要将申生、重耳、夷吾三人害死。而申生最得献公欢心,又被立为太子,是以他就成了骊姬最想害死之人。 “公子重耳和太子申生是亲兄弟,而且他为人极是精明,看出骊姬的打算,心中暗自戒备,事事小心,不给骊姬留下坑害自己的把柄。重耳不只自己小心,还提醒太子申生和公子夷吾,不要被骊姬陷害。申生为人忠厚,不相信骊姬会如此恶毒,是以并未将重耳的告诫放在心上。 “骊姬经常在晋献公耳边说申生、重耳和夷吾的坏话。初时晋献公还不相信,后来受了骊姬蛊惑,竟然起了废立之心。不过申生诚孝,并无过错,又深得朝廷大臣尊重,晋献公找不到废除他太子之位的把柄。后来骊姬给他出了一个坏主意,晋献公便即依计而行,这才将申生赶出了京城。”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撇了撇嘴,口中说道:“怎么皇帝后宫中的女人都如此恶毒?!耶律阿保机这个老坏蛋若不是听了述律平的话,也不会害得亲生儿子耶律倍逃出京城,兄弟相残。这个晋献公也是老糊涂了,才会任由狐狸精祸害自己的儿子。我听说书先生讲过薛刚反唐的故事,说是武则天为了害死皇后,自己上位,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活活掐死,然后嫁祸给皇后,说是皇后掐死了她的女儿,逼着唐高宗李治这个废物废了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武则天做了皇后之后,将废后的双手双脚全都斩断,身子泡在酒缸之中,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怪不得古人说自古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真是半点不错。” 第二千零二十一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听王小鱼说话,心下都有些尴尬,暗想王姑娘自己也是女子,却说出了“自古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 冯渭心下得意,暗想这个丫头刁蛮无礼,不过的野丫头,只图嘴巴快活,却说不出几句正经话。只要和她论起道理,管保她几句话便露了怯。与这等无知女子争论,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厉秋风、冯渭等人虽然对王小鱼说错了话颇为不屑,不过心下鄙夷,脸上却是神色如常。偏偏一名黑衣人不知好歹,没有忍住,竟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不要紧,其余一众黑衣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王小鱼听到黑衣人的笑声,立时察知自己说错了话。她恼羞成怒,右手倏然拔出长剑,便要扑向一众黑衣人。慕容丹砚怕她闯祸,急忙将她拦住。刘茂知道王小鱼武功稀松平常,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却都是不好惹之人,是以急忙转头瞪了一众黑衣人一眼。这些黑衣人吓了一跳,急忙闭嘴不笑。刘茂这才转过身来,向着王小鱼拱手说道:“刘某手下无礼,多有得罪,回去之后一定重重责罚,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王小鱼怒目圆睁,正想破口大骂,慕容丹砚向她连使眼色,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已经让众人耻笑,若是张口骂人,只怕这些人更加瞧自己不起。倒不如趁着姓刘的向自已道歉,就坡下驴,免得尴尬。是以她双眉一挑,冲着刘茂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家伙若是再敢无礼,本姑娘一剑一个,将你们尽数屠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自称什么狗血十三熊!” 刘茂并非善类,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物。只不过他忌惮厉秋风和戚九武功高强,不敢得罪王小鱼。是以受了王小鱼责骂,刘茂心中已将王小鱼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不过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一脸讪笑着说道:“是,是,在下记住了。” 冯渭不去理会王小鱼,接着说道:“晋献公听了骊姬的谗言和奸计,将申生、重耳和夷吾叫到面前,对三位公子说道,曲沃是我姬氏先祖宗庙所在之地,而蒲邑靠近秦国,屈邑靠近翟国,这三地是晋国最紧要的地方,如果不派公子镇守,本王不能放心。晋献公说了一番大道理之后,便让太子申生搬到曲沃居住,公子重耳迁至蒲邑,夷吾去往屈邑,而晋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奚齐则住在绛都。 “骊姬将申生、重耳和夷吾赶出了晋国国都,只是她阴谋开始的第一步。三位公子不死,她便不能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儿子奚齐推上晋国太子的宝座。是以申生等人离开国都之后,骊姬便与心腹图谋,想要将申生害死。骊姬苦心积虑之下,机会很快便来了。申生到曲沃居住之后,时常派人带了自己的书信和礼物回到国都,向晋献公问安。有一日骊姬在宫门经过,恰好看到宦官带着申生的使者进宫。骊姬便将使者叫住,问他到宫中所为何事。使者不晓得骊姬要害死申生,不敢不答,是以恭恭敬敬地说奉了太子申生之命,带了申生的亲笔信和曲沃的美食来献给晋献公品尝。 “骊姬听使者如此一说,立时想出一个陷害太子申生的毒计。她说献公外出不在宫中,要使 者先回馆驿候命。使者不知是计,哪敢违拗晋献公爱妃的吩咐,便即退出宫去。站在一边的宦官虽然感觉蹊跷,却也不敢插嘴说话。 “骊姬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立即找来一名武艺高强的心腹,要他偷偷潜入馆驿,在申生送给晋献公的美食中下毒。心腹领命而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将毒药放在了美食之中。待到申生的使者拜见晋献公之时,自然将礼物献上。晋献公虽然将太子申生赶出国都,不过对于这个儿子还是颇为喜欢。见他进献美食,立即下令将盒子打开,打算品尝一番。 “骊姬此时却站了出来,对晋献公说道,膳食从宫外送来,为防万一,还是让人先尝一尝为好,免得受了小人的暗害。晋献公虽然觉得骊姬太过多心,却也并未阻拦,正要让侍卫品尝,骊姬却说美食既然是太子申生所献,还是由他的使者亲自品尝为好。晋献公自然没有异议,便要使者尝上一尝。那名使者不晓得美食之中已经加入了毒药,刚刚尝了一口,便即倒地毙命。 “众人没有想到美食之中竟然混有剧毒,看着使者惨叫着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毙命,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晋献公又惊又怒,大骂申生不孝,竟然敢弑父夺位。这等卑鄙小人,绝对不会容许他活着。是以晋献公立时派出使者前往曲沃,要将太子申生抓回国都处死。 “重耳为人精明,被晋献公和骊姬赶出晋国国都之后,在晋国国都安插了许多眼线。是以晋文公派去捉拿申生的使者尚未出发,重耳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立即派人去给申生送信,告诉申生大祸已至,父亲听了谗言,已经派人去取他的性命,若是再不逃走,非得死在骊姬手中不可。 “只是重耳没有想到申生宁死也不肯逃走。他接到重耳的书信之后,并不相信此事。可是使者随后赶到,先是代晋献公斥责了他一番,紧接着要申生立时随同自己一起去晋国国都。申生这才知道重耳所说的都是真的。他想到自己一心侍奉父亲,没料到落了这样一个下场,心中悲苦,没有半分犹豫,便即拔剑自杀。晋献公派到曲沃的使者已被骊姬收买,原本就打算逼迫申生自杀。此时看到巧计得售,使者立时赶回国都领功。 “重耳写完信之后不久,便即听说太子申生自杀,而晋献公已派出使者宣他和夷吾立即动身赶往晋国国都。骊姬听说晋献公要召回重耳和夷吾,生怕两位公子回来对她和奚齐不利,便即对晋献公说道,申生下毒弑父,重耳和夷吾都是同谋。若是他们到了国都,必定会起兵造反。不如就在两人的封地将他们杀死,倒可以免除后患。 “其时晋献公已经被骊姬迷惑,对她言听计从。是以骊姬说完之后,晋献公立即派人去赐死重耳、夷吾二人。只不过使者到了重耳、夷吾二人的居住,却已不见了人影。原来重耳和夷吾听说申生已然自刎而死,下一个必定会轮到自己丧命,是以两人立时动身逃出了封地。重耳逃到了翟国,夷吾则逃亡梁国。两位公子逃走之后,骊姬再无顾忌,蛊惑晋献公吃喝玩乐,不理朝政。好好一个晋国,被闹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第二千零二十二章 厉秋风听冯渭又将话头绕到申生、重耳身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暗想这位冯老先生不晓得是脑袋糊涂,还是读书读得迂腐不堪。原本只是要讲述他的来历,结果绕来绕去讲了几个时辰,兀自不晓得他到底是如何到了东辽县。若是这样讲下去,只怕咱们的胡子和头发都白了,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方才王姑娘嘲讽他不如到东辽县城里的茶馆去坐馆说书,我还恼火王姑娘说话不知道轻重,太过伤人,可是听了大半天,这位冯老先生倒真有几分说书先生的风采。若是到酒肆茶馆中去说上一段,说不定能赚上几钱银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翟国是重耳生母的故国,是以国君接纳了重耳及其亲信一伙人。晋献公倒还念着死去王后的好处,却也没有为难翟国。几年之后晋献公病死,骊姬将自己的儿子奚齐推上了王位。但是晋国的大臣们早就对骊姬不满,只是碍着晋献公宠爱她,不得不虚于委蛇。待到晋献公一死,这些大臣再无顾忌,竟然在晋献公的灵前刺杀奚齐,又将骊姬用鞭子活活抽死……” 冯渭话音未落,只听王小鱼哈哈大笑,拍手说道:“好,死得好!这个狐狸精害死太子,又逼迫公子重耳逃走,确实该死!看来晋国的大臣有种,并非是一些白痴软蛋。” 冯渭不去理她,自顾自地说道:“晋国的大臣们杀掉骊姬和奚齐之后,商议由谁来做晋国的国君。众臣都说太子申生已死,剩下的七位公子之中,重耳最为贤德,应当将他请回来做国君。主事的大臣里克派出使者,到翟国去迎接重耳回到晋国做国君。重耳听说大臣们拥戴自己,心下大喜,正要答应回转晋国继位,可是他手下的亲信们却以目示意,要他不要答应。重耳心中不解,借故将使者支开,这才询问亲信们为何不许自己答应回国去做国君。那些亲信对他说道,晋国大臣杀掉了骊姬和奚齐,虽说是为国除害,不过毕竟是以下犯上,于道义来说颇为不妥,只怕于主公的名声不利。而且骊姬在晋国经营多年,势力不弱,主公若是贸然回转晋国,可以说是如履薄冰,四处都是敌人。另外主公和公子夷吾逃出晋国,留在晋国的几位公子必定也想继位做国君。他们这些年在晋国培植势力,岂是逃在国外的主公可比?若是主公此时回去做国君,只能成了众矢之的,下场也不会比奚齐好多少。不如暂时留在翟国,静观形势,再做决断。 “重耳虽然心下兀自有些遗憾,不过他手下这些亲信都是谋国之士,个个厉害之极,由不得重耳不听他们的劝说。是以重耳又将使者召来,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违背君父的命令逃出晋国,君父薨逝之后,又不能以儿臣之礼伺候丧事,怎么敢回国做国君?还请您回到晋国,请各位大臣另立别的兄弟罢。 “使者没有法子,只得返回晋国,将重耳的话告诉了里克等大臣。大臣们更加认定重耳是一位贤德的公子,只不过他不肯回国,总不能让国君的位子空着罢。是以大臣们又商议了一番,决定派人迎回逃亡秦国的公子夷吾做国君。 “夷吾在秦国听说晋献公病死,大臣们在献公的灵前杀掉脸奚齐,又用鞭子抽死了骊姬,心下又惊又喜,正在盘算如何才能回到晋国做国君。只不过他和手下的亲信都知道重耳素有贤名,那些大臣必定会拥戴重耳继位,是以心下都有些沮丧。没想到突然有一日,晋国大臣们派来使者迎接他回转晋国继位,这等好事岂能不让夷吾欣喜若狂? “不过狂喜过后,夷吾的手下亲信对他说道,里克等大臣杀掉奚齐和骊姬,不去迎回重耳做国君,也不拥戴留在国内的公子继位,反倒派人到秦国来迎接主公继位,只怕这些大臣用心不诚。若是这样回转晋国,一旦情势有变,主公必定会被人所害。须得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才能放心大胆回到晋国去做国君。 “其时夷吾一心要回国继位,其它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是以听了亲信说话之后,便即追问应当想一个什么法子,才能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回国继位。那些亲信对他说道,主公逃出晋国之后,一直在秦国居住。有秦国做后盾,晋国国内那些大臣和公子一定不敢将主公怎么样。不如将晋国河西之地割让给秦国,既可以报答这些年秦国庇护主公之恩德,也可以换取秦国对主公的支持。 “夷吾听说要割让土地给秦国,心中倒有些犹豫。亲信看出夷吾贪婪,是以接着劝道,若是没有秦国支持,只怕主公回国做了国君之后,其余几位公子不服气,勾结朝臣作乱,主公必定会落得一个与奚齐同样的下场。其时夷吾只想着做晋国国君,至于割让土地之事,虽说有些肉痛,不过与当国君相比,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是以他将牙一咬,便即答允将河西之地割让给秦国。 “那些亲信又对夷吾说道,晋国大臣杀掉奚齐和骊姬,主事之人乃是里克。此人势力极大,要想坐稳国君的位子,须得对里克大加封赏。还请主公将汾阳之邑赏赐给里克,他必定肝脑涂地来支持主公。如此一来,即便留在晋国的公子和朝中大臣不服气,有里克压制,他们也不敢另有所图。 “夷吾一心要做国君,对此也无异议。是以他带了手下的亲信,与使者一同回到晋国,被群臣拥立为晋国新君,便是晋惠公。不过这个小子生性贪婪,做了国君之后,不舍得将河西之地割让给秦国,从此与秦国有了嫌隙。而且答允封赏给里克汾阳之邑的事情也装作不知道,还将得罪过他的大臣邳郑父与七舆大夫等人杀掉。从此晋国的大臣和百姓都在背地里对晋惠公指指点点,骂他是一个过河拆桥、不守信用的小人。 “晋惠公做了国君之后,得意忘形,每日饮酒作乐,沉迷于美色之中。朝廷大臣和民间百姓都对他极为不满,秦国也对他不守信用极为恼怒。晋惠公的亲信知道情势不妙,劝说他励精图治,却被晋惠公斥退。有一些奸佞小人趁机对晋惠公说道,这些大臣和百姓诽谤国君,乃是受了重耳的煽动。重耳虽然没有回转晋国,可是一心想做国君,背地里做了许多坏事。只有除掉重耳,才能永除后患。” 第二千零二十三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重耳不是不想做国君,只不过他心思缜密,为人谨慎,手下又有能人,知道晋献公死去之后,晋国必定生乱。自己此时回转晋国继位,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烤,有极大的风险,这才没有立即回转晋国。夷吾热衷于做国君,没有权衡利害,便即匆匆回国,又不守信用,几乎将晋国上上下下都得罪得狠了。只是他提防重耳来夺国君之位,倒也没什么错。自古以来,争权夺利向来不讲什么骨肉亲情。当年骊姬阴谋害死申生、重耳和夷吾之时,兄弟三人还互通声气,帮助对方逃过一劫。可是大难之后,为了做晋国国君,却又同室操戈,殊死相争,着实让人感叹。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夷吾原本就对重耳深为忌惮,此时听这些奸臣劝说,立即派出兵马去翟国追杀重耳。翟国是小国,晋国是大国,无力抵挡晋军的攻击。重耳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翟国遭遇劫难,是以不等晋军杀来,便即带着亲信逃到了齐国。其时齐桓公在位,对重耳甚好。只是几年之后,齐桓公病死,他的几个儿子争夺国君之位,在齐桓公灵前带领兵马互相攻击。重耳没有法子,只得逃出齐国。 “重耳带着亲信离开齐国之后,先后去了曹国、宋国、郑国等地避难。可是这些诸侯国有的太过弱小,害怕晋国攻打,不敢接纳重耳。有的诸侯国却是骄傲自大,以为重耳是丧家之犬,看不起他,对他颐指气使,不能以礼相待。而秦国因为夷吾背弃了誓言,对他极为不满,听说重耳不为各国接纳,立即派出使者,请重耳到秦国居住。其时秦国的国君是秦穆公,他对重耳极好,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还在秦国宗室之中挑了五位美女嫁给重耳。后来晋惠公病死,他的儿子继承了晋国国君之位。秦穆公又全力支持重耳回到晋国去做国君,最终助他登上国君的宝座。重耳便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申生不肯逃离晋国,结果被迫自杀,而重耳逃到翟国,终于保全了性命,这便是李嗣源信中所说的‘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的典故。而秦穆公将重耳接到秦国,又助他做了晋国国君,可以说是重耳的大贵人。李嗣源这封信是在暗示耶律倍,他若是留在辽国,迟早必被耶律德光所害。不如学重耳的法子,逃出辽国,方能保住性命。若是耶律倍有意到中原避难,李嗣源必定像秦穆公接纳重耳一般,不只将耶律倍安置好,而且还会助他夺回辽国皇帝的宝座。 “耶律倍收到李嗣源亲笔所书的这封信之后,思虑再三,最后决定离开东丹国,避祸中原。以耶律倍的智计,自然知道李嗣源劝说自己南下,未必安着什么好心。不过为眼前的情势所逼,若是不离开东丹国,不只自己性命不保,他的妻子儿女,还有那些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跟随在他身边出力的亲信也必定会死在耶律德光的手中。而且一旦耶律德光统帅大军东征,东丹国几万户百姓也必定会死于兵火之中。只有耶律倍离开东丹国,才能保住千万人的身家性命。何况李嗣源为了对付耶律德光,也要借助耶律倍之力,未必会对他下手。他到了中原之后,在李嗣源与耶律德光之间巧妙周旋,并非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耶律倍打定了南下避祸的主意,便即派出亲信买了两条大船,将自己的家财尽数搬到船上,多年收集的数万卷书籍也一并带走。而耶律倍登船出海之地,就是咱们眼下所在的苏州……” 冯渭话音未落,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是脸色大变,就连站在一边的刘茂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戚九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冯老先生,只怕你搞错了罢?苏州远在江南,怎么会在辽东?” 冯渭似乎早就想到众人会有此一问,是以并不奇怪。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此地原本没有名字,只是一片荒凉的海岸。后来契丹人占据了辽东,在各地设置衙门,此地被他们称为苏州。我乘船上岸之后,听百姓说这里是苏州,却也吓了一跳。后来仔细打听,才知道此苏州非彼苏州,至于契丹人为何会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已然渺不可考了。” 厉秋风见戚九正要追问,急忙向戚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戚九心下一怔,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不许自己问话。只是心下虽然不解,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厉秋风知道眼下的情形十分诡异,多半与自己在长平古战场的遭遇类似,即便向冯渭询问,他也说不清楚,只能让众人更加惊疑不定。不如还是安心听冯渭说完,或许能找出逃离此地的线索。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要逃往中原,他的妻妾却有几人不肯同往。耶律倍的正妻和侧室都姓萧,是述律平娘家的姑娘。这两人名为耶律倍的妻子,实际上是述律平派来监视耶律倍的细作,是以耶律倍对两人并不好。两位萧氏不肯随他南逃,耶律倍倒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他的长子耶律阮乃是侧室萧氏所生,平日里甚得耶律倍喜爱。侧室萧氏不肯南逃,将耶律阮也藏了起来,不让耶律倍将他带走。耶律倍没有法子,逃走之时只能将耶律阮留在了东丹国。 “除了两位萧氏之外,耶律倍还有两位姬妾。一位名叫大氏,是渤海国王室之女。当年耶律倍逼降渤海国国王之后,便取了大氏为妾,以安抚渤海国旧臣。另一位姬妾却是汉家女子,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娘家姓高。这位高氏容貌极美,在耶律倍的妻妾之中最受宠爱。耶律倍南逃之时,自己的长子耶律阮可以不带,但是一定要将高氏带走。最后陪着耶律倍逃到中原的便是高氏和大氏。 “耶律倍在苏州码头登船之前,眼看着就要离开故土,心中悲愤,当即挥毫写了一首‘海上诗’。诗曰: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他命人将这首诗刻在一块木牌上,立于码头岸边,以为他的弟弟耶律德光看到这首诗后,知道自己逼迫哥哥逃离故土,不免心中有愧。”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将嘴一撇,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鬼诗?我虽然没有什么文采,不懂诗的好坏,可是依我看呀,就连东辽县的小孩子写的打油诗也要比他写的好!” 第二千零二十四章 冯渭见王小鱼如此狂妄,心下不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诗?耶律倍是契丹人,能写出一首绝句来已属难得。而且这首诗以山喻人,甚是巧妙,虽然不是什么上乘之作,可是将胸中的悲愤之气蕴于诗中,也算得上是一首佳作。” 王小鱼不懂得诗词的妙处,知道要与冯渭争辩,只能是自取其辱。可是要她就此认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是以王小鱼双眉一挑,凶霸霸地大声说道:“这首破诗压根就是胡说八道,难听得紧。耶律倍这等蛮夷之人,偏要附庸风雅,学着汉人吟诗作对,好生可笑。我听庄子里的小童吟过一首诗,叫做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虽然字句简单,却也要比耶律倍这首诗好上千倍万倍!” 冯渭听王小鱼强词夺理,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若是与王小鱼纠缠下去,不晓得要争到什么时候。是以他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王小鱼,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耶律倍从苏州码头上船,走海路到了山东,早有李嗣源派出的使者在岸上等候。耶律倍弃船登岸,随着使者乘马车一直到了洛阳。没想到李嗣源领着唐国众臣竟然以天子仪卫迎接,使得耶律倍大为感动,连称不敢,还向李嗣源跪拜。 “耶律倍住进洛阳城之后,李嗣源对他极好,不只赐予府第财物,还赐姓东丹,名慕华。改瑞州为怀化军,拜耶律倍为怀化军节度使、瑞慎等州观察使。当然这些都是虚职,并不是要耶律倍去做官。后来李嗣源更是将国姓赐予耶律倍,名为李赞华,移镇滑州,遥领虔州节度使。” 冯渭说了一大串官职,不只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如同鸭子听雷,丝毫不懂,就连厉秋风和戚九也是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些官职都是什么官儿。不过既然给了耶律倍节度使的头衔,想来职位不低。不过冯渭提到“遥领”二字,想来这些官职必定都是虚职。李嗣源虽然宽厚,也绝对不会傻到让耶律倍出京镇守一方的地步。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嗣源率领众臣迎接耶律倍之时,看到耶律倍随身携带了几万卷书籍,便即笑着对耶律倍说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喜欢读书之人。皇宫之中还藏着许多书籍,你若喜欢,尽管挑一些回去看好了。 “耶律倍最喜读书,听李嗣源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急忙连声道谢。他想中原奇书甚多,皇宫大内收藏的书籍必定更为珍贵,李嗣源答允自己去挑选书籍来看,说不定会找到许多珍本书籍。后来闲暇之时,耶律倍便到皇宫中放置文书典籍的宫殿中去挑选书籍。诸葛武侯手书的那份阵图,就是这样落到了耶律倍的手中。” 厉秋风听到这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冯渭讲了几个时辰,总算说到了与咱们有关的事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依赵良嗣大人猜测,耶律倍在李嗣源的皇宫之中不只找到了诸葛武侯的阵图,而且还拿到了一些记载五行之术的邪书。因为据许多唐国大臣和文士记述来看,耶律倍行事诡异,甚至有呼风唤雨,起死回生之能。而且他所居住的府第长年为雾气笼罩,可是府外却是阳光普照。许多唐国的官员和百姓对耶律倍都心生惧意,暗地里传说他会邪术。赵良嗣大人在辽国做光禄卿之时,平日里看了许多辽国大内的文档,其中也有不少关于耶律倍精通法术的记述。想来耶律倍便是从唐国皇宫的藏书之中,找到了这些记载法术的珍本书籍,才有了如此厉害的本事。”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李嗣源真是一个糊涂蛋,竟然让耶律倍这样一个契丹人随意进出皇宫,阅读文书典籍。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安禄山的例子就在眼前,李嗣源却是重蹈覆辙,只怕来日大难,就在不远了。 厉秋风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心中暗想,李嗣源是武将出身,不晓得这些文书典籍中另有天地,却也不足为奇。耶律倍喜好中原书籍,从书中习得一身邪术,也算得上是机缘巧合。只不过赵良嗣与冯渭密议与金国联兵灭辽之事,偏偏要提到百余年前逃亡到中原的耶律倍,这又是什么原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倍逃到中原之后,耶律德光虽然恼怒,却又有了一丝庆幸。李嗣源手下的谋臣并未说错,耶律德光率领大军退回塞外之后,确实打算立即率兵东征,扫平东丹国。述律平却告诫他说,朝廷内外有许多大臣和官员暗地里支持耶律倍,一旦耶律德光率军东征,若是有人在京城作乱,情势将会一发不可收拾。何况耶律倍善能用兵,又在东丹国苦心经营多年,就算最后能仗着人多势众将耶律倍除掉,辽国的精兵良将只怕也会死伤惨重。到了那时,宋和党项必定会趁机围攻大辽,契丹危矣。 “耶律德光知道自己行军打仗的本事远远不及耶律倍,而且耶律倍当年率领辽国大军四处征战,深得将士拥戴。自己若是率军东征,说不定会有将士背地里向自己下黑手。念及此处,他只得暂且收起了东征之心,一边在京城左近操练士卒,一边派人在朝廷和军中查找耶律倍的死党。一旦怀疑有人是耶律倍的余党,立即全家处死,为此无辜送命的契丹大臣、将军不计其数,弄得人人自危。许多人原本并非是耶律倍的余党,却也对耶律德光心怀不满。 “待到听说耶律倍带了两位夫人和一众亲信逃奔中原,耶律德光竟然有了如释重负之感。他当即派出一支由亲信将军率领的大军杀奔东丹国,要将留在东丹国的耶律倍家人尽数杀掉,此外东丹国的军士也不能留下,要将他们连同这些年臣服于耶律倍的渤海国王室贵族一并铲除。 “只是大军将发之际,述律平却将耶律德光叫到面前痛斥了一通。原来耶律倍的正妻和侧室都是述律平的娘家人,这些年一直监视着耶律倍。此次耶律倍南逃中原,两位萧氏夫人却死活不肯随耶律倍逃走。待到耶律倍离开辽东之后,耶律倍的正妻自立为东丹国摄政,节制东丹国军马,并且派人带了密信赶到辽国京城,要述律平派出得力之人到东丹国主持大局。述律平对耶律德光吼道,眼下忠于耶律倍的心腹已尽数随他南逃中原,凡是留在东丹国之人,都不是大辽的叛贼!你却要派兵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难道是想将契丹人全都逼反了不成?!” 第二千零二十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大摇其头,口中说道:“这可奇了!老妖婆无事生非,挑动自己几个亲儿子火拼,想来必定是一个心胸狭窄、歹毒凶狠、不明事理之辈。可是她阻拦耶律德光出兵,却又甚至是精明。她若真有如此心机,又怎么会做出那些恶毒事情?冯老先生,只怕这些事情都是你编造出来骗人的罢?” 冯渭瞥了王小鱼一眼,冷笑着说道:“小丫头,你若真明白述律平是什么人,恐怕就知道你方才这些话有多愚蠢!述律平虽然身为女子,可是坚毅勇决,杀伐决断,绝对不在须眉男子之下。若是没有她相助,耶律阿保机别说要争夺天下,只怕连一统契丹各部都做不到。耶律阿保机虽然出身于契丹贵族之家,不过最初势力并不算大,在本部族之中也并不占上风。不过耶律阿保机少年勇武,双臂能开三百石的强弓,每次与其它部族征战,他都身先士卒,立下了许多战功,最后才被族人推举为部族的首领。 “不过耶律阿保机虽然武勇,以智计而论,却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他娶了述律平之后,夫妻二人同心,一心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述律平给耶律阿保机出了许多主意,使得耶律阿保机每战必胜,而且还用了许多阴毒手段,迫降其它部族。因为耶律阿保机每次率兵出征,述律平都不离他左右,为他出谋划策,是以契丹人视夫妇二人为神仙一般。待到耶律阿保机一统契丹各部之后,做了契丹人的可汗,契丹人不只敬畏耶律阿保机,对述律平也是十分尊敬。 “耶律阿保机虽然做了契丹各部族的可汗,不过依照契丹人的规矩,每一任可汗只能做三年,然后由各部族重新推举。耶律阿保机英明神武,又有述律平相助,是以接连做了三任可汗。不过许多部族并不服气,都想着将耶律阿保机赶下可汗的宝座,让自己部族的首领做可汗。 “其时正值中原大乱,大唐已然无法对付各地的节度使和叛军,唐太宗定下的科举取士之制也已废弛。许多读书人没了出仕做官的希望,也为了躲避战祸,纷纷逃到塞外。耶律阿保机请了几位文士做自己的谋士,其中一位便是韩延徽。耶律阿保机从韩延徽口中听说中原王朝都是父亲死后儿子继位,便想着要以‘家天下’来取代契丹人推举可汉的规矩。 “耶律阿保机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妻子述律平。述律平早有此意,与耶律阿保机一拍即合。两人商议之后,便即暗中筹划,打算由耶律家的子孙做契丹人的共主,废除三年一次推举可汗的旧制。 “述律平厉害就厉害在她不只敢想,而且敢做。她与耶律阿保机定下了大计之后,知道契丹人虽然彪悍武勇,不过论起韬略,与汉人差得远了。是以她重用汉人为谋士,为她出谋划策。只要有才华,即便是被契丹人抓来当作奴隶的汉人,也都会被她免除奴隶身份,提拔到身边做谋士。这些汉人都是饱学之士,受了述律平的好处,自然尽心竭力辅佐她。是以没过多久,耶律阿保机的部族实力大增,无论是军力还是财力,都远远超过了其它部族。 “述律平不只有文才,而且在武功上也极为厉害。她自己便是一位弓马娴熟的女中豪杰,据说上阵交锋之时,寻常武将也不是她的对手。述律平还在暗地里花费重金招揽了一支亲兵卫队,号称属珊军,每次冲锋陷阵,这队兵马都是奋勇争先,是契丹各部族中最厉害的军队之一。 “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在背地里捣鬼,待到其它部族的首领发觉情势不妙想要反对时,可是耶律部族势力太大,想要反抗已不可能,只得曲意奉承,不敢违拗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的命令。不过其它部族虽然不敢反抗,耶律阿保机的几个兄弟却跳了出来。这些兄弟虽然不如耶律阿保机勇武,不过也算得上是契丹人中了不起的勇士。因为耶律阿保机始终不让出大汗之位,这些兄弟不能上位,心生不满,便在暗地里勾结起来,先后三次起兵反叛。耶律阿保机对他这些兄弟甚好,原本并未怀疑他们会为了大汗的宝座谋害自己。只是述律平极为精明,已自看出耶律阿保机的兄弟们要除掉夫妇二人。是以她巧妙布置,在汉人谋士的帮助之下,使出了离间计、反间计,使得耶律阿保机的兄弟起了内讧,不能全力对付耶律阿保机。这几人虽然三次起兵叛乱,却都被述律平分化瓦解,逐一消灭。”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突然大声说道:“原来契丹人闹内讧是祖传的绝学,怪不得耶律倍和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也会斗得不亦乐乎。” 冯渭不去理她,自顾自地说道:“耶律阿保机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不过要与述律平相比,却还差得远了。他的几个兄弟第一次起兵叛乱之时,述律平早有准备,叛军刚刚起事,尚未合兵一处,她已用了手下谋士提出的‘擒贼先擒王’之计,带领属珊军突袭叛军主帅大帐,将叛军主帅一举擒拿。叛军群龙无首,被述律平指挥兵马各个击破,一夜之间便将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其后耶律阿保机的兄弟又两次起兵反叛,都被述律平打败。耶律阿保机虽然在疆场上杀伐决断,不容置疑,可是面对自己的兄弟,却变得优柔寡断,顾念手足之情,甚至一度想要释放这些屡次起兵叛乱的兄弟和亲戚。 “述律平要比耶律阿保机狠毒百倍。她听汉人谋士讲过胡亥和赵高谋杀扶苏、杨广害死兄长杨勇、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斩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旧事,知道帝王之家为了争夺皇位,绝对不能讲什么骨肉亲情,否则必定落得一个身死家灭的下场。是以述律平对耶律阿保机陈说厉害,帮助耶律阿保机定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参与叛乱的耶律氏兄弟和贵族被尽数处死,最后连耶律阿保机唯一的亲妹妹余卢覩姑公主夫妇也未能幸免,全家被斩杀。其他契丹贵族看到耶律阿保机在述律平的帮助下,连自己的兄弟和妹妹都不放过,一个个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起异心。耶律阿保机最后能够废除契丹人每三年一次推举可汗的旧制,自己做了契丹皇帝,立下最大功绩的不是他手下的谋士和大将,而是他的妻子述律平!” 第二千零二十六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王小鱼一眼,对她说道:“小丫头,我听你此前说话,对杨业将军一家的旧事似乎颇为好奇。我不晓得你听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是谁编造的,不过除去那些太过离奇的传说,杨家父子骁勇善战并非虚假。太宗皇帝于雍熙三年大举北伐之时,无论是东路军主将曹彬将军,还是中路军主将米信、西路军主将潘美、副将杨业,都是大宋最厉害的将军。而且为了这次北伐,太宗皇帝已准备了多年,原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可是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惨败而归。咱们大宋军队打了败仗,固然是因为契丹大将耶律斜珍等人骁勇善战,不过不要忘了,站在这些契丹将军背后筹划全局的是一个女人,她就是辽国太后萧绰,又名萧燕燕。而述律平就是萧绰的长辈,机智狡诈的本事,更在萧绰之上。” 王小鱼听冯渭如此一说,倒是起了好奇之心。她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萧太后姓萧,述律平姓述,两个人怎么会是同宗同族?”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出“述律平姓述”,便知道她又在胡说八道,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听冯渭嘿嘿笑道:“小丫头,教你一个乖。述律平可不是姓述,就像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等人不姓耶一样。她姓述律,名平,小名叫作月理朵。” 王小鱼被冯渭指摘出了错处,这次却是无可辩驳,脸上一红,竟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生怕她恼羞成怒之下,拔剑与冯渭动手,正要出言相劝,冯渭却并未嘲讽王小鱼,而是沉声说道:“耶律阿保机生平最佩服之人并非是契丹人,而是汉高祖刘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常常以刘邦自居,自称是刘邦转世。待到他一统契丹各部族,做了辽国皇帝之后,便将刘氏做为皇室耶律一族的姓氏。是以辽国皇族不只姓耶律,还姓刘。”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都没有听说过这等怪事,是以冯渭说完之后,心下都有些好笑。不过四人转念一想,契丹乃是蛮夷,没有受过圣人教化,闹出一些可笑的事情也并不稀奇。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耶律阿保机自比刘邦,而他对刘邦的相国萧何最为欣赏,以为若无萧何这等贤臣辅佐,刘邦难成大事,是以常常慨叹没有像萧何这样的良臣降世来辅佐自己。他称帝之后,便将母后一族改姓萧,后来便成了契丹皇帝迎娶皇后的规矩。也就是说,辽国皇帝一系除了姓耶律之外,还以刘为姓氏,而皇后全都来自萧氏一族,述律平便是辽国各朝萧后之祖。耶律倍的正妻和侧室都姓萧,便是因为二人都是述律平从自己的族人之中为耶律平挑选的妻妾。 “述律平在她所生的三子之中,其实最喜欢的是小儿子耶律李胡。不过耶律李胡狂暴凶残,不是做皇帝的材料。若述律平真是无能之辈,只凭自己的喜好选出儿子做皇帝,她尽可以扶助耶律李胡上位。可是最后她选出来的辽国皇帝却是耶律德光,可见偏袒幼子之说并不可靠。 “述律平废了太子耶律倍,改立耶律德光做辽国皇帝,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耶律倍受汉人的教化太深,已然成了半个汉人。虽然述律平也以汉人为谋士,可是归根结底,她只是将汉人作为可利用的奴隶罢了。于内心深处,她压根瞧不起汉人,不过她知道汉人比契丹人有谋略,害怕汉人崛起,夺了契丹人的江山。耶律倍与汉人交往,喜好汉人的文书典籍,甚至还要改了契丹人的衣冠,换穿汉服,这些事情招致了契丹贵族的强烈不满。 “述律平经历过耶律阿保机争夺帝位时的种种艰辛,知道若是想坐稳辽国皇帝的宝座,必须要获得契丹贵族的支持。若是不与这些贵族结为一体,最后不只要失去皇位,只怕连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偏偏大儿子耶律倍虽然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可是他又精通汉人的学问,医药、丹青、音律等可以说是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许多契丹贵族暗地里谈论,都说耶律倍虽然容貌是契丹人,可是他的心早已变成了汉人。一旦耶律倍登上皇位,必定重用汉人做大官,契丹人将会亡国灭种。 “述律平知道契丹贵族对耶律倍心生忌惮,自己也对醉心于汉人学问的耶律倍讨厌至极。她以为耶律倍修习汉人的学问之后,已然没有了契丹人勇武彪悍之气,不能做统率契丹各部族的皇帝。是以她才会在耶律阿保机面前诋毁耶律倍,一心要废了他太子的名号。 “述律平何等精明,自然知道二皇子耶律德光的才能远远不及耶律倍。不过耶律德光虽然没有什么文采,领兵打仗着的本事也不如耶律倍,不过他也曾跟随耶律阿保机四处征战,武略也是颇为出众。最要紧的是耶律德光仍然如契丹人一般武勇,对汉人的学问十分鄙视,不改契丹人的勇武彪悍之风,很合述律平的胃口。 “更让述律平坚定了废掉耶律倍,改立耶律德光为辽国皇帝决心的是耶律倍和耶律德光所娶的妻子。述律平是一个强势之人,事事都要自己作主,几个儿子娶妻之事自然也要听她的安排。她将自己族中的两个女子嫁给耶律倍,作为耶律倍的正妻和侧室。可是耶律倍不喜欢这两位萧氏夫人,独独宠爱汉人女子高氏,这让述律平大为不满,几次想要将高氏赐死,都被耶律倍死死拦住。如此一来,述律平越发恼怒,以为耶律倍娶了媳妇忘了娘,对他更加厌恶。 “而耶律德光的正妻名叫萧温,是述律平的内侄女。两人成婚之后,耶律德光对萧温极好,甚至一改契丹男子可以多娶妻子的规矩,只宠爱萧温一人。而且耶律德光话里话外都向萧温许诺,一旦他做了皇帝,必定重用萧氏一族的子弟。萧温嫁给耶律德光之时,述律平已然吩咐过她要盯紧了耶律德光。是以耶律德光说过的这些话,自然便被萧温禀告给述律平。如此一来,述律平以为耶律倍做了皇帝之后,必定会宠爱汉人女子,萧氏一族便有机大的危机。只有废掉耶律倍,改立耶律德光,才能让契丹贵族继续支持耶律氏做辽国皇帝,萧氏一族也才能世世代代做辽国的皇后,共享荣华富贵。” 第二千零二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述律平有如此心机,岂能是一个愚蠢无知、只知道使些阴毒手段害人的小女子?!” 王小鱼被冯渭反问,仓促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她知道自己见识太少,若是与冯渭谈古论今,必定不是他的对手。要想强词夺理,在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面前耍蛮横,只怕会被三人鄙视。是以她心下虽然不忿,却又不敢说话。 冯渭见王小鱼涨红了面孔,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却没有出言反驳,知道她被自己问得露了怯,不敢再像方才那般胡说八道,心下倒有些得意。只听冯渭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耶律德光被述律平痛斥了一通,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向述律平问计。述律平见耶律德光不再提起东征之事,这才放下心来。她告诉耶律德光,耶律倍的正妻萧氏已自立为东丹国摄政王,派了使者到京城,向皇帝和太后谢罪。正好趁此机会,赦免除耶律倍一伙之外的东丹国大小官员,以安人心。如今耶律倍和他的亲信已然逃到中原,东丹国有萧氏主政,已不足为虑。皇帝不妨颁下一道圣旨,由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继任为东丹王,在他成年之前,由萧氏摄政。耶律阮只是十几岁的孩童,又有萧氏摄政,翻不起什么风浪,眼下最要紧的是提防李嗣源这个老狐狸。李存勖虽然死了,不过李嗣源也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敌人。耶律倍逃到中原,与李嗣源勾结起来,必定会打咱们大辽国的主意。皇帝应当立即将留在京城左近准备东征的兵马全部派驻辽唐边境,一是可以让东丹国的官吏和百姓安心,知道皇帝已经赦免了他们的罪过,不会派出兵马去攻打他们。二是防备李嗣源与耶律倍勾结起来,派兵偷袭大辽。 “耶律德光自无异议,便即按照述律平的主意派出使者,到东辽国安抚官吏和百姓。又将辽国京城左近的数十万兵马大半派往辽国与唐国边境,防备唐军北伐。只是述律平与耶律德光将一切筹划妥当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唐军却压根没有北进的迹象。 “其实李嗣源将耶律倍诱至中原之后,确实想过利用耶律倍攻打契丹。只不过他暗地里察颜观色,知道耶律倍虽然痛恨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不过他心怀故土,要他引领唐军攻打辽国,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嗣源佩服耶律倍对故国忠心耿耿的勇气,便也没有强人所难。虽然有不少大臣暗地里劝说李嗣源将耶律倍杀死,李嗣源却摇头不许。他说耶律倍有王者之风,虽然因为国难而逃到中原,毕竟是一代英雄,自己不能落得一个杀戮落入困境的英雄好汉的名声。何况耶律倍到了中原之后,除了被李嗣源请到皇宫喝酒和到宫中挑选书籍之外,每日里都将府门紧闭,绝对不与唐国官员和百姓来往。耶律倍如此谨慎,自己怎么还能小肚鸡肠,想着去害死这位英雄?!” 厉秋风等人听到这里,心下都对李嗣源颇为佩服。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李嗣源虽然也是马上皇帝,不过他与李存勖不同,不是依靠自己骁勇善战来征战四方,而是以谋略胜敌。他知道论起行军打仗的本事,自己与李存勖相比颇有不如。以李存勖之神武,尚不能征服辽国,更何况唐国经历了一场内乱,精兵强将死了不少,实力大不如以前。自己若是好大喜功,贸然率领大军北伐,十有八九会招致一场大败。自己在李存勖灵前继位,乃是受了叛军的拥戴。可是朝中许多大臣和将军都是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的亲信,对自己未必服气。只不过自己军权在手,这些人不敢反抗罢了。若是自己率领兵马打了败仗,这些人必定趁机作乱。到了那时,只怕自己连李存勖的下场都不如。是以耶律倍虽然到了中原,李嗣源却收起了北伐之心,只是派遣亲信大将守住北方各处要塞,防备契丹南下。 “如此一来,唐和契丹都无意攻打对方,天下难得没有战事,对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耶律倍每日在府中看书写字,吟诗作画,日子过得颇为逍遥。李嗣源隔三岔五请耶律倍到宫中饮酒,相处甚欢。后来李嗣源的大氏夫人病故,李嗣源将皇族之女夏氏嫁给了耶律倍为妻。 “这位夏氏夫人是洛阳城出名的美人,李嗣源自己不取,而将美人送与耶律倍,让唐国官员都有些惊讶。平日里耶律倍府门紧闭,从来不与朝廷大臣打交道,而他到宫中赴宴,也只与李嗣源见面,朝廷大臣无缘与耶律倍交往,是以耶律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除了李嗣源和他手下几位亲信大臣之外,其余的大臣压根不知道。但是夏氏夫人嫁给了耶律倍后,却让一众大臣知道了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消息。 “夏氏夫人嫁入耶律倍府中之后,初时倒没有觉察有什么异样,只是后来她发觉耶律倍晚上有时会突然消失,天亮之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床上,心下有些惊恐。只不过她恪守妇道,不敢询问耶律倍去了哪里。后来她从娘家带到耶律倍府上的一个亲信婢女悄悄告诉她,听仆人仆妇背地里传说府中闹鬼,说是有好几名下人被恶鬼吸干了血,变成了干尸。夏氏夫人听了之后,只当是下人们嚼舌头根子,还叮嘱自己的婢女不要听信这些胡说八道,更不要以讹传讹,免得惹耶律倍生气。可是不久之后的一个早上,夏氏夫人的一个婢女被发现死在床上,变成一具干尸,形状极为恐怖。夏氏夫人看到尸体之后,登时吓得昏了过去。等她醒来之后,婢女的尸体已经被下人抬走。不过另一个婢女悄悄告诉夏氏夫人,死掉的婢女咽喉上有一个小小的血洞,血洞左近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齿印。 “夏氏夫人听说之后,吓得魂飞魄散,想到婢女曾经说过府中有吸血鬼,哪里还敢在耶律倍府中住下去?恰好有娘家人来探望夏氏夫人,她悄悄求那人回去禀报父母,只说耶律倍的府中闹鬼,自己不敢在这里居住,请娘家派人来将自己接回去。 “夏氏夫人虽然出身贵族之家,母亲是皇亲国戚,可是她嫁给耶律倍,乃是皇帝李嗣源赐婚,家人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夏氏夫人擅自接走。是以夏氏夫人虽然再三恳求,她娘家爹娘只是派人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做一个贤妻良母,否则触怒了皇帝,只怕会有灭门的大祸。” 第二千零二十八章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起耶律倍府中闹鬼,心下都是大感兴趣,一个个瞪圆了眼睛,都想知道后来如何。偏偏冯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大门,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黯淡,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一时之间没有接着说下去。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尚能忍耐得住,王小鱼正听到兴头上,见冯渭住口不说,心下着急,忘记了自己与冯渭之间的不快,大声说道:“冯老先生,你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难不成也要和说书先生一样,加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不成?” 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口中缓缓说道:“我困在这里,不晓得过了多少时日,既看不到日升月落,又没有沙漏计时,渐渐地忘记了时光流逝这回事。此外平日里又没有几个人与我说话,今日看到了几位,以下着实有些惊喜,是以说起话来未免啰啰嗦嗦,倒让你们见笑了。不过被你们笑话倒没有什么,但是那个东西窥伺在侧,不晓得在打什么鬼主意。”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凛,不晓得冯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冯渭看了大门一眼,在地上踱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我瞧你们几位武艺不弱,那个东西虽然狠毒,不过杀不了我,想来对你们几人也是颇为忌惮。咱们聚在这里,他一时之间拿咱们没有法子,青龙白虎和封冢长蛇又到不了这里,咱们还能得到片刻安生。我与几位仔细参详,或许能够找到逃出此地的法子。” 厉秋风等人越听越是糊涂,不由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就连刘茂一伙黑衣人也是神情古怪,不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想来都对冯渭这番话有些茫然不解。冯渭并不解释,接着说道:“虽然夏家派人百般安抚,夏氏夫人却死活不肯再在耶律倍府中住下去。过了一段日子便是元日,依照朝廷惯例,凡是受了朝廷诰命的亲贵夫人,都要随夫君到宫中朝贺。夏氏夫人便借着这个机会,大着胆子向李嗣源跪求出家为尼……”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王小鱼更是叫出声来,颤声说道:“她、她竟然想去做尼姑,难道耶律倍真把她吓得六魂无主,连一日都不敢在耶律家多待不成?” 冯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夏氏夫人没有被耶律倍吓死,能够活着走出耶律倍的府邸,已是颇为不易。若是换作了你,只怕早就被活生生吓死了。夏氏夫人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要想让耶律倍休了自己,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娘家碍着是皇帝赐婚给耶律倍,也不敢派人强行将自己接回夏家。要想办成此事,只能由李嗣源决断。是以借着元日朝贺之机,夏氏夫人向李嗣源陈述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观音菩萨说她与佛有缘,若是皈依佛门,将有利于主母。她醒了之后,以为皇太后乃是普天下百姓之圣母,观音菩萨点拨自己,便是要自己出家为尼,为圣母皇太后祈福。是以她向皇帝请求出家为尼,以全孝道。 “李嗣源虽然出身沙陀,不过一向主张以仁孝治国。夏氏夫人想逃离耶律倍的府邸,若是不以为皇太后祈福为借口出家,就算她跪在地上将脑袋磕碎,李嗣源也不会答允。是以听了夏氏夫人的请求,李嗣源不只没有生气,反倒对她大加赞赏,立时答允了她的请求。只不过夏氏夫人毕竟是皇亲国戚之女,又嫁给耶律倍为妻,不能到寻常寺庙中出家为尼。是以李嗣源特意嘱咐夏家,由内廷拿出一笔银子,在夏府中建一座家寺,供夏氏夫人居住。由她每日诵经礼佛,为皇太后祈福。 “夏家听了皇帝的吩咐,自然不敢违拗,便将夏氏夫人接回了家,又在府中建了一座寺院,供夏氏夫人居住。其实夏氏夫人回到家中,当真是倦鸟归林,乐得逍遥自在。不过她回府之有,有关耶律倍府中闹鬼之事便在洛阳城传开了。到得后来,不只传说耶律倍府中闹鬼,许多官员和百姓还说洛阳城中也有吸血鬼现身。据说前些年中原大乱,战火四起,横死之人太多,地府放不下这么多冤魂恶鬼,是以有许多恶鬼便在阴阳交界之处徘徊游荡。一到日落之后,这些恶鬼便纷纷到阳间为非作歹。唐国的官员和百姓虽然不敢明说恶鬼都藏在耶律倍府中,不过背地里却对着耶律倍的府邸指指点点。过不了多久,耶律倍府邸左近的官员和百姓纷纷搬走,府邸左近半里之内再无人居住。 “耶律倍听说外间传说自己府中闹鬼,吓得紧了。他是从契丹到唐国寻求庇护之人,最怕李嗣源猜忌自己,是以听到消息之后,立即进宫求见李嗣源,诉说自己也不晓得从哪里传出了风声,说是自己府中闹鬼。如今朝廷内外议论纷纷,自己心下不安,请求李嗣源将他一家迁出府邸,只须有一处遮风挡雨之处,便已心满意足。 “李嗣源见耶律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安慰他说,这些闹鬼的传说都是无知百姓胡说八道,不必放在心上。随后李嗣源下令刑部和大理寺派出官员严惩传播谣言之人,以安耶律倍之心。耶律倍受了李嗣源安抚,对李嗣源千恩万谢,又要跪倒磕头,却被李嗣源拦了下来。耶律倍当即赌咒发誓,绝对不敢有丝毫异心。李嗣源留耶律倍在宫中饮酒作乐,直喝得酩酊大醉,耶律倍这才拜谢离去。从此之后,洛阳城中再无人敢私下议论耶律倍家中闹鬼之事,不过从耶律倍府邸左近迁走的那些官员和百姓也无人敢再搬回来。”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突然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高,实在是高。耶律倍不愧是做过辽国兵马大元帅的名将,竟然能想出这样一个自保的法子,既拔除了身边的眼线,又不让李嗣源起疑。这等智计,寻常人自然想不出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只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面露不解之色,就连冯渭也是神情一变,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公子此话玄妙,我有些听不明白,不知道公子是否愿意解释一二?” 第二千零二十九章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自古帝王笼络臣子,无非用了三种法子。一是赏钱,二是给权,这第三嘛,便是赐婚。对于臣子来说,赏钱乃是最好的结果。厉某听冯老先生说话,对曹彬将军甚为推重。我听人说过,昔年宋太祖赵匡胤征讨南唐,以曹彬将军为主帅。大军将发之际,赵匡胤当着南征诸将对曹彬说道,待攻克李煜之后,朕将任命你为使相。赵匡胤摆驾回宫之后,副帅潘美向曹彬祝贺,曹彬却是微微一笑,对潘美说道,此次南征,须得仰仗圣上天威,遵照朝廷谋略,才能一战而定江南,曹某有何功劳而言?何况枢密使虽然位高权重,也非极品爵位。 “潘美不晓得曹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登时愣在了当地。若是换了别人对潘美如此说话,潘美必定会以为他故意说大话,可是曹彬素来稳重,绝对不会说出狂妄之语。是以曹彬说完之后,潘美便即询问曹彬为何如此说话。曹彬只答了四个字,太原未平。待到平定江南,曹彬率领大军得胜而还,潘美等人都以为赵匡胤必定会提拔曹彬为枢密使,这是大宋朝最高武职,素来有使相之称。可是赵匡胤夸赞了诸将几句,便对曹彬说道,原本要授你为使相,但是太原刘继元尚未平灭,卿家还须暂且忍耐。待到征服太原,朕再晋升你为使相不迟。 “赵匡胤说完之后,曹彬当即跪拜谢恩。待他起身之后,站在一旁的潘美看着曹彬微微一笑。却不想被赵匡胤看在眼中,当即板起了面孔,责问潘美为何不顾礼仪,在旁边窃笑。潘美不敢隐瞒,便即跪倒在赵匡胤面前,将实情说了出来。赵匡胤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赏了曹彬二十万钱。 “待到退朝之后,曹彬回到府中,却见内臣已将二十万钱送到曹府,装满了一间大屋子。曹彬站在门口,看着一屋子钱财,忍不住叹道,人生何必做命相,好官也不过多得些钱罢了。站在他身边的内臣回到皇宫大内之后,便将曹彬这句话禀报给了赵匡胤。赵匡胤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只说曹彬是一个聪明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冯渭一眼,这才接着说道:“犒赏功臣,若是只赏给银钱,可以说是无穷无尽,永远有钱可赏。可是若给官给权,终有尽头。如曹彬伐蜀、灭唐、协赞北征,封他为枢密使,进位三公,还有何职可赏?既然无职可赏,只好将他杀掉,否则只能让他做皇帝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拍手笑道:“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我原本以为赵匡胤是一位忠厚之人,想不到也有如此心机。不过曹彬确实是一个聪明人,想来他明知内臣在身边,这才故意说出这样一句话,有意让内臣说给皇帝,好让皇帝安心。这些帝王将相,个个心生九窍,与他们打交道,须得小心翼翼,否则一言一行不慎,便会大祸临头。” 冯渭脸色阴晴不定,双眼盯着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个小子武功了得,心思却又如此缜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幸好在这个鬼地方遇到了他,有他相助,或许能够逃出这个鬼地方。 冯渭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赏钱赏地赏宅子最好,赏权赏官最为要命。不过帝王笼络大臣,还有第三个法子,便是赐婚。皇帝赐婚,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嫁到大臣家的女子,要么是皇亲国戚家的公主、郡主,要么是重臣家的小姐。娶了这样的女子回来,如同迎回来半个亲妈,事事得供着,不敢有一丝一毫得罪。我听说大唐年间,郭子仪平定安、史叛乱,受封为汾阳王,位高权重。唐肃宗将升平公主下嫁给了郭子仪的儿子郭暧,夫妻还算是恩爱。不过郭子仪夫妇八十双寿那日,家人相率拜贺,独公主因贪睡未来拜寿,郭暧大怒,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回去痛殴了公主一通,而且边打边骂,声称‘你依仗你父亲是天子吗?我父亲只是不愿做皇帝而已!’公主逃回皇宫,向唐肃宗告状。唐肃宗却并未动怒,只说‘你公公如要当皇帝,天下岂是我家所有?’安抚了公主几句,要她回郭府向郭子仪谢罪。郭子仪在府中听说郭暧打了公主,而且出言不逊,吓得魂飞魄散,亲自动手痛打了郭暧一顿,又将他绑缚起来,押到皇宫之外,和自己一起跪在宫门,听候唐肃宗发落。唐肃宗亲手将郭子仪的绳索解开,安抚他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儿女闺房之言,何必当真?郭子仪千恩万谢,将郭暖带回家中,杖责数十,险些将他活活打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刘邦做了皇帝,与群臣相约,非刘姓为王者,天下共击之。自此之后,凡是进位王爵的臣子,如魏王曹操,吴王孙权,汉中王刘备,最后都自己或是子孙做了皇帝。郭子仪受封汾阳王,已是位极人臣,下一步便是自己篡位做皇帝。唐肃宗是聪明人,将升平公主嫁到郭家,不只是笼络,更是监视。以郭子仪的心机,岂能不明白?郭暖口出不逊之言,唐肃宗和郭子仪却能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摆平,可见两人都是高手。只是从此之后,郭子仪爵位虽高,却没了实权,郭家子弟也无人再出将入相。 “李嗣源不是圣人,更不是傻子,耶律倍虽然避难中原,不过他毕竟曾是契丹王室中最厉害的皇子,李嗣源岂能不防?夏氏夫人到了耶律倍的家中,即便李嗣源并未吩咐她监视耶律倍,耶律倍自己也会心生猜疑。不论他是否有了异心,行事都要有所顾忌。听冯老先生方才所说,厉某以为耶律倍到了中原,一为避祸,二来也是想借助李嗣源的兵马夺回皇位。只不过他确实是一条好汉,要他和李嗣源联手灭掉契丹,背弃祖宗,他是绝对不会干的。耶律倍每日闭门不出,固然是为了避嫌,更要紧的是他得了诸葛武侯的阵图,想来正在府中仔细研习,以待将来夺回皇位,甚至带兵征讨天下时所用。留着夏氏夫人在身边,不论她是否受了李嗣源的命令而另有所图,对耶律倍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是以耶律倍才会装神弄鬼,让夏氏夫人自己离开府邸。如此一来,即便夏氏夫人离开,李嗣源也不会对耶律倍有丝毫怀疑。这份心术,确实让人佩服。” 第二千零三十章 冯渭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又是惊讶,又有些敬佩,暗想当日赵良嗣大人与我说起此事之时,我与他都以为李嗣源赐婚给耶律倍,只不过是皇帝笼络人心的一件小事,没想到两人竟然还存着这等心机。这个小子年纪轻轻,竟然能看透李嗣源和耶律倍这两大枭雄的心思,着实让人惊叹。 王小鱼听了厉秋风说话之后,心下对厉秋风也是极为敬佩,暗想厉大侠不只武艺高强,心机也是极为厉害,怪不得慕容姐姐对他如此倾心。以他的武功智计,将来必定是江湖中了不起的大人物。我须得好生与厉大侠结纳,向他潜心求教,才能学会盖世神功,将来在江湖之中闯出名号。 王小鱼想到这里,正想出言称赞,耳边忽然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发出笑声之人,似乎就站在她的身后。这人的笑声中满是阴毒,又有了一丝苍凉,听在耳中,不只阴森森的极不受用,而且心中惊恐,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王小鱼心下大惊,右手猛然握住剑柄,“呛啷”一声拔出长剑,便向身后刺去。 王小鱼长剑尚未拔出剑鞘,厉秋风右手在刀鞘上一拍,鞘中长刀如矫龙**一般,划出一道寒光,从刀鞘之中激射而出,直飞到厉秋风面前。厉秋风右手斗然探出,已将长刀握在手中,反手一刀便向身后削了过去。 从厉秋风右手拍击刀鞘,到他挥刀反手雷霆一击,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慕容丹砚和戚九也各出刀剑,齐齐向各自身后砍刺而去。三人武功均远在王小鱼之上,是以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还未出鞘,三人的兵刃已掠至各自的身后。 只是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手中的刀剑砍刺到了身后,却都落了空。三人刀剑出手之后,立时向前抢出两步,这才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人影?三人心下大惊,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厉秋风等人向前抢出两步之后,王小鱼才将手中的长剑向身后刺去。她武功不及厉秋风等人,临敌的阅历更加少得可怜。是以长剑向身后刺去,却不知道应向前抢出,免得被敌人偷袭。她将身子随着长剑向后转去,待看到身后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人影,吓得王小鱼呆若木鸡,刹那间全身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险些一跤坐倒在地上。 其时刘茂等一众黑衣人也是各自挥舞长剑向身后攒刺,只是这些人不似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并肩而立,而是挤在了一团,惊恐之下挥剑乱刺,长剑刺出之后,才发现身后站着同伴,这才急忙收剑。有的黑衣人眼见长剑刺到身前,危急之间不及多想,便即挥剑遮挡。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夹杂着众人惊呼之声,一众黑衣人连蹦带跳,颇为狼狈,这才没有被同伴伤到。 厉秋风方才劈出的那一刀,实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可是这一刀却落了空,连敌人的身影都没有看到。他心下大骇,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将慕容丹砚护在了身后,目光如电,瞬间扫视了大堂的各个角落。可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自己四人、冯渭和刘茂一伙之外,哪里有其他人在场?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恐,心想此人犹如鬼魅一般,单以轻功而论,还在慕容秋水、张永、柳生宗岩等绝顶高手之上。此人突然现身,不知道是友是敌。若他存心要害了众人的性命,只怕自己与众人联手,却也敌不过此人。 慕容丹砚、戚九也和厉秋风一般心思,手中虽然握着刀剑,心下却是惊恐难安。王小鱼此时已从惊恐之中回过神来,她可不知道那人的轻功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是以右手拎着长剑,转头扫视了大堂一圈,大声喝道:“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站出来,让本姑娘和你堂堂正正打上一架!”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不知轻重,出言向敌人挑战,心下大惊,生怕她被敌人所害,正要抢上前去将她护住,却听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各位不必惊慌,这大堂之中压根没有敌人。那个东西虽然厉害,可是他无形无质,并不在咱们身边。” 厉秋风这才发觉众人虽然如临大敌,可是自始至终,冯渭都是一脸平静,负手站在大堂中央,压根不像众人那般慌张。是以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双眼盯着冯渭,口中说道:“冯老先生,你一直提到那个东西。可是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这句话说得甚是便扭,可是若不这样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讲。好在冯渭明白他的意思,口中说道:“我来到这里之后,最初遇到这个东西,也是惊慌失措,以为是有敌人窥伺在侧,想对我下手。此人轻功如此之高,要取我的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由不得我不害怕。可是后来才发觉这东西只是装神弄鬼,并不会现身偷袭,时日一久,任由他在我身边鬼哭狼号,我也懒得理会。” 冯渭说到这里,皱紧了眉头,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东西,不过他常常附在别人身上,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要说他想害人,杀我绝非难事,可是他一直没有下手,倒似有意捉弄我一般。方才他突然发出笑声,难道是这位厉公子说话,触怒了这个东西不成?” 冯渭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厉秋风。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冯老先生说起话来绕来绕去,大费周章。我明明是问他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他却答非所问,说了一大段话,也没有将事情讲清楚。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与我此前在长平古战场谷口村遇到的那些怪事,却也不遑多让。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依我猜测,这个东西必定是耶律阮安葬他爹之时,用了某种邪术,在陵幕中设下的护墓恶灵。我自信对五行之术、机关消息略窥门径,可是这个恶灵无形无质,压根拿他没有什么法子。如今几位朋友突然到了这里,咱们齐心合力,或许能对付这个东西,找出一条逃生的道路。” 厉秋风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越发糊涂起来。只是他尚未开口,王小鱼已抢着问道:“耶律阮是谁?他爹又是谁?你说的陵墓又是谁的?!” 第二千零三十一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话,只拣着自己喜欢的仔细听,至于那些官职、人名听过便算,压根没有记在心里。不过厉秋风却将冯渭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仔细推敲,想猜测出冯渭到底有何用意。他记得冯渭说过,耶律倍的嫡长子叫做耶律阮。耶律倍南逃之际,他的正妻和侧室不愿与他一起逃走,而且还将耶律阮藏了起来,不许耶律倍带他一起南逃。如此说来,耶律倍死去之后,是被他的儿子耶律阮安葬在东辽县。 念及此处,厉秋风终于明白东辽县这样一个偏僻之地,为何会有如此一座规模庞大的陵墓。他心中隐隐猜到了许多事情,只不过要想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想明白,却还差了许多线索。眼看着王小鱼又要开口说话,厉秋风生怕她又逼得冯渭岔开话头,急忙瞪了她一眼。王小鱼吓了一跳,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厉秋风这才对冯渭说道:“如此说来,此地的种种怪异事情,似乎与耶律倍有着极大的干系,还请冯老先生明示。” 冯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耶律倍避祸中原,谨小慎微,倒也算得上平安。只是他的好日子只过了三四年,就已到了头。那一年李嗣源生了一场重病,就此去世,他的儿子李从厚继位做了皇帝。李从厚继位之后,倒并没有难为耶律倍,只不过李从厚只做了半年皇帝,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起兵反叛,杀掉了李从厚,自己做了皇帝。 “耶律倍感念李嗣源、李从厚父子容许自己在中原避难的恩德,是以对杀死李从厚的李从珂极为厌恶。他暗地里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腹死士,要他送到塞外辽国京城。赵良嗣大人在辽国朝廷做光禄卿时,曾经见过这封信。耶律倍在信中告诉耶律德光,如今唐国内乱,李从珂篡位自立,杀了不少忠于李嗣源父子的名臣大将,使得唐国实力大损,正是南征的最好时机。大辽可以趁此良机,数十万铁骑大举南下,趁着李从珂皇位没有坐稳,将中原一举吞并,则耶律阿保机念念不忘的一统天下之大业唾手可得。”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到这里,忍不住愤然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嗣源父子接纳了耶律倍,虽说也有自己的打算,毕竟也算是救了他的性命。可是这个契丹人不念李嗣源父子对他的恩德,竟然还与想害死他的兄弟耶律德光勾结,要让契丹人南下抢夺汉人的江山。这个大坏蛋如此歹毒,上天必定不会放过他!”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顿足说道:“慕容姐姐说的对!这个耶律倍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一有机会便要反咬一口。李嗣源驾崩之前,就应该先把耶律倍宰了,这样才可以免除后患,一了百了。”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只怕你们都错怪了耶律倍。赵良嗣大人亲眼看过耶律倍所写的那封信,他说耶律倍恨极了篡夺李从厚皇位的李从珂,这才写信给耶律德光,要他率军南下,杀掉李从珂。耶律倍明面上盼着契丹能够一统天下,其实是想杀掉李从珂全家,为李嗣源父子报仇。 “只是耶律倍的信还没送到耶律德光的手中,辽军已然南下。原来李从珂杀掉李从厚,篡位做了皇帝之后,他害怕自己的皇位不稳,在朝廷之中大开杀戒,凡是被他认为忠于李嗣源父子的大臣和将军尽数被灭族。而李从珂能够杀掉李从厚,夺取皇位的最大帮凶,竟然是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和戚九脸色都是大变。慕容丹砚虽然隐约记得自己听过石敬瑭的名字,可是已然忘记了他是什么人,而王小鱼压根没有听说过石敬瑭三个字。二女见厉秋风和戚九脸色大变,心知有异。慕容丹砚正想开口询问,王小鱼已抢着问道:“厉大侠,这个石敬瑭又是什么人?” 厉秋风脸色黯然,口中说道:“石敬瑭古往今来头号大汉奸!他为了自己做皇帝,不惜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大宋后来被契丹、女真、鞑子轮番压迫欺侮,便是因为幽云十六州被异族占据,自幽州至黄河无险可守,才会如此窘迫。几百年间,不晓得有多少汉人百姓、忠勇将士,死在异族的钢刀和铁蹄之下,最后更是被鞑子逼迫,险些亡族灭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石敬瑭这个王八蛋!” 厉秋风说到这里,双眼圆睁,右手不由握住了刀柄。王小鱼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有些害怕,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冯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石敬瑭是一个大坏蛋不假,只不过你骂他是一个大汉奸,只怕冤枉了他。” 厉秋风一怔,看了冯渭一眼,沉声说道:“愿闻其详。”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石敬瑭这个王八蛋做了皇帝之后,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是春秋时卫国大夫石碏、汉景帝时丞相石奋的后代。后来汉朝衰亡,关中京城动乱,石氏一族为了避祸,不得不离开京城,流浪漂泊至西北偏僻之地,最后定居甘州。其实这些都是假话,石敬瑭与安禄山一样,都是杂胡的后代,压根不是汉人的种。是以他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人,只能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吃了汉家饭,却砸了汉人的锅,抢了汉人的宅子,最后还要了汉人的性命。” 冯渭说到这里,声音也变得激愤起来。只听他大声说道:“石敬瑭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投入李克用军中之后,凭着滥杀百姓,冒领军功而升为将军。这个杂胡极为彪悍,又阴险狡猾,在军中左右逢源,扶摇直上。李嗣源对他极为赏识,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按理说李嗣源对石敬瑭如此重用,他应当尽心竭力辅佐李嗣源的亲生儿子李从厚才是。没想到李从珂起兵造反,石敬瑭静观形势,以为李从珂势大,竟然并未站在李从厚一边,而是见死不救,暗地里还给李从珂写信,想要向李从珂投降。只是李从珂并不相信石敬瑭会忠心侍奉他,借口商议国事,召石敬瑭到军中见他,其实是想借机将石敬瑭除掉。 “石敬瑭也是一个狡诈之徒,自然猜到李从珂不怀好意。只不过他权衡利害,知道李从珂的军力远在自己之上。若是自己不听李从珂的命令,倒给了李从珂灭掉自己的借口。是以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拜见李从珂。也是合该石敬瑭命不该绝,他在途中竟然遇到了从洛阳逃出来的李从厚。李从厚见到石敬瑭的兵马,还以为自己的姐夫带兵前来勤王,心下大喜。只是石敬瑭见到李从厚之后,二话不说,便命人将李从厚从马上拖了下来,绳捆索绑,关进了囚车。” 第二千零三十二章 众人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是一惊。虽然人人都已知道石敬瑭是一个凶猛狡诈之徒,却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无情,不但不肯扶助自己的妻弟,反倒在他背后捅了一刀。世上能做出这等恶事之人,只怕千百万人中也挑不出来一个。 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石敬瑭抓住了李从厚,将李从厚的亲信随从全部杀掉,然后带着被捆成粽子一般的李从厚去向李从珂邀功。李从珂起兵反叛之后,虽然势力极大,不过忠于李从厚的大臣和将军也不少。只要李从厚不死,李从珂要想稳稳当当地做皇帝,却也绝非易事。谁知他正在为难之时,石敬瑭竟然将李从厚捉来,让李从珂又惊又喜,对石敬瑭再无怀疑。他立即将李从厚斩杀,赏了石敬瑭许多金银珠宝。 “后来李从珂做了皇帝,石敬瑭大拍他的马屁,事事讨好李从珂。李从珂以为石敬瑭臣服于他,放松了戒备,封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兼幽州留守。只不过李从珂手下也有能人,看出石敬瑭野心勃勃,不是久居人下的臣子,是以屡次劝说李从珂将石敬瑭杀掉。李从珂却以为自己刚刚做了皇帝,石敬瑭又立了大功,若是急着将石敬瑭杀掉,必定会失去人心。不过李从珂对石敬瑭起了猜忌之心,虽然封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又借口要为李嗣源办一场风光大葬,将石敬瑭留在洛阳城,不放他到幽州治所就职。 “石敬瑭知道洛阳城是龙潭虎穴,多留一刻,便多了一分风险。只不过他知道若是自己急着离开洛阳城,李从珂必定会怀疑自己有异心,立时便会想法子杀掉自己。是以石敬瑭虽然心下焦虑,却也不敢向李从珂提出到幽州上任的请求。石敬瑭阴险狡猾,为了不让李从珂起疑心,竟然连自己的妻子李氏都瞒住了。他故意装出病入膏肓的模样,整日里不吃不喝,不久便瘦得皮包骨,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石敬瑭的妻子李氏是李嗣源的爱女,眼看着丈夫病势沉重,李氏忧虑之极,便去拜见母亲曹太后,乞求母亲能让皇帝李从珂派御医为石敬瑭治病。李从珂是李嗣源的养子,与李从厚不睦,不过他自小被曹太后抚养长大,是以对曹太后还算孝顺。听曹太后说石敬瑭病重,李从珂倒是颇为欣喜,暗想若是石敬瑭病死,自己也不必费心想着如何将他弄死了。是以李从珂很痛快地答应派御医前去为石敬瑭治病,其实是想查看石敬瑭什么时候病死。御医回宫之后,对李从珂说道,石敬瑭已是病入膏肓,只怕活不了几日。好在他在府中休养,不须外出奔波,否则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李从珂听御医如此一说,心下大喜,立即派人到石敬瑭府中传旨,要石敬瑭即刻离开洛阳城,到幽州治所上任。石敬瑭接到圣旨之后,心下大喜。不过他是阴险狡诈之徒,生怕李从珂故意试探自己,是以装出一副戚容,又让自己的妻子李氏出面,请求李从珂看在自己生了重病的份上,暂缓让自己到幽州治所上任。李氏不知道石敬瑭故布疑阵,眼看着丈夫病势沉重,心急如焚,立时到宫中求见曹太后,请她出面代为疏通。 “李从珂要石敬瑭出任河东节度使是假,想让他长途奔波一命呜呼是真。李氏出面请曹太后为石敬瑭说话,李从珂已然没有丝毫怀疑,巴不得石敬瑭立即动身,出城之后便即毙命。是以他装出一脸忧愁的样子,对曹太后说道,契丹人虎视眈眈,想要进兵中原。朝中诸将都不是耶律德光的对手,只有石敬瑭善能用兵,由他出镇幽云十六州,才能挡住辽兵。此事干系到大唐江山之安危,虽然石敬瑭重病在身,也只能勉为其难,请石敬瑭到幽州治所坐镇,还望曹太后不要生气。 “曹太后没有法子,只得安抚了李氏几句。李氏回到府中,将事情说给了石敬瑭。石敬瑭心下高兴,不过仍然是一脸忧伤,要李氏备好车马,即刻离开洛阳前往幽州。待到石敬瑭带着家人和亲信出了洛阳城,暗中察看并无人盯梢,他立刻吩咐众人弃了马车,全都换乘早就备好的骏马,快马加鞭,直奔幽州而去。 “李氏没有想到石敬瑭会如此行事,心下莫名惊骇,生怕石敬瑭身子撑不住,是以劝说他不要太过急促。石敬瑭却说洛阳城是龙潭虎穴,如今逃了出来,离着洛阳越远越好。李从珂虽然放自己离开洛阳,不过他手下也有能人,必定会劝说他不要放自己前往幽州。是以须得快马加鞭,尽快赶到幽州,才能保得性命无恙。 “石敬瑭是一个狡诈之徒,果然没有猜错李从珂的心思。李从珂一时疏忽,将石敬瑭放出了洛阳城,他手下的亲信知道消息之后,立即劝说他不要放虎归山,以免养虎贻患。李从珂也是一个狠毒之人,杀伐决断,不容置疑,听了亲信劝说之后,这才知道自己失策,急忙派人出城,去追回石敬瑭。只不过石敬瑭抢先一步到了幽州,好言好语将李从珂派来的使者打发回洛阳城,自己则将幽云十六州的军权牢牢抓在手中。 “李从珂知道自己上了石敬瑭的大当,心下恼火之极。但是他虽然想起兵讨伐石敬瑭,可是此前与李从厚大战一场,虽然自己获胜,手下军兵也是死伤不少,急切之间难以聚齐兵马。而且自己篡夺皇位,人心未定,若是派出大军远征,洛阳有人作乱,自己只能落得与李从厚同样的下场。是以他再三思虑,只得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假意与石敬瑭一切如常。只不过李从珂与石敬瑭心下都明白,两人已是势同水火,终将有一场大战。 “石敬瑭坐镇幽州,借口防备契丹入侵,在幽云十六州各处征集军士和粮草,打造军械,其实是防备李从珂来攻。李从珂在幽州安插了许多眼线,知道石敬瑭正在积蓄军力,心下十分忧虑。正自彷徨无计之时,他的亲信告诉他说,辽国废太子耶律倍避祸中原,如今就住在洛阳城中。若是利用此人劝说辽国派出大军与唐军南北夹击,可将石敬瑭一举剿灭。李从珂听了亲信之计,便将耶律倍请到宫中商议。耶律倍虽然痛恨李从珂杀死了李嗣源的儿子李从厚,不过为了自保,也只能与李从珂虚与委蛇。听李从珂说要与辽国联手夹击石敬瑭,耶律倍满口答允,扬言要帮助李从珂与契丹交往,助两国签订盟约,联手灭掉石敬瑭。” 第二千零三十三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李从珂听耶律倍如此一说,心下大喜,又赏了耶律倍许多金银珠宝,请他联络契丹国内的族人,劝说辽国皇帝耶律德光与唐国结盟,联手攻打石敬瑭。耶律倍满口答应,回到府中之后,便即找来几名亲信,仔细商议此事。他可不想帮着李从珂做事,反倒要利用李从珂急着灭掉石敬瑭之机,引诱耶律德光挥军南下。辽军与唐军联手,石敬瑭必定不是对手。此人凶残狠毒,受了李嗣源的大恩,却不念旧情,害死了李嗣源的亲生儿子李从厚,须得铲除此人,为李嗣源父子报仇。而耶律德光一直想要吞并中原,与李从珂联手灭掉石敬瑭之后,必定会趁机偷袭李从珂。辽、唐开战,无论哪一方获胜,必定也是元气大伤。而从双方军力来看,辽军有八成把握获胜。借着耶律德光之手,斩杀李从珂,再趁着大战之后,耶律德光兵马损折,又屯兵于中原之机,耶律倍率领亲信潜回东丹国,召集旧部,直扑辽国京城。到了那时,耶律倍必定可以夺回皇位,一雪前耻。 “众人商议妥当之后,耶律倍亲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李从珂看的,信中劝说耶律德光与李从珂结盟,联手灭掉石敬瑭。这封信只是用来诓骗李从珂,待到李从珂看过之后,耶律倍的亲信便会将信毁掉,绝对不会交给耶律德光。而另一封信才是耶律倍写给耶律德光的亲笔信,信中告知耶律德光中原生乱,李从珂篡夺皇位,唐国危机四伏。石敬瑭拥兵数万,与李从珂分庭抗礼。若是耶律德光此时起倾国之兵南下,先与李从珂联手灭掉石敬瑭,再趁李从珂不备突袭唐军,将李从珂斩杀,中原唾手可得。 “耶律倍将两封信写好之后,先去拜见李从珂,请他过目那封假信。李从珂看过之后,心下大喜,又赏了耶律倍许多金银,算作使者前往契丹送信的盘缠。耶律倍回府之后,便即让两名亲信充当使者,带了自己的亲笔信前往契丹,要将这封信递交给耶律德光,诱使他出兵攻打石敬瑭。”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耶律倍想出的这条‘驱狼吞虎’之计,可以说是非常厉害。只不过上天不给他翻身的机会,最后还是遭了大难。两名使者到了辽国京城,虽然想法子将信送入皇宫,只不过耶律德光却压根没有看到这封信。 “原来石敬瑭在幽云十六州募集兵马,积蓄粮草,不过他知道与李从珂相比,自己的军力太过弱小。李从珂没有立即攻打自己,是因为他篡位自立,皇帝的宝座并不稳当,还有许多忠于李嗣源的大臣、将军暗地里与李从珂作对,使得他不敢轻易率军征讨。一旦李从珂坐稳了皇帝宝座,没有了后顾之忧,第一件事便是率领大军来找自己算账。到了那时,自己势穷力孤,非得被李从珂灭族不可。每当念及此处,石敬瑭便如坐针毡,心急如焚。 “就在石敬瑭坐立难安之时,他手下有一位谋士看出石敬瑭忧虑不安,便即给他出一个主意,要他与契丹联手对付李从珂。其实石敬瑭早已想过与契丹结盟,使得李从珂不敢征讨自己。可是他在李嗣源帐下效力之时,曾多次率军与辽军厮杀,斩杀了不少辽军将士,将契丹人得罪得狠了。此时自己落难,契丹人念及旧恶,只怕不会帮助自己对付李从珂。 “石敬瑭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那位谋士却不以为然。他告诉石敬瑭说,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各为其主,疆场征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契丹人一直垂涎幽云十六州,只要石敬瑭肯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契丹必定会答允与石敬瑭联手对付李从珂。有契丹铁骑相助,李从珂这等蠢货只能望风而逃,哪里还敢征讨幽州? “石敬瑭听谋士说完之后,心下大怒,拍案而起,指着谋士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子让老子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又让老子到何处容身?那位谋士却是面色如常,告诉石敬瑭说,只要契丹肯出兵,咱们不只要打败李从珂,还要穷追不舍,将洛阳夺了过来。到了那时,主公自立为帝,中原都是主公的,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又有何妨?!”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大声骂道:“无耻之极!这个谋士比石敬瑭更坏!真应该将他千刀万刮,五马分尸。”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想来这个坏蛋也和石敬瑭一般,都是杂胡野种,才会如此卑鄙无耻。” 冯渭听王小鱼破口大骂,倒是颇合自己的心意,是以他并未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回你可猜错了,这位谋士并非杂胡,而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此人姓桑,名维翰,生于洛阳,其父还做过进行的小官。桑维翰热衷功名,年纪轻轻便常以相臣自许。只不过他学识有限,面容丑陋,虽然屡次参加科举,却都是名落孙山。桑维翰不肯承认自己学识不足,每次落第之后,便即指天骂地,痛斥主考不公,是以常常受人讥笑。别人越是讥笑,桑维翰越是偏激,后来竟然将全天下的汉人都恨上了。待到天下大乱,群雄征战,到处兵火之时,桑维翰自以为时机已到,便即投入石敬瑭军中效力。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心思歹毒,给石敬瑭出了许多主意。石敬瑭对他也颇为看重,大事小情都与他商议。桑维翰看出石敬瑭忧虑李从珂来攻,便给石敬瑭想出了勾结契丹,夺取中原的主意。 “石敬瑭听桑维翰说要夺取中原,自立为帝,心下惊愕,不过又有了几分欣喜。他心中暗想,李从珂这等蠢货都能做皇帝,老子为何不能?不过桑维翰的主意虽然勾起了石敬瑭的野心,但是此事太过重大,他兀自拿不定主意。再三思虑之下,石敬瑭又找来了另一位心腹谋士刘知远,询问是否应该与契丹联手对付李从珂。刘知远当即赞同,还说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等到李从珂出兵征讨,再想着与契丹结盟,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石敬瑭听了两位谋士的劝说,便即下了与契丹结盟的决心。他要桑维翰给辽国皇帝耶律德光写信,乞求辽国出兵与自己一起对付李从珂。这封信乃是千古奇文,使得石敬瑭坐实了大汉奸的名头,千百年后仍然受人唾骂。” 第二千零三十四章 冯渭说到这里,停下了话头,目光自厉秋风、慕容秋水、戚九和王小鱼脸上一一掠过,接着说道:“各位朋友想不想知道桑维翰这个大汉奸在这封信中写了些什么?”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尚未答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当然要听!冯老先生,你就不要卖关子啦,快说给咱们听听罢!” 冯渭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桑维翰在信中写道,大事所成之后,小臣愿以幽云十六州为贡礼,尊契丹主为父皇帝,小臣为儿皇帝,世世代代,永为父皇之奴仆,执儿臣礼以侍奉父皇帝。” 冯渭话音未落,只听“喀”的一声脆响,厉秋风心下一怔,寻声望去,却是戚九心中激愤,脚下用力,竟然以内力震碎了地上一块方砖。刘茂等一众黑衣人见戚九武功如此了得,想到此前与戚九有过龌龊,心下又是惊恐,又是侥幸,暗想方才幸好没有与这几个狗男女大打出手。这个小贼如此厉害,另外一对男女的武功必定也是极为了得,若是动起手来,咱们虽然人多势众,却也非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听了冯渭说话,却是有些不懂,当即瞪大了眼睛问道:“冯老先生,你这话我听得不大明白,能否详加解释,以解我心中疑惑?” 冯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桑维翰这几句话是告诉辽国皇帝耶律德光,只要契丹铁骑助石敬瑭灭了李从珂,做了皇帝,石敬瑭愿意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还要像儿子侍奉父亲那样对待耶律德光。他和他的子孙称辽国皇帝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世世代代都做契丹人的奴仆。”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已是怒发冲冠,破口大骂道:“真是太无耻了!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卑鄙之人,不只自己去做契丹人的乖孙子,还想让子孙后代和汉人百姓也做契丹人的奴仆!呸!” 冯渭冷笑着说道:“所以说这封信乃是千古奇文,能写出此信之人,穷尽南海之水,也洗不清他身上的肮脏罪恶。桑维翰将信写完之后,交给石敬瑭过目。石敬瑭只求契丹能出兵助他对付李从珂,别说让他做儿皇帝,只怕让他做孙皇帝他也会满口答应。是以看过信之后,石敬瑭并不觉得可耻,只是害怕耶律德光不肯答应出兵,还在盘算是否应该将这封信写得再卑微一些。犹豫不决之下,他又将另一位谋士刘知远请来,一同参详此事。 “刘知远虽然也是一个软骨头,大汉奸,不过就连这个大汉奸看了桑维翰替石敬瑭写的这封信之后,也觉得有些太过分了。他对石敬瑭说道,主公虽然有求于契丹,不过耶律德光比主公还小着十一岁,若是尊他为父,将来主公做了皇帝,如何面对臣子和中原百姓?是以对契丹主称臣即可,做他的儿子则太过分了。此外契丹人贪婪成性,多送些金银珠宝给契丹人,这些蛮夷贪图财物,必定会出兵助主公扫平中原,不必以割地相许。主公随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征战多年,自然知道幽云十六州为中原屏障,一旦将此地割让给契丹人,中原要害洞开,自幽州至黄河将无险可守。一旦天下有变,契丹铁骑直扑中原,三日三夜便可打到洛阳,可以说是后患无穷,还请主公三思而后行。” 冯渭话音方落,王小鱼点头说道:“这个姓刘的大汉奸还算有几分见识,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刘知远虽然也是一个大汉奸,不过此人狡猾,他不赞同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倒并不是为石敬瑭着想,而是此人早已心怀不轨,也想过过皇帝瘾。他害怕幽云十六州被契丹人占据,到时就算自己弄死石敬瑭自立,契丹人也会随时将自己灭掉。若是幽云十六州掌控在自己手中,契丹人便不会无所顾忌。 “桑维翰听刘知远说完之后,勃然大怒,指着刘知远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小肚鸡肠,吝啬误国,最后甚至拔出剑来,要当场将刘知远斩杀。刘知远也不肯示弱,讥笑桑维翰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空谈误国。见桑维翰拔剑,刘知远也将宝剑拔了出来,要在石敬瑭面前与桑维翰决斗。石敬瑭急忙将两人拦了下来,对两个大汉奸说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眼下李从珂随时都会发兵来攻,咱们已是危如悬卵,若是不拿出十足的诚意,契丹主岂会派出兵马助咱们对付李从珂?一旦李从珂杀到幽州,不只幽云十六州要被李从珂夺去,咱们这些人全家老小也必定被他残杀。正所谓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为了换取契丹主出兵助我,只能依照桑学士的主意办了! “石敬瑭一言九鼎,刘知远也不敢阻拦。当下石敬瑭吩咐桑维翰立即带上书信和幽云十六州的地图,还有大批金银珠宝赶往塞外,去求见辽国皇帝耶律德光,乞求他出兵攻打李从珂。桑维翰这个大汉奸到了辽国京城之后,离着耶律德光的大帐还有半里地,便即跪地膝行,一直爬到耶律德光面前,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若不是耶律德光都觉得心中不忍,将他扶了起来,只怕这个大汉奸会一直将头磕下去。 “桑维翰被耶律德光扶了起来,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轻了几斤,对耶律德光大拍马屁,高帽一顶一顶地送了出去。耶律德光虽然狡诈,却也被这个大汉奸吹捧得有些飘飘然。手下的侍臣将桑维翰恭恭敬敬献上的那封信读给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心下怀疑石敬瑭另有图谋,想要骗他出兵南下,再伏击辽军。是以听侍臣读完书信之后,耶律德光不但没有狂喜,反倒大发雷霆,斥骂桑维翰‘巧言令色,暗怀鬼胎’。 “桑维翰原本以为自己替石敬瑭写了这样一封卑躬屈膝,无耻到极致的书信,耶律德光必定会对自己大加赞赏,封石敬瑭为儿皇帝后,说不定自己能捞一个‘儿宰相’来做。没想到耶律德光突然大发雷霆,吓得桑维翰魂儿都飞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耶律德光不愿理他,下令侍卫将桑维翰赶出了大帐,免得**了大帐内铺着的金砖。” 第二千零三十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心下均想,这个大汉奸遭此羞辱,也是报应不爽。若是耶律德光一怒之下,将大汉奸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世间倒要太平许多。 四人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桑维翰被耶律德光的侍卫拖出了大帐,远远扔了出去。其时桑维翰心中惊恐,暗想自己向石敬瑭赌咒发誓,一定说动耶律德光出兵南下,与石敬瑭联手灭掉李从珂,扶助石敬瑭上位。没想到耶律德光突然翻脸,将自己赶了出来,而且丝毫没有将自己敬献给他的金银珠宝退还之意。自己若是就此逃回幽州,即便石敬瑭不想杀自己,自己的对头刘知远等人也必定会大进谗言,非要石敬瑭杀了自己全家不可。如今回到幽州只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哀求耶律德光出兵,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桑维翰打定了主意,死活不肯离开。契丹军士没有得到耶律德光号令,也不敢将其斩杀,只好任由他跪在耶律德光大帐之外,如狗一般哭号。赵良嗣大人在辽国做光禄卿之时,看过史官所写的耶律德光起居注,对于桑维翰当时如丧家之犬的奴才模样记载得甚是详细传神。据说他跪在耶律德光大帐之外,从早上一直哭号到晚上,嘴里还不时大叫着‘父皇帝’,‘耶律爷爷’。耶律德光大帐外的军兵听不懂汉话,只是觉得这个汉人像一条挨了打的狗一般哭叫,倒甚是有趣。是以一个个对着桑维翰指指点点,都说汉人如狗似猪,无耻之极。” 冯渭话音方落,王小鱼恨恨说道:“这个狗汉奸!不只自己心甘情愿做契丹人的走狗,还连累着汉人百姓也跟着他做奴仆,着实该杀!” 冯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这句话确是说到点子上了。其时契丹崛起不过百年,当大唐国力强盛之时,契丹只能俯首称臣,不敢与大唐作对。后来武则天篡唐自立,杀害名臣大将,使得边镇武备松弛,契丹这才兴盛起来,不时骚扰幽州,杀戮汉人百姓,还数次打败唐军。只是李隆基做了皇帝之后,大唐得以中兴,名将层出不穷,又将契丹人打得龟缩于塞外,不敢再骚拢幽州。后来安禄山这个杂胡做了三镇节度使,阴谋造反,收买契丹人为他效力。契丹又缓过气来,随着安禄山一起叛乱。其后唐朝虽然内乱不休,不过契丹人也没讨到好去,只能困守塞外,不敢有丝毫染指中原之心。直到唐朝覆灭,又出了耶律阿保机这等杰出人物,契丹人才再度崛起,并有了吞并中原之野心。不过耶律阿保机数次率军南下,都被李克用、李存勖打得大败,死伤惨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幽云十六州而不敢动手。在这几百年间,契丹人对汉人其实一直心存畏惧,视中原为上国,心中着实有一些自卑。直到桑维翰出使契丹,石敬瑭又摇尾乞怜,做了辽国皇帝的儿皇帝,契丹人才一改此前对汉人的畏惧。赵良嗣大人对我说过,石敬瑭、桑维翰这伙奸贼对契丹人屈膝投降,割让幽云十六州,虽然让汉人失去了地利,倒也并不足惧。最要命的是这伙奸贼弄得汉人气节全无,自甘为奴仆,契丹人反倒气焰嚣张,双方此消彼涨,这才使得中原百姓受了几百年屈辱。”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气势一旦失去,想要再找回来,势比登天还难。自从太祖皇帝立国,这一二百年之间,大宋对契丹屡战屡败,并非军力相差太远,实在是气势上远逊于契丹人。两军尚未交锋,将士自己先对契丹人心生惧意,虽然大宋有曹彬这等智将,潘美、杨业这等猛将,可是百姓、军士对契丹人畏如蛇蝎,即便统兵大将谋略过人,骁勇善战,想要打赢契丹人,却也是极难之事。” 冯渭话音方落,只听戚九沉声说道:“冯老先生放心,我朝太祖皇帝起于布衣之间,统率数十万虎狼之师,西灭陈友谅,东平张士城,又遣大将军徐达、常遇春领二十万大军北伐,将鞑子赶出中原,远逃至漠北。成祖皇帝五次亲征塞外,犁庭扫穴,鞑子不敢正撄其锋,只能望风披靡。后来虽有土木堡之败,却也未伤大明根基。眼下鞑子虽然时时骚扰边镇,也只是抢掠一些财物,不敢有丝毫入主中原之心。汉人数百年之屈辱,已然一扫而空。” 冯渭听戚九侃侃而谈,脸上却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似乎压根不知道戚九在说些什么。厉秋风虽然不知道冯渭到底是何来历,不过隐隐猜出他与自己在谷口村遇到的杨家父子一般,只是幻境中的人物罢了。厉秋风生怕他与戚九就此纠缠不清,不晓得又要说到哪里去了。是以没等冯渭说话,厉秋风抢着对他说道:“冯老先生,不知道桑维翰这趟差事办成了没有?” 冯渭这才回过神来,恨恨说道:“若是依照耶律德光的主意,金银珠宝已然到手,倒也不必杀掉桑维翰,任由他在帐外哭号,不给他食物和水,只怕熬不上两日,这个老家伙便会一命呜呼。只是他正在大帐之中把玩桑维翰送来的奇珍异宝之时,突然有人走进了大帐之中。 “耶律德光心下大惊,暗想自己这座大帐守卫森严,自己想着赏玩桑维翰送来的金银珠宝,下令若是没有自己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大帐。哪一个狗才如此大胆,竟然敢闯入帐中,难道想刺皇杀驾不成?念及此处,耶律德光随手拔出钢刀,便要向来人砍去。只是当他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却吓了一跳,急忙将钢刀放下,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敢说话。 “原来走入大帐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辽国皇太后述律平。只是她换了一身寻常契丹人穿的袍子,又没有侍卫宫女陪同,耶律德光竟然没认出来。述律平进帐之后,看到案上摆满了奇珍异宝,发出幽幽碧光,直将大帐内照得云山雾罩,隐隐有一片仙气飘逸于其中。她冷笑了一声,瞥了耶律德光一眼,口中说道,我听说南朝派了使臣给皇帝进贡,这可是千百年来头一遭。历来只有四方蛮夷向汉人进贡,如今却颠倒过来,可见皇帝威震四海,你父皇一统天下的愿望,就要在你的手中实现了。” 第二千零三十六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耶律德光虽然做了几年皇帝,不过他对述律平却是极为畏惧,知道自己这位母后性子刚毅,手中又握有精兵,对自己的弟弟耶律李胡最为喜爱。若是自己稍有不慎,只怕皇位不保。是以平日里他对述律平极为恭敬,却又敬而远之,见到述律平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今日他从桑维翰手中得了许多奇珍异宝,心下欣喜,尤其是其中有四颗大珍珠,可以说是天下至宝。耶律德光身为辽国皇帝,平日里也见过许多珠宝,可是与这几颗大珍珠相比,却平常得如同石头一般。是以耶律德光下令将桑维翰自大帐中赶出去之后,便即将四颗大珍珠放在案上细细把玩,放下了一颗,又拿起了另一颗,几乎不忍释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述律平竟然突然闯了进来。他心下既惊恐,又后悔,知道述律平虽然是皇太后,可是在大辽国的权势要比自己这个正牌皇帝大得多。帐外虽然有几百名御营官兵守卫森严,可是这些官兵谁都敢拦挡,却绝对不敢拦住述律平。早知如此,还不如将这些金银珠宝藏了起来,待到天黑之后,再在被窝中仔细把玩。述律平再厉害,总不能晚上掀自己的被窝罢?! “耶律德光心下自怨自艾,是以述律平说了一大段话,他却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不时将目光偷偷瞟向案上的珠宝。述律平见耶律德光神情恍惚,一直偷偷向案上的珠宝望去,便即走到案前。耶律德光急忙快步跟上,抢着从案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两颗大珍珠,恭恭敬敬地送在述律平身前,口中说道,这是南蛮子送来的珍珠,儿皇正想将它送往母后金帐。没想到母后恰好到了,便请母后将珍珠收好。 “述律平将两颗珍珠接了过去,举在眼前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两颗珍珠乃是天下至宝,只怕花上几百万两黄金,却也难以将它们买到手。耶律德光听述律平如此一说,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母后说得不错,这两颗珍珠确实是无价之宝。儿皇将它们献给母后,期望珍珠为母后带来福运。 “耶律德光被迫将两颗大珍珠送给述律平,其实极为肉痛。只不过在述律平积威之下,耶律德光已然心惊胆颤,生怕述律平怪罪他只顾着把玩珍珠,误了朝廷大事,这才不得不将两颗大珍珠献给述律平。好在桑维翰一共献给耶律德光四颗大珍珠,即便述律平取走了两颗,耶律德光仍然还能得到两颗大珍珠,虽然颇为遗憾,倒也不算吃亏。念及此处,耶律德光才取了两颗大珍珠,恭恭敬敬地献给了述律平。他见述律平对两颗大珍珠甚是推重,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容。 “述律平将两颗大珍珠举在眼前看了片刻,又看了耶律德光一眼,口中说道,得了这些金银珠宝,你就不理会其它事情了? “耶律德光一怔,不晓得述律平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无意中瞥见案上还放着两颗大珍珠,正自发散出淡淡的幽光,心下一动,蓦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将牙一咬,又从案上捧起一颗大珍珠,对述律平说道:“是儿皇疏忽了。这四颗大珍珠,原本应该送给皇弟一颗,儿皇只顾着伺候母后,竟然将这件事情忘记了。儿皇这就让人将这颗大珍珠送到皇弟帐中,还望母后不要生气。 “耶律德光以为述律平生气,是因为自己没有将大珍珠送给耶律李胡一颗。他知道述律平最疼爱小儿子耶律李胡,若不是耶律李胡性子暴躁,任意杀戮军士、太监、宫女和百姓,朝廷大臣对他都不服气,只怕述律平早就将自己废掉,改立弟弟耶律李胡为帝了。是以他虽然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得罪述律平,心中虽有一万分不舍,还是又取过来一颗大珍珠,打算让人将大珍珠送到耶律李胡帐中。 “耶律德光满以为自己猜透了述律平的心思,哪知道他话音未落,述律平脸色一沉,双手向地上一掷,只听喀嚓两声脆响,两颗大珍珠已在地上摔得粉碎。耶律德光吓得面如土色,不晓得述律平为何会突然发火,又心疼两颗大珍珠被述律平摔成了碎片,一时之间身子颤抖,嘴角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述律平摔碎了两颗大珍珠,兀自不肯罢休,伸手将耶律德光手中的大珍珠抢了过去,用力向地上一摔,这颗价值连城的大珍珠瞬间也化成了碎片。述律平将珍珠摔碎之后,快步走到桌案旁边,双手将桌子上的珍珠玛瑙、玉镯如意、宝石项链等奇珍异宝胡乱抓了起来,直向地上摔去。耶律德光心中暗暗叫苦,心疼这些珠宝玉器,只是不敢上前拦阻,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桌案上的的珠宝玉器已尽数被述律平丢到了地上。她双手轻轻拍了拍,这才转身对耶律德光说道,我在大帐之中,听说南蛮子石敬瑭派人来给皇帝进贡,甘愿侍奉皇帝为父皇帝,他自居儿皇帝,只求皇帝派出大军与他联手对付李从珂。事成之后,愿意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大辽。是也不是?” “耶律德光知道耶律平在朝廷内外派出了许多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述律平的眼睛。是以听述律平问话之后,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便将石敬瑭派桑维翰来乞求自己出兵南下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耶律德光对述律平说道,儿皇以为世间哪有如此蠢货,竟然肯做别人的儿子。儿皇比石敬瑭还小十一岁,可见此人种种许诺在,都是假话。他必定是受了李从珂的指使,故意派人前来诓骗儿皇,想让儿皇率领大军南下,李从珂与石敬瑭早就设好了埋伏,要将儿皇及大辽精兵一举消灭。到了那时,李从珂和石敬瑭便可以率领大军北伐,将咱们契丹灭族。是以儿臣将那个老家伙赶了出去,不杀他已是对他网开一面。可是这个老家伙不晓得吃错了哪一副药,在帐外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想来惊扰了母后。儿皇这就派人去将他杀掉,免得他再惊吓到母后。” 第二千零三十七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话,猜测耶律德光最后并没有将桑维翰斩杀,而且十有八九还派兵南下,占据了幽云十六州。只不过听冯渭说到这里,她还是拍手笑道:“好,杀得好!不过一刀将这个大汉奸宰了,多少有些不够爽快。还是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能让人一解胸中郁闷之气!” 冯渭听王小鱼说完,不由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若是耶律德光真将桑维翰斩杀,倒是除了大害。只不过述律平听耶律德光说完之后,双眼一瞪,口中连说‘糊涂’。耶律德光吓了一跳,不晓得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只得嗫嚅着不敢再说。述律平瞪了耶律德光一眼,见他吓得畏畏缩缩,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不过毕竟是大辽国的皇帝,自己也不能太过分。是以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心平气和地对耶律德光说道,石敬瑭为人狡诈,也是一个野心勃勃,反复无常之辈。此人先是跟随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征战,可是等到李嗣源受了叛军拥戴,他又投到李嗣源帐下,率兵攻打李存勖。李嗣源对石敬瑭甚为看重,不只升了他的官,还将女儿嫁给了他。可是李嗣源死后,石敬瑭不顾骨肉亲情,竟然将李嗣源的亲儿子李从厚害死,带兵投降了李从珂。只是李从珂一直想除掉石敬瑭,两人之间怨恨极深。石敬瑭坐镇幽州,统辖幽云十六州,北面是我大辽,南面是虎视眈眈的李从珂,他的处境极为困难。咱们派在中原和幽州的探子回来禀报,说是李从珂正在调动兵马,要将石敬瑭一举消灭。石敬瑭虽然能征惯战,不过他的兵马太少,绝对不是李从珂的对手。是以他派出使者向大辽求援,绝对不是使诈,而是走到了绝路,不得不行此险招。 “耶律德光听述律平如此一说,心下惊疑不定,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听述律平接着说道,父皇帝也好,儿皇帝也罢,只是名义上的东西,没有多大用处,要紧的是石敬瑭要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大辽,这绝对是天大的喜事。你父皇在世之时,为了能将幽云十六州夺到手中,不晓得花费了多少心血,消耗了多少兵马钱粮,可是每次都是铩羽而归。他最后郁郁而终,便是因为未能夺取幽云十六州,无法以泰山压顶之势攻打中原,胸中气闷之极,这才生了重病。若是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大辽,自此之后,从幽州到黄河北岸一马平川,是咱们契丹铁骑大展神威之处。到了那时,何时开战全在我大辽说得算,只要咱们大辽铁骑自幽云十六州南下,中原无险可守,只能向大辽投降。到时大辽一统天下,中原万里锦绣江山尽归大辽所有,也算偿了你父皇当年的心愿。 “耶律德光心下兀自有些怀疑,不过他知道述律平神通广大,在朝廷内外都有许多心腹。她平日里虽然居住于深宫之中甚少露面,可是耳目之灵通,远在自己之上。是以听述律平说完之后,耶律德光不敢反驳,只是恭恭敬敬地向述律平问计。述律平告诉耶律德光,要厚待石敬瑭的使者,答应石敬瑭的请求。与石敬瑭联手攻击李从珂的谋略不能拖延。若是错过了如此良机,无论是李从珂打败了石敬瑭,还是石敬瑭击败了李从珂,大辽再想夺取幽云十六州,进而攻占中原,势比登天还难。 “耶律德光对述律平一向唯唯诺诺,唯恐触怒了述律平,使得自己皇位不保。是以听了述律平的计谋之后,立时随声附和,满足答应一定将此事处置妥当。待述律平离开之后,耶律德光让人摆下酒宴,请石敬瑭的使者入席。其时桑维翰仍然跪在帐外鬼哭狼嚎,一群契丹军士围着他嘻笑怒骂。待到耶律德光的近侍前来宣诏之时,契丹军士全都吓得四散溜走。桑维翰不知道述律平到了耶律德光的大帐之中,强令耶律德光与石敬瑭结盟,还以为是自己一番哭嚎使得耶律德光回心转意,是以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之时,心中的沮丧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得意洋洋地进入耶律德光的大帐赴宴。 “这次耶律德光倒是十分痛快,与桑维翰订了盟约。桑维翰对耶律德光千恩万谢,卑躬屈膝,就差没叫出‘爷爷’两个字。他在契丹留了两日,便即赶回幽州向石敬瑭复命。临行之际,耶律德光将桑维翰叫入大帐,话里话外提到了皇太后甚是喜爱桑维翰带来的大珍所。只不过后宫妃嫔众多,只有四颗珍珠未免有些不够分。桑维翰自然会意,拍着胸脯向耶律德光赌咒发誓,只要契丹助石敬瑭灭掉李从珂,中原的奇珍异宝,随耶律德光取用,何况几颗珍珠乎? “石敬瑭果然没有想错,李从珂积蓄兵马已足,便即派出大军北伐,兵锋直指幽州。桑维翰赶回幽州之时,双方已经大战数场,互有胜败。石敬瑭正愁李从珂军势大,这几场仗打下来,自己虽然并未落了下风,可是粮草和军士补给已然不足,再打上十天半个月,非得大败不可。看到桑维翰回来,石敬瑭又惊又喜,急忙询问他是否已经与契丹结盟。 “桑维翰将自己在契丹与耶律德光签订盟约之事说了一遍,其间自然是塞了许多他自己的私货。石敬瑭及手下诸将听说耶律德光已然答允结盟,契丹铁骑不日就将南下,都是心下大喜。只不过石敬瑭唯恐日久生变,要桑维翰立时赶回辽国京城,乞求耶律德光立即发兵救援幽州。 “桑维翰自然没有二话,便又骑马出了幽州城北门,直奔塞外而去。只不过他走出一日工夫,却与契丹大军不期而遇。原来耶律德光与桑维翰签订盟约之后,便即将此事禀报给述律平。述律平立时催促他率领大军即刻南下,一刻也不能耽误。耶律德光不敢违拗,起了倾国之兵二三十万,直向幽州而去。述律平坐镇辽国京城,只等耶律德光传回好消息。 “耶律倍派了亲信到辽国京城送信,使者到了辽国京城之后,耶律德光已然率领大军南下。使者不知道此事,仍然托内臣将信送入耶律德光在京城的大帐。只不过耶律德光不在,侍臣只得将信放在耶律德光大帐中的书卷之中,结果这封信就此埋没在辽国朝廷的文书之中,直到赵良嗣大人无意中看到了这封信,才猜到了耶律倍当年的计谋。” 第二千零三十八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耶律倍在这封信中,隐约提到他在中原看到一份由诸葛武侯亲手所书的阵图,端得是厉害无比。若是依照阵图操练兵马,必定能练出一支天下无敌的精兵。待到耶律德光率领大军攻入中原,耶律倍便要将这份阵图献给耶律德光。赵良嗣大人说耶律倍将阵图之事说给耶律德光,是为了取得耶律德光的信任,使得他不会怀疑自己另有企图,才会放心大胆地率兵南下。只要耶律德光离开辽国京城,与石敬瑭和李从珂混战,耶律倍便可潜回东丹国,召集旧部,直捣辽国京城,将皇位夺到自己手中。至于这份阵图,他是绝对不会交给耶律德光。 “只是耶律倍这封信虽然送到了辽国京城,却如同石如大海,再也没有丝毫回音。不过耶律倍住在洛阳,不久便听说李从珂派出的北伐大军受到契丹铁骑的袭击,几乎全军覆没,败兵已然退出了幽云十六州。李从珂的兵马败退之后,石敬瑭军势复炽,与辽国大军联手,不日即将南下,直捣唐国都城洛阳。 “耶律倍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又惊又喜。其时他还以为耶律德光是看到了自己的亲笔信,这才率军南下。他心下盘算,李从珂派出的北伐大军惨败,留守洛阳和周边各座城池的兵马已没有多少,绝对无法抵挡契丹铁骑和石敬瑭麾下兵马的围攻,不久便会灭亡。李从珂败亡之后,耶律德光必定会突袭石敬瑭。自己须得尽快赶回东丹国,召集旧部,准备突袭辽国京城。 “耶律倍打定了主意,便要手下亲信做好准备,随时动身出发。没想到还没等耶律倍逃走,李从珂却将洛阳城四门紧闭,若是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离开洛阳城。耶律倍数次带领亲信想要离开洛阳城,却都被守城军兵挡了回来。无奈之下,他只得躲在府中,苦思脱身之计。没想到李从珂派人将他召入宫中,劈头盖脸痛骂了他一顿,询问耶律倍的信到底送到辽国没有,为何耶律德光不打石敬瑭,反倒偷袭了李从珂派出的北伐大军。耶律倍也是一脸茫然,无法回答李从珂的问话。 “其时李从珂已然六神无主,见耶律倍如此模样,他狂性大发,恨不能立时将耶律倍杀掉。幸亏近臣上前劝解,说是辽国大军已然南下,要对付契丹铁骑,还要耶律倍多出主意。若是这样将他杀死,未免太可惜了。李从珂这才饶了耶律倍一命,不过他派了许多人马将耶律倍的府邸团团围住,外人只许进不许出。耶律倍在府中须得想出对付契丹铁骑的法子,不得出府行走,以备李从珂随时咨询。 “耶律倍被困在府中,心中暗暗叫苦。他虽然修习了许多邪术,不过都是一些障眼法,要对付成百上千的军士,却是没有半点用处。李从珂时常派人到他府中追问对付契丹铁骑的法子,耶律倍只能想尽法子应付过去,至于是否有用,他也管不了许多。好在李从珂初时还想着派人到耶律倍府中去责问他,后来辽军和石敬瑭的兵马步步逼近,李从珂忙着调兵遣将,也顾不上再去逼迫耶律倍。只是洛阳城被李从珂的兵马紧紧守住,围住耶律倍府邸的军士也没有撤走,是以耶律倍虽然急着潜回东丹国,不过四处受困,势比登天还难。”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撇了撇嘴,口中说道:“都说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厉害无比,可是耶律倍拿到了阵图,还不是被困在家中没有法子?可见世间的传说多有夸大之处,做不得数。” 冯渭摇了摇头,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武侯留下的阵图若是不厉害,咱们也不会被困在了这里。要用阵图来制住敌人,须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耶律倍被困在府中,天时没了。身边只有少数亲信,人和也谈不上。他是到中原避祸的契丹人,虽说李嗣源给他建了府邸,只怕也不会太大,是以这地利也失去了。耶律倍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怨不得阵图帮不了他。” 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奇怪,接口问道:“依你说咱们到了这里,又遇到外面的鬼雾,都是阵图在作怪不成?” 冯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正是如此。当日洛阳城的百姓纷纷传说,耶律倍的府邸常有怪雾笼罩,十有八九就是他在宅子中试演阵图,才有如此诡异的情形。我到了这里之后,常年不见日月光芒,只有层层雾气四处飘荡,情形诡异之极。若是雾气突然加重,便是有东西要借着雾气兴风作浪,须得万分小心。方才我在这座鬼庄之外行走,看到庄子中突然有雾气升腾,只道那个东西又要出来害人,这才冲进庄子,与各位朋友相遇,也算是缘分。” 厉秋风见王小鱼又将冯渭的话头引开,心下不满,瞪了王小鱼一眼,抢着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不知道后来耶律倍逃走了没有?” 冯渭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他倒是想逃,可是逃得了吗?李从珂的兵马与辽军、石敬瑭军打了两三年,地盘越打越小,将士越打越少,最后只能困守洛阳城。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啦,便决心自杀,免得被契丹人和石敬瑭生擒活捉,受那无尽的侮辱。李从珂临死之前,突然想到了耶律倍,便派人将他招到宫中,要他与自己一起自焚。耶律倍不肯从命,李从珂倒也并未为难他,让耶律倍自行回家。只是耶律倍走到半路,李从珂派出的侍卫早已埋伏好了。待到耶律倍经过之时,这些侍卫便即一拥而上,将耶律倍当街刺死。这位昔日辽国的皇太子,就此惨死在离着辽国京城万里之外的洛阳城。”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有些凄凉,暗想耶律倍苦心经营,一心想要重夺皇位,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如此下场,着实让人感叹。王小鱼却是另一番心思,她听冯渭说完之后,接口问道:“耶律倍就这样死了?这、这也太平常了吧。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死得轰轰烈烈才对。对啦,他死了之后,那份阵图又去了哪里?” 第二千零三十九章 冯渭双手负在背后,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这才开口说道:“死得轰轰烈烈也好,悄无声息也罢,反正耶律倍就此毙命。李从珂在皇宫中放了一把火,死在烈火之中。耶律倍活着的时候,与洛阳城东白马寺的一位僧人交好,两人时常在一起讲经论道,结下了极深厚的交情。耶律倍被杀之后,尸体暴露于道路之上,无人敢去收尸。那位僧人听到消息,带了弟子将耶律倍的尸体运走,放在白马寺中暂且安置。 “过了不久,辽军和石敬瑭的兵马打进了洛阳城。耶律德光并没有忘记他那位逃到中原避祸的兄长,进入洛阳城之后,便即下令辽军将士满城搜寻耶律倍的下落。白马寺的那位僧人知道之后,便即到辽军大营中拜见耶律德光,将耶律倍惨死之事说了一遍。耶律德光虽然与耶律倍为了争夺皇位斗得天昏地暗,可是听说兄长死状凄惨,却也是颇为恻然。他拿出金银谢过了那位僧人,又派人将耶律倍的尸体用棺木收殓起来,连同耶律倍府中的一应物事全都运回了辽国京城。耶律倍手中的那份阵图,便也夹杂在这些行李之中,被运到了辽国京城。 “耶律德光与石敬瑭联手灭掉李从珂之后,原本打算立即杀掉石敬瑭,一统天下。只不过几场大战下来,辽军损折却也不少。而且中原汉人对于石敬瑭引契丹人南下极为愤怒,许多藩镇守将都有截击辽军的打算。耶律德光发觉自己虽然率领二三十万兵马杀入中原,可是与几千万汉人相比,如同撒进大海中的一把沙子,要与石敬瑭交手,压根没有取胜的把握。是以再三权衡,耶律德光没敢轻易动手,只得抢掠了无数金银财宝,率领契丹兵马离开洛阳北返,任由石敬瑭在洛阳做了晋国皇帝。 “经历数场大战,耶律德光虽然没有一统天下,不过得了无数金银财宝,还将契丹垂涎了数百年的幽云十六州握在手中,也算占了极大的便宜。不过耶律倍并没有猜错,石敬瑭做了晋国皇帝之后,虽然对契丹奴颜婢膝,可是他手下许多将领不甘心受此屈辱,不时站出来要与契丹人翻脸。只是石敬瑭铁了心要侍奉耶律德光这个父皇帝,死活不肯反抗契丹。耶律德光也并未放弃夺取中原的打算,纵容辽兵骚扰辽、晋边境的汉人百姓。只不过石敬瑭将儿皇帝做到了极致,耶律德光虽然有心南征,却找不到借口。 “石敬瑭做了几年皇帝,便即一命呜呼。他的儿子做了皇帝,不想像他爹那样对契丹人卑躬屈膝,是以他修书一封给耶律德光,声称以后只称他为叔皇帝,不再称为父皇帝。耶律德光因为石敬瑭当儿子当得太好,正愁找不到借口南征,接到书信之后,便即起兵南下。两国交兵之后,晋军屡战屡败,最后耶律德光率军攻入晋国都城开封,杀了石氏满门。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人,贻祸无穷,只是最后还是断子绝孙,也算是报应不爽。 “辽军攻占开封,打算就此一统天下。可是耶律德光发觉各地的藩镇并不肯臣服于契丹人,正在暗中集结兵马,要围攻驻扎在开封的辽军。耶律德光害怕被人断了归路,不敢在开封停留,只得再次率军退出洛阳,返回幽云十六州。他两次攻入洛阳,却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将吃到嘴里的肥肉又吐了出去,这份沮丧和失望,让耶律德光越想越是郁闷。是以他率军还未退回辽国京城,便在途中病死。 “耶律倍逃到中原之后,耶律德光虽然打算斩草除根,将耶律倍的长子耶律阮杀掉,可是耶律阮的母亲是述律平族中的女子,受到了述律平的庇护,耶律德光不得不放过耶律阮。耶律阮在东丹国长大,精于骑射,又有谋略,与他的父亲耶律倍极为相像。耶律德光害怕耶律阮在东丹国造反,便要耶律阮迁居京城,每次出征,也将耶律阮带在身边。他原本打算趁着出征之机,找借口以军法杀掉耶律阮,谁知耶律阮骁勇善战,每战必胜,耶律德光虽然有心杀他,却也不舍得将他除掉。后来除了与石敬瑭联手讨伐李从珂之战没让耶律阮参与之外,其余每次征战,耶律阮都陪在耶律德光身边,立下了许多功劳。耶律德光见耶律阮对自己并无怨恨,而且每战必定争先,终于放弃了杀掉他的打算。 “耶律德光暴病身亡,辽国众臣为了选定新皇帝而忙活了起来。其实众臣都知道耶律德光死后,述律平一定会立耶律李胡为新皇帝。可是耶律李胡残暴不仁,又极是贪婪,众臣大都吃过他的苦头,不想由他来继位做皇帝。许多辽国重臣仍然念着废太子耶律倍的好处,又叹惜他命丧中原,魂归塞外,身世凄惨,是以打算拥戴耶律阮做皇帝,也算是报答耶律倍恩德之万一。 “耶律阮这时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他无一日不想为耶律倍报仇,只不过忌惮耶律德光势大,这才装出顺从的模样,不敢有一丝一毫反抗之意。这些年他为耶律德光出生入死,东征西讨,身经百战,便是为了让耶律德光不再怀疑自己,以便将来翻过手来,将耶律德光打倒在地。同时他借着率兵征战之机,将当年因为忠于耶律倍而被述律平和耶律德光杀死的大臣、将军的子孙聚在自己身边。这些人个个都与述律平和耶律德光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与耶律阮一拍即合,只等着机会一到,便要起兵造反,杀掉耶律德光,为惨死的先人报仇雪恨。 “耶律德光在回师塞外的途中暴病身亡,其时耶律阮等人都在军中。众将趁机推举耶律阮在耶律德光的灵柩前即位,做了辽国皇帝。消息传到辽国京城,述律平大发雷霆。她对于耶律德光病死倒并不算太难过,因为她早就想让小儿子耶律李胡做皇帝。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耶律阮扮猪吃老虎,不只骗了耶律德光,就连述律平都以为耶律阮丝毫没有为耶律倍报仇之意。此时听说耶律阮受了将士的拥戴做了皇帝,述律平又气又急,后悔自己没有看出耶律阮如此奸诈。她立即调动兵马,以耶律李胡为主帅,让他率军去讨伐耶律阮。” 第二千零四十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契丹人毕竟是蛮夷,未经圣人教化,才会闹出如此可笑的事情。老娘欺负大儿子,偏袒小儿子,弟弟抢了哥哥的皇位,又要杀自己的亲侄子。侄子和孙子骗自己的叔叔和奶奶,奶奶又要叔叔带兵去打孙子和侄子。这等蛮族,就算一时得势,却也不能长久,最后必定被人所灭,下场凄惨。”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将“侄子、孙子”说得甚是流利,却险些闹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正在心中思量她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冯渭却看了王小鱼一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话你倒没有说错。契丹人彪悍善战,行事却如同野兽,不讲人伦天理,最终难逃败亡的结局。耶律李胡虽然生得孔武有力,不过论起统兵打仗的本事,别说不能与耶律倍、耶律德光相比,即便他的亲侄子耶律阮的本事也远在他之上。而且辽国的大臣、将军、士卒都讨厌耶律李胡狂暴无礼,他率领兵马南下去攻打耶律阮,刚刚走出百里,便有许多将士逃走。耶律李胡虽然亲手杀掉了数名逃兵,逃走的将士却是越来越多。待他率兵遇上了耶律阮的兵马,手下的将士已逃散了大半。 “两军甫一交战,耶律李胡的中军营便向耶律阮投降,左右两翼的兵马也是虚应差事,不肯与耶律阮的大军决战。耶律李胡见势不妙,弃了兵马只身逃走,耶律阮率军紧追不舍,直将耶律李胡追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可以说狼狈到了极处。 “合该耶律李胡命不该绝。眼看着耶律阮的追兵就要追到耶律李胡身后,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将耶律阮的大军拦了下来,救下了耶律李胡。耶律阮见对面打出了辽国皇太后述律平的旗号,也是吓了一跳,不敢强攻硬打,下令大军扎下营寨,再做计较。 “原来耶律李胡引军出征之后,述律平在辽国京城坐卧不安。她知道耶律李胡性子暴躁,没有什么谋略,与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相比差得远了。耶律阮这些年随着耶律德光东征西讨,已非东丹国那个懵懂少年。耶律李胡统军出征,只怕未必能有胜算。述律平明知耶律李胡不是领军打仗的材料,却又要他统兵出征,便是因为耶律李胡军功太少,未得将士之心。只有让他领兵打败耶律阮,述律平立他为皇帝,契丹诸王、贵族、大臣和军中将士才不会有什么异议。可是一旦耶律李胡被耶律阮击败,不只他名场大损,只怕性命也难以保全。 “念及此处,述律平再也坐不住了。她留了亲信将领镇守京城,自己带了精锐亲军,前去接应耶律李胡。幸好述律平来得及时,恰好救下了孤身逃往京城的耶律李胡。两支辽军南北对峙,一场大战势在难免。 “耶律倍南逃之时,耶律阮虽然年幼,却也知道父亲之所以落入穷途末路,被迫逃往中原,最后惨死在洛阳街头,便是自己的奶奶述律平和叔叔耶律德光暗中陷害所致。是以耶律阮不只痛恨耶律德光,更恨述律平。听说述律平引军前来接应耶律李胡,耶律阮心下大喜,打算一举击败述律平,然后杀掉述律平和耶律李胡,为耶律倍报仇雪恨。 “耶律德光暴病身亡的消息传到辽国京城,朝廷大臣吓得魂飞魄散,唯恐述律平又要大开杀戒,不免人人都有杀身之祸……”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述律平又要大开杀戒?这话从何说起?” 冯渭见厉秋风等人的脸上也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心中一怔,蓦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倒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是我方才说得草率,没有将这件事情讲明白。耶律阿保机驾崩之时,述律平打定了主意要废了耶律倍,改立耶律德光为皇帝。因为随同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的大臣和将军大多支持耶律倍做皇帝,是以述律平要将这些人全都杀掉,免得碍手碍脚。述律平借口说耶律阿保机托梦给她,要朝廷的大臣和将军为他殉葬,下令侍卫将许多大臣和将军都绑了起来,押在耶律阿保机灵前,打算砍了他们的脑袋,为耶律阿保机殉葬。大臣和将军吓得魂飞魄散,只恨自己为何不早些逃走。独有大臣赵思温是汉人,甚为机智,不甘心束手待毙,壮着胆子站了出来,当着许多契丹贵族、大臣的面对述律平说,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为何不以身殉先帝?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 “赵思温这句话带有激将之意。其实许多大臣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心中害怕,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赵思温敢将这句话说出来,是因为他以为说与不说可能都会被述律平杀掉,倒不如一吐为快。 “述律平果然被赵思温这句话给逼住了,一时之间不敢下令屠杀众大臣为耶律阿保机殉葬。不过述律平确实是一个狠脚色,眼看着满朝文武等着她殉葬,她拔出金刀,一刀便将自己右手齐腕砍断……”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都是心下一凛,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叫出声来。冯渭接着说道:“述律平斩下自己的右手之后,脸色丝毫不变,命侍臣将这只断手放进耶律阿保机的棺内,算是代她为耶律阿保机殉葬。述律平挥刀斩落自己右手的狠劲,比她逼迫众臣为耶律阿保机殉葬的狠毒更加惊人。在场的契丹诸王、贵族、大臣和将军原本就对述律平畏如蛇蝎,此时见她斩落自己右手时若无其事的模样,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与述律平作对。只不过经过此事,述律平也知道自己若是还逼着众大臣为耶律阿保机殉葬,这些大臣、将军说不定会立时反叛,是以她只好打消了立即大开杀戒的念头。 “辽国诸臣想起了数十年前这段往事,生怕述律平借着耶律德光驾崩之机,为了让她的小儿子耶律李胡做皇帝,又要故伎重演,借口为耶律德光殉葬,将不支持耶律李胡做皇帝的大臣杀掉。惊恐之下,这些人纷纷倒戈,支持耶律阮做皇帝。眼看着两支辽军就要开战,有些有见识的大臣站出来为双方说和。述律平知道耶律阮统率的是辽国最精锐的兵马,一旦开战,自己必败无疑。而且辽国内讧,死的都是契丹勇士,汉人必定会借机北伐,契丹便有亡国灭种之危。眼看着朝廷大臣都站到了耶律阮一边,述律平知道大势已去,只好承认耶律阮为辽国皇帝,避过了一场大战。 “耶律阮回到辽国京城,坐上了皇帝宝座。不过述律平和耶律李胡并不服气,暗地里打算刺杀耶律阮。没想到耶律阮先下手为强,将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捉住,押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处幽禁。几年之后,名震天下的述律平被幽禁而死,耶律阮算是为他爹耶律倍报了大仇。” 第二千零四十一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耶律阮虽然自小与耶律倍分开,不过他对自己这位倒霉父亲却是极尽孝顺之能事。耶律德光将耶律倍的尸体运回辽国京城之后,虽然给他建了坟墓,不过只是一个黄土堆子,别说与皇帝的陵墓相比,即便一个寻常官员死后埋葬的坟墓,也要比耶律倍的坟墓豪华许多。耶律阮做了皇帝之后,便将耶律倍的棺木挖了出来,将耶律倍的尸体装入贵重的金丝楠木棺材之中。他听耶律倍的亲信说过,耶律倍生前曾经叮嘱众人,若是他在中原亡故,须得将他的尸体运回辽东,葬在他上船出海之地。那名亲信告诉耶律阮说,耶律倍多读汉人典籍,精通堪舆之术,南逃中原之时,曾在辽东苏州县看到一处风水宝地。耶律倍说此处为青龙饮水之龙头搁颈,若是能依此地建陵,必定会旺及子孙。 “耶律阮听了之后,心下大喜,亲自为耶律倍扶棺,远赴辽东苏州县,找到了当日耶律倍看中的那块风水宝地。耶律阮征发十万民夫,日夜不停赶工,足足用了三年工夫,终于建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陵墓,将耶律倍葬于其中。安葬耶律倍之时,耶律阮将耶律倍生平收集的书籍、兵器等尽数埋入陵墓之中,算是为耶律倍陪葬。 “赵良嗣大人见过记载耶律倍下葬的文书,据书中所述,耶律阮为耶律倍建造陵墓之时,任命耶律倍的几位亲信主持此事。这几位亲信平日里追随耶律倍,个个精通易经和风水之术。是以建造陵墓之时,他们在陵墓之中设置了许多机关消息,若是有人胆敢盗墓,必定会被机关杀死。陵墓建成之后,这几位亲信竟然将自己封闭在墓道之中,为耶律倍殉葬。”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和戚九心下一凛,同时想到了在墓道中看到的那三具白骨骷髅。两人心下均想,难道那三具骷髅,便是耶律倍亲信的遗骨?可是冯渭说三人甘愿留在墓道之中为耶律倍殉葬,又怎么会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其实这几名亲信心下雪亮,自古为皇帝建陵者,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何况耶律阮凶残狡诈,连自己的奶奶和叔叔都要害死,为了保住耶律倍陵墓的秘密,待到大墓建成以后,非得将几人暗地里害死不可。倒不如自己向耶律阮请求为旧主殉葬,不只可以落得一个忠义的名声,而且耶律阮也不会难为他们的家人。 “耶律阮知道自己囚禁了控制大辽朝廷数十年的述律平,又杀了许多当年随同述律平和耶律德光、耶律李胡逼迫耶律倍退位的亲王、贵族、大臣和将军。这些人的家人和朋友必定怀恨在心,明面上虽然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是暗地里说不定会去破坏耶律倍的坟墓泄愤。是以大墓建成之后,参与建造陵墓的官员、军士、工匠、民夫等人,几乎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为耶律倍建造陵墓的民夫有十万人,再加上官员和军士,顶得上五六个东辽县城的人口。耶律阮竟然杀死了这么多人,难道、难道他疯了不成?”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姑娘,你太小看这些帝王将相了。昔年秦始皇在骊山修建自己的陵墓,征发天下百姓和刑徒七十万人,前后死掉数十万人。待到陵墓建成之后,秦二世下令关闭墓门,将在陵墓之内建造机关消息的能工巧匠尽数封闭在墓道之中。与秦始皇和秦二世相比,耶律阮这小子的魄力差得远了。”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耶律倍直接下令杀掉的人,应该没有十万人这么多。因为建造陵墓之时,就不断有民夫和工匠饿死、累死、或是被军士杀死。不过就算如此,至少也有几万人是被耶律阮下令杀掉的。为了保守陵墓的秘密。耶律阮还在辽东闾山建了一座假墓,宣称是耶律倍的陵墓。每次耶律阮到辽东来祭祀耶律倍,他都将契丹诸王、贵族、大臣等人带到闾山那座假墓,装模作样祭祀一番。随后他借口要在享殿为耶律倍祈福,任何人不得进入享殿,直到他自己出了享殿为止。而将随行的亲王、贵族、大臣等尽数关在其余的殿堂之中,不许他们外出。其实耶律阮是借机摆脱众人的耳目,自己带了亲随快马加鞭,赶到苏州县耶律倍的大墓,祭祀自己的父亲。 “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有一年耶律阮又到辽东来祭祀耶律倍,只是天降大雨,河水暴涨,耶律阮带着亲随赶往苏州县,一条大河上的木桥被河水冲毁,无法渡河去祭祀耶律倍。耶律阮在岸边痛哭一场,又登上一座小山,眺望耶律倍的大墓,将随身携带的祭品焚烧之后,这才怏怏不乐地赶回闾山。后来耶律阮眺望耶律倍的那座小山,就被称为望父山。”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咦”一声,口中说道:“你说的是望妇山么?”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说话,心下都是一怔,不晓得王小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听王小鱼犹豫着说道:“望妇山在老翁山以北四五里处,与老翁山遥遥可见,不过中间有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流过,将两座山丘隔开。这条河叫做大沙河,河上有一座大木桥,听东辽县城的老人说过,几百年间,木桥多次被河水冲毁,还死了许多过路的客商。相传千年之前,有一位书生到京城赶考,留下他的妻子在家中照顾父母和儿女。书生到了京城之后,寄居于一座寺院之中。他日夜苦读,想着金榜题名,将来好做大官。可是书生太过用功,竟然累得生了一场大病,不只误了科举,险些将性命也丢在了京城。多亏寺院里的和尚看他可怜,不只为他治病,还给他饭食充饥。书生每日里混浊噩噩,大半年间连床都下不去,自然也没有给家里写信。待到他病体稍愈,却已误了科举的日期。书生沮丧之极,原本想回到家乡,寺里的和尚劝他说,一来一去,又要花费三四个月工夫。不如就在寺院住下,刻苦读书,以待下次科考之时再入考场。书生思来想去,也只好如此。 “如此一来,书生在寺院住了下来。他倒是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托前往辽东贩马的商人带回家中。只是那名商人途中遇到了响马,被人一刀杀了,这封信也没有送到书生妻子手中。书生一年多没有回家,也没有来信,许多人都说书生死在了途中,还有人劝说他妻子改嫁。书生的妻子死活不肯答允,拼尽全力照顾书生的父母和儿女,为了赚上几文钱,帮人洗衣之时,失足坠入大沙河,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后来书生中了状元,衣锦还乡,听说妻子惨死,心下悲痛之极,登上小山眺望大沙河,口中呼唤妻子的名字。从此之后,这座小山便被百姓称为望妇山。” 第二千零四十二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冯渭听王小鱼说到这里,才知道她说的是“望妇山”,而非“望父山”。冯渭摇头说道:“小姑娘,你这话太过夸张,绝对不是真的。科举之制始于隋唐,距今不过五六百年。千年之前,哪里会有书生去京城赶考?多半是乡野愚民穿凿附会,将‘望父山’听成了‘望妇山’,这才编造出这样一个故事罢了。” 冯渭原本称呼王小鱼为“小丫头”,不过王小鱼后来不再故意出言挑衅,冯渭话语之中对她也客气了许多。王小鱼虽然蛮横,却也并不是不懂道理之人,见冯渭收起了对自己的轻视之心,便也没有再与他为难。听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没想到老翁山下竟然藏着耶律倍的陵墓,倒真是出人意料。”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翁,老人也。据赵良嗣大人推测,旧时之人,常常将自己家中的父执长辈称为老翁。耶律阮将耶律倍葬在苏州县,将陵墓的封土堆称为老翁山,却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耶律阮将耶律倍葬在辽东之后,他率领辽军东征西讨,仍然想着吞并中原。只是郭威崛起,创立周国,与辽军相抗。后来柴荣登基,便是威名赫赫的周世宗。此人文韬武略,见识过人,是一位极为厉害的马上皇帝。其时刘知远占据太原,建立汉国,与周国争雄。这个大汉奸屡次与耶律阮勾结,想要击败周国,杀掉柴荣。不过柴荣善能用兵,刘知远虽然有契丹铁骑相助,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刘知远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刘崇还算有些气节,不想再受契丹人驱使,杀戮中原汉人。耶律阮大怒,竟然率领大军挟持刘崇,要汉国出兵与自己一同攻打周国。这一仗打得昏天暗地,也是周世宗柴荣和太祖皇帝的成名之战。耶律阮抵挡不住周军的反击,眼看着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率领辽军退回幽云十六州。 “耶律阮在位之时,杀了许多当年逼迫耶律倍退位的契丹诸王、贵族、大臣和将军,这些人的后代一直伺机报仇。耶律阮率领辽军东征西讨,胜多败少,那些想报仇的人还不敢对他下手。可是此次耶律阮与刘崇联手,仍然败在柴荣的手中,不得不狼狈退回幽云十六州。契丹贵族,军中诸将和朝廷大臣都对耶律阮不满,暗中一直在等待时机的那些人趁机动手,在耶律阮回军的途中将他刺死。 “据说耶律阮被刺死那日,他的言行十分古怪,不晓得什么原因,竟然在军中祭祀东丹王耶律倍的亡灵。待到祭祀结束之后,耶律阮在大帐之中大会宗室诸王、契丹贵族和南征诸将,喝得酩酊大罪。结果当天晚上,有人带兵叛乱,攻入耶律阮大帐之中,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耶律阮乱刀砍死。耶律阮被杀之后,契丹诸王、贵族和军中诸将率军平叛,将叛军尽数杀死,不留一人,随后推举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述律为辽国皇帝。 “其实那些叛军都是耶律述律的手下,他率兵消灭叛军,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至于耶律阮为何要在军中祭祀东丹王耶律倍,许多契丹人暗地里传说当日耶律倍的鬼魂托梦给耶律阮,,想要告诉耶律阮大势不妙,要他想法子避祸。不过耶律阮没有想明白,还以为自己兵败之后,想起了亡父,这才会梦见耶律倍,是以只是在军中祭祀,并未有丝毫防备,这才被耶律述律等人得手。 “耶律阮死了之后,他手下那些亲信将领和大臣也被耶律述律尽数害死,侥幸未死的也逃到了万里之外,不敢踏足辽东,是以再也无人去祭祀老翁山下耶律倍的大墓。没过几年,大墓左近的配殿等楼宇厅堂变得破败不堪,后来又遭遇盗抢,殿堂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契丹人都以为耶律倍被耶律阮安葬在闾山,却不知道耶律倍的陵墓其实藏在苏州县这样一个偏僻之地。”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推测,耶律倍手中那份武侯阵图,就藏在耶律倍的陵墓之中。而且被耶律阮埋在墓中的典籍之中,还有许多失传的邪书。若是能将阵图和这些邪书找到,用来对付契丹人,那是最好不过的利器。他见识过大宋官兵的本事之后,知道即便日夜苦练,想要练出一支能与契丹铁骑对抗的精锐之师,也是绝无可能之事。可是童贯大人催促得甚急,与金国结盟又迫在眉睫,已是箭在弦上,万万不能拖延下去。赵良嗣大人焦急之下,突然想起了他在辽国做光禄卿时看到的有关耶律倍的记载,便想着将武侯阵图从耶律倍的陵墓中盗走,用来操练大宋官兵,以对付契丹铁骑。”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总算是如梦初醒,暗想这位冯老先生说话当真啰嗦之极,原本只须告诉咱们耶律倍的墓中藏有一份武侯阵图,他是为了盗取阵图而来便可,可是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花费了几个时辰,才将事情告诉咱们,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中念头一转,暗想冯老先生说话虽然啰嗦,不过详细解说倒也有不少好处。至少让咱们知道这份阵图颇有古怪,虽然不能说有逆转乾坤之神力,不过许多了不起的人物都看重这份阵图,必定有它厉害之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听赵良嗣大人细说究竟之后,才知道他和童贯大人找到我,并非是要我随他一起去金国与金人结盟,而是要我到辽东盗墓,心下倒有些忐忑不安。赵良嗣大人告诉我说,依照辽国老档记载,耶律倍的陵墓之中必定是机关重重,寻常人等别说进入陵墓,只怕连大墓在哪里都找不到。前去盗取阵图之人,不只要通晓阴阳五行之术,能够破解机关消息,还要身负武功免得被响马强盗所害。童贯大人知道我对五行奇术略知一二,又练过一些粗浅武艺,便将我推荐给赵良嗣大人。赵良嗣大人屡次试探,承蒙他看得起我,便将我选作前去辽东盗墓的帮手,这才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给我听。” 第二千零四十三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我虽然知道此行十分凶险,只不过多年沉迷于修习阴阳五行奇术之中,想到耶律倍通晓阴阳,练得一身邪术,墓中必定有许多奇书典籍,若是能够侥幸潜入大墓之中,说不定大有收获。何况童贯大人既然已经找到了我,若是我不肯答允为他盗取阵图,除非我带上家人远走高飞,否则一家人必定会死在童贯大人的手中。是以权衡再三,我将牙一咬,便即答应了赵良嗣大人,要为他和童贯大人效力,到辽东苏州县找到耶律倍的大墓,将阵图取回来献给两位大人。 “那一日是四月初一,我随赵良嗣大人扬帆出海,一行一百三十四人,分乘三只大船,直向辽东驶去。船行期间,我与赵良嗣大人每日闲谈,听他讲了许多奇闻怪事,可以说受益颇多。待到距离辽东海岸百余里之处,我与赵良嗣大人在海上分别。他带着众人先赴东夷,再假道东夷北上,去与金国结盟。我则带了十几名随从,乘船直奔苏州县,去寻找耶律倍的大墓。”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到这里,暗想他总算说到了正题,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否也和自己一般,稀里糊涂地走入墓道之中。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咱们在苏州县上岸之后,四处寻找耶律倍的大墓,最后找到了老翁山左近,发现地面残留着配殿的断壁残垣,在山丘上又挖出了五花土,知道大墓就在山丘下面。不过我只带了十几名随从,要想从山丘挖下去直通墓室,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我在老翁山四周转来转去,想要查找墓道,想法子将墓门打开,从墓门进入大墓之内。 “没想到咱们在老翁山左近寻找大墓,已被一伙响马盯上了。这伙响马见咱们带着许多行李,以为咱们是过路的客商,便想着趁机打劫,发一笔横财。等到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这伙响马突然从四面围攻上来。我带着十几名随从与这伙响马混战了一场,最后虽然将这伙响马全都杀掉,随我到了苏州县的十几名随从也全都不幸战死。 “天亮之后,我看着遍地尸骸,心下暗想,此地归契丹管辖,若是衙门知道此地出了凶案,必定会派人前来搜查,到时会有许多麻烦。念及此处,我只好在老翁山北侧找了一处平坦松软的空地,挖坑埋葬尸体。这场混战死一共死了七十余人,我每挖好一个大坑,便将十几具尸体放进坑中埋好。最后挖的一个大坑用来安葬我的十几名随从,是以这个大坑挖得要比其它几个坑更大。当我将十几名随从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进坑中之时,突然发现坑底似乎有一块黑色的大石头。我心下奇怪,便即跳入坑中,伸手想要将大石头从坑中扒出来。没想到甫一用力,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随着大石头一直向地下坠落。 “其时我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脚下出了什么事情。最初坠入地下之时,头顶有阳光射入,尚能看清左右,发觉十几名随从的尸体也随着我一起向地下坠落,心下越发惊恐。后来我察觉自己身在空中,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四周已是漆黑一片,这才惊魂稍定,暗想难道我无意之中挖穿了陵墓的顶端,竟然从地面掉落进大墓之中不成? “念及此处,我心下又惊又喜,只是转念一想,如此坠落下去,只怕会摔得粉身碎骨。电光石火之间,我已来不及多想,仔细倾听身边的动静,伸手抓住了随我一起下落的两具尸体,用力向身下按去,想将这两具尸体做了肉垫,免得自己的身子直接砸到坑底。等我刚刚将两具尸体****,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这才发觉已然落到了墓底。沙石、尸体落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虽然我用两具尸体垫在身下,可是从空中坠落的力道极大,使得我趴在两具尸体身上,身子遭受重撞,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仿佛是一具断了线的木偶,一时之间无法爬起来,只能瘫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疼痛稍减,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掏出火折子点亮,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一条极狭窄的岩缝之中。我摸索着向前走去,不知道走出多远,突然发现前方有了一点光亮,心下大喜,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待我跑到近前,才发现到了一处洞口。我小心翼翼地走出洞口之后,眼前竟然是一片苍茫大地,只是四周雾气飘荡,是以看不出太远。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心下惊疑不定,慢慢向前走出数里,四周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我以为自己迷了路,不敢再向前走,便又掉头向回走去。可是走回去一看,眼前是一堵高不见顶的石壁,只是石壁上压根没有什么洞口。”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人人心下均想,原本他与咱们一样,也是从一处洞口走到了这里,便再也走不回去了。 冯渭自然不晓得众人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说道:“我心下惊恐之极,在石壁下逡巡许久,仍然一无所获,只得到处寻找出路。没想到从此走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看不到日月光亮,眼前到处都是雾气。后来我遇到过百姓、官员、强盗、戏子,还有青龙、白虎,野猪、巨蛇,种种怪异之事,让人不寒而栗。而且更奇怪的是这里没有黑夜,只有白昼,可是尽管是白昼,却看不到太阳的影子。这座庄子我也曾经来过,险些被那个神出鬼没的庄主欺骗。好在我腹中并不饥饿,这才没有吃桌子上那些酒菜。而且我无意之中发觉,这些酒菜一旦沾上葫芦中的酒水,便会化为枯枝、野草和树叶。那个鬼庄主见我没有上当,便即翻脸想要害我。我与他斗了一场,这个东西不晓得是人是鬼,武功极为怪异,说不上高,也并不弱。不过他对我身上的玉器似乎颇为忌惮,始终奈何我不得。最后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招来一片极浓重的雾气,将整座宅子都笼在了雾气之中。我见势不妙,生怕这个家伙在雾气之中对我暗下毒手,只得拼命逃了出去。此后我就在这里东游西逛,一直没有找到逃离这里的出路。” 第二千零四十四章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岂止是你不饥不渴,不困不倦,咱们来到这里之后,也是丝毫不感觉饥饿和困倦。此处如此古怪,让人感觉如同身处梦中。可是咱们都咬过手背,压根没有从梦中惊醒。也不晓得耶律倍的陵墓之中到底设置了什么机关消息,竟然能够造出这样一个诡异天地。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到了这里之后,虽然也曾遇到了一些人,不过这些人古古怪怪,说话颠三倒四,大半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后来我发觉有人是被那个东西附在身上,对我不怀好意,心生警觉,再也不敢与人靠近,这才侥幸活到了今日。也算我与各位有缘,方才恰好经过这座鬼庄,看到庄中雾气弥漫,知道那个鬼东西又要害人,趁着雾气尚未四合,便即冲了进来。”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完之后,虽然对他说的一些事情兀自有些不清不楚,却也大致猜出了他的来历。厉秋风有过在谷口村的经历,知道有些术士能够利用五行奇术,加上迷魂毒草,使人陷入幻境,见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人和事情,如同在梦境一般,倒也并不稀奇。可是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却没有经历过如此古怪的事情,是以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忐忑不安,脸色都有些难看。 冯渭见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惊恐,知道他们心中害怕,是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里虽然鬼影幢幢,让人惊恐不安,不过也有许多好处。比如说我到了此处之后,即便不吃不喝,却也并不感觉饥饿。虽然到处奔走,有时还要与毒蛇猛兽搏斗,倒也并不感觉疲惫不堪。” 冯渭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接着说道:“更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我到了这里之后,不晓得过了多少日子,却从来没有感觉困倦。若不是有时我闭目思忖事情,即便从来不躺下睡觉,也是精神头十足,压根没有丝毫倦意。” 冯渭话音方落,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冯老先生,不渴不饿,不困不倦,身子又没有什么不适,这样还不好么?” 冯渭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一些黯然,双眼望着大门的方向,过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小姑娘,我不晓得你到了这里有多久。初时不吃不喝,不困不倦,或许会有几分稀奇,可是时日久了,眼前永远都是一副灰濛濛的情景,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荒野、空地,即便想找一个人打一架,却也看不到人影。到了后来,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虽然压根看不到敌人的所在,心里却是惊恐难安。有时我害怕之极,只好高声诵读易经,方能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其实我曾经想过,若是就这样一直在这里游荡下去,说不定哪一日我便会发起疯来。若真是沦落到那一日,我宁肯咬舌自尽,也不要做一具任那个鬼东西戏弄的行尸走肉。” 王小鱼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来没有如此奇遇,自然不知道极端寂寞到底是什么滋味。是以听冯渭说完之后,她脸上兀自满是笑容,歪着脑袋看着冯渭,笑嘻嘻地说道:“冯老爷子,我瞧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换作东辽县那些每日里种地打渔仍然吃不饱饭的平民百姓,他们不知道要多开心呢。” 冯渭听王小鱼如此一说,摇了摇头,脸上尽是苦笑。厉秋风听冯渭说完,心下却是忐忑不安。王小鱼年纪尚浅,不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寂寞到了极处的可怕,不过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听说有些江湖大盗和官员被锦衣卫逮入诏狱之后,并未受到严刑拷打,只是被关在斗室之中,无人理会。初时这些人尚在大声叫骂,并不屈服,可是关了几个月之后,便有人变得疯疯癫癫,即便给他们好吃好喝,却也吃喝不下去。若是关上一年,许多人便不分真假,胡乱招供,更有人变成了疯子傻子,以头撞墙者有之,嚼舌自尽者亦不少。只有极少数性子坚韧之人,方能忍受这无边的寂寞。可见有时对付强敌,与其以刀剑加其颈上,不如将之困于无人之处,消磨其志气。时日久了,心中的恐惧,足以毁了一条精壮汉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缓缓说道:“我困在了这里,不晓得过了多少时日,也不晓得赵良嗣大人是否已与金国签订了盟约。今日遇到各位,也算是一段缘分。或许咱们同心协力,能够找出一条生路。” 厉秋风听冯渭说完,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冯老先生方才说过,自从到了这里之后,见过许多古怪的人物。还说那个东西依附在这些人身上,想要害死冯老先生。可是老先生见了咱们四人,却并无丝毫怀疑,便要与咱们联手对敌,难道不怕咱们也是那个鬼东西的傀儡么?” 冯渭似乎早就料到厉秋风会有此问,是以他不慌不忙地答道:“被那个鬼东西附体之人,虽然说话走路,与寻常之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眼睛多少有一些空洞无神,见得多了,自然便能觉察。至于那些并未被附体的百姓、官员,却如同行尸走肉,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我冲入庄子之后,与各位见面,看到各位的眼神,便知道各位既非那些行尸走肉,也并未受了那个鬼东西操控。”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若是咱们逃不出去,或许过了些时日,我着了那个鬼东西的毒手,你们便能看到我的眼神与现在大有不同。” 王小鱼听冯渭说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咱们连扶桑恶鬼都不怕,难道还怕契丹人不成?若真是耶律倍的鬼魂在这里作恶,本姑娘非得让他再死一次不可!” 冯渭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脸色一变,口中说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他也提到扶桑人。我在中原之时,曾听人说过,大海之中有一小国,名为扶桑,自称日出之国,不过从来没有见过扶桑人。那人跟我说皇帝下令东征,派了水师要去征讨扶桑人。他原本是水师的一名百夫长,打造船只之时失足坠入海中,竟然摔得昏了过去。待他醒来,便到了这里。我心下大感奇怪,从来没听说徽宗皇帝有意东征,而且朝廷也没有什么水师,更加没有百夫长这个官职。可是待要详细询问之时,那人却疯疯癫癫,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语,趁我惊讶之时,偷偷溜走了。眼下这位姑娘又提到了扶桑人,难道我困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之中,有扶桑人到中原捣乱不成?” 第二千零四十五章 王小鱼见冯渭一脸惊愕的模样,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方才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虽然其中有几段颇为有趣,不过他如此胡编乱造,故意隐藏来历和行迹,十有八九是另有所图。念及此处,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几人便是被扶桑人追杀,无意之中逃进了一条墓道,随后稀里糊涂到了这里。冯老先生,你躲在这里,到底有何图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别拿什么大宋、大辽、大金来欺瞒咱们,否则别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王小鱼说完之后,右手按着剑柄,一脸冷笑,斜着眼睛望着冯渭。冯渭见王小鱼又向自己挑衅,心下怒意又起,正想反唇相讥,厉秋风抢着说道:“冯老先生,咱们四人确是被一伙扶桑恶徒追杀,无意之中逃到了这里。至于其中的经过曲折,绝非一时三刻能够说清楚。眼下最要紧的是从这座庄子逃出去,待到了稳妥之处,厉某再向冯老先生详细解说。将咱们引入庄子的那人走出这间大堂之后,便即消失不见。虽然不晓得此人是谁,不过他一定在暗中窥伺着咱们。冯老先生曾经与此人交过手,如何能够逃出此处,还请冯老先生示下。” 冯渭见厉秋风对自己十分恭敬,这才心意稍平,瞥了王小鱼一眼,不再理她,转头对厉秋风道:“当初我被那个鬼东西诱入庄子,也是到了这座大堂,便即发觉情形不对,与他缠斗之后,总算逃了出去。至于这座大堂后面是什么情形,我也丝毫不晓得。自从我坠入这里之后,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方位,不过当日我冲出大堂,记得是自院子左首越墙而出。雾气之中鬼哭狼嚎,鬼影幢幢,不过我逃得极快,最后总算穿过了雾气,到了庄子外面。待我回头望去,庄子仍然好端端立着,四周虽然灰濛濛的一片,却压根没有如此浓厚的雾气。我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诡计,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重回庄子中找那人算帐。后来我有几次经过这座庄子,都是绕着它走,不敢靠近院墙。” 冯渭说完之后,大堂中的诸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大门。刘茂陪着笑脸说道:“既然老先生曾经从这座鬼庄逃出去,咱们便依样画葫芦,必定能够平定脱险。在下瞧着老先生和几位朋友还有话说,就不在这里陪着各位了。不过今日相遇,甚是有缘,他日江湖再见,在下一定设宴相请,把酒言欢。” 刘茂说到这里,双手抱拳,向着厉秋风等人做了一个团圆揖,转头对身后一众黑衣人道:“咱们这就走罢。” 众黑衣人答应了一声,纷纷拔出长剑,就要跟着刘茂离开大堂。王小鱼见刘茂等人想抢先逃走,心下大急,正要上前阻拦,厉秋风急忙伸出左手将她拦住,顺势挡在她身前,对刘茂等人说道:“各位走好。此处诡异,出去之时千万小心。” 刘茂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声谢,便即带着一众黑衣人快步走到门口,伸手便将大门拉开。大门打开之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却见门外雾气浓重,如同耸立了一堵黑墙一般,一眼望去,让人惊恐之极。刘茂将牙一咬,右手提着长剑,头也不回地大声叫道:“大伙跟着我冲出去!若是雾气太浓,看不清方向,只须跟着我向左首奔去即可!” 众黑衣人纷纷答应,便即随着刘茂向门外冲了出去。厉秋风等人直愣愣地看着大堂门口,只见刘茂等人鱼贯而出,倒似被黑色雾气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黑雾之中。待到最后一个黑衣人挤入黑雾之后,王小鱼顿足说道:“厉大侠,你为何不许我将这些胆小鬼拦下来?!” 厉秋风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神情平静,口中说道:“将他们拦下来做什么?难不成王姑娘想和这些人交朋友不成?” 王小鱼自从识得厉秋风以来,无论说话做事,厉秋风都极为方正,从来没有戏谑之语。可是方才这句话说了出来,摆明了是在说笑话。王小鱼心下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厉秋风微微一笑,这才接着说道:“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人,留在咱们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想抢先逃走就由他们去好了,免得跟在咱们身边,说不定会惹出许多麻烦。” 王小鱼这才明白过来,心下有一些尴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呀,原来是这样。方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这些家伙先走。还是厉大侠说得对,这些江湖上的小毛贼胆小如鼠,跟在咱们身边只能碍手碍脚。他们先逃出去,正好可以给咱们探探路。哈哈,哈哈。” 厉秋风见王小鱼初时有些惭愧,到了后来,又变得得意洋洋,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王姑娘虽然聪明机智,不过心胸并不开阔。其实姓刘的一伙先逃后逃,与咱们并无干系。可是王姑娘偏偏不想让他们先走,无非是心下不忿罢了。世间许多女子心胸狭窄,即便与自己没有什么利害干系,却也不想别人比自己过得更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无意中瞥见慕容丹砚站在自己身边,心下一怔,随即暗想,糟糕,我怎么能如此胡思乱想,岂不是将慕容姑娘也当成了庸俗女子?眼下情势危急,我还在思忖这些没用的事情,当真该死。 慕容丹砚方才听王小鱼说话,生怕她又胡说八道,惹得厉秋风恼火,是以一直紧盯着王小鱼,又不时偷偷瞟向厉秋风一眼。待她看到厉秋风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心下一怔,暗想小鱼妹妹胡说八道,厉大哥为何会如此尴尬?难道是因为这个姓冯的老头站在咱们面前,厉大哥替小鱼妹妹脸红不成? 便在此时,只听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好,这雾气总算变得一团漆黑,看样子咱们就要出去了。” 厉秋风正在暗自后悔,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一怔,不由看了冯渭一眼,口中说道:“冯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渭盯着黑雾,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鬼雾变成一团漆黑之时,也就离着弥散不远了。我方才与你们几位说话之时,暗自计算时辰,估摸离着雾散也没有多久,这才说了假话,将姓刘的一伙骗了出去。只不过这些家伙到底是被我骗走,还是被那个鬼东西召了回去,眼下还不好说。这雾气就要散去,那个鬼东西始终不敢现身,看样子他是怕了咱们了。” 第二千零四十六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越发不解,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冯渭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冯渭见众人一脸惊疑的模样,这才接着说道:“各位难道没有发现那些黑衣人双眼无神么?他们若不是被那个鬼东西附了身,便是行尸走肉。我敢断言,他们绝对不是活人。” 冯渭话音方落,厉秋风等人都是悚然一惊,王小鱼更是“啊”了一声,颤声说道:“怪不得我看到这些黑衣人,心里便觉得讨厌之极。此时想来,他们说话的模样十分诡异,原来、原来他们都不是人……” 王小鱼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接口说道:“什么鬼啊神啊,都是假的。别忘了咱们与这些黑衣人交过手,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武功低微的小毛贼罢了,怎么会是鬼?” 冯渭双眉一挑,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他们或许并不是鬼,只不过受了别人的操控。此处诡异,你们在这里住过一些时日,便知道真假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当日我与那个怪模怪样的庄主在这座大堂里斗了许久。此人的武功说不清楚是高是低,只是身形飘忽,在大堂之中飘来飘去,武功诡异之极。我初时全力抢攻,他只是躲闪,十招之中也还不了一招。后来我发觉不妙,这个王八蛋只守不攻,十有八九是想窥伺我的武功家数,再出手害我。是以我也收招守御,凝神静气,等他来攻。只是我收手之后,这个王八蛋在我四周逡巡,既不出手攻击,亦不转身远离。其时我心下惊恐,不晓得这个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只是我的身子只要稍稍一动,他便像水上的浮萍一般向我靠近。待到我要出手反击,他又向后飘去,总是能躲开我的招式。”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一凛,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可是仔细去想,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他正犹豫之时,只听慕容丹砚笑道:“听冯老先生所说,这个庄主轻功如此诡异,倒有些像咱们在墓道里遇到的鬼火。它们随着咱们的身子移动,既不远离,亦不会沾染到身上。似乎咱们身上藏着磁石,将它们吸过来了一般。”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戚九登时脸色大变,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说出了“鬼火”两个字。厉秋风此时心下雪亮,方才他心中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事情,可是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慕容丹砚提到鬼火,他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方才听冯渭提到那位庄主的诡异轻功,其实想到的也是此前在墓道和无底深渊石台上遇到的鬼火。这些鬼火飘飘荡荡,只是围在众人身边飞舞,看似不断逼近,可是到了近处,便即倏然离开,只在众人左近飞舞旋转。与冯渭交手那人,只是围着他打转,既不远离,亦不附到他的身上,确实与鬼火极为相似。 冯渭听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都提到了鬼火,心下不解,口中说道:“鬼火?什么鬼火?你们见过墓道么?墓道又在哪里?” 慕容丹砚被冯渭问起,正想出言解释,可是仔细一想,又不晓得从哪里说起才好,她此时才知道厉秋风方才为何要告诉冯渭,讲述众人的来历绝非一时半刻能够说清楚,是以心下暗想,这位冯老先生方才讲述他自己的来历,用了差不多四五个时辰。若是将咱们如何到了这里详细解说,只怕也得花上不少工夫。更要紧的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总不能将我和厉大哥,还有戚公子、小鱼妹妹的来历都说一遍罢? 冯渭见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脸上神情各不相同,似乎都在思忖什么事情,谁都没有说话,心下也是茫然不解。只是他正要追问之时,却发觉门窗突然亮了起来。冯渭心下松了一口气,顾不上追问众人,口中说道:“谢天谢地,这鬼雾总算开始消散了!” 冯渭话音方落,一直在大堂内飘荡的那几缕雾气如同被扎了一刀的毒蛇,“嗤”的一声轻响,疾向大堂门口飞了过去。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几缕雾气已自穿过大门缝隙,瞬间消失不见。两扇大门的木格之外原本一团漆黑,此时却渐渐亮了起来。想来外面的雾气正在消散,虽说没有阳光,却也要比方才亮了许多。 冯渭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当日我与那个鬼东西在这里对峙,也不晓得过了几个时辰,外面突然亮了起来。这个鬼东西突然向门口飘去,身子变得如同纸片一般薄,竟然从门缝之中挤了出去。那时我还不晓得此处诡异,许多事情不可以常理度之,是以看到这般情景,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外面亮了起来,我才战战兢兢地将大门打开,发觉雾气已然大半散去,不过四周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我哪里还敢在这里多留片刻,便即沿着来路逃了出去。”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看样子外面的雾气已然散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座庄子再做计较。” 厉秋风等人自然没有异议。冯渭一马当先,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大门推开,只见诡异的黑雾已然消散不见,院子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是黑雾虽然消失,四周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冯渭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你们跟在我身后,小心不要落了单。” 冯渭说完之后,迈步走出了大堂。厉秋风、戚九跟在他身后,直向院子中走去。慕容丹砚正要跟上,王小鱼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道:“慕容姐姐,你看这个姓冯的老家伙是不是在骗咱们?我方才仔细看过他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可是此人说话颠三倒四,焉知他不是故意在欺骗咱们?”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抬起的右腿不由自主又放了下来,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心中暗想,小鱼妹妹说得不错。冯渭自称是大宋使臣,受了童贯这个奸贼之命,到辽东来盗取诸葛武侯的阵图,这些话绝对是假的!可是厉大哥却好像对他并不怀疑,一直没有出言驳斥,这倒是奇了。难道他另有打算,这才没有理会冯渭说的这些疯话,还要随着冯渭一同离开不成? 第二千零四十七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便没有随着厉秋风、戚九走出大堂,而是和王小鱼留在了大堂之内。只是片刻之后,她心中念头急转,暗想厉大哥如此精明,轻易不会被人所乘。冯渭讲了一大段故事,不管是他有意编造出来欺瞒咱们,还是另有内情,厉大哥与他虚与委蛇,必定另有打算,我和小鱼妹妹只须随他同行便可。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已然释怀,是以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冯渭是否另有所图,自然有厉大哥与他周旋,咱们只须听厉大哥吩咐便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如此厉害,屡次设下阴谋诡计,仍然败在厉大哥手中。这个姓冯的老头再厉害,还能与柳生宗岩相比么?” 王小鱼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过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却也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眼看着慕容丹砚迈过门槛,直向院子走去,王小鱼只觉得大堂中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在大堂中停留,便也抬起右腿,想要迈出门槛,跟着慕容丹砚一起走入院子。 只是慕容丹砚跨过门槛之后,却见院子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厉秋风、戚九和冯渭的影子?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冯渭说话颠三倒四,说当日与那个古怪的庄主在大堂之中交手,他占尽了上风,迫得那个庄主自行消失。可是眼下他走得如此之快,显然心中害怕。多半当初他在那个庄主手下吃了大亏,这才会如此惊恐,只想尽快离开庄子。我和小鱼妹妹须得快些跟上,否则落得远了,那个鬼庄主若是偷袭咱们,即便我能应付几招,等待厉大哥转身来援,可是小鱼妹妹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只怕会折在敌人手中。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心下焦急,加快了脚步,直向院门冲了过去。哪知道她刚刚走出三四步,蓦然间只听到有人在她右耳边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吓得慕容丹砚猛然停下了脚步,右手反手拔出长剑,一招“潜龙飞天”,直向身子右侧刺了过去。 这一剑如矫龙出海,快若闪电,是慕容世家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只不过慕容丹砚生怕敌人伤害王小鱼,是以她这一剑刺出去之后,只是为了逼得敌人躲避,以免伤到王小鱼。只见她第一剑刺了出去,并未接着使出后招,而是身子后向疾退,想要将王小鱼护在身后。没想到她堪堪将身子转了过去,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王小鱼的影子?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抬头望见刚刚走出来的那座高大的楼宇。只见灰濛濛的雾气环绕之下,楼宇大门洞开,如同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张开了大嘴,正要将她吞噬进去。慕容丹砚心下悚然一惊,暗想敌人难道如此厉害,竟然在刹那之间,悄无声息地将王小鱼捉了去不成?念及此处,她只觉得如同坠入冰窖,刹那间全身冰凉,竟然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王小鱼抬起右腿,眼看着就要迈过门槛,蓦然间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涌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自己抓了起来,直向大堂内拖去。王小鱼心下大惊,正要出声呼救,那股大力却将她的身子卷了起来,向大堂之内甩了出去。王小鱼刚刚张开嘴巴,一股劲风绕了上来,正撞在她的面孔之上。风势大得惊人,将她脸上的肌肤几乎都要撕裂开来,嘴巴里瞬间灌满了风,哪里还能发出声音? 刹那之间,王小鱼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卷在一阵狂风之中,在大堂之中上下飞舞,旋转不停,片刻之后,头脑之中已是一片混乱,无意中看到慕容丹砚的身影消失在大堂门口,她心中虽然惊骇之极,想要大声呼救,却已张不开嘴巴。急火攻心之下,王小鱼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王小鱼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四周静寂无声,眼前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不痛,心下惊骇之极。王小鱼虽然无法动弹,心中却在努力想要记起此前的情形。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正要跟随慕容丹砚走出大堂,却被一阵狂风将身子卷了起来,在大堂之中到处乱飞乱撞,影影绰绰看到慕容丹砚的身影消失在大堂门口,自己惊怒之下,便即什么都不知道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一凛,脑袋向左侧歪了一歪,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地上。她急忙伸开双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转头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身处一片荒野之中,到处都是尺许长的枯草。四周并没有一丝风,可是隐约却能听到极细微的“嘶嘶”之声,仿佛有风吹了过去,摇动四周的枯草,才会发出如此怪声。 王小鱼呆坐了半天,这才挣扎着站起了身子,发觉腰间的宝剑仍在,心下这才稍稍放心。她转头四处张望,发觉这里与当初走出洞口时看到的情形几乎完全相同。天空是灰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太阳和云彩,四周是无边的旷野,似乎漂浮着一层灰色的雾气,目力所及之处,仅在两三里地之外。 王小鱼呆立半晌,心中渐渐变得清楚起来。她想起自己是被一阵狂风卷到了空中,不过身子仍在大堂之中,就算最后被狂风摔落到地面上,也不会身在旷野才对。可是此时举目四顾,四周分明是一片荒地,绝对不会是在那座诡异的庄子之中。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惊恐之极,暗想曾经听王家庄的仆妇闲聊,说是世间有一种怪风,名叫龙卷风,能将牛羊牲畜凭空抓走,送到几百里外再摔落到地上。若是有人跟在牛羊身边,往往也会被风卷走。若是从空中摔落到地上,十有八九要当场毙命。难不成自己方才在庄子之中也遇上了龙卷风,这才会被带出了庄子,摔落到这片旷野之中? 王小鱼越想越是惊恐,不住转头向四处张望。只不过无论望向何方,眼前的情形都没有什么变化。她右手握紧了剑柄,心中又想,我明明身在大堂之中,并没有迈出门槛,怎么会遇上龙卷风?此事一定另有古怪,说不定是大堂内藏着敌人,不敢与厉大侠、慕容姐姐交手。后来厉大侠和慕容姐姐离开大堂,只剩下我独自一人落在后面,这个坏蛋瞧出了便宜,这才出手偷袭,将我打昏了之后,从后门带出了庄子。这个坏蛋如此处心积虑,必定是大奸大恶之人!我虽然着了他的道儿,却也绝对不能示弱,否则消息传了出去,我尚未闯荡江湖,便栽了这样大的一个跟头,以后还有何面目与武林英雄一较长短?! 第二千零四十八章 念及此处,王小鱼强忍心中的恐惧,右手拔出宝剑,举目四顾,心下暗想,那个坏蛋抓住了我之后,将我带到了这里。不知道他又遇上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将我抛在了此处。多半是厉大侠、慕容姐姐和戚九发觉我没有跟在他们身后,这才追了上来。那个坏蛋打不过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只好先将我藏在了这里。哼,幸好本姑娘及时醒来,才有了一线生机。此人如此坑害于我,等我见到这个坏蛋,一定刺他一个透明窟窿。 王小鱼越想越是恼火,原本想在此地守株待兔,等害她的那个人回来,便即一剑将他刺死。可是转念一想,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打昏了过去,武功必定在自己之上。若是自己堂堂正正地和此人打上一架,十有八九会折在他的手里。倒不如先找到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再联手对付此人。 想到这里,王小鱼不再犹豫,先是在地上搜寻了一番,想要找到来时的脚印。可是她搜寻了大半天,压根没有发现足迹。王小鱼心下焦急,暗想自己的武功不及敌人,若是敌人赶了回来,只怕自己又要被他或擒或杀。眼下须得尽快逃离此地,再想法子对付敌人。 王小鱼心意已决,不敢在此处多停留片刻。虽然不晓得东南西北方位,她还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虽然她担心敌人去而复返,好在旷野之中既无树林,亦无山丘,一眼望出去,左近两三里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倒也并不担心敌人会设下埋伏来对付自己。只是走出了二十余里,仍然没有找到厉秋风等人的踪迹。 王小鱼越走越是心惊,越走越是沮丧,正想换一个方向去寻找厉秋风等人,忽然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她心下一震,急忙停下了脚步,右手握紧了长剑,寻声望去,只见左首远远可以望见有几个小小的黑影正在移动,只不过离得远了,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小鱼心下暗想,不管来人是谁,总算能找个人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免得自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在这个诡异之地乱跑乱撞,极易着了敌人的毒手。 王小鱼打定了主意,眼看着那几个黑影正向自己这边移动了过来,是以她站在当地,右手握着长剑,凝神盯着前方。片刻之后,却见那几个黑影的后面出现了五六匹高头大马,隐约可以看到马上都有乘客,正自随着那几个黑影向自己奔了过来。王小鱼心下越发惊喜,暗想竟然有人骑马赶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到时我向他们借一匹马,骑着马儿去找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倒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王小鱼虽然想着是“借”,其实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若是马上的乘客不将马匹借给自己,只好委屈他们一下,自己动手抢过一匹马来。至于这些骑士到底是什么人,自己是否能打得过他们,王小鱼压根没有想过。 那几个黑影来得好快,片刻之后已到了王小鱼身前十余丈处。王小鱼定睛望去,这才发觉急奔过来的竟然是几头通体黑色的野狼。这几头野狼体格庞大,比寻常的野狼要大出两倍有余。它们直愣愣地冲了过来,如同几头小马驹一般,一眼望去极为恐怖。 王小鱼在王家庄中之时,也曾带着庄丁到荒野之中打猎取乐。只不过东辽县虽然是一处小县,城内城外的人口加在一起,也有七八万人。是以除了摩天岭之外,其余的荒地山丘,几乎都有人行走,野兽自然绝迹。王小鱼带着庄丁四处搜寻,也只能打到一些野兔野鸡罢了。只有一次遇到了一条野狼,却是瘦得皮包骨,还没等王小鱼用弹弓射它,这头野狼勉强转过身子要逃,只是还没跑出两三步,便即一头撞在了地上,竟然活活吓死了,闹得王小鱼好生没趣。 眼看着黑色巨狼瞬间到了眼前,王小鱼不只不怕,反倒心下大喜,暗想自己早就想斩杀虎狼,扬名立万,正愁没机会一展身手。偏偏这几头巨狼自己找死,直向自己冲了过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念及此处,王小鱼双足牢牢钉在了地上,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摆出了衡山派剑法的起手式,只等巨狼扑到面前,她便要以衡山剑法将其斩杀。 那几头巨狼被身后五六匹马上的骑士追赶,已然惊恐万分,拼了命想要逃走,乍一看到王小鱼挡在身前,却也是吓了一跳。只不过狼性凶猛歹毒,见到王小鱼只有一人,身子也不高大,是以稍稍停顿之后,立时齐声发出厉吼,直向王小鱼扑了上来。王小鱼见为首那头巨狼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狼牙,直向自己面门咬到,心下却也颇为吃惊。只不过她性子原本就极是狠毒,又随着慕容丹砚练了数十日剑法,说好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乃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是以看到巨狼扑到身前,她丝毫不肯退让。眼看着巨狼就要咬到自己的面门,只听王小鱼一声厉喝,双腿微屈,身子不退反进,直向前抢了出去。 巨狼虽然来势凶猛,毕竟只是一头畜牲,不晓得技击之道,这一扑虽然势大力沉,却压根没有给自己留下闪转腾挪的余地。王小鱼身子一矮,向前疾进,恰好从巨狼腹下掠了过去。只见她右手长剑向长竖起,剑尖自巨狼咽喉刺入,借着巨狼向前猛扑的力道,王小鱼几乎没有耗费丝毫力气,剑尖自巨狼咽喉一直划到了它的小腹。待到王小鱼从狼腹下穿了过去,巨狼的肚子已被剖开,肠子和鲜血一起洒了下来。好在王小鱼向前抢得极快,这些东西才没有溅到她的身上。 只听“扑通”一声响,被王小鱼剖开肚子的那头巨狼摔在了地上。王小鱼一声娇喝,右手长剑在身子左右各划了一个圈子,使出了衡山派剑法中的“苍松迎客”,只听“喀嚓”两声脆响,自王小鱼左右两侧掠过的两头野狼的四条前腿已然被长剑斩断,惨叫着栽倒在地上,身子不断翻滚,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逃走。怎奈两头野狼的前腿已断,哪里还能爬得起来?只能在地上不断滚动,巨大的嘴巴疯狂撕咬,将沙石枯草嚼在了口中,情形甚是诡异。 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杀死杀伤三头巨狼,心下极是是得意。便在此时,最后一头巨狼也已扑到了她的身前。这头巨狼眼看着同伴倒在王小鱼剑下,惊恐之下狂性大发,不管不顾地向王小鱼胸口撞了过来。王小鱼正自得意之时,只见一大团黑影撞了上来,心下大惊,想要向左右闪避,却已来不及了。 第二千零四十九章 眼看着一团黑影撞了过来,王小鱼心下一寒,暗想这头野狼如一头小马驹一般大小,全力撞了上来,即便不将自己当场撞死,也能将自己撞得筋断骨折。到了那时,即便敌人不来杀掉自己,躺在荒野之上,只怕也要做了野兽的腹中之食。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万念俱灰,索性将眼一闭,只等着野狼将自己撞死。 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厉响,紧接着野狼发出一声惨叫。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野狼的脑袋离着她的胸口已不过半尺,血盆大口张开,模样甚是恐怖。只不过眼看着就要撞到王小鱼身上,野狼的身子却猛然向地面坠落下去,“扑通”一声摔在了王小鱼脚下,身子在地上来加翻滚,随后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王小鱼见野狼突然摔落在了地上,口中呜呜叫了几声,便即僵硬不动,心下又惊又喜。她定睛望去,只见野狼的后脖颈处扎入了一支羽箭,箭头自野狼颌下凸了出来。鲜血不住从伤口处喷射,瞬间便将野狼身下的地面染成了黑色。 王小鱼这才知道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用羽箭射死了野狼,救了自己一命,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抬头望去,却见六七匹马离着自己已不过二三十丈,马上骑士个个彪悍。王小鱼心下暗想,看这几人的模样,想来是他们发箭射死了野狼。说不定这些人都是武林豪杰,今日我死里逃生,还能结交几位江湖朋友,倒也是一件好事情。 王小鱼思忖之际,那几匹马已然飞奔到了王小鱼眼前。为首那位骑士头戴棉帽,身穿黑袍,左手握着马缰绳,右手提着强弓,模样甚是粗豪。他的马上搭了许多串在了一起的野兔、野鸡的尸体,看样子收获颇丰。 黑袍人将坐骑勒住之后,身后几名骑士也纷纷将坐骑停了下来。这几人头戴小帽,身穿青衫,看模样像是大户人家的亲随。他们手中或握弓箭,或执弹弓,一个个都颇为精干。 黑袍人见到王小鱼站在当地,双眼一亮,哈哈笑道:“想不到今日运气如此之好,不只射杀了十几只野兔野鸡,还有四头野狼,如今又遇到了一位如此美貌的小姑娘,当真是上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黑袍人话音方落,只听他身后一个青衣人陪着笑脸说道:“老爷是天生的福气,别人比不了的。等到老爷宰了那几只狐狸,拿到衙门五百两银子的赏钱,说不定县太爷一高兴,便将大小姐嫁给老爷做续弦。到了那时,老爷可就是知县老爷的姻亲了,看看东阳府还有谁敢得罪周老爷?!” 黑袍人嘿嘿一笑,傲然说道:“哼哼,续弦?续他妈的狗屁弦!老子好容易将那个黄脸婆熬死,每日里左拥右抱,乐得一个逍遥自在,何必还要找一个娘们到家里来管着老子?只要宰了那几只狐狸,拿到五百两赏银,老子就开一家青楼。到了那时,要多少娘们就有多少娘们,还要什么知县老爷家的大小姐?!” 黑袍人说完之后,他身后那几名青衣人急忙连连称是,一个个阿谀奉承,将黑袍人吹得天花乱坠。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些人说话无耻,必定不是好人。我还以为他们是江湖好汉,原来将他们想错了。看他们一个个贪婪无耻的模样,必定都是一些地痞无赖,我还是少与他们纠缠为好。 念及此处,王小鱼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她刚刚转过身子,只听身后有人冷笑着说道:“小姑娘,老子救了你的性命,你连一声谢谢都不说就想离开,也太不将老子放在眼中了罢?!” 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虽然暗藏祸心,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对王小鱼却是极好。是以王小鱼自小便顽劣异常,蛮横无礼,后来更是成了东辽县一霸,县城里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也不敢得罪她。她听黑袍人和手下那些青衣人说话,知道他们不是好人,若是依照她的性子,立时便会出言讥讽。只不过方才野狼扑向她之时,确实是被这些人救了性命,王小鱼这才强自忍耐,没有与这些人为难。只是黑袍人说话无礼,她心中立时大怒,暗想本姑娘不杀了你们几个无耻之徒,已经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想不到你们不知死活,竟然蹬鼻子上脸,出言侮辱讥讽,那就别怪本姑娘无情了。 王小鱼杀心一起,立即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了身子,已然换了一副嘴脸。只见她一脸假笑,对黑袍人说道:“小女子被野狼吓得昏了头,只想着远远离开这里,竟然忘记了向大爷道谢,还请大爷不要见怪。”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向黑袍人拱了拱手。黑袍人见王小鱼言辞甚是谦卑,心下得意,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还算你这个小娘们识相!老子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年纪又小,想来还没有嫁人**,不如跟着大爷回家去一起享福罢。” 黑袍人话音方落,他身后那几名青衣人个个满脸**,纷纷劝说王小鱼听了“周大爷”的劝说,随着他们一同回到周大爷家,管叫她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王小鱼听这些人说话无耻下流,心下恼怒之极,恨不能一剑将这些人全都杀掉。只不过她虽然性子狠毒,却又极是聪明,暗想对方毕竟有六个人,而且都骑着马,自己想要将他们全都杀掉,须得先想法子将他们骗下马来。否则即便突然出手杀死几人,剩下的纵马逃走,自己极难追上。 念及此处,王小鱼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笑嘻嘻地说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在这里迷了路,早已是饥渴难当。若是各位大爷能赏一口饭吃,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道几位大爷的府邸在什么地方?若是离此地太远,只怕小女子还没有走到那里,就饿死在途中了。” 黑袍人见王小鱼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下越发喜欢,笑着说道:“你尽管放心好啦。咱们带着一些干粮和肉干,饿不死你的。何况一路走来,打死了许多野兔野鸡,还有这四头野狼。就算没有干粮,咱们升起一堆大火,烤了这些兽肉来吃,岂不快哉?!” 第二千零五十章 黑袍人说完之后,他身后一名青衣人一脸坏笑着说道:“周老爷说得不错。这几头巨狼如此高大,想来吃了它们的肉,必定能让周老爷越发强壮。到了那时,老爷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和这位小娘子乐上一乐,必定另有一番滋味。哈哈,哈哈。” 王小鱼虽然狠毒蛮横,不过这个青衣人说的淫邪之语,她却并没有听懂。是以青衣人说完之后,王小鱼倒也并不生气,只是瞥了他一眼,转头对黑袍人说道:“既然大爷有意接纳小女子,咱们这就走罢。” 黑袍人见王小鱼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一心要跟着自己回家,当真是心痒难搔,恨不能立时跳下马来,将王小鱼扑倒在地。只不过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自己虽然坏事做尽,毕竟还要一点脸面。是以他干咳了两声,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好,待咱们将这几头野狼的皮毛剥了下来,就带着姑娘一起回到家去饮酒作乐。” 王小鱼低头看了狼尸一眼,心中有些不解,口中说道:“要这些狼皮做什么?” 黑袍人翻身下马,一边向王小鱼走来,一边哈哈笑道:“这几头野狼体格庞大,与寻常的野狼大不相同。这四张狼皮拿回去卖给城中估衣铺,至少也能换上十两银子。到时给你买几副手镯,管保叫你心中欢喜,连做梦都能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王小鱼见黑袍人一脸淫邪的模样,心中暗想,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看本姑娘如何炮制你!不过这个混帐东西虽然满嘴大话,可是连几张狼皮都如此看重,摆明了只是一个地痞流氓罢了,以财力相比,只怕比咱们王家庄差得远了。今日本姑娘若是不将你宰了,还算什么江湖英雄?! 黑袍人一摇三晃走到王小鱼身前,这才留意到王小鱼右手提着一柄长剑,剑尖兀自有鲜血滴了下来。黑袍人心下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脸上现出了一丝慌张的神情,口中说道:“小姑娘,你这柄剑是从哪里来的?” 王小鱼见黑袍人一脸惊慌,生怕他转身逃走,心中念头急转,刹那之间便想出一套说辞。只听她口中说道:“小女子随着爹爹去走亲戚,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野狼。爹爹带了一把宝剑防身,倒是派上了用场。只是爹爹用剑赶跑了野狼,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迷了路,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道路。小女子体弱,又没有干粮清水,饥渴之下实在走不动了。我爹爹只好将宝剑留给小女子,要我等在这里,拿着宝剑防身,他自己去寻找食物和水。我爹爹走了之后,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却一直都没有回来。没想到这几头野狼突然出现,小女子心慌意乱之下,拔剑乱砍乱刺,竟然打倒了几头野狼。只不过最后这头野狼凶恨异常,若不是大爷一箭将它射死,只怕小女子早就被它活活咬死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黑袍人见她怯生生的模样,心中再无怀疑,当即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合该你这小姑娘命大,没有丧命在这里。我听你的口音,可不是咱们东阳府本地人,不晓得这片荒野的可怕。这里原本是一大片良田美地,只是几十年前闹了一场洪水,河水卷着沙土将这里的田地尽数淹没。待到洪水退去,这片土地也被毁了,从此再也无人耕种,百里方圆渺无人烟,成了毒蛇野兽出没之地。你这小姑娘身子骨如此柔弱,若是无人扶持,想要独自走出这片野地,那是想也休想。幸好遇到了老子,才能捡回一条小命。待老子将狼皮剥下来之后,你就跟着老子回去享福罢。” 王小鱼听黑袍人说话,心下暗想,东辽县虽然南临大海,有一条大沙河时常成灾,不过从来没听说有方圆百里的大荒地。而且我闲暇之时,时常带着庄丁到处走动,若是有这样一处地方,绝对不可能没有来过。这个王八蛋十有八九是在说谎,想将我骗走。哼,就让你多活片刻,时机一到,看本姑娘怎样炮制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黑袍人见王小鱼并未说话,还以为她心中害怕,不敢说话,心下越发得意。只见他用右脚踢了踢被箭射死的那头野狼,转头对身后几名青衣人大声说道:“他妈的,你们几个狗才还不过来将狼皮剥了,坐在马上等着喝西北风不成?!” 那几名青衣人急忙滚鞍下马,争抢着跑了过来,口中连说自己该死,有一个青衣人甚至还抽了自己一记嘴巴。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倒有些好笑,暗想王家庄中的庄丁虽然对自己颇为恭敬,但是性子都甚是倔强,可不如这几名青衣人好玩。不过她转念一想,王家庄乃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藏身之处,庄丁大半都是扶桑人。这些恶贼个个阴险狠毒,自己如同和一群饿狼住在了一起,能够侥幸活命,已属不易,怎么还能想着这些奸贼的好处? 几名青衣人陪着笑脸和黑袍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掏出短刀,各自走到四头狼尸身边,蹲下身子去剥狼皮。黑袍人傲然而立,口中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妈的,你们几个王八蛋给老子听清楚了!狼皮一定要小心剥好,若是伤了一点,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当心老子剥了你们的狗皮!” 几名青衣人连声答应,便即各自忙活起来。黑袍人正想与王小鱼调笑,忽然听到左首传来两声惨叫。他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原本躺倒在地的两头巨狼分别咬住了两名青衣人的咽喉,正自将两人压倒在地上。 原来王小鱼斩杀了一头巨狼,又削断了另外两头巨狼的前腿,使得两头巨狼躺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死去。其实这两头巨狼断了两条前腿,并非是致命伤,只不过流血过多,使得两头巨狼躺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是以不只王小鱼以为四头巨狼都已死掉,黑袍人一伙也没有丝毫怀疑。两名青衣人走到两头断了前腿的巨狼身边,蹲下身子便用短刀去剥狼皮。这两头巨狼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只须再过片刻工夫,它们非死不可。但是青衣人用短刀割开了它们的皮肉,两头巨狼吃疼,登时发起狂来,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竟然咬住了两名青衣人的咽喉,将他们按在了地上。 第二千零五十一章 黑袍人见势不妙,急忙和其余三名青衣人冲了过去,用手中的短刀、强弓向两头巨狼脑袋和身上乱刺乱打。那两头巨狼濒临死亡,却也发起狠来,死命咬住两名青衣人的咽喉不肯松口,直到它们被黑袍人和青衣人将脑袋打得碎裂,牙齿兀自咬在两名青衣人的咽喉处。黑袍人和青衣人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狼尸挪开,只见两名青衣人的咽喉各自裂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从伤口中汩汩流出。两人面孔扭曲,口中嗬嗬作响,手脚不住抽搐,情形极是恐怖。 方才两头巨狼突然咬住了两名青衣人的咽喉,不只黑袍人和其余三名青衣人吓得魂飞魄散,王小鱼也是悚然一惊。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心中大喜,暗想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不须我亲自动手,报应便降到了这些坏蛋的头上。两名青衣人被巨狼咬中的咽喉,即便不死,也得身受重伤,倒省了自己许多力气。只不过待到黑袍人带着三名青衣人打死了那两头巨狼,王小鱼看到两名青衣人情形如此凄惨,却也是心惊胆颤,不由将脑袋转向了一边,不忍再看。 两名青衣人面孔扭曲,手脚抽搐,片刻之后,身子僵硬起来,虽然双眼兀自睁得溜圆,可是口鼻已无气息,显然已经就此毙命。黑袍人见两名仆从死了,反倒不像方才那般害怕,转头对站在一边吓得浑身颤抖的两名青衣人喝道:“还不将马老三和胡老九的尸体埋了?早点办完事情,咱们好回去快活!” 三名青衣人见同伴死的凄惨,吓得心惊胆颤,被黑袍人大声呼喝,这才惊魂稍定,胡乱答应一声,便要去搬动尸体。可是看到两名青衣人兀自瞪着双眼,面孔扭曲,神情恐怖之极,三名青衣人又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畏畏缩缩,谁都不敢上前动手。 黑袍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怒,双目圆睁,正要开口大骂,可是看到三人惨白的面孔,心下又想,这三个家伙吓破了胆,我越是责骂他们,只怕他们越是畏首畏尾。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如许诺给他们赏钱,或许能将事情办得利索。 黑袍人想到这里,正想开口说话,可是看到三名青衣人的模样,心下一凛,暗想马老三和胡老九毕竟是老子的家人,在这里遭了横死,他们的家人必定会来找老子闹事,索要钱财。老子若是不给他们银子,这些混账东西必定会到衙门去告我。郑知县这个王八蛋一向是石头缝里也要榨出油来,平日里便勒索了老子许多银子。若是马、胡两人的家人告到衙门,老子非得有大麻烦不可。倒不如将这五个家伙全都留在了这里,到时只说他们滥赌嫖妓,欠了赌债跑路,岂不是一了百了? 黑袍人想到了这里,心下已然有了主意。他强自挤出了几丝笑容,对那三名青衣人说道:“马老三和胡老九遭了不幸,大伙都是非常难过,须得将他们的尸体带了回去,好生安葬才对。不过咱们虽然杀掉了四头野狼,但是不晓得还有多少毒蛇猛蛇藏在左近,凭着咱们几个人,想要对付这些畜牲,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先将两人的尸体埋在这里,咱们尽快赶了回去,待到聚齐人手之后,仗着人多势众,再回来将两人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黑袍人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散碎银子,约摸有七八钱的模样,伸手递到三名青衣人面前,口中说道:“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待咱们回去之后,每人还有十两银子的赏钱。” 三名青衣人在黑袍人家中帮忙,每月不过二百四十文月钱,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两年的工钱,是以黑袍人说完之后,三名青衣人眼中登时一亮。此时别说只让他们埋了两具尸体,只怕吩咐他们将阎王爷并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起埋了,三人也必定争先恐后去干。是以黑袍人话音方落,三名青衣人已然一连声答应,各自伸手接过了碎银,转身找了旁边一处平坦松软的土地,便即用手中的短刀挖起坑来。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些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又带着弓箭、弹弓和短刀,又怎么会害怕有毒蛇猛兽偷袭?何况要离开此地,只须将两名青衣人的尸体搭到两匹马的马背上,一同带回去即可,何必要先将尸体埋好,再找人一起来将尸体挖出来带回去? 王小鱼思忖之际,无意中看了黑袍人一眼,只见他站在旁边,正自看着三名青衣人挖坑。只不过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时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容。王小鱼心下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不过这念头太过可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片旷野是河水带来泥沙湮没而成,是以十分松软。三名青衣人都是精壮汉子,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挖出了一个大坑。一名青衣人从坑中爬上了地面,陪着笑脸对黑袍人说道:“周大爷,坑已经挖好了,您看是不是就把马老三和胡老九埋了?” 黑袍人走到坑边,探出脑袋向坑中看了看,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荒野里到处都是野狼,这畜牲鼻子灵得很,若是坑挖得浅了,马老三和胡老九的尸体非得被这些畜牲从土中挖出来不可。他们被野狼咬死,原本已经十分可怜,若是死后还被狼吃了,落得一个肢体不全的下场,只怕做了鬼也会和咱们过不去。是以还要辛苦三位兄弟,将坑再挖深几尺罢。” 三名青衣人心下老大不愿意,只不过他们平日里对黑袍人便心存畏惧,此时又一心想要将赏银拿到手,是以虽然心中将黑袍人的祖宗十八代骂得狗血淋头,不过嘴上却是连声答应,又跳进坑中挖起土来。 王小鱼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三名青衣人没有丝毫怀疑,仍然在坑中用短刀挖土,心下已然雪亮。她知道黑袍人已经起了杀心,想将三名青衣人一并杀掉。虽然她不晓得黑袍人为何要杀人,只不过见他目露凶光,又要三名青衣人将坑挖得深些,心下暗想,这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几两银子,竟然连命都不要了。他们不知道黑袍人是嫌这个坑埋不了五个人,这才让他们再深挖几尺。这个土坑挖好之时,便是你们三个笨蛋毙命之期。 念及此处,王小鱼对黑袍人如此狠毒却也是心生警惕。只不过她转念一想,黑袍人要将五名青衣人全都弄死,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是以她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只想着看看黑袍人如何下手,将三名青衣人弄死。 第二千零五十二章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之后,三名青衣人又将土坑挖深了两三尺。黑袍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站在坑底的三人笑道:“好了好了,坑挖得够深了。三位兄弟先不要上来,我将马老三和胡老九的尸体放进去,劳烦三位将尸体摆好,再爬上来也不迟。” 三名青衣人并没有丝毫怀疑,听黑袍人说完之后,便即答应了一声,站在坑中等着黑袍人将两名同伴的尸体搬过来。黑袍人走到两具尸体身边,双手将尸体提了起来,转身走向土坑。 王小鱼见黑袍人拎着两具尸体行走如飞,心中暗想,这个混帐王八蛋力气倒不小。待会儿我伺机杀他之时,须得趁其不备,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否则若是被他腾出手来,只怕杀他并不容易。 王小鱼思忖之际,黑袍人已然大步走到土坑边缘,对站在坑中的三名青衣人笑道:“三位兄弟在下面接好了,可千万别失手将马老三和胡老九的尸体摔到了坑底。” 三名青衣人答应了一声,一边举起双手想要将两人的尸体接住,一边心下暗想,姓周的今日怎么变得婆婆妈妈?马老三和胡老九已经死了,就算将两人的尸体随意丢了下来,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却要咱们小心接住尸体,何必多此一举?难道这个吝啬鬼改了性子,竟然和咱们讲起了仁义道德不成? 三名青衣人心中虽然老大不耐烦,但是在黑袍人积威之下,却也不敢稍有怨言,只得都将双手举起,等着黑袍人将马老三和胡老九的尸体放下来。黑袍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位兄弟小心接住,我要将马老三和胡老九放下去了。” 三名青衣人答应了一声,将双手举得更高了一些。黑袍人嘿嘿一笑,作势便要将两具尸体放了下去。王小鱼站在一旁,听黑袍人的笑声中尽是狠毒,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王八蛋就要动手杀人了。便在此时,只见黑袍人双手用力,竟然将两具尸体倒转,脑袋朝向了土坑。站在坑中的三名青衣人心下一怔,暗想要放下尸体,应当平着放下来才对,姓周的为何要将尸体脑袋朝向坑中?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黑袍人双手用力向下一戳,两具尸体的脑袋直向土坑中砸了下去。只听“砰砰”两声大响,却是两具尸体的脑袋恰好与站在坑中的两名青衣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黑袍人将两具尸体的脑袋戳入坑中之时,已然用尽了全力,站在坑中的青衣人又是全无防备,是以四头相撞,登时撞得脑浆迸裂。只听坑中的两名青衣人长声惨叫,立时随着两具尸体摔倒在土坑之中。 土坑中剩下的那名青衣人见站在自己左右两侧的同伴被尸体砸碎了脑袋,和尸体一起摔倒在土坑之中,眼见已经不活了,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四颗人头撞碎之时,脑浆和鲜血红红白白地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只是他吓得呆了,兀自高举双手,全然忘记了擦拭自己面孔上的污物。 王小鱼离着土坑稍远,并未看到四颗人头撞在了一处的情景。只不过她听到土坑中传出惨叫,却也猜出了一个大概。此时她已经想好了对付黑袍人的计谋,见黑袍人动手杀人,她急忙蹑手蹑脚地跑向坑边。只见黑袍人抬起右脚,猛然向坑中踹了下去。 黑袍人这一脚已用了全力,土坑中剩下的那名青衣人正自吓得目瞪口呆,压根没有半分防备。只听“噗”的一声响,黑袍人这一脚恰好踹在青衣人的天灵盖上,直将他的颈骨踹断,脑袋向后耷拉在脊背上。青衣人的身子左右乱转,双手乱抓乱挠,人头在他后背上兀自左右转动,情形既古怪又恐怖。 黑袍人站在土坑边缘,见青衣人双手乱舞,四处乱撞,一时并未死去,不由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他妈的,想不到你这小子如此倔强,脖子断了还不肯去死!老子做做好事,再送你一程罢!” 黑袍人说完之后,又将右脚抬起,正想踢向兀自在坑底乱走乱撞的青衣人的脖颈,将他的脑袋踹断,彻底杀掉此人。只是右脚刚刚抬起,突然觉得右腿一轻,心下一怔。紧接着只见他的右脚踢向了土坑中的那个青衣人,不过并未踢中青衣人的脖颈,而是落在青衣人的左肩上。 黑袍人心下大惊,暗想自己这一脚明明对准了青衣人的脖子,为何会踹到青衣人的肩膀上?而且自己这一脚踢出之时已然用了全力,可是右脚落到青衣人的肩上却是软绵绵的,压根没有踢中青衣人身子的感觉。 黑袍人惊讶之极,片刻之后,他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已的右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齐膝而断,是以踢出去之时,只是断掉的小腿落入坑中,砸在青衣人的肩膀上,剩下的半截右腿兀自悬在土坑之上。 直到这个时候,黑袍人才知道情势不妙。他清醒过来之时,这才感觉右腿疼痛难忍,不由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向土坑之中。他摔入土坑之时,恰好砸在了在土坑中乱走乱撞的那名青衣人身上,登时将青衣人的脖子压断。先是“喀嚓”一声响,青衣人的脑袋彻底垂在了后背之上,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响,却是黑袍人砸在青衣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了坑底。 黑袍人摔得头昏脑胀,知道情势不妙,双手向地上乱撑,只觉得触手之处柔软温热。他定睛望去,这才发觉自己趴在青衣人的断头尸体上,双手各自按在了一摊鲜血之中。黑袍人一声惊叫,双手用力一撑,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右腿齐膝而断,身子刚刚站起来,便又向后摔倒。好在他摔在了一具脑袋被撞得碎裂的青衣人尸体上,这才没有受伤。 黑袍人惊恐之下,拼了性命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他这次学得乖了,不再双手乱抓乱挠,而是用手摸着土坑的边缘,将身子撑得稳了。只不过黑袍人正想爬出土坑,蓦然间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倏然出现在他眼前,剑尖在他的下巴处轻轻拍了两下。紧接着有人笑嘻嘻地说道:“我若是你,就老老实实在坑里站着。否则动上一动,可别怪本姑娘手中这柄宝剑不长眼睛!” 黑袍人心下大惊,只觉得剑身冰凉,贴在自己下巴上,剑尖正顶在喉结处,激得他嗓子眼一阵奇痒。而且剑锋上兀自沾染着缕缕血丝,血腥气极浓,冲入他的鼻子中之后,中人欲呕。 第二千零五十三章 此时黑袍人心中兀自有一些混乱,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稍有不从,这柄长剑只须向前送出寸许,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他一动也不敢动,颤声说道:“小、小人听、听话便是……英雄、英雄饶、饶了小人这条、这条狗命罢!” 黑袍人话音方落,只听得头顶传来得意的笑声,紧接着有人说道:“你这条性命能否保得住,要看你是否老老实实回答本姑娘的问话。若是你将实话说了出来,本姑娘或许会饶你一命。” 黑袍人此时心下稍安,颤声说道:“是、是,小人一定说实话!若有半句、半句假话,老爷一剑将小人杀了便是。” 他说完之后,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有人说道:“老爷?嘻嘻,你叫错啦。抬起你的狗头,看看姑奶奶到底是谁?!” 黑袍人心下一凛,不由抬起头向坑顶望去。只见一名少女蹲在土坑边缘,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正是方才他救下的那人。 此时黑袍人才恍然大悟,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自己被色相迷了双眼,还真以为这个臭丫头是一个落难少女。若她真是一个弱质女子,如何能够斩杀了一头巨狼,又砍下了另外两头巨狼的前腿?自己太过大意,竟然被这个臭丫头暗算,此时虽然懊悔之极,却已迟了。 方才黑袍人一心要将手下的青衣人全都弄死,然后埋尸荒野,以除后患。他压根没有将王小鱼放在心上,只想着将五名青衣人杀掉之后,处置好尸体,便将王小鱼掳回去淫乐。没有想到他用马老三和胡老九的尸体杀掉两名青衣人之后,又踹断了最后一名青衣人的脖子。而王小鱼借此机会,已然悄无声息地到了黑袍人身后,趁着黑衣人又将右腿抬起之时,王小鱼一剑削出,登时将黑袍人的右腿齐膝砍断。 王小鱼这一剑使出之时,用上了衡山派剑法中的凌厉剑招,可是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剑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毫不费力便将黑袍人右腿削断,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是以黑袍人一头栽进了土坑之中,王小鱼并未随后追杀,而是站在当地,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这柄宝剑虽然锋利,使出的剑招也很巧妙,可是能将黑袍人的右腿悄无声息地削断,却也是全然没有料到。自己在睡梦之中,倒是曾经梦见过自己大显神威,施展绝妙剑招,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难不成眼下自己也是身在梦中,才会一剑便将黑袍人的右腿削断? 王小鱼思忖之际,黑袍人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将身子倚在坑壁上,用一条左腿支撑住身子,想要从土坑中爬出来。王小鱼急忙抢上两步,用长剑将黑袍人逼住。待她看到黑袍人一脸惊恐,目光中却又夹着许多懊恼,心下越发得意,这才接着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此地如此荒凉,你带了这些笨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黑袍人颤声说道:“姑、姑娘饶命,小人、小人确实没有说谎,这里是一片荒野,平日里、平日里无人敢来……” 王小鱼双眼一瞪,凶霸霸地说道:“你这个王八蛋答非所问,信不信姑奶奶一剑杀了你?!”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手腕轻轻一抖。剑尖如蜻蜓点水,在黑袍人咽喉处点了一下,登时在他的肌肤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黑袍人只觉得咽喉火辣辣地一疼,吓得险些昏了过去,颤声说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小人、小人确实没有说谎……” 王小鱼见黑袍人吓成如此模样,心下不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来做什么?” 黑袍人生怕自己说话不合王小鱼的心意,这个丫头耍起蛮来,自己必定性命不保。是以他不敢立时回答,思忖了片刻,这才嗫嚅着说道:“小人住在东阳府王旗县北城秦家巷。到这里来,是想杀掉那一窝狐狸,拿到衙门的赏银。” 王小鱼方才确实听黑袍人和他手下的青衣人提到东阳府,只不过东阳府也好,王旗县也罢,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是以她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你这王八蛋信口开河!我只听说过辽阳府东辽县,哪里有什么东阳府王旗县?” 黑袍人见王小鱼发怒,心下一紧,颤声说道:“小人不敢说谎,这里确实是王旗县治下。姑奶奶若是不信,尽可以押着小人同到王旗县城,随便打一个人询问,便可以知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王八蛋,死到临头还敢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么?你是想将我骗到城里,然后让官兵拿我!姑奶奶若是看不穿你这点心思,还能活到现在么?” 黑袍人被王小鱼挤况得窘迫无比,实在无法回答,又害怕到了极处,眼泪都流了出来,口中颤声说道:“姑奶奶,你、你就饶了小人罢。” 王小鱼见黑袍人吓成如此模样,暗想这个王八蛋倒不像是在说谎,可是东阳府王旗县又是什么鬼?她想了片刻,却也理不清什么头绪,只得双眼一瞪,对黑袍人说到:“一窝狐狸又是怎么一回事?衙门为什么要悬赏杀掉这些狐狸?” 黑袍人见王小鱼不再逼问自己来自何处,总算是能够回答她的问话,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兀自一脸惊恐,颤声说道:“这件事情小人也是听说,衙门贴出来的榜文上面也没写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就算写了,小人不认字,却也看不明白……” 王小鱼听黑袍人说话啰嗦,心下老大不耐烦,听他自承不认字,心下越发鄙夷,冷笑着说道:“你这个王八蛋方才还作威作福,想不到说起话来婆婆妈妈,哪里像一个男人?快些将事情讲清楚,否则姑奶奶一剑刺穿你的脖子,看你还敢不敢啰啰嗦嗦,胡说八道?!” 黑袍人见王小鱼说话之时目露凶光,吓得将脖子一缩,颤声说道:“是是,小人、小人不是男人。小人听街坊私下传说,知县大老爷家里闹了狐仙,折腾得不成样子。后来请了法师到衙门里作法,可是不只狐仙没抓到,法师也被狐仙吓疯了。知县大老爷没有法子,这才贴出了榜文,悬赏五百两银子,要将这一窝狐狸或擒或杀,以绝后患。” 第二千零五十四章 黑袍人原本心下惊恐,说起话来声音颤抖,可是提到闹狐仙之事,一时兴起,倒不像方才那般害怕,声音也畅快了许多。待他提到官府悬赏五百两银子,双眼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似乎连抵在他咽喉上的利剑都忘记了。 王小鱼虽然怕鬼,不过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最感兴趣。听黑袍人说知县衙门闹狐仙,她心下暗想,我在王家庄之时,也经常听说狐狸作怪的种种奇事,不过这些狐狸从来没有到过王家庄,都是在一些偏僻的村庄装神弄鬼,戏弄百姓。老百姓被这些狐狸闹得没有法子,只能烧香跪拜,称这些狐狸为大仙。今日遇到的这些王八蛋虽然个个不是好人,不过看他们的模样,都是极为贪婪之辈,这才会为了五百两银子跑到这里胡闹,是以这个王八蛋多半并不是在骗我。 念及此处,王小鱼冷笑了一声,盯着黑袍人说道:“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捉住狐狸大仙去领赏?真是笑死人啦!” 王小鱼说完之后,抬头向天,哈哈大笑。黑袍人一脸尴尬,颤声说道:“姑奶奶说得是。是小人痴心妄想,不自量力。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求求姑奶奶,就把、把小人放了罢。小人回去之后,一定在家中供上姑奶奶的长生牌位,每日烧香为姑奶奶祈福……” 黑袍人话音未落,王小鱼啐了他一口,凶霸霸地说道:“姑奶奶还没死,你就要供奉姑奶奶的牌位,是不是想咒死我?!” 黑袍人吓了一跳,想要摇头否认,可是王小鱼手中长剑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之上,使得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见他面孔扭曲,目光惊恐,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颤声说道:“姑、姑奶奶,你就饶了小人这条狗命罢。” 黑袍人右腿被王小鱼齐膝削断,受伤极重,只是强忍着剧痛与王小鱼说话。此时他伤口流血过多,脸色已然变得惨白,身了不住颤抖,随时都可能昏了过去。王小鱼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将黑袍人杀掉,可是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没有询问,自然不能让他就此死去。是以见到黑袍人如此模样,王小鱼收回了长剑,口中说道:“你爬上来罢。” 黑袍人如蒙大赦,口中连声道谢,这才用双手抓住土坑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爬出了土坑。他爬到地面上之后,立时躺在了地上,将断了的右腿竖了起来,使得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变少。王小鱼见黑袍人懂得如何止住鲜血,却也有些意外,当即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你这个王八蛋还算有几分本事,怪不得活得比那个几个笨蛋能够稍长一些。” 黑袍人此时疼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心中更是将王小鱼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只不过他的性命捏在王小鱼手上,是以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敬之色。王小鱼说完之后,黑袍人陪着笑脸说道:“是,是,小人能多活一时半刻,都是托姑奶奶的福,沾姑奶奶的光。”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王八蛋有什么本事,竟然敢到这里来捉狐狸?我要你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一丝一毫隐瞒,姑奶奶就让你躺在这里流干鲜血,变成一具僵尸。是以说话之时,你可要想好了,不要被姑奶奶找出破绽,否则你的下场比坑里那五个家伙还要惨!” 黑袍人听王小鱼如此威胁自己,吓得身子一抖,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绝对不敢隐瞒,一定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姑奶奶听便是。” 原来黑袍人名叫周子明,是东阳府王旗县人士。此人祖上做过大官,只是传到周子明这一代,家道已然败落。不过仗着祖荫,每年朝廷还会发给周家一百三十两银子,以飨功臣之后。周子明自幼顽劣,又生得孔武有力,旁人都不敢惹他。待到他父母死后,没人约束,周子明在县城之中胡闹,使得许多商家、百姓都对他心生畏惧。许多地痞流氓见周子明凶狠,百姓怕他,便也依附到周子明身边一起作恶。死在坑中那五个青衣人,都是王旗县的闲汉无赖,投到周子明手下之后,充当周子明的打手,一起做了许多坏事。 只是周子明虽然在王旗县横行霸道,不过他目不识丁,只是一个粗汉,衙门和城中的大户人家都瞧他不起。而且周家已经败落,虽然周子明在城里城外敲诈商家和百姓,勒索钱财,可是弄到手中的银子,一大半要送给知县老爷和衙门里的师爷、捕头,否则早就被捉进大牢问罪了。是以周子明虽然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其实手中并没有多少钱财。后来他又惹上了一起人命官司,为了免除牢狱之灾,他只好将周家先祖传下来的宅子抵给了衙门的梁师爷,这才逃过了一劫。 周子明虽然破财免灾,最后没去蹲大牢吃牢饭,但是失去了屋宅,却让周子明沮丧之极。虽然他强占了王旗镇程家老店的一间客房,每日里衣食无忧,可是声势已不如以前。许多商家和百姓也不像以前那般怕他,周子明带着地痞流氓去敲诈钱财之时,时常遭人拒绝。周子明知道情势不妙,可是他是一个粗汉,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带着几个手下到处打秋风,吃霸王餐,造着坑蒙拐骗勉强度日。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周子明窘迫之时,一件意外之事却让他交上了好运。却说王旗县城中有一户姓李的大户人家,积攒下了万贯家财。只是李老爷只生了一个女儿,偏偏这个女儿长得又胖又丑。初时李老爷想要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城里城外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李家小姐长得丑,脾气暴躁,都不愿与李家结亲。后来女儿年纪大了,李老爷没有法子,只得死了将女儿嫁给大户人家的心思,想着找一个老实的后生做上门女婿,待到自己百年之后,也算有人养老送终,继承香火。可是世间正经人家的男子,谁都不肯背弃了祖宗,到李家入赘。有一些奸滑之徒虽然毛遂自荐或是托人登门求亲,可是李老爷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人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家产,将他们招入家中,无异与引狼入室。是以折腾了数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上门女婿。 第二千零五十五章 李老爷坐在府中苦思无计之时,有人向他推荐了周子明。李老爷倒是听过周子明的名字,知道此人是王旗县城中有名的地痞无赖,有心不将女儿嫁给他。可是后来他派人去查探周子明的底细,才知道此人竟然是功臣之后,每年朝廷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抚恤。虽说此人经常与城中的地痞无赖混在一起,可是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罪不可赦的恶行,无非是干一些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的混帐事情。李老爷自己年轻之时也是一个胡闹之人,自以为只要能够赚到银钱,别闹出人命,犯了死罪就行,至于其它事情都算不了什么。是以李老爷心下暗想,此人是功臣之后,虽说有一些恶名,不过是自幼失了管教,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若是他肯入赘,只要我好生教导,倒是一个不错的后生。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李老爷最后还是答允了这门亲身,将周子明招为上门女婿。 原来周子明每年还能从朝廷领到一百多两银子,可是因为惹上了人命官司,为了脱罪,他不只将祖传的宅子抵给了衙门的梁师爷,而且答应了知县老爷,朝廷每年发下的一百多两抚恤银子,他愿意将其中的一百两孝敬给知县大人。如此一来,他每年只能拿到二十两银子,再想像以前那般在王旗县逍遥自在,称王称霸,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本聚在周子明身边的那些地痞流氓见他手头没了银子,纷纷离他而去。有的还投奔到周子明的死对头门下,对他反戈一击,让周子明尴尬之极。过不了多久,周子明身边只剩下几名别的地头蛇不肯接纳的歪头斜眼、蠢笨无比的手下,而城里与他作对的那些地痞无赖纷纷扬言,非要将周子明弄死不可。 周子明听到消息之后,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若是弄不到银子,便不能召集人手。到时自己不只无法翻身,连性命也保不住。只不过他胸无点墨,又不会做生意,想要突然之间弄来一大笔钱,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在他惊恐沮丧之时,有人告诉他说李大户家正在招上门女婿,虽说李家小姐相貌丑陋,脾气又不好,比周子明还要大上四五岁,不过李大户只有这一个女儿,待他百年之后,万贯家财必定都归上门女婿所有。 周子明以前也听说过此事,不过那时他手中还有一些钱财,住的也是两进的宅院,自然不肯去做让人耻笑的上门女婿。可是此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由不得他再倔强。是以周子明将牙一咬,向几名手下勒索了七八钱散碎银子,备齐了八色礼物,托人去李大户家求亲。李大户派人查清了周子明的底细,虽然心下略有些犹豫,可是看着已经年逾四十的女儿,只得将牙一咬,答应了这门亲事。 周子明入赘到李家之后,初时还以为自己身高马大,又是久经街头斗殴的地痞流氓,虽然做了上门女婿,也绝对不会受气。没想到李家小姐不止相貌丑陋,力气极大,而且为人凶狠,打起架来尽使些插眼睛、扯耳朵、戳鼻孔、捏喉结、掏下阴、踹脚趾等阴毒手段,不出半年,便将周子明整治得服服贴贴,再也不敢与她翻脸,在李家规规矩矩做了入赘女婿。 不过李家小姐虽然凶狠,在钱财上却从来不亏待周子明。周子明手中有了银钱,王旗县城里的无赖、地痞、闲汉、流氓又聚集到了他的身边。是以周子明在李家虽然受气,不过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岁月悠悠,转眼过了五六年,李老爷夫妇先后死去,周子明少了丈人丈母的约束,胆子越来越大,不只在外面打架斗殴,还暗地里养了几个粉头。而李家小姐年纪大了,又极是贪吃,有一日厨子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李家小姐大快朵颐之时,一块肥肉噎住了她的嗓子。在旁边伺候的婢女仆妇抢救不及,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小姐被一块肥肉活生生噎死了。 李家小姐离奇死去之后,周子明如同脱了笼的鸟儿,心下大喜过望。别人丧妻都是愁眉苦脸,可是周子明死了老婆却是欢天喜地,若不是害怕被人唾骂,只怕周子明还要在府中放炮仗庆贺。 李家小姐死后,周子明全然没了管束,直如将府中翻过来一般胡闹。每日里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家中吃喝玩乐不算,他还在王旗县城中赌钱狎妓,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不过李老爷和李家小姐虽然留下了万贯家财,可是架不住周子明胡作非为,将银子流水价般花了出去。他又不懂得经营,不出数年,家财便大半散去,只留下偌大一个四进宅院,也已变得极为萧条。 周子明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如今手头没了银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就在他彷徨无计之时,一名手下听到了消息,说是知县大老爷家中闹狐仙,已经将老太爷活活吓死。知县老爷先是要捕头带着公差捕快捉拿在知县衙门后宅胡闹的狐狸精,结果不只没有捉住狐狸,公差捕快反倒被狐狸打得头破血流,狼狈而逃。而且狐狸知道知县老爷派了公差捕快来拿它,不只没有逃走,反倒闹得越发狠了,一到晚上便将沙石瓦块在知县衙门后院乱抛乱掷,吓得知县老爷无法安睡,只得搬到了城中寺院借宿。后来狐狸越发肆无忌惮,大白天也出来捣鬼。有时知县大老爷正在大堂审案,狐狸精公然在公堂之上胡闹,不是抢了知县大老爷的令箭,便是偷去他的朱笔,甚至还附在了师爷、捕快身上,指着知县大老爷跳脚大骂,说他贪污受贿,欺男霸女,做尽坏事。知县原本不是好人,背地里坏事做尽。如今被狐狸揭露,弄得他尴尬无比。他生怕自己那些丑事被上官知道,迫于无奈,便要师爷去请法师到知县衙门作法,想要将狐狸或擒或杀。 师爷奉了知县之命,花费重金,请了东阳府最有名的法师到王旗县来对付狐狸精。这位法师初到之时,一副眼高于顶,牛皮哄哄的模样,扬言只要自己出手,定能将狐狸精手到擒来。知县、师爷、捕头等人见这位法师如此趾高气扬,都以为他必定能将狐狸精除掉,心下颇为高兴,聚集在知县衙门大堂,眼巴巴地等着法师提着狐狸精的尸体前来报喜。 第二千零五十六章 法师带着七名弟子,抬着香案、香烛、黄纸并各种法器,向着知县等人拱了拱手,便即得意洋洋地走向了后宅。知县等人留在大堂,一直侧耳倾听后院的动静。只不过法师等人走入后院之后,后院便是一片寂静,没有传出丝毫怪异的声音。 这位法师是师爷花了重金请来,是以师爷对法师极有信心。见师爷走入后院之后,后院中并无异声,他还以为法师已然得手,便对知县等人说道:“各位瞧见没有?狐狸精日日在后宅胡闹,不是乱扔沙石砖块,便是弄出鬼哭狼嚎的怪声。可是今晚法师带了徒弟们走了进去,后院却一片寂静。可见狐狸精虽然嚣张,还是有能够制住它之人。这位法师不愧为东阳府最有名的捉鬼大师,想来他到了后院之后,不须像那些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和尚道士一般手摇铜铃、口诵咒语,只须摆下香案,请来天神,便能将狐狸精或擒或杀。有这等了不起的法师相助,狐狸精再厉害,却也非得伏法不可。” 知县等人听师爷如此一说,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中。只是众人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后院仍然是一片死寂。众人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可是谁都不敢说话。到了后来,这些人实在困倦不堪,在大堂上或坐或卧,先后沉沉睡去。待到他们醒来之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可是法师并没有回到大堂,后院也没有传出丝毫声音。 知县虽然贪婪狠毒,不过毕竟是读书人,倒也并不愚蠢,此时已然猜到情形有异,是以要捕头带人到后院去瞧瞧法师忙活了一夜,是否已将狐狸精降服。捕头吓坏了,暗想知县这个王八蛋好事从来不想着自己,这等凶险的事情却让老子去趟路,岂不是想要害死老子?但是他心中虽作此想,自然不敢出言反驳。无奈之下,他只得叫来二三十名捕快,要他们到后院去将法师请出来。 众捕快此前在狐狸手中吃过大亏,此时心中也颇为恐惧。不过碍于上官的命令,不得不战战兢兢、你推我让地走入后院。待到他们畏畏缩缩走入后院,只见眼前一片杂乱。香案翻在了地上,香烛撒了一地,黄纸更是散乱地到处乱飞。法师全身挂满各种法器,坐在后宅正堂门前的石阶之下,双目圆睁,面孔扭曲,双手举在空中,似乎在向上天乞求些什么。 众捕快见后院并无狐狸,这才大着胆子走到法师身边。待到他们走近之时,才发现法师已然气绝,只是尸体已然僵硬,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众捕快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没命般逃出了后院。其实知县正带着师爷、书办、捕快等人聚在后院门口探头探脑,等待消息,猛然听到后院中一片惨叫,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心下都是惊讶莫名。正当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之时,数十名捕快已经拼命逃了出来,险些将知县等人撞翻在地上。知县等人见众捕快一个个惊恐之极,没命般从后院逃了出来,不晓得后院出了什么事情,便也跟着众捕快向前院逃走。 待到众人慌慌张张逃回了前院,知县揪住一名捕快,逼问他后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那名捕快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将后院的情形说了一遍。虽然慌恐之下,他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知县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一个个脸色大变,心下惊骇,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惊慌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怪笑,紧接着有人阴阳怪地说道:“本大仙为了替吴二婶报仇,这才活活吓死了老色鬼。虽然尔等个个不是好人,本大仙也并未弄死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想不到尔等不知死活,屡次三番找人来害本大仙。本大仙今日已将这个混账法师的魂魄吸去,以儆效尤。若是你们还敢想法子害我,本大仙管叫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死得凄惨无比!” 众人心下大骇,急忙抬头望去,却见法师站在大堂屋顶,身边还站着七个徒弟。只不过此时法师的面孔变得惨白之极,说话之时挤眉弄眼,隐约有几分狐狸相。那七个徒弟也不似昨夜那般稳重,个个一脸奸笑,看上去诡异之极。 知县见法师活脱脱一副狐狸的模样,知道他已被狐狸附了身,心下害怕,不由向后退去。师爷、书办、捕头等人见知县要逃,便也跟着他向后退走。其余的捕快公差见上官要逃走,哪里还敢留下,便也纷纷后退。法师和七个徒弟站在大堂屋顶,见院子中的诸人如此脓包,个个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得意地笑了几声,便即倏然不见。 知县等人见法师从屋顶消失,这才松了一口气。后来他壮起胆子,带着众人走入后院,这才发现法师和七个徒弟全都躺在后院之中,俱已昏了过去。知县见此情形,心中又气又急,暗想师爷这个王八蛋还说他花费重金请了东阳府最有名的法师,想不到竟然是一个银样腊枪头,不只没有降妖除怪,反倒被狐狸精弄成了如此模样。 念及此处,知县要捕快抬来几桶凉水,尽数泼到了法师等人脸上身上。可是法师等人被凉水激醒之后,一个个目光空洞,只是坐在地上傻笑,口中喃喃自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如同疯了一般。知县等人这才想起狐狸附在法师身上之时,曾对众人说过“本大仙今日已将这个混账法师的魂魄吸去,以儆效尤”。当时众人还不晓得狐狸精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方才明白,原来狐狸精虽然没有将法师等人弄死,却将他们的魂魄收了去,才将这八人弄得如同疯傻了一般。 知县没有法子,只得要师爷想法子将法师等人送回家中。不过万万不可露面,将这八人丢在自家门前便可,免得家人闹了起来,还要赔一笔银子。师爷将法师等人送走之后,知县又将书办、捕头等人召集起来,商议如何杀掉狐狸精,以除后患。众人见到法师落得如此下场,早已吓破了胆,狐狸精不来闹事已是烧了高香,哪里还敢去找狐狸精的麻烦。是以知县说完之后,众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说一句话。有人心中嘀咕,若不是你家那个老色鬼看中了街上卖伞的吴二寡妇家的丫头,将小姑娘抢进了衙门,逼得小姑娘自杀以全名节,害得吴二寡妇一头撞死在知县衙门的大门上,惹恼了狐狸精前来报复,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祸事?! 第二千零五十七章 知县见众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谁都不肯说话,心下越发恼怒,对众人冷笑着说道:“各位不要以为狐狸精只是要对付本官!他是要将王旗县的官员和大户全都害死。本官若是死在了他的手中,你们一个个也逃不掉。大伙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须得齐心协力,除掉狐狸精,才能避过此难!” 知县说到这里之后,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狐狸精说的那些混账话,自然都是假的。不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若是传到了东阳府衙门,或是被朝廷派下来的观风听俗使听在耳中,大伙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是以你们不要想着置身于事外,看本官的笑话!” 众人听知县如此一说,再看他一脸阴狠的笑容,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众人心下暗想,这些年来跟着知县一起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人人都得了不少好处。若是知县的恶行败露,他绝对会将众人都拉下水。念及此处,书办、捕头等人脸色大变,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沉默不语,纷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待到师爷回到王旗县城之后,又与知县密谋良久。待到二人议定之后,知县立即派出公差捕快在城里城外张贴榜文,宣称只要有人将在知县衙门捣乱的狐狸或擒或杀,便可得到五百两赏银。消息传出去之后,轰动了整个王旗县。几乎所有百姓都走出了家门,四处搜寻狐狸的踪迹。 知县和师爷等人想出的这条毒计狠到了极点。狐狸精虽然厉害,毕竟斗不过成千上万的百姓。不到三天,便有几百头狐狸被百姓杀死,还有十几条狐狸受了重伤,被生擒活捉,送入知县衙门。知县下令将这些狐狸悬在衙门前的高竿之上,四周埋伏了许多精通箭术的捕快和猎户,想要将狐狸精引出来,再乱箭射死。当天晚上,狐狸精果然现身来救它的子孙。埋伏好的捕快和猎户乱箭齐发,当场射死了二十余头狐狸,最后只有两头老狐狸侥幸逃走。 两头老狐狸逃走之时,身上也中了几只羽箭。其中一头老狐狸向着躲在衙门口石狮子背后的知县、师爷等人大声叫道:“惹是不杀尽王旗县的官员和作恶的百姓,咱们绝对不会离开此地!” 知县见两头老狐狸阴森恐怖的眼神,知道他们痛恨自己到了极处,不是两头狐狸死,便是自己全家亡。是以他越发下了狠心,一定要将这两头老狐狸斩杀,以除后患。知县要师爷和捕头知会城内的各家大户,每一户除了出男丁二十,帮助捕快擒杀两头老狐狸之外,还要拿出银子作为赏格,悬赏捕杀老狐狸。如此一来,王旗县城内城外的百姓更是如同疯了一般,一个个红了眼睛,为了得到五百两赏银,几乎将全城的每一块石头都翻了过来,寻找两头老狐狸的下落。奇怪的是两头老狐狸始终没有出现,如同在世间消失了一般。 知县等人见此情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想出了这条毒计,原本就打算让全城百姓为他们卖命。若是有人能将狐狸尽数杀死,自然最好。就算杀不掉狐狸精,也能逼得他们不敢再进入王旗县城,知县等人便可以高枕无忧。后来城内找不到狐狸的踪迹,百姓们又纷纷到城外四处寻找。虽说没有找到两头老狐狸,不过野免、野鸡等小兽却倒了大霉,不晓得被人杀死和捉去了多少。不过有些百姓在野外搜寻狐狸之时,却被毒蛇咬中,也有数人伤亡。 周子明正愁手头没钱,听说了此事之后,心下大喜,便即带了还留在他身边的仆从,四处寻找狐狸,想要将五百两赏银弄到手。只不过他们奔波了十几日,除了射死了数十只野兔、野鸡之外,一直没有发现狐狸的踪迹。周子明心下焦躁,暗想若是拿不到这五百两赏银,自己只能将李家老宅卖掉。到了那时,自己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免不了受人耻笑。而且城里的对头,还有衙门中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差捕快、师爷捕头,只怕还有知县老爷,都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周子明再也沉不住气。他心中暗想,城里已然被翻了一个底朝天,狐狸必定无法藏身,只能逃到城外躲避追杀。想到这里,周子明立即带了手下骑马出城,一路搜寻,最后没有发现狐狸的踪迹,却遇到了四头巨狼。周子明心下暗想,这几头巨狼如此高大,若是将它们射死,剥了皮毛到城里的估衣铺去卖,也能换得十几两银子。是以他带着一众手下跟在野狼身后紧追不舍,却与王小鱼撞到了一处。 周子明将搜寻狐狸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他虽然心中恐惧,却也留了一个心眼,生怕王小鱼与官府有干系。自己泄漏了知县他爹逼死民女之事,知县大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是以此事自然略过不说。他只说狐狸精在王旗县城内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官府发出榜文,悬赏捉拿两头狐狸。自己贪图五百两赏银,这才带了手下追出城外,途中遇到了几头野狼,便即一路追了下来。 王小鱼听周子明说完之后,见他一脸惊恐的模样,以为他说的都是实话,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这个王八蛋还算识趣,不敢蒙骗本姑娘。其实这些事情本姑娘早就知道了,故意试探于你,看你这个王八蛋是否敢说谎骗人。既然你没有说谎,本姑娘也就不为难你了。” 王小鱼虽然聪明机灵,毕竟年纪尚浅,于人情世故还有许多不足。周子明虽然目不识丁,不过毕竟是王旗县城出了名的地痞流氓,说谎骗人乃是家常便饭。是以他故意装出惊慌的模样,竟然将王小鱼骗了过去。待到他听王小鱼说不会难为自己,急忙连声道谢,可是心中却想,你这个臭丫头虽然狠毒,毕竟还是着了老子的道。待老子缓过手来,不将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便算老子没种! 王小鱼沉吟片刻,这才对周子明说道:“王旗县城离此处多远?” 周子明双手撑住地面,勉强将身子抬起,口中说道:“县城离此地约摸五十余里,倒不算太远。不过这片荒野中有许多沼泽,骑马经过之时须得千万小心。否则陷了进去,必死无疑。” 王小鱼格格一笑,口中说道:“多谢你提醒了。来世可要做一个好人,免得受这一剑之苦!” 周子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正想开口说话,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血光迸现,周子明的人头已被王小鱼一剑斩了下来。 第二千零五十八章 王小鱼趁周子明不备,右手倏然拔剑,一剑斩下了周子明的人头。她这一剑出手极快,是以周子明人头落地,滚落到土坑之中,他的尸身兀自坐在地上,双手在地上胡乱抓挠,一时之间并未倒下。王小鱼右脚踢出,正踹在周子明尸体的胸口处,登时将尸体踢入土坑之中。 王小鱼收剑入鞘,走到土坑边缘,只见六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坑底,都已寂然不动。王小鱼心中暗想,这六个家伙都不是好人,虽然不是江湖上的巨奸大恶,不过坏事也做了不少。今日我将六人一举斩杀,算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念及此处,王小鱼嘴角上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只是她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杀掉了六个恶贼,不过在这旷野之中,无人亲眼看到,必定不晓得是自己为民除害。想到这里,王小鱼的脸上又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她呆立半晌,心下恼火,双脚在土坑边缘的土堆上乱踢乱踹,只听得泥沙簌簌作响,不断向坑中掉落,片刻工夫,已在坑底的六具尸体身上薄薄地盖了一层。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一声“唏溜溜”长嘶,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望去。却见周子明等人骑来的六匹高头大马挤挤挨挨,其中一匹马仰天长嘶,转身便向来路奔回。其余五匹马受了它的带动,便也跟着它四蹄扬开,直向远处跑开。 王小鱼心下大惊,转身便向六匹马追了过去,口中大叫:“停下!回来!”只是叫声甫一出口,她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这六匹畜牲哪里会听得懂自己叫喊,只能是白费力气罢了。自己焦急之下,竟然如此出丑,实在是愚蠢之极。好在四周并无人影,否则自己这次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王小鱼没有练过轻功,追出十余丈后,六匹马将她拉得越来越远,距离已有百余丈。王小鱼知道自己再追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只得无奈地停下了脚步,眼看着六匹马跑得踪影不见。她呆立了片刻,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走回到土坑旁边,心下沮丧之极。 此时天空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四周静寂无声。王小鱼心下盘算,虽说没了马匹,不过听姓周的这个王八蛋说过,此处离着县城不过五六十里,走过去也不算太远。想到这里,王小鱼略略松了一口气,打定了主意要前往王旗县城。只是她刚刚转过身子,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停下了脚步,思忖了片刻之后,快步走回到坑边,探头向坑中望去,只见其中两具青衣人的尸体上背着弹弓。王小鱼跃入坑底,从一具尸体上取下了弹弓,又在他身上背着的布囊上摸了一把,里面果然装满了弹子。王小鱼自幼便随着王家庄的庄丁用弹弓射击飞鸟野兔取乐,十几年下来,弹弓之技可以说是炉火纯青。是以她将弹弓和布囊背在身上,这才爬出了土坑,双手将坑边的沙土尽数推入坑中。 待到将地面踏实了之后,王小鱼歪着脑袋打量了半天,只见地面已然恢复了平坦,虽然还能看出痕迹,不过此处乃是一片荒野,想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只要过了两三日,这片痕迹便会消失,不会留下什么后患。王小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们六个王八蛋坏事做尽,本姑娘超度你们上西天,让你们投胎转世,下辈子好生做人,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你们可要牢牢记住,来世不要再做恶人,否则再遇上本姑娘,必定让你们魂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王小鱼说完之后,哈哈一笑,转身便向六匹马逃走的方向走去。其时王小鱼已然打定了主意,杀掉周子明这等地痞无赖,算不上什么本事。何况自己除掉此人,无人亲眼看到,无法凭借此事扬名立万。不过周子明说过,狐狸精大闹王旗县城,百姓惊恐不安。若是能将狐狸精斩杀,无论是县城的官员,还是城里的百姓,必定对她感恩戴德。王小鱼心下暗想,几万人口口相传,本姑娘的名字必定会传遍了辽东,只怕连关内、中原、江南各地都会知道我的名字。到了那时,少林武当、泰山华山等各大帮派的英雄好汉,必定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狂喜,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说来也怪,她斩杀周子明,又将土坑掩埋,着实用了许多力气。可是身上手上却并无乏力之感。此时想到自己就要在江湖之上威名远播,心情畅快到了极处,是以走起路来身子越发轻盈。她一边走路一边到处张望,只盼着能遇到那两头老狐狸,将其或擒或杀,从此名震江湖,成为一代女侠。 其实王小鱼压根不晓得江湖是什么模样,只是看到慕容丹砚、厉秋风等人武功高强,只须身子一纵,便能从屋顶院墙飞了过去,心下羡慕之极。她自幼便喜欢听人说书,对于瓦岗英雄、杨家将、岳家军、大明英烈等英雄豪杰敬佩之极,以为自己闯荡江湖,必定也能像这些大英雄一般,闯下赫赫威名。她不知道江湖风波诡谲,人心难测,并非仗着超凡脱俗的武功和智计,便能扬名立万,威震江湖。 王小鱼一路行走,估摸着走出了二十多里地,仍然没有走出这片荒野。她心中暗想,我听慕容姐姐说过,要在江湖之中闯出名头,不能只仗着武艺高强。我虽然随着慕容姐姐苦练衡山派剑法,不过毕竟时日尚浅,要与武林高手争雄,只怕颇有不足。何况狐狸精必定会用妖术,我要将这两头老狐狸或擒或杀,不能只靠着手中的宝剑。须得趁其不备,下手偷袭,让它们来不及施展邪术,便中了我的计谋,才能将其一击毙命。 王小鱼一边思忖,一边向前走去。又走了两三里地,前方突然出现了几棵大树。远远望去,这几棵大树通体黑色,枯枝盘绕,显然已经枯死,伫立于荒野之中,如同几位弯着身子的老妪,看上去颇为诡异。王小鱼见此情形,不由停下了脚步,暗想这几棵老树颇有阴森之气,一眼望去,让人心悸不已。我听慕容姐姐说过,诡异之地必有诡异之人,诡异之人必做诡异之事。我须得小心留意,免得栽在恶人手中。 念及此处,王小鱼右手握紧了剑柄,这才缓缓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她的眼睛都向左右乱瞟,心中警惕万分。不过直到她走到一棵大树之下,四周也没有什么异状。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定睛向前望去,心下却是一凛,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第二千零五十九章 王小鱼身前丈许之处,出现了一处极大的深坑,下窄上宽,如同一个漏斗一般。深坑方圆足有数里,深不见底,站在边缘,只能隐约看到深坑中部,对岸则隐藏于一片灰濛濛的雾气之中,压根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王小鱼向坑底看了片刻,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急忙又向后退了两步,闭紧了双眼,用力摇了摇脑袋,这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待她睁开眼睛,再也不敢向坑中张望,转身向右首走去。她边走边想,这里以前一定是一处极深的湖泊,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湖水干涸,留下了这个大坑。岸边这几棵老树失了湖水滋润,最终枯死。自己方才还在懊恼没有将周子明一伙的坐骑弄到手,想不到吉人天相,没有骑马,恰好救了自己一命。否则纵马狂奔过来,到了这里来不及勒住坐骑,只怕连人带马坠入深坑,只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暗呼侥幸。此时她已绕过了两棵大树,前方不远处便是最大的那棵枯树。这棵枯树树干粗壮,只怕五六个人才能环抱。虽然大树已经枯死,不过仍然高达十余丈。枯枝盘旋曲折,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大树左半边的枝枝杈杈悬于深坑之上,右半边枯枝则笼罩了数十丈地面。枯枝如同一根根细长尖利的手指,自空中悬向地面,一眼望去极为诡异。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悚然一惊,不由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右挪动了几步,想要离着大树尽量远一些。待她走出数丈,堪堪要绕过枯树,忽然听到一声轻笑,紧接着有人细声细气地说道:“赵哥,这句话只怕你说得不对。你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是教人走中庸之道,做事不能只求突飞猛进,应权衡利害,再做决断。不过小妹以为,这句话的关键之处在于‘不屈’和‘愈出’四字。老子是说做事情要不畏艰险,遇强愈强。至于后面两句,似乎在说为人应当少说话,多做事。若是说的比做的还多,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王小鱼没有想到此处有人,听声音还是一个女子,心下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只是这个女子说话文白杂糅,压根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其中女子还提到“老子”,越发让王小鱼心下不解。她不知道女子所说的“老子”压根不是骂人粗话,而是道家始祖李耳的尊称。王小鱼不学无术,自然不晓得女子引述的这段话出自老子所著的《道德经》,端得是玄妙之极。虽然听上去词句朴实,不过含意深奥,别说王小鱼这等无知少女,只怕饱学宿儒也不能尽解其意。 王小鱼心中惊愕,又看不见说话之人藏在何处,只道是有人故意戏弄自己,正要拔出宝剑大声斥责,忽听一个男子笑道:“妹子有所不知,要通晓这句话的深意,须要知道老子生平之主张。你来看这一段话,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这句话乃是老子创立的道学最关键之所在。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又是这句话的重中之重。妹子若是通晓了这句话的深意,整部道德经中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日后成就,当不可限量矣。” 男子话音方落,只听先前那名女子笑道:“赵哥这番高论,不晓得是从何处听来?” 男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半年之前,我到峰岳山采药,遇到了一个从关内来的道士。这人相貌丑陋,衣衫褴褛,整日喝得醉熏熏的。他寄居于峰岳山紫阳观中,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再无其它事情可做。紫阳观中的道士对他颇为厌恶,屡次想将他赶走,却又没有法子,背地里都称他为邋遢道人。 “有一日紫阳观中来了一位贵客,要在观中办一场大法事,为他先祖祈福。这位贵客送了紫阳观二百两银子,登时轰动了峰岳山上二三十所寺院和道观。那些和尚、道士都红了眼睛,许多方丈和观主都是顿足后悔,没有将这场大法事抢在手中……” 男子说到这里,只听那名女子“噗嗤”一笑,口中说道:“呀,想不到这些得道高僧,世外高人,竟然也是如此势利,倒叫人好生心寒呀。” 男子笑道:“三清也好,佛祖也罢,原本都是教人智慧,看清这世间的浑浑噩噩,种种虚幻。可是偏有许多奸邪之辈,曲解圣贤之意,将圣贤说过的只言片语巧作修补,用来牟利。若是不为名利,他们为何要建起壮观无比的寺院和道观,以声色来乱人心神?紫阳观的道士收了那位贵客二百两银子,全观上下都忙活了起来。就连多年不肯露面的老观主也走了出来,请那位贵客到后院喝茶。 “这位贵客平日里喜好黄老之说,道教经书也看过不少,是以他与老观主聊起道藏,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只不过两人说到道德经之时,却为其中几句话的深意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如同两只要斗架的公鸡,互相怒目而视。眼看着两人就要动手打架,躺在外面石阶上晒太阳的邋遢道人突然哈哈大笑,随口将屋中两人争论的那几句话吟诵了出来,又笑嘻嘻地解释了一通。老观主和贵客听了之后,直如茅塞顿开,心下既惊讶又佩服,全然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将平日里想不通的道德经中的语句一一说了出来。邋遢道人漫不经心地随口解说,竟然解释得头头是道,让老观主和贵客敬佩之极。三人隔着屋门说话,相互启发阐述,将一部道德经解说得明明白白。 “到了后来,老观主和贵客出了屋门,拜伏在邋遢道人面前,口称明师,要随他研习道学。邋遢道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住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紫阳观中,每日里锦衣玉食,已然是无欲无求,又哪有心思去研习道学?老观主登时醒悟,面露愧色,在邋遢道人面前连声忏悔。邋遢道人笑道,道学本来便是朴实无华的学问,不能供奉于道观之中。要修习道术,只在山野林间,市井瓦巷,眼望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知道世人的喜乐悲哀,才能习得道学之深意。 “邋遢道人说到这里,仰天大笑,转身扬长而去。老观主和贵客相视一笑,便也随着他去了。其时我恰好躲在厢房之中,将三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受益颇多。今日现学现卖,又说给了妹子知道。若是妹子能够就此通晓道德经,每日勤加修炼,或许白日飞升,羽化成仙,也并非不可能。” 第二千零六十章 王小鱼听这一男一女说话,心中似懂非懂,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只不过仔细推想,却又如同身在梦中,只觉得四周的情形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是真的。她正在犹豫之时,却听那个女子笑道:“赵哥,你到峰岳山采药,为何又到紫阳观中转悠?想来峰岳山之行,另有深意罢?” 女子话音方落,只听男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妹子聪明伶俐,做哥哥的也不必瞒你。当日我到了峰岳山之后,听说紫阳观老观主小气吝啬,贪图钱财,造了不少冤孽,心中一时气愤,便想着要去教训教训他。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我先在峰岳山的寺院道观打探了一番,想知道老观主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打听则已,一打听险些将我活活气死。这位老观主在紫阳观住了四五十年,仗着紫阳观的名头为非作歹,在峰岳山左近买了良田千顷不说,还仗着与官府有些交情,竟然包揽诉讼,赚取了许多黑心银子。此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像是一位得道的羽士,其实心底极为龌龊,在山下包养了七八位女子,私生儿女也有十几人。而且这个老家伙还好男风,紫阳观里许多俊俏的小道士都是他的**。这等道貌岸然的混账王八蛋,既然给我知道了,岂能不加以惩戒?!” 男子说到这里,只听女子欢声叫道:“我知道啦。赵哥潜入紫阳观,便是想要除掉这个老观主,为百姓除害!” 男子笑道:“妹子这话既对也不对。你我修习道学,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须得修心养性,才能羽化成仙,岂能妄自杀伤人命?我潜入紫阳观,只想施以惩罚,让他迷途知返,重新做一个好人罢了。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位邋遢道人,出言点化,让老观主幡然醒悟,甘愿随他入山修道。而且我在旁边偷听邋遢道人说话,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也是受益非浅。依我来看,这位邋遢道人绝非寻常人物,或许是山中的仙人,到尘世来游戏人间。” 王小鱼听到这里,心中既惊讶又羡慕,暗想听这位男子说话,他必定是一位心怀善念的好汉。无意中听说紫阳观的老观主为非作歹,便想着出手惩戒。没想到有一位世外高人横空出世,不止点化了老观主,也让这位好汉有了许多感悟。为何许多人都有如此奇遇,我却偏偏没有? 王小鱼思忖之际,那对男女一直说个不停。只不过话语玄妙,王小鱼大半听不懂。片刻之后,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自己只顾着听这对男女说话,险些忘了捉拿狐狸精的大事。若是误了行程,狐狸精被别人捉走,自己失去了一个扬名立万的良机,岂不是太过可惜?念及此处,王小鱼顾不得去找寻那对男女身在何处,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想要不声不响地离开此地。 哪知道王小鱼堪堪转过那棵大树,却见靠近深坑边缘的树干之下坐着一对男女。男子面目清秀,女子容貌姣好,手中各自拿着一部薄册,正自一边在册子上指指点点,一边谈谈讲讲。二人时而激烈争辩,时而点头大笑,看上去颇为逍遥自在。 王小鱼愣愣地看着二人,心下暗想,这对男女颇有几分仙气,说话气度不凡,想来不是俗人。只可惜我身有要事,否则倒可以与二人攀谈几句。念及此处,她心中颇为遗憾,只不过急着去捉狐狸精,是以瞥了那对男女一眼,脚下不停,径直向前走去。 没想到她刚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那名女子笑道:“小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王小鱼没有想到女子会和自己招呼,心下倒是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只见那对男女此时都已站了起来,正自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王小鱼对这一男一女颇有好感,急忙拱手说道:“我有事要到王旗县城,恰好经过此处。听两位谈吐不俗,不敢打扰。没想到还是惊扰了两位,还请两位海涵。” 女子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你这小姑娘倒会说话,我喜欢得紧。只是这片荒野甚是空旷,又无道路,你为何会经过这里前往王旗县城?” 王小鱼见这女子说话之时,不住挤眉弄眼,神情颇为怪异,心下一凛,暗想我只是路过这里,可是看她的模样,却是有意要打探我的底细。这人又不是公差捕快,为何会对经过此地之人如此紧张? 想到这里,王小鱼已然心生警惕,她看了这对男女一眼,心中念头急转,不过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口中说道:“实不相瞒,我随爹爹一起出门,前往王旗县城办事,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四头野狼。好在爹爹带了一柄宝剑,倚仗着宝剑之利,与四头野狼厮杀在一起。最后虽然赶走了野狼,可是我与爹爹也迷失了道路,陷入一片荒野之中。我与爹爹在荒野之中走了一日一夜,却也没有找到道路。我累得精疲力竭,又渴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爹爹没有法子,只得将宝剑留给我防身,他一个人去寻找清水。可是他离开之后,一直没有返回,我独自一人留在当地,饥渴难当,奄奄一息。恰好遇到几位好汉经过,见我可怜,给了我一些水和干粮,这才侥幸活了下来。我原想请那几位好汉带我去寻找爹爹,可是他们说奉了知县衙门之命,外出寻找祸害百姓的狐狸精,不能助我寻人。我没有法子,只能向他们问明白前往王旗县城的方向,独自前往王旗县城。”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留意那对男女的神情。当她说出“狐狸精”三个字时,那对男女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虽然片刻之后两人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可是王小鱼心中已然对这对男女的来历极为怀疑。为了不让他们猜忌自己,王小鱼强自镇定,接着说道:“我家住在东辽县王家庄,平日里爹娘不许我出门闲逛。这次是因为出了急事,爹爹才带我出门,想不到竟然迷了路。虽然侥幸没有被野狼吃掉,可是爹爹不晓得去了哪里,到了王旗县城后也不知道到何处容身。唉。” 王小鱼说到这里,故意露出了惊慌难过的神情,眼圈一红,险些哭出声来。那对男女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只见那个女子转过脸来,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如此。此处离着王旗县城不过二十多里地,你绕过这座深坑,一直向东而行,便能走到王旗县城啦。” 第二千零六十一章 女子说完之后,王小鱼面露惊喜之色,口中连声道谢,这才与那对男女告别,转身又向前行。只是她心中忐忑,生怕二人从身后偷袭,每走一步,都抱着万分小心。直到走出数十丈外,王小鱼故意装作东张西望的模样,有意无意地转头向身后瞟了一眼,见那对男女并未跟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走出二里地之后,王小鱼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来路望去。只见眼前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只能看到一里地外的情形。那几棵高大的枯树早已被雾气遮掩,看不到半点影子。王小鱼心下暗想,这对男女神情诡异,笑容可疑,而且我提到狐狸精之时,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慌张。周子明这个王八蛋曾经说过,狐狸精附在活人身上,与常人无异,只是说笑之时,神情与狐狸颇为相似。我瞧着这对男女面容古怪,笑起来确实像极了狐狸。多半是从王旗县城逃走的那两头老狐狸道行高深,为了躲避公差捕快和猎人百姓追杀,竟然化作人形,躲在这里避祸。只是这两个妖怪前世不修,既然让本姑娘撞上了,绝对不能让你们逃了! 王小鱼心下打定了主意,立时将弹弓摘了下来,向着左首绕了一个圈子,又向来路转了回去。这是因为她生怕被那对男女发现,这才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悄悄向深坑边缘的枯树逼近。 约摸半个多时辰之后,王小鱼终于又看到了那几棵枯树。只不过这次她是从枯树的右首偷偷潜了过去,脚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待到离着那棵最高大的枯树十余丈外,已然听到了那对男女的说话声。两人与此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小声议论。王小鱼虽然心中兴奋,不过也有一些忐忑不安。她矮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向前走了四五丈,这才停下了脚步,左膝跪地,定睛向那棵枯树望去。 只见大树下面哪里有什么一男一女,分别是两头狐狸倚坐在树下,各自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正在大声说笑。两头狐狸虽然现了原形,不过神态语气,却与活人几乎一模一样。王小鱼见此情形,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她拼命咬住了嘴唇,这才没有发出声音。那两头狐狸正自醉心于手中的薄册,压根没有察觉五六丈外有人躲藏。 王小鱼从布囊中摸出了五枚弹子,悄悄放在右脚边上,随即将其中的一枚弹子搭在弹弓弦上,双手将弹弓拉成满月,瞄向了坐在大树下的两只狐狸蓄势待发。只等对准了狐狸的要害,便要将弹子发射出去。 片刻之后,先前化作“赵哥”的那头狐狸转过头来,似乎要对另一头狐狸说话。王小鱼见此情景,立时将弹弓对准了他的左眼,右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响,弹子破空而去,电光石火之间,正射中了那头狐狸的左眼,登时将他左眼眼珠打得粉碎。只听那头狐狸大声惨叫,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手中的册子掉在了地上。只见他瞬间变成了“赵哥”,只不过左眼鲜血迸射,神情恐怖之极。可是眨眼之间,他又化为狐狸,模样极是怪异。 王小鱼从来没有看到这等古怪的情形,心下惊骇。不过她见机极快,第一枚弹子打出去之后,右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枚弹子,瞬间又发射了出去。这次她瞄准的是“赵哥”的右眼,不过那头狐狸吃了大亏,已然有了防备,眼看着弹子飞了过来,他急忙将脑袋向左一偏,想要避开这枚弹子。只不过王小鱼发射的弹子来势极快,狐狸的脑袋刚刚挪开半寸,弹子已到了他的面前,正打在狐狸右耳上,直将他的耳朵打出了一个血洞。 只听得狐狸又是一声惨叫,身子猛然向后倒了下去。两头狐狸倚坐在枯树之下,离着深坑边缘不过尺许。是以那头狐狸倒下之时,身子登时坠入深坑之中。 从王小鱼发射弹子击中狐狸左眼,到那头狐狸坠入深坑,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另一头狐狸似乎被吓得呆了,愣愣地坐在地上,竟然一动不动。直到她的同伴坠入深坑,这头狐狸才猛然清醒了过来,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两只眼睛露出了恶毒的目光,作势要向王小鱼扑去。只不过王小鱼打出第二枚弹子之后,瞬间便从地上又抓起了一枚弹子。此时被她打瞎了左眼的那头狐狸已然向深坑中坠去,是以王小鱼这次瞒准了另一头狐狸的左眼。那头狐狸刚刚从地上跳了起来,王小鱼已然将第三枚弹子打了出去。 若是依照王小鱼发射弹子的准头,这一枚弹子必定能将那头狐狸的左眼打瞎。只不过那头狐狸原本要向王小鱼扑来,可是身子一动,却又想起自己的同伴正在向深坑之中坠落。是以电光石火之间,她倏转过了身子,舍弃王小鱼不攻,而是直向深坑跃了过去,半空中伸出两只前爪,抓向了正自跌入深坑的那头狐狸的尾巴。 狐狸身子极为灵活,这一扑快若闪电,眨眼之间便将同伴的尾巴抓在了手里。她跃出之时,早已想好了脱身之计,甫一抓住同伴的尾巴,自己的尾巴向后一卷,只听“铎”的一声轻响,她的尾巴扫在了枯树的树干上。借着这一扫之力,她的身子已然向左首转动,带动着已然坠入深坑的同伴退向了坑边。 眼看着两头狐狸就要重新回到枯树之下,王小鱼发射的第三枚弹子已然到了,正打在救助同伴的那头狐狸的后脖颈处。只听狐狸一声惨叫,身子斗然下坠,直向深坑中落去,瞬间便已消失不见。 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向深坑边缘跑去。待她到了坑边,探出脑袋向坑底望去,隐约可见两头狐狸正在急速下落,已自化为两个黑影,片刻之后便被坑中灰濛濛的雾气吞没了。王小鱼站在深坑边缘,连连顿足,心下暗想,这座大坑深不见底,两头狐狸又被我用弹子打成重伤,如此跌了下去,必定摔得粉身碎骨。只是我虽然杀了这两个妖怪,却没有拿到他们的尸体,谁会相信是我为王旗县除了大害?眼下两头狐狸的尸体已然坠落到了坑底,我又没有练过轻功,想要爬下坑底将两具狐尸搬上来,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千零六十二章 王小鱼越想越是沮丧,想要爬下深坑去寻找两头狐狸的尸体,可是坑壁陡峭,她又没有练过轻功,一旦失足坠落,必定摔得粉身碎骨,白白为两头狐狸陪葬。是以王小鱼在深坑边缘转来转走,耗费了大半天工夫,最后还是断了下到坑底寻找狐尸的念头。 正当王小鱼一脸沮丧想要转身离开之时,却见地上丢着两本薄册。王小鱼心下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用弹弓偷袭那两头狐狸得手,狐狸手中的册子丢在了地上。她心下暗想,这两头狐狸不晓得修炼了多少年,才能够变化为人形。他们手中的书卷,说不定是从神仙洞府中偷来的仙书。若是依照书中的法子修炼,说不定能够习得仙术。仙术可要比武功厉害多了,到时本姑娘白日飞升,只怕慕容姐姐的爹爹也不是我的对手。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狂喜,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两本薄册旁边,伸手便将册子抓在了手中。只不过她打开册子一看,却见满纸都是蝌蚪一般的黑点,并无文字。王小鱼将两本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却也没有找到一个字。她心中暗想,我在东辽县城中的茶馆酒肆听人说书,据说仙书都是用蝌蚪文写成,免得泄露了天机,只有身负仙缘之人或是道行高深的道人才能看懂蝌蚪文。看样子这两本书确实是仙书,我带着书去找一个老道士,逼着他将蝌蚪文译出来给我,岂不美哉? 王小鱼越想越是得意,将两本册子小心藏在怀中,这才迈步前行。此时仙书在手,王小鱼已然不再沮丧,脚步也越发轻盈起来。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之后,望见一里之外隐约出现了城墙,只不过雾气弥漫,模模糊糊看得不大清楚。王小鱼心下暗想,前方这座城池,多半就是周子明等人说过的王城县。两头狐狸已然坠入深坑,我没了证据,即便到王旗县城里大肆宣扬,也无人会相信两头狐狸精是被我所杀。倒不如到城中打探消息,看看哪里有得道高人。待到我学会了仙术之后,要找到慕容姐姐和厉大侠,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王小鱼打定了主意,便即快步向城池走去。待她走到城门之前,却见城门洞顶挂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王旗县”三个大字。城门洞两侧站着四五名军士,一个个无精打采,倚靠在城墙上打瞌睡,此外不见一个人影。王小鱼心下暗想,这座城池看上去要比东辽县城大了不少,不过颇为荒凉,远不及东辽县城热闹。 待到王小鱼穿过城门洞走入城中,只见眼前一条大路远远地延伸开去,大路两侧都是民宅,一户户门窗紧闭,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四周一片静寂,远处仍然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王小鱼一边慢慢向前走去,一边心下暗想,城中如此荒凉,想来都是狐狸精造的孽。如今两头狐狸精都已死在我的手中,没有妖怪祸害城中百姓,不出数日,这里必定会变得一片繁华。可惜我做了如此好事,却无人知晓,真是太遗憾了。 王小鱼信步前行,想找人询问左近哪里有道观和得道高人,可是大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侧的屋宅也是门窗紧闭,压根找不到人。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闷闷地向前走去。直到她走出了半里地,却见左首一间宅子门口挑出了一杆酒旗。王小鱼心下大喜,暗想茶馆酒肆人来人往,掌柜和小二消息最为灵通。我到里面喝上几杯,或许能知道得道高人住在哪里。 王小鱼心下计议已定,当即快步走进了酒馆。只见屋内冷冷清清,只放了四张桌子。掌柜站在柜台之内,左手支着下巴,正在打着瞌睡。王小鱼走进酒馆,也没有小二上来招呼。王小鱼见这间酒馆如此寒酸,心下暗想,狐狸精真是造孽深重,弄得酒馆的生意也如此凄凉。她在柜台前站了片刻,见掌柜兀自在打瞌睡,便即伸出左手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两下。掌柜猛然惊醒,抬头看到王小鱼,倒是吓了一跳,身子猛然一抖,颤声说道:“你……姑娘……客官、这是从、从哪里来?” 王小鱼见掌柜一脸茫然,说话颠三倒四,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是以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本姑娘从哪里来与你无关!给本姑娘打一角酒,再烧两盘拿手的下酒菜。” 王小鱼说完之后,大喇喇地走到门边一张桌子旁,只见桌子和凳子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心下暗想,看样子狐狸精已在城内闹了有一段日子了,否则这间酒馆的生意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 王小鱼思忖之时,掌柜总算清醒过来,忙不迭地从柜台内跑了出来,一边用袖子在桌子凳子上乱抹乱擦,一边陪着笑脸说道:“姑奶奶来照顾小人的生意,那是小人烧了十几柱高香修来的福气。您先稍候,小人这就去给您备好酒菜。” 王小鱼见掌柜用衣袖将桌子和凳子擦得如同鬼画符一般,不由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掌柜的,打扫桌椅,招待酒客,端茶送水,不都是小二和酒保做的事情么?为何你自己要做这些事情?” 掌柜脸上现出几丝尴尬,口中说道:“姑奶奶有所不知,小店生意凄凉,大半年都没有什么进项。小二和酒保拿不到工钱,早已摞挑子不干了。实不相瞒,做饭的大师傅若不是小人的舅子,只怕也早就拍拍屁股走啦。” 掌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见凳子上的灰尘已大半被自己抹掉,急忙请王小鱼坐下。便在此时,忽听内堂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爷爷、爷爷,你到哪里去啦?快过来陪我玩呀!” 话音方落,只见内堂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个孩童。这孩童只有三四岁大小,走路尚且有一些不稳,个头比通往内堂那道门户上挂着的帘子底端还矮。掌柜见这个孩童跑了出来,脸色一变,一边迎上前去,一边大声说道:“小祖宗,你可不要乱跑!若是撞到了桌子角和凳子角,你奶奶回来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掌柜说话之时,已然跑到了孩童的面前,将他一把抱在怀中,这才转身对王小鱼说道:“这是小人的孙子,今年只有三岁半。小人的犬子陪着儿媳回娘家去了,将孙子留在家里。偏偏我家老婆子今日头痛,到城西张大夫家看病去了,只好由我来带孙子。打扰了姑奶奶吃饭,真是该死!” 第二千零六十三章 王小鱼见这个孩童生得天真可爱,倒也十分喜欢,是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掌柜的,你好大的福气。这个孩子生得如此俊秀,将来必定是一个有福之人。说不定将来中举做官,你老人家就等着享福罢。” 掌柜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一张老脸如同盛开的菊花,就连额头和眼角的丝丝皱纹也都舒展开来。只听他笑着说道:“那就借姑奶奶的吉言了。真有那一日,小人一定在家里供奉姑奶奶的长生禄位,为姑奶奶祈福。” 王小鱼听掌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周子明那个王八蛋也说要将我供奉在家中。怎么这个地方的人都喜欢将活人供起来,不知道这样会折了活人的阳寿么? 王小鱼思忖之际,掌柜陪着笑脸对她说道:“姑奶奶稍候,小人这就到厨房去给姑奶奶泡茶。小人开的这个馆子虽然不起眼,不过茶叶可是云南邹家庄出产的名茶,管保叫姑奶奶喝了之后,再也忘不掉咱们这家小馆子的茶香。” 掌柜说完之后,又向王小鱼拱了拱手,便即抱着孩童一路小跑钻进了后堂,想来是指使厨子做饭去了。王小鱼原本想告诉他狐狸精已经死了,生意必定会好起来。只不过掌柜跑得甚快,她只得作罢。 王小鱼坐在桌子旁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只见酒馆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周更是静得吓人。王小鱼想起东辽县城内茶馆酒肆的热闹情景,心中突然有了一丝难过,暗想自己原本是王家庄的大小姐,每日逍遥自在,在东辽县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一号人物。可是一月之内,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卷入到一场大风波之中,眼下又来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所在,是否能够平安脱险,自己也没有半分把握。念及此处,她心中一声叹息,刹那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竟然连修仙学道的大事也觉得索然无味,只想着回到王家庄里,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王小鱼越想越是难过,心下黯然,几乎就要流下眼泪。须知她虽然聪明伶俐,心肠狠毒,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自幼又在王家庄长大,是一位说一不二的大小姐。可是眼下却陷入一片迷茫之中,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又不晓得去了哪里,只留下她孤单一人,她心中岂能不暗生恐惧? 就在王小鱼垂头丧气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似乎正向酒馆走了过来。王小鱼心下一凛,随即大喜,暗想自己方才原本想向掌柜打听城里城外何处有修道的高人,只是掌柜急着去准备酒饭,自己又怕太过唐突,这才没有开口向掌柜询问。酒馆外面原本寂寥无人,此时听到了脚步声,必定是有人要到酒馆来喝酒。自己正好可以向他询问,早一刻找到学道之人,习得仙术,好去寻找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 王小鱼思忖之际,脚步声已到了酒馆门前,片刻之后,只听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大汉走了进来。王小鱼定睛望去,只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走起路来也是孔武有力。只不过他的脸上斜斜包了一块布条,恰好将他的左眼遮住,布条上还有一大块血痕。 王小鱼见此人颇为雄壮,暗想周子明这个王八蛋吹嘘他自己是英雄好汉,可是与眼前这条大汉一比,他不过是一个小鱼小虾罢了。只有这样一位威武雄壮的汉子,才能称得上是慷慨悲歌的英雄侠士。 大汉走入酒馆之后,看到只有王小鱼一人坐在酒桌前,不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冲着内堂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快给老子打两角酒,再来一只肥鸡,三碗热汤面。酒要热,鸡皮要嫩。若是酒菜做得不好,当心老子拆了你的馆子!” 大汉话音方落,只见掌柜左手托着一个方盘,小心翼翼掀开内堂的帘子,快步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大汉,脸色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着说道:“今日真是烧了高香。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有两位客官上门,小人敢不尽心伺候?”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王小鱼的桌前,将方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盘子中放着一壶香茶和一个杯子,茶壶的盖子尚未打开,茶香已然四溢,一闻便知是一壶好茶。 掌柜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姑奶奶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酒菜就快好了,过一会儿便给您送上来。” 掌柜说完之后,又转过身去,笑嘻嘻地对大汉说道:“客官来得正好,厨子正在热酒烧菜。您先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给您备好香茶。” 掌柜一边说一边走到旁边一张桌子边上,正要用衣袖去擦拭桌子和凳子。那个大汉已然看到桌凳之上都积满了灰尘,不由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王小鱼,这才粗声粗气地说道:“桌凳上这么多灰尘,你这样一擦,还不得弄得到处都是?我和这位姑娘拼一张桌子罢,不须麻烦你了!” 大汉说完之后,也不等掌柜说话,便即走到王小鱼对面,从桌子下面拽出了一个凳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随即向王小鱼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打扰姑娘喝茶,得罪莫怪。” 王小鱼见这人言行虽然粗俗,不过并不招人讨厌,心下倒有些佩服此人豪迈。是以她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兄台说得哪里话来?咱们出门在外,原本应当互相照应才是。今日在此处相遇,也是有缘。兄台要坐尽管坐便是,何须问我?” 掌柜见大汉二话不说便坐到了王小鱼对面,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处。先前王小鱼进店之时,掌柜已然看到她腰悬宝剑,身背弹弓,知道王小鱼不是普通少女,心下已有三分小心。待他看到大汉不经王小鱼点头,便即坐到了她的对面,举止甚是无礼,若是王小鱼发起怒来,与大汉起了纠纷,自己辛苦经营的这座小酒馆非得被砸了不可。看到王小鱼并未生气,神情自若地与大汉说话,掌柜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放回到了肚子中。他陪着笑脸对二人说道:“如此最好。两位客官稍候,小人到后厨去盯着厨子,酒菜备妥,便给二位送上来。” 掌柜道了一声得罪,便即走入后堂。此时大堂之中只剩下王小鱼和那个大汉,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感觉有些尴尬。王小鱼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今日在此地相逢,乃是极大的缘分,不知道兄台在何处发财?” 第二千零六十四章 大汉听王小鱼问话,哈哈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发个鸟财!不过是一个听人呼来喝去的苦命人罢了!实不相瞒,我是城北三十里外左家庄人氏,自幼喜好舞枪弄剑,仗着有一把子力气,被乡邻们推为地保。前几日知县大老爷派人到乡下送来榜文,说是城里闹狐狸精,惊扰百姓,是以发下榜文,悬赏捉拿狐狸精。若是有人得手,将狐狸精生擒或是杀死,赏银五百两。这等肥差,我岂能落后?这几日我一直在城里城外各处寻找,可是压根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 大汉说到这里,歪过头去,嗓子眼发出“哦”的一声响,随即吐出了一口浓痰。王小鱼见他如此肮脏,不由皱了皱眉头。大汉却压根没有在意,转过头来接着说道:“哪知时运不济,昨日走了霉运,在土地庙翻石头寻找狐狸之时,绊了一跤磕在石头上,竟然废了一只眼睛!他妈的,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倒霉到家了!” 大汉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被布条包裹的左眼。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个汉子孔武有力,搜寻了数日却连狐狸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两头狐狸精打死,可见这些须眉男子,压根没有什么本事!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得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真是巧了,不瞒兄台说,我今日在城外行走,无意中遇到两头呆狐狸,寻思着将它们捉了来。可是狐狸狡猾,我不得不用弹弓将它们打伤。恰好那里有一个大坑,两头狐狸惊慌之下乱跑乱蹿,竟然坠入坑中,尸骨无存啦!” 大汉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双目放光,口中说道:“两头狐狸?你真的遇到了两头狐狸?” 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我骗你作甚?那两头狐狸能够化为人形,极是诡异。若不是我练过打弹子的功夫,还真奈何不了它们。” 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小鱼,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情,口中说道:“小姑娘,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忒大了罢?别说你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听说城里的公差捕快,还有衙门请来的捉妖法师,个个都是有大本领之人,却被狐狸精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我不信凭着你手中一个弹弓,便能将狐狸精轻松杀掉。” 王小鱼正要说话,只见内堂的门帘被人掀开,掌柜托着一个装有茶壶茶杯的方盘走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了王小鱼和大汉坐着的酒桌旁边,将方盘放在了桌子上,又给大汉斟了一杯茶,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大爷先喝一杯茶,酒菜备齐之后,小人再给两位送上来。” 掌柜离开之后,王小鱼心下暗想,我正愁无人知晓狐狸精被我所杀,偏偏天上掉下来一个大肉包子。这个家伙是村里的地保,看样子也是一个喜好胡说八道之人。若是他知道狐狸精是被我所杀,必定四处宣扬,十里八乡便都会知道我的名字。如此一来,官府也好,百姓也罢,必定对我感恩戴德,人人见到我之后,都会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女侠”而不名之,这可要比什么“王姑娘”、“姑奶奶”好听得多啦。 念及此处,王小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杀两头狐狸,又有什么了不起?就连扶桑恶贼,本姑娘也并不放在眼中。两头狐狸虽然坠入深谷,尸骨无存,不过我遇到这两个妖怪之时,它们正在看书。后来狐狸精被我用弹弓打入深谷,两本书却掉落在深谷边缘,被我拾了来。这两本书大有古怪,若是有大本领的人看了,便会知道不是俗物。” 王小鱼说完之后,大汉脸色一变,伸长了脖子,似乎要从桌子另一端将脑袋探过来。王小鱼心下暗想,这人的脖子倒有些奇怪,似乎随时能伸出尺许长,与王八倒有些相像。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下好笑,险些笑出声来。只是她生怕得罪了大汉,此人恼火起来,即便知道狐狸精是自己所杀,只怕也不会为自已说话,是以她强忍住笑意,接着说道:“兄台可知城里城外,何处有学道修仙之士?若是有得道高人出面,只,便会知道本姑娘可没有说假话。” 大汉一脸艳羡,又打量了王小鱼几眼,口中说道:“你说的是真的么?那两本书在哪里?姑娘能不能将书取出来,让我开开眼?” 王小鱼见大汉双目放光,脸上尽是羡慕的神情,心下极为得意,暗想这个家伙粗鄙不堪,只怕和周子明那个王八蛋一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蠢货。那两本书都是用蝌蚪文写成,他看了又有何用?只是我若不将两本书拿出来让他看上一眼,只怕此人会以为我在胡吹大气,不肯为我四处宣扬。 念及此处,王小鱼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我若是不将书拿出来,只怕兄台会以为我说假话。好罢,书就在这里,兄台尽管拿去看好了。”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右手伸入怀中,要将两本册子取出来给大汉观看。便在这时,掌柜的小孙子又从内堂跑了出来,见到王小鱼和大汉,似乎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竟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大汉笑道:“大猫猫坐着吃饭,好玩好玩!” 小童一边叫喊,一边指着大汉又蹦又跳。王小鱼心下一怔,右手伸入怀中,已然摸到了两本册子,却又停了下来,不由向坐在对面的大汉望去。只见大汉神情有些尴尬,强笑着说道:“小娃子胡说八蛋!这里哪有什么大猫小猫?” 小童欢蹦乱跳,不住拍手,口中竟然唱了起来:“大猫猫,睡醒啦,捋捋胡子舔舔毛,,揉揉眼睛伸伸腰,要吃鱼,没钱花,背着包袱逃出家!嘻嘻,哈哈。” 王小鱼见小童一边大声唱歌,一边指着大汉哈哈大笑,似乎真看到了一只大猫,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她初时并不在意,还以为大汉长得雄壮,小童笑话他长得像一只大肥猫,生怕大汉不管青红皂白发起怒来,随便打出一拳便能将这个小童打死。是以她转过头去,想要安抚大汉不要生气。没想到一眼望去,只觉得眼前一花,大汉的一张大脸瞬间变成了一张狐狸的面孔。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狐狸的面孔却又消失不见,坐在对面的仍然是那个大汉。 第二千零六十五章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险些叫出声来。只是她见机甚快,惊慌之下急忙用左手捂住了嘴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只是她用左手捂住了嘴巴,生怕大汉起了疑心,急忙咳嗽了几声,又将右手从怀里收了回来,顺势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这才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方才一口茶喝得急了,竟然呛了嗓子。” 她一边说话,一边偷眼向大汉望去。只见大汉已然恢复了先前的神情,指着小童笑道:“你这个小王八蛋,竟敢消遣老子!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裂了你的嘴巴?!” 王小鱼此时心下雪亮,想起有一次在东辽县城一家茶馆中听人说书,说书先生讲的是一段狐狸精化身美女,图谋一个大户人家家产的故事。说书先生说眼看着狐狸精就要得手,却被大户人家的一个孩童瞧出了破绽。原来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世间的妖怪千变万化,却骗不过不通世务的孩童的眼睛。王小鱼见掌柜的小孙子指着大汉叫“大猫猫”,猜测大汉乃是狐狸精变化而成,到了酒馆想要找自己报仇。只不过这个孩童不过三四岁,不认得狐狸,只是将它当作了一只大猫。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惊得是被自己打落深坑的狐狸竟然没死,而且还找到自己报仇,若是自己稍有不慎,只怕就要死在狐狸精的手中。喜得是自己原本以为两头狐狸坠入深坑,自己无法找到它们的尸体,官府也好,百姓也罢,自然不会相信狐狸精死在了自己手中。偏偏狐狸精不知道死活,竟然还敢来找自己报仇,正好将它或擒或杀,世人都会知道狐狸精死在了自己手中。 王小鱼思忖之际,大汉已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直盯着王小鱼,口中说道:“姑娘为何还不快将书取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王小鱼见大汉双眼放光,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一般,只不过不时偷偷将目光瞟向自己身上背着的弹弓,眼中露出些许怯意。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这个臭狐狸死里逃生,还要缠着我不放,原来是为了那两本册子而来。想来这两本书中记载着它们修道的法门,如同武林各大门派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一般,一旦失落,后患无穷,是以它才会甘冒奇险,跟着我到了这间小酒馆中。只不过我听人说过,妖怪也好,厉鬼也罢,即便法力通天,却对伤害过它们的刀剑暗器畏惧之极。这个老狐狸能幻化为人形,又将王旗县城闹得不成模样,想来法力必定极为高强。可是它跟在我的身边,却迟迟不敢下手,还要变化成人形,想要将两本书从我手中诓走,自然是因为它吃过我身上这张弹弓的大亏。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已然有了主意。她笑嘻嘻地对大汉说道:“两本书有什么稀奇,兄台尽管拿去看好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装模作样地将右手伸入怀中,似乎就要将书拿了出来。大汉双目放光,身子都颤抖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王小鱼,恨不能自己伸出手去,立时将两本书抢了过来。 眼看着王小鱼就要将两本书从怀中取出来,她脸色突然一变,右手从怀中收了回来,指着门口说道:“咦,那是什么?” 王小鱼自幼顽皮,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到处胡闹,说谎骗人乃是家常便饭,是以此时她故作惊慌,指着酒馆门外说话,坐在她对面的大汉没有丝毫怀疑,还真以为门外有什么怪异之事,不由转头向门口望去。 便在此时,王小鱼左手飞快地摘下弹弓,右手从布囊中掏出了一枚弹子,瞬间便将弹弓拉满。大汉转头向门口望去,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压根没有丝毫古怪。他心下惊疑,转过头来正想开口向王小鱼询问,猛然看到王小鱼将弹弓拉开对准了自己,心下大惊。他在这个弹弓下吃过大亏,这份记忆当真是刻骨铭心,是以看到弹弓,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王小鱼右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响,弹子已然飞了出去,直向大汉面门袭到。此时两人只隔了一张桌子,相距不过四五尺,弹子去势极快,瞬间到了大汉的眼前。王小鱼眼看自己就要得手,心下大喜,暗想你这头臭狐狸不知死活,竟然还敢纠缠本姑娘,今日非得要你有来无回,正好成全了本姑娘的大名! 大汉见弹子到了眼前,已然是避无可避,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张开大嘴,直向弹子咬去。刹那之间,弹子已然飞入他的口中。只见大汉脑袋向后一仰,随即身子向后倒去,竟然连翻了两个跟头,身子已然到了柜台之前。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大汉的后背已然撞到了柜台上。 大汉站稳了身形,张嘴便将弹子吐到了地上。原来方才他眼看无法避开弹子,竟然兵行险招,张开大嘴将弹子接入口中,随即身子向后接连翻了两个跟头,借势消解了弹子的冲击之力。弹子在他口中不断旋转,虽然**得他牙齿叮当作响,口腔四壁生疼,却也避开了弹子将他嘴巴射穿的大难。只不过事发突然,大汉虽然侥幸逃了一命,却也是脸色大变,刹那之间,他的一张面孔接连变幻,时而现出一副狐狸嘴脸,时而又变回了大汉的面孔 王小鱼见大汉如此机敏,避开了自己射出去的弹子,心下也是惊恐害怕,生怕狐狸精施展法术,自己非得死在它手里不可。只是看到大汉也是一脸惊恐,心下一动,暗想这个臭狐狸如此害怕,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样子它对弹弓怕到了极处,我须得用弹弓来对付它,绝对不能给它还手的机会。 念及此处,王小鱼右手又从布囊中摸出一枚弹子,对准大汉射了出去。只是弹子射出去之后,王小鱼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大汉,正是先前在枯树之下、深坑边缘被她射瞎了左眼的那头狐狸。只见狐狸向右首打了一个滚,已然到了酒馆门口,“砰”的一声撞开了木门,直向门外逃去。王小鱼心下一惊,暗想这次若是被狐狸逃了,再要捉它可就不容易了。是以她飞快地绕过桌子,一边又从布囊中摸出了一枚弹子,一边追出了酒馆门外。 第二千零六十六章 王小鱼冲出了酒馆,只见眼前仍然是灰濛濛一片,哪里还有狐狸的影子。她连连顿足,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老狐狸如此狡猾,慌恐之下逃走,自然远远逃开,不敢再找自己的麻烦。再想将它或擒或杀,势比登天还难。良机错失,当真遗憾之极。 王小鱼心下不甘,可是又不晓得狐狸逃向了何处,不知道该向哪一个方向追去。她正犹豫之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掌柜听到声音,便也追了出来。他见王小鱼站在门口,一脸沮丧的模样,大汉又没了踪影,心下惊疑,颤声说道:“姑奶奶,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位大爷去了哪里?” 王小鱼这才醒过神来,转过身去,气哼哼地走进了酒馆。掌柜跟着她走进屋中,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可是看到王小鱼一脸怒气,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小童兀自站在屋中拍手唱歌,掌柜生怕他惹得王小鱼生气,急忙跑了过去将他抱起来,正要走入后堂,却听小童大声叫道:“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看大猫猫!” 掌柜压根不晓得方才堂中出什么事情,是以听了小童说话,只觉得莫名其妙,正想出声斥责,忽听王小鱼说道:“掌柜的,你可知道刚才那个汉子是谁么?” 掌柜转过身去,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这汉子甚是面生,倒不曾记得在哪里见过。多半是过路的客人,不是咱们王旗县本地人氏。” 王小鱼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过路的客人?笑话!他不是人,而是狐狸精!”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扑通”一声响,随即响起了孩童的哭声。原来掌柜心下惊骇,双手一松,竟然将怀中的小童掉落到了地上。好在他个子不高,小童从他怀中跌落,也只有三四尺高,又是屁股向下坐到了地上。是以只是将屁股摔得痛了,并没有受伤,这才哇哇大哭了起来。 王小鱼见掌柜失手将小童摔落到了地上,心下暗想,狐狸精当真可恶,想来已将王旗县的百姓祸害得苦不堪言,否则掌柜绝对不会只听到狐狸精三个字,便吓成了如此模样。 掌柜忙不迭地将小童从地上抱了起来,颤声说道:“姑奶奶,你、你真看到了胡大仙么?” 王小鱼笑道:“我骗你作甚?实不相瞒,今日我在来时的途中,恰好与两头狐狸精相遇,本姑娘与这两个妖怪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用弹子射瞎了一头狐狸精的左眼,又将两头狐狸精全都打入了万丈深渊。其时本姑娘以为两头狐狸精必死无疑,想不到这头臭狐狸竟然没有死,还跟着本姑娘进了王旗县城,想要找本姑娘报仇。方才你这个小孙子看穿了臭狐狸的化身,它才现了原形,拼了性命逃走。本姑娘虽然没有宰了它,不过想来臭狐狸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进城来胡闹。掌柜的,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罢。今后好好做你的生意,王旗县城绝对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荒凉啦。” 王小鱼越说越是神采飞扬,自以为掌柜听了之后,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问了自己的姓名之后,便会在全城到处宣扬,从此“王女侠”三个字必定流传四方,江湖之中也算有了自己这样一号人物。 哪知掌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脸色大变,双手扶在小童的肋下,将他举在了眼前,颤声说道:“我的老天爷呀!小东西,你、你真看到胡大仙了?!” 小童哪里知道什么胡大仙胡小仙,被掌柜双手架在空中,肋下生疼,登时大哭大闹起来。掌柜急了,冲着小童恶狠狠地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看没看到胡大仙?!” 这小童是家里的独苗,平日里极受宠爱,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如此模样,是以吓得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哭声越发大了起来。王小鱼见此情形,正想出言相劝,只听脚步声响,紧接着内堂门上挂着的帘子被人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王小鱼定睛望去,只见这人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生得又矮又胖,头上戴着一顶分不出颜色的布帽,身穿围裙,上面满是油腻。他见掌柜将小童架在了身前,脸色大变,三步并做两步抢到了掌柜面前,口中嚷道:“黄老九,你敢欺负狗儿,不怕俺妹子回来找你算账吗?!” 矮胖子一边说话,一边将小童从掌柜手中抢了过去。只见他将小童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道:“狗儿,你不要怕他!有舅爷爷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待会儿舅爷爷给你买糖吃,想吃多少,都由你说得算!”小童听说有糖吃,登时停住了哭泣,双手按在矮胖子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王小鱼冷眼旁观,想起掌柜说酒馆生意凄凉,小二、酒保都已辞工跑了。厨子是他的舅子,这才留了下来,否则只怕早也拍拍屁股走了。看这个矮胖子浑身油腻的模样,多半就是这家酒馆的厨子。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见掌柜顿足说道:“二哥,你不知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情,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他说到这里,转身用右手指着王小鱼说道:“这个小丫头说方才看到了胡大仙!她还说用弹弓打瞎了胡大仙的一只眼睛。又胡说什么胡大仙幻化成了人形,到了咱们这里,被狗儿看穿了真身,这才仓皇逃走。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着急吗?!”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不住跺脚,显然已是心急如焚。王小鱼心下又惊又怒,暗想掌柜的此前在自己面前甚是卑微,张口闭口姑奶奶,甚至到了不笑不说话的地步。自己赶跑了狐狸精,为百姓除了大害,掌柜应该高兴才是。为何此时他却像换了一个人,竟然称自己是“小丫头”,说起话来也是凶霸霸的,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这也太奇怪了。 矮胖子听掌柜如此一说,也是脸色大变,转头看了一眼王小鱼,口中说道:“小丫头,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就凭你还能打伤胡大仙么?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说谎,当心说话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变成了一个哑巴,可就嫁不出去啦!” 王小鱼是一个不肯吃亏之人,听矮胖子出言诅咒自己,心下大怒,立时将双眼瞪得溜圆,冷笑着说道:“你放心好啦。就算你在油锅里烫废了一双手,本姑娘的舌头还是好端端地放在嘴里,不劳你这个死胖子操心!” 矮胖子听王小鱼说得恶毒,却也是心下大怒,正想开口大骂,瞥见王小鱼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心里一惊,到了嘴边的一句粗话又咽了回去。 第二千零六十七章 王小鱼见矮胖子瞟了自己腰间长剑一眼,脸色大变,原本嚣张的气焰减弱了不少,她知道矮胖子害怕自己动手杀人,心下暗想,任你气焰嚣张,还不是害怕宝剑加于颈上?只不过这个死胖子和掌柜听说我杀了狐狸精之后,不只不感恩戴德,反倒恶言相向,其中必有古怪。 念及此处,王小鱼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怎么酒菜还没有端上来,难道想饿死本姑娘不成?” 矮胖子虽然对王小鱼心生畏惧,不过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恨恨地看了王小鱼一眼,抱着小童便向后堂走去。王小鱼以为矮胖子回转后堂,是要为自己备好酒菜,心下得意,冲着矮胖子的背影冷笑着说道:“一个小小的厨子,也敢如此嚣张。若是换在了东辽县城,本姑娘看哪家馆子敢收留你做厨子?!” 王小鱼话音方落,掌柜一脸阴沉地说道:“小姑娘,今日我身子不适,这就要打烊,不能招待客人,你还是另寻一家馆子喝酒吃菜罢!” 王小鱼心下一怔,随即脸色一变,怒气冲冲地说道:“掌柜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你可不是这副嘴脸,是不是故意消遣本姑娘来着?” 掌柜此时一脸厌恶的神情,只见他瞥了王小鱼一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随便你怎么想,我没工夫与你多费口舌。小姑娘,我这个人脾气甚好,可是我那舅子可不像我这般心慈手软。他以前当过军爷,打过仗,砍过人,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汉。我这舅子受过胡大仙的大恩,你对胡大仙不敬,已是触了他的大霉头。若是识相一些,你还是赶紧走罢!迟了片刻,只怕他拿了菜刀出来,乱刀将你砍死。你父母生你养你不易,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小姑娘,我多说一句,你不只要离开城里,城外你也不要停留,走得越远越好。我知道凭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压根不是胡大仙的对手,多半其中另有蹊跷。不过你若还是胡说八道,让城里城外的百姓知道了此事,非得将你活活打死不可。听我一句劝说,你赶紧离开此地,再也不要回来,否则必定大祸临头!” 掌柜说完之后,大步走到门口,将木门推开,冷冷地看着王小鱼,目光冷峻,示意王小鱼尽快离开。王小鱼听掌柜说话,心下越发惊疑,暗想此处的百姓当真愚昧。想来是被狐狸精吓破了胆,听说狐狸精被自己打伤,生怕狐狸精回来报复,牵连到他们,便想着将我赶走。怪不得狐狸精将王旗县闹得天翻地覆,都是因为这些百姓胆小怕事,任人欺凌,才使得狐狸精肆无忌惮。 念及此处,王小鱼大声说道:“掌柜的不必害怕。狐狸精已经被我打瞎了一只左眼,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来纠缠。否则方才它也不会看到我摘了弹弓,便即吓得仓皇逃走。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中,狐狸精绝对不敢再回来作怪!” 哪知道王小鱼不说还好,她话音方落,掌柜脸色一沉,右手指着王小鱼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从这里离开,我就算饿死,也绝对不会做你这个小丫头的生意!免得被王旗县的乡亲父老指指点点,骂我十八辈祖宗!” 掌柜说完之后,见王小鱼一脸惊愕,并未挪动脚步,心下暗想,不管这个臭丫头说得是真是假,她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是被左邻右舍听了去,他们分不清真假,还以为我与这个臭丫头是一路,害了胡大仙,非得将我全家活活打死不可。 念及此处,掌柜心急如焚,似乎门外此时就藏了许多邻居,正自在对着自己这间小酒馆指指点点。或许有人已经掏出了火绳火石,随时都会放火烧屋。情急之下,他大步走向了王小鱼,一边嚷道:“小姑娘,你赶紧给我离开!”一边伸出右手,直向王小鱼肩头抓去,想要将她拖出酒馆。 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掌柜到底是疯了还是吃错了药,竟然不识好坏,对自己恶言相向。待看到掌柜凶霸霸地向自己走来,张爪舞爪,似乎要将自己抓住,王小鱼心下大怒,还没等掌柜走到身前,她右脚已然抬起,正踹在掌柜小腹之上。只听得掌柜惨叫了一声,身子向后飞出,“砰”的一声,背心撞在了柜台之上。柜台上的碗盘酒杯纷纷坠落,接二连三摔在了地上,噼哩啪啦响个不停。 王小鱼虽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力气并不如掌柜。不过她跟随慕容丹砚练了一个多月的剑术武功,虽然并没有什么大进境,不过出手攻敌所能拿捏的时机已非寻常之人可比。这一脚踹了出去,已然使上了巧劲,其中的微妙所在,只怕王小鱼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看到自己一脚便将掌柜踢出了三四步远,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心下狂喜,暗想掌柜虽然不是练武之人,不过身子也有百十斤重,却被自己一脚踢飞,可见自己随着慕容姐姐苦练武艺,虽然时日不久,已非昔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小鱼了。 掌柜坐倒在地上,只觉得小腹和后背一阵剧痛,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他心下惊恐,暗想原本以为这个臭丫头自称打瞎了胡大仙的眼睛,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可是她一脚便将自己踢飞,身上又带了宝剑和弹弓,只怕真有几分本事。这个臭丫头既然敢与胡大仙为难,自然是官府派出来的爪牙。她若是回去告诉那些狗官,说是胡大仙到过我这间小馆子,依照狗官们在石头缝里也要榨出油来的贪婪性子,非得将我逼迫得家破人亡不可。 掌柜想到这里,只觉得脚下一股寒意斗然升起,瞬间已冲到了头面,一时之间如同坠入冰窖,身子竟然颤抖了起来。想到自己数十年小心翼翼,辛苦经营,才将一间小小的酒馆支撑到了今日,养活了老婆儿子,如今又有了小孙子,原本以为可以尽享天伦之乐,没料到今日遭此劫难,酒馆的买卖是别想再做下去了,只怕还有性命之忧。自己和老婆死了倒不打紧,可是儿子儿媳,还有天真烂漫的小孙子若是遭遇了不幸,自己死了也不能瞑目。念及此处,他挣扎着跪了起来,对着王小鱼颤声说道:“姑奶奶,放走胡大仙的罪名,你尽可以安在我的头上。求你看在我的孙儿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第二千零六十八章 王小鱼虽然心肠狠毒,不过心地善良,这份狠毒也是对她认定是十恶不赦的恶贼才会使出来。虽然掌柜对她恶语相向,又要将她赶出酒馆,她虽然生气和惊讶,却并不痛恨掌柜,而且对掌柜的小孙子还颇为喜欢。是以看到掌柜跪在自己面前出言哀求,王小鱼心下大惊,连连摆手,口中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年纪比我大了几十岁,怎么能给我下跪,这不是折了我的寿么?你快些起来说话!” 掌柜原本以为王小鱼是官府的爪牙,必定凶残无比,没想到她竟然不许自己跪拜,倒是大出意料,不由抬头望向了王小鱼。只见王小鱼一脸慌张,双手乱摆,不似故意做作,掌柜心下倒迷茫起来,暗想官府那些狗官个个蛮横无礼,欺压敲诈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绝对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前些日子衙门请了几拨法师来捉拿胡大仙,这些法师个个牛气冲天,仗着知县衙门的纵容,带着手下的弟子门人在城里为非作歹,吃馆子不给钱不说,还寻衅生事,欺男霸女。其中有一个巫婆带了一伙人在我的馆子里呼酒要菜,吃完之后抹抹嘴便要离开,我上前讨要饭钱,被他们打了一顿不说,还强行索要去五两银子,这才没有被他们砸了馆子。如今王旗县城内百业萧条,大白天也无人敢外出行走,便是拜这伙人所赐。好在胡大仙大显神威,将这些狗贼连打带吓,尽数逐出王旗县城。这几日虽然城里依然冷冷清清,却再也没有公差捕快、巫婆神汉、和尚道士出来胡作非为。这个小丫头孤单一人,却又凶狠异常,原本以为她不会放过自己,可是看她这副模样,倒也不像是坏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真是捉摸不透。 掌柜思忖之际,先前抱着小童走入后堂的那个矮胖子听到堂中桌椅乱响,只道掌柜和王小鱼动起手来,急忙将小童放了下来,叮嘱他不许乱跑,自己顺手抓起一把菜刀,凶霸霸地冲了出来。待他看到掌柜跪在王小鱼面前,碗盘酒杯跌落得到处都是,心下又惊又怒,手中挥舞着菜刀,直向王小鱼扑了过去。 王小鱼正想询问掌柜为何要与自己为难,忽然听得脚步声响,急忙转头望去,只见矮胖子手中高举一把巨大的菜刀,一脸凶狠,直向自己扑了过来。她心下一惊,随即明白矮胖子以为自己与掌柜动手,这才冲过来助拳。 换在一两个月之前,若是有一条大汉手舞菜刀扑了过来,王小鱼只有大喊救命,转身拼命逃走的份儿。可是此时她看到矮胖子凶霸霸地向自己扑来,全身上下尽是破绽,只须自己一拳一脚,便能将矮胖子打倒在地。不过方才她只踢出了一脚,便将掌柜踹得飞了出去,已是心有不忍,是以眼看着矮胖子扑了过来,她却没有动手,只是将身子微微向左让出了几寸。 矮胖子扑击之势甚猛,眼看着就要扑到王小鱼身前,偏偏在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的身子竟然于千钧一发之际倏然挪开,矮胖子心下大惊,已然收不住脚。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却是矮胖子一头撞在了王小鱼身边的酒桌上,登时将桌子压倒。桌子上的方盘、茶壶和茶杯摔得到处都是,矮胖子一跤摔到了地上,满头满脸都溅上了茶水。 掌柜见王小鱼手不动、脚不抬,便将矮胖子摔倒在地,心下大惊,暗想这个小丫头果然本事甚大,如此看来,或许她说打瞎了胡大仙的左眼,可能不是妄言。 王小鱼见矮胖子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菜刀丢出老远,心下也是一惊。此时矮胖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已然摔得鼻青脸肿,只是看到掌柜兀自跪在地上,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他心下大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掌柜身边,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大声叫道:“这个臭丫头害了胡大仙,便是害了全城百姓,你还给她下跪,不怕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吗?!” 王小鱼见矮胖子额头青肿,双眼乌青,鼻孔流血,嘴角裂了几道口子,模样甚是狼狈,心下倒有了几分歉意。只是听到矮胖子说自己害了胡大仙,便是害了全城百姓,心下大惊,不由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你这话我倒听不懂了。狐狸精祸害百姓,闹得王旗县城大白天无一人敢上街行走。两位的这间小酒馆生意如此荒凉,难道不是被狐狸精所害么?为何我打瞎了狐狸精的左眼,吓得它们落荒而逃,两位不只不谢我,反倒对我恶语相向,甚至对我喊打喊杀?!” 王小鱼越说越是气愤,越说越是委屈,到得后来,已是眼含热泪。掌柜和矮胖子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王小鱼见两人神情古怪,却都没有说话,心急如焚,顿足说道:“你们倒是说话呀!难道非得让本姑娘发怒不成?!” 掌柜开了这间酒馆,每日里笑迎八方过客,是一个极精明之人。他见王小鱼如此着急,回想此前的情形,心下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是以他犹豫着说道:“姑娘难道不是官府请来捉拿胡大仙的法师么?”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什么法师?我只是路过此地,在城外听说城里有狐狸精闹事,祸害百姓,心中颇为不平。后来恰好遇到了两头狐狸,我便用弹弓打瞎了一头狐狸的眼睛,逼得它们坠入深坑之中。此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为何你们偏偏不信?我没想到你们如此糊涂,不只帮着狐狸精说话,还要帮着它们来对付我!” 掌柜见王小鱼神情气愤,不似作伪,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只怕姑娘上了歹人的大当还不知道。告诉你此事之人,必定不是好人!” 王小鱼一怔,口中说道:“那人自称名叫周子明,生得孔武有力,甚是雄壮。我路经城外,看到他带了一伙人在城外到处搜寻狐狸精,说是既为百姓除害,又能拿到五百两赏银。城里闹狐狸精之事,便是他说给我听的。”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掌柜和矮胖子连连顿足,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王小鱼心下惊疑,不晓得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正想开口询问,只见掌柜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小姑娘,你上了周子明这个恶贼的大当!此人乃是王旗县城出名的地痞无赖,除了好事不做,其它什么事情都做!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姑娘如何能信?!” 第二千零六十九章 王小鱼自然知道周子明不是好人,不过没有想到周子明竟然敢骗她,回想当时的情形,王小鱼心下疑云大起,暗想周子明这个王八蛋言行无耻,确如掌柜所说,他说的话十成里面一成都不能相信。多半是这个王八蛋见财起意,这才四处搜寻狐狸精。只是这个王八蛋被我制住之后,为了掩盖他的卑鄙心思,这才推说狐狸精祸害怕姓,他之所以到处搜寻,乃是为民除害。 掌柜和矮胖子见王小鱼脸色阴晴不定,双手微微有些颤抖,知道她心中仍然拿不定主意。掌柜向前走了一步,口中说道:“看样子姑娘是受了周子明这个狗贼的欺骗,这才与胡大仙为难。此事的缘由,只怕姑娘并不知道。” 王小鱼叹了一口气,看了掌柜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掌柜略一沉吟,这才缓缓说道:“咱们王旗县城原本还算太平,前几任知县大人虽说不是什么清官,不过毕竟还讲些廉耻,不敢明目张胆胡来。只是五年之前,现任的这位县太爷上任之后,刮起地皮来那叫一个凶狠,可以说是石头里面也要榨出油来,将老百姓折腾得苦不堪言。衙门里原本也有一些正义之士,有的看不惯这个狗官为非作歹,便即悄悄离开了衙门,另谋他就。有的仗义执言,为百姓说话,却被狗官害得下了大狱,充军流放还是轻的,困死狱中的也有好几位。”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中大怒,口中说道:“这等狗官,为何还容他活在世间?我瞧着王旗县城规模不小,人口至少也有四五万人。大伙儿聚集起来,冲进了衙门,只须每人一拳一脚,便也能将这个狗官打成肉饼,何必受这个狗官如此欺侮?” 掌柜和矮胖子听王小鱼说出这样一番高论来,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惊愕之极的神情。半晌之后,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这话可不要乱说,若是被衙门的人听了去,你可要大祸临头了。” 王小鱼心下不屑,正想驳斥几句,只是看到掌柜和矮胖子一脸惊恐的模样,却又将话咽了回去,心下暗想,我在王家庄中一向是说一不二,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大坏蛋为了掩藏身份和秘密,花钱如流水,将东辽县知县衙门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喂得饱饱的,是以我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胡闹,这些官员、公差和捕快自然不会与我为难。可是眼前这两个人都是市井小民,如何敢得罪官府?我若不是王家庄的大小姐,只怕早就被东辽县衙门的公差捕快抓进了大牢。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意登平,口中说道:“就算大伙不造反闹事,也可以写了状子,告到知府衙门、巡抚衙门,甚至可以凑些盘缠,挑选几个精明能干之人,到京城去告御状。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知县,难道能够一手遮天不成?” 王小鱼说完之后,却见掌柜和矮胖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丝苦笑。只听矮胖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说的这个法子,大伙何尝没有试过?只是王旗县的百姓先是写了状子,送到了知府衙门,结果知府衙门将状子发回到王旗县,不只没有处罚知县这个狗官,反倒将给咱们写状子的钱塾师抓进了大牢,打断了两条腿。若不是大伙凑了几十两银子买通了衙门的师爷和书办,只怕钱塾师这条命就得丢在大牢里。饶是如此,钱塾师还是被衙门判了一个毁谤朝廷官员的罪名,流放西南,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在人世。” 矮胖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钱塾师可是一个大好人,教咱们穷人的孩子念书,连一文束脩都不收。结果这样一个大大的好人,竟然落到了如此境地,岂不让人心寒?” 掌柜接口说道:“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咱们平民百姓哪里还敢再去告状?知县大人越发嚣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奸滑文人和地痞流氓到衙门里做师爷书办、公差捕快。这些人个个贪婪成性,为虎作伥,上下其手,欺压良善,将好好一座王旗县城折腾得不成模样。百姓们人人自危,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也是苦不堪言。 “约摸在三年之前,城东的土地庙突然出现了两只狐狸。初时只有庙里的庙祝看到了,还想着将狐狸赶走,谁知遭了狐狸戏弄,弄得狼狈不堪,自此不敢再去招惹狐狸,这两头狐狸从此在土地庙中住了下来。庙祝初时还对两头狐狸心生厌恶,不过相处了数月,两头狐狸从来没有丝毫乱来之举,他也渐渐放下心来。后来他发现两头狐狸竟然能够幻化成人形,时常还在夜里现身,坐在土地庙的院子中看书写字。庙祝知道两头狐狸乃是成了精的神物,吓得心惊胆颤,暗地里打算逃走。可是两头狐狸却将他拦了下来,明言借住在土地庙中,只是想寻写字,修心养性,绝对不会戗害好人性命,要庙祝不必害怕。 “庙祝听了狐狸说话之后,虽然心下兀自有些害怕,却也收起了逃走之心。自此之后,他与两位狐狸倒成了朋友,时常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甚是投缘。那一年清明节的晚上,庙祝备了一桌酒菜,请两位狐狸喝酒。酒酣之际,一位狐狸对庙祝说道,咱们在土地庙里住了大半年,承蒙老兄关照,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老兄是否能够见教? “庙祝已与两位狐狸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其时又喝得醉熏熏的,听这位狐狸一说,便即拍着胸脯,要他有话尽管说便是,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位狐狸便向庙祝问道,普天下任何一座城池,土地庙都是一处极热闹的所在。平民百姓要到土地庙里烧香许愿,当官的遇到什么难事,也会到土地庙里祈求先贤显灵帮忙。他们走过不少城池,每座城池中的土地庙都是热闹非凡。只有到了王旗县之后,各处都是一片吵嚷之声,百姓在城里各处乱跑乱蹿,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只有土地庙却是寂寥无人。咱们原本以为这里是一座荒废的庙宇,才会到这里栖身,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土地庙,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第二千零七十章 王小鱼听掌柜说话,越听越是入迷,如同在东辽县城的茶馆酒肆听书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还对狐狸精深恶痛绝,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只听掌柜接着说道:“庙祝听狐狸说完之后,便即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狐兄虽然到了王旗县城大半年,可是一直住在土地庙中读书写字,连土地庙的门都没有出去过,自然不晓得咱们这座王旗县城的底细。几年之前,现任的知县大老爷到任之后,便即在城里城外大刮地皮,刮得赤地百里,百姓苦不堪言。前几年还有百姓到土地庙里来拜神,祈求上天开眼,让知县大老爷一病不起,或是升官晋职,到别处去刮地皮,饶过了王旗县的老百姓。可是知县衙门早已在城里城外派了许多眼线,百姓到土地庙里烧香诅咒知县大人之事传到了衙门,结果那些百姓全都倒了大霉,不是被抓到衙门挨了一顿板子,就是被罚交银子抵罪。从此之后,咱们这座土地庙就断了人迹。若不是我还有一些积蓄,还能给土地爷买些香烛点心供奉,只怕这里早就断了香火。 “庙祝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叹气。两位狐狸听了之后,都是极为气愤。庙祝告诉两位狐狸,他们进城之时,看到东辽县城到处鸡飞狗跳,人声鼎沸,那是因为半年多之前,知县大人迷上了斗蛐蛐,每日将城里城外的地主大户召入衙门,陪着他斗蛐蛐。只不过知县大人名义上是斗蛐蛐玩乐,其实是趁机索贿。两位不妨想一想,与知县大人斗蛐蛐,谁敢获胜?一场蛐蛐斗下来,知县总能赢上数十两银子。后来东阳府来了一位纪大爷,在咱们王旗县城住了一个多月。他听说知县大人召集有钱人在衙门里斗蛐蛐,便也托人递了名帖,想要去开开眼界。 “知县大人听说纪大爷是一位盐商,心下大喜,暗想自己斗了两个多月的蛐蛐,前后赢了四五百两银子。只不过王旗县大大小小的土财主都是吝啬鬼,不舍得多下注,斗起蛐蛐来未免无趣得紧。盐商个个腰缠万贯,远非这些土财主可比。这个姓纪的傻瓜自己送上门来,自己岂能放过? “知县大人打定了主意,再开赌局之时,便将纪大爷请到了知县衙门。其时知县大人手中有一只百战百胜的蛐蛐,不只体型巨大,而且极为凶残,可以说是打遍王旗县城内城外无敌手。知县大人对它爱若珍宝,起了一个名字叫作神勇无敌大将军。那一日赌局甫一开始,这位神勇无敌大将军便咬死了七八只蛐蛐,为知县大人赢了三四两银子。知县大人得意之极,眼看着下一个出战的蛐蛐就是纪大爷带来的,心下越发高兴,暗想老子今日吃定了你,不扒你一层皮,就算老子没种!” 王小鱼听到这里,心下暗自好笑,心想掌柜这番话太过演义,庙祝与两头狐狸讲话,揭露知县这个狗官的恶行,可是他又不是知县肚子里的虫子,怎么能够连知县想些什么都知道?多半是他胡乱猜测,在这里唾沫横飞说给我听。不过看他如此痛恨知县,想来这个狗官民愤极大,人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庙祝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知县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可是没想到纪大爷拿出的虽然是一只并不起眼的蛐蛐,但是与神勇无敌大将军甫一交手,便咬掉了大将军的一条腿。这一下子将衙门大堂中的官吏、大户全都镇住了。有些人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知县这个狗官以斗蛐蛐为名,其实是要勒索钱财,这两个月他从咱们身上搜刮了不少银子。虽说咱们与他斗蛐蛐,压根都没想着能赢,不过看他嚣张的模样,实在是讨厌得很。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他养着的这只神勇无敌大将军,也和主人一般凶残。没想到今日一战,竟然被一只貌不惊人的蛐蛐咬断了腿,真是替咱们出了一口恶气。 “神勇无敌大将军哪曾吃过如此大亏,它也真是凶悍,断了一条腿之后,不只没有后退,反倒发了疯一般向敌人扑了过去。只是纪大爷的那只蛐蛐并不与它缠斗,而是东躲西藏,趁着神勇无敌大将军不备,便即狠狠咬上一口。是以又斗了半晌,神勇无敌大将军不只没能获胜,反倒被咬得伤痕累累,最后又被咬断了一条腿。” 掌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仿佛他变成了纪大爷的那只蛐蛐,正在痛殴知县的神勇无敌大将军。 王小鱼听掌柜说话,心下暗想,高明,高明之极!想不到一只蛐蛐竟然也懂得以弱胜强,以巧破拙的道理。我听慕容姐姐说过,咱们女子天生力气便弱于男子,若是动起手来,一味强攻硬挡,非吃大亏不可。不过咱们女子虽然气力不足,但是大多身子灵活,须得避实就虚,不与敌人硬拼,而是与敌人巧妙周旋,才能有机可乘。要么发现敌人破绽之后,一击制敌,要么累得敌人气喘吁吁,气力不继,再将他打倒。慕容姐姐对我说道,这道理看似浅显,要做得恰到好处却并非易事,非得勤下苦功不可。这只蛐蛐自然不晓得这些武学道理,不过世间万物皆有灵气,蛐蛐懂得斗杀之技,却也极有可能。故老相传,江湖之中的螳螂拳、鹰爪拳、虎扑十八跌等功夫,都是武学大师从飞鸟走兽身上学来,想来颇有几分道理。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众人初时畏惧知县大人的淫威,虽然看到神勇无敌大将军被咬掉了一条腿,也只敢在肚子里叫好,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如丧考妣的神情,可是后来看到纪大爷的蛐蛐在神勇无敌大将军的身上不住撕叫,最后更是将它的另一条腿也咬了下来,登时叫起好来。这些人平日里受尽了知县大人的压迫和敲诈,早已是苦不堪言,这一声好,蕴含着不知道几千几万句诅咒喝骂。知县大人见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断了两条腿,再也爬不动了,心下恼怒之极。又听众人叫好,还有人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恼羞成怒之下,知县大人一掌拍了下去,竟然将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和纪大爷的蛐蛐一起拍成了肉泥!” 第二千零七十一章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不由“啊”的叫出声来,心想这个狗官贪婪狡诈已然让人不齿,想不到赌品也差到如此地步。自己在东辽县城之时,曾听百姓私下谈论,说是大明宣宗皇帝喜好斗蛐蛐,在宫中闲来无事,常与太监侍卫捉了蛐蛐来互相争斗。太监和侍卫们哪敢与皇帝斗蛐蛐,一个个吓得跪倒在地,死活不肯与皇帝胡闹。宣宗皇帝恼火起来,指着众人破口大骂,而且扬言说众人若是不寻了蛐蛐来与他比试,便是抗旨不遵。众人心下大惊,暗想抗旨不遵,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是以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后来这些人转念一想,抗旨是死,捉来蛐蛐与皇帝比试,若是逗得皇帝高兴,说不定还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念及此处,这些太监、侍卫纷纷磕头谢罪,随后在宫中到处寻找蛐蛐。宣宗皇帝大喜,便与太监、侍卫们在宫中斗起蛐蛐来。 初时众人战战兢兢,都怕触怒了皇帝性命不保。第一个拿着蛐蛐与皇宗皇帝对战的那名太监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只盼着自己的蛐蛐被宣宗皇帝的蛐蛐一口咬死,皇帝龙颜大悦,自己这条性命便能保住。没想到宣宗皇帝手中的蛐蛐被他养了几日,远不如太监刚刚捉来的蛐蛐那般生龙活虎,是以甫一交手,宣宗皇帝的蛐蛐便遭遇了不幸。那名太监见此情形,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只道自己性命不保,哪知宣宗皇帝竟然丝毫不生气,还和太监商议,是否能将蛐蛐卖给自己?太监吓了一个半死,听皇帝如此一说,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颤声说道,皇帝陛下看中了奴婢的蛐蛐,那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神气。奴婢甘愿将蛐蛐进献给皇帝陛下,哪里敢让皇帝陛下花钱来买? 宣宗皇帝听了之后,却是连连摇头,对太监等人说道,咱们君臣同乐,须得讲求公平二字。若是朕拿了你们的蛐蛐,却不给银子,岂不是强取豪夺,算什么圣明天子?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宣宗这话是真是假。只是后来亲眼看到皇帝用一两银子买了那只蛐蛐,并未加罪于那名太监,这才知道皇帝并未恼火。众人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脑袋总算保住了。 自此之后,宣宗皇帝便在宫中与太监、侍卫们斗起蛐蛐来。初时只不过是斗着玩儿,后来宣宗皇帝宣称要添些彩头,便与众人押起注来。太监、侍卫每日在宫中当值,原本就无聊之极,闲暇之时便以赌钱取乐。是以宣宗皇帝公然设赌,太监、侍卫们登时双眼放光,欢喜之极。到了后来,不只太监、侍卫与皇帝斗蛐蛐,就连一些宫女也参与其中。 宣宗皇帝虽然以帝王之尊参与蛐蛐赌局,不过他赌品极好,一向是认赌服输,又不借势压人,是以太监、侍卫、宫女平日里虽然对皇帝心存畏惧,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不过一旦斗上了蛐蛐,便即忘了上下尊卑,弄得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明皇宫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宣宗皇帝是一个极聪明之人,虽然喜好斗蛐蛐,不过并未耽误正事,将大明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他处理完政事之后,便在后宫胡闹,疏忽了对太子的教导。后来他驾崩之后,英宗皇帝继位,没有宣宗皇帝的才干,胡闹起来却比宣宗皇帝还要过分,最终闹出来一个“土木堡之变”,使得大明险些亡国。王旗县知县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却学着宣宗皇帝去斗蛐蛐。斗蛐蛐就斗蛐蛐罢,偏偏赌品又如此差劲。此人没有半点可取之处,百死不能赎其罪过。 王小鱼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看了掌柜和矮胖子一眼,心中暗想,看这两人的模样,想来并未说谎。若是我潜入知县衙门一剑杀了那个狗官,王旗县的百姓必定对我感恩戴德,视我为再生父母。 王小鱼越想越是兴奋,心中盘算如何才能混入衙门。只听掌柜接着说道:“两位狐狸听庙祝说知县翻脸无情,一巴掌拍死了两只蛐蛐,却也是愤愤不平,都说知县卑鄙无耻,龌龊下流。庙祝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知县做过的恶事,可不只拍死两只蛐蛐这般简单。他打死蛐蛐之后,竟然耍起赖来,只说有人暗中弄伤了神勇无敌大将军,才使得它没有取胜,是以今日的赌局不能算数,等他再寻一只强壮的蛐蛐,再与纪大爷比试。 “围观的众人见知县如此无耻,心中笑他卑鄙,不过表面上都不敢替纪大爷说话,一个个躲在一边看热闹。纪大爷见知县耍赖,却也并不翻脸,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远来是客,自然是客随主便。既然知县大人划下道来,在下悉听尊便。知县这狗官虽然蛮横,不过也是一个外强中干之辈。他知道盐商不只是贩运盐巴的商人,更是许多朝廷大官的钱袋子。姓纪的气度不凡,只怕不是好相与之辈。是以他恼羞成怒拍死了纪大爷的蛐蛐,心下已然有些忐忑不安。只是看到纪大爷并未与自己翻脸,知县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中,以为纪大爷或许只是一个小盐商,在官场没有什么靠场,这才会对自己如此恭敬。念及此处,知县气焰复炽,对纪大爷说道,既然咱们的蛐蛐都死了,不妨押后七日,咱们寻了新蛐蛐来再斗一场。不过这一场比试,可不能只用几两银子打发。若是你敢应战,本官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下注,你看如何? “众人听知县大人如此一说,都惊得目瞪口呆,暗想一下子拿出一千两银子做注,只怕放眼天下,也没这般豪赌。不过有人极是聪明,心中暗想,知县这个王八蛋一向贪婪成性,如何肯做赔本的买卖?他多半是故意虚张声势,打算逼得纪大爷不敢应战,他便可以借口纪大爷输了赌赛,要他赔神勇大将军的性命。依照知县这个狗官的尿性,还不得向纪大爷敲诈十几两银子?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纪大爷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倒让知县大人有一些尴尬。只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反悔,只得硬着头皮与纪大爷击掌为誓。双方说好七日之后再比一场,负者将输掉一千两银子。消息传了出去,不只轰动了王旗县城,就连东阳府都为之震动,许多好赌的狗官和富人骑马坐轿赶到了王旗县,都要亲眼看一看这场豪赌到底谁赢谁负。” 第二千零七十二章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下一动,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说掌柜的,你说起话来可不能随意演绎。这些事情都是庙祝所说,他如何能知道狗官、赌客、还有那个纪大爷心中在想些什么?若是他不知道,你更加不可能知道。为何你说起此事,却如同亲眼所见,甚至连那些人心中所想之事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这恐怕不足为信罢?” 掌柜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姑娘这话说得却也不错,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哪有如此本事?这些事情确是庙祝所说,不过许多事却是两位胡大仙讲给他听的。胡大仙神通广大,只需看人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要猜中那些狗官心中的龌龊主意,又有何难?” 王小鱼听掌柜如此一说,倒也无法驳斥,只是心中兀自不肯全信。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知县大人与纪大爷约好了赌赛,可是回到后堂一想,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已经死了,虽然手中还有十几只蛐蛐,也都不是凡品,可是与神勇无敌大将军相比,却是差得远了。看姓纪的那人不慌不忙的模样,只怕此人手中还有许多厉害的蛐蛐。若是七日后与他相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赌赛,不只要将一千两银子送给此人,还要在官吏和百姓面前丢脸,这个跟头可栽得大了。 念及此处,知县心急如焚,急忙将师爷、书办、捕头等死党叫了过来,询问他们有何良计,能让自己赢了这场赌赛。捕头原本是一个强盗,后来得了知县的好处,便即投奔到知县的门下,做了王旗县知县衙门的捕头。此人凶恶残忍,帮着知县这个狗官做了许多坏事,是知县最得力的帮凶之一。他听知县说完之后,便即拍着胸脯说道,干脆小人今晚带人去将姓纪的王八蛋做掉,将他的银钱尽数抢来,献给知县大人。再将他的尸体埋入深山,或是绑上石头沉入河底,让这个王八蛋从此自世间消失,七日后的赌赛自然取消,知县大人也不必为此忧虑不安了。 “知县听捕头如此一说,倒也有些心动,此前暗地里派捕头带人去杀伤人命之事,知县着实做了不少,确实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若是将姓纪的暗地里杀掉,再毁尸灭迹,不失为一条良策。只不过知县尚未说话,师爷在一边连连摇头。他告诉知县和捕头,赌局不欢而散之后,他便派了精干的差役去打探纪大爷的底细。据说纪大爷此次到王旗县来办事,随身带了二十余名仆从,包下了县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而且据差役回禀,纪大爷的仆从之中,着实有几人生得孔武有力,只怕都会些武艺。若是捕头带人去杀纪大爷,一是未必能够得手,二是就算得手,势必要将整个客栈里的人全都杀掉,否则消息必定被人所知。如此一来,至少要杀掉三四十人,这案子可就通了天了,别说知县衙门,就算是巡抚衙门也绝对无法将这么大的案子压下去。是以此事万不可行,否则必定会招来大祸。 “知县听师爷说完之后,也是吓了一跳,知道不能莽撞行事,是以他将捕头骂了几句,又转头向师爷问计。师爷对知县说道,姓纪的既然要与大人斗蛐蛐,那咱们就与他斗好了,又未必会输给他。知县摇头叹气,只说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身经百战,却被姓纪的狗贼放出的一个貌不惊人的蛐蛐打败。看姓纪的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手中必定还有不少厉害蛐蛐。若是七日后上了赌桌,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到了那时,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输了赌赛,再要翻脸对付姓纪的,只怕已经迟了。 “知县说完之后,师爷却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人太过忧虑了。这场赌赛又没说斗到什么时候,姓纪的手中即便还有厉害的蛐蛐,他也架不住咱们一拥而上。知县听不懂师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又惊又喜,便要他详说究竟。师爷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七日后这场赌赛,大人必胜无疑。只不过事先咱们要做好准备,才能确保让姓纪的输得心服口服。这人不是咱们王旗县的人,只是一个过路客商,即便他手中有厉害的蛐蛐,加在一起能有多少?大人不妨下一道命令,要全城百姓每家都向衙门交纳几只蛐蛐,不出数日,王旗县城里城外的蛐蛐必定全都落在大人手中,只怕不下八九千只。七日之后,大人便与姓纪的斗蛐蛐,咱们一只一只地放出蛐蛐与姓纪的争斗,他的蛐蛐再厉害,遇到咱们的车轮战法,累也把他的蛐蛐累死了。他可没说与大人的蛐蛐斗到什么时候,是以只要咱们手头的蛐蛐足够多,这场赌赛是稳赢不输。 “师爷说完之后,知县、书办和捕头登时拍手叫好,纷纷夸赞师爷聪明。知县当即让这几个狗腿子去发布命令,要全城百姓向知县衙门缴纳蛐蛐,若有抗命不遵者,便要捉进大牢严刑拷打。城里城外几万百姓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心中觉得荒谬,将狗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可是人人都知道县官残忍狠毒,若是不交蛐蛐,必定会被他抓进大牢。到时被敲诈一笔赎身的银子不算,轻者落了残疾,重者只怕连性命也得丢在大牢里。是以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好全家上阵,到处捕捉蛐蛐。” 掌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当日那些疯了一般到处寻找蛐蛐的百姓之中,便有我和我的妻子、儿子和儿媳妇。这些狗官一句话,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便得乖乖听命,拼死拼活为他们效力,否则便有灭顶之灾。天下闹成如此模样,让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如何过活?” 王小鱼听得也是惊心动魄,暗想怪不得我以前听东辽县城的百姓说什么“抄家知府,灭门县令”,原来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真能让百姓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可恨我在王家庄中和东辽县城胡闹,衙门自然不会为难王家的大小姐,使得我不晓得平民百姓竟然被官府压榨成如此模样。待我潜入王旗县知县衙门,非要将那个狗官一剑杀掉不可! 第二千零七十三章 掌柜不知道王小鱼心下正在盘算杀人,只是看到她目露凶光,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小姑娘年轻貌美,只不过眼神凌厉,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他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庙祝说的这些事情都是事实,我是亲眼所见,亲力所为。为了弄到一只蛐蛐,全城的百姓都跟疯了一样。城里的蛐蛐很快便被抓得干干净净,百姓们只好跑到城外去搜寻蛐蛐。有人捉了许多蛐蛐,便即高价出售,有人为了抢夺一只蛐蛐,竟然大打出手,原本是好兄弟、好姐妹、好邻居,却为了一只蛐蛐反目成仇。其时人人都变得疯魔一般,如今想想,真是既可笑,亦可悲。 “两位狐狸听庙祝说话,不住痛骂知县这个狗官造孽。庙祝也跟着骂了几句,这才告诉两位狐狸,他们来到王旗县城之时,全城百姓正在不分日夜到处搜寻蛐蛐,可以说将城内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是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喧闹无比。当时土地庙已被人翻找了五六遍,连土地爷的龛位都被人推翻在地上。别说庙里原本就没有蛐蛐,就算有,也早就被人捉走了。是以来了七八拨人之后,再也无人到土地庙中骚扰,是以与城内其它地方相比,土地庙才会显得极为寂静。 “两位狐狸这才恍然大悟,不由连连摇头。庙祝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弄到了上万只蛐蛐,心下得意,自以为稳操胜券。七日之后,到了双方绝好的赌赛的那一日,衙门内聚齐了东阳府和王旗县的官吏、富商、财主、大户,衙门外站了成千上万看热闹的老百姓。大伙仿佛忘记了这些日子被蛐蛐逼得险些疯狂的惨事,甚至还有不少人的亲人朋友因为没有缴纳足够的蛐蛐而仍然被关在大牢中。他们聚集在衙门之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极为兴奋。” 王小鱼心下暗想,怪不得知县这个狗官能够在王旗县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这座城里的老百姓个个愚昧之极,只能任由这些狗官欺压。全城上下几万百姓,却被一个狗官和几十个狗腿子压榨成如此模样,让人又可笑又可悲。 她想到这里,看了掌柜和矮胖子一眼,心中又想,想来当日在知县衙门外面伸长了脖子,一脸兴奋地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就有眼前这两位老兄。这些人原本都是受了欺压之人,可是事情还没有过去,却又变得置身事外,做了愚蠢而又无聊的看客,全然忘记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楚,连被关在大牢中的亲人朋友都忘得干干净净。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心下得意,只等着纪大爷到了之后,便即将自己搜刮来的上万只蛐蛐全都拿出来。纪大爷见此情形,必定吓得心惊胆颤,说不定就此举手投降,自己不战而胜。不只可以从这个盐贩子身上弄来一千两银子,还可以大涨自己的威风。从此王旗县的百姓对自己更加顺从,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知县越想越是得意,他手下的师爷、书办、捕头等狗腿子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不住出言恭维。其他的富商、大户虽然心下痛恨知县这个狗官,却也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得随声附和了几句。就在一片赞扬声中,纪大爷终于到了。 “众人见纪大爷带了二三十名仆从进了衙门,还抬了几只大木箱,心下都有些奇怪。若是依照规矩,纪大爷只能带几名仆从进入衙门,只不过今日乃是赌赛的正日子,纪大爷说箱子中装的是斗蛐蛐用的物事,守在门口的公差捕快知道知县大人与纪大爷今日有一场豪赌,是以只是随意翻看了几只大木箱,便将这些人放进了衙门。 “知县大人见纪大爷带了许多仆从,又抬了四五个大木箱,心下倒也有些奇怪。纪大爷见到知县之后,拱手说道,听说知县大人这七天一直在到处收购蛐蛐,我也只好派人收买了一些蛐蛐,免得赌赛之时,自己落了下风。知县听纪大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原来这个盐贩子并未坐以待毙,也在收集蛐蛐。不过看他手下的仆从只抬了四五个木箱,最多不过装上几千只蛐蛐。可是自己已备了上万只蛐蛐,仍然大占上风。念及此处,知县大人哈哈大笑,自以为必定会大获全胜,当即下令将自己的蛐蛐全都搬到大堂上,要与纪大爷的蛐蛐一较高低。 “纪大爷见知县大人下令搬出了二十多个大铁笼子,笼子里尽是蛐蛐,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极是惊人。纪大爷见此情形,似乎也有些惊讶。知县大人得意洋洋,对纪大爷说道,若是你现在认输,乖乖将一千两银子交出来,咱们也不必耗费工夫了。 “纪大爷叹了一口气,对知县大人说道,虽然大人占了上风,不过纪某还是想试上一试。知县大人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将你的蛐蛐拿出来罢,咱们一只一只比过!纪大爷点了点头,便即吩咐手下的仆从将箱子打开。仆从们答应了一声,便即将木箱盖子挪开,从每只大木箱中又取出了十几个小木盒。打开小木盒后,里面装着的果然都是蛐蛐。 “知县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均想,姓纪的果然也是有备而来,不过每个木箱中只装着十几个小木盒,每个小木盒中最多只能放上十只蛐蛐,这个盐贩子手中最多也不过一千只蛐蛐。这一场赌赛知县赢定了,一千两银子唾手可得。 “就在知县等人得意之时,却见那些仆从竟然将小木盒随意丢在了地上。盒子中的蛐蛐逃了出来,在地上乱蹦乱跳,大堂中登时一片混乱。知县这个狗官逼着百姓缴纳蛐蛐,城里城外的蛐蛐被捉得干干净净,是以蛐蛐的身价暴涨,每只蛐蛐最少也能卖上二十几文。挤在大堂中的一些官吏、富商和公差捕快见蛐蛐蹦得到处都是,心下又惊又喜。在他们眼中,这些蛐蛐不是虫子,而是铜钱,不少人偷偷捉了蛐蛐,藏在怀中。 “知县、师爷、书办和捕头见此情形,心下疑云大起,不晓得这些仆从为何要将装着蛐蛐的木盒随意丢到了地上。难道姓纪的知道自己的蛐蛐寡不敌众人,没了斗志,他手下的仆从也知道必败无疑,这才会将木盒乱扔不成?就在知县等人惊疑不定之时,却见那些仆从从箱子里摸出了寒光闪闪的钢刀,直向知县等人扑了过去。” 第二千零七十四章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妙极!妙极!这位姓纪的好汉真是一个聪明人。想来他早就想着对付知县这个狗官,不过知县衙门守卫森严,想要带人混进衙门杀掉狗官,势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狗官自己寻死,竟然迷上了斗蛐蛐。这位纪好汉便设下了此计,借着与知县赌赛之机,将钢刀藏在木箱之中,又带了二三十名手下混进了知县衙门。若是换作平日,守在知县衙门门前的公差捕快绝对不会放这些好汉进去。只不过知县这个狗官一心要赢得一千两银子,守门的那些狗腿子自然不敢触了知县大人的霉头,是以胡乱查看了一番,便将这些好汉放进了衙门。哈哈,知县这个狗贼自作自受,活该他倒大霉。” 掌柜和矮胖子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苦笑。片刻之后,掌柜接着说道:“衙门上下都知道那一日是知县与纪大爷赌赛的正日子,公差也好,捕快也罢,都想看看这场豪赌,谁都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到衙门闹事。是以大堂中挤了几十人,除了捕头之外,只有四五名公差捕快在大堂中伺候。那二三十名仆从手握明晃晃的钢刀,先将大门关闭,五六人守住了大门口和后门出口,其余诸人挥舞着钢刀冲上前去,将知县等人全都赶到了大堂中央。 “知县见此情形,心下大骇,知道自己上了纪大爷的当,心中后悔不迭。那些官吏、富商、大户和地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有捕头甚是彪悍,腰间还挂着钢刀,是以看到纪大爷的仆从挥舞钢刀扑了上来,他倒并不害怕,立时拔刀冲了上去,要与敌人厮杀。 “知县、师爷、书办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捕头真是有种,竟然敢拔刀反击。其时大堂之中还有四五名带刀的公差和捕快,这些人先前也和知县等人一样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稍有异动。可是看到捕头拔刀反抗,这几人的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伸手握住刀柄,也想着拔刀迎战。 “只是捕头挥舞着钢刀与一名仆从对战,不过两三个回合,那名仆从一刀便将捕头的脑袋砍了下来。知县等人见此情形,吓得肝胆俱裂,有几个胆小的官吏和商户看到捕头的脑袋摔在地上到处乱滚,嘴巴兀自乱啃乱咬,情形极是诡异,登时吓得昏了过去。那几名想要拔刀抵抗的公差、捕快见捕头惨死,哪里还敢反抗,吓得将钢刀丢在了地上,混在众人中间,被那些仆从连踢带打驱赶到大堂中央,一个个蹲在地上,浑身颤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众仆从的捕拿知县等人之时,纪大爷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知县等人尽数被赶到大堂中央蹲下,他才施施然走到了‘明镜高悬’的大匾之下,悠然自得地坐到了知县大人的椅子上,笑嘻嘻地说道,今日遇到了老子,算你们倒霉!每人须得拿一千两银子赎身,否则便和那个掉了脑袋的捕头一样,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不怀好意地盯着蹲在人群中的知县一眼,接着说道,至于知县大人,在王旗县刮了几年地皮,可以说刮得赤地百里,闹得鸡飞狗跳,想来家中藏了许多金银财宝。是以知县大人的性命,要比其余各位大人、员外贵了许多。别人拿一千两银子赎命,知县大人须得出一万两才行。” 掌柜说到这里,王小鱼拍手称快,掌柜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纪大爷说完之后,知县吓得目瞪口呆,正想出言乞求,可是看到捕头的无头尸体就躺在一边,他心下暗想,姓纪的王八蛋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必定已经暗中查清了我的底细。眼下与他多说无益,只能暂时忍耐。念及此处,知县只得颤声说道,是,是,只要好汉饶了下官的性命,银子好说,银子好说。 “大堂中的官吏、富户都是为富不仁的大坏蛋,个个贪婪狡猾,又极是吝啬,要让他们乖乖拿出银子,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可是眼看着捕头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身边,这些人知道纪大爷一伙必定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又听知县大人答应交钱,便也随声附和,答应拿出银子保命。 “纪大爷见此情形,哈哈大笑,笑骂了众人几句,便要众人将钱交出来。除了知县之外,其余诸人纷纷叫苦,都说自己到衙门来看热闹,哪能随身带了一千两银子?纪大爷先是让几名仆从押着知县到后宅去取银子,又让其余的官吏和富户写了纸条,然后让手下的仆从拿了纸条,到这些人家中去取银子。只是有几人是从东阳府赶到王旗县城看热闹,府第离着王旗县城有三四百里,自然无法到他们家中去搬银子。是以纪大爷吩咐手下将这几人身上的银票搜了出来,拿到王旗县城内的钱庄、银号去取现银。有一人身上的银票足有两三千两,被纪大爷的手下搜了出来。他心中肉痛,哀求纪大爷将多余的银票还给他,结果惹得纪大爷生气,右手一挥,一名仆从走上前去,一刀便将这人砍死在大堂之中。其余诸人吓得紧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是混在官吏、富商中间的那几名公差捕快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看到纪大爷的手下又杀了一人,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只说自己是王旗县的小吏,压根拿不出一千两银子赎命。纪大爷冷笑着说道,老子早已将王旗县大小官吏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你们这几个王八蛋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做尽了坏事。虽然拿不出一千两银子,不过每人五十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几名公差捕快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写下了纸条,交给纪大爷的手下,由他们到自己家中去取银子。 “其时纪大爷的手下守住了衙门大堂,不许外人进入。虽然衙门内外还有许多公差捕快,可是没了知县、师爷、书办、捕头等人发号施令,又不晓得大堂中出了大事,是以无人敢进入大堂。只是看着纪大爷的手下不断走出衙门,搬回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心下虽然略感惊奇,却也并未多想。如此一来,纪大爷将知县等人困在大堂之中,虽然过了八九个时辰,却也并无一个公差捕快敢到大堂查看。” 第二千零七十五章 王小鱼越听越是高兴,口中说道:“若是换作我,必定要将知县这个狗官先痛打一顿。待他将银子交出来之后,再将他一刀杀了,随后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分给王旗县的贫苦百姓,岂不痛快?” 掌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纪大爷带着一群手下,将知县大人和一群官吏、富户困在知县衙门大堂,眼看着手下不断将银子取了回来,倒是十分快意。待到银子尽数到手,纪大爷又逼着知县大人写了一张纸条,由他的手下拿了出去,交给外面的公差捕快,要他们找来十几挂马车,还有四十匹马,带入衙门听用。随后他又借着知县的名义将守在衙门各处的公差捕快全都赶出了衙门,这才将大堂内的银子全都装进箱子,搬上了马车。 “纪大爷吩咐手下将知县一伙人全都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进了布团,堆在大堂之中。他临走之时,笑嘻嘻地告诉知县等人,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盐商,而是绿林好汉。听说知县在王旗县刮地皮刮得天怒人怨,这才带了兄弟们来到此地行侠仗义。今日略施惩戒,取了知县等人的不义之财,不过无意伤了他们的性命。此事若是传扬出去,知县等人必定成为笑柄,就算东阳府知府衙门不惩罚他,巡抚衙门和朝廷吏部、御史必定会上折子弹劾,摘了他头上的乌纱帽。若是知县识相一些,想法子将此事遮掩住,或许还能多做几年官儿。”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下不由一怔,暗想说书先生讲述瓦岗寨上的英雄好汉行侠仗义,遇到贪官绝对不会放过。不只要劫掠了贪官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分给贫苦百姓,还要将贪官斩杀,以儆效尤。王旗县知县贪婪成性,祸害百姓,自有取死之道。这位姓纪的好汉已将知县一伙人擒住,银子也已到手,应该将这些狗官尽数杀掉才是。否则这些好汉离开之后,知县必定会相法子报复。想来姓纪的好汉故意如此说话,是为了让知县一伙人不会拼死反抗,当这些人疏忽之时,便会将这些坏蛋尽数杀掉。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知县等人吓得肝胆俱裂,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而且这些官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次吃了大亏,赔上了许多银两,不过只要乌纱帽还在,便能将银子再赚回来。若是乌纱帽丢了,再想赚回银子,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此事绝对不能让朝廷御史和吏部知道,否则官位不保。知县等人原本担心姓纪的一伙不只要抢银子,还要取了他们的性命,可是听姓纪的如此一说,便知道此人并不敢杀害官员,只是威胁众人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免得朝廷派出大军剿杀。双方各有忌惮,自然是将此事隐藏不说最好。 “纪大爷说完话后,带着手下一伙人出了大堂,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一路走出了知县衙门。纪大爷出门之后,叫来守在衙门外面的捕快首领,告诉他们知县等人在大堂斗蛐蛐,绝对不许外人进去打扰。若是有人敢不听吩咐,不只要打八十大板,还要关入大牢。三天之后,再送酒菜进去。 “捕快头儿听纪大爷如此一说,虽然心下不解,不过他知道知县、师爷、书办、捕头等人个个贪婪,或许赢了纪大爷一千两银子之后,赌兴正浓,又要和其他官员、富商接着赌钱,不许外人打扰,却也并不稀奇。是以他一口答应下来,还吩咐手下的公差捕快不许进入大堂,以免打扰了知县大人的赌兴。 “自从纪大爷带人进了衙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时辰,衙门外面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大多散去,不过仍有几百个闲人站在衙门外面的大街上,想知道这场豪赌到底谁赢谁输。” 掌柜说到这里,王小鱼突然笑着说道:“掌柜的,不知道那几百个闲人之中,是不是有你老人家在内?” 王小鱼说完之后,掌柜脸上有了几分尴尬。只听他干咳了两声,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那时我忙着馆子里的生意,哪有闲暇到衙门外面去看热闹?”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不由转头向矮胖子望去。矮胖子哼一声,口中说道:“我就站在那几百个闲人之中。只是当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想转身离开,便看到姓纪的一伙人骑马赶车,从衙门里走了出来。有人悄悄说道,这伙人进入衙门之时,只抬了四五个大木箱,怎么出来时却赶着马车,骑着高头大马?难不成知县大人斗蛐蛐输了,将他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全都输给了姓纪的不成?” 矮胖子说到这里,掌柜接口说道:“姓纪的一伙人扬长而去之后,衙门里的公差捕快以为知县大人不许他们进入大堂,是以守在了衙门外面,谁都不敢到大堂去察看。直到三天之后,捕快头儿到大堂去请示知县,这才发觉知县一伙人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大堂之内。这些人三天不吃不喝,身子又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只能便溺在裤子中。此外大堂中还有两具尸体,是以开门之后,大堂之内臭气熏天,中人欲呕。 “公差捕快冲进大堂,将知县等人救了出来。知县获救之后,严令此事绝对不许传扬出去。只不过人多口杂,这件事最后还是让百姓知道了。大伙自然是幸灾乐祸,想到知县一伙人的狼狈模样,许多人忍不住放声大笑。 “但是没过几天,知县衙门便找出种种借口加派赋税,就连我这间小馆子,赋税也加了七成,每年要多交三十五两银子。大伙这才明白,知县这个狗官被纪大爷抢去了许多银子,他不敢去找姓纪的一伙算账,却要将这笔银子从老百姓身上再搜刮回去。那段日子王旗县城乱成了一锅粥,公差捕快到处抓人,逼着百姓缴纳银钱。若是有人不交,便要抓入衙门严刑拷打,除非家人拿钱来赎人,否则便会被关入大牢,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 掌柜说到这里,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这还有王法吗?!即便是绿林强盗,也不如这些狗官狠毒!还有姓纪的一伙人也不是东西,我原本以为他们是英雄好汉,抢了知县一伙人的银子,是要分给贫苦百姓。可是他们拿了银子之后扬长而去,却让王旗县的百姓遭了大难。看样子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与知县一伙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都该死!” 第二千零七十六章 掌柜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不由看了矮胖子一眼,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也是后来才看得明白,纪大爷压根不是为了王旗县的百姓才与知县一伙人作对。他抢了知县等人的银子,落了一个好名声,便即带着银子逍遥自在去了,可是最后倒霉的还是平民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两位狐狸听庙祝说完之后,只是连连摇头叹息,倒也并未多说。只是自那日之后,王旗县便出了许多怪事。知县衙门隔三差五便会遭遇窃贼,丢失了许多金银。城里城外一些官吏、富商、财主、大户家中也频频被盗,损失惨重,而一些贫苦百姓家里却不时会出现银钱。这些百姓都是穷困潦倒之人,又遭遇了一些大难,不是家人病重无钱医治,便是受了天灾人祸而衣食无着。无奈之下,有的打算卖了破屋,有的打算卖儿卖女,甚至有人实在无路可走,正打算全家投河、自焚、上吊,免得被官府、债主逼迫,受尽侮辱而死。是以家中突然出现了银子,那份惊喜着实让人难以形容。” 掌柜说到这里,矮胖子抢着说道:“那一年我老婆生了重病,衙门又加了赋税,要我补交二十五两一钱银子。那时我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交税?衙门的公差第一次上门,见我拿不出钱来,便将我痛打了一顿。隔了七八日,他们又闯进了我家,见我仍然没有钱缴税,竟然将我右臂打断,临走时还威胁我,下次他们再来收钱,若是我拿不出银子,便要将我抓进大牢。我看着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的老婆,激愤之下,便想着一把火烧了屋子,和我老婆一起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免得被那些****的公差捕快抓进大牢殴打羞辱,生不如死。没想到当天晚上,灶台上竟然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我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四十两银子。那时我已经听说许多贫苦百姓的家里突然出现了银钱,不过只当是大伙穷极无聊之时,传一些谣言罢了,可是亲眼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才知道这些传说都是真的。” 矮胖子说到这里,眼睛中已然有泪花闪动。他背转了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转过头来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和老婆几乎一夜未睡,看着眼前的四十两银子,生怕它又不翼而飞。不过我多了一个心眼,暗想公差捕快再来催缴赋税,我若是一下子拿出了银子,又是一整锭银锞子,这些心肠狠毒的狗腿子必定会起疑心,只怕会有大麻烦。是以我先将十两银子埋在了院子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带上三十两银子出门,先后去了城里四家钱庄,将银锭子兑换成了散碎银子和铜钱。 “那天傍晚,我在街上听说知县衙门前一晚又出了一起大案子,知县大人的宅子里进了窃贼,偷走了几百两银子。我心下惊疑不定,急忙跑回家中,和老婆说了此事。当天晚上,公差捕快将全城闹得鸡犬不宁,到处搜寻盗贼。有一伙捕快还冲进我家里乱搜了一气,不过一无所获,只得怏怏离开。后来听说他们在一户穷苦人家搜出了十两银子,正要将那一家人全都抓进衙门严刑拷打,逼问他们银子的来路,可是不晓得怎么一回事,那十两银子突然变成了几块石头疙瘩,吓得公差捕快魂飞魄散,而且屋外还传来了阵阵怪笑,那些狗腿子只道遇见了鬼,将那几块石头疙瘩扔在了地上,一窝蜂地逃走了。 “公差捕快逃走之后,那一家人惊魂未定,正自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却见丢在地上的那几块石头疙瘩又变成了银锭子。这家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惊骇之极。听说他们后来也想法子将银锭子换成了散碎银子和铜钱,交了赋税,又买了粮食,这才没有冻饿而死。”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听说后来贫苦百姓家里出现的银子,大都是散碎银两和铜钱。可见暗中施以援手的那人不只心肠极好,而且想得非常周到,生怕百姓拿着银锭子会惹出麻烦,这才将银锭子全都弄成了散碎银子。我靠着凭空而来的四十两银子,总算度过了难关。若是没有这些银子,那年冬天我一家人必死无疑。” 王小鱼见矮胖子说话之时眼含热泪,心下暗想,这个家伙眼看着就要自焚,却突然有了银子,自然对送他银子的那人感恩戴德。东辽县的知县大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官,不过与王旗县知县这个狗官相比,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清官了。我虽然也曾经给过贫苦百姓银钱,不过与救了王旗县许多贫苦百姓的那人相比,却要差得远了。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口说道:“最初大伙都不晓得是哪一位英雄好汉劫富济贫,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后来有人传说城中来了狐狸大仙,盗走了知县一伙人的不义之财,散发给穷苦百姓。最初我以为是一些人信口胡言,并不相信,可是后来听舅子说起他遇到的奇事,这才由不得我不相信。从此城里城外不时传出狐狸大仙扶危济困的消息,知县这个狗官也不像以前那般嚣张,不再敢随意欺压百姓,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只是知县大人虽然消停了一些,可是他那个该死的老爹却又整出了事端。这个死老头子年轻时便是一个好色之徒,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如今已经七老八十,兀自不肯老实等死。有一日这个老棺材板子在街上闲逛,遇到了一个美貌少女。他垂涎少女的美色,竟然让家丁将少女抢进了知县衙门。少女不肯屈服,与老家伙撕打在了一起。两人纠缠之时,少女的脑袋撞在了桌角上,竟然惨死在知县衙门之中。她的母亲听到消息之后,当晚便愤然上吊自杀。 “城里的百姓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登时起了义愤之心。大伙涌到知县衙门,要衙门严惩凶手。知县这个狗官初时不将百姓放在眼中,让公差捕快驱散百姓。那些狗腿子挥舞着皮鞭木棒打伤了不少百姓,但是百姓越聚越多,最后聚集了上万人,将知县衙门团团围住。公差捕快见此情形,再也不敢殴打百姓,吓得抱头鼠窜,逃进了衙门之内,将大门紧紧关闭,生怕百姓冲了进去。” 第二千零七十七章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忍不住大声说道:“大伙早就应该如此行事!知县这个狗官就是因为老百姓太过老实,才会如此贪婪歹毒。若是百姓先前受了压迫便能群起而攻之,只怕狗官早就有所收敛,不敢任意妄为了。” 掌柜一脸苦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老百姓若是敢群起反抗,岂不是公然造反?到了那时,对付咱们的可就不是公差捕快了。只怕朝廷会派出大军,到王旗县来镇压。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与几十个公差捕快撕打在一起或许不会吃亏,可是遇到大队兵马,必定会被杀得干干净净。” 王小鱼心下不忿,暗想官兵有什么了不起?我听慕容姐姐说过,她在江湖行走之时,也曾遇到过官兵欺压百姓。当时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官兵打得头破血流,作鸟兽散。掌柜和矮胖子等人太过胆小,这才会任人欺凌。若是换作我,必定会带着这一万多百姓冲进衙门,将知县和他那个死鬼老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百姓们虽然围住了知县衙门,但是谁也不敢冲进衙门去抓人。不过知县一伙人见百姓势大,却也不敢再派公差捕快出来驱散百姓。何况就算知县这个狗官下了命令,那些狗腿子吓破了胆,也绝对不敢奉命出门。如此僵持了两天两夜,有些百姓生怕日后遭受知县一伙的报复,心中打了退堂鼓,趁着无人留意,便即偷偷溜走了。饶是如此,仍有六七千百姓聚在衙门外面,叫嚷着要衙门为民作主,严惩凶手。” 掌柜说到这里,王小鱼“呸”了一声,恨恨说道:“你们这不是缘木求鱼么?凶手是知县这个狗官的死鬼老爹,你们去求知县严惩他爹,简直是痴人说梦!若是知县这个狗官能够大义灭亲,只怕早就将那个老色鬼绑了起来,判了死罪。” 掌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人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老百姓在官府眼中,无非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咱们要想造反,只怕一百年也不成。到了第三日晚上,又有不少人偷偷溜走,聚在衙门门前的百姓只剩下了一两千人。剩下的这些人见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却也不像先前那般坚持,也想着趁着夜色溜回家中,免得受了知县的报复。 “就在那天晚上,衙门之中突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衙门外面的许多百姓正想离开,突然听到如此凄厉恐怖的叫声,不晓得衙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由停下了脚步。只听得叫声越来越近,似乎发出声音的那人正从知县衙门后院向前院奔来。 “片刻之后,鬼哭狼嚎的声音已然到了衙门前院。百姓们正自惊骇之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衙门的两扇大门突然倒塌,从里面冲出来一个赤身裸体之人。只见这人如同一个肉球,全身都是赘肉,一下子从衙门里面冲了出来,在衙门前乱蹦乱跳,如同疯了一般。百姓们心下大惊,定睛望去,才认出这人竟然是知县那个死鬼老爹!” 王小鱼听到这里,心下大喜,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妙啊!想来这个老坏蛋听说围住衙门的百姓正在散去,心下高兴,便在后宅喝酒庆贺。没想到喝得醉了,才会变得如此疯魔。” 掌柜神情凝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那天晚上我也打算偷偷溜回家中,只是看到如此怪异的情形,心下又惊又喜,便即躲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个老家伙出丑。只见他在衙门前的大街上手舞足蹈,状若疯狂。许多公差捕快在衙门内探头探脑,虽然想要出来将老家伙拽回衙门里面,可是看到门外兀自围着一两千百姓,而且还有许多已经溜走的百姓听到消息,正在纷纷赶了回来,只好躲在衙门里面,不敢冲出来救人。 “那个老家伙蹦跳了良久,突然停了下来。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也没见他如何用力,竟然一下子蹦到了衙门前的石狮子头顶,冲着围在四周的百姓说起话来。老家伙将这些年他干的那些坏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讲了出来,一边说话还一边打自己的嘴巴,片刻之后,只见他的脸颊高高鼓起,嘴角鲜血直流,情形极是诡异。 “自从老家伙从衙门中跑出来之后,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不久便传遍了全城,不只那些溜回家中的百姓纷纷赶了回来,就连许多胆小如鼠、此前也不敢到衙门闹事的百姓也悄悄跑到衙门附近看热闹。是以一个多时辰之后,衙门左近已经聚集了两三万百姓。大伙眼睁睁地看着老家伙站在石狮子上面自承丑事,心下又惊又喜。有些人趁着公差捕快躲在衙门之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以为无人知道,便即捡起石头、泥块丢向老家伙,将他打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不过老家伙丝毫不怕,仍然大声讲述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这个老家伙作恶多端,坏事做尽,直讲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将他的丑事大致说完。最后他冲着围在四周的百姓大声说道,我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畜牲,又生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儿子,父子二人多年来一直祸害王旗县数万百姓,罪不容诛。今日在百姓面前了结自己的性命,以赎罪过! “咱们听这个老家伙如此说话,不晓得他吃错了哪副药,正自惊骇之时,却见老家伙从石狮子头顶跳起来老高,随后脑袋向下,笔直地栽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响,老家伙的脑袋撞在了地上,登时头骨碎裂,脑浆和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只见一个大肉球在地上翻滚扭曲,片刻之后,便即寂然不动。 “大伙没有想到老家伙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初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有人惊喜之下拍起手来,大伙这才如梦初醒,知道这个罪恶多端的老家伙竟然死了,便也纷纷叫起好来!我躲在人群之中,只听得四周喊声如雷,便也随着众人振臂狂呼。躲在衙门里面探头探脑的那些公差捕快见此情形,吓得紧了,手忙脚乱地将倒在地上的两扇大门抬了起来,勉强将衙门门口堵住,躲在门后再也不敢露面。” 第二千零七十八章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大声说道:“既然群情激愤,正是人心可用之时。几万人一下子冲进衙门,那几十名公差捕快又如何拦得住?到时大伙一起动手,将知县、师爷、书办等恶贼活活打死,随后一哄而散。就算朝廷派了官兵前来围剿,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总不能将王旗县城几万百姓全都捕杀罢?!” 掌柜和矮胖子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两人又向王小鱼望去,目光中既有讥讽之意,还有几分怜悯之情。王小鱼见此情形,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掌柜心中暗想,这个小姑娘涉世未深,不晓得人世间的险恶,若是与她解释,不晓得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念及此处,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百姓只求衣食无忧便好,谁敢与官府作对?何况惹出了麻烦,自己虽然不说,可不敢保证人人都与自己一般,能在官府的严刑拷打之下守口如瓶。知县的死鬼老爹作恶多端,在大伙面前自杀,已经让百姓们喜出望外。他是自杀而死,并非百姓动手打死,就算官府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祸事。要让百姓们攻入衙门打死知县一伙人,那可是公然造反,任谁也不会有这般大胆。” 王小鱼听掌柜如此一说,心下越发鄙夷,不过她又不在现场,却也没有法子,只得连连摇头,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目光。 掌柜接着说道:“只是大伙虽然极为兴奋,欢呼鼓掌,可是过了片刻,这才想起知县的死鬼老爹死在咱们面前,以知县歹毒凶残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虽然他手下的狗腿子已然吓破了胆,可是知县若是将此事禀报给东阳府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添油加醋说咱们聚众造反,朝廷必定会派出兵马,到王旗县来捉拿凶手。到了那时,只怕家家户户都要遭殃。是以欢呼之后,许多胆小之辈自知不妙,便即偷偷溜走。不过一柱香工夫,衙门前的百姓便即走得干干净净。我跟在一群住在城东的百姓身后,悄悄离开了衙门左近,回到家中之后,心下又惊又喜,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一颗心悬了起来,颇为忐忑不安。 “只是一连过了几日,城中倒甚是平静,知县并未有什么异动。大伙以为知县这个狗官吓破了胆,不敢向百姓报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又过了十几日,城中突然来了许多形状古怪的和尚道士,巫婆神汉。这些人在城里胡作非为,闹得鸡犬不宁。大伙不晓得这些人跑到城里来做什么,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后来从衙门里传出来了消息,原来知县的死鬼老爹自杀之后,知县吓得魂飞魄散。不过他毕竟是一个阴险狡猾之人,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却派了师爷、书办等狡诈之人到城中各处打探消息。有些胆小如鼠之人,还有贪图小利之辈,受了这些狗腿子的威逼利诱,便将狐狸大仙的传说告诉了师爷等人。这些狗腿子听说之后,如获至宝,回到衙门将此事告诉了知县。知县初时并不相信,只是想起他那个死鬼老爹毙命之时的怪异情景,还有知县衙门、城里的富商大户家中的银钱不翼而飞,再有银锭子变成石头的怪事,事事均为人力所不能及。若说是有狐狸精与自己作对,这些事情倒可以解释得清清楚楚。 “知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心下惊骇之极。他与师爷等人商议了一番,便即派师爷去请捉妖的法师,到王旗县来对付狐狸精。师爷到处奔走,将东阳府出名的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全都请到了王旗县,想借这些人的法力,将狐狸大仙或擒或杀。这些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到了王旗县后,仗着知县衙门撑腰,在城里为非作歹,敲诈勒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们被这些家伙弄得苦不堪言,就连我这间小酒馆也受了这伙人的设施勒索。只不过大伙害怕衙门,虽然恨那些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入骨,也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只是这些人欺负百姓虽然厉害,可是遇到狐狸大仙,便都倒了大霉。听说有几个自称得德高僧的和尚拿着金刚经、法华经到处捉拿狐狸大仙,结果连大仙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是被空中掉下的砖瓦打破了光头,便是被突然伸出的怪手扯破了僧袍袈裟,一个个头破血流,最后只能狼狈逃走。 “道士们与和尚不同,并未拿出什么经书来吟诵,而是摆起香案做法事。什么烧黄纸,摇铜铃,走八卦,舞木剑,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可是道士们正在忙活之时,冷不防怪风忽起,纸灰和香灰迷了他们的眼睛,随即不晓得从哪里窜出几道黑影,将道士们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第二日一早,有人发现这些做法事的道士都被绑得如同粽子一般,吊在了树枝上。道士们被救下来之后,一个个吓破了胆,仓皇逃出了王旗县,再也不敢与狐狸大仙为难。 “至于那些巫婆神汉的下场就更加悲惨了。和尚道士虽然可恶,不过他们毕竟是出家人,做事还要有所遮掩。巫婆神汉个个卑鄙无耻,做起恶来没有丝毫顾忌。只是他们刚刚装神弄鬼,还没等鬼神上身,四周已然刮起了怪风,将油灯、烛火全部吹灭。待到有人将灯火重新点燃之时,才发现巫婆神汉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状若痴呆,变成了呆傻之人。这伙人在王旗县作恶多端,变成傻子之后,被百姓们打来骂去,许多人莫名其妙死在街头,剩下的几人成了乞丐,每日里在街头巷尾受人笑骂踢打,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知县见和尚道士、巫婆神汉们落得如此下场,心中越发害怕,先将师爷大骂了一通,又逼着这些狗腿子为他出主意,如何才能将狐狸精或擒或杀,以除后患。这些人绞尽了脑汁,却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好主意。可是正所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一个奸滑的小人探听到两位狐狸大仙躲在土地庙中,便到衙门告密。知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如获至宝,便即要师爷等人带了公差捕快去土地庙捉拿狐狸大仙。” 第二千零七十九章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些狗腿子虽然欺负百姓拿手,但是要对付狐狸大仙,凭着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却是差得远了。这些王八蛋到了土地庙之后,先将庙祝绑了起来,胡乱打了一顿,逼他说出狐狸大仙躲在何处。庙祝真是一条好汉,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死活不肯说出狐狸大仙的下落。就在师爷一伙人打算接着折磨庙祝之时,土地庙中突然卷起一阵怪风,风中现出许多妖魔鬼怪,吓得那些狗腿子魂飞魄散,四处奔逃。许多砖石瓦块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打得这些狗腿子鼻青脸肿,有的还被砸瞎了眼睛,只能没命地逃出了土地庙。 “自从王旗县闹狐仙之后,庙祝已然猜出是住在土地庙中的两位狐狸做的手脚,只不过他生怕泄露了消息,害了两位狐狸,是以平日里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仍然与两位狐狸谈天说地,只是绝对不会询问他们是否与知县衙门和那些大户人家发生的失窃案子有关。眼看着土地庙中阴风阵阵,公差捕快抱头鼠窜,庙祝心下又惊又喜。待到那些狗腿子尽数逃走之后,怪风突然止住,紧接着两位狐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祝面前。 “其中一位狐狸向着庙祝指了指,绑住庙祝的绳子瞬间自行脱落。另一位狐狸不晓得施了何种法术,只是在庙祝眉心处点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处便即自行愈合。庙祝有此奇遇,如同身在梦中,心下又惊又喜,正要跪倒道谢,却见两位狐狸化为一男一女。 “男子告诉庙祝,他们是修炼多年的狐仙,偶然得了两部天书,心下大喜,想找一处妥当之地修行。初时他们躲进了深山,可是山中既有妖怪,还有猎人,害得他们数次险些丧命。后来他们想到一句话,叫作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于是打算找一处闹市来隐藏踪迹,这才到了王旗县城。这两年承蒙庙祝关照,他们躲在土地庙中,每日里对照天书勤奋修炼,不只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修仙也已有了小成。只是看到知县这个狗官为非作歹,祸害百姓,这才稍施惩戒。不过眼下行迹已露,不能再在土地庙中隐居,只好另寻他处藏身。庙祝庇护他们多年,如今被知县这个狗官知道了消息,绝对不会放过他,是以还是尽早离开王旗县为好。 “庙祝自然知道王旗县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是以听狐仙说完之后,便即点了点头。男狐仙取出一个包袱,递到庙祝面前,说是临别之际,没有什么贵重礼物相赠,只有少许程仪,聊表心意。庙祝谢过两位狐仙,立即动身离开了王旗县。不过他出城之后,天色已晚,只得在城外一个朋友家住了一晚,这才远远地离开了王旗县。不过他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了朋友知道,那位朋友酒后失言,竟然将此事泄漏了出来,不久便传遍了王旗县城里城外。百姓们感念两位狐仙的大恩大德,便将他们两位称为胡大仙而不名之。 “知县这个狗官知道消息之后,又惊又怒,与师爷等人商议之后,生怕两位胡大仙并未离开王旗县,或者虽然离开了王旗县城却并未走远,仍然藏匿在王旗县左近,是以又想出了一条毒计。他们发下了榜文,悬赏五百两银子捉拿两位胡大仙。虽说城中许多百姓得到过胡大仙的好处,自然不肯帮着官府去对付胡大仙,可是有许多地痞流氓甚是可恶,看到知县衙门贴出的榜文之后,一心想将五百两赏银弄到手,便即纠集同伙,到处搜寻胡大仙。”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接着说道:“最让人寒心的是有一些得到过胡大仙好处的败类,为了拿到五百两银子的赏钱,竟然助纣为虐,与公差捕快、地痞流氓沆瀣一气,四处搜寻胡大仙。许多百姓见得了胡大仙好处的人都想着拿那五百两银子的赏钱,便也没皮没脸地到处寻找胡大仙。这些日子王旗县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搜寻胡大仙的坏蛋和恶棍,不过城里被搜了几遍,压根没有胡大仙的影子,是以这伙人全都到城外寻找去了。留在城里的百姓都是同情胡大仙之人,是以全都躲在家里,谁都不肯出门,免得让人认为他们也在寻找胡大仙,未免受人鄙视。城里如此荒凉,并非是因为百姓害怕胡大仙而不敢上街,而是他们不想让人误会,这才躲在家中。据我所知,不少人还在家中摆下香案,点起香烛,向上天祈祷,恳求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显灵,助两位胡大仙逃脱此难。” 王小鱼听掌柜说到这里,这才醒悟过来,心下不由暗自惭愧。只见她摇了摇头,顿足说道:“糟糕!我上了周子明这个王八蛋的大当,还以为两位胡大仙祸害百姓,这才被官府悬赏捉拿,结果恰好在途中与两位胡大仙撞到了一起,我、我竟然将他们打入深坑,铸成大错!这可如何是好?!” 王小鱼越说越是懊悔,最后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只见她搓着双手,连连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掌柜和矮胖子原本因为王小鱼得罪了胡大仙,对她甚是恼怒,可是看她这副模样,心下均想,这个小姑娘也是受了恶人欺骗,并非有意助纣为虐,虽然闯了大祸,却也不能怪她。念及此处,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意登平。掌柜安慰王小鱼道:“姑娘也不必太过焦急,两位胡大仙法力深厚,怎么会轻易被你打死?其中有一位胡大仙跟着你进了王旗县城,可见并无性命之忧,姑娘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好了。” 王小鱼听掌柜如此一说,略略有些放心。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对掌柜说道:“两位胡大仙既然有如此了不起的本事,为何不潜入衙门,将知县弄死?只要杀了这个狗官,王旗县的百姓便可以得脱大难,少了许多麻烦。他们从衙门里盗走大笔银子,想来进出衙门如履平地,顺便一剑刺死知县这个狗贼,一了百了,岂不是好?!” 第二千零八十章 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庙祝逃离王旗县之时,曾对他那位朋友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想要修炼成仙,便不能妄开杀戒,否则不止有损阴德,想要成仙更是痴人说梦。胡大仙虽然弄死了知县那个死鬼老爹,那是因为这个老棺材板子虽然恶毒,不过害死了那对无辜的母女,老坏蛋也是心有余悸。正是因为他心中有鬼,才会被胡大仙所乘,最后自杀而死。也就是说,胡大仙要想杀死一个人,此人须得是一个罪无可赦的恶棍,而且这个人心中已有死意,否则要将人弄死,便是犯了杀戒。知县这个狗官心如蛇蝎,只想着升官发财,卑鄙无耻到了极处,压根不想死去,是以胡大仙拿他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幻化出种种幻像,吓唬这个狗官。可是要将他杀掉,势比登天还难。” 王小鱼越听越是惊奇,心下暗想,我听说妖怪杀人,不只手段极多,而且极为残忍。掌柜和这个矮胖子不过是城里两个升斗小民,又遇到了两个心地善良的妖怪,不晓得妖怪的厉害,也是有的。念及此处,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半这两位胡大仙修为尚浅,对知县一伙心存畏惧,不敢随心所欲地杀人!” 王小鱼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暗想自己将两头狐狸打入深坑,按理说它们应该为之胆寒才对。而且知县这个狗官在王旗县城大肆搜捕狐狸精,两头狐狸若是还在城内,可以说是危险万分。饶是如此,其中一头狐狸却幻化成人形,暗地里跟着自己到了这家小酒馆中。它甘冒奇险,便是为了取回被自己拾到的两本册子,可见这两本册子对两头狐狸来说极为要紧。他们曾对庙祝说过,两本册子乃是天书,两头狐狸能够修炼到如此境界,便是从书中得到了好处。是以狐狸精才会死死缠着自己,要将两本册子夺回去。 念及此处,王小鱼倒有些着急,暗想狐狸精无法杀掉知县一伙恶贼,多半是因为它们的本事还没有练成。须得将这两本册子尽早交还给它们,让它们练成法术,再来对付王旗县这伙恶贼。 掌柜见王小鱼呆呆出神,时而露出微笑,时而咬牙切齿,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心下颇为不解。只是他正想说话之时,忽听门外有人细声细气地说道:“这位姑娘,请你将两本册子还给咱们,咱们自当重重酬谢。若是藏匿不还,将来必定会有不忍讲述之事着落在你身上。到了那时,只怕你后悔也已晚了!” 王小鱼、掌柜和矮胖子没有想到屋外有人,是以突然听这人说话,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王小鱼想起来说话的这人正是在深坑旁边大枯树下曾经遇到过的那个女人,心下暗想,这两头狐狸果然厉害,被我偷袭之后坠入深坑,竟然都没有死去。方才幻化为大汉来骗取册子的那头狐狸,想来就是枯树下的那个男子,不晓得这两头狐狸到底是兄妹,还是夫妻。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屋外那人接着说道:“你打瞎了我夫君的一只眼睛,又将咱们逼入深渊,按理说应当将你弄死才是。不过念你年幼无知,父母生你养你不易,这才饶了你的性命。你还是乖乖将册子交出来,咱们可以饶你不死,或许还会赠你几十两银子,算作答谢之礼。” 王小鱼原本心下颇为后悔,正想着将两本册子交还给狐狸精,可是她性子一向倨傲,乃是一个吃软不吃硬之人。若是狐狸好生与她商议,她二话不说,便会将册子交还。可是这头狐狸言语之中尽是威胁之意,说出“小姑娘”三字之时,语气中充满了轻蔑,正触到了王小鱼的霉头。她心下大怒,暗想就算将册子还给你们两个妖怪,也要让你们再吃些苦头,否则这两个妖怪还真以为本姑娘怕了你们!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反唇相讥,只听掌柜颤声说道:“难道、难道真是胡大仙到了不成?!” 矮胖子也是一脸惊喜,颤声说道:“若真是胡大仙光临,咱们的馆子可就出了名啦。消息传了出去,全城的老百姓都会到咱们馆子里来一看究竟。如此一来,咱们、咱们岂不是要发财了?!” 这两人不说话还好,如此说话,话里话外尽是赞扬狐狸精之意,使得王小鱼越发恼怒。只见她双眉一挑,大声叫道:“畜牲无礼!真当本姑娘是胆小懦妻吗?!我偏不将册子还给你们!你们若是有本事,自己来取好了!” 王小鱼本想说“真当本姑娘是胆小懦夫吗”,不过她想到自己并非男子,是以百忙之中,将“儒夫”改作了“儒妻”。王小鱼说完之后,反手拔出长剑,便即向门口冲去。 掌柜和矮胖子以为胡大仙光临,正自惊喜,没想到王小鱼突然翻脸,拔剑便向门外冲去。两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心下大急,生怕王小鱼莽撞之下伤了胡大仙,全城百姓势必以为自己与王小鱼是同伙,为了得到五百两赏银,才会与胡大仙为难。若真是如此,就算得了五百两银子,只怕也无福消受,说不定屋子会被人偷偷放了一把火烧掉,走在大街上也极有可能被人戳上一刀。是以王小鱼向门口冲去之后,掌柜和矮胖子便也跟着向门口跑去,想要将王小鱼拦住。 王小鱼冲到门口,一脚将门踢开,瞬间冲到了大街上。她手握长剑四处张望,眼前尽是灰濛濛的一片,哪里有狐狸精的影子?王小鱼最恨别人戏弄自己,此时见狐狸精消失不见,心下恼怒之极,目眦尽裂,早没了将两本册子还给狐狸精的打算。只见她将长剑横在胸前,冲着空中大声叫道:“两本天书就在本姑娘手中,你们两个畜牲若是真有本事,尽可以自己来取。只不过本姑娘若是捉到你们这两个畜牲,绝对不会轻饶!” 她话音方落,只听“呼”的一声响,身后屋顶飞下来一块瓦,直向她天灵盖砸了下来。王小鱼心下大惊,急忙向右首跳开。只听“喀喇”一声响,瓦片砸落在她刚刚躲开之处,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此时掌柜和矮胖子刚刚跑出酒馆,冷不防一片瓦从眼前砸落,吓得两人忙不迭地停了下来。只是看到王小鱼这一跳颇为狼狈,两人心下都有些好笑。哪知道王小鱼恰好转过身来,见掌柜和矮胖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下大怒。只见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瓦,用力向屋顶掷去。只听“咣当”一声大响,碎瓦砸在了屋顶上,随即噼哩啪啦响成了一片,有三四片瓦被碎瓦砸动,接二连三地从屋顶掉落了下来。 第二千零八十一章 掌柜和矮胖子初时还在笑话王小鱼,只是看到她恼羞成怒,捡起碎瓦乱掷,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这个小姑娘脾气火爆,若是再闹下去,说不定一把火便将咱们的小酒馆烧成了白地。念及此处,两人急忙跑到王小鱼身边,张开双手将她拦住。掌柜陪着笑脸说道:“姑娘,你方才也说这是一场误会,何必还要与胡大仙为难?你将书还给胡大仙,大伙成了好朋友,岂不是好?” 王小鱼此时愤怒欲狂,哪里肯与狐狸精善罢甘休?只听她冷笑一声,冲着掌柜大声说道:“本姑娘原本打算将书还给这两个畜牲,没想到它们不识好歹,竟然敢算计本姑娘。书,本姑娘是绝对不会还了。若是两个畜牲真有本事,尽管从本姑娘手中抢回去好了!” 掌柜和矮胖子见王小鱼如此执拗,心下暗暗叫苦,正想接着劝说,却见王小鱼将手中长剑一挥,在空中虚刺了两下,凶霸霸地说道:“两位若是再为那两个畜牲说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掌柜和矮胖子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多说话。王小鱼不再理会二人,又从地上捡起碎瓦,接二连三向屋顶掷去。只听屋顶一阵乱响,瓦片不断摔落到地上。一时之间异声大起,碎片乱飞。掌柜和矮胖子心下又气又急,想到每一片瓦摔了下来,便要损失几十文钱,两人都是心急如焚。可是看到王小鱼愤发冲冠的模样,又不敢上前相劝,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王小鱼一边投掷碎瓦,一边破口大骂,可是那头狐狸一声不吭,似乎已去得远了。王小鱼掷了半天碎瓦,始终未能找到狐狸的影子,心下越发恼怒,暗想这个臭狐狸想来已怕了我,不敢露面挑衅,只能暗中出言讥讽。今日本姑娘绝对不能饶了这个畜牲,虽然它们为王旗县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是行事诡异,若是真让它们修炼成神,必定酿成大祸。就算我不杀掉这两个畜牲,也要重重惩罚它们。 念及此处,王小鱼还剑入鞘,又将弹弓摘了下来,左手握住弹弓柄,右手握着一枚弹子,随时都能拉开弹弓攻击敌人。只见她大步走到街道中央,一边不住向大街两侧屋顶张望,一边信步向右首前行。她一边行走一边大声叫骂,要狐狸精现身,与她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掌柜和矮胖子见王小鱼如同疯魔了一番,虽然有心相劝,不过又怕她恼怒之下不管不顾地挥剑砍杀自己,是以只能躲在酒馆门口,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指天骂地,直向右首走去。眼看着一地碎瓦,两人颇为肉痛。不过王小鱼终于离开了酒馆,倒是少了许多麻烦,使得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王小鱼一路叫骂,直到走出了两三里路,离着城门已然不远,却也并未看到狐狸的影子。更奇怪的是王小鱼骂声虽然不小,大街两侧的屋宅始终门窗紧闭,并无一人出来察看出了什么事情。到得后来,王小鱼气势已弱,只得停住了叫骂,心下暗想,看样子臭狐狸怕了自己,不敢现身与自己相斗。城里的百姓既怕官府,又惧狐狸,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这座城池如同死城一般,多留无益。反正两本册子都在自己身上,两个畜牲必定不肯与自己甘休。城里到处都是屋宅,便于狐狸躲藏,不如出城找一个宽敞平坦之处,只要狐狸精跟了上来,自己立时便会发觉。 念及此处,王小鱼不再犹豫,拔腿直向城门走去。待她穿过门洞,只见门口站了五六名军士,正自倚靠在城墙上打盹。王小鱼原本想向军士打听方向,见众军士闭着眼睛,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若是自己开口询问,只怕这些军士怪她打扰自己睡觉,反倒会惹出麻烦。是以王小鱼摇了摇头,信步向城外走去。 王小鱼一边行走,一边不住向四周张望,既要察看狐狸精是否跟了上来,还要寻一处平坦之地,好与狐狸精打上一架。只不过她走出了一里多地,突然心下一凛,暗想眼前的情景怎么如此熟悉。念及此处,她不由停下了脚步,定睛向前后左右望去,这才发觉脚下的道路竟然是东辽县城城北的官道,再向前走出数里,便是折向王家庄的岔路。 王小鱼没有想到自己乱走乱闯,竟然走上了回转王家庄的官道。虽然她已经知道王家庄是倭寇用来掩藏行迹的巢穴,王庄主和王管家乃是扶桑人,庄子中的庄丁大半是柳生一族杀手假扮。不过王家庄毕竟是她自幼生长的所在,王小鱼心中实在难以割舍。她心中暗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跟着咱们进了那座大石洞,多半已经死在了水潭之中。柳生宗岩为了对付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已将王家庄中的杀手全都带走,此时留在王家庄中的必定都是汉人百姓。若是我回到庄中,将大伙聚在了一起,攻入老翁山东首的柳生一族老巢,便能将这些倭寇杀得干干净净。何况既然我能够逃回王家庄,以厉大侠、慕容姐姐、戚九之能,想必早已逃了出来,或许已到了王家庄中。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此时她全然忘了自己是从王旗县城走了出来,为何会出现在东辽县城外?似乎自己仍与往常一样,在东辽县城中的茶馆酒肆吃茶听书之后,心满意足地走回王家庄。只不过与往日不同,眼前到处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只能看到一里之外的情形。 王小鱼快步向前走去。果不其然,她走了三四里地之后,只见前方十余丈处,道路的右首出现了一条岔路。王小鱼心下大喜,不由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便已到了路口处。她没有半分犹豫,便即折向右行。只是越接近王家庄的,王小鱼心下便越发忐忑不安,似乎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可是仔细思忖,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有异。直到她看到庄口那两棵大树,一颗心才放回到了肚子中。 待到王小鱼走到两棵大树下面,只见脚下的大路笔直地伸入庄子之中。庄子入口两侧的屋子原本是庄丁的住处,换作平日,庄口都有庄丁守卫,若是有人来到王家庄,离着老远便会被庄丁发现。此时庄子入品处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一片寂静,情形颇为诡异。 第二千零八十二章 王小鱼心下暗想,厉大侠揭穿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真面目之时,庄子里那些汉人百姓都被赶到摩天岭顶建造城池去了,剩下的柳生一族的杀手,想来也已经回到老翁山东侧的老巢去了。如此一来,庄子里人手不足,连入口都没人守卫,却也不足为奇。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释然,便即快步走进了王家庄。她先在庄口两侧的屋子中转了一圈,里面果然空无一人。王小鱼不敢多有停留,急忙向自己家中走去。待到她走到王宅门口,却见大门洞开,心下倒有些诧异,暗想平日里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定下的规矩极严,大门绝对不能如此敞开。难道咱们全都离开了之后,家中的仆人、仆妇无人约束,竟然变得如此懈怠? 王小鱼犹豫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从宅子里传出了女子的说笑声。王小鱼心下一惊,不知道宅子是否已被柳生一族占据,正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藏,看一看是什么人走了出来,只不过还没等她挪动身子,两名身穿粗布衣衫的仆妇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二牛的娘亲朱大婶。 二牛死在扶桑人手中,是以朱大婶绝对不会是柳生一族的内应。王小鱼看到朱大婶,如同看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迎上前去,大声说道:“朱大婶,你这是要去哪里?” 朱大婶和身边那名仆妇吓了一跳,立时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愕地看着王小鱼。片刻之后,只见朱大婶右手一拍大腿,颤声说道:“大小姐,你、你这是去了哪里?咱们好生惦记着你啊!” 她说完之后,快步走到王小鱼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小鱼,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王小鱼见朱大婶如此模样,心下一酸,险些也流下泪来。只不过她知道眼下情势危急,不晓得王家庄中是什么情形,一时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是以她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将朱大婶领到了墙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大婶,柳……我爹爹和王伯伯回来了么?” 朱大婶擦了擦眼泪,颤声说道:“大小姐,你们都去了哪里呀?那一日老爷、大小姐还有王大管家都不见了,庄子里许多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咱们这些老婆子和几位跟随老爷多年的老仆。这大半年咱们苦苦支撑,许多人到庄子里来欺负咱们。大小姐,你不知道这些坏蛋有多狠毒。” 朱大婶说到这里,呜咽着哭了起来。王小鱼心下大惊,生怕她放声痛哭,将柳生一族的杀手招来。只是转念一想,方才朱大婶说柳生旦马守、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和我一同消失不见,庄子里有许多人也不知所终,这些人自然都是假扮汉人百姓的柳生一族的杀手。如此看来,这些扶桑人都不在庄子里,我倒不必太过担心。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想安慰朱大婶几句,突然想起她方才说“这大半年咱们苦苦支撑”,难道自己离开王家庄后,已过了半年多不成?念及此处,她急忙对朱大婶说道:“朱大婶,我离开庄子已有多少时日了?” 朱大婶正在哀哀哭泣,听王小鱼问话,她总算停止了哭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口中说道:“大小姐,你和老爷离开庄子已经有七八个月了。”她说到这里,见王小鱼脸色大变,心下惊讶,接着说道:“大小姐,你、你这是去了哪里?为何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王小鱼听朱大婶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和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被困在老翁山下的大墓之中,或许已过了五六日,可是要说过了大半年,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是朱大婶在我家多年,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憨厚女子,绝对不会说谎骗我。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大婶和另一位仆妇见王小鱼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心下却也有些惊骇。王小鱼虽然平日里对她们极好,不过王家庄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王小鱼任性妄为,若是使起性子来,简直就是一个小魔头。是以两人心下虽然茫然不解,却也不敢开口询问。 王小鱼思忖了良久,却也摸不着头脑,她挠了挠头,对朱大婶说道:“我和柳……爹爹离开之后,你们都是如何过活的?” 朱大婶原本已经止住了哭泣,可是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又流下泪来。只听她连哭边说道:“大小姐,你和老爷、王大管家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后,庄子里没了主心骨,有一些心怀叵测的坏人没了约束,便想着做坏事。老爷定下了规矩,庄中的百姓平日里不许互相来往,结党营私。初时大家以为老爷可能是因为有急事,才带着大小姐和大管家离开了庄子,那些坏蛋心有顾忌,不敢捣乱。可是过了半个多月之后,便有人在庄子里散布谣言,说什么庄主老爷吃了官司,已经被衙门抓进了大牢。大小姐畏罪潜逃,不敢再回东辽县。大管家见庄主老爷和大小姐回不来了,便即卷了庄主老爷的私财逃走了。” 王小鱼听朱大婶如此一说,心下大怒,双眉倒竖,口中吼道:“哪有此事?造谣之人真是该当死!” 朱大婶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大小姐说得是。咱们都知道庄主老爷是一个大善人,与官府又甚是交好,怎么会被关进大牢?不过庄里人都没什么见识,极易受人煽动,倒有不少人相信的谣言。于是庄子里乱了起来,有人暗地里偷东西,有人恃强凌弱。又过了一个多月,庄主、大小姐和大管家仍然没有回来,那些忘恩负义的恶贼越发大胆,竟然偷到庄主老爷家里来了。若不是还有来福、旺财、两箱等老家人忠心耿耿,拼死护着宅子,只怕宅子里的东西早就被那些王八蛋搬走了。不过咱们这些老家伙虽然拼死守住了老爷的宅子,可是咱们毕竟都上了年纪,体力和精力都有些不济,比不过那些小王八蛋。这大半年里,宅子里被人偷着进来了好几次,老爷书房里有两个大瓷瓶,还有一块玉石镇纸被人盗走,大小姐屋子里也丢了几件衣衫。” 朱大婶说到这里,双膝一软,跪在王小鱼面前,颤声说道:“是咱们这些下人没用,没有看紧家门,让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偷走了东西,实在该死,请大小姐责罚。” 第二千零八十三章 朱大婶跪下之后,她身边那名仆妇手足无措,便也跟着跪了下去。王小鱼急忙将两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口中说道:“朱大婶,你是我的长辈,即便我爹爹在你面前,也绝对不会呼来喝去,视为奴仆。这大半年里多亏各位叔伯和婶婶为王家守着宅子,才让我回来之后还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各位不只无过,反倒有功。若说要跪拜,也应该由我来跪拜各位才是。” 王小鱼说完之后,双腿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朱大婶面前,便要向两人磕头。朱大婶和另一名仆妇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急忙将王小鱼从地上拽了起来,颤声说道:“大小姐,你、你这可折杀死咱们了。咱们这些老婆子都是下贱之人,哪里能受得起大小姐如此大礼?!” 自从王小鱼知道王庄主和王管家的身份之后,便将两人视为大仇人,张口闭口称两人为“大坏蛋”、“乌龟儿子王八蛋”等等。只是她知道眼下朱大婶等人已成了惊弓之鸟,又是愚昧无知的村妇,若是自己说出王家庄多年来隐藏的大秘密,揭穿柳生旦马守、森田忍等人的身份,只怕朱大婶等人非得当场吓得昏死过去不可。是以她只能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仍然将柳生旦马守称为“爹爹”。 朱大婶和另一名仆妇谦逊了几句,这才一拍大腿,口中说道:“我真是笨死了!大小姐回到庄子,那是天大的喜事。咱们还拉着大小姐在宅子外面说话,真是该死!快请大小姐到后院歇息,咱们去给你准备热水,先洗一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 王小鱼虽然并不疲倦,腹中也不饥渴,不过自从进入大石洞之后,不是在大船之上颠簸,便是在山洞中攀爬和奔逃。此前倒没有觉察有什么异样,可是听朱大婶如此一说,王小鱼只觉得身上一阵难受,暗想饭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觉也可以不睡,不过一定要好好洗一个热水澡。念及此处,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朱大婶和另一名仆妇拥着王小鱼走进了王宅。进了院子之后,那名仆妇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烦请朱姐陪着大小姐去后院稍坐,我去烧好热水,再让来福他们几个将热水抬到后院。” 王小鱼道了一声谢,那名仆妇便即烧水去了。朱大婶陪着王小鱼绕过正堂,进了第二进院子,又从左侧角门走进后院,将王小鱼送进了她的闺房。一路走过,王小鱼见三进院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不过各处寂静无声,四周也没有忙碌走过的仆人仆妇,显得这座大宅子颇有几分阴森诡异。见此情形,王小鱼心下感觉一阵凄凉,暗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王八蛋虽然该死,不过他们在王家庄之时,家里可要热闹许多。眼下虽然不能说宅子已然破败,可是人声寂寂,已经露出了几分颓废之相。 王小鱼走进自己的屋子,只见屋里屋外与自己离开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为慕容丹砚添加的那张木床仍然摆在自己的大床旁边,只不过不晓得慕容丹砚去了哪里。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一动,转头对站在外屋的朱大婶说道:“慕容姑娘和厉大侠回来了没有?” 朱大婶站在外屋大堂之中,恭恭敬敬地说道:“好教大小姐知道,这大半年里一直没有看到慕容姑娘和厉公子回来。”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自从老爷、大小姐和大管家离开之后,厉公子和慕容姑娘也不见了。大伙没了主心骨,许多事情都不晓得应当如何处置。来福他们几个老仆虽然对庄主老爷忠心耿耿,却没有什么见识,只能白天守门,晚上轮番守夜,看紧了这座宅子。至于庄里其它各处,已来不及去收拾。听说东面和南面的石墙已被人偷走了许多石头,不知道是哪一伙无赖干的。来福曾经与咱们商量,说二箱认得几个字,让他到知县衙门去告状。可是二箱去了衙门之后,发现知县大人已经换人啦,连衙门里的师爷、捕头都换成了陌生人,蒋师爷、潘师爷、何捕头他们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二箱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告状?急忙赶了回来,将事情说了一遍,要大伙好好商议,再决定是否到衙门告状。旺财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老爷与李知县、蒋师爷、藩师爷、何捕头交好,不过新上任的这些官儿咱们一个都不认识,老爷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官府敲起竹杠来,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来福他们商议之后,不敢再去衙门告状,只好关紧了宅门,任由庄子里那些忘恩负义的混账王八蛋胡闹。” 朱大婶说到这里,露出了愤怒的目光,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如今大小姐回来了,咱们总算有了主心骨。若是再有人跑来闹事,只要大小姐吩咐一声,咱们非得将他们抓起来送官不可。大小姐,不知道老爷和大管家何时回来?” 王小鱼听朱大婶问起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心下暗想,这两个老坏蛋坏事做尽,最好留在大石洞的水潭中喂了鳄鱼。只不过王小鱼心下虽做此想,自然不能讲给朱大婶听。是以她故意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我爹爹和王伯伯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恐怕还要耽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朱大婶,你去和来福他们说一声,我已经回来了,若是再有哪个王八蛋敢到家里来闹事,就给我往死里打!若是出了人命,自然有我担待。” 朱大婶吓了一跳,她知道王小鱼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心肠刚硬,极是狠毒。她说要杀人,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朱大婶知道王家庄已是今非昔比,以前有庄主和大管家出面与官府周旋,王小鱼在外面闯了祸,只须庄主或是大管家到衙门走一遭,便能将事情摆平。可是庄主和大管家不在庄里,王小鱼若是胡乱行事,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她虽然口中答应,脸上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暗想庄子里只剩下几个老仆,能够自保已是千难万难,要想和庄子里那些无赖动手,非得被打死打伤不可。 第二千零八十四章 王小鱼和朱大婶又闲聊了几句,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却是刚才去烧水的那名仆妇引着两名老仆,抬了一个大木桶走了进来。两名老仆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见到王小鱼之后都是极为激动,抢着要给王小鱼施礼。王小鱼急忙将两人拦了下来,又与两人说了一阵话。若不是朱大婶在一旁催促,两名老仆兀自不想离开。待到那名仆妇带着两名老仆离开之后,朱大婶笑着对王小鱼说道:“来福他们几个都受过庄主老爷的大恩,常说即便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为庄主老爷出力。这大半年里他们夙夜忧虑,生怕老爷和大小姐遭遇不幸。如今大小姐回来了,他们高兴之极,一时失态,还望大小姐不要怪罪。” 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来福伯伯跟随我爹爹二十多年,鞍前马后出了大力,对爹爹忠心耿耿,爹爹从来都不将他视为仆从,而是当作家人。我看宅子里外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想来都是来福伯伯和朱大婶等各位叔伯婶婶全力维护,王家才能危而不坠。各位都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我只有感激的份儿,哪里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朱大婶听王小鱼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口中说道:“大小姐不怪咱们就好。如今大小姐回到了庄子,咱们总算稍稍放心。等到庄主老爷回来,有了主心骨,就不怕那些坏蛋来捣乱了。热水已经备好,就让我服侍大小姐沐浴更衣罢。” 王小鱼听朱大婶如此一说,心下一怔,不由偷偷打量了朱大婶几眼。只见她笑嘻嘻地走到桌子旁边,背对着王小鱼,一边从桌子上拿起两条雪白的布巾,一边说道:“柜子里还有几套亵衣和外衫,大小姐沐浴之后,便可换上干净的衣衫,将身上这些衣衫交给我去洗了。明日大小姐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陪你去城里的估衣铺再做几套新衣衫,冲冲身上的晦气。” 王小鱼听朱大婶说完之后,脸上掠过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冷笑,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朱大婶了。” 朱大婶一边将右手伸进木桶试了试水的冷热,一边笑着说道:“伺候大小姐沐浴更衣,原本就是咱们下人应该做的事情,大小姐说什么有劳无劳,那可折杀咱们这些下人了。” 王小鱼站在朱大婶身边,只是上下打量着她,却并没有说话。朱大婶转过身来对她说道:“乔四家的烧水的功夫真是一流,桶里水的冷热刚刚好,就请大小姐除去衣衫,我伺候大小姐沐浴。” 王小鱼点了点头,先将背在身上的弹弓取了下来。朱大婶脸色略变了变,口中说道:“大小姐怎么玩起这东西来了?若是老爷看到,只怕不会高兴。” 王小鱼将弹弓放在桌子上,又将布囊取下,放在弹弓旁边,口中说道:“半年不见,朱大婶怎么有些健忘啦?我从小就喜欢玩弹弓,朱大婶还带着我到庄子北面的树林里打过野兔,夸赞我弹弓打得好,难道这些事情你都忘了不成?” 朱大婶一怔,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老婆子自然不会忘记。只不过大小姐那时只是一个小女孩,喜欢玩耍,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如今大小姐已经是一个大姑娘啦,若是还拿着弹弓乱射,只怕会惹人笑话。老爷吩咐过咱们几个伺候大小姐起居的婆子,要大小姐跟着家里的仆妇学一些女红刺绣,只可惜一直没有闲暇,这才没有教大小姐做女红。方才看到大小姐背着弹弓,担心老爷看到大小姐又在玩弹弓,非得斥责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可。” 王小鱼听朱大婶这番解释颇为合情合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是以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次我随爹爹和王伯伯出门,有了许多奇遇。朱大婶,你绝对想不到回来的途中,我竟然遇到了两头狐狸精。这两头狐狸精不知道死活,想要暗中算计我。幸亏我手中有了这个弹弓,将它们打得落荒而逃。不过我猜这两头臭狐狸一定不甘心,必定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哼,它们不来还好,若是敢到咱们王家庄来捣乱,管叫它们有来无回!” 朱大婶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是是,这些邪魔外道,怎么会是大小姐的对手?”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小姐还是快些除去衣衫沐浴罢,水若是凉了,只好让乔四家的再烧一锅,大小姐又得等上半个多时辰。” 王小鱼点了点头,右手伸入怀中,将那两本册子摸了出来,在朱大婶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朱大婶,你知道那两头狐狸精为何要与我为难么?” 朱大婶看到王小鱼手中捏着的两本册子,神情有一些异样,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两本册子,口中说道:“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 王小鱼得意地笑道:“两头臭狐狸在我手中吃了大亏,狼狈逃走之时,将这两本册子掉落在地上。我顺手将册子捡起,一直带在身上。这两本册子在我手中,两头臭狐狸必定不肯罢休。只不过畜牲就是畜牲,虽然狡猾,又怎么是人的对手?若是它们不知道死活,又要来纠缠于我,只怕它们有命进庄,无命离开!” 王小鱼说完之后,朱大婶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大小姐说得是。不过咱们听说有狐狸精,可是谁都没有见过,多半是一些妄人胡说八道。大小姐还是先沐浴罢,否则水就要凉了。” 王小鱼点了点头,将两本册子放在桌子上。只是她将册子放好之后,随即用左手抓起弹弓,右手将弓弦拉开如满月,瞬间对准了朱大婶,冷笑着说道:“臭狐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真以为本姑娘认不出你来么?乖乖跪倒认输,本姑娘或许会饶你一命……”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朱大婶左手一挥,随即听到“呼”的一声大响,木桶中突然升起一股水柱,直向王小鱼扑了过来。王小鱼心下大惊,右手一松,一枚弹子直向朱大婶打去,同时身子一晃,向右躲了过去。只是她逃得虽然不慢,但是水柱来得更快,左肩还是被水柱撞中,将她的身子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第二千零八十五章 王小鱼脚下用力,勉强站稳了身子,便在此时,只听朱大婶一声惨叫,却是胸口已被王小鱼射出的弹子击中。虽然弹子不是羽箭,要不了她的性命,可是如此近的距离被弹子打中,胸口也是极为疼痛。是以她惨叫了一声,转身便向门口逃去。堪堪逃出了三四步,王小鱼只觉得眼前一花,哪里还有朱大婶的影子?只见一头狐狸连蹦带跳,瞬间便已逃到了门口,没有丝毫停顿,便即消失在眼前。 王小鱼被水柱撞得向后退了三四步,左半边身子衣衫尽湿,热水烫得肌肤火辣辣得甚是难受。只是眼看着朱大婶现了原形,赫然是那头母狐狸,王小鱼心下大怒,哪里还顾得上热水打湿了身子。她左手执着弹弓,右手拔出长剑,便向门外追去。只是待她追到院子里之时,只见四周尽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哪里还有狐狸的影子。 王小鱼右手紧握长剑,向四周张望了良久,这才发觉院子中的情形与自己方才进来之时已经全然不同。只见院子中到处都是高可没膝的野草,正堂和厢房屋顶上的瓦片也少了许多,不少地方已然露出了泥土,枯草在屋顶蔓延开去,到处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 王小鱼心下暗想,方才我一路走入后院,虽然三进院子与我走之前相比,隐隐有一些不大对头,不过仔细想想,只是寂静了一些,不似以前那般热闹,但是绝对不像眼前这般破败。难道真像臭狐狸所说,我离开这座宅子之后,已过了大半年不成? 王小鱼呆立在石阶之下,皱着眉头思忖良久,却也没有什么头绪,只得怏怏转身,想要走回屋子。只是她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下悚然一惊,只见自己的房子已然变得破烂不堪,右首的窗户只剩下一个大洞,窗户不晓得去了哪里。左首的窗户虽然窗框尚在,不过窗户纸已被撕得干干净净。屋门歪斜着横在门前,眼看着就要倒塌。屋檐下长满了枯草,杂乱无章地垂了下来。 王小鱼将弹弓背回到身上,右手握着长剑,一步一步走上了石阶,一直到了门口,伸长了脖子向屋内张望。只见屋内一片杂乱,桌椅翻倒,地上积满了灰尘。几行足迹倒甚是清楚,其中还有梅花型的足印,想来是那头母狐狸方才留下来的。 王小鱼呆立在门口,心下惊骇之极,暗想自己原本以为回到王家庄之后便能召集人手,立于不败之地。没想到那头母狐狸竟然一直藏匿在自己身边,抢先一步进入王家庄,变化成朱大婶的模样来欺骗自己,若不是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只怕早就被狐狸精得手了。 原来王家庄虽然是东辽县城里城外最大的庄子,规矩自然不少,不过家中的仆妇都是一些村妇,说话行事颇为粗鄙,伺候王小鱼洗澡之时,只说请大小姐洗澡,从来不会说什么“沐浴更衣”之类的文雅话语。那两头狐狸精附庸风雅,读过一些书籍,是以虽然幻化成了朱大婶,说话却要比朱大婶斯文得多,这才让王小鱼看出了破绽。后来她有意用弹弓和两本册子试探,只见“朱大婶”眼中露出了畏惧而又贪婪的目光,与真正的朱大婶完全不同,活脱脱是一头狐狸的模样。王小鱼立时断定眼前这位朱大婶是狐狸变化而成,这才用弹弓偷袭。虽然没有将那头母狐狸立毙当场,却也击中了她的左胸,将她打得落而逃。 王小鱼思忖良久,这才手提长剑,一步一步走进了屋子。大堂之中破败不堪,每一步迈了出去,都会扬起一片灰尘。待她走入内室,却见屋子中间仍然放着木桶,不过桶里却是肮脏不堪的污水。王小鱼见此情形,想到自己半边身子被桶中的污水淋中,忍不住一阵恶心,只得将脸别到了另一边。她的大床塌了半边,歪歪斜斜地倚在内侧墙壁上。而慕容丹砚的木床已经翻扣在了地上,被褥胡乱扔得到处都是,上面满是灰尘。 王小鱼越看越是心惊,暗想就算自己离开王家庄之后已过去了六七个月,屋子也不会破败成如此模样。似乎有人在屋子中到处乱翻一气,随后扬长而去,时日一久,屋子才会变得如此残破不堪。她一边思忖,一边在屋子中慢慢踱了几步,只是脚下灰尘扬起,呛得她打了两个喷嚏,眼看着屋子中找不到什么线索,只得转身退出了屋子。 王小鱼走出屋门,站在屋檐下面,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满是野草的后院,越想越是害怕,暗想自己只不过离开了数日,为何家中会变成如此模样?难道眼前的一切只是狐狸精幻化出来的幻像不成?念及此处,她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这两头臭狐狸在我手中吃了大亏,可是兀自阴魂不散,死死纠缠。本姑娘原本想将两本册子还给它们,既然这两头臭狐狸不肯认输,铁了心与本姑娘我捣蛋,那咱们就斗上一斗,看看你们两个家伙到底有几斤几两! 刹那之间,王小鱼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她右手拎着长剑,抬头看着院子大声叫道:“本姑娘知道你们两头臭狐狸就藏在附近,书就在本姑娘手中,你们有本事尽管来拿好了。不过本姑娘提醒你们一声,若是失手落在本姑娘手中,管叫你们两头臭狐狸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她原本以为自己出言辱骂,狐狸忍耐不住现身,自己便可以与它们大打出手。没想到过了良久,四周寂静无声,狐狸压根没有现身。王小鱼心下恼火,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将两头狐狸骂得狗血淋头,可是除了空寂的院子隐隐传来回声之外,再也没有丝毫声音,更加没有狐狸的影子。 王小鱼骂了大半天,一直看不到狐狸现身,只得收住骂声,右手拎着长剑,大步走出后院。她一边小心行走,一边四处张望,可是直到她穿过中院和前院,最后走出了王宅,既没有人影,更加没有两头狐狸的踪迹。王小鱼走出大门之后,反手将大门关紧,只见门前的大路上空空荡荡,整座王家庄似乎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到处都是一片死寂。王小鱼四处张望,若是换作平时,只要走出王宅,向北可以看到横亘于北方的摩天岭,向东可以看到老翁山。可是此时无论望向何方,到处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压根看不到摩天岭和老翁山的影子。 第二千零八十六章 王小鱼心下暗想,我和慕容姐姐、厉大侠一同陷入老翁山左近的那个大石洞,这才遇到了许多怪事,庄子如今破败不堪,又找不到庄里的百姓,不如我重回老翁山,到那个大石洞中去走一遭,待我找到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再想法子找两头臭狐狸算账。 只是她刚刚想到这里,心中念头一转,暗想咱们沿着石台上的无底大洞逃入墓道之中,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守住了墓道出口,我若是贸然闯了进去,可不是那些倭寇的敌手。而且要去到墓道,就要渡过水潭。石洞中的大小船只大半都被厉大侠给毁了,水中还有许多凶狠的鳄鱼,就算我能够找到入口进入石洞,想要潜入位于水潭中央的石台,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王小鱼越想越是沮丧,站在王宅门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自幼在王家庄中长大,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对她极为娇纵,每日里都有仆人仆妇、丫头小厮围着她转。那时她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横冲直撞,无人敢惹,每次出门,都有王家庄的庄丁跟随。只是王小鱼觉得身边一直有人跟着,不免缚手缚脚,是以不时对庄丁横眉立目,大发脾气,想将他们驱离身边。后来王家庄中生了巨变,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露出了真面目,好在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陪在了王小鱼身边,是以她并不觉得孤单。直到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自己,王小鱼才知道她以前一直想要的狐独一人是多么可怕。此时此刻,哪怕只有一个小丫环陪在她身边,也能让她稍稍安心。 王小鱼思忖良久,最后将牙一咬,暗想不管怎样,留在这里只能束手待毙,不如先到老翁山去走一遭,就算不能进入大石洞,不妨潜入柳生一族的老巢,放一把火,将留在老巢的扶桑人全都烧死,也算出了一口恶气。随后再想法子,到石洞中去寻找慕容姐姐和厉大侠。 念及此处,王小鱼不再犹豫,将弹弓背到身上,右手拎着长剑,转向右首而行。只是她刚刚走出了十余丈,忽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王小鱼心下一惊,急忙转身望去,只见几匹高头大马自庄口狂奔而来,眨眼之间到了王宅门口。马上乘客勒住坐骑,随即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将马缰绳交给同伴,快步走上石阶,到了王宅门前。只见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王小鱼见这几人甚是彪悍,心下暗想,看他们的模样,显然是身有急事。王家庄如今破败不堪,这些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见敲门的那人转头对站在石阶下的两名同伴说道:“里面好像没有人,这可如何是好?” 石阶下的一人笑道:“看样子主人不大欢迎咱们。若是他闭门拒客,咱们只好翻墙而入了。” 这人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同伴连连摇头,口中说道:“老三,咱们刚才打听道路之时,那些人都说王家庄是东辽县最大的庄子,庄主家财万贯,庄子里还养着许多庄丁。方才一路走来,这座庄子的规模着实不小,可见这位王庄主势力极大。咱们这次是来接小姐回家,不是来找人打架。若是胡乱行事,惹恼了庄主,只怕有极大的麻烦。是以咱们还是依照礼数,恭恭敬敬地登门拜访为好。” 王小鱼听三人说话,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这三个家伙不是东辽县本地人,又说到王家庄来接小姐回家。难道有落难的女子被王家庄收留,她的家人知道消息之后,派这三个家伙来接人不成?我家里确实有几个小丫头,其中有两个是被人贩子卖到辽东。我爹爹……呸呸,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将她们从人贩子手中买来,在宅子里做了丫环。不过现在宅子里空无一人,只怕这些人白跑一趟,耽误了他们找人可就不好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快步走回了王宅。其时那三个人正在小声说话,听到王小鱼的脚步声,立时转头望去。待看到是一名美貌少女,三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后目光齐齐落在王小鱼右手拎着的长剑之上。 王小鱼见三人露出了惊疑的目光,生怕生了误会,一边行走一边将长剑收回到鞘中,离着三人还有五六步远,她便停下了脚步,拱手说道:“请问三位高姓大名,到咱们王家庄来有何贵干?” 三人听王小鱼开口询问,心下都是一怔。为首的那人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青衫,如同一个乡间的土财主一般。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小鱼,这才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咱们都是外乡人,奉了家中主人之命,到此处迎回我家小姐。”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请问姑娘是哪一位,是否识得这座庄子的庄主老爷?” 王小鱼见这人说话之时神情诚恳,不似作伪,这才略略放心。只是她不知道三人的底细,心中兀自有些惊疑不定。是以那人说完之后,王小鱼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就住在这座庄子里,自然识得庄主老爷。不过前些日子庄主老爷因为急事外出,一直没有回来。你们若是想要见他,只怕须得等上一两个月。” 王小鱼说完之后,那人“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看了两位同伴一眼,又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庄主老爷若是不在,请问贵庄之中,如今是由哪一位主持庄中的大事?” 王小鱼心中念头急转,对这三人的来历仍然不能放心。是以她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平日里庄主老爷不在,自然是大管家主事。不过这几日大管家也不在庄子里,只怕各位白跑了一趟。”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脸上都露出了茫然和沮丧的神情。片刻之后,三人将脑袋挤在一起,小声议论了起来。王小鱼伸长了脖子,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不过三人声音太小,压根听不清楚三人说话。过了半晌,为首那人转过头来,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请问姑娘可识得王家庄的大小姐么?” 第二千零八十七章 王小鱼方才听三人说奉命来到王家庄,是要接回小姐,还以为他们要接回去的是为避祸而躲在王家庄的丫环或是仆妇,没想到那人张口便询问自己是否识得王家庄大小姐。王小鱼心下暗想,如此看来,这三人到王家庄来,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念及此处,她心下一凛,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为了隐藏身份,故意将我认作女儿,平日里对我还算不错。不过他老婆每日躲在屋子里,一向对我爱搭不理,不晓得在捣什么鬼。后来那个老婆子死掉了,其时我并不知道她压根不是我的娘亲,还痛哭了一场。这三人到庄子里迎回小姐,难道他们的主人,才是我的亲生父母不成? 自从王小鱼知道自己不是柳生旦马守的亲生女儿之后,心中最迫切的事情,便是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他们是死是活,眼下住在哪里。此前在水潭之中,柳生旦马守曾经告诉王小鱼,说她的父母都是逃难的饥民,患了重病,眼看着就要死去。恰好柳生旦马守经过,便将王小鱼救回到王家庄。虽然柳生旦马守这番解释甚是合理,不过王小鱼恨透了他,只道这个老贼阴险狡诈,故意欺瞒自己,不让自己找到亲生父母,是以压根不相信柳生旦马守说过的话。此时听那人说话,王小鱼心下大震,暗想难道我的亲生父母知道了我的下落,特意派人来找寻我不成? 念及此处,王小鱼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们找王家大小姐作什么?” 三人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一怔,不由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人对王小鱼说道:“实不相瞒,我家主人当年落魄之时,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夫人外出避祸,不幸遇上了瘟疫。那时夫人刚刚生了一位小姐,可是主人和夫人都染上了瘟疫,自以为只能等死,压根无法养活小姐。正自走投无路之时,恰好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路过,我家主人见王先生忠厚老实,便将小姐托付给他。王先生答应我家主人,一定将小姐视同已出。我家主人和夫人千恩万谢,眼看着王先生将小姐抱着,心下万分难过。 “只是我家主人和夫人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上天垂怜,恰好有老道士路过。这位老道士心地甚好,将他们带入一座道观,又精心熬制草药为他们治病。如此过了大半年工夫,竟然治好了我家主人和夫人染上的瘟疫。我家主人和夫人又惊又喜,对老道士自然是千恩万谢,又在道观之中住了一两个月,这才辞别了老道士,离开了道观。 “依照夫人的打算,下山之后,便要去找王先生,将小姐接到身边。可是那时我家主人不只有官司在身,而且身上也没有几文钱,正是最落魄的时候。若是将小姐接回到身边,只怕三人都要活活饿死。是以我家主人苦苦相劝,要夫人暂且忍耐,否则将小姐接了回来,不只养不活她,一家三口必定下场凄惨。夫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我家主人的主意才是万全之策,只得含泪答允。 “我家主人见夫人虽然点头答应,不过脸色凄然,只好安慰夫人说,王先生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听说他膝下并无子女,一定会待咱们的孩儿如同已出,不会让她受苦。待咱们找寻一个稳妥之地安居之后,再想法子将孩儿接到身边。夫人泪如雨下,与我家主人远走他乡。后来朝中生了大变,奸臣一党倒台,我家主人的案子得以翻转,重回朝中做官。我家主人和夫人回到京城之后,便派了咱们兄弟去接回小姐。可是咱们找到了王先生的宅子,才知道他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其后咱们兄弟找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找到王先生和小姐的下落,又怕主人着急,只好先回去复命。我家主人知道之后,虽然并没有责怪咱们兄弟,心中却是十分焦急,夫人更是茶饭不思,夙夜忧虑,常常自言自语,说娘亲对不起你、孩儿你冷不冷?能不能吃饱饭?” 那人说到这里,王小鱼终于忍耐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些惊讶,齐齐望着王小鱼。为首那人犹豫着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惹恼了姑娘不成?” 王小鱼擦了擦眼泪,摇头说道:“先生想错了。我只是听先生说话,为那位夫人难过罢了。” 那人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我家主人一直没有忘记流离在外的小姐,每年都要花费了许多银两,让咱们到处寻找,还派人在各处张贴告示,悬赏找寻小姐的下落。正所谓上天不负有心人,前些日子有人到府中报信,说是王先生已经迁至东辽县居住,还建了一座庄子。我家主人大喜,便让咱们兄弟星夜赶来求见庄主老爷,想要将我家小姐接回府中,以慰我家夫人思女之心。” 王小鱼此时已再无怀疑,她将眼泪擦干,对那人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是王家大小姐。” 三人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王小鱼接着说道:“王庄主不在庄中,只怕过了许久也不会回来。如今庄子中已无人主事,百姓几乎已尽数搬离,成了野狐野兔栖身之所。” 三人对视了一眼,为首那人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咱们兄弟奉了主人之命前来,须得将差事办得圆满,才能回去向主人交差。否则出了差错,耽误了主人的大事,咱们只有拿自己的性命赎罪了。是以若是见不到庄主老爷,只怕……” 那人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王小鱼一眼,嗫嚅着没有接着说下去。王小鱼心下雪亮,知道此人对自己的话并不相信,生怕自己有意欺瞒,使得他们接错了人,事情便不好办了。念及此处,王小鱼点了点头,对三人说道:“三位不妨随我进到院子,一看便知。” 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等三人答话,便即走上石阶,伸手推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人对视了一眼,将马匹的缰绳系在门外的拴马桩上,这才随着王小鱼走入院子。 第二千零八十八章 待到三人走进院子,看到眼前一片破败的模样,不由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惊骇的神情。王小鱼指着院子中的荒草和破败的大堂、厢房,口中说道:“三位有所不知,倭寇到东辽县捣乱,杀伤百姓,抢夺银钱。后来这伙恶贼看中了王家庄,想将这里做为他们的巢穴,是以趁咱们不备偷袭了庄子。一场大战打了下来,庄主、大管家等人不知所踪,庄丁大都战死,百姓逃得无影无踪。大战过后,庄主家中只剩下了几位老仆,这几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小鱼这些话大半都是假的。她倒不是有意隐瞒,只不过此事太过离奇,若是说出了实情,只怕三人不肯相信,反倒以为自己是在故弄玄虚,多半会对自己起了猜疑之心。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三人相信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等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之后,再将此事详细解说也不晚。是以她随意编造了几句话来遮掩,那三个人也并未起疑。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三人在大堂、厢房等处转来转去。三人见王小鱼步履轻快,对宅子各处的情形了如指掌,心下再无半点怀疑。待到王小鱼将三人带到后院自己的屋子之前,还没等她踏上石阶,三人齐齐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小姐就在眼前,咱们三个蠢货却不敢相认,真是该死,还请小姐恕罪!” 王小鱼见三人终于肯将自己认作他们要找之人,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一边拱手还礼,一边颤声说道:“夫人……我的娘亲,还好么?” 为首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不敢隐瞒。这些年夫人思念小姐,茶饭不思,身子骨确实不算好。主人知道夫人这病全是因为思念小姐所致,每年都派人到处寻找。天可怜见,让咱们终于找到了小姐,这是天大的喜事。只要小姐回到夫人身边,她必定欣喜之极,身上一点小恙而已,立时便会好了。” 王小鱼幼年之时,柳生旦马守的妻子尚在人世。只不过她每日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中,极少出来走动。王小鱼去给她问安之时,她也不许王小鱼进屋,只是隔着门窗不疼不痒地说上几句话,便想法子将王小鱼支走。没过几年,这个女人悄然病死,王小鱼虽然伤心,不过对于此人实在模糊,几乎不记得她长的是什么模样。是以从小到大,王小鱼对王家庄中那些有娘亲的小孩子都是十分羡慕。待到知道自己只是柳生旦马守收养的孤女之后,王小鱼心中倒还存了一丝希望,以为自己的娘亲或许还在人世。若是没有了这点侥幸之心,她也不会对三人所说的事情深信不疑。是以听了那人说话之后,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酸痛,不知不觉之间,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 三人见王小鱼流下眼泪,知道她心情激动,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直到王小鱼拭去眼睛,为首的那人才陪着笑脸说道:“主人吩咐咱们兄弟前来拜见王庄主,须得好言好语,恭恭敬敬,请他准许咱们将小姐带回去。虽说王庄主已是一方富豪,不过主人还是备了一份厚礼,要咱们带来送给王庄主,聊表谢意。没想到此处生了大变,王家庄已然荒废,王庄主也已下落不明。既然如此,还请小姐随咱们立即回去,否则主人和夫人又要担心了。” 王小鱼何尝不是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在王家庄多待,是以听那人说完之后,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先生说得是,咱们这就走罢。” 那人笑道:“小姐可千万别称小人为‘先生’,那可折杀小人了。小人名叫赵大,其他两人都是小人的兄弟,依次叫作赵二、赵三。小姐若有使唤咱们之处,直接叫咱们的名字好了。” 王小鱼一边与赵家兄弟说话,一边走出了后院。赵大原本想留下一封信放在王宅,等到王庄主回来之后,看了自己留下的书信之后,知道王小鱼去了哪里,免得他心急如焚。王小鱼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阴险狡诈,他虽然不会武功,却将武功绝顶的柳生宗岩和厉大侠全都困在墓道之中。若是这个老坏蛋知道我逃了出去,必定不会放过我,只怕还会连累我的爹娘,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去了哪里。 念及此处,王小鱼急忙拦住了赵大,口中说道:“倭寇偷袭王家庄,虽说咱们最终将倭寇赶走,可是王庄主和大管家等人俱都消失不见。说句不吉利的话,他们多半已经以身殉国了,否则断断不会隔了大半年还没有回到王家庄。而且倭寇虽然败退,却并不死心,多半还在暗中窥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杀了回来。赵大先生留下书信,若是被倭寇的奸细拿到,只怕会惹出大麻烦。咱们不妨先去见过我爹爹,再派人回来寻找王庄主也不迟。” 赵大见王家庄破败不堪,确实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又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哪里还敢违拗。他与赵二、赵三对视了眼,同时点了点头,这才随着王小鱼一起走出了王宅大门。王小鱼站在王宅门前的石阶之上,看到石阶下面的拴马桩上一共系了六匹马,心下倒有些诧异,转头对跟在她身后的赵大说道:“赵先生,贤昆**有三位,可是为何骑了六匹马来?” 赵大一怔,随即陪着笑脸说道:“小姐叫小人赵大就好。好教小姐知道,咱们兄弟出发之时,主人吩咐为小姐备了一匹马。此外主人还为王庄主备了一份厚礼,装满了四个大箱子,用两匹马才能驮得动。是以咱们兄弟虽然只有三人,却带了六匹马来。可惜王庄主不在,咱们只好将这些礼物带回去了。”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略略有些尴尬,口中说道:“糟糕,小人忘记了一件事情,还没问过小姐是否会骑马。若是小姐不会骑马,咱们立即去雇一顶轿子来。” 王小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轿子我可坐不惯。至于骑马嘛,我四五岁时便跟着大管家学会骑马了。” 赵大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咱们四人每人一骑,四箱子礼物仍由那两匹马驮回去好了。” 第二千零八十九章 王小鱼点了点头,看到两匹马的马背上各自驮着两个大木箱,她爹爹赠送给柳生旦马守的礼物不少。王小鱼心下暗想,慢说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不在,就算这个老坏蛋还在庄子里,我也绝对不能让他得了这些礼物。赵家兄弟这些年奉了爹爹之命,四处寻找我的下落,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可以说是我的大恩人。何况我这次虽然能够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不过在外面漂泊了十四五年,乍一回去,虽然有爹娘庇护,却也必定有一些孤单,家中的仆人仆妇欺生,说不定要吃一些苦头。我瞧着赵家兄弟威武雄壮,显然身负武功,而且他们还是我爹爹重用的心腹。若是将他们收为羽翼,我回到爹娘身边之后,那些仆人仆妇想来也不敢随意欺负我。 念及此处,王小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些年我在王家庄中,一直不晓得自己的身世,自然将王庄主当作了自己的爹爹。他待我也是甚好,视同亲生女儿无异。既然王庄主已不在庄中,这些礼物自然由我说得算了。三位先生这些年为我爹爹出力,到处奔波,太过辛苦,这次又亲自到王家庄走了一遭,使得我能够与亲生爹娘相见。于我而言,三位乃是大大的恩人。为表谢意,这些礼物就送给三位,由三位平分了罢。” 赵家兄弟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登时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了一眼。赵大向着王小鱼拱手说道:“小姐一片好意,咱们兄弟心领了。只不过咱们兄弟都是谨慎本分的老实人,哪里敢私自接受小姐的厚礼?何况这些礼物是老爷要咱们送给王庄主的,即便王庄主不在,咱们也要将礼物带回去,交给主人处置,否则岂不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王小鱼没有想到赵大不敢接受礼物,倒是颇为意外,她正想再劝,赵三已然牵过一匹马来,恭恭敬敬地对王小鱼说道:“请小姐上马。” 王小鱼见赵家兄弟颇为执拗,心下暗想,或许我与他们还不甚熟,这三人才会如此做作。天下有哪一个人不爱银钱呢?反正还要与他们一起赶路,待到我与他们混熟了之后,再将礼物送给他们,想来这三个家伙就不会拒绝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也不勉强,快步走下了石阶,双手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左脚踩住马蹬,轻盈地翻上了马背。赵家兄弟齐声赞扬,都说小姐身手了得,想来练过武艺。王小鱼心下得意,口中说道:“我在王家庄中闲来无事,常常骑马射猎,不知道回到爹娘身边,是否还有机会骑马出行。” 赵家兄弟纷纷上马,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赵三陪着笑脸说道:“主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弓马娴熟,箭术更是了得。若是小姐喜欢射猎,倒正对了主人的胃口。” 四人谈谈讲讲,骑马走出了王家庄。穿过庄口那两棵大树之时,王小鱼心下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可是当她仔细去思虑到底是什么事情之时,却又全然想不起来。赵家兄弟又在一旁陪着她说话,让她无暇多想,转眼之间,王小鱼便将其它事情抛置于脑后,只顾着和赵家兄弟说起话来。 四人离开王家庄,向西走了数里,便即走上了官道。赵家兄弟引着王小鱼径向北行,直向摩天岭走去。王小鱼虽然平日里极少登上摩天岭,不过对这条官道并不陌生。她记得官道到了摩天岭脚下,便即曲曲折折,直向岭顶延伸。可是此番她与赵家兄弟到了摩天岭脚下,却发现官道笔直伸向岭顶,没有一点弯曲。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惊疑,暗想听厉大侠说摩天岭闹鬼之事乃是柳生宗岩在幕后主使,想要吓唬官吏百姓,使得他们不敢经过摩天岭,倭寇便可以在岭顶捣鬼。柳生宗岩还摩天岭闹鬼为借口,要在岭顶建造钟馗神庙,其实是要筑起一座城池,用来抵挡官兵。难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建造城池之时,顺便将官道也弃弯取直,重新修了一条直道不成? 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不过赵家兄弟始终与她说话,使得她无暇多想,不久便将道路大变之事置于脑后。四人骑在马上,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到了摩天岭岭顶。只见岭顶一片平坦,压根没有建造城池的迹象。王小鱼心下暗想,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被困在老翁山下的大墓之中,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又忙着在大墓中与柳生宗岩内讧,想来摩天岭顶建造城池之事无人主持,砖瓦木材都被百姓偷走,岭顶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不过王小鱼心下虽然这样想,却隐隐感觉许多事情无法说得通,但是每当她要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迷惑。而且赵家兄弟不住与她说话,她只得将其它事情放在一边,与赵家兄弟讲起了这些年的经历。不过王庄主和王管家是扶桑人假扮、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等事情,自然略过不提。 四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翻过了摩天岭。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虽然走遍了东辽县城里城外,不过向北而行之时,最远只是到了摩天岭顶,摩天岭以北却从未去过。是以她骑在马上,一边向岭下走去,一边东张西望,心中大感好奇。只是四周雾气弥漫,压根看不清楚前后左右是什么模样。 四人骑马走下摩天岭,又走了十余里地,已然走进了一处镇子。只是这座镇子虽然规模不小,大街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赵大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小姐请看,眼下天色已晚,今晚咱们就在这座镇子里寻一处客栈歇息罢。” 王小鱼向四周望了望,只见眼前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虽然并不明亮,却也并非到了傍晚时的模样。她心下暗想,自从逃出大墓之后,眼前始终就是这副模样,不知道是一天中的哪一个时辰。不过我初来乍到,无法辩明时辰,若是贸然询问,不免让赵家兄弟看得轻了。不如暂且听赵家兄弟拿主意,待我知道了这里的底细之后,再作主张却也不迟。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有了主意。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赵大先生的主意,咱们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也不迟。” 第二千零九十章 四人在镇子中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住下。倏忽之间,王小鱼便已坐在了客房中的木床上。她心下一凛,暗想时间似乎过得飞快,我都不记得晚饭吃了一些什么,便已经进了客房。想来是大喜大悲之下,我又太过疲倦,这才会神情恍惚,连记性都差了许多。 王小鱼正自思忖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叫道:“臭丫头,快将书还给咱们,或许还会给你一些好处。若是贪婪不还,到时候可别怪咱们下手无情!” 王小鱼听出是那两头狐狸精的声音,心下大惊,立时从床上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右手拔出长剑,便向门外冲去。只是她一路冲到了客栈的天井之中,眼看着四周寂然无人,压根没有看到两头狐狸的影子,心下惊骇之极,生怕狐狸暗中偷袭,急忙将长剑横在胸前,口中大声说道:“畏首畏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站出来,与本姑娘堂堂正正打上一架!若是你们两个畜牲打赢了,本姑娘自然会将书还给你们!” 王小鱼说完之后,四周仍然寂静无声。她心下焦躁,拎着长剑在天井四处搜寻,不住用长剑虚劈乱刺,**胸中的怒火。只是她从二楼一直跑到了一楼天井之中,踩得楼板和楼梯噼啪乱响,惊动了在她隔壁客房歇息的赵家兄弟。待到王小鱼拎着长剑在天井之中到处搜寻之时,赵家兄弟也冲了出来,急三火四地跑到了天井之中,看到王小鱼气急败坏的模样,三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赵大一脸狐疑,向着王小鱼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请问小姐,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小鱼顿足说道:“实不相瞒,我在王家庄之时,曾经遇到过两头修炼成精的狐狸,无意中拾到了它们掉落的册子。这两头狐狸若是好言好语与我商量,我早已将册子还给了它们。可是这两头臭狐狸不知好歹,三番五次暗算于我,惹得我心中恼火之极,非得要教训它们一顿不可。方才这两头臭狐狸跑到客房外头,冲着我大呼小叫。可是我冲出来之时,它们又做了缩头乌龟,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 赵家兄弟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赵大略一思忖,这才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咱们兄弟虽然没有见过狐狸精,不过听说狐狸精法力高超,轻易不能得罪。反正那两本书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还给它们罢。” 王小鱼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一惊,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大一番,口中说道:“此事的错处并不在我,是那两头臭狐狸故意要与我为难,我总不能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罢?!” 赵大尚未说话,赵二抢着说道:“小姐说得不错。不过正所谓宰相肚中能撑船,小姐乃是富贵之人,何必与畜牲一般见识?还是将两本书还给它们,咱们好安心上路,早些回去见过主人和夫人。若是为了些许小事,便要与狐狸大仙纠缠,就算咱们一路平安,回去见到主人夫人,可是狐狸大仙若是也跟了回去,事情可就极为棘手。夫人身子衰弱,若是有狐狸作祟,只怕会让夫人病势越发沉重。” 王小鱼双眉一挑,瞥了赵二一眼,口中说道:“赵二先生,你这是故意拿狐狸精吓唬我罢?” 赵二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哪里敢用狐狸吓唬小姐?!实在是因为担心小姐和夫人的安危,这才出言无状,还望小姐恕罪。” 赵三原本也想劝说几句,可是看到赵二说完之后,王小鱼的脸色极为难看,知道她心中不快,自己若是出言相劝,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能让王小鱼更加恼羞成怒,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小鱼脸色阴睛不定,抬头向天井四周的客栈屋顶看了看,又瞥了赵家兄弟一眼,口中说道:“贤昆仲说得颇为有理,是我太过于执着意气之争。这两本册子是用蝌蚪文写成,我一个字都不认得,留在手里压根没有丝毫用处,不如还给它们算了。” 赵家兄弟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对王小鱼说道:“小姐高见,佩服,佩服。” 王小鱼此时脸色已恢复如常,只见她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两本册子放在客房之中,我这就到楼上取来,劳烦三位在此稍侯,帮我盯着那两头狐狸是否回来。若是它们回到了客栈,请他们在天井稍候,待我将两本册子取来,便即还给它们。” 赵家兄弟听王小鱼如此一说,急忙拱手说道:“请小姐放心,咱们兄弟守在这里,若是狐狸大仙到了,咱们自会与他们招呼。” 王小鱼向赵家兄弟挥了挥手,口中说道:“那就拜托三位了!”话音方落,王小鱼转身便走,快步走回到二楼,待到她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先将房门紧闭,身子倚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直奔床头,从枕头下面抽出了弹弓和装着弹子的布囊。王小鱼将布囊背好,又从布囊中掏出了一枚弹子,这才快步走出了客房。 她一边向楼下走去,一边心下暗想,这两头臭狐狸真是阴魂不散,在本姑娘手下连吃大亏,数次险些丧命,竟然还不死心,又巴巴地赶来送死,若是不重重惩罚,还真以为本姑娘拿它们没有办法。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本姑娘就成全你们罢。 原来方才王小鱼听赵大说话,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自己虽然将狐狸精丢书的事情说给了赵家兄弟,不过并未提到狐狸精丢了几本书。可是赵大一开口,便说什么“反正那两本书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还给它们罢”。此人未卜先知,竟然知道自己从狐狸精手中拿到了两本书,其中必定有古怪。后来赵二出言相劝,表面上说话甚是婉转,可是话里话外却是连哄带吓。赵三虽然并未说话,不过瞧他的神情,似乎也要出言相劝。这三人口口声声自称是爹爹派他们来接我回家,若真是如此,他们必定会替我说话,又怎么会处处偏向那两头臭狐狸? 第二千零九十一章 念及此处,王小鱼偷偷打量了赵家兄弟几眼。只见赵三神情木然,脸色苍白,仔细端详,着实不像活人,倒有些像庙中的泥胎木雕。而赵大和赵二乍一看虽然面目与常人无异,不过仔细打量,却发觉两人的面孔上宽下窄,竟然与狐狸的脸形颇为相似。王小鱼心下大惊,暗想这三个家伙多半也是狐狸精幻化而成,又想着要从我手中将天书骗走。 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下惊骇,暗想自己虽然手中握着长剑,可是要以一敌三,打赢这三头狐狸,却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念及此处,她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念头急转,刹那间想出了一个主意。是以她借口说要回到二楼客房取书,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屋子。 其实那两本册子一直藏在王小鱼的怀中,她回到客房,只是为了将弹弓拿到手。因为王小鱼深信两头狐狸吃了自己手中弹弓的大亏,只要看到自己手中握着弹弓,便会吓得魂飞魂散,转身便逃。两头狐狸逃走之后,只剩下那头来助拳的狐狸,便要好对付得多。是以她取了弹弓和布囊之后,便即将弹子搭在弓弦上,快步跑下了一楼。 赵家三兄弟只道王小鱼去取天书,没有丝毫怀疑,眼巴巴地站在楼下天井,只等着王小鱼将天书带来。待到他们听到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忙伸长了脖子向二楼望去。片刻之后,却见王小鱼出现在楼梯上,三人心下大喜,正要开口说话,蓦然间看到王小鱼左手握着弹弓,右手拽开了弓弦,将弹弓对准了自己。赵大和赵二脸色大变,想也不想转身便逃。赵三兀自傻乎乎地站在楼口,直愣愣地看着楼梯上的王小鱼。 赵大和赵二跑出了数步,只听“嘭”得一声响,两人的身子瞬间鼓了起来,随即又急速缩小,电光石火之间,已化为两只狐狸,连蹦带跳地冲出了客栈。 便在此时,只听“嗤”的一声厉响,王小鱼已然打出了一枚弹子。只见一道黑光直奔赵三,不偏不倚正打在赵三的眉心处,随即传出“噗”的一声响,赵三的眉心出现了一个黑洞,那枚弹子竟然打穿了赵三的脑袋,自它后脑射了出去,落在天井的地上,接连蹦跳了数下,这才滚落到角落中去了。 王小鱼见自己一击得手,心下大喜,暗想先前那两头臭狐狸虽然在自己手下吃了大亏,不过只是受伤而已,这才会不断纠缠自己。想不到这个前来助拳的狐狸如此蠢笨,被自己用弹弓打穿了脑袋,必定死在自己手中。那两个逃走的狐狸精若是知道同伙惨死,必定吓得肝胆俱裂,再也不敢回来捣鬼,自己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寻找亲生父母了。 王小鱼想到这里,心下越发欢喜,正想走下楼梯,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赵三的身子突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瞬间化作一个尺许长的纸人,晃晃悠悠地向空中飘去。王小鱼没有想到眼前竟然会出现如此奇景,吓得脚下一滑,险些从楼梯上跌落了下去。 待到王小鱼站稳了身形,只见那个纸人在天井之中飘飘荡荡,情形甚是诡异。王小鱼心下念头急转,暗想逃走的赵大、赵二自然是那一公一母两头狐狸精幻化而成。这两头臭狐狸生怕自己起疑心,想着多带一人来迷惑自己,是以剪了一个纸人,在上面施了邪术,让它变成了人形。怪不得一路走来,始终是赵大和赵二缠着自己说话,至于这个纸人化成的赵三却一直沉默不语。自己原本以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赵大赵二喜好说话,赵三却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没想到纸人虽然化为人形,毕竟没有魂灵,赵三才会浑浑噩噩,一直闭口不言。 王小鱼越想越是恼火,暗想自己百般防备,还是受了狐狸精的欺骗,险些着了它们的道。她看着在空中飘荡的纸人,只见纸人在空中翻转腾挪,虽然面孔并没有画上眼睛、鼻子和嘴巴,不过它自空中俯视着王小鱼,倒像是在嘲笑她一般。王小鱼狂怒之下,又从布囊中摸出了一把弹子,连珠价般向纸人射了过去。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纸人已被她用弹子打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片刻之后,纸人自空中缓缓落到了天井的地面上。王小鱼抢上前去,双足跳起,用力向纸人身上踩去。只见她面目狰狞,口中喃喃咒骂,眨眼之间便将纸人踩得七零八落,大半没入泥土之中。 直到纸人自地面消失,王小鱼胸口的郁闷之气才消散了一些。她左手拎着弹弓,大步走出了客栈。只见街道之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侧的屋宅也是门窗紧闭,与自己在王旗县城中看到的情形一般无二。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从逃出大墓之后,到处都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雾气虽然并未迫近到身边,可是始终弥散在一两里地之外,将天地之间遮掩得朦胧不清,分外诡异。眼前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不晓得这座镇子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不过从街道和两侧的屋宅来看,虽然比不上王旗县城,但是与东辽县相比,却也不遑多让。 王小鱼思忖了半晌,始终摸不到头脑,更要命的是她随着两头狐狸和纸人一路走来,只顾着与它们说话,竟然没有辨别方向。如今站在客栈门口,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念及此处,她心下大急,暗想两头臭狐狸变化成赵大和赵二来骗我,它们所说的话自然不可信。我原本以为自己真能找到亲生父母,想不到终究还是一场空欢喜。 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中一酸,险些流下了眼泪。她心中暗想,既然两头臭狐狸将我骗到了这里,此处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还是先回到王家庄,我对那里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臭狐狸即使想要暗算于我,却也无法轻易得手。若是还留在这里,它们若是猝然偷袭,我非得倒大霉不可。 念及此处,王小鱼一刻也不敢多留,转身奔入客栈,直奔后院而去。她隐约记得自己进入客栈之后,似乎有人将马匹牵入后院喂草饮水。她要赶回王家庄,骑马自然要稳妥许多。只不过当她推开客栈后门之时,却见眼前是一条大沟,沟中雾气弥漫,压根看不到坑底。再向对面望去,却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哪里有马匹的影子? 第二千零九十二章 王小鱼见此情景,如遭雷击,左脚踏在门槛之外,右脚仍然留在门内,呆呆地看着尺许之外的深沟,心下茫然若失。她仔细回想来时的情形,只记得到了镇子外面之时,赵大提议到镇子里歇息一晚,后来只记得自己坐在客栈客房的床上,至于其间是如何走入镇子,又如何找到客栈,对王小鱼来说却是一片模糊。她绞尽了脑汁想要想起当时的情形,直到将脑袋想得疼了,却也没有想起来。她呆立半晌,最后只得颓然退回到客栈天井之中。 王小鱼站在天井中央,转头看着四周的客房,心下一片茫然,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就在她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忽然听到二楼隐隐传来惊叫声。她吓了一跳,右手立时拔出长剑,摆出了衡山派剑法的起手式。 这声音初时甚小,片刻之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听出是有人在大喊救命。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方才在楼梯上跑来跑去,又在天井之中指天骂地,声音极大,按理说客栈的掌柜、小二、客人都应当跑出来看热闹才是。可是自己在天井中折腾了大半天,又用弹弓将纸人从空中打了下来,却一直没有人出来查看,岂不是太过离奇?偏偏此时有人大叫救命,焉知不是两头狐狸精又布下了圈套,想要诱使自己上当? 王小鱼思忖之际,二楼传来的呼救声越发大了起来。听声音是一个男子,声音已然有一些嘶哑。王小鱼心下暗想,两头狐狸精虽然狡猾,不过在自己手中屡次吃亏,对自己颇为忌惮,否则早已将邪术施于自己身上。是以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便不会被两头狐狸所乘。既然二楼有人,不妨上去瞧瞧,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念及此处,王小鱼胆气复壮,拎着长剑踏上楼梯,直向二楼走去。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始终以为自己的亲生父母仍在人世,一定会派人来寻找自己。是以虽然知道两头狐狸精利用自己急于寻找亲生父母之机,有意欺骗自己,她也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否则以她的性子,只怕早已逃出客栈,寻路跑回王家庄了。 王小鱼一边蹑手蹑脚走上二楼,一边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只听呼救之声不断,声音嘶哑凄惨,传入耳中着实令人心悸。王小鱼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走到二楼楼口之后,便即停下了脚步,仔细倾听呼救之声来自于哪一间客房。 片刻之后,她已判定呼救声来自天字第五号客房,与她歇息的那间客房相距不远,其间隔着那两头狐狸精和纸人居住的客房。王小鱼蹑手蹑脚走了过去,一直到了天字第五号客房的门口,这才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只听屋内有一个男人正在大声呼救,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王小鱼听了片刻,又将眼睛凑到门缝处向屋内窥伺。只是缝隙太过狭窄,看不清楚屋内是什么情形。王小鱼思忖了片刻,将牙一咬,退后了一步,随即抬起右腿,直向房门踢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房门塌了半边,直向屋内倒去。王小鱼向前抢出,手中长剑抖出了两朵剑花,瞬间便已冲入屋内。 待到王小鱼抢进屋内,手中长剑立时划了一个圆圈,护住了自己的身子,这才停下了脚步。只见这间客房与自己居住的那间屋子一般无二,此时床下躺了一个男子,从头到脚被人用绳索绑得结结实实,正自在地上用力磨蹭,想要将绳子挣脱开来。只是看到王小鱼踹开房门冲了进来,右手还拎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登时脸色大变,嘴巴张得老大,一脸惊愕地看着王小鱼。 王小鱼见屋子中并无外人,心下松了一口气。她一边向左右张望,一边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只是当她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右手长剑一挥,剑尖登时抵在那人的喉结之上,口中喝道:“你这头臭狐狸不知死活,又在本姑娘面前捣鬼。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闯进来!既然你自寻死路,本姑娘便送你上西天罢!” 原来这人容貌神情,衣着打扮,赫然便是方才变回狐狸模样逃走的赵大。王小鱼只道这头狐狸去而复返,又幻化成赵大的模样想要欺骗自己,是以立时动手,打算将赵大制住。她说完之后,手腕微一用力,剑尖向前略送了送,立时刺破了赵大咽喉处的肌肤。赵大只觉得脖颈火辣辣一疼,吓得魂飞魄散,又害怕自己略略一动,王小鱼的剑尖便会刺入他的咽喉,是以他脸色惨白,身子僵硬,颤声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王小鱼虽然痛恨两头狐狸戏弄自己,不过她在王旗县城听掌柜和厨子说过狐狸精惩罚贪官污吏和豪绅大户的故事,知道两头狐狸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自然不肯背负骂名,害了两头狐狸的性命。她之所以不肯将两本天书还给狐狸,只是因为她的性子太过自负倨傲,不肯向人低头,只想着将两头狐狸擒住之后折辱一番,让它们向自己投降求饶,再将两本书还给狐狸了事。是以此时听到赵大求饶,她手中的长剑凝立不动,冷笑着说道:“你不是故意要与本姑娘过不去么?为何此时想着向本姑娘求饶,不敢再倔强了?!” 赵大颤声说道:“姑娘说得哪里话来?小人与姑娘素昧平生,怎么敢与姑娘过不去?想来是姑娘对小人有了误会,还请姑娘不要轻信人言,免得、免得铸成大错。” 王小鱼脸色一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说本姑娘轻信人言,又说什么铸成大错,明摆着是想指责本姑娘。哼哼,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本姑娘若是放过你,岂不是给世人留下笑柄?!” 王小鱼话音方落,右手倏然收回了长剑,随即将长剑高高举起,做势要向赵大脖颈砍去。赵大吓得紧了,想要向一旁滚开。可是他的身子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压根无法挪动分毫。眼看着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寒光闪闪,就要向他的脖颈劈了下来,赵大心下惊恐之极,颤声说道:“小人绝对不敢讥讽姑娘,还请姑娘明鉴。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千万饶了小人的性命!” 第二千零九十三章 王小鱼见赵大一脸惊恐,倒不像是故意做作,心下略略有些惊疑。她思忖了片刻,缓缓将长剑放下,随即左脚抬起,踩在赵大的胸口。赵**口一阵剧痛,身子再也无法左右扭动,心下惊骇,不晓得王小鱼想要干什么。便在此时,只见王小鱼右手抬起,用长剑剑身在赵大左脸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发出“啪啪”两声脆响,口中说道:“臭狐狸,你既然逃走,为何又巴巴赶了回来,在这里装神弄鬼,难道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大一脸惊愕,颤声说道:“姑娘口口声声骂小人是狐狸精,又以长剑加于小人颈上,小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姑娘,使得姑娘对小人如此深恶痛绝。若是小人真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明示。若真是错在小人,小人甘愿受姑娘责罚便是。” 王小鱼见赵大如此模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装得倒真像!既然你这个畜牲如此健忘,本姑娘不妨提醒提醒你。方才你见到本姑娘拿着弹弓出来,便和那头母狐狸转身逃走,留了一个纸人在客栈里受死。不过那个纸人已被本姑娘射成了蜂窝一般,落到地面又被本姑娘践踏成泥,难道你也想落得与它同样的下场?” 王小鱼说完之后,只见赵大露出一副惊恐害怕而又茫然不解的神情,双眼看着王小鱼,颤声说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公狐狸母狐狸?纸人又是什么东西,小人为何要落得与它同样的下场?” 赵大话音方落,王小鱼心下大怒,又将长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凶霸霸地说道:“你这个臭狐狸竟然敢公然扯谎,好不要脸!别忘了是本姑娘在问你话,你不只不回答本姑娘的问话,竟然还敢反问本姑娘,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大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小人实在不明白姑娘说的这些话是何用意,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 王小鱼见赵大如此模样,倒不似有意做伪,心下略略有些惊疑。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去而复返,趁本姑娘不备,潜入这间客房?若是你老老实实招来,本姑娘或许会饶你一命!” 赵大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不过王小鱼说话时的语气略有缓和,让他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只听他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绝对不敢在姑娘面前扯谎。小人前几天住进这家客栈,原本只想歇息一晚,次日一早继续赶路。没想到当天晚上刚刚上床,便听到外面异声大起,吓得小人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冲出屋子查看出了什么情形。只见住店的客人蜂拥着向楼下逃去,小人被人群裹胁着到了天井,这才听说有一伙绿林响马要到镇子来打劫。镇子里的百姓已大半逃走,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已逃之夭夭。留宿在客栈的客人们听到消息之后,急忙收拾了行李细软想要仓皇逃走,所以才会如此混乱。 “小人听到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赶回客房,想要收拾东西逃走。没想到刚刚进了屋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即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小人睁开了眼睛,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不过手脚都被绳子牢牢捆绑,嘴里也被人用布团塞住,想要呼救却压根发不出声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小人用舌头抵住了布团,用口水将布团一点一点地浸湿,最后总算将布团从口中吐了出来,这才出声呼救,随后姑娘踹开房门冲了进来。小人以为姑娘是来救助小人,正想开口道谢,没想到姑娘却将长剑指向了小人,小人心下仓皇,惊恐之极。” 王小鱼听赵大说完之后,心下疑云大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说道:“你不是与本姑娘一同到了这座镇子么?怎么会不识得本姑娘?” 王小鱼话音方落,赵大登时叫起冤来,只听他大声说道:“姑娘这话小人可听不懂了。此前小人从来没有见过姑娘,怎么会和姑娘一起到了这座镇子?小人敢对天发誓,若是有一句谎言,叫小人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死后也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生!” 王小鱼听赵大发了毒誓,心下倒有些犹豫不决。她见赵大的模样,确实不像说谎。可是此人的面目与狐狸精幻化的那个赵大一模一样,实在难以相信世间能有人长得如此相像。王小鱼思忖了半晌,这才对赵大说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赵大见王小鱼不似方才那般凶狠,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颤声说道:“小人奉了家中主人之命,要到东辽县王家庄去办一件要紧事。” 王小鱼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盯着赵大说道:“要紧事?是什么样的要紧事?” 赵大见王小鱼不住追问,神情有了一丝尴尬,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勉强笑了笑,这才对王小鱼说道:“虽说此事颇为曲折,不过为了取信于姑娘,小人也不敢隐瞒。我家主人当年落魄之时,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夫人外出避祸,不幸遇上了瘟疫。那时夫人刚刚生了一位小姐,可是主人和夫人都染上了瘟疫,自以为只能等死,压根无法养活小姐。正自走投无路之时,恰好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路过,我家主人见王先生忠厚老实,便将小姐托付给他。王先生答应我家主人,一定将小姐视同已出。我家主人和夫人千恩万谢,眼看着王先生将小姐抱着,心下万分难过。只是我家主人和夫人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上天垂怜,恰好有老道士路过。这位老道士心地甚好,将他们带入一座道观,又精心熬制草药为他们治病。如此过了大半年工夫,竟然治好了我家主人和夫人染上的瘟疫。我家主人和夫人又惊又喜,对老道士自然是千恩万谢,又在道观之中住了一两个月,这才辞别了老道士,离开了道观……” 王小鱼听赵大说话,越听越是惊讶。原来他这番话与狐狸精幻化而成的那个“赵大”说得完全相同,不只一个字都不差,就连两人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一般无二。王小鱼心中惊愕之极,暗想眼前这个“赵大”如果也是狐狸精变化而成,又来诓骗于我,那么这个狐狸精岂不是蠢到了家?如此愚蠢的计谋,只怕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如此儿戏。难道是狐狸精无意中知道了这个赵大的底细,便将他设计擒住之后绑在了这里,自己变化成赵大的模样,前往王家庄去骗我不成?! 第二千零九十四章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惊得是狐狸精当真是无孔不入,竟然能将真正的赵大擒住,自己幻化成人形来诓骗自己。喜的是若是自己猜测不错,那么自己的亲生父母必定还在人世,也不枉自己欢喜一场。 自从两头狐狸现了原形逃走之后,王小鱼心下沮丧之极。她倒并不是因为受了狐狸精的愚弄而恼火,而是以为所谓亲生父母寻找自己之事都是狐狸编造出来的,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线索就此失去,她才会如此失望。只不过王小鱼心中兀自抱着一线希望,是以听到眼前这个“赵大”说话,她才会疑心尽去,以为此人才是真正的赵大。 惊喜之下,王小鱼将长剑从赵大的咽喉处收了回来,口中说了一声“得罪”,便即俯下身子,用长剑割断了绑住赵大手脚和身子的绳索,这才将长剑收回鞘中,将赵大从地上扶了起来。 赵大没有想到王小鱼态度大变,竟然将绑住自己的绳子割断,将自己放开,心下大惊,身子不住颤抖,嘴角抽搐,想要道谢,却又说不出话来。王小鱼退后了一步,拱手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海涵。” 王小鱼说完之后,对着赵大一揖到地。赵大见王小鱼先倨后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心下越发惊慌,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姑娘如此客气,小人万万不敢当!” 王小鱼此时心中激动,声音也略略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便是赵大先生要找的那个女子。” 赵大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小鱼,口中说道:“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王小鱼便将自己先前对狐狸精幻化出来的那个“赵大”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又讲述了自己与两头狐狸精的恩怨过节,最后她对赵大说道:“那两头狐狸将天书失落,自然心有不甘,一直纠缠着我,想要将天书夺回去。想来两头狐狸精知道了赵大先生的来历,便即大造谣言,说什么有绿林强盗要洗劫这座镇子,逼得百姓逃走,又将赵大先生打昏之后绑了起来,最后变成赵大先生的模样,将我诓骗到此处,想要趁机夺走天书。只不过畜牲毕竟是畜牲,它们虽然巧言令色,还是露出了破绽,被我察觉之后,只能狼狈逃走。” 赵大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慨然说道:“真是生当末世,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到世上来为非作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我家主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射箭之术更是技惊四座,天下无敌。小人虽然不敢断定姑娘就是我家小姐,不过只要到了我家主人府上,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姑娘不受恶狐的骚扰。请姑娘随小人一同去见我家主人,或许会成就一段世间佳话。” 王小鱼听赵大如此一说,知道他并未全然相信自己说过的话,心下略略有些不快。不过她转念一想,赵大如此谨慎,说明他才是真正奉了爹爹之命前来寻找自己之人,绝非像先前两头狐狸精幻化出的“赵大”和“赵二”,一心只想着诓骗自己,这才会对自己说过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意登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狐狸精虽然打昏了先生,不过我看先生身上并未带伤,乃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若是赵大先生没有其它事情,咱们这就出发罢。” 赵大并无异议,收拾了随身带着的东西,便即和王小鱼一起走入天井,径直向后院走去。王小鱼心下一怔,暗想赵大多半是被狐狸精吓破了胆,不敢从客栈前门离开,而是想从客栈后门溜走。可是客栈后面是一条深沟,赵大稀里糊涂走了出去,一旦失足跌入深沟,非有大麻烦不可。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出言阻拦,可是赵大走得极快,已然迈步出了后门。王小鱼心下大惊,急忙追了过去,待她跨过门槛,却见眼前是一处圆形院落,四周被屋宅环绕,左首搭了一座木棚,赫然是一处马厩。马厩中有十几匹马,有的在咀嚼干草,有的凑在一起挤挤挨挨。 王小鱼见此情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用右手手背在眼睛上擦了擦,这才定睛望去。只见眼前确实是客栈的后院,屋宅、石碾、马厩等一一排列,至于先前她看到的那条大深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小鱼心下惊骇之极,暗想自己方才明明看到这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沟,可是转眼之间,却又变成了一处院落。难道两头狐狸精虽然被自己惊走,却又悄悄溜了回来,担心自己逃回王家庄,这才施展邪术,用了障眼法,将后院变为一条深沟,阻止自己离开?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见赵大并未直奔马厩,而是走入右首的厢房之中。片刻之后,他双手各自提着一个大木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走到院子中央,这才将木箱放在地上之后。随后赵大又从厢房中先后搬出两副马鞍,放在木箱旁边。 王小鱼不晓得赵大在忙活什么,是以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见赵大又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一边将马鞍放在马背上,一边笑着说道:“小人出发之前,主人特意让小人带了三匹马。一匹马是小人的坐骑,另一匹留给小姐骑乘,还有一匹马用来驮担子。主人和夫人吩咐小人,王庄主多年来一直照顾我家小姐,必定花费了无数心血和银钱,乃是咱们的大恩人,是以须得备一份厚礼,以表谢意。主人在木箱之中放了一个铁盒,里面封了许多金银珠宝,用铁链锁在木箱之中,上面又用一些杂物遮住,免得被绿林人物惦记。小人投宿在这家客栈之时,原本想着将两个木箱搬入客房。只是如此一来,未免太过扎眼,只怕会招惹灾祸。好在掌柜对小人说过,笨重行李可以暂时放在后院库房之中。我瞧着这家客栈规模不小,掌柜和小二甚是尽心,这才放心大胆地将担子寄存于厢房之中。天可怜见,小人被狐狸弄昏之后,店里的掌柜、小二、客人逃跑之时,多半只顾着拿上身边的一些金银细软,无人知道小人的木箱之中藏有金银珠宝,这才使得两个大木箱安然无恙。” 第二千零九十五章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姑娘说王家庄已然破败不堪,王庄主下落不明,小人只好将这份厚礼带了回去,交给我家主人处置。” 王小鱼点了点头,看到马背上驮着的两个大木箱,心想爹爹赠送给柳生旦马守的礼物着实不少。念及此处,她心下一动,暗想慢说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不在,就算这个老坏蛋还在庄子里,我也绝对不能让他得了这些礼物。这位赵大先生这些年奉了爹爹之命,四处寻找我的下落,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可以说是我的大恩人。何况我这次虽然能够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不过在外面漂泊了十四五年,乍一回去,虽然有爹娘庇护,却也必定有一些孤单,家中的仆人仆妇欺生,说不定要吃一些苦头。我瞧着赵大先生威武雄壮,显然身负武功,而且他还是我爹爹重用的心腹。若是能将他收为羽翼,我回到爹娘身边之后,家中的仆人仆妇想来也不敢随意欺负我。 只是王小鱼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自己此前似乎经历过与眼前完全相同的情形,隐约记得最后赵大婉言谢绝了自己的好意。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悚然一惊,可是仔细回想,心中却又变得模糊一片,全然想不起来何时经历过眼前的情形。 王小鱼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赵大说道:“这些年我在王家庄中,一直不晓得自己的身世,自然将王庄主当作了自己的爹爹。他待我也是甚好,视同亲生女儿无异。既然王庄主已不在庄中,这些礼物自然由我说得算了。赵大先生这些年为我爹爹出力,到处奔波,太过辛苦,这次又不辞辛苦前往王家庄,使得我能够与亲生爹娘相见。于我而言,先生乃是大大的恩人。为表谢意,这些礼物就送给先生好了。” 赵大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登时脸色大变,向着王小鱼拱手说道:“姑娘一片好意,小人心领了。只不过小人是谨慎本分的老实人,哪里敢私自接受姑娘的厚礼?何况这些东西是我家主人命小人送给王庄主的厚礼,即便王庄主不在,小人也要将礼物带回去,交给主人处置,否则岂不成了见利忘义的贪婪之徒?” 王小鱼没有想到赵大不敢接受礼物,倒是颇为意外,她正想再劝,赵大已然牵过一匹马来,恭恭敬敬地对王小鱼说道:“请姑娘上马。” 王小鱼见赵大如此执拗,心下暗想,或许我与赵大还不甚熟,他才会如此做作,可是天下有哪一个人不爱银钱呢?反正我还要与他一起赶路,待到我与此人混熟了之后,再将礼物送给他,想来这个家伙就不会拒绝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也不勉强,快步走到坐骑旁边,双手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左脚踩住马蹬,轻盈地翻上了马背。赵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连声赞扬,口中说道:“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了得,想来练过武艺。” 王小鱼心下得意,骑在马上面有得色,口中说道:“我在王家庄中闲来无事,常常骑马射猎,不知道回到爹娘身边,是否还有机会骑马出行。” 赵大此时也已翻身上马,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陪着笑脸说道:“我家主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弓马娴熟,箭术更是了得,若是姑娘喜欢射猎,倒正对了主人的胃口。” 两人谈谈讲讲,骑马走出了客栈,径直折向右首前行。只见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寂静到了极处。三匹马走在石板路上,“嗒嗒嗒”的马蹄声一直传出了很远。王小鱼原本想询问赵大自己亲生父母住在哪里,可是又怕赵大以为自己太过急切,对自己起了疑心,是以强忍着没有开口询问,只与赵大闲聊一些奇闻怪事,用以打发旅途之中的空虚无聊。 两人离开镇子之后,不久便穿过了一片树林,又翻过一座大山。可是走出很远,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到处都是空寂无声,四周仍是雾气弥漫,将天地之间遮掩得严严实实。王小鱼骑在马上,一边与赵大说话,一边四处张望,心下暗想,我在王家庄之时,在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书房中看到过几幅古画。其中有一幅叫作什么曳杖行脚图,画得是一个老者带着小僮在山间漫步的情形。我记得那幅画中画了一座高山,到处都是枯树,有一座瀑布隐于山峰之间。老者扶杖而行,四周雾气渐浓,天地之间一片苍凉景象,与眼下的情形倒有一些相似。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隐隐觉得有些惊疑,暗想无论王旗县也好,方才经过的那座镇子也罢,似乎都与东辽县城有一些相像,不过仔细回想,又有许多不同。如镇子中的客栈布局,像极了自己在东辽县城时常去听书喝茶的几家茶馆。可是要说完全一样,却又并不见得。王小鱼越是想要找出其中的关联,却又有更多的念头从她心中蹦了出来,使得她无法全神贯注去推想缘由。 两人骑在马上谈谈讲讲,赵大突然停下了话头,用手中的马鞭指向了前方,口中说道:“前面那座大城,便是主人的居处。咱们走了十余日,想来姑娘早已疲惫不堪。不过总算平安回来,老爷和夫人看到了姑娘,一定极为喜欢。” 王小鱼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赵大说咱们走了十余日,怎么我只记得走了几个时辰?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只是她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迷糊,模模糊糊好像记得确实走了许久,其间还在客栈歇息打尖。是以她心中虽然兀自有一些惊疑,却也没有开口询问。 两人骑马前行,约摸用了一柱香工夫,已然到了城门口。只见城墙高约三丈,箭楼高耸,规模不小。王小鱼心下暗想,我听说书先生讲过杨家十二女将征西的故事,想着边关重镇的城池便是这般模样。那时我时常想像爹爹若是一位武将,坐镇边关,手握重兵,威震天下,该是何等威风?听赵大说话,我的爹爹多半是一位官员,他又住在这座城中,难不成我爹爹确实是一位边关大帅,就像杨家将中的六郎杨延昭一般?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想什么便来什么。若爹爹真是一位大将军,想来必定像说书先生讲的那般,他老人家相貌堂堂,面白如玉,鼻直口阔,剑眉入鬓,朗目薄唇,虎背熊腰,身形挺拔,身着宝蓝茧绸衫,头戴明珠白玉冠。腰间锦绣紫色带,足踏厚底宝官靴。尽显豪情万丈,英雄气概! 第二千零九十六章 王小鱼自幼便喜欢听人说书,许多桥段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那些说书先生讲起秦琼、薛仁贵、杨延昭、岳飞、徐达等名将之时,极尽赞美之词。不过形容这些名臣大将的容貌长相、衣着打扮,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些套话。王小鱼听得烂熟于胸,不知不觉之间,想像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亲生爹爹也是这样一副模样,倒也不足为奇。 两人骑马穿过城门洞,走入城中,却见脚下一条笔直的大路向前延伸,一直伸向远方。只是里许之外,便是一片弥漫的雾气,看不清楚远处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目力所及之处,压根看不到一个人影。大路两侧的屋宅也是门窗紧闭,听不到丝毫声音。王小鱼心下疑云大起,暗想王旗县城也好,途中经过的那座镇子也罢,都是因为狐狸精捣鬼才使得道路上空无一人。可是眼前这座城池规模庞大,为何城中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难道狐狸精一直窥伺在侧,又在这里捣鬼不成?! 念及此处,王小鱼转头对赵大说道:“赵大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先生是否能够赐教?” 赵大笑道:“不敢不敢,姑娘说话真是太客气了。有事你尽管说便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小鱼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随着赵大先生一路走来,沿途都很荒凉,看不到村庄、镇子和城池。如今进入这座城中,眼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而且也没有军士守在城外。是以我心中不解,难道这座城池已然荒废了不成?” 赵大原本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代之以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他看了王小鱼一眼,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这座城池倒没有荒废,军士也还留了一些,只不过剩下的这些军士都驻扎在城东三十里外,大队官兵都已经调回去了。” 王小鱼一怔,忍不住说道:“大队官兵都已经调回去了?他们调去了哪里?” 赵大一脸凝重,沉吟了片刻,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大队官兵已经移至二百里外的青山、黑水两座城中。不过虽说是大队官兵,但是也所剩无几了。” 王小鱼越听越是惊讶,接着问道:“是不是战事失利了?” 赵大看了王小鱼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初次来到这里,对此处的情形大概还不太清楚。这里的驻军和鞑子兵苦战三年,朝廷战和大计举棋不定,鞑子兵的统帅看出了破绽,率领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围攻边关。守城大将中了鞑子兵的诡计,出城迎击敌军,结果全军覆没。若不是我家主人在城中坐镇,只怕这座城池早已被鞑子兵夺了去。” 王小鱼越听越是心惊,听赵大说完之后,急忙追问道:“我爹爹难道不是这里的全军主帅么?” 赵大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家主人乃是京官,在吏部做事,甚得皇上倚重,怎么会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做官?前几年鞑子兵虽然不时骚扰边关,不过都是小股兵马。此次听说鞑子兵正在收拢大军,似有东进之意。守将写了文书送到京城,请求在敌军大举进攻之前,先发制人,给鞑子兵致命一击。 “朝廷大佬却以为鞑子兵只是想劫掠百姓,抢夺钱财、牲畜和人口,并无大举攻入中原之意,是以不许边将与鞑子兵开战。若是鞑子兵闯入边境,守将只须带领手下的将士守住城池,坚壁清野。鞑子兵没有粮草,最后只能退兵。我家主人奉了吏部天官大老爷之命,带了诏书到边关来宣旨。没想到他进城之后,守城大将却不肯听命,只说鞑子兵只有一两千人,不足为惧。须得将这些鞑子兵或擒或杀,抢回被他们掠夺去的钱财、牲畜和男女人口,否则边关百姓非得戳他的脊梁骨不可。 “我家主人虽然是京城派来的钦差,不过他此行只是奉命宣旨,并无约束边关诸将之权,无法号令三军。是以他虽然苦苦相劝,守城大将只是不听,得意洋洋地率领八千兵马出城迎敌。没想到那一两千名鞑子兵只是诱饵,敌军十万大军云集,早已在城外设了埋伏。守城大将率领兵马追杀敌军,结果陷入重围,激战一日一夜,最终全军覆没。 “我家主人见守城大将率军出城,知道情势不妙,便将全城百姓召集起来,发给他们盔甲兵器,要他们登上城墙守卫,又多置旗帜,插满了各处城墙,用来迷惑鞑子兵。此外他还派出三百骑兵多带旗帜,悄悄出了东门,到城东三十里外驻扎。待到城中号炮响起,便要多树旗贴,纵马在营中来回纵横,搅起漫天征尘,以为疑兵。 “我家主人虽然安排妥当,不过心中兀自忐忑不安,派出许多探马出城打探消息。到了第二日上午,有探子回来禀报,说是守城将军出城之后,被小股鞑子兵诱出四十余里,结果敌军伏兵四起,双方苦战了一场。虽然官兵拼死与鞑子兵血战,最后寡不敌众,已然全军覆没。 “我家主人听到探子禀报之后,心下大惊,急忙下令城中的将士和百姓都到城上守卫。待到我家主人到了城上之时,鞑子兵已然蜂拥而至,将城池团团围住。只不过鞑子兵的主帅到了城下,见城墙上旌旗招展,无数军士正自严阵以待,心下大惊,一时之间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应当立即攻城。原来鞑子兵虽然将守城大将带去的八千官兵尽数杀死,不过苦战了一整夜,自已也是损失惨重。不过鞑子兵以为官兵已被尽数杀死,这里只是一座空城,是以一心以为不须再战便能进入城中。没想到来到城下之时却看到城上守军严阵以待,让鞑子兵受了当头一棒,都有些惊慌不安。 “我家主人见鞑子兵蜂拥而至,虽然将城池团团围住,却并未大举攻城,知道敌军主帅狐疑,事情便有了转机。是以他端坐于城楼之上,自称是朝廷钦差大臣,率领大军前来边关,要与鞑子国主会盟。鞑子兵主帅见我家主人身穿京官官服,暗想仓促之间,城中绝对找不出京官来欺骗自己。想来此人所言非虚,否则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军士守在城上?虽说已经围杀了七八千敌军,不过本部人马损折却也不小,如今到了坚城之下,若是贸然攻城,只怕要吃大亏。” 第二千零九十七章 赵大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拍手称快,口中说道:“我爹爹分明是效仿诸葛武侯的空城计,要将鞑子兵将吓退。想来他老人家必定也像诸葛武侯一般,端坐于城楼之上,羽扇纶巾,风流倜傥,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其实王小鱼不学无术,压根没有读过苏东坡所写的赤壁怀古。不过她在茶馆酒肆听人说书之时,这首词听得滚瓜烂熟,这才会张口即来。只不过王小鱼却不知道苏东坡写这首词,赞颂的乃是儒将周瑜周公瑾,并非是诸葛孔明。是以她胡乱说出来之后,并不觉得汗颜。 赵大倒也并未听出王小鱼话中的破绽,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见鞑子兵阵脚略略有些松动,骑马立于军阵之前的统兵大将不住转头四顾,知道敌军主帅心下犹豫不决,并无决战之意,是以下令点起号炮。炮声响过之后,驻扎于城东三十里外的三百骑兵树起无数旗帜,又纵马狂奔,卷起漫天灰尘。早有鞑子兵的探子回来禀报,说是城东发现大队兵马。鞑子兵主帅只道是城中官兵的援军到了,心下大惊,急忙下令后队转作前队,全军后退五十里扎营。 “城墙上的将士、百姓见鞑子兵势大,早已吓得两股战战,魂飞魄散,没想到我家主人安坐于城楼之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鞑子兵惊走,一个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城外的鞑子兵退得无影无踪,众人才如梦初醒,忍不住在城上欢呼起来。许多将士和百姓将我家主人视为天神下凡,纷纷跑到他面前磕头谢恩。鞑子兵凶残恶毒,每到一处都要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是以城中的将士和百姓知道,一旦城破,大伙都难逃被鞑子兵屠杀的下场。眼看着能够死里逃生,人人心中侥幸之余,无不感念我家主人的大恩大德!” 王小鱼越听越是兴奋,拍手说道:“爹爹他老人家临危不乱,真有大将之风。古来名将如姜子牙、李靖、徐茂公等人,想来也不过如此。” 赵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鞑子兵退走之后,城墙上的将士和百姓欢声雷动,我家主人却是眉头紧锁,并无丝毫悦色。他见鞑子兵撤退之时,军容甚是整齐,压根不是败退的模样,便已断定敌军必定会卷土重来。一旦敌军主帅知道城中压根没有多少兵马,必定会立时下令鞑子兵攻城。到了那时,城中的将士和百姓必定是玉石俱焚,无人能够幸免。 “众将士见我家主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鞑子兵吓退,无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见他立下不世奇功,却无半点骄恣之色,对他更加佩服。我家主人见将士和百姓均有得意之色,心下越发焦急。他知道若是众人同仇敌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鞑子兵未战先退,将士和百姓起了轻敌之心,如此一来,这些人都不是可用之兵,万万不能与鞑子兵开战。眼下最要紧的是迷惑敌军,尽量避免交锋才是上策。我家主人皱着眉头思忖半晌,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这是一条险到了极处的计谋,一旦露出破绽,我家主人便有性命之忧,城池自然也无法保全,是以他沉吟再三,却也拿不定主意。” 王小鱼性子最急,不晓得她爹爹到底想出了什么计谋,可是赵大偏偏不说,是以她急着问道:“赵大先生,不知道我爹爹到底想出了什么妙计?” 赵大笑道:“这条计谋古时侯曾经有人用过,倒并非我家主人所创,他只是借用罢了。昔年春秋之时,郑国有一位商人名叫弦高,以贩卖牲口为生。此人虽然是商人,不过为人老实,做起生意来童叟无欺,是以买卖越做越大,不只在郑国做生意,还跑到齐、宋、燕等国贩卖牛羊马匹。弦高虽然是一个商人,但是对郑国十分忠心,虽然积攒下万贯家私,却也不肯搬离郑国。有一年弦高到成周去贩卖牲口,途中经过滑国,发现秦国大军悄悄到了滑国。弦高心下大惊,便即让手下的伙计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秦军打算偷袭郑国。 “其时秦国强盛,秦军更是威猛,郑国又没有防备,一旦秦军突袭,郑国非得灭亡不可。弦高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虽然他派出伙计骑马赶回郑国报信,可是秦军势大,兵锋甚锐,即便自己的伙计赶回郑国,可是秦军随后便会兵临城下,郑国仍然逃不过灭亡的结局。其时最要紧的是将秦军拖住,使得郑国能够修缮城墙、集结兵马,并向齐、宋、楚、燕等国求救。但是滑国并非郑国的盟国,而且只是一个小国,兵马极少,要靠着滑国抵挡秦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弦高心急如焚,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兵行险招,找来一身华丽的衣衫,又从贩卖的货物中挑出四张名贵的兽皮和十二头牛,三十只羊,带着两名伙计,赶着牛羊前往秦军大营。其时秦军正要开拔,偷袭郑国,弦高到了秦军大营门口,只说自己是郑国的使者,奉了郑国国君之命,特意前来犒劳秦国大军。 “秦军主帅奉了秦王之命,想要偷袭郑国,将其一举消灭。可是没想到突然有郑国使者到了大营门口,心下大惊。其时秦国虽然强盛,不过与东方的齐国、燕国、宋国相比,却也并非高出许多,而且秦国东北还有一个强大的晋国虎视眈眈。秦国担心一旦全力攻郑,齐、燕、宋、晋等国联手救郑,倒时秦国不只灭不了郑国,反倒有被各国联手灭掉的危险,这才悄悄出兵,假道滑国扑向郑国,打算趁着郑国不备,来不及向齐、晋等国求救,便将郑国灭掉。如此一来,生米做成了熟饭,再拿出金银贿赂各国的权臣,齐、晋等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是以秦军主帅听说有郑国使者到了大营之外,只道突袭郑国的消息已然泄露,才会大惊失色。 “待到弦高进了秦军主帅的大帐,虽然他心下也颇为忐忑,不过还是强自镇静,只说郑王听说秦国大军到了滑国,特意派自己带了兽皮和牛羊牲口前来犒劳秦军。他说完之后,便将礼物清单递到秦军主帅的面前。秦军主帅自然不会将四张兽皮和几十头牛羊放在眼中,不过郑国既然派出使者前来劳军,必定知道秦军打算突袭郑国之事,只怕郑国派出的使者不只到了自己的大营,同样也已到了齐、宋、燕、晋等国的都城。如此一来,若是还要攻打郑国,秦军已然失了先机,非得惨败不可。念及此处,秦军主帅心下惊骇,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第二千零九十八章 赵大说话之际,王小鱼心下暗想,一个牲口贩子假冒使者,敢到军营之中犒劳大军,这故事十有八九是假的。这个家伙东拉西扯,偏偏不说我爹爹想出了什么计谋来对付鞑子兵,难道他怀疑我的身份,故意不肯向我解说不成? 只听赵大接着说道:“秦军主帅受了弦高的欺骗,以为偷袭郑国之事已不可行,只得巧言令色,安抚了弦高一番。他说秦军是为了追击一股叛军,这才到了滑国。因为这是秦国的家事,是以没有派出使者告知各国,还望郑国国君不要介意。秦军主帅接纳了弦高送来的兽皮和牛羊,又回赠了许多金银珠宝。弦高此次犒军不只没有蚀本,还有了不少赚头。 “不过秦军主帅并不是傻子,不会因为郑国使者突然到来,便即率军退回秦国。他明面上摆下酒宴招待弦高,暗地里却派出探子前往郑国打探消息。其时弦高的伙计已先行进入郑国与滑国边境的城池,告知守将秦军即将来袭的消息。守将便即关闭城门,将甲兵列于城上严阵以待,同时派出快马前往郑国都城告急。是以秦军的探子到了郑国边关之时,看到城门紧闭,城墙上遍布甲兵,便即赶回秦军的大营,将郑国已有防备的消息告知了秦军主帅。 “秦军主帅只道郑国已然严阵以待,偷袭已无可能,这才放弃了进军的打算。待到弦高酒足饭饱告辞之后,秦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滑国灭掉,便即退回秦国去了。其实郑国虽然接到了弦高送来的消息,不过仓促之间压根无法召集到足够的人马抵抗秦军。幸亏弦高走了一步险棋,迷惑了秦军主帅,这才使得郑国避免了一场灭国大祸。我家主人在危急之际,便是想到了弦高犒军的旧事,于是打算学着弦高的法子,冒充朝廷使者,到鞑子军中去走一遭。” 赵大说到这里,王小鱼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糟糕!我爹爹怎么能行此险招?他不知道鞑子狡诈阴险,一旦进了鞑子军营,便极难脱身么?” 赵大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说得甚是。我家主人打定主意之后,害怕消息走漏出去,是以将此事只说给了城中的副将和他的几个心腹。小人承蒙我家主人看得起,当时也被他召入内室密议。大伙听了主人的打算之后,一个个吓得脸色大变,纷纷劝阻主人不可冒此奇险。我家主人却是面色沉静,只说鞑子兵今日虽然退出五十里,不过城中无兵之事瞒不了多久,鞑子兵一旦知道上当,必定全力来攻,到时玉石俱焚,大伙同样要死在鞑子兵的刀下。倒不如走出一步险棋,骗退鞑子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大话音方落,王小鱼大摇其头,口中说道:“我爹爹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步险棋,风险极大。依我看来,不如趁着鞑子兵不明真相之时,爹爹率领城中的将士和百姓逃走,或许能逃脱鞑子兵的追杀。” 赵大听王小鱼说完,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当时也有人这样劝说过我家主人。可是他摇头说道,鞑子兵有十万之众,而且都是骑兵。咱们的能战之兵已然尽数战死,剩下不足千人都是老弱残兵,战马也只有二三百匹,而且都是劣马。要带着这些将士和几万百姓逃走,每日最多走出二三十里地。就算咱们先走两三日,只怕不出半日,便会被鞑子骑兵追上,到时必定是一场残酷之极的大屠杀,甚至不如守在城里,还能凭借着城墙抵挡一阵。 “大伙听主人如此一说,都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虽然兀自担心他冒险前往鞑子军营会遭了敌人的毒手,可是又没有其它法子,只得一个个沉默不语。我家主人对众人说道,他此去敌军军营,若是能诱使鞑子兵主帅与咱们签订盟约,两下罢兵,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鞑子兵必定不会心甘情愿与咱们结盟,是以须得布下疑阵,让鞑子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才好。我带人前往鞑子军营之前,先要从全城军士和百姓之中挑选出一千名身子高大的壮汉,穿上军士的衣甲,先于夜间出北门,再折向东行,走出三十里后便即扎下营来,待到天明之后,再从东门入城。如此周而复始,鞑子兵派出的探子只道咱们的援军正自源源不断从东方赶来,必定会将军情禀报给鞑子兵主帅。敌人心生忌惮,便不会轻易攻城, “大伙听了我家主人的吩咐之后,都觉得此计甚妙,自然并无异议,便即依计行事。当天晚上,便有一千人悄悄出了北门,城中男女老少也都穿上盔甲,拿起刀枪,轮番上城守卫。待到天亮之后,我家主人身穿官服,带了数十名从人,并几大车金银珠宝,前往鞑子兵大营议事。” 王小鱼听赵大说到这里,虽然并未身临其境,一颗心却也提到了嗓子眼处,暗想虽说城池危如悬卵,爹爹前往鞑子军营却也太过弄险。念及此处,她不由想起了柳生旦马守,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虽然可恶,不过此人胆大如斗,又心细如发,确实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柳生宗岩一伙人在中原享受荣华富贵,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却甘愿守在辽东苦寒之地,蛰伏于王家庄中,为柳生宗岩补给钱财和人手,才能让柳生一族在中原兴风作浪。而且此人极为隐忍,为了对付咱们,竟然假装无辜,与柳生宗岩合谋,给咱们来了一出苦肉计,受了许多皮肉之苦,藏匿在咱们身边,险些让厉大侠和慕容姐姐这等了不起的人物也上了大当。此人若不是倭寇,我对他倒十分佩服。 其实在王小鱼心中,虽然恨极了柳生旦马守,不过对此人也极为欣赏。她心中想像的亲生父亲,其实相貌、性子、行事的手段等,很多便是来自于柳生旦马守,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罢了。是以听赵大说她爹爹为了全城将士和百姓的平安,不惜以身犯险,前往鞑子兵大营,不知不觉之间,便想起了被她恨之入骨的柳生旦马守。 王小鱼一边思忖,一边对赵大说道:“爹爹此举,虽说是为了救助全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可是太过弄险。若是鞑子兵的主帅也听说过弦高犒劳秦军的故事,我爹爹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么?” 第二千零九十九章 赵大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想来姑娘虽然听说过鞑子的恶名,却不知道这些蛮夷压根不识得咱们中原汉人的文字。鞑子世代居住于大漠草原,以放牧捕猎为生,从未受过圣人教化,才会崇尚武力,恃强凌弱。是以别说弦高犒劳秦军的旧事他们没听说,只怕咱们中原乡野小儿自幼听说的种种故事传说,他们也是丝毫不知。”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人承蒙主人看得起,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侍奉。待到他动身前往鞑子兵大营,小人自然也跟随他同往。其时跟随主人同去的有二三十人,都是他最信得过的心腹。大伙多年侍奉主人和夫人,也经历过许多生死险阻,可是此番前往鞑子兵大营,还是吓得一个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只有主人谈笑自若,似乎压根就未将十万鞑子兵放在心上。 “离着鞑子兵大营还有二十余里,便有鞑子兵的游哨发现了咱们,紧接着小股鞑子兵围了上来,将咱们团团围住。大伙眼看着鞑子兵盔明甲亮,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弯刀,心下都是惊骇之极,便也要拔刀相向。可是主人以目示意,要大伙不必慌张。他对鞑子兵的头目说道,本官乃是天朝派来的使者,前来与贵国大臣议事,还请各位代为禀报。 “那些鞑子兵虽然凶残,不过被我家主人的气势所逼,竟然不敢造次,便将咱们带到了鞑子兵大营。只见营帐铺天盖地一般到处都是,不晓得有多少鞑子兵驻扎。大伙见到鞑子兵如此威势,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过鞑子兵主帅还算客气,听说天朝使者到了大营,亲自前来迎接。我家主人与他前往大帐议事,咱们这些随从便被引到别帐中歇息。 “虽说鞑子兵并未为难咱们,每餐都有好酒好肉供咱们吃喝,不过帐外有数百名鞑子兵守卫,就连咱们出帐解手,也有兵士跟随,看管得甚紧。大伙住在帐篷之中吃喝不愁,站乏了便坐着,坐累了便躺着,躺烦了便睡觉,睡腻了便借口拉屎撒尿,到帐外转上一圈。如此过了数日,到了第五日一早,突然有几个鞑子兵闯进了帐篷,将大伙叫了起来,要咱们赶紧收拾整齐,随着他们离开。 “大伙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见几个鞑子兵手握刀柄,如临大敌,心下都有些惊恐不安。想到这几日主人一直没有现身,鞑子兵对咱们又看管得甚严,眼下又是来者不善,说不定要对咱们下毒手。念及此处,大伙以目示意,都想着若是鞑子兵要动手杀人,咱们也绝对不能束手待毙,到时拔出刀剑来反击,杀死一个鞑子兵够本,杀死两个鞑子兵还能赚上一个!” 王小鱼听赵大说到这里,拍手称快,口中说道:“赵大先生真是一条好汉!小女子佩服之极。” 赵大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谬赞,小人万万不敢当。要说英雄,首推我家主人才是。咱们走出了帐篷之后,只见帐外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鞑子兵,个个握刀执枪,军容甚是严整。大伙吓坏了,以为鞑子兵要一拥而上,将咱们乱刃分尸,正想拔刀抵挡,却见主人在几个身穿华服的鞑子大官的陪同之下,走到了咱们面前。 “大伙见主人终于现身,心下又惊又喜,这才没有拔刀厮杀。主人冲着咱们使了一个眼色,大声说道:“两国已签订盟约,从此便是兄弟之邦。各位这就随同本官回转中原,去向皇帝报喜。 “大伙听主人如此一说,心下大喜,知道主人已经与鞑子签订了盟约。虽然这份盟约并不可靠,不过鞑子兵暂时不会对咱们下毒手,总算可以死里逃生了。主人又与那几位鞑子大官客套了几句,便即领着大伙上了坐骑,离开了鞑子兵大营。 “待到离开鞑子兵大营二十余里,眼看着并无鞑子兵跟随,却见主人在马上晃了几晃,险些摔到了马下。幸好一位兄弟跟在主人身边,伸手扶住了主人,又助他坐稳在马鞍上,才使得主人没有坠马受伤。 “大伙吓一跳,齐齐向主人望去,此时才发现主人脸色煞白,嘴角抽搐,面孔扭曲,身子不住颤抖,竟然好似生了重病一般。大伙心下大惊,纷纷下马抢到主人马前,想要将他扶下坐骑歇息。主人却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咱们虽然逃离了龙潭虎穴,不过眼下危机重重,还没有脱离险地,是以不能停留。本官只是有些累了,并不碍事。须得尽快赶回边关,免得事情又要生变。 “大伙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素来知道主人说一不二,不敢违拗了他的意愿,便即纷纷上马,随着主人继续前行。主人这才与咱们说起了这几日的遭遇。原来他被鞑子兵主帅请进大帐之后,那人询问主人来意为何。主人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只说天朝早已知道贵国有意东征,是以派了大将率领二十万大军西进,已在边关以东布防。不过天朝皇帝心怀仁慈,不愿妄动刀兵,使得百姓流离失所,两国生灵涂炭,是以派了自己为使者,前往贵国军中,想要化解怨恨,订阅盟约。两国从此结为兄弟之邦,以免刀兵相见。 “鞑子兵主帅听了主人说话,却是半信半疑。不过他看到主人身穿礼部官服,随身携带官印,虽然在数万大军环伺之下,仍然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却也不敢造次。这人也是一个极为了得的人物,虽然心下算计,表面却甚是客气,当即下令摆设酒宴,为我家主人接风。两人在酒宴之上唇枪舌剑,语含机锋,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主人虽然在大帐之中喝酒吃菜,却要比在疆场上挥动长枪大戟征战更加费心费力。当天晚上,鞑子主帅将我家主人送入一座大帐篷中歇息,对他颇为尊敬。 “其后数日,鞑子兵主帅每日都设下酒宴请我家主人喝酒。两人言谈甚欢,不过只谈各自国中的奇闻怪事,甚至在酒酣耳热之后,说一些风花雪月的狎戏之事,却从来不涉及军国大事。但是我家主人心中雪亮,知道鞑子兵主帅明面上虽然对自己礼敬有加,不过暗地里一定会派出探子到边关去打探军情,同时还会派人去见鞑子可汗,请求可汗决断是否与天朝结盟。我家主人每一次赴宴,都如同上了战场打仗一般,耗费无数心血。四五日下来,他已熬得油尽灯枯,只不过生怕被鞑子瞧出破绽,这才强自镇静。直到离开鞑子兵大营二十余里,不必再装下去,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过此时便如一张拉满了的强弓,一旦松懈下来,便有折断之危。主人虽然松了一口气,不过在马上再也坐不稳当,险些从马上坠了下来。” 第二千一百章 赵大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世人只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便是世间最为劳苦之事。却不知道许多人端坐庙堂之上,于席间谈笑风生,看似轻松宝贵,却不知道他们所耗费的心血,远在农夫、军士之上。主人在鞑子兵大营的数日之间,直如大病了一场一般。小人眼看着主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两鬓间又多了数缕白发,心下也为他难过。” 王小鱼听赵大说到这里,心中也是一痛。只听赵大接着说道:“至于我家主人与鞑子兵主帅到底议定了什么盟约,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会知道。待到回城之后,主人立即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数日之后,朝廷派来的使者和来援的大军终于赶到了边关,咱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主人与使者和大军主帅交割了官职,便即带着咱们回转京城,到吏部销差。 “依小人所见,主人此次边关之行甘冒奇险,前往鞑子兵大营,与敌酋巧妙周全,保全了城池和数万将士、百姓的性命,立功甚伟,朝廷必定会升他的官职。没想到主人回到京城之后,朝廷却对主人大加申斥,说他‘胆小畏战,与敌酋签订城下之盟,有辱国体’,又说他‘矫诏会盟、其心殊不可知’,种种罪状,不一而足。小人虽然没有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些罪名随便拿出一条,足以抄家灭族。府中许多胆小的仆人仆妇听到消息之后,生怕受了牵连,连夜悄悄溜走,不过数日,偌大一座府第之中,只剩下小人和三四位忠心耿耿的老奴。主人见此情形,只是叹了一口气。小人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却也被这些人寒了心。 “好在朝廷之中虽然有许多奸臣,毕竟还有几位忠臣为我家主人说话。是以最后朝廷申斥了主人一通,要他‘戴罪立功,守卫边庭’,将他打发回边关做了安抚使。主人原本以为必定无幸,没想到不只留了一条性命,还被外放为安抚使,倒是颇为庆幸,一日都不肯在京城多留,便即带着咱们回到了边关。 “进城之后,咱们才知道朝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朝廷几位大佬不想与鞑子开战,只要边关守将固守城池。没想到守将擅自出城迎战,全军覆没,若是追究起来,朝廷六部的官员都逃不了干系。我家主人力挽狂澜,立下大功,这些龌龊官儿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借口我家主人未得朝廷诏令,私自与鞑子订立盟约,才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伙王八蛋想要将兵败的罪名全都推到我家主人的身上,借机逃脱罪责。幸好有几位正直的大臣为我家主人说话,最后主人虽然受了处罚,不过性命还是保住了。 “后来小人听主人闲谈,知道他前往鞑子兵大营之前,事先写了一份假盟约。原来主人在京城做官,对鞑子的情形了如指掌。这些年鞑子虽然时常骚扰边关,多半只是为了抢掠粮食、钱财、牲畜和人口,并无夺取中原之心。朝廷下令封闭榷市,不与鞑子做买卖。鞑子没了盐铁布帛,如何熬得住?这才发了疯一般集结重兵,想要打破边关,逼迫朝廷开市。是以我家主人在他炮制的假盟约之中,约好两国重开榷市。鞑子兴兵作乱,便是为了开市,若是不用刀兵便能与中原互市,又何乐而不为?是以鞑子兵主帅看到盟约之后,心下大喜,便即派人带了盟约快马去见鞑子国主,请示机宜。鞑子国主二话不说,便即盖了大印,将盟约送回大营。 “其时鞑子兵主帅已经接到探马密报,说是每日都有官兵从东方开来,进入城池,只道天朝援兵已到,自然不敢攻打城池。待他接到鞑子国主送回来的盟约之后,便与我家主人约定了罢兵之事。为免后患,双方议定在边境城池不得驻扎大军,各自将兵马撤走。后来朝廷派来的真正的使者与鞑子交涉,对我家主人拟定的假盟约竟然没有改动,便与鞑子签定了盟约。随后镇守边关的兵马几乎全都撤退,是以我家主人到边关来做安抚使,其实手下只有几百名老弱残兵。城中的百姓见无人守城,害怕鞑子兵再来骚扰,纷纷举家迁往内地,是以城里城外才会荒凉到这个境地。”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虽然名为安抚使,其实是被贬的散官,与发配边疆的犯人也没有多大区别。好在榷市重开,加上这里屡遭兵火,屋宅土地大半已毁,百姓又已逃走,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是以鞑子兵也不来骚扰,咱们居住在此处,倒也乐得清静。只可惜我家主人胸怀锦绣,只能蹉跎于荒城之中,着实令人感叹。”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自到了一座大宅子的门前。只见大门高耸,看上去极为威武。门额上挂着一块大匾,上面写着“西湟路安抚使衙门”八个金字,只不过好像许久未曾擦拭,一眼望去略略有些破旧。 赵大骑马到了大门前的石阶之下,便即翻身下马,正想将王小鱼扶下马来,却见王小鱼身子一纵,已然稳稳地站到了地上。赵大笑着夸赞了王小鱼几句,便即牵着坐骑,引着王小鱼从左首的小门走进了院子。 进门之后,眼前却是一座极大的院子,足能容纳千人。王小鱼没有想到大门之内竟然是这番景象,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座衙门的大门已然让我惊叹,想不到门内竟然是如此大的一座院落。单只这座院落,已经抵得上我家三进宅院大小了。” 赵大陪着笑脸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第一进院子,便是西湟路安抚使大人点将发兵的地方。这座城池原本是边关重镇,平日里也要驻扎上万军兵。若是战火一起,赶来赴援的兵马也都会进入城中,统兵大将便要在安抚使衙门办事。若是院子小了,只怕站不下成百上千位将军,也显不出全军主帅的威风。” 王小鱼一边随赵大向前走去,一边四处张望。只见第一进院落除了院子极大之外,尽头处又有一间大殿,宽约十几丈,高达四五丈,白墙黑瓦,红柱蓝窗,甚是威严。王小鱼心下暗想,以前我听说书先生讲述杨家将的故事,其中提到天波府银安殿气势恢弘,庄严肃穆,我心中所想,便是眼前这座大殿的模样。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亲眼看到银安殿是什么样子。爹爹当年便坐在这座大殿之中点将发兵,那是何等威势?! 遥想昔年院子中站满顶盔贯甲的将军的场面,王小鱼不禁悠然神往,刹那之间如同做梦一般,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第二千一百零一章 赵大一边牵马引路,一边指着院子各处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到了大殿左首的角门处。王小鱼原本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从角门进入第二进院子,没料到走近角门近前,才看到左首还有一座门户,只是被两株枯树遮挡,若非走得极近,断然发现不了。赵大停下了脚步,指着那座门户,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这座门后有一座偏院,是安抚使衙门的马厩和仓房。请姑娘在此稍候,小人将马牵去马厩之后,再回来陪着姑娘去见过我家主人。” 王小鱼点了点头,将马缰绳递给赵大,口中说道:“先生请便。”赵大告了一声罪,便即牵着三匹马转向左首,一直走入那座门户去了。王小鱼站在角门之前,四处张望。从此处望去,眼前的院子显得越发空旷广大。王小鱼一时兴起,挺胸叠肚,手按剑柄,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在角门前走来走去,还不时说上一句“众将平身,本帅有话要说”云云。 正当王小鱼玩得不亦乐乎之时,忽听赵大在她身后说道:“姑娘,咱们这就到后院去罢。”王小鱼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赵大不知何时挑着一副担子,已然从偏院走了出来,正自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王小鱼脸上一红,暗想自己方才得意忘形,学着武将点兵的模样手舞足蹈,可都被赵大看在眼中,真是羞死人了。赵大看出王小鱼极为尴尬,急忙将话头岔开,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让王小鱼心中没了芥蒂。 两人穿过角门,进到中院。这个院落比前院小了不少,不过正堂和两侧的厢房仍然颇为高大雄伟。院子中空荡荡,打扫得甚是干净。赵大边走边对王小鱼说道:“这座院子是安抚使大人会见贵客的地方。不过自从我家主人被贬到这里之后,平日里鬼都不上门,是以此处的正堂也好,厢房也罢,几乎从来没有打开过。” 王小鱼四处张望,口中说道:“我在东辽县城听人说书,想像书中那些名臣大将帅府的模样,倒与此处颇为相似。这里虽然不见人影,不过正堂和厢房古朴庄严,走进院子,立时会对衙门的主人心生敬意。可见当年建造这座衙门之人,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 赵大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人听主人说过,第一位住进这座衙门的安抚使,乃是天朝开国名将。这位大将军威名远播,乃是国之干城。他率领大军驻扎于此,不只建造了一座坚城,而且还打造了如此威严的安抚使衙门。若是这位大将军还在,鞑子兵也不敢如此嚣张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进了后院。与前两进院子相比,这座院落要小了许多。院子右首挖了一方池塘,架着一座精巧的小石桥,池塘中有几座假山,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枯萎的荷叶。几条宽约二尺的石径在院子中曲折蜿蜒,从角门、正门一直通向正堂门前的石阶之下。赵大领着王小鱼踏上石径,直向正堂走去。他边走边道:“此处是主人和夫人日常歇息之处。自从主人到这里就任安抚使之后,衙门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置,是以主人每日只是在后院读书写字,从来不到中院和前院。整座衙门虽然规模不小,可是主人只是在后院这样一方天地过活。唉,可惜他老人家空有一身文韬武略,却没有用武之地,着实令人心寒。” 两人说话之际,已然走到了石阶之下。赵大放下担子,对王小鱼说道:“请姑娘在此稍候,小人先去禀报主人和夫人。”他说完之后,也不等王小鱼说话,便即拱了拱手,快步走上石阶,整了整衣衫,这才走到正堂门前,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随即后退了两步,在门边垂手侍立,神情甚是恭敬。 王小鱼站在石阶下面,看着眼前高大的正堂,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片刻之后,只听正堂中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外面是谁?” 赵大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赵大,奉了主人之命到王家庄去拜见王庄主。差事已然办完,小人回来禀报主人。” 赵大话音方落,只听得正堂之内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两扇大门已被人向内拉开,紧接着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身高八尺,头戴方巾,身穿灰布长袍,脚踏官靴。再往脸上看,此人额宽面白,鼻直口阔,双眉入鬓,目光炯炯有神,颌下三绺微须,相貌甚是威严。 王小鱼一颗心砰砰直跳,暗想这位大人想来就是我的亲生爹爹。自从知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压根不是我爹爹之后,我在心中已无数次想过自己的亲生爹爹应该是什么模样。这个人与我想像中的爹爹几乎完全一样,难道真像百姓所说,骨肉血亲,即便多年不见,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竟然能猜出爹爹的容貌不成?!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见那人快步走到赵大身前,急切地问道:“你、你已经找到她了么?” 赵大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一路赶往王家庄,离着王家庄约摸还有百十里地,因为天色已晚,便即投宿在客栈之中。谁知当晚谣传有响马要洗劫镇子,客栈掌柜、小二、住店的客人,连同镇子中的百姓全都逃得无影无踪。只是小人正要逃走之时,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昏了过去……” 赵大说到这里,那人脸色一变,口中说道:“你武艺不弱,又随着本官多历艰辛,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赵大一脸尴尬,口中说道:“主人教训得是。是小人一时疏忽,这才着了敌人的道……” 赵大话音未落,王小鱼忍不住抢着说道:“你不必怪他!打昏他的不是人,而是狐狸精!就算他武艺再高,又怎么会是妖怪的对手?!” 那人只顾着和赵大说话,竟然没有发觉石阶下还站着一人。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那人脸色大变,转头盯着王小鱼,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将面孔转向了赵大,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赵大吓了一跳,正想出言解释,忽听正堂内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呀,这声音如此熟悉,难道是我那苦命的玉儿回来了么?!” 第二千一百零二章 话音方落,只见正堂中走出一位白衣女子。王小鱼抬头望去,只见女子约摸三十多岁年纪,相貌甚美,只是脸色煞白,神情甚是憔悴。王小鱼见到白衣女子走了出来,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你、你一定就是我的娘亲!” 她心中激动,说到这里,已是放声大哭。白衣女子跌跌撞撞地抢下了石阶,伸手将王小鱼从地上扶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般,这才转过头去,对站在石阶上的那人颤声说道:“老爷,她就是小玉啊!” 那人也是一脸惊喜,快步走下了石阶,眼眶中已有泪光闪动。他打量了王小鱼一番,这才开口说道:“姑娘是王庄主的什么人?” 王小鱼颤声说道:“王庄主是我的爹爹。不过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王小鱼话音未落,白衣女子抢着说道:“你自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苦命的孩儿,娘今日总算见到你了!” 她说完之后,将王小鱼揽入怀中,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流过脸颊,一滴一滴,尽数落在王小鱼的头发、额头和脸上。王小鱼也是放声大哭,心中既高兴,又难过,还有几分委屈。 赵大随着那人走到石阶之下,见王小鱼与安抚使大人和夫人相认,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安抚使虽然没有流下眼泪,不过眼眶也已有些微微发红。他转过头去,对赵大说道:“这次多亏了你将小玉带了回来,看她的样子颇为憔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若是还让她流离在外,不晓得会弄成什么样子。你是我赵家的恩人,请受本官一拜。” 安抚使说完之后,便即对着赵大一揖到地。赵大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大人,你、你这可折杀小人了。小人是大人的家奴,将大小姐寻回家中,乃是小人份内之事。何况大人花费重金悬赏,才有人将王庄主和大小姐的下落告知大人。小人只不过走了一遭,压根没有半点功劳。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屈身对待小人,否则小人只能一头撞死了!” 赵大说完之后,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安抚使急忙将赵大扶了起来,口中说道:“这些年奸臣当道,遍地贪官,百姓没有活路,纷纷啸聚山林,做了响马强盗。你此次前往王家庄,其实冒了极大的风险。便如你方才所说,险些在客栈之中遭了毒手。是以你此行功劳极大,受本官一拜,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白衣女子将王小鱼搂在怀中,小声安慰了几句,使得王小鱼破涕为笑。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白衣女子转头对安抚使笑道:“咱们只顾着高兴,站在这里傻笑。还不将女儿领进屋中,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岂不是好?” 安抚使笑道:“夫人说得是,咱们早该如此。”他话音方落,赵大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是小人该死,只顾着为大人、夫人和大小姐高兴,竟然忘记了去备好香茶。请大人、夫人和大小姐在堂中稍候,小人这就去取来香茶和点心。” 赵大说完之后,向着安抚使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安抚使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这是下人做的事情,不能劳烦你去。从今日起,你便是府中的大管家。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置好了。” 赵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片刻,这才颤声说道:“大人,这、这可使不得。小人是一个粗鲁之人,如何敢做大管家?能陪在大人身边,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服侍大人和夫人,小人已是心满意足了。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否则小人心中不安。” 安抚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不必推辞,安心做你的大管家好了。”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跟随本官多年,自然知道本官的脾气。以前本官喜欢与书生交往,请了几位名士到府中做了清客。府中的几任管家,也都是读过几年书之人。可是这些年仕途坎坷,最先弃本官而去的都是这些篾片儿相公。只恨本官不识贤愚,受了这些小人的戏弄,反倒冷落了你等忠心耿耿侍奉本官的忠仆。如今留在府中陪着本官之人,都是忠义之士。你不做管家,又要谁来帮着本官?” 赵大见安抚使其意甚诚,这才不再推让。只见他拱手说道:“既然大人对小人如此信任,小人若是再推辞,不免有不识抬举之嫌。小人暂且帮着大人处置府中事情,若是还有合适人选,大人随时将小人换掉好了。” 安抚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本官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必有丝毫顾忌,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好了。” 赵大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小人必定不负大人所托!” 王小鱼此时已止住哭泣,见爹爹提升赵大做了府中的大管家,她甚是高兴,暗想自己从狐狸精手中救出了赵大,算是有了一些交情。原本自己还担心回到家中,会受到府中下人们轻视为难。如今赵大做了管家,对自己大有好处。是以赵大说完之后,王小鱼对白衣女子说道:“娘,这位赵大先生对女儿甚是关照,爹爹要他做管家,真是慧眼识英才呀。” 白衣女子笑道:“他随着你爹爹已有十多年,是一位忠义之士,早该提拔才是。” 赵大听白衣女子如此说话,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夫人言重了,小人愧不敢当!” 四人又说了几句话,安抚使便要众人到堂内说话。赵大只说自己要去备好茶水点心,死活不肯进入大堂。安抚使知道他不敢升堂入室,与自己和夫人、大小姐共坐,便也不再勉强。只是要他将那两担礼物挑到前院,与府中仆人分了。赵大千恩万谢,这才急匆匆离开后院。 待到赵大走后,安抚使带着白衣女子和王小鱼一起进了正堂。三人依次坐下,安抚使询问王小鱼这些年在王家庄中的经历。王小鱼心中暗想,我若是将柳生宗严和柳生旦马守这些奸贼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怕爹爹和娘亲不会相信,反倒会对我起了疑心,不免横生枝节。念及此处,王小鱼只说王庄主待自己甚好,视同已出。前些日子有强盗偷袭王家庄,双方混战了一场,王庄主等人不晓得去了哪里,庄中百姓纷纷逃走,只剩下自己留在庄子里。后来得罪了两头狐狸,受了它们的欺骗,走入一座客栈之中,恰好遇到了赵大。自己打跑了狐狸,这才和赵大一起到了边关。 第二千一百零三章 安抚使和夫人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遭遇,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王小鱼见两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惊疑的神情,生怕自己这番话太过离奇,让他们对自己心生怀疑,急忙接着说道:“爹爹和娘亲若是不信,尽可以将赵大请来,一问便知。” 夫人笑道:“咱们怎么会不相信自己女儿说的话?只不过虽然听过狐狸精的传说,却从来没有想到世上竟然真有狐狸精,这才有一些惊讶罢了。”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安抚使说道:“老爷,妾身听说狐狸精极是狡猾,而且手段狠辣。若是它们缠着小玉不放,倒是一个大麻烦。还请老爷派人到中原的名寺古刹请来得道高僧做法,使得狐狸精不敢到府中捣乱。” 安抚使一脸不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所谓妖狐树怪,都是百姓传说罢了。若它们真像传说中那般厉害,这天下早已归了妖怪统管,哪里还容咱们活在世上?即便真有所谓的山精海怪,可是朗朗乾坤之下,正所谓邪不压正,这两头狐狸不来还好,若是它们敢到边关来闹事,本官手中的弓箭和宝剑却也不是吃素的,管叫它们自投罗网,有来无回!” 王小鱼见安抚使这番话说得甚是豪迈,心下高兴,笑着说道:“爹爹不愧是英雄豪杰,单只这份豪气,已是世间少有。” 安抚使脸上露出了萧索的神情,口中说道:“我哪里还称得上什么英雄豪杰?这几年仕途坎坷,早已将壮年时的志气消磨得一干二净。如今我避居在这里,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王小鱼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胡说八道,勾起了爹爹的伤心事,心中后悔不迭。好在安抚使脸上悲愤的神情一闪即逝,随即露出了笑容,口中说道:“这十几年来,今日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自从将你托付给了王先生,你娘每日都牵挂着你,常常自言自语,说什么‘小玉吃饱了饭没有’、‘天气冷了,不晓得小玉有没有棉衣穿’。我只好安慰她说,王先生是家财万贯的大富豪,为人又甚是忠厚,绝对不会让咱们的女儿缺吃少穿,你尽可以放心便是。今日见到你回来,与我和你娘日日夜夜想着的女儿一般无二,心中狂喜之情,实难向外人道也!” 王小鱼见安抚使说话之时,眼中泪光闪动,心下也颇为感动。她颤声说道:“自从我知道自己不是柳……不是王庄主的亲生女儿,无一日不惦记着爹爹和娘亲。今日能见到亲生爹娘,是上天垂怜,女儿感激不尽。即便立时死了,心中也已没有一丝遗憾。” 她说到这里,险些又哭出声来,只能轻咬嘴唇,强自忍住。夫人轻轻一笑,口中说道:“今日你终于回到爹娘身边,乃是天大的好事,不要说什么死呀活呀,多不吉利?小玉,娘原本以为你不在身边,说不定日子过得艰辛。今日见你虽然消瘦了一些,不过神采飞扬,精神十足,爹娘总算放了心。” 王小鱼笑道:“我在王家庄每日吃穿不愁,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倒叫娘亲为我担心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爹和娘一直叫我‘小玉’,难道我出生之时,你们给我取的名字,便是叫做小玉么?” 夫人笑道:“不错。你出生之时肤白如玉,我和你爹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那一年你爹受了奸臣陷害,不得不带着我逃走避祸。想不到途中染上了瘟疫,眼看就要双双死去,恰好王先生路过,你爹便将你托付给他。临别之际,我将你的名字告诉了王先生,不晓得他后来又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王小鱼道:“我在王家庄时,王庄主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王小鱼。” 安抚使和夫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由对视了一眼。夫人笑道:“王小鱼?这名字倒也好听。眼下你已回到家中,而且也已长大成人,想叫什么名字,就由你自己决定好了。” 夫人说到这里,安抚使接口说道:“既然你已回到爹娘身边,我便将咱们赵家的来历说给你听。赵家祖辈乃是琅琊郡人氏,后来为避兵灾,举家迁至河北。你曾祖出仕做官,从此赵家历代子弟都走科举正途,为朝廷效力。十几年前,我受了奸臣陷害,不得不辞官归隐。可是奸臣兀自不肯放过我和你娘,派了杀手追杀不算,还勾结绿林强盗,想要沿途截杀。我与你娘没有法子,不敢沿官道行走,只得挑选小路绕行。谁知躲过了杀手和强盗,却在途中染上瘟疫,眼看着就要病死。所幸上天有眼,让我和你娘遇到了王先生。为了能让你活命,不得不将你托付给王先生。后来我和你娘被一个老道士所救,又经历了许多波折,最后重新出仕做官。不过这些年来,我和你娘始终惦记着你。天可怜见,让你又回到爹娘身边。从今日起,你还是改回赵姓,至于名字嘛,不论是叫做赵小玉,还是叫做赵小鱼,由你自己决定好了。” 王小鱼心下有些犹豫。平心而论,她还是喜欢“王小鱼”这个名字,不过想到“小玉”二字是爹爹和娘亲为自己取的,若是自己还是以“小鱼”为名字,只怕爹娘不高兴。是以她思忖了片刻,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爹爹和娘亲为女儿取了小玉这个名字,女儿自然要叫赵小玉才好。” 三人说说笑笑,言谈甚欢。过了一会儿,赵大和两个老仆手托木盘,为三人送来了香茶和四色点心。王小鱼在王家庄中虽然吃惯了大鱼大肉,不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茶点,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家伙虽然狡诈,不过毕竟是倭人,文采见识,自然不能与我爹爹相比。他们给我的茶果糕点,哪有如此精致?这十多年来,我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胡作非为,读书甚少,又不懂女红。眼下既然回到了爹娘身边,我须得收敛野性,事事小心,免得惹爹娘生气才是。 念及此处,王小鱼不敢胡乱行事,学着安抚使和夫人的模样,先将茶杯端起,用杯盖轻轻拂去杯中的浮叶,这才轻轻啜了一两口,又将杯子放下。随后用一柄象牙雕成的小叉子叉起一块点心,放在口中。只是她正想咀嚼,没想到点心入口即化,登时满口生香。王小鱼心下一怔,暗想单只这块点心,便可看出爹娘不愧是官宦人家,事事极为讲究,与王家庄不可同日而语。我须得小心仔细,绝对不能给爹娘丢脸! 第二千一百零四章 赵大等人送上茶点之后,便即悄然退去。王小鱼陪着安抚使和夫人闲聊,只是每说一句话,都是十分谨慎。她原本是活泼跳脱的性子,说话之时一向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只怕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规规矩矩,谨慎小心。 安抚使问清楚了王小鱼这些日子的遭遇,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昔年东方朔做了汉武帝的弄臣,为了得到皇帝的欢心,每日都要编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说给汉武帝听。所谓山精海怪,大半都是东方朔胡说八道编造出来的,不可全信。” 王小鱼自然不知道东方朔是什么人,不过安抚使这番话她是懂的,是以她陪着笑脸说道:“女儿原本也以为世间没有什么狐狸精,可是这次亲眼所见,实在由不得女儿不信。而且那两头狐狸一直纠缠着女儿,只是先前在女儿手下吃了大亏,心生忌惮,这才不敢公然下手,只能想出一些阴谋诡计,想要将天书夺回去。” 夫人听王小鱼说到这里,见她身上兀自背着弹弓,不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玉儿,既然你已经回到家中,就不要将弹弓背在身上了,否则让下人看到,只怕有失礼仪。若是你喜欢舞刀弄剑,明日和你爹爹出城射猎,岂不是好?” 王小鱼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弹弓和布囊,腰间悬着宝剑,心下不由一惊,暗想我真是糊涂,见了爹娘还将这些凶器挂在身上,实在是大大不妥。昔年豹子头林冲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强,没想到受了太尉高俅的陷害,携带宝刀误入白虎节堂,结果被绳捆索绑,抓去问罪。爹爹身为边关的安抚使,我虽然不晓得这官职是大是小,不过从这座衙门的规模来看,爹爹的权柄必定不小。衙门里的规矩极为森严,我虽然是他的女儿,不过带着弹弓和宝剑随意乱走,必定坏了规矩,只怕会让爹爹和娘亲心生不快。赵大他们也会以为我是一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不免对我起了轻蔑之心。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后悔不迭,急忙将弹弓摘了下来,又解下宝剑,恭恭敬敬地捧到了安抚使面前,口中说道:“女儿闲散惯了,不知道衙门的规矩,带着兵器进入府中,还请爹爹责罚。” 安抚使见王小鱼将弹弓和宝剑送到自己面前,脸色微微一变,正想说话,却听夫人笑道:“玉儿,你这话说得太重了。虽然这里是安抚使衙门,可是你是咱们的女儿,便是府中的大小姐,身上带了兵器,又算是什么大事?” 夫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你毕竟是女孩儿家,闲暇之时,还是要学些女红。日后让你爹爹选一位俊俏后生做夫婿,带上几副自己的刺绣做陪嫁,那可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王小鱼听夫人如此一说,脸色一红,心中颇为尴尬。便在此时,只听安抚使说道:“你将宝剑和弹弓放在桌子上罢。我让赵大将宝剑和弹弓放在库房之中,你若想出城射猎,尽可以让赵大再将宝剑和弹弓取出来给你好了。” 王小鱼依言将宝剑和弹弓放在桌子上,心下暗想,爹爹对我的宝剑和弹弓似乎有些厌恶,想来他是统兵大将,见惯了神兵利器,自然对我这柄宝剑不屑一顾。至于弹弓,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爹爹是挽强弓、射大雕的英雄,更加不会将弹弓放在眼中了。 待到王小鱼坐回到椅子上之后,安抚使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宝剑和弹弓,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才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玉儿,你说狐狸精丢了两本天书,落到了你的手中,这事情是真是假?” 王小鱼急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女儿在爹娘面前不敢扯谎言。两头狐狸能够成精作怪,都是从这两本天书上得到了好处,是以它们才不顾死活,一路纠缠着女儿不放。” 安抚使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你说那两本天书都是用蝌蚪文写成,世人无法看懂,你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还给狐狸,了结了这段孽缘,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甚好?” 王小鱼没有想到安抚使竟然也要她将书还给狐狸精,心下一怔,片刻之后才犹豫着说道:“女儿将这两本书留在身上,并非是想据为已有。只是两头狐狸不知好歹,死活要与女儿为难。女儿心下不忿,这才不肯将两本天书还给它们。若是它们不再纠缠女儿,女儿自然会将书还给它们。”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女儿以为,不管狐狸精是好还是坏,鸟兽虫鱼若是成精作怪,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若是狐狸精凭借着两本天书练成了一身本领,只怕再也无人能够制得住它们。到了那时,它们一旦起了恶念,或许灭尽世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安抚使的神情。她见安抚使脸色阴晴不定,心下暗想,爹爹要我将天书还给狐狸精,自然是因为他并不相信世间真有狐狸成精之事,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可是两头狐狸在我手中吃了大亏,恨我入骨,必定与我纠缠不休。若是我真将天书还给了它们,岂不是让它们如虎添翼,更加不好对付?是以天书绝对不能再落在狐狸精的手中,否则我的下场必定不妙。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说话,可是转念一想,爹爹劝我将天书还给狐狸,虽然他说得颇为婉转,不过心意已决。我刚刚回到爹娘身边,便要违拗了爹爹的心意,必定会让他心生不快。想到这里,王小鱼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安抚使见王小鱼神情犹豫,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玉儿,爹爹只是随便说说,你不必为难。若是你觉得这两本书好玩,尽可以放在身上好了。就算真有狐狸精想要与你为难,谅他们也没有胆子敢到安抚使衙门来捣乱!” 王小鱼听安抚使如此一说,心下一惊。她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立时从安抚使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不快。是以她心中念头急转,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只见她从怀中摸出那两本天书,恭恭敬敬地递到安抚使面前,口中说道:“爹爹为人方正,这两本天书由爹爹保管,才是最为合适。” 第二千一百零五章 王小鱼此言一出,安抚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由转头向夫人望去。夫人站起身来,走到王小鱼身边,微微一笑,这才对安抚使说道:“玉儿将这两本书交给老爷,也是她的一份孝心。老爷文武双全,箭术极精,这两本天书由老爷保管,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 安抚使点了点头,这才伸手借过了天书,口中说道:“既然如此,这两本书暂时先放在爹爹手中。明日我派赵大前往龙虎山,请张天师到咱们府中,看到底是真是假。” 王小鱼双眼一亮,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女儿听说张天师乃是三天扶教大法师,法术高深,世间的妖魔鬼怪,听到龙虎山张真人之名,便即闻风丧胆,抱头鼠窜。有张天师出面,狐狸精再厉害,咱们也不必害怕!” 安抚使将两本册子握在手中,举在眼前细细察看,又随手翻看了几页,脸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只见他将两本册子放入怀中,这才转头望向王小鱼,一字一句地说道:“没学会走,先学会跑,若是聪明伶俐,却也并不算是什么大错。不过若想做成大事,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做成大事的本领。若是没有,就要一步一步来,否则非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心中一怔,不晓得安抚使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正想开口询问之时,蓦然间发现安抚使的面容起了变化。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眼前出现了在枯树下看书的那个文士,只是这张面孔瞬间又化为王旗县城小酒馆中的那个粗豪汉子。紧接着他的面皮突然裂开,整个脑袋从中间裂为两半,齐齐向地上滚落下去。随后从他的脖腔中又伸出一个头来,赫然便是赵大的模样。 王小鱼心下大惊,仓促之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见眼前这个“赵大”冲着她诡异一笑,脑袋迅速向后转去,竟然硬生生转了一圈。待他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王小鱼面前之时,却又变成了安抚使的模样。 王小鱼此时心下雪亮,知道自己上了大当,眼前这人压根不是什么安抚使,而是狐狸幻化的人形。她身子一晃,便向放着宝剑和弹弓的桌子抢了过去。只是她身形甫动,眼前白影一闪,却是站在她身后的夫人抢先一步冲到了桌子旁边,伸手便将宝剑和弹弓抓在手中。 王小鱼落后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宝剑和弹弓落在白衣女子的手中,心下越发焦急。只见白衣女子倏然转过身来,哪里还是那位面容憔悴的安抚使夫人?赫然便是在大枯树下看书的那个女子。只见她冲着王小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饶是你奸似鬼,也喝了老娘的洗脚水。小姑娘,如今你已一败涂地,还有什么话说?!” 王小鱼知道这个女子是母狐狸幻化而成,眼看着宝剑和弹弓落在她的手中,心中又气又急。正在她彷徨无计之时,只听“安抚使”冷笑了一声,一脸得意地望着王小鱼,口中说道:“你这个小丫头与咱们作对,最后还不是折在了咱们手中?不过你不用害怕,既然我已经取回了两本书,却也不必害你的性命。只是你日后做事,须得收敛几分,不要事事自以为是,一旦闯下大祸,只怕后悔也已晚了。” 王小鱼手中没了兵器,自忖不是两头狐狸的对手,心下正自忐忑不安。可是这头公狐狸公然指摘她的不是,登时让王小鱼怒火中烧。她性子一向倨傲,事事不肯容人,虽然明知道这两头狐狸只与贪官污吏、地痞流氓为难,并不祸害百姓,可是既然两头狐狸惹上了自己,为了争一口气,王小鱼也要与它们争斗到底。是以公狐狸话音方落,王小鱼双眉一挑,大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姑娘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若是你们两个畜牲真以为设了一个陷阱,便能让本姑娘俯首帖耳,摇尾乞怜,那是想也休想!” 王小鱼说完之后,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双腿微曲,左掌在前,右掌抬起放在右耳旁边。这一招是她见戚九在船上与柳生宗岩动手之时摆出的招式,便即依样画葫芦使了出来。但是她招式虽然学得甚像,不过于内力运转一道却是丝毫不懂,是以只能用招式来吓唬人,压根无法与敌人大打出手。 那对男女见王小鱼如此模样,脸上都露出了嘲讽的神情。男子嘿嘿一笑,转头对白衣女子说道:“妹子,这个小丫头如此倔强,与你年轻之时倒有几分相像。只不过她太过愚蠢,自然无法与妹子相比。” 白衣女子尚未说话,王小鱼已然大怒,她随手从身旁抓起了一张椅子,用力向男子掷了过去。只是椅子甫一飞出,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奇异的白光,紧接着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如同一片平静的湖水被人掷入一块大石头,使得水面起了漩涡。王小鱼看到的墙壁、屏风、桌椅等都在飞快旋转,而且越转越快,让她头晕目眩,险些无法站稳,只得用力闭上了双眼。 王小鱼闭紧了双眼之后,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她知道两头狐狸窥伺在侧,随时都会攻向自己,是以身子站稳之后,立时又将双眼睁开。只是当她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大惊失色,忍不住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我在做梦不成?!” 只见眼前压根不是安抚使衙门后院大堂,分明还在王旗县的小酒馆中。那一男一女站在柜台之前,正自笑盈盈地看着王小鱼。她方才掷出的那张椅子,原来是小酒馆中的一个木凳。堪堪飞到男子的面前,也没见他如何用力,只是左手轻轻一挥,只听“喀喇”一声响,木凳立时四分五裂,碎屑乱飞。 王小鱼这才知道自己受了两头狐狸精使出的障眼法的迷惑,陷入到了幻境之中,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她走过的王家庄,客栈、安抚使衙门,压根都是假的。直到这时王小鱼才明白过来,为何许多事情都和自己想像中的一样,想来是两头狐狸精在捣鬼,借着自己脑中所想,幻化出种种景象。王家庄不必说了,那间客栈压根就和王小鱼在东辽县城经常去的酒馆茶肆一模一样。至于安抚使衙门的规制和规模,活脱脱就是王小鱼听书之时幻想出来的天波杨府的模样。其实她一直没有走出这家小酒馆,稀里糊涂地将两本天书交还给了狐狸。 第二千一百零六章 王小鱼越想越是懊恼,又有几分惊恐,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便在此时,她无意中向右首瞥了一眼,却见通往厨房的门后躲着两个人,正自悄悄掀开帘子向堂内偷窥。王小鱼识得这两人正是掌柜和他的舅子,心下一凛,暗想自己受了狐狸精的迷惑,一直被困在这间小酒馆之中。掌柜和矮胖子得到过狐狸精的好处,自然盼着自己折在狐狸精的手中。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一寒,知道在王旗县中,只怕自己已然成了众矢之的。就算能逃出这间小酒馆,城中的百姓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正思忖之际,只听狐狸精幻化成的那个男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丫头,话我已经说完了,你可以走啦!” 王小鱼一怔,没有想到他竟然肯放自己离开,不由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要杀要剐,尽管对本姑娘使出来罢了。若是你想戏弄本姑娘,那是想也休想!” 王小鱼话音方落,白衣女子嘻嘻一笑,转头对男子说道:“看见没有?小姑娘压根不相信咱们会放过她!这个姑娘心思狠毒,又娇纵惯了,出手毫不留情,便以为咱们也可她一样。可见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痴男怨女,嘴上说得尽是仁义道德,可是遇到事情,只想着他们自已快意,早将圣人教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小鱼听白衣女子说话,虽然心下愤怒,却又有一些惭愧。她心中暗想,臭狐狸说得倒也不错。我自幼在王家庄中横行无忌,后来年纪渐长,在东辽县城惹事生非,闯下了许多祸事。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家伙为了遮掩身份,倒是对我甚好。无论我闯下多大祸事,他们都会想法子帮我摆平。我与这两头狐狸结怨,最初确是受了周子明的欺骗,射瞎了公狐狸的左眼,将它们打入深坑。后来拿到了两头狐狸失落的天书,尽管知道它们并未祸害百姓,为了意气之争不肯还书,确有不妥之处。若是我早将两本天书还给它们,自然没有后来这些麻烦事情。 念及此处,王小鱼不由看了那对男女一眼。只是见到他们脸上均有得意之色,心下又想,我虽有错,不过这两头臭狐狸更加可恶。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两个畜牲不只不是我的同族,甚至不是人,又如何能够相信它们?若是天书落在它们手中,一旦被这两个畜牲窥探到了天书中的秘密,练成了神奇法术,只怕普天下的老百姓都得死在他们手中。 想到这里,王小鱼心意已决,须得想法子将天书抢回来,而且还要将两头狐狸精杀掉,以除后患。虽然她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你要杀掉狐狸,夺取天书,固然是想为百姓除害,不过恐怕还是因为它们得罪了你,而且两头狐狸更受百姓尊崇,使得你相形见绌,你才会铁了心要杀掉它们罢? 王小鱼心下烦躁,强行压制住这个念头,拼命让自己相信,只有杀掉两头狐狸精,夺回天书,才是为天下百姓造福!而且这两个畜牲口口声声说要放自己离开,可是自己先前将它们得罪得狠了,它们绝对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多半是如同猫捉老鼠一般,故意戏弄自己,直到将自己玩弄够了之后,再下手将自己杀掉。是以这个畜牲的谎话,自己绝对不能相信。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男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丫头,咱们可不似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既然说要放你走,就不会食言。你还是快些走罢,这座王旗县城可不是什么善地。你不是本地人,若是被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遇到,这些贪婪之徒非得将你捉起来敲诈勒索不可。” 男子话音方落,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大猫猫又来啦!” 话音方落,却见从内堂摇摇晃晃跑出了一个小童,正是掌柜的孙子。先前狐狸变化成一个粗豪大汉,想要从王小鱼手中骗走天书。被小童看到了狐狸的真身,以为它是一只大猫,指着他又唱又跳,这才让王小鱼心生猜疑,没有被狐狸得手。此时那对男女在小童眼中,只是两只狐狸罢了,是以他心下喜欢,竟然摇摇晃晃从内堂跑了出来。掌柜和矮胖子躲在内堂,正自盯着王小鱼和那对男女,一时疏忽,没有看住小童,这才让他跑出了内堂。 王小鱼见小童跌跌撞撞向那对男女跑去,心下一动,暗想听掌柜和矮胖子说话,这两个畜牲为了收买人心,对百姓甚好。我若是将这个小童抓在手中,以他的性命相威胁,逼迫两头狐狸放我离开,倒不失是一条可行之计。 只是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下一凛,暗骂自己该死,若是如此行事,只怕连倭寇都不如。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惊恐之极,暗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念头,难道真像这两头狐狸所说,自己天性便是一个凉薄狠毒之人不成? 王小鱼越想越是害怕,额头冷汗直冒。便在此时,小童已摇摇晃晃地跑到了柜台左近。只是他跑得急了,脚下一绊,一头向地上摔了过去。 小童离着那对男女不过数步,眼看着他要扑倒在地上,那名男子身子一晃,已然抢到小童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牢牢地抱在怀中。 掌柜和矮胖子躲在内堂门口,眼看着小童跑进了大堂,心下大惊。他们虽然尊崇狐狸大仙,心中却又十分害怕,是以眼看着小童跑了出去,心下惊骇,却也不敢追上去将他抱回。待到小童被男子抱起,两人心下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些惊惧,是以仍然躲在内堂,探头探脑向外望去,却不敢走出内堂半步。 男子瞥见掌柜和矮胖子如此模样,嘿嘿一笑,便即抱着小童向内堂走去。小童看到一头狐狸将自己举在手中,不晓得害怕,反倒十分兴奋,双手抚摸狐狸的脸颊,不住发出欢笑声。男子走到帘子之前,将小童送到掌柜面前,笑着说道:“看好这个娃娃,别让他也像那个小丫头一般胡乱闯祸。” 掌柜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过小童,将他牢牢抱在怀里,颤声说道:“多谢胡大仙!小人、小人这就去给胡大仙准备酒菜,不晓得胡大仙想吃些什么?” 第二千一百零七章 男子哈哈一笑,正想说话,蓦然间身后传来尖厉的惊叫声。他心下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王小鱼已然从白衣女子手中夺去了弹弓,正自向酒馆门口逃去。 原来男子抱起了小童,径直向内堂走去。白衣女子见小童双手按在男子的脸颊之上,嘴里不住嘟嘟囔囔,叫着“大猫猫大猫猫”,心下颇感好笑。只是她转头看着小童,却没有留意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王小鱼。王小鱼正自苦思脱身之计,见白衣女子转头望向小童,立时瞧出了便宜,悄无声息地抢上前去,伸手便将弹弓自白衣女子手中抢了过来。 王小鱼出手抢夺弹弓之时,心中早已有了算计,待到得手之后,便即向门口逃去,想要拉开与两头狐狸的距离,再以弹弓攻击它们。白衣女子一时不慎,弹弓被王小鱼夺了去,惊骇之下,忍不住尖声惊叫了起来。 男子见势不妙,急忙向王小鱼追去。可是王小鱼逃走之时,右手已从布囊中掏出了一枚弹子,一边奔跑一边拉开了弹弓。待她到了酒馆门口,倏然转过身去,已将弹弓瞄准了白衣女子的面门。男子见势不妙,顾不得再去追赶王小鱼,张开双手护在了白衣女子身前。便在此时,王小鱼已经将弹子打了出来。只听“嗖”的一声厉响,一枚弹子飞了过来,正打在男子的眉心处。只听男子惨叫了一声,眉心处登时高高肿起,那枚弹子斜斜地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打破了窗户纸,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王小鱼一击得手,右手又从布囊中摸出了一枚弹子,重新将弹弓拉开,对准了两头狐狸。此时男子已然满脸鲜血,口中不断发出惨叫,受伤着实不轻。白衣女子吓得面色大变,双手将男子扶住,愤怒惊恐之下,身子不住颤抖。 王小鱼见此情景,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原本以为两头狐狸能够幻化成人形,必定法术高强。可是这头公狐狸两次伤在自己的弹弓之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想来它们的道行太浅,只会一些障眼法罢了。否则它们若真是法力无边,也不必如此害怕自己和公差捕快,只须使出法术,便足以在王旗县城称王称霸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两头狐狸极为狡诈,自己万万不可马虎,否则给它们腾出手来,自己非得吃大亏不可。想到这里,王小鱼右手一松,立时将弹子射了出去。这枚弹子不偏不倚,正射中了男子的右眼。只听它一声惨叫,眼眶中鲜血迸射。王小鱼只觉得眼前一花,男子瞬间变成了一头狐狸,只不过它的双眼已经都被王小鱼打瞎,眉心处也是血肉模糊,若不是被白衣女子抱住,只怕早已摔倒在了地上。 王小鱼见公狐狸双眼已瞎,心下大喜,口中喝道:“你们这两个畜牲竟然敢变成本姑娘的父母来戏弄于我,还对本姑娘大加嘲讽,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一边说话,一边又将弹弓拉开,对准了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抱着公狐狸,见它双眼全都被王小鱼打瞎,眉心处不断流出鲜血,心中既惊又痛,抬头盯着王小鱼,眼睛中如同要喷出火来。只听她尖声叫道:“咱们与你并无怨仇,为何要屡次三番和咱们过不去?!”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臭狐狸,你还敢强词夺理,颠倒是非!明明是你缠着本姑娘不放,怎么说本姑娘与你们过不去?!若是你们两个畜牲稍有敬畏之心,不再死死纠缠,本姑娘又怎么会出手惩戒?!” 白衣女子一脸愤恨,正想出言驳斥,忽听怀中那头狐狸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要再与这个丫头纠、纠缠!她、她不是坏,是、是、是蠢……我不成了,你快、快逃……” 狐狸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脑袋软软地耷拉了下来,缩在白衣女子的怀中一动也不动。白衣女子面孔惨白如纸,直愣愣地看着怀中的狐狸,身子抖如筛糠。 王小鱼没有想到公狐狸竟然就此死去,心中却空荡荡的,没有半分杀掉敌人的惊喜,却有了几分惊惧和悔意。便在此时,只见白衣女子抬起头来,双目圆睁,盯着王小鱼,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王小鱼见她如此模样,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将手中的弹弓瞄准了白衣女子的面门,颤声说道:“你、你不要动……” 白衣女子抱着狐狸的尸体,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没有爹娘!因为你太过狠毒,又倨傲蛮横,枉自披了一张人皮。似你这等心狠手辣的女子,原本不配做人!就连咱们这些虫鸟野兽也不如!” 若是换在平时,有人这样嘲讽侮辱自己,王小鱼非得与他拼命不可。可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并无半点怒意,只是看到白衣女子愤怒的目光,心中惊惧不已,不由又向后退了两三步,后心已撞在了酒馆的门上。王小鱼看着白衣女子,颤声说道:“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要用弹弓打你!” 王小鱼话音方落,却见白衣女子抱着狐狸的尸体,一头向柜台右首的尖角撞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白衣女子的天灵盖正撞在柜台角上,登时头骨碎裂,鲜血喷溅了出来。刹那之间,王小鱼眼前哪里还有白衣女子的影子?只见两头狐狸摔在了地上,一头狐狸双眼成了两个黑洞,眉心鲜血不断流出。另一头狐狸脑袋裂了一个大洞,鲜血正自从洞中喷射而出。两头狐狸纠缠在了一起,眼看都不活了。 王小鱼没有想到母狐狸竟然会一头撞死,吓得尖声叫了起来。躲在门帘后面的掌柜和矮胖子见此情形,也是吓得不住后退。只有小童不知道出了什么惨事,兀自指着两头狐狸的尸身嘻嘻笑道:“大猫猫睡着啦!大猫猫睡着啦!” 王小鱼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两具狐狸尸体,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反倒是一片凄凉。她呆立了半晌,不由摇了摇头,这才将弹弓背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走到两具狐狸尸体旁边,将白衣女子丢在地上的宝剑拾了起来,重新挂在了腰间。这才对躲在帘子后面的掌柜和矮胖子说道:“这两具狐狸的尸体,劳烦两位将它们好好安葬,不要委屈了他们!” 第二千一百零八章 王小鱼说完之后,只见帘子后面四条腿不住颤抖,想来掌柜和矮胖子吓得紧了。她心中暗想,这两个家伙都得到过狐狸的好处,眼看着狐狸死掉,说不定会对我心生怨恨。好在这两人不不懂武艺,却也不必害怕他们。 王小鱼思忖之际,却见帘子被人掀开,紧接着掌柜探出头来,颤声说道:“是,是,姑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小人一定照办。” 王小鱼点了点头,见帘子后面少了两条腿,心下略略有些奇怪,只是看到掌柜怀中不见了小童,她心下暗想,想必矮胖子已然抱着小童去了后院,免得他看到满地血腥,心生恐惧。 掌柜说完之后,见王小鱼脸色古怪,似乎有一些懊恼,并未大发雷霆,这才稍稍放心,陪着笑脸走入大堂,凑到王小鱼身边说道:“姑奶奶,小人已经吩咐厨子去准备酒菜……” 掌柜话音未落,王小鱼皱着眉头说道:“我就要离开这里,你不必费心了。省下的酒菜钱,就用来安葬这两头狐狸罢。” 掌柜连连点头,不敢多说一句话。王小鱼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那两本天书,心中暗想,这两本天书绝非凡物,若是落入坏人手中,非得惹出大祸不可。念及此处,她转过身去,快步走到狐狸的尸体旁,一股血腥气冲入鼻中,使得她腹中一阵翻滚,险些呕吐了出来。王小鱼屏住了呼吸,俯下身子细细寻找,发现母狐狸身子下面露出了一本册子的一角。她也顾不得血腥气,伸手将母狐狸的尸体挪向了一边,见两本册子落在地上,不过书页上已然沾染了许多鲜血。 王小鱼屏住呼吸,伸出左手捏住两本册子的边缘,将它们拎了起来。她心中暗想,就是这两本薄薄的册子,使得两头狐狸丢了性命。自己虽然并无杀死狐狸之心,可是它们毕竟是因为自己而死。念及此处,她倒有一些心虚,看到册子上不断有血珠滴落,心下越发烦恼,转头对掌柜说道:“你去找一块干净的布来,我要将这两本书上的鲜血擦掉。” 掌柜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向内堂跑去。王小鱼将两本书放到了桌子上,看着两具狐狸的尸体,心下越发惊恐难安,只想尽快离开这间小酒馆。可是掌柜去了半晌,一直没有回来,王小鱼心下焦急,转身便向内堂走去。待到她掀开帘子望去,只见灶台之中火势熊熊,锅中冒出了腾腾热气,使得屋子里一片朦胧,不过压根没有掌柜的影子。王小鱼皱了皱眉头,暗想掌柜做事颠三倒四,让他去寻找一块干净的布,不晓得这个笨蛋跑到哪里去了。 王小鱼等了片刻,并未发现掌柜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向大堂走去。当她掀起帘子之时,心下一动,暗想这块帘子还算干净,不妨借来一用。念及此处,王小鱼拔出长剑,将帘子割下了一块,这才快步走回到桌子旁,用布块擦去两本册子上的鲜血。只不过鲜血已然渗入书页,血腥气中人欲呕。王小鱼皱了皱眉头,暗想册子如此肮脏,怎么能放入怀中?她思忖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索性将那块帘子扯了下来,将两本册子用帘子层层包裹,这才放入怀中,转身向酒馆外走去。 待她走出酒馆,眼前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王小鱼心中暗想,方才在幻境之中,记得自己是向右首走去。想到在幻境中的诡异经历,心下忐忑不安,最后将牙一咬,直向左首走去。谁知她刚刚走出数步,忽听“嗤”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从右侧屋顶射了过来。王小鱼心下大惊,仓猝之间向后急退,那只羽箭从她鼻子尖处掠了过去,“噗”的一声,钉在了她左侧一间屋宅的窗棂上,箭尖入木数寸,箭尾兀自不住颤抖。 王小鱼心下惊骇,愤然转过头去,口中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暗算姑奶奶?站出来给姑奶奶瞧瞧!” 她话音方落,只听“嗤嗤”之声不断,又有十几支羽箭飞了过来。王小鱼反手拔出长剑,拼命遮挡射过来的羽箭。只是她的武功太差,虽然磕飞了七八支羽箭,仍然有两支羽箭没能挡住。一支羽箭射中了她的左肩,另一支羽箭射中了她的右膝。 王小鱼只觉得左肩和右腿一阵剧痛,心下又惊又怒。便在此时,只听得弓弦之声大起,又有十几支羽箭射了过来。王小鱼无暇再用长剑遮挡,只得拼命向小酒馆跑去,想要躲进酒馆中避箭。只是她刚刚跑出了两步,羽箭已到了她的身边。王小鱼挥剑磕飞了三四支羽箭,左臂和肋下又中了两箭。 此时她已顾不上疼痛,拼命跑到了小酒馆的门前,伸出左手推门,可是两扇木门却是纹丝不动,竟然被人在屋内死死顶住。王小鱼顾不得右腿疼痛,一脚踹到了门上。只听木门“喀”的一声大响,王小鱼只觉得右脚一阵酸麻,这一脚并未将门踢开。 便在此时,只听掌柜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你这个臭丫头害死了胡大仙,实在该死!今日让你难逃公道!” 王小鱼没有想到掌柜竟然如此恶毒,不许自己进入酒馆,自然是盼着乱箭将自己射死在大街上。她没有法子,只得转过身去,却见大街对面的屋顶上出现了十几名公差捕快,正自弯弓搭箭对准了自己。片刻之后,几处宅子的门窗也被人推开,涌出了许多公差捕快。这些人手中拎着钢刀铁链,虎视眈眈地盯着王小鱼。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惊骇,暗想若是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在我身边,自然不会害怕这些王八蛋。不过眼下只剩下我一人,要想打赢这些坏蛋,势比登天还难。今日想要脱身,只怕绝非易事。 王小鱼正在苦思脱身之计,却见矮胖子竟然也挤在公差捕快之中。他指着王小鱼对捕快的首领大声说道:“马爷,这个臭丫头是狐狸精的同党!小人将狐狸精毒死之后,这个臭丫头突然出现,要想杀了小人为狐狸精报仇!小人无奈之下,这才跑到衙门报官。如今两具狐狸的尸体就在酒馆之中,马爷只要杀了这个臭丫头,那五百两赏银就是您的啦!” 王小鱼心下雪亮,知道掌柜和矮胖子痛恨自己害死了两头狐狸,便想着弄死自己为狐狸报仇。掌柜留在酒馆之中拖住自己,矮胖子偷偷跑到衙门去报官。只恨自己一时托大,轻视了这两个小人,结果中了他们的诡计。 捕快首领听矮胖子如此一说,一脸喜色,大声说道:“兄弟们,对面这个臭丫头也是狐狸精!大伙一起放箭,别让这个狐狸精逃了!” 第二千一百零九章 捕快首领话音方落,屋顶上的公差捕快立时开弓放箭。王小鱼心下大惊,正想逃向右首,蓦然间只觉得胸口一凉,一截带血的刀尖从她胸口凸了出来。她身上的力气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心急如焚,身子却再也挪不动分毫。 只听“噗噗”之声不断,眨眼之间,王小鱼身上已被射中了十几支羽箭。只是她已压根不知道疼痛,只是感觉身上冷得要命,如同坠入冰窟之中。王小鱼心下一片迷惘,一个声音在对她说道:“你就要死啦!和那两头狐狸一样!” 王小鱼心下暗想,难道我真要死了么?可是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呀。我怎么会死呢?刹那之间,当日在王家庄中拔剑杀死捕快、大水潭中与倭寇激战、墓道中的阴兵借道、荒野中杀死周子明等人、深坑边缘打瞎了狐狸的眼睛、小酒馆中两具狐狸的尸体一一在她眼前掠过。王小鱼心下一寒,口中喃喃说道:“原来人要死时,竟然是这个样子!” 便在此时,只听她身后传来掌柜阴恻恻的笑声,紧接着听他低声说道:“你这个臭丫头蛮横无礼,害死了两位胡大仙。今日我要替他们报仇,杀掉你这个狂妄狠毒的小贱人!” 此时王小鱼心下雪亮,知道自己背倚着酒馆的木门,结果被掌柜所乘,从门缝中刺来一刀,将自己刺了一个透心凉。她想大声告诉掌柜,自己并不想杀掉两头狐狸,只不过全身力气尽失,虽然想要开口,竟然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便在此时,站在大街对面的公差捕快已然挥舞着钢刀铁链、铁尺木棒,直向王小鱼冲了过来。王小鱼眼看着这些人面孔扭曲,眼睛中露出了残忍、贪婪、兴奋的目光,心下忽然想道:“我在王家庄中杀了捕快,在水潭中杀了那些倭寇,在荒野中杀了周子明和几名地痞无赖,那时我的眼睛,或许也露出了这样的目光罢?那些被我杀掉的人,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心里满是绝望?呀,他们虽然不是好人,可是罪不当诛,我却杀了他们,最后自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也算是报应不爽吧。 念及此处,王小鱼已不再害怕,她将双眼紧紧闭上,只等着公差捕快一拥而上,将自己乱刀砍死。只是她刚刚闭上了眼睛,却发觉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自己的身子被一股极大的吸力牵动,竟然凭空旋转了起来。王小鱼心下大惊,茫然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有无数白色圆圈来回闪动,将她套入其中。她的身子似乎进入了一条隧道之中,那股大力托举着她飞速前行。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好似飞过了王旗县城的大街,穿过城门洞,倏忽之间到了深坑旁边的那几棵大枯树下,眼看着要撞到一棵枯树的树干,于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子又从枯树左首绕开,紧贴着地面掠了出去。最后到了她遇到周子明一伙人的荒野,托举着她的那股大力突然消失,使得她的身子直向地面坠去。 王小鱼心下大惊,双手双脚乱抓乱蹬,想要将身子停下来。可是她没有练过轻功,想要在空中将身子稳住,势比登天还难。眨眼之间,她离着地面已不过半尺,眼看着脑袋就要撞到地上。王小鱼心下一寒,虽然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她知道一旦脑袋触地,自己必死无疑。 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双脚一蹬,双眼猛然睁开,却见眼前一片灰色,自己的身子正向地面摔了下去,离着地面已不足半尺,最后“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虽然这一跤摔得颇为狼狈,身上摔得疼痛难忍,却并没有受伤。 王小鱼趴在地上,心中茫然不解,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方才的情形如同做了一场恶梦,此时才从梦中惊醒。王小鱼此前也曾经历过相同的情形,常常梦见自己走路或跑动之时,脚下突然踏了一个空,便从梦中惊醒。可是方才的情形历历在目,又怎么会是做了一场恶梦? 王小鱼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忽然一道人影从她眼前闪过,紧接着“扑通”一声,有人摔在了她的身边。王小鱼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见那人竟然是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忍不住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慕容丹砚眼看着王小鱼突然消失在楼内,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清醒了过来,只道有敌人藏在楼内,趁着自己和厉秋风、戚九、冯渭抢先冲出门外之机,出手将王小鱼捉了回去。她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真是该死,明知道王小鱼只练了一个月的剑术,武功稀松平常,可是惊慌之下,竟然将她丢在自己身后,这才被敌人所乘。若是王小鱼就此折在敌人手中,自己可以说是百死莫赎。念及此处,她拔腿便向楼内奔回,想要将王小鱼救出来。 哪知她刚刚抢出两三步,却见王小鱼又从楼内跑了出来。只是她刚刚出了楼门,右脚在石阶上绊了一下,身子登时直向石阶下摔落。慕容丹砚暗想石阶虽然离着院子不过尺许,不过小鱼妹妹没有练过轻功,这一跤摔了下来,只怕受伤不轻。仓促之间不及多想,慕容丹砚身子一纵,直向石阶下抢了过去,想要将王小鱼托起。没想到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到。她心下一惊,暗想只怕接不住王小鱼不说,自己倒倒要重重摔上一跤。 慕容丹砚急着想要稳住身子,只不过她轻功虽然不弱,仓促之间却也无法站稳脚步。眼看着王小鱼从石阶上扑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模样甚是狼狈。其时慕容丹砚离着地面也只有半尺,正想伸出双手在地上撑持住身子,蓦然前眼前一黑,却是地面竟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如同一头怪兽张开了大嘴,正要将她吞噬下去。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眼看着双手伸入黑洞之中,再要躲闪已然不及。她心下一凛,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子已自坠入到了黑洞之中。慕容丹砚心下仓皇,双手到处乱抓,只想着抓住树枝岩石,将自己的身子停了下来,免得坠入洞底,不免摔成肉饼。 第二千一百一十章 慕容丹砚双手乱抓一阵,触手之处却尽是虚空,压根抓不住任何东西。四周尽是无边的黑暗,看不到任何光亮。她只觉得身子急速下坠,心下惊骇之极,暗想我坠入陷阱,只怕难逃一死。好在小鱼妹妹并没有随我一起坠落,她能逃得性命,却是再好不过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倒是松了一口气。可是突然想起自己就要死去,心中又变得惊惶之极。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说道:“我若是死了,厉大哥会不会还惦记着我?他武艺高强,必定会有许多江湖侠女倾心于他。日后他娶妻生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偶尔想起我。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如刀绞,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还有哥哥慕容丹青,心下越发难过,暗想自己坠入这处陷阱,不知道深达几百丈。就算爹爹、哥哥和厉大哥武功绝顶,也绝对无法将我的尸体带回地面。或许他们不会知道,我已经死在了深渊之中。不过这样倒也不错,爹爹、娘亲和哥哥或许以为我仍然活在人世,便不会太过伤心。 慕容丹砚正自胡思乱想之时,蓦然间听到脚下传来了一丝极其怪异的声音,似乎是流水拍击河岸,又像狂风掠过屋脊。她心下一惊,急忙低头向脚下望去,只不过上下左右都是漆黑一片,压根看不清楚脚下到底是何情形。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我听说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途经黄泉路,前往幽冥地狱。黄泉路和幽冥地狱以河为界,那条冥河便是忘川河。忘川河水如同鲜血一般,河中尽是不能投胎的狐魂野鬼随波逐流,水中遍布毒蛇恶虫,可怕之极。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做奈何桥。奈何桥边坐着一个老婆婆,名叫孟婆。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须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过不得奈何桥。若是过不了奈何桥,便不能投胎转世,只能困在阳间和阴间之间的阴阳界,受尽无穷无尽的苦楚。自己跌入陷阱之后,已不知坠落了几百几千丈,说不定已经到了地府,脚下便是忘川河。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害怕,暗想自己死了之后化为鬼魂,倒也没有什么可怕。可是稀里糊涂掉入忘川河中,与狐魂野鬼相伴,受到毒蛇恶虫的咬噬,要比做鬼还惨。倒不如拔剑自刎,一了百了。可是她刚刚握住了剑柄,转念又想,我真是吓糊涂了!眼下我已经死了,就算拔剑自刎,只怕也不会再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惊恐,只觉得脚下一阵寒意袭了过来,瞬间便将她的身子笼在一股寒气之中。她初时还以为自己太过惊恐,这才感觉到阵阵寒意,可是后来发觉衣衫簌簌而响,这才发现脚下有寒风卷了上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低头想要向脚下望去,可是刚刚低下头,便有一股寒风扑在她的面门之上,激得她脸颊生疼,只得又将脑袋抬起。刹那之间,她的头发被寒风卷得竖了起来,似乎就要与头皮分离,火辣辣的甚是难受。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如此怪异的模样,若是被厉大哥看到,只怕要笑话我了。 她想到这里,又连骂自己该死,到了如此生死攸关之时,自己还担心模样是否怪异,太过不分轻重缓急。只是慕容丹砚并不知道,世间女子最是爱美,即便到了生死关头,最惦记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仪容是否整洁。何况慕容丹砚初尝情爱滋味,一心想要让厉秋风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若是头发蓬乱、面容惊恐、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厉秋风面前,倒不如真得坠入深渊,不会在情郎心中留下丝毫尴尬的模样。 慕容丹砚只觉得身子越向洞底坠落,脚下的寒意越浓,涌上来的寒风也就越发猛烈。到得后来,她只觉得寒气刺骨,身子不住颤抖,牙齿格格作响,身子渐渐蜷缩起来。而且风势越来越大,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将她的身子托举了起来。虽然慕容丹砚兀自向洞底落去,不过下坠的势头已然缓慢了许多。 又过了片刻,慕容丹砚只觉得脚底如同踩入了一大团棉花之中,身子虽然仍向下坠落,但是已然变得颇为缓慢。只不过寒意太浓,使得她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慕容丹砚心下惊恐,暗想难道自己坠入的这个陷阱之中放了许多寒冰不成?否则脚下为何会如此寒冷? 就在慕容丹砚仓皇无计之时,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亮,笼住她身子的寒气和脚下涌来的寒风俱都消失不见。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正想转头张望之时,下坠之势突然变得快了起来。她心下一凛,暗想糟糕,虽然寒风已停,身子不似方才那般颤抖,不过脚下没了寒风的托举之力,自己如此快速地坠落下去,非得活活摔死不可。 慕容丹砚想要施展轻功逃生,可是她身在半空,即便想要运起真气,施展轻功逃生,却也并非易事。就在她惊恐之时,蓦然间只觉得脚下一软,竟然已经踏上了什么东西。慕容丹砚见机甚快,双脚甫一踩到东西,身子立时借力向前扑出,接连翻了两个无头跟头,消解了自己下坠之力,这才站稳了身形。 慕容丹砚站稳了身子之后,右手立时拔出长剑,长的枯草。四周并没有一丝风,可是隐约却能听到极细微的“嘶嘶”之声,仿佛有风吹了过去,摇动四周的枯草,才会发出如此怪声。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疑云大起,一时之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只能不住向四周张望。片刻之后,她发觉这里与最初走出洞口时看到的情形几乎完全相同。天空是灰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太阳和云彩,四周是无边的旷野,似乎漂浮着一层灰色的雾气,目力所及之处,仅在两三里地之外。 慕容丹砚呆立半晌,心中渐渐变得清楚起来。她想起自己为了接住从台阶上摔落的王小鱼,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此坠入无底深渊。后来幸亏脚下涌起了一股寒风,将自己的身子托住,使得自己下坠之势减弱,最后虽然摔落到地上,却也没有受伤。可是自己明明坠入地下,怎么会身在旷野之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越发惊恐,不住转头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地之中,绝对不会是在那座诡异的庄子里面。念及此处,她心下又惊又怕,暗想难道那座怪异的庄子悬在空中,自己无意之中从空中掉了下来,才会落到地面不成? 第二千一百一十一章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惊恐,不住转头向四处张望。只不过无论望向何方,眼前的情形都没有什么变化,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自己,而灰濛濛的雾气之中,似乎隐藏着许多毒蛇猛兽,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她。王小鱼只能握紧了剑柄,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心中暗想,我明明是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也没有触动机关,怎么会突然坠入陷阱?厉大哥和戚九、冯渭先后从石阶下经过,我是跟在他们身后逃走,为何他们平安走过,偏偏自己转身要救小鱼妹妹,竟然坠入陷阱之中?此事一定另有古怪,说不定是暗算我的那人不敢与厉大侠和戚九交手,待他们当先冲向院门之时,乘机打开了机关,将我诱入陷阱之中。好在小鱼妹妹侥幸没有随我一起坠入陷阱,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这个坏蛋如此处心积虑,必定是大奸大恶之人!我虽然着了他的道儿,却也绝对不能示弱,否则不只在厉大哥面前丢脸,消息传了出去,江湖中人必定会笑我愚蠢,只怕连累了爹爹和哥哥,使得他们在武林中颜面无光!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右手握剑横在胸前,举目四顾,心下暗想,暗算我的那个坏蛋窥伺在侧,一直没有现身,想来武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否则他早就跳出来与我动手了。此人不敢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架,只会使出阴险恶毒的手段害人,必定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与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相比,却也不遑多让。今日撞在我的手中,正好为武林除害!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心中惧意尽去,竟然有些得意起来。她心中暗想,若是能除掉这个奸贼,厉大哥一定会为我高兴,不再以为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日后他闯荡江湖之时,也不会嫌弃我是一个累赘。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倒盼望着敌人早些现身。只是她原本打算守株待兔,等候敌人现身,再堂堂正正打上一架。可是转念一想,此人武功或许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能造出如此厉害的机关,必定是一个精通奇门五行的异人。自己虽然想着与他来一场公平的决斗,不过此人诡计多端,若是用机关消息困住了自己,事情便极为棘手。倒不如先找到厉大哥和小鱼妹妹、戚九,再联手对付此人,才有必胜的把握。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不再犹豫,先是抬头向空中张望。可是眼前尽是灰濛濛的雾气,压根看不到天空的影子,也不晓得自己是从哪里掉下来的。随后她又在左近搜寻了良久,想要查找是否有道路和足迹,可是花费了半个多时辰,却是一无所获。慕容丹砚心下焦急,暗想自己急着找到厉大哥和小鱼妹妹,可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将我诱入陷阱的那个坏蛋十有八九藏在左近,若是被他看出了破绽,必定被他所害。眼下须得尽快逃离此地,再想法子对付敌人。 慕容丹砚不敢在此处多作停留,虽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还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虽然她担心敌人暗中偷袭,好在旷野之中既无树林,亦无山丘,一眼望去,左近两三里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倒也并不担心敌人会设下埋伏来对付自己。但是她走出了二十余里,仍然身处荒野之中,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慕容丹砚越走越是心惊,越走越是沮丧,正想换一个方向再去寻找,忽然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她心下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右手握紧了长剑,这才寻声望去,只见左首远远可以望见有几个小小的黑影正在移动,只不过离得远了,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慕容丹砚心下暗想,不管来人是谁,总算能找个人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免得自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在这个诡异之地乱跑乱撞,极易着了敌人的毒手。 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眼看着那几个黑影正向自己这边移动了过来,是以她站在当地,右手握着长剑,凝神盯着前方。片刻之后,却见那几个黑影的后面出现了五六匹高头大马,隐约可以看到马上都有乘客,正自随着那几个黑影向自己奔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越发惊喜,暗想竟然有人骑马赶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到时我向他们借一匹马,骑马去找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倒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那几个黑影来得好快,片刻之后已到了慕容丹砚身前十余丈处。慕容丹砚这才发现急奔过来的竟然是几头通体黑色的野狼。这几头野狼体格庞大,比寻常的野狼要大出两倍有余。它们直愣愣地冲了过来,如同几头小马驹一般,一眼望去极为恐怖。 七八个月之前,慕容丹砚偷偷溜出慕容山庄,想在江湖之中闯荡一番。她知道慕容秋水神通广大,黑白两道都对他礼敬有加。自己逃出慕容山庄之后,只要慕容秋水传出话来,无论是各大帮派的弟子,还是衙门里的公差捕快,都会到处寻找自己。是以她不敢在官道之上大摇大摆走路,只能挑着山间小路晓行夜宿。其间数次遇到野狼,不过体格与农家养的狗也没有多大区别,还没等慕容丹砚拔剑砍杀,已然吓得远远逃走。是以看到体格如此庞大的野狼,饶是慕容丹砚长剑在手,心下却也有些忐忑不安。 眼看着黑色巨狼瞬间到了眼前,慕容丹砚避无可避,只得将牙一咬,暗想这几头野狼虽然大得惊人,不过毕竟还是畜牲,自己手中握着长剑,何必害怕它们?念及此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双足牢牢钉在了地上,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摆出了慕容世家剑法的起手式,只等巨狼扑到面前,她便要以凌厉的剑招将其斩杀。 那几头巨狼被身后骑士追赶,已然惊恐万分,拼了命想要逃走,乍一看到慕容丹砚挡在身前,却也是吓了一跳。只不过狼性凶猛歹毒,见到慕容丹砚只有一人,身子也不高大,是以脚下不停,齐声发出厉吼,直向慕容丹砚扑了上来。 慕容丹砚见为首那头巨狼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狼牙,直向自己面门咬到。嘴巴离着她还有数尺,一股腥臭气味已然喷了过来,中人欲呕。慕容丹砚身形一闪,瞬间绕到了巨狼的右首,手腕轻轻翻转,长剑倏然划了一个圆圈,在巨狼的脖颈处若有若无地掠了过去。只听“呼”的一声响,巨狼贴着慕容丹砚右肩半尺之处,一直向前掠了出去,这一扑已然落空。 第二千一百一十二章 巨狼这一扑来势凶猛,不过它毕竟只是一头畜牲,不晓得技击之道,这一扑虽然势大力沉,却压根没有给自己留下闪转腾挪的余地。是以虽然离着慕容丹砚不过半尺,却已无法转头撕咬,只能与慕容丹砚擦肩而过。只是它堪堪向前抢出了丈许,蓦然间血花迸现,狼头已然与脖颈分离,直向地面滚落。但是巨狼的身子兀自向前冲出,前腿恰好踢在了狼头之上,登时将狼头踢出了老远。只见巨狼的无头身子向前奔出了三四丈远,这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慕容丹砚这一剑用得乃是巧劲,不费丝毫力气,便将巨狼的脑袋削了下来。她一剑得手,心下颇为得意,暗想若是在半年之前,自己虽然也能杀掉这头巨狼,可是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巧妙和轻松。可见在慕容山庄养伤半年,又向爹爹和哥哥请教了许多精妙剑招,是以武功不只没有落下,反倒进境神速。 只是那头巨狼刚刚扑倒在地,又有两头巨狼到了慕容丹砚身前。这两头巨狼看到同伴脑袋被慕容丹砚挥剑砍落,已然生了畏惧之心。只不过它们扑击的势头甚猛,虽然不想与慕容丹砚纠缠,不过已然收不住脚,还是向慕容丹砚撞了上来。慕容丹砚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已然跃到了空中。两头巨狼收势不住,从她脚下冲了过去。慕容丹砚居高临下,手中长剑抖出数个剑花,正刺在两头巨狼的脊背之上。只听两头巨狼长声嘶叫,向前抢出了数步,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上。片刻之后,两头巨狼的脊背上喷出了几道血箭,情形甚是惊人。只见两头巨狼在地上翻腾了几下,又惨叫了几声,便即双双毙命。 原来慕容丹砚长剑凌空下击,瞬间刺穿了两头巨狼的脊背。看似这一剑轻描淡写,其实是慕容世家的精妙剑招,一剑刺出,抖出五朵剑花,分刺敌人五处要害,端得是又快又狠。即便是江湖之中的一流剑客,想要破解这一剑也极为不易,何况是两头吓破了胆的野狼?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连杀三头巨狼,心下颇为得意。便在此时,最后一头巨狼也已扑到了她的身前。这头巨狼眼看着同伴先后倒在慕容丹砚剑下,惊恐之下狂性大发,四条腿在地上用力一蹬,竟然跃起了三尺多高,不管不顾地向慕容丹砚胸口撞了过来。只见一大团黑影腾空而起,如一片乌云盖顶,直向慕容丹砚扑到,声势极为惊人。 慕容丹砚此时堪堪落到地上,见这头巨狼自空中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白森森的狼牙,直向自己的面门咬了下来。慕容丹砚一声娇喝,不退反进,身子倏然向前抢出,右手手腕翻转,长剑舞出一片雪花,径直向巨狼逆袭了过去。 只听“喀嚓喀嚓”之声不断,却是慕容丹砚与那头巨狼擦肩而过之时,手中长剑如绞盘一般,将巨狼的四条腿全都齐膝削断。巨狼惨叫着摔落在地上,身子不断翻滚,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逃走。怎奈它四条腿已断,哪里还能爬得起来?只能在地上拼命向前翻动,巨大的嘴巴疯狂撕咬,将沙石枯草嚼在了口中,情形甚是诡异。 慕容丹砚于电光石火之间,连杀三头巨大的野狼,又重创一头野狼,心下颇为得意。只是她正想追上那头断腿的野狼,将它一剑杀死之时,只听得马蹄声劲急,离着自己已然不远。慕容丹砚转头望去,只见六七匹马离着自己已不过二三十丈,马上骑士个个彪悍,腰间悬着刀剑,手中拎着强弓,身后还背着箭筒。 慕容丹砚心中暗想,看这几人的模样,想来这几头野狼是受了他们的逼迫,这才拼命逃到此处。说不定这些人都是武林豪杰,想要杀掉这几头野狼为百姓除害。我可以向他们打听道路,说不定还能结交几位江湖朋友,倒也是一件好事情。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那几匹马已然飞奔到了她的面前。为首那位骑士头戴棉帽,身穿黑袍,左手握着马缰绳,右手提着强弓,模样甚是粗豪。他的马背上搭了许多串在了一起的野兔、野鸡的尸体,看样子收获颇丰。 黑袍人将坐骑勒住之后,身后几名骑士也纷纷停了下来。这几人头戴小帽,身穿青衫,看模样像是大户人家的亲随。他们手中或握弓箭,或执弹弓,个个精明强干。 黑袍人见到慕容丹砚站在当地,双眼一亮,露出了淫邪的目光,哈哈笑道:“想不到今日运气如此之好,不只射杀了十几只野兔野鸡,还弄到了四头野狼,如今又遇到了一位如此美貌的小姑娘,当真是上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黑袍人话音方落,只听他身后一个青衣人陪着笑脸说道:“老爷是天生的福气,别人比不了的。等到老爷宰了那两头狐狸,拿到衙门五百两银子的赏钱,说不定县太爷一高兴,便将大小姐嫁给老爷做续弦。到了那时,老爷可就是知县老爷的乘龙快婿了,看看东阳府还有谁敢得罪咱们周老爷?!” 黑袍人嘿嘿一笑,傲然说道:“哼哼,续弦?续他妈的狗屁弦!老子好不容易才将那个黄脸婆熬死,如今每日里左拥右抱,乐得一个逍遥自在,何必还要找一个娘们到家里来管着老子?只要宰了那两头狐狸,拿到五百两赏银,老子就开一家青楼。到了那时,要多少娘们就有多少娘们,还要娶什么知县老爷家的大小姐?!何况老子早就听人说过,知县家的那个母夜叉容貌丑陋,脾气又坏,否则早就嫁出去了。哼哼,老子再馋肉,也不能弄一堆烂肉回来吃罢?!” 黑袍人说完之后,他身后那几名青衣人急忙连声称是,一个个阿谀奉承,将黑袍人吹得天花乱坠。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些人说话卑鄙无耻,必定不是好人。我还以为他们是江湖好汉,原来将他们想错了。看他们一个个贪婪无耻的模样,必定都是一些地痞无赖,我还是少与他们纠缠为好。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哼一声,瞥了那几人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她刚刚转过身子,只听身后有人冷笑着说道:“小姑娘,老子看上了你,那是抬举了你。你连一句话都不说就想离开,也太不将老子放在眼中了罢?!” 第二千一百一十三章 慕容丹砚在慕容山庄长大,虽然她自幼习武,不过慕容秋水夫妇请了饱学宿儒来教她读书写字,对她看管极严。是以慕容丹砚虽然一心想要到江湖之中闯荡一番,不过却是一个知书答礼的少女,不似王小鱼那般蛮横无礼。后来她两次偷偷溜出了慕容山庄,在江湖上到处行走,虽然也曾遇到过黑道人物,不过这些人自重身份,即便想要与她为难,却也极少出言辱骂。方才听这几人说话无耻,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恼火,却也并不想与他们动手,只想转身离开,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黑袍人竟敢说出如此下流无耻之语,她心中立时大怒,暗想你们几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本姑娘不想与你们几个无耻之徒为难,已经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想不到你们不知死活,竟然蹬鼻子上脸,出言侮辱讥讽,那就别怪本姑娘无情了。 慕容丹砚杀心一起,立即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了身子,瞥了黑袍人一眼,冷笑着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不要以为我孤身一人,便想仗着人多欺侮于我。你们若是识相些,赶紧走得远远的,免得惹恼了本姑娘,最后吃了大亏,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黑袍人坐在马上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他身后那几人也是一脸奸笑,坐在马上对着慕容丹砚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必定不是什么好话。黑袍人更是笑得前俯仰后仰,半晌之后才坐直了身子,右手指了指慕容丹砚,色迷迷地说道:“你这个小娘们不知好歹!老子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年纪又小,想来还没有嫁人**,不如跟着大爷回家去一起享福。想不到你如此不识抬举,竟然口出恶言。哼,敬酒不吃你吃罚酒!说不得老子只好用强了,不过看你这个小娘们细皮嫩肉,捏一把都要出水,不知道能不能挨上老子一拳一脚。” 黑袍人话音方落,他身后那几名青衣人个个满脸淫笑,有人说“周大爷”在县城里见惯了风骚娘们,如今遇到了一个雏儿,不妨换换口味,想来别有一番趣味,有人劝说慕容丹砚不如从了“周大爷”,随着他们一同回到周大爷家,管叫她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慕容丹砚听这些人说话无耻下流,心下恼怒之极,恨不能一剑将这些人全都杀掉。只不过她虽然恼怒,却并不是擅杀之人,若是换作厉秋风或是王小鱼,只怕早就出手杀人了。她心下暗想,这些坏蛋说话下流,行止粗鲁,绝非良善之辈。不过这几个家伙毕竟不是犯了必死之罪,自己何必与他们纠缠?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只是她堪堪走出数步,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慕容丹砚心下一惊,转身望去,却见黑袍人一伙纵马狂奔,直向她冲了过来。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不晓得这些人要干什么。她虽然断定这些人不是好人,不过以为他们只是嘴巴上讨便宜,并不敢公然欺侮自己。可是此时黑袍人一伙骑马直冲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恶毒的笑容,显然不怀好意。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暗想看这伙人的模样,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黑袍人已然骑马冲到她的面前。只见他用力一挽缰绳,胯下坐骑前腿抬起,一声长嘶,竟然直立了起来。慕容丹砚见马蹄悬于空中,随时都会向自己身上踩踏下来,心下一惊,急忙向后退去。没想到她身后的地上有一具狼尸,急退之时,右脚恰好绊在了她的脚下。慕容丹砚虽然身负武功,却是没有半点防备,身子一个趔趄,便向后倒了下去。 若是换作别人,只怕这一跤摔得甚是狼狈。好在慕容丹砚轻功不弱,眼看着要摔倒在地上。她左手倏然向后探出,在地上拍了一掌,身子借力跃了起来,这才没有当众出丑。慕容丹砚反应如此之快,若是练武之人亲眼看到,必定会钦佩她的轻功了得,又能当机立断。黑袍人一伙却压根不晓得慕容丹砚这一招的巧妙之处,看着慕容丹砚险些摔倒在地,心下越发好笑,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慕容丹砚,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王小鱼站稳之时,黑袍人坐骑的前蹄也已然放下。黑袍人故意在马头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你这畜牲好生无礼,看看将这个小娘们吓成了什么模样?你若是将她吓坏了,老子可放不过你!”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方才纵马想要踩踏自己,知道此人心思狠毒,若是自己不听他的话,只怕他立时会要了自己的性命。这人如此恶毒,若是留在世上,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倒不如将他除掉,也算为百姓除了一害!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杀心顿起。只是她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有六个人,这个黑袍人是首领,非得将他杀掉不可,再将其余五人擒住,一一问清罪恶,再决定是杀是留。不过这六个家伙都骑着马,自己想要将他们或擒或杀,须得先想法子将他们骗下马来。否则即便出手偷袭,能杀死杀伤几人,剩下的纵马逃走,自己极难追上。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笑嘻嘻地说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在这里迷了路,早已是饥渴难当。若是各位大爷能赏一口饭吃,小女子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道大爷的府邸在什么地方?若是离此地太远,只怕小女子还没有走到那里,就饿死在途中了。” 黑袍人见慕容丹砚态度大变,还以为自己方才故意纵马冲来,将她吓住,心下得意。此时看到慕容丹砚笑面如花,心下越发喜欢,恨不能立时将慕容丹砚抱在怀中。是以他色迷迷地盯着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小娘们尽管放心好啦。咱们身上带了一些干粮和肉干,饿不死你的。何况一路走来,又打死了许多野兔野鸡,还有这四头野狼。就算身上的干粮都吃光了,也可以升起一堆大火,烤了这些兽肉来吃,岂不快哉?!” 第二千一百一十四章 黑袍人说完之后,他身后一名青衣人一脸坏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周老爷说得不错。这几头巨狼如此高大,想来吃了它们的肉,必定能让周老爷越发强壮。到了那时,老爷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和这位小娘子乐上一乐,必定另有一番滋味。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无论是在慕容山庄,还是在杭州城中,向来无人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后来她闯荡江湖,先是在永泰寺胡闹了一番,结果遇到了柳生一族杀手假扮的马东青,铁了心要为她报仇,这才找上了五虎山庄,与厉秋风相遇。从此两人共历艰险,做下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有厉秋风陪在身边,即便如唐赫、余长远等阴险狡诈的小人,却也不敢稍有猖狂。是以这个青衣人说话下流,不过慕容丹砚并没有听懂,青衣人说完之后,慕容丹砚不晓得他这几句话极是下流,倒也并不生气,只是瞥了他一眼,转头对黑袍人说道:“既然大爷有意接纳小女子,咱们这就走罢。” 黑袍人见慕容丹砚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一心要跟着自己回家,当真是心痒难搔,恨不能立时跳下马来,将慕容丹砚扑倒在地。只不过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自己虽然坏事做尽,在手下面前毕竟还要一点脸面。是以他干咳了两声,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好,待咱们将这几头野狼的皮毛剥了下来,就带着姑娘一起回去饮酒作乐。” 慕容世家威震天下,黑白两道无不敬畏有加,每年都有江湖人物到慕容山庄拜见慕容秋水。这些人大多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到慕容山庄登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是以慕容丹砚自幼在山庄中见惯了奇珍异宝,锦绣衣衫。这几头野狼体格庞大,若是将皮毛剥了下来做成衣衫,必定价值不菲。慕容丹砚心下暗想,看样子这几个家伙是到此打猎,想要剥下狼皮换取银两。 黑袍人翻身下马,一边向慕容丹砚走来,一边哈哈笑道:“这几头野狼和小马驹子一般,与寻常的野狼大不相同。四张狼皮拿回去卖给城中估衣铺,至少也能换上二三十两银子。到时给你买几副手镯,管保叫你心中欢喜,连做梦都能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一脸淫邪的模样,心中暗想,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家伙,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看他狂妄的模样,不知道害过多少百姓,今日我一定要为民除害。不过这个坏蛋虽然满嘴大话,可是连几张狼皮都如此看重,摆明了只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地痞流氓罢了,并非出自大贵大富或官宦之家。我除掉此人,料想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黑袍人一摇三晃走到慕容丹砚身前,这才留意到她右手提着一柄长剑,剑尖兀自有鲜血滴了下来。黑袍人心下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脸上现出了一丝慌张的神情,口中说道:“小娘们,你这柄剑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一脸惊慌,生怕他转身逃走,心中念头急转,刹那之间便想出一套说辞。只听她口中说道:“小女子原本随着爹爹去走亲戚,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野狼。爹爹带了一柄宝剑防身,倒是派上了用场。只是爹爹虽然挥剑赶跑了野狼,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迷了路,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道路。小女子体弱,又没有干粮清水,饥渴之下实在走不动了。我爹爹只好将宝剑留给小女子,要我等在这里,拿着宝剑防身,他自己去寻找食物和水。我爹爹走了之后,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却一直没有回来。没想到这几头野狼突然出现,小女子心慌意乱之下,拔剑乱砍乱刺,竟然侥幸打倒了几头野狼。”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黑袍人见她一脸惊恐,心中再无怀疑,当即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合该你这个小娘们命大,没有丧命在野狼的利齿之下。我听你的口音,不是咱们东阳府本地人,这才不晓得这片荒野的可怕。这里原本是一大片良田美地,只是几十年前闹了一场洪水,河水卷着沙土将这里的田地尽数淹没。待到洪水退去,这片土地也被毁了,从此再也无人耕种,百里方圆渺无人烟,成了毒蛇野兽出没之地。你这个小娘们身子骨如此柔弱,若是无人帮助,想要独自走出这片野地,那是想也休想。幸好遇到了老子,才能捡回一条小命。待老子将狼皮剥下来之后,你就跟着老子回去享福罢。” 慕容丹砚听黑袍人说话,心下暗想,我正愁不认得路,无法去寻找厉大哥和小鱼妹妹,偏偏这个家伙闯了过来,倒帮了我的大忙。他说这里是东阳府的治下。我到了辽东之后,没有听人说过“东阳府”三个字,不过这个名字与东辽县倒有些相像,想来离着东辽县不会太远。等我将这个家伙打倒,再逼问他如何前往东辽县,想来这个坏蛋不敢不说。 黑袍人见慕容丹砚并未说话,还以为她心中害怕,不敢说话,心下越发得意。只见他抬起右脚,踢在了一头野狼的尸体上,这才转头对身后几名青衣人大声说道:“他妈的,你们几个狗才还不过来将狼皮剥了,坐在马上等着喝西北风不成?!” 那几名青衣人急忙滚鞍下马,争抢着跑了过来,口中连说自己该死,有一个青衣人甚至还抽了自己一记嘴巴。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倒有些好笑,暗想这个黑袍人脚步轻浮,显然并未练过高深武功。不晓得他有什么本事,竟然将这几个家伙牢牢笼络在手中。 几名青衣人陪着笑脸和黑袍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掏出短刀,走到四具狼尸身边,蹲下身子去剥狼皮。黑袍人傲然而立,口中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妈的,你们几个王八蛋给老子听清楚了!狼皮一定要小心剥好,若是伤了一点,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当心老子剥了你们的狗皮!” 几名青衣人连声答应,便即各自忙活起来。黑袍人正想与慕容丹砚调笑,忽然听到左首传来一声惨叫。他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被慕容丹砚削去四条腿的那头巨狼咬住了一名青衣人的咽喉,正自将他压倒在地上。 第二千一百一十五章 原来慕容丹砚斩杀了三头巨狼,又削断了另外一头巨狼的四条腿,使得它躺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死去。其实这头野狼虽然被砍掉了四条腿,不过并非是致命伤,只是流血过多,躺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如同死掉了一般。是以不只慕容丹砚以为四头巨狼都已死掉,黑袍人一伙也没有丝毫怀疑。方才一名青衣人走到断了四条腿的巨狼身边,蹲下身子便用短刀去剥狼皮。这头巨狼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只须再过片刻工夫,它便非死不可。但是青衣人用短刀割开了它的皮肉,这头巨狼吃疼,登时发起狂来,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竟然咬住了青衣人的咽喉,将他按在了地上。 黑袍人见势不妙,急忙和其余几名青衣人冲了过去,用手中的短刀、强弓向那头巨狼的脑袋和身上乱刺乱打。巨狼濒临死亡,却也发起狠来,死命咬住青衣人的咽喉不肯松口,直到它被黑袍人和几名青衣人将脑袋打得碎裂,牙齿兀自咬在那名青衣人的咽喉处。黑袍人一伙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狼尸挪开,只见那名青衣人的咽喉裂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从伤口中汩汩流出,青衣人面孔扭曲,口中嗬嗬作响,手脚不住抽搐,情形极是恐怖。 方才巨狼突然咬住了那名青衣人的咽喉,不只黑袍人和其余四名青衣人吓得魂飞魄散,慕容丹砚也是悚然一惊。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心中大喜,暗想真是老天爷开了眼,不须我亲自动手,报应便降到了这些坏蛋的头上。青衣人被巨狼咬中了咽喉,即便不死,也得身受重伤,倒省了自己许多力气。只不过待到黑袍人带着四名青衣人打死了那头巨狼,慕容丹砚看到那名青衣人情形如此凄惨,却也是心惊胆颤,不由将脑袋转向了一边,不忍再看。 那名青衣人面孔扭曲,手脚抽搐,片刻之后,身子僵硬起来,虽然双眼兀自睁得溜圆,可是口鼻已无气息,就此毙命。黑袍人见青衣人死了,反倒不像方才那般害怕,转头对站在一边吓得浑身颤抖的四名青衣人喝道:“还不快将马老三的尸体埋了?早点办完事情,咱们好回去快活!” 四名青衣人见同伴死得凄惨,吓得心惊胆颤,被黑袍人大声呼喝,这才惊魂稍定,胡乱答应一声,便要去搬动尸体。可是看到马老三的尸体兀自瞪着双眼,面孔扭曲,神情恐怖之极,四名青衣人又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畏畏缩缩,谁都不敢上前动手。 黑袍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怒,双目圆睁,正要开口大骂,可是看到四人惨白的面孔,心下又想,这几个家伙吓破了胆,老子越是责骂他们,只怕他们越是畏首畏尾,即便为老子办事,也只会糊弄一番。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如许诺给他们赏钱,或许能将事情办得利索。 黑袍人想到这里,正想开口说话,可是看到四名青衣人的模样,心下又是一凛,暗想马老三毕竟是老子的家人,在这里遭了横死,他们的家人多半会来找老子闹事,索要钱财。老子若是不给他们银子,这些混账东西必定会到衙门去告我。郑知县这个王八蛋一向是石头缝里也要榨出油来,平日里便勒索了老子许多银子。若是马老三的家人告到衙门,老子非得有大麻烦不可。倒不如将这五个家伙全都留在了这里,到时只说他们滥赌嫖妓,欠了赌债跑路,岂不是一了百了? 黑袍人想到了这里,心下已然有了主意。他干笑了一声,对那四名青衣人说道:“马老三遭了不幸,大伙都是非常难过,须得将他的尸体带了回去,好生安葬才对。不过咱们虽然杀掉了四头野狼,但是不晓得还有多少毒蛇猛兽藏在左近,凭着咱们几个人,想要对付这些畜牲,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先将马老三的尸体埋在这里,咱们尽快赶了回去,待到聚齐人手之后,仗着人多势众,再回来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黑袍人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散碎银子,约摸有七八钱的模样,伸手递到四名青衣人面前,口中说道:“各位兄弟将这些碎银子拿去分了,待咱们回去之后,每人还有三两银子的赏钱。” 四名青衣人在黑袍人家中帮忙,每月不过二百四十文月钱,三两银子足以抵得上他们一年的工钱,是以黑袍人说完之后,四名青衣人眼中登时一亮。此时别说让他们埋了马老三的尸体,只怕吩咐他们将阎王爷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起埋了,四人也必定争先恐后去干。是以黑袍人话音方落,四名青衣人已然一连声答应,各自伸手接过了碎银,转身找了旁边一处平坦松软的土地,便即用手中的短刀挖起坑来。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些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又带着弓箭和短刀,怎么会害怕有毒蛇猛兽偷袭?何况要离开此地,只须将马老三的尸体搭到马背上,一同带回去即可,何必要先将尸体埋好,再找人一起来将尸体挖出来带回去?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无意中看了黑袍人一眼,只见他站在旁边,正自看着四名青衣人挖坑。只不过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时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容。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只不过这念头太过可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片旷野是河水带来泥沙湮没而成,是以十分松软。四名青衣人都是精壮汉子,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挖出了一个大坑。一名青衣人从坑中爬上了地面,陪着笑脸对黑袍人说道:“周大爷,坑已经挖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把马老三埋了?” 黑袍人走到坑边,探出脑袋向坑中看了看,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荒野里到处都是野狼,这畜牲的鼻子灵得很,若是坑挖得浅了,马老三的尸体非得被这些畜牲从土中挖出来不可。他被野狼咬死,原本已经十分可怜,若是死后尸体还被狼吃了,落得一个肢体不全的下场,只怕做了鬼也会和咱们过不去。是以还要辛苦四位兄弟,将坑再挖深几尺罢。” 四名青衣人心下老大不愿意,只不过他们平日里对黑袍人便心存畏惧,此时又一心想要将赏银拿到手,是以虽然心中将黑袍人的祖宗十八代骂得狗血淋头,不过嘴上却是连声答应,又跳进坑中挖起土来。 第二千一百一十六章 慕容丹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四名青衣人没有丝毫怀疑,仍然在坑中用短刀挖土,心下已然雪亮。她知道黑袍人已经起了杀心,想将四名青衣人一并杀掉。虽然她不晓得黑袍人为何要杀人,只不过见他目露凶光,又要四名青衣人将坑挖得深些,心下暗想,这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几两银子,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黑袍人是担心这个坑埋不下五个人,这才让他们再深挖几尺。这个土坑挖好之时,便是你们四个笨蛋毙命之期。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对黑袍人如此狠毒却也是心生警惕。她心下暗想,这四个青衣人是他的手下,平日里想来做恶不少,不过不晓得是否其罪当诛。黑袍人要将四人全都弄死,难道自己坐视不理么?按理来说,黑袍人杀掉四人,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到时只须再将黑袍人杀掉,便可一了百了。可是眼看着黑袍人大开杀戒,自己又怎么能无动于衷?若是自己真得袖手旁观,与江湖中的那些邪派人物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丹砚思忖良久,兀自拿不定主意。最后她心中暗想,我先看看黑袍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再随机应变好了。好在此人武功稀松平常,就算他要出手杀掉四名青衣人,我也来得及将他拦住。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三名青衣人又将土坑挖深了两三尺。黑袍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站在坑中的四人笑道:“好了好了,坑挖得够深了。各位兄弟先不要上来,我将马老三的尸体放进去,劳烦各位将尸体放好,再爬上来也不迟。” 四名青衣人没有丝毫怀疑,听黑袍人说完之后,便即答应了一声,站在坑中等着黑袍人将马老三的尸体搬过来。黑袍人走到马老三的尸体旁边,俯身将他的尸体提了起来,转身便向土坑走去。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单手拎着马老三的尸体,脚下行走如飞,心中暗想,这个混帐王八蛋力气倒不小。好在他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否则想要对付此人,倒也并非易事。我须得点了他的穴道,问清楚他的来历,再决定是否杀了他。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黑袍人已然大步走到土坑边缘,对站在坑中的四名青衣人笑道:“兄弟们在下面接好了,可千万别失手将马老三的尸体摔到了坑底,否则他在天之灵怪罪咱们,大伙都没有好果子吃。” 四名青衣人答应了一声,一边举起双手想要将马老三的尸体接住,一边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今日怎么变得婆婆妈妈?马老三已经死了,就算将他的尸体随意丢了下来,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却要咱们小心接住尸体,何必多此一举?难道这个心思歹毒的王八蛋改了性子,竟然和咱们讲起了仁义道德不成? 四名青衣人心中虽然老大不耐烦,但是在黑袍人积威之下,却也不敢稍有怨言,只得都将双手举起,等着黑袍人将马老三的尸体放下来。黑袍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兄弟小心接住,我要将马老三放下去了。” 四名青衣人听黑袍人如此一说,将双手举得更高了一些。黑袍人嘿嘿一笑,作势便要将尸体放入坑中。慕容丹砚站在一旁,听黑袍人的笑声中尽是狠毒,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王八蛋就要动手杀人了。念及此处,她右手悄悄按住剑柄,只待黑袍人拔出刀来,她便要抢上前去制住黑袍人。 便在此时,只见黑袍人双手用力,竟然将马老三的尸体倒转了过来,脑袋朝向了土坑。站在坑中的四名青衣人心下一怔,暗想要放下尸体,应当平着放下来才对,他为何要将尸体的脑袋朝向坑中?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黑袍人双手用力向下一戳,尸体的脑袋直向土坑中砸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尸体的脑袋恰好与站在坑中的一名青衣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黑袍人将尸体的脑袋戳入坑中之时,已然用尽了全力,站在坑中的那名青衣人又是全无防备,是以两头相撞,登时撞得头骨碎裂。只听那名青衣人长声惨叫,立时随着尸体摔倒在土坑之中。 土坑中剩下的三名青衣人见同伴被尸体砸碎了脑袋,和尸体一起摔倒在土坑之中,眼见已经不活了,登时吓得目瞪口呆。两颗人头撞碎之时,脑浆和鲜血红红白白地喷得几名青衣人满头满脸都是,只是三人吓得呆了,兀自高举双手,全然忘记了擦拭自己面孔上的污物。 慕容丹砚离着土坑稍远,并未看到两颗人头撞在一起的情景。只不过她听到土坑中传出惨叫,却也猜出了一个大概,心下大惊。她原本以为黑袍人将尸体放入坑中之后,打算借着四名青衣人伸手托举尸体之机拔刀杀人,没想到黑袍人早已打定了主意,竟然利用尸体来杀人。是以听到惨叫之后,慕容丹砚心下惊愕,却又非常后悔,右足一点,施展轻功直向坑边飞了过去。 只是她的身子刚刚跃起,却见黑袍人抬起右脚,猛然向坑中踹了下去,正踹在坑中左首一名青衣人的天灵盖上。那名青衣人正自吓得目瞪口呆,压根没有半分防备。只听“噗”的一声响,黑袍人这一脚将他的颈骨踹断,脑袋向后耷拉在脊背上。青衣人一时未死,一边惨叫一边将身子左右乱转,双手乱抓乱挠,人头在他后背上兀自拼命向左右转动,情形既古怪又恐怖。 黑袍人站在土坑边缘,见青衣人双手乱舞,四处乱撞,一时并未死去,冷笑一声,口中说道:“他妈的,想不到你这个小子如此倔强,脖子断了还不肯去死!老子做做好事,再送你一程罢!” 黑袍人说完之后,又将右脚抬起,正要踢向兀自在坑底乱走乱撞的青衣人的脖颈,将他的脑袋踹断,只是右脚刚刚抬起,突然觉得右腿一轻,心下一怔。紧接着只见他的右脚踢向了土坑中的那个青衣人,不过并未踢中青衣人的脖颈,而是落在青衣人的左肩上。 黑袍人心下大惊,暗想自己这一脚明明对准了青衣人的脖子,为何会踹到青衣人的肩膀上?而且自己这一脚踢出之时已然用了全力,可是右脚落到青衣人的肩上却是软绵绵的,压根没有踢中青衣人身子的感觉。 第二千一百一十七章 黑袍人惊讶之极,片刻之后,他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已的右腿踢出之时,突然被人将右腿齐膝斩断,断掉的小腿落入坑中,砸在青衣人的肩膀上,剩下的半截右腿兀自悬在土坑之上。 直到这时,黑袍人才知道情势不妙。只是他清醒过来之时,立时感觉右腿疼痛难忍,不由惨叫了一声,一头栽进了土坑。他摔入土坑之时,恰好砸在了在土坑中乱走乱撞的那名青衣人身上,登时将青衣人的脖子压断。先是“喀嚓”一声响,青衣人的颈骨完全断开,脑袋耷拉在了后背,再也无法转动。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响,却是黑袍人砸在青衣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了坑底。 黑袍人摔得头昏脑胀,不过他甚至是彪悍,知道到了生死关头,是以双手拼命向地上乱撑,想要赶紧爬起来御敌。只是触手之处柔软温热,他定睛望去,这才发觉自己趴在一具断了脑袋的尸体上,双手各自按在了一摊鲜血之中。黑袍人一声惊叫,双手用力一撑,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的右腿齐膝而断,身子刚刚站起来,便又向后摔倒。好在他摔在了那具脑袋被撞得碎裂的青衣人尸体上,这才没有受伤。 坑中另外两名青衣人此时已吓得呆了,齐齐挤在深坑的另一端,一脸惊恐地望着黑袍人,身子簌簌发抖,使得土坑边缘的沙土不断坠落到了坑中。 黑袍人惊恐之下,拼了性命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他这次学得乖了,不再将双手乱抓乱挠,而是用手摸着土坑的坑壁,这才将身子撑得稳了。只是黑袍人正想爬出土坑,蓦然间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倏然出现在他眼前,剑尖在他的下巴处轻轻拍了两下。紧接着有人笑嘻嘻地说道:“我若是你,就老老实实在坑里站着。否则动上一动,可别怪我手中这柄宝剑不长眼睛!” 黑袍人心下大惊,只觉得剑身冰凉,贴在自己下巴上,剑尖正顶在喉结处,激得他嗓子眼一阵奇痒。而且剑锋上兀自沾染着缕缕血丝,血腥气极浓,冲入他的鼻子中之后,中人欲呕。 此时黑袍人心中兀自有一些混乱,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稍有不从,这柄长剑只须向前送出寸许,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他一动也不敢动,颤声说道:“小、小人听、听话便是……英雄、英雄饶、饶了小人这条、这条狗命罢!” 黑袍人话音方落,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有人说道:“你这条性命能否保得住,要看你是否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若是你将实话说了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黑袍人此时心下稍安,颤声说道:“是、是,小人一定说实话!若有半句、半句假话,老爷一剑将小人杀了便是。” 他说完之后,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片刻之后,只听那人接着说道:“老爷?嘻嘻,你叫错啦。抬起头来看看我到底是谁?!” 黑袍人心下一凛,不由抬起头向坑顶望去。只见一名少女蹲在土坑边缘,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正是方才与他说话的那位少女。 黑袍人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自己被色相迷了双眼,还真以为这个臭丫头是一个落难少女,这才如此托大。若她真是一个弱质女子,如何能够杀死杀伤四头巨狼?自己带了五名手下,手中有刀有箭,追赶这四头巨狼多时,却也没有伤到它们分毫。这个丫头自称挥剑乱砍乱刺,便将四头巨砍杀伤,这分明是假话,为何自己没有丝毫怀疑?自己太过大意,才会被这个臭丫头暗算,此时虽然懊悔之极,却已迟了。 方才黑袍人一心要将手下的青衣人全都弄死,然后埋尸荒野,以除后患。他压根没有将慕容丹砚放在心上,只想着将五名青衣人杀掉之后,处置好尸体,便将慕容丹砚掳回去淫乐。他用马老三的尸体杀掉一名青衣人之后,又踹断了另一名青衣人的脖子,自己的心思全都放在土坑内几名青衣人身上。慕容丹砚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边,趁着黑衣人又将右腿抬起之时,她一剑削出,登时将黑袍人的右腿齐膝砍断。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下手狠毒,知道这人平日里必定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只怕身上有不少人命官司,是以出手之际毫不留情。若不是还想逼问他说出来历,这一剑砍断的便不是他的右腿,而是他的脑袋了。黑袍人中剑之后,一头栽进了土坑之中,慕容丹砚知道此人身受重伤,已不足未虑,这才没有出手封闭他的穴道。 眼看着黑袍人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将身子倚在坑壁上,一条左腿支撑住身子,想要从土坑中爬出来。慕容丹砚蹲在坑边,用长剑将黑袍人逼住。待她看到黑袍人一脸惊恐,目光中却又藏着许多懊恼,知道此人正在后悔方才为何没有怀疑自己另有所图,心下越发得意,接着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这几个家伙又是从哪里来的?此地如此荒凉,你带了这些家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黑袍人颤声说道:“姑、姑娘饶命,小人、小人确实没有说谎,这里是一片荒野,平日里、平日里无人敢来……”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虽然一脸惊恐,不过目光游移,露出了几分狡黠,知道此人虽然身受重伤,不过并不老实。是以她双眼一瞪,凶霸霸地说道:“你这个王八蛋答非所问,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将手腕轻轻一抖,剑尖如蜻蜓点水,在黑袍人咽喉处点了一下,登时在他的肌肤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黑袍人只觉得咽喉火辣辣地一疼,吓得险些昏了过去,颤声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人、小人确实没有说谎……”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吓成如此模样,心下不屑,暗想方才见此人纵马而来,威风凛凛,还以为他是一位武林豪杰,没想到此人外强中干,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越发看不起他,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来做什么?” 黑袍人生怕自己说话不合慕容丹砚的心意,这个丫头耍起蛮来,自己必定性命不保。是以他不敢立时回答,思忖了片刻,这才嗫嚅着说道:“小人住在东阳府王旗县北城秦家巷。到这里来,是想杀掉那两头狐狸,带着它们的尸体到衙门领赏。” 第二千一百一十八章 慕容丹砚方才听黑袍人和他手下的青衣人提到过东阳府,只不过东阳府也好,王旗县也罢,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是以她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你这个恶贼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只听说过辽阳府东辽县,哪里有什么东阳府王旗县?!” 黑袍人见慕容丹砚发怒,心下一凛,生怕她恼火之下,一剑取了自己的性命,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颤声说道:“姑奶奶,小人、小人不敢说谎,这里确实是王旗县治下。姑奶奶若是不信,尽可以押着小人一起前往王旗县城,随便找一个人询问,便可知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 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奸贼,死到临头还敢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么?看你这个奸贼的模样,必定是城中的地痞流氓,党羽众多。你想将我骗到城里,然后让同伙围攻我,趁机将你救走!我若是看不穿你这点狡诈心思,还能闯荡江湖么?” 黑袍人被慕容丹砚挤兑得窘迫无比,实在无法回答,又害怕到了极处,眼泪都流了出来,颤声说道:“姑奶奶,你、你就饶了小人罢。”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吓成如此模样,暗想这个奸贼虽然狠毒狡诈,不过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在说谎。可是我到了东辽县已有月余,可从来没听说过东阳府王旗县这个地名。可惜小鱼妹妹不在我身边,否则她一定能知道这个奸贼说的是真是假。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仍然理不清什么头绪,心中又想,这个奸贼吓成如此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在骗我。只不过江湖之中风波诡谲,这个坏蛋又是一个地痞无赖,若是有心糊弄,只怕我也无法辨别清楚。除非像厉大哥那般狠心,斩去他的手脚,或许才能诈出此人的真话。不过我已削断了他一条右腿,再要毁了他的左腿或是手臂,我可下不去手。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沮丧,最后只得双眼一瞪,对黑袍人说到:“那两头狐狸又是怎么一回事?衙门为什么要悬赏杀掉它们?” 黑袍人见慕容丹砚不再逼问自己来自何处,总算能够回答她的问话,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慕容丹砚的长剑兀自顶在他的咽喉,使得黑袍人一动也不敢动,颤声说道:“这件事情小人也是听说,衙门贴出来的榜文上面也没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就算榜文上写了,小人不认字,却也看不明白……” 慕容丹砚听黑袍人说话啰嗦,心下老大不耐烦,又听他自承不认字,心下越发鄙夷,冷笑着说道:“你这个奸贼方才还作威作福,可是说起话来婆婆妈妈,哪里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快些将事情讲清楚,否则我一剑刺穿你的脖子,看你还敢不敢啰啰嗦嗦,胡说八道?!” 黑袍人见慕容丹砚说话之时板着面孔,目光凌厉,心中一凛,颤声说道:“是是,小人、小人不是男人。小人听街坊私下传说,知县大老爷家里闹了狐仙,有两头狐狸精在知县衙门捣乱,将衙门折腾得不成样子。后来知县大老爷请了法师到衙门里作法,可是不只狐仙没抓到,法师也被狐仙吓疯了。知县大老爷没有法子,这才贴出了榜文,悬赏五百两银子,要将这两头狐狸或擒或杀,以绝后患。” 黑袍人原本心下惊恐,说起话来声音颤抖,可是提到闹狐仙之事,登时兴奋起来,倒不像方才那般害怕,声音也畅快了许多。待他提到官府悬赏五百两银子,双眼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似乎连抵在他咽喉上的利剑都忘记了。 慕容丹砚行走江湖之时,听了许多怪诞传说,其中与狐仙鬼怪有关的传说自然不少,心中颇感兴趣。此时听黑袍人说知县衙门闹狐仙,她心下暗想,我在慕容山庄之时,爹爹为人方正,家中上上下下都不敢提这些乡野传说。后来我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中东游西逛,倒听说了许多鬼怪精灵的传说。在河北一处村庄,还看到神汉做法捉拿狐狸精的场面。不过我瞧着那个神汉是一个大骗子,压根是在用一些障眼法骗钱,忍不住出手惩戒,揭穿了他的把戏,将他骗去的钱又夺了回来,交还给受骗的百姓。不过那些男男女女却怪我得罪了狐仙,反倒对我群起而攻之,将我赶出了庄子。其时我便下了决心,若是世间真有狐狸精,我一定要给它们好看。今日遇到的这个奸贼虽然不是好人,不过看他的模样,必定是极为贪婪之辈,这才会为了五百两银子跑到这里胡闹,是以这个家伙多半并不是在骗我。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盯着黑袍人说道:“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捉住狐狸大仙去领赏?真是笑死人啦!”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一脸鄙夷地看着黑袍人。黑袍人神情尴尬,颤声说道:“姑奶奶说得是,是小人痴心妄想,不自量力,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求姑奶奶就把、把小人放了罢。小人回去之后,一定在家中供上姑奶奶的长生牌位,每日烧香为姑奶奶祈福……” 黑袍人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啐了他一口,凶霸霸地说道:“我还没死,你就要供奉我的牌位,是不是想咒死我?!” 黑袍人吓了一跳,想要摇头否认,可是慕容丹砚手中长剑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之上,使得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见他面孔扭曲,目光惊恐,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颤声说道:“姑、姑奶奶,你就饶了小人这条狗命罢。” 黑袍人右腿被慕容丹砚齐膝削断,受伤极重,只是强忍着剧痛与王小鱼说话。此时他伤口流血过多,脸色已然变得惨白,身子不住颤抖,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慕容丹砚亲眼看到黑袍人杀掉两名青衣人,手段凶残,已然打定了主意要将黑袍人杀掉。可是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没有询问,自然不能让他就此死去。是以见到黑袍人如此模样,若是不加以救治,只怕过不了多久,这人便要死去。另外两名青衣人眼看着同伴惨死在黑袍人的手中,心中又恨又怕,畏缩着挤在土坑的另一端,身子不住颤抖,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收回了长剑,对黑袍人和两名青衣人说道:“你们爬上来罢。” 第二千一百一十九章 黑袍人如蒙大赦,口中连声道谢,这才用双手抓住土坑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爬出了土坑。他爬到地面上之后,挣扎着躺在了地上,将断了的右腿竖了起来,想要使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变少。慕容丹砚见黑袍人姿势奇怪,心下好笑,暗想这个奸贼虽然卑鄙无耻,不过只是一个莽汉,不懂高深武功。如此将伤腿抬高,压根无法止住流血。此人性子凶残,百死莫赎,不过我还有事情要问他,不能让他就此死去。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左手斗然伸出,运指如风,瞬间封闭了黑袍人右腿和腰间九处穴道。片刻之后,黑袍人的伤口已不再有鲜血流出。 黑袍人爬上地面之后,疼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心中更是将慕容丹砚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只不过他的性命捏在慕容丹砚手中,是以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敬之色。待到慕容丹砚伸手在他身上戳了数下,初时黑袍人心下一惊,还以为慕容丹砚不知道想出了什么法子要折磨他,可是慕容丹砚收回左手之后,黑袍人只觉得右腿伤口处的疼痛减弱了许多,鲜血也不再流出,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知道慕容丹砚为自己治伤,是以他怔了片刻,这才颤声说道:“多谢姑奶奶为小人治伤。” 只是他说完之后,心下又想,老子的右腿便是被这个臭丫头削断了,为何还要谢她?他妈的,今日算老子倒霉,折在这个臭丫头的手中。此仇不报,枉自为人!臭丫头无非是暗施诡计,这才伤了老子。老子先隐忍不发,一旦找到机会,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方能报此大仇! 慕容丹砚见黑袍人向自己道谢,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这几个奸贼有什么本事,竟然敢到这里来捉狐狸?你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出来,若是有一丝一毫隐瞒,我就让你躺在这里流干鲜血,变成一具僵尸。是以说话之时,你可要想好了,不要被我找出破绽,否则你的下场比坑里那三个家伙还要惨!” 黑袍人听慕容丹砚威胁自己,吓得身子一抖,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绝对不敢隐瞒,一定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姑奶奶听便是。” 黑袍人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转头对站在旁边的两名青衣人说道:“你们两个家伙走出二十步之外,老老实实蹲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乱动!” 她说完之后,也不等两名青衣人答应,俯身捡起地上一个核桃大小的石块,右手一甩,只听“嗤”的一声厉响,石块自她手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三四丈外一匹马的左前腿上。那匹马“唏溜溜”一声嘶叫,左前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紧接着整个身子都滚倒在地上,虽然它用力在地上滚动,一时之间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 黑袍人和两名青衣人见慕容丹砚如此厉害,心下大惊,对她越发畏惧。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对两名青衣人说道:“你们若是想逃走,尽可以试试好了。” 两名青衣人心下均想,这个臭丫头定然会使妖法,否则怎么能用一块小石头便将马匹击倒?咱们跑得可没有马快,若是激怒了这个丫头,她用石头射向咱们的脑袋,立时便能要了咱们的性命。念及此处,两人浑身颤抖,赌咒发誓,只说自己绝对不敢逃走。慕容丹砚摆了摆手,两名青衣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到了二十步之外,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慕容丹砚见两名青衣人乖乖听命,这才转头对黑袍人说道:“你老老实实将事情说给我听。待你说完之后,我会去问那两个家伙。若是他们与你说的稍有差池,我便割下了你的脑袋。” 黑袍人这才明白慕容丹砚为何要将两名青衣人赶到一边,原来是怕自己故意欺瞒,他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小人绝对不敢扯谎,姑奶奶尽可以放心便是。” 原来黑袍人名叫周子明,是东阳府王旗县人士。此人祖上做过大官,只是传到周子明父亲这一代,家道已然败落。不过仗着祖荫,每年朝廷还会发给周家一百三十两银子,以飨功臣之后。周子明自幼顽劣,又生得孔武有力,旁人都不敢惹他。待到父母死后,没人约束,周子明在县城之中胡闹,使得许多商家、百姓都对他心生畏惧。城中一些地痞流氓见周子明凶狠,百姓怕他,便也依附到周子明身边一起作恶。随他同来的那五名青衣人都是王旗县的闲汉无赖,投到周子明手下之后,充当周子明的爪牙,和他一起做了许多坏事。 只是周子明虽然在王旗县横行霸道,不过他目不识丁,只是一个粗汉,衙门和城中的大户人家都瞧他不起。而且周家已经败落,虽然周子明在城里城外敲诈商家和百姓,勒索钱财,可是弄到手中的银子,一大半要送给知县老爷和衙门里的师爷、捕头,否则早就被捉进大牢问罪了。是以周子明虽然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其实手中并没有多少钱财。后来他又惹上了一起人命官司,为了免除牢狱之灾,他只好将周家先祖传下来的宅子抵给了衙门的梁师爷,这才逃过了一劫。 周子明虽然破财免灾,没去蹲大牢吃牢饭,但是失去了祖宅,却让周子明沮丧之极。虽然他强占了王旗镇程家老店的一间客房,每日里衣食无忧,可是声势已不如以前。许多商家和百姓也不像从前那般怕他,周子明带着地痞流氓再去敲诈钱财之时,时常遭人拒绝。周子明知道情势不妙,不过他是一个粗汉,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带着几个手下到处打秋风,吃霸王餐,靠着坑蒙拐骗勉强度日。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周子明窘迫之时,一件意外之事却让他交上了好运。王旗县城中有一户姓李的大户人家,积攒下了万贯家财。只是李老爷只生了一个女儿,偏偏这个女儿长得又胖又丑。初时李老爷想要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城里城外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李家小姐相貌丑陋,脾气暴躁,都不愿与李家结亲。后来女儿年纪大了,李老爷没有法子,只得死了将女儿嫁给官宦和富豪人家的心思,想着找一个老实的后生做上门女婿,待到自己百年之后,也算有人养老送终,继承香火。可是世间正经人家的男子,谁都不肯背弃了祖宗上门入赘。有一些奸滑之徒虽然毛遂自荐或是托人登门求亲,可是李老爷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人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家产,将他们招入家中,无异于引狼入室。是以折腾了数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上门女婿。 第二千一百二十章 李老爷坐在府中苦思无计之时,有人向他推荐了周子明。李老爷倒是听过周子明的名字,知道此人是王旗县城中有名的地痞无赖,有心不将女儿嫁给他。可是后来他派人去查探周子明的底细,才知道此人竟然是功臣之后,每年朝廷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抚恤。虽说此人经常与城中的地痞无赖混在一起,可是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罪不可赦的恶行,无非是干一些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的混账事情。李老爷自己年轻之时也是一个胡闹之人,自以为只要能够赚到银钱,别闹出人命,犯了死罪就行,至于其它事情都算不了什么。是以李老爷心下暗想,此人是功臣之后,虽说有一些恶名,不过是自幼失了管教,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若是他肯入赘,只要我好生教导,倒是一个不错的后生。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李老爷最后还是答允了这门亲身,将周子明招为上门女婿。 原来周子明每年还能从朝廷领到一百多两银子,可是因为惹上了人命官司,为了脱罪,他不只将祖传的宅子抵给了衙门的梁师爷,而且答应了知县老爷,朝廷每年发下的一百三十两抚恤银子,他愿意将其中的一百两孝敬给知县大人。如此一来,他每年只能拿到三十两银子,再想像以前那般在王旗县逍遥自在,称王称霸,无异于痴人说梦。 原本聚在周子明身边的那些地痞流氓见他手头没了银子,纷纷离他而去。有的还投奔到周子明的死对头门下,对他反戈一击,让周子明尴尬之极。过不了多久,周子明身边只剩下几名别的地头蛇不肯接纳的歪头斜眼、蠢笨无比的手下,而城里与他作对的那些地痞无赖纷纷扬言,非要将周子明弄死不可。 周子明听到消息之后,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若是弄不到银子,便不能召集人手。到时自己不只无法翻身,连性命也保不住。只不过他胸无点墨,又不会做生意,想要突然之间弄来一大笔钱,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在他惊恐沮丧之时,有人告诉他说李大户家正在招上门女婿,虽说李家小姐相貌丑陋,脾气又不好,比周子明还要大上四五岁,不过李大户只有这一个女儿,待他百年之后,万贯家财必定都归上门女婿所有。 周子明以前也听说过此事,不过那时他手中还有一些钱财,住的也是两进的宅院,自然不肯去做让人耻笑的上门女婿。可是此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由不得他再倔强。是以周子明将牙一咬,向几名手下勒索了七八钱散碎银子,备齐了八色礼物,托人去李大户家求亲。李大户派人查清了周子明的底细,虽然心下略有些犹豫,可是看着已经年逾四十的女儿,只得将牙一咬,答应了这门亲事。 周子明入赘到李家之后,初时还以为自己身高马大,又是久经街头斗殴的地痞流氓,虽然做了上门女婿,也绝对不会受气。没想到李家小姐不止相貌丑陋,力气极大,而且为人凶狠,打起架来尽使些插眼睛、扯耳朵、戳鼻孔、掐咽喉、掏下阴、踹脚趾等阴毒手段,不出半年,便将周子明整治得服服贴贴,再也不敢与她翻脸,在李家规规矩矩做了入赘女婿。 不过李家小姐虽然凶狠,在钱财上却从来不亏待周子明。周子明手中有了银钱,王旗县城里的无赖、地痞、闲汉、流氓又聚集到了他的身边。是以周子明在李家虽然受气,不过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岁月悠悠,转眼过了五六年,李老爷夫妇先后死去,周子明少了丈人丈母的约束,胆子越来越大,不只在外面打架斗殴,还暗地里养了几个粉头。而李家小姐年纪大了,又极是贪吃,有一日厨子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肉,李家小姐大快朵颐之时,一块肥肉噎住了她的嗓子。在旁边伺候的婢女仆妇抢救不及,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小姐被一块肥肉活生生噎死了。 李家小姐离奇死去之后,周子明如同脱了笼的鸟儿,心下大喜过望。别人丧妻都是愁眉苦脸,可是周子明死了老婆却是欢天喜地,若不是害怕被人唾骂,只怕周子明还要在府中放炮仗庆贺。从此他在家中胡闹,直如将府中翻过来一般,每日里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家中吃喝玩乐不算,还在王旗县城中赌钱狎妓,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不过李老爷和李家小姐虽然留下了万贯家财,可是架不住周子明胡作非为,将银子流水价般花了出去。他又不懂得经营,不出数年,家财便大半散去,只留下偌大一个三进宅院,也已变得极为萧条。 周子明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日子,如今手头没了银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就在他彷徨无计之时,一名手下听到了消息,说是知县大老爷家中闹狐仙,已经将老太爷活活吓死。知县老爷先是要捕头带着公差捕快捉拿在知县衙门后宅胡闹的狐狸精,结果不只没有捉住狐狸,公差捕快反倒被狐狸打得头破血流,狼狈而逃。而且狐狸知道知县老爷派了公差捕快来拿它,并没有落荒而逃,反倒闹得越发狠了,一到晚上便将沙石瓦块在知县衙门后院乱抛乱掷,吓得知县老爷无法安睡,最后不敢在衙门居住,只得搬到了城中寺院借宿。后来狐狸越发肆无忌惮,大白天也出来捣鬼。有时知县大老爷正在大堂审案,狐狸精公然在公堂之上胡闹,不是抢了知县大老爷的令箭,便是偷去他的朱笔,甚至还附在了师爷、捕快身上,指着知县大老爷跳脚大骂,说他贪污受贿,欺男霸女,做尽坏事。知县原本不是好人,背地里坏事做尽。如今被狐狸揭露,弄得他尴尬无比。他对两头狐狸精又恨又怕,便要师爷去请法师到知县衙门作法,想要将狐狸精或擒或杀。 师爷奉了知县之命,花费重金,请了东阳府最有名的法师到王旗县来对付狐狸精。这位法师初到之时,一副眼高于顶,牛皮哄哄的模样,扬言只要自己出手,定能将狐狸精手到擒来。知县、师爷、捕头等人见法师如此趾高气扬,都以为他必定能将狐狸精除掉,心下颇为高兴,聚集在知县衙门大堂,眼巴巴地等着法师提着狐狸精的尸体前来报喜。 第二千一百二十二章 知县见众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谁都不肯说话,心下越发恼怒,对众人冷笑着说道:“各位不要以为狐狸精只是要对付本官!他是要将王旗县城的官员和大户全都害死。本官若是死在了这两头畜牲的手中,你们一个个也逃不掉。大伙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须得齐心合力,除掉狐狸精,才能避过此难!” 知县说到这里之后,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狐狸精说的那些混账话,自然都是假的。不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若是传到了东阳府衙门,或是被朝廷派下来的观风听俗使听在耳中,大伙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是以你们不要想着置身于事外,看本官的笑话!” 众人听知县如此一说,再看他一脸阴狠的笑容,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众人心下暗想,这些年来跟着知县一起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人人都得了不少好处。若是知县的恶行败露,他绝对会将众人都拉下水。念及此处,书办、捕头等人脸色大变,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沉默不语,纷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待到师爷回到王旗县城之后,又与知县密谋良久。待到二人议定之后,知县立即派出公差捕快在城里城外张贴榜文,宣称只要有人将在知县衙门捣乱的狐狸或擒或杀,便可得到五百两赏银。消息传出去之后,轰动了整个王旗县。几乎所有百姓都走出了家门,四处搜寻狐狸的踪迹。 知县和师爷等人想出的这条毒计狠到了极点。狐狸精虽然厉害,毕竟斗不过成千上万的百姓。不到三天,便有几百头狐狸被百姓杀死,还有十几条狐狸受了重伤,被生擒活捉,送入知县衙门。知县下令将这些狐狸悬在衙门前的高竿之上,四周埋伏了许多精通箭术的捕快和猎户,想要将狐狸精引出来,再乱箭射死。当天晚上,狐狸精果然现身来救它的子孙。埋伏好的捕快和猎户乱箭齐发,当场射死了二十余头狐狸,最后只有两头老狐狸侥幸逃走。 两头老狐狸逃走之时,身上也中了几只羽箭。其中一头老狐狸向着躲在衙门口石狮子背后的知县、师爷等人大声叫道:“惹是不杀尽王旗县的官员和作恶的百姓,咱们绝对不会离开此地!” 知县见两头老狐狸阴森恐怖的眼神,知道他们痛恨自己到了极处,不是两头狐狸死,便是自己全家亡。是以他越发下了狠心,一定要将这两头老狐狸斩杀,以除后患。知县要师爷和捕头知会城内的各家大户,每一户除了出男丁二十人,帮助捕快擒杀两头老狐狸之外,还要拿出五十两银子作为赏格,悬赏捕杀老狐狸。如此一来,王旗县城内城外的百姓更是如同疯了一般,一个个红了眼睛,为了得到五百两赏银,几乎将全城的每一块石头都翻了过来,寻找两头老狐狸的下落。奇怪的是两头老狐狸始终没有出现,如同在世间消失了一般。 知县等人见此情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想出了这条毒计,原本就打算让全城百姓为他们卖命。若是有人能将狐狸尽数杀死,自然最好。就算杀不掉狐狸精,也能逼得他们不敢再进入王旗县城,知县等人便可以高枕无忧。后来城内找不到狐狸的踪迹,百姓们又纷纷到城外四处寻找。虽说没有找到两头老狐狸,不过野免、野鸡等小兽却倒了大霉,不晓得被人杀死和捉去了多少。不过有些百姓在野外搜寻狐狸之时,却被毒蛇咬中,也有数人伤亡。 周子明正愁手头没钱,听说了此事之后,心下大喜,便即带了还留在他身边的仆从,四处寻找狐狸,想要将五百两赏银弄到手。只不过他们奔波了十几日,除了射死了数十只野兔、野鸡之外,一直没有发现狐狸的踪迹。周子明心下焦躁,暗想若是拿不到这五百两赏银,自己只能将李家老宅卖掉。到了那时,自己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免不了受人耻笑。而且城里的对头,还有衙门中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差捕快、师爷捕头,只怕还有知县老爷,都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周子明再也沉不住气。他心中暗想,城里已然被翻了一个底朝天,狐狸必定无法藏身,只能逃到城外躲避追杀。想到这里,周子明立即带了手下骑马出城,一路搜寻,最后没有发现狐狸的踪迹,却遇到了四头巨狼。周子明心下暗想,这几头巨狼如此高大,若是将它们射死,剥了皮毛到城里的估衣铺去卖,也能换得十几两银子。是以他带着一众手下跟在野狼身后紧追不舍,却与王小鱼撞到了一处。 周子明将搜寻狐狸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他虽然心中恐惧,却也留了一个心眼,生怕王小鱼与官府有干系,自己泄漏了知县他爹逼死民女之事,知县大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是以此事自然略过不说。他只说狐狸精在王旗县城内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官府发出榜文,悬赏捉拿两头狐狸。自己贪图五百两赏银,这才带了手下追出城外,途中遇到了几头野狼,便即一路追了下来。 慕容丹砚听周子明说完之后,见他虽然面露惊恐之色,不过说话之时眼珠滴溜乱转,不时偷偷瞟上自己一眼,只怕心中有鬼,说话不免有一些不尽不实。是以慕容丹砚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番话说得不尽不实,若是其中有隐瞒之处,信不信我一剑砍下你的脑袋?!” 周子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大惊,倒有一些后悔,暗想郑知县他爹祸害民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虽然有一些百姓贪图五百两银子的赏钱,帮着衙门对付胡大仙。不过大多数百姓都对胡大仙感恩戴德,不肯助纣为虐。这个丫头若是知道此事的真相,只怕会对自己不利。 念及此处,周子明心下惊恐,暗想如何才能将这番谎话圆了回来,免得被这个丫头一剑杀掉。只是他转念一想,看这个丫头的模样和说话的声音,不像是本地人,多半不晓得王旗县城中发生的事情。否则她何必逼问老子来到此处的缘由?只怕早就一剑刺了过来。 周子明想到这里,心下稍安,颤声说道:“姑奶奶,小人都落到了这步田地,如何还敢扯谎?姑奶奶若是不信,只须到王旗县城随便找人问问,便知道小人说得都是真的。” 第二千一百二十三章 周子明一边说话,一边暗中窥伺慕容丹砚的脸色,见她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越发放心起来。只见他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接着说道:“那两头狐狸精凶残狡诈,害死了不少百姓,衙门里面几百名公差捕快都拿不住它们,姑奶奶若是遇到了这两头狐狸精,可千万要小心在意,不要被它们暗害。” 周子明这几句话看似为慕容丹砚着想,其实另有图谋。他知道慕容丹砚武艺高强,自己绝对不是她的对手,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让她对自己起了杀心。只有对慕容丹砚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想法子逃离此地,回到王旗县城纠集同伙,才能伺机报仇。是以他故意提醒慕容丹砚提防狐狸精,一是为了吓唬慕容丹砚,使得她心生畏惧,只想着对付狐狸精,杀人之心必定淡了许多。二是借此机会向慕容丹砚卖好,让她不忍心杀掉自己。此人不愧是王旗县城中出名的地痞无赖,狡诈之极。他明面上对慕容丹砚说尽了好话,心中却想,待老子缓过手来,不将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就算老子没种! 慕容丹砚听周子明说完之后,心下暗想,这个坏蛋说起话来虽然不尽不实,不过狐狸精为非作歹之事想来不假。反正我要寻找厉大哥、小鱼妹妹和戚九,若是遇到狐狸精祸害百姓,不妨顺手将其除掉,也算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看了周子明一眼,口中说道:“王旗县城离此处多远?” 周子明双手撑住地面,勉强将身子抬了起来,口中说道:“县城离此地约摸七八十里,倒不算太远。不过这片荒野中有许多沼泽,行走之时须得千万小心,否则陷了进去,必死无疑。”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转头向着蹲在远处的两名青衣人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家伙过来,我有话说!” 两名青衣人被慕容丹砚赶开之后,一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此时听到王小鱼招呼,两人急忙跑了过来。周子明心下一凛,暗想事情要糟,自己方才巧舌如簧,这个臭丫头似乎没有起疑。只不过老子忘记了这两个王八蛋还在一边,若是臭丫头向两人问话,知道老子在骗她,非得杀了老子不可。 念及此处,周子明心下大急,无意中瞥见自己的短刀掉落在身边不远处。他将牙一咬,暗想事情掩盖不住,自己只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他悄悄将短刀握在手中,趁着慕容丹砚正自望向两名青衣人之时,左手在地上一撑,借力从地上站跳了起来,和身向慕容丹砚扑了过去,右手短刀高高举起,直向慕容丹砚后心刺了下去。 慕容丹砚正自盯着两名青衣人,眼看着两人到了自己身前丈许之地,突然脸色大变,似乎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目光直向自己身后望去。慕容丹砚心下一凛,知道自己身后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便在此时,一股寒气向她后心袭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想也不想,左脚向前迈出半步,同时右手拔出长剑,手腕反转,长剑如矫龙出海,直向身后刺了过去。 半年之前,慕容丹砚被假冒马东青的扶桑杀手暗算,背心中了一剑,若不是慕容丹青护持她回转江南,又有名医为她治伤,只怕慕容丹砚早已死去。每次想起中剑的情形,慕容丹砚都是汗流浃背,夜不能寐。后来慕容丹青知道了此事,便传授了她一记剑招,名为“黑虎啸月”,专门应对敌人自背后偷袭。这一记剑招乃是慕容丹青自创,学得是山中猛虎遇到巨猿偷袭时反噬的法子,配以慕容世家世代相传的凌厉剑法,以攻代守,险中求胜,端得是厉害之极。 慕容丹砚练熟了这一记剑招之后,这才能够睡得安稳。后来慕容秋水见到她试演此招,连连摇头,说这一招太过狠毒。若是有人想要试招,并非是要偷袭,以这一记剑招反击,非得将对方立毙剑下不可。慕容丹砚听了之后,暗自下了决心,除非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否则绝对不能擅用此招。 只不过学武之人遇到敌人攻击,自然而然地便会出手反击。慕容丹砚练成“黑虎啸月”这一记剑招之后,从来没有用过,此时猝然遭遇偷袭,她想也不想便将这一记剑招使了出来。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噗”的一声响,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惨叫。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叫了一声糟糕,急忙转头望去,却见长剑已然刺入周子明的左胸。周子明面孔扭曲,神情惊恐而又绝望,右手高举着的短刀掉落了下来,“啪”的一声坠落到了地上。 慕容丹砚虽然想过杀掉周子明,不过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此时见他胸口中剑,眼看着不活了,心下倒有了一些歉意。便在此时,她身后又有寒风袭来,慕容丹砚心下一惊,右手将长剑自周子明胸口抽了出来,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绕到了周子明的身后。 原来慕容丹砚一剑刺入周子明的胸口,那两名青衣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人也是王旗县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此前被慕容丹砚吓破了胆,这才没有反抗,乖乖蹲在了远处,只盼着慕容丹砚能够放过自己。其时两人最怕的倒不是慕容丹砚,而是周子明。两人已然猜出周子明为了杀人灭口,要将他们埋尸荒野,心下暗自戒备。只是亲眼看到慕容丹砚一剑刺中了周子明,两名青衣人只道慕容丹砚要大开杀戒,将自己也一并杀掉,惊骇之下,倒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趁着慕容丹砚转身望向周子明之机,两名青衣人挥舞短刀,直向慕容丹砚杀了过去。 两名青衣人虽然出刀偷袭,怎奈二人不懂武功,看似全力一击,却被慕容丹砚毫不费力地避了过去。两人收势不住,直向前抢去。只听“噗噗”两声,却是两人冲到了周子明的身前,手中的短刀齐齐插入了他的胸口。周子明被慕容丹砚刺了一剑,已然神智模糊,伤口处鲜血激射而出。此时胸口又中了两刀,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晓得从哪里生出一股大力,突然伸出了双手,捏住了两名青衣人的脖子,随即用力一撞。只听“喀嚓”一声大响,两名青衣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登时头骨碎裂,双双毙命。 第二千一百二十四章 慕容丹砚躲到了周子明身后,眼看着他身中两刀之后,濒死之时竟然还能杀掉两名青衣人,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正在她惊骇之时,却见周子明扯着两名青衣人的尸体,直直地向后倒了下来。慕容丹砚急忙向右首躲开,只听“扑通”一声响,周子明拖着两具青衣人的尸体跌入到土坑之中,只见他的身子扭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周子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一颗心砰砰直跳。半晌之后,她悄悄走到土坑边缘,只见六具尸体堆叠着躺在坑底,到处都是鲜血和脑浆,血腥气味中人欲呕。慕容丹砚急忙伸出左手捂住了口鼻,后退了几步,心中暗想,这六个家伙都不是好人,虽然不是江湖上的巨奸大恶,不过坏事也做了不少。今日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这里,也算是报应不爽。 自从踏入江湖之后,慕容丹砚见过不少江湖仇杀,如周子明一伙人,不过是小县城中的地痞无赖,压根没有练过武艺,连江湖中未入流的小脚色都不如。可是方才这番相互残杀,以惨烈而言,却也不亚于武林高手的龙争虎斗。是以慕容丹砚直愣愣地看着土坑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六具尸体,一颗心砰砰直跳,身子也微微有一些颤抖。 慕容丹砚呆立半晌,这才摇了摇头,手足并用,将土坑边缘的沙土推入坑中。片刻之后,土坑已被慕容丹砚填平,只是她正想将地面踏实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唏溜溜”长嘶。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周子明等人骑来的六匹高头大马挤挤挨挨,其中一匹马仰天长嘶,转身便向来路奔回。其余五匹马受了它的带动,便也跟着它四蹄扬开,直向远处跑开。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转身便向六匹马追了过去,口中大叫:“停下!回来!”只是叫声甫一出口,她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这些畜牲哪里会听得懂自己叫喊,只能是白费力气罢了。自己焦急之下,竟然如此出丑,实在是愚蠢之极。好在厉秋风、王小鱼和戚九并没有跟在她身边,四周也并无人影,否则自己非得大大丢脸不可。 慕容丹砚施展轻功追了出去,初时她尚能跟住六匹马,只不过追出三四十丈后,六匹马跑得越来越快,将慕容丹砚拉得越来越远,眨眼之间距离已有七八十丈。慕容丹砚心下诧异,暗想若是换作平日,自己施展轻功,要在数十丈内追赶奔跑的马匹,倒也并非难事。怎么今日总感觉双腿有些发飘,竟然无法追上奔马,这倒真是奇了。难不成自己方才看到周子明等人相互残杀,心中惊骇,使得自己的轻功大打折扣不成? 慕容丹砚又追出了十几丈,眼看着六匹马跑得越来越远,知道自己再追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只得无奈地停下了脚步,眼看着六匹马跑得踪影不见。此时天空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四周静寂无声。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虽说没了马匹,不过听姓周的坏蛋说过,此处离着县城不过七八十里,走过去也不算太远。想到这里,她略略松了一口气,打定了主意要前往王旗县城,找人询问回转东辽县的道路。 慕容丹砚沿着六匹马逃走的方向走了下去。说来也怪,她掩埋了周子明一伙人,又施展轻功追赶奔马,着实用了许多力气,可是身上手上却并无乏力之感,走起路来脚步也颇为轻盈。她心下暗想,逃出墓道之后,又在那座古怪的庄子里耽搁了许久,可是既不饥渴,亦不疲倦,更加没有打瞌睡。不过虽然身子不觉得疲惫,却又不能将身上的力气尽数使出来,此处到底有什么古怪,实在难以琢磨。厉大哥心思缜密,又颇有见识,却也猜不透这里是什么情形。或许只有我爹爹到此,方能破解这些难题。 慕容丹砚一路前行,估摸着走出了二十多里地,仍然没有走出这片荒野。她听周子明说过,这片荒野中有许多沼泽,若是不小心陷了进去,便有性命之忧。是以行走之时,她脚下极是小心。如此又走了两三里地,前方突然出现了几棵大树,慕容丹砚心下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定睛向前望去。 只见那几棵大树通体黑色,枯枝盘绕,显然已经枯死,伫立于荒野之中,如同几位弯着身子的老妪,看上去颇为诡异。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立时握住了剑柄,暗想这几棵老树颇有阴森之气,一眼望去,让人心悸不已。我听爹爹说过,望气可知地势,这几棵老树四周似乎隐隐笼着一股杀气,左近必有险地,我须得小心留意,免得落入陷阱之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握紧了剑柄,这才缓缓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她的眼睛都向左右乱瞟,心中警惕万分。不过直到她走到最左首一棵枯树之下,四周也没有什么异状。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定睛向前望去,心下却是一凛,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她身前丈许之处,出现了一处极大的深坑。这座大坑下窄上宽,如同一个漏斗一般。深坑方圆足有数里,深不见底,站在边缘,只能隐约看到深坑中部,对岸则隐藏于一片灰濛濛的雾气之中,压根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慕容丹砚向坑底看了片刻,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急忙又向后退了两步,紧闭双眼,用力摇了摇脑袋,这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待她睁开眼睛,再也不敢向坑中张望,转身向右首走去。她边走边想,这里以前一定是一处极深的湖泊,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湖水干涸,留下了这个大坑。岸边这几棵老树失了湖水滋润,最终枯死。自己方才还在懊恼没有将周子明一伙的坐骑抢到手,想不到没有骑马,恰好救了自己一命。否则纵马狂奔过来,不晓得此处有这样一个大坑,到了这里来不及勒住坐骑,非得连人带马坠入深坑不可,只能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暗呼侥幸。此时她已绕过了两棵枯树,前方不远处便是最大的那棵枯树。这棵枯树树干粗壮,只怕五六个人才能环抱。虽然大树已经枯死,不过仍然高达十余丈。枯枝盘旋曲折,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一般。大树左半边的枝枝杈杈悬于深坑之上,右半边枯枝则笼罩了坑外数十丈地面。枯枝如同一根根细长尖利的手指,自空中悬向地面,一眼望去极为诡异。 第二千一百二十五章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悚然一惊,不由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右挪动了几步,想要远离这棵枯树,似乎担心那些枯枝落了下来,如同利剑一般插在她的身上。待她走出数丈,堪堪要绕过枯树,忽然听到一声轻笑,紧接着有人细声细气地说道:“赵哥,这句话只怕你说得不对。你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两句话是教人走中庸之道,做事不能只求突飞猛进,应权衡利害,再做决断。不过小妹以为,这句话的关键之处在于‘不屈’和‘愈出’四字。老子是说做事情要不畏艰险,遇强愈强。至于后面两句,似乎在说为人应当少说话,多做事。若是说的比做的还多,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此处竟然有人,听声音还是一个女子,心下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这个女子说话文白杂糅,颇有玄机,若是换成了寻常人物,必定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不过慕容丹砚随慕容秋水修习慕容世家的剑法之时,慕容秋水给她解说剑道之奥义,时常引经据曲,其中常常提到老子和庄子说过的话。这两位道学之祖不只精通道术,更是两位武学宗师,武功已臻化境。两人留下的一言一语,往往与武学至理暗合,是以学剑之人,若是能通晓老、庄所言之精义,必定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慕容秋水传授剑法之时,要慕容丹砚熟读老子所著的《道德经》和庄子所著的《南华经》,从中领会武学之道。是以慕容丹砚听那女子说话,立时听出她引用的两句话出自老子所著的《道德经》。这两句话用于剑道之中,是教人出剑之时,须得虚实相合,谨守中庸,如巨石悬于绝顶,又遇狂风骤雨,可是巨石取守正之道,方能动而不动,危而不危,端得是玄妙之极。这几句话听上去虽然词句朴实,不过含意深奥,若不是慕容秋水曾经详加解释过,慕容丹砚必定不能尽解其意。 慕容丹砚听了女子说话,心中惊愕,暗想此处如此荒凉,怎么会有人躲在这里诵读《道德经》中的名句?眼下只闻其声,又看不见说话之人藏在何处,难道有人故意戏弄自己,想要对自己不利?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握住剑柄的右手越发用力。便在此时,忽听一个男子笑道:“妹子有所不知,要通晓这句话的深意,须要知道老子生平之主张。你来看这一段话,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这句话乃是老子创立的道学最关键之所在。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又是这句话的重中之重。妹子若是通晓了这句话的深意,整部道德经中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日后成就,当不可限量矣。” 男子话音方落,只听先前那名女子笑道:“赵哥这番高论,不晓得是从何处听来?” 男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半年之前,我到峰岳山采药,遇到了一个从关内来的道士。这人相貌丑陋,衣衫褴褛,整日喝得醉熏熏的。他寄居于峰岳山紫阳观中,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再无其它事情可做。紫阳观中的道士对他颇为厌恶,屡次想将他赶走,却又没有法子,背地里都称他为邋遢道人。 “有一日紫阳观中来了一位贵客,要在观中办一场大法事,为他先祖祈福。这位贵客送了紫阳观二百两银子,登时轰动了峰岳山上二三十所寺院和道观。那些和尚、道士都红了眼睛,许多方丈和观主都是顿足后悔,没有将这场大法事抢在手中……” 男子说到这里,只听那名女子“噗嗤”一笑,口中说道:“呀,想不到这些得道高僧,世外高人,竟然也是如此势利,倒叫人好生心寒呀。” 男子笑道:“三清也好,佛祖也罢,原本都是教人智慧,看清这世间的浑浑噩噩,种种虚幻。可是偏有许多奸邪之辈,曲解圣贤之意,将圣贤说过的只言片语巧作修补,用来牟利。若是不为名利,他们为何要建起壮观无比的寺院和道观,以声色来乱人心神?紫阳观的道士收了那位贵客二百两银子,全观上下都忙活了起来。就连多年不肯露面的老观主也走了出来,请那位贵客到后院喝茶。 “这位贵客平日里喜好黄老之说,道教经书也看过不少,是以他与老观主聊起道藏,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只不过两人说到道德经之时,却为其中几句话的深意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如同两只要斗架的公鸡,互相怒目而视。眼看着两人就要动手打架,躺在外面石阶上晒太阳的邋遢道人突然哈哈大笑,随口将屋中两人争论的那几句话吟诵了出来,又笑嘻嘻地解释了一通。老观主和贵客听了之后,直如茅塞顿开,心下既惊讶又佩服,全然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将平日里想不通的道德经中的语句一一说了出来。邋遢道人漫不经心地随口解说,竟然解释得头头是道,让老观主和贵客敬佩之极。三人隔着屋门说话,相互启发阐述,将一部道德经解说得明明白白。 “到了后来,老观主和贵客出了屋门,拜伏在邋遢道人面前,口称明师,要随他研习道学。邋遢道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住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紫阳观中,每日里锦衣玉食,已然是无欲无求,又哪有心思去研习道学?老观主登时醒悟,面露愧色,在邋遢道人面前连声忏悔。邋遢道人笑道,道学本来便是朴实无华的学问,不能供奉于道观之中。要修习道术,只在山野林间,市井瓦巷,眼望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知道世人的喜乐悲哀,才能习得道学之深意。 “邋遢道人说到这里,仰天大笑,转身扬长而去。老观主和贵客相视一笑,便也随着他去了。其时我恰好躲在厢房之中,将三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受益颇多。今日现学现卖,又说给了妹子知道。若是妹子能够就此通晓道德经,每日勤加修炼,或许白日飞升,羽化成仙,也并非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第二千一百二十六章 慕容丹砚听这一男一女说话,越听越是惊讶,心中忐忑不安,暗想这对男女躲在如此荒凉的地方研习道德经,不晓得他们是隐居于此处的武林高手,还是想找一处幽静之所读书的饱学宿儒。至于男子提到峰岳山紫阳观中发生的观事,慕容丹砚更是闻所未闻。她心下暗想,我随永泰寺妙慧大师前来辽东,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峰岳山这个地方。到了王家庄之后,也没听小鱼妹妹提起过。男子所说的这番奇遇,可不晓得是真是假了。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惊疑,正自茫然不解之时,却听女子笑道:“赵哥,你到峰岳山采药,为何又到紫阳观中转悠?想来峰岳山之行另有深意罢?” 女子话音方落,只听男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妹子聪明伶俐,做哥哥的也不必瞒你。当日我到了峰岳山之后,听说紫阳观老观主小气吝啬,贪图钱财,造了不少冤孽,心中一时气愤,便想着要去教训教训他。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我先在峰岳山的寺院道观打探了一番,想知道老观主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打听则已,一打听险些将我活活气死。这位老观主在紫阳观住了四五十年,仗着紫阳观的名头为非作歹,在峰岳山左近买了良田千顷不说,还仗着与官府有些交情,竟然包揽诉讼,赚取了许多黑心银子。此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像是一位得道的羽士,其实心底极为龌龊,在山下包养了七八位女子,私生儿女也有十几人。而且这个老家伙还好男风,紫阳观里许多俊俏的小道士都是他的**。这等道貌岸然的混账王八蛋,既然给我知道了,岂能不加以惩戒?!” 男子说到这里,只听女子欢声叫道:“我知道啦。赵哥潜入紫阳观,便是想要除掉这个老观主,为百姓除害!” 男子笑道:“妹子这话既对也不对。你我修习道学,自然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须得修心养性,才能羽化成仙,岂能妄自杀伤人命,耽误了自己的修行?我潜入紫阳观,只想略施惩戒,让他迷途知返,重新做一个好人罢了。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位邋遢道人,出言点化,让老观主幡然醒悟,甘愿随他入山修道。我在旁边偷听邋遢道人说话,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也是受益非浅。依我来看,这位邋遢道人绝非寻常人物,或许是山中的仙人,到尘世来游戏人间。”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暗想听这个男子说话,他必定是一位心怀善念的好汉。无意中听说紫阳观的老观主为非作歹,便想着出手惩戒。没想到有一位世外高人横空出世,不止点化了老观主,也让这位好汉有了许多感悟。听此人解说道德经,虽然有许多地方与我爹爹所说并不相同,不过也算得上是见识不凡,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那对男女一直说个不停,时而说起一些奇闻怪事,时而又高谈阔论起道德经来。慕容丹砚听了良久,对两人也颇为佩服。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心下突然一凛,暗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寻找厉大哥、小鱼妹妹和戚九,这对男女虽然谈吐不凡,不过来历可疑,轻易不要招惹他们。我还是早些前往周子明提到的王旗县,打听前往东辽县的道路为好。念及此处,慕容丹砚顾不得去找寻那对男女身在何处,悄无声息地转向了右首,打算悄悄离开,以免惊动这对男女。 孰料慕容丹砚堪堪转过那棵大枯树,却见靠近深坑边缘的树干之下坐着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男子面目清秀,女子容貌姣好,手中各自拿着一部薄册,正自一边在册子上指指点点,一边谈谈讲讲。二人时而激烈争辩,时而点头大笑,看上去颇为逍遥自在。 慕容丹砚见这对男女气度不凡,直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心下倒有些羡慕,暗想我若是与厉大哥一起闯荡江湖,能像这对男女一般耳鬓厮磨,便已心满意足了。只可惜我身有要事,否则倒可以与这对男女攀谈几句。念及此处,她心中颇为遗憾,瞥了那对男女一眼,脚下不停,径直向前走去。 只是慕容丹砚刚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那名女子笑道:“小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女子会和自己招呼,心下倒是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只见那对男女此时已站了起来,正自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慕容丹砚对这对男女颇有好感,见两人并无恶意,急忙拱手说道:“我有事要到王旗县城,恰好经过此处。听两位谈吐不俗,不敢打扰。没想到还是惊扰了两位,还请两位海涵。” 女子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嘻嘻一笑,口中说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不过机灵乖巧,大异常人。这片荒野甚是空旷,又无道路,你为何会经过这里前往王旗县城?” 慕容丹砚见女子说话落落大方,眉宇之间尽是笑意,不过这几句话却并不寻常,心下一凛,暗想我只是路过这里,可是看她的模样,却是有意要打探我的底细。这人又不是公差捕快,为何会对经过此地之人如此紧张?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已然心生警惕。她看了那对男女一眼,心中念头急转,不过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口中说道:“实不相瞒,我随爹爹一起出门,前往王旗县城办事,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四头野狼。好在爹爹带了一柄宝剑,倚仗着宝剑之利,与四头野狼厮杀在一起。最后虽然赶走了野狼,可是我与爹爹也迷失了道路,陷入一片荒野之中。我与爹爹在荒野之中走了一日一夜,却也没有找到道路。我累得精疲力竭,又渴又饿,实在走不动了。爹爹没有法子,只得将宝剑留给我防身,他一个人去寻找清水。可是他离开之后,一直没有返回,我独自一人留在当地,饥渴难当,奄奄一息。恰好遇到几位好汉经过,见我可怜,给了我一些水和干粮,这才侥幸活了下来。我原想请那几位好汉带我去寻找爹爹,可是他们说奉了知县衙门之命,外出寻找祸害百姓的狐狸精,不能助我寻人。我没有法子,只能向他们打听了前往王旗县城的方向,独自动身前往王旗县城。” 第二千一百二十七章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留意那对男女的神情。当她说出“狐狸精”三个字时,那对男女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虽然片刻之后两人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可是慕容丹砚心中已然对这对男女的来历起了疑心。为了不让二人猜忌自己,慕容丹砚故意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接着说道:“我家住在东辽县王家庄,平日里爹娘不许我出门闲逛。这次是因为出了急事,爹爹才带我出门,想不到竟然迷了路。虽然侥幸没有被野狼吃掉,可是爹爹不晓得去了哪里,到了王旗县城后也不知道到何处容身。唉。”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原本想做出哭泣的模样,只不过她天生不会做伪,方才说了一些假话来骗人,已是极不容易,想要让她凭空挤出眼泪来,势比登天还难。她眨了眨眼睛,拼命想要哭出声来,但是只觉得眼角干涩,压根挤不出眼泪。她又打算想一些伤心事情,使得自己心生悲意,能够痛哭流涕,不过她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是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的爱女,十几年里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哪有什么悲伤事情让她遇到?后来她偷偷溜出慕容山庄,虽然多历艰险,却有厉秋风处处回护,除了快意恩仇之外,并未受过什么委屈。她心中只有江湖豪情,压根没有什么悲伤经历。是以慕容丹砚费心了心思,不只没有丝毫悲伤,反倒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无奈之下,慕容丹砚只得将头低下,双手捂住面孔,做出哭泣的模样。只是眼珠滴溜溜直转,从手指缝中窥伺那对男女。只见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女子随即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可怜的小姑娘,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没遇到毒蛇猛兽和歹人,已是老天爷垂怜了。此处离王旗县城不过二十多里,你绕过这座深坑,一直向东而行,便能走到王旗县城啦。” 女子说完之后,慕容丹砚以为两人并未起疑,总算放下心来。她故意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这才抬起头来,口中连声道谢,与那对男女告别,转身又向前行。只是她心中忐忑,生怕二人从身后偷袭,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右手离着剑柄不过数寸。直到走出数十丈外,慕容丹砚故意装作东张西望的模样,有意无意地转头向身后瞟了一眼,见那对男女并未跟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走出二里地之后,慕容丹砚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来路望去,眼前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只能看到一里地外的情形。那几棵高大的枯树早已被雾气遮掩,看不到半点影子。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对男女神情诡异,笑容可疑,而且我提到狐狸精之时,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慌张。周子明这个王八蛋曾经说过,狐狸精附在活人身上,与常人无异,只是说笑之时,神情与狐狸颇为相似。我瞧着这对男女面容古怪,笑起来确实像极了狐狸,多半是从王旗县城逃走的那两头老狐狸道行高深,为了躲避公差捕快和猎人百姓追杀,竟然化作人形,躲在这里避祸。你们若是逃入深山躲避倒也罢了,不过既然让我撞上了,绝对不能让你们逃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想要偷偷回去,伺机将那对男女或擒或杀。只是她心下又想,这对男女能够读懂《道德经》,只怕法术极为厉害。我若是贸然与他们动手,或许会吃大亏。反正他们不是武林高手,我也不必与他们讲什么江湖规矩。不如出手偷袭,胜算要大了许多。 慕容丹砚盘算了半晌,这才迈步前行。只不过她并没有沿着原路返回,而是转向左首,绕了一个大圈子,向那几棵大枯树悄悄逼近。慕容丹砚绕行了五六里,花费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又看到了那几棵枯树。只不过这次她是从枯树的右首偷偷潜了过去,脚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待到离着那棵最高大的枯树五六丈外,已然听到了那对男女的说话声。两人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小声谈论,压根没有察觉慕容丹砚正在靠近。 慕容丹砚想到就要与狐狸精交手过招,心中颇为兴奋,不过也有一些忐忑不安。她矮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向前走了两三丈,这才停下了脚步,右手紧握剑柄,左膝跪地,定睛向那棵枯树望去。 只见大树下面哪里有什么一男一女,分明是两头狐狸倚坐在树下,各自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正在一边说笑。两头狐狸虽然现了原形,不过神态语气,却与活人几乎一模一样。饶是慕容丹砚已经猜测那对男女是狐狸精幻化而成,可是见此情形,还是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好在她拼命咬住了嘴唇,这才没有发出声音。两头狐狸正自醉心于手中的薄册,没有察觉身旁有人躲藏。 慕容丹砚缓缓拔出长剑,慢慢向大枯树靠近。此处土地松软,慕容丹砚又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身子,是以她行走之时并未发出丝毫声音。两头狐狸手捧薄册,看得津津有味。慕容丹砚双眼盯着狐狸,屏住了呼吸,真气贯于全身,全身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只要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眼看着慕容丹砚离着两头狐狸已不过两丈,只是她尚未决定是将两头狐狸立时格杀,还是先将它们打倒,询问清楚之后,再决定它们的生死,只听先前幻化成“赵哥”的那头狐狸嘿嘿一笑,对另外一头狐狸说道:“世人不晓得天高地厚,仗着有几分力气,便以为能够横行霸道,称王称霸,你说好笑不好笑?” 慕容丹砚听他说话,心中一凛,知道情势不妙,正想出剑攻敌,只听另一头狐狸笑道:“赵哥言重了。小姑娘不通世故,极易受人欺骗,咱们倒也不必怪她。” 慕容丹砚知道自己行迹已露,心下惊惧,刹那之间心意已决。只见她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双脚不丁不八,看似漫不经心,其实踏实了八卦图中的“坤”位。若是剑道大师见到慕容丹砚的身形,必定知道她得到高手指点,才会摆出如此可攻可守的玄妙步法。那两头狐狸却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四只眼珠滴溜溜乱转,直向慕容丹砚望了过来。 第二千一百二十八章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两团焰火在她眼前无声无息地炸裂开来,使得她只能看到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灿烂之极的火花,再也看不到两头狐狸身在何处。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手腕翻转,长剑瞬间到了胸前,接连划出了两个圆圈,剑光霍霍,护住身前要害,同时双脚用力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身后退开。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丹砚施展轻功,瞬间退出两丈之外。她站稳身子之后,手中长剑指东打西,接连刺出八剑,将周身各处要害尽数护住。真气自剑身溢出,发出“嗤嗤”厉响。 从慕容丹砚施展轻功逃开,到她将长剑使得密不透风将身子隐于剑影之中,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慕容丹砚不待敌人攻了上来便即使出绝技,看似惊恐之下手忙脚乱,其实并不是为了炫耀武功,而是因为两头狐狸不晓得使出了什么神通,竟然让她的眼睛在瞬间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若是狐狸趁机偷袭,她便有性命之忧。是以慕容丹砚想也不想,立时抽身退开,同时使出慕容世家剑法的绝招,以防两头狐狸追杀。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手中长剑接连刺出八剑,将周身要害全都护住,这才定睛向前望去。只见两头狐狸踪影全无,站在面前的仍然是先前那一男一女。两人笑嘻嘻地看着慕容丹砚,如同猫儿看到了老鼠,眼中尽是戏谑的目光。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知道两头狐狸身负邪术,要凭武功压服它们,无异于痴人说梦。她正思忖如何脱身之际,白衣女子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姐姐看你聪明伶俐,以为你与俗世间那些蠢人全然不同。没想到我竟然看走了眼,五百两银子真能让你这样一个小美人儿动了心思。” 女子说完之后,男子嘿嘿一笑,接口说道:“方才我说这个小姑娘一定会回来算计咱们,你偏偏不信,要与我打一个赌。如今这场赌赛可是我赢了,峨嵋山上的三朵紫优昙花,妹子可不要忘记送到我的洞中。” 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挤眉弄眼,神情甚是轻佻。慕容丹砚心下惊恐难安,暗想先前我听周子明提到狐狸精在王旗县城胡闹之事,还想着姓周的不是好人,说话未必可信。可是此时看到这两头狐狸言行诡异,神情轻佻,只怕姓周的所说不假。早知如此,方才就应该先行下手偷袭,说不定已将它们斩于剑下。只是心中存了一念之仁,打算将它们抓住之后,问清楚缘由,再决定是否杀掉它们,这才没有出手。如今被两头狐狸围住,它们的邪术如此厉害,只怕我不是它们的对手。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害怕,苦思脱身之计。便在此时,只听白衣女子笑道:“赵哥去年已得了一朵世间少有的天山雪莲,炼成七颗雪岩穿心大补丸。只要每七年服上一颗,抵得上三百年的修行。如今你想要小妹费尽心血才得来的紫优昙花,只怕太过贪心了罢?” 男子听女子说完之后,连连摇头,嘿嘿笑道:“妹子此言差矣。雪岩穿心大补丸确有神奇之功效,只不过雪莲乃是极寒之物,虽说我炼制丹药之时,已于其中加了许多性热的药材,却也很难将雪莲所带之寒气中和。若是贸然服下雪岩穿心大补丸,不只于修行无补,反倒对肉身有极大的伤害。妹子手中那三朵紫优昙花,生于峨嵋山佛光寺大雄宝殿屋脊之上,蕴含天下至刚之阳气。若能以此花压制雪莲的寒气,雪岩穿心大补丸才能将药性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男子说到这里,眼睛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接着说道:“咱们有百余年的交情,彼此多有照应,可以说是情逾骨肉。若是换作其他同道,我想也不想,定要使尽手段将紫优昙花弄到手中。只是紫优昙花为妹子所有,我却不能巧取豪夺。方才是妹子要与我赌塞,以紫优昙花为赌注,可不是我以武力或计谋索取,妹子不要怪我。”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两头狐狸必定会联手对付自己,可是它们并未立即动手,而是谈起什么天山雪莲、紫优昙花,倒是大出慕容丹砚的意料之外。她心中暗想,我原本以为这两头狐狸是一对夫妻,可是此时看来,两头狐狸似乎相互猜忌,倒也不是铁板一块。它们争论起来倒好,我便可趁机逃走。只恨我身上携带的银针已然用得干干净净,否则趁这两个家伙不备,我以银针偷袭,必定能够得手。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女子笑道:“赵哥年长小妹一百七十三岁,洞察世事之功夫,自然远在小妹之上。你看穿了这个小姑娘的心思,故意激小妹与你赌赛,便是想将那三朵紫优昙花弄到手中。也罢,也罢,俗话说愿赌服输,待此间事了之后,小妹自然会将三朵紫优昙花奉上便是。” 男子听女子如此一说,登时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妹子如此爽快,不愧是女中豪杰。前些年我在北邙山隐居,听鹰家老二说起过妹子。他们兄弟在妹子手中吃过大亏,自然没有什么好话。我却知道妹子言出必践,绝对不像他们说得那般不堪。” 男子说到这里,女子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口中说道:“鹰家哥几个贪婪好色,都不是什么好货。他们想占我的便宜,结果吃了大亏,到处说我的坏话,败坏我的名声。好在赵哥聪明,没有上他们的大当。我听说这几年他们四处招揽帮手,想到峨嵋山害我。若这些坏蛋真要对我不利,还请赵哥拔刀相助,助我对付鹰家兄弟。” 女子说话之时,声音娇柔,眉目传情,慕容丹砚虽然是女子,见她如此模样,却也有一些尴尬。男人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妹子尽管放心便是。这些年我结交了许多朋友,个个修行多年。还有几位朋友度过杀劫,本领极大。慢说鹰家兄弟,即便是武宗一族出面,咱们也不必害怕。” 女子听男子说出“武宗一族”四个字,脸色一变,急忙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男子说道:“赵哥虽然厉害,不过武家势大,还是不要招惹他们。小妹要对付的只是鹰家,不必将武家牵连进来,否则这些家伙联起手来,咱们可要大大不妙了。” 第二千一百二十九章 慕容丹砚听这对男女说话,虽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可是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大半听不明白。只是她知道这对男女一身邪术,自己须得尽早脱身,免得被两人算计。念及此处,她趁着男女说话之机,正要施展轻功逃走,忽听男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鹰家兄弟之事,妹子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我拿到了紫优昙花,必定会帮着妹子摆平此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打发这个小姑娘,免得她碍手碍脚,坏了咱们的大事。”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转身便逃。只不过她刚刚逃出了五六步,却见眼前白影闪动,一只纤纤玉手迎面向她面孔抓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右手长剑斗然刺出,直刺向对方的手心。只听对面那人一声轻笑,五指如钩,舍了慕容丹砚的面门,直向她手中的长剑抓了过来。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敌人如此蛮横,竟然敢赤手夺取自己手中的长剑,心下又惊又怒,暗想即便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也不敢在我面前如此托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竟然敢用空手入白刃的招数来夺走我的长剑。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手腕翻转,手中长剑随之急速转动,直向敌人攒刺了过去。这一剑刺出之时极为凌厉,剑锋急速旋转,剑身嗤嗤作响,去势更是惊人。慕容丹砚这一剑已用了全力,自忖敌人再厉害,也不敢正撄其锋。果不其然,长剑刺出之后,眼前白影一闪,瞬间远去,却是敌人无法封挡这一剑,只得向后退出。 慕容丹砚一剑逼退了敌人,这才定睛望去。却见三丈之外站着一个白衣人,赫然便是狐狸幻化而成的白衣女子。只见她俏生生地站在当地,长袖垂地,面露微笑,口中说道:“小姑娘,你手中这柄宝剑真是天下利器,在哪里得来的,说给姐姐听听罢。” 慕容丹砚虽然出剑击退了白衣女子,可是一颗心却沉了下去。白衣女子方才明明被她甩在了身后,可是瞬间便抢到了自己身前,这份轻功别说自己远远不如,即便是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到了,只怕也难望其背。白衣女子的轻功已然如此了得,那名男子的武功必定更加厉害。自己连白衣女子都打不过,若是两人联手攻击,自己非败不可。 白衣女子见慕容丹砚并不答话,只是一脸惊疑地盯着自己,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不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小姑娘,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乖乖听话,姐姐也不会难为你……” 白衣女子话未说完,慕容丹砚身形一晃,突然向右首逃去,想趁着白衣女子说话之机,自己夺路逃走。哪知她逃得虽然不慢,白衣女子比她更快。慕容丹砚身形甫动,白衣女子已如鬼魅一般飘了出去,瞬间又抢到了慕容丹砚身前。 慕容丹砚急忙停了下来,心下惊骇,一颗心砰砰直跳,暗想难道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么?只是她转念一想,自己是慕容山庄的传人,若是被这对男女如此戏弄,慕容世家在江湖之中再也无法立足。今日就算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也绝对不能向这对男女低头。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声呼喝,左掌斗然劈出,右手长剑自下向上反撩,斜刺白衣女子胸口。这一招名为“麻姑献桃”,掌剑并用,是慕容世家剑法中的杀招之一。不过这一招虽然凌厉,却是只攻不守,不留后招。一旦敌人将这一剑挡开或是避开,再趁机反击,出剑之人便有极大的危机。此时慕容丹砚已然抱了必死之心,要么逼迫白衣女子让出一条路来,要么与她同归于尽。 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寒光闪烁,抖出三点剑花,径直刺向白衣女子咽喉、胸口和小腹三处要害。白衣女子见慕容丹砚这一剑凌厉之极,不敢正撄其锋,不过她并不向左右闪避,而是向后飞出,想要避开慕容丹砚这一剑。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白衣女子不向左右闪避,是不想给自己让出一条逃生之路。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白衣女子腾出手来反击,须得紧紧将她逼住。好在那名男子一直未加入战团,否则自己遭遇前后夹攻,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左足一点,身子已然跃起,直向白衣女子追了过去。白衣女子倒着飞了出去,其势甚快。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不知道此人这一跃用的是邪术,还是轻功极高。单只向后这一跃,只怕我爹爹和哥哥也做不到。 只是白衣女子向后飞出之时,从她怀中突然掉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此前她与男子在树下研读的那一本书。白衣女子的身子正在向后急退,虽然看到册子从怀中掉落,急切之间也无法将其抢回。此时慕容丹砚随后攻了上来,那本册子堪堪到了她的面前。慕容丹砚想也不想,左手一探,便将那本册子抓在了手中。 此前白衣女子虽然与慕容丹砚动手过招,不过一直好整以暇,压根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可是册子落到慕容丹砚手中,白衣女子脸色大变,身子一扭,揉身直上,直向慕容丹砚扑了过来,口中怒喝:“快将书还我!” 慕容丹砚见白衣女子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胸前要害洞开,心中大喜,暗想这个女子轻功虽然厉害,不过拳脚功夫却差劲得很。她如此莽撞地扑了过来,胸前各处大穴都已暴露在我的剑下,岂不是自已找死? 电光石火之间,白衣女子已到了慕容丹砚身前。只见她双手如铁钩一般,左手抓向慕容丹砚咽喉,右手抢向慕容丹砚左手握着的册子。慕容丹砚原本想一剑刺了过去,将白衣女子立毙剑下,可是转念一想,白衣女子扑击之时,胸前要害洞开,这一剑刺了过去,十有八九能取了她的性命。虽然此人多半是一个妖怪,不过要亲手杀掉此人,却也有些不忍。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的长剑并未刺出,眼看着白衣女子扑到了身前,她右脚倏然踢出,直袭白衣女子左肩。 只听“噗”的一声响,慕容丹砚右脚正踢在白衣女子左肩胛骨处。这一脚力道好大,将白衣女子的身子踢得飞了起来,从慕容丹砚的头顶飞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这一脚虽然用了全力,却也极难将人踢得飞了出去。只是右脚踢到白衣女子身上之时,却发觉她的身子极轻,只怕不过二三十斤重,倒是大出自己的意料。 第二千一百三十章 慕容丹砚与白衣女子过招之时,男子一直负手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二女相争。白衣女子两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慕容丹砚拦住,如同猫儿戏弄老鼠一般,自然是稳操胜券。是以男子并无丝毫上前助拳之意,只等着白衣女子玩得腻了,再将慕容丹砚或擒或杀。 只是男子没有料到白衣女子太过托大,竟然将怀中的册子掉了出来,被慕容丹砚夺在了手中。他心下一凛,知道情势不妙,正要上前助白衣女子一臂之力,慕容丹砚已然使出险招,一脚将白衣女子踢得飞了出去。其时两人正在大坑边缘缠斗,白衣女子从慕容丹砚头顶飞了出去,直向深坑中坠落了下去。 男子大惊,顾不得攻向慕容丹砚,身形一晃,倏然飞了起来,直向白衣女子追去。只见他身在半空,右手探出,正抓住了白衣女子右臂的长袖。只是他正要用力将白衣女子拉拽回来,却听“喀喇”一声响,长袖自白衣女子肩头处断裂,男子右手只扯着大半截衣袖。他心下一惊,却见白衣女子已自向坑中掉了下去。 其时男子也已身在深坑上空,若是他全力逃回,尚有活命的机会。只不过要他眼看着同伴坠入深坑丧命,却又心有不甘。电光石火之间,只见男子身子斗然下坠,直向白衣女子追了下去。 慕容丹砚见那对男女先后坠入深坑,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冲到大坑边缘,探头向坑中望去。只见那对男女已坠下了十余丈,隐约之间又幻化为两头狐狸,片刻之后,便被深坑中的雾气吞没。 慕容丹砚站在深坑边缘,探出脑袋向坑底张望。这座深坑方圆不知道有几十里,坑中雾气翻腾,情形甚是惊人。慕容丹砚看了片刻,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急忙向后退出两步,将双眼紧紧闭上,又摇了摇脑袋,这才感觉好了一些。待她睁开眼睛之后,不敢再到坑边张望,心下暗想,这两头狐狸虽然练了一身邪术,不过毕竟是血肉之躯,坠入坑底之后必定无幸。我原本还不晓得这两头狐狸是善是恶,并未打算杀了他们。不过听他们说话卑鄙,行事无耻,必定不是善类。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是报应不爽。 慕容丹砚心下虽作此想,不过对于两头狐狸之死,多少有一些自责。她呆立半晌,这才摇了摇头,转身想要离开。只是刚刚走出两步,却见地上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慕容丹砚一怔,不由将左手抬起,却见白衣女子的那本册子仍然握在手中,心下不由一惊。她转念一想,立时明白过来。想来方才自己一脚将白衣女子踢得飞了出去,眼看着要坠入深坑之中。那名男子急着将白衣女子救回,飞身向白衣女子追了过去。没想到惊慌之下将他的那本册子掉了出来,随后他与女子先后坠入深坑,只怕到死也没有察觉已将册子失落。 慕容丹思忖了片刻,这才将那本册子拾了起来。她翻开册子一看,却见满纸都是蝌蚪一般的黑点,并无一个文字。慕容丹砚心中一怔,又将白衣女子失落的那本册子翻开,只见纸上也是大小形状各异的黑点,一眼望去,如同无数蝌蚪在纸上游来游去。看了片刻,便觉得眼前有无数黑点胡乱跳跃,压根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慕容丹砚将两本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心中暗想,我在江湖之中闯荡之时,曾在一处酒肆打尖之时听几个穷酸闲聊。他们说世间修道之人成千上万,若是想白日飞升,成仙得道,须得要有天书,依照天书中记载的法门修练,才能修成正果。天书都是用蝌蚪文写成,免得泄露了天机,只有身负仙缘之人或是道行高深的修道之士才能看懂蝌蚪文。看样子这两本书确实是天书,不晓得这两头狐狸从何处盗来,竟然妄想成仙得道。还好他们没有练成仙术,否则世间无人能够制得住他们。这两本天书干系甚大,我须得将它们交给得道高人,妥善收藏,免得再落入妖怪和坏人手中,必定祸患无穷! 若是别人得了天书,必定欣喜若狂,只想着依照天书修练,从而成仙得道,长生不老。不过慕容丹砚自幼便受到慕容秋水的教诲,谨守慕容世家的规矩,绝对不许妄取他人之物。若是换了王小鱼,将两本天书抢在了手中,必定欣喜若狂,想方设法要依照天书中记载的法门,练得一身本领,从此笑傲江湖,称霸天下。至于天书到底是谁的,又用什么手段去解读天书,王小鱼才不会理会。总之天书落到她的手中,便成了她的东西,绝对不会将书交还给故主。 慕容丹砚将两本册子放在怀中,这才迈步前行。虽然与两头狐狸斗了一场,不过慕容丹砚没有丝毫疲倦,反倒精神见长,脚步也越发轻盈起来。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之后,望见一里之外隐约出现了城墙,只不过雾气弥漫,模模糊糊看得不大清楚。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前方这座城池多半就是周子明等人说过的王城县。两头狐狸已然坠入深坑,再也不会到城中兴风作浪,也算我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爹爹若是知道此事,再也不会说我只会胡闹了。 慕容丹砚一边思忖,一边快步向城池走去。待她走到城门之前,却见城门洞顶端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王旗县”三个大字。城门两侧站着四五名军士,一个个无精打采,倚靠在城墙上打瞌睡,此外不见一个人影。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座城池看上去要比东辽县城大了不少,不过颇为荒凉,远不及东辽县城热闹。 待到慕容丹砚穿过城门洞走入城中,只见眼前一条大路远远地延伸开去,大路两侧都是民宅,一户户门窗紧闭,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四周一片静寂,远处仍然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慕容丹砚一边慢慢向前走去,一边心下暗想,城中如此荒凉,想来都是狐狸精造的孽。如今两头狐狸精都已死在我的手中,没有妖怪祸害城中百姓,不出数日,这里必定会变得一片繁华。 慕容丹砚信步前行,想找人询问前往东辽县的道路,可是大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侧的屋宅也是门窗紧闭,压根找不到人。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闷闷地向前走去。直到她走出了半里地,却见左首一间宅子门口挑出了一杆酒旗。慕容丹砚心下大喜,暗想茶馆酒肆人来人往,掌柜和小二消息最为灵通。我向他们询问,必定能够打听清楚前往东辽县的道路。 第二千一百三十一章 慕容丹砚心下计议已定,这才快步走进了酒馆。只见屋内冷冷清清,只放了四张桌子。掌柜站在柜台之内,左手支着下巴,正在打着瞌睡。慕容丹砚走进酒馆,也没有小二上来招呼。慕容丹砚见这间酒馆如此寒酸,心下暗想,狐狸精真是造孽深重,弄得酒馆的生意也如此凄凉。她在柜台前站了片刻,见掌柜兀自在打瞌睡,便即伸出左手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两下。掌柜猛然惊醒,抬头看到慕容丹砚,登时吓了一跳,身子猛然一抖,颤声说道:“你……姑娘……客官、这是从、从哪里来?” 慕容丹砚见掌柜一脸茫然,说话颠三倒四,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路经此地,腹中饥饿,想在贵店歇息片刻。” 掌柜此时已然清醒了过来,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怪不得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门外吵闹,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姑奶奶想吃些什么酒菜,尽管说便是。”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菜牌。慕容丹砚瞥了菜牌一眼,口中说道:“就请掌柜挑着四色时令小菜做好便可。”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便即走到门边一张桌子旁,只见桌子和凳子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心下暗想,看样子狐狸精已在城内闹了有一段日子了,否则这间酒馆的生意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 慕容丹砚思忖之时,掌柜已然忙不迭地从柜台内跑了出来,一边用袖子在桌子凳子上乱抹乱擦,一边陪着笑脸说道:“姑奶奶来照顾小人的生意,那是小人烧了十几柱高香修来的福气。您先稍候,小人这就去给您备好酒菜。” 慕容丹砚见掌柜用衣袖将桌子和凳子擦得如同鬼画符一般,不由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掌柜的,打扫桌椅,招待酒客,端茶送水,不都是小二和酒保做的事情么?为何你要自己动手?” 掌柜脸上现出几丝尴尬,苦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姑奶奶有所不知,小店生意凄凉,大半年都没有什么进项。小二和酒保拿不到工钱,早已摞挑子不干了。实不相瞒,做饭的大师傅若不是小人的舅子,只怕早就拍拍屁股走啦。” 掌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见凳子上的灰尘已大半被自己抹掉,急忙请慕容丹砚坐下。便在此时,忽听内堂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爷爷、爷爷,你到哪里去啦?快过来陪我玩呀!” 话音方落,只见内堂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个孩童。这孩童只有三四岁大小,走路尚且有一些不稳,个头比通往内堂那道门户上挂着的帘子底端还矮。掌柜见孩童跑了出来,脸色一变,一边迎上前去,一边大声说道:“小祖宗,你可不要乱跑!若是撞到了桌子角和凳子角,你奶奶回来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掌柜说话之时,已然跑到了孩童的面前,将他一把抱在怀中,这才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这是小人的孙子,今年只有三岁半。小人的犬子陪着儿媳回娘家去了,将孙子留在家里。偏偏小人的老婆子今日头痛,到城西张大夫家看病去了,只好由小人来带孙子。打扰了姑奶奶吃饭,真是该死!” 慕容丹砚见孩童生得天真可爱,倒也十分喜欢,是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掌柜的,你好大的福气。这个孩子生得如此俊秀,必定是一个有福之人。说不定将来中举做官,你老人家就等着享福罢。” 掌柜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一张老脸如同盛开的菊花,就连额头和眼角的丝丝皱纹也都舒展开来。只听他笑着说道:“那就借姑奶奶的吉言了。真有那一日,小人一定在家里供奉姑奶奶的长生禄位,为姑奶奶祈福。” 慕容丹砚听掌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周子明那个王八蛋也说要将我的牌位供奉在家中。怎么这个地方的人都喜欢将活人供起来,不知道这样会折了活人的阳寿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掌柜陪着笑脸对她说道:“姑奶奶稍候,小人这就去给姑奶奶泡茶。小人开的馆子虽然不起眼,不过茶叶可是云南邹家庄出产的名茶,管保姑奶奶喝了之后,再也忘不掉咱们这家小馆子的茶香。” 掌柜说完之后,又向慕容丹砚拱了拱手,便即抱着孩童一路小跑钻进了后堂,想来是指使厨子做饭去了。慕容丹砚原本想告诉他狐狸精已经死了,生意必定会好起来。只不过掌柜跑得甚快,她只得作罢。 慕容丹砚坐在桌子旁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只见酒馆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周更是静得吓人。慕容丹砚想起厉秋风、王小鱼和戚九,心中突然有了一丝难过,暗想自己原本与厉大哥和小鱼妹妹、戚九同行,虽然自从踏入老翁山左近之后,遇到了许多怪事,柳生宗岩一伙倭寇又屡次设计陷害,不过有厉大哥陪在身边,凡事都有主心骨,却也并不害怕。没想到莫名其妙到了这里,不晓得厉大哥他们身在何处,只剩下自己独零零一个人到处乱闯,是否能够平安脱险,自己也没有半分把握。念及此处,她心中一声叹息,刹那间只觉得万念俱灰,隐隐有了弃世之念,只想着回到慕容山庄,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难过,心下黯然,几乎就要流下眼泪。须知她虽然聪明伶俐,武功不弱,不过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自幼又在慕容山庄长大,在江湖之中无人敢惹。可是眼下却陷入一片迷茫之中,厉秋风、王小鱼和戚九又不晓得去了哪里,只留下她孤单一人,心中岂能不暗生恐惧? 就在慕容丹砚垂头丧气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似乎正向酒馆走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一凛,随即大喜,暗想自己方才原本想向掌柜打听前往东辽县的道路,只是掌柜急着去准备酒饭,自己又怕太过唐突,这才没有开口向掌柜询问。酒馆外面原本寂寥无人,此时听到了脚步声,必定是有人要到酒馆来喝酒。自己正好可以向他询问,早一刻问明道路,自己回到东辽县,必定能够找到厉大哥、小鱼妹妹和戚九。 第二千一百三十二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脚步声已到了酒馆门前,片刻之后,只听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大汉走了进来。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走起路来也是孔武有力。只不过他的脸上斜斜包了一块布条,恰好将他的左眼遮住,布条上还有一大块血痕。 慕容丹砚见此人颇为雄壮,暗想周子明这个王八蛋吹嘘他自己是英雄好汉,可是与眼前这条大汉一比,他不过是一个小鱼小虾罢了。只有这样一位威武雄壮的汉子,才能称得上是慷慨悲歌的英雄侠士。 大汉走入酒馆之后,看到只有慕容丹砚一人坐在酒桌前,不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冲着内堂大声叫道:“店家,店家,快给老子打两角酒,再来一只肥鸡,三碗热汤面。酒要热,鸡皮要嫩。若是酒菜做得不好,当心老子拆了你的馆子!” 大汉话音方落,只见掌柜左手托着一个方盘,小心翼翼掀开内堂的帘子,快步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大汉,脸色一怔,随即满脸堆欢,笑着说道:“今日真是烧了高香。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有两位客官上门,小人敢不尽心伺候?”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慕容丹砚的桌前,将方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盘子中放着一壶香茶和一个杯子,茶壶的盖子尚未打开,茶香已然四溢,一闻便知是一壶好茶。 掌柜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奶奶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酒菜就快好了,过一会儿便给您送上来。” 掌柜说完之后,又转过身去,笑嘻嘻地对大汉说道:“客官来得正好,厨子正在热酒烧菜。您先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给您备好香茶。”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旁边一张桌子边上,正要用衣袖去擦拭桌子和凳子。那个大汉已然看到桌凳之上积满了灰尘,不由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慕容丹砚,这才粗声粗气地说道:“桌凳上这么多灰尘,你这样一擦,弄得到处都是,还不如不擦。老子和这位姑娘拼一张桌子罢,不须麻烦你了!” 大汉说完之后,也不等掌柜说话,便即走到慕容丹砚对面,从桌子下面拽出了一个凳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随即向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打扰姑娘喝茶,得罪莫怪。” 慕容丹砚见这人言行虽然粗俗,不过并不招人讨厌,心下倒有些佩服此人豪迈。是以她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兄台说得哪里话来?咱们出门在外,原本应当互相照应才是。今日在此处相遇,也是有缘。兄台要坐尽管坐便是,何须问我?” 掌柜见大汉二话不说便坐到了慕容丹砚对面,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处。先前慕容丹砚进店之时,掌柜已然看到她身背宝剑,知道慕容丹砚不是普通少女,心下已有三分小心。待他看到大汉不经慕容丹砚点头答允,便即坐到了她的对面,举止甚是无礼,若是慕容丹砚发起怒来,与大汉起了纠纷,只怕自己辛苦经营的这间小酒馆非得被砸了不可。是以他心下忐忑,正想着如何将两人劝开,此时看到慕容丹砚并未生气,神情自若地与大汉说话,掌柜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放回到了肚子中。他陪着笑脸对二人说道:“如此最好。两位客官稍候,小人到后厨去盯着厨子,酒菜备妥,便给二位送上来。” 掌柜道了一声得罪,便即快步走入后堂。此时大堂之中只剩下慕容丹砚和那个大汉,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感觉有些尴尬。慕容丹砚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今日在此处相逢,乃是极大的缘分,不知道兄台在何处发财?” 大汉听慕容丹砚问话,哈哈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发个鸟财!不过是一个听人呼来喝去的苦命人罢了!实不相瞒,我是城北三十里外左家庄人氏,自幼喜好舞枪弄剑,仗着有一把子力气,被乡邻们推为地保。前几日知县大老爷派人到乡下送来榜文,说是城里闹狐狸精,惊扰百姓,是以发下榜文,悬赏捉拿狐狸精。若是有人得手,将狐狸精生擒或是杀死,赏银五百两。这等肥差,我岂能落后?这几日我一直在城里城外各处寻找,可是压根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 大汉说到这里,歪过头去,嗓子眼发出“哦”的一声响,随即吐出了一口浓痰,“啪”得一声砸在了地上。慕容丹砚见他如此肮脏,不由皱了皱眉头。大汉却压根没有在意,转过头来接着说道:“哪知时运不济,昨日走了霉运,在土地庙翻石头寻找狐狸之时,绊了一跤磕在石头上,竟然废了一只眼睛!他妈的,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倒霉到家了!” 大汉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指了指被布条包裹的左眼。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个汉子看上去虽然孔武有力,不过脚步轻浮,一望便知没有练过武艺,凭着一身蛮力想要对付两头狐狸,只能是自讨苦吃。好在你只是绊了一跤,瞎了一只眼睛。若是真遇到两头狐狸,只怕连你这条性命也早已丢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倒有一些得意。须知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虽然要比王小鱼持重,不过和王小鱼一样,都想成为受人敬仰的江湖女侠。若是能够除掉两头狐狸精,自然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引事传扬了出去,人人必定会称自己为“慕容女侠”而不名之。是以慕容丹砚虽然并非是沽名钓誉之人,此时也想炫耀一番。她思忖了片刻,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真是巧了,不瞒兄台说,我今日在城外行走,无意中遇到两头呆狐狸,寻思着将它们捉了来。可是狐狸狡猾,竟然与我缠斗在了一处。恰好那里有一座大坑,两头狐狸不是我的对手,惊慌之下乱跑乱蹿,竟然坠入坑中,尸骨无存啦!” 大汉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双目放光,口中说道:“两头狐狸?你真的遇到了两头狐狸?” 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我骗你作甚?那两头狐狸能够化为人形,极是诡异,而且练得一身邪术,着实难以对付。若不是我身上带了一柄宝剑,还真奈何不了它们。” 第二千一百三十三章 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慕容丹砚,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情,口中说道:“小姑娘,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忒大了罢?别说你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听说城里的公差捕快,还有衙门请来的捉妖法师,个个都是有大本领之人,却被狐狸精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我不信凭着你手中这柄宝剑,便能将两头狐狸精轻松杀掉。” 慕容丹砚正要说话,只见内堂的门帘被人掀开,掌柜托着一个装有茶壶茶杯的方盘走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了慕容丹砚和大汉坐着的酒桌旁边,将方盘放在了桌子上,又给大汉斟了一杯茶,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大爷先喝一杯茶,酒菜备齐之后,小人再给两位送上来。” 掌柜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我倒不是有意自吹自擂,只是进了这座城池之后,到处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想来百姓害怕狐狸精出来害人,这才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我虽然将两头狐狸打入深坑,尸骨无存,可是左近的百姓并不知道,如此折腾下去,城里城外百业萧条,百姓困于生计,非得出大乱子不可。这个汉子是村里的地保,看样子也是一个喜好胡说八道之人。若是他知道狐狸精是被我所杀,必定四处宣扬,城里和十里八乡的百姓知道狐狸精已然死去,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害怕。城中百业复兴,大伙有钱可赚,日子不久就会好过起来。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两头狐狸精虽然练成了一身邪术,不过毕竟是两头畜牲,只要不被他们的妖术迷惑,却也并不可怕。” 大汉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一脸不信的神情,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小姑娘,你不要糊弄我啦。我虽然是乡下人,却也听说过两头狐狸精的厉害。他们在城中纵横来去,知县衙门几百名公差捕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听说衙门将东阳府最厉害的法师请到了咱们王旗县,想要除掉这两头狐狸精,结果法师被狐狸精折磨得险些死掉。你这个小姑娘何德何能,难道比几百名公差捕快和神通广大的法师还要厉害么?” 慕容丹砚见大汉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情,登时起了好胜之心。她双眉一挑,大声说道:“杀掉两头狐狸,又有什么了不起?就连扶桑恶贼,本姑娘也并不放在眼中。两头狐狸虽然坠入深谷,尸骨无存,不过我遇到这两个妖怪之时,它们正在看书。后来两头狐狸精被我打下了深坑,他们手中那两本书却掉落在深谷边缘,被我放在了怀中。两本书大有古怪,若是有大本领的人看了,便会知道不是俗物。”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大汉脸色一变,伸长了脖子,似乎要从桌子另一端将脑袋探过来。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人的脖子倒有些奇怪,似乎随时能伸出尺许长,与王八倒有些相像。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下好笑,险些笑出声来。只是她生怕得罪了大汉,此人恼火起来,即便知道狐狸精是自己所杀,多办也不会为自已说话,是以她强忍住笑意,接着说道:“兄台可知道王旗县城左近何处有学道修仙之士?若是有得道高人出面,只,便会知道本姑娘没有说假话。” 大汉此时脸上再无鄙夷的神情,倒是一脸艳羡,又打量了慕容丹砚几眼,口中说道:“你说的是真的么?那两本书在哪里?姑娘能不能将书取出来,让咱这样的粗人也开开眼?” 慕容丹砚见大汉双眼放光,脸上尽是羡慕的神情,心下极为得意,暗想这个家伙粗鄙不堪,只怕和周子明那个王八蛋一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蠢货。狐狸精丢下的两本书都是用蝌蚪文写成,他看了又有何用?只是我若不将两本书拿出来让他看上一眼,只怕此人会以为我在胡吹大气,还以为我在诓骗他。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我若是不将书拿出来,只怕兄台会以为我说假话。好罢,书就在这里,兄台尽管拿去看好了。”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将右手伸入怀中,要将两本册子取出来给大汉观看。便在这时,掌柜的小孙子又从内堂跑了出来,见到慕容丹砚和大汉,似乎怔了怔,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竟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大汉笑道:“大猫猫坐着吃饭,好玩好玩!” 小童一边叫喊,一边指着大汉又蹦又跳。慕容丹砚心下一怔,略略有些惊讶。此时她右手伸入怀中,已然摸到了两本册子,却又停了下来,不由向坐在对面的大汉望去。只见大汉神情有些尴尬,强笑着说道:“小娃子胡说八蛋!这里哪有什么大猫小猫?” 小童欢蹦乱跳,一边拍手一边开口唱起歌来。只听他欢声唱道:“大猫猫,睡醒啦,捋捋胡子舔舔毛,揉揉眼睛伸伸腰,要吃鱼,没钱花,背着包袱逃出家!嘻嘻,哈哈。” 慕容丹砚见小童一边大声唱歌,一边指着大汉哈哈大笑,似乎真看到了一只大猫,脸上尽是惊喜的神情。她初时并不在意,还以为大汉长得雄壮,小童笑话他长得像一只大肥猫。只是她以为大汉是一个粗人,若是被小童惹得恼羞成怒,不管青红皂白行起凶来,随便打出一拳便能将这个小童打死。是以慕容丹砚转过头去,想要安抚大汉不要生气,没想到一眼望去,只觉得眼前一花,大汉的那张大脸瞬间变成了一张狐狸的面孔。只是电光石火之间,狐狸的面孔却又消失不见,坐在对面的仍然是那个大汉。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险些叫出声来。只是她见机甚快,惊慌之下急忙用左手捂住了嘴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她生怕大汉起了疑心,急忙咳嗽了几声,又将右手从怀里收了回来,顺势在胸口轻轻拍了两下,这才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方才一口茶喝得急了,竟然呛了嗓子。”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偷眼向大汉望去。只见大汉已然恢复了先前的神情,指着小童笑骂道:“你这个小王八蛋,小小年纪竟敢消遣老子!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裂了你的嘴巴?!” 第二千一百三十四章 慕容丹砚心下惊骇,想起有一次与王小鱼闲聊,听她说起在东辽县城内一处茶馆中听人说书,说书先生讲过一段狐狸精化身美女,图谋一个大户人家家产的故事。说书先生说眼看着狐狸精就要得手,却被大户人家的一个孩童瞧出了破绽,认出她是狐狸精变化而成,使得狐狸功败垂成,不只没有将大户家的财产弄到手,反倒被家丁乱棒打死。原来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世间的妖怪千变万化,虽然能骗过大人,却骗不过不通世务的孩童的眼睛。慕容丹砚见掌柜的小孙子指着大汉叫出“大猫猫”三字,猜测大汉乃是狐狸精变化而成,到了酒馆想要找自己报仇。不过小童只有三四岁,不认得狐狸,这才将它当成了一只大猫。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想到被自己打落深坑的狐狸竟然没死,而且还找到自己想要报仇。狐狸有如此神通,自己稍有不慎,必定会死在狐狸精的手中。眼下只有一头狐狸现身,另一头狐狸不晓得躲藏在哪里,自已须得小心应付。不过狐狸找到自己寻仇倒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自己原本以为两头狐狸坠入深坑,无法找到它们的尸体,官府也好,百姓也罢,自然不会相信狐狸精死在了自己手中。偏偏狐狸精不知道死活,竟然还敢来找自己报仇,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它或擒或杀,王旗县的百姓知道了此事,便不会像眼下这般惊恐不安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大汉已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直盯着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姑娘为何还不快将书取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慕容丹砚见大汉双眼放光,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一般,只不过不时偷偷将目光瞟向自己背着的宝剑,眼中露出些许怯意。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头狐狸死里逃生,还要缠着我不放,原来是为了那两本册子而来。想来这两本书中记载着它们修道的法门,如同武林各大门派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一般,一旦失落,后患无穷,是以它才会甘冒奇险,跟着我到了这间小酒馆中,又幻化成人形,想要将两本天书抢走。不过我听小鱼妹妹说过,妖怪也好,厉鬼也罢,即便法力通天,却对伤害过它们的刀剑暗器畏惧之极。这头狐狸能幻化为人形,又将王旗县城闹得不成模样,想来法力必定极为高强。可是它跟在我的身边,却迟迟不敢下手,还要变化成人形,想要将两本天书从我手中诓走,想来在城外打斗之时,他们失手坠入深坑,这才会对我身上这柄宝剑生了惧意。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已然有了主意。她微微一笑,对大汉说道:“两本书中都是鬼画符,压根没有什么文字,只怕看了也不晓得写了些什么。不过既然兄台想看,尽管拿去看好了。”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装模作样地将右手伸入怀中,似乎就要将书拿了出来。大汉双目放光,身子都颤抖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慕容丹砚,恨不能自己伸出手去,立时将两本书抢了过来。 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将两本书从怀中取出来,她脸色突然一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右手从怀中收了回来,指着门口说道:“咦,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慕容秋水对她管束极严,慕容世家规矩甚多,是以慕容丹砚虽然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不过极少说假话骗人。不过她到了王家庄之后,与王小鱼交好,如同姐妹一般,却从王小鱼身上学会了许多少女的心机。王小鱼自幼顽皮,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到处胡闹,说谎骗人乃是家常便饭。慕容丹砚与她形影不离厮混了一个多月,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也学会的说谎骗人的本事。是以此时她故作惊慌,指着酒馆门外说话,坐在她对面的大汉没有丝毫怀疑,还真以为门外有什么怪异之事,不由转头向门口望去。 大汉刚刚转过头去,慕容丹砚右手倏然反手拔剑,长剑如一匹白练般脱鞘而出。其时大汉转头向门口望去,见门外空无一人,压根没有丝毫古怪。他心下惊疑,转过头来正想开口向慕容丹砚询问,猛然看到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已然对准了自己,心下大惊。他是一个识货之人,知道这柄宝剑锋利之极,而且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杀气凌人,是以看到这柄宝剑,他已吓得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丹砚长剑疾刺,直取大汉胸口。其时两人隔桌而坐,相距不过数尺,慕容丹砚出剑快若闪电,瞬间便已刺到了大汉的胸口。慕容丹砚眼看着自己这一剑就要得手,心下大喜,暗想我这一剑倒不想要了你的性命,只须将你刺伤,再将你活捉,交给官府去示众,消除百姓的惊恐,看你还敢不敢与本姑娘作对! 大汉见长剑瞬间到了眼前,已然是避无可避,电光石火之间,他右腿突然踢出,竟然将桌子挑得飞了起来,挡在他与慕容丹砚中间。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却是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已然刺穿了桌子。 慕容丹砚的长剑锋利之极,刺穿桌子并不费力,不过被桌子挡了一下,长剑去势稍慢。大汉借此机会,身子向后倒去,瞬间连翻了两个跟头,于电光石火之间堪堪避开了慕容丹砚这一剑。只是他这两个跟头翻得甚急,又忘记了酒馆大堂并不大,两个跟头倒翻了出去,身子已然到了柜台之前。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大汉的后背已然撞到了柜台上。 大汉站稳了身形,背靠柜台,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原来他后背狠狠撞在了柜台上,竟然被震伤了内脏,受伤着实不轻。是以他虽然侥幸逃了一命,却也是脸色大变,刹那之间,他的面孔接连变幻,时而现出一副狐狸嘴脸,时而又变回了大汉的面孔 慕容丹砚见大汉如此机敏,避开了自己偷袭的这一剑,心下也是惊恐害怕,生怕狐狸精施展法术,自己非得死在它手里不可。只是看到大汉口吐鲜血,满脸惊慌,心下一动,暗想这头狐狸害怕我手中的宝剑,不敢与我强攻硬打,我须得将计就计,用宝剑来对付它,绝对不能给它还手的机会。 第二千一百三十五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声厉喝,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然腾空而起,半空中手腕翻转,长剑寒光闪闪,直刺向倚靠在柜台前的大汉。大汉受伤不轻,哪里还敢与慕容丹砚缠斗,眼看着长剑刺了过来,他急忙将身子向右首打了一个滚,已然到了酒馆门口,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慕容丹砚这一剑。 慕容丹砚落在柜台之前,正想挥剑追杀狐狸。便在此时,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大汉已然变成了一头狐狸,“砰”的一声撞开了木门,直向门外逃去。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暗想这次若是被狐狸逃了,再要捉它可就不容易了。是以她右手挥舞长剑,紧跟着狐狸追出了酒馆。 慕容丹砚冲出酒馆之后,只见眼前仍然是灰濛濛一片,哪里还有狐狸的影子。她连连顿足,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这头狐狸极为狡猾,惊恐之下拼命逃走,自然远远逃开,只怕不敢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再想将它或擒或杀,势比登天还难。良机错失,当真遗憾之极。 慕容丹砚心有不甘,可是又不晓得狐狸逃向了何处,不知道该向哪一个方向追去。她正犹豫之时,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掌柜听到声音,便也追了出来。他见慕容丹砚站在门口,一脸沮丧的模样,大汉又没了踪影,心下惊疑,颤声说道:“姑奶奶,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位大爷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这才醒过神来,心下焦躁,无心与掌柜说话,一脸沮丧地走进了酒馆。掌柜跟着她走进屋中,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可是看到慕容丹砚脸有愠色,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小童兀自站在屋中拍手唱歌,掌柜生怕他惹得慕容丹砚生气,急忙跑了过去将他抱起来,正要走入后堂,却听小童大声叫道:“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看大猫猫!” 掌柜压根不晓得方才堂中出什么事情,是以听了小童说话,只觉得莫名其妙,正想出声斥责,忽听慕容丹砚说道:“掌柜的,你可知道刚才那个汉子是谁么?” 掌柜转过身去,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这汉子甚是面生,倒不曾记得在哪里见过。多半是过路的客人,不是咱们王旗县本地人氏。”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看了掌柜一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都被他骗过了!这个家伙是狐狸变化而成,追到这里想要向我寻仇。方才幸亏这位小童看穿了狐狸的真身,才没有让他得手!”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扑通”一声响,随即响起了孩童的哭声。原来掌柜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惊骇,双手一松,竟然将怀中的小童掉落到了地上。好在掌柜个子不高,小童从他怀中跌落,也只有三四尺高,又是屁股向下坐到了地上,只是将屁股摔得痛了,并没有受伤。 慕容丹砚见掌柜失手将小童摔落到了地上,心下暗想,狐狸精当真可恶,想来已将王旗县的百姓祸害得苦不堪言,否则掌柜绝对不会只听到狐狸精三个字,便吓成了如此模样。 掌柜忙不迭地将小童从地上抱了起来,颤声说道:“姑奶奶,你、你真看到了胡大仙么?” 慕容丹砚听掌柜将狐狸精叫作“胡大仙”,心下略略有些奇怪,口中说道:“我骗你作甚?实不相瞒,今日我在来时的途中,恰好与两头狐狸精相遇,与这两个妖怪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将两头狐狸精全都打入了万丈深渊。其时我以为两头狐狸精必死无疑,想不到他们不止没有死掉,还跟着我进了王旗县城,幻化成人形,想要找我报仇。方才我一时不慎,险些着了狐狸精的道。幸亏你这个小孙子看穿了狐狸精的化身,它才现了原形,拼了性命逃走。我虽然没有将他或擒或杀,不过狐狸精吓破了胆,想来从此再也不敢进城胡闹。掌柜的,你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罢。今后好好做你的生意,王旗县城绝对不会再像今日这般荒凉啦。”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自己说完之后,掌柜必定会欣喜若狂,没想到他脸色大变,双手扶在小童的肋下,将他举在了眼前,颤声说道:“我的老天爷呀!小东西,你、你真看到胡大仙了?!” 小童哪里知道什么胡大仙胡小仙,被掌柜双手架在空中,肋下生疼,登时大哭大闹起来。掌柜急了,冲着小童恶狠狠地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看没看到胡大仙?!” 小童是家里的独苗,平日里极受宠爱,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如此模样,是以吓得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哭声越发大了起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正想出言相劝,只听脚步声响,紧接着内堂门上挂着的帘子被人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慕容丹砚定睛望去,见这人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生得又矮又胖,头上戴着一顶分不清颜色的布帽,身穿围裙,上面满是油腻。他见掌柜将小童举在了身前,正自疾颜厉色地逼问,将小童吓得放声大哭,登时脸色大变,三步并做两步抢到了掌柜面前,口中嚷道:“黄老九,你敢欺负狗儿,不怕俺妹子回来找你算账吗?!” 矮胖子一边说话,一边将小童从掌柜手中抢了过去。只见他将小童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道:“狗儿,你不要怕他!有舅爷爷在,谁都不敢欺负你!待会儿舅爷爷给你买糖吃,想吃多少,都由你说得算!”小童听说有糖吃,登时停住了哭泣,双手按在矮胖子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慕容丹砚冷眼旁观,想起掌柜说酒馆生意凄凉,小二、酒保都已辞工跑了。厨子是他的舅子,这才留了下来,否则只怕早也拍拍屁股走了。看这个矮胖子浑身油腻的模样,多半就是这家酒馆的厨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掌柜顿足说道:“二哥,你不知道方才出了什么事情,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他说到这里,转身用右手指着慕容丹砚,对矮胖子说道:“这个小丫头说方才看到了胡大仙!她还说将两位胡大仙打入深谷,又胡说什么胡大仙幻化成了人形,到了咱们这里,被狗儿看穿了真身,这才仓皇逃走。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着急吗?!” 第二千一百三十六章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不住跺脚,显然已是心急如焚。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怒,暗想掌柜此前在自己面前甚是卑微,张口闭口姑奶奶,甚至到了不笑不说话的地步。自己赶跑了狐狸精,为百姓除了大害,掌柜应当高兴才是,为何此时他却像换了一个人,竟然张口闭口自己是“小丫头”,说起话来也是凶霸霸的,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这也太奇怪了。 矮胖子听掌柜如此一说,也是脸色大变,转头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小丫头,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就凭你还能打伤胡大仙?!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说谎,当心说话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变成了一个哑巴,可就嫁不出去啦!” 慕容丹砚虽然不似王小鱼那般刻薄,可是听矮胖子出言诅咒自己,心下却也是颇为不快,暗想这两人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我重创狐狸精,他们即便不对我感恩戴德,却也不能恶语相向。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双眉一挑,口中说道:“这位大叔如此说话,倒叫我糊涂了。狐狸祸害百姓,我出手惩戒,难道有什么错么?!” 矮胖子一脸厌恶的神情,正想出言嘲讽慕容丹砚几句,只是无意中瞥见慕容丹砚身后背着一柄长剑,心里一惊,到了嘴边的一句粗话又咽了回去。 慕容丹砚见矮胖子瞟了自己背着的长剑一眼,脸色大变,原本嚣张的气焰减弱了不少,她知道矮胖子害怕自己动手杀人,心下暗想,任你气焰嚣张,还不是害怕宝剑加于颈上?还好你遇到的是我,不是小鱼妹妹。否则只怕不等你说话,她已拔剑将你斩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反唇相讥,只是转念一想,就算掌柜和矮胖子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绝对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对赶跑了祸害百姓的狐狸精之人不只不感恩戴德,反倒恶语相向,其中必有古怪。我若是凭借武力压服二人,只怕他们心中不服。还是想法子试探,让他们自己说出实情为好。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岔开了话头,口中说道:“不管怎样,狐狸已经逃走了。还请两位将饭菜端了上来,我吃完之后还要赶路。” 矮胖子虽然对慕容丹砚心生畏惧,不过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恨恨地看了慕容丹砚一眼,一言不发,抱着小童便向后堂走去。慕容丹砚以为矮胖子回转后堂是要为自己备好饭菜,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只见掌柜一脸阴沉地说道:“小姑娘,今日我身子不适,这就要打烊,不能招待客人,你还是另寻一家馆子喝酒吃菜罢!”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掌柜故意想要将自己赶走。慕容丹砚虽然强自压抑住胸中的怒火,可是接二连三被掌柜和矮胖子折辱,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是以掌柜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脸色一沉,大声说道:“掌柜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你可不是这副嘴脸,是不是故意消遣我来着?” 掌柜此时一脸厌恶的神情,只见他瞥了慕容丹砚一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随便你怎么想,我没工夫与你多费口舌。小姑娘,我虽然脾气甚好,可是我那个舅子以前当过军爷,打过仗,砍过人,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汉。他受过胡大仙的大恩,你对胡大仙不敬,已是触了他的大霉头。若是识相一些,你还是赶紧走罢!迟了片刻,只怕他拿了菜刀出来,乱刀将你砍死。你父母生你养你不易,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小姑娘,我多说一句,你不只要离开城里,城外你也不要停留,走得越远越好。我知道凭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压根不是胡大仙的对手,多半其中另有蹊跷。不过你若还是胡说八道,让城里城外的百姓知道了此事,非得将你活活打死不可。听我一句劝说,你赶紧离开此地,再也不要回来,否则必定大祸临头!” 掌柜说完之后,大步走到门口,将木门推开,冷冷地看着王小鱼,目光冷峻,示意慕容丹砚尽快离开。慕容丹砚听掌柜说话,心下越发惊疑,暗想此处的百姓当真愚昧。想来是被狐狸精吓破了胆,听说狐狸精被自己打伤,生怕狐狸精回来报复,牵连到他们,便想着将我赶走。怪不得狐狸精将王旗县闹得天翻地覆,都是因为这些百姓胆小怕事,任人欺凌,才使得狐狸精肆无忌惮。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大声说道:“掌柜的不必害怕。狐狸精已经被我打得落荒而逃,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来纠缠。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中,狐狸精绝对不敢再回来作怪!” 哪知道慕容丹砚不说还好,她话音方落,掌柜脸色一沉,右手指着慕容丹砚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从这里离开,我就算饿死,也绝对不会做你这个小丫头的生意!免得被王旗县的乡亲父老指指点点,骂我黄家十八辈祖宗!” 掌柜说完之后,见慕容丹砚一脸惊愕,并未挪动脚步,心下暗想,不管这个臭丫头说得是真是假,她在这里胡说八道,若是被左邻右舍听了去,他们分不清真假,还以为我与这个臭丫头是一路,害了胡大仙,非得放火烧了我这间酒馆,将我全家活活烧死不可。 念及此处,掌柜心急如焚,似乎此时门外就藏了许多邻居,正在对着自己这间小酒馆指指点点。或许有人已经掏出了火绳火石,随时都会放火烧屋。情急之下,他大步走向了慕容丹砚,一边嚷道:“小姑娘,你赶紧给我离开!”一边伸出右手,直向慕容丹砚肩头抓去,想要将她拖出酒馆。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掌柜到底是疯了还是吃错了药,竟然不识好坏,对自己恶言相向。待看到掌柜凶霸霸地向自己走来,张爪舞爪,似乎要将自己抓住,慕容丹砚心下大怒,正想出言斥责。没想到掌柜情急之下,斗然伸出双手,直向慕容丹砚胸口抓了过来。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掌柜如此毛手毛脚,竟然想要触碰自己的身子,是以没等掌柜双手抓到,她右脚已然抬起,正踹在掌柜小腹之上。只听得掌柜惨叫了一声,身子向后飞出,“砰”的一声,背心撞在了柜台之上。柜台上的碗盘酒杯纷纷坠落,接二连三摔在了地上,噼哩啪啦响个不停。 第二千一百三十七章 慕容丹砚并不想伤害掌柜,只不过除了厉秋风之外,只怕任何一个男子想要触碰她的身子,她都会想也不想便即出手反击。是以一脚踢出去之后,慕容丹砚才惊觉不妙,急忙收住了内力。饶是如此,如掌柜这等没有练过武艺之人,却也吃不住慕容丹砚这一脚,登时被踢得飞了出去。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然拣了一条命回来,若不是慕容丹砚最后收回了内力,这一脚必定会将他踢得狂吐鲜血,当场毙命。 掌柜坐倒在地上,只觉得小腹和后背一阵剧痛,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他心下惊恐,暗想原本以为这个臭丫头自称打败了胡大仙,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可是她一脚便将自己踢飞,身上又带了宝剑,只怕真有几分本事。这个臭丫头既然敢与胡大仙为难,自然是官府派出来的爪牙。她若是回去告诉那些狗官,说是胡大仙到过我这间小馆子,依照狗官们在石头缝里也要榨出油来的贪婪性子,非得将我逼迫得家破人亡不可。 掌柜想到这里,只觉得脚下一股寒意斗然升起,瞬间已冲到了头顶,一时之间如同坠入冰窖,身子竟然颤抖了起来。想到自己数十年小心翼翼,辛苦经营,才将一间小小的酒馆支撑到了今日,养活了老婆儿子,如今又有了小孙子,原本以为可以尽享天伦之乐,没料到今日遭此劫难,酒馆的买卖是别想再做下去了,只怕还有性命之忧。自己和老婆死了倒不打紧,可是儿子儿媳,还有天真烂漫的小孙子若是遭遇了不幸,自己死了也不能瞑目。念及此处,他挣扎着跪了起来,对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姑奶奶,放走胡大仙的罪名,你尽可以安在我的头上。求你看在我的孙儿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慕容丹砚虽然嫉恶如仇,却不是擅杀之人,而且她自幼受了慕容秋水的教诲,绝对不会随意欺压他人。方才掌柜对她恶语相向,又要将她赶出酒馆,她虽然生气和惊讶,却并不痛恨掌柜,而且对掌柜的小孙子还颇为喜欢。是以看到掌柜跪在自己面前出言哀求,慕容丹砚心下大惊,连连摆手,口中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年纪比我大了几十岁,怎么能给我下跪,这不是折了我的寿么?你快些起来说话!” 掌柜原本以为慕容丹砚是官府的爪牙,必定凶残无比,没想到她竟然不许自己跪拜,倒是大出意料,不由抬头望向了慕容丹砚。只见慕容丹砚一脸慌张,双手乱摆,不似故意做作,掌柜心下倒迷茫起来,暗想官府那些狗官个个蛮横无礼,欺压敲诈百姓,无所不用其极,绝对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前些日子衙门请了几拨法师来捉拿胡大仙,这些法师个个牛气冲天,仗着知县衙门的纵容,带着手下的弟子门人在城里为非作歹,吃馆子不给钱不说,还寻衅生事,欺男霸女。其中有一个巫婆带了一伙人在我的馆子里呼酒要菜,吃完之后抹抹嘴便要离开,我上前讨要饭钱,被他们打了一顿不说,还强行索要去五两银子,这才没有被他们砸了馆子。如今王旗县城内百业萧条,大白天也无人敢外出行走,便是拜这伙人所赐。好在胡大仙大显神威,将这些狗贼连打带吓,尽数逐出王旗县城。这几日虽然城里依然冷冷清清,却再也没有公差捕快、巫婆神汉、和尚道士出来胡作非为。这个小丫头孤单一人,却又凶狠异常,原本以为她不会放过自己,可是看她这副模样,倒也不像是坏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真是捉摸不透。 掌柜思忖之际,先前抱着小童走入后堂的那个矮胖子听到堂中桌椅乱响,只道掌柜和慕容丹砚动起手来,急忙将小童放了下来,叮嘱他不许乱跑,自己顺手抓起一把菜刀,凶霸霸地冲了出来。待他看到掌柜跪在慕容丹砚面前,碗盘酒杯跌落得到处都是,心下又惊又怒,手中挥舞着菜刀,直向慕容丹砚扑了过去。 慕容丹砚正想询问掌柜为何要与自己为难,忽然听得脚步声响,急忙转头望去,只见矮胖子手中高举一把巨大的菜刀,一脸凶狠,直向自己扑了过来。她心下一惊,知道矮胖子以为自己与掌柜动手,这才冲过来助拳。 慕容丹砚看到矮胖子手中挥舞着菜刀凶霸霸地向自己扑来,全身上下尽是破绽,只须自己一拳一脚,便能将矮胖子打倒在地。不过方才她只踢出了一脚,便将掌柜踹得飞了出去,已是心有不忍,是以眼看着矮胖子扑了过来,慕容丹砚却没有动手,只是将身子微微向左让出了几寸。 矮胖子扑击之势甚猛,眼看着就要冲到慕容丹砚身前,偏偏在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的身子竟然于千钧一发之际倏然挪开,矮胖子心下大惊,想要转向扑向慕容丹砚,可是已然收不住脚,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却是矮胖子一头撞在了慕容丹砚身后的桌子上,登时将桌子压倒。桌子上的方盘、茶壶和茶杯摔得到处都是,矮胖子一跤摔到了地上,满头满脸都溅上了茶水。 掌柜见慕容丹砚手不动、脚不抬,便将矮胖子摔倒在地,心下大惊,暗想这个小丫头果然本领甚大,如此看来,或许她说打败了胡大仙之事,只怕也并非妄言。 慕容丹砚见矮胖子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菜刀丢出老远,头上脸上淋了热茶,烫得他哇哇大叫,心下也是一惊。只见矮胖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只面孔被热茶烫伤,更是摔得鼻青脸肿,只是看到掌柜兀自跪在地上,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他心下大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掌柜身边,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大声骂道:“这个臭丫头害了胡大仙,便是害了全城百姓,你还给她下跪,不怕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吗?!” 慕容丹砚见矮胖子额头青肿,双眼乌青,鼻孔流血,模样甚是狼狈,心下倒有了几分歉意。只是听到矮胖子说自己害了胡大仙,便是害了全城百姓,心下悚然一惊,不由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你这话我倒听不懂了。狐狸精祸害百姓,闹得王旗县城大白天无一人敢上街行走。两位的这间小酒馆生意如此荒凉,难道不是被狐狸精所害么?为何我打跑了狐狸精,两位不只不谢我,反倒对我恶语相向,甚至对我喊打喊杀?!” 第二千一百三十八章 慕容丹砚越说越是恼火,越说越是委屈,到得后来,已是眼含热泪。掌柜和矮胖子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慕容丹砚见两人神情古怪,却都没有说话,心下越发着急,双眉一挑,大声说道:“你们倒是说话呀!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掌柜二十多年前开了这间酒馆,每日里笑迎八方过客,讲究和气生财,是一个极精明之人。他见慕容丹砚如此着急,回想此前的情形,心下隐隐猜到了一些隐情,他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姑娘难道不是官府请来捉拿胡大仙的法师么?”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什么法师?我只是路过此地,在城外听说城里有狐狸精闹事,祸害百姓,心中颇为不平。后来恰好遇到了两头狐狸,我想着为百姓除害,便与两头狐狸动起手来,逼得它们坠入深坑之中。此前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为何你们偏偏不信?没想到你们如此糊涂,不只帮着狐狸精说话,还要帮着他们来对付我!” 掌柜见慕容丹砚神情气愤,不似作伪,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只怕姑娘上了歹人的大当还不知道。告诉你此事之人,纯属胡说八道,必定不是好人!”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那人名叫周子明,生得孔武有力,甚是雄壮。我路过城外,看到他带了一伙人在城外到处搜寻狐狸精。他说衙门发了榜文,要擒杀狐狸,他这才带人出城捕捉狐狸,若是能够得手,既为百姓除害,又能拿到五百两赏银。狐狸精祸害百姓之事,便是他说给我听的。”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掌柜和矮胖子连连顿足,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晓得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正想开口询问,只见掌柜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小姑娘,你上了周子明这个恶贼的大当!此人乃是王旗县城出名的地痞无赖,除了好事不做,其它什么事情都做!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姑娘如何能信?!” 慕容丹砚自然知道周子明不是好人,不过没有想到周子明竟然敢骗她,回想当时的情形,她心下暗想,周子明这个坏蛋言行无耻,确如掌柜所说,他说的话十成里面一成都不能相信。多半是这个坏蛋见财起意,这才四处搜寻狐狸精。只是这个家伙被我制住之后,为了掩盖他的卑鄙心思,这才推说狐狸精祸害百姓,他之所以到处搜寻,乃是为民除害。 掌柜和矮胖子见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知道她心中惊疑不定。掌柜向前走了一步,口中说道:“看样子姑娘是受了周子明这个狗贼的欺骗,这才与胡大仙为难。此事的缘由,只怕姑娘并不知道。”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看了掌柜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掌柜略一沉吟,这才缓缓说道:“咱们王旗县城原本还算太平,前几任知县大人虽说不是什么清官,不过毕竟还讲些廉耻,不敢明目张胆胡来。只是五年之前,现任的这位县太爷上任之后,刮起地皮来那叫一个凶狠,可以说是石头里面也要榨出油来,将老百姓折腾得苦不堪言。衙门里原本也有一些正义之士,有的看不惯这个狗官为非作歹,又不想助纣为虐,只得悄悄离开了衙门,另谋他就。有的仗义执言,为百姓说话,却被狗官害得下了大狱,充军流放还是轻的,困死狱中的也有好几位。”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口中说道:“天下虽然贪官甚多,可是哪有官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害人?知县上面还有知府,知府上面还有巡抚,朝廷还会派出御史巡查各地。就算知县能够瞒过知府和巡抚,又岂能蒙混过御史明察暗访?” 掌柜和矮胖子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掌柜转过头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姑娘,你以为县太爷刮地皮,搜刮的那些银子都能独吞么?他早就打点了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上官得了好处,压根不会管他。咱们王旗县城是边鄙之地,又没有什么油水可捞,那些在京城里作威作福的御史才不会到这里来吃苦。何况县太爷、知府大人、巡抚大人每年都派人到京城去打点,朝廷那些大老爷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咱们这位县太爷在这里刮地皮。”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完之后,回想此前自己遇到的种种情形,想来掌柜说得不假。她心中暗想,我爹爹虽然是江湖中人,不过与官府交情不错。他曾对我和哥哥说过,破家知府,灭门县令,不要小看了这等小官。任你武功再高,若是被官府盯上,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连我爹爹这等纵横江湖的大高手,对知县、知府这等官员也是如此忌惮,何况像掌柜、矮胖子这等升斗小民,哪里敢和知县作对?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看了掌柜一眼,口中说道:“就算朝廷不管,受了冤屈的百姓难道就忍心气吞声,甘心受狗官的欺压不成?我瞧着王旗县城规模不小,人口至少也有四五万人。大伙儿聚集起来,冲进了衙门,只须每人一拳一脚,便也能将这个狗官打成肉饼,何必受这个狗官如此欺侮?” 掌柜和矮胖子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惊愕之极的神情。半晌之后,掌柜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这话可不要乱说,若是被衙门的人听了去,你可要大祸临头了。” 慕容丹砚心下不屑,正想驳斥几句,只是看到掌柜和矮胖子一脸惊恐的模样,心下暗想,我是外来之人,就算得罪了衙门,只须远远逃走,他们也拿不住我。可是王旗县的百姓世世代代在这里过活,除非揭竿而起,否则绝对不敢与官府作对。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意登平,口中说道:“就算大伙不造反闹事,也可以写了状子,凑一些盘缠,挑选几个精明能干之人,到京城去告御状。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知县,难道能够一手遮天不成?” 第二千一百三十九章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却见掌柜和矮胖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丝苦笑。片刻之后,矮胖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说的这个法子,大伙何尝没有试过?王旗县的百姓先是写了状子,推选了几人悄悄前往京城,想要告发知县大人。没想到这几人还没有走出东阳府,便被知府衙门的公差捕快拿住,连人带状子送回到王旗县。送状子的几人被关进大牢,折磨得不成人样,没过三个月,先后死在牢狱之中。就连那位给咱们写状子的钱塾师也被抓进了衙门,活生生被打断了两条腿。若不是大伙凑了几十两银子买通了衙门的师爷和书办,只怕钱塾师这条命也得丢在大牢里。饶是如此,钱塾师还是被衙门判了一个毁谤朝廷官员的罪名,流放岭南,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在人世。” 矮胖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钱塾师可是一个大好人,教城里城外穷人的孩子读书,连一文束脩都不收。这样一位大大的好人,竟然落到了如此境地,岂不让人心寒?” 掌柜接口说道:“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咱们平民百姓哪里还敢再去告状?知县大人越发嚣张起来,刮地皮刮得越发狠毒。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一些奸滑文人和地痞流氓到衙门里做师爷书办、公差捕快。这些人个个贪婪成性,为虎作伥,上下其手,欺压良善,将好好一座王旗县城折腾得不成模样。百姓们人人自危,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也是苦不堪言。 “约摸在三年之前,城东的土地庙突然出现了两只狐狸。初时只有庙里的庙祝看到了,还想着将狐狸赶走,谁知遭了狐狸戏弄,弄得狼狈不堪,不敢再去招惹狐狸,这两头狐狸从此在土地庙中住了下来。庙祝初时还对两头狐狸心生厌恶,不过相处了数月,两头狐狸并没有在土地庙中捣乱,他也渐渐放下心来。后来他发现两头狐狸竟然能够幻化成人形,时常还在夜里现身,坐在土地庙的院子中看书写字。庙祝知道两头狐狸乃是成了精的妖怪,吓得心惊胆颤,暗地里打算逃走。可是两头狐狸却将他拦了下来,明言借住在土地庙中,只是想寻写字,修心养性,绝对不会祸害好人性命,要庙祝不必害怕。 “庙祝听了狐狸说话之后,虽然心下兀自有些害怕,却也收起了逃走之心。自此之后,他与两位狐狸倒成了朋友,时常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甚是投缘。有一年清明节的晚上,庙祝备了一桌酒菜,请两位狐狸喝酒。酒酣之际,一位狐狸对庙祝说道,咱们在土地庙里住了大半年,承蒙老兄关照,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老兄是否能够见教? “庙祝已与两位狐狸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其时又喝得醉熏熏的,听这位狐狸一说,便即拍着胸脯,要他有话尽管说便是,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位狐狸便向庙祝问道,普天下任何一座城池,土地庙都是一处极热闹的所在。平民百姓要到土地庙里烧香许愿,当官的遇到什么难事,也会到土地庙里祈求先贤显灵帮忙。他们走过不少城池,每座城池中的土地庙都是热闹非凡。只有到了王旗县之后,各处都是一片吵嚷之声,百姓在城里各处乱跑乱蹿,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只有土地庙却是寂寥无人。咱们原本以为这里是一座荒废的庙宇,才会到这里栖身,没想到这里竟然是土地庙,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我记得厉大哥说过,他在修武县城遇到许多怪事,那里的土地庙受了城隍庙的压制,便没有什么人去烧香。王旗县里的土地庙一片荒凉,却也并不稀奇。庙里香火是否兴旺,全看里面供的神仙是否为老百姓办事。若是只贪图香火,却不理会民间疾苦,百姓自然不会去烧香拜神。 掌柜接着说道:“庙祝听狐狸说完之后,便即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狐兄虽然到了王旗县城大半年,可是一直住在土地庙中读书写字,连土地庙的门都没有出去过,自然不晓得咱们这座王旗县城的底细。几年之前,现任的知县大老爷到任之后,便即在城里城外大刮地皮,刮得赤地百里,百姓苦不堪言。前几年还有百姓到土地庙里来拜神,祈求上天开眼,让知县大老爷一病不起,或是升官晋职,到别处去刮地皮,饶过了王旗县的老百姓。可是知县衙门早已在城里城外派了许多眼线,百姓到土地庙里烧香诅咒知县大人之事传到了衙门,结果那些百姓全都倒了大霉,不是被抓到衙门挨了一顿板子,就是被罚交银子抵罪。从此之后,咱们这座土地庙就断了人迹。若不是我还有一些积蓄,还能给土地爷买些香烛点心供奉,只怕这里早就断了香火。 “庙祝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叹气。两位狐狸听了之后,都是极为气愤。庙祝告诉两位狐狸,他们进城之时,看到东辽县城到处鸡飞狗跳,人声鼎沸,那是因为半年多之前,知县大人迷上了斗蛐蛐,每日将城里城外的地主大户召入衙门,陪着他斗蛐蛐。只不过知县大人名义上是斗蛐蛐玩乐,其实是趁机索贿。两位不妨想一想,与知县大人斗蛐蛐,谁敢获胜?一场蛐蛐斗下来,知县总能赢上数十两银子。后来东阳府来了一位纪大爷,在咱们王旗县城住了一个多月。他听说知县大人召集有钱人在衙门里斗蛐蛐,便也托人递了名帖,想要去开开眼界。 “知县大人听说纪大爷是一位盐商,心下大喜,暗想自己斗了两个多月的蛐蛐,前后赢了四五百两银子。只不过王旗县大大小小的土财主都是吝啬鬼,不舍得多下注,斗起蛐蛐来未免无趣得紧。盐商个个腰缠万贯,远非这些土财主可比。这个姓纪的傻瓜自己送上门来,自己岂能放过这个大羊牯? “知县大人打定了主意,再开赌局之时,便将纪大爷请到了知县衙门。其时知县大人手中有一只百战百胜的蛐蛐,不只体型巨大,而且极为凶残,可以说是打遍王旗县城内城外无敌手。知县大人对它爱若珍宝,起了一个名字叫作神勇无敌大将军。那一日赌局甫一开始,这位神勇无敌大将军便咬死了七八只蛐蛐,为知县大人赢了三四两银子。知县大人得意之极,眼看着下一个出战的就是纪大爷带来的蛐蛐,心下越发高兴,暗想老子今日吃定了你,不扒你一层皮,就算老子没种!” 第二千一百四十章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心下暗自好笑,心想掌柜这番话太过演义,庙祝与两头狐狸讲话,揭露知县这个狗官的恶行,可是他又不是知县肚子里的虫子,怎么能够连知县想些什么都知道?多半是他胡乱猜测,在这里唾沫横飞说给我听。不过看他如此痛恨知县,想来这个狗官民愤极大,人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庙祝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知县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可是没想到纪大爷拿出的虽然是一只并不起眼的蛐蛐,但是与神勇无敌大将军甫一交手,便咬掉了大将军的一条腿。这一下子将衙门大堂中的官吏、大户全都镇住了。有些人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知县这个狗官以斗蛐蛐为名,其实是要勒索钱财,这两个月他从咱们身上搜刮了不少银子。虽说咱们与他斗蛐蛐,压根都没想着能赢,不过看他嚣张的模样,实在是讨厌得很。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他养着的这只神勇无敌大将军,也和主人一般凶残。没想到今日一战,竟然被一只貌不惊人的蛐蛐咬断了腿,真是替咱们出了一口恶气。 “神勇无敌大将军哪曾吃过如此大亏,它也真是凶悍,断了一条腿之后,不只没有后退,反倒发了疯一般向敌人扑了过去。只是纪大爷的那只蛐蛐并不与它缠斗,而是东躲西藏,趁着神勇无敌大将军不备,便即狠狠咬上一口。是以又斗了半晌,神勇无敌大将军不只没能获胜,反倒被咬得伤痕累累,最后又被咬断了一条腿。” 掌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仿佛他变成了纪大爷的那只蛐蛐,正在痛殴知县的神勇无敌大将军。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话,心下暗想,高明,高明之极!想不到一只蛐蛐竟然也懂得以弱胜强,以巧破拙的道理。爹爹教我剑术之时曾经说过,女子天生力气便弱于男子,若是动起手来,一味强攻硬挡,非吃大亏不可。不过女子虽然气力不足,但是大多身子灵活,须得避实就虚,不与敌人硬拼,而是与敌人巧妙周旋,才能有机可乘。要么发现敌人破绽之后,一击制敌,要么累得敌人气喘吁吁,气力不继,再将他打倒。这道理看似浅显,要做得恰到好处却并非易事,非得勤下苦功不可。这只蛐蛐自然不晓得这些武学道理,不过世间万物皆有灵气,蛐蛐懂得斗杀之技,却也极有可能。故老相传,江湖之中的螳螂拳、鹰爪拳、虎扑十八跌等功夫,都是武学大师从飞鸟走兽身上学来,想来颇有几分道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众人初时畏惧知县大人的淫威,虽然看到神勇无敌大将军被咬掉了一条腿,也只敢在肚子里叫好,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如丧考妣的神情,可是后来看到纪大爷的蛐蛐在神勇无敌大将军的身上不住撕叫,最后更是将它的另一条腿也咬了下来,登时叫起好来。这些人平日里受尽了知县大人的压迫和敲诈,早已是苦不堪言,这一声好,蕴含着不知道几千几万句诅咒喝骂。知县大人见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断了两条腿,再也爬不动了,心下恼怒之极。又听众人叫好,还有人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恼羞成怒之下,知县大人一掌拍了下去,竟然将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和纪大爷的蛐蛐一起拍成了肉泥!”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不由“啊”的叫出声来,心想这个狗官贪婪狡诈已然让人不齿,想不到赌品也差到如此地步。我在江湖闯荡之时,曾听百姓私下谈论,说是大明宣宗皇帝喜好斗蛐蛐,在宫中闲来无事,常与太监侍卫捉了蛐蛐来互相争斗。太监和侍卫们哪敢与皇帝斗蛐蛐,一个个吓得跪倒在地,死活不肯与皇帝胡闹。宣宗皇帝恼火起来,指着众人破口大骂,而且扬言说众人若是不寻了蛐蛐来与他比试,便是抗旨不遵。众人心下大惊,暗想抗旨不遵,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是以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后来这些人转念一想,抗旨是死,捉来蛐蛐与皇帝比试,若是逗得皇帝高兴,说不定还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念及此处,这些太监、侍卫纷纷磕头谢罪,随后在宫中到处寻找蛐蛐。宣宗皇帝大喜,便与太监、侍卫们在宫中斗起蛐蛐来。 初时众人战战兢兢,都怕触怒了皇帝性命不保。第一个拿着蛐蛐与皇宗皇帝对战的那名太监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只盼着自己的蛐蛐被宣宗皇帝的蛐蛐一口咬死,皇帝龙颜大悦,自己这条性命便能保住。没想到宣宗皇帝手中的蛐蛐被他养了几日,远不如太监刚刚捉来的蛐蛐那般生龙活虎,是以甫一交手,宣宗皇帝的蛐蛐便遭遇了不幸。那名太监见此情形,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只道自己性命不保,哪知宣宗皇帝竟然丝毫不生气,还和太监商议,是否能将蛐蛐卖给自己?太监吓了一个半死,听皇帝如此一说,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颤声说道,皇帝陛下看中了奴婢的蛐蛐,那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神气。奴婢甘愿将蛐蛐进献给皇帝陛下,哪里敢让皇帝陛下花钱来买? 宣宗皇帝听了之后,却是连连摇头,对太监等人说道,咱们君臣同乐,须得讲求公平二字。若是朕拿了你们的蛐蛐,却不给银子,岂不是强取豪夺,算什么圣明天子?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宣宗这话是真是假。只是后来亲眼看到皇帝用一两银子买了那只蛐蛐,并未加罪于那名太监,这才知道皇帝并未恼火。众人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脑袋总算保住了。 自此之后,宣宗皇帝便在宫中与太监、侍卫们斗起蛐蛐来。初时只不过是斗着玩儿,后来宣宗皇帝宣称要添些彩头,便与众人押起注来。太监、侍卫每日在宫中当值,原本就无聊之极,闲暇之时便以赌钱取乐。是以宣宗皇帝公然设赌,太监、侍卫们登时双眼放光,欢喜之极。到了后来,不只太监、侍卫与皇帝斗蛐蛐,就连一些宫女也参与其中。 第二千一百四十一章 宣宗皇帝虽然以帝王之尊参与蛐蛐赌局,不过他赌品极好,一向是认赌服输,又不借势压人,是以太监、侍卫、宫女平日里虽然对皇帝心存畏惧,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不过一旦斗上了蛐蛐,便即忘了上下尊卑,弄得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明皇宫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宣宗皇帝是一个极聪明之人,虽然喜好斗蛐蛐,不过并未耽误正事,将大明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他处理完政事之后,便在后宫胡闹,疏忽了对太子的教导。后来他驾崩之后,英宗皇帝继位,没有宣宗皇帝的才干,胡闹起来却比宣宗皇帝还要过分,最终闹出来一个“土木堡之变”,使得大明险些亡国。王旗县知县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却学着宣宗皇帝去斗蛐蛐。斗蛐蛐就斗蛐蛐罢,偏偏赌品又如此差劲。此人没有半点可取之处,百死不能赎其罪过。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看了掌柜和矮胖子一眼,心中暗想,看这两人的模样,想来并未说谎。这个狗官只不过是小小的七品官,竟然也如此嚣张,那些知府、巡抚,只怕行事更加荒唐。我听厉大哥说过,宣宗皇帝对百姓仁慈,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只是喜好斗蛐蛐一事,却给后世留了笑柄。正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朝廷如此腐败,才会让鞑子和倭寇气焰嚣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两位狐狸听庙祝说知县翻脸无情,一巴掌拍死了两只蛐蛐,却也是愤愤不平,都说知县卑鄙无耻,龌龊下流。庙祝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知县做过的恶事,可不只拍死两只蛐蛐这般简单。他打死蛐蛐之后,竟然耍起赖来,只说有人暗中弄伤了神勇无敌大将军,才使得它没有取胜,是以今日的赌局不能算数,等他再寻一只强壮的蛐蛐,再与纪大爷比试。 “围观的众人见知县如此无耻,心中笑他卑鄙,不过表面上都不敢替纪大爷说话,一个个躲在一边看热闹。纪大爷见知县耍赖,却也并不翻脸,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远来是客,自然是客随主便。既然知县大人划下道来,在下悉听尊便。知县这狗官虽然蛮横,不过也是一个外强中干之辈。他知道盐商不只是贩运盐巴的商人,更是许多朝廷大官的钱袋子。姓纪的气度不凡,只怕不是好相与之辈。是以他恼羞成怒拍死了纪大爷的蛐蛐,心下已然有些忐忑不安。只是看到纪大爷并未与自己翻脸,知县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中,以为纪大爷或许只是一个小盐商,在官场没有什么靠场,这才会对自己如此恭敬。念及此处,知县气焰复炽,对纪大爷说道,既然咱们的蛐蛐都死了,不妨押后七日,咱们寻了新蛐蛐来再斗一场。不过这一场比试,可不能只用几两银子打发。若是你敢应战,本官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下注,你看如何? “众人听知县大人如此一说,都惊得目瞪口呆,暗想一下子拿出一千两银子做注,只怕放眼天下,也没这般豪赌。不过有人极是聪明,心中暗想,知县这个王八蛋一向贪婪成性,如何肯做赔本的买卖?他多半是故意虚张声势,打算逼得纪大爷不敢应战,他便可以借口纪大爷输了赌赛,要他赔神勇大将军的性命。依照知县这个狗官的尿性,还不得向纪大爷敲诈十几两银子?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纪大爷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倒让知县大人有一些尴尬。只不过他虽然一向说话如同放屁,做不得数,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能立时反悔,只得硬着头皮与纪大爷击掌为誓。双方说好七日之后再比一场,负者将输掉一千两银子。消息传了出去,不只轰动了王旗县城,就连东阳府都为之震动,许多好赌的狗官和富人骑马坐轿赶到了王旗县,都要亲眼看一看这场豪赌到底谁赢谁负。”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下一动,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说掌柜的,你说起话来可不能随意演绎。这些事情都是庙祝所说,他如何能知道狗官、赌客、还有那个纪大爷心中在想些什么?若是他不知道,你更加不可能知道。为何你说起此事,却如同亲眼所见,甚至连那些人心中所想之事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这恐怕不足为信罢?” 掌柜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姑娘这话说得却也不错,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哪有如此本事?这些事情确是庙祝所说,不过许多事却是两位胡大仙讲给他听的。胡大仙神通广大,只需看人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要猜中那些狗官心中的龌龊主意,又有何难?” 慕容丹砚听掌柜如此一说,倒也无法驳斥,只是心中兀自不肯全信,暗想若是狐狸精真有如此本领,能够看穿别人的心事,又怎么会被我打入深坑,将天书失落在我的手中? 掌柜接着说道:“知县大人与纪大爷约好了赌赛,可是回到后堂一想,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已经死了,虽然手中还有十几只蛐蛐,也都不是凡品,可是与神勇无敌大将军相比,却是差得远了。看姓纪的那人不慌不忙的模样,只怕此人手中还有许多厉害的蛐蛐。若是七日后与他相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赌赛,不只要将一千两银子送给此人,还要在官吏和百姓面前丢脸,这个跟头可栽得大了。 “念及此处,知县心急如焚,急忙将师爷、书办、捕头等死党叫了过来,询问他们有何良计,能让自己赢了这场赌赛。捕头原本是一个强盗,后来得了知县的好处,便即投奔到知县的门下,做了王旗县知县衙门的捕头。此人凶恶残忍,帮着知县这个狗官做了许多坏事,是知县最得力的帮凶之一。他听知县说完之后,便即拍着胸脯说道,干脆小人今晚带人去将姓纪的王八蛋做掉,将他的银钱尽数抢来,献给知县大人。再将他的尸体埋入深山,或是绑上石头沉入河底,让这个王八蛋从此自世间消失,七日后的赌赛自然取消,知县大人也不必为此忧虑不安了。” 第二千一百四十二章 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恨恨说道:“怪不得人人口口相传,都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若不是这些爪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狗官也不敢如此嚣张!” 掌柜和矮胖子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连连点头称是。掌柜接着说道:“姑娘说得甚是。咱们王旗县知县衙门里的那些师爷、书办、捕头和公差捕快,比强盗还要凶狠,他们除了好事不做,什么坏事都干。” 掌柜说到这里,恨恨地啐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听捕头如此一说,倒也有些心动,此前暗地里派捕头带人去杀伤人命之事,知县着实做了不少,确实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若是将姓纪的暗地里杀掉,再毁尸灭迹,不失为一条良策。只不过知县尚未说话,师爷在一边连连摇头。他告诉知县和捕头,赌局不欢而散之后,他便派了精干的差役去打探纪大爷的底细。据说纪大爷此次到王旗县来办事,随身带了二十余名仆从,包下了县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而且据差役回禀,纪大爷的仆从之中,着实有几人生得孔武有力,只怕都会些武艺。若是捕头带人去杀纪大爷,一是未必能够得手,二是就算得手,势必要将整个客栈里的人全都杀掉,否则消息必定被人所知。如此一来,至少要杀掉三四十人,这案子可就通了天了,别说知县衙门,就算是巡抚衙门也绝对无法将这么大的案子压下去。是以此事万不可行,否则必定会招来大祸。” “知县听师爷说完之后,也是吓了一跳,知道不能莽撞行事,是以他将捕头骂了几句,又转头向师爷问计。师爷对知县说道,姓纪的既然要与大人斗蛐蛐,那咱们就与他斗好了,又未必会输给他。知县摇头叹气,只说自己的神勇无敌大将军身经百战,却被姓纪的狗贼放出的一个貌不惊人的蛐蛐打败。看姓纪的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手中必定还有不少厉害蛐蛐。若是七日后上了赌桌,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到了那时,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输了赌赛,再要翻脸对付姓纪的,只怕已经迟了。 “知县说完之后,师爷却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人太过忧虑了。这场赌赛又没说斗到什么时候,姓纪的手中即便还有厉害的蛐蛐,他也架不住咱们一拥而上。知县听不懂师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又惊又喜,便要他详说究竟。师爷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七日后这场赌赛,大人必胜无疑。只不过事先咱们要做好准备,才能确保让姓纪的输得心服口服。这人不是咱们王旗县的人,只是一个过路客商,即便他手中有厉害的蛐蛐,加在一起能有多少?大人不妨下一道命令,要全城百姓每家都向衙门交纳几只蛐蛐,不出数日,王旗县城里城外的蛐蛐必定全都落在大人手中,只怕不下八九千只。七日之后,大人便与姓纪的斗蛐蛐,咱们一只一只地放出蛐蛐与姓纪的争斗,他的蛐蛐再厉害,遇到咱们的车轮战法,累也把他的蛐蛐累死了。他可没说与大人的蛐蛐斗到什么时候,是以只要咱们手头的蛐蛐足够多,这场赌赛是稳赢不输。 “师爷说完之后,知县、书办和捕头登时拍手叫好,纷纷夸赞师爷聪明。知县当即让这几个狗腿子去发布命令,要全城百姓向知县衙门缴纳蛐蛐,若有抗命不遵者,便要捉进大牢严刑拷打。城里城外几万百姓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心中觉得荒谬,将狗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可是人人都知道县官残忍狠毒,若是不交蛐蛐,必定会被他抓进大牢。到时被敲诈一笔赎身的银子不算,轻者落了残疾,重者只怕连性命也得丢在大牢里。是以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好全家上阵,到处捕捉蛐蛐。” 掌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当日那些疯了一般到处寻找蛐蛐的百姓之中,便有我和我家老婆子、儿子和儿媳妇。这些狗官一句话,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便得乖乖听命,拼死拼活为他们效力,否则便有灭顶之灾。天下闹成如此模样,让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如何过活?” 慕容丹砚听得也是惊心动魄,暗想以前我听爹爹说什么“抄家知府,灭门县令”,还以为他是随意说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真能让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惜我两次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之中四处闯荡,竟然没有杀掉几个狗官来为百姓除害。哼哼,王旗县这个狗官如此可恶,我可不能放过他。待我潜入王旗县知县衙门,非要将那个狗官一剑杀掉不可! 掌柜不知道慕容丹砚心下正在盘算杀人,只是看到她目露凶光,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小姑娘年轻貌美,只不过眼神凌厉,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他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庙祝说的这些事情都是事实,我是亲眼所见,亲力所为。为了弄到一只蛐蛐,全城的百姓都跟疯了一样。城里的蛐蛐很快便被抓得干干净净,百姓们只好跑到城外去搜寻蛐蛐。有人捉了许多蛐蛐,便即高价出售,有人为了抢夺一只蛐蛐,竟然大打出手,原本是好兄弟、好姐妹、好邻居,却为了一只蛐蛐反目成仇。其时人人都变得疯魔一般,如今想想,真是既可笑,亦可悲。 “两位狐狸听庙祝说话,不住痛骂知县这个狗官造孽。庙祝也跟着骂了几句,这才告诉两位狐狸,他们来到王旗县城之时,全城百姓正在不分日夜到处搜寻蛐蛐,可以说将城内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是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喧闹无比。当时土地庙已被人翻找了五六遍,连土地爷的龛位都被人推翻在地上。别说庙里原本就没有蛐蛐,就算有,也早就被人捉走了。是以来了七八拨人之后,再也无人到土地庙中骚扰,是以与城内其它地方相比,土地庙才会显得极为寂静。 “两位狐狸这才恍然大悟,不由连连摇头。庙祝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弄到了上万只蛐蛐,心下得意,自以为稳操胜券。七日之后,到了双方绝好的赌赛的那一日,衙门内聚齐了东阳府和王旗县的官吏、富商、财主、大户,衙门外站了成千上万看热闹的老百姓。大伙仿佛忘记了这些日子被蛐蛐逼得险些疯狂的惨事,甚至还有不少人的亲人朋友因为没有缴纳足够的蛐蛐而仍然被关在大牢中。他们聚集在衙门之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极为兴奋。” 第二千一百四十三章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怪不得知县这个狗官能够在王旗县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这座城里的老百姓个个愚昧之极,只能任由这些狗官欺压。全城上下几万百姓,却被一个狗官和几十个狗腿子压榨成如此模样,让人又可笑又可悲。 她想到这里,看了掌柜和矮胖子一眼,心中又想,想来当日在知县衙门外面伸长了脖子,一脸兴奋地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就有眼前这两位老兄。这些人原本都是受了欺压之人,可是事情还没有过去,却又变得置身事外,做了愚蠢而又无聊的看客,全然忘记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楚,连被关在大牢中的亲人朋友都忘得干干净净。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心下得意,只等着纪大爷到了之后,便即将自己搜刮来的上万只蛐蛐全都拿出来。纪大爷见此情形,必定吓得心惊胆颤,说不定就此举手投降,自己不战而胜。不只可以从这个盐贩子身上弄来一千两银子,还可以大涨自己的威风。从此王旗县的百姓对自己更加顺从,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知县越想越是得意,他手下的师爷、书办、捕头等狗腿子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不住出言恭维。其他的富商、大户虽然心下痛恨知县这个狗官,却也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得随声附和了几句。就在一片赞扬声中,纪大爷终于到了。 “众人见纪大爷带了二三十名仆从进了衙门,还抬了几只大木箱,心下都有些奇怪。若是依照规矩,纪大爷只能带几名仆从进入衙门,只不过今日乃是赌赛的正日子,纪大爷说箱子中装的是斗蛐蛐用的物事,守在门口的公差捕快知道知县大人与纪大爷今日有一场豪赌,是以只是随意翻看了几只大木箱,便将这些人放进了衙门。 “知县大人见纪大爷带了许多仆从,又抬了四五个大木箱,心下倒也有些奇怪。纪大爷见到知县之后,拱手说道,听说知县大人这七天一直在到处收购蛐蛐,我也只好派人收买了一些蛐蛐,免得赌赛之时,自己落了下风。知县听纪大爷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原来这个盐贩子并未坐以待毙,也在收集蛐蛐。不过看他手下的仆从只抬了四五个木箱,最多不过装上几千只蛐蛐。可是自己已备了上万只蛐蛐,仍然大占上风。念及此处,知县大人哈哈大笑,自以为必定会大获全胜,当即下令将自己的蛐蛐全都搬到大堂上,要与纪大爷的蛐蛐一较高低。 “纪大爷见知县大人下令搬出了二十多个大铁笼子,笼子里尽是蛐蛐,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极是惊人。纪大爷见此情形,似乎也有些惊讶。知县大人得意洋洋,对纪大爷说道,若是你现在认输,乖乖将一千两银子交出来,咱们也不必耗费工夫了。 “纪大爷叹了一口气,对知县大人说道,虽然大人占了上风,不过纪某还是想试上一试。知县大人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将你的蛐蛐拿出来罢,咱们一只一只比过!纪大爷点了点头,便即吩咐手下的仆从将箱子打开。仆从们答应了一声,便即将木箱盖子挪开,从每只大木箱中又取出了十几个小木盒。打开小木盒后,里面装着的果然都是蛐蛐。 “知县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均想,姓纪的果然也是有备而来,不过每个木箱中只装着十几个小木盒,每个小木盒中最多只能放上十只蛐蛐,这个盐贩子手中最多也不过一千只蛐蛐。这一场赌赛知县赢定了,一千两银子唾手可得。 “就在知县等人得意之时,却见那些仆从竟然将小木盒随意丢在了地上。盒子中的蛐蛐逃了出来,在地上乱蹦乱跳,大堂中登时一片混乱。知县这个狗官逼着百姓缴纳蛐蛐,城里城外的蛐蛐被捉得干干净净,是以蛐蛐的身价暴涨,每只蛐蛐最少也能卖上二十几文。挤在大堂中的一些官吏、富商和公差捕快见蛐蛐蹦得到处都是,心下又惊又喜。在他们眼中,这些蛐蛐不是虫子,而是铜钱,不少人偷偷捉了蛐蛐,藏在怀中。 “知县、师爷、书办和捕头见此情形,心下疑云大起,不晓得这些仆从为何要将装着蛐蛐的木盒随意丢到了地上。难道姓纪的知道自己的蛐蛐寡不敌众人,没了斗志,他手下的仆从也知道必败无疑,这才会将木盒乱扔不成?就在知县等人惊疑不定之时,却见那些仆从从箱子里摸出了寒光闪闪的钢刀,直向知县等人扑了过去。”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妙极!妙极!这位姓纪的好汉真是一个聪明人。想来他早就想着对付知县这个狗官,不过知县衙门守卫森严,想要带人混进衙门杀掉狗官,势比登天还难。没想到狗官自己寻死,竟然迷上了斗蛐蛐。这位姓纪的好汉便设下了此计,借着与知县赌赛之机,将钢刀藏在木箱之中,又带了二三十名手下混进了知县衙门。若是换作平日,守在知县衙门门前的公差捕快绝对不会放这些好汉进去。只不过知县这个狗官一心要赢得一千两银子,守门的那些狗腿子自然不敢触了知县大人的霉头,是以胡乱查看了一番,便将这些好汉放进了衙门。哈哈,知县这个狗贼自作自受,活该他倒大霉。” 掌柜和矮胖子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苦笑。片刻之后,掌柜接着说道:“衙门上下都知道那一日是知县与纪大爷赌赛的正日子,公差也好,捕快也罢,都想看看这场豪赌,谁都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到衙门闹事。是以大堂中挤了几十人,除了捕头之外,只有四五名公差捕快在大堂中伺候。那二三十名仆从手握明晃晃的钢刀,先将大门关闭,五六人守住了大门口和后门出口,其余诸人挥舞着钢刀冲上前去,将知县等人全都赶到了大堂中央。 “知县见此情形,心下大骇,知道自己上了纪大爷的当,心中后悔不迭。那些官吏、富商、大户和地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有捕头出身盗伙,性子甚是彪悍,腰间还挂着钢刀,是以看到纪大爷的仆从挥舞钢刀扑了上来,他倒并不害怕,立时拔刀冲了上去,要与敌人厮杀。” 第二千一百四十四章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我在王家庄中,曾经见过东辽县知县衙门的何捕头。此人贪婪狡猾,只想着搜刮钱财,不是好人。武艺稀松平常,遇到倭寇只能望风而逃。王旗县这个捕头是强盗出身,遇到姓纪的好汉,或许还能抵挡几招。 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知县、师爷、书办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捕头真是有种,竟然敢拔刀反击。其时大堂之中还有四五名带刀的公差和捕快,这些人先前也和知县等人一样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稍有异动。可是看到捕头拔刀反抗,这几人的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伸手握住刀柄,也想着拔刀迎战。 “只是捕头挥舞着钢刀与一名仆从对战,不过两三个回合,那名仆从一刀便将捕头的脑袋砍了下来。知县等人见此情形,吓得肝胆俱裂,有几个胆小的官吏和商户看到捕头的脑袋摔在地上到处乱滚,嘴巴兀自乱啃乱咬,情形极是诡异,登时吓得昏了过去。那几名想要拔刀抵抗的公差、捕快见捕头惨死,哪里还敢反抗,吓得将钢刀丢在了地上,混在众人中间,被那些仆从连踢带打驱赶到大堂中央,一个个蹲在地上,浑身颤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众仆从的捕拿知县等人之时,纪大爷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知县等人尽数被赶到大堂中央蹲下,他才施施然走到了‘明镜高悬’的大匾之下,悠然自得地坐到了知县大人的椅子上,笑嘻嘻地说道,今日遇到了老子,算你们倒霉!每人须得拿一千两银子赎身,否则便和那个掉了脑袋的捕头一样,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不怀好意地盯着蹲在人群中的知县一眼,接着说道,至于知县大人,在王旗县刮了几年地皮,可以说刮得赤地百里,闹得鸡飞狗跳,想来家中藏了许多金银财宝。是以知县大人的性命,要比其余各位大人、员外贵了许多。别人拿一千两银子赎命,知县大人须得出一万两才行。” 掌柜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拍手称快,掌柜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纪大爷说完之后,知县吓得目瞪口呆,正想出言乞求,可是看到捕头的无头尸体就躺在一边,他心下暗想,姓纪的王八蛋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我,必定已经暗中查清了我的底细。眼下与他多说无益,只能暂时忍耐。念及此处,知县只得颤声说道,是,是,只要好汉饶了下官的性命,银子好说,银子好说。 “大堂中的官吏、富户都是为富不仁的大坏蛋,个个贪婪狡猾,又极是吝啬,要让他们乖乖拿出银子,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可是眼看着捕头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身边,这些人知道纪大爷一伙必定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又听知县大人答应交钱,便也随声附和,答应拿出银子保命。 “纪大爷见此情形,哈哈大笑,笑骂了众人几句,便要众人将银子全都交出来。除了知县之外,其余诸人纷纷叫苦,都说自己到衙门来看热闹,哪能随身带了一千两银子?纪大爷先是让几名仆从押着知县到后宅去取银子,又让其余的官吏和富户写了纸条,然后让手下的仆从拿了纸条,到这些人家中去取银子。只是有几人是从东阳府赶到王旗县城看热闹,府第离着王旗县城有三四百里,自然无法到他们家中去搬银子。是以纪大爷吩咐手下将这几人身上的银票搜了出来,拿到王旗县城内的钱庄、银号去取现银。有一人身上的银票足有两三千两,被纪大爷的手下搜了出来。他心中肉痛,哀求纪大爷将多余的银票还给他,结果惹得纪大爷生气,右手一挥,一名仆从走上前去,一刀便将这人砍死在大堂之中。其余诸人吓得紧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是混在官吏、富商中间的那几名公差捕快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看到纪大爷的手下又杀了一人,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只说自己是王旗县的小吏,压根拿不出一千两银子赎命。纪大爷冷笑着说道,老子早已将王旗县大小官吏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你们这几个王八蛋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做尽了坏事。虽然拿不出一千两银子,不过每人五十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几名公差捕快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写下了纸条,交给纪大爷的手下,由他们到自己家中去取银子。 “其时纪大爷的手下守住了衙门大堂,不许外人进入。虽然衙门内外还有许多公差捕快,可是没了知县、师爷、书办、捕头等人发号施令,又不晓得大堂中出了大事,是以无人敢进入大堂。只是看着纪大爷的手下不断走出衙门,搬回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心下虽然略感惊奇,却也并未多想。如此一来,纪大爷将知县等人困在大堂之中,虽然过了八九个时辰,却也并无一个公差捕快敢到大堂查看。”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高兴,口中说道:“若是换作我,必定要将知县这个狗官先痛打一顿。待他将银子交出来之后,再将他一剑杀了,随后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分给王旗县的贫苦百姓,岂不痛快?” 掌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纪大爷带着一群手下,将知县大人和一群官吏、富户困在知县衙门大堂,眼看着手下不断将银子取了回来,倒是十分快意。待到银子尽数到手,纪大爷又逼着知县大人写了一张纸条,由他的手下拿了出去,交给外面的公差捕快,要他们找来十几挂马车,还有四十匹马,带入衙门听用。随后他又借着知县的名义将守在衙门各处的公差捕快全都赶出了衙门,这才将大堂内的银子全都装进箱子,搬上了马车。 “纪大爷吩咐手下将知县一伙人全都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进了布团,堆在大堂之中。他临走之时,笑嘻嘻地告诉知县等人,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盐商,而是绿林好汉。听说知县在王旗县刮地皮刮得天怒人怨,这才带了兄弟们来到此地行侠仗义。今日略施惩戒,取了知县等人的不义之财,不过无意伤了他们的性命。此事若是传扬出去,知县等人必定成为笑柄,就算东阳府知府衙门不惩罚他,巡抚衙门和朝廷吏部、御史必定会上折子弹劾,摘了他头上的乌纱帽。若是知县识相一些,想法子将此事遮掩住,或许还能多做几年官儿。” 第二千一百四十五章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心下不由一怔,暗想我虽然在江湖中闯荡的时日不多,不过听说江湖好汉行侠仗义,遇到贪官绝对不会放过,不只要劫掠了贪官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分给贫苦百姓,还要将贪官斩杀,以儆效尤。王旗县知县贪婪成性,祸害百姓,自有取死之道。这位姓纪的好汉已将知县一伙人擒住,银子也已到手,应该将这些狗官尽数杀掉才是。否则这些好汉离开之后,知县必定会相法子报复。想来姓纪的好汉故意如此说话,是为了让知县一伙人不会拼死反抗,当这些人疏忽之时,便会将这些坏蛋尽数杀掉。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知县等人吓得肝胆俱裂,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而且这些官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次吃了大亏,赔上了许多银两,不过只要乌纱帽还在,便能将银子再赚回来。若是乌纱帽丢了,再想赚回银子,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此事绝对不能让朝廷御史和吏部知道,否则官位不保。知县等人原本担心姓纪的一伙不只要抢银子,还要取了他们的性命,可是听姓纪的如此一说,便知道此人并不敢杀害官员,只是威胁众人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免得朝廷派出大军剿杀。双方各有忌惮,自然是将此事隐藏不说最好。 “纪大爷说完话后,带着手下一伙人出了大堂,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一路走出了知县衙门。纪大爷出门之后,叫来守在衙门外面的捕快首领,告诉他们知县等人在大堂斗蛐蛐,绝对不许外人进去打扰。若是有人敢不听吩咐,不只要打八十大板,还要关入大牢。三天之后,再送酒菜进去。 “捕快头儿听纪大爷如此一说,虽然心下不解,不过他知道知县、师爷、书办、捕头等人个个贪婪,或许赢了纪大爷一千两银子之后,赌兴正浓,又要和其他官员、富商接着赌钱,不许外人打扰,却也并不稀奇。是以他一口答应下来,还吩咐手下的公差捕快不许进入大堂,以免打扰了知县大人的赌兴。 “自从纪大爷带人进了衙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时辰,衙门外面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大多散去,不过仍有几百个闲人站在衙门外面的大街上,想知道这场豪赌到底谁赢谁输。” 掌柜说到这里,慕容丹砚突然笑着说道:“掌柜的,不知道那几百个闲人之中,是不是有你老人家在内?”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掌柜脸上有了几分尴尬。只听他干咳了两声,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那时我忙着馆子里的生意,哪有闲暇到衙门外面去看热闹?”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不由转头向矮胖子望去。矮胖子哼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不错,我就站在那几百个闲人之中。只是当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想转身离开,便看到姓纪的一伙人骑马赶车,从衙门里走了出来。有人悄悄说道,这伙人进入衙门之时,只抬了四五个大木箱,怎么出来时却赶着马车,骑着高头大马?难不成知县大人斗蛐蛐输了,将他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全都输给了姓纪的不成?” 矮胖子说到这里,掌柜接口说道:“姓纪的一伙人扬长而去之后,衙门里的公差捕快因为知县大人不许他们进入大堂,是以守在了衙门外面,谁都不敢到大堂去察看。直到三天之后,捕快头儿实在等得有些心慌,壮着胆子到大堂去求见知县,这才发觉知县一伙人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大堂之内。这些人三天不吃不喝,身子又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只能便溺在裤子中。此外大堂中还有两具尸体,是以开门之后,大堂之内臭气熏天,中人欲呕。 “公差捕快冲进大堂,将知县等人救了出来。知县获救之后,严令此事绝对不许传扬出去。只不过人多口杂,这件事最后还是让百姓知道了。大伙自然是幸灾乐祸,想到知县一伙人的狼狈模样,许多人忍不住放声大笑。 “但是没过几天,知县衙门便找出种种借口加派赋税,就连我这间小馆子,赋税也加了七成,每年要多交三十五两银子。大伙这才明白,知县这个狗官被纪大爷抢去了许多银子,他不敢去找姓纪的一伙算账,却要将这笔银子从老百姓身上再搜刮回去。那段日子王旗县城乱成了一锅粥,公差捕快到处抓人,逼着百姓缴纳银钱。若是有人不交,便要抓入衙门严刑拷打,除非家人拿钱来赎人,否则便会被关入大牢,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 掌柜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这还有王法吗?!即便是绿林强盗,也不如这些狗官狠毒!还有姓纪的一伙人也不是东西,我原本以为他们是英雄好汉,抢了知县一伙人的银子,是要分给贫苦百姓。可是他们拿了银子之后扬长而去,却让王旗县的百姓遭了大难。看样子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与知县一伙人都是一丘之貉,全都该死!” 掌柜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不由看了矮胖子一眼,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也是后来才看得明白,纪大爷压根不是为了王旗县的百姓才与知县一伙人作对。他抢了知县等人的银子,便即带着银子逍遥自在去了,可是最后倒霉的还是平民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两位狐狸听庙祝说完之后,只是连连摇头叹息,倒也并未多说。只是自那日之后,王旗县便出了许多怪事。知县衙门隔三差五便会遭遇窃贼,丢失了许多金银。城里城外一些官吏、富商、财主、大户家中也频频被盗,损失惨重,而一些贫苦百姓家里却不时会出现银钱。这些百姓都是穷困潦倒之人,又遭遇了一些大难,不是家人病重无钱医治,便是受了天灾人祸而衣食无着。无奈之下,有的打算卖了破屋,有的打算卖儿卖女,甚至有人实在无路可走,正打算全家投河、自焚、上吊,免得被官府、债主逼迫,受尽侮辱而死。是以家中突然出现了银子,那份惊喜着实让人难以形容。” 第二千一百四十六章 掌柜说到这里,矮胖子抢着说道:“那一年我老婆生了重病,衙门又加了赋税,要我补交二十五两一钱银子。那时我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交税?衙门的公差第一次上门,见我拿不出钱来,便将我痛打了一顿。隔了七八日,他们又闯进了我家,见我仍然没有钱缴税,竟然将我右臂打断,临走时还威胁我,下次他们再来收钱,若是我拿不出银子,便要将我抓进大牢。我看着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的老婆,激愤之下,便想着一把火烧了屋子,和我老婆一起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免得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公差捕快抓进大牢殴打羞辱,生不如死。没想到当天晚上,灶台上竟然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我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四十两银子。那时我已经听说许多贫苦百姓的家里突然出现了银钱,不过只当是大伙穷极无聊之时,传一些谣言罢了,可是亲眼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才知道这些传说都是真的。” 矮胖子说到这里,眼睛中已然有泪花闪动。他背转了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转过头来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和老婆几乎一夜未睡,看着眼前的四十两银子,生怕它又不翼而飞。不过我多了一个心眼,暗想公差捕快再来催缴赋税,我若是一下子拿出了银子,又是一整锭银锞子,这些心肠狠毒的狗腿子必定会起疑心,只怕会有大麻烦。是以我先将十两银子埋在了院子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带上三十两银子出门,先后去了城里四家钱庄,将银锭子兑换成了散碎银子和铜钱。 “那天傍晚,我在街上听说知县衙门前一晚又出了一起大案子,知县大人的宅子里进了窃贼,偷走了几百两银子。我心下惊疑不定,急忙跑回家中,和老婆说了此事。当天晚上,公差捕快将全城闹得鸡犬不宁,到处搜寻盗贼。有一伙捕快还冲进我家里乱搜了一气,不过一无所获,只得怏怏离开。后来听说他们在一户穷苦人家搜出了十两银子,正要将那一家人全都抓进衙门严刑拷打,逼问他们银子的来路,可是不晓得怎么一回事,那十两银子突然变成了几块石头疙瘩,吓得公差捕快魂飞魄散,而且屋外还传来了阵阵怪笑,那些狗腿子只道遇见了鬼,将那几块石头疙瘩扔在了地上,一窝蜂地逃走了。 “公差捕快逃走之后,那一家人惊魂未定,正自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却见丢在地上的那几块石头疙瘩又变成了银锭子。这家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惊骇之极。听说他们后来也想法子将银锭子换成了散碎银子和铜钱,交了赋税,又买了粮食,这才没有冻饿而死。”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听说后来贫苦百姓家里出现的银子,大都是散碎银两和铜钱。可见暗中施以援手的那人不只心肠极好,而且想得非常周到,生怕百姓拿着银锭子会惹出麻烦,这才将银锭子全都弄成了散碎银子。我靠着凭空而来的四十两银子,总算度过了难关。若是没有这些银子,那年冬天我一家人必死无疑。” 慕容丹砚见矮胖子说话之时眼含热泪,心下暗想,这个家伙眼看着就要自焚,却突然有了银子,自然对送他银子的那人感恩戴德。我虽然也曾经给过贫苦百姓银钱,不过与救了王旗县许多贫苦百姓的那人相比,却要差得远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口说道:“最初大伙都不晓得是哪一位英雄好汉劫富济贫,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后来有人传说城中来了狐狸大仙,盗走了知县一伙人的不义之财,散发给穷苦百姓。最初我以为是一些人信口胡言,并不相信,可是后来听舅子说起他遇到的奇事,这才由不得我不相信。从此城里城外不时传出狐狸大仙扶危济困的消息,知县这个狗官也不像以前那般嚣张,不再敢随意欺压百姓,咱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只是知县大人虽然消停了一些,可是他那个该死的老爹却又整出了事端。这个死老头子年轻时便是一个好色之徒,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如今已经七老八十,兀自不肯老实等死。有一日这个老棺材板子在街上闲逛,遇到了一个美貌少女。他垂涎少女的美色,竟然让家丁将少女抢进了知县衙门。少女不肯屈服,与老家伙撕打在了一起。两人纠缠之时,少女的脑袋撞在了桌角上,竟然惨死在知县衙门之中。她的母亲听到消息之后,到知县衙门去找女儿,却被公差捕快拦在了门外。她激愤之下,一头撞死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 “城里的百姓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登时起了义愤之心。大伙涌到知县衙门,要衙门严惩凶手。知县这个狗官初时不将百姓放在眼中,让公差捕快驱散百姓。那些狗腿子挥舞着皮鞭木棒打伤了不少百姓,但是百姓越聚越多,最后聚集了上万人,将知县衙门团团围住。公差捕快见此情形,再也不敢殴打百姓,吓得抱头鼠窜,逃进了衙门之内,将大门紧紧关闭,生怕百姓冲了进去。”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忍不住大声说道:“大伙早就应该如此行事!知县这个狗官就是因为老百姓太过老实,才会如此贪婪歹毒。若是百姓先前受了压迫便能群起而攻之,只怕狗官早就有所收敛,不敢任意妄为了。” 掌柜一脸苦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老百姓若是敢群起反抗,岂不是公然造反?到了那时,对付咱们的可就不是公差捕快了。只怕朝廷会派出大军,到王旗县来镇压。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与几十个公差捕快撕打在一起或许不会吃亏,可是遇到大队兵马,必定会被杀得干干净净。” 慕容丹砚心下不忿,暗想官兵有什么了不起?我在江湖行走之时,也曾遇到过官兵欺压百姓。这些家伙遇上倭寇和鞑子只会望风而逃,欺负老百姓倒是凶神恶煞一般。不过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我不须出剑,只用拳脚,便将这些坏蛋打得头破血流,作鸟兽散。掌柜和矮胖子等人太过胆小,这才会任人欺凌。若是换作我,必定会带着这一万多百姓冲进衙门,将知县和他那个死鬼老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第二千一百四十七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百姓们虽然围住了知县衙门,但是谁也不敢冲进衙门去将知县揪出来。不过知县一伙人见百姓势大,却也不敢再派公差捕快出来驱散百姓。何况就算知县这个狗官下了命令,那些狗腿子吓破了胆,也绝对不敢奉命出门。如此僵持了两天两夜,有些百姓生怕日后遭受知县一伙的报复,心中打了退堂鼓,趁着无人留意,便即偷偷溜走了。饶是如此,仍有六七千百姓聚在衙门外面,叫嚷着要衙门为百姓作主,严惩凶手。” 掌柜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双眉一挑,大声说道:“你们这不是缘木求鱼么?凶手是知县这个狗官的死鬼老爹,你们去求知县严惩他爹,简直是痴人说梦!若是知县这个狗官能够大义灭亲,只怕早就将那个老色鬼绑了起来,判了死罪。” 掌柜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人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老百姓在官府眼中,无非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咱们要想造反,只怕一百年也不成。到了第三日晚上,又有不少人偷偷溜走,聚在衙门门前的百姓只剩下了一两千人。剩下的这些人见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却也不像先前那般坚持,也想着趁着夜色溜回家中,免得受了知县的报复。 “就在那天晚上,衙门之中突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衙门外面的许多百姓正想离开,突然听到如此凄厉恐怖的叫声,不晓得衙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由停下了脚步。只听得叫声越来越近,似乎发出声音的那人正从知县衙门后院向前院奔来。 “片刻之后,鬼哭狼嚎的声音已然到了衙门前院。百姓们正自惊骇之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衙门的两扇大门突然倒塌,从里面冲出来一个赤身裸体之人。只见这人如同一个肉球,全身都是赘肉,一下子从衙门里面冲了出来,在衙门前乱蹦乱跳,如同疯了一般。百姓们心下大惊,定睛望去,才认出这人竟然是知县那个死鬼老爹!”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心下大喜,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妙啊!想来这个老坏蛋听说围住衙门的百姓正在散去,心下高兴,便在后宅喝酒庆贺。没想到喝得醉了,才会变得如此疯魔。” 掌柜神情凝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那天晚上我也打算偷偷溜回家中,只是看到如此怪异的情形,心下又惊又喜,便即躲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个老家伙出丑。只见他在衙门前的大街上手舞足蹈,状若疯狂。许多公差捕快在衙门内探头探脑,虽然想要出来将老家伙拽回衙门里面,可是看到门外兀自围着一两千百姓,而且还有许多已经溜走的百姓听到消息,正在纷纷赶了回来,只好躲在衙门里面,不敢冲出来救人。 “那个老家伙蹦跳了良久,突然停了下来。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也没见他如何用力,竟然一下子蹦到了衙门前的石狮子头顶,冲着围在四周的百姓说起话来。老家伙将这些年他干的那些坏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讲了出来,一边说话还一边打自己的嘴巴,片刻之后,只见他的脸颊高高鼓起,嘴角鲜血直流,情形极是诡异。 “自从老家伙从衙门中跑出来之后,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不久便传遍了全城,不只那些溜回家中的百姓纷纷赶了回来,就连许多胆小如鼠、此前也不敢到衙门闹事的百姓也悄悄跑到衙门附近看热闹。是以一个多时辰之后,衙门左近已经聚集了两三万百姓。大伙眼睁睁地看着老家伙站在石狮子上面自承丑事,心下又惊又喜。有些人趁着公差捕快躲在衙门之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以为无人知道,便即捡起石头、泥块丢向老家伙,将他打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不过老家伙丝毫不怕,仍然大声讲述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这个老家伙作恶多端,坏事做尽,直讲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将他的丑事大致说完。最后他冲着围在四周的百姓大声说道,我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畜牲,又生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儿子,父子二人多年来一直祸害王旗县数万百姓,罪不容诛。今日在百姓面前了结自己的性命,以赎罪过! “咱们听这个老家伙如此说话,不晓得他吃错了哪副药,正自惊骇之时,却见老家伙从石狮子头顶跳起来老高,随后脑袋向下,笔直地栽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响,老家伙的脑袋撞在了地上,登时头骨碎裂,脑浆和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只见一个大肉球在地上翻滚扭曲,片刻之后,便即寂然不动。 “大伙没有想到老家伙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初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有人惊喜之下拍起手来,大伙这才如梦初醒,知道这个罪恶多端的老家伙竟然死了,便也纷纷叫起好来!我躲在人群之中,只听得四周喊声如雷,便也随着众人振臂狂呼。躲在衙门里面探头探脑的那些公差捕快见此情形,吓得紧了,手忙脚乱地将倒在地上的两扇大门抬了起来,勉强将衙门门口堵住,躲在门后再也不敢露面。”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大声说道:“既然群情激愤,正是人心可用之时。几万人一下子冲进衙门,那几十名公差捕快又如何拦得住?到时大伙一起动手,将知县、师爷、书办等恶贼活活打死,随后一哄而散。就算朝廷派了官兵前来围剿,正所谓法不责众,他们总不能将王旗县城几万百姓全都捕杀罢?!” 掌柜和矮胖子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两人又向慕容丹砚望去,目光中既有讥讽之意,还有几分怜悯之情。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掌柜心中暗想,这个小姑娘涉世未深,不晓得人世间的险恶,若是与她解释,不晓得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念及此处,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百姓只求衣食无忧便好,谁敢与官府作对?何况惹出了麻烦,自己虽然不说,可不敢保证人人都与自己一般,能在官府的严刑拷打之下守口如瓶。知县的死鬼老爹作恶多端,在大伙面前自杀,已经让百姓们喜出望外。他是自杀而死,并非百姓动手打死,就算官府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祸事。要让百姓们攻入衙门打死知县一伙人,那可是公然造反,任谁也不会有这般大胆。” 第二千一百四十八章 慕容丹砚听掌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做起事来前怕狼,后怕虎,只要有一口饭吃,便不肯反抗那些压榨他们的狗官。难道一个禽兽穿上了官服,便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受他们的欺侮不成?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中一凛,想起厉秋风曾对她说过,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权势极大。其实有些办案的锦衣卫差官不只不会武功,而且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只怕一阵风也能被吹倒。可是这些人一旦穿上了飞鱼服,戴上了黑纱冠,腰悬绣春刀,即便是一二品的大员,看到了锦衣卫,也会心惊胆颤。可见百姓害怕的不是这些禽兽是否武艺高强,而是他们身上的官服。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掌柜接着说道:“只是大伙虽然极为兴奋,欢呼鼓掌,可是过了片刻,这才想起知县的死鬼老爹死在咱们面前,以知县歹毒凶残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虽然他手下的狗腿子已然吓破了胆,可是知县若是将此事禀报给东阳府知府衙门和巡抚衙门,添油加醋说咱们聚众造反,朝廷必定会派出兵马,到王旗县来捉拿凶手。到了那时,只怕家家户户都要遭殃。是以欢呼之后,许多胆小之辈自知不妙,便即偷偷溜走。不过一柱香工夫,衙门前的百姓便即走得干干净净。我跟在一群住在城东的百姓身后,悄悄离开了衙门左近,回到家中之后,心下又惊又喜,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一颗心悬了起来,颇为忐忑不安。 “只是一连过了几日,城中倒甚是平静,知县并未有什么异动。大伙以为知县这个狗官吓破了胆,不敢向百姓报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又过了十几日,城中突然来了许多形状古怪的和尚道士,巫婆神汉。这些人在城里胡作非为,闹得鸡犬不宁。大伙不晓得这些人跑到城里来做什么,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后来从衙门里传出来了消息,原来知县的死鬼老爹自杀之后,知县吓得魂飞魄散。不过他毕竟是一个阴险狡猾之人,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却派了师爷、书办等狡诈之人到城中各处打探消息。有些胆小如鼠之人,还有贪图小利之辈,受了这些狗腿子的威逼利诱,便将狐狸大仙的传说告诉了师爷等人。这些狗腿子听说之后,如获至宝,回到衙门将此事告诉了知县。知县初时并不相信,只是想起他那个死鬼老爹毙命之时的怪异情景,还有知县衙门、城里的富商大户家中的银钱不翼而飞,再有银锭子变成石头的怪事,事事均为人力所不能及。若说是有狐狸精与自己作对,这些事情倒可以解释得清清楚楚。 “知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心下惊骇之极。他与师爷等人商议了一番,便即派师爷去请捉妖的法师,到王旗县来对付狐狸精。师爷到处奔走,将东阳府出名的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全都请到了王旗县,想借这些人的法力,将狐狸大仙或擒或杀。这些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到了王旗县后,仗着知县衙门撑腰,在城里为非作歹,敲诈勒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们被这些家伙弄得苦不堪言,就连我这间小酒馆也受了这伙人的设施勒索。只不过大伙害怕衙门,虽然恨那些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入骨,也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只是这些人欺负百姓虽然厉害,可是遇到狐狸大仙,便都倒了大霉。听说有几个自称得德高僧的和尚拿着金刚经、法华经到处捉拿狐狸大仙,结果连大仙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是被空中掉下的砖瓦打破了光头,便是被突然伸出的怪手扯破了僧袍袈裟,一个个头破血流,最后只能狼狈逃走。 “道士们与和尚不同,并未拿出什么经书来吟诵,而是摆起香案做法事。什么烧黄纸,摇铜铃,走八卦,舞木剑,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可是道士们正在忙活之时,冷不防怪风忽起,纸灰和香灰迷了他们的眼睛,随即不晓得从哪里窜出几道黑影,将道士们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第二日一早,有人发现这些做法事的道士都被绑得如同粽子一般,吊在了树枝上。道士们被救下来之后,一个个吓破了胆,仓皇逃出了王旗县,再也不敢与狐狸大仙为难。 “至于那些巫婆神汉的下场就更加悲惨了。和尚道士虽然可恶,不过他们毕竟是出家人,做事还要有所遮掩。巫婆神汉个个卑鄙无耻,做起恶来没有丝毫顾忌。只是他们刚刚装神弄鬼,还没等鬼神上身,四周已然刮起了怪风,将油灯、烛火全部吹灭。待到有人将灯火重新点燃之时,才发现巫婆神汉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状若痴呆,变成了呆傻之人。这伙人在王旗县作恶多端,变成傻子之后,被百姓们打来骂去,许多人莫名其妙死在街头,剩下的几人成了乞丐,每日里在街头巷尾受人笑骂踢打,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知县见和尚道士、巫婆神汉们落得如此下场,心中越发害怕,先将师爷大骂了一通,又逼着这些狗腿子为他出主意,如何才能将狐狸精或擒或杀,以除后患。这些人绞尽了脑汁,却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好主意。可是正所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一个奸滑的小人探听到两位狐狸大仙躲在土地庙中,便到衙门告密。知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如获至宝,便即要师爷等人带了公差捕快去土地庙捉拿狐狸大仙。”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些狗腿子虽然欺负百姓拿手,但是要对付狐狸大仙,凭着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却是差得远了。这些王八蛋到了土地庙之后,先将庙祝绑了起来,胡乱打了一顿,逼他说出狐狸大仙躲在何处。庙祝真是一条好汉,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死活不肯说出狐狸大仙的下落。就在师爷一伙人打算接着折磨庙祝之时,土地庙中突然卷起一阵怪风,风中现出许多妖魔鬼怪,吓得那些狗腿子魂飞魄散,四处奔逃。许多砖石瓦块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打得这些狗腿子鼻青脸肿,有的还被砸瞎了眼睛,只能没命地逃出了土地庙。” 第二千一百四十九章 慕容丹砚听掌柜讲述公差捕快受了愚弄,想到这些人的狼狈模样,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心中暗想,若是小鱼妹妹在此,只怕早就拍手叫好了。 掌柜接着说道:“自从王旗县闹狐仙之后,庙祝已然猜出是住在土地庙中的两位狐狸做的手脚,只不过他生怕泄露了消息,害了两位狐狸,是以平日里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仍然与两位狐狸谈天说地,只是绝对不会询问他们是否与知县衙门和那些大户人家发生的失窃案子有关。眼看着土地庙中阴风阵阵,公差捕快抱头鼠窜,庙祝心下又惊又喜。待到那些狗腿子尽数逃走之后,怪风突然止住,紧接着两位狐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祝面前。 “其中一位狐狸向着庙祝指了指,绑住庙祝的绳子瞬间自行脱落。另一位狐狸不晓得施了何种法术,只是在庙祝眉心处点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处便即自行愈合。庙祝有此奇遇,如同身在梦中,心下又惊又喜,正要跪倒道谢,却见两位狐狸化为一男一女。 “男子告诉庙祝,他们是修炼多年的狐仙,偶然得了两部天书,心下大喜,想找一处妥当之地修行。初时他们躲进了深山,可是山中既有妖怪,还有猎人,害得他们数次险些丧命。后来他们想到一句话,叫作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于是打算找一处闹市来隐藏踪迹,这才到了王旗县城。这两年承蒙庙祝关照,他们躲在土地庙中,每日里对照天书勤奋修炼,不只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修仙也已有了小成。只是看到知县这个狗官为非作歹,祸害百姓,这才稍施惩戒。不过眼下行迹已露,不能再在土地庙中隐居,只好另寻他处藏身。庙祝庇护他们多年,如今被知县这个狗官知道了消息,绝对不会放过他,是以还是尽早离开王旗县为好。 “庙祝自然知道王旗县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是以听狐仙说完之后,便即点了点头。男狐仙取出一个包袱,递到庙祝面前,说是临别之际,没有什么贵重礼物相赠,只有少许程仪,聊表心意。庙祝谢过两位狐仙,立即动身离开了王旗县。不过他出城之后,天色已晚,只得在城外一个朋友家住了一晚,这才远远地离开了王旗县。不过他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了朋友知道,那位朋友酒后失言,竟然将此事泄漏了出来,不久便传遍了王旗县城里城外。百姓们感念两位狐仙的大恩大德,便将他们两位称为胡大仙而不名之。 “知县这个狗官知道消息之后,又惊又怒,与师爷等人商议之后,生怕两位胡大仙并未离开王旗县,或者虽然离开了王旗县城却并未走远,仍然藏匿在王旗县左近,是以又想出了一条毒计。他们发下了榜文,悬赏五百两银子捉拿两位胡大仙。虽说城中许多百姓得到过胡大仙的好处,自然不肯帮着官府去对付胡大仙,可是有许多地痞流氓甚是可恶,看到知县衙门贴出的榜文之后,一心想将五百两赏银弄到手,便即纠集同伙,到处搜寻胡大仙。”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接着说道:“最让人寒心的是有一些得到过胡大仙好处的败类,为了拿到五百两银子的赏钱,竟然助纣为虐,与公差捕快、地痞流氓沆瀣一气,四处搜寻胡大仙。许多百姓见得了胡大仙好处的人都想着拿那五百两银子的赏钱,便也没皮没脸地到处寻找胡大仙。这些日子王旗县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搜寻胡大仙的坏蛋和恶棍,不过城里被搜了几遍,压根没有胡大仙的影子,是以这伙人全都到城外寻找去了。留在城里的百姓都是同情胡大仙之人,是以全都躲在家里,谁都不肯出门,免得让人认为他们也在寻找胡大仙,未免受人鄙视。城里如此荒凉,并非是因为百姓害怕胡大仙而不敢上街,而是他们不想让人误会,这才躲在家中。据我所知,不少人还在家中摆下香案,点起香烛,向上天祈祷,恳求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显灵,助两位胡大仙逃脱此难。” 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到这里,这才醒悟过来,心下不由暗自惭愧,摇了摇头,顿足说道:“糟糕!我上了周子明这个坏蛋的大当,还以为两位胡大仙祸害百姓,这才被官府悬赏捉拿,结果恰好在途中与两位胡大仙撞到了一起,我、我竟然将他们打入深坑,铸成大错!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越说越是懊悔,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只见她搓着双手,连连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掌柜和矮胖子原本因为慕容丹砚得罪了胡大仙,对她甚是恼怒,可是看她这副模样,心下均想,这个小姑娘也是受了恶人欺骗,并非有意助纣为虐,虽然闯了大祸,却也不能怪她。念及此处,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意登平。掌柜安慰慕容丹砚道:“姑娘也不必太过焦急,两位胡大仙法力深厚,怎么会轻易被你打死?你说有一位胡大仙跟着你进了王旗县城,可见他们并无性命之忧,姑娘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好了。” 慕容丹砚听掌柜如此一说,略略有些放心。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对掌柜说道:“两位胡大仙既然有如此了不起的本事,为何不潜入衙门,将知县杀掉?只要杀了这个狗官,王旗县的百姓便可以得脱大难,少了许多麻烦。他们从衙门里盗走大笔银子,想来进出衙门如履平地,杀掉狗官自然是易如反掌。只要狗官死掉,便可以一了百了,岂不是好?!” 掌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庙祝逃离王旗县之时,曾对他那位朋友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想要修炼成仙,便不能妄开杀戒,否则不止有损阴德,想要成仙更是痴人说梦。胡大仙虽然弄死了知县那个死鬼老爹,那是因为这个老棺材板子虽然恶毒,不过害死了那对无辜的母女,老坏蛋也是心有余悸。正是因为他心中有鬼,才会被胡大仙所乘,最后自杀而死。也就是说,胡大仙要想杀死一个人,此人须得是一个罪无可赦的恶棍,而且这个人心中已有死意,否则要将人弄死,便是犯了杀戒。知县这个狗官心如蛇蝎,只想着升官发财,卑鄙无耻到了极处,压根不想死去,是以胡大仙拿他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幻化出种种幻像,吓唬这个狗官。可是要将他杀掉,势比登天还难。” 第二千一百五十章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惊奇,心下暗想,我爹爹说世间压根没有什么神仙妖怪,不过有一些恶人,却比恶鬼还要狠毒可怕。平民百姓受了这些人的愚蠢,又无力反抗,便编造出妖魔鬼怪的传说,巴望着有神佛来救他们逃出苦海。我虽然没有什么江湖历练,却也见过一些邪魔外道装神弄鬼吓人,从中谋取好处。我也曾问过厉大哥,世间是否有妖魔鬼怪,他只是笑而不答。不过自从到了王家庄后,倒听小鱼妹妹说了许多奇闻怪事,许多事情确实不可思议。她说妖怪杀人,不只手段极多,而且极为残忍。掌柜和这个矮胖子不过是城里两个升斗小民,又遇到了两个心地善良的妖怪,不晓得妖怪的厉害,也是有的。念及此处,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半这两位胡大仙修为尚浅,对知县一伙心存畏惧,不敢随心所欲地杀人!”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事,暗想自己将两头狐狸打入深坑,按理说它们应该为之胆寒才对。而且知县这个狗官在王旗县城大肆搜捕狐狸精,两头狐狸若是还在城内,可以说是危险万分。饶是如此,其中一头狐狸却幻化成人形,暗地里跟着自己到了这家小酒馆中。它甘冒奇险,便是为了取回被自己拾到的两本册子,可见这两本册子对两头狐狸来说极为要紧。他们曾对庙祝说过,两本册子乃是天书,两头狐狸能够修炼到如此境界,便是从书中得到了好处。是以狐狸精才会死死缠着自己,要将两本册子夺回去。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倒有些着急,暗想狐狸精无法杀掉知县一伙恶贼,多半是因为它们的本事还没有练成。须得将这两本册子尽早交还给它们,让它们练成法术,再来对付王旗县这伙恶贼。 掌柜见慕容丹砚呆呆出神,时而露出微笑,时而咬牙切齿,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心下颇为不解。只是他正想说话之时,忽听门外有人细声细气地说道:“这位姑娘,请你将两本册子还给咱们,咱们自当重重酬谢。若是藏匿不还,将来必定会有不忍讲述之事着落在你身上。到了那时,只怕你后悔也已晚了!” 慕容丹砚、掌柜和矮胖子没有想到屋外有人,是以突然听这人说话,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慕容丹砚想起来说话的这人正是在深坑旁边大枯树下曾经遇到过的那个白衣女子,心下暗想,这两头狐狸果然厉害,被我逼迫坠入深坑,竟然没有死去。方才幻化为大汉来骗取册子的那头狐狸,想来就是枯树下的那个男子,不晓得这两头狐狸到底是兄妹,还是夫妻。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屋外那人接着说道:“你夺去了两本天书,又将咱们逼入深渊,按理说应当将你弄死才是。不过念你年幼无知,父母生你养你不易,这才饶了你的性命。你还是乖乖将册子交出来,咱们可以饶你不死,或许还会赠你几十两银子,算作答谢之礼。” 慕容丹砚原本心下颇为后悔,正想着将两本册子交还给狐狸精,可是她听白衣女子说话,言语之中尽是威胁之意,说出“小姑娘”三字之时,声音之中充满了轻蔑和嘲讽。慕容丹砚心下颇为不快,暗想我虽然将你们逼得坠入深坑,那是因为受了坏人的欺骗,并非有意而为之。何况两本册子是你们不小心掉落,并非我有意抢夺,怎么也要怪到我的身上?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反唇相讥,只听掌柜颤声说道:“难道、难道真是胡大仙到了不成?!” 矮胖子也是一脸惊喜,颤声说道:“若真是胡大仙光临,咱们的馆子可就出了名啦。消息传了出去,全城的老百姓都会到咱们馆子里来一看究竟。如此一来,咱们、咱们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这两人不说话还好,如此说话,话里话外尽是赞扬狐狸精之意,倒像是故意与门外的白衣女子一唱一和一般。慕容丹砚心下越发不快,只是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无礼在先,倒也怪不得两头狐狸与自己为难。念及此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两本册子并非是我有意抢夺,而是两位不小心失落,这才落在我的手中。先前我不晓得两位是出手惩戒贪官污吏的侠士,多有得罪,还请两位不要怪罪。至于这两本册子,两位尽管取回去好了。”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门外静寂无声。掌柜和矮胖子不晓得两头狐狸失落了两本天书,而且这两本书就在慕容丹砚身上,是以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片刻之后,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一个男子说道:“小姑娘还算识相。既然你要还书,还不快快出来,躲在店中算什么英雄好汉?!” 慕容丹砚虽然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自幼受人尊崇,慕容夫人又对她极是宠爱,不过夫妇二人对慕容丹砚约束极严,教她待人和气,不许以慕容世家的名头以势压人。是以慕容丹砚两次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之中东游西荡,却从来不自报家门,以慕容秋水的名号来吓唬人。只是慕容丹砚涵养再好,两头狐狸说话如此无礼,却也让她恼怒之极。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我爹爹不许我用他的名头来以势压人,今日我就凭自己的本事,和这两头狐狸斗上一斗。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好,书就在我身上。两位若是有本事,尽管自己拿去好了!” 她说完之后,反手拔出长剑,便即向门口冲去。掌柜和矮胖子因为胡大仙光临,心下狂喜,又听慕容丹砚答应将书还给胡大仙,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没想到慕容丹砚突然翻脸,拔剑便向门外冲去。两人先是一惊,紧接着心下大急,生怕慕容丹砚莽撞之下伤了胡大仙的性命,全城百姓势必以为自己与慕容丹砚是同伙,为了得到五百两赏银,才会与胡大仙为难。若真是如此,就算得了五百两银子,只怕也无福消受,说不定屋子会被人偷偷放了一把火烧掉,走在大街上也极有可能被人戳上一刀。是以慕容丹砚向门口冲去之后,掌柜和矮胖子便也跟着向门口跑去,想要将慕容丹砚拦住。 第二千一百五十一章 慕容丹砚冲到门口,一脚将门踢开,瞬间冲到了大街上。她手握长剑四处张望,眼前尽是灰濛濛的一片,哪里有狐狸精的影子?不过慕容丹砚知道两头狐狸就在左近,只是他们畏惧自己手中的宝剑,这才藏匿了起来。她将长剑横在胸前,双足牢牢钉在地上,转头向长街两端扫视了一圈,冲着空中大声叫道:“两位既然已经到了,何必藏匿不见?两本天书就在我手中,请两位现身一见,将书拿去好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呼”的一声响,身后屋顶上飞下来一块瓦,直向她天灵盖砸了下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急忙向右首跳开。只听“喀喇”一声响,瓦片砸落在她刚刚躲开之处,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此时掌柜和矮胖子刚刚跑出酒馆,冷不防一片瓦从眼前砸落,吓得两人忙不迭地停了下来。只是看到慕容丹砚这一跳颇为狼狈,两人心下都有些好笑。哪知道慕容丹砚恰好转过身来,见掌柜和矮胖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下恼怒,只见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瓦,用力向屋顶掷去。只听“咣当”一声大响,碎瓦砸在了屋顶上,随即噼哩啪啦响成了一片,有三四片瓦被碎瓦砸得松动,接二连三地从屋顶掉落了下来。 慕容丹砚掷出瓦片之后,虽然将屋顶的瓦片砸下来不少,两头狐狸却压根没有现身。她心下恼火,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到了酒馆屋顶。屋顶倾斜向下,瓦片甚是光滑。慕容丹砚如蜻蜓点水一般,几个起落,便已站到了屋脊之上,这才举目四望。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黑色和灰色的屋顶,里许之外又是灰濛濛的一片,却没有两头狐狸的影子。 掌柜和矮胖子初时还在笑话慕容丹砚,只是看到她恼羞成怒,捡起碎瓦乱掷,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这个小姑娘脾气火爆,若是再闹下去,说不定一把火便将咱们的小酒馆烧成了白地。念及此处,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正想跑到慕容丹砚身边劝解。没想到眼前一花,再看慕容丹砚已然飞到屋顶去了。掌柜和矮胖子大惊失色,这才知道慕容丹砚先前所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这个小姑娘能够飞身上房,必定身负异术,若是得罪了她,只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念及此处,掌柜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大街中央,这才看到慕容丹砚站在屋脊之上,右手拎着寒光闪闪的长剑,正自四处张望。 掌柜陪着笑脸,冲着站在屋脊上的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姑娘,你方才也说这是一场误会,何必还要与胡大仙为难?你将书还给胡大仙,大伙成了好朋友,岂不是好?” 慕容丹砚受了狐狸的戏弄,心下恼怒之极,暗想自己已经答允将两本书还给狐狸,可是这两个妖怪不只不感谢自己,还用瓦片偷袭,此时又藏了起来不肯见面,显然不想化解仇怨。是以她冷笑了一声,冲着掌柜大声说道:“掌柜的,你方才也是亲眼所见,我原本打算将书还给他们。可是没想到他们不识好歹,竟然敢暗算于我,这让我如何将书还给他们?!” 此时矮胖子也已跑到了掌柜身边,两人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知道她不肯轻易放过胡大仙,心下暗暗叫苦,正想接着劝说,却见慕容丹砚长剑横在胸前,冲着四周大声说道:“两位已练成了大神通,何必藏头藏尾,徒留笑柄?”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四周仍然寂静无声。她心下着恼,右足勾住一片瓦,随即用力一挑,只听“呼”的一声响,那片瓦倏然飞了出去,砸在了酒馆右首一间屋子顶上。只听噼哩啪啦一阵响,登时有三四片瓦被击得四分五裂,直向屋下掉落。 掌柜和矮胖子见慕容丹砚将瓦片乱踢,心下大惊,不由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多说话。慕容丹砚不再理会二人,右脚在屋顶上不住乱踢,将瓦片接二连三地踢得四处乱飞。只听屋顶一阵乱响,瓦片不断摔落到地上,一时之间异声大起,碎片乱飞。掌柜和矮胖子站在大街中央,心下又气又急,想到每一片瓦摔了下来,便要损失几十文钱,两人都是心急如焚。可是看到慕容丹砚愤发冲冠的模样,又不敢上前相劝,只能站在远处干着急。 慕容丹砚一边将瓦片踢得四处乱飞,一边转头向四处张望,可是两头狐狸始终没有现身,似乎已逃得远了。慕容丹砚一连踢飞了十几片瓦,使得酒馆的屋顶光秃秃了一大片,却始终未能将狐狸逼出来,心下越发恼怒。她心中暗想,看样子两头狐狸怕了我手中这柄宝剑,不敢露面挑衅,只能暗中出言讥讽。虽然它们为王旗县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是行事诡异,若是真让它们修炼成神,说不定会酿成大祸。须得逼迫他们现身,暗中观察两头狐狸是否有心作恶。若是他们只是想着修炼成仙,并无害人之意,不妨将这两本册子还给他们。若是他们另有所图,这两本册子绝对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还剑入鞘,双足一点,如一头大鸟般飞了起来,掠过破败不堪的屋顶,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掌柜和矮胖子站在大街中央,见慕容丹砚凌空落了下来,心下惊恐之极,不由又向后退了两三步,心下暗想,这个小姑娘上下屋顶如履平地,难道她会仙术不成?只是看到慕容丹砚脸色不善,两人哪里敢开口招呼,只得畏畏缩缩地挤在了一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慕容丹砚并不理会两人,循着来路走了回去。她心下暗想,两头狐狸对天书视若性命,绝对不会弃之不理,必定要找到自己下手抢夺。自己须得小心提防,免得受了两头狐狸的暗算。是以她行走之时,虽然没有拔出长剑,右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一旦狐狸出手偷袭,她便要以慕容世家的凌厉剑法反击。 掌柜和矮胖子见慕容丹砚扬长而去,虽然有心相劝,不过又怕她恼怒之下不管不顾地挥剑砍杀自己,是以只能站在大街中央,战战兢兢地看着慕容丹砚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大步离开。眼看着一地碎瓦,掌柜和矮胖子颇为肉痛。不过慕容丹砚终于离开了酒馆,倒是少了许多麻烦,使得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二千一百五十二章 慕容丹砚走出了两三里路,离着城门已然不远,仍然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更奇怪的是她在酒馆内外大动干戈,后来更是在屋顶上将瓦片踢得四处乱飞,砸坏了周围几座屋宅的屋顶。可是大街两侧的屋宅始终门窗紧闭,并无一人出来察看出了什么事情。慕容丹砚一边行走一边不住向四周张望,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周遭的情形都没有什么变化。她心下暗想,看样子两头狐狸怕了自己,不敢现身与自己相斗。而城里这些百姓虽然受了狐狸的好处,不过他们害怕官府,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这座城池如同死城一般,多留无益。反正两本册子都在自己身上,两头狐狸必定不肯与自己甘休,要与自己纠缠下去。城里到处都是屋宅,便于狐狸躲藏,不如出城找一个宽敞平坦之处,只要狐狸跟了上来,自己立时便会发觉。到时教训他们一通,再逼迫他们说出东辽县的所在。至于天书还与不还,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再犹豫,拔腿直向城门走去。待她穿过门洞,只见门口站了五六名军士,正自倚靠在城墙上打盹。慕容丹砚原本想向军士打听方向,见众军士闭着眼睛,如同泥塑木雕一般,若是自己开口询问,只怕这些军士怪她打扰自己睡觉,反倒会惹出麻烦。是以慕容丹砚摇了摇头,信步向城外走去。 慕容丹砚一边行走,一边不住向四周张望,既要察看狐狸精是否跟了上来,还要寻一处平坦之地,好与狐狸精打上一架。只不过她走出了一里多地,突然心下一凛,暗想眼前的情景怎么如此熟悉。念及此处,她不由停下了脚步,定睛向前后左右望去,这才发觉脚下的道路竟然是东辽县城城北的官道,再向前走出数里,便是折向王家庄的岔路。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自己乱走乱闯,竟然走上了回转王家庄的官道。虽然她已经知道王家庄是倭寇用来掩藏行迹的巢穴,王庄主和王管家乃是扶桑人,庄子中的庄丁大半是柳生一族杀手假扮。不过她在王家庄中住了一个多月,与王小鱼日日厮混在一起,对庄内的情形颇为熟悉,是以看到眼前出现了走过的道路,心下自然是又惊又喜。她心中暗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跟着咱们进了那座大石洞,多半已经死在了水潭之中。柳生宗岩为了对付厉大哥,已将王家庄中的杀手全都带走,此时留在王家庄中的必定都是汉人百姓。我既然能够逃到了这里,以厉大哥的本领,或许已经带着小鱼妹妹和戚九回到了王家庄。说不定他已将大伙聚在了一起,攻入老翁山东首的柳生一族老巢,将这些倭寇杀得干干净净。我须得尽快赶回王家庄,若是不能与厉大哥并肩杀敌,那可糟糕之极。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敢稍有耽搁,加快了脚步,直向王家庄走去。此时她全然忘了自己是从王旗县城走了出来,为何会出现在东辽县城外?似乎自己仍与往常一样,与王小鱼一起在东辽县城中的茶馆酒肆吃茶听书之后,心满意足地走回王家庄。只不过与往日不同,眼前到处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只能看到一里之外的情形。而且身边也没了王小鱼与自己说笑,行走之时未免有一些寂寞无聊。 慕容丹砚快步向前走去。果不其然,她走了三四里地之后,只见前方十余丈处,道路的右首出现了一条岔路。慕容丹砚心下大喜,不由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便已到了路口处。她没有半分犹豫,便即折向右行。只是越接近王家庄的,慕容丹砚心下便越发忐忑不安,似乎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可是仔细思忖,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有异。直到她看到庄口那两棵大树,一颗心才放回到了肚子中。 待到慕容丹砚走到两棵大树下面,只见脚下的大路笔直地伸入庄子之中。庄子入口两侧的屋子原本是庄丁的住处,换作平日,庄口都有庄丁守卫,若是有人来到王家庄,离着老远便会被庄丁发现。此时庄子入品处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一片寂静,情形颇为诡异。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厉大哥揭穿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真面目之时,庄子里那些汉人百姓都被赶到摩天岭顶建造城池去了,剩下的柳生一族的杀手,想来也已经回到老翁山东侧的老巢去了。如此一来,庄子里人手不足,连入口都没人守卫,却也不足为奇。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释然,便即快步走进了王家庄。她先在庄口两侧的屋子中转了一圈,里面果然空无一人。慕容丹砚不敢多有停留,急忙向自己家中走去。待到她走到王宅门口,却见大门洞开,心下倒有些诧异,暗想自己小鱼妹妹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平日里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定下的规矩极严,大门绝对不能如此敞开。难道咱们全都离开了之后,家中的仆人、仆妇无人约束,竟然变得如此懈怠? 慕容丹砚犹豫之时,只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从宅子里传出了女子的说笑声。慕容丹砚心下一惊,不知道宅子是否已被柳生一族占据,正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藏,看一看是什么人走了出来,只不过还没等她挪动身子,两名身穿粗布衣衫的仆妇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二牛的娘亲朱大婶。 二牛死在扶桑人手中,是以朱大婶绝对不会是柳生一族的内应。慕容丹砚看到朱大婶,如同看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迎上前去,大声说道:“朱大婶,你这是要去哪里?” 朱大婶和身边那名仆妇吓了一跳,立时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愕地看着慕容丹砚。片刻之后,只见朱大婶右手一拍大腿,颤声说道:“慕容姑娘,你、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今日才回来?咱们好生惦记着你啊!” 她说完之后,快步走到慕容丹砚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两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慕容丹砚见朱大婶如此模样,心下一酸,险些也流下泪来。只不过她知道眼下情势危急,不晓得王家庄中是什么情形,一时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是以她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将朱大婶领到了墙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大婶,小鱼妹妹和厉大哥回来了么?” 第二千一百五十三章 朱大婶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颤声说道:“他们都没有回来。那一日老爷、大小姐还有王大管家,连同姑娘和厉公子不晓得去了哪里,庄子里许多人也不见了,只剩下咱们这些老婆子和几位跟随老爷多年的老仆还留在庄内。这大半年咱们苦苦支撑,许多外面的人到庄子里来欺负咱们。慕容姑娘,你不知道这些坏蛋有多狠毒。” 朱大婶说到这里,呜咽着哭了起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生怕她放声痛哭,将柳生一族的杀手招来。只是转念一想,方才朱大婶说柳生旦马守、森田忍这两个老坏蛋和小姐妹妹,还有我、厉大哥一同消失不见,庄子里有许多人也不知所终,这些人自然都是假扮汉人百姓的柳生一族的杀手。如此看来,这些扶桑恶贼都不在庄子里,我倒不必太过担心。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她已不是半年之前全然不通世务的天真少女,行事谨慎了许多。是以她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朱大婶说道:“王庄主和大管家也一直没有回来么?” 朱大婶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若是庄主老爷和大管家还在庄内,谁敢到咱们王家庄来闹事?就算是马家庄的马老爷,在咱们庄主老爷和大管家面前,也得规规矩矩。那一日庄主老爷和大小姐、大管家突然消失不见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朱大婶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叹气。慕容丹砚见朱大婶如此模样,正想安慰她几句,突然想起朱大婶方才说“这大半年咱们苦苦支撑”,心下一凛,暗想难道自己离开王家庄后,已过了半年多不成?念及此处,她急忙对朱大婶说道:“朱大婶,咱们离开庄子之后,已过去了多少时日?” 朱大婶想起王庄主和王小鱼消失不见,正自惊恐难安,听慕容丹砚问话,她吓了一跳,似乎不明白慕容丹砚为何会有此一问。只见她打量了慕容丹砚一番,这才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们离开庄子之后,已经过了七八个月了。” 朱大婶说完之后,见慕容丹砚脸色大变,心下惊讶,接着说道:“慕容姑娘,你、你这是去了哪里?为何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庄主老爷、大小姐他们没有和你在一起么?” 慕容丹砚听朱大婶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和厉大哥、小鱼妹妹、戚九被困在老翁山下的大墓之中,或许已过了五六日,可是要说过了大半年,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我与朱大婶虽然并无深交,可是我在王家庄住了月余,日日与她见面,知道她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憨厚女子,绝对不会说谎骗我。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大婶和另一位仆妇见慕容丹砚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心下却也有些惊骇。自从朱大婶到了王家庄之后,王小鱼虽然平日里对她们极好,不过王家庄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王小鱼任性妄为,若是使起性子来,简直就是一个小魔头,是以朱大婶等人对王小鱼极是恭敬,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害怕。慕容丹砚到了王家庄后,不只对仆妇仆人甚好,而且王小鱼也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霸道。朱大婶等人知道王小鱼受了慕容丹砚的劝说,是以心下对慕容丹砚颇为感激。此时见慕容丹砚默然不语,两人心下虽然茫然不解,却也不敢开口询问。 慕容丹砚思忖了良久,却也摸不着头脑,她挠了挠头,对朱大婶说道:“小鱼妹妹和柳……和王庄主,大管家离开之后,你们都是如何过活的?” 朱大婶原本已经止住了哭泣,可是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又流下泪来。只听她边哭边说道:“哎呀,慕容姑娘可不知道罢?自从庄主老爷、大小姐和大管家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后,庄子里没了主心骨,有一些心怀叵测的坏人没了约束,便想着做坏事。老爷定下了规矩,庄中的百姓平日里不许互相来往,结党营私。初时大家以为老爷可能是因为有急事,才带着大小姐和大管家离开了庄子,那些坏蛋心有顾忌,不敢捣乱。可是过了半个多月之后,便有人在庄子里散布谣言,说什么庄主老爷吃了官司,已经被衙门抓进了大牢。大小姐畏罪潜逃,不敢再回东辽县。大管家见庄主老爷和大小姐回不来了,便即卷了庄主老爷的私财逃走了。” 慕容丹砚听朱大婶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庄子里那些扶桑人已尽数离开,剩下的多半是一些不晓得内情的汉人百姓。这些人见庄主、大管家和大小姐多日没有现身,只道被人所害,便即起了异心。唉,小鱼妹妹真是可怜,自幼被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欺骗不说,只怕王家庄中的汉人百姓对她也是心存恨意,时机一到,便要群起而攻之。此间之事无论如何了结,都不能让小鱼妹妹留在王家庄,否则她必定会被奸人所害。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朱大婶接着说道:“这些人胡说八道,咱们这些老婆子和老家伙自然不会相信。庄主老爷是一个大善人,与官府又甚是交好,怎么会被关进大牢?不过庄里人都没有什么见识,极易受人煽动,倒有不少人相信的谣言。于是庄子里乱了起来,有人暗地里偷东西,有人恃强凌弱,抢夺别人的钱财。又过了一个多月,庄主、大小姐和大管家仍然没有回来,那些忘恩负义的恶贼越发大胆,竟然偷到庄主老爷家里来了。若不是还有来福、旺财、两箱等老家人忠心耿耿,拼死护着宅子,只怕宅子里的东西早就被那些王八蛋搬走了。不过咱们这些老家伙虽然拼死守住了老爷的宅子,可是毕竟都上了年纪,身子都有些不济,比不过那些二三十岁的王八蛋。这大半年里,宅子里被人偷着进来了好几次,老爷书房里有两个大瓷瓶,还有一块玉石镇纸被人盗走,大小姐屋子里也丢了几件衣衫。” 朱大婶说到这里,声音已自微微颤抖,眼眶中泪花闪动,接着说道:“是咱们这些下人没用,没有看紧家门,让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偷走了东西,实在该死。有朝一日庄主老爷和大小姐回来,看到庄子变成了如此模样,必定会伤心难过。唉,咱们这些人真是百死莫赎啊。” 第二千一百五十四章 朱大婶说到这里,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她身边那名仆妇甚是蠢笨,远不如朱大婶精明,此时看到朱大婶泪流满面,登时手足无措,想到大半年来受了许多委屈,便也跟着哭了起来。她可不像朱大婶那般默默流泪,而是张大了嘴巴放声大哭,倒把慕容丹砚吓了一跳。她心下暗想,我在王家庄中居住之时,平日里也见过这位大婶几次,没想到她哭声如此响亮,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若是被她如此哭将下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办正事。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忙劝道:“两位大婶不必如此悲伤,小鱼妹妹不日就会回到庄子。她虽然年纪不大,不过聪明伶俐,由她主持庄中大事,必定能将大小事情处置得井井有条。那些居心险恶之辈,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了。”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那名仆妇总算止住了哭声。朱大婶擦了擦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是。大小姐聪明得很,她回来主事,大伙便有了主心骨。庄子里那些忘恩负义之辈,还有城里城外那些豪绅大户、地痞无赖,也不敢再打咱们庄子的主意。” 慕容丹砚见朱大婶和那名仆妇不再慌张,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她正要说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暗叫了一声糟糕,心下暗想,自己方才只说小鱼妹妹会回到王家庄主事,压根没有提到王庄主和王大管家。若是聪明之人,单凭自己这几句话,便能推测出王庄主和王大管家已然出事。这两人是柳生一族的恶贼,借着王家庄来隐藏行迹,朱大婶自然不知道。她们若是知道这两人出了事情,必定会惊慌失措,只怕会另生枝节。好在朱大婶等人都不是精明之辈,否则自己这几句话已然埋下了祸患。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暗自侥幸,心想与厉大哥相比,自己的江湖阅历实在差得远了。须得少说话,免得露出破绽。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朱大婶和那名仆妇一直在絮絮叨叨讲述这大半年来的遭遇。原来当日柳生旦马守、森田忍、王小鱼等突然失踪,最初几日王家庄还算平静,后来庄子中一些奸滑之徒没了约束,暗地里做起恶来。有的设赌抽红,有的偷鸡摸狗,还有人与东辽县城的地痞无赖勾结,盗取庄子里的财物。后来城里城外的一些豪绅大户听说王家庄内的百姓与地痞无赖勾结,盗取主人家的财物,心下都是大为惊奇。这些人素知王庄主驭下极严,又有王大管家辅佐,使得王家庄如同铁桶一般,从来没有人敢打王家庄的主意。这些豪绅大户都是极精明之人,听到这些消息之后,立时猜出王家庄出了大事。 柳生旦马守坐镇王家庄,为柳生宗岩守住老巢。此人不愧为柳生宗岩最得力的手下,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王家庄不只固若金汤,而且积攒下无数金银财宝,可以说是富甲关外。东辽县所有富绅大户的家财加在一起,只怕也敌不过王家庄的财富。而且柳生旦马守与官府和黑道都有交往,是以虽然有人觊觎王家庄的万贯家财,却不敢稍有染指。眼看着王家庄中生了大变,这些富绅大户登时欣喜若狂,纷纷派人到王家庄中打探消息。虽然王宅中的几位老仆忠心耿耿,巧妙掩饰,最终还是被人看出了破绽。王家庄中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东辽县城里城外的富绅大户、地痞无赖知道王庄主父女和王大管家突然失踪,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纷纷盯上了王家庄。有明着上门抢夺的,有暗地里进庄偷盗的,还有里应外合侵夺王家庄田产屋宅的。大半年下来,王家庄损失惨重,山林田产被人侵夺去大半不说,连庄子周遭的围墙也被人拆去了许多砖石瓦片。所幸王家的几位老仆拼死守住了王宅,这才保住了王家的家产。只是这些老仆毕竟年纪衰老,又寡不敌众,勉强保全了王宅已属不易,再无余力去照顾王家庄的田产和屋宅。如今庄内已是乌烟瘴气,闹得不成模样。朱大婶等人连家都不敢回,只能躲在王宅之中。 慕容丹砚听朱大婶和那名仆妇讲述王家庄的变化,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和小鱼妹妹明明只离开了几日,为何朱大婶会说已过去了大半年?爹爹曾经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位叫王质的樵夫,有一日上山砍柴,无意中走入一间石室,看到两位童子正在下棋。王质见两人这局棋下得精彩,忍不住站在一旁观看起来,竟然忘记了砍柴。待到两位童子下完这局棋之后,王质才离开石室。只是他出了石室之后,才发现斧子柄已然腐朽不堪。待到他下山回到村子,眼前早已是物是人非。他这才知道自己在山中石室中遇到的两位童子乃是仙人,正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王质经过这场奇遇,大彻大悟,当即仰天大笑,飘然而去,不知所踪。难不成自己和厉大哥、小鱼妹妹、戚九进入耶律倍的大墓之后,也同王质一样,遇到了仙人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却见朱大婶一拍大腿,口中说道:“老婆子真是笨死了!慕容姑娘回到庄子,那是天大的喜事。咱们还拉着姑娘在宅子外面说话,真是该死!快请姑娘到后院歇息,老婆子去给姑娘准备热水和饭菜。姑娘先洗一个澡,再吃饱喝足,好好睡上一觉。” 慕容丹砚虽然并不疲倦,腹中也不饥渴,不过自从进入大石洞之后,不是在大船之上颠簸,便是在山洞中攀爬和奔逃。此前倒没有觉察有什么异样,可是听朱大婶如此一说,慕容丹砚只觉得身上一阵难受,暗想饭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觉也可以不睡,不过一定要好好洗一个热水澡。念及此处,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朱大婶和另一名仆妇拥着慕容丹砚走进了王宅。进了院子之后,那名仆妇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烦请朱大姐陪着慕容姑娘去后院稍坐,我去烧好热水,再让来福他们几个将热水抬到后院。说来也巧,吴四妹昨日在城里买回来了猪脚,我去让她炖好,过一会给慕容姑娘送去,让姑娘吃得饱饱暖暖再歇息。” 第二千一百五十五章 慕容丹砚道了一声谢,那名仆妇便即匆匆离开。朱大婶陪着慕容丹砚绕过正堂,进了第二进院子,又从左侧角门走进后院,将慕容丹砚送进了此前她和王小鱼共居的那间厢房。 一路走过,慕容丹砚见三进院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不过各处寂静无声,四周也没有忙碌走过的仆人仆妇,显得这座大宅子颇有几分阴森诡异。见此情形,慕容丹砚心下感觉一阵凄凉,暗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虽然可恶,不过他们在王家庄之时,小鱼妹妹家里可要热闹许多。眼下虽然不能说宅子已然破败,可是人声寂寂,已经露出了几分颓废之相。 慕容丹砚走进屋子,只见屋里屋外与自己离开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王小鱼为她添加的那张木床仍然摆在大床旁边,只不过不晓得王小鱼去了哪里。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阵难过,暗想小鱼妹妹连遭大变,眼下又不知道是否平安,着实让人感叹怜惜。 朱大婶站在外屋大堂之中,恭恭敬敬地说道:“好叫姑娘知道,这大半年里一直没有看到大小姐和慕容姑娘回来,咱们都是十分担心。”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几分悲凄的神情,这才接着说道:“自从老爷、大小姐和大管家离开之后,厉公子和慕容姑娘也不见了,大伙没了主心骨,许多事情都不晓得应当如何处置。来福他们几个老仆虽然对庄主老爷忠心耿耿,却没有什么见识,只能白天守门,晚上轮番守夜,看紧了这座宅子。至于庄里其它各处,已来不及去收拾。听说东面和南面的石墙已被人偷走了许多石头,不知道是哪一伙无赖干的。来福曾经与咱们商量,说二箱认得几个字,让他到知县衙门去告状。可是二箱去了衙门之后,发现知县大人已经换人啦,连衙门里的师爷、捕头都换成了陌生人,蒋师爷、潘师爷、何捕头他们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二箱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告状?急忙赶了回来,将事情说了一遍,要大伙好好商议,再决定是否到衙门告状。旺财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老爷与李知县、蒋师爷、藩师爷、何捕头交好,不过新上任的这些官儿咱们一个都不认识,老爷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官府敲起竹杠来,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来福他们商议之后,不敢再去衙门告状,只好关紧了宅门,任由庄子里那些忘恩负义的混账王八蛋胡闹。” 朱大婶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了愤怒的目光,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大小姐曾经吩咐过,慕容姑娘是她的姐姐,也是咱们的主子。如今慕容姑娘回来了,咱们总算有了主心骨。若是再有人跑来闹事,只要姑娘吩咐一声,咱们非得将他们抓起来送官不可。慕容姑娘,不知道老爷和大小姐、大管家何时回来?” 慕容丹砚听朱大婶问起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行踪,心下暗想,这两个老坏蛋坏事做尽,最好留在大石洞的水潭中喂了鳄鱼。只不过慕容丹砚心下虽做此想,自然不能讲给朱大婶听。是以她故意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王庄主和大管家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恐怕还要耽搁一段日子才能回来。不过小鱼妹妹再过几日便会回到庄子,有她主事,庄子必定不会再有什么忧患。朱大婶,你去和来福他们说一声,若是再有哪个王八蛋敢到家里来闹事,便来知会我一声,由我出面来应付这些恶徒。” 朱大婶闻言大喜。慕容丹砚初到王家庄之时,众人见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只当她是王小鱼的闺中好友,对她虽然甚是尊敬,不过并不知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后来慕容丹砚教授王小鱼修习剑术,在后院纵横来去,上下屋顶如履平地,惊得王宅中的仆人仆妇如同遇到了神仙一般。自从王庄主父女和王大管家失踪之后,许多富绅大户家的护院武师,还有东辽县城里城外的地痞无赖到王家庄来闹事。虽说宅子里的几位老仆拿起棍棒来守卫王宅,却不是那些恶徒的对手,好几次被打得头破血流。若不是这些老仆拼了性命堵住了大门,那些恶徒不敢闹出人命,只怕王宅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如今慕容丹砚回到了庄子,有她出手相助,那些恶徒来得再多,却也不是慕容丹砚的敌手。虽说王小鱼是王家庄的大小姐,不过王家庄已是今非昔比,以前有庄主和大管家出面与官府周旋,王小鱼在外面闯了祸,只须庄主或是大管家到衙门走一遭,便能将事情摆平。可是庄主和大管家不在庄里,王小鱼若是胡乱行事,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慕容丹砚先回到庄子,反倒比王小鱼在庄中主事更加妥当。 慕容丹砚和朱大婶又闲聊了几句,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却是刚才去烧水的那名仆妇引着两名老仆,抬了一个大木桶走了进来。两名老仆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见到慕容丹砚之后都是极为激动,抢着要给慕容丹砚施礼。慕容丹砚急忙将两人拦了下来,又与两人说了一阵话。若不是朱大婶在一旁催促,两名老仆兀自不想离开。待到那名仆妇带着两名老仆离开之后,朱大婶笑着对慕容丹砚说道:“来福他们几个都受过庄主老爷的大恩,常说即便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为庄主老爷出力。这大半年里他们夙夜忧虑,生怕老爷和大小姐遭遇不幸。如今慕容姑娘回到庄子,又说大小姐不日也会回来,咱们便有了主心骨。来福他们高兴之极,一时失态,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听小鱼妹妹说过,来福伯伯跟随王庄主二十余年,鞍前马后出了大力,对王庄主和小鱼妹妹忠心耿耿,王庄主和小鱼妹妹从来都不将他视为仆从,而是当作家人。我看宅子里外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想来都是来福伯伯和朱大婶等各位叔伯婶婶全力维护,王家才能危而不坠。各位都是王家的大恩人,我应该替小鱼妹妹向各位道谢才是,哪里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朱大婶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口中说道:“姑娘不怪咱们就好。如今慕容姑娘回到了庄子,咱们总算松了一口气。等到庄主老爷和大小姐回来,有了主心骨,就不怕那些坏蛋来捣乱了。热水已经备好,就让老婆子服侍姑娘沐浴更衣罢。” 第二千一百五十六章 慕容丹砚听朱大婶如此一说,心下一怔,不由偷偷打量了朱大婶几眼。只见她笑嘻嘻地走到桌子旁边,背对着慕容丹砚,一边从桌子上拿起两条雪白的布巾,一边说道:“柜子里还有几套亵衣和外衫,姑娘沐浴之后,便可换上干净的衣衫,将身上这些衣衫交给老婆子去洗了。明日姑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老婆子陪你去城里的估衣铺再做几套新衣衫,冲冲身上的晦气。” 慕容丹砚听朱大婶说完之后,脸上掠过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冷笑,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朱大婶了。” 朱大婶一边将右手伸进木桶试了试水的冷热,一边笑着说道:“伺候慕容姑娘沐浴更衣,原本就是咱们下人应该做的事情。以前大小姐和慕容姑娘在庄子里居住之时,都是老婆子服侍着两位沐浴更衣。如今姑娘说什么有劳无劳,那可折杀咱们这些下人了。” 慕容丹砚站在朱大婶身边,只是上下打量着她,却并没有说话。朱大婶转过身来对她说道:“乔四家的烧水的功夫真是一流,桶里水的冷热刚刚好,就请姑娘除去衣衫,老婆子伺候姑娘沐浴。”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先将背在身上的长剑取了下来。朱大婶脸色略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如今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还是学一些女红刺绣为好。这些刀啊剑啊都是凶器,带在身边终究有一些不好。” 慕容丹砚将长剑放在桌子上,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半年不见,朱大婶怎么有些健忘啦?我初到庄子之时,小鱼妹妹缠着我要学习剑法。我带着她在花园之中练剑,还是朱大婶给咱们端茶送水。我记得当时朱大婶对我和小鱼妹妹大加赞扬,说世间女子大多受到男人的欺压,若是练会了武艺,也能少受一些欺侮。怎么半年之后,朱大婶又对我身上带剑变得如此不屑?”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朱大婶一怔,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教授大小姐练剑之事,老婆子自然不会忘记。只不过大小姐那时只是一个小女孩,喜欢玩耍,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如今大小姐已经是一个大姑娘啦,每日里若是拿着刀剑乱舞,只怕会惹人笑话。庄主老爷吩咐过咱们几个伺候大小姐起居的婆子,要大小姐跟着家里的仆妇学一些女红刺绣,只可惜一直没有闲暇,这才没有教大小姐做女红。此番大小姐回到庄子之后,若是还像以前那般练习武艺,只怕庄主老爷看了会大大的不开心,非得斥责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可。是以老婆子多说一句,大小姐将慕容姑娘视作自己的亲姐姐,还请姑娘劝说大小姐学一些闺阁规矩,免得她还要舞刀弄剑,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说,还会惹得庄主老爷不高兴。”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小鱼妹妹恨透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能让这两个坏蛋不高兴,正是小鱼妹妹最想做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说给眼前这位朱大婶知道,而且朱大婶这番解释颇为合情合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是以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次我随厉大哥和小鱼妹妹出门办事,有了许多奇遇。朱大婶,你绝对想不到回来的途中,我竟然遇到了两头狐狸精。这两头狐狸精不知道死活,想要暗中算计我。幸亏我身上带了这柄宝剑,这才没有遭了他们的毒手,还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不过我猜这两头狐狸一定不甘心,必定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哼,他们不来还好,若是敢到咱们王家庄来捣乱,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朱大婶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是是,这些邪魔外道,怎么会是慕容姑娘的对手?”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姑娘还是快些除去衣衫沐浴罢,水若是凉了,只好让乔四家的再烧一锅,姑娘又得多等上半个时辰。”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右手伸入怀中,将那两本册子摸了出来,在朱大婶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朱大婶,你知道那两头狐狸精为何要与我为难么?” 朱大婶看到慕容丹砚手中捏着的两本册子,神情有一些异样,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两本册子,口中说道:“这个老婆子可就不知道了。” 慕容丹砚得意地笑道:“那两头狐狸在我手中吃了大亏,狼狈逃走之时,将这两本册子掉落在地上。我顺手将册子捡了起来,一直带在身上。这两本册子在我手中,两头狐狸必定不肯罢休。只不过畜牲就是畜牲,虽然狡猾,又怎么是人的对手?若是它们不知道死活,又要来纠缠于我,只怕它们有命进庄,无命离开!”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紧盯着朱大婶。待她说完之后,朱大婶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是。老婆子以前也听人说过狐狸精害人的故事,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还以为是一些妄人胡说八道。慕容姑娘竟然遇到狐狸精,还将他们打得大败而逃,必定是上天保佑。这些事情还是以后再说,还请慕容姑娘先沐浴罢,否则水就要凉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将两本册子放在桌子上。只是她将册子放好之后,顺势用右手握住剑柄,“铮”的一声,长剑脱鞘而出,寒光闪闪的剑身如毒蛇寻穴,剑尖瞬间对准了朱大婶。只听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胡大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真以为我认不出你来么?你如此工于心计,想要暗算于我,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又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朱大婶左手一挥,随即听到“呼”的一声大响,木桶中突然升起一股水柱,直向慕容丹砚扑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右手手腕一翻,长剑倏然点向了朱大婶的咽喉。只是她这一剑乃是虚招,不在于杀伤朱大婶,而是防备她还有后招。是以一剑刺出之后,趁着朱大婶躲避之时,慕容丹砚身子一晃,向右躲了过去。只是她逃得虽然不慢,但是水柱来得更快,左肩还是被水柱撞中,将她的身子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第二千一百五十七章 慕容丹砚被水柱撞得踉跄后退,不过她心下虽然惊骇,却并不慌张,身子向右旋转,消解了水柱的冲击之力。饶是如此,待她勉强站稳了身子,已退后了丈许,右腿膝窝撞在了木床边缘,却也颇为疼痛。 慕容丹砚身子甫一站稳,左手一甩,剑鞘“呼”得一声飞了出去,直袭向站在大木桶另一侧的朱大婶。朱大婶先前被慕容丹砚长剑逼迫,不得不后退避让,随后水柱自大木桶中升了起来,恰好挡在了她与慕容丹砚之间。是以慕容丹砚以剑鞘偷袭,她压根没有丝毫防备。只听朱大婶一声惨叫,胸口已被慕容丹砚掷出的剑鞘击中。虽然剑鞘不是长剑,要不了她的性命,可是两人相距不远,被剑鞘击中了胸口,朱大婶受伤不轻。只听她惨叫了一声,转身便向门口逃去。堪堪逃出了三四步外,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一花,哪里还有朱大婶的影子?只见一头狐狸连蹦带跳,瞬间便已逃到了门口,没有丝毫停顿,便即消失在眼前。 慕容丹砚被水柱撞得向后退了三四步,左半边身子衣衫尽湿,热水烫得肌肤火辣辣得甚是难受。而且她右腿膝窝撞在木床边缘,虽然没有受伤,却也颇为疼痛。只是眼看着朱大婶现了原形,赫然是那头母狐狸,正要向屋外逃去,慕容丹砚哪里还顾得上被热水打湿了身子,立时挥舞长剑,便向门外追去。只是待她追到院子里之时,只见四周尽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哪里还有狐狸的影子。 慕容丹砚生怕受了两头狐狸的暗算,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右手长剑横在胸前,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觉院子中的情形与自己方才进来之时已经全然不同。只见院子中到处都是高可没膝的野草,正堂和厢房屋顶上的瓦片也大半不知所踪,不少地方已然露出了泥土,枯草在屋顶蔓延开去,到处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方才我一路走入后院,虽然三进院子与我离开王家庄之前相比,隐隐有一些不大对头,不过仔细想想,这里只是变得寂静了一些,不似以前那般热闹,但是绝对不像眼前这般破败。难道真像狐狸所说,我离开这座宅子之后,已过了大半年不成? 慕容丹砚呆立在石阶之下,皱着眉头思忖良久,却也没有什么头绪,只得怏怏转身,想要走回屋子。只是她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只见自己和王小鱼居住的房子已然变得破烂不堪,右首的窗户只剩下一个大洞,窗户不晓得去了哪里。左首的窗户虽然窗框尚在,不过窗户纸已被撕得干干净净。屋门歪斜着横在门前,眼看着就要倒塌。屋檐下长满了枯草,杂乱无章地垂了下来。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惊骇,右手握着长剑,一步一步走上了石阶,一直到了门口,这才停下了脚步,伸长脖子向屋内张望。只见屋内一片杂乱,桌椅翻倒,地上积满了灰尘。几行足迹倒甚是清楚,其中还有梅花型的足印,想来是那头母狐狸方才留下来的。 慕容丹砚呆立在门口,暗想自己原本以为回到王家庄之后,能够与厉大哥、小鱼妹妹和戚九会合,再想法子对付柳生旦马守等恶贼,没想到那头母狐狸竟然一直藏匿在自己身边,抢先一步进入王家庄,变化成朱大婶的模样来欺骗自己,若不是自己无意中看出了破绽,只怕早就被狐狸精得手了。 原来王家庄虽然是东辽县城里城外最大的庄子,规矩自然不少,不过家中的仆妇都是一些村妇,说话行事颇为粗鄙。慕容丹砚到了王家庄之后,每日与王小鱼形影不离,即便是沐浴更衣也在一起。朱大婶和其他仆妇伺候王小鱼洗澡之时,只说请大小姐和慕容姑娘洗澡,从来不会说什么“沐浴更衣”之类的文雅话语。那两头狐狸精附庸风雅,读过一些书籍,是以虽然幻化成了朱大婶,说话却要比朱大婶斯文得多,这才让慕容丹砚看出了破绽。后来她有意用长剑和两本册子试探,只见“朱大婶”眼中露出了畏惧而又贪婪的目光,与朱大婶平日的神情完全不同,活脱脱是一头狐狸的模样。慕容丹砚立时断定眼前这位朱大婶是狐狸变化而成,这才用长剑偷袭。虽然没有将那头母狐狸立毙当场,却也以剑鞘击中了她的左胸,将她打得落而逃。 慕容丹砚思忖良久,这才手提长剑,一步一步走进了屋子。大堂之中破败不堪,每一步迈了出去,都会扬起一片灰尘。待她走入内室,却见屋子中间仍然放着一个大木桶,不过桶里却是肮脏不堪的污水。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想到自己半边身子被桶中的污水淋中,忍不住一阵恶心,只得将脸别到了另一边。只见王小鱼的大床塌了半边,歪歪斜斜地倚在内侧墙壁上。而她睡过的那张木床已经翻扣在了地上,被褥胡乱扔得到处都是,上面满是灰尘。 慕容丹砚越看越是心惊,暗想就算自己离开王家庄之后已过去了六七个月,屋子也不会破败成如此模样。似乎有人在屋子中到处乱翻一气,随后扬长而去,时日一久,屋子才会变得如此残破不堪。她一边思忖,一边在屋子中慢慢踱了几步,只是每迈出一步,脚下都有灰尘扬起,呛得她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眼看着找不到什么线索,只得转身退出了屋子。 慕容丹砚走出屋门,站在屋檐下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满是野草的后院,越想越是茫然不解,暗想自己只不过离开了数日,为何王家庄会变成如此模样?难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狐狸精幻化出来的幻像不成?念及此处,她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这两头狐狸在我手中吃了大亏,可是兀自阴魂不散,死死纠缠。我原本想将两本册子还给它们,既然这两头狐狸不肯认输,铁了心与我捣蛋,那咱们就斗上一斗,看看这两个家伙到底有几斤几两! 刹那之间,慕容丹砚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她右手拎着长剑,抬头看着院子,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知道两位就藏在附近,不愿出面相见。你们失落的两本书就在本姑娘手中,有本事尽管来拿好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两位不幸失手落在我的手中,不只这两本书再也拿不到了,还有性命之忧,两位可不要打错了算盘!” 第二千一百五十八章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自己出言挑衅,百般讥讽,两头狐狸忍耐不住跳将出来,自己便可以与他们堂堂正正打上一架。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过了良久,四周仍然寂静无声,两头狐狸压根没有现身。慕容丹砚心下又是恼火,又是焦急,又冷嘲热讽说了几句话,可是除了空寂的院子隐隐传来回声之外,再也没有丝毫声音,更加没有狐狸的影子。 慕容丹砚等了半晌,一直看不到狐狸现身,最后只得摇了摇头,右手拎着长剑,大步走出后院。她一边小心行走,一边四处张望,可是直到她穿过中院和前院,最后走出了王宅,既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更加没有发现两头狐狸的踪迹。直到她走出大门之后,反手将大门关紧,只见门前的大路上空空荡荡,整座王家庄似乎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到处都是一片死寂。慕容丹砚站在道路中央四处张望,若是换作平时,只要走出王宅,向北可以看到横亘于北方的摩天岭,向东可以看到老翁山。可是此时无论望向何方,到处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压根看不到摩天岭和老翁山的影子。 慕容丹砚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心下暗想,我和厉大哥、小鱼妹妹、戚九一同陷入老翁山左近的那个大石洞,这才遇到了许多怪事,王家庄如今已是破败不堪,又找不到庄里的百姓,不如重回老翁山,到那个大石洞中去走一遭。待我找到厉大哥,将此间的事情告诉他。厉大哥心思缜密,必定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就算两头狐狸再狡猾,也绝对不是厉大哥的对手。 只是她刚刚想到这里,心中念头一转,暗想咱们沿着石台上的无底大洞逃入墓道之中,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带领手下守住了墓道出口,我若是贸然闯了进去,寡不敌众,只怕不是这伙倭寇的敌手。而且要走入墓道,须得渡过水潭。石洞中的大小船只大半都被咱们毁了,水中还有许多凶狠的鳄鱼,就算我能够找到入口进入石洞,想要潜入水潭中央的石台,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沮丧,站在王宅门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自从溜出慕容山庄之后,她在江湖之中东游西逛,先是到了蜀中,后来又随永泰寺妙慧大师等人一起到了辽东,与王小鱼结识,最后又与厉秋风重逢。一路走来,倒也并不寂寞。可是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自己,慕容丹砚这才知道孤独一人是多么可怕。她想起自己在慕容山庄之时,每次听哥哥慕容丹青说起独闯江湖的种种奇事,都是羡慕之极,可是轮到自己孤身一人,哪里还有半点笑傲江湖的豪气,只有驱之不去的忐忑不安。 慕容丹砚思忖良久,最后将牙一咬,暗想不管怎样,留在这里只能束手待毙,不如先到老翁山去走一遭。柳生旦马守虽然狡诈,不过他带领倭寇守在石台之上,以为柳生老贼和咱们都被困在了石洞之下,不会防备我从背后偷袭。只要我想法子渡过水潭,或许能将柳生旦马守一伙杀散,将厉大哥和小鱼妹妹、戚九救了出来。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再犹豫,右手拎着长剑,转向右首而行,直奔老翁山走去。只是她刚刚走出了十余丈,忽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急忙转身望去,只见几匹高头大马自庄口狂奔而来,眨眼之间到了王宅大门的石阶之下。马上乘客勒住坐骑,随即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将马缰绳交给同伴,快步走上石阶,到了王宅门前。只见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慕容丹砚见这几人甚是彪悍,心下暗想,看他们的模样,显然身有急事。王家庄如今破败不堪,这些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敲门的那人转头对站在石阶下的两名同伴说道:“里面好像没有人,这可如何是好?” 石阶下的一人笑道:“看样子主人不大欢迎咱们。若是他闭门拒客,咱们只好翻墙而入了。” 这人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同伴连连摇头,口中说道:“老三,咱们刚才打听道路之时,那些人都说王家庄是东辽县最大的庄子,庄主家财万贯,庄子里还养着许多庄丁。方才一路走来,这座庄子的规模着实不小,可见这位王庄主势力极大。咱们这次奉老爷之命来接小姐回家,不是来找人打架。若是胡乱行事,惹恼了庄主,只怕有极大的麻烦。是以咱们还是依照礼数,恭恭敬敬地登门拜访为好。” 慕容丹砚听三人说话,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这三个家伙似乎不是东辽县本地人,又说要到王家庄来接小姐回家。难道有落难的女子被王家庄收留,她的家人知道消息之后,派这三个家伙来接人不成?我记得小鱼妹妹家里确实有几个小丫头,其中有两个是被人贩子卖到辽东,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将她们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留在宅子里做了丫环。不过现在宅子里空无一人,只怕这些人白跑一趟,耽误了他们找人可就不好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快步走回了王宅门前。其时那三人正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听到脚步声传来,立时转头望去。待看到来人是一名美貌少女,三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目光齐齐落在慕容丹砚右手拎着的长剑之上。 慕容丹砚见三人露出了惊疑的目光,生怕生了误会,一边行走一边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离着三人还有五六步远,她便停下了脚步,拱手说道:“请问三位高姓大名,到王家庄来有何贵干?” 三人听慕容丹砚开口询问,心下都是一怔。为首的那人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身穿青衫,如同一个乡间的土财主一般。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慕容丹砚,这才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咱们都是外乡人,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到此处迎回我家小姐。”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请问姑娘是哪一位,是否识得这座庄子的庄主老爷?” 第二千一百五十九章 慕容丹砚见这人说话之时神情诚恳,不似做伪,这才略略放心。只是她不知道三人的底细,心中兀自有些惊疑不定。是以那人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就住在这座庄子里,自然识得庄主老爷。不过前些日子庄主老爷因为急事外出,一直没有回来。三位若是想要见他,只怕要等上一两个月。”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那人“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看了两位同伴一眼,又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庄主老爷若是不在,请问贵庄之中,如今是由哪一位主持庄中的大事?” 慕容丹砚心中念头急转,不晓得三人到底是何来历,何况王家庄中生了巨变,自然不能随意向别人说起。是以她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平日里庄主老爷不在,自然是大管家主事。不过这几日大管家也不在庄子里,只怕各位白跑了一趟。” 三人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茫然和沮丧的神情。片刻之后,三人将脑袋挤在一起,小声议论了起来。慕容丹砚伸长了脖子,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不过三人声音太小,压根听不清楚三人说话。过了半晌,为首那人转过身来,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请问姑娘可识得王庄主家的大小姐么?” 慕容丹砚方才听三人说奉命来到王家庄,是要接回小姐,还以为他们要接回去的是为避祸而躲在王家庄的丫环或是仆妇,没想到那人张口便询问自己是否识得王庄主家的大小姐。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如此看来,这三人到王家庄来,竟然是冲着小鱼妹妹来的。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为了隐藏身份,故意将小鱼妹妹认作女儿,平日里对她还算不错。不过我听小鱼妹妹说过,柳生旦马守的妻子每日躲在屋子里,一向对小鱼妹妹爱搭不理,不晓得在捣什么鬼。后来那个老婆子突然病死,其时小鱼妹妹并不知道她压根不是自己的娘亲,还痛哭了一场。这三人自承到庄子里要迎回主人家的小姐,难道他们的主人,才是小鱼妹妹的亲生父母不成? 自从王小鱼知道自己不是柳生旦马守的亲生女儿之后,心中最迫切的事情,便是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他们是死是活,眼下住在哪里。此前在水潭之中,慕容丹砚曾经听柳生旦马守对王小鱼说过,她的父母是逃难的饥民,患了重病,眼看着就要死去。恰好柳生旦马守经过,便将王小鱼救回到王家庄。虽然柳生旦马守这番解释甚是合理,不过王小鱼恨透了他,只道这个老贼阴险狡诈,故意欺瞒自己,不让自己找到亲生父母,是以压根不相信柳生旦马守说过的话。慕容丹砚虽然暗地里以为柳生旦马守不似做伪,不过也不敢相信柳生旦马守说过的话。此时听那人说话,慕容丹砚心下大震,暗想难道是小鱼妹妹的亲生父母知道了她的下落,特意派人来找寻她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脸色大变,目光自三人脸上缓缓掠过,口中说道:“你们找王家大小姐做什么?” 三人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下一怔,不由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人对慕容丹砚说道:“实不相瞒,我家主人当年落魄之时,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夫人外出避祸,不幸遇上了瘟疫。那时夫人刚刚生了一位小姐,可是主人和夫人都染上了瘟疫,自以为只能等死,压根无法养活小姐。正自走投无路之时,恰好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路过,我家主人见王先生忠厚老实,便将小姐托付给他。王先生答应我家主人,一定将小姐视同已出。我家主人和夫人千恩万谢,眼看着王先生将小姐抱着,心下万分难过。 “只是我家主人和夫人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上天垂怜,恰好有一位老道士路过。这位老道士心地甚好,将他们带入一座道观,又精心熬制草药为他们治病。如此过了大半年工夫,竟然治好了我家主人和夫人染上的瘟疫。我家主人和夫人又惊又喜,对老道士自然是千恩万谢,又在道观之中住了一两个月,这才辞别了老道士,离开了道观。 “依照夫人的打算,下山之后,便要去找王先生,将小姐接到身边。可是那时我家主人不只有官司在身,而且身上也没有几文钱,正是最落魄的时候。若是将小姐接回到身边,只怕三人都要活活饿死。是以我家主人苦苦相劝,要夫人暂且忍耐,否则将小姐接了回来,不只养不活她,一家三口必定下场凄惨。夫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我家主人的主意才是万全之策,只得含泪答允。 “我家主人见夫人虽然点头答应,不过脸色凄然,只好安慰夫人说,王先生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听说他膝下并无子女,一定会待咱们的孩儿如同已出,不会让她受苦。待咱们找寻一个稳妥之地安居之后,再想法子将孩儿接到身边。夫人泪如雨下,与我家主人远走他乡。后来朝中生了大变,奸臣一党倒台,我家主人的案子得以翻转,重回朝中做官。我家主人和夫人回到京城之后,便派了咱们兄弟去接回小姐。可是咱们找到了王先生的宅子,才知道他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其后咱们兄弟找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找到王先生和小姐的下落,又怕主人着急,只好先回去复命。我家主人知道之后,虽然并没有责怪咱们兄弟,心中却是十分焦急,夫人更是茶饭不思,夙夜忧虑,常常自言自语,说娘亲对不起你、孩儿你冷不冷?能不能吃饱饭?” 慕容丹砚听那人说到这里,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小鱼妹妹最难过之事,便是不晓得自己的爹娘是谁。若这三人真是小鱼妹妹的亲生爹娘派来接她之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脸色大变,身子竟然略略有些颤抖起来。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些惊讶,齐齐望着慕容丹砚。为首那人犹豫着说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惹恼了姑娘不成?” 第二千一百六十章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先生想错了。我只是听先生说起这件惨事,为那位夫人难过罢了。” 那人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我家主人一直没有忘记流离在外的小姐,每年都要花费了许多银两,让咱们到处寻找,还派人在各处张贴告示,悬赏找寻小姐的下落。正所谓上天不负有心人,前些日子有人到府中报信,说是王先生已经迁至东辽县居住,还建了一座庄子。我家主人大喜,便让咱们兄弟星夜赶来求见庄主老爷,想要将我家小姐接回府中,以慰我家夫人思女之心。” 慕容丹砚此时已再无怀疑,她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那人说道:“实不相瞒,王家的大小姐遇到了危难,眼下被人困住,若是不尽快将她救出来,只怕有性命之忧。” 三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前几日有敌人突然攻入王家庄,王庄主带领庄中的百姓奋起抵抗,双方大战了一场。虽然最终将敌人击退,不过王庄主等人就此失踪。我和大小姐边打边退,逃入一处石洞之中。后来在石洞中遇到了许多怪事,我和大小姐不幸失散,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好摸索着逃回到王家庄。原本以为会在庄内与大小姐会合,只是她一直没有现身,想来仍旧被困在大石洞中。如今王家庄已无人主事,庄中的百姓几乎尽数逃离,这里已成了野狐野兔栖身之所。” 三人越听越是惊愕,不由对视了一眼,为首那人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口中说道:“敢问姑娘是大小姐的什么人?” 慕容丹砚见三人目光游移,脸色不善,知道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心中暗想,眼下情势未明,有些事情若是说了出来,只怕另生枝节,反倒会有许多麻烦。不如先应付他们几句,待找到小鱼妹妹之后,再慢慢解释也不迟。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我是大小姐的好朋友,几个月前到东辽县来办事,承蒙庄主老爷相请,住进了王家庄。只可惜我武艺太差,无法力抗强敌,没能将庄主老爷和大小姐救出来。唉。”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悔恨的神情。这倒不是她故意做作,而是心下暗想,我若是留在慕容山庄好好向爹爹学习武艺,就算不像哥哥那样变成武痴,武艺也必定大有长进,足以帮着厉大哥杀掉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若是将柳生老贼斩杀,也不会有后来那些麻烦事情,小鱼妹妹也不会落在柳生老贼的手中。待此间事了之后,我一定要苦练武艺,免得再被强敌逼迫,只有躲避逃走的份儿。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那人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幸亏姑娘指点,咱们才知道王家庄生了大变。不过就算庄主老爷等人不在庄中,咱们兄弟奉了主人之命前来,须得将差事办得圆满,才能回去向主人交差。否则出了差错,耽误了主人的大事,咱们只有拿自己的性命赎罪了。是以若是见不到庄主老爷,只怕……” 那人说到这里,偷偷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嗫嚅着没有接着说下去。慕容丹砚心下雪亮,知道此人虽然表面上恭谨有礼,不过心中对自己的话并非全都相信,生怕自己有意欺瞒,使得他们接不到人,事情便不好办了。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对三人说道:“三位不妨随我进到院子,一看便知。”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等三人答话,便即走上石阶,伸手推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人对视了一眼,将马匹的缰绳系在门外的拴马桩上,这才随着慕容丹砚走入院子。 待到三人走进院子,看到眼前一片破败的模样,不由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惊骇的神情。王小鱼指着院子中的荒草和破败的大堂、厢房,口中说道:“三位有所不知,当日有一伙响马到东辽县捣乱,杀伤百姓,抢夺银钱。后来这伙恶贼看中了王家庄,不只要抢走庄子里的钱财,还想将这里做为他们的巢穴,是以趁咱们不备,这伙响马偷袭了庄子。一场大战打了下来,庄主、大管家等人不知所踪,庄丁大都战死,庄中的百姓逃得无影无踪。大战过后,庄主家中只剩下了几位老仆,这几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这些话大半都是假的。她倒不是有意隐瞒,只不过此事太过离奇,若是说出了实情,只怕三人不肯相信,反倒以为自己是在故弄玄虚,多半会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三人相信自己并没有欺骗他们,待找到王小鱼之后,再将此事详细解说也不晚。是以她随意编造了几句假话来遮掩,只是她十句假话之中,倒有三四句真话,加上慕容丹砚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是以那三个人听了之后,倒也并未起疑。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三人在大堂、厢房等处转来转去。三人见慕容丹砚步履轻快,对宅子各处的情形了如指掌,心下再无半点怀疑。待到慕容丹砚将三人带到后院王小鱼居住的屋子之前,还没等她踏上石阶,三人齐齐躬身施礼。为首那人口中说道:“姑娘说得不错,看来王家庄已遭了大难。方才咱们三个蠢货不敢相信姑娘说的话,真是该死,还请姑娘恕罪!” 慕容丹砚见三人对自己终于不再怀疑,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她一边拱手还礼,一边对为首那人说道:“先生言重了。三位先生不辞辛苦,远赴辽东边鄙之地,我应当向三位道谢才是。”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向着三人一揖到地。三人急忙侧身避让,口中连说“不敢”。慕容丹砚这才站直了身子,思忖了片刻,这才对三人说道:“不晓得小鱼妹妹……大小姐的父亲母亲可还好么?” 为首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不敢隐瞒。这些年我家老爷虽然公务繁忙,不过闲暇之时,每当想起我家小姐,便会黯然失神。我家夫人更是可怜,她日日思念小姐,茶饭不思,身子骨确实不算好。主人知道夫人这病全是因为思念小姐所致,每年都派人到处寻找。天可怜见,让咱们终于找到了小姐,这是天大的喜事。只要小姐回到夫人身边,她必定欣喜之极,身上一点小恙不足挂齿,或许立时便会好了。” 第二千一百六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过,她幼年之时,柳生旦马守的妻子尚在人世,只不过这个女人每日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中,极少出来走动。王小鱼去给她问安之时,她也不许王小鱼进屋,只是隔着门窗不疼不痒地说上几句话,便想法子将王小鱼支走。没过几年,这个女人悄然病死,王小鱼虽然伤心,不过对于此人实在记忆模糊,几乎不记得她长的是什么模样。是以从小到大,王小鱼对王家庄中那些有娘亲的小孩子都是十分羡慕。待到知道自己只是柳生旦马守收养的孤女之后,王小鱼心中倒还存了一丝希望,以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或许还在人世。慕容丹砚虽然与王小鱼相识不过月余,不过对她的心思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听那人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小鱼妹妹若是知道她的亲生父母还在人世,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三人见慕容丹砚面露惊喜之色,知道她心情激动,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沉默不语。片刻之后,见慕容丹砚神情恢复如常,为首的那人才陪着笑脸说道:“主人吩咐咱们兄弟前来拜见王庄主,须得好言好语,恭恭敬敬,请他准许咱们将小姐带回去。虽说王庄主已是一方富豪,不过主人还是备了一份厚礼,要咱们带来送给王庄主,聊表谢意。没想到此处生了大变,王家庄已然荒废,王庄主也已下落不明。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告知我家小姐身在何处,咱们去将小姐找回来,否则拖得久了,只怕我家主人和夫人又要担心了。” 慕容丹砚何尝不想着尽快将王小鱼救出来,一刻也不想在王家庄多待,是以听那人说完之后,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先生说得是,我愿为三位带路,咱们这就走罢。” 那人大喜,急忙拱手说道:“姑娘可千万别称小人为‘先生’,那可折杀小人了。小人名叫赵大,其他两人都是小人的兄弟,依次叫作赵二、赵三。姑娘若有使唤咱们兄弟之处,尽可以叫咱们的名字好了。” 慕容丹砚一边与赵家兄弟说话,一边走出了后院。赵大原本想留下一封信放在王宅,等到王庄主回来之后,看了留下的书信之后,知道自己已然带了小姐离开,免得他心急如焚。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阴险狡诈,他虽然不会武功,却将武功绝顶的柳生宗岩和厉大侠全都困在墓道之中。若是这个老坏蛋看到书信,多半能够猜到我或者小鱼妹妹逃了出来,必定另生毒计,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回到了王家庄。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忙拦住了赵大,口中说道:“响马偷袭王家庄,虽说咱们最后终于将敌人赶走,可是王庄主和大管家等人俱都消失不见。说句不吉利的话,他们多半已经遭了敌人的毒手,否则断断不会隔了几个月还没有回到王家庄。而且响马虽然败退,却并不死心,多半还在暗中窥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杀了回来。赵大先生留下书信,若是被响马的奸细拿到,只怕会惹出大麻烦。咱们不妨先去将小……大小姐救出来,再一起回来寻找王庄主不迟。” 赵大见王家庄破败不堪,确实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又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已赞同了慕容丹砚的主意。他与赵二、赵三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这才随着慕容丹砚一起走出了王宅大门。慕容丹砚站在王宅门前的石阶之上,看到石阶下面的拴马桩上一共拴了六匹马,心下倒有些诧异,转头对跟在她身后的赵大说道:“赵先生,贤昆**有三位,可是为何骑了六匹马来?” 赵大一怔,随即陪着笑脸说道:“姑娘叫小人赵大就好,可千万别再提什么先生不先生了。好教姑娘知道,咱们兄弟出发之时,主人吩咐咱们为我家小姐备了一匹马。此外主人还为王庄主备了一份厚礼,装满了四个大箱子,用两匹马才能驮得动。是以咱们兄弟虽然只有三人,却带了六匹马来。可惜王庄主不在,咱们只好将这些礼物带回去了。”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脸色略略有些尴尬,口中说道:“糟糕,小人忘记了一件事情,还没问过姑娘是否会骑马。若是姑娘不会骑马,咱们再去雇一顶轿子。”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轿子我可坐不惯。至于骑马嘛,我四五岁时便已学会啦。” 赵大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咱们四人每人一骑,四箱礼物仍由那两匹马驮回去好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看到两匹马的马背上各自驮着两个大木箱,王小鱼的亲生父亲赠送给柳生旦马守的礼物着实不少。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慢说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不在,就算这个老坏蛋还在庄子里,我也绝对不能让他得了这些礼物。赵家兄弟这些年奉了小鱼妹妹爹爹之命,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可以说是小鱼妹妹的大恩人。何况小鱼妹妹这次虽然能够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不过她在外面漂泊了十四五年,乍一回去,虽然有爹娘庇护,却也必定有一些孤单。家中的仆人仆妇若是欺生,小鱼妹妹说不定还要吃一些苦头。我瞧着赵家兄弟威武雄壮,显然身负武功,而且他们还是小鱼妹妹爹爹重用的心腹。若是小鱼妹妹能将他们收为羽翼,待她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之后,府中的仆人仆妇想来也不敢轻视她。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与大小姐是闺中好友,最知道她的心思。这些年她在王家庄中一直不晓得自己的身世,自然将王庄主当作了自己的爹爹。王庄主待她甚好,视同亲生女儿无异。既然王庄主已不在庄中,这些礼物自然由大小姐说得算了。三位先生这些年为大小姐的亲生爹爹出力,到处奔波,太过辛苦,这次又亲自到王家庄走了一遭,还要随我去救大小姐回来。于大小姐而言,三位乃是大大的恩人。为表谢意,我就替大小姐做一次主,将这些礼物送给三位,由三位平分了罢。” 赵家兄弟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登时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了一眼。赵大向着慕容丹砚拱手说道:“姑娘一片好意,咱们兄弟心领了。只不过咱们兄弟都是谨慎本分的老实人,哪里敢私自接受小姐的厚礼?何况这些礼物是老爷要咱们送给王庄主的,即便王庄主不在,咱们也要将礼物带回去,交给主人处置,否则岂不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第二千一百六十二章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赵大不肯接受礼物,倒是颇为意外,暗想这三人看似粗鲁,对小鱼妹妹的爹爹倒甚是忠心。小鱼妹妹回家之后,若是有这三人倾力照顾,我也能放心了。念及此处,她正想再劝说几句,赵三已然牵过一匹马来,恭恭敬敬地对王小鱼说道:“请姑娘上马罢。” 慕容丹砚见赵家兄弟颇为执拗,心下暗想,或许我与他们还不甚熟,这三人才会如此做作。待到我与他们一起将小鱼妹妹救了出来,由小鱼妹妹出面,将这些礼物送给三人,想来这三个家伙就不会拒绝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再勉强,快步走下了石阶,双手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左脚踩住马蹬,轻盈地翻上了马背。赵家兄弟齐声赞扬,都说姑娘身手了得,想来必定随明师练过武艺。慕容丹砚心下得意,暗想我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他岂止是明师,可以说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大宗师。我哥哥便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大高手,即便是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也未必是哥哥的对手。不过慕容丹砚心下虽做此想,嘴上却谦逊说道:“三位谬赞啦。我只是随着家中的护院武师练过一些粗浅武艺,拿不上台面,三位就不要笑话我了。倒是小鱼妹妹喜欢舞枪弄棒,在王家庄中闲来无事,常常在庄子外面骑马射猎,不知道回到亲生爹娘身边,她是否还有机会骑马出行。” 此时赵家兄弟也已纷纷上马,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赵大陪着笑脸说道:“我家主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弓马娴熟,箭术更是了得。若是小姐喜欢射猎,倒正对了主人的胃口。” 四人谈谈讲讲,骑马走出了王家庄。穿过庄口那两棵大树之时,慕容丹砚心下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可是当她仔细去思虑到底是什么事情之时,却又全然想不起来。赵家兄弟又在一旁陪着她说话,让她无暇多想,转眼之间,慕容丹砚便将其它事情抛置于脑后,只顾着和赵家兄弟说起话来。 若是依照慕容丹砚原本的打算,是想找到老翁山左近的大石洞,再进入水潭,偷袭守在石台上的柳生旦马守一伙,将厉秋风、王小鱼和戚九救出来。可是遇到赵家兄弟之后,她却改了主意,暗想自己虽然不晓得赵家兄弟武艺如何,不过看三人的模样,显然并非庸手。但是柳生旦马守狡诈多计,水潭之中又是杀机四伏,想要渡过水潭攻上石台,势比登天还难。倒不如沿着来路走回去,穿过王旗县城,再去寻找厉大哥、小鱼妹妹和戚九,或许更加容易。是以慕容丹砚带着赵家兄弟走出王宅之后,并未向东走向老翁山,而是驱动坐骑,直向庄口走去。 四人离开王家庄之后,向西走了二三里,便即走上了官道。慕容丹砚引着赵家兄弟径向南行,直向东辽县城走去。慕容丹砚坐在马背上,一边与赵家兄弟闲聊,一边东张西望。虽然这条路她来来回回只走过六七次,不过并不陌生。她记得沿着官道南行七八里地,便可以看到东辽县城的北门。可是一路走出了十余里,兀自看不到东辽县城的影子。道路两侧的情形似乎没有丝毫,倒像是一直在原地未动一般。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不过赵家兄弟始终与她说话,使得她无暇多想,不久便将此事置于脑后。 四人骑在马上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出了二十余里。慕容丹砚心下隐隐感觉许多事情无法说得通,但是每当她要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迷惑。而且赵家兄弟不住与她说话,她只得将其它事情放在一边,与赵家兄弟讲起了这些年王小鱼在王家庄的经历。不过王庄主和王管家是扶桑人假扮、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等事情,自然略过不提。 四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出了三十余里,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座镇子。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此前我明明是从万旗县城走了出来,却稀里糊涂走入了王家庄。或许是那两头狐狸在捣鬼,用了缩地的法术,将我诓入王家庄,想要趁我不备,将两本天书抢走。只是被我看出了破绽,重创了那头母狐狸,两头狐狸只得远远逃走。他们的法术已然失灵,是以我带着赵家兄弟沿着原路返回之时,才会感觉走入一条全然陌生的道路。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总算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不想让赵家兄弟知道狐狸精之事,免得另生枝节,是以并未将此事告知三人。约摸走了半柱香工夫,四人已然走进了镇子之中。只是这座镇子虽然规模不小,大街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赵大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眼下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座镇子里寻一处客栈歇息罢。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慕容丹砚向四周望了望,只见眼前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四周虽然并不明亮,却也并非到了傍晚时的模样。她心下暗想,自从逃出大墓之后,天地之间始终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不知道是一天中的哪一个时辰。不过我初来乍到,无法辩明时辰,若是贸然询问,不免让赵家兄弟看得轻了。不如暂且听赵家兄弟拿主意,我再随机应变好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有了主意。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赵大先生的主意,咱们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也不迟。” 四人在镇子中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住下。倏忽之间,慕容丹砚便已坐在了客房中的木床上。她心下一凛,暗想时间过得飞快,我都不记得晚饭吃了一些什么,便已经进了客房。想来这几日我太过疲倦,才会如此神情恍惚,连记性都差了许多。 慕容丹砚正自思忖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叫道:“臭丫头,快将书还给咱们,或许还会给你一些好处。若是贪婪不还,到时候可别怪咱们下手无情!” 慕容丹砚听出是那两头狐狸精的声音,心下大惊,立时从床上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右手拔出长剑,便向门外冲去。只是她从二楼一直冲到了客栈的天井之中,眼看着四周寂然无人,压根没有看到两头狐狸的影子,心下惊骇之极,生怕狐狸暗中偷袭,急忙将长剑横在胸前,口中大声说道:“畏首畏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站出来,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架!若是你们打赢了,我自然会将两本册子还给你们!” 第二千一百六十三章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四周仍然寂静无声。她心下焦躁,拎着长剑在天井四处搜寻,不住用长剑虚劈乱刺,**胸中的怒火。只是她从二楼一直跑到了一楼天井之中,踩得楼板和楼梯噼啪乱响,惊动了在她隔壁客房歇息的赵家兄弟。待到慕容丹砚拎着长剑在天井之中到处搜寻之时,赵家兄弟也已冲了出来,急三火四地跑到了天井之中,看到慕容丹砚气急败坏的模样,三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赵大一脸狐疑,向着慕容丹砚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请问姑娘,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顿足说道:“实不相瞒,我在王家庄之时,曾经遇到过两头修炼成精的狐狸,无意中拾到了他们掉落的册子。两头狐狸对册子十分看重,一心要将册子夺了回去。这两头狐狸若是好言好语与我商量,我早已将册子还给了他们。可是他们不知好歹,三番五次暗算于我,惹得我心中恼火之极,非得要教训它们一顿不可。方才这两头狐狸跑到客房门外大呼小叫,要我将两本册子还给他们。可是我冲出来之时,他们又做了缩头乌龟,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 赵家兄弟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赵大略一思忖,这才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兄弟虽然没有见过狐狸精,不过听说狐狸精法力高超,轻易不能得罪。反正那两本书姑娘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还给它们罢。” 慕容丹砚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一惊,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大一番,口中说道:“此事的过错并不在我,是那两头狐狸故意要与我为难,我总不能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罢?!” 赵大尚未说话,赵二抢着说道:“姑娘说得不错。不过正所谓宰相肚中能撑船,姑娘乃是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何必与畜牲一般见识?还是将两本书还给它们,咱们也好安心上路,早日寻回我家小姐,再一起去见过我家主人和夫人。若是为了些许小事,便要与狐狸大仙纠缠,就算咱们一路平安,顺利找回我家小姐,回去见到主人夫人,可是狐狸大仙若是也跟了回去,事情可就极为棘手。我家夫人身子衰弱,若是有狐狸作祟,只怕会让夫人病势越发沉重。” 慕容丹砚听赵二说完之后,双眉一挑,瞥了赵二一眼,口中说道:“赵二先生,你这是故意拿狐狸精吓唬我罢?” 赵二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哪里敢用狐狸吓唬姑娘?!实在是因为担心我家小姐和夫人的安危,这才出言无状,还望姑娘恕罪。” 赵大和赵三原本也想劝说几句,可是看到赵二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的脸色极为难看,知道她心中不快,自己若是出言相劝,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能让慕容丹砚更加恼羞成怒。若是想要找到小姐,仰仗慕容丹砚之处甚多,万万不能得罪了她。念及此处,赵大和赵三面面相觑,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慕容丹砚脸色阴睛不定,抬头向天井四周的客栈屋顶看了看,又瞥了赵家兄弟一眼,口中说道:“贤昆仲这番话说得颇为有理,是我太过于执着意气之争。这两本册子是用蝌蚪文写成,我一个字都不认得,留在手里压根没有丝毫用处,不如还给它们算了。” 赵家兄弟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高见,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此时脸色已恢复如常,只见她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两本册子放在客房之中,我这就到楼上取来,劳烦三位在此稍侯,帮我盯着那两头狐狸是否回来。若是他们回到了客栈,请他们在天井稍候,待我将两本册子取来,便即还给它们。” 赵大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急忙拱手说道:“请姑娘放心,咱们兄弟守在这里,若是狐狸大仙到了,咱们自会与他们招呼。姑娘如此大度,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待咱们将小姐找到之后,在我家主人和夫人面前讲述此事,他们必定会重谢姑娘。我家主人虽然是朝廷官员,不过他最喜欢结交江湖英雄。知道姑娘是我家小姐的好朋友,一定极为高兴。” 慕容丹砚听他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拜托三位了!”话音方落,她转身便走,快步走回到二楼,待到她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先将房门紧闭,身子倚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蹑手蹑脚走到窗边,从窗缝中向外望去,只见外面尽是灰濛濛的一片,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正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在怀中摸了摸,两本册子好好地藏在里面。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只可惜我身上的银针已然用尽,否则不须费力,便能将这两头狐狸制住。她思忖了片刻,心下打定了主意,这才快步走出了客房。 慕容丹砚右手拎着长剑,一边向楼下走去,一边心下暗想,这两头狐狸真是阴魂不散,在我手中连吃大亏,数次险些丧命,竟然还不死心,又巴巴地赶来纠缠。若是不让他们吃一点苦头,还真以为我怕了他们。不过这两头狐狸毕竟为百姓做了一些好事,倒也不必害了他们的性命。至于两本册子是否还给他们,就要看他们是善是恶了。 原来方才慕容丹砚听赵大说话,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自己虽然将狐狸精丢书的事情说给了赵家兄弟,不过并未提到狐狸精丢了几本书。可是赵大一开口,便说什么“反正那两本书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还给它们罢”。此人未卜先知,竟然知道自己从狐狸精手中拿到了两本书,其中必定有古怪。后来赵二出言相劝,表面上说话甚是婉转,可是话里话外却是连哄带吓。赵三虽然并未说话,不过瞧他的神情,似乎也要出言相劝。这三人口口声声自称是小姐妹妹的爹爹派他们来王家庄办事,要将小鱼妹妹接回家,若真是如此,他们知道我是小鱼妹妹的好朋友,应该为我说话才对,又怎么会处处偏向那两头狐狸? 第二千一百六十四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偷偷打量了赵家兄弟几眼。只见赵三神情木然,脸色苍白,仔细端详,着实不像活人,倒有些像庙中的泥胎木雕。而赵大和赵二乍一看虽然面目与常人无异,不过仔细打量,却发觉两人的面孔上宽下窄,竟然与狐狸的面孔颇为相似。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这三个家伙多半也是狐狸精幻化而成,又想着要从我手中将天书骗走。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下惊骇,暗想自己虽然手中握着长剑,可是要以一敌三,打赢这三头狐狸,却也并无十足的把握。念及此处,她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念头急转,刹那间想出了一个主意,只说要将两本册子还给狐狸,借口回到二楼客房取书,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屋子。 其实那两本册子一直藏在慕容丹砚的怀中,她回到客房,只是想避开赵家兄弟,仔细推想三人是否为狐狸幻化而成。待她回到屋子之后,仔细回想与赵家兄弟相遇的种种情形,心下暗想,世上哪有如此巧事,我到了王家庄,重创了寻头母狐狸,紧接着便有小鱼妹妹爹爹派人来接她回家。多半是母狐狸被我打伤逃走之后,两头狐狸仍然不肯死心,又想出了一条计策,假冒小鱼妹妹亲生父母派来的家丁,想要将我骗走,途中趁机下手抢走天书。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怒,对两头狐狸的恨意更盛。她心下暗想,这两头狐狸以为我中了他们的诡计,却不知我已看出了破绽。如此一来,我若是倏然出手偷袭,他们必定没有防备。只是我须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才能一击得手,将两头狐狸擒住。 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这才拎着长剑匆匆跑回了天井。赵家兄弟只道慕容丹砚去取天书,没有丝毫怀疑,眼巴巴地站在楼下天井,只等着慕容丹砚将天书带来。待到他们听到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忙伸长了脖子向二楼望去。片刻之后,却见慕容丹砚出现在楼梯上,三人心下大喜,正要开口说话,蓦然间看到慕容丹砚右足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从楼内直冲了出来,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三人刺了过来。赵大和赵二脸色大变,想也不想转身便逃。赵三兀自傻乎乎地站在楼口,直愣愣地看着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直向他胸口刺了过来。 赵大和赵二跑出了数步,只听“嘭”得一声响,两人的身子瞬间鼓了起来,随即又急速缩小,电光石火之间,已化为两只狐狸,连蹦带跳地冲出了客栈。 慕容丹砚虽然右手握剑刺向了赵三,不过并不想杀掉他,只是想将他制住。她以为狐狸精练得一身邪术,想要避开自己这一剑并非难事。没想到赵大和赵二见机甚快,没等慕容丹砚冲出楼外,便已转身现了原形,瞬间逃出了客栈。只有赵三傻乎乎地站在当地,竟然没有丝毫躲避之意。慕容丹砚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大惊,想要撤剑已自不及。只听“嗤”的一声厉响,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不偏不倚正刺中了赵三的眉心处,随即传出“噗”的一声响,长剑点中了赵三的眉心,立时刺入了赵三的脑袋。 慕容丹砚手中这柄长剑锋利之极,刺入赵三的眉心,如同刺入一块豆腐,毫不费力地没入赵三的头骨之中。电光石火之间,长剑刺穿了赵三的脑袋,剑尖自他后脑凸了出来。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后悔不迭。她虽然杀死过柳生一族的杀手,不过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取了他们的性命,慕容丹砚心下没有丝毫悔意。狐狸虽然屡次捉弄于她,不过毕竟为王旗县的百姓做过好事,慕容丹砚并没有打算害了他们的性命。是以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刺穿了赵三的脑袋,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悔,竟然岔了气息,她只觉得身子一滞,立时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慕容丹砚双脚落地之后,只觉得胸口一阵郁闷,咽喉处奇痒无比,忍不住干咳了几声。她知道自己方才岔了气息,若是不将气息调匀,真气逆流,便有走火入魔之危。是以她落地之后,便即屏住呼吸,正要将在胸口乱撞的几道真气收回丹田,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赵三的身子突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脑袋向后仰去,悄无声息地从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脱落开来,瞬间化作一个尺许长的纸人,晃晃悠悠地向空中飘去。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眼前竟然会出现如此奇怪之极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哪里还顾得上调匀呼吸,只是呆呆地站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纸人飘向空中。 只见纸人在天井之中飘飘荡荡,情形甚是诡异。慕容丹砚清醒了过来,急忙将几股纷乱的真气收入丹田。一边看着纸人,一边心下暗想,逃走的赵大、赵二自然是一公一母两头狐狸精幻化而成。这两头狐狸生怕自己起疑心,想着多带一人来迷惑自己,是以剪了一个纸人,在上面施了邪术,让它变成了人形。怪不得一路走来,始终是赵大和赵二缠着自己说话,至于这个纸人化成的赵三却一直沉默不语。自己原本以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赵大赵二喜好说话,赵三却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没想到纸人虽然化为人形,毕竟没有魂灵,赵三才会浑浑噩噩,一直闭口不言。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恼火,暗想自己百般防备,还是受了狐狸精的欺骗,险些着了它们的道。她看着在空中飘荡的纸人,只见纸人在空中翻转腾挪,虽然面孔并没有画上眼睛、鼻子和嘴巴,不过它自空中俯视着慕容丹砚,倒像是在嘲笑她一般。慕容丹砚虽然不像王小鱼那般沉不住气,不过三番四次受了狐狸的戏弄,此时愤怒之极,俯身自地上捡起了十几大大小小的石子,连珠价般向纸人射了过去。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纸人已被她用石子打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片刻之后,纸人自空中缓缓落到了天井的地面上。慕容丹砚抢上前去,双足跳起,用力向纸人身上踩去,眨眼之间便将纸人踩得七零八落,大半没入泥土之中。 第二千一百六十五章 直到纸人自地面消失,慕容丹砚胸口的郁闷之气才消散了一些。她右手拎着长剑,大步走出了客栈。只见街道之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侧的屋宅也是门窗紧闭,与自己在王旗县城中看到的情形一般无二。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从逃出大墓之后,到处都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雾气虽然并未迫近到身边,可是始终弥散在一两里地之外,将天地之间遮掩得朦胧不清,分外诡异。眼前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不晓得这座镇子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不过从街道和两侧的屋宅来看,虽然比不上王旗县城,但是与东辽县城相比,却也不遑多让。 慕容丹砚思忖了半晌,始终摸不到头脑,更要命的是她随着两头狐狸和纸人一路走来,只顾着与它们说话,竟然没有辨别方向。如今站在客栈门口,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念及此处,她心下大急,暗想两头狐狸变化成赵大和赵二来骗我,它们所说的话自然不可信。我原本打算与他们联手去救小鱼妹妹,可是被他们诓骗到了这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怕想要回到王旗县城也非易事。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中一酸,险些流下了眼泪。她思忖良久,暗想两头狐狸将我骗到了这里,此处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还是先回到王家庄,我对那里的地形地势颇为熟悉,两头狐狸即便想要暗算于我,却也无法轻易得手。而且回到王家庄之后,不妨直奔老翁山,寻找大石洞的入口,若是能够侥幸进入洞中,或许能够将厉大哥和小鱼妹妹、戚九救出来。此处太过诡异,若是两头狐狸猝然偷袭,我非得倒大霉不可。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刻也不敢多留,转身奔入客栈,直奔后院而去。她隐约记得自己进入客栈之后,似乎有人将马匹牵入后院喂草饮水。她要赶回王家庄,骑马自然要稳妥许多。只不过当她推开客栈后门之时,却见眼前是一条大沟,沟中雾气弥漫,压根看不到坑底。再向对面望去,却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哪里有马匹的影子? 慕容丹砚见此情景,如遭雷击,左脚踏在门槛之外,右脚仍然留在门内,呆呆地看着尺许之外的深沟,心下茫然若失。她仔细回想来时的情形,只记得到了镇子外面之时,赵大提议到镇子里歇息一晚,后来只记得自己坐在客栈客房的床上,至于其间是如何走入镇子,又如何找到客栈,对慕容丹砚来说却是一片模糊。她绞尽了脑汁想要想起当时的情形,直到将脑袋想得疼了,却也没有想起来。她呆立半晌,最后只得颓然退回到客栈天井之中。 慕容丹砚站在天井中央,转头看着四周的客房,心下一片茫然,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就在她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忽然听到二楼隐隐传来惊叫声。她吓了一跳,右手立时拔出长剑,抬头向二楼望去。 声音初时甚小,片刻之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听出是有人在大喊救命。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自己方才在楼梯上跑来跑去,又在天井之中指天骂地,声音极大,按理说客栈的掌柜、小二、客人都应当跑出来看热闹才是。可是自己在天井中折腾了大半天,又用石子将纸人从空中打了下来,却一直没有人出来查看,岂不是太过离奇?偏偏此时有人大叫救命,焉知不是两头狐狸精又布下了圈套,想要诱使自己上当?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二楼传来的呼救声越发大了起来。听声音是一个男子,声音已然有一些嘶哑。慕容丹砚心下暗想,两头狐狸精虽然狡猾,不过在自己手中屡次吃亏,对自己颇为忌惮,否则早已将邪术施于自己身上。是以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便不会被两头狐狸所乘。既然二楼有人,不妨上去瞧瞧,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再有丝毫犹豫,拎着长剑踏上楼梯,直向二楼走去。待她蹑手蹑脚走上二楼,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只听到呼救之声不断,声音嘶哑凄惨,传入耳中着实令人心悸。饶是慕容丹砚胆子极大,此时一颗心也已提到了嗓子眼处,不敢有丝毫托大。她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向前走了丈许,到了天字第一号客房门口,便即停下了脚步,仔细倾听呼救之声来自于哪一间客房。 片刻之后,她已判定呼救声来自天字第五号客房,与她歇息的那间客房相距不远,其间隔着那两头狐狸精和纸人居住的客房。慕容丹砚蹑手蹑脚走了过去,一直到了天字第五号客房的门口,这才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只听屋内有一个男人正在大声呼救,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慕容丹砚听了片刻,又将眼睛凑到门缝处向屋内窥伺。只是缝隙太过狭窄,看不清楚屋内是什么情形。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将牙一咬,退后了一步,随即抬起右腿,直向房门踢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房门塌了半边,直向屋内倒去。慕容丹砚向前抢出,手中长剑抖出了两朵剑花,瞬间便已冲入屋内。 待到慕容丹砚抢进屋内,手中长剑立时划了一个圆圈,护住了自己的身子,这才停下了脚步。只见这间客房与自己居住的那间屋子一般无二,此时床下躺了一个男子,从头到脚被人用绳索绑得结结实实,正自在地上用力磨蹭,想要将绳子挣脱开来。只是看到慕容丹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右手还拎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登时脸色大变,嘴巴张得老大,一脸惊愕地看着慕容丹砚。 慕容丹砚见屋子中并无两头狐狸的踪迹,心下松了一口气。她一边向左右张望,一边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只是当她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右手长剑一挥,剑尖登时抵在那人的喉结之上,口中喝道:“你这头狐狸不知死活,又在我面前捣鬼。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闯进来!既然你自寻死路,我便送你上西天罢!” 原来这人容貌神情,衣着打扮,赫然便是方才变回狐狸模样逃走的赵大。慕容丹砚只道这头狐狸去而复返,又幻化成赵大的模样想要欺骗自己,是以立时动手,打算将赵大制住。她说完之后,手腕微一用力,剑尖向前略送了送,立时刺破了赵大咽喉处的肌肤。赵大只觉得脖颈火辣辣一疼,吓得魂飞魄散,又害怕自己略略一动,慕容丹砚的剑尖便会刺入他的咽喉,是以他脸色惨白,身子僵硬,颤声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第二千一百六十六章 若是换了王小鱼,受了狐狸的愚弄,此刻将狐狸制住,只怕早就一剑将赵大刺死了。慕容丹砚虽然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不过与厉秋风并肩闯荡江湖,已不似王小鱼那般莽撞。虽然痛恨两头狐狸戏弄自己,不过她在王旗县城听掌柜和厨子说过狐狸精惩罚贪官污吏和豪绅大户的故事,知道两头狐狸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自然不肯背负骂名,害了两头狐狸的性命。她原本已打算将两本天书还给狐狸,只是两头狐狸始终不肯现身相见,反倒使出了种种手段,想要将天书夺了回去。慕容丹砚心下起了疑心,暗想这两头狐狸行事诡异,不像良善之辈。说不定他们在王旗县城与知县一伙人作对,也和姓纪的那伙强盗一般,都是另有所图。是以她改了主意,想要查明两头狐狸有何图谋之后,再决定是否将两本天书还给他们。若是这两头狐狸真是一心修仙的良善之辈,便将天书还给他们。若是两头狐狸只是使出小恩小惠,想要收买人心,另有图谋,不只两本天书绝对不能还给他们,还要想法子将他们除掉,以除后患。是以她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一剑杀了赵大,此时听到赵大求饶,她手中的长剑凝立不动,冷笑着说道:“你不是故意要与我过不去么?为何此时想着向我求饶,不敢再倔强了?!” 赵大颤声说道:“姑娘说得哪里话来?小人与姑娘素昧平生,怎么敢与姑娘过不去?想来是姑娘对小人有了误会,还请姑娘不要轻信人言,免得、免得铸成大错。” 慕容丹砚脸色一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说我轻信人言,又说什么铸成大错,明摆着是指责我处事不明。哼哼,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我若是放过你,岂不是给世人留下笑柄?!”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右手倏然收回了长剑,随即将长剑高高举起,做势要向赵大脖颈砍去。她倒并不想就此将赵大斩杀,只是想要逼迫他说出实话。赵大吓得紧了,想要向一旁滚开。可是他的身子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压根无法挪动分毫。眼看着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寒光闪闪,就要向他的脖颈劈了下来,赵大心下惊恐之极,颤声说道:“小人绝对不敢讥讽姑娘,还请姑娘明鉴。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千万饶了小人的性命!” 慕容丹砚见赵大一脸惊恐,倒不像是故意做作,心下略略有些惊疑。她思忖了片刻,缓缓将长剑放下,将长剑虚指向赵大咽喉。剑尖虽然离着赵大的咽喉几有半尺,不过剑身散发出的寒意已然激得赵大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他心下惊骇,不晓得王小鱼想要干什么,身子抖如筛糠,面孔惨白如纸。 先前慕容丹砚与赵家兄弟一路走来,赵大虽然言辞恭谨,不过说话办事却是不亢不卑,与眼前这个赵大全然不同。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大一番,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两个家伙三番五次找我的麻烦,我瞧着你们两头狐狸修炼到如此境界,不晓得耗费了几百几千年,念你们修行不易,这才没下痛下杀手。可是你们既然已经逃走,为何又巴巴赶了回来,在这里装神弄鬼,难道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大一脸惊愕,颤声说道:“姑娘口口声声骂小人是狐狸精,又以宝剑加于小人颈上,小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姑娘,使得姑娘对小人如此深恶痛绝。若是小人真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明示。若真是错在小人,小人甘愿受姑娘责罚便是。” 慕容丹砚见赵大如此模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装得倒真像!既然你如此健忘,我不妨提醒提醒你。方才我看穿了你的诡计,使得你的阴谋落空,迫得你和那头母狐狸转身逃走,留了一个纸人在客栈里受死。不过那个纸人已被我斩成了碎屑,落到地面又被我践踏成泥,难道你也想落得与它同样的下场?”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只见赵大露出一副惊恐害怕而又茫然不解的神情,双眼看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公狐狸母狐狸?纸人又是什么东西,小人为何要落得与它同样的下场?” 赵大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心下大怒,又将长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凶霸霸地说道:“你这个家伙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扯谎,好不要脸!别忘了是我在问你话,你不只不回答我的问话,竟然还敢反问,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大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小人实在不明白姑娘说的这些话是何用意,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 慕容丹砚见赵大如此模样,倒不似有意欺瞒自己,心下略略有些惊疑。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去而复返,趁我不备,潜入这间客房?若是你老老实实招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赵大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不过慕容丹砚说话时不似方才那般凶狠,他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绝对不敢在姑娘面前扯谎。小人前几天住进这家客栈,原本只想歇息一晚,次日一早继续赶路。没想到当天晚上刚刚上床,便听到外面异声大起,吓得小人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冲出屋子查看出了什么情形。只见住店的客人蜂拥着向楼下逃去,小人被人群裹胁着到了天井,这才听说有一伙绿林响马要到镇子来打劫。镇子里的百姓已大半逃走,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已逃之夭夭。留宿在客栈的客人们听到消息之后,急忙收拾了行李细软想要仓皇逃走,所以才会如此混乱。 “小人听到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赶回客房,想要收拾东西逃走。没想到刚刚进了屋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即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小人睁开了眼睛,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不过手脚都被绳子牢牢捆绑,嘴里也被人用布团塞住,想要呼救却压根发不出声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小人用舌头抵住了布团,用口水将布团一点一点地浸湿,最后总算将布团从口中吐了出来,这才出声呼救,随后姑娘踹开房门冲了进来。小人以为姑娘是来救助小人,正想开口道谢,没想到姑娘却将宝剑指向了小人,小人心下仓皇,惊恐之极。” 第二千一百六十七章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完之后,心下疑云大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说道:“你不是与我一同到了这座镇子么?怎么会不识得我?”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赵大登时叫起冤来,只听他大声说道:“姑娘这话小人可听不懂了。此前小人从来没有见过姑娘,怎么会和姑娘一起到了这座镇子?小人敢对天发誓,若是有一句谎言,叫小人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死后也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生!” 慕容丹砚听赵大发了毒誓,心下倒有些犹豫不决。她见赵大的模样,确实不像说谎。可是此人的面目与狐狸精幻化的那个赵大一模一样,实在难以相信世间能有人长得如此相像。慕容丹砚思忖了半晌,这才对赵大说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赵大见慕容丹砚说话之时已不似方才那般凶狠,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又偷偷看了一眼慕容丹砚,这才颤声说道:“小人奉了家中主人之命,要到东辽县王家庄去办一件要紧事。” 慕容丹砚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盯着赵大说道:“要紧事?是什么样的要紧事?” 赵大见慕容丹砚追问自己,神情有了一丝尴尬,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勉强笑了笑,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虽说此事颇为曲折,不过为了取信于姑娘,小人也不敢隐瞒。我家主人当年落魄之时,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夫人外出避祸,不幸遇上了瘟疫。那时夫人刚刚生了一位小姐,可是主人和夫人都染上了瘟疫,自以为只能等死,压根无法养活小姐。正自走投无路之时,恰好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路过,我家主人见王先生忠厚老实,便将小姐托付给他。王先生答应我家主人,一定将小姐视同已出。我家主人和夫人千恩万谢,眼看着王先生将小姐抱着,心下万分难过。只是我家主人和夫人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上天垂怜,恰好有老道士路过。这位老道士心地甚好,将他们带入一座道观,又精心熬制草药为他们治病。如此过了大半年工夫,竟然治好了我家主人和夫人染上的瘟疫。我家主人和夫人又惊又喜,对老道士自然是千恩万谢,又在道观之中住了一两个月,这才辞别了老道士,离开了道观……”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话,越听越是惊讶。原来他这番话与狐狸精幻化而成的那个“赵大”说得完全相同,不只一个字都不差,就连两人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一般无二。慕容丹砚心中惊愕之极,暗想眼前这个“赵大”如果也是狐狸精变化而成,又来诓骗于我,那么这个狐狸精岂不是蠢到了家?如此愚蠢的计谋,只怕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如此儿戏。难道是狐狸精无意中知道了这个赵大的底细,便将他设计擒住之后绑在了这里,自己变化成赵大的模样,前往王家庄去骗我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惊得是狐狸精当真是无孔不入,竟然能将真正的赵大擒住,自己幻化成人形来诓骗自己。喜的是若是自己猜测不错,那么王小鱼的亲生父母必定还在人世,也不枉自己为她欢喜一场。 自从两头狐狸现了原形逃走之后,慕容丹砚心下沮丧之极。她倒并不是因为受了狐狸精的愚弄而恼火,而是以为所谓亲生父母寻找王小鱼之事都是狐狸编造出来的,找到王小鱼亲生父母的希望就此消失不见,她才会如此失望。只不过慕容丹砚心中兀自抱着一丝侥幸,是以听到眼前这个“赵大”说话,她才会疑心尽去,以为此人才是真正的赵大。 惊喜之下,慕容丹砚急忙将长剑从赵大的咽喉处收了回来,口中说了一声“得罪”,便即俯下身子,用长剑割断了绑住赵大手脚和身子的绳索,这才将长剑收回鞘中,将赵大从地上扶了起来。 赵大没有想到慕容丹砚态度大变,前倨后恭,不只将绑住自己的绳子割断,将自己放开,还恭恭敬敬地将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慕容丹砚又想出了什么恶毒的法子要炮制自己,是以身子不住颤抖,嘴角抽搐,想要道谢,却又说不出话来。慕容丹砚退后了一步,拱手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海涵。”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对着赵大一揖到地。赵大见慕容丹砚如此恭谨,心下越发惊恐难安,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姑娘如此客气,小人万万不敢当!” 慕容丹砚站直了身子,看了赵大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实不相瞒,赵先生要找的那位姑娘,正是我最好的朋友。原本以为她是一个孤女,没想到亲生父母尚在人世,她若是知道了此事,不晓得有多高兴。” 赵大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姑娘千万不要和小人开玩笑。” 慕容丹砚见赵大如此模样,便将自己先前对狐狸精幻化出来的那个“赵大”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又讲述了自己与两头狐狸精的恩怨过节,最后她对赵大说道:“那两头狐狸将天书失落,自然心有不甘,一直纠缠着我,想要将天书夺回去。想来两头狐狸精知道了赵大先生的来历,便即大造谣言,说什么有绿林强盗要洗劫这座镇子,逼得百姓逃走,又将赵大先生打昏之后绑了起来,最后变成赵大先生的模样,将我诓骗到此处,想要趁机夺走天书。只不过畜牲毕竟是畜牲,它们虽然巧言令色,还是露出了破绽,被我察觉之后,只能狼狈逃走。” 赵大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慨然说道:“真是生当末世,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到世上来为非作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我家主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射箭之术更是技惊四座,天下无敌。姑娘只要随我回去见过我家主人,他定会保护姑娘不受那两头畜牲的骚扰。” 第二千一百六十八章 慕容丹砚听赵大如此一说,知道他并未全然相信自己说过的话,心下略略有些不快。不过她转念一想,赵大如此谨慎,恰恰因为他才是真正奉了小鱼妹妹亲生爹娘之命前来王家庄办事之人,绝非像先前两头狐狸精幻化出的“赵大”和“赵二”,一心只想着诓骗自己,这才会对自己说过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意登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狐狸精虽然打昏了先生,不过我看先生身上并未带伤,乃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若是赵大先生没有其它事情,咱们这就去将小姐救出来罢。” 赵大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不知道我家小姐被困在何处?”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完之后,心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和狐狸精幻化而成的那个“赵大”提过王小鱼被困之事,不过真正的赵大却压根不晓得王小鱼被困在哪里。是以她略一沉吟,这才又将此前向假赵大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赵大听了之后脸色大变,颤声说道:“我家小姐被困,单凭着小人与姑娘两人之力,又怎么能将她救了出来?若是莽撞从事,只怕救不出我家小姐,你我两人也要落入响马手中。若依小人之见,还是先回去禀报我家主人,由他发出公文,调集公差捕快和官兵救人,方是上策。” 慕容丹砚见赵大一脸畏惧的模样,心下暗想,这个家伙与先前狐狸精幻化而成的那个假赵大虽然面容一般无二,只不过那个赵大遇事从容,做事果断,这个家伙却是胆小怕事,看样子真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我自己去寻找厉大哥和小鱼妹妹已非易事,再带上这样一个碍手碍脚的家伙,非得遇上大麻烦不可。听赵大说话,小鱼妹妹的爹爹是朝廷大官,由他派出公差捕快和官兵寻找小鱼妹妹,确实要胜过我独自一人忙活。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就依照赵大先生的主意,咱们先去见过贵主人,请他决断如何救出小鱼妹妹。” 赵大见慕容丹砚并无异议,这才松了一口气,收拾了随身带着的东西,便即和慕容丹砚一起走入天井,径直向后院走去。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暗想赵大多半是被狐狸精吓破了胆,不敢从客栈前门离开,而是想从客栈后门溜走。可是客栈后面是一条深沟,赵大稀里糊涂走了出去,一旦失足跌入深沟,非有大麻烦不可。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出言阻拦,可是赵大走得极快,已然迈步出了后门。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急忙追了过去,待她跨过门槛,却见眼前是一处圆形院落,四周被屋宅环绕,左首搭了一座木棚,赫然是一处马厩。马厩中有十几匹马,有的在咀嚼干草,有的凑在一起挤挤挨挨。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用右手手背在眼睛上擦了擦,这才定睛望去。只见眼前确实是客栈的后院,屋宅、石碾、马厩等一一排列,至于先前她看到的那条大深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丹砚心下惊骇之极,暗想自己方才明明看到这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沟,可是转眼之间,却又变成了一处院落。难道两头狐狸精虽然被自己惊走,却又悄悄溜了回来,担心自己逃回王家庄,这才施展邪术,用了障眼法,将后院变为一条深沟,阻止自己离开?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赵大并未直奔马厩,而是走入右首的厢房之中。片刻之后,他双手各自提着一个大木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走到院子中央,这才将木箱放在地上之后。随后赵大又从厢房中先后搬出两副马鞍,放在木箱旁边。 慕容丹砚不晓得赵大在忙活什么,是以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见赵大又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一边将马鞍放在马背上,一边笑着说道:“小人出发之前,主人特意让小人带了三匹马。一匹马是小人的坐骑,另一匹留给小姐骑乘,还有一匹马用来驮担子。我家主人和夫人吩咐小人,王庄主多年来一直照顾我家小姐,必定花费了无数心血和银钱,乃是咱们的大恩人,是以须得备一份厚礼,以表谢意。主人在木箱之中放了一个铁盒,里面封了许多金银珠宝,用铁链锁在木箱之中,上面又用一些杂物遮住,免得被绿林人物惦记。小人投宿在这家客栈之时,原本想着将两个木箱搬入客房。只是如此一来,未免太过扎眼,只怕会招惹灾祸。好在掌柜对小人说过,笨重行李可以暂时放在后院库房之中。我瞧着这家客栈规模不小,掌柜和小二甚是尽心,这才放心大胆地将担子寄存于厢房之中。天可怜见,小人被狐狸弄昏之后,店里的掌柜、小二、客人逃跑之时,多半只顾着拿上身边的一些金银细软,无人知道小人的木箱之中藏有金银珠宝,这才使得两个大木箱安然无恙。”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姑娘说王家庄已然破败不堪,王庄主下落不明,小人只好将这份厚礼带了回去,交给我家主人处置。”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看到马背上驮着的两个大木箱,心想小鱼妹妹的亲生父亲赠送给柳生旦马守的礼物着实不少。念及此处,她心下一动,暗想慢说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不在,就算这个老坏蛋还在庄子里,我也绝对不能让他得了这些礼物。这位赵大先生这些年奉了小鱼妹妹爹爹之命,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可以说是小鱼妹妹的大恩人。小鱼妹妹这次虽然能够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不过她在外面漂泊了十四五年,乍一回去,虽然有爹娘庇护,却也必定有一些孤单,家中的仆人仆妇欺生,说不定要吃一些苦头。这位赵大先生虽然胆小如鼠,不过他是小鱼妹妹爹爹重用的心腹。若是能将他收为羽翼,小鱼妹妹回到爹娘身边之后,家中的仆人仆妇想来也不敢随意欺负她。 只是慕容丹砚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自己此前似乎经历过与眼前完全相同的情形,隐约记得最后赵大婉言谢绝了自己的好意。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悚然一惊,可是仔细回想,心中却又变得模糊一片,全然想不起来何时经历过眼前的情形。 第二千一百六十九章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赵大说道:“我与大小姐是闺中好友,最知道她的心思。这些年她在王家庄中一直不晓得自己的身世,自然将王庄主当作了自己的爹爹。王庄主待她甚好,视同亲生女儿无异。既然王庄主已不在庄中,这些礼物自然由大小姐说得算了。赵大先生这些年为大小姐的亲生爹娘办事,到处奔波,太过辛苦,这次又不惧艰辛前往王家庄,要将大小姐接回家中。于大小姐而言,先生乃是大大的恩人。为表谢意,我就替大小姐做一次主,将这些礼物送给先生罢。” 赵大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登时脸色大变,急忙向着慕容丹砚拱手说道:“姑娘一片好意,小人心领了。只不过小人是谨慎本分的老实人,哪里敢私自接受姑娘的厚礼?何况这些东西是我家主人命小人送给王庄主的厚礼,即便王庄主不在,小人也要将礼物带回去,交给我家主人处置。若是这些礼物落到了小人的手里,小人岂不是成了见利忘义的贪婪之徒?”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赵大不敢接受礼物,倒是颇为意外,她正想再劝,赵大已然牵过一匹马来,恭恭敬敬地对慕容丹砚说道:“请姑娘上马罢。” 慕容丹砚见赵大如此执拗,心下暗想,或许我与赵大还不甚熟,他才会如此做作,可是天下有哪一个人不爱银钱呢?反正我还要与他一起赶路,待到我与此人混熟了之后,再想法子劝他将礼物收下,想来这个家伙就不会拒绝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也不勉强,快步走到坐骑旁边,双手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左脚踩住马蹬,轻盈地翻上了马背。赵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连声赞扬,口中说道:“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了得,小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是佩服得紧,想来姑娘必定得到过明师指点,才能练得一身惊人的武艺。” 慕容丹砚心下得意,暗想我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他岂止是明师,可以说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大宗师。我哥哥便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大高手,即便是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也未必是哥哥的对手。不过慕容丹砚心下虽做此想,嘴上却谦逊说道:“赵先生谬赞啦。我只是随着家中的护院武师练过一些粗浅武艺,拿不上台面,先生就不要笑话我了。倒是大小姐喜欢舞枪弄棒,在王家庄中闲来无事,常常在庄子里外骑马射猎,不知道回到亲生爹娘身边,她是否还有机会骑马出行。” 赵大此时也已翻身上马,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陪着笑脸说道:“我家主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弓马娴熟,箭术更是了得,若是我家小姐喜欢射猎,倒正对了主人的胃口。” 两人谈谈讲讲,骑马走出了客栈,径直折向右首前行。只见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寂静到了极处。三匹马走在石板路上,“嗒嗒嗒”的马蹄声一直传出了很远。慕容丹砚原本想询问赵大王小鱼的亲生父母住在哪里,可是又怕赵大以为自己太过急切,对自己起了疑心,是以强忍着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与赵大闲聊一些奇闻怪事,打发旅途之中的空虚无聊。 两人离开镇子之后,不久便穿过了一片树林,又翻过一座大山。可是走出很远,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到处都是空寂无声,四周仍是雾气弥漫,将天地之间遮掩得严严实实。慕容丹砚骑在马上,一边与赵大说话,一边四处张望,心下暗想,我爹爹的书房中挂着几副古画,其中有一幅叫作秋瞑山居图,画得是晚秋时节,一位隐居荒村的老者凭窗远眺的情形。我记得那幅画中画了一座高山,到处都是枯树,有一道瀑布隐于山峰之间。老者站于窗前,四周雾气渐浓,天地之间一片孤寂的景象,与眼下的情形倒有一些相似。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隐隐有一些惊疑不安,暗想无论王旗县也好,方才经过的那座镇子也罢,似乎都与东辽县城有一些相像,不过仔细回想,又有许多不同。如镇子中的客栈布局,像极了自己在王家庄居住之时,和王小鱼曾经一起去听书喝茶的几家茶馆。可是要说完全一样,却又并不见得。慕容丹砚越是想要找出其中的关联,却又有更多的念头从她心中蹦了出来,使得她无法全神贯注去推想其中的缘由。 两人骑在马上谈谈讲讲,赵大突然停下了话头,用手中的马鞭指向了前方,口中说道:“前面那座大城,便是我家主人的居处。咱们走了十余日,想来姑娘早已疲惫不堪。此行虽然没有将我家小姐接回府中,不过总算打听到了确凿的消息,老爷和夫人必定极为喜欢。” 慕容丹砚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赵大说咱们走了十余日,怎么我只记得走了几个时辰?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只是她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迷糊,隐约好像记得确实走了许久,其间还在客栈歇息打尖。是以她心中虽然兀自有一些惊疑,却也没有开口询问。 两人骑马前行,约摸用了一柱香工夫,已然到了城门口。只见城墙高约三丈,箭楼高耸,规模着实不小。慕容丹砚心下暗想,我和小鱼妹妹在东辽县城茶馆中听说书先生讲过杨家十二女将征西的故事,其时我想着边关重镇的城池巍峨高耸,无非便是眼前这座城池的模样。记得那时小鱼妹妹偷偷和我说过,她听书之时,常常想像爹爹若是一位武将,坐镇边关,手握重兵,威震天下,该是何等威风?只可惜她爹爹只是一个乡间的大户,虽说吃穿不愁,却常常被人笑话是一个土财主。听赵大说话,小鱼妹妹的爹爹多半是一位官员,他又住在这座城中,难不成他是一位边关大帅,就像杨家将中的六郎杨延昭一般?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想什么便来什么。若小鱼妹妹的爹爹真是一位大将军,想来必定像说书先生讲的那般,他老人家相貌堂堂,面白如玉,鼻直口阔,剑眉入鬓,朗目薄唇,虎背熊腰,身形挺拔,身着宝蓝茧绸衫,头戴明珠白玉冠。腰间锦绣紫色带,足踏厚底宝官靴,尽显豪情万丈,英雄气概! 第二千一百七十章 慕容世家家教极严,慕容秋水为人又最是方正,是以慕容丹砚自幼虽然随着饱学之士读书写字,不过慕容秋水准许她看的书籍都是四书五经,从来不许她读任何野史小说。是以直到慕容丹砚溜出慕容山庄之后,才知道世间还有说书讲古之事。而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对她又极是娇惯,对她几乎毫无约束。是以王小鱼从小便喜欢听人说书,许多书中的桥段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那些说书先生讲起秦琼、薛仁贵、杨延昭、岳飞、徐达等名将之时,极尽赞美之词。不过说书先生的本事大多都是口口相传,形容这些名臣大将的容貌长相、衣着打扮之时,翻来覆去也只有一些套话。王小鱼听得烂熟于胸,不知不觉之间,想像着自己的爹爹也是这些名臣大将的模样。自从慕容丹砚到了王家庄之后,王小鱼便将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尽数说给了她知道,还时常带着慕容丹砚到东辽县城的茶馆酒肆喝茶听书,是以慕容丹砚也将说书先生那些套话大半记在了心里。此时听赵大说话,她将王小鱼的亲生父亲想像成了那些名臣大将的模样,却也并不稀奇。 两人骑马穿过城门洞,走入城中,却见脚下一条笔直的大路向前延伸,一直伸向远方。只是里许之外,便是一片弥漫的雾气,看不清楚远处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目力所及之处,压根看不到一个人影。大路两侧的屋宅也是门窗紧闭,听不到丝毫声音。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暗想王旗县城也好,途中经过的那座镇子也罢,都是因为狐狸精捣鬼才使得道路上空无一人。可是眼前这座城池规模庞大,为何城中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难道狐狸精一直窥伺在侧,又在这里捣鬼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转头对赵大说道:“赵大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先生是否能够赐教?” 赵大笑道:“不敢不敢,姑娘说话真是太客气了。有事你尽管说便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丹砚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随着赵大先生一路走来,沿途都很荒凉,看不到村庄、镇子和城池。如今进入这座城中,眼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而且也没有军士守在城外。是以我心中不解,难道这座城池已然荒废了不成?” 赵大原本脸上带着笑容,可是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变成了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他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这座城池倒没有荒废,军士也还有二三百人。其余的两三千军已然退出了城池,驻扎在城东三十里外,大队官兵都已经撤回去了。” 慕容丹砚一怔,忍不住说道:“大队官兵都已经撤回去了?他们镇守城池,又去了哪里?” 赵大一脸凝重,沉吟了片刻,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大队官兵已经移至二百里外的青山、黑水两座城中。不过虽说是大队官兵,但是也所剩无几了。” 王小鱼越听越是惊讶,接着问道:“是不是战事失利了?” 赵大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初次来到这里,对此处的情形大概还不太清楚。边关九城的驻屯官兵和鞑子兵苦战三年,朝廷战和大计举棋不定,鞑子兵的统帅看出了破绽,率领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围攻咱们这座城池。守城大将中了鞑子兵的诡计,出城迎击敌军,结果全军覆没。若不是我家主人在城中坐镇,只怕这座城池早已被鞑子兵夺了去。”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心惊,听赵大说完之后,急忙追问道:“全军覆没?大小姐的爹爹难道不是这里的全军主帅么?” 赵大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家主人乃是京官,在吏部做事,甚得皇上倚重,怎么会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做官?只是因为前几年鞑子兵虽然不时骚扰边关,不过都是小股兵马。此次听说鞑子兵正在收拢大军,似有东进之意。守城将军写了文书送到京城,请求在敌军大举进攻之前,先发制人,打鞑子兵一个措手不及。 “朝廷大佬却以为鞑子兵只是想劫掠百姓,抢夺钱财、牲畜和人口,并无大举攻入中原之意,是以不许边将与鞑子兵开战。若是鞑子兵闯入边境,守将只须带领手下的将士守住城池,坚壁清野。鞑子兵没有粮草,最后只能退兵。我家主人奉了吏部天官大老爷之命,带了诏书到边关来宣旨。没想到他进城之后,守城大将却不肯听命,只说鞑子兵只有一两千人,不足为惧。须得将这些鞑子兵或擒或杀,抢回被他们掠夺去的钱财、牲畜和男女人口,否则边关百姓非得戳他的脊梁骨不可。 “我家主人虽然是京城派来的钦差,不过他此行只是奉命宣旨,并无约束边关诸将之权,无法号令三军。是以他虽然苦苦相劝,守城大将只是不听,得意洋洋地率领八千兵马出城迎敌。没想到那一两千名鞑子兵只是诱饵,敌军十万大军云集,早已在城外设了埋伏。守城大将率领兵马追杀敌军,结果陷入重围,激战一日一夜,最终全军覆没。 “我家主人见守城大将率军出城,知道情势不妙,便将全城百姓召集起来,发给他们盔甲兵器,要他们登上城墙守卫,又多置旗帜,插满了各处城墙,用来迷惑鞑子兵。此外他还派出三百骑兵多带旗帜,悄悄出了东门,到城东三十里外驻扎。待到城中号炮响起,便要多树旗贴,纵马在营中来回纵横,搅起漫天征尘,以为疑兵。 “我家主人虽然安排妥当,不过心中兀自忐忑不安,派出许多探马出城打探消息。可是这些探马出城之后,并无一人回城来禀报打探到的消息。直到第二日上午,才有一个探子挥身是血逃了回来向我家主人禀报,说是守城将军带兵出城之后,被小股鞑子兵诱出四十余里,结果敌军伏兵四起,双方苦战了一场。虽然官兵拼死与鞑子兵血战,最后寡不敌众,已然全军覆没。” 第二千一百七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到这里,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口中说道:“想不到鞑子兵如此凶悍,竟然杀了这么多官兵。” 赵大叹了一口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探子断断续续说完之后,便即气绝身亡。我家主人听到探子禀报之后,心下大惊,急忙下令城中的将士和百姓都到城上守卫。待到我家主人到了城上之时,鞑子兵已然蜂拥而至,将城池团团围住。只不过鞑子兵的主帅到了城下,见城墙上旌旗招展,无数军士正自严阵以待,心下大惊,一时之间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应当立即攻城。原来鞑子兵虽然将守城大将带去的八千官兵尽数杀死,不过苦战了一整夜,自已也是损失惨重。不过鞑子兵以为官兵已被尽数杀死,这里只是一座空城,是以一心以为不须再战便能进入城中。没想到来到城下之时却看到城上守军严阵以待,让鞑子兵受了当头一棒,都有些惊慌不安。”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抬头向远处眺望,似乎想起了当日城池被围的情形,脸色有一些黯然。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见鞑子兵蜂拥而至,虽然将城池团团围住,却并未大举攻城,知道敌军主帅狐疑,事情便有了转机。是以他端坐于城楼之上,自称是朝廷钦差大臣,率领大军前来边关,要与鞑子国主会盟。鞑子兵主帅见我家主人身穿京官官服,暗想仓促之间,城中绝对找不出京官来欺骗自己。想来此人所言非虚,否则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军士守在城上?虽说已经围杀了七八千敌军,不过本部人马损折却也不小,如今到了坚城之下,若是贸然攻城,只怕要吃大亏。” 赵大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忍不住拍手称快,口中说道:“贵主人分明是效仿诸葛武侯的空城计,要将鞑子兵将吓退。想来他老人家必定也像诸葛武侯一般,端坐于城楼之上,羽扇纶巾,风流倜傥,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赵大是王小鱼亲生父亲的心腹,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不过他毕竟是下人,并没有读过书,压根不晓得苏东坡所写的赤壁怀古。不过诸葛亮的空城计他是知道的,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虽然不明白“羽扇纶巾,风流倜傥,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是什么意思,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见鞑子兵阵脚略略有些松动,骑马立于军阵之前的统兵大将不住转头四顾,知道敌军主帅心下犹豫不决,并无决战之意,是以下令点起号炮。炮声响过之后,驻扎于城东三十里外的三百骑兵树起无数旗帜,又纵马狂奔,卷起漫天灰尘。早有鞑子兵的探子回来禀报,说是城东发现大队兵马。鞑子兵主帅只道是城中官兵的援军到了,心下大惊,急忙下令后队转作前队,全军后退五十里扎营。 “城墙上的将士、百姓见鞑子兵势大,早已吓得两股战战,魂飞魄散,没想到我家主人安坐于城楼之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鞑子兵惊走,一个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城外的鞑子兵退得无影无踪,众人才如梦初醒,忍不住在城上欢呼起来。许多将士和百姓将我家主人视为天神下凡,纷纷跑到他面前磕头谢恩。鞑子兵凶残恶毒,每到一处都要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是以城中的将士和百姓知道,一旦城破,大伙都难逃被鞑子兵屠杀的下场。眼看着能够死里逃生,人人心中侥幸之余,无不感念我家主人的大恩大德!” 慕容丹砚听赵大讲述当日的情形,遥想王小鱼爹爹的风采,心下佩服之极,忍不住拍手说道:“老人家临危不乱,真有大将之风。古来名将如姜子牙、李靖、徐茂公等人,想来也不过如此。” 赵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鞑子兵退走之后,城墙上的将士和百姓欢声雷动,我家主人却是眉头紧锁,并无丝毫悦色。他见鞑子兵撤退之时,军容甚是整齐,压根不是败退的模样,便已断定敌军必定会卷土重来。一旦敌军主帅知道城中压根没有多少兵马,必定会立时下令鞑子兵攻城。到了那时,城中的将士和百姓必定是玉石俱焚,无人能够幸免。 “众将士见我家主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鞑子兵吓退,无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见他立下不世奇功,却无半点骄恣之色,对他更加佩服。我家主人见将士和百姓均有得意之色,心下越发焦急。他知道若是众人同仇敌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鞑子兵未战先退,将士和百姓起了轻敌之心,如此一来,这些人都不是可用之兵,万万不能与鞑子兵开战。眼下最要紧的是迷惑敌军,尽量避免交锋才是上策。我家主人皱着眉头思忖半晌,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不过这是一条险到了极处的计谋,一旦露出破绽,我家主人便有性命之忧,城池自然也无法保全,是以他沉吟再三,却也拿不定主意。”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得郑重,心下大感好奇,不晓得王小鱼的爹爹到底想出了什么计谋,是以她转头盯着赵大,可是赵大偏偏不说,慕容丹砚忍不住追问道:“赵大先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想出了什么妙计?” 赵大笑道:“这条计谋古时侯曾经有人用过,倒并非我家主人所创,他只是借用罢了。昔年春秋之时,郑国有一位商人名叫弦高,以贩卖牲口为生。此人虽然是商人,不过为人老实,做起生意来童叟无欺,是以买卖越做越大,不只在郑国做生意,还跑到齐、宋、燕等国贩卖牛羊马匹。弦高虽然是一个商人,但是对郑国十分忠心,虽然积攒下万贯家私,却也不肯搬离郑国。有一年弦高到成周去贩卖牲口,途中经过滑国,发现秦国大军悄悄到了滑国。弦高心下大惊,便即让手下的伙计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秦军打算偷袭郑国。” 第二千一百七十二章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到这里,立时知道他讲的乃是弦高犒军退秦兵的故事。这段往事她曾经听慕容秋水说过,是以赵大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我知道啦!老人家是想学着弦高犒军的旧事,派人假扮使者,到鞑子军中去虚言恫吓,逼迫鞑子退兵!” 赵大没有想到慕容丹砚这样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竟然知道弦高犒军的故事,心下也是一惊,不由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想不到姑娘不只武艺厉害,见识也是如此了得。这是古时代的事情,只怕一些读书人也不晓得。” 慕容丹砚听赵大夸赞自己,心下颇有些得意,不过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之色,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只是偶然听人说过罢了,现学现卖,作不得数。” 赵大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家主人在危急之际,确是想到了弦高犒军的旧事,于是打算学着弦高的法子,欺骗鞑子退军。至不济也要鞑子的统兵大将心生疑惑,不敢立时攻城,以待朝廷的援兵赶到。不过我家主人设计之时,并非是要派人冒充朝廷使者,到鞑子军中去走一遭。而是他自己要亲自出马,到鞑子军中一窥虚实。” 赵大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老人家是一城之主帅,怎么能行此险招?他不知道鞑子狡诈阴险,一旦进了鞑子军营,便极难脱身么?” 赵大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说得甚是。只是我家主人乃是大智大勇之人,既然定下了计策,别人便再难劝说得动。他打定主意之后,害怕消息走漏出去,是以将此事只说给了城中的副将和他的几个心腹。小人承蒙我家主人看得起,当时也被他召入内室密议。大伙听了主人的打算之后,一个个吓得脸色大变,纷纷劝阻主人不可冒此奇险。我家主人却是面色沉静,只说鞑子兵今日虽然退出五十里,不过城中无兵之事瞒不了多久,鞑子兵一旦知道上当,必定全力来攻,到时玉石俱焚,大伙同样要死在鞑子兵的刀下。倒不如走出一步险棋,骗退鞑子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大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大摇其头,口中说道:“老人家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步险棋,风险极大。依我看来,不如趁着鞑子兵不明真相之时,老人家尽可以率领城中的将士和百姓立时逃走,或许能逃脱鞑子兵的追杀。” 赵大听慕容丹砚说完,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当时也有人这样劝说过我家主人。可是他摇头说道,鞑子兵有十万之众,而且都是骑兵。咱们的能战之兵已然尽数战死,剩下不足千人都是老弱残兵,战马也只有二三百匹,而且都是劣马。要带着这些将士和几万百姓逃走,每日最多走出二三十里地。就算咱们先走两三日,只怕不出半日,便会被鞑子骑兵追上,到时必定是一场残酷之极的大屠杀,甚至不如守在城里,还能凭借着城墙抵挡一阵。 “大伙听主人如此一说,都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虽然兀自担心他冒险前往鞑子军营会遭了敌人的毒手,可是又没有其它法子,只得一个个沉默不语。我家主人对众人说道,他此去敌军军营,若是能诱使鞑子兵主帅与咱们签订盟约,两下罢兵,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鞑子兵必定不会心甘情愿与咱们结盟,是以须得布下疑阵,让鞑子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才好。我带人前往鞑子军营之前,先要从全城军士和百姓之中挑选出一千名身子高大的壮汉,穿上军士的衣甲,先于夜间出北门,再折向东行,走出三十里后便即扎下营来,待到天明之后,再从东门入城。如此周而复始,鞑子兵派出的探子只道咱们的援军正自源源不断从东方赶来,必定会将军情禀报给鞑子兵主帅。敌人心生忌惮,便不会轻易攻城, “大伙听了我家主人的吩咐之后,都觉得此计甚妙,自然并无异议,便即依计行事。当天晚上,便有一千人悄悄出了北门,城中男女老少也都穿上盔甲,拿起刀枪,轮番上城守卫。待到天亮之后,我家主人身穿官服,带了数十名从人,并几大车金银珠宝,前往鞑子兵大营议事。”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到这里,虽然并未身临其境,一颗心却也提到了嗓子眼处,暗想虽说城池危如悬卵,小鱼妹妹的爹爹前往鞑子军营却也太过弄险。念及此处,她不由想起了柳生旦马守,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虽然可恶,不过此人胆大如斗,又心细如发,确实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柳生宗岩一伙人在中原享受荣华富贵,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却甘愿守在辽东苦寒之地,蛰伏于王家庄中,为柳生宗岩补给钱财和人手,才能让柳生一族在中原兴风作浪。而且此人极为隐忍,为了对付咱们,竟然假装无辜,与柳生宗岩合谋,给咱们来了一出苦肉计,受了许多皮肉之苦,藏匿在咱们身边。厉大哥一向谨慎,又极富智计,戚九虽然年纪不大,不过他性子坚毅勇决,极为持重。柳生旦马守竟然险些让厉大侠和戚九这等了不起的人物也上了大当,此人若不是倭寇,我对他倒十分佩服。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心下一动,暗想小鱼妹妹虽然恨极了柳生旦马守,不过想来她对此人也极为欣赏。当日不晓得柳生旦马守是倭寇之时,小鱼妹妹与我说了许多悄悄话。她说自己的父亲若是一位像李靖、徐茂公、秦叔宝那样的大英雄该有多好。其实她想像中的父亲,无论是相貌、性子、行事的手段,很多便是来自于柳生旦马守,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赵大说道:“老人家此举,虽说是为了救助全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可是太过弄险。若是鞑子兵的主帅也听说过弦高犒劳秦军的故事,老人家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么?我听说诸葛武侯智计超群,可是生平不肯弄险。当日以空城计骗走老贼司马懿,也是无奈之下行此险招。若是他身边有一二大将和几万兵马,也绝对不会如此冒险。” 第二千一百七十三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赵大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想来姑娘虽然听说过鞑子的恶名,却不知道这些蛮夷压根不识得咱们中原汉人的文字。鞑子世代居住于大漠草原,以放牧捕猎为生,从未受过圣人教化,才会崇尚武力,恃强凌弱。是以别说弦高犒劳秦军的旧事他们没听说,只怕咱们中原乡野小儿自幼听说的种种故事传说,他们也是丝毫不知。”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人承蒙主人看得起,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侍奉。待到他动身前往鞑子兵大营,小人自然也跟随他同往。其时跟随主人同去的有二三十人,都是他最信得过的心腹。大伙多年侍奉主人和夫人,也经历过许多生死险阻,可是此番前往鞑子兵大营,还是吓得一个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只有主人谈笑自若,似乎压根就未将十万鞑子兵放在心上。 “离着鞑子兵大营还有二十余里,便有鞑子兵的游哨发现了咱们,紧接着小股鞑子兵围了上来,将咱们团团围住。大伙眼看着鞑子兵盔明甲亮,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弯刀,心下都是惊骇之极,便也要拔刀相向。可是主人以目示意,要大伙不必慌张。他对鞑子兵的头目说道,本官乃是天朝派来的使者,前来与贵国大臣议事,还请各位代为禀报。 “那些鞑子兵虽然凶残,不过被我家主人的气势所逼,竟然不敢造次,便将咱们带到了鞑子兵大营。只见营帐铺天盖地一般到处都是,不晓得有多少鞑子兵驻扎。大伙见到鞑子兵如此威势,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过鞑子兵主帅还算客气,听说天朝使者到了大营,亲自前来迎接。我家主人与他前往大帐议事,咱们这些随从便被引到别帐中歇息。 “虽说鞑子兵并未为难咱们,每餐都有好酒好肉供咱们吃喝,不过帐外有数百名鞑子兵守卫,就连咱们出帐解手,也有兵士跟随,看管得甚紧。大伙住在帐篷之中吃喝不愁,站乏了便坐着,坐累了便躺着,躺烦了便睡觉,睡腻了便借口拉屎撒尿,到帐外转上一圈。如此过了数日,到了第五日一早,突然有几个鞑子兵闯进了帐篷,将大伙叫了起来,要咱们赶紧收拾整齐,随着他们离开。 “大伙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见几个鞑子兵手握刀柄,如临大敌,心下都有些惊恐不安。想到这几日主人一直没有现身,鞑子兵对咱们又看管得甚严,眼下又是来者不善,说不定要对咱们下毒手。念及此处,大伙以目示意,都想着若是鞑子兵要动手杀人,咱们也绝对不能束手待毙,到时拔出刀剑来反击,杀死一个鞑子兵够本,杀死两个鞑子兵还能赚上一个!”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到这里,拍手称快,口中说道:“赵大先生真是一条好汉!当真令人佩服之极。” 赵大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谬赞,小人万万不敢当。要说英雄,首推我家主人才是。咱们走出了帐篷之后,只见帐外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鞑子兵,个个握刀执枪,军容甚是严整。大伙吓坏了,以为鞑子兵要一拥而上,将咱们乱刃分尸,正想拔刀抵挡,却见主人在几个身穿华服的鞑子大官的陪同之下,走到了咱们面前。 “大伙见主人终于现身,心下又惊又喜,这才没有拔刀厮杀。主人冲着咱们使了一个眼色,大声说道:“两国已签订盟约,从此便是兄弟之邦。各位这就随同本官回转中原,去向皇帝报喜。 “大伙听主人如此一说,心下大喜,知道主人已经与鞑子签订了盟约。虽然这份盟约并不可靠,不过鞑子兵暂时不会对咱们下毒手,总算可以死里逃生了。主人又与那几位鞑子大官客套了几句,便即领着大伙上了坐骑,离开了鞑子兵大营。 “待到离开鞑子兵大营二十余里,眼看着并无鞑子兵跟随,却见主人在马上晃了几晃,险些摔到了马下。幸好一位兄弟跟在主人身边,伸手扶住了主人,又助他坐稳在马鞍上,才使得主人没有坠马受伤。 “大伙吓一跳,齐齐向主人望去,此时才发现主人脸色煞白,嘴角抽搐,面孔扭曲,身子不住颤抖,竟然好似生了重病一般。大伙心下大惊,纷纷下马抢到主人马前,想要将他扶下坐骑歇息。主人却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咱们虽然逃离了龙潭虎穴,不过眼下危机重重,还没有脱离险地,是以不能停留。本官只是有些累了,并不碍事。须得尽快赶回边关,免得事情又要生变。 “大伙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素来知道主人说一不二,不敢违拗了他的意愿,便即纷纷上马,随着主人继续前行。主人这才与咱们说起了这几日的遭遇。原来他被鞑子兵主帅请进大帐之后,那人询问主人来意为何。主人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只说天朝早已知道贵国有意东征,是以派了大将率领二十万大军西进,已在边关以东布防。不过天朝皇帝心怀仁慈,不愿妄动刀兵,使得百姓流离失所,两国生灵涂炭,是以派了自己为使者,前往贵国军中,想要化解怨恨,订阅盟约。两国从此结为兄弟之邦,以免刀兵相见。 “鞑子兵主帅听了主人说话,却是半信半疑。不过他看到主人身穿礼部官服,随身携带官印,虽然在数万大军环伺之下,仍然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却也不敢造次。这人也是一个极为了得的人物,虽然心下算计,表面却甚是客气,当即下令摆设酒宴,为我家主人接风。两人在酒宴之上唇枪舌剑,语含机锋,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主人虽然在大帐之中喝酒吃菜,却要比在疆场上挥动长枪大戟征战更加费心费力。当天晚上,鞑子主帅将我家主人送入一座大帐篷中歇息,对他颇为尊敬。 “其后数日,鞑子兵主帅每日都设下酒宴请我家主人喝酒。两人言谈甚欢,不过只谈各自国中的奇闻怪事,甚至在酒酣耳热之后,说一些风花雪月的狎戏之事,却从来不涉及军国大事。但是我家主人心中雪亮,知道鞑子兵主帅明面上虽然对自己礼敬有加,不过暗地里一定会派出探子到边关去打探军情,同时还会派人去见鞑子可汗,请求可汗决断是否与天朝结盟。我家主人每一次赴宴,都如同上了战场打仗一般,耗费无数心血。四五日下来,他已熬得油尽灯枯,只不过生怕被鞑子瞧出破绽,这才强自镇静。直到离开鞑子兵大营二十余里,不必再装下去,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我家主人便如一张拉满了的强弓,一旦松懈下来,便有折断之危。是以他虽然松了一口气,不过在马上再也坐不稳当,险些从马上坠了下来。” 第二千一百七十四章 赵大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世人只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便是世间最为劳苦之事。却不知道许多人端坐庙堂之上,周旋于大佬同僚之中,于席间谈笑风生,看似轻松自在,却不知道他们所耗费的心血,远在农夫、军士之上。主人在鞑子兵大营的数日之间,直如大病了一场一般。小人眼看着主人骑在马上摇摇晃晃,两鬓间又多了数缕白发,心下也为他难过。” 慕容丹砚听赵大说到这里,默默点了点头。只听赵大接着说道:“至于我家主人与鞑子兵主帅到底议定了什么盟约,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会知道。待到回城之后,主人立即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数日之后,朝廷派来的使者和来援的大军终于赶到了边关,咱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主人与使者和大军主帅交割了官职,便即带着咱们回转京城,到吏部销差。 “依小人所见,主人此次边关之行甘冒奇险,前往鞑子兵大营,与敌酋巧妙周全,保全了城池和数万将士、百姓的性命,立功甚伟,朝廷必定会升他的官职。没想到主人回到京城之后,朝廷却对主人大加申斥,说他‘胆小畏战,与敌酋签订城下之盟,有辱国体’,又说他‘矫诏会盟、其心殊不可知’,种种罪状,不一而足。小人虽然没有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些罪名随便拿出一条,足以抄家灭族。府中许多胆小的仆人仆妇听到消息之后,生怕受了牵连,连夜悄悄溜走,不过数日,偌大一座府第之中,只剩下小人和三四位忠心耿耿的老奴。主人见此情形,只是叹了一口气。小人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却也被这些人寒了心。 “好在朝廷之中虽然有许多奸臣,毕竟还有几位忠臣为我家主人说话。是以最后朝廷申斥了主人一通,要他‘戴罪立功,守卫边庭’,将他打发回边关做了安抚使。主人原本以为必定无幸,没想到不只留了一条性命,还被外放为安抚使,倒是颇为庆幸,一日都不肯在京城多留,便即带着咱们回到了边关。 “进城之后,咱们才知道朝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朝廷几位大佬不想与鞑子开战,只要边关守将固守城池。没想到守将擅自出城迎战,全军覆没,若是追究起来,朝廷六部的官员都逃不了干系。我家主人力挽狂澜,立下大功,这些龌龊官儿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借口我家主人未得朝廷诏令,私自与鞑子订立盟约,才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伙王八蛋想要将兵败的罪名全都推到我家主人的身上,借机逃脱罪责。幸好有几位正直的大臣为我家主人说话,最后主人虽然受了处罚,不过性命还是保住了。 “后来小人听主人闲谈,知道他前往鞑子兵大营之前,事先写了一份假盟约。原来主人在京城做官,对鞑子的情形了如指掌。这些年鞑子虽然时常骚扰边关,多半只是为了抢掠粮食、钱财、牲畜和人口,并无夺取中原之心。朝廷下令封闭榷市,不与鞑子做买卖。鞑子没了盐铁布帛,如何熬得住?这才发了疯一般集结重兵,想要打破边关,逼迫朝廷开市。是以我家主人在他炮制的假盟约之中,约好两国重开榷市。鞑子兴兵作乱,便是为了开市,若是不用刀兵便能与中原互市,又何乐而不为?是以鞑子兵主帅看到盟约之后,心下大喜,便即派人带了盟约快马去见鞑子国主,请示机宜。鞑子国主二话不说,便即盖了大印,将盟约送回大营。 “其时鞑子兵主帅已经接到探马密报,说是每日都有官兵从东方开来,进入城池,只道天朝援兵已到,自然不敢攻打城池。待他接到鞑子国主送回来的盟约之后,便与我家主人约定了罢兵之事。为免后患,双方议定在边境城池不得驻扎大军,各自将兵马撤走。后来朝廷派来的真正的使者与鞑子交涉,对我家主人拟定的假盟约竟然没有改动,便与鞑子签定了盟约。随后镇守边关的兵马几乎全都撤退,是以我家主人到边关来做安抚使,其实手下只有几百名老弱残兵。城中的百姓见无人守城,害怕鞑子兵再来骚扰,纷纷举家迁往内地,是以城里城外才会荒凉到这个境地。”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虽然名为安抚使,其实是被贬的散官,与发配边疆的犯人也没有多大区别。好在榷市重开,加上这里屡遭兵火,屋宅土地大半已毁,百姓又已逃走,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是以鞑子兵也不来骚扰,咱们居住在此处,倒也乐得清静。只可惜我家主人胸怀锦绣,只能蹉跎于荒城之中,着实令人感叹。”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自到了一座大宅子的门前。只见大门高耸,看上去极为威武。门额上挂着一块大匾,上面写着“西湟路安抚使衙门”八个金字,只不过好像许久未曾有人擦拭大匾,一眼望去略略有些破旧。 赵大骑马到了大门前的石阶之下,便即翻身下马,正想将慕容丹砚扶下马来,却见慕容丹砚身子一纵,已然稳稳地站到了地上。赵大笑着夸赞了慕容丹砚几句,便即牵着坐骑,引着慕容丹砚从左首的小门走进了院子。 进门之后,眼前却是一座极大的院子,足能容纳千人。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大门之内竟然是这番景象,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座衙门的大门已然让我惊叹,想不到门内竟然是如此大的一座院落。单只这座院落,已经抵得上我家五进宅院大小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一惊,暗骂自己太过糊涂,怎么能将真话说了出来?原来慕容世家名震天下,黑白两道无不敬服。百余年延续下来,慕容山庄的规模越来越大,前后共有五进院落,左右各有两条夹道,以规制而言,颇有违犯朝廷律例之嫌。好在杭州知府、浙江巡抚、南直隶总督都与慕容世家交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慕容山庄方能安然无恙。慕容丹砚方才惊讶之下,无意中说出了自己家有五进院落。若是赵大机警,听说慕容丹砚家竟然有如此规模,只怕会心下生疑。 第二千一百七十五章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后悔不迭,急忙向赵大看去,却见赵大神情并无异状,这才稍稍放心。只见赵大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第一进院子,便是西湟路安抚使大人点将发兵的地方。这座城池原本是边关重镇,平日里也要驻扎上万军兵。若是战火一起,赶来赴援的兵马也都会进入城中,统兵大将便要在安抚使衙门办事。若是院子小了,只怕站不下成百上千位将军,也显不出全军主帅的威风。” 慕容丹砚一边随赵大向前走去,一边四处张望。只见第一进院落除了院子极大之外,尽头处又有一间大殿,宽约十几丈,高达四五丈,白墙黑瓦,红柱蓝窗,甚是威严。慕容丹砚心下暗想,住在王家庄之时,小鱼妹妹给我讲过杨家将的故事。她说天波府银安殿气势恢弘,庄严肃穆,我心中所想,便是眼前这座大殿的模样。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亲眼看到银安殿是什么样子。小鱼妹妹的爹爹坐在这座大殿之中点将发兵,那是何等威势?! 遥想昔年顶盔贯甲的将军站满院子的场面,慕容丹砚不禁悠然神往,刹那之间如同做梦一般,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赵大一边牵马引路,一边指着院子各处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到了大殿左首的角门处。慕容丹砚原本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从角门进入第二进院子,没料到走近角门近前,才看到左首还有一座门户,只是被两株枯树遮挡,若非走得极近,断然发现不了。赵大停下了脚步,指着那座门户,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座门后有一座偏院,是安抚使衙门的马厩和仓房。请姑娘在此稍候,小人将马牵去马厩之后,再回来陪着姑娘去见过我家主人。”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将马缰绳递给赵大,口中说道:“先生请便。”赵大告了一声罪,便即牵着三匹马转向左首,一直走入那座门户去了。慕容丹砚站在角门之前,四处张望。从此处望去,眼前的院子显得越发空旷广大。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若是小鱼妹妹到了这里,必定要挺胸叠肚,手按剑柄,学着大将军的模样在角门前走来走去,说不定还要说上一句“众将平身,本帅有话要说”云云。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又想,小鱼妹妹虽然年纪不大,不过颇有英豪之气。她常常对我说,只恨生为女子之身,不能像男子那般统帅千军万马,征战于疆场之上。只好退其次而求之,练成绝世武功,将来纵横江湖,与天下英雄一争长短,好教他们知道,巾帼不让须眉。我瞧着戚九气度沉稳,来历不凡。虽然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可是每临大事有静气,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将之风。小鱼妹妹虽然与他时时拌嘴,不过少女心性,说不定心中对戚九已然有了爱慕之情。 想到王小鱼和戚九的终身大事,慕容丹砚又将念头转到了自己和厉秋风身上。她最担心的便是慕容秋水不将厉秋风放在眼中,心下暗想,厉大哥武功虽然了得,可是与我爹爹相比,自然是差了许多。何况这些年来,爹爹越来越讨厌江湖武人。哥哥武功越练越高,爹爹对他却更加轻视。倒是族人之中那些读书人颇得他的欢心,还对娘亲说一定要将我嫁给读书人。厉大哥读书不多,只怕很难得到爹爹的欢心,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沮丧,到得后来,已是神情黯然,眼眶中也有泪光闪动。便在此时,忽听赵大在她身后说道:“姑娘,咱们这就到后院去罢。” 以慕容丹砚的武功,若是赵大到了她的身后,必定早已察觉。只不过她想到自己与厉秋风的终身大事,正自彷徨无计,神思无属之时,竟然不知道赵大从偏院中走了出来。是以听到赵大说话,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赵大不知何时挑着一副担子,已然从偏院走了出来,正自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慕容丹砚脸上一红,暗想自己含泪欲滴的模样被赵大看在眼中,真是羞死人了。赵大看出慕容丹砚极为尴尬,急忙将话头岔开,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让慕容丹砚心中没了芥蒂。 两人穿过角门,进到中院。这座院落比前院小了不少,不过正堂和两侧的厢房仍然颇为高大雄伟。院子中空荡荡的,打扫得甚是干净。赵大边走边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座院子是安抚使大人会见贵客的地方。不过自从我家主人被贬到这里之后,平日里鬼都不上门,是以此处的正堂也好,厢房也罢,几乎从来没有打开过。” 慕容丹砚四处张望,口中说道:“我在东辽县城听人说书,想像书中那些名臣大将府邸的模样,倒与此处颇为相似。这里虽然不见人影,不过正堂和厢房古朴庄严,走进院子,立时会对衙门的主人心生敬意。可见当年建造这座衙门之人,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 赵大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人听主人说过,第一位住进这座衙门的安抚使,乃是我朝开国名将。这位大将军威名远播,乃是国之干城。他率领大军驻扎于此,不只建造了一座坚城,而且还打造了如此威严的安抚使衙门。若是这位大将军还在,鞑子兵也不敢如此嚣张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进了后院。与前两进院子相比,这座院落要小了许多。院子右首挖了一方池塘,架着一座精巧的小石桥,池塘中有几座假山,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枯萎的荷叶。几条宽约二尺的石径在院子中曲折蜿蜒,从角门、正门一直通向正堂门前的石阶之下。赵大领着慕容丹砚踏上石径,直向正堂走去。他边走边道:“此处是我粗主人和夫人日常歇息之处。自从我家主人到这里就任安抚使之后,衙门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置,是以他老人家每日只是在后院读书写字,从来不到中院和前院。整座衙门虽然规模不小,可是主人只是在后院这样一方天地过活。唉,可惜他老人家空有一身文韬武略,却没有用武之地,着实令人心寒。” 第二千一百七十六章 两人说话之际,已然走到了石阶之下。赵大放下担子,对慕容丹砚说道:“请姑娘在此稍候,小人先去禀报主人和夫人。”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拱了拱手,快步走上石阶,整了整衣衫,这才走到正堂门前,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随即后退了两步,在门边垂手侍立,神情甚是恭敬。 慕容丹砚站在石阶下面,看着眼前高大的正堂,心下暗想,眼前这座正堂规模甚大,比王家庄后院柳生旦马守的宅子要大出许多,与慕容山庄的后宅倒相似。我听爹爹说过,昔年朝廷漕运被东海青龙岛明家劫掠,南直隶总督派人四处搜寻无果,不惜枉自猬屈,带领南直隶衙门大小百余位官员亲赴慕容山庄,请求爹爹出手相助。爹爹带领族人闯入青龙岛,连败明家十七名高手,却未伤一人,折服了明家族长,将八十五万两漕运银子带了回来。南直隶总督对我爹爹感恩戴德,特意为爹爹建了一座新宅子。宅子的后堂与眼前这座大堂颇为相似,只是规模稍差。小鱼妹妹的爹爹虽然被贬至此地做官,比不得京官威风,不过这里毕竟是安抚使衙门,屋宅规制自然在慕容山庄之上。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正堂中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外面是谁?”赵大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赵大,奉了主人之命到王家庄去拜见王庄主。差事已然办完,小人回来禀报主人。” 赵大话音方落,只听得正堂之内有人“噫”了一声,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两扇大门已被人向内拉开,紧接着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只见这人身高八尺,头戴方巾,身穿灰布长袍,脚踏官靴。再往脸上看,此人额宽面白,鼻直口阔,双眉入鬓,目光炯炯有神,颌下三绺长髯,相貌甚是威严。 慕容丹砚一颗心砰砰直跳,暗想这位大人想来就是小鱼妹妹的亲生爹爹。自从见了狐狸精幻化而成的赵大之后,我心中已无数次想过小鱼妹妹的亲生爹爹应该是什么模样。这个人与我想像中的那人几乎完全一样,就像小鱼妹妹曾经与我说过的那些名臣大将一般。难道真像百姓所说的那样,骨肉血亲,即便多年不见,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小鱼妹妹竟然能猜出她爹爹的容貌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那人快步走到赵大身前,急切地问道:“你、你已经找到她了么?” 赵大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一路赶往王家庄,离着王家庄约摸还有百十里地,因为天色已晚,便即投宿在客栈之中。谁知当晚谣传有响马要洗劫镇子,客栈掌柜、小二、住店的客人,连同镇子中的百姓全都逃得无影无踪。只是小人正要逃走之时,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昏了过去……” 赵大说到这里,那人脸色一变,口中说道:“你虽然不懂武艺,不过毕竟随着本官多历艰辛,知道江湖之中人心险恶,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赵大一脸尴尬,口中说道:“主人教训得是。是小人一时疏忽,这才着了敌人的道……” 慕容丹砚见赵大神情窘迫,忍不住抢着说道:“大人不必怪他!打昏他的不是人,而是狐狸精!就算他精通武艺,只怕也不是这些妖魔鬼怪的对手!” 那人只顾着和赵大说话,竟然没有发觉石阶下还站着一人。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那人脸色大变,转头盯着慕容丹砚,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将面孔转向了赵大,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赵大吓了一跳,正想出言解释,忽听正堂内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呀,这声音如此熟悉,难道是我那苦命的玉儿回来了么?!” 话音方落,只见正堂中走出一位白衣女子。慕容丹砚抬头望去,只见女子约摸三十多岁年纪,相貌甚美,只是脸色煞白,神情甚是憔悴。慕容丹砚见到白衣女子走了出来,心中暗想,这位夫人想来就是小鱼妹妹的娘亲了。果然是血脉相连,她与小鱼妹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须多说,便也知道两人是母女。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大喜,向着白衣女子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口中说道:“想来您就是小鱼妹妹的娘亲了。晚辈是小鱼妹妹的好朋友,她日思夜想,便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今日晚辈能够拜见伯母,实在是上天垂怜。”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白衣女子脸色大变,跌跌撞撞地抢下了石阶,伸出双手抓住了慕容丹砚,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般,这才转过头去,对站在石阶上的那人颤声说道:“老爷,她就是小玉啊!” 石阶上那人脸色阴晴不定,打量了王小鱼一番,这才开口说道:“姑娘是王庄主的什么人?” 慕容丹砚虽然身负武功,不过被白衣女子抓住了双臂,却也不能用力挣脱。她只觉得白衣女子双手冰凉,指甲似乎已经扎入了自己的肌肤,火辣辣得甚是疼痛。听那人问话,她只得忍住疼痛,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是江南人氏,到辽东办事,结实了东辽县王家庄大小姐王小鱼姑娘。王庄主便是小鱼姑娘的父亲,晚辈与小鱼姑娘情同姐妹,见到王庄主要叫他一声伯伯。”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心中暗想,眼下最要紧的是请小鱼妹妹的爹爹发兵去将她和厉大哥、戚九救回来。若是将柳生宗岩等人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只怕小鱼妹妹的爹爹会心生怀疑,节外生枝,反倒会有许多麻烦。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阴险狡诈,比柳生宗岩还要难对付。迫于形势,不得不叫他一声伯伯。待到将这个老贼捉住,非要将他加倍奉还不可!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白衣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只见她眼眶微红,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你说的小鱼姑娘,就是我家玉儿不成?”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听赵大先生讲述往事,既然两位的女儿是由王庄主带走抚养,想来小鱼姑娘就是两位的女儿无疑。” 第二千一百七十七章 白衣女子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颤声说道:“她自然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咱们才是她的亲生父母!苦命的孩儿,娘总算就要见到你了!” 白衣女子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摇动慕容丹砚的双臂。慕容丹砚不敢以内力相抗,只觉得双臂疼痛难忍,正想着如何才能巧妙挣脱之时,白衣女子用力将慕容丹砚揽入怀中,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流过脸颊,一滴一滴尽数落在慕容丹砚的头发、额头和脸上。慕容丹砚不敢挣扎,心下大感尴尬。 站在石阶上的那人见白衣女子将慕容丹砚抱在怀中哭泣,急忙快步走下石阶,口中说道:“这位姑娘是玉儿的好朋友,你可不要吓坏了她!” 赵大随着那人走到石阶之下,见白衣女子将慕容丹砚紧紧抱住,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白衣女子这才将慕容丹砚放开,伸手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我一时失态,倒让姑娘见笑了。” 慕容丹砚见白衣女子总算放开了自己,虽然双臂兀自有一些疼痛,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对白衣女子说道:“夫人言重了。若是小鱼妹妹在此,不晓得她有多开心。” 白衣女子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不知我家玉儿去了哪里,为何没能与姑娘一起回来?” 慕容丹砚早已想好了说辞,听白衣女子问起,便将对赵大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安抚使夫妇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由齐齐转头向赵大望去。赵大恭恭敬敬地对两人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而且小人被人暗算,多亏了这位姑娘出手相助,这才能够逃了回来。眼下王家庄被响马祸害,已然破败。好在小姐没有被响马所害,还请主人派出人手,请这位姑娘带路,尽早将小姐救了回来。” 安抚使听赵大说完之后,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安抚使夫人却是面露惊慌之色,自言自语地说道:“呀,玉儿被响马逼迫,只能四处逃命,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头。若是还让她流离在外,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她说到这里,转头望向了安抚使,目光中露出了乞求之意。安抚使向她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夫人尽管放心便是,我这就想法子派人去将玉儿救回来。”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望向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姑娘既然与玉儿是好朋友,还要烦请姑娘带路,去将她救回来。不晓得姑娘是否愿意?” 慕容丹砚躬身说道:“正该如此。只要伯伯一声令下,晚辈愿意助您将小鱼妹妹救回来。” 安抚使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赵大,口中说道:“你此番不辞艰辛,奔波千里,虽然没有将玉儿带回来,却也帮了我夫妇二人的大忙。你是我赵家的恩人,请受本官一拜。” 安抚使说完之后,便即对着赵大一揖到地。赵大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主人,你、你这可折杀小人了。小人是主人的家奴,将大小姐寻回家中,乃是小人份内之事。何况主人花费重金悬赏,才有人将王庄主和大小姐的下落告知主人。小人只不过走了一遭,没能将大小姐请回府中,不只没有半点功劳,反倒有罪。主人不责罚小人,已是小人烧了高香。主人万万不可如此屈身对待小人,否则小人只能一头撞死了!” 赵大说完之后,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安抚使急忙将赵大扶了起来,口中说道:“这些年奸臣当道,遍地贪官,百姓没有活路,纷纷啸聚山林,做了响马强盗。你此次前往王家庄,其实冒了极大的风险。便如你方才所说,险些在客栈之中遭了毒手。是以你此行功劳极大,受本官一拜,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白衣女子见慕容丹砚容貌甚美,又甚是乖巧,心下十分喜欢。她不住询问自己女儿是否安好,慕容丹砚小心回答。白衣女子听说王小鱼并无性命之忧,总算松了一口气。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白衣女子转头对安抚使说道:“咱们只顾着追问玉儿的下落,却没想到这位姑娘连日奔波,想来早已是疲惫不堪。咱们还是将她请进屋中,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岂不是好?” 安抚使笑道:“夫人说得是,咱们早该如此。”他话音方落,赵大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是小人该死,只顾着为大人、夫人和大小姐高兴,竟然忘记了去备好香茶。请主人、夫人和这位姑娘在堂中稍候,小人这就去取来香茶和点心。” 赵大说完之后,向着安抚使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安抚使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这是下人做的事情,不能劳烦你去。从今日起,你便是府中的大管家。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置好了。” 赵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片刻,这才颤声说道:“主人,这、这可使不得。小人是一个粗鲁之人,如何敢做大管家?能陪在主人身边,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服侍主人和夫人,小人已是心满意足了。还请主人收回成命,否则小人心中不安。” 安抚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不必推辞,安心做你的大管家好了。”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跟随本官多年,自然知道本官的脾气。以前本官喜欢与书生交往,请了几位名士到府中做了清客。府中的几任管家,也都是读过几年书之人。可是这些年仕途坎坷,最先弃本官而去的都是这些篾片儿相公。只恨本官不识贤愚,受了这些小人的戏弄,反倒冷落了你等忠心耿耿侍奉本官的忠仆。如今留在府中陪着本官之人,都是忠义之士。你不做管家,又要谁来帮着本官?” 赵大见安抚使其意甚诚,这才不再推让。只见他拱手说道:“既然主人对小人如此信任,小人若是再推辞,不免有不识抬举之嫌。小人暂且帮着主人处置府中事情,若是还有合适人选,主人随时将小人换掉好了。” 安抚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本官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必有丝毫顾忌,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好了。” 赵大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说道:“是。主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必定肝脑涂地,不负主人所托!” 第二千一百七十八章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提拔赵大做了府中的大管家,心下甚是高兴,暗想自己从狐狸精手中救出了赵大,算是有了一些交情。原本自己还担心小鱼妹妹回到家中之后,会受到府中下人们轻视为难,如今赵大做了管家,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必定会对小鱼妹妹多有回护,此事对小鱼妹妹来说大有好处。是以赵大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对白衣女子说道:“晚辈与这位赵大先生相识虽然不久,不过他精明强干,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安抚使大人要他做管家,真是慧眼识英才啊。”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他跟随大人身边已有十多年,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一位忠义之士,大人也早有提拔他之意。只是边关战事初平,大人公务繁忙,一直无暇处置府中的事情,是以今日才将他升为府中的大管家。这倒并非是酬谢他寻找玉儿之功,大管家之职,早已内定是他了。” 赵大听白衣女子如此说话,连连摆手,躬身说道:“夫人言重了,小人愧不敢当!” 四人又说了几句话,安抚使便要众人到堂内说话。赵大只说自己要去备好茶水点心,死活不肯进入大堂。安抚使知道他不敢升堂入室,与自己和夫人、贵客共坐,便也不再勉强。只是要他将那两担礼物挑到前院,与府中仆人分了。赵大千恩万谢,这才急匆匆离开后院。 待到赵大走后,安抚使带着白衣女子和慕容丹砚一起进了正堂。三人依次坐下,安抚使仔细询问慕容丹砚的来历,又向她打听这些年王小鱼在王家庄中的情形。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位安抚使大人极是精明,话里话外都有玄机,分明是在查问我的底细。我若是将柳生宗严和柳生旦马守这些奸贼的恶行说了出来,这些事情颇为离奇,只怕安抚使不只不会相信,反倒会对我起了疑心,不免横生枝节。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说自己是江南人氏,此番随着家人到辽东办事,在东辽县与王小鱼偶遇,就此结为好友。自己在王家庄住了月余,与王庄主虽然没有什么深交,不过王庄主待王小鱼甚好,视同已出。前些日子有强盗偷袭王家庄,双方混战了一场,王庄主等人不晓得去了哪里,庄中百姓也纷纷逃走。自己和王小鱼一路拼杀,总算逃了出去。只不过惊慌之下迷失了道路,自己独自探路,又与王小鱼失散。待到自己去寻找王小鱼之时,无意中得罪了两头狐狸,它们一直纠缠不休。后来自己虽然回到王家庄,庄中已是空无一人。两只狐狸假冒赵大将自己骗出了庄子,走入一家客栈之中,恰好遇到了赵大。自己打跑了狐狸,这才和赵大一起到了边关。 安抚使和夫人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遭遇,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慕容丹砚见两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惊疑的神情,生怕自己这番话太过离奇,让他们对自己心生怀疑,急忙接着说道:“大人和夫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将赵大请来,一问便知。” 夫人笑道:“慕容姑娘是玉儿的好朋友,咱们怎么会不相信姑娘说的话?只不过虽然听过狐狸精的传说,却从来没有想到世上竟然真有狐狸精,这才有一些惊讶罢了。”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安抚使说道:“老爷,妾身听说狐狸精极是狡猾,而且手段狠辣。若是它们缠着慕容姑娘不放,倒是一个大麻烦。还请老爷派人到中原的名寺古刹请来得道高僧做法,使得狐狸精不敢到府中捣乱。” 安抚使一脸不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所谓妖狐树怪,都是百姓传说罢了。若它们真像传说中那般厉害,这天下早已归了妖怪统管,哪里还容咱们活在世上?即便真有所谓的山精海怪,可是朗朗乾坤之下,正所谓邪不压正,这两头狐狸不来还好,若是它们敢到边关来闹事,本官手中的弓箭和宝剑却也不是吃素的,管叫它们自投罗网,有来无回!”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这番话说得甚是豪迈,拱手说道:“大人不愧是英雄豪杰,单只这份豪气,已是世间少有。” 安抚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萧索的神情,口中说道:“我哪里称得上是什么英雄豪杰?这几年仕途坎坷,早已将壮年时的志气消磨得一干二净。如今我避居在这座孤城之中,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神情黯然,心下倒有些后悔,担心自己胡说八道,勾起了安抚使的伤心事。好在安抚使脸上悲愤的神情一闪即逝,随即露出了笑容,口中说道:“这十几年来,难得有一日像今天这般高兴。从将玉儿托付给了王先生,内子每日都牵挂惦记着她,常常自言自语,说什么‘玉儿吃饱了饭没有’、‘天气冷了,不晓得玉儿有没有棉衣穿’。我只好安慰她说,王先生是家财万贯的大富豪,为人又甚是忠厚,绝对不会让咱们的女儿缺吃少穿,你尽可以放心便是。今日见到慕容姑娘,知道玉儿安然无恙,我和内子心中狂喜之情,实难向外人道也!”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说话之时,眼中泪光闪动,心下也颇为感动。她恭恭敬敬地对安抚使说道:“小鱼妹妹知道自己不是柳……不是王庄主的亲生女儿之后,无一日不惦记着她的亲生爹娘。若是她知道大人和夫人如此慈祥,不晓得有多高兴。” 她说到这里,只见夫人眼眶一红,险些又要流下泪来,只能轻咬嘴唇,强自忍住。片刻之后,夫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今日慕容姑娘到了咱们府中,乃是天大的好事。承蒙姑娘关照玉儿,才使得她没有被强盗所害,咱们也总算放下心了。不过寻找玉儿之事,只怕还要劳烦慕容姑娘,还望姑娘多多帮忙。” 夫人说到这里,竟然站了起来,要向着慕容丹砚躬身施礼。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将夫人拦住,口中连说不敢。直到将夫人扶着重新坐好之后,慕容丹砚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折杀晚辈了。晚辈与小鱼妹妹情同姐妹,只恨自己一时疏忽,与小鱼妹妹失散。是以将她找回乃晚辈应做之事。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屈尊,否则必定折了晚辈的寿数。”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人和夫人一直叫小鱼妹妹为‘玉儿’,难道小鱼妹妹出生之时,两位给她取的名字,便是叫做玉儿么?” 第二千一百七十九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夫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我家玉儿出生之时肤白如玉,我和大人便给她取了‘小玉’这个名字,有时也叫她‘玉儿’。那一年大人受了奸臣陷害,不得不带着我和小玉逃走避祸,想不到途中染上了瘟疫,眼看就要双双死去,恰好王先生路过,大人便将小玉托付给他。临别之际,我将小玉的名字告诉了王先生,不晓得他后来又给小玉取了什么名字?” 慕容丹砚听夫人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她恭恭敬敬地说道:“王庄主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王小鱼。” 安抚使和夫人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由对视了一眼。夫人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小鱼?这名字倒也好听,想来王先生将‘小玉’听成了小鱼,这才以他的姓氏为玉儿起了这个名字。” 夫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安抚使说道:“大人,玉儿眼下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待她回来之后,想叫什么名字,就由她自己决定好了,咱们倒也不必干涉。” 安抚使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夫人说得甚是。只要她平安回来,咱们已是谢天谢地,至于名字叫做什么,由她自己决定好了。” 安抚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一眼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承蒙姑娘不弃,与我家玉儿结为好友,日后若有机缘,或许能与尊上结交,是以我不妨将咱们赵家的来历说给姑娘知道。我赵家祖辈乃是琅琊郡人氏,后来为避兵灾,举家迁至河北。到了我曾祖这一代,他老人家出仕做官,从此赵家历代子弟都走科举正途,为朝廷效力。十几年前,我受了奸臣陷害,不得不辞官归隐。可是奸臣兀自不肯放过我和内子,派了杀手追杀不算,还勾结绿林强盗,想要沿途截杀。我与内子没有法子,不敢沿官道行走,只得挑选小路绕行。谁知躲过了杀手和强盗,却在途中染上瘟疫,眼看着就要病死。所幸上天有眼,让咱们遇到了王先生。为了能让玉儿活命,不得不将她托付给王先生。后来我和内子被一位老道士所救,又经历了许多波折,最后幸得皇上不弃,侥幸重新出仕做官。不过这些年来,我和内子始终惦记着玉儿。天可怜见,总算知道了她的下落。待到玉儿回来之后,自然要将姓氏改回赵姓,至于名字嘛,不论是叫做赵小玉,还是叫做赵小鱼,由她自己决定好了。”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夫妇说话,心下微微有一些诧异,不由看了两人一眼,暗想小鱼妹妹回到自己家,自然要改了姓氏,这是安抚使大人和夫人自行决定之事,外人不得置喙。可是他们两位偏偏要在我面前说起此事,竟然有向我解释之意,这倒真是奇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隐隐觉得事情有一些不对,只是到底何处古怪,一时之间茫然不解。她心下暗想,依小鱼妹妹的性子,只怕她还是喜欢“赵小鱼”这个名字。不过这名字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给她取的,小鱼妹妹必定心生厌恶,而“小玉”二字是她的亲生爹娘取的,若她还是以“小鱼”为名字,只怕安抚使夫妇心下不快。到了最后,小鱼妹妹必定还会以‘赵小玉’为她的名字。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日思夜想,便是想见到大人和夫人。待她见到两位之后,必定会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赵小玉。” 三人说说笑笑,言谈甚欢。正自说话之时,赵大和两个老仆手托木盘,为三人送来了香茶和四色点心。慕容丹砚在慕容山庄之时,每日品尝的点心和饮用的香茶也都是江南名品,不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茶点。她心下暗想,我爹爹虽然武艺出众,不过他老人家多读诗书,颇有文人雅士之风采,日常饮用的香茶和食用的点心均非凡品,可是与这位安抚使大人相比,于文采之上要逊色不少,挑选茶点的眼光,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下一动,暗想这十多年来,小鱼妹妹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胡作非为,读书甚少,又不懂女红。待将她找到之后,我须得暗地里提醒她收敛野性,事事小心,免得回到安抚使衙门之后不知收敛,惹得安抚使夫妇生气。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安抚使和夫人已然端起茶杯,请慕容丹砚品茶。慕容丹砚虽然出身世家大族,此时也不敢胡乱行事,学着安抚使和夫人的模样,先将茶杯端起,用杯盖轻轻拂去杯中的浮叶,这才轻轻啜了一两口,又将杯子放下,随后用一柄象牙雕成的小叉子叉起一块点心,放在口中。只是她正想咀嚼,没想到点心入口即化,登时满口生香。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暗想单只这块点心,便可看出安抚使夫妇不愧是官宦人家,事事极为讲究,即便我家与这里相比,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是边鄙之地的王家庄?小鱼妹妹回府之后,若是还像以前那般胡闹,即便安抚使夫妇能够容让她,可是府中的仆人仆妇不免对她心生轻蔑之意,只怕会有许多麻烦。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为王小鱼担起心来。便在此时,忽听安抚使哼了一声,声音颇为痛苦。慕容丹砚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见安抚使手捂胸口,面孔扭曲,已然瘫倒在椅子上。夫人脸色大变,快步走到安抚使的身边,颤声说道:“大人,你、你的恶疾又发作了么?!”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一脸痛苦的模样,嘴角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急忙抢到了他的身边。此时安抚使的额头已然冒出了汗珠,就连身子也颤抖了起来。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慕容丹砚倒还镇静,口中说了一声“得罪”,左手将安抚使的左臂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搭在安抚使左手手腕脉门处。 慕容丹砚的手指甫一与安抚使手腕触碰,手指如同放在火炉上炙烤一般,只觉得一阵难忍的刺痛。她心下大惊,正要将右手收回,蓦然间只觉得安抚使的左手脉门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正要将她的内力吸了过去。慕容丹砚心知不妙,急忙镇慑心神,运转丹田真气,与那股吸力相抗。只听安抚使“哇”的一声大叫,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 第二千一百八十章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口吐鲜血,心下大惊,便在此时,她只觉得右手一松,却是安抚使左手脉门那股古怪的吸力倏然消失,自己的右手已然可以活动。慕容丹砚身子急转,瞬间向右闪出数尺,这才没有被安抚使吐出的鲜血淋在身上。便在此时,只听夫人一声惊叫,随即“扑通”一声,竟然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慕容丹砚见安抚使夫妇出了如此古怪的事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过她毕竟是慕容世家的子弟,每临大事有静气。眼看着夫人昏倒在地上,慕容丹砚急忙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回到椅子上,右手连点夫人胸口至小腹七处大穴,只听夫人身子颤抖了两下,口中“嘤”了一声,这才醒了过来。只是她甫一睁开眼睛,看到安抚使瘫坐在椅子上,嘴角鲜血淋漓,吓得手足酥软,眼中流下泪来,颤声说道:“大人,你、你可不要吓我……”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听赵大说话,这位安抚使大人武功着实不弱。可是方才我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之上,内力竟然被他吸走,这是什么古怪武功?看他的模样,不像恶疾突然发作,倒像是旧伤未愈,此时突然复发一般。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先是安慰了夫人几句,这才走到安抚使身边,沉声说道:“请问大人,以前是否受过内伤?” 安抚使面孔扭曲,嘴角抽搐,额头冷汗涔涔流下。听到慕容丹砚说话,只见他嘴角微微颤抖了几下,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也说不出来。慕容丹砚不敢再为他试脉,只得运指如风,自安抚使双肩向下,连点了他数处大穴。只听安抚使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过脸色要比方才好了一些。 夫人瘫倒在椅子上,见安抚使又吐了一口鲜血,心下越发惊慌。她不晓得慕容丹砚在安抚使身上戳戳点点有可用意,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安抚使颤声说道:“多、多谢慕容姑娘援手……我知道姑娘练过、练过武艺,却没有想到姑娘、姑娘的武艺如此了、了得,竟然懂得点穴神功……” 夫人听安抚使如此一说,略略有一些放心。慕容丹砚见安抚使吐了两口鲜血之后,脸色好了不少,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她心中暗想,点穴又不是什么高深武功,只须修习内力,再练习指力,封闭穴道并非难事。看来这位安抚使大人虽然通晓武艺,不过他精通的都是刀枪剑戟等战阵功夫,与江湖人物的搏击之术全然不同。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人谬赞了。晚辈只是机缘巧合,学了一点粗浅武艺,笨拙得紧,倒叫大人见笑了。”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晚辈有一事请教,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安抚使虽然脸色略有好转,不过额头冷汗仍然涔涔而下,身子兀自微微有些颤抖。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安抚使咬紧了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颤声说道:“慕容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晚辈方才为大人把脉之时,察觉大人脉象极乱,似有阳气过盛之嫌。而体内又有一股怪异真气,不能为大人所掌控。以晚辈看来,大人或许受过极重的内伤,不过这只是晚辈猜测而已,不晓得实情如何。若是大人肯不吝赐教,或许晚辈能想出为大人疗伤的法子。”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安抚使尚未说话,却听夫人一声惊呼,颤声说道:“慕容姑娘真是神了,竟然此事都能猜得出来!” 慕容丹砚听夫人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她心下暗想,爹爹和哥哥武功高强,见识又广,不过他们可从来没和我说起江湖中有能吸取别人内力的武功。安抚使大人脉门火热,脉象诡异,必定是受过阳刚内力的重击。听夫人方才说话,想来她也知道安抚使受伤之事。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转头对夫人说道:“烦请夫人吩咐赵大先生找几盆冷水,晚辈不自量力,想要试着为大人疗伤。” 夫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大喜。她身上原本酸软无力,此时却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便要向堂外走去。只是刚刚走出了三四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若是要用冷水,不知道冰块是否更好用?” 慕容丹砚一怔,随即大喜,口中说道:“若是有冰块可用,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只是眼下不过八九月份,并非寒冬,又到哪里去寻来冰块?” 夫人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劳烦姑娘在此护住大人,我这就去将冰块取来。” 她说完之后,也不等慕容丹砚答话,转身匆匆出了大堂。慕容丹砚听得脚步声渐去渐远,片刻之后已然消失不见,心中暗想,我听爹爹说过,武林中有一些门派代代相传的内功法门走的是纯阴的路子,真气天生带着寒意。若是练到高深之处,一掌拍出,能将水化为冰,端得是厉害无比。难道是我眼拙,不晓得夫人身负绝世武功,练得一身阴寒内力,能够将水化为冰块? 只是她想到这里,又暗暗摇头,心想安抚使夫人怯生生的模样,一望便知不会武功。自己胡思乱想,当真好笑。慕容丹砚正自思忖之时,却听安抚使缓缓说道:“安抚使衙门后院建有地窖,里面设有冰窟。每到冬季,府中派人到河中采来干净的冰块藏于冰窟之中。待到了炎炎夏日,便用冰块来镇暑消热,颇有奇效。只是要将冰块存于冰窟而不化,须得耗费许多银钱,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已不许府中下人再去采冰存放于冰窟之中。不过前任安抚使大人还留下不少冰块,仍然存放在冰窟之中。想来内子听姑娘说要用冷水,便想起了冰窟中的冰块。” 慕容丹砚这才明白过来。她听安抚使大人说话之时声音虽然略略有些颤抖,不过与方才相比已好了许多。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安抚使说道:“听大人说话,想来伤势已好了许多。大人位高权重,手握兵权,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哪个江湖武人敢对大人下手?!” 第二千一百八十一章 慕容丹砚说话之际,安抚使已然能够撑起身子,勉强坐稳在椅子上。只听他咳嗽了两声,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苦笑着说道:“慕容姑娘目光如炬,一眼便能看出我受过重伤,想来家学渊源,甚不寻常。实不相瞒,当日我受奸臣的陷害,丢了官职不说,还因获罪要被流放岭南,与充军发配也没什么两样。所幸朝中还有忠义之士,冒死为我上书求情。皇上仁慈,免了我流放之罪,只是下旨将我赶出京城,永不叙用。我知道那些奸臣心有不甘,必定要置我于死地,绝对不会放虎归山。是以接到赦命之后,我便和内子带了玉儿,从西门悄悄出了京城,走出三十里之后再折向南行,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逃回老家。 “逃出京城之前,我已选了几位靠得住的家人,要他们雇两乘小轿,天亮之后抬着出府,从南门出京城。其时我府宅外面有许多奸臣派来的眼线,看到两乘小轿抬了出去,自然以为我和内子身在轿中。如此一来,这些恶贼必定紧跟着两乘轿子,便不会顾及我和内子已从西门悄悄出城。待到他们截住两乘轿子,看到轿中无人,自然也不会难为几名家人,而我和内子早已走得远了。只要能平安到了老家,受到族人庇护,奸臣虽然势力极大,却也是鞭长莫及,或许我和内子、玉儿能保得性命。” 安抚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我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这些恶贼丧心病狂,远比我想得更加凶残。我原本以为他们截住两乘小轿,看到轿中无人,无非将那几名家人骂上几句,最多打几记耳光,不至于害了他们的性命。想不到这些恶贼发现轿中无人,二话不说便砍死了四名家人,又将一名家人手脚全都砍断。剩下两名家人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跪倒求饶。那些恶贼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便是要将这两人吓住,逼他们说出我和内子的下落。见到两名家人求饶,他们知道两人已经吓得紧了,便逼着两人说实话。其时那两人已然被同伴惨死吓破了胆,只得说出了我和内子的下落。那些恶贼听了之后,二话不说,挥刀便将两人砍死……” 安抚使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忍不住叫出声来,颤声说道:“两人已然说出了大人和夫人的下落,那些恶贼为何还要杀了他们?” 安抚使沉声说道:“姑娘天真烂漫,不晓得人心险恶。朝廷中的奸臣一心想要取了我的性命,不过皇上已然恕了我的罪,打发我致仕返乡。奸臣们虽然有心杀我,可是事情一旦败露,便是欺君之罪,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以他们派出这些恶贼来截杀我和内子,必定要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绝对不能留下丝毫破绽。那些家人说实话是死,不说实话也是死。这叫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怪不得厉大哥说官场倾轧,比江湖更加凶险。那几名家人不过是安抚使大人的仆人罢了,可是奸臣兀自不肯放过。虽说江湖之中因为快意恩仇而杀人放火并不少见,不过江湖人物杀人寻仇,大多只是找正主儿下手,极少祸及奴仆。这些奸臣如此凶残,只怕比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更加狠毒。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那些恶贼都是江湖败类,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他们武功虽高,又凶狠狡诈,但是要与朝廷中那些奸臣相比,却要差得远了。这些恶贼只不过是一枚枚棋子,任凭奸臣摆布罢了。他们逼问出我和内子的下落,杀掉家人之后,便即一路向南追来,最后在黄河岸边截住了我和内子。一场血战之下,我连杀十七名恶贼,又打倒了两人,从这两人口中逼问出了他们追来的经过。 “原来奸臣要杀我全家,自己当然不肯露面,只是派出心腹找来了这伙江湖败类,给了他们一千五百两银子,要他们将我全家杀死,带着人头回转京城复命。这伙恶贼压根不晓得我的身份,更不知道花钱请他们杀人的是朝廷大佬。我分头逼问两名恶贼,他们说的相差无几,想来并非有意蒙骗于我。我知道若是放这两人离开,他们必定会将我和内子的行踪说了出去。奸臣定然另生毒计,更厉害的杀手转瞬即至。到了那时,我一家三口必定死得凄惨无比。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这两人杀了,将十九具尸体埋在了黄河岸边一处隐密的所在。”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脸色略略有些难看,心下暗想,方才安抚使大人还说这些恶贼杀掉他的家人是滥杀无辜,可是他在黄河岸边同样也杀了许多人。那十七名江湖败类死在混战之中,还可以说他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人,可是最后那两人明明已被他擒住,最后还是被他杀掉,此种手段,与那些江湖败类又有什么区别?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颇为忐忑。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我以为杀了这十九名江湖败类,此事做得不留形迹,无人回去报信,那几个奸臣一时之间不会对我下手。没想到他们狡诈之极,不只派出杀手沿途截杀于我,还请了武功极为厉害的西域妖僧先行赶到了我的老家,暗杀了我赵氏一族的族长,又放了一把火,将族人烧死了大半。妖僧杀人放火之后,带着弟子藏匿在我老家左近,打算守株待兔,等着我自投罗网。 “我和内子赶到老家之时,看着眼前一片断壁残垣,自然是惊恐之极。正想找人询问出了什么事情,西域妖僧已然带着弟子围了上来。此人武艺超凡绝伦,全然不将我放在眼中,不屑与我动手,只是要他的十几名弟子上前围攻。这些喇嘛个个武艺高强,比我先前杀掉的那十九名江湖败类要厉害许多。即便是单打独斗,我也没有多少胜算,何况十几名妖僧一起围了上来,我还要照顾内子和小玉,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安抚使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几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身陷重围之时。片刻之后,他才接着说道:“只是西域妖僧贪婪好色,见内子生得美貌,便要他的弟子不可伤了内子的性命,须得生擒活捉供他淫乐。如此一来,那些喇嘛出手之时颇有顾忌,被我瞧出了便宜,这才能苦苦支撑,没有被他们立时或擒或杀。” 第二千一百八十二章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我听爹爹说过,西域藏龙卧虎,奇人异士甚多,其中用毒的高手不可胜数,个个极难对付。不过以武功而论,倒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后来我又听哥哥说过,有一年他到江西办事,遇到几名西域来的喇嘛为非作歹,他自然要出手惩戒,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几颗光头斩了下来。那几名喇嘛武功稀松平常,身上却带了许多毒物,只是还没等他们将毒蛇毒虫使了出来,脑袋已落到了哥哥的手中。安抚使大人说西域妖僧如此厉害,想来是因为他身居高位,极少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才会以为西域妖僧的三脚猫功夫厉害罢。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我与那十几名喇嘛斗了数十个回合,只能勉力支撑,若不是他们不敢伤害内子,出手之时颇有顾忌,只怕我早已尸横当场了。饶是如此,我身上也被这些喇嘛打伤了数处,所幸这些伤并不致命,尚能与他们苦苦周旋。只是我心下雪亮,知道如此斗将下去,待我力气耗尽之时,只能任由他们宰杀,下场凄惨无比。而内子和玉儿落入这些歹毒凶残的妖僧手中,必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念及此处,我心如刀绞,暗想被与其被妖僧擒住,还不如挥剑自刎,一家人死在一起,倒能少了许多折磨。 “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了主意,挥剑奋力逼退了两名攻过来的喇嘛,正想先杀死内子和玉儿,再用长剑抹了脖子,便在此时,忽然来了一群江湖豪客,直向西域妖僧和那些喇嘛攻了过去。西域妖僧原本以为胜券在握,一直作壁上观,突然受到围攻,饶是他武艺高强,仓促之间也弄得手忙脚乱。 “我原本以为一家三口必死无疑,没想到突然有武林高手前来助拳,当真是又惊又喜。眼看着五六位江湖好汉将西域妖僧围在当中,斗得甚是热闹,其余二十余人则攻向了西域妖僧的十几名弟子。那些喇嘛只顾着应付这些江湖好汉,一时之间无暇与我缠斗,我趁机要内子带着玉儿避在一旁,自己挥剑上前邀斗。” 安抚使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赶来助拳的这些江湖豪杰都非庸手,不过西域妖僧的武功太高。初时他被众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下只能全取守势,可是斗了数十招之后,西域妖僧渐渐缓过气来,手舞禅杖招招抢攻。围住他的那五六名江湖好汉虽然都是高手,却也难以抵挡。有一位好汉一招不慎,被西域妖僧的禅杖砸在天灵盖上,立时惨叫着倒了下去。 “西域妖僧杀死一名敌人之后,气势更盛,手中禅杖舞得越发急了。不出数招,又有一名江湖好汉死在他的禅杖之下。我和其余二十多名江湖豪杰与西域妖僧的弟子们杀成了一团,虽然杀掉了五六名喇嘛,可是又有九名江湖好汉惨死。眼看着西域妖僧连杀两位好汉,大伙都吓得心惊肉跳,暗生惧意。 “又斗了约摸一柱香工夫,西域妖僧的十几名弟子都被咱们给杀了。不过赶来助拳的江湖好汉也只剩下了七八个人。我与这些好汉联手围攻西域妖僧,却被他手中的禅杖逼得步步后退。妖僧眼看着门下的弟子全都死掉,当真是愤怒欲狂,恨不能一禅杖便将咱们全都杀掉,出手之际越发凶残。我眼睁睁看着两名江湖好汉被妖僧用禅杖砸碎了脑袋,长声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吓得手足酸软,手中的长剑险些也掉落在地上。 “其时咱们只剩下五人,被西域妖僧手中的禅杖逼得喘不过气来。虽然西域妖僧身上也受了三四处伤,不过他皮坚肉厚,压根不在意这几处伤口。又斗了二三十招,大伙心下明白,如此斗了下去,势必都要死在西域妖僧的禅杖之下。便在此时,有一位好汉将心一横,和身扑向妖僧手中的禅杖。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妖僧手中的禅杖戳入了那位好汉的腹中,竟然将他的身子穿透了。 “眼看着那位好汉又要死在妖僧的禅杖之下,我心下又惊又痛。只是那位好汉虽然身受重伤,双手却死命抱住了禅杖不肯松手。大伙这才明白过来,他和身扑向妖僧之时,便已存了必死之心,之所以将腹部要害暴露在西域妖僧的攻击之下,是因为他知道禅杖刺入腹中,一时不会死去,只要他抱紧了禅杖,妖僧再想像先前那般将禅杖挥舞得随心所欲,势比登天还难。妖僧无法驱动禅杖,便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到时咱们一拥而上,妖僧非败不可。 “大伙看到这位好汉如此英勇,心下对他都是敬佩之极。西域妖僧凶残狡诈,用力想要将禅杖自那位好汉腹中拔出来。只是那位好汉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禅杖,虽然腹中疼痛难忍,他也死活不肯松手,妖僧用尽力气,却无法将禅杖夺回。大伙见此情形,发一声喊,齐齐向妖僧扑了过去。 “大伙知道妖僧凶残,若是不能趁着那位好汉死死抱住禅杖之机将他杀死,谁都逃不掉他的毒手。是以扑上去之时,人人都使出了自己最为得意的武功。只听‘噗噗’之声不断,夹杂着数声惨叫,却是妖僧胸口、小腹被两柄长剑刺中,左肩胛骨处中了一掌,饶是他武功高强,却也是受伤极重。不过生死关头,妖僧也是狂性大发,双手放开了禅杖,随即挥拳打出,将挥剑刺中他胸口、小腹的两位江湖好汉脑袋打碎。同时他右脚踢出,将挥掌打中他左肩胛骨的那位好汉踹得摔出三丈之外,胸骨不知道断裂了多少根,眼见不活了。 “其时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位使刀的好汉兀自向妖僧扑了过去。妖僧胸口、小腹鲜血喷出,左肩胛骨被打碎,只能勉强站立。我瞧出便宜,长剑自下向上撩动,刺向了他的下阴。使刀的好汉一招力劈华山,直砍向妖僧的面门。妖僧临危不乱,右掌倏然拍出,正印在我左胸。我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上来,身子不由自主倒飞了出去。便在此时,使刀的好汉手中的长刀已然砍到了他的面门,妖僧全力将我击飞,已无法躲避长刀,无奈之下,竟然用右手硬生生地握住了刀锋。那位好汉所使的长刀也是一柄利刃,妖僧为了活命,不惜以右手握住刀锋,五根手指立时被刀锋削断。不过如此一来,却使得妖僧面门避过了这一刀之厄。只见他右腿倏然踢出,正踹在那位使刀好汉的小腹上,登时将他踢得倒飞了出去。” 第二千一百八十三章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讲述往事,遥想当日那场血战,虽然并未身临其境,却也听得心惊肉跳。她心中暗想,安抚使大人官场失意,受了奸臣逼迫,已是落入绝境,可是竟然有人出手相救,不惜拼了性命也要与西域妖僧缠斗,这些江湖好汉又是谁派来的呢?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那位使刀的好汉被西域妖僧踢飞之时,我恰好身在半空,眼看着妖僧虽然身受重伤,不过并未死去,正在挣扎着要去将禅杖拿在手中。我知道他一旦取回禅杖,我和内子、玉儿,连同这位使刀的好汉必定都会死在妖僧手中,情急之下右手一挥,将手中的长剑掷向了西域妖僧。 “若是换在平日,我将长剑掷了过去,妖僧不费丝毫力气,便能避开长剑,或是将长剑打飞。可是其时他身受重伤,武功大打折扣,又急着想将禅杖取了回来,竟然丝毫没有防备我会将长剑掷了过去。待到他惊觉之时,长剑已自到了他的面前。妖僧大惊失色,抬头向我望来,恰好将咽喉要害露了出来。只见他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刺入了他的咽喉。” 安抚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没有想到这一剑能够刺入妖僧咽喉,心下又惊又喜,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在半空。还没等我欢喜出声,身子斗然下坠,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妖僧一掌打得飞了出去,身上受伤着实不轻。只不过正当生死攸关之际,只想着对付妖僧,浑然忘记了受伤之事。身子摔在了地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立时昏了过去。 “待到我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脑袋似乎已经胀成了一个大圆球,胸口郁闷之极。我正要挣扎着坐起来之时,有人在我身边说道,赵大人,你伤势颇重,还是不要坐起来为好。我听了这人说话,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只是脑袋被内子抬起,搁在了她的腿上。说话那人正是先前使刀的那位好汉,其时他蹲在我的身边,脸色惨白,说话之时不住咳嗽,嘴角还不时有鲜血涌了出来,显然伤势不轻。 “其时我心下一片茫然,颤声问道,妖僧去了哪里?那位好汉告诉我妖僧已然毙命,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我受了奸臣构陷,不得不致仕避祸。朝中一些忠义之士知道那些奸臣绝对不会放过我一家三口,必定要斩草除根,是以请了江湖中的英雄豪杰,要护着我回到老家。只不过我为了对付奸臣派出的那些江湖败类,使了一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悄悄离开了京城。这条计策固然骗过了那些江湖败类,却也让这些英雄豪杰上了当。他们在京城左近找不到我的踪迹,知道情形不妙,便即赶往我的老家,恰好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了我的性命。只不过西域妖僧的武功太高,一场血战下来,除了这位使刀的好汉之外,其余赶来赴援的江湖豪杰全都死在妖僧及其弟子的手中。 “那位好汉离去之前,给了我几丸治伤灵药。不过他对我说,妖僧武功奇高,内力更是古怪之极,掌上还涂有剧毒。这几丸灵药虽然能够暂时压制住我体内的剧毒,不过要将其清除,却是差得远了。我须得每日运气散毒,或许过了三五年之后,能将剧毒尽数消解。只是在剧毒消散之前,我绝对不能运转内力与人动手,否则毒气袭入心肺,立时便能要了我的性命。”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武林之中如铁沙掌、五毒掌之类的阴毒武功,确实能将掌上的剧毒送入敌人的身体。不过剧毒只是侵袭皮肤肌肉,却不能混入真气之中。方才我为安抚使大人把脉,察觉他体内真气颇为古怪。难不成西域妖僧那一掌拍中了他,阴毒内力一直留在他的体内,才会使得他的旧伤突然发作了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却也知道那位好汉所说不假。待他离开之后,我看着遍地尸体,心下着实害怕得很。我倒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害怕内子和玉儿被妖僧所害。我知道西域妖僧虽然已经死去,不过奸臣必定不会放过我。赵氏一族已然覆灭,留在老家不只孤立无依,侥幸逃生的赵氏子弟也要受我的牵连。是以我不敢留在老家,只能带着内子和玉儿远赴关外避祸。” 安抚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位好汉说得不错,西域妖僧打了我一掌,虽然没能当场要了我的性命,不过却将剧毒送入了我的体内。虽然仗着那位好汉所赠的灵药保住了性命,每日又运功散毒,不过体内的剧毒始终未能尽数清除。这些年来旧伤时有发作,每当伤势发作都是痛不欲生。今日姑娘带来了玉儿的消息,我心中惊喜难安,忘记了平心静气,牵动了体内的旧伤,发作起来比平时要重了许多,倒叫慕容姑娘见笑了。”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急忙摇头说道:“大人这话说得过了,晚辈哪敢有这般心思?我爹爹精通药石之术,待此间事了之后,我请爹爹来到此处为大人治伤,想来必定能将大人体内的余毒清除,保得大人平安无事。” 安抚使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武艺高强,令尊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若是能得到令尊相助,必定能解了我身上的旧疾。” 他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既然慕容姑娘和玉儿情同姐妹,不必称我为什么大人小人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叫我一声伯伯,便是我极大的荣幸。”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急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伯伯在上,请受侄女一拜。” 只是还没等她弯下身子,安抚使已然伸手将她扶住,笑着说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何必讲究那些客套虚礼?” 两人说话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夫人快步走了回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老仆,每人手中捧着一个大木盆,盆中放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夫人对安抚使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好久没有去冰窟了,里面的冰块大都化掉,只剩下了这些碎块,也不知道是否够用。” 第二千一百八十四章 慕容丹砚看了看木盆,笑着说道:“这些冰块只多不少,已足够使用,夫人尽管放心便是。”她说完之后,从一名老仆手中接过木盆,转身走到安抚使面前,口中说道:“侄女不自量力,想要为伯伯驱除体内的毒气。若是伯伯信得过侄女,请容侄女一试。” 夫人听慕容丹砚改了称呼,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姑娘一直称呼咱们什么大人夫人,颇为见外,还是叫一声伯伯亲切了许多。”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又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情,接着说道:“这十余年间,你伯伯身上的旧伤时有发作,只是不像今日这般骇人。姑娘若是能将他体内的剧毒驱除最好,即便无法解毒,只要不将剧毒逼入心肺,料来也并无大碍。” 慕容丹砚听夫人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夫人担心自己能力有限,若是贸然为安抚使疗伤,只怕不只不能将他体内的剧毒清除,反倒会将毒气逼入脏腑,要了安抚使的性命。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对夫人说道:“伯母放心便是。侄女只是要将伯父经脉之中的毒气从体内驱除,即便无法奏效,也不会将毒气逼入心肺,不会危及伯父的性命。” 夫人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这才略略有些放心。她正想说话,安抚使抢着说道:“我方才与慕容姑娘说话,知道她家学渊源,不只武艺高强,更是精通药理,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他说到这里,不等夫人说话,便即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你尽管放心大胆驱毒,不必过于担心,否则担心吊胆,有了牵挂,反倒于疗伤不利。”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先将木盆放在地上,又将一张椅子上的棉垫取了下来,放在木盆旁边,这才请安抚使盘膝坐在棉垫上,双手放入木盆之中。安抚使依言而行,心下略略有些奇怪。夫人和两位老仆不晓得慕容丹砚要做什么,又不好多问,只得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她忙活。 慕容丹砚盘膝坐在安抚使背后,沉声说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诡异事情,各位都不要乱动。否则出了什么差错,便有极大的麻烦。” 夫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生怕慕容丹砚年轻气盛,闯下大祸,正想出言阻止,却听安抚使大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尽管动手便是!” 安抚使此言一出,夫人和两位老仆登时如同被点中了穴道一般,站在一旁不只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丝动静,妨碍了慕容丹砚为安抚使疗伤。慕容丹砚深吸了一口气,丹田中一股真气直升了上来,自胸口膻中穴分为两路,经由左右肩井穴折向下行,直到双手手心的劳宫穴。她这才将双掌倏然探出,分别按在了安抚使后背左右两侧的肩井穴上,真气自劳宫穴源源涌出,缓缓送入安抚使体内。 安抚使只觉得后背两股热气涌入体内,汇聚于胸口膻中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毒发之时胸口的烦恶之感好了不少。他知道慕容丹砚施治有效,心下大喜。只是生怕乱了慕容丹砚的心神,这才没有开口道谢。 片刻之后,慕容丹砚双掌下移,又将掌心对准了安抚使后背左右两侧的风门穴,仍将真气沿着风门穴送入安抚使体内。只是两道真气不再送入安抚使胸口膻中穴,而是分别注入他的双臂,直送至五指指尖。 安抚使每次毒发之时,双臂有如万针攒刺,又如群蚊咬噬,端得是生不如死,痛苦之极。方才毒发之后,虽然已经缓了过来,可是双臂兀自有刺痛之感,只是他强忍着疼痛,众人没有看出来罢了。此时慕容丹砚以真气贯通他的左右双臂,肌肤上的针刺之痛瞬间消失。安抚使原本对慕容丹砚为自己疗伤并未抱有太大希望,此时才知道这个姑娘身负奇功,心下又惊又喜,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待到慕容丹砚将真气送至安抚使双手十指指尖之后,又将双掌抬起,贴在了风门穴下四寸处的肺俞穴上,依照先前的法子,将真气沿着安抚使后背向下送去,一直送到他脚底的涌泉穴,助他将双腿经脉内的余毒自涌泉穴逼出体外。 夫人站在一旁,担心安抚使的身子,一直紧盯着他的脸色。只见安抚使紧闭双目,脸色由惨白渐渐变得微红,已然有了几分血色,夫人这才心下稍安。只不过安抚使的面孔有了血色之后,脸色却是越来越红,到了最后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夫人大惊失色,险些叫出声来。只是想到慕容丹砚和安抚使此前说过的话,这才将到了嘴边的惊呼又咽了过去。片刻之后,只见安抚使额头上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从他的面孔滚落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安抚使头顶冒出了缕缕白气,情形甚是诡异。他的双手放在木盆之中,此时手心炽热,竟然将盆内的冰块融化了大半。盆中水花翻滚,如同沸腾了一般。夫人和两位老仆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怕,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慕容丹砚察觉安抚使体内的阳虚之气弱了不少,知道自己的法子已然见效,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缓缓收回左手,将真气贯于右掌之上,这才将右手按在安抚使后背的大椎穴上。此时安抚使双臂和双腿经脉中的毒气被慕容丹砚以真气逼出了许多,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他知道慕容丹砚的法子颇有效验,正自高兴之时,蓦然间只觉得后心一股大力涌进了体内,正撞在自己胸口之处。原本淤积于胸口的郁闷之气仿佛被这股大力撞开了一个口子,一股气息自小腹冲过了胸口,直向他口中涌道。安抚使忍不住张口“啊”了一声,只觉得咽喉一甜,登时吐了一口血出来。 夫人和两位老仆见安抚使口吐鲜血,心下大惊,正要上前将安抚使扶起,却见他又吐了两口血。夫人见安抚使吐出的竟然是三口黑血,心下越发惊恐,身子颤抖,一时之间连腿都抬不起来了。 便在此时,却见盘膝坐在安抚使身后的慕容丹砚身子晃了几晃,将右掌收了回去,身子委顿在地,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夫人见她头顶热气腾腾,如同蒸笼一般,脸上尽是汗水,好似被人兜头盖脸浇了一盆热水,心下大惊,急忙抢到两人身边,颤声说道:“大人,慕容姑娘,你们、你们没事罢?!” 第二千一百八十五章 夫人一边说话,一边想要伸手将安抚使从地上扶起来。只是她双手尚未触碰到安抚使的身子,却听慕容丹砚颤声说道:“伯母且慢!伯父、伯父手足经脉中的毒气、毒气尚未散、散尽,须得再等、等一会儿,待毒气尽数消除,才可挪、挪动他的身子……”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已是气喘吁吁,再也说不下去了。夫人心下虽然惊疑不定,不过想到安抚使先前说过要慕容丹砚为自己疗伤,自然是将性命也交到了慕容丹砚手中。自己若是妄自动手将他扶了起来,或许真像慕容丹砚所说的那样,惹出极大的麻烦。念及此处,夫人只好缩回了双手,不敢再去相扶。 只见安抚使盘膝坐在地上,头顶仍有热气升起,只是要比方才少了许多。他双手一直按在木盆之中,此时冰块几乎都已融化,水花上下翻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夫人见此怪异之极的情形,初时惊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后来看到安抚使脸上的血红之色慢慢消散,心下稍安。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木盆中的冰块已然化尽,水花也已消失不见,变成了一盆寻常的清水。夫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正想出言询问,却见安抚使已然睁开了双眼,面露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果然了得,这十几年来,我的身子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过。” 夫人闻言大喜,急忙上前要将安抚使从地上扶起来。只不过她刚刚走出两步,安抚使已然站了起来。待他看到慕容丹砚委顿在地,脸色苍白,心下大惊,急忙伸出双手将慕容丹砚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姑娘为我驱毒,大耗内力,做伯伯的实在心中有愧。”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两位老仆大声说道:“快去将府中秘藏的几株老山参找出来,熬成一锅参汤端来。” 两位老仆答应一声,便即匆匆离开。慕容丹砚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伯伯不必如此费力,侄女虽然消耗了一些真气,只须寻个僻静的所在打坐几个时辰,便能恢复如初。至于参汤等物,只能用于外补吊气,对侄女不只无用,反倒有害。”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干咳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可惜侄女学艺不精,功力有限,虽然将伯伯手足经脉中的毒气驱除了大半,却无法将淤积于伯伯胸腹的剧毒驱除。须得有内力高深之人出手,方能将这些毒气尽数逼出伯伯体外。不过伯伯手足经脉中的剧毒既已消散,日后旧疾复发之时,也不会像方才那般痛苦不堪了。” 夫人见慕容丹砚一脸疲惫的模样,即便她不懂武功,却也知道慕容丹砚为了给安抚使驱毒,已然尽了全力,心下十分感激,忍不住开口说道:“慕容姑娘救了赵家两代人,是咱们赵家的大恩人,请受我一拜。” 她说完之后,便要躬身施礼。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伸出双手将她扶住,仓皇说道:“伯母万万不可如此,否则便是折了侄女的阳寿了。侄女和小鱼妹妹情同姐妹,伯伯伯母如同侄女的父母一般。能为伯伯伯母出力,乃是侄女的神气,哪敢受伯母如此大礼?!” 安抚使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急忙对夫人说道:“今后咱们将慕容姑娘和玉儿一般看待便好,你也不必如此,免得慕容姑娘不安。” 夫人这才站直了身子,正想说话之时,只听得堂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赵大大声叫道:“主人、夫人,有大好事啦!有大好事啦!” 安抚使听赵大在府中如此大喊大叫,不由皱紧了眉头,转头对夫人说道:“赵大确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好人,只可惜粗鲁少文,时时闹出笑话。今日刚刚将他提升为大管家,他便如此胡闹,唉。” 安抚使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对将赵大提升为管家之事颇为后悔。慕容丹砚一心打算要将赵大引为王小鱼在赵府中的强援,见安抚使脸色如此难看,生怕安抚使一怒之下,又将赵大的管家之职撤掉,正想开口为赵大说情,却见人影闪动,赵大已经跑进了大堂。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闭口不说,心下也埋怨赵大太过失礼。 只见赵大一脸兴奋之色,几步跑到了安抚使身前,这才停下了脚步,躬身说道:“主人,有大喜事,小人特来禀报。” 安抚使重重地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贵客光临,你如此仓皇,像什么样子?!” 赵大听安抚使声音不善,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慕容丹砚也在堂中。他心下一凛,想起自己只顾着前来报信,大呼小叫,未免太过唐突。念及此处,赵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说道:“是小人失礼,冒犯了主人、夫人和慕容姑娘,还请主人饶恕了小人的罪过。”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赵大竟然会给自己跪下,吓了一跳,急忙侧身避开。安抚使顿足说道:“你真是糊涂!我又没有责罚你这意,何必行此大礼?还不快快起来说话?!” 夫人站在一旁,见赵大跪了下来,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埋怨他道:“你是咱们府中的老人了,大人屡次说过,遇事不可惊慌,尽可以从容处置。今日你做了府中的大管家,统管全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遇到棘手之事不知道如何处置,却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人不会责怪于你。何必突然行此大礼,倒叫慕容姑娘见笑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起来说话,不必拘礼便是。” 赵大听安扶使夫妇如此一说,这才拿捏着站了起来,垂手侍立在安抚使的身边。安扶使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便是,不必如此慌张。” 赵大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方才小人在前院听张三说主人旧疾复发,急忙跑去青柳堂,请庄大夫来为主人治病……” 赵大话音未落,安抚使又皱了皱眉头,瞪了赵大一眼,口中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庄看一些头痛脑热的小病还时时出错,有几次险些闹出了人命,我身上的旧疾岂是他能看得了的?你慌里慌张跑到青柳堂去,要这个庸医来给我治病,简直是徒增笑柄,愚不可及!” 第二千一百八十六章 赵大见安抚使一脸不快的模样,急忙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主人教训得是。是小人太过惊慌,一听主人旧疾复发,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便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这两年白衣堂、济世堂等几家大医馆都搬走了,城里城外方圆二三百里只剩下青柳堂一家医馆。虽然主人对青柳馆不屑一顾,小人想着老庄看病的功夫虽然差了一些,不过馆里的药材倒还算齐全。就算不让老庄来府中为主人看病,也可以在青柳堂抓几副药来备用。” 赵大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安抚使的脸色,见他虽然皱紧了眉头,不过并未发怒,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夫人在一旁说道:“你这人就是太实诚了。没有好大夫来给大人治病,就算药材齐全又有什么用?咱们总不能将每味药材都扔入锅中,熬出一锅包治百病的良药罢?” 赵大听夫人如此一说,连连点头,陪着笑脸对夫人说道:“夫人说得是,是小人愚蠢,做错了事情。不过小人到青柳堂走了一遭,倒也并非没有丝毫用处。” 他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安抚使和夫人一眼,见两人脸上并无怒意,这才接着说道:“小人到了青柳堂之后,见堂外围了许多百姓,心下奇怪,便即上前打听出了什么事情。原来三天之前,有一位游医进城,在青柳堂挂了名贴坐堂。这位大夫医术精湛,三日之间治愈了城里百十号患病的百姓。如城北吴秀才的老娘腹中生了恶疾,在家中躺了七八年,若不是吴秀才孝顺,只怕吴老太太早就见了阎王。吴秀才到青柳堂为老太太取药,见有游医坐堂,抱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心思,请这位游医到家中为老太太看病。没想到游医一副药下去,老太太腹中响如雷鸣,随即狂吐起来,最后吐出了一个红色肉球,恶疾竟然就此治愈。城中百姓知道了此事,纷纷赶到青柳堂,或者抬着家中的病人,或者要请这位大夫到家中为病人医治。这位游医真是厉害,可以说是手到病除,城里的百姓都说他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 安抚使和夫人听赵大说到这里,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之色。只是安抚使颇为持重,心下虽然不信,却也并未开口说话。夫人却不似安抚使有心机,听赵大说完之后,摇头说道:“你这话说得太过荒唐。吴秀才确是一个孝顺之人,这些年照顾吴老太太甚是用心,前年大人给吏部行文,还将他的名字列入孝廉之中。我也去看过吴老太太,每日里只能吃一小碗见不到米粒的稀粥,还要吐出大半碗,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你说一位江湖游医能将老太太的恶疾医好,我可不相信这等奇事。只怕是城中百姓以讹传讹,传出的谣言罢了。” 赵大听夫人说完之后,先是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是,紧接着陪着笑脸说道:“夫人说得自然颇有道理。小人听说那位游医来历不凡,原本也是京城名医,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官,还被关进了大牢。所幸他救过一位大佬的家人,那位大佬暗中为他疏通,这才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只是经历了这场风波,他不敢再在京城左近行医,从此云游天下,倒也算得上逍遥自在。或许是他在某处见过吴老太太患的这种恶疾,打听到了医治的法子,到咱们城里来卖弄手段,却也是有的。” 慕容丹砚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佩服,暗想这个家伙虽然粗鲁,不过确实极为精明,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折了夫人的面子,还将吴老太太被游医治好之事说得甚是圆满。这种人不做大户人家的管家,那真是太可惜了。 赵大说完之后,只见夫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是咱们府中的老人,当年大人做京官之时,你也在京城住过几年,难道不晓得那些庸医的手段?他们为了骗钱,什么大话都敢说,自称太医的也有不少。咱们这座城池已然荒废,身负大本事的大夫,怎么会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行医?这人多半是青柳堂庄堂主从外地请来的帮手,两人合伙骗钱,当不得真。” 赵大听夫人说完之后,笑着说道:“是是,夫人说得不错。老庄狡猾得紧,这几年趁着其它几家医馆搬走之机,赚了不少银子。他和别人合伙赚钱,却也不是稀罕事情。不过这位游医似乎颇有一些本事,不过治病的法子有一些肮脏龌龊,上不了台面。”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说出口来。不过夫人听他如此一说,倒起了好奇之心,口中说道:“肮脏龌龊,上不了台面?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大陪着笑脸说道:“小人也是听在青柳馆外等着看大夫的那些百姓说的。这位游医治病的手段别出心裁,与其他大夫全然不同。他给吴老太太治病之时,给吴老太太灌下去的并非是清腹利泄的良药,而是是牛溲马尿……” 赵大说到这里,夫人险些惊出声来,不由皱紧了眉头,瞪了赵大一眼,口中说道:“这事太过恶心,吴秀才怎么会让人如此对待吴老太太?多半是那些百姓胡说八道,当不得真。” 赵大恭恭敬敬地说道:“是是,夫人说得极是。不过那些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也由不得小人不信。听说吴老太太被灌下牛溲马尿之后,立时狂吐了起来,几乎将五脏六腑中的东西都吐尽了,最后才将大肉球吐了出来。肉球吐出之后,臭气熏天,中人欲呕,不过吴老太太将肉球吐出之后,立时清醒了过来,一连喝了三碗稀粥都没有再吐,还能起身行走。听说这两日她已能自行走出屋子,或许再过数日,举止坐卧便能与常人无异。” 慕容丹砚听赵大如此一说,心下也颇为惊奇,暗想若是赵大所说是实,这位游医的手段尽管龌龊,不过不失为一种好法子。但是就算他有此手段,要想医治安抚使的旧疾,势比登天还难。吴老太太的恶疾即便再古怪,也是实病,只须良医出手,用药得当,医治得法,治愈并非奇事。可是安抚使身上的旧疾乃是被西域妖僧以毒掌所伤,剧毒散入他的七经八脉,并非药石可以救治。若是施救之人不懂武功,或者并非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要将安抚使体内的剧毒尽数驱散,势比登天还难。或许只有我爹爹这等人物,才能想法子将他体内的余毒尽数逼出体外。 第二千一百八十七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却听赵大接着说道:“小人听百姓说得玄妙,暗想既然这位大夫有如此了不起的手段,不妨请他来给主人医治,或许会有一些奇效。是以小人擅自作主,找到老庄,要他知会大夫一声,就说安抚使衙门请他上门看病,请他即刻前往。” 赵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偷偷看了安抚使一眼,见他面沉似水,心下略略有一些忐忑。只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退缩,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小人没有向主人和夫人禀报,便即擅自作主,还请主人治罪。” 他说完之后,便要跪倒在地。安抚使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赵大吓了一跳,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双膝微屈,却已不敢继续跪下。慕容丹砚见他模样狼狈尴尬,心下好笑。只是自己毕竟是客人,若是笑出声来,自然是大为失礼。是以她只得嘴唇,板起面孔,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安抚使踱了两步,这才开口说道:“我不是恼火你擅自主张,而是你到了青柳馆之时,必定是耀武扬威,以势压人,这岂不是败坏了我的官声么?” 赵大听安抚使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身子颤抖了两下,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安抚使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方才说过,青柳馆外有许多百姓等着看病,可是你却直接找到了老庄,要他告知游医到安抚使衙门来为我看病,这不是耀武扬威、以势压人又是什么?!” 赵大知道安抚使被朝廷中的奸臣排挤出了京城,虽然仕途无望,不过他一向爱惜自己的名声,到了这里做官之后,约束家中的仆人不得生事。自己急着要请那位大夫来府中为安抚使看病,竟然忘记了衙门的规矩。念及此处,赵大吓得脸色大变,颤声说道:“是小人做错了事,请主人责罚。” 安抚使尚未答话,夫人抢着说道:“大人,赵大也是好意,并非有意犯错,还请大人饶恕了他这一回罢。” 安抚使看了夫人一眼,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我看他是小人得志,得意忘形,才会如此嚣张。若是不加惩戒,还不晓得要给我闯出多大的祸事!” 慕容丹砚冷眼旁观,见安抚使如此说话,心下颇为不平,暗想赵大虽然莽撞,不过一心为了给安抚使治病,算不上什么大错。安抚使却出言呵斥,对赵大太过不公平。听安抚使话中的意思,必定不会轻饶了赵大。我还想要此人为小鱼妹妹帮忙,若是他受了惩罚,被剥夺了大管家之职,甚至被撵出了安抚使衙门,我这番打算岂不是落了空?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出言为赵大求情,却听安抚使接着说道:“不过夫人说得对,你毕竟是一片好心,我若是加以惩戒,有些不讲人情。我要罚你一个月的月钱,若是以后你不再莽撞,年底再多赏你三个月的月钱。”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暗想安抚使大人果然了得,明里斥责了赵大,又罚了他的月钱,不过年底补发三个月的月钱,赵大不只没有损失,反倒有了赚头。安抚使此举无非是因为他刚刚提拔赵大做了府中的大管家,可是赵大却坏了他定下的规矩,若是不加以惩戒,府中其他下人必定不服气,对府中的规矩便不会放在眼中。是以安抚使扣了赵大的月钱,府中的下人必定引以为戒,严守规矩。而赵大另有好处,却也不会对安抚使怀恨在心。这是一条一举两得的妙计,安抚使大人虽然官场失意,不过以心计和手段而论,他还是极为厉害。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赵大如蒙大赦,躬身说道:“多谢主人恕罪,小人日后一定小心做事,不再让主人和夫人为难。”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人这就回到青柳馆,让老庄知会那位大夫一声,不必到府中来为主人医治了。” 赵大话音方落,却听夫人在一旁笑道:“我方才说过,你这人就是太实诚了。既然你已经请他到咱们府中为大人看病,若是出尔反尔,让别人更加为难。不妨请这位大夫到府中走一遭,咱们多给他一些银钱,再说几句好话,想来他也不会在外面乱说话。如此一来,此事对大人的官声不会有什么坏处。” 赵大哪里还敢乱出主意,是以夫人说完之后,他如鸡啄米一般不住点头,口中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夫人转头对安抚使说道:“大人,你看我这个主意是否妥当?” 安抚使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夫人的主意办罢。”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最后夫人对赵大说道:“那位大夫何时到咱们府中来为大人看病?” 赵大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庄和小人说过,那位大夫还有几个病人要照顾,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能腾出手来,想来就快到了。” 夫人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赵大说道:“既然如此,你去备一些上好的果品点心,等到大夫来了之后,要好生招待,别让人家说咱们自高自大,轻慢了他。” 赵大答应了一声,又向安抚使告了罪,这才匆匆离开。安抚使见赵大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角门处,这才皱着眉头说道:“赵大太过莽撞,前些年闯过不少祸事。若不是我为他周旋,只怕他早就在京城吃牢饭了。” 夫人陪着笑脸说道:“他也是一片好心,只不过用错了法子,大人就不要生气了。或许那位大夫真是一位良医,能为大夫治好病也说不定。” 安抚使双眉一挑,看了夫人一眼,口中说道:“这些江湖骗子,万万不可相信。你忘记了当年姓冯的混帐东西胡乱行医,险些闹出人命的旧事么?” 夫人听安抚使如此一说,脸色大变,登时闭口不再说话。慕容丹砚心下好奇,不晓得这位姓冯的大夫又是什么人。是以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按抚使说道:“伯伯,不晓得姓冯的大夫做了什么事情,让伯伯如此记恨?” 安抚使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此事虽然不算大,不过我后来倒了大霉,与此事多少也有一些干系。当年我在刑部做员外郎,有一日出了一起案子,顺天府弹压不住,将案子送到了刑部。这件案子并不算是什么大案、难案,只是一位大夫用药不当,医死了人。主事堂官要我审理此案。我原本以为不必费什么力气便能将案子审结。谁知道这案子后来闹得惊天动地,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第二千一百八十八章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得如此郑重,想来这场风波一定不小,心下大感好奇,是以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安抚使讲述往事。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这件案子的犯人是京城一位坐馆大夫。此人姓冯,据说医术高明,人人称他为冯太医而不名之。此人医病之时,经常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以此哗众取宠,在京城颇有名声。” 安抚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不过也看过一些医书,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大夫开药、配药之时,应十分谨慎,不得妄想全凭药石之力为人治病。否则就算治好了旧病,药中所含的毒物又会让人生出新病。如此往复,只能让病人徒增痛苦,没有半点益处。我从案卷之中得知,冯太医给人开药、配药,要比其他大夫开出的药多出数倍。许多病人本来患的是小病,吃了他配的药之后,不只没有将病医好,反倒使病变得更重,甚至有人因此送了命。 “不过冯太医甚是狡猾,他给京城一些官员和家人治病之时,十分小心细致,从来不胡乱开药、配药,治好了几位官员和他们的家人。是以不少京官与冯太医交情甚好,平日里时常聚在一起吃酒,甚至称兄道弟,一起游山玩水,狎妓为乐。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冯太医在京城行医,名气越来越大,说话做事也越来越骄横,终于惹出祸事来了。有一日京营殿帅府的一位师爷派人将冯太医请去,为他儿子医治渴疾。冯太医把脉之后,便为病人开了一剂猛药。师爷的儿子服药之后,腹泄不止。冯太医知道之后,竟然又开了一剂猛药,想要将病人的腹泄止住。” 安抚使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慕容姑娘家学渊源,精通药理,自然知道对于体虚的病人,只能以温补为主,若是施以猛药,即便能将疾病去除,病人的脏腑承受不住药石的毒性,便有性命之忧。也不晓得当日冯太医自己吃错了哪一副药,眼看着师爷的儿子已然腹泄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他不想着去给病人固本培元,竟然配了一副药性更猛的虎狼之药,灌进了病人的口中。结果病人喝了这副猛药之后,上吐下泄,直将胆汁都吐了出来,最后大叫一声,就此一瞑不视。 “那位师爷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死在了自己面前,自然不肯与冯太医干休,下令家人将冯太医痛打了一顿,然后绑起来送官。以这位师爷的势力,要弄死冯太医无异于踩死一只蝼蚁,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冯太医在京城行医多年,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他被关进顺天府大牢之后,家人和弟人们急忙想法子去走门路,想要将冯太医救了出来。果不其然,冯太医被关进大牢后的第二天,便有几位京官派人到顺天府衙门,话里话外,软硬兼施,想要为冯太医脱罪。顺天府那些书吏差役,自然不敢不给上官面子,打算从轻发落冯太医。可是京营殿帅府岂是好相与的?那位师爷也是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听说有人要将冯太医自大牢之中捞出来,他立时走了京营殿帅府和兵部的门路,给顺天府衙门施压,要他们重判冯太医,不得为他脱罪。 “如此一来,顺天府衙门的大小官员左右为难,既不敢得罪京营殿帅府和兵部,也不敢折了那些为冯太医说话的官员的面子。到了后来,顺天府索性以‘此案牵涉甚广,顺天府难以辖治’为名,将案子推给了刑部。那时我在刑部做员外郎,刑部那些堂官老吏个个奸诈似鬼,知道这件案子虽然并不难断,可是冯太医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无论判得或轻或重,都讨不到好去。是以人人推托糊弄,都不想审这件案子。 “其时我到刑部做事不久,还不晓得这件案子背后那些龌龊事情。看到这些堂官将此案推来推去,谁都不肯审案,一时不慎,便将案子接了过来。那些堂官如蒙大赦,急忙将案卷送给了我,背地里都想看我的笑话。后来我将冯太医由顺天府大牢带到刑部大牢,审理他治死病人一案。 “冯太医生得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我提他过堂之时,此人傲慢无礼,说话颠三倒四,只说自己无罪,口中大声呼喊冤枉。我见此人如此顽劣,心下大怒,便对他用了刑具。可是别看此人骨头没有二两重,性子甚是倔强,虽然受了大刑,兀自不肯认罪画押。我见此人不通事理,心下恼怒,若不是他受刑之后已然昏死了数次,只怕早已将他在大堂之上活活打死了。”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说到这里,心下不以为然,暗想厉大哥曾经和我说过,天下人人都说锦衣卫诏狱内设有各种令人恐惧的刑具,以为锦衣卫审案只会严刑拷打,逼得犯人屈打成招。其实锦衣卫办案之时,并非只靠刑具,而是使出种种手段来诱使犯人招供。若是一味用刑具审案,只怕案子还没审完,疑犯已然被活活折磨掉了。安抚使大人审问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竟然只会用大刑逼供,只怕未必妥当。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动,暗想小鱼妹妹虽然聪明机智,不过她心思略嫌狠毒。厉大哥曾经提醒过我,小鱼妹妹杀气太盛,若是练成高深武艺,只怕江湖从此多事。安抚使大人是小鱼妹妹的亲生父亲,他以如此手段来折磨冯太医,可见性子必定极为严峻。小鱼妹妹杀气如此之重,或许便是天性使然。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我见冯太医受了大刑之后,已然奄奄一息,知道再打下去,非将他活活打死不可。是以只得将他暂时收监,打算待他伤势好转之后,再提他过堂审问。没想到当天晚上,便有一位王爷派人到了我的府上,说是有事要与我商量。 “来人甚是精明,说话也是恭谨有礼,从头到尾都没为冯太医说情,只说两年前王爷的一位小妾难产,多亏了冯太医施救,才保得母子平安。听说冯太医摊上了官司,王爷甚是牵挂,特意送来五百两银子,算作冯太医在牢中的用度。我虽然算不上聪明,不过却也不傻,听来人说话,已然知道这位王爷得到过冯太医的好处,有意回护于他。其时我心下暗想,冯太医受了大刑,十成性命已去了七成,何况他虽然治死了人,但是并非有意谋杀,罪不致死。不妨送一个顺水人情给王爷,京营殿帅府和兵部那边也好交待。是以我判了冯太医一个误杀的罪名,流放岭南三年,缴纳一千两银子给苦主,这件案子就算了结了。” 第二千一百八十九章 安抚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案子了结之后,我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因为这件案子实在太平常不过,压根不应当由刑部来审。是以事情过后,我几乎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只是后来宦海风波,我吃了许多苦头,才知道当日处置冯太医一案,不只京营殿帅府和兵部对我不满,那些与冯太医交好的王爷和大臣们也恨我入骨,以为我将冯太医判得重了,暗地里想要对我不利。” 安抚使话音方落,夫人在一旁接口说道:“大人办这件案子,其实是背了黑锅。若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只怕冯太医非得瘐死狱中不可。罚没了他一千两银子,又流放岭南三年,已是格外开恩了。京营殿帅府和兵部因为没有判冯太医斩首,明里暗里数次构陷大人,欲置大人于死地。咱们到了边关,也是兵部几位大人设的圈套,想要将大人推入火坑之中。可恨那些与冯太医交好的京城大佬不念着大人的好处,将咱们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也变着法子来欺负咱们。他们将大人排挤到了这里来做安抚使,原本打算借着鞑子之手害死老爷,好在鞑子这几年并未骚扰边关,否则大人必定落得一个纵寇行凶的罪名,受人弹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捉回京城问罪。” 慕容丹砚听安抚使夫妇说话,心下惊骇,口中说道:“这些官儿也太坏了,竟然连伯父这般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臣子都容不下,怪不得朝政腐败,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安抚使脸色大变,转头向大堂门口望了一眼,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须知隔墙有耳,这等大逆不道之语,姑娘且勿随意乱说。否则被人告发,必定有性命之忧。”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这是伯伯的府邸,又不是在京城,有什么可怕的?” 安抚使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慕容姑娘不知官场险恶,人心惟危。这里虽然是边关,不过那些奸臣可不甘心让我在这里逍遥自在,不晓得派了多少探子藏在城中,只怕安抚使衙门中也有不少。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到我的把柄,把我捉过京城治罪。一时不慎,灭门之祸立至。” 夫人见慕容丹砚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抢着说道:“大人说得确是实情。前年咱们府中有一位厨娘,跟随咱们已有四五年,平日里对咱们甚是恭敬,压根不知道她竟然是那些奸臣派到府中的探子,险些被她害了咱们的性命。大人到边关来赴任,虽然只带了十几名仆人仆妇,与其他官员相比已少了许多,可是兀自有探子混了进来。咱们若是稍不留意,必定被敌人所害。” 慕容丹砚听夫人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些奸贼真是可恶,费尽心机想要害人。不过伯伯伯母不必担心,侄女在江湖之中闯荡了大半年,别的本事没有,分清好坏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若是伯伯和伯母答允,我这就去暗中查访,非将探子揪出来不可。” 安抚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水至清则无鱼,府中有敌人的探子藏着,反倒是一件好事情。其实我最担心的便是身在边关,奸臣趁我不在京城,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坏话,时日一久,不免有杀身之祸。有这些探子在我身边窥伺,只要抓不住我的把柄,想要构陷我并非易事。他们并非同一个奸臣派来的,是以回去禀报之时,倒也不敢弄鬼。” 慕容丹砚心下不解,暗想这些奸臣个个狡诈,就算抓不到把柄,难道不会捏造罪名,向皇上禀报么?只是她心下虽作此想,却不敢打断安抚使说话,只得站在一边默然不语。 安抚使接着说道:“冯太医一案,确实让我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一心想要害我之人都是朝廷中的奸臣,那些与冯太医交好的王爷大臣虽然心下不忿,经过了几年工夫,对我的恨意也已淡了许多,已经不会再为难我。自从冯太医获罪,到今日已过了四年多。若是他没有命丧岭南,如今多半已回到家乡。此人虽然狂傲,不过还算是一个硬骨头,熬过了大刑仍然不肯认罪,不管他胡乱开药害死了多少人,确实是一条好汉子。” 安抚使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恍然大悟,对安抚使说道:“怪不得伯伯一听说要请游医来府中看病,便即勃然大怒。想来冯太医一案让伯伯吃了大亏,是以不愿意提起游医之事。偏偏赵大先生请了大夫进府,让伯伯想起往事,心生不快。” 安抚使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倒也并非如此。江湖游医大多为了骗钱,不少人为此耽误了医治,最后恨恨而亡。青柳馆馆主老庄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他请来坐馆看病的大夫,又能好到哪里去?多半是他找了一个地痞无赖过来,想要合伙骗取钱财。寻常百姓受了他们的欺骗,最多被骗去百十文钱。可是我若是上当受骗,事情传了出去,我还有何面目在此地做官?” 他话音方落,突然“啊”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慕容丹砚和夫人吓了一跳,齐齐抢到他身边。只见安抚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角抽搐,额头渗出了冷汗,身子也不住颤抖。夫人见安抚使如此模样,忍不住顿足说道:“今日大人的旧疾反复发作,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慕容丹砚见夫人急成如此模样,急忙安慰了她几句,自己打算再给安抚使疗伤。只是她双掌刚刚搭到安抚使后心,只觉得触手生热,一股大力将自己的真气吸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忙不迭得收回双掌,身子向后退出了数尺,自己的真气才没有被这股大力吸入安抚使体内。 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怕,暗想自己方才明明将安抚使手足经脉中的毒气逼出,他体内的那股巨大的吸力又是从何而来?幸亏自己双手缩得快,否则被安抚使体内那股大力牵引,自己的真气损耗必定不少。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惊惧,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抚使瘫倒在椅子上,身子不住颤抖,脸色惨白如纸。正当慕容丹砚和夫人手足无措之时,只听院子中响起了脚步声,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大堂石阶之下。片刻之后,只听赵大在堂外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夫已经到了,小人特意前来给主人和夫人报信。” 第二千一百九十章 赵大说话之际,安抚使瘫坐在椅子上,虽然想开口说话,只是嘴角不住抽搐,身子抖如筛糠,压根发不出丝毫声音。慕容丹砚虽然有心相助,可是她知道安抚使体内这股怪异真气正自到处游荡,自己功力有限,要想与之相抗绝非易事。若是胡乱医治,只怕治不了安抚使的旧疾,反倒要了他的性命,是以她虽然急得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也不敢莽撞施救。 夫人站在慕容丹砚身边,见慕容丹砚神情焦急,双手几次想要贴到安抚使身上,却又收了回来,知道她不敢再像方才那般出手为安抚使驱毒,心下越发焦躁起来。此时听到赵大在堂外说话,慕容丹砚神情一变,转头对夫人说道:“伯伯旧疾复发,侄女不敢莽撞医治,眼看着他如此难过,不如请那位大夫来给大人医治,或许能有奇效。” 此时夫人也已乱了方寸,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犹豫不决,不由向安抚使望去,只见他原本高大的身子已经缩成了一团,蜷缩在椅子上,似乎身处冰窟之中,已然冻得僵了。夫人无奈之下,只得向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到大堂门口,见赵大垂手站在院子中,正在等候吩咐。夫人略一思忖,大声说道:“快请大夫到大堂来为大人医治。” 赵大见夫人一脸焦急的模样,与平日里心平气和的模样全然不同,心下惊疑不定,又不敢开口询问,急忙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一路小跑,直向中院跑去。夫人转身走回堂内,见安抚使身子颤抖不停,心下焦虑,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与慕容丹砚面面相觑,心下惊骇之极。 过了一会儿,只听堂外脚步声响,紧接着听到赵大说道:“启禀夫人,小人已将郎中请来了。” 夫人听赵大说完之后,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急忙大声说道:“快请郎中先生进来为大人看病!” 赵大答应了一声,只听得脚步声响,片刻之后,他已带了一个人走进了大堂。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头戴方巾,身穿灰布长袍,虽然袍子已经洗得发拍,不过甚是干净。这人约摸五十多岁年纪,面目丑陋,身子又极是消瘦,一眼望去,像极了传说中的吊死鬼。慕容丹砚见他如此难看,心下暗想,此人相貌如此古怪,不像是大夫,倒像是妖怪。 赵大将那人带到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这位马先生在青柳馆坐堂,小人将他请来给主人看病。”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对郎中说道:“这位是我家夫人,马先生方才说要询问大人患病的经过,请向夫人询问便可。” 马郎中听赵大说完之后,双眉一挑,上下打量了夫人几眼,微微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夫人在上,小人给夫人行礼了。” 他口中说是行礼,只是将脑袋轻轻点了两下,身子仍然挺直如竹竿,压根没有施礼的模样。慕容丹砚见他如此倨傲,心下略略有一些不满,暗想就算你是神医国手,可是夫人乃是安抚使大人的正妻,于公而言乃是官宦人家,于私而言是你的衣食父母,你在夫人面前如此无礼,太过不知好歹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赵大陪着笑脸说道:“马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夫人乃是皇上御封的四品诰命夫人,放眼西北四路七州二十三府六十九县,大小二百余位官员,家眷之中无一人像我家夫人这般受到朝廷御封。” 赵大一边说话,一边向马郎中连连眨眼示意。慕容丹砚冷眼旁观,知道赵大如此做作,是提醒马郎中,要他知道夫人是诰命夫人,依照朝廷律例,见到诰命夫人,如同见到朝廷官员,须得恭谨有礼。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赵大这人极是聪明,不过毕竟不是读书人,心思不算缜密。若是他再谨慎一些,带这个家伙前来之时,应当事先提醒才对。此时再要这个家伙收起这副臭架子,已经有些迟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越发有气,不由瞪了马郎中一眼,心下暗想,我爹爹曾经说过,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往往甚是谦逊,只有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自高自大之辈,才会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只是这些人往往下场凄惨,多半会因为太过狂妄而死在刀剑之下。这个姓马的郎中或许有一些手段,求他治病之人自然对他视若神明,在他面前只会拍马溜须,才使得此人如此狂傲。不过这等狂傲之徒都有一个毛病,便是媚上欺下。他听说夫人乃是诰命夫人,只怕立时会变了一副面孔。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紧盯着马郎中,只等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自己好取笑他几句。哪知道赵大说完之后,马郎中瞥了他一眼,怪眼一翻,冷冰冰地说道:“你以为我在夫人面前不肯卑躬屈膝,是故意在夫人面前无礼,这才用朝廷颁下的诰命压我么?!” 赵大心下一惊,急忙陪着笑脸说道:“马先生想得多了,在下绝对没有此意。” 马郎中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着夫人,缓缓说道:“小人当年吃了一场官司,过堂之时受了大刑,腰骨被打断之后,虽然用治伤灵药将断骨接合,不过几块断骨合在了一处,如同一根木头一般,这腰是再也弯不下去了。后来虽然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没有被判为斩首之刑,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审案的官儿判了我一个流放岭南之罪。我到了岭南之后,为了寻找草药,误中了瘴毒,险些丧命,幸好寻到了岭南独有的穿心毒莲草解了瘴毒,不过双腿三脉堵塞,膝盖肿胀如木,极难打弯。如此一来,别说见了夫人无法施礼,就算见到当今皇帝,也只能像一根木头般立在这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夫人瞧着小人不顺眼,尽可以让人将小人的双腿打断,腰骨打折,小人便可以给夫人行礼了。” 慕容丹砚听马郎中说到这里,心下大惊,暗想此人若非故意说谎,那么他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而没有丧命,想来必定是一位有大本领的人物。只是想到这里,她心下一凛,暗想安抚使方才讲述往事,提到他在京城之时,曾经将一位姓冯的郎中判了一个流放岭南的罪名。这位马郎中的经历与安抚使所说的那位冯郎中倒有些相似,不过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咱们刚刚说过冯郎中,便有一位同样经历的马郎中出现在眼前? 第二千一百九十一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夫人说道:“先生想得多了,我并没有丝毫怪你之意。今日请先生来为我家大人看病,还望先生尽心尽力,若是能将我家大人旧疾医好,必当重谢先生。” 马郎中脸上神情木然,听夫人说完之后,只是冷冷地说道:“大人也好,百姓也罢,只要找小人看病,小人一向是一视同仁。重谢不重谢尚在其次,若是小人本事有限,不能将大人的恶疾治好,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小人才好。” 慕容丹砚听马郎中如此说话,险些笑出声来,暗想这个家伙方才说话狂傲,想不到竟然是一个银样腊枪头。没等出手治病,先向夫人讨饶。如此看来,此人多半没有什么本事,只是一个江湖骗子罢了。还是安抚使大人心思睿智,知道边关乃是险恶之地,哪有什么名医肯到这里来吃苦受累? 夫人听马郎中说完之后,虽然心下颇为不满,不过她出身官宦人家,素来隐忍,是以她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马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咱们并非是不讲道理之人,只要马先生能够尽心救治便可,咱们绝对不会以势压人。” 马郎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请问夫人,安抚使大人因何原因而得病?” 夫人正要说话,忽听身后有人颤声说道:“怎、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来到这里?!” 夫人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安抚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半躺着倚靠在椅子上,正直一脸惊愕地看着马郎中,直如见到了恶鬼一般。夫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惊骇,急忙走到安抚使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这位先生便是赵大在青柳馆为你请来的大夫……” 夫人话音未落,安抚使摇了摇头,颤声说道:“他、他便是冯太医……” 他说到这里,蓦然间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抢到安抚使身边,右手贴在安抚使后背大椎穴上,要将真气送入大椎穴,以压制他体内的毒气。只是掌心堪堪与安抚使的身子相触,一股大力已将她的手掌紧紧吸住。慕容丹砚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运转真气与这股吸力相抗,一边将真气向安抚使体内缓缓送了进去。 安抚使得了慕容丹砚相助,脸色好了许多。他勉强坐直了身子,双眼紧盯着马郎中,口中说道:“你追到了这里,是想找本官报仇不成?!” 马郎中看到安抚使,刹那之间脸色也是大变,一双怪眼紧盯着安抚使,眼眶中如同要喷出火来。只是片刻,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摇了摇头,目光自安抚使的脸上移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慕容丹砚身上,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想不到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练成如此厉害的武功,倒是出人意料。” 慕容丹砚正自全力为安抚使疗伤,不敢张口说话,是以听他和自己说话,她只是收慑心神,压根不去理会马郎中。 夫人听安抚使说马郎中便是冯太医,心下大骇,生怕他对安抚使不利,正要吩咐赵大将马郎中带走,却听马郎中冷笑着说道:“真是山水有相逢。赵大人,一别经年,想不到你与小人竟然能在此处再见,真可以说是缘分不浅啊。” 安抚使坐在椅子上,仗着慕容丹砚在他身后向他体内输送真气,已不似方才那般颓然。听马郎中说完之后,安抚使略一思忖,这才沉声说道:“眼下本官应当称你为马郎中,还是叫一声冯太医?” 马郎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人乃一介草民,叫做张三李四也好,阿猫阿狗也罢,全看大人喜好罢了。” 安抚使打量了马郎中一番,口中说道:“本官当年判你流放岭南三年之罪,三年过后,便是无罪之人,何必要弃了冯姓,改为马姓?” 马郎中听安抚使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情,冷笑着说道:“赵大人这话说得好生轻松。岭南是什么地方,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流放到岭南的犯官,有几人能活着回到中原?何况小人这等草民,无权无势,家中的银钱又被罚没入官,到了岭南之后,无钱上下打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无异于等死罢了。而且小人在刑部过堂之时,大人给小人动了大刑,打断了小人的四肢和腰骨,随后关进了大牢。小人猜测大人的用心,当日是想将小人活活打死,给京营殿师府的吴师爷一个交待罢?” 马郎中此言一出,安抚使脸色大变,慕容丹砚正自全力与安抚使体内的怪异真气相抗,听马郎中如此一说,心下大惊。她心思一动,真气略有滞涩,安抚使体内那股大力登时强了许多,直将她右掌送出的真气全都吸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急忙收慑心神,又将左掌按在右掌掌背之上,合双掌之力,这才勉强能与那股大力相抗。 夫人听马郎中说完之后,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不由转头向安抚使望去。安抚使脸色阴晴不定,看了马郎中一眼,口中说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当日顺天府将此案送至刑部,不少人想判你一个斩首之罪。本官念你并非有意害死吴公子,这才力排众议,不惜得罪京营殿帅府和兵部许多官员,判你流放岭南三年,罚没一千两银子。想不到你不只不念着本官的好处,反倒如此忌恨本官,当真是不知好歹!” 安抚使话音方落,只见马郎中怪眼一翻,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人原本无罪,何须赵大人手下留情?你只是看了案卷,便断定小人有罪,又不肯听小人解释,不惜动用大刑逼供,将小人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险些活活死在刑部大堂,难道没有半分愧疚么?” 安抚使见马郎中咄咄逼人的模样,直如当年在刑部大堂之上一模一样,心下大怒,右手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本官依照律例审案,并无半点私心,你妄用虎狼之药,害死了吴公子,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不只吴师爷府上多名仆人仆妇可以作证,你开出的方子和药铺的掌柜、小二也都可以证明是你开出的猛药害死了吴公子。可是到了大堂之上,你却花言巧语,死不认罪。此案乃是铁案,即便今日要本官重判,你仍然逃不脱害人性命的罪名!” 第二千一百九十二章 安抚使说完之后,马郎中双眉一挑,嘿嘿笑道:“好一番正义凛然的当头棒喝!既然赵大人将此案视为铁案,为何今日见了小人,却又是如此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 安抚使听马郎中如此一说,脸色一变,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闷哼了一声,双掌已然脱离了安抚使后背的大椎穴,踉跄着向后退出了两三步。后心撞在大堂正中的长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案子上的一个茶杯受了震动,从茶盘中滚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跌落到了地上。赵大吓了一跳,急忙跑到了长案近前,伸手将茶杯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茶盘之中。 慕容丹砚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极,眼前金星乱冒,知道自己真气消耗太多,须得静心养神,否则非得大病一场不可。是以她摸索着坐到了长案旁边的椅子上,紧闭双眼,将散于四肢百骸的真气缓缓收入丹田。 夫人见慕容丹砚脸色惨白,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正想上前探问,安抚使和马郎中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且慢”两个字。只是两人话一出口,心下都是一惊,不由对视了一眼。马郎中嘿嘿冷笑,不再说话。安抚使转头对夫人说道:“慕容姑娘倾心全力为我疗伤,已经大耗真气,须得安心静坐,方能恢复元气。是以暂时不要打扰她,待到她真气复生,自然便可无碍。” 夫人听安抚使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心中暗想,姓马的虽然与咱们不睦,不过他也看出慕容姑娘静坐养神,这才出言阻止我去探视。看来此人并非庸医,确是一个有本事之人。不晓得当年他为何擅用虎狼之药,将吴家公子害死。 夫人思忖之际,无意中看了安抚使一眼。只见他的脸色又有一些黯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夫人心下大惊,知道方才安抚使病情好转,乃是慕容丹砚全力救治的原因。眼下慕容丹砚力尽而退,安抚使无人相助,只怕旧疾又要发作。念及此处,夫人心下惊慌,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才好。 马郎中见安抚使神情有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事情已过了多年,小人也不想与大人再作口舌之争。当年小人在岭南历尽艰辛,侥幸留了一条性命。只不过腰骨已断,双腿又废,算是身上缺了两点物事。加之小人获罪在身,在京城已是身败名裂,也不想以旧姓示人。是以离开岭南之时,便将姓氏改了,去了冯姓之两点,以马为姓氏。想不到山不转水转,竟然在此地又与大人见面。” 马郎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今日机缘巧合,与赵大人重逢,小人已无心再争辩当年的案子。如今大人是病人,小人是大夫,若是大人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意为大人施治。” 夫人听马郎中如此一说,心下大喜,只是转念一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心下暗想,看姓马的这副模样,想来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头。追根溯源,都是当年这件案子将他弄成如此模样。他明面上说不记旧恨,焉知不会暗中下手,害了我家大人的性命? 念及此处,夫人脸色大变,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安抚使沉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生死在天,富贵有命,这旧疾已随着本官多年,也没要了本官的性命,就不必劳烦你耗费心机了。” 马郎中听安抚使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好,小人知道大人心中仍有顾忌,担心小人借着行医之名,暗中下手,害了大人的性命。此乃人之常情,小人无话可说。不过小人当年随着先师学习医术之时,先师曾经对小人说过,若想成为神医国手,须得有济世救人的胸怀,否则就算看遍了医书,也只能做一位庸医罢了。小人虽然愚笨,可是先师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心中。大人不用小人医治无妨,小人离开便是。不过小人须得提醒大人,此病乃是恶疾,毒物已将渗入肺腑,若是强撑着不肯医治,只怕不出一个月,安抚使衙门就要为大人披麻戴孝办后事了!” 安抚使听马郎中如此说话,心下又惊又怒,忍不住大声呵斥道:“你这妖人胡说八道,故意恫吓本官么?本官念你死里逃生,活命不易,这才一直没有驳斥于你。想不到你经历了当年之事,仍然没有丝毫悔改,还想着坑害人命。若是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心今日不能活着走出安抚使衙门!” 安抚使说到这里,右掌在椅子上重重一拍。只听“喀喇”一声响,椅子的扶手已然被他这一掌震断了一截。马郎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大的威风和煞气!既然如此,大人好自为知罢!” 他说守之后,怪眼一翻,转身便向堂外走去。赵大见马郎中得罪了安抚使,心下惊骇,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一时莽撞,没有打探清楚此人的底细,便将他请入府中。想不到此人竟然是主人的仇人,将主人气成如此模样。待他离开之后,主人必定要将胸中的怒气全都发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做了大管家不足一日,便要被撤了差事,说不定还要被赶出赵府,从此浪迹天涯。赵大越想越是后悔,是以眼看着马郎中向堂外走去,却也不敢跟上去送他离开。 夫人见安抚使喝退了马郎中,心下惊恐,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只能眼看着马郎中走到了大堂门口。便在此时,只听安抚使一声闷哼,又吐出了一口黑血,身子一软,竟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了地上。只见他面孔惨白如纸,身子一阵颤抖,紧接着蜷缩成了一团,模样甚是狼狈。 夫人见此情景,心下大惊,一边吩咐赵大将安抚使扶回到椅子上,一边快步向大堂门口追去。此时马郎中已然走出了大堂,正要沿着门前的石阶走入院子,夫人情急之下,已顾不得自己诰命夫人的身份,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口中说道:“先生留步,我有话说!” 马郎中站在石阶边缘,听到夫人呼喊,这才停下了脚步。待他转过身来,夫人已然跑出了堂门,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夫人一脸惊慌,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大人病势危重,还请马先生援手,为大人诊治。” 马郎中向堂内瞥了一眼,隐约看到赵大已经将安抚使扶着坐回到椅子上。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夫人也看到了,不是小人不肯救治,只是赵大人放不下面子,不许小人为他治病,小人也是束手无策。” 第二千一百九十三章 夫人见马郎中一脸倨傲的模样,目光中露出些许讥讽的笑意,心下颇为不快。只是想到安抚使命在旦夕,虽然不能断定马郎中能将安抚使体内的剧毒驱除,不过眼下也没有其它法子。是以她略略思忖了片刻,又转头向堂内望了一眼,见赵大已将安抚使扶坐在椅子上。只是安抚使全身蜷缩成了一团,身子不住颤抖,使得椅子随着他的身子不住抖动,椅子腿与地上的青砖磨蹭,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异声音。 夫人见此情形,知道安抚使已是危在旦夕,绝对不能再有丝毫犹豫,是以咬紧了牙关,向着马郎中一揖到地,口中说道:“我家大人先前得罪过马先生,我在这里替他向先生谢罪。若是先生心中有气,尽管打我骂我一顿,我绝对不敢有丝毫怨恨之心。还请先生不念旧恶,出手施救。” 马郎中见夫人给自己行此大礼,饶是他性子古怪,此时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双手虚抬,口中说道:“小人贱命一条,怎么能承受夫人如此大礼?不是小人不愿相救,实在是赵大人对小人怨念太深,担心小人借着施救之机,害了他的性命。”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夫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小人要救治赵大人,所用的法子与寻常的郎中大有不同。只怕夫人听了之后,也会对小人起了疑心。既然不能取信于赵大人和夫人,与其仓皇施救,留下祸患,还不如早些离开。免得赵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小人蒙冤受屈,只怕真如赵大人所说,今日不能活着离开安抚使衙门。” 夫人此时心急如焚,听马郎中说完之后,她急忙说道:“我家大人病势沉重,已不能再拖延片刻。只要先生肯出手施救,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咱们都不会怪到先生身上。” 夫人话音未落,只听堂内传出赵大的一声惊叫。她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原来安抚使又吐出了一口黑血。赵大站在椅子旁边,一脸惊恐的模样,显然已经吓得手足无措。慕容丹砚兀自坐在长案旁边的椅子上,身子僵硬,一动不动。夫人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先生方才说过,医者应当有一副济世救人的仁慈之心。就算我家大人得罪过先生,还望先生不念旧恶,出手救他一命。” 马郎中见夫人如此模样,却也颇为动容,急忙侧身避让夫人这一礼,口中说道:“夫人请起,小人答允你便是。” 夫人见马郎中答允了自己的请求,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马郎中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夫人如此屈尊,小人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不过赵大人的恶疾极是古怪,若是想救他的性命,须得用一些非常手段。只要夫人要答允小人三件事,小人定能保住赵大人的性命。” 夫人听马郎中如此一说,别说是三件事,即便是三百件三千件,她也会一口答允。是以马郎中说完之后,夫人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有事情尽管说便是。即便是要了我的性命,只要能救治我家大人,先生尽管拿去好了。” 马郎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救一人而杀一人,绝非医者的手段。这三件事倒也并非难事,不过小人说出来之后,只怕夫人会对小人有所猜忌。只要夫人相信小人,小人一定能将赵大人的恶疾驱除。第一件事,烦请夫人在府中选一处僻静的院落,只留小人和赵大人在内,任何人不得进入。一日三餐可派人送到院子门口,不许送餐人踏入院子半步。” 夫人听马郎中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事不难。府中独门院子不少,马郎中尽可以放心便是。至于一日三餐,可以由我亲自送去,府中的下人绝对不敢到院落之中打扰。” 马郎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第二件事却有一些麻烦。小人知道赵大人对小人深为忌惮,怨恨极深。小人为他医治之时,只怕他未必肯听小人摆布。小人想请夫人劝说赵大人,为他医治恶疾之时,赵大人须得对小人言听计从。小人让他做什么,他须得照办,不得违拗。” 夫人听马郎中说完之后,心下倒是颇为为难。她知道安抚使性子刚烈,又极是骄傲,当年办了冯太医治死人的案子,他一向认为冯太医是罪有应得。眼下冯太医改名换性,变成了眼前这位马郎中。可是安抚使对此人的忌惮却要多了不少。要让他听从马郎中的吩咐,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夫人心中颇为忐忑,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马郎中见此情形,知道夫人心中犹豫,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小人知道此事极难办到,是以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小人这就告辞了。” 夫人见马郎中转身要走,耳听得身后不断传来安抚使痛苦的呻吟声,只得将心一横,口中说道:“先生留步。此事交给我去办,一定能够劝说我家大人听从马先生的吩咐。” 马郎中见夫人心意已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第三件事,烦请夫人准备十坛上等的陈年花雕,放在选好的独门院子中。若是这三件事情都能办好,小人一定能将赵大人的恶疾医好。” 夫人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可是此时此刻已容不得她再有丝毫犹豫。是以马郎中说完之后,夫人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请先生进屋歇息,我与大人商议之后,再请先生为我家大人医治。” 马郎中点了点头,随着夫人走回到堂中。此时安抚使蜷缩在椅子上,身子不住抖动,如同身在冰窖之中。赵大围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一脸惊恐,却是束手无措。夫人快步走到安抚使身边,见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口中气喘如牛,似乎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夫人心下焦急,不由转头向马郎中望去,目光中满是乞求之意。 马郎中走到安抚使身边,仔细看了看安抚使的面孔,左手倏然伸出,已然掐住了安抚使的咽喉。夫人和赵大吓了一跳,只道马郎中起了歹意,想要害了安抚使的性命,正想着上前将马郎中拉开,却见他怪眼一翻,左手用力一捏。只听安抚使一声闷哼,随即嘴巴张开,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第二千一百九十四章 马郎中倏然伸手掐住了安抚使的咽喉,赵大吓得肝胆俱裂。他原本因为自己贸然将安抚使的仇人带入府中,心中已是惶恐不安,生怕安抚使将自己赶出府去。待看到马郎中突然发起疯来,赵大只道他要害了安抚使的性命,心想自己先前闯了大祸,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可是安抚使一旦死在马郎中手中,自己这条性命必定保不住了。念及此处,他想也不想便向马郎中扑了过去,想要将他扯开,免得他将安抚使活活掐死。没想到他刚刚抢到马郎中身边,安抚使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赵大躲避不及,这口黑血正喷在了他的脸上。 刹那之间,赵大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却是黑血撞到他脸上之后,有几滴血珠溅入他的眼眶之中,疼得他立时将双眼紧闭。安抚使吐出的这口黑血不只带着血腥气味,而且还有浓烈的腥臭味道,中人欲呕。赵大只觉得双眼火辣辣得极是疼痛,腥臭味道冲入鼻中,直将他熏得险些晕了过去。惊惶失措之下,赵大踉跄着向后退去,却不想绊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登时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模样狼狈之极。 夫人见安抚使口吐黑血,只道他着了马郎中的毒手,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虽然是赵大引狼入室,可是方才若不是自己拼命将姓马的留下,这个坏蛋也没有机会下手害人。若是大人被他害了性命,我也不活了!念及此处,夫人双手张开,直向马郎中的后颈抓去,恨不能将他活活掐死。 只是她双手还没有抓住马郎中的脖子,只听安抚使呻吟了一声,口中颤声说道:“呀,我总算活过来了……” 夫人听安抚使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伸出的双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安抚使。此时马郎中已然松开了左手,向后退开了三步。只见安抚使从椅子上欠起了身子,嘴里呼呼喘着粗气,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几丝血色。夫人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马郎中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在自己仓皇失措之间,已经解了安抚使恶疾必作之危。虽然不能说他已将安抚使的恶疾根除,不过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念及此处,夫人欣喜若狂,急忙冲到安抚使身边,颤声说道:“大人,你、你好了一些没有?” 安抚使一脸茫然,看着夫人说道:“我方才胸口郁闷之极,喘不上气来,直到吐出了一口淤血,胸口顺畅了不少。虽然还有一些头昏脑胀,不过已经不似方才那般难过了。” 安抚使说到这里,无意中瞥见了马郎中站在面前,脸色登时大变,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马郎中大声喝道:“你这庸医还不离开,不怕本官将你抓入衙门问罪么?!” 马郎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人若是想捉拿小人,尽管叫人来捉好了,小人绝不逃走。” 安抚使见马郎中如此有恃无恐,心下越发恼怒,正要大声喝斥,夫人却将他拦住,口中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方才正是马先生出手相助,才救了大人的性命。这位马先生绝对不是庸医,乃是一位有大本领的神医国手。我求他为大人医治恶疾,他已答允下来。方才他略施手段,便将大人救醒过来,可见马先生不只医术高明,而且并无丝毫暗害大人之意,还请大人明鉴,答允他为大人医治恶疾。” 夫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安抚使连使眼色。安抚使心中虽然兀自惊疑不定,可是他与夫人是多年的夫妻,可以说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当年他受了奸臣构陷,不得不亡命天涯,夫人对他不离不弃,始终陪伴在他身边。是以看到夫人有意让马郎中为自己治病,安抚使虽然心下犹豫,却也不好出言驳斥。 马郎中见安抚使并未说话,这才开口说道:“赵大人,先前那个小姑娘以内力为你驱除体内的毒气,用的法子并不错。只是大人体内的毒气淤积多年,散于七经八脉之中,要将其一鼓去除,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这个小姑娘虽然武功不弱,毕竟年纪尚浅,功力不足。她将你四肢经脉之中的毒气驱除,但是藏在胸腹处的毒气仍在。如同一头沉睡多年的野兽,突然被人砍断了手足,将它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虽然肢体残缺,可是发起狂来却要比平时要凶狠百倍。残留的剧毒在大人体内乱行乱撞,直向大人的脏腑攻了过去。按理来说,大人每吐出一口黑血,毒气就要少了几分。可是有一口黑血堵在了大人的哽嗓咽喉,大人的气息淤积在胸口,使得大人喘不过气来。方才小人捏住了大人的咽喉,挠动喉头,大人受不住痒,咳嗽之时,将那口淤血吐了出来,气息畅通,便无大碍。” 安抚使听马郎中如此一说,心中对他的猜忌消散了不少。夫人见安抚使的脸色不像方才那般难看,知道他对马郎中的厌恶已少了许多,趁机说道:“马先生医术高明,有他相助,必定可以除去大人身上的恶疾。大人不必忌惮,请马先生出手为大人治病罢。” 安抚使虽然相信夫人说话,可是要他就此答允马郎中为自己医治,面子上却又有些挂不住。正在他犹豫之时,忽听慕容丹砚在一旁说道:“伯伯,这位马先生确实是一位医术高明的神医国手。侄女以为他并无暗害伯伯之意,就请伯伯听伯母相劝,请马先生为伯伯医治罢。” 安抚使一怔,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不知何时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面孔虽然仍有一些苍白,不过说话之时中气充沛,显然耗费的真气已然恢复了不少。夫人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接口说道:“慕容姑娘说得甚是。大人也说慕容姑娘虽然年轻,不过见识非凡,既然慕容姑娘也对马先生如此折服,大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夫人说完之后,安抚使点了点头,看了马郎中一眼,口中说道:“马先生肯出手相救,本官很承你的情。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当年本官办你的案子,并无丝毫愧疚之心。你若是打算借为本官医治恶疾之机,要让本官将当年那件案子翻过来,那是想也休想。先生若有此意,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本官绝对不会拦阻于你。” 第二千一百九十五章 夫人知道安抚使性子倔强,轻易不肯认输,而马郎中说话阴阳怪气,也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是以她虽然将马郎中劝了回来,不过心中一直担心两人相互敌视,不免惹出大麻烦。此时听安抚使说话,夫人心下大惊,担心马郎中恼火起来,拍拍屁股走人,只怕安抚使的恶疾又要发作,便有性命之危。念及此处,夫人正想出言相劝,却听马郎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一别经年,赵大人仍然不肯将当年之事放下,心胸岂不是太过狭窄?小人经历了一番生死风波,于往日仇怨早已看得淡了,并无丝毫打算翻案之心,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安抚使听马郎中如此一说,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是以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若是先生能够将本官的恶疾治愈,要多少金银珠宝,尽管开口便是。” 马郎中双眉一挑,看了安抚使一眼,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情,口中说道:“赵大人一向以清官自居,官声甚好,此时却许诺要赠送给小人金银珠宝。若是小人狮子大开口,向赵大人讨要几十万两银子,到了那时,大人又要到哪里去找银子来赏给小人?” 慕容丹砚听马郎中说完之后,心下暗想这个家伙确实本事不小,不过太过尖酸刻薄。伯伯已然不再与他恶言相向,有了交好之意,偏偏他还要鸡蛋里面挑石头,挑起言语之争,太过不知好歹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有些担心,生怕安抚使恼怒之下,又与马郎中生了龌龊,不肯让他为自己治病。没想到安抚使神情平静,并无丝毫怒意,只是淡淡一笑,口中说道:“马先生说得不错,本官素来痛恨贪官污吏,以‘君子固穷’为座右铭,除俸禄之外,不取一钱一文。若非如此,当年马先生的案子并无半点油水不说,还要得罪许多人,无人肯接手,最后才会交到本官手中。后来本官受到奸臣构陷,被赶京城,又遭奸贼拦截追杀,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原本微薄的几十两宦囊银子也花得干干净净。虽然最后承蒙皇上天恩浩荡,起复还京,又升了官职,可是单凭俸禄只能勉强糊口,别说赠给先生几十万两银子,只怕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安抚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目光越过众人,直向堂外望去。慕容丹砚见安抚使神情凝重,略略带了几丝忧伤,心下暗想,当年小鱼妹妹的亲生父母为了逃命,不得不远避关外,一路上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已是陷入绝境,否则也绝对不会将小鱼妹妹托付给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看伯伯的模样,似乎又想起了当年逃亡的情形,才会如此悲伤。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本官虽然穷困潦倒,不过不想学着那些龌龊官儿贪污受贿,捞取钱财。或许是上天垂怜,竟然让本官发了一笔横财。那一年本官奉命到边关办差,没想到鞑子大军突然出现,想要一举攻占边关。边关守将贸然出兵,中了鞑子兵的埋伏,结果全军覆没。其时城中只剩下千余老弱残兵,若是与鞑子死战,只能是死路一条。本官无奈之下,只得仿效昔年弦高犒军退秦兵的旧事,冒充朝廷使者,到鞑子大营走了一遭。 “鞑子大军云集,其实只是想逼迫朝廷答允互开榷市,无意大举进攻中原。本官到了鞑子大营之后,察颜观色,看出鞑子兵主帅的意图,便即假称朝廷有意与鞑子重开榷市,鞑子兵主帅大喜,不过生怕本官骗他,是以将本官留在大营,暗地里派人去向鞑子国主禀报此事。鞑子国主听说朝廷答允互开榷市,大喜过望,便即派出使者到了鞑子大营,要与本官签订盟约。本官虽然没有与鞑子签约的权力,不过为了边关的安危,还是用随身携带的关防与鞑子签订了盟约。 “约成之后,鞑子主帅和使者大喜,不只恭恭敬敬地将本官送出了大营,还赠送给本官几车礼物。车上装了十万两银子,五千两黄金,绸缎百十匹。另外还有珠宝玉石十余匣,足以抵得上五十万两银子。” 安抚使说到这里,不只慕容丹砚惊得目瞪口呆,即便是一直面沉似水的马郎中也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失足摔倒在地上的赵大早已爬了起来,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模样甚是狼狈。他爬起来之后,原本打算去洗脸洗手,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可是安抚使夫妇没有发话,他也不敢擅自离开,是以一直站在旁边垂手侍立。听安抚使说到这里,他心下也甚是惊骇,暗想当日咱们离开鞑子大营,鞑子主帅确实送了十几车礼物给主人。主人将布帛、金银等物大半赏赐给了守城兵将,我还分了十五两银子。只是没想到除了金银布帛之外,鞑子主帅竟然还送了珠宝玉石,主人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此事。哼,这些大人个个满嘴仁义,可是哪一个不是口是心非,贪得无厌?! 堂上诸人之中,只有夫人一脸平静,并无丝毫惊讶之色,想来她早已知道安抚使发了一笔横财。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这笔意外之财到手之后,本官将金银布帛大半分给了边关守城的将士,不过珠宝玉石在边关无法折现,本官打算带回京城,找几家珠宝金店折换成现银,再送给那些中了鞑子埋伏而战死的将士的家人。只是本官回到京城之后,受到小人诬陷,旋即被朝廷任命为安抚使,回到边关镇守。是以还没等本官将珠宝玉石折成现银,已经被迫离开京城重返边关,是以这些珠宝玉石一直留在本官的府中。” 安抚使话音方落,马郎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赵大人是边关主帅,尚不能将珠宝玉石折为现银,若是赠送给小人,与一堆乱石头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小人有一些奇怪,大人既然有意用这些珠宝抚恤阵亡的将士,虽然不能亲自回到中原去将珠宝折成现银,也不妨派心腹带了珠宝潜回中原,寻几家珠宝金店将它们换成银票,再将银票送给阵亡将士的家人。可是大人却一直将这些珠宝玉石留在身边,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第二千一百九十六章 慕容丹砚见马郎中咄咄逼人,心下颇为不快,暗想这些珠宝玉石是鞑子赠送给伯伯的礼物,就算伯伯不将珠宝玉石换成现银和银票来抚恤阵亡将士,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何必因为这些珠宝玉石对伯伯苦苦相逼? 只是她想到这里,心中又略略有些疑惑,暗想马郎中虽然讨厌,不过伯伯确实也有失策之处。他口口声声说要将这笔财宝全都分给守卫边关的将士和抚恤阵亡将士家人,可是又将珠宝玉石留在身边,也难怪马郎中猜疑他另有图谋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安抚使沉声说道:“先生这番疑问,却也并不奇怪,只怕许多人心中都是一般心思。”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赵大一眼,口中说道:“你跟随本官多年,今日知道本官身边一直带着这些珠宝,是不是也在腹诽本官口是心非,贪图钱财?” 赵大是一个粗人,压根不晓得“腹诽”二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安抚使说话之时声音严厉,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是以他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安抚使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了马郎中一眼,口中说道:“本官重回边关之后不久,接到了京城密友写来的一封信,这才知道自己为何惹恼了皇上,被赶出京城,到了边关来做安抚使。原来本官将金子和银子分给守卫边关的将士,被朝廷中一些卑鄙小人知道了消息。这些人个个奸诈,正想寻本官的不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如获至宝。他们联手给皇上写了一封奏折,在奏折中指摘本官以私财犒劳边关将士,收买人心,意图谋反。皇上最忌讳大臣拉拢军中将士,看过折子之后,登时大发雷霆,原本要将本官革职下狱。后来幸亏有朝中大臣仗义执言,力陈本官并无谋反之意,皇上这才格外开恩,只是将本官打发到边关做了安抚使,并未问罪抄家。本官吃了这样一个大亏,若是还想着将这些珠宝玉石换成金银来抚恤阵亡将士,只怕大祸立至!” 众人听安抚使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他的苦衷,心下都略略有一些愧意。只听安抚使接着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更是惹祸的源头,本官知道这些珠宝玉石留在身边,必定会惹出祸事,是以将之埋藏在了一个妥当之处,想着有朝一日有了天灾,再将这些珠宝取出来偷偷换成金银,用于赈济灾民。不过边关虽然穷困,却并无水旱灾害,是以这些珠宝一直没有使用。今日马先生若是能将本官身上的恶疾除去,尽管将这些珠宝玉石拿去好了。” 马郎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大人虽然仕途坎坷,不过处处都能化险为夷,也是一件幸事。想来必定是上天垂顾,否则怎么会让小人在离着京城数千里之外的边关,又能与大人重逢?”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夫人说道:“就请夫人依照小人方才所说,选好院落,备好物事。若是一切准备妥当,小人今日便要为赵大人疗伤。” 夫人心下大喜,急忙吩咐赵大先带着马郎中去客房歇息。待到两人离开之后,夫人对安抚使说道:“大人,我瞧着马郎中虽然倨傲,倒也并非是庸医。此人在刑部大牢逃得性命,流放岭南三年又侥幸未死,想来不会再胡乱行事。大人不妨让他试上一试,或许有奇效也说不定。” 安抚使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夫人好意,我如何不知?只是先前担心此人借着为我疗伤之机,逼迫我为他翻案,这才不许他为我医治。既然此人口口声声不想翻案,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夫人原本担心安抚使不肯让马郎中为他医治,心下颇为忐忑,听安抚使如此一说,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她将马郎中所说的三件事转述了一遍,安抚使和慕容丹砚听了之后,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慕容丹砚对安抚使夫妇说道:“他说的前两件事倒没有什么古怪,不过第三件事让人难以思议。伯伯身上的恶疾是因为受了西域妖僧的毒掌所致,按理说无法以药石将之驱除。我瞧着这位马郎中不像身负武功之人,不过此人言行古怪,见识确是不凡,他若是向伯母讨要一些珍贵药材用来熬制良药,倒也并不稀奇,奇就奇在他向伯母讨要十坛上等的陈年花雕,不知道他有何用意。”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侄女听说三国之时,有一位神医名叫华佗,造出了一种奇药名为麻沸散,给病人服下之后,能够让病人全身酥软,不晓得疼痛,华佗便可趁机将病人胸腹剖开,医治病人体内的患处。后来曹操脑袋有疾,请了华佗去为他医治。华佗要曹操服下麻沸散,再用大斧劈开曹操的脑袋,治好他的头痛恶疾。曹操听了华佗的法子之后,勃然大怒,以为华佗想要借治病为名将他刺杀,便下令将华佗斩首,麻沸散从此失传。难不成马郎中医术高超,想要为伯伯开胸治病,只是没有麻沸散这等神药,只能将陈年花雕给伯伯服下,他才能借机除去伯伯的恶疾?” 安抚使夫妇也是摸不到半点头脑,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夫人对慕容丹砚说道:“我瞧马郎中的模样,倒不像是要对大人不利。不过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当年大人与他有了过节,须得防备万一。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只许他和大人两人住在独门院落之中,万一他有什么异动,大人便有性命之忧。” 夫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姑娘武艺高强,聪明伶俐,极富智计。若是姑娘偷偷潜入院子中,暗中监视,马郎中一定无法发现。他若是一心为大人医治,咱们自然没有什么二话,若是此人暗藏祸心,要对大人不利,还请慕容姑娘出手相助,将此人制住,免得他害了大人的性命。” 慕容丹砚听夫人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伯母说得是,咱们须得有所防备。侄女原本想着尽早将小鱼妹妹接回来,不过伯伯恶疾未除,小鱼妹妹回来之后,必定心急如焚,倒不如先将伯伯的恶疾治好,再一心一意地去寻找小鱼妹妹,将她找回来之后,一家团聚之时,也不会有丝毫遗憾啦。” 第二千一百九十七章 三人计议已定,正要依计行事之时,赵大回来禀报,说是已将马郎中安置在客房。夫人着实夸奖了他几句,又让他去城中酒肆采办二十坛上等的陈年花雕。赵大心下一惊,不晓得夫人要这么多陈年花雕来做什么。只是他对安抚使夫妇一向言听计从,是以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问一句,向安抚使和夫人告了一声罪,便即匆匆离开大堂,出府采办花雕去了。 待到赵大离开之后,夫人带着慕容丹砚出了大堂,穿过角门到了中院,一直走到了院子左侧的花墙旁边,这才看到花墙的角落之处开了一个月亮门。夫人一边带着慕容丹砚穿过月亮门,一边笑着说道:“前任安抚使有一位侍妾,与他的正室夫人不和,安抚使便在这里建了一座小院子,将侍妾安置在这里。你伯伯到边关来做安抚使之时,身边只带了十几名仆人仆妇,安抚使衙门后宅有三进院子,屋宅百余间,咱们这十几人就算一人住上十间屋子,仍是绰绰有余。是以这座院子一直无人居住,倒可以让马郎中在此处为你伯伯治病。” 夫人话音方落,两人已然走入院子。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心下一怔,暗想这座院落怎么如此熟悉,倒与我在慕容山庄居住的别院极为相似,只不过规模要小了一些。她想到这里,心下疑云大起。夫人却不晓得慕容丹砚在想些什么,带着慕容丹砚在院子中转了一圈,为她指明各处能否藏身。随后又将慕容丹砚带入室内,只见屋子陈设雅致,颇有出尘之感。慕容丹砚心下越发惊疑,暗想怎么这座屋子的格局与我在慕容山庄的屋子全然相同,只不过摆设的东西要少了许多。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却听夫人口中说道:“好在这座院落不大,马郎中若是想在这里对你伯伯不利,只要慕容姑娘藏在左近,必定能够发觉。” 慕容丹砚心下虽然兀自有一些忐忑不安,不过听夫人说完之后,她强打精神,口中说道:“夫人放心便是,侄女绝对不会让人害了伯伯的性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夫人便带着她离开了这间院落。待到两人走出月亮门之后,慕容丹砚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似乎就要睡去一般。她心下大惊,暗想自从离开墓道之后,一直没有感觉饥渴和困倦,怎么此时此刻竟然睡意如此强烈?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方才为安抚使治伤,真气消耗太多,才会如此疲惫不堪?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迷惑不安,隐隐约约记得夫人好像带着她回到大堂,又与安抚使一起吃了晚饭。后来三人又聊了许多王小鱼的事情,待到慕容丹砚头脑清醒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那座偏僻院落正房的屋脊之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头脑清明,再不像方才那般迷迷糊糊。慕容丹砚心下暗想,看样子今日为伯伯运气疗伤,确实大伤真气,弄得头昏脑胀,直到此时才恢复了元气。我的内功修为太差,若是换了爹爹和哥哥出手,或许早已将伯伯体内的毒气驱除得干干净净,也不必再让马郎中出手相救了。 她正思忖之际,忽听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听到马郎中说道:“赵大人,您是贵人,晚上在屋内床上歇息好了。小人贱命一条,吃惯了苦头,就宿在院中花架之下。依照小人的算计,至少要用十天的工夫,才能将大人恶疾治好。还请大人在这十天之中事事忍耐,不要误了咱们的大事。” 马郎中话音方落,他已与安抚使一前一后从屋子中走了出来。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暗想我是什么时候到了屋脊之上,伯伯和马郎中已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我丝毫也记不起来了?她心下惊疑,又怕被马郎中看破了行迹,急忙悄无声息地将身子向后挪动了两尺,藏在了屋脊后面。此刻她居高临下,倒是将院落中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虽说已近黄昏,可是四周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慕容丹砚伏在屋脊后面,仔细观看院子中的情形。只见安抚使和马郎中走入院子之后,便即坐在院子左首摆放的石凳上。马郎中解开身上的布囊,从布囊中取出一个黑沉沉的铁枪头来。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马郎中身上竟然带着兵刃,心下大惊,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只见安抚使脸色铁青,虽然并没有从石凳上站起来,可是脊背坐得笔直,如一杆标枪一般,显然已是全神戒备。若是马郎中要出手攻击,他便要全力反击。 只见马郎中不慌不忙地将铁枪头在布囊上擦了擦,这才放回布囊,口中说道:“小人当年被大人判了流放岭南之罪,又罚没了小人一千两银子,是以到了岭南之后,无钱打点当地的官吏,连住处都没有,只能睡在一间破败不堪的木棚之中。岭南到处荒芜,野兽毒虫遍地都是,常常一觉醒来,身边盘着毒蛇,身上爬着蜈蚣,恶狼徘徊于木棚之外,端得是危险无比。小人无奈之下,先是削尖了一根木棍放在身边,以防恶狼来吃我。恶狼见小人有了防备,虽然日夜盯着小人,却也不敢闯入木棚来吃了小人。只是有一日它饿得紧了,终于不管不顾地冲入木棚,想要将小人做了它口中的善食。” 马郎中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小人与恶狼苦斗了一场。恶狼饿疯了才要吃了小人,小人何尝不是腹中饥饿也想吃了它?这头恶狼虽然凶狠,不过畜牲就是畜牧,最后还是被小人用木棍刺入它的肚子,将它钉在了地上。待到恶狼流尽了血,一命呜呼之后,小人将它的皮毛剥了,又燃起一堆大火,烤了狼肉美美地吃了一顿。 “只是我虽然杀了一头恶狼,削尖的那根棍子也折成两截,不堪再用。小人知道恶狼成群,宰杀了一头之后,必定会有大群恶狼赶来报仇。仅凭木棍石块,休想对付恶狼,是以趁人不备,偷偷溜入戍卫军士的寨子中,偷了一杆长矛出来,用以防身。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便有五六头恶狼围在木棚之外,时时刻刻想将小人吃掉。小人吓得紧了,在身边燃起三四堆大火,又抱紧了长矛,一夜不曾合眼,这才没有被恶狼得手。” 第二千一百九十八章 慕容丹砚听马郎中说话,心下暗想,此人提到在岭南的遭遇,摆明了是对伯伯判他流放岭南之罪不满。难道这个家伙真是贼心不死,此次来到边关,便是要找伯伯报仇不成? 她正思忖之时,只听马郎中接着说道:“仗着这杆偷来的长矛,半个月之内,小人将这一窝恶狼全都杀死。这些畜牲虽然凶残,不过正所谓神鬼怕恶人,杀的恶狼多了,身上自然带了一股煞气。这窝恶狼死掉之后,其余的恶狼便不敢在木棚左近窥伺。后来不只恶狼不敢再来骚扰,就连毒蛇蜈蚣也逃得无影无踪。小人这条性命,可以说是这杆长矛救的,是以小人奉之为神明,每日都要带在身上。” 马郎中说到这里,嘿嘿一笑,也不晓得他在铁枪头上做了什么手脚,左手握住枪头,右手不住扯动,竟然从铁枪头中抽出了一段枪身。只见他将枪身越扯越长,最后几乎长至丈许,这才双手用力,在枪头和枪身接合处一扭,只听“喀嚓”一声响,他手中已然多了一杆长矛。 安抚使见马郎中长矛在手,脸色越发难看,慕容丹砚右手握紧了长剑剑柄,真气贯于全身,只要马郎中稍有异动,她便要凌空下击,一剑将马郎中杀掉。 马郎中将长矛拄在地上,看了安抚使一眼,口中说道:“小人能从岭南活着回到中原,这杆铁枪出了大力。不过背着一杆铁枪行走,只怕走不出半里地,便会被官府抓进大牢。是以小人请了一位铁匠,将这杆铁枪的枪身抽了出来,再以镔铁铸成枪身,其中暗设机关,平时可以将之一截一截地缩短,纳于铁枪头中。要用铁枪对付敌人之时,随时可将枪身自铁枪头中抽出,最后扳动机括,便是一支完好无缺的铁枪。小人每日都要将铁枪拿出来练练,免得有一日遇到敌人或是猛兽,手上生疏,便有性命之危。是以赵大人不必惊慌,十日未到,小人必定不会加害于你。” 慕容丹砚听马郎中说话,初时对此人颇为佩服,暗想他与毒蛇猛兽为伍,竟然能够逃得一条性命,实属不易。可是听马郎中说出最后一句话,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家伙说十日之内不会加害伯伯,难道他要等到第十一天再动手杀人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惊疑,几乎要立时拨剑,一剑将马郎中刺死。只是她右手甫动,又忍耐了下来,暗想看马郎中的模样,即便想要动手,却也不会急于一时。伯伯身上恶疾未愈,还要靠姓马的出手救治。我须得暂时忍耐,看看他在打什么主意。好在此人武功不高,就算他要害人,我也必定能将他拦住。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强压胸中怒气,死死盯着站在院子中的马郎中。 马郎中丝毫没有察觉慕容丹砚伏在屋脊之上,只见他双手端起长矛,在院子中一板一眼地舞了起来。慕容丹砚居高临下,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暗想,这个家伙进退无据,招式之中尽是破绽,哪里是在演练枪法,明明是在乱挥乱刺。即便是江湖帮派中的一个未入流的弟子,不须花费多少力气,便能将他打倒在地。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越发放心,看到后来,右手已然放开剑柄,心下暗自好笑。 如此过了三四日,马郎中压根没有为安抚使医治,每日里只是在院子中舞枪喝酒,喝完酒后便呼呼大睡。慕容丹砚日日藏在屋脊之上,心中老大不耐烦,暗想自己原本还以为这个家伙是要用陈年花雕灌醉伯伯,才好出手施救,想不到他要伯母准备十坛上等的陈年花雕,竟然只是为了过一过酒瘾罢了。难不成我真是走了眼,这个家伙压根不是来找伯伯寻仇,只是来骗吃骗喝? 只是慕容丹砚伏在屋脊之上,似乎压根没有从这座小院落离开,眨眼之间一连过了四五日。有时她心下也是茫然不解,不晓得自己为何像做梦一样,眼前事事透着古怪,却又合乎常理。只是每次她要想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袋便会疼痛之极。是以她只得专心看着眼前的事情,无暇再去细究根源。 不晓得又过了几日,这一天慕容丹砚伏在屋脊后面,正自无聊得紧,夫人将饭菜送来,没有走进院子,便即匆匆离开。马郎中将食盒拿进院子之中,从食盒中取出饭菜,一一摆在了院子中的石桌之上,这才请安抚使到院子中吃饭。安抚使这几日虽然没有发病,不过心中越来越不耐烦,与马郎中说话之际,不住出言讥讽。马郎中倒不似先前那般尖酸刻薄,虽然被安抚使冷嘲热讽,却既不发怒,亦不反驳。慕容丹砚没想到他脾气大变,心下颇为惊讶。 安抚使走出屋门之后,气鼓鼓地坐在石凳上。眼看着马郎中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安抚使心下着实不爽,右手在石桌上一拍,冲着马郎中大声说道:“你这庸医日日骗吃骗喝,摆明了是故意来报当年之仇。不过你须得记住,当年你乱用猛药害死人命,本官没有判你斩刑,已是格外开恩。你不知好歹,找上门来想要报仇,可不要打错了算盘!” 安抚使话音方落,马郎中突然脸色一变,右手端起酒杯,冷笑着说道:“依赵大人的意思,还要小人对赵大人感恩戴德,多谢你不杀之恩么?好,既然如此,小人敬大人一杯酒,算是向大人道谢。” 他说完之后,端起酒杯便向安抚使嘴边递了过去。安抚使见马郎中如此无礼,哪里肯喝他递过来的这杯酒?只是正当安抚使要出言呵斥之时,马郎中左手倏然伸出,食指和中指并在了一处,正戳在安抚使胸口膻中穴上。安抚使只觉得气息一滞,身子登时一动也不能动了。 慕容丹砚伏在屋顶,没想到马郎中突然发难,心下又惊又悔,右手握住剑柄,正要拔剑凌空下击,安抚使已然被马郎中点中了空道。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自己一时疏忽,没料到马郎中竟然懂得点穴,瞬间便将伯伯制住。自己此时出手,就算能将马郎中一剑刺死,可是这个家伙若是拼死一击,伯伯的性命也无法保全。眼下须得暂时忍耐,看看此人到底想干什么,再寻机将伯伯救出。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强行压制住胸中的怒气和惊恐,一动不动地伏在屋顶,双眼紧盯着院子中的马郎中。右手将长剑从剑鞘中缓缓抽出了数寸,打算到了危急时刻,她立时出手,一剑将马郎中斩杀。 第二千一百九十九章 安抚使武功不弱,初时对马郎中也是处处防备,只是数日过去,马郎中每日只是喝得酩酊大醉,舞起长枪之时也是破绽百出,压根不像身负武功之人。安抚使见此情形,心中失了警惕,对马郎中的防备一日弱过一日,到了后来已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没料到此人竟然深藏不露,倏然出手偷袭,安抚使一时托大,猝不及防,被马郎中点中了膻中穴。他心下又惊又怒,眼看着马郎中一脸怪异之极的笑容,不晓得此人要如何炮制自己,惊怒之下,只觉得五内俱焚,心中后悔不迭。 马郎中盯着安抚使看了半天,冷笑了一声,左手捏着安抚使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嘴巴张开,右手端起酒杯,直向他口中灌去。安抚使受此屈辱,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能将马郎中撕成碎片。怎奈他膻中穴被马郎中点中,身子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郎中将一杯陈年花雕灌入了自己口中。 慕容丹砚伏在屋脊之上,看到马郎中将酒水灌入安抚使口中,心中虽然又惊又怒,只是投鼠忌器,生怕马郎中害了安抚使的性命,不敢出手攻击。好在马郎中虽然强行给安抚使灌酒,却并无杀人之意,慕容丹砚这才稍稍放心。 马郎中将一杯陈年花雕尽数灌入安抚使口中之后,冷笑着说道:“赵大人,当年你在刑部大堂百般羞辱小人,说小人是一个狂妄自大、草菅人命的庸医,压根不听小人辩白。先是灌小人喝了几桶凉水,因为小人宁死不肯招供,后来又用辣椒水将小人的肚子灌得几乎胀裂开来,那份折磨,小人一辈子都忘不掉。今日小人以牙还牙,也请大人尝尝被人灌水的滋味。” 他说到这里,狠狠瞪了安抚使一眼,接着说道:“小人被大人下令打断了双手双脚,关入刑部大牢之后,又被牢头、差役和犯人虐待,连腰骨都被打断,每日里只能趴在牢房之中,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好有一位年老的牢头良心未泯,见小人可怜,赏给小人几碗热粥,才让小人没有活活饿死。” 马郎中说到这里,将脑袋一点一点抬了起来,双眼瞪着灰濛濛的天空,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这笑声干瘪之极,直如夜枭乍鸣,比恶鬼哭泣更加难听。慕容丹砚伏在屋脊之上,笑声传入耳中,直如针刺在心中,全身上下难受之极。 片刻之后,马郎中止住了笑声,又将脑袋一点一点低了下去,恶狠狠地盯着安抚使,接着说道:“小人在刑部大牢受尽了折磨,初时只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免得受这无尽的痛苦。可是双手双脚和腰骨都被打断,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就连咬舌头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小人知道京营殿帅府和兵部许多大人都想将小人弄死,你赵大人虽然不判小人斩首之刑,可是为了不得罪那些官员,何尝不想让小人瘐死狱中?否则大人也不必对小人动大刑了。想想真是可笑,大人对小人动刑之时,若是稍稍留情,哪怕给小人留下一只稍能活动的手臂,小人早就自已弄死了自己。可是大人生怕折磨不死小人,将小人弄得全身上下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压根无法动弹,竟然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嘿嘿,赵大人呀赵大人,枉你一向自负智计超群,这次可真是失算了。”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心惊,暗想若是马郎中所说不假,伯伯的手段也太过狠毒。不过这些事情都是马郎中一人所言,我看此人心胸狭窄,不像好人。多半是他过于偏激,在大牢之中受了一些殴打侮辱,便将这些事情全都算在伯伯头上。眼下他将伯伯制住,自然会将旧恨全都发**来,是以此人说话当不得真。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冷笑着说道:“你如此为安抚使推卸罪责,无非因为他是王小鱼的亲生父亲。若是一个与你全然无关之人,你还会为他千方百计脱罪么?你自负为慕容山庄的传人,睥睨武林各大帮派,可是归根到底,你不过是一个党同伐异的小女子罢了。 慕容丹砚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一股寒意自脚下升了起来,瞬间冲到了头顶,身子竟然微微有一些颤抖。只听那个声音接着说道:“其实你心里清清楚楚,王小鱼心思狠毒,只求自己快活,至于别人的生死,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她是你的朋友,你便爱屋及乌,将安抚使也当成了一位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你还记得厉秋风和你说过的话么?一个人若是穿上了官服,想要在官场之中如鱼得水,须得牢牢记住“抹杀良心”四个字,否则他要么辞官不做,要么活不久长。这位安抚使大人虽说仕途坎坷,可是每次倒霉之后,都能化险为夷,而且官越做越大,这样一个官儿,你能相信他问心无愧么?你不要忘记,他是王小鱼的亲生父亲,王小鱼狠毒凶残的性子,正是与安抚使血脉相通。你一心要做行侠仗义的女侠,可是连公平公正都做不好,真是可笑之极!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沮丧,眼睁睁着看着马郎中和安抚使说话,却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若是此时马郎中下手弄死安抚使,慕容丹砚绝对无法相救。 只听马郎中接着说道:“牢头喂了小人几碗热粥,却让小人又起了求生之念。小人心中暗想,凭什么京营殿帅府和兵部那些狗官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我却连苟且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我就此冤死在大牢之中,岂不是遂了这些乌龟王八蛋的心意?!我一定要活着离开大牢,日后将冤案昭雪,还我一个公道。 “打定了主意之后,小人用尽心机,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先是如乌龟一般,一连十几日一动不动,使得被打断的骨头慢慢愈合。赵大人练过武艺,自然知道若是未经正骨,任由断骨生长,即便断骨愈合,骨架也是参差不齐,日后要么成了畸形之人,要么全身瘫痪不能活动。只是小人身在牢狱之中,要紧的是先能稍稍活动身子,免得被那些****的牢头公差当作瘐死之人拖了出去,送到化人场活活烧死。是以小人只能任由断骨随意生长,待到身子能够活动之后,再想法子逃出大牢。” 第二千二百章 须知学武之人,任你武功再高,在江湖之中行走,难免受伤或是中毒,是以除了苦练拳脚刀剑、内力轻功之外,大都还要学习一些粗浅的医术,免得受伤中毒之时束手无策。慕容丹砚自幼跟随慕容秋水修习家传武功,于医术一道也颇多涉猎。听到马郎中说话,慕容丹砚知道他所言不虚,心下暗想,怪不得这个家伙身子僵硬,行止犹如僵尸一般。想来当日他在大牢之中为了活命,任由断骨生长,虽然最后能够活动肢体,只是骨头长成了畸形,种种不便难以形容,才变成了这般古怪的模样。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马郎中接着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小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屎尿也都拉在裤子里,弄得身子肮脏无比,臭气熏天。幸好如此,牢头公差嫌弃小人太过肮脏恶臭,没有立时将小人拖出去送到化人场烧掉。他们以为小人已经死去,尸体才会如此腐臭,是以远远避开,只等着小人肉身烂尽,臭味消散,再将小人拖去化人场烧掉。” 马郎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一眼安抚使,冷笑着说道:“小人在大牢中伏地不动之时,赵大人十有八九曾经派人来押解小人过堂,只不过牢头说了小人已死,大人这才放过了小人。若是那时将小人押到堂上,只须挨上十几板子,小人便会一命呜呼了。嘿嘿,大人千算万算,还是功亏一篑,可惜,真是可惜。 “小人等到断骨初愈,手脚稍能活动之时,便即寻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木块,想法子将腰骨定住。又过了五六日,勉强能够坐了起来。小人知道未经正骨,断骨虽然愈合,日后多半只能瘫痪卧床,与死人无异,何谈翻案报仇?是以小人强忍着疼痛,趁着双手能动,先将双腿断骨处又砸断了,将断骨扶正之后,再用木块将其定住。后来依样画葫芦,又将双手打断了重新生长。赵大人,若小人真是庸医,还能有此手段么?!” 慕容丹砚听马郎中说到这里,想到此人在暗无天日的刑部大牢之中,竟然能够如此隐忍,心中又是惊恐,又是佩服,暗想我听厉大哥说过锦衣卫诏狱和东厂私设公堂的种种可怕事情,当时还以为他多有夸张。可是听马郎中讲述往事,只怕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而且厉大哥担心我害怕,或许有许多更加可怕的事情还没对我说过。若是换作我,宁肯抹脖子自尽,也绝对不愿意困在大牢之中。姓马的受了这么多折磨,怪不得要对伯伯恨之入骨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对安抚使也有了畏惧之意。只不过她一直将马郎中想成恶人,尽力为安抚使推卸罪责,内心深处,实在不想将安抚使当作一个草菅人命的昏官。 安抚使身子丝毫无法活动,听到马郎中连声喝问,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听马郎中冷笑了几声,接着说道:“小人在刑部大牢中苦熬了大半年,竟然没有瘐死狱中,也算是老天爷还有几分良心。后来也不晓得赵大人是天良发现,还是有了其它原因,没有判小人死罪,而是罚没家财,流放岭南三年。 “初时小人还对大人感恩戴德,以为大人想放小人一条生路。可是后来仔细想想,小人虽然行医多年,但是从来不妄取病人钱财,许多穷苦百姓找小人医治,小人分文不取,有时还要搭下几钱银子,是以这么多年勉强糊口,压根没有积攒下几两银子,又到何处去找一千两银子缴给官府?若是不缴纳罚银,小人又要被抓入大牢。一想到暗无天日的牢房,凶神恶煞的牢头公差,还有那些疯癫狂乱、生不如死的犯人,小人全身发抖,宁死也不肯重回大牢。无奈之下,小人厚着脸皮借遍了亲朋好友,可是这些人都知道小人要被流放岭南,多半不会活着回来,哪里肯将银钱借给一个必死之人。最后迫于无奈,小人只得将祖宗留下来的医馆宅子卖掉,从此京城再也没有冯家医馆的名号,又有几位受过小人好处的富户听说了此事,实在看不过眼,赠了小人几百两银子,这才勉强将一千两银子交到了刑部。 “医馆是冯家的命根子,历经三百余年而不倒,最后却在小人手中毁了。虽然小人侥幸活命,却也成了行尸走肉,死后也没有脸面去见冯家的列祖列宗。是以大人虽然没在刑部大堂上将小人活活打死,可是罚没家财,流放岭南,却比杀了小人更加狠毒。别人杀人只是要命,大人杀人于无形还要诛心。真不愧是读孔孟之书的大贤,否则哪有如此心机?!” 马郎中说到这里,又是一阵狂笑,将酒倒满了杯子,又强行灌入安抚使口中。慕容丹砚伏在屋脊之上,虽然看到马郎中折辱安抚使,只是看他并无杀人之意,倒也并不慌张。 马郎中将酒灌入安抚使口中之后,接着说道:“小人被流放到岭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许多次眼看着就要死掉,最后侥幸逃生。初时小人对大人怨恨极深,只想着捱过三年,再想法子找大人报仇,将这件案子翻了过来。可是吃了三年苦头之后,驻屯官兵将敕书交到小人手中,对赵大人的痛恨竟然瞬间烟消云散。小人只想着找一个没有人识得小人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一辈子,便已心满意足了。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竟然在边关还能遇到赵大人,难道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要让小人杀了大人,一雪前耻不成?!” 马郎中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怪笑,待他笑声一停,又倒了一杯酒,强行灌入安抚使口中。眼看着安抚使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几乎要滴出血来,马郎中越发得意,坐在石桌前喝酒吃菜,嚣张之极。慕容丹砚见马郎中对安抚使大加羞辱,不过并未下手害他性命,是以一直隐忍着没有出手。 半晌之后,马郎中已将石桌上的酒菜吃喝得干干净净,酒坛中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只见他站起身来,右手抓住酒坛,嘿嘿一笑,随手一掷,只听“呼”的一声响,酒坛飞了出去,正砸在两丈外的墙壁上。酒坛碎片四处飞溅,情形甚是惊人。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只道马郎中怒火中烧,就要出手杀死安抚使,心下一凛,右手握紧了剑柄,左手撑在屋顶的瓦片上,只待马郎中稍有异动,她便要出手救人。 第二千二百零一章 安抚使见马郎中如同发疯一般,只道他要害死自己,饶是安抚使见多识广,多历风波,但是此时膻中穴被马郎中封闭,身子僵硬,一动也不能动,是以心下惊恐,眼睛中露出了惊惧的目光。 马郎中见安抚使露出怯意,心下越发得意,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人自从识得赵大人以来,一直以为赵大人沉稳多计,是一位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人物,想不到大人面临生死关头,也与常人无异。嘿嘿,什么狗屁清官好官,背地里还不是一样贪婪无耻,狡诈卑鄙?!” 马郎中说到这里,狠狠瞪了安抚使一眼,转身走到身后放置的酒坛旁边,伸出右手提起一个装满酒的坛子,大步走回到石桌旁边,左手抓起铁枪头,用力在石桌上一扫,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石桌上的碗盘酒杯尽数落到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酒水和菜汁四处飞溅,洒在了坐在石桌旁边的安抚使的头脸和身上,使得他的模样颇为狼狈。 慕容丹砚伏在屋脊之上,不晓得马郎中又在发什么疯,双眼紧盯着他,右手握紧长剑剑柄,随时都要出剑攻击。 只见马郎中将铁枪头放在石桌之上,右手翻转酒坛,将坛中的酒水倒在了铁枪头上。随后他将酒坛放到一边,双手握住铁枪头,竟然在石桌上磨起枪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不晓得马郎中在捣什么鬼,心中惊疑不定。 只见马郎中在石桌上磨一会枪头,便将酒坛提了起来,将坛中的酒水浇在枪头上,接着又在石桌上磨枪。如此反复了四五次,直将铁枪头磨得寒光闪闪,最后他不再向铁枪头浇下酒水,枪头与石桌磨蹭之时火星四溅,声音尖利之极,传入耳中极不受用。 慕容丹砚和安抚使眼睁睁地看着马郎中忙活,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半晌之后,马郎中终于停手,将枪身自铁枪枪头中抽了出来,双手握住长枪,双眼紧盯着安抚使,阴笑着说道:“赵大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这般下场罢?我平白无故被你打成了残废之人,赔了一千两银子,又被流放岭南,险些死在烟瘴之地。虽说这些肉体之痛尚可忍耐,可是我冯家医馆就此消失于世间,使得我无颜再见冯家列祖列宗于地下,这笔账却是非得与你清算不可!” 马郎中说到这里,神情越发阴险,得意洋洋地瞥了安抚使一眼,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不妨对你明说,世间哪有这么多凑巧之事?我在岭南之时,无一日不想着找你报仇,为此不惜将冯家秘不外传的解毒秘药的药方送给邪道人物翁千赫,要他传授我几门邪派武功,点穴术便是其中之一。我原本不懂武艺,知道没有武学根基之人若是修炼这几门邪功,虽说进境奇快,可是后患无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为了找你报仇,我也顾不了许多。仗着独家炮制的各种药物,我练成武艺之后,阴毒内力一直没能反噬于我。赵大人当年将我在刑部大堂之上任意欺凌拷打,自然知道我不会武功,虽然这次与我重逢,大人也必定不会料到我以白丁之身,已然练会了邪门武功,否则你绝对不会如此托大,放任我在你身边出没。” 安抚使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是听马郎中说到这里,心中又气又急,后悔不迭。伏在屋脊上的慕容丹砚也是惊愕之极,暗想爹爹曾经说过,武林中有许多邪派人物,突然之间便会崛起江湖。这些人修炼独门阴毒武功,可以在几年内进境飞快,远超名门正派的弟子。只是这些邪门武功不讲究打熬根基,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虽然进境奇快,可是后患无穷。初时尚不显露危害,越到后来,反噬之力越强。这些邪派人物不是被正道高手打死,便是走火入魔,或是阴毒发作,死状奇惨无比。听姓马的家伙说话,想来他练的便是这些邪派武功。只不过他提到过的邪派人物翁千赫,爹爹和哥哥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想来只是江湖中不起眼的小脚色,入不了爹爹和哥哥的法眼罢。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马郎中接着说道:“我苦心谋划了几年,自忖没有什么破绽,武功也足堪大用,这才远赴边关。赵大人,你真以为我能给你医治,救你于水火之中么?哈哈,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拿命来罢!” 马郎中说完之后,双手舞动长枪,抖出碗口大的枪花,直向安抚使的面门扎了过来。安抚使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数十个枪尖不住闪动,瞬间到了眼前,情形甚是惊人。只是他穴道被封,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枪刺到,心下惊恐,暗想我一世不肯低头,却落得这般下场。数十年官场蹉跎,可以说无一日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终于还是难逃一死。刹那之间,数十年的往事在他眼前一一掠过。他心中一声长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枪头扎向自己。 马郎中挥舞长枪将要刺向安抚使之时,慕容丹砚左掌在瓦片上用力一拍,身子倏然跃起,如一头苍鹰一般,自屋顶一掠而下,同时右手拔出长剑,剑光霍霍,如一匹白练,直向马郎中后颈刺去。慕容丹砚虽然知道马郎中练得一身邪门武功,不过自忖应付此人并非难事,是以她并未先行出手杀人,直到马郎中端起铁枪向安抚使攒刺了过去,这才施展轻功从屋顶跃下,想要后发先至,逼迫马郎中收枪自卫,救安抚使于危难之中。 只是慕容丹砚凌空下击之时,安抚使却并不知道。他眼看着寒光闪闪的铁枪刺到了面前,心中尽是愤怒、恐惧、怨恨、耻辱,一股怒气蓄积于胸口,瞬间冲至天灵盖上。刹那之间他只觉得胸口似乎爆裂了一般,整个人如同一个胀到了极点的气球被针扎了一下,脑袋中“轰隆”一声巨响,口中发出一声尖利之极的吼叫,原本因为膻中穴被封闭而无法活动的身子竟然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口中狂喷黑血,身子如同一根木头,直愣愣地向后面倒了下去。 从安抚使张口怒吼,到他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已然扑到了马郎中的身后,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向他后颈刺去。只是安抚使向后倒下去之时,马郎中手中的铁枪突然停住不动,身子滴溜溜一转,瞬间避开了慕容丹砚这一剑。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姑娘,你听够了没有?!” 第二千二百零二章 慕容丹砚一剑刺空,心下大惊。马郎中武功之高,确实远远超出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更让她吃惊的却是马郎中竟然早已发觉她伏在屋顶,却一直隐忍不发,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凉,暗想自己千防万防,却没有想到马郎中扮猪吃老虎,武功智计远在自己之上。他故意装作不晓得自己躲藏在屋顶上,便是要糊弄自己,使得自己马虎托大,他才好便宜行事。自已虽然两次逃出慕容山庄闯荡江湖,不过每次在江湖之中东游西逛,都有厉秋风和永泰寺妙慧大师这等武林高手同行,几乎不须自己想法子应付敌人。今日落入马郎中的圈套之中,却也不足为奇。 慕容丹砚想到这里,心中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悔恨。电光石火之间,马郎中双手端枪,直向慕容丹砚胸口刺到。慕容丹砚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倏然拔起,疾向身后退去,想要避开马郎中手中的铁枪。只是她身形甫动,却听马郎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眼下你想逃走,却已迟了!” 原来慕容丹砚惊觉不妙,暗想伯伯口吐黑血,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多半已遭了马郎中的毒手。此人不只练了一身邪术,而且狡诈多计,无论斗智斗力,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与他缠斗下去,十有八九会遭了他的毒手。此人恨伯伯入骨,必定不会只杀伯伯一人便会收手,只怕安抚使衙门男女老幼都会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与其在这里白白送死,不如去救了伯母逃走。一起找到小鱼妹妹和厉大哥之后,再来找姓马的报仇不迟。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眼看着马郎中一枪刺了过来,假意向后跃出,似乎想要躲避这一枪,其实是想借机逃走。没想到马郎中如此厉害,竟然看穿了她的用心。是以马郎中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心下大惊,胸口气息一滞,险些从空中摔落了下来。好在她轻功不弱,惊觉身子向下坠落,急忙吐出一口浊气,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这才没有摔落在地上。 只是慕容丹砚虽然没有从空中跌落,不过被迫翻了一个跟头,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是以这一跃比她心中所想要近了许多。她双足甫一落地,马郎中已然逼了上来,手中铁枪舞得呼呼作响,将她的退路尽数封死。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怒,又无暇转身逃走,只得挥舞手中长剑,全力与马郎中周旋。 若论起真实武功,慕容丹砚并不在马郎中之下。只是院落狭窄,慕容丹砚无法随意辗转腾挪,马郎中手中的铁枪占了极大的便宜,将慕容丹砚逼得东躲西藏,不敢以手中的长剑硬磕马郎中的铁枪。马郎中得理不让人,每一枪刺出都如同蛟龙闹海,枪尖虽然没有刺伤慕容丹砚,不过铁枪激起的寒风不断将她的长发卷起,枪头透出的寒气激得她肌肤生疼。慕容丹砚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沮丧,到得后来,只能在院子中的花树、酒坛之间穿梭来去,躲避马郎中势若疯虎的攻击。 两人斗了百十回合,慕容丹砚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只能仗着轻功逃来逃去。她数次想要跃上屋顶和围墙逃走,都被马郎中瞧出了端倪,先用铁枪封住了她逃走的方位。慕容丹砚心下惊惧,暗想若是四周不似这般逼仄,自己能够随意前趋后退,倒也并不惧怕他手中这杆铁枪。只是院子宽不过两丈,马郎中的铁枪长约丈许,只须左右挥舞,便能将自己身前的道路尽数封死。自己在兵器上吃了大亏,如此斗将下去,要么被马郎中一枪戳死,要么疲于奔命,最后累得吐血而亡。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更为焦急,手中的长剑略慢了慢,被马郎中瞧出了便宜,手中铁枪连刺带打,接连攻向慕容丹砚面门、咽喉、小腹三处要害。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电光石火之间,她不得不使出慕容丹青暗地里教给她的三记险招,这才勉强避开了马郎中如怒海狂涛一般的猛攻。 慕容丹砚与马郎中周旋搏击之时,安抚使一直直挺挺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子僵硬,如同僵尸一般。慕容丹砚与马郎中激战之间,偶尔会瞥向安抚使一眼,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沮丧之极。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忽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角门处白影闪动,有人奔进了院子中。慕容丹砚一边躲避马郎中刺过来的铁枪,一边转头向角门望去,见夫人一脸惊慌地跑进了院子,心下一凛,忍不住大声叫道:“夫人快逃!走得越远越好!” 慕容丹砚叫声未落,马郎中倏然收回铁枪,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想来赵大人体内的毒气已散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咱们这场架也不必打了。” 马郎中说到这里,右手倒提铁枪,向着慕容丹砚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年纪轻轻,剑术武功能练到如此境界,若非名家指点,绝对不会如此了得。今日我抢了先机,又借着地势之利,才能略占上风。若是换了其它地方与姑娘动手,只怕早就落荒而逃了。是以姑娘不必沮丧失望,若是心中不忿,不妨改日再战一场。” 慕容丹砚不晓得马郎中有何图谋,手中长剑横在胸前,双眼紧盯着他手中的铁枪,不敢有丝毫托大,口中说道:“姓马的,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马郎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倒奇了。明明是你们要我为赵大人医治,怎么又问我想干什么?” 马郎中此言一出,慕容丹砚越发摸不着头脑,不由转头向石桌旁望去。只见安抚使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似乎连气息都没有了。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怒,转头以长剑指向马郎中,怒喝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明明已将伯伯害死,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今日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杀掉你这个妖人,为伯伯报仇!”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一摆,便要向马郎中扑去。其实她并非不自量力,明知打不赢马郎中,还要与他缠斗,只是一心打算将马郎中死死拖住,让夫人趁机逃走,免得被马郎中所害。是以她扑击之时,并非打算正面攻击马郎中,而是要绕到他的左首,将夫人护在身后。如此一来,自己可以拼死挡住马郎中,让夫人逃出这个院落,走得越远越好。 第二千二百零三章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正要全力攻向马郎中,忽听得身后有人颤声说道:“我这是死了吗?!” 这声音并不算大,甚至还有几分虚弱,只是传到了慕容丹砚的耳中,如同凭空打了一个霹雳一般,震得她身子一阵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听夫人尖声叫道:“大人!你、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丹砚此时背对着石桌,面对着夫人和马郎中。只见马郎中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夫人脸上却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目光越过慕容丹砚,正在向她身后望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知道身后出了状况,不由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安抚使已然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按在石桌之上,正自一脸茫然地向四周张望。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安抚使已然无幸,此时看到他站起身来,虽然嘴角兀自有许多血痕,衣衫上也是血迹斑斑,不过脸色却不似先前那般惨白。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正想说话,夫人已从她身边抢了过去,快步奔到安抚使身边,伸出双手将他扶住。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片刻之后,只听马郎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赵大人,你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知道是否见过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又喝过孟婆汤没有?” 安抚使这才略略清醒了一些,他双眼紧盯着马郎中,颤声说道:“我明明记得你一枪刺入了我的胸口,将我活活挑死,可是我为何没有死,好生生地站在这里?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抚使说到这里,急忙低头向自己的胸口望去,又伸出右手在胸口抚摩了几下,压根没有找到伤口,心下疑云大起,不由抬头望向马郎中,目光中尽是疑惑和不解。 马郎中右手将长枪拄在地上,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赵大人,你身上的恶疾乃是内毒所致,毒气不只在四肢百骸的经脉中游中,脏腑中也渗入不少毒气,已然结成了毒疮。幸好大人武功不弱,以内力压制住了毒疮,使得它一直没有迸裂。若想根治大人的恶疾,只将经脉中的毒气去除是不行的,须得内外兼治,才能去了大人的病根。只是要将大人体内的剧毒尽数逼了出来,单靠外力远远不够,须得激发大人体内之力,才能大功告成。小人苦思了良久,这才想出了一个法子,先要不断向大人寻衅,使得怒气淤积于大人胸中。便如不断向皮球中灌气,使得它膨胀到极处。如此一来,只须在外面用针轻轻扎一下,皮球内的气便会一下子涌了出来。而大人体内的真气迸发之时,能将四肢百骸和脏腑中的毒气全都带出,便可去了恶疾的病根。小人用了十天的工夫来激怒大人,使得大人心中愤怒欲狂,怒气越积越多。后来小人给大人灌下的三杯酒中,偷偷放入了解毒的灵药,借着酒水将药粉送至大人体内。” 马郎中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想起方才的情形,果然与他说的一般无二,心下不由暗自惭愧。安抚使心中兀自惊疑不定,脸上尽是惊讶之色。只听马郎中接着说道:“小人用解毒药将大人四肢百骸中的余毒逼入胸口膻中穴,其时你的膻中穴已被小人封闭,小人故意激怒大人,又挥舞铁枪假装要将你刺死,使得大人愤怒、恐惧到了极处,可是膻中穴已然封闭,气息无法自膻中穴发散出来,只能在膻中穴左近越聚越多。等到小人手中的铁枪刺到大人胸口之时,大人以为自己必定会死在铁枪之下,惊惧之下,脏腑中的毒疮崩裂,连同淤积在胸口膻中穴的毒气一起冲破了被封闭的膻中穴,随着胸口的淤血一起喷出了体外。直到此时,大人体内的余毒才算被尽数驱离。只是这恶疾纠缠了大人多年,日久生根,今日一旦**了出来,虽说恶疾已不足为虑,不过小人担心还有丝丝毒气残留在大人体内,这才任由大人躺在地上,想等着大人体内的余毒尽数消散,再将大人扶起来。” 马郎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姑娘一直藏在屋顶,想来是害怕我害了安抚使的性命,才会虎视在旁。我并未出言惊动姑娘,便要打算要让姑娘看我如何给赵大人医治恶疾,免得赵大人醒来之后,还以为我另有所图。” 慕容丹砚、安抚使夫妇听马郎中说到这里,已是惊愕之极,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马郎中看了三人一眼,接着说道:“这十天里小人与赵大人作伴,说了许多得罪的话,只是想要激怒大人,得罪之处,还请赵大人恕罪。” 他说到这里,向着安抚使一揖到地。安抚使虽然性子倔强,此时却也不肯受此大礼。只见他躬身抱拳,口中说道:“马先生客气了。赵某这条性命是先生救下的,先生想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便是。” 马郎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赵大人,你虽然刚愎自用,自高自大,不过为人清廉,刚正不阿,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积了不少功德,确实是一位好官。小人钦佩你的为人,这才出手助大人除去恶疾。只盼着大人能在边关造福一方,使得百姓免受刀兵之祸,小人便已心满意足了。至于报酬之事,大人休要再提。” 慕容丹砚和安抚使夫妇没有料到马郎中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又惊又喜,目光落在马郎中身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马郎中见三人如此模样,嘿嘿一笑,对安抚使说道:“至于当年那件案子,已过去了许多年,小人早已不放在心上,更加没有想过翻案。这些年小人云游四方,不知道救活了多少贫苦百姓,也让小人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小人在京城坐馆看病,名动京城,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个个都对小人甚好。可是小人只能救治京城百姓,每年不过几百人。自从小人云游天下,到处行医,不只救了成百上千名百姓的性命,还收了许多弟子,日后开枝散叶,能造福更多的百姓。冯家医馆固然是毁在了我的手中,不过我广收弟子,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也算对得起冯家的列祖列宗。日后到了地下,见了冯氏祖先,小人也是面上有光了。” 第二千二百零四章 安抚使听马郎中说到这里,心下颇为抱歉,只是要他自承其非,却又心有不甘,不由大感尴尬。只听他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或许那件案子还有可疑之处,待我修书一封,送给刑部官员,要他们重审此案,不晓得马先生是否满意?” 安抚使说完之后,马郎中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不劳赵大人费心了。其实这些年小人四处云游行医,用的都是冯姓。只是到了边关之后,听说大人做了边关的安抚使,心下大感意外。小人担心大人认出了小人,念及旧事,或许会有许多麻烦,这才自称姓马。偏偏事有凑巧,大人竟然派人将小人召入府中,小人胡乱改了姓氏倒也并非没有用处。眼下小人已为大人除去了身上的恶疾,不必再掩饰身份,是以小人还是姓冯好了。” 冯郎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至于大人念念不忘的那件案子,如今已过了多年,事主吴公子的爹爹吴师爷因为贪污军饷一案,已与前任京营殿帅大人、兵部几位侍郎、堂官主事大人等官员一同被开刀问斩,这案子翻与不翻,已无丝毫意义,是以不必劳烦大人想法子去重审此案了。” 安抚使听冯郎中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惭愧,嘴角抽搐了几下,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马……冯太医如此大度,倒叫我心下越发不安了。” 冯郎中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过有一件事,小人还是要告诉赵大人。当年那件案子,赵大人确实冤枉了小人。吴公子的病因乃是太过沉醉于酒色,身子骨太弱,已不能以寻常药石救他的性命。小人只能开出猛药,否则不出三日,他便得脱力而死。小人给他配药、喂药之时,已再三叮嘱他须得在三个月内禁绝女色,否则药石压根救不了他的性命。吴公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是此人淫邪入骨,喝药之后,身子稍有好转,他以为从此无事,全然不顾小人的叮嘱,竟然白日宣淫,使得恶疾复发,即便大罗金仙到了,却也难以将他的性命救回。 “小人给吴公子配药、喂药之时,吴师爷就在小人身边,将小人叮嘱吴公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后来他枉顾事实,还要构陷小人,想要置小人于死地,那是因为他想掩盖家中的丑闻,杀小人灭口。吴公子好色成性,败坏人伦,与吴师爷的小妾勾搭成奸。那日他吃了小人为他配的药之后,自以为身子大好,又将吴师爷的小妾引入室中,两人干柴烈伙,做起了败德之事。只是行房之时,吴公子恶疾复发,竟然死在了吴师爷小妾的身上。他临死之时,口中鲜血狂喷,吐得小妾脸上身上不成模样,竟然将小妾活生生吓死了。吴师爷死了儿子,又知道儿子和小妾通奸,心中既痛又恨,更怕这件丑事传出府外,妨了他的前程。是以他借口小人胡乱开药,害死了吴公子,让人将小人打了一个半死,然后送入顺天府衙门问罪。” 冯郎中说到这里,胸口起伏不定,想来甚是愤怒。他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依照吴师爷的意思,打算买通顺天府衙门的主事官员,将小人弄死在顺天府衙门的大牢中。没想到顺天府中有不少官吏在冯家医馆看过病,得到过小人的好处。而且小人被关入顺天府大牢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京城中许多官员和百姓四处奔走,为小人求情。受了吴师爷请托的那几个官儿见此情形,却也不敢下手害了小人性命,只能互相推诿,最后将案子送到了刑部。 “刑部上自尚书侍郎,下至书办差役,人人都知道这件案子是冤案。可是吴师爷构陷小人之时,打的是京营殿帅府的旗号,而且此人与兵部一些官员狼狈为奸。刑部大小官员不想得罪京营殿帅府和兵部,没有一人想审这个案子,最后才会落到了赵大人手上。赵大人,你确实是一位好官,只是太过高高在上,不晓得这件案子背后的种种龌龊。大人看了顺天府送去的案卷,认定了小人乱开虎狼之药治死了吴公子,小人在大堂之上又甚是倔强,触了大人的霉头,惹得大人勃然大怒,这才对小人动了大刑。其实小人当年太过气盛,只须在大堂之上与大人好好说话,又怎么会惹出后来这么多麻烦事情?” 冯郎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件案子虽然让小人吃尽了苦头,却也让小人明白了许多道理。当年小人在京城坐馆,治病救人,人人在小人面前尽说好话。小人得意忘形,飘飘然如神仙,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哪想到京营殿帅府一个没有功名的师爷,便能将小人全家毁了。小人这才知道,人生在世,不能太过猖狂,否则报应立至。而且人心百窍,各有心思,做人不能自以为是,听不得他人提醒,否则难免铸成大错。小人澄清此事,固然是想在大人面前讨一个清白,更想让赵大人明白,有时眼前看到的事情,未必都是真的,人人痛骂的坏人,未必真是罪不可赦的坏蛋。” 冯郎中说完之后,院子中一片寂静。慕容丹砚心下剧震,许多事情一一在眼前掠过。她心中暗想,我稀里糊涂乱闯乱撞,莫名其妙与两头狐狸结怨,实在分不清他们是好是坏。听这位冯郎中说话,犹如当头棒喝一般。我何必要因为意气之争而与他们纠缠不休?早些将两本册子还给了他们,岂不是一了不了,少了许多麻烦?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感慨万千,再看安抚使夫妇也是一脸惭愧。马郎中说完之后,左手提起长枪,右手在枪头与枪身结合处用力一按,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枪身登时化作了四五截,软软地垂了下来。只见冯郎中右手不住转动,将枪身一截一截地收入枪头之中。最后他将铁枪放入布囊,背在身上,向着慕容丹砚和安抚使夫妇拱手说道:“此间事情已了,已经没有小人什么事情了。小人就此与三位别过,日后若有机缘相见,咱们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第二千二百零五章 冯郎中说完之后,仰天一声长笑,转身便向院外走去。慕容丹砚只觉得一颗心倏然提了起来,四周的一切似乎都不像是真的。待看到冯郎中转身走向角门,她心中一凛,正想开口说话,蓦然间只觉得四周的事物突然变得扭曲起来,紧接着她的身子一轻,一股大力将她吸了起来,直向角门飞了过去。眨眼之间,她的身子从冯郎中头顶飞了过去,穿越了角门,掠过安抚使衙门的三进院子,流星赶月般出了府门。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慕容丹砚直如御风飞行一般,吓得她想要开口惊呼,却又张不开嘴。正自惶恐不安之时,蓦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叫道:“慕容姑娘小心!” 慕容丹砚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她的身子如闪电一般穿梭,即便天下最厉害的轻身功夫,也没有她这般快捷。无数人影、屋宅、奇峰怪石、树木花草旋转着自她面前掠了过去,最后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如同一个妖怪张开了大口,正要将她吸了进去。慕容丹砚吓得尖声惊叫,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是谁到了。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一黑,直向黑洞坠落进去。便在此时,她只觉得右足一紧,却是有人扯住了她的脚踝,随即用力向后拉扯。慕容丹砚连惊带吓,昏头脑胀之下,蓦然间惊觉在自己身后说话的那人正是厉秋风,当真是欣喜若狂。刹那之间,她只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亮光,自己如同正要从大梦中醒过来一般,脑中虽然一片错乱,却又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只不过她正要推究是什么事情之时,却见王小鱼竟然就在自己面前,正要向地上坠落。慕容丹砚心下大惊,哪里还有余暇去推想事情,急忙伸出双手抓向王小鱼的双臂。只是两人身在空中,抓住慕容丹砚脚踝那人正用力将她的身子向后扯去。是以慕容丹砚双手与王小鱼的手臂只差了数寸,却再也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摔了下去。 慕容丹砚只道王小鱼要坠入黑洞,心下大惊,口中大声叫道:“厉大哥,快救小鱼妹妹!” 她呼声未落,王小鱼已然摔落了下去。只是眼前哪有什么黑洞,王小鱼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便在此时,扯住她脚踝的那人手上用力,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慕容丹砚惊魂未定,见王小鱼摔得狼狈不堪,顾不得转头看身后是谁,急忙抢上几步,将王小鱼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王小鱼一脸惊恐,目光茫然,颤声说道:“我、我这是到了哪里?狐狸精怎么样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出“狐狸精”三个字,心下悚然一惊,正想开口询问,只听厉秋风在她身后大声说道:“慕容姑娘,王姑娘,此处并非善地,不要再行耽搁,咱们须得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被敌人所害!” 慕容丹砚此时心下一片迷茫,只是听到厉秋风说话,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厉秋风和戚九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后,正自盯着她和王小鱼。而冯渭站在院门处,一脸焦急的神情,口中大声叫道:“再不离开,咱们都得陷在这里!”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脸茫然,如同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只得对二女说道:“此间的主人狡诈诡异,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为逃生计,厉某只好得罪两位姑娘了!” 他话音未落,双手倏然探出,已然抓住了二女腰间的束腰带子,瞬间将二女提了起来,转身便向院外奔去。王小鱼武功低微,被厉秋风一抓即中,没有丝毫抵抗之力。慕容丹砚虽然武功不弱,可是她心中惊愕慌张,神游物外,压根没想反抗,是以瞬间便被厉秋风提了起来。厉秋风双手拎着二女,如同提着两个手足不能活动的婴儿,瞬间便已奔到了院门口处。 戚九初时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神情恍惚,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只是眼下正是性命攸关之时,若是拖延下去,不晓得这座庄子的主人还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众人。只是他虽然想要催促二女离开,可是转念一想,慕容姑娘年纪在我之上,若是催促于她,于礼不合。王姑娘性子执拗,平日里一向不将我放在眼中。若是我催促她速速离开,只怕她不只不会听从,还会对我恶语相向,事情越发麻烦了。念及此处,他心下犹豫,是以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厉秋风将二女抓在手中,转身向庄外奔去,戚九心下又惊又喜,急忙跟在厉秋风身后向院门奔去。他心下暗想,厉大哥做事果断,从来不拖泥带水。与他相比,我还差得远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口。冯渭先前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拖延着不肯离开,心下焦急,暗想带着这些娘们同行就是麻烦,这个鬼庄子有什么好看的,可是这两个丫头偏偏站在大堂门前不肯离开。待到厉秋风拎着二女直奔过来,冯渭心下大喜,一脚将院门踢开,当先冲了出去。 厉秋风双手拎着二女,紧紧跟在冯渭身后。四周仍然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与众人来时的情形压根没有丝毫变化。厉秋风跟着冯渭逃出了数里,转头向身后望去,已然没有庄子的影子。便在此时,被他拎在右手的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厉大哥,你将我放下罢。” 厉秋风心下一怔,低头望去,见慕容丹砚勉强转过头来,正自望着自己。厉秋风说了一声“得罪”,急忙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放了下来。此时戚九也已到了厉秋风身边,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神情慌张,不过再也不像方才在庄子里那般失魂落魄了。 冯渭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便也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到厉秋风等人身边,口中说道:“咱们这一阵急奔,离开那个鬼庄已有十余里。那个鬼东西一向不会离开庄子太远,他手下那些乌龟王八蛋平日里也不敢靠近庄子,咱们在这里稍停片刻,料来无碍。” 他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混沌,看不见日月星辰,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加不晓得是什么时辰。那个鬼东西有质无形,无处不在,咱们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第二千二百零六章 王小鱼被厉秋风拎着走出了十余里,此时已不像在庄子里那般失魂落魄。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冯老先生,那个鬼东西到底是谁?他将咱们困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这位姑娘,还记得先前我给你说过耶律倍的故事么?若是我料想的不错,这里的一切怪事都是耶律倍这个死鬼在背后操纵。至于他是否就是这座鬼庄的庄主,我也不能确定。” 厉秋风沉吟片刻,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比咱们先到了此地,想来已经查到了一些端倪。如何能逃离此地,还请冯老先生示下。” 冯渭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公子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了。说来惭愧,我到了这里之后,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走了多少地方,可是所到之处,几乎都是一般模样。其间遇到许多怪人和怪事,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可是仍然找不到逃离此地的道路。”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我四处寻访,倒也并非是一无所获。我几乎走遍了这个混沌之地,到处碰避,眼下只有一条道路或许可以逃生,不过这条道路极是恐怖,我始终无法越过。若是我所料不错,若是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或许能够走出这个鬼地方。” 冯渭话音方落,王小鱼早已忍耐不住,大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给咱们带路罢。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冯渭见她一脸迫切,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那条路好走,我早就离开这里了。那条路杀机四伏,简直不是人能走的道路。我先前不说,便是担心四位年轻气盛,不管不顾地闯了过去,十有八九会遭了敌人的毒手,岂不是害了各位的性命?” 王小鱼见冯渭面露忧色,心下不以为然,暗想这个老家伙多半是在这个鬼地过得时间太长,变得胆小如鼠。我可不想像这个老家伙一样被困在这里,最后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老太婆,那还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好些。 念及此处,王小鱼大声说道:“冯老先生不必担心。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武艺高强,就算有什么邪魔外道在路上对付咱们,咱们一起动手,将他们杀得望风而逃,片甲不留。老先生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跟着咱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离开这个鬼地方。”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里与外面不同,武功再高,却也难敌鬼怪。实不相瞒,我在这里也见过几位武功绝顶的高手,可是他们一个个下场凄惨,不是坠入无底深渊,便是丧命在毒蛇猛兽口中。有一位高手最为可惜,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智计过人,我原本以为他能闯出一条生路,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没想到最后还是中了敌人的诡计,弃武功不用,竟然与那个鬼东西比赛棋艺,最后以两目惜败,只能拔剑自刎。可惜,真是可惜。”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王小鱼却是毫不在意,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这人武艺了得,尽可以一路打将出去,偏偏要与敌人比赛下棋,岂不是自寻死路?而且就算下输了棋,又有什么了不起。大可以抵赖不认,一拳将对手打死,拍拍屁股就走,岂不快哉?”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话,暗想王姑娘这话说得胡搅蛮缠,毫无见地。若是被她这样插科打诨下去,不晓得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方才在庄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咱们都到了院门处,你和王姑娘还在大堂门前停步不前?” 其实慕容丹砚心中一直想着方才的事情,不晓得安抚使夫妇去了哪里,自己明明身在边关,为何眨眼之间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庄子之中。只是方才一直被厉秋风拎着急行,无暇细想,此时听厉秋风问起,此前的种种事情瞬间涌上心头。她正想将自己的经历说给厉秋风知道,可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她对厉秋风说道:“方才厉大哥招呼我和小鱼妹妹离开大堂,逃出庄子,我便随着厉大哥出了大堂。可是到了院子之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响,我急忙回头张望,却见小鱼妹妹从大堂石阶上摔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跌到了地上。我急忙转过身去,想要将她接住,却遇到了一件怪事。此事说来话长,其间又有许多波折,我若是说了出来,只怕厉大哥不肯相信,以为我在胡说八道。”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厉秋风一脸诧异的神情,她接着说道:“还是由小鱼妹妹先说罢。庄子里的情形虽然颇为诡异,不过大堂前的石阶只有五六级,不晓得她为何会从石阶上摔了下来。而且她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竟然提到了狐狸精,只怕与我的经历也有几分相似。” 厉秋风越听越是迷糊,暗想先说后说,又有什么干系?待到慕容丹砚说出“狐狸精”三个字,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和王姑娘在大堂中看到了什么怪异之事,而我和戚九、冯渭都没有察觉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慕容姐姐若是不提此事,我险些将方才的事情忘了。呀,方才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那些事情古怪之极,又十分可怕。慕容姐姐说厉大侠听了之后或许不会相信,可是眼下想想,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啦。” 厉秋风和戚九面面相觑,不晓得二女到底在说些什么,心下均想,你们两人压根没说遇到了什么事情,又让我们相信什么? 王小鱼见厉秋风、戚九都是一脸惊疑,便将自己方才在庄子里遇到的怪事说了一遍。王小鱼最好听书,是以讲述之时添油加醋,使得自己的遭遇更加曲折。厉秋风和戚九、冯渭越听越是迷惑,见她说话之时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心下自然不肯相信,只道她在胡说八道。只听王小鱼最后说道:“我被那些公差捕快围攻,身上又被射中了许多羽箭,还以为自己这条命要丢在王旗县城。没想到眼前一花,不知道为何又回到了庄子里,正向地面摔落。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压根就不知道。” 第二千二百零七章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由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尽是惊疑。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惊骇,却不似厉秋风和戚九那般不敢置信。她对王小鱼说道:“原来你与我的遭遇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也遇到了周子明一伙人,还有两头狐狸,酒馆中的掌柜和厨子,当然还有边关的安抚使夫妇。不过他们与我说话,却与小鱼妹妹的遭遇颇有不同。” 王小鱼脸色一变,口中说道:“这事真是奇怪。我一直要找到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可是东游西逛,却一直没有找到。姐姐快说说看,你方才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便将自己方才遇到的怪事说了一遍。只是她讲述自己的经历之时,王小鱼不时发出惊叫,还不住插话。比如慕容丹砚说到在荒野之中遇到周子明之时,王小鱼一脸得意,将自己用计杀掉周子明一伙的事情又重说了一遍。后来慕容丹砚提到与两头狐狸精斗智斗力,王小鱼也是不断打岔。是以慕容丹砚从头到尾讲完自己的经历,所花费的工夫比王小鱼足足多出了一倍。 厉秋风和戚九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心下更是忐忑不安。两人心下均想,王姑娘说话虚实难辨,若是只听她说话,让人实难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过慕容姑娘不像王姑娘那般莽撞,绝对不会胡说八道。她说的事情虽然古怪离奇,却不能不让人相信。而慕容姑娘和王姑娘的遭遇颇有相似之处,慕容姑娘说的事情是真的,王姑娘说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是假的。只不过她性子跳脱,说话之时必定添油加醋,不过于大节处想来不会作假。可是咱们明明看到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只是失足跌倒,前后加在一起,不过是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若是依照她们所说,已然过去了十天半月,这怎么可能呢?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见厉秋风和戚九面色凝重,生怕两人不信,正想再解释几句,王小鱼突然扯住了她左臂衣袖,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你知道我爹娘后来怎样了么?” 她说到这里,眼眶中泪光闪动,险些就要哭出声来。慕容丹砚心下一酸,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郎中乃是神医国手,他说已将伯伯体内的剧毒逼了出来,想来不会是假话,妹妹尽管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双手掩住面孔,双肩不住耸动,显然正在无声哭泣。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心下百感交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最后只能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口中说道:“眼下已经知道了伯伯和伯母的下落,总归是一件好事。妹妹尽管放心便是,姐姐一定帮你找到伯伯和伯母,让你们一家团聚。我若是帮不上忙,还有厉大哥和戚公子。若是咱们这些人手还不够,大不了将我爹爹和哥哥请来帮忙。我爹爹神通广大,江湖各大帮派和官府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到时爹爹撒下英雄帖,一定能找到伯伯和伯母。”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安慰自己,心下感动,这才放下了双手。只见她脸上泪痕交错,却已带了笑容。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妹妹也是大姑娘了,可是又哭又笑,让人看了多不好?” 王小鱼用衣袖擦了擦脸,口中说道:“我也不想掉眼泪,可是实在忍耐不住,让姐姐和厉大侠见笑了。” 厉秋风和戚九站在一边,听二女说话,神情都有一些尴尬。便在此时,忽听冯渭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两位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说,不过说出来之后,多少有一些煞风景,还请两位姑娘不要怪我。”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一怔,不由转头向他望去。冯渭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咱们所处之地,到处都是一片混沌,那座庄子更是处处陷阱,诡异之极。庄子里发生的怪事极多,当不得真。两位姑娘方才的遭遇,十有八九是那个鬼东西在捣鬼。你们遇到的狐狸精也好,安抚使也罢,都是幻像,绝对不是真的。” 冯渭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竖起了眉毛,双眼瞪得溜圆,面孔涨得通红,眼看着就要大发雷霆,急忙伸手扯了扯王小鱼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发火,这才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方才那些事情确实是咱们亲眼所见,不是假的。冯老先生一口咬定是有人故意捣鬼,弄出这些幻像来欺骗咱们,不知道老先生有何依据?” 冯渭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姑娘进了庄子之后,被那个鬼庄主带入院子,又走进大堂,这一路可曾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慕容丹砚一怔,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却并未察觉有什么古怪。是以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庄子里见到冯老先生之前,一直没有察觉有什么古怪。直到老先生现身,堂外雾气汹涌,让人不寒而栗,咱们才知道这座庄子非同寻常。后来老先生将桌子上的鸡鸭鱼肉变成了枯枝败叶,咱们才明白庄子里到处都是古怪的事情。” 冯渭听慕容丹砚说话,似乎对自己颇为不满,他倒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走进院子之时,是否留意四周的院墙上有什么东西?” 冯渭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是一脸茫然不解的神情,接着说道:“姑娘没有留意墙上是否有古怪,那么进入大堂之后,可曾看到堂中的屏风,还有四周的墙壁上有什么东西?”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糊涂。她和厉秋风等人随着庄主进了庄子,心中颇为警惕,一直紧盯着庄主,压根没有留意院墙和堂中的屏风、墙壁上有什么古怪。此时听冯渭提起,慕容丹砚虽然绞尽了脑汁回想,却是没有半点头绪。她正苦思不得其解之时,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我怎么不记得墙上有什么古怪?你有话尽管明说,不要在咱们面前故弄玄虚!”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听戚九沉声说道:“王姑娘,慕容姑娘,两位不要着急,冯老先生并非有意为难。墙上确实有一些古怪,若是在下记得不错,院子四周的墙壁上似乎绘有图画。大堂中有两扇屏风,上面写了许多龙飞凤舞的大字。墙壁上也绘了许多图画,模糊记得画中有几个男女,还有亭台楼阁。只是在下粗鲁少文,不识得屏风上写了什么字。至于那些图画中画得到底是谁,在下也是没有半点头绪。” 第二千二百零八章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瞥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想看我出丑,故意为难于我?” 戚九面露尴尬之色,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怎么敢为难王姑娘?只是在下一心盯着带咱们进庄的那人,虽然看到墙上绘有图画,只当是大户人家附庸风雅,在墙壁之上画了一些花花草草,用作饰物,并未放在心上。若不是方才冯老先生提起,在下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 厉秋风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不由暗自惭愧,心想自己进庄之时,也和戚九一样紧盯着带着众人进庄的那人。可是戚九仍有余暇观看四周的情形,自己却是全然没有察觉墙壁上绘有图画。戚九比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可是他不只武功不弱,而且极为机智,颇有大将之风。以沉着冷静而论,远在自己之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日后我须得向他好生学习,不可因为他年纪比我小,眼下武功也不如我,便因此轻视于他。 冯渭看了戚九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公子年纪虽轻,不过心思缜密,着实让人佩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打量了戚九一番,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我所料不错,戚公子必定出身不凡,能否告知令尊高姓大名?” 戚九听冯渭在厉秋风等人面前赞扬自己,心中更加尴尬。他既担心折了厉秋风的面子,又害怕王小鱼恼火,急忙双手乱摇,口中说道:“冯老先生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咱们进入那座院落之时,厉大哥、慕容姑娘和王姑娘一直紧盯着带咱们进庄的那人,在下一时松懈,东张西望了一番,这才看到院墙和大堂中的墙壁上绘了图画。”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看了王小鱼一眼,见她一脸不屑的模样,心下越发忐忑。只是无意中看到厉秋风嘴角上挑,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心下又有些尴尬,知道自己偷看王小鱼的情形已经被厉秋风看在眼中。他干咳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若是真如冯老先生所说,在下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看到图画之时,应当仔细观看,知道图画中画了一些什么。可是在下只是扫了一眼,还以为这些图画不过是一些饰物罢了,可见在下并非心思缜密之人。至于在下的出身来历,更加没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无非是军户出身,几代人都在军营混一口饭吃罢了。” 王小鱼先前听戚九说墙壁上绘有图画,虽然对他的细心颇为赞叹,不过好胜心又起,忍不住出口与戚九争辩。后来听到冯渭出口夸赞戚九,她心下竟然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直到戚九谦逊退让,王小鱼这才心意稍平。只是她转念一想,心中又是一凛,暗想我明明对戚九颇为佩服,为何冯渭赞他出身不凡,我却如此焦急?倒似我生怕他高高在上,不肯将我放在眼中。呸,我为什么要让他看在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傻小子罢了! 冯渭听戚九说完之后,知道他并未说实话,不过也不好追问,心下若有所思。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说道:“请问冯老先生,那座庄子的墙壁上绘的图画,到底都画了些什么?为何老先生听了我和小鱼妹妹遇到的怪事之后,会提起墙壁上的图画?” 慕容丹砚所说之事,也正是厉秋风、戚九、王小鱼心中所想,是以她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冯渭身上。冯渭自顾自一笑,口中说道:“是我说话太过绕圈子,倒让各位见笑了。其实我第一次误入那座鬼庄,也与两位姑娘一样,如同做了一场大梦,在梦中遇到了许多怪事。待我清醒过来之时,却发现我在梦中虽然过了多年,其实只是刹那间的事情。而且在我神游物外之时,那个鬼东西正要下手害我。我逃出了庄子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为何会在瞬间睡了过去,还做了一场清秋大梦。后来我又潜入庄子,在庄子里面走了一遭,没想到……” 冯渭说到这里,声音已自微微有一些颤抖。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知道他在庄子里一定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是以凝神静气,想听冯渭要说些什么。谁知冯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在那座鬼庄里见到的东西,虽然无时或忘,却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咱们还是说图画的事情罢。其时我拼了性命逃到大堂,眼看着要冲入院子,无意中瞥见大堂的墙壁上绘了许多图画。我心下一惊,向墙壁上看了一眼。只是当时并未仔细观看图画,也和戚公子一般,以为这些图画不过是墙壁上的饰物罢了。只是待我冲入院中之后,发现原来院子四周的墙壁上也绘了许多图画。当时我只顾着逃命,对那些图画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快到院门之时,无意中看到门边的墙壁上所绘的几副图画,吓得我心下大惊,几乎要叫出声来。” 冯渭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几下,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好开口催促,只得默不作声。王小鱼却是心下焦急,暗想这个老家伙说话啰里啰嗦,想来是故意在咱们面前卖关子。若不是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在场,我非得嘲讽他一番不可。 片刻之后,冯渭接着说道:“我是科举正途出身,自幼苦读诗书,于绘画一道虽然不敢说有多高的造诣,不过涉猎颇多,赏鉴的眼光还是有的。我在东京汴梁做官,偶有闲暇,往往约上三五同僚,到酒肆茶馆饮酒作乐。酒酣耳热之时,常常向店家要来纸笔,挥毫写字作画,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是疑云大起。众人原本以为冯渭要说起庄子中那些图画的来历,没想到他绕来绕去,竟然讲起了他在东京汴梁时的往事。此时不只王小鱼对冯渭极为不满,就连厉秋风和戚九心下也颇为不快,暗想这位老先生想来是读书读得迂了,一件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又绕到另一件事情上。如此折腾下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讲清楚。好在这里一片混沌,似乎一切都已停滞不动,反正咱们也无路可去,也不怕他拖延,任由他胡说八道好了。 第二千二百零九章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东京汴梁乃是天下最为繁华热闹之地,文人雅士不可胜数,即便是酒肆茶馆之中,却也是藏龙卧虎,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能遇上一位饱学之士。客人喝了美酒香茶,一时兴起,往往不分亲疏,以诗歌唱和,互达雅意,玩得不亦乐乎。 “那一日我与几位朋友在月冷巷飞羽馆品茶,馆主恰好从福建进了一箱上等的武夷山香茶,煮好之后端了上来,当真是茶香四溢,闻者无不赞叹。一位朋友一时兴起,向馆主要来纸笔,当场挥毫写字。只见他笔走龙蛇,写了一首七言绝句。诗云:香从灵坚垄上发,味自白石源中生。为公唤觉荆州梦,可待南柯一梦成。待他写完之后,大伙一起拍手叫好。这位朋友连连摆手,对大伙说道,这首诗并非敝人所作,只是一时兴起,借来应景罢了。这首诗乃是本朝名士黄山谷先生所作《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中的第三首,是诵茶诗中的名作。 “黄山谷先生的名字我倒曾经听说过。他乃是神宗朝生人,名庭坚,字鲁直。此公诗画双绝,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就连东坡先生对此人也极为推崇。因为他自号山谷道人,又称山谷老人,是以世人称他为黄山谷或山谷先生而不名之。山谷先生的诗文图画我也看过不少,不过这首诵茶诗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是以听朋友说过之后,心下颇感兴趣。那日聚饮之后,我便留上了心,到处寻找山谷先生所写的这首诗的真迹。 “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我终于在汴梁城外一位姓苏的大户人家见到了山谷先生亲手写下的这首诗,而且还看到山谷先生留下的十几幅画。这些图画大都是山水风景,配以名家诗作,端得是世间罕有的宝物。不过其中有一幅画却与山水无关,那幅画中绘着一株参天大树,树下有一人倚靠着树干正在酣睡,嘴角边微有笑意。树根处有一处洞口,许多蚂蚁正在进进出出。 “苏大户乃是东坡先生的子侄辈,见识颇为不凡。他见我对这幅画颇为好奇,便告诉我说,山谷先生写下《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之后,余兴未了,又画了四幅画与之相配。他收藏的这幅画名为南柯醉梦图,与《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中的第三首相配。山谷先生所写的这首诗和所绘的这幅画取自前朝名士李公佐所写的杂书《南柯太守传》,画中那个倚树酣睡之人名叫淳于棼,曾经有过一段离奇的遭遇。李公佐先生听说了他的遭遇之后,对此事极为好奇,便写了一部《南柯太守传》来记述这件事。 “据说淳于棼乃是前朝一位名士,家财万贯,不愁衣食,又无意科场功名,每日里只是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不过淳于棼虽然狂傲,但是他嗜酒任性,不拘小节,结交了许多朋友。这些人天天与他淳于棼一起吟诗作对,饮酒作乐,好不畅快。淳于棼家里有的是钱,虽然知道这些酒肉朋友靠不住,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几乎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那一日适逢淳于棼的生日,他在府中大摆宴席,招待亲戚家人,街坊四邻,还有一些酒肉朋友。虽然淳于棼的府宅甚大,可是客人实在太多,三进院落都摆不下招待客人吃酒的桌椅。管家没有法子,只得将酒桌摆到了府宅外面。 “淳于棼的府外有一株大槐树,是一株活了几百年的老树,枝叶分散,如同一柄巨伞一般张开。淳于棼为客人劝酒,从后院一直走到前院,最后出了府宅,不晓得喝了多少碗酒。待他到了门前大槐树下之时,已然喝得醉醺醺的。他在大槐树下又喝了几杯酒,已是烂醉如泥。家中的仆人见此情形,只好将他扶到廊下小睡。 “淳于棼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之间,眼前突然来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淳于棼大感惊奇,正自观望之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两位紫衣使者,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对他说道,敝国国主听闻贵人大名,知道贵人乃是上天降世的神仙,有心结纳,特意派了咱们来请贵人到敝国作客。 “其时淳于棼脑袋中迷迷糊糊,压根没有觉得事情有异,听说紫衣使者的主人请他去作客,便即点头答应。两位紫衣使者请他上了马车,驱赶马车离开了淳于棼的府宅。淳于棼这才发现门前的大槐树突然变大了几百倍,比他的府宅大了许多。大槐树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树洞,高五六丈,如同一座城池的城门。两位紫衣使者驱赶马车,直向树洞中奔去。 “淳于棼坐在马车上,看着车外的情景,心下又惊又喜。马车进入树洞之后,却见洞中晴天丽日,竟然另有一个世界。马车行了数十里,一路上行人不绝于途,景色繁华之极。最后马车到了一座巨大的宫城之前,宫城的朱门上方悬着一块金匾,上书‘大槐安国’四字。 “淳于棼见此情景,心下惊疑不定。两位紫衣使者将他请下了马车,早有一位身穿华贵官服的老者上前迎接。两位紫衣使者告诉淳于棼,这位老者乃是大槐安国的丞相,是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淳于棼听了之后,正要跪倒行礼,丞相却忙不迭地将他请了起来,口中连说不敢。淳于棼虽然家财万贯,却并无功名在身,平日里见到一个小小的知县,也是恭谨有礼。看到丞相大人对自己如此恭敬,他不只没有欢喜,反倒吓得目瞪口呆。 “丞相先是恭维了淳于棼一通,这才告诉他说,大槐安国的国君愿将公主许配给他,招他为大槐安国的驸马。淳于棼听了之后十分惶恐,可是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与公主成亲。大槐安国的公主名为金枝公主,生得花容月貌,温柔娴淑。两人成婚之后,恩恩爱爱,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大婚的情形,还有每日与公主耳鬓厮磨之事,淳于棼却又记得不大清楚,倒似只是存在于他的心中,却并未经历过一般。”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大惊,几乎同时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遭遇。两人心下均想,我在荒野之中遇到了周子明一伙,后来又到了王旗县和王家庄,可是种种经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徒有记忆,却似乎并没有实际经历。难不成淳于棼也和我一样,都是受了狐狸精的愚弄么? 第二千二百一十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思忖之际,冯渭接着说道:“淳于棼与金枝公主成婚之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互敬互爱,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后来大槐安国的国王封淳于棼为南柯郡太守,淳于棼带着金枝公主到南柯郡上任,在此地居住了二十年。他做了太守之后,勤政爱民,处事公正,将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宁富足,上获君王器重,下得百姓拥戴。这时他已有五子二女,官位显赫,妻贤子孝,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前程无量。 “没想到风云突变,那一年檀萝国突然派大军入侵大槐安国,国君下诏命淳于棼率军拒敌。淳于棼虽然将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他毕竟只是一名文官,武略不足,更加没有带兵打仗的阅历。是以大军出征之后屡战屡败,被国君数次严厉申斥。淳于棼心下忧虑,没想到坏事成双,他在疆场战败之时,金枝公主又不幸病故。淳于棼连遭不测,内外交困,为了避祸,他借金枝公主病逝之机,上折子辞去太守职务,扶柩回京,从此失去了大槐安国国君的宠信。 “淳于棼眼看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化作一场幻梦,心中悒悒不乐。这二十年间他仕途得意,又是皇亲国戚,可以说是权倾一时,自然引来了许多奸臣宵小的嫉妒,眼看着他没了金枝公主这个大靠山,大槐安国的国君又视他为敝履,那些嫉妒他的奸臣趁机群起而攻之,纷纷上书诬陷,要国君将淳于棼明正典型。 “淳于棼知道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金枝公主去世之后,自己与皇家的关系淡薄了许多,已经难以得到国君的庇护。而且自己做了二十年的南柯郡太守,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若是这些人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自己还留在大槐安国,只能是死路一条。一番苦思之下,他倒想出了一条逃生的计谋,想要谋得一条生路。他借口父亲年老多病,在世之日无多,请求国君准他回故里探亲。国君虽然对他已经十分厌恶,不过念及故去的金枝公主,最后还是答允他回乡探亲。不过为了防备淳于棼一去不回,国君不许他带着子女同行,须得将五子二女全都留在大槐安国,否则不许他回乡省亲。 “淳于棼知道自己的子女成了人质,若是自己一去不回,五子二女多半便要遭了毒手。不过他再三思虑,暗想自己若是仍然留在大槐安国,只能束手待毙,最后落得一个全家抄斩的下场。不如自己抽身逃走,那些子女是否能够逃生,只能是各安天命,看他们的造化了。淳地棼打定了主意,便即将子女全都留在大槐安国,自己由两名紫衣使者陪伴,又坐上马车,离开了大槐安国京城。 “待到马车出了洞穴,只见眼前山川依旧,淳于棼心下激动,不由掉下泪来。只是两名紫衣使者伴在他身边,淳于棼虽然离开虎口,却也不敢太过张扬。他打算回到家中之后,再打发两名紫衣使者回转大槐安国。若是两人还要胡搅蛮缠,逼迫自己随他们一同回去,说不得只好将两人除掉,以绝后患。 “待到淳于棼回到家中,只见屋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宅子外面那株大槐树却不见了踪影。淳于棼心下惊疑不定,慢慢走入府中,却见廊下有一人衣冠不整,正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淳于棼心下大怒,暗想自己在府中之时,虽然每日与朋友饮酒作乐,不过驭下极严,仆人仆妇从来不敢如此失礼。想来自己离家已有二十年,这些下人失了管束,才会如此猖獗。念及此处,淳于棼大步走到那人身边,正想一脚将他踢醒,却见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那人竟然正是他自己。 “淳于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只觉得脑袋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瞬间惊醒过来。他茫然睁开眼睛,只见几名仆人正在打扫院子,两位朋友坐在一旁闲谈,不时发出笑声。落日余晖兀自留在墙上,花丛树影摇曳生姿。淳于棼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此时梦已醒来,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马车和紫衣使者? “淳于棼怔怔地看着四周的情形,只见院子中兀自摆满了桌椅,桌子上杯盘狼藉,想来酒宴结束不久,而他在梦中度过了二十年,似乎已经经历了整整一辈子。此时那两位朋友发现淳于棼已经醒来,急忙将他扶了起来。淳于棼向两位朋友打听他睡着后的情形,果不其然,他睡去之后只经过了两个时辰。此时又有几位淳于棼的家人和朋友走了过来,他便将梦境中遇到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大家虽然心中都感到十分惊奇,不过以为他是做了一场怪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淳于棼却越想越是奇怪,最后带着众人一齐寻到府外的大槐树下。他让下人找了铁铲出来,在大槐树下果然掘出了一个很大的蚂蚁洞,里面有一条孔道通向大槐树南侧的树枝。此外还有一个较小的蚁穴,正在大蚂蚁洞的南方。此时淳于棼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在梦中见过的‘大槐安国’和‘南柯郡’,只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蚂蚁洞罢了。” 冯渭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厉秋风等人听他讲述这段奇事,倒也颇感兴趣。王小鱼先前还埋怨冯渭说话啰嗦,此时却已听得入迷,暗想这个老家伙虽然说话绕来绕去,不过这段故事曲折离奇,让人大感兴趣。只可惜太过短小,若是拿到酒肆茶馆中去说,赚不上几文钱。 慕容丹砚见冯渭住口不说,忍不住开口说道:“我曾听人说过黄粱一梦的故事,与冯老先生讲的这段故事倒也有些雷同。若不是冯老先生提起此事,我还想不起来。方才我在那座鬼庄之中,不晓得什么原因突然身处荒野,然后稀里糊涂进了王旗县,又先后到了王家庄和一处大镇子,还有边关的安抚使衙门。此时想想,这一路走来就像是做梦一样,并不像是真正发生过。比如说我随着赵大前往边关,路上应当走了十多日,可是好像眨眼之间就到了安抚使衙门。就像冯老先生说的那个淳于棼一样,在大槐安国居住了二十年,醒来不过两个时辰罢了。难道方才在那座鬼庄之中,我只是做了一场梦不成?”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慕容姐姐说得不错!我也和你一样,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只是身在梦中之时,虽然有许多许多不合常理的事情,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多半也和那个淳于棼一样,是在梦中钻进蚂蚁洞中去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心下暗想,冯渭说的这个故事只是传说,多半当不得真。不过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必定不会说谎,但是从两人向地上摔落,到我将慕容姑娘扯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就算是两位姑娘做了一场大梦,也绝对不会在刹那间入睡又惊醒。只能说这个地方也和我在长平古战场遇到的怪事一样,要么是有人故布疑阵,造出了一个古怪的幻境,让咱们陷入混沌之中,见到了许多怪事。要么是我睡着了,在睡梦中胡思乱想,才会怪事不断。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说道:“两位姑娘总算有所领悟了。当日我听苏大户给我解说黄山谷先生的图画和诵茶诗,心中颇为感慨,是以对这一诗一画记忆极深。那日我在鬼庄子之中东躲西藏,最后逃到院子门前,无意中瞥见院墙上所绘的图画,画中所绘的故事正是南柯一梦。而我此前在大堂之中的那段古怪经历,与画中的淳于棼颇为相似。”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我也不怕各位笑话。那日我从庄子后院逃到大堂,眼看就要冲出门外,脚下似乎绊在了什么东西上,身子向前抢出,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惊恐之下,我不由闭上了眼睛,只是在刹那之间,身子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似乎正在空中御风而行。 “我心下诧异,不由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坐在一处极为狭窄的板屋之中。我心下大惊,转头四处张望,只见板屋宽约五六尺,深约七八尺,极为逼仄。我坐在一个木凳之上,面前横放着一块宽约尺许的木板,木板上放着几张白纸,旁边还有笔、墨和砚台。我是科举正途出身,初时惊骇之下,不晓得身在何处,待到稍稍清醒之后,立时认出身处之地乃是一处考棚。”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抢着说道:“考棚是什么东西?我只听说过马棚和牛棚,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考棚糊棚。”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的武功见识远在王小鱼之上,只不过三人都没有入过科举考场,是以并不晓得冯渭所说的“考棚”是什么东西。冯渭见四人一脸茫然的模样,知道他们不懂,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几位没有参加过科举,不晓得考棚是什么地方,却也并不稀奇。所谓考棚,是士子参加科举考试之时答题和歇息的棚子。士子一旦入了考棚,除非交了卷子,否则不可离开,要在逼仄的棚子中住上三四日,无论是答题也好,吃饭睡觉也罢,乃至解手方便,只能在考棚中完成,绝对不能离开考棚半步。”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听锦衣卫的同僚说过,各地乡试之时,考生都要在考号中写卷子。据说有的考生为了作弊,在入考场之前,特意训练鸽子来传递考卷。因为科举乃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每当各地乡试之时,锦衣卫南北两司都会派人前去监考。据说主考官为了防止考生作弊,一旦看到有鸽子飞近,便会在考场四周燃放爆竹,或是派人在考场左近敲锣打鼓,想方设法将鸽子赶走。想来在大宋之时,考生答题时居住的小屋子被称为考棚,到了本朝之后,才改称为考号。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打从我参加科举考试,到北上寻找耶律倍的陵墓,其间已过去了三十余年。我早已不是当年苦读诗书的少年郎,不过白首穷经,参加科考的情形,时常在梦中重现。是以发觉自己坐在考棚之中,我心下又惊又喜,虽然隐隐感觉事情有一些不大对头,可是不晓得什么原因,竟然没有深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正坐在考棚之中书写卷子。 “迷迷糊糊之间,我已经答完了考卷,回到了高升客栈。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锣声、欢呼声和爆竹声,紧接着客栈老板跑来向我道喜,说我三元及第,高中了本科状元,朝廷派来的差人已到了高升客栈门外,要新科状元郎赶紧出去迎接。 “当年我参加科举之时,只是考中了乙科三档,排名靠后,别说状元及第,离着乙科二档还有很远。但是听到客栈老板道贺之后,我只是心中一怔,随即欣喜若狂,竟然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后面的事情若有若无,已经想不起其中的细节所在,只记得自己成了当科的状元郎,在皇宫之中承蒙皇帝赐宴,又在京城骑马夸官,可以说是风光一时。后来乌紫国皇帝下诏,召我为附马,让我成了皇亲国戚……” 冯渭话音未落,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冯老先生,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宋官员么?怎么又当了乌紫国的附马爷?难不成你先前说的那些事情都是骗咱们不成?” 冯渭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这话问得好。我自然知道自己是大宋官员,可是其时其地,听到乌紫国三个字,也只是略略有一些茫然,并没有半点怀疑。王姑娘和慕容姑娘方才也说过,莫名其妙到了王旗县和王家庄等地之后,虽然许多事情都透着古怪,心中却并没有半点怀疑,这便是那座鬼庄子的厉害之处。一旦陷入那个鬼东西在庄子里造出的种种幻境,便会丧失神智,即便遇到的事情再古怪,也不会有多少怀疑。”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完之后,想起此前自己在庄子里的遭遇,确实如冯渭所说,再古怪的事情都视若平常。是以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冯渭接着说道:“我与公主成婚之后,日子过得极为舒坦,就算做了神仙,只怕也没有这般逍遥自在。只不过皇帝也好,公主也罢,连同朝廷之中的文臣武将,似乎面目都有一些模糊,我压根记不得他们的相貌。不过记不住相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了附马的身份,在乌紫国呼风唤雨,官运亨通,从五品的光禄卿一直做到从一品的礼部尚书,最后更是承蒙皇帝天恩,封我做了乌紫国的丞相,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官。” 第二千二百一十二章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在大宋东京汴梁做官,不过是一个闲职,压根没有什么实权。每日里看着六部官员威风赫赫,受百姓敬畏,我心中着实羡慕得很。有时午夜梦回,我常常会想若是自己大权在手,又会是何等模样。或许正是平日里羡慕那些手握大权的实职官员,一心想要做大官,才会对自己在乌紫国的种种奇遇欣喜若狂,压根没有丝毫怀疑。正所谓利欲熏心,我因为贪图权势,走了邪路,虽然只是在幻境之中,此时想来也着实汗颜。 “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其实一旦入了仕途,比人在江湖更加凶险。在这场大梦之中,我做了丞相之后志得意满,便也学着自己在东京汴梁看到的那些贪官大肆贪污受贿,好色贪婪,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奸臣。许多正直的大臣上书弹劾我,都被我想法子将折子压了下来,还将那些上书的大臣或杀或贬,手段残忍之极。 “可是好景不长,正所谓盛极必衰,我在乌紫国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突然有一日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做了皇帝。新皇帝备位东宫之时,与我多有不睦,彼此之间明争暗斗,互相忌恨。我原本打算说服老皇帝另立太子,只是还没有得手,老皇帝突然死去。我在丞相府听到消息之后,知道情势不妙,新皇帝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便打算召集那些平日里做了我的爪牙的文臣武将,让他们带领家人和兵丁起事,放出监狱中的囚犯,趁乱攻入皇宫,将新皇帝杀死之后再另立新君。只是还没等我动手,新皇帝已经派出御林军包围了丞相府,将我绳捆索绑押到刑部受审。 “我被押到刑部大堂,看到那些平日里在我面前阿谀奉承的官员一个个变得如狼似虎,公差捕快更是面目狰狞,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我撕咬成碎片,大堂之上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可怕刑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等审案官员下令用刑,便即认罪伏法。随后官员和公差将我押解到闹市正法。我身穿白麻布囚服,被关在站笼之中,用一辆马车拉着向法场走去。大街两侧都是等着看杀头的京城百姓,见到马车过来,百姓们指着我笑骂不停,还有人趁乱向马车投掷沙石瓦片,将我砸得头破血流,极是狼狈。 “马车到了法场之后,我已然吓得全身瘫软,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几名如狼似虎的差役将我从站笼之中拖了出来,一直拖到法场中央,将写着我的名字的断头牌插在我的背后,将我按着跪在地上。一名袒露上身的刽子手捧着鬼头刀走了过来,先是将一碗酒摆在了我的面前,向我道了一声得罪,又说他奉命斩我,要我到了阴曹地府之后不要恨他,谁叫我犯了朝廷律例,不能不杀。 “其时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个刽子手在我眼中如同牛头马面无异,哪里还敢恨他?耳听得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喊着我的名字高声叫骂,我心下越发恐惧。原本还想着说几句场面话,如‘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云云,可是眼看着刽子手捧着的鬼头刀寒光闪闪,我再也没有丝毫勇气说话,脑袋垂在了胸口,只等着刽子手一刀砍下来送我上路。过不多久,行刑官大声说道,午时已到,开斩!我心中一寒,眼看着刽子手挥舞大刀砍了下来,惊恐之下猛然一睁眼,发觉自己仍然身在大堂之中,正要摔倒在地,这才知道在刹那之间,自己竟然做了一场大梦。” 冯渭说到这里,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想起自己的遭遇,脸色都有些难看。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所幸我见机甚快,眼看着自己要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急忙伸出左手在地上一撑,借着这一撑之力跃了起来,拼命逃出了大堂。后来看到门口墙壁上绘着的南柯一梦的图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进入庄子之时,虽然并未留意墙壁上的图画,其实图画已经印在我的心中。不晓得那个鬼东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我诱入了图画之中,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我虽然不晓得他费尽心思让我进入幻境的目的为何,不过我冲出大堂之后,无意中瞥见堂中黑气弥漫,若是慢了片刻,必定会被黑气吞噬。后来我数次与这个鬼东西交锋,猜测他乃是一个有质无形的怪物,无法亲自动手杀人,只能造出种种幻像,想要借着幻像将人除掉。”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知道这个鬼东西想要杀我之后,初时我只能东躲西藏,不敢与之正面交锋,后来发觉他并无实形,只能以幻像杀人,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数次潜入那座鬼庄,想要找到这个鬼东西的破绽,再将他一举击杀。虽然我每次在庄子里都是迭遇奇险,并未发觉他有什么破绽,不过对于庄子中的种种诡异伎俩却也知道了不少。比如墙壁和屏风上的文字和图画,我已看过大半,除了险些害死了我的南柯一梦之外,还有十几幅图画和一些文字与两位姑娘遭遇的怪事有极大的关联。 “院子右首墙壁上绘了五六幅图画,画上还写了许多文字,连在一起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唐玄宗在位之时,长安有一个年轻人名叫王臣,仗着家中有一些余财,日子过得甚是逍遥。没想到安禄山举兵反叛,兵锋直指长安,王臣为了逃命,只得举家避往杭州。后来安禄山被他儿子杀掉,战乱初平,天子返都。王臣在杭州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大喜,想到王家的根基在长安,杭州并非久居之地,是以一心想要迁回长安。只不过他不晓得关中的情形如何,不敢贸然带着家眷一起回到长安。再三盘算之下,他决定带上一个叫王福的仆人先行前往长安查探。 “王臣自幼好武,虽说武功没有大成,不过打弹子的功夫练得不错,也练过几路剑法,对付寻常的小毛贼自然不在话下。其时安禄山虽然已经死去,不过天下仍不太平。王臣从江南返回关中之时,特意带了宝剑和弹弓防身。他一路游山玩水,这一日到了樊川地界,离着长安已然不远。只是路过一片树林之时,突然听到林中有人说话。王臣循声走去,只见两只野狐倚坐在上指指点点,谈笑风生。王臣知道遇上了狐狸精,他们手中拿着的必是天书无疑。若是自己能将天书夺了过来,依照天书中记载的法门修行,或许能够得道成仙。念及此处,王臣贪心大起,悄悄摘下弹弓,一弹打去,打中了拿着天书的狐狸的左眼。那头狐狸尖叫一声,丢下天书便逃。另一头狐狸弯腰想要将天书捡起,王臣又发一弹,正中他的脸颊。那头狐狸惨叫了一声,顾不得捡起天书,捂着腮帮子逃走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三章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冯渭说话,越听越是心惊,暗想他说的这个叫王臣的唐朝人暗算狐狸精,与自己方才在庄子中的奇遇颇为相似。难道自己也和冯渭一样中了鬼庄庄主的诡计,被他诱入了幻境不成?但是自己在院子中只是匆匆而过,压根没有留意墙壁上的图画,又怎么会被鬼庄庄主诱入幻境中而不自知? 二女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王臣赶跑了狐狸,这才将天书捡了起来。只是他翻开天书上都是蝌蚪一样的文字,竟然一个都不认识。他心下暗想,天书并非凡物,只有得道高人才能看懂。听说终南山中高人隐士甚多,自己此行前往长安,离着终南山不远,不妨顺路到终南山一游,若是遇到得道高人,请他解说天书,再依照书中记载的法门修道,或许能有一番大成就。王臣打定了主意,将天书藏在怀中继续赶路。到达长安城外已是黄昏,城门紧闭。王臣没有法子,只得在城外寻了一间客栈住宿。 “王臣在客栈大堂吃晚饭之时,店里又来了一个客人,自称胡二。此人进店之时,用袖子遮着左眼,对店主说道,他在樊川一片树木中遇到两只狐狸在地上打滚号叫,似乎受了重伤。自己想趁机将两头狐狸捉住,剥了皮毛卖钱。没想到狐狸甚是狡猾,见他来捉自己,便在树木草丛之间东躲西藏。他虽然拼尽了力气追赶,却不如狐狸灵活,最后不只没有捉到狐狸,还不小心跌倒伤了眼睛。 “王臣坐在一边,听胡二和店主说话,忍不住插嘴说自己也遇到了两头狐狸,当时这两头狐狸正在林中看书,自己用弹弓打伤了狐狸,将他们赶走,还将他们手中的书夺了过来。店主和胡二听王臣说完之后,除了夸赞王臣机智和弹弓之技妙绝天下之外,还向王臣请求看一眼狐狸丢下的天书。王臣听了两人夸赞,心下得意,见店主和胡二一脸艳羡之色,暗想自己若是不将天书给这两个家伙看上一眼,只怕他们会疑心自已胡吹大气。是以他欣然应允,放下酒杯,伸手便向怀中摸去,想要将天书掏出来,让店主和胡二观看。 “便在此时,店主的小孙子摇摇晃晃走出了大堂。这个幼童不过三四岁,看到胡二之后,他便指着胡二问店主说,爷爷,怎么有一只大猫坐在这里?王臣一听,立时察觉胡二是瞎眼狐狸变化而成,尾随自己到了客栈,又变化成人形与自己说话,无非是想法子诓骗自己,将天书夺回去。只是他能骗过自己和店主,却骗不过赤子的眼睛,被幼童看出了原形。念及此处,王臣拔出宝剑便向胡二砍去。胡二见势不妙,向后打了一个滚,露出了本相,慌慌张张地向客栈门外逃去。王臣穷追不舍,只是天色已晚,狐狸趁着天黑钻进城墙的洞穴之中。王臣在城墙下到处搜寻,被守城军士发现之后,以为他要图谋不轨,将他捉到城上盘问。好在王臣随身带了路引,这才没有被抓入大牢。只是受了军士的拳打脚踢,王臣心下恼火,又不敢与军士翻脸,只能气急败坏地回到客栈。”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到这里,回想自己在幻境之中也曾到过客栈,险些被狐狸算计,多亏掌柜的小孙子揭穿了狐狸的身份。不过此时想想,却已恍如隔世。以两人的智计,狐狸精甫一现身,立时便能看穿才是。为何在幻境之中,偏偏受了狐狸的愚蠢?如此看来,身在幻境之中,如同做梦一般,常常头脑混乱,即便极为寻常的事情,却也看不明白。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王臣回到客栈之后,心下痛恨狐狸精戏弄自己,使得自己受了屈辱,打定主意要报复狐狸精。他将天书拿出来把玩,虽然看不懂书中的蝌蚪文,不过这是一本奇书无疑。王臣爱不释手,生怕狐狸精将天书盗走,上床歇息之时也将天书抱在了怀里。当晚三更时分,两头狐狸在客栈门外大喊道,姓王的小子,快将书还给咱们,还有好处给你。若是贪婪不还,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王臣闻言大怒,披衣拔剑,一直冲到客栈门口,想要将两头狐狸砍杀。店主吓坏了,死活不肯给他开门,王臣没有法子,只得与两头狐狸隔门对骂,直到四更天才愤愤然回到自己居住的客房。 “次日一早,店主和住店的客人都来劝他将天书还给狐狸精。其时王臣恨狐狸精入骨,只想一剑将其斩杀,又将天书视为禁脔,哪里肯将书还给狐狸?是以任由众人劝说,他只是摇头不许。吃完早饭付了房钱,王臣带着王福骑马入城,一直到了旧居门前。只见一地破砖烂瓦,老宅早已变成了废墟。王臣见此情形,不禁流下泪来。他又去拜访留在长安城的亲戚朋友,这些亲友也没剩下几家。亲友们劝他重新打理田产,王臣听了众人劝说,在长安城中又买了一栋宅子,打算先将宅子收拾好,再将家眷接回长安居住。 “直到一个月后,王臣才将宅子收拾干净,正想让王福去杭州接回家眷,本应留在杭州的仆人王留儿却找上门来。王臣见王留儿穿着丧服,心下大惊,急忙问他为何来到这里,还如此打扮?王留儿一脸悲戚,取出一封信交给王臣。王臣接过信打开一看,直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险些哭出声来。 “原来这封信是王臣母亲所写。王臣离开杭州之后,她在杭州城听说史思明又在河东作乱,叛军不日将南下攻打长安,心下大惊,日夜担心王臣的安危,忧思成疾,身染重病,自知命不久矣,这封信便是她的遗书。她要王臣将自己的骨灰带回长安入殓,也算叶落归根。只不过叛军势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渡过黄河大举南下,是以长安绝非久居之地。待到将自己安葬在长安之后,王臣须得变卖京城的家产,回到杭州打理家业。王母写完这封信的次日便即病重而亡,王家诸人依照王母的吩咐将她的遗体火化之后,连同她的遗书一起,交由王留儿带往长安,面呈给王臣,由他定夺王家迁居的大事。” 第二千二百一十四章 戚九一直沉默不语,听冯渭说到这里,突然开口说道:“冯老先生,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冯老先生是否能够不吝赐教?” 冯渭一怔,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公子有话尽管说便是,只要冯某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戚九沉声说道:“在下先前进庄之后,确实在院墙和大堂的墙壁上看到了一些图画,只是那时在下不晓得这些图画之中暗藏杀机,是以并未仔细观看。不过冯老先生方才说过,这些图画大半都是四五幅连在一起,方能讲述一个故事。可是冯老先生讲起王臣与狐狸精的故事,直说了一柱香工夫,兀自没有讲完。在下十分不解,就算冯老先生将那几幅图画看得清清楚楚,于其中的许多细节也不会如此了如指掌罢?”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以为,王臣的遭遇若真像冯老先生所说的这般曲折,只怕画上几百幅图画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冯老先生又怎么会仅凭四五幅图画,便能演绎出这样长的一段故事?”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戚九说得不错!冯老先生讲的这段故事虽然很有趣,不过想要用几幅图画就能说得清清楚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冯渭见王小鱼盯着自己,目光中尽是疑虑,知道她对自己起了疑心,以为自己编造故事来欺骗众人。不过冯渭并不慌张,只是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戚公子和王姑娘疑虑之事,冯某心中自然明白。其实我最初也是极为不解,为何只是扫视了一眼,便能将图画中讲述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多有演绎。后来我在这里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甚至与在这段故事中出现的王臣还见过面,许多事情都是听他所说。至于我遇到的王臣是真是假,这话可就不好说了。”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雪亮,暗想冯渭、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此处遭遇的种种怪事,与自己在长平古战场的遭遇一般无二。必定有人在此处故布疑阵,用了种种手段想将众人害死。只是不晓得这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用的方法是五行奇阵,还是迷魂毒药。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转头向周围张望了一番,只见四周雾气弥漫,道路两侧尽是荒野,听不到丝毫声音。厉秋风心下暗想,在长平古战场捣鬼的术士已经重伤毙命,迷魂草也已毁了。虽说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诡诈狡猾,手下奇人异士颇多,不过历经修武县城隍庙一战,柳生一族几乎全军覆没,留在辽东老巢的厉害人物已然不多,柳生老贼即便想要害了咱们,只怕也没有如此实力。可是若不是柳生老贼捣鬼,又有什么人能有如此厉害的手段?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冯老先生不愧是读书人,即便话中有了破绽,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想法子将话圆上。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她知道此时不能与冯渭翻脸成仇,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她急忙抢着说道:“这个地方诡异之极,冯老先生比咱们先到,见识自然远在咱们之上,小鱼妹妹就不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了。” 她说到这里,向王小鱼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与冯渭争辩,随即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不知道王臣后来着了狐狸精的道儿没有?” 冯渭知道慕容丹砚阻止王小鱼对自己发难,对她颇为感激,是以向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口中说道:“王臣虽然年轻,不过他出身豪富之家,说话做事十分骄横,否则也不会与狐狸精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但是他虽然强横,对母亲却是极为孝顺,是以看了王母的遗书之后,当即大哭了一场,甚至几度昏死过去。王福和王留儿将他救醒,苦苦相劝,王臣这才止住哭泣,让王福和王留儿立即置办丧服,摆设灵堂,祭奠王母。三日过后,王臣要王留儿先回杭州报信,自己留在长安城为王母置办后事。他在长安城外王氏墓园中安葬了王母,又将长安城内的宅子和城外的田产半价出售,随后火速收拾行李,和王福一起赶回杭州。 “一路无话。两人到了扬州之后,王臣已是精疲力竭,是以打算走水路回杭州。他让王福去找船只,自己在码头等候。王福离开之后,王臣见江上来了一条船,船头站了几个人正在观看江景,看上去倒像是自己家的几名仆人。王臣心下惊疑,还以为自己太过疲惫和悲伤,使得眼睛花了,稀里糊涂看错了人。不过船头上那几人看到了王臣,一个个面露惊愕之色,向着王臣齐声大喊:‘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又穿着丧服?’ “王臣见到自己家的仆人突然出现,原本心下惊讶之极,待听到这些下人冲着自己大声叫喊,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头。他正在惊疑之时,却见船舱的帘子一挑,王母从船舱中探出头来。王臣看到母亲还活着,心下又惊又喜,急忙手忙脚乱地脱下丧服扔进江中,一路小跑到了船上。 “王臣刚刚跑上了船头,几名王家的仆人站在船头相迎。王臣一眼看到王留儿站在旁边,心下大怒,揪住王留儿挥拳便打,一边打还一边破口大骂道,都是你这个狗奴才将一封假信带给我,谎称母亲已死,陷我于不孝之地。今日我非得打死你这个狗奴才,方能泄我心中之愤! “此时王臣的妻子也已走出船舱,听王臣责骂王留儿,心下大惊,急忙上前阻拦,口中说道,夫君这话从何说起?自从夫君离开杭州前往京城之后,王留儿日日在家服侍老夫人,从来没有离开府宅,又何谈去过京城?王臣听妻子为王留儿辩解,心下越发恼怒,一边要众仆人将王留儿捆绑起来,一边将王留儿到长安城送信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妻子一脸惊疑,心中虽然不信,不过又不敢反驳。王臣见她如此模样,心下生气,一边痛骂王留儿,一边从怀中掏出了王留儿送到长安的那封信,想要给妻子看过。可是打开信封一看,里面却是几张白纸。王臣心下大惊,将那张白纸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上面没有丝毫字迹。王臣心下惊骇之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五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均想,王臣这个家伙拿了狐狸精的天书,那两头狐狸精必定不肯放过他。王母死而复生,多半是狐狸精做了手脚。王臣真是笨得可以,竟然连狐狸精使出如此肤浅的阴谋都看不透,活该他倒大霉。 只是刚刚想到这里,两人心下一凛,暗想我与狐狸精缠斗之时,与王臣也是半斤八两,数次险些被这两个畜牲算计。想来狐狸精能够迷惑人心,一旦被他们缠住,脑袋便会变得不大灵光。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王母先前在船舱中歇息,听到仆人在舱外大声喊叫,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有水贼骚扰,心下大惊,便从船舱的窗户中向外窥视。待她到看见王臣站在岸上东张西望,心下大喜,正想呼唤王臣上船,蓦然间惊觉王臣竟然穿了一身丧服,心下大怒。原来王臣的父亲早已去世,他身穿丧服,自然是为母亲守孝。想不到自己好端端地活着,自己的儿子却如此诅咒自己。念及此处,王母愤怒之极,掀开船舱的帘子便想出去责骂王臣。 “王臣见到母亲突然现身,心下又惊又喜,不管不顾地跑到了船上,迎面撞上王留儿。他只道是王留儿故意戏弄自己,是以挥拳便打,破口大骂。王母原本想斥责王臣,可是船上乱成了一团,她几次大声说话,王臣都没有听到。直到王臣将王留儿到京城送信之事说给了妻子,王母才知道王臣为何如此愤怒。 “待到王臣拿了一张白纸翻来覆去细看,王母总算舒了一口气,她大声责骂了王臣几句,最后说道:“自从你出门之后,哪有什么书信往来?直到前日你差王福送回来一封信,咱们才知道你在京城做了官。 “王臣听王母如此一说,吓得额头冒出了冷汗,颤声说道,王福一直和儿子在一起,什么时候带过信给您老人家?王母见王臣不承认写过信,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心下恼火,将王福回到杭州送信之事告诉了王臣。 “原来王母和王妻留在杭州,听说安禄山虽然死了,大乱初平,不过他的部将史思明对朝廷不满,又在河北起兵反叛,不日便要南下攻打长安。王母和王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又惊又怕,担心王臣在长安遇到危险。正在坐卧不宁之时,王福突然回到府中。王母心下大喜,急忙将他召来,想询问王臣近况如何。只是乍一看到王福,王母和王妻心下大惊。只见王福衣衫破烂、身子瘦弱不说,还瞎了一只眼睛。王福拜见王母之后,恭恭敬敬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王母,说这封信是王臣亲笔所写。王母原本想询问王福为何会瞎了一只眼睛,只是担心儿子的安危,是以顾不得询问王福,先打开信看了起来。 “王臣在信中告诉王母,京城的家产都已打理好了,在好友胡八判官的引荐下,王臣在丞相门下谋得了一个官职。眼下任职文书已下,王臣不日便将走马上任,特意派王福到杭州将家眷接回长安。因为王臣做了京官,又得到丞相青睐,多半不会外放,是以不必再在杭州留下屋宅田产。王臣在信中要王母将王家在江南的房屋田地尽数变卖,尽快回到长安居住。 “王家虽然豪富,不过在官场没有根基,经常受到官府的欺压敲诈。王母知道王臣谋到了官职,得到丞相的欢心,心下不胜欢喜,不住念诵阿弥佗佛,向佛祖和神仙道谢。不经意间她看到站在一旁的王福,这才询问他的眼睛为何会瞎了一只。王福说少爷差他回到杭州报信,他在路上不敢怠慢,日夜兼程。有一晚错过了宿头,他只能在一片树林中找了一处干净地方歇息。因为害怕被野兽吃掉,他只好爬到一株大树上睡觉。没想到睡梦中翻了一个身,竟然从树上摔落下来,左眼撞到地面的一块石头上,竟然就此瞎了。 “王母听王福说完之后,心下不胜唏嘘,吩咐账房赏给王福二百两银子。王母又问王福胡八判官是谁,怎么以前没听王臣提起过,王福说这位判官是王臣此次回转长安刚刚认识的朋友,以前并未到过王府,是以王母才没有听说过此人的名字。随后王福又说王臣在京城无人照顾,自己须得尽快赶回去听命。王母也担心王臣在京城没有得力的仆人使唤,并没有多想,便让王福立刻赶回京城。 “王臣听王母说完之后,立即叫人去将正在寻找船只的王福找来。王母一见王福,登时脸色大变,口中连呼奇怪。她对王福说道,前日你眼睛瞎了一只,按理说虽然过了十几日,却也不会痊愈,为何你的双眼压根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王臣此时已然猜到是狐狸精在捣鬼。他对王母说道,母亲前些日子看到的那人压根就不是王福。母亲若是不信,不妨将假王福交给你的那封信取出来瞧瞧。王母心下惊疑,急忙让人将那封书信找来,打开一看,竟然也是几张白纸,压根没有一个文字。众人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毛骨悚然。只有王臣猜到出了什么事情,心中大怒,拍手叫道,原来又是这两头畜牲在捣鬼。 “王母此前看到王臣殴打王留儿,已是心生疑虑,此刻又见王臣大呼小叫,心下越发惊骇,急忙询问出了什么事情。王臣便将自己打伤狐狸,夺了他们手中的天书之事说了一遍。王母和王妻听了之后,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臣见母亲和妻子一脸惊慌的模样,心下愤恨,咬牙切齿地吼道,这两头畜牲如此坑害于我,那本天书我是绝对不会还给他们了!两头畜牲若是还来纠缠于我,我就一把火将书烧了,看他们能奈我何!”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暗想我在幻境之中,确实也和王臣一般打算。其实我有错在先,后来两头狐狸找上了我,我若是将书还给他们,却也不会闹出后来那些风波了。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王母平日里吃斋念佛,心地善良,听王臣讲述他与狐狸精的过节,原本打算劝说王臣将天书还给两头狐狸。可是看到王臣愤怒欲狂的模样,心下颇为忐忑不安,暗想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若是自己事事都替他拿主意,只怕家中的仆人仆妇都会看轻了王臣。念及此处,王母只得沉默不语。众人见王母不说话,谁敢出头相劝?最后还是王臣拿定了主意,既然京城的屋宅和田地都已卖了,史思明率领的叛军随时都会南下,京城必定又有战事,不是久居之地,只好先回杭州暂时栖身。” 第二千二百一十六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臣带着家眷回到杭州之后,在城中买了一栋宅子栖身。虽然长安遭了兵火,不过王臣举家南迁,家财尽数带到了江南,是以仍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每当想起受了狐狸精的戏弄,王臣便会郁郁不乐。他平日里躲在后宅,双手捧着那本天书怔怔发呆。王母虽然劝他几次,可是王臣只是表面答应,回到后宅之后,仍然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王妻一向温柔贤淑,见王臣郁郁寡欢的模样,却也不敢劝说。王家的下人平日里便对王臣极为畏惧,知道他心中忌恨狐狸,都怕触了他的霉头,是以离得王臣远的,谁都不敢在王臣面前说话。不出一个月,王臣已然变得瘦骨嶙峋,如同骷髅一般。 “这一日王臣又坐在后宅生闷气,忽然听到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王臣心下大怒,暗想哪一个王八蛋如此无礼,连门都不敲就闯了进来?只是他定睛望去,来人竟然是自己的堂弟王宰。王臣与王宰自**好,只是后来王宰的父亲到江西做买卖,连开了五六间铺子,生意做得极是红火,最后将全家都接了过去。王臣没有法子,只得与王宰依依惜别。其后两人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只不过已有七八年未曾见面。此时王宰突然出现,王臣心下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冯渭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均想,两人分别了七八年,只怕面容早已大变。王臣见了来人,立时认出对方乃是王宰,岂不是太过古怪?多半王宰也是狐狸精幻化而成,要找王臣捣鬼。呀,原来我在幻境之中,也和王臣一样,如同被人迷住了双眼,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事情,可是自己偏偏想不开。能造出如此厉害的幻境,主谋之人当真了得。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王宰见王臣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脸色大变,追问王臣为何沦落至此地步。王臣将自己与狐狸争斗之事说了一遍,王宰听了之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阿哥一向以英雄豪杰自居,怎么会与两头畜牲纠缠,岂不是辱没了阿哥的身份?俗话说天道有轮回,两头狐狸得了天书,能够修炼成人形,必定有机缘在内,非人力之所能及,阿哥何苦与他们过不去? “王臣听王宰如此一说,如同遭了当头棒喝,不由连连点头。王宰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我也听人说过天书之事,不过多半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王臣急忙对王宰说道,此事是我亲眼所见,天书就藏在我身上,绝对不是假的。他说完之后,便将天书自怀中取了出来,交给王宰观看。王宰漫不经心地将天书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翻看了几页。王臣见他将书翻开,心下暗想,书中每页都是用蝌蚪文写成,我这位表弟不学无术,只好吃喝玩乐,此时却又学着文人的模样,将书翻开胡乱观看,当真好笑。 “王臣思忖之际,忽见王宰脸色一变,口中大声说道,果然是一部好书!他说完之后,王臣只觉得眼前一花,急忙定睛望去,哪里还有王宰的影子。只见一头狐狸站在堂中,左手抓着天书,正对着王臣挤眉弄眼,甚是得意。王臣心下大惊,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只见那头狐狸笑嘻嘻地对王臣说道:“给你送信的王留儿就是我,给老太太送信的王福也是我。如今你这小子已将天书还给了我,我也不必再来缠你,望你好自为知! “狐狸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门外跑去。王臣这才醒悟过来,拔腿便追。只是狐狸冲出屋子之后,身子一抖,便即抓住门前的廊柱爬上屋顶,一阵风似地逃走了。王臣追到院子中,哪里还有狐狸的影子?王臣受了狐狸的愚弄,又丢失了天书,已然愤怒到了极处,哪里肯让狐狸逃走?他回到屋内拔出宝剑,随即追出了府门,想看看狐狸是否逃出了王府。 “王臣绕着自己家转了四五圈,并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心下越发恼火起来。便在此时,只听得笃笃之声不绝于耳,迎面走来了一个瞎眼道人。只见这位道人衣衫破烂,面目削瘦,右肩扛着一面卦旗,左手拿着马杆探路。王臣累得气喘吁吁,知道不可能追上狐狸,心下沮丧之极。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算命瞎子,索性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举在瞎眼道人面前,口中说道,你若能算出我要找的那个畜牲逃往何处,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瞎眼道人听王臣说完之后,用马杆指了指东首,口中说道,方才有一头狐狸跑了过去,不晓得是不是大爷正在寻找的那头畜牲。王臣闻言大喜,将手中的铜钱全都扔给了瞎眼道人,拔腿便向东首跑去。只是他刚刚跑出了三四步,却听瞎眼道人在他身后拍手笑道,给你送信的王留儿就是我,给老太太送信的王福也是我,方才骗你的王宰还是我!你又能奈我何?! “王臣闻言大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瞎眼道人已然睁开了眼睛,向着王臣做了一个鬼脸。王臣知道又受了狐狸精的愚弄,心中又气又急,正要向瞎眼道人追去,只见他将身子一缩,瞬间变成了一头狐狸,转身便逃,眨眼之间便消失在脚角,不晓得去了哪里。王臣知道自己追他不上,心中沮丧之极,只能垂头丧气地回转府中。经此一闹,王臣又气又急,没过几日便生起病来,每日里躺在床上人事不醒,脸色惨白,如同死人一般。 “王母见王臣病成如此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花了许多银子,将江南最好的郎中全都请到府中为王臣医治,这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命。只是王臣虽然性命无碍,不过大病初愈,兀自不能下地行走,每日只能躺在床上歇息。有一日王臣躺在床上喝茶,忽见一人走了进来,赫然便是王宰。王臣心下又惊又怒,立即吩咐仆人们将王宰捉住痛打。王宰被众人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口中一连声地求饶。怎奈王臣认准了他是狐狸精幻化而成,连声吩咐仆人不许停手。 “眼看着王宰就要被仆人们活活打死,有几人将王宰的行李搬了进来。原来前些日子王福到王宰家送信,说是王臣的母亲病重,请王宰前往杭州见最后一面。王宰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他生怕王臣不信,还将那封信拿出来请众人观看。只是众人定睛望去,王宰拿在手中的不过是几张白纸,压根不是书信。 “王臣见此情形,知道这一切都是狐狸精在报复自己,怒火攻心之下,他又气得发昏,一头栽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知。后来虽然得到名医诊治,王臣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他一辈子都是病病歪歪的模样,再也不复年轻时的风采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虽然是科举正途出身,不过除了圣人的文章和五行八卦奇书之外,对志怪野史也是颇感兴趣。是以在那座鬼庄之中,虽然各种图画不下百余幅,我对王臣与狐狸精这段故事颇为热心,看了多了,将图画和文字记得清清楚楚,有时闭目神,仿佛看到了那两头狐狸一般。两位姑娘在鬼庄之中陷入幻境,与两头狐狸连番争斗,,想来两位姑娘对这些鬼怪传说也是非常好奇罢?”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冯渭看了二女一眼,口中说道:“那个鬼东西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洞察人心。他是有质无形的东西,无法亲自动手杀人,只能造出种种幻境,逼得敌人自杀或是互相残杀。他既然能够看穿人心,造出的幻境往往与人心中所想的事情嵌合在一起,极易让人丧失心智。”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如此一说,都觉得他这番话过于玄妙,可是要想辩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半晌过后,王小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一变,对冯渭说道:“若依冯老先生所说,我和慕容姐姐都是中了敌人的诡计,陷入到了幻境之中。如此说来,咱们看到的安抚使夫妇,压根就不是真人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追问,知道她兀自不死心,还想查清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人世。想起方才的情形,慕容丹砚也颇为动容,暗想安抚使夫妇若真是小鱼妹妹的亲生父母,那是多么圆满的一件事情啊! 念及此处,她不由转头向王小鱼望去。只见王小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眼紧盯着冯渭,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冯渭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暗自感叹。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只怕要让王姑娘失望了。你在幻境中看到的任何人都不是真的。他们要么是你心中想像出来的,要么是那个鬼东西幻化出来的,绝对不是活在世间的真人。” 王小鱼听冯渭如此一说,不由大失所望,只觉得心中一酸,险些流下泪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生怕王小鱼当场号啕大哭,暗想此时须得将话头岔开,免得小鱼妹妹想不开。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冯老先生,若说我和小鱼妹妹无意中看到了绘在墙壁上的图画,这才被敌人所乘,陷入到陷境之中,遇到了两头狐狸精,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后来咱们离开王家庄,到了边关安抚使衙门,这些遭遇与王臣全然不同。敌人想要在幻境中害了我和小鱼妹妹的性命,只须让狐狸精在王旗县或是王家庄下手便可,为何又将咱们引到了安抚使衙门?” 冯渭微微一笑,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两位姑娘到安抚使衙门走了一遭,其实与此前和狐狸精缠斗全然不同,只不过慕容姑娘没有留意罢了。在绘着王臣与野狐争斗天书那几幅图画的旁边,还有四五幅图画,绘的却是另一段故事。” 冯渭说到这里,并没有再说下去。王小鱼原本心下悲伤,可是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大感好奇,伸手擦去眼泪,口中说道:“另一段故事讲了些什么,冯老先生不妨说说看。” 冯渭见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脸上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暗想这四位男女要么武功高强,要么智计过人,不过毕竟年轻,略略有一些轻浮。念及此处,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反正眼下咱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我不妨将这段故事说给各位听听。话说前朝太宗年间,山西太原府五台县有一位知县叫作张慎,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深得百姓爱戴。只不过他为人太过方正,行事易走极端,为官数年,也得罪了不少人。后来五台县出了一起富户强夺贫民田地的案子,张慎秉公办理此案,将田地发还给贫民,还罚了富户二百两银子。只是这家富户的亲戚在京城做京官,听说此事之后,便即与太原府知府勾结,想要陷害张慎。太原府知府早就对张慎不满,与富户的亲戚一拍即合,联手陷害张慎。张慎受了这些龌龊官儿的坑害,吃了大亏,最后被革职拿问,丢了官职。 “若是依照那些龌龊官儿的打算,原本想要将张慎抓入大牢,再想法子将他害死。只不过御史以为此案尚有许多不解之处,将张慎革职便可,不必再有其他责罚。张慎做了几年知县,处处受到上官的压制,原本也有弃官归隐之意。是以被革职之后,他并无丝毫悲伤,收拾了行李,带着一家老小回转老家。 “那些龌龊官儿哪里肯让张慎平平安安弃官归隐?他们买通了绿林强盗,要在途中截杀张慎。好在张慎官声甚好,有几位江湖好汉暗中保护,才使得张慎一家平平安安地回到老家。张氏在当地原本就是大户人家,张慎回到家乡之后,靠着张氏的祖业,日子过得甚是逍遥自在。 “张慎衣食不愁,平日在家读书写字,闲暇便去游山玩水,快乐似神仙。他常常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受了几年窝囊气,早就应该弃官归隐才是。可是正当张慎春风得意之时,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在肚脐旁边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毒疮。初时张慎并不在意,后来毒疮疼痛难忍,他才知道情势不妙,急忙请了郎中到家中诊治。可是虽然吃了许多药,毒疮不只不见好,反倒越来越大,疼得张慎日夜哭号,只能躺在床上,连地都不能下了。 “张慎的夫人见丈夫病势沉重,心下惊恐,花费了许多钱财,请了无数名医,开的方子足有半尺高,可是毒疮没有丝毫减小,张慎腹中疼痛,几乎无法合眼,瘦得不成人形。他自知大限已倒,便将夫人和子女叫到床前安排后事。夫人见他如此模样,只是哀哀痛哭,一时之间方寸大乱,不晓得如何才好。 “张家的老管家自幼服侍张慎,看到张慎病成如此模样,心疼不已。虽然张慎吃了许多名医开的药仍不能消除毒疮,老管家兀自不肯死心。每隔几日便要到药铺为张慎抓药。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出了张府大门,直向药铺走去,途中突然遇到一个游方郎中。此人生得奇丑无比,一脸络腮胡子如同杂草一般,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看上去便让人心生厌恶。郎中的身上穿了一件粗布长衫,已然被他穿得破烂不堪,脚下穿的是两只草鞋,上面尽是污泥。若不是他手中拿着串铃不住摇晃,肩上又扛了一面幡子,便和乞丐无异,压根不像是一位云游四方的郎中。” 第二千二百一十八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了在幻境中出现的马郎中,暗想马郎中虽然相貌古怪,不过衣衫还算干净,并不像是乞丐。冯渭说的这个郎中如此不修边幅,一看便知是一个骗子,想来无人愿意请他治病。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张氏是当地大户,家财万贯。自从张慎生病之后,张夫人花费巨资,请来张府为张慎看病的郎中都是各地名医,自然看不上在大街小巷穿行的游医。老管家与这位郎中走了一个对面,见他如此模样,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到郎中手里的幡子颇为讲究,心下好奇,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只见幡子的雕花杆乃是用红木制成,幡布四边绣着精美的图纹,中间还写了十二个大字:赤脚走遍天下,药到自然病除。 “老管家见了这十二个大字,心下好笑,暗想世间狂妄之人甚多,不过如这位游医这般不要脸的却不多见。念及此处,老管家不由摇了摇头,并不想理会这个妄人,打算直奔药铺而去。只是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却听那位郎中大声吆喝道,小病杂病一概不治,专解疑难怪症,若是医治无效,不只分文不取,还要倒赔一百两银子! “老管家越听越是感觉好笑,与郎中擦户走过。可是他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听周围的百姓小声说道,这位游方郎中来到此地之后,已先后治好了十几位生了怪病的病人,确实是一位药到病除的神医。老管家听了之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此人虽然狂妄,不过他敢说出如此大话,想必有一些真本事。这些说他好话的百姓我大半识得,并非妄语之人,他们说这位郎中能医治疑难怪症,必定不是假的。我家老爷眼下已是奄奄一息,只怕已到了鬼门关前。不妨将这位郎中请到府中,或许能有奇效。 “念及此处,老管家顾不得再去药铺为张慎抓药,转身便向那位郎中追了过去。他喊住了郎中之后,先施一礼,然后将张慎患了怪病之事说了一遍,请郎中到张府为张慎治病。郎中听老管家说完之后,怪目翻了翻,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家伙,你是不是没事拿我寻开心?你家主人不过是生了一个小疮罢了,怎么会无法医治?我已经说过了,非疑难怪症不治,你偏偏要因为这点小病来麻烦我,真是岂有此理。 “老管家被郎中斥责,心下虽然颇为恼火,不过此时有求于他,却也不敢发作,只能陪着笑脸苦苦哀求。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帮着老管家说话,其中一人大声说道,张老爷以前在太原府做知县便是一位好官,辞官归隐之后乐善好施,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你若真是一位良医,请为张老爷治好怪病,咱们这些百姓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老管家听到百姓鼓噪,心下着急,生怕众人胡乱吵闹,惹得郎中恼火,更加不肯为张慎治病。只是他正要出言相劝,却见郎中脸色一变,口中说道,你家老爷在太原府做过知县,又姓张,难道他是做过太原府五台县知县的张慎张老爷么? “老管家听郎中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我家老爷正是张慎。原来先生认识我家老爷,此事最好不过,还请先生屈尊,为我家老爷解了怪病之苦。郎中听老管家说完之后,脸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老管家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忐忑不安,只是正当他要苦求郎中为张慎医病之时,只见郎中怪眼一翻,口中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啰嗦了,前头带路便是! “老管家没有想到郎中答应为张慎治病,心下又惊又喜,不敢多说一句话,便即带着郎中回到张府,一直走进了后宅。老管家请郎中在堂外稍候,自己快步走进了屋子。只见张慎躺在床上痛苦呻吟,张夫人坐在床边暗暗抹泪。老管家快步走到夫人面前,将在街上遇到郎中之事说给了夫人。张夫人听老管家说完之后,以为老管家急病乱投医,心下颇为不快,暗想咱们已将左近数府的名医全都请到府上为老爷看病,银子花了几千两,压根没有什么用。你随便在街上遇到一个游方郎中便将他请到府中为老爷看病,岂不是太过儿戏? “念及此处,张夫人心下着恼,正要让老管家将郎中打发走,可是话未出口,她转念一想,老管家壮年之时便跟着老太爷鞍前马后侍奉,对张家忠心耿耿,张家上下无一人敢视他为下人。他请了郎中来给老爷看病,乃是一片好心,自己万万不可出言无状。念及此处,张夫人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就请郎中进来给老爷医治罢。 “老管家将郎中请进屋子。张夫人擦了擦泪水,起身说道,有劳先生到此,我家老爷的病就拜托先生了。郎中瞥了张夫人一眼,点了点头,大摇大摆走到床边,见张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伸手解开张慎的上衣,探身看了看,只见张慎小腹上的毒疮已长到碗口大小,外面呈紫黑色,情形甚是诡异。 “郎中将张慎的衣衫解开之后,一阵凉风吹过,吹在了张慎赤裸的胸腹上。受了凉风一激,张慎打了一个寒颤,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站在床边的郎中。郎中见张慎睁开了眼睛,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张老爷,一别经年,你可不怎么好啊! “张夫人和老管家听郎中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暗想这人说话好生怪异,张慎也是一脸惊疑,眨了几下眼睛,定睛向郎中望去。他仔细打量了郎中一番,突然双眼圆睁,似乎看到了怪物一般,颤声说道,原来是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郎中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盯着张慎说道,我是为老爷治病来的。张慎大惊失色,转头对着张夫人大声叫道,我、我不要他看病!让他快走!张夫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见张慎一脸惊恐而又愤怒的模样,心下大惊,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处置,呆呆地站在床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九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原来这位郎中姓邱名越,乃是河北沧州人氏。邱家是沧州杏林世家,在当地颇为有名。邱越自幼熟读医术,精研医道,医术精湛,远胜邱家先人。但是他生性癫狂,虽说救活了不少人,却因为性子刻薄,说话不留情面,往往救活了一个人,又得罪了一群人。到了后来沧州府无人肯请他治病,而且许多人暗地里还想害了他的性命。邱越没有办法,只得离开沧州云游天下,成了一名江湖游医。 “张慎在太原府五台县做知县时,有一日升堂审案,堂下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邱越,另外一人是原告。张慎坐在写着‘明镜高悬’的大匾之下,眼看着原告死死扯住邱越,还不时向他脸上吐口水,心下惊讶,便即喝止了原告,要二人将事情说明白。 “原来邱越到了五台县之后,受了原告之请为他父亲医病。只是邱越将配好的药给病人服下之后,病人的病情不只没有好转,反倒越发沉重,最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原告在大堂之上放声大哭,只说自己的爹爹原本只是咳嗽无力,并无其它症状。可是喝了邱越配好的药之后,不只咳嗽加重,而且四肢酸软,胸口郁闷,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自己另外请了郎中来给爹爹医治,那名郎中说邱越给病人开的是虎狼之药,药性太过猛烈,结果将小病治成了大病。如今病人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等着办后事罢。 “原告听了之后,心下恼怒之极,便即纠集亲戚朋友,在城中找到了邱越,将他痛打了一顿,然后将他拖到衙门来告状。张慎见邱越被打得满脸是血,神智不清,便即吩咐捕快将他暂时收监,又派了一名书办领着几名公差到原告家中查看。书办领命去了,不久回来禀报,事情确实如原告所说,病人吃了邱越胡乱开的虎狼之药,已是命若游丝,只怕随时都会断气。 “张慎听了书办的禀报之后,便即判了邱越一年的劳役,还要赔偿病人二十两银子,而且将邱越押赴大牢之前,张慎还下令差役打了他三十大板。邱越拼命喊冤,张慎以为事情再清楚不过,压根不听邱越辩白,还对邱越冷笑着说道,这件案子乃是铁案,只要自己活着,这案子便翻不过来。 “只是张慎没有料到,将邱越押入大牢的第二日,他便受到上官的陷害而被革职查办了。因为害怕被人暗害,张慎一天都不敢在五台县多待,急三火四地带着家眷赶回老家,从此再也没有回到五台县。邱越这件案子并不大,是以张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今日邱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倒把张慎吓了一跳。他以为邱越要给自己治病,是想挟制自己为他翻案,这才死活不答应邱越为自己医治。 “邱越见张慎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张老爷,这病治不治由你说得算。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我拍拍屁股离开便是。不过我可要提醒张老爷,这病你若是不马上医治,不出一个月就等着办后事罢。 “张慎听邱越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恼怒,死活不肯让邱越为自己医治。但是张夫人听邱越说完之后,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先生留步。还请先生慈悲为怀,救我家老爷一命。张慎见夫人对邱越如此低声下气,心下大怒,正要出言阻止,只是急火攻心之下,小腹上的毒疮疼痛难忍,他又不想在邱越面前露出狼狈模样,只得咬紧了嘴唇,免得自己出声呻吟。如此一来,他虽然有心喝止夫人不得向邱越哀求,却也说不出话来。” 王小鱼听冯渭说话,想起自己在幻境中见到的安抚使夫妇,心下暗想,虽然他们是狐狸精变化而成,不过确实是我想像中的亲生父母模样。冯渭提到的张慎夫妇畏畏缩缩,没有半分英雄气概,我可不要这样一对没骨气的男女来做我的爹娘。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邱越听张夫人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是我不肯医治,只是张老爷放不下面子,不许我给他治病。他若不肯答允,就算我愿意给他治病,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张夫人此时已是六神无主,见张慎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眼看着就要断气,她将牙一咬,扑通一声跪在张慎面前,颤声说道,就算老爷不想医治,也要想一想贱妾和一子一女如何自处。若是老爷遭遇不幸,咱们娘仨如何度日? “张慎虽然腹中疼痛难忍,不过夫人的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张家乃是当地的望族,家财万贯,张慎又是长房,在族中说一不二。可是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一子一女尚未长大,若是自己一命呜呼,长房地位必定失去,留下夫人和一子一女只能任由族人欺凌。念及此处,张慎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脸色越发难看。 “夫人与张慎是多年的夫妻,对张慎的性子极为熟谙,眼看着张慎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倔强,知道他已经动了心,只是碍于面子,这才不肯答允邱越为他医治。夫人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张慎说道,我家老爷似乎与邱先生有过嫌隙,不过都是多年以前的事情,或许其间有许多误会。只要先生肯出手相助,金银珠宝,田产屋宅,任先生挑选便是。 “邱越听夫人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晓得张老爷和夫人的用意。张老爷不肯让我为他医治,无非是担心我借机要挟,想要将当年的案子翻过来。夫人是想用钱财来堵我的嘴,免得我再提翻案之事。其实两位将我看得忒也小了。那件案子已是多年前的事情,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两位尽管放心便是。 “张慎听邱越说不会要挟自己翻案,这才放下心来。夫人更是心下大喜,先向邱越道了一声谢,紧接着又向张慎望去。两人目光一碰,张慎微微点了点头,便即闭上了双眼。夫人知道张慎已然答允,这才松了一口气,对邱越说道,我家老爷已然应允,就请先生出手医治罢。 “邱越微微一笑,对张慎和夫人说道,张老爷的病确实有一些古怪,不过要治起来却也不难,但是须得帮我做三件事。只要这三件事做得妥当,我必定保得张老爷平安无恙。” 第二千二百二十章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我在幻境之中见过马郎中给安抚使医治怪疾,当时他也提了三个条件。这位叫邱越的郎中所提的条件若是与马郎中全然相同,或许我在庄子中确实见过这几幅图画,才会将图画中的故事带入幻境。只不过其时情势危急,我看到那几幅图画时并未放在心上,才会被敌人所乘。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厉大哥一样机智,不会轻易陷入敌人的圈套?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张慎听邱越如此一说,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自负为官清廉,处事公正,做了数年知县,从来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情。后来虽然受了奸人陷害,被革去职务,只能退隐于老家,不过他仍然坚信自己审过的案子都是铁案。今日邱越突然出现,张慎虽说并不害怕他找自己寻仇,不过内心深处却十分不安。当年张慎审理邱越一案,知道此人十分倔强,即便受了大刑,兀自不肯屈服。张慎最后判了他劳役之刑,其实心中对邱越颇有几分佩服。原本打算待到他服刑终了之后,再好生安抚,没想到邱越被押赴大牢之后,张慎便被革职拿问,从此再无机缘相见。张慎害怕的不是邱越借治病之机暗害自己,而是担心此人逼迫自己为他翻案,自己清廉公正的名声必定付于东流。是以听邱越提出三个条件,张慎担心他还是想翻案,心下登时不安起来。 “张夫人倒没有张慎这么多顾虑,她只求邱越治好张慎的怪疾,别说三件事情,只怕三百件三千件,她也会立时答允。是以邱越话音方落,夫人大声说道,先生有条件尽管说便是。只要能治好我家老爷的怪疾,即便要了我的性命,却也是在所不惜。 “邱越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杀一人而救一人,于病人来说又有何益?若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他绝对不是郎中,而是强盗。我要张老爷和张夫人做的三件事情其实并不难做。第一件事,须得给我准备一个独门独院的宅子,宅子内只留下我和张老爷,其他人一步都不许踏入院子。一日三餐可以让人送到院子门口,我自然会将饭食取走。 “第二件事,在我为张老爷治病期间,张老爷须得对我言听计从,不得违拗。我要张老爷做什么,张老爷都要照办。 “第三件事,须得为我备齐十坛上等的陈年花雕,放在院子中。只要张老爷和夫人为我做好这三件事,我保证治好张老爷的怪疾。”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马郎中向安抚使夫妇提了三个条件,与邱越所说的三件事情几乎完全相同。世间哪有如此玄妙的事情,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图画,便会陷入到幻境之中?冯渭来历可疑,焉知他不是听了我和小鱼妹妹讲述在幻境中的遭遇之后,这才故意编造出两段故事来欺骗咱们?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双眼紧盯着冯渭的面孔,似乎想看出此人是否另有图谋。只是冯渭正自眉飞色舞地说话,看不出他是否在说谎骗人。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当天晚上,邱越便和张慎一起搬到了后花园的一处宅子之中。待一切准备停当,张夫人带着老管家等人退出院子,后花园中只剩下了张慎和邱越二人。邱越将院门关上,又插上了门闩,转身走回到院子中,将幡子拿在手中,冷笑了一声,右手将幡布自幡杆上扯了下来。 “张慎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不晓得邱越为何要扯了幡子,心下暗想,这个家伙十有八九是想在我身上敲一笔竹杠,拿着银子回家买田置地,从此成了地主富翁,自然不会再在江湖云游行医,这个幡子也没了用处。 “张慎思忖之际,却见邱越从身上背着的布囊中摸出了一个铁枪枪头,插在了幡杆之上,眨眼之间他的手中变出了一杆铁枪。张慎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邱越手中的幡子竟然是铁枪枪杆。此人身藏兵器,定然另有图谋,念及此处,张慎一下子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指着邱越颤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邱越不慌不忙地看了张慎一眼,口中说道,我是江湖游医,云游天下,不得不学了一些粗浅武艺防身。正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每日我都要练习武艺,免得手上生疏。张老爷不必惊慌,十日之期未到,我必定不会加害于你。 “张慎听邱越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恐,暗想听此人说话,十日之后只怕会对自己不利。念及此处,他只想逃出院子大叫救命,可是转念一想,此人处心积虑来找我寻仇,只怕早已想好了毒计。他恨我入骨,此番找上门来,不会只害我一人。我若是立时逃走,他必定会对我的妻子儿女不利。倒不如我在这里拖住他,再寻机要夫人到衙门报官,将此人抓走,方是上策。 “张慎打定了主意,这才强压住心中的恐惧,缓缓坐回到石凳上。只见邱越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煞是好看。张慎是读书人出身,不懂武艺,只是看到邱越枪走游龙,甚是矫健,显然武艺不弱,心下越发忐忑不安起来。直过了一柱香工夫,邱越才停止舞枪,走到旁边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倒了满满一碗酒。他将酒碗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随即将酒碗放在嘴边,将一碗酒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张家乃是豪富之家,张夫人又一心盼着邱越为张慎治好身上的怪疾,是以为邱越所备的陈年花雕乃是极品美酒,每一坛要卖十五两雪花白银。不过酒是好酒,后劲却是极大。邱越一碗酒喝了下去,立时变得醉熏熏的。只见他在院子中趔趄着东游西逛,口中喃喃自语,也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过不多久,只听扑通一声响,却是邱越酒劲发作,双脚酸软无力,一跤摔倒在地上,已自睡了过去。张慎吓了一跳,听到邱越鼾声如雷,心下又惊又喜。他原本想趁机逃走,可是看到邱越虽然呼呼大睡,手中兀自紧握铁枪,心下一凛,却又停了下来,暗想此人既然来找我寻仇,必定早就设了毒计,怎么会喝得酩酊大醉?多半是他故意做作,想要引我上当。我须得暂时忍耐,不能轻举妄动。” 第二千二百二十一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个姓张的家伙是一个大笨蛋!邱越只是一个酒鬼罢了,一时贪杯,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张慎不趁机上前将邱越杀掉,反倒畏缩不前,如此畏敌如虎,活该他倒大霉。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念及此处,张慎恨恨地看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邱越一眼,犹豫了片刻,这才回到屋中歇息去了。如此过了三四日,邱越也不为张慎看病,每日只是舞枪喝酒,喝完酒后便即躺在院子中呼呼大睡。张夫人每日亲自给两人送来三餐,只不过她不敢进院,只是将食盒放在院门之外,静听片刻便即离去。张慎虽然有心示警,可是无法见到张夫人,只能在心中徒呼奈何。他与邱越虽然同住在一座院子中,却是视若不见。只是张慎猜测邱越必定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是以心下惊恐难安,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十日。张慎只道邱越就要下手杀害自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到了第十一日早上,邱越开了院门,将张夫人放在院门外的食盒提了进来,插上门闩之后,从食盒中取出六盘菜肴,并两碗米饭,一一摆在院子中的石桌之上。此前的十日之间,张慎从来不肯与邱越一起吃饭,每日三餐都是邱越吃饱喝足之后,张慎才会拣些清淡的饭菜草草吃了。是以邱越将饭菜摆好之后,也不理会张慎,自顾自地自斟自饮起来。 “张慎已忍耐了十日,心中早已愤怒欲狂,而且他一心以为邱越会在第今日对自己下手,心下惊恐难安。此时看到邱越大喇喇地喝酒吃菜,愤怒、惊恐、不安混在了一处,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恼怒,指着邱越大声吼道,你这个恶贼处心积虑来找我报仇,要想害我尽管动手便是!当年你犯罪在先,我秉公判案,你若想逼我翻案,那是想也休想! “两人在院子中共处了十日,邱越虽然每日并不理会张慎,不过并未恶语相加。此时听张慎说话,邱越突然大怒,左手抓住张慎的脖颈,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他提了起来。张慎没想到邱越力气大得惊人,双足离了地面,只觉得喘不上气来。他只道邱越就要将自己杀死,心下惊骇之极。 “邱越制住了张慎,端起一碗酒便向张慎口中灌去。张慎拼命挣扎,邱越冷笑着说道,说好了我要张老爷做什么,张老爷便要做什么。如今我要你将这碗酒喝下去,你怎么能违拗不做?!张慎愤怒欲狂,死活不肯喝酒。邱越冷笑了一声,将张慎按在了地上,从布囊中摸出了一条粗绳,将张慎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邱越将张慎绑好之后,腾出手来,左手捏着张慎的下巴,右手端起酒碗,将一碗酒咕咚咕咚地灌进了张慎的口中。 “张慎以文人自诩,平日里也会小酌几杯,不过从来没有用大碗喝过酒。是以一大碗陈年花雕灌进了肚子中,张慎登时感觉腹中好似燃起了一团火,烧得他全身颤抖,就连毒疮的疼痛似乎都忘记了。邱越将一碗酒尽数灌入张慎口中之后,又倒了一碗酒,强行灌入他的口中。如此连灌了张慎三大碗酒,将张慎折腾得满脸通红,片刻之后便即昏然睡去。 “待到张慎醒来之时,发觉自己上身的衣衫已然不见了,他被赤裸着上半身捆在廊下的柱子上,嘴里还塞了一块破布。张慎心下惊恐之极,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正当他惊骇难安之时,忽然听到一些刺耳的声音。张慎转头望去,却见邱越正在院子里拿着磨刀石磨他手中的长枪。 “张慎见此情形,猜想邱越将自己折磨够了,待到将铁枪磨好之后,便要动手杀掉自己。念及此处,张慎的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恐惧之极。虽然他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绝对难逃邱越的毒手,不过生死关头,还是拼命挣扎起来。 “邱越听到响动,转头看了张慎一眼,嘴角边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口中并不说话,转头又去磨自己的长枪。直到将铁枪枪头磨得寒光闪闪,邱越这才将提着长枪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张慎,左手摸着铁枪枪头,脸上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口中说道,张老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罢?我平白无故被你打了一顿板子,险些丢了性命,赔了银子不说,还被你罚做了一年苦役,你说这笔账咱们应该怎么算?! “张慎听邱越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怒,暗想我早就知道这个奸贼是来找我报仇,却仍然存了一丝侥幸,答允他为我治病,最终落了这样一个下场。此人阴险狠毒,睚眦必报,必定会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杀掉我。我身患恶疾,死不足惜,只是妻子儿女落在这个奸贼的手中,不晓得要受到何种折磨。念及此处,张慎心中惊怒交集,如同一个灌满了气的皮球,眼看着就要炸裂开来。 “邱越见张缜惊恐狂怒之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如同要滴出血一般,嘿嘿笑道,我苦心谋划了多年,终于找上了你,可笑张老爷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还以为我要为你看病!哈哈,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拿命来罢! “邱越话音方落,双手端起长枪,一个箭步向张慎冲了过来,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水,直向张慎小腹扎去。张慎虽然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兀自拼命挣扎,眼看着寒光闪闪的铁枪枪头就要扎入自己的腹中,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尽是愤怒、恐惧、怨恨、耻辱、后悔,如同一个点燃了引线的炮仗,瞬间被引爆。张慎只觉得小腹一阵巨痛,似乎身子已然炸裂开来,不由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慎再次醒来之时,只见夫人正在为自己擦去额头的冷汗。老管家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和几名亲信家人候在床边不远处,正自探头探头向自己张望。张慎心中一片茫然,只记得自己被邱越一枪扎死,不晓得为何又突然躺在床上。难道此前的事情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恶梦,如今大梦醒来,压根没有什么邱越出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歇息不成?” 第二千二百二十二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念及此处,张慎心中又惊又喜,瞬间感觉小腹上的毒疮似乎也不再疼痛了。他心下一凛,急忙掀开被子,欠起身子向小腹望去,只见毒疮患处虽然仍然有一些红肿,不过那个碗口大的脓包已然消失不见了。 “张慎心下狂喜,只道毒疮在自己睡梦之中已然消失,正想向夫人询问之时,忽听有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张老爷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眼下感觉如何啊? “张慎听到这人说话,心下一凛,急忙转头寻声望去,只见邱越站在床脚,双手笼在大袖之中,正自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张慎心下大惊,一颗心又觉了下去,暗想难道自己仍然身处恶梦之中,并没有摆脱这个奸贼的圈套不成?念及此处,他心下惊恐之极,转头对老管家大声叫道,这个奸贼要将我一枪刺死!你们还不快将他强捆索绑,送到衙门去见官?! “老管家和几个家人听张慎大声说话,脸色大变,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无人上前动手捉拿邱越。张慎见家人不肯听从自己的命令,心下又惊又怒,正想喝骂之声,张夫人急忙出言阻止,口中说道,老爷有所不知,邱先生对您不敬,正是他为治好您的怪疾而定下的计谋啊!邱先生说老爷患的怪疾乃是内毒蓄于脏腑所引发,若想将内毒连根拔除,只除掉毒疮可不行。邱先生给老爷喝的酒中已放入了他配制的解毒药,借着陈年花雕的炽热之力将老爷体内的内毒逼到了患处。后来他将老爷捆住,用麻布堵住老爷的嘴巴,再假装要用铁枪将老爷刺死。老爷面临生死关头,必定全力挣扎,而且心中充满愤怒和恐惧。此时老爷体内的力道不能外泄,散布于五脏六腑的内毒尽数集于丹田,又与毒疮相连。邱先生手中的铁枪刺到老爷小腹上的毒疮之时,电光石火之间,老爷的毒疮不攻自破,体内蓄集的内毒尽数流了出来。 “张慎听夫人说到这里,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心下兀自惊疑难安,不过相信夫人绝对不会欺骗自己。只是此事太过突兀,张慎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邱越,不晓得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邱越见张慎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知道他心中兀自惊疑不定,是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与张老爷确实有过嫌隙,不过张老爷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积了许多功德,我心下颇为佩服。当年我离开五台县之后,在江湖之中云游行医,也是机缘巧合,竟然在此地又与张老爷重逢。我敬佩张老爷的为人,这才出手救你。只是要想将张老爷的恶疾去除,须得将张老爷激怒才行,是以我才如此做作,对张老爷多有不敬,还望张老爷不必怪罪。 “张慎听邱越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他心下暗自惭愧,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向着邱越拱手道谢。邱越连连摆手,要张慎不必如此多礼。张夫人见此情形,让老管家端来早就备好的一千两雪花银子,算作邱越为张慎治病的酬谢。邱越摇头不许,只说自己为张慎治病,乃是敬重他的为人,不是为了多赚银两。若是张老爷心存感激,不妨将银子留下,日后用于施舍善举,邱越已是心满意足。 “他说完之后,便向张慎夫妇告辞。张慎再三挽留,邱越只是微笑不语。张慎没有法子,只得吩咐夫人去为邱越准备干粮,又让老管家去雇佣车马,送邱越离开。待到夫人和老管家等人离开之后,屋中只剩下张慎和邱越二人,邱越看了张慎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老爷,咱们今日一别,此生恐怕不会再见。临别之际,我还要告诉张老爷一件事情。张老爷为官清廉,处事公正,我佩服得很。不过当年那件案子,张老爷确实冤枉我了。 “张慎听邱越如此一说,心下大惊,暗想此人行事当真处处出人意料,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再想着翻案,想不到他心中兀自不肯将此事放下。念及此处,张慎脸色有一些不大好看。邱越知道他的心思,却也并不在意,微笑着说道,当日张老爷打了我一顿板子,命人将我解送大牢关押,等着押送去服劳役。只是不过两三日,张老爷便被革职拿问,随即离开了五台县。张老爷恐怕并不知道,你被革职的次日,告我的那人便到衙门来保我。原来他父亲所患疾病乃是胎里带的毛病,一朝发作,看似不重,其实心脏受损极重。我为了救他的性命,这才用了猛药。病人服药之后,身内恶疾虽然开始消散,不过正如一个人跑了十余里地,眼看就要跑到尽头,不过气力也是消耗殆尽。病人体内的恶疾消散之时,衰弱的身子支撑不住,一时瘫痪不起,却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须歇息两三日,便可恢复如常人。那人见父亲身子大好,知道错怪了我,急忙赶到衙门为我辩白。只是张老爷那时已匆匆离开五台县,不晓得这件案子早已翻了过来。 “张慎听邱越说到这里,心下又惊又愧,暗想自己太过自负,以为读遍了孔孟之书,懂得世间的道理,却忘了自己于药石一道一窍不通,结果错判了此案。虽说邱越没有去服劳役,可是挨了原告家人一顿毒打不说,还被自己下令打了板子。没想到邱越不念旧恶,竟然出手治好了自己的恶疾,救了自己一命。念及此处,张慎心中感慨万千,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脸愧色,尴尬之极。 “邱越见张慎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中有愧,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老爷不必惭愧,更不要以为我澄清此事是要羞辱张老爷。我固然想要张老爷还我一个清白,不过此事已过了多年,恩恩怨怨已随风而去,不必再提。我以为张老爷虽然处事公正,不过太过刚直,有时不免过于自负,得罪了龌龊小人,只怕会惹下祸患,殃及子孙。还望张老爷以此事为鉴,必定能够荫佑子孙,福泽绵长。 “张慎听邱越说完之后,当真是百感交集,暗想自己当年被革职拿问,便是因为得罪了士绅和上官。虽说刚正廉洁不是过错,不过事事都不懂得圆滑处置,不免会像邱越这件案子一样伤害了好人。念及此处,张慎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邱越长跪不起,口中连称得罪。只是他听不到邱越说话,急忙抬起头来,眼前哪里还有邱越的影子?原来他跪倒之时,邱越不肯受他的大礼,便即转身悄悄走了。” 第二千二百二十三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臣的故事也好,张慎的故事也罢,其实原本都是世人相传的警世喻言。如王臣与狐狸缠斗,根源在于王臣太过执拗,导致他不分好歹,为了一本天书与狐狸精纠缠不休,最后险些家破人亡。若是他稍有宽和容让之心,却也不会落到后来那般田地。至于张慎与邱越的恩怨,在于张慎自负为官清廉,处事公正,不免刚愎自用,这才审错了案子,险些害死了好人。鬼庄的主人用画着这两段故事的图画来诱人进入幻境,便是想利用敌人心中的执拗自负,让敌人在幻境中自取灭亡。” 冯渭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冯老先生,依你所见,我和慕容姐姐之所以被敌人诱入幻境,险些死在幻境之中,便是因为咱们太过执拗,过于自负了?!”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话,心下颇为感慨,暗想确实如冯老先生所说,我自以为出身慕容世家,一向心高气傲,虽然明面上为人处事并不狂妄,其实骨子里没有几人能放在我眼中。在幻境之中与狐狸精缠斗,后来又错怪了马郎中,其实归根结底,便是因为我自高自大,又不肯低头认错,才会在幻境之中越陷越深。幸好我良心未泯,在生死关头才能幡然醒悟,没有在幻境中被敌人所害。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连呼侥幸,额头已有冷汗渗出。只是她听出王小鱼说话的语气不善,知道她心中不服气,要找冯渭理论,急忙抢着说道:“小鱼妹妹,冯老先生说得不错。他这番话是对你我二人的谆谆告诫,咱们应该心服口服才是。”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鱼妹妹不妨仔细想想,你在幻境之中先杀了周子明一伙。虽说这些人不是好人,可是罪不致死,你将他们杀掉,已然过于残忍。而且杀人之后,你的杀气更盛,已坠入敌人彀中。后来你将两头狐狸打入深渊,初时是因为受了周子明的欺骗,尚属有情可原,后来明明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只须将两本天书还给狐狸,便可化解了这段仇怨,可是你太过执拗,想要给狐狸一些教训,再将书还给他们,最后闹得不可收拾,不只害了两头狐狸的性命,自己也陷入了绝境。鬼庄庄主将咱们诱入幻境,自然是想害了咱们的性命,不过经历了这番遭遇之后,对于你我而言,却也是一件好事。日后小鱼妹妹行走江湖,须得谨慎小心,不可妄动杀心,否则不只会误伤好人,只怕自己也会陷入险地。” 王小鱼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不过她自幼受了柳生旦马守的娇纵,养成了说一不二,死不认错的性子。其实她在幻境之中,对于两头狐狸之死已是心生悔意,只不过不肯承认罢了。方才她向冯渭质问,也是外强中干,只是为了想挣回面子。此时听慕容丹砚告诫自己,她心下颇为服气,脸上露出了愧色,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不必多说,我知道自己错了。”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认错,正想安慰她几句,没料到王小鱼双眉一挑,又对冯渭说道:“鬼庄里那个怪物将我和慕容姐姐诱入幻境,为何他没去对付厉大侠和戚九?难道此人因为我和慕容姐姐身为女子,这才想法子对付咱们不成?”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那个鬼东西想要害人,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只不过厉公子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那个鬼东西生怕害不了他,反倒受了反噬,这才没有下手罢了。” 王小鱼听冯渭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大侠武功了得,咱们都没有二话。可是他的武功不高,那个鬼东西为何不对他下手?”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指着站在一旁的戚九。戚九大感尴尬,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不由微微摇了摇头。冯渭看了戚九一眼,沉声说道:“这位戚公子武功虽然不及厉公子,不过他的武功不弱,而且机智过人,通晓机变,那个鬼东西并没有把握能够将他诱入幻境,这才没有对他下手。” 王小鱼心下不服,正要再说,厉秋风抢着说道:“王姑娘,故老相传,江湖中有一门极厉害的奇门武功,叫作移魂大法。精通这门武功的高手能够在不知不觉之间操纵别人的心神,使之为已所有,端得是厉害无比。”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这门武功虽然厉害,却有极大的风险。若是对手坚毅勇决,内功高强,发觉不妙之时立时反击,施术之人若是内功不及对手,往往会遭受反噬。正如一拳打到石头上,你打出的力道有多大,便有多大的力道反击到你身上。而且使用移魂大法之时,须得以毒药或奇门五行之术辅助,否则威力便要大打折扣,不只害不了人,反倒对自己极为不利。是以施术之人极便武功极为高强,轻易也不会用这门功夫。只不过方才咱们离开庄子之时,两位姑娘落在后面,这才受了敌人偷袭。”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抢着说道:“可是冯老先生说过,鬼庄的庄主是一个有质无形的东西,又怎么能使出俗世之人的武功?”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件事情的古怪之处就在这里。厉某只是一介武夫,见识短浅,不过家师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过鬼神之说终属渺茫。厉某以为世间难觅鬼怪踪影,若是真有妖魔将咱们诱入这里来,许多事情都说不通。恰好此前厉某曾经数次被人算计,看到了许多幻像,是以此处虽然诡异,多半并不是鬼神作祟,而是有人故布疑阵,将咱们陷在了这里。此人所用的功夫,多半便是移魂大法之类的邪术。戚兄弟少年英雄,胸中自有韬略,施术之人对他心生顾忌,这才不敢下手害他。冯老先生对厉某甚为推重,厉某愧不敢当。厉某以为他没有对我下手,并非是忌惮厉某的武功,而是因为此前厉某曾经数次与精通移魂大法这门邪术的高手交过手,每次都能侥幸逃生。施术之人生怕被厉某逆袭,这才有所忌惮。”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眼放出光来,口中说道:“厉大侠说过在长平古战场的古怪遭遇,那里发生的怪事是柳生老贼在捣鬼。难不成咱们在墓道之中逃脱了他的毒手,这个老坏蛋心有不甘,竟然悄悄跟踪咱们,用移魂大法来对付咱们不成?” 第二千二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在蜀中之时,曾向师父详细禀报了这五年间的经历。当我提到在皇陵遇到孝陵卫高手施展移魂大法这门邪术之时,师父曾经对我言道,江湖中能够迷惑人心的武功并不只有移魂大法,如少林派的狮子吼,武当派的慑心催魂掌等武功,都能迷惑敌人的神智,只不过不如移魂大法有名罢了。而且在邪派武功之中,若以威力而论,移魂大法也称不上是最厉害的邪术。后来我仔细回想,柳生一族的杀手之中,确实有人精通邪术,不过多半都是耍戏法一类的幻术,远不及移魂大法厉害。后来我在长平古战场遇到了更多古怪之事,最后侥幸击败了敌人,不过施术的高手多半是封门村派出的邪派人物。柳生老贼奸诈狡猾,若是他精通移魂大法之类的邪术,只怕早就使了出来,不会等到今日才下手。咱们陷入到这个混沌世界之中,或许与柳生老贼无关。 王小鱼见厉秋风沉默不语,正想追问,慕容丹砚向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我曾经和你说过,半年多之前,我和厉大哥在皇陵地下的墓室之中,曾经遇到过精通邪术的孝陵卫高手。后来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看到了更厉害的幻境。江湖中这些邪派高手的害人法子千变万化,匪夷所思,不是咱们能想像到的。不过邪术虽然厉害,无非是迷惑咱们的心神罢了。只要咱们紧守元神,即便一时不能脱身,施术之人想要害了咱们,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是以当此紧急关头,咱们须得上下一心,不可互相猜忌,被敌人所乘。”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与冯渭和戚九为难,免得被敌人看出破绽,倏施袭击。是以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恨恨说道:“这个鬼东西做了缩头乌龟,只会暗中捣鬼害人,若是有朝一日他露了形迹,我非得一剑斩下他的脑袋不可!” 戚九见王小鱼总算不再抓住自己不放,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厉秋风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对冯渭说道:“咱们在此处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也该继续前行了。就请冯老先生带咱们找到那个鬼东西,看看是他的幻术厉害,还是咱们的刀剑锋利!”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甚是豪迈,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厉大侠说得不错。陷害咱们的那个坏蛋若是活人,咱们便将他乱刃分尸。若他是死人,咱们就掘了他的坟,鞭了他的尸,再将他的尸体烧成灰,扔到河中喂王八!”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说得邪恶,心下都是暗暗好笑。冯渭对众人说道:“那人从来没有露过面,不过他又无处不在。有时他是一个白发老人,有时他是一个壮年男子,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所乘。自从我陷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遇到了许多奇怪人物,其中有我的亲戚朋友,还有同僚下属,可是最后发现这些人都是那个鬼东西幻化出来的幻像。是以各位千万小心,不可妄信人言,否则极易着了他的道儿。” 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心想咱们到了这里之后,先后遇到了几拨人马,其中最奇怪的就是你这个老家伙。你要咱们不可妄信人言,可是又让咱们相信你说的话,未免有些太过武断。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出言讥讽冯渭几句,可是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厉秋风等人必定会责怪自己,只得强自忍住不说。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不过我在这里东奔西走,倒也并不是白费功夫。这里到处都是雾气弥漫,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混沌。虽然有许多怪事发生,不过只要小心谨慎,倒也并不难走。只有一条道路杀机四伏,显然那个鬼东西不想让人经过那条道路。若是我猜得不错,这条道路才是逃离此地的唯一途径。”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说来惭愧,我六次试图走上那条道路,可是每次都被迫逃了回来,其中有四次还险些丧了性命。后来我知道单凭我一人之力,绝对无法与那个鬼东西相抗,只能暂时忍耐。其间也有一些人与咱们一样陷在了这里,我邀他们一起对付那个鬼东西。可是这些人要么以为我是一个疯子,不肯与我同行,要么胆小如鼠,不敢去找那个鬼斗西算账。还有人自私自利,没等那个鬼东西出现,先行下手害我。是以我虽然找了不少人,可是谁都不肯与我同心合力闯出去。因此我虽然苦心谋划,却还是被困在了这里。好在天可怜见,几位少年侠士到这里,咱们戮力同心,或许能够杀出一条血路,逃出这个鬼地方。” 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抢着说道:“冯老先生,我瞧着你的武功很厉害,至少比我**十倍,只怕江湖中罕有对手。何况你在这里纵横来去,连那座鬼庄都困不住你,区区一条道路,又能奈你何?” 冯渭听王小鱼说话,隐隐有讥讽之意,却也并不在意。他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王姑娘有所不知,在这个鬼地方,任你武功再高,有时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你的敌人不只有武功好手,还有毒蛇猛兽,河流火山,这些东西非人力所能对抗,若是不幸遇上,能够活着逃走已属不易,要想穿越过去,谈何容易?” 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毒蛇猛兽有什么好怕的?咱们手中的刀剑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武艺高强,就算有十头老虎和一百条毒蛇扑了上来,咱们也能将这些畜牲杀得干干净净。” 冯渭心想这个小丫头孤陋寡闻,全然不晓得世间还有比老虎和毒蛇更厉害的东西。只不过她蛮横不讲道理,若是与她掰扯下去,不晓得要花费多少工夫。眼下最要紧的是借助这几人之力尽快逃离此处,何必与这个小丫头多费口舌? 念及此处,冯渭不再理会王小鱼,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若是厉公子信得过我,咱们这就出发,想法子越过白骨山。或许那个鬼东西沉不住气,便会现出原形,与咱们决一死战。”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出白骨山三个字,心下都是一凛。王小鱼更是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冯老先生,白骨山又是什么地方?为何咱们越过白骨山之后,那个鬼东西就会沉不住气,要和咱们决一死战?” 第二千二百二十五章 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既然叫作白骨山,自然是与白骨有关。至于这座白骨山到底是什么模样,几位到了山下之后,自然便会知晓。只是要走上白骨山,还要度过几道难关。我也是试过五次之后,又得到了一位陷入到此地的英雄相助,这才侥幸躲过前面几道难关,到了白骨山下。其实这座山并没有名字,那位英雄看到这座山的情形,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白骨山。我和那位英雄上山途中,又遇到了许多怪事。最后出现了一个极厉害的敌人,那位英雄为了救我,被敌人打下白骨山尸骨无存。我拼命逃走,侥幸脱身,从此再也不敢靠近白骨山。”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逃出白骨山之后,我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越想越是恐惧,越想越是沮丧。白骨山上出现的那人犹如鬼魅一般,种种怪异行径,绝对不是武功好手所能做得出来。多半他就是那个鬼东西的真身,才能如此了得。经历了这场大战,我也死了再去白骨山寻路之心,只在这个混沌世界里东游西逛,能救一人便救一人,想着破坏那个鬼东西的好事,直到他忍耐不住出手杀我,也总胜过在这里做孤魂野鬼,面对无穷无尽的孤寂要好。” 冯渭说完之后,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便即带着众人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对众人说道:“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不晓得东南西北的方位。我初到这里之时,只觉得晕头转向,分不清前后左右,如同陷入了迷宫一般,心中惊恐之极。待到我误入那座鬼庄,经历了可怕的幻境,侥幸逃生之后,更是沮丧失望之极,甚至想嚼舌自尽,一了百了。只不过我身负朝廷重任,没有将武侯阵图拿到手,若是就此死去,既负了朝廷恩泽,亦对不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是以我才打起精神,苟活至今。初时我在这里到处乱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走到哪里算哪里。只是兜兜转转不晓得走了多少时日,却也没有找到逃离此地的道路,到处转来转去,最后总是又走回到了那座鬼庄左近。”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本朝东坡先生写过一首诗,名为题西林壁。诗中有这样两句,叫作‘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想来我在这个鬼地方到处乱闯,便是因为身陷其中,压根不晓得这个混沌世界是什么模样。若是我能跳出这个地方,再回头仔细观望,或许会对那个在此处到处乱转的自己感觉好笑罢。” 王小鱼听冯渭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颇为玄妙,心下老大不解,暗想这个老家伙是不是吃错了药,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感觉冯渭这几句话说得高深莫测,不晓得他有何用意。是以众人随着冯渭向前走去,心中念头急转,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那个鬼东西造出了鬼庄,便是想借着庄中的种种机关消息,将误入庄子的人弄死或是逼迫他们发疯,成了行尸走肉,最后做了他的奴仆,在这个混沌世界里为虎作伥。不过这个鬼东西虽然狡诈之极,可是百密一疏,他造出的这座鬼庄固然厉害,却成了他最大的破绽。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混沌不明,走到哪里都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可能的出路又有毒蛇猛兽和白骨山阻挡。一个人在这里转来转去,如同在迷宫中打转,最后沮丧失望,神不守舍,失了警惕之心,最终会被那个鬼东西弄死或逼疯。不过那座鬼庄之内虽然千变万化,凶险万分,但是整座庄子又是一直不变,倒成了最好的参照标志。后来我再到各处寻路之时,便将这座鬼庄做了原点。只要有了原点,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便有了立足的依据,我才能将这里各处走遍,既不会迷路,也不会多走冤枉路。最后我几乎将这里走遍了,确信只有白骨山的方向才是逃离此地的唯一途径。” 王小鱼听冯渭说话,懵懵懂懂大半听不明白,心下焦急,忍不住开口问道:“冯老先生,你对那座鬼庄极为忌惮,可是又说它是什么参照标志,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若是换作我,早就一把火将庄子烧成了白地,看那个鬼东西还如何害人?” 冯渭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知道她压根不明白自己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要给她解释清楚,一时之间又不晓得如何说话才好。就在冯渭为难之时,只听戚九沉声说道:“王姑娘不妨仔细想想,或许有一日你乘船出海,遇上了狂风暴雨,罗盘失手落入海中。待到风雨过后,天空尽是乌云,看不到日月星光,自然辨别不了东南西北和前后方位。此时若是看到海中有一座孤岛,王姑娘可以将这座孤岛作为出发的原点,每次在孤岛上的某一处做好标志,然后沿着这个标志的方向去寻找陆地。若是走出很远还无法看到陆地,不妨回到孤岛,在孤岛的另一处做好标志,再沿着新标志的方向出海寻找陆地。如此一来,便可以不走冤枉路,虽说要花上许多时日,毕竟要比无头苍蝇般到处乱闯要好上许多。冯老先生说的那个鬼东西造了鬼庄来害人,鬼庄的位置不会变化,是以冯老先生每次外出寻找逃生道路之时,尽可以沿着鬼庄的某一个方向出发,找不到出路返回之后,再沿着鬼庄的另一个方向去寻找出路。若是一把火将庄子烧成了白地,要么失去了寻找出路的原点,要么让敌人惊觉自己的陷阱有了破绽,不论怎样都对冯老先生极为不利。是以他才会多次回到鬼庄左近,又不肯放火将它烧成白地。”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些只是在下猜测罢了,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冯老先生指摘。”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已明白了大半,只是她不想就此被戚九比了下去,哼了一声,瞥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我没出过海,不晓得其中的关节,却也没什么稀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是在强词夺理,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是以并不想理她。冯渭笑着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不过我最初确实想过将庄子烧掉。但是仔细想想,这座庄子诡异之极,要将它一把火烧掉,那个鬼东西绝对不会让我轻易得手,说不定会生出更狠毒的诡计来害我,是以我思虑再三,还是没敢下手。” 第二千二百二十六章 众人谈谈讲讲,一路前行。脚下是宽约两丈的土路,绵延不绝地伸向远方。土路两侧都是荒废的田野,东一簇、西一丛的枯草点缀其间。里许之外便是灰濛濛的雾气,隔断了大地,似乎从空中垂下了一层厚重的帷幕,将众人围拢于其中。 约摸走出了二十余里,王小鱼实在无聊,忍不住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说的那座白骨山离着咱们到底有多远?既然叫作白骨山,山上是不是有许多骷髅?” 其实不只王小鱼,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心中也有同样疑问,只不过三人不似王小鱼那般轻率,这才没有说话。此时听王小鱼问起,三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随后都向冯渭望去。 冯渭仍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口中说道:“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是以我虽然去过白骨山几次,却也不知道从幽冥山庄走到白骨山到底有多远,不过我估算过,至少要花上七十二个时辰。” 冯渭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幽冥山庄?那是什么地方?” 冯渭头也不回地说道:“幽冥山庄就是咱们方才逃出来的那个鬼庄子。在这个混沌世界里,人人都对这个鬼庄畏如蛇蝎,不晓得谁将鬼庄称为幽冥山庄,后来这个名字就传开了。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个武功诡异的太监,险些死在他的手中。后来侥幸逃走,心有不甘,想要暗中下手将他除掉。只是跟踪这个太监之时,偷听到他与同伙说话,好像这座鬼庄是哪一朝皇帝的行宫。不过这伙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是以这位皇帝到底是谁,我却没有听清楚。这伙人行止诡异,我自忖斗他们不过,只好远远避开。”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依我猜测,这个死太监所说的那个皇帝十有八九便是耶律倍。因为他的同伙说过,皇上最近没有人血可喝,正自着恼,大伙不要触了皇帝的霉头。耶律倍有个外号叫作吸血人魔,又被他的儿子耶律阮追封为辽国皇帝。他在阳世倒了一辈子霉,做了恶鬼之后,在幽冥世界过过皇帝瘾,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都不相信,只道冯渭是在胡说八道。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是信了大半,心下大感好奇。王小鱼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将咱们诱入幽冥山庄的那个鬼庄主就是耶律倍不成?” 冯渭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来到这里之后,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有几位比我先到了此处,据他们讲述,误入幽冥山庄之后,只要怪雾散去,便会有一个身穿黄袍的怪人现身。此人如鬼魅一般神出鬼没,诡异之极。他最喜欢戏弄被困在幽冥山庄里的人,直到对方精疲力竭,神智全失,他才会现身吸食鲜血,将人变成任他驱使的行尸走肉。不过若论起凶狠来,有一些从外面进到陵墓中的恶鬼更加可怕。这些恶鬼都是怨气未消之辈,到了这里之后,被那个怪人收服,做了他的鹰犬。这些恶鬼心怀怨念,比黄袍怪人更为凶狠。若是遇到黄袍怪人,他初时只是以戏弄受困者为乐,一般不会立时将人弄死。但是遇到他手下那些恶鬼,这些坏蛋立时便会害人性命,不容被困者有脱身之机。我最初到了这里之时,那座鬼庄的庄主还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后来不晓得去了哪里,换上了将你们诱入幽冥山庄的那个文士。此人相貌俊秀,分明是一位饱学宿儒的模样,可是心肠之狠毒,让人不寒而栗。至于白骨山,并不是说山上有许多骷髅,而是整座山都是用骷髅堆成的。”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小鱼更是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用骷髅堆成了一座山?这、这怎么可能?难道耶律倍的儿子杀了许多人来给他老子殉葬,用尸体堆成了一座山不成?” 冯渭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只怕那些尸体不只是被耶律阮所杀。千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双方战死的将士有数十万人。用将士的尸体来垒成一座山丘,却也并非难事。” 王小鱼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越发不解,皱着眉头说道:“此地若是在东辽县左近,我倒是听说过从前摩天岭上打过几仗。不过要说战死了数十万人,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戚九是军户出身,对战事最为熟悉,此番到了辽东,原本就是为了打探军情。听冯渭说这里打过大仗,他心下一惊,忍不住开口说道:“辽东虽然辽阔,不过自古以来便是苦寒之地,又有蛮夷占据,中原百姓极少到辽东来过活。若说辽东发生过大战,最早是在汉朝末年。曹操攻占河北,击败袁氏一族之后,袁绍的两个儿子袁熙和袁尚逃往辽东,投奔了辽东太守公孙康。曹操为了追杀袁熙和袁尚,将袁氏一族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听众臣劝说,率领大军北征辽东。不过曹操大军虽然逼近辽东,却并未与公孙康决战。这是因为他手下的谋士郭嘉给他设了一计,要曹操以重兵攻辽,但是不仅不要与公孙康交战,还要在耀武扬威一番之后便即退兵。郭嘉算定了袁家兄弟不是能居于人下之辈,虽然兵败逃到辽东,不过两人不会甘心为公孙康效力,必定会以客犯主,图谋占据辽东,再与曹操争雄。 “公孙康占据辽东多年,能与袁绍、公孙瓒这等枭雄相抗多年而不落下风,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袁家兄弟为形势所逼,穷途末路之下,怀着蛇蝎之心到辽东投奔公孙氏,公孙康不会不防着二人。不过相比于袁家兄弟,他更怕曹操率领大军以追杀袁家兄弟为名,一举攻占辽东,灭了公孙氏一族。是以曹操大军若是一味逼迫,只能让公孙康与袁家兄弟联起手来与曹军相抗。只要让公孙康明白曹操只想要灭掉袁熙和袁尚,并无图谋辽东之意,公孙康必定会斩杀袁家兄弟,将人头送到曹操驾前。 “曹操依照郭嘉之计,率领大军逼近辽东,随后又退回河北。果然如郭嘉所料,待到曹军退走之后,袁家兄弟便起了歹心,想要派人刺杀公孙康,从公孙氏一族手中夺取辽东。没想到公孙康知道曹操无意攻占辽东之后,先行下手诱杀了袁家兄弟,将两颗人头送给了曹操,这便是郭嘉遗计定辽东的故事。可惜郭嘉身子骨太弱,过了不久便即病故。若是此人还在,日后遇到了诸葛武侯,这两位人中之杰谁胜谁负,却也并不好说。” 第二千二百二十七章 王小鱼最敬重的人物便是诸葛亮。她读书甚少,自幼喜好听书,如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名将的事迹,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不过说书先生讲述三国故事之时,以蜀汉为正统,骂曹操篡汉奸贼,曹操手下文臣武将的事迹大半略过不说,是以王小鱼压根没有听说过曹操征讨辽东之事,至于郭嘉的大名她更是丝毫不知。此时听戚九将郭嘉与诸葛武侯相提并论,心下极不服气,口中说道:“什么郭加郭减,难道阿猫阿狗跳了出来,也能与诸葛武侯一争长短?你胡说八道,当真让人好笑!” 慕容丹砚虽然读过几本书,似乎也听说过郭嘉的名字,但是对于此人的事迹却并不晓得,是以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也颇为诸葛武侯不平,暗想诸葛武侯名震天下,即便是后来的名将如李靖、徐茂公等人也难望其项背。可是戚九竟然敢用一个没有丝毫名气的郭嘉来与武侯相提并论,对武侯未免太过不敬。 厉秋风自然知道郭嘉的名字,知道此人智计超群,乃是当年曹操手下最厉害的谋士。若是此人不死,或许曹操便不会在赤壁战败,日后先主和诸葛武侯能否占荆州,夺益州,与曹操、孙权成鼎足之势,尚属未知之数。戚九对郭嘉如此推重,却也并无过错。 戚九被王小鱼诘问,略略有一些尴尬。不过他虽然不想与王小鱼争辩,更不欲折了王小鱼的面子,不过要他昧着良心诋毁郭嘉,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他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这位郭嘉郭奉孝确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他与武侯各为其主,互有短长,倒也并非坏事。”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双眉一挑,正要嘲讽他几句。戚九生怕她纠缠下去,不免大发脾气,是以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急忙抢着对冯渭说道:“曹操率领大军虽然迫近辽东,可是并未与公孙康大战。后来司马懿率军北征辽东,攻破襄平,灭了公孙氏一族,前后杀死将士八千余人,又屠了襄平城,斩杀平民百姓四万有余。故老相传,司马懿为了震慑公孙氏的漏网之鱼,将敌军将士的尸体聚拢在一起,在襄平城外筑成京观,以示军威。”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襄平便是本朝的辽阳府,离着东辽县还有四五百里。若说咱们进入老翁山下的大墓之后,已然走到了辽阳府左近,于情理不合。而且司马懿虽然屠了襄平城,不过就算将百姓的尸体也算在内,最多不过有五万具尸体,与冯老先生所说的一战便死了数十万军士并不相符。后来金军与辽军,鞑子和金军倒是在东辽县以北的摩天岭打过仗,不过这两场仗都是在耶律倍死后打的,战死的将士至多不过数千人罢了。种种情形,与冯老先生所说之事无法对应。在下心中不解,还请冯老先生不吝赐教。”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是年轻女子,对于战阵之事几乎一无所知,是以二女压根听不懂戚九在说些什么。王小鱼皱着眉头说道:“你这话越发让人听不懂了。先前你说曹操带兵攻打辽东,怎么又换成了司马懿?不过曹操也好,司马懿也罢,两人都是大白脸奸臣,勾结在一起攻打辽东倒也并不稀奇。” 厉秋风、戚九和冯渭听王小鱼说话缠杂不清,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不想与她纠缠,是以一个个沉默不语,任由她胡说八道。王小鱼见无人应答,又对戚九说道:“对啦,你说司马懿用敌军将士的尸体筑成京观,那是什么东西?” 戚九听王小鱼问起,不得不答,只听他沉声说道:“古时两军交锋,战胜的一方为了炫耀战功,震慑敌军,有时会将敌军将士的尸体收拢在一起,如同垒墙一般,一层一层堆叠起来,最后建造成类似石塔的东西,称之为京观。有的将军更加残忍,会将敌军将士尸体的首级割下来筑造京观。如秦国大将白起在长平一战斩杀和活埋赵军四十万人,只是大战过后,秦军亦元气大伤,而赵国虽然惨败,却并无投降之意。白起为了震慑赵国,逼迫赵国投降,使得秦军不战而胜,便即下令割下二三十万颗赵军将士的首级,在长平筑造了数十座京观。” 厉秋风听戚九提到白起和长平大战,心下一凛,想起自己在长平古战场的种种离奇遭遇,此时想想,已然恍如隔世。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戚九说白起割下几十万颗赵军将士的人头来筑造京观,心下惊骇,险些叫出声来。王小鱼颤声说道:“这个姓白的也太残忍了!人都死了,为何连尸体都不肯放过?!” 戚九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长平一战虽然将赵国打得几乎亡国,不过秦军也已无力再战。此时东方六国若是联起手来攻秦,秦国非得灭国不可。白起如此行事,固然是因为此人生性残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不过他残害赵军将士的尸体,却也是为了震慑赵国和齐、韩、魏、燕、楚各国,威吓六国不敢攻秦。于秦国而言,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不过白起太过残暴,屠杀战俘,又祸害战死将士的尸体,得罪了天地,最后落得一个被逼自杀,全族被灭的下场,算是报应不爽。”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意稍平,双手一拍,口中说道:“这个恶贼落得如此下场,乃是罪有应得!好,实在是太好了。” 冯渭见王小鱼又将话头岔开,心下对她十分不屑,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道:“戚公子方才提到司马懿和白起用敌军的尸体筑造京观,与白骨山倒有一些关联。其实在堆起白骨山的无数骸骨之中,大多来自筑造京观的尸体。戚公子说辽东的战事起源于汉朝末年,这话可说得错了。戚公子有所不知,远在战国之时,辽东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这场大战规模之大,后世罕见,只是年代久远,世人多有不知罢了。” 戚九自幼熟读兵书战策,于史家典籍也颇多涉猎,自负对千百年间的战事无所不知,听冯渭指摘自己讲得不对,心下并不服气。只是他为人沉稳,不似王小鱼那般蛮横,是以冯渭说完之后,他只是看了冯渭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第二千二百二十八章 冯渭沉声说道:“两千多年前,中原七国争雄,天下纷争不断。东夷趁中原各国无暇顾及辽东之机,分兵数路侵入辽东,屠杀汉人,兵锋直指幽燕。其时幽燕乃是燕国的属地,而燕国正与赵、齐、秦等国对峙,东夷占据辽东,如同将刀子抵在燕国后心,对燕国威胁极大。燕国君臣为了消除后患,商议对东夷用兵,夺回辽东。后来燕王命大将秦开统帅大军东征,一战便将逼近幽燕的东夷军击退。 “按理说东夷兵败之后,若是就此退出辽东,燕国未必会追杀。可是东夷人不甘心失利,不断派出小股人马骚扰燕军。秦开以为若不能将东夷在辽东的兵马连根拔除,必定会是燕国的心腹大患,是以旗开得胜之后,他又率军向南攻击。东夷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列阵于辽东绿江北岸,要与燕军决战。而这场大战的战场,就在东辽县城以东二十余里。” 冯渭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惊。王小鱼连连摇头,口中说道:“我从小在东辽县王家庄长大,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 王小鱼话音方落,戚九接口说道:“东夷集结三十万大军与燕国大军决战,此战规模不小。在下虽然愚笨,不过也读过几本兵书,史书也看过不少,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场大战?” 冯渭看了王小鱼和戚九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东夷居于辽东偏僻之地,未经圣人教化,如野人无异,中原各国中偶有记载,却也是语焉不详。而且东夷虽然召集了三十万大军,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如何能与燕军相抗?是以这场大战虽然打得甚是惨烈,却并无什么战法可言,史家以为燕军胜之不武,是以少有记载。戚公子在书中没有看到此战的记述,却也并不稀奇。” 戚九听冯渭如此一说,虽然心下兀自有一些惊疑,却也无可辩驳,只得沉默不语。冯渭接着说道:“秦开率领燕军与东夷大战了一场,东夷如何是燕军的对手?三十万大军被燕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能活着逃走的不足万人。从此东夷再也不敢对辽东有丝毫觊觎之心,即便后世中原战乱不断,东夷也绝对不敢踏入辽东半步。这都是秦开当年一战打出的威风,否则只怕辽东早已不属天朝上国所有。 “秦开击败东夷大军之后,为了震慑东夷人,将二十余万敌军的尸体聚拢起来,于战场左近的十余处通衢要地筑成京观,以此炫耀武功,威吓远遁的东夷人。其后历经了千百年,这些京观早已倒塌崩陷,枯骨大半被沙石泥土埋于地下。想来耶律阮为耶律倍建造陵墓之时,无意中挖出了埋在地下的东夷将士的骷髅。耶律倍是武将出身,用骷髅为他陪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耶律阮将十几万具白骨骷髅封闭在这幽冥地下,充当耶律倍的护卫。我和那位英雄寻找出路之时,第一眼看到堆成了山丘一般的白骨骷髅,吓得目瞪口呆。那位英雄叹道,古人说积沙成塔,积土成丘,眼前这些白骨堆成了一座山,不妨叫作白骨山。 “其时其地,我还不晓得这些白骨来自何方。后来我和那位英雄想翻越白骨山,结果途中遇险,那位英雄被恶鬼打落山谷,尸骨无存。我侥幸逃生,吓得魂飞魄散,知道单凭一人之力,绝对无法翻越白骨山。待到逃离白骨山之后,我不敢再靠近白骨山,只是到处东游西逛,偶有闲暇,时常推想白骨山的来历。后来想到秦开征辽东之事,这才猜测出这些白骨的来历。”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过此事我毕竟没有亲眼看到,猜测是对是错,我也不敢断言。好在那些白骨到底来自何处,与咱们并无多大干系。只要咱们能够翻越白骨山,或许就能找到逃生的道路。”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个地方十有八九并不存在,咱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像罢了,冯渭所说的白骨山多半也是假的。念及此处,他正想说话,忽听慕容丹砚“啊”了一声,口中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只怕与冯老先生所说的白骨山大有关联!” 厉秋风等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一起转头望向慕容丹砚。王小鱼性子最急,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左臂用力摇动,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说出来听听!呀,我都快要急死了!困在这个鬼地方,就像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缚住,使不上半点力气。” 慕容丹砚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还记得咱们为了躲避柳生老贼的追杀,被迫逃入墓道的事情么?墓道两侧的石壁上嵌入了无数骷髅头,其时咱们还猜测这些骷髅头是哪里来的。如今想想,多半都是契丹人为耶律倍建造陵墓之时,从地下挖出来的东夷人的尸体。若真是如此,冯老先生所说的白骨山离着老翁山必定不远。咱们绕来绕去,原来还是在东辽县左近打转。”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险些跳了起来,用力摇动慕容丹砚的左臂,一脸惊喜的模样,大声说道:“姐姐说得对啊!为什么偏偏我没有想到?!” 只是她说到这里,脸色一变,眉头皱了皱,口中说道:“我自幼在王家庄长大,东辽县城里城外几乎走了一个遍,可从来没有见过骷髅堆成的山。若真有这样一座山,只怕东辽县城都轰动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世间若真有这样一座山,轰动的岂止是东辽县城?只怕就连北京城的皇帝大臣都会坐立不安。所谓的白骨山绝对不是真的,如同我在长平古战场见过的那些荒村旧宅一般,都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像罢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冯渭开口说道:“咱们还是边走边说罢。否则耽搁下去,被那些恶鬼缠上,再想脱身可不容易。” 厉秋风点了点头,随着冯渭又向前行。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并肩走在厉秋风身后,心中越想越是惊疑,最后忍不住大声说道:“冯老先生,你说这里有恶鬼,难道你见过他们不成?” 冯渭脚下不停,口中说道:“我在这里困了许久,见到了许多人,也遇到了不少鬼,与有些鬼交情不错,偶尔也会坐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古。这里的恶鬼很多,但是有些鬼天性并不坏,只是被他人所害,胸口的怨气出不去,这才化作厉鬼。他们只是想要找害他的仇人算账,轻易不会伤害别人。” 第二千二百二十九章 冯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咱们前往白骨山,途中或许会遇到一个人。此人姓关,因为生来脑袋比常人要大了许多,得了一个关大头的绰号。大头家境贫寒,从小跟着他爹上山砍柴,下河摸鱼,靠着给大户人家种地为生。虽说父子二人拼命干活,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活得困苦不堪。直到三十八岁那年,他才娶了一个带了两个孩子的寡妇回家。依照朝廷律例,大头成婚之后,便要与爹娘分家,各自缴纳赋税。其时他爹已生了重病,压根无法下地干活。如此一来,大头一个人要养活五口人不算,每年还要向衙门缴纳两户赋税。饶是他拼命赚钱,还是交不上衙门的税钱。 “大头没有法子,只好向亲戚朋友和四邻借钱。可是人人都知道他家穷得叮当响,谁敢把钱借给他?到了向衙门交钱的那一日,大头无钱可缴,被捕快抓入衙门。知县大人给他定了一个‘抗税不缴’的罪名,打了他二十大板,又扔进大牢关了两个月,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大头蹲了大牢,不过税钱还是非交不可。知县大人派了几名捕快到大头家里催缴赋税,这些恶贼到了关家之后,见关家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大失所望之下,竟然对大头的妻子起了歹心。大头的爹爹见这些畜牲如此无耻,拼命上前拦阻,被几名捕快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大头的妻子见公公被打得奄奄一息,跪在地上求这些恶贼饶过家人,却被这些恶贼侮辱了。 “待到几名捕快离开之后,大头的妻子自觉无颜见人,当天晚上抱着两个孩子跳入村头的池塘自杀。大头的爹爹被打成重伤,在家里躺了两天之后活活痛死。剩下大头的老娘哭瞎了双眼,不晓得是她有意自杀,还是因为瞎了双眼惹得祸,在大头爹爹死去的那天晚上,关家的破房子突然燃起大火,到了第二日一早,房子烧成了白地,废墟中的两具尸体已不成人形。” 众人听冯渭说到这里,人人心中都是极为愤怒。王小鱼握紧了剑柄,怒气冲冲的说道:“都是狗官做的孽!若是让我撞见了这些恶贼,非得将他们的皮剥下来不可!” 冯渭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些捕快虽然作恶多端,神鬼不忌,不过关家死了五口人,乃是一件大惨事,若是传到知府衙门,总归有一些麻烦。这几名捕快私下商议好了,绝对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是以他们回到衙门之后禀报知县,只说关家实在太穷,压根拿不出钱来缴纳赋税。 “不过这些恶贼却打错了算盘,此事若是被知县知道,为了他头上的乌纱,自然要帮着这些恶贼遮掩,十有八九要将大头害死在大牢之中。因为他不晓得大头全家已然惨死,想着将大头关在牢中,赋税还是收不上来,倒不如将他放了回去,算他欠了衙门银钱,按日计息,逼他想法子赚钱来还账。 “知县打定了主意,便将大头放出了大牢。大头回家之后,看到自家的破屋已然烧成了一片白地,又从村民口中得知一家人的遭遇,如遭雷击。村民见他呆若木鸡的模样,只道他悲痛之下变成了傻子,一个个都溜走了。大头呆立了半晌,这才将烧得不成模样的两具尸体从废墟中拖了出来,又找回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尸体,不晓得埋到哪里去了。 “那几名做了坏事的捕快回到县城之后,虽说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可是害死了关家五口人,心中也是惊恐难安。待到听说知县将大头放出了大牢,这几人心下越发害怕,是以全都向知县衙门告了假,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没想到几天之后一个狂风大雨的晚上,这几名捕快连同全家老幼被杀得干干净净。待到天明之后,大头拎了四五颗人头到衙门投案自首。 “这件事轰动了整座县城,百姓们全都涌到知县衙门看热闹。知县大人听说几名捕快全家老幼被杀,凶手到衙门投案自首,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升堂落座,可是身子不住颤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在师爷还算镇定,站在知县身边装腔作势地审问大头。这案子清清楚楚,大头为了替父母和妻子报仇,灭了几名捕快全家。他知道自己犯了死罪,在衙门大堂之上如竹筒倒豆子般讲述了杀掉几名捕快全家的经过,不求偷生,只求速死。 “此时知县总算醒过神来,将惊堂木一拍,指着大头喝道,你若是想为家人报仇,杀了几名捕快便可,为何还要将他们的家人全都杀掉?大头昂然说道,这些恶贼害死了我一家五口,我以牙还牙,杀了他们全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他们害死我的爹娘妻子,我才这些恶贼灭门。若是我留了活口,他们的后人去掘了关家的坟墓,岂不是让我的家人死后还不得安生?是以我没有法子,只能斩草除根,将这些恶贼满门老幼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众人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都有些不以为然,暗想初时以为关大头全家被逼迫害死,对他颇为同情。若是此人为了报仇杀死几名捕快,却也说得过去。可是他将几名捕快全家老幼不问良善全都杀掉,却是太过残忍。念及此处,就连方才一直嚷嚷着要将捕快杀掉的王小鱼也觉得心下不忍,不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杀了几名捕快倒还罢了,连这些人家中的孩子也要杀,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她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自己在王家庄中杀了几名捕快。以罪而论,这几人都不该死,可是自己却没有丝毫留情。与关大头相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中一阵迷茫,想起在幻境中杀死周子明一伙,又与两头狐狸缠斗。虽说幻境中的事情不知真假,但是自己若是稍有慈悲之心,也不会惹出后来那些麻烦。念及此处,王小鱼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闭上了嘴巴,默然不语地跟着众人向前走去。 第二千二百三十章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关大头灭了几名捕快满门,一夜之间杀了二十六人,罪无可赦。知县和师爷在案卷中只说关大头抗税不交,为泄私愤杀死二十六人,压根不提几名捕快的恶行。是以案子报到知府衙门之后,知府大人并无异议,便将公文送往刑部。刑部会同三司九卿议过此案,各位大人都说关大头行事残忍,须得明正典刑方能震慑宵小,是以判了腰斩之刑。最后皇帝御笔定刑,将公文发回知县衙门。知县心怀鬼胎,拿到公文之后,不敢公开将关大头斩杀,当晚派人将关大头从大牢中提了出来,押到城外腰斩。可怜关大头被砍成两截之后,一时不死,哭号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毙命,这等苦楚,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暗想关大头原本是一个老实本分之人,可是活生生被官府逼成了杀人重犯。可是此人为了报仇,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未免有些过分,最后落到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着实让人感叹。 冯渭接着说道:“关大头被砍成两截之后,只觉得身上剧痛,偏偏一时未死,受尽了苦痛折磨。就在他痛不欲生之时,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竟然轻飘飘地飞到了空中。关大头心下又惊又喜,无意中低头向下望去,却是吓了一跳。借着天上的月光,只见地上躺了一个人,身子自腰间断成了两截,下半身一动不动,上半身兀自在不住颤抖。四周还站了十几名公差捕快,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脸上都有惊恐之色。 “关大头身在空中,看着地上的情形,心下惊骇之极,暗想我听说人死之后魂魄出窍,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子。眼下我飘在了空中,又看到自己的身子躺在地上,难道我已经死了不成?想到这里,关大头心中万分沮丧,却也有几分庆幸。他心中暗想,就算我已经做了鬼,可是不再受腰斩之痛,却也是一件好事。 “关大头飘在半空,眼看着自己的身子在地上初时不住抽动,后来鲜血流尽,身子猛然颤抖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围在四周的捕快这才慢慢靠近了他的身子,凑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用一张破席子将他的两截身子卷了起来,然后拖到了一辆马车之上,这才仓皇离开。 “关大头眼看着众人离去,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心中暗想,听说人将死之时,有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待到丧命之后,牛头马面会将死者的鬼魂押送到阎罗殿。阎罗王拿出生死簿审问鬼魂,为善的上天堂,为恶的下地狱。我生前杀死二十多人,天堂是别想去了,只求下了地狱之后,少受一些折磨,便已是烧高香了。可是我死掉之前,压根没有看到黑白无常,死后也没有牛头马面前来拿我。难道我只能一直飘在空中,死后也不得安生么? “他正在思忖之际,突然一阵寒风吹过,紧接着地面升起一只巨大的手掌,倏然之间便将他握在手心之中。关大头心下惊骇,只想放声大叫,可是那只大手将他死死捏住,使得他压根发不出声音。片刻之后,大手自空中缩了回去,一直沉入地下。关大头吓得紧了,只得闭上了双眼,心中默念‘阿弥佗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耳听得四周呼呼之声不断,身子似乎正在不住下坠。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风声突然消失,那只大手瞬间将关大头松开。他心中一惊,急忙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野之中。四周寂静无声,天地之间雾气弥漫,一片肃杀的模样。关大头不晓得自己到了何处,慌张之下只能转头四处张望。他心中暗想,我听人说过,前往阎罗殿要先走过奈何桥,再到枉死城。这里是一片荒野,压根没有河水和城池的影子。难道我并没有死去,在被腰斩之前得救了不成? “念及此处,关大头又惊又喜。只是他正在惊疑之时,忽听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关大头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白发老者,正自笑盈盈地看着他。关大头心中害怕,不由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里是阴阳界,我是阴阳界的接引使者。关大头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压根不晓得‘阴阳界’和‘接引使者’是什么东西。是以老者说完之后,他不由又退了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白发老者,颤声说道,我记得自己被公差押到刑场斩杀,为何会到了这里?若是我已经死了,不是应该被押到阎王殿受审么? “白发老者听关大头说完之后,忍不住仰天长笑,口中说道,你真是愚不可及。阎王殿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去便能去的?多少帝王将相、名臣大将、风流才子,想要去阎王殿都去不了,你不过是一个乡间村汉,竟然痴心妄想去见阎王爷,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关大头被白发老者抢白,心中惭愧之极,不敢开口说话。老者瞥了他一眼,口中说道,人死之后,自然要到地狱受审。不过能上阎王殿拜见阎王爷之人,不是世间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便是穷凶巨恶,其它人等只能到枉死城候命,由判官发落。你在阳世只不过是一名村汉,虽然杀伤二十余条性命,实属罪大恶极之辈,不过与那些帝王将相相比,却要差得远了。是以阎王爷你是见不到的,只能交给判官处置。你不要想着阎王爷和判官会对你这种蝼蚁一般的小民法外开恩,十八层地狱你是去定了,必定要受那千年万年的苦痛折磨。 “关大头虽然已经料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听白发老者如此一说,心下仍然惊骇之极,只觉得双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他倒不是想哀求白发老者救他,只是吓得手足酸软,站不稳身子。老者见关大头跪在自己面前,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求我救你,算是求对了人。这里叫做阴阳界,乃是阴间与阳间交汇之处。人死之后,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不过有一些鬼魂心中有许多牵挂,不想就此离开人世,便会留在阴阳界中徘徊。直到心愿已偿,他们才会到阴间去轮回。” 第二千二百三十一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关大头听老者如此一说,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只听白发老者接着说道,你全家被人害死,激愤之下杀人报仇,虽说过于残忍,不过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自有取死之道。我家主人念你尚有孝心,不忍心让你坠入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和苦痛,要我将你留在阴阳界中享福。 “关大头越听越是不解,直到白发老者说完之后,他才颤声说道,你家主人是谁?我在阴阳界中又能享什么福?白发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家主人掌管阴阳界,与玉帝和阎王齐名。他老人家神通广大,神佛都要敬他三分。你得了他的关照,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你到了阴阳界中,便可长生不死,任意逍遥,这还不是享福么?”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说话,越听越觉得荒谬,压根没有放在心中。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是越听越好奇,紧紧跟在冯渭身后,屏住了呼吸,仔细倾听冯渭说话,唯恐漏过一句。只听冯渭接着说道:“关大头听白发老者说话,心下惊疑不定。虽然白发老者说的话他大半听不懂,不过想到自己一家人的悲惨遭遇,心中怒火大盛。他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白发老者说道,害死我父母妻子的几个捕快虽然已经被我杀掉,不过细想此事,首恶乃是知县这个狗官。他做了知县之后,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欺压百姓,沉迷酒色,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可是这等恶人,为何还在阳间享福?我一家老小老老实实过活,却惨遭横死。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关大头说到这里,恨不能立时将知县捉来千刀万剐。白发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天帝掌管阳间,阎罗王统辖阴间,可是阴间和阳间到处都是贪官污吏,压榨残害老实本分之人。我家主人立志扫平世间一切不公之事,这才造出这个阴阳界,便是为了给你这样的善良之人一处栖身的所在。只要你在阴阳界中听从我家主人的号令,迟早有一日能将那个狗官捉来,任由你将他千刀万剐,以雪前耻。 “关大头听白发老者如此许诺,心下大喜,想也不想便即答允要做白发老者主人的奴仆。白发老者夸奖了他几句之后,便即独自离开,再也没有出现。关大头一心想找知县报仇,但是知县却一直没有来到阴阳界。他没有法子,只能在这里东游西逛。我误入这里之后,几次遇到他,初时互相之间极为忌惮,后来反倒成了朋友。”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关大头虽然一身戾气,不过他心地不坏,若是他肯与咱们一起翻越白骨山,也是一件好事。” 王小鱼思忖了片刻,对冯渭说道:“若真如白发老者所说,他的主人倒是一位好人。可是咱们被困在了这里,这位大好人为何不肯拔刀相助?” 冯渭尚未答话,只听慕容丹砚说道:“关大头心怀怨恨,一心要找知县报仇,白发老者要关大头归顺他的主人,可不是安着什么好气。小鱼妹妹难道忘记了不成?冯老先生方才讲过,这里是耶律倍的地盘,他便是此处的土皇帝。白发老者说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耶律倍。这个坏蛋一心要害死咱们,又怎么会放咱们离开?”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冯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的不错。后来我与关大头都以为那个白发老者要么是耶律倍幻化而成,要么是他派出的爪牙。耶律倍在这里召集了许多恶鬼为其所用,阴谋不小,咱们须得小心谨慎,免得落入他布下的陷阱。” 王小鱼这次倒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晓得关大头后来去了哪里,是不是受了耶律倍的蒙骗,在这里作恶?”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关大头是一个粗汉不假,不过并不是傻子。我和他结交之后,知道此人并未做了耶律倍的爪牙,只是他对知县的恨意未消,每日赶着马车,在这里到处乱闯,想着有朝一日找到知县,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中之恨。”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好奇,口中说道:“马车?他在哪里弄到了马车?” 冯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关大头自幼家境贫寒,只能靠卖力气为生。他生平最羡慕家中有牲口的村民,无论是耕种土地,还是搬运东西,靠着牛马出力便可。到了这里之后,白发老者要招揽他为耶律倍出力,关大头便向白发老者要了一驾马车,以偿生平所愿。自从他有了马车之后,每日里赶着马车东游西逛,甚是逍遥自在。咱们此次前往白骨山,或许能够遇到他。” 众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又走出了三四十里。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跟在冯渭身边,不住向他询问这里发生过的古怪事情。厉秋风只道冯渭是在胡说八道,压根不信他讲的这些事情,是以渐渐落在冯渭身后。不知不觉之间,与冯渭等人已然隔了三丈多远。他一边行走一边东张西望,心下暗想这里必定是幻境无疑,只是不晓得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以诡异而论,此处与自己在长平古战场的遭遇亦不遑多让。如何才能击破幻境,逃离此地,眼下自己没有半分把握。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戚九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厉大哥,情形有些不对,咱们难道要随着冯渭一直走下去不成?” 厉秋风一怔,这才发觉戚九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边。两人离着冯渭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已有四五丈远,戚九神情凝重,显然是故意放慢了脚步,有意靠近厉秋风身边,免得说话被冯渭听到。 厉秋风道:“戚兄弟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戚九沉吟了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自从咱们闯入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情形极为古怪。后来在那座庄子之中,王姑娘和慕容姑娘又有了一番奇怪的遭遇。这位冯老先生自称是宋朝生人,这等鬼话我才不信哩。虽然他眼下并未害了咱们,可是此人来历未明,若是信了他的话,只怕咱们步步受人摆布,极易落入陷阱。厉大哥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还请厉大哥拿一个主意,不要轻易相信冯渭说话。” 第二千二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这话说得太过客气。厉某虽然年长戚兄弟几步,可是戚兄弟沉着机智,以智谋而论,远在厉某之上。是以戚兄弟这番忧虑没有丝毫错处,厉某只有佩服的份儿。”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冯渭虽然来历可疑,不过以厉某看来,他并无算计咱们之意,否则大可不必与咱们说这些鬼话。此人多半与咱们一样,也是被人诱入此处,虽然费尽心思,仍然无法逃离。只是他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怪事,并非人力所能及,无奈之下才会相信鬼神之说。这个鬼地方与厉某在虎头岩下静心寺和长平古战场看到的情形一般无二,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境。至于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厉某眼下还猜不出来。不过此人手段极为狠辣,作恶的本领或许不在昔年名震天下的妖僧姚广孝之下。咱们能否平安逃离,眼下尚属未知之数。” 厉秋风话音方落,突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声。他心下一凛,急忙抬头向前方望去。戚九内功不及厉秋风精纯,并未听到马蹄声,但是他看到厉秋风脸色大变,却也知道情形有异,便也随着厉秋风的目光向前望去。只是冯渭和慕容丹砚、王小鱼三人走在前面,使得两人看不清楚远处的情形。 厉秋风转头对戚九说道:“前方有马蹄声,不晓得来者是谁。若是来者不善,与咱们起了纷争,戚兄弟须得护住王姑娘,敌人由厉某来对付。”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戚九答话,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如一头大鸟般向前飞去。戚九虽然没有听到马蹄声,不过他对厉秋风的话深信不疑,眼看着厉秋风冲了出去,他也拎着长刀随后奔出,瞬间抢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渭讲述他在这里的遭遇,越听越是入迷,加之武功不及厉秋风,是以压根没有听到马蹄声。待到厉秋风从三人头顶掠过,王小鱼兀自没有察觉,不过慕容丹砚和冯渭立时惊觉,心下大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几乎同时拔出了长剑,这才抬头向头顶望去。 只是两人抬头张望之时,厉秋风已然从三人头顶掠了过去。慕容丹砚看清楚来人是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冯渭心下一凛,暗想我知道这位厉公子武功不弱,却也没想到他轻功已然练到了如此境界。幸好在鬼庄之中我没有与他起了冲突,否则说不定要折在他的手中。 厉秋风抢在了慕容丹砚等人身前丈许之外,这才稳稳地落在地上。他右手握紧了刀柄,头也不回地说道:“前面有马蹄声,大家小心,千万不要妄动!” 王小鱼方才没有察觉厉秋风从头顶掠过,见慕容丹砚和冯渭倏然停下脚步,各自拔出长剑,心下大为不解。只是转眼之间一道人影落在了前方,倒把王小鱼吓了一跳。待到她看清楚那人是厉秋风,心中大为沮丧,暗想厉大侠从咱们头顶飞了过去,慕容姐姐和冯老头立时惊觉,我却压根没有发觉。来者若是敌人,只怕此时我已然人头落地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像慕容姐姐一样,练成一身好武艺,让人不敢轻视于我?! 她正沮丧之时,听到厉秋风说话,立时转忧为喜,右手拔出长剑便向厉秋风跑去,口中大声说道:“是不是有敌人来啦?!若是有人不知死活要与咱们为难,不须厉大侠出手,让我打头阵罢!”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莽撞,不听厉秋风的叮嘱,竟然突然向前抢出。她生怕王小鱼胡乱行事闯出祸来,急忙向前冲出,瞬间便已到了王小鱼身边,左手抓住了王小鱼右手手腕,迫得她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须得听厉大哥的吩咐,千万不要莽撞!” 王小鱼虽然心有不甘,只是被慕容丹砚死死扯住,只好停下了脚步。此时戚九也已抢上前来,挡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右手提着长刀,如岳临渊,气度非凡。王小鱼心下恼火,暗想这个家伙挡在我的面前,分明是瞧我不起。若不是慕容姐姐扯住我不放,我非得踢他一脚不可。 众人站立不动,目光紧盯着前方。片刻之后,远远看到一匹高头大马自雾气中冲了出来,马背上却并无骑士。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难道只是一匹无主的野马不成?便在此时,却见这匹马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车厢,原来从雾气中奔出来的竟然是一驾马车。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突然想起初到东辽县时,在摩天岭上见到的那辆马车。此时想想,竟然恍如隔世。他心中暗想,当日柳生宗岩派了宗设师徒在摩天岭上装神弄色,杀死捕快和百姓。今日在这个诡异之地又出现了马车,只怕来者不善。 那驾马车来得好快。初时还在一里之外,转眼之间离着众人已不过五十余丈。厉秋风正想拔刀,忽听身后风声响动,有人已跃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身子向右一让,这才转头望去,却见冯渭抢到自己身边,口中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关大头的马车,厉公子不必惊慌。” 厉秋风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疑云大起,暗想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冯渭刚刚说过关大头的故事,他便驾着马车出现在咱们面前?戚兄弟一直对冯渭颇为忌惮,或许他看得比我更远。念及此处,厉秋风看了冯渭一眼。只见他正自看着急奔而来的马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马车已到了众人面前。冯渭站在道路中央,双手张开,拦在马车之前。只听那匹马“唏溜溜”一声长嘶,两条前腿斗然抬起,竟然直立了起来。驾车的是一个黑衣大汉,眼看着马车车辕竖了起来,他立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右手按住车辕横木向下一按,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驾车的那匹马前足立时落了下来,再也无法奔跑跳动。 厉秋风等人见黑衣大汉如此神力,心下都是一惊。冯渭却是嘿嘿一笑,对黑衣人说道:“老关,今日又要去哪里转转?”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黑衣大汉身高八尺有余,生得甚是雄壮,只不过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颇为苍老。厉秋风心下暗想,此人不晓得是真人还是幻像。不过看他的面容,像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乡村汉子。此人虽然能拉住奔马,不过下盘并不稳当,多半是天生神力,并非身负高明武功。 第二千二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关大头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冯老夫子。我在界牌关转了一圈,看了一场猴戏,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听说又有新货到了雪岭,我急着过去瞧瞧,若是遇上那个王八蛋,老子非得活剐了他不可!” 厉秋风等人听关大头说话,压根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心下都是茫然不解。只听冯渭说道:“老哥哥劝你一句,那个鬼东西压根就是在骗你,何必还要在这个鬼地方东奔西走,白费力气?人这一辈子不过几十年,如白驹过隙,还是尽早放下此事,想法子离开这个鬼地方罢!” 关大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夫子又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是不能报仇,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厉秋风等人一眼,接着说道:“这几位小朋友是什么人,怎么和老夫子做了一路?” 冯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几位小朋友与我一样,都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别看他们年纪不大,不过武功见识远在我之上,你不妨与他们多亲近亲近。” 关大头听冯渭如此一说,又扫视了厉秋风等人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口中说道:“老夫子呀老夫子,你方才还在劝我放下,可是放不下的明明是你。不过我也要劝你一句,曾大侠如此厉害,最后还是丧命在白骨山上。你要带着这几个小家伙翻越白骨山,十有八九是白费力气。别忘了途中还有那几个妖魔鬼怪拦路,只怕你们到不了白骨山,便会做了它们肚中的美味佳肴。” 关大头说完之后,双眼紧盯着冯渭。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正因为曾大侠死在白骨山,我更要闯上一闯,否则他这条性命岂不是白白送在了白骨山?!”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头,能不能带着咱们到白骨山去走一遭?” 关大头听冯渭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看了冯渭一眼,口中说道:“你老夫子求我,我岂能不答应?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赶车将你们送到白骨山下,若是那些怪物途中拦截,我拍拍屁股就走,你可不要怪我!” 冯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就多承你的情了。再有新货到了这里,我必定知会你一声。” 关大头嘿嘿一笑,不再说话,转头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大摇大摆走到马车后面,伸手将车厢木门打开,对冯渭说道:“老夫子,你带着这几位小朋友上车罢。”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和关大头说话,虽然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却压根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是以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眼看着关大头打开车门要众人上车,厉秋风等人却是一动不动。冯渭微微一笑,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口中说道:“老关不是坏人,各位尽管放心便是。” 戚九见冯渭请众人上车,心下暗想,冯渭与关大头一唱一和,莫测高深。厉大哥似乎对此人并无防备之意,若是此人另有图谋,只怕咱们都要着了他的道儿。念及此处,戚九抢着说道:“关先生一番好意,咱们感激不尽。只是咱们若是一起进了车厢,只怕里面太过拥挤。不如还是徒步前行,倒也少了许多拘束。” 厉秋风听戚九说话,心下雪亮,知道他对冯渭和关大头心有顾忌,不肯乘坐马车,免得受了暗算。他正要说话,只听王小鱼接口说道:“戚九说得不错。咱们这么多人挤在了车厢里,只怕连转身的地儿都没有,不如走路舒服。冯老先生若是累了,还是自己坐车走罢。” 冯渭知道众人对他生了猜忌之心,却也并不生气,微笑着说道:“各位不必担心,老关这驾马车非比寻常,车厢内另有天地,各位上车便知。” 他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也不等众人回答,便即快步走到马车后面,飞身跃入车厢。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说道:“冯老先生比咱们先到了这里,对此处的情形十分熟悉。咱们都是为了逃离此地,不妨听从他的主意。”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厉某先行上车,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跟在厉某身后,戚兄弟走在最后。若是生了什么变故,还请戚兄弟和慕容姑娘护住王姑娘,其它事情由厉某处置。”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虽然对冯渭和关大头颇为怀疑,不过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却也不好再说,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等人走到马车后面,只见车厢的两扇木门已然打开,车厢内一片漆黑,压根看不到冯渭的影子。 戚九见此情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暗想这驾马车好生奇怪,虽说四周灰濛濛的一片,可是车厢内也不该如此昏暗。冯渭明明进了车厢,却看不到他的影子。若是贸然闯了进去,岂不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他正思忖之际,却见厉秋风左手抓住车厢的木门,随即跃上了车厢,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戚九心中一凛,正想说话,却见从漆黑的车厢内伸出一只手来,紧接着听到厉秋风在车厢内说道:“慕容姑娘抓住我的手,我将你拉上来。” 此时戚九等人向车厢望去,那只手仿佛是从一池黑水之中伸了出去,看上去极为诡异。戚九正想劝说慕容丹砚先不要上车,只是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想也不想便即伸出右手,正握在厉秋风的手上,随即身子一轻,已然被那只手拉上了马车,瞬间消失在黑漆漆的车厢之中。 王小鱼原本就对冯渭颇为怀疑,此时看到慕容丹砚消失在车厢之中,如同被怪兽吞噬了一般,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双眼紧盯着站在旁边的关大头,颤声说道:“你、你和冯老头将慕容姐姐和厉大侠骗到哪里去了?!” 关大头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老夫子和那对男女明明是进到车厢之中,怎么能说我将他们骗走了?你还是赶紧上车罢,咱们离着白骨山可不近,若是耽搁下去,途中遇到那些妖怪,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 第二千二百三十四章 王小鱼见关大头说话之时神情怪异,心下越发惊恐,正想拔剑相向,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却是戚九已然抢到她身前,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王小鱼原本心中恐惧,此时被戚九护住,心下稍安。 戚九方才见王小鱼逼问关大头,生怕这个怪人恼火起来,倏然袭杀王小鱼,是以急忙将她护在身后。只是还没等戚九说话,黑漆漆的车厢内又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来,紧接着听到慕容丹砚在车厢中说道:“小鱼妹妹,快抓住我的手,我将你拉上来。” 戚九和王小鱼站在车下,眼睛紧盯着从车厢中伸出的那只手,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关大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就算你们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你们的同伴罢?我劝两位还是赶紧上车,免得耽误了时辰,事情可就难办了。” 戚九心中暗想,虽说冯渭来历不明,关大头又极是诡异,不过厉大哥武功了得,又极富智计。他已进入车厢,就算车厢内有绝顶高手,或是毒蛇猛兽,也绝对不会瞬间便将厉大哥制住。何况后来慕容姑娘也进入车厢,有她相助,厉大哥更是如虎添翼,即便与敌人遭遇,也不会不出声示警。 念及此处,戚九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先上车,在下随后便去。” 王小鱼原本心中犹豫,只是听戚九如此一说,胆子登时大了起来。她点了点头,右手握住剑柄,快步走到车厢近前,左手握住慕容丹砚伸过来的手臂,还没等她用力,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然被慕容丹砚扯得飞了起来,直向黑漆漆的车厢内撞了过去。 王小鱼心下悚然一惊,自己似乎正要一头撞上一堵黑墙,不由尖叫了一声,吓得闭上了眼睛。只是眨眼之间,她的双脚已然落到了实地,只听慕容丹砚在她身边笑道:“妹妹不必害怕,这里果然是别有洞天!” 王小鱼听到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稍安,急忙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一片光明,慕容丹砚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王小鱼惊魂未定,颤声说道:“吓死我啦!方才我还以为自己要撞到一堵墙上……” 她刚刚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走进了一间屋子,站立之处比站在车下看时要大了许多。王小鱼心下大惊,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见车厢内四四方方,宽约丈许,深约三丈有余,紧挨着两侧车厢木壁各自放着一条长凳,棚顶还悬着数盏油灯,将车厢内照得一片光明。 王小鱼心下惊骇,暗想自己在车下之时曾经仔细看过车厢,记得车厢长不过丈许,宽只有五尺,可是进了车厢才发觉里面大得出奇。别说坐进五个人,就算有二十人同时进入,也是绰绰有余。王小鱼东张西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丹砚笑道:“车厢里面为何会是这般模样,一会儿你问冯老先生好了。不过别忘了戚公子还没有上车,妹妹还是将他请上来罢。若是我出面招呼,只怕戚公子犹豫,还是妹妹出面请他上车为好。” 王小鱼知道慕容丹砚故意打趣自己,脸上一红,无意中看到冯渭和厉秋风已然坐在了长凳之上,正自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下越发尴尬,急忙转身要去接应戚九。只是她刚刚转过头去,只见戚九站在车下,正自一脸关切地向车厢凝视。王小鱼顿足嗔道:“你这个傻小子在车下做什么?还不赶快上来!” 只是王小鱼说完之后,戚九似乎压根没有听见她说话,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车下。王小鱼心中一怔,正想大声招呼,只听慕容丹砚在她身后笑道:“这驾马车十分古怪,车下的人看不到车厢内的情形,也听不到车厢内的声音。须得将手伸出车厢,好似在车厢内外打开了一个小洞,便可将声音送了出去。小鱼妹妹还是伸手将戚公子拉上来罢。”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想起此前的情形,确实如慕容丹砚说的那样。她没有法子,只得扭捏着走到车厢边缘,将手伸出车厢外面,口中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是正经。” 这句话戚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他没有伸手去拉王小鱼的手,而是学着厉秋风的模样,左手抓住车厢木门,右足一点,已然跃入车厢。待他看清楚车厢内的情形,也是悚然一惊。只是还没等戚九开口说话,关大头已然将车厢的木门关上了。 厉秋风请戚九和王小鱼坐在长凳之上,正要说话,只觉得脚下一震,却是马车已然动了起来。王小鱼抢着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在车下明明看见车厢极小,为何进入车厢之后,才发现这里如此宽敞?”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正想向冯老先生请教。” 他说完之后,转头望向冯渭。冯渭笑着说道:“关大头这驾马车是他向耶律倍的爪牙讨要来的,据说是皇家御用依仗,从车外观看似乎并无异状,车内却是大有玄机。正如各位所见,车厢内如此宽敞,可供多人歇息。至于如何能将车厢打造得如此精妙,我不是能工巧匠,却也无法向各位解释。咱们只须安心坐在车厢之中,关大头自然会将咱们送到白骨山。” 戚九和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都是一脸茫然,压根不相信冯渭的话。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似乎并不怀疑,没有开口追问冯渭。其实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进入车厢之时也是大惊失色,不过两人曾经到过地下皇陵,又在虎头岩下静心寺走了一遭,见识过孝陵卫和姚广孝等邪道大高手的种种诡异手段。是以惊讶之余,知道眼前的情形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才受之坦然。 只听冯渭接着说道:“我知道几位轻功不弱,就算徒步前往白骨山却也并非难事。只不过几位初到这里面生得紧,若是遇到那些邪魔外道,只怕会惹出麻烦。何况途中还有几道难关阻拦,要是强冲硬闯,不晓得要耗费多少工夫。关大头赶着这驾马车东游西逛,对此处的道路极为熟悉,那些邪魔外道识得这驾马车,知道将马车送给关大头的那人极不好惹,是以轻易不会拦阻关大头。咱们只求尽早离开此地,不必与这些邪魔外道、毒蛇猛兽纠缠,是以坐上关大头这驾马车,可以避开许多麻烦。只须咱们能够尽快赶到白骨山下,那些邪魔外道和毒蛇猛蛇便不敢再追杀咱们了。 第二千二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在冯渭对面的长凳上,眼看着冯渭越说越是兴奋,到得后来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心下均想,当日在皇陵地下和虎头岩下的静心寺之中,咱们亲眼看到了皇城,还有无数军兵,最后才知道是姚广孝用五行奇术和迷魂草造出来的幻像。精通奇门五行异术之辈,将一驾马车的车厢变成如此模样,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戚九和王小鱼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之事,是以听冯渭说话,心下惊疑不定,暗想朗朗乾坤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妖魔鬼怪出来害人?冯渭多半是失心疯了,才会如此胡说八道。多半他与赶车的关大头另有图谋,想要将咱们骗入陷阱。 念及此处,戚九不由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若无其事地坐在长凳之上,看着冯渭胡说八道,脸上竟然略有笑意。坐在厉秋风身边的慕容丹砚也是一脸平静,似乎对冯渭说的这些胡话压根不放在心上。戚九心下暗想,厉大哥极富智计,又颇有见识,轻易不会被人蒙骗,可是对于冯渭为何丝毫不起疑心?难道他已被冯渭迷惑,对此人的话深信不疑不成?抑或是他对冯渭和关大头的阴谋洞若观火,想要看看两人到底在捣什么鬼,这才隐忍不发? 王小鱼初时听冯渭说话,尽是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心中还颇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她并不愚笨,到了后来转念一想,冯老头东拉西扯,比东辽县城里那些说书先生更能胡说八道。此人说出这些疯话,多半是想诓骗咱们,我可不能轻易相信,免得被戚九、慕容姐姐和厉大侠耻笑。 只是王小鱼并没有发觉,不知不觉之间,在她内心深处,已经将戚九放在了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之前。少女心中,一缕情丝已然粘到了戚九身上。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冯渭兀自说得滔滔不绝。王小鱼心下老大不耐烦,无意中看到车厢两侧各有一扇窗户,只是用黑色帷幕遮住,若是不仔细察看,定然发现不了。王小鱼心下大喜,从长凳上站了起来,伸手去扯帷幕,口中说道:“在车厢里坐了大半天,闷也闷死了,不妨打开窗户透透气!”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用力扯动帷幕,只听“哗”的一声响,遮住车厢左侧板壁的帷幕已然被王小鱼拽向了一边,露出了帷幕后的窗户。车厢中原本悬着四五盏油灯,众人坐在车厢之中并不觉得黑暗。只是油灯的光亮毕竟不能与车厢外的光亮相比,是以帷幕被王小鱼扯开之后,光亮自窗户照了进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刹那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厉秋风只觉得眼前突然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清楚周围情形,心下大惊,急忙闭上了眼睛,将脑袋偏向了右首。片刻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定睛向窗户望去,恰好看到王小鱼伸出右手要推开窗户。厉秋风心下焦急,大声叫道:“住手!先不要打开窗户!” 厉秋风话音未落,王小鱼已然将窗户向外推开。厉秋风生怕王小鱼遇险,急忙抢到王小鱼身边,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便在此时,戚九和慕容丹砚也已抢到了窗边,与厉秋风一起挤在窗前,将王小鱼护在身后。 慕容丹砚心下着恼,暗想小鱼妹妹太过莽撞,毛手毛脚地将窗户打开。若是有敌人藏在车厢外面,趁着咱们的眼睛看不清楚之时,猝然发射暗器或是身来羽箭,只怕她不死也得身受重伤。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转头训斥王小鱼几句,只是看到窗外的情形,心下大惊,不由张大了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车厢外面再也看不到荒野和枯草,隐隐可以看到不远处是连绵的群山,而车厢外面便是无底的深谷,马车似乎正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 慕容丹砚暗想自从咱们到了这个鬼地方之后,除了那座鬼庄左近之外,到处都是荒野和枯草,无论走出多远,周围的情形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为何咱们坐上了马车之后,外面突然变成如此模样?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厉秋风和戚九已然靠近窗户,一起向车厢外面望去。王小鱼方才被厉秋风扯到了后面,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自己怎么如此没有记性,竟然忘记了厉大侠的吩咐?只是她正自怨自艾之际,看到厉秋风和戚九凑在窗前向车厢外面望去,神情颇为古怪,心下一凛,急忙快步走到窗前,踮起脚尖向外张望。 只见离着马车车厢半尺之处便是道路边缘,再向外面便是无底的深谷,雾气不断从谷中弥漫出来,只是堪堪与道路平齐,再也不向上升腾。一眼望去,马车似乎走在波涛汹涌的海边,王小鱼看了片刻,只觉得头昏脑胀,胸腹极不舒服。 厉秋风等人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情形,心中疑云大起。便在此时,只听关大头的声音从车厢前端传了过来:“老夫子,咱们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已经逃了出去,想不到竟然稀里糊涂遇上了。”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只怕你不是以为我逃了出去,而是以为我已经死在那个鬼东西手中。实不相瞒,我最近到无量深渊走了一遭,看到玄空和尚还在那里刻经。这个秃驴在阳世贪杯好色,到了这里却装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着实让人好笑。不过这个秃驴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对我说道,若是想要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还得在幽冥山庄打主意。否则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只怕走得脚底板烂掉了,还是在这里打转。是以我离开无量深渊之后,一直躲在幽冥山庄左近。后来看到怪雾大起,正向幽冥山庄云集,我猜测那个鬼东西又要害人,这才潜入庄中,恰好看到这几位小朋友被怪雾困住,这才将他们救了出来。” 冯渭话音方落,只听关大头怪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又坏了他的好事,他恨你更甚,更加不肯放你离开了。干脆你也投奔他算了,学着野驴的模样为他做事,说不定他会将你放出去。” 冯渭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真以为野驴已经离开这里了么?这个混帐王八蛋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甘心做了他的奴仆,助纣为虐,干尽了坏事。可是野驴机关算尽,却忘了那个鬼东西狠毒之极,怎么会看不穿他的心思?若是我猜得不错,野驴早已遭了那个鬼东西的毒手,只怕早已经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 第二千二百三十六章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和关大头说话,压根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只是听着两人说一些云山雾罩的事情,坐在车厢之中倒也并不寂寞。不晓得过了多久,忽听关大头一声惊叫,紧接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厉秋风等人猝不及防,身子都是一晃。王小鱼武功低微,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不由已地向车厢深处跌了过去。好在戚九坐在她身边,见王小鱼被甩了出去,右手倏然探出,抓住了王小鱼的束腰带子,将她扯回到长凳之上。王小鱼吓得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抓住长凳边缘,再也不肯松开了。 慕容丹砚见戚九将王小鱼拉回到凳子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只听关大头颤声说道:“他妈的!怪不得老子的眼睛一直跳个不停,真是出门不利,怎么这个怪物也出来了?!” 冯渭听关大头说话,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车厢尽头处,右手在板壁上一扯,将帷幕拉开,厉秋风等人这才发现车厢尽头处还有一扇窗户。只见冯渭将窗户拉开,伸长了脖子向窗户外面望去。刹那之间,冯渭身子一抖,转过头来之时已是脸色大变,如同见了恶鬼一般,面孔扭曲,脸色苍白,向着厉秋风等人颤声说道:“大伙儿赶紧下车,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大惊,不晓得冯渭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冯渭接着说道:“看样子咱们去不成白骨山了,是否能够活着逃走也不好说。大伙下车之后分头逃走,但愿这个妖怪不会追得太紧,能让咱们侥幸逃得性命。” 厉秋风等人越听越是糊涂,不晓得冯渭说的那个妖怪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小鱼大声说道:“是不是耶律倍到了?哼,这个坏蛋来得正好。我早就要找他算账了,他倒自己送上门来。咱们将这个坏蛋擒住,逼着他将咱们放出去。如此一来,也不必去爬什么白骨山了,倒能省下许多力气。”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冯渭顿足说道:“你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来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大伙赶紧下车,再耽搁片刻,便有性命之忧!” 冯渭话音未落,却见关大头已将车厢后门打开,向着众人连连招手,嘴巴一龛一合,想来正在大声叫喊,要众人赶紧下车。厉秋风等人心下惊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冯渭连声催促,要众人赶紧下车逃命。厉秋风没有法子,便即带着慕容丹砚等人急匆匆地下了马车。 众人下了马车之后,却见四周又是一片荒野,原来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已然载着众人离开了那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又走入平地之中。目力所及之处,与众人此前经过的荒野几乎一模一样,里许之外便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此前看到的连绵群山早已没了影子。 厉秋风等人看了片刻,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晓得关大头和冯渭为何会惊惶失措。王小鱼见冯渭和关大头站在马车的车辕旁边,正自背倚着车厢,探头探脑地向马车前方望去,心下好奇,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口中说道:“喂,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小鱼话音方落,冯渭身子一抖,一脸惊慌地转过头来,向着王小鱼做了一个捂嘴的姿势,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心下不忿,暗想你这个老家伙装神弄鬼,还想让本姑娘闭嘴,真是岂有此理。你不许我说话,我偏偏要说,看你能奈我何!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嘲讽冯渭几句,只是她无意中向马车前方望了一眼,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全身颤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戚九站在马车后端,见四周并无什么奇异之处,正自心中不解,没想到王小鱼急匆匆走到冯渭和关大头身边,说话甚是无礼。慕容丹砚既怕王小鱼与冯渭生了龌龊,不免节外生枝,又担心冯渭和关大头另有图谋,趁众人不备伤了王小鱼的性命。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她急忙向王小鱼追了过去。只是刚刚走出两步,见王小鱼的身子抖如筛糠,只道她已着了冯渭和关大头的毒手,心下大惊,一边向王小鱼身后奔去,一边大声叫道:“小鱼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握住了剑柄,若是冯渭和关大头要对王小鱼不利,说不得只好拔剑将两人击杀。只是她话音方落,却见王小鱼转过头来,一脸惊恐地颤声说道:“猪……好大……好大一头……猪……猪……”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神情惊恐,说话语无伦次,不晓得她为何吓成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暗想这里除了咱们之外,连鬼影都没一个,哪里有什么猪? 电光石火之间,她已抢到王小鱼身边,正想开口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见王小鱼右手颤抖着指着马车前方,颤声说道:“好大的一头猪啊!” 慕容丹砚沿着王小鱼右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离着马车约摸五六十丈的地方,站着一头巨大的黑色野猪。这头野猪足有五丈多高,身上满是坚硬之极的黑色针毛,如同无数黑色长矛一般。它的鼻子极长,尖利的獠牙伸出嘴巴之外,一双邪恶的眼睛正自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也已奔到王小鱼身边,待到两人看到这头巨大的野猎时,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慕容丹砚转过头去,一脸惊恐地望着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大哥,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野猪?沙夫人家中的老虎阿二身躯庞大,世间罕有,可是与这头大野猪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即便是那条追杀咱们的大白蛇,在这头大野猪面前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巨响,却是大野猪已然迈出前腿,缓缓向众人走了过来。它每迈出一步,便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地上溅起高高的尘土,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王小鱼见大野猪向众人逼近过来,两只眼睛如同两盏巨大的红色灯笼,射出两道邪恶之极的血红光芒,吓得她心惊胆颤,转头对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还是赶快逃走罢。否则它到了近前,非得将咱们踏成肉泥不可!” 第二千二百三十七章 慕容丹砚见到如此巨大的野猪,心下也是惊骇之极,早已乱了方寸,是以听王小鱼说要逃走,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只听冯渭压低了声音说道:“噤声!方才在车厢之中,我以为这个妖怪是为咱们而来。不过眼下看来他要对付的并不是咱们,只要咱们站立不动,他多半不会理会咱们。若是咱们莽撞逃走,这个妖怪反倒以为咱们要对他不利,必定会追杀过来。是以咱们还是躲在马车旁边,不要惹他发怒为好。” 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怒,狠狠地瞪了冯渭一眼,口中说道:“这个怪物明明瞪着咱们,你却说他对咱们没有恶意,简直是胡说八道!若是不尽快离开,这个怪物冲了过来,即便不用一嘴獠牙咬死咱们,只须抬腿踩下来,便能将咱们踏成肉酱!” 王小鱼说到这里,再也不理会冯渭,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别听这个老家伙胡说八道!咱们还是尽快逃走罢。”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话,心下也觉得难以置信,眼看着大野猪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大地都要微微抖动一下。她心下惊骇,暗想我和厉大哥、戚九身负武功,大野猪逼近过来,再想法子逃走或许不晚。可是小鱼妹妹只练了一个月武艺,别说轻身功夫,就连闪转腾挪的粗浅武艺也差劲得很。若是大野猪到了近前,即便想要护着小鱼妹妹逃走,只怕也来不及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向着王小鱼点了点头,拉着她转身就逃。厉秋风和戚九站在二女身边,先前听到冯渭说话,暗想这头大野猪一看便是穷凶极恶的猛兽,而且已经发现了众人,又怎么会放过到了嘴边的美餐?两人正在犹豫之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然转身逃走。厉秋风和戚九对视了一眼,便也跟着二女向马车后方逃了过去。 冯渭和关大头见厉秋风等人转身逃走,心下大惊。关大头更是一脸恼怒,对冯渭恶狠狠地说道:“老夫子,这次你可看走了眼!这四个男女分明都是胆小鬼,你还说他们武艺高强,见识非凡。咱们这两个老家伙没逃走,他们已然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哈哈,嘿嘿,我去他娘的!四个小家伙逃走不要紧,这头大笨猪必定被他们激怒。说不得咱们也得立时逃走,否则就算老子和这头大笨猪混了一个脸熟,只怕他也不会放过老子。” 厉秋风和戚九瞬间追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两人和慕容丹砚若是施展轻功狂奔,瞬间便可逃出数十丈。怎奈王小鱼武功太差,三人只能陪着她一同向前奔跑。待到四人逃出数十步之后,身后突然响起了“轰隆轰隆”的巨响。四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大野猪已然发足奔跑,如同一座黑山一般,直向四人追来。 厉秋风等人见大野猪发疯一般冲了过来,心下越发惊恐,急忙加快脚步向前奔去。只不过王小鱼跑得太慢,厉秋风等人只能陪在她身边,无法施展轻功逃走。片刻之后,大野猪奔跑之时发出的轰鸣声已然近了不少,大地颤抖得更加激烈,似乎要将四人震得飞到空中。 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如此奔逃,只怕片刻之后便会被大野猪追上。情急之下他转头对戚九大声说道:“戚兄弟,你带王姑娘逃走,我和慕容姑娘想法子将大野猪引开!” 戚九听厉秋风说话,心下一惊,正想说话,厉秋风冲着他摇了摇头,倏然停下了脚步,右手已然拔出长刀,转身迎向了大野猪。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不进反退,立时反手拔出长剑,向着戚九说道:“事情紧急,戚公子不要拖延。只要你能护得小鱼妹妹周全,厉大哥和我便可以全力对付大野猪。”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回答,右手长剑斜指地面,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径直迎向了大野猪。戚九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心意,暗想此时自己若是还与二人推来推去,只能让四人全都命丧于此。是以他不再犹豫,转头向王小鱼望去。只见王小鱼已然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愕地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背影,身子微微颤抖,似乎也要跟在慕容丹砚身后冲向大野猪。戚九知道王小鱼的性子,若是自己不尽快将她带走,不知道她又要闯出什么祸事。是以戚九对王小鱼说了一声“得罪”,右手斗然伸出,立时抓住了王小鱼的束腰带子,没费丝毫力气,便将她扛在肩上。 王小鱼方才听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又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转身迎向大野猪,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悔恨,暗想都怪自己武功太差,拖累了厉大侠和慕容姐姐。这头大野猪如此可怕,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武功虽高,却也斗不过他。不如我去引逗大野猪,就算死在他的獠牙和利爪之下,只要能让厉大侠、慕容姐姐和戚九逃走,却也值了。 刹那之间,王小鱼心意已决,正要拔出长剑追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想到戚九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束腰带子。王小鱼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戚九望去。戚九向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手上用力,登时将王小鱼的身子拎了起来,扛在自己肩上,施展轻功向前奔去。 戚九虽然不过十七八岁,不过自幼在军营长大,随着军中将士每日操练,舞刀弄枪,打熬筋骨,又随着名师苦练武艺,身子极为强壮。是以他将王小鱼扛在肩上,却如同无物,几个起落,便已逃出了十五六丈。 王小鱼没有想到戚九会将自己扛在肩上逃走,心下又惊又怒,双手不断捶打戚九的后背,口中尖声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戚九皮坚肉厚,被王小鱼的拳头擂鼓般地敲打在脊背上,却压根没有感觉疼痛,身子直如御风而行,在王小鱼的尖叫声中越逃越远。王小鱼初时不断用拳头击打戚九的脊背,可是戚九恍若不觉,身子不断起落。王小鱼被他扛在肩上,随着戚九的身子起起落落,只觉得头昏眼花,胸口郁闷,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似乎随时都要呕吐出来。王小鱼心下大惊,双手捂住了嘴巴,再也无暇去打骂戚九。 厉秋风拔刀迎向大野猪,刚刚走出了四五步,慕容丹砚已然追到他的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此时大野猪离着两人已不过三四十丈。只见他双目圆睁,四蹄张开,扑天盖地般扑了过来,声势极为骇人。此时不止大地在颤抖,而且大野猪口鼻之中呼呼喘着粗气,卷起一阵阵怪风,将地上的沙石枯草激荡得四处乱飞。 第二千二百三十八章 厉秋风见此情形,握刀的右手手心已然渗出了冷汗,心下暗想,老虎阿二已是世间罕有的猛兽,但是遇到这头大野猪,只怕撑不上一个回合,便会死在大野猪的獠牙利爪之下。这个怪物绝对不是真的,多半是耶律倍造出来的幻像,想要利用这个怪物将咱们尽数害死在这里。 慕容丹砚见大野猪离着两人越来越近,嘴巴呼呼喘着粗气,激得地上的沙石四处飞溅。若是大野猪冲到两人面前,不须用獠牙利爪撕咬拍打,只怕这些沙石便能要了两人的性命。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由转头向身后望了一眼,只见戚九扛着王小鱼逃出了里许之外,眼看就要没入雾气之中。慕容丹砚这才略略放心,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戚公子和小鱼妹妹已去得远了,咱们要如何对付这头怪物才好?” 厉秋风双眼紧盯着大野猪,口中说道:“让他再靠近几步,咱们再将他引向右首。这个怪物虽然身子庞大,不过颇为笨拙,跑动之时又搅起了大团沙石,使得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形。只要咱们不被沙石所伤,倒可以借着沙石隐藏形迹。” 厉秋风话音方落,蓦然看到关大头驾着马车自沙石之中冲了出来,眨眼之间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近前。关大头一边驾驭马车,一边冲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声叫道:“赶紧跳上马车!老子带着你们逃走!” 厉秋风心下一怔,马车已到了两人身边。他来不及多想,左手抓住慕容丹砚右臂,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然跃起,带着慕容丹砚堪堪落在车厢顶上。冯渭自车厢后端探出头来,冲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声叫道:“快些躲进车厢,免得被沙石所伤!” 马车奔得甚急,车身猛烈颠簸,好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轻功不弱,站在摇摆不停的车厢顶上,身子随着马车奔跑而上下起伏,看上去虽然惊险万分,却并未被甩到车下。冯渭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起向车厢后部奔去,两人施展轻功,如两只飞燕一般,电光石火之间,已然从左右两侧钻进了车厢。 厉秋风钻入车厢之时,后背被沙石击中了数处,火辣辣的甚是难受。他顾不得自己是否受伤,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她头发散乱,脸上也有了几道血痕,好在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冯渭一直守在车厢后端,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逃进了车厢,急忙将两扇木门关紧。只听得木门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击打之声,想来被大野猪呼气激飞的沙石正如疾风暴雨般打在车门上。厉秋风脸色大变,知道大野猪离着马车已然不远。 慕容丹砚倒是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咱们虽然身负武功,可是人力毕竟有限,任你轻功再高,与这头大野猪比赛奔跑,最后必定力有不逮,折在这个怪物的利爪之下。好在上了马车,能省了许多力气,而且这匹马甚是神骏,想来必定能将大野猪甩开。”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骏马虽然奔跑极快,不过却没有长劲,若是一直跑下去,最多不过三十里,便会慢了下来。厉某在京城锦衣卫当差之时,曾经听精通骑术的将军说过,世人都以为骑兵马队来去如风,远胜徒步行走的步军,却不晓得若要千里奔袭,每位将士至少要带上三匹战马,每隔三十里地便要更换坐骑,全军奔出二百里,便得停下来养足马力。若是不管不顾地纵马狂奔,走不出百里地,坐骑便不堪大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某以前以为疆场征战,步军遇到骑兵马队,必定会大败亏输,直到听了这位将军说话,才知道马队也有极大的破绽。本朝各位开国名将,如徐达、常遇春、傅友德、蓝玉等人,之所以能够打败鞑子兵,便是因为他们知晓战马的长处和破绽,才能不伤战马,攻如疾风暴雨,退如水银泻地,用兵有如神助,将鞑子逐出中原。如今咱们虽然逃上了马车,或许在一二十里之内能将大野猪甩开,不过再往后必定越跑越慢,非得被大野猪追上不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大惊,正想说话,却听关大头的声音传进了车厢:“哈哈,老子方才以为你们这几个小家伙都是胆小如鼠之辈,还在老夫子面前骂了你们几句。不过听你这个小子说话,确实有几分见识。你说得不错,老子这匹马虽然是一匹万中无一的好马,不过与这头大野猪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你这小子为老子脸上贴金,说是在一二十里之内能将大野猪甩开,哼哼,只怕跑不出十里,马车便要慢了下来。” 关大头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脸色越发难看,暗想原本以为上了马车便能躲开大野猪的追杀,再想法子去接回戚九和小鱼妹妹,没想到自己全然想错了,想要从大野猪的利爪下逃生,势比登天还难。我五岁之时,爹爹便教我驭马之术。仗着身负轻功,我七岁之时已然能够在马背上纵跃如飞,是以我自以为熟谙马性,只道骑上骏马狂奔,世间无人能够追得上。其实仔细想想,我在江湖闯荡之时,只是遇到五虎山庄那几个无耻老贼,受了他们的围攻,不得不骑马狂奔了二十余里,此外再无用尽马力之时,压根不晓得即便是宝马良驹,却也不能长途奔走。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一向以为慕容世家名震江湖,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哥哥武功天下无敌,自己的武功虽未大成,但是行走江湖之时必定罕有敌手。没想到自己两次溜出慕容山庄到江湖闯荡,可以说是步步荆棘,若不是机缘巧合与厉秋风相遇,只怕自已早已毙命。方才在鬼庄之中坠入幻境,因为太过自负而吃尽了苦头,对自己倒是一件好事。日后事事须得小心谨慎,绝对不可再狂妄自大。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关大头接着说道:“不过能与大野猪周旋十里,对咱们来说也足够逃生了。这个怪物突然现身,他的老朋友只怕离着也不远。这两个怪物若是撞在了一处,咱们便可以趁机逃走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关大头如此一说,心下都是茫然不解。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听关大头说话,此处的怪物似乎不只大野猪一个,还有一个怪物就在左近。这头大野猪已然让咱们手足无措,只有逃命的份儿。若是还有一个怪物现身,咱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岂不是只能乖乖等死? 第二千二百三十九章 关大头说话之时,冯渭一直站在车厢后端,将眼睛凑在门缝处,小心翼翼地向车外望去。直到关大头说完之后,冯渭转头冲着车厢深处大声说道:“这头蠢猪许久未曾现身,我还以为那个鬼东西将他引到别处去害人,这才打算趁机前往白骨山。我最忌讳的是青龙白虎,一直盘算要对付的也是那两个家伙。想不到正主儿没见到,这头蠢猪倒先跑出来了。不过好久没见到他的老朋友,但愿他们不会同时出现。”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冯渭说话,压根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只听关大头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老夫子啊老夫子,你做起事来深思熟虑,事事讲求一板一眼,不像老子这般没头没脑。可惜啊可惜,老子活着的时候若是遇到了你,或许不会受了利刃断腰之苦!” 关大头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只听他一声大吼,拉车的那匹马唏溜溜一声长嘶,马车登时停了下来。车厢内的三人猝不及防,身子登时飞了起来。厉秋风内功深厚,双脚甫一离地,心下知道不妙,半空中使了一个千斤坠的功夫,身子向下落去,双脚牢牢钉在了车厢的地板上。慕容丹砚内功虽然不及厉秋风精纯,不过她轻功不弱,身子被马车甩得飞了起来,眼看就要撞到车厢棚顶,身子骤然急转,如同一个陀螺一般旋转起来。借着旋转之力,已将马车甩动之力消解,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板上。 冯渭武功虽然不弱,不过他内功不及厉秋风精纯,轻功不如慕容丹砚精妙,是以马车倏然停下来之时,他立足不住,身子被甩得飞了起来,直向车厢深处撞了过去。冯渭身在半空,加之惊慌失措,双手乱舞乱抓,却也止不住激飞之势。他心下一凛,暗想自己一头撞了过去,势必要撞在板壁之上,即便不撞得头骨碎裂而死,也非得身受重伤不可。念及此处,他心下一寒,暗想自己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以为此次得了厉秋风等人相助,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想不到最后还是一场美梦,连白骨山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自己已然死在车厢之中。以前自己和关大头说笑,曾经戏称这个车厢像极了棺材,没料到一语成谶,自己最后恰好死在车厢之中,算是自己给自己备好了棺木。 眼看着冯渭的脑袋就要撞到板壁之上,蓦然间他只觉得脚上一紧,身子登时僵立不动,却是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抓住了他双脚脚踝处,硬生生地将他的身子悬在了半空。 冯渭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想不到竟然死里逃生,心下又惊又喜。便在此时,有人在他腰间轻轻一托,冯渭借着这一托之力,身子倏然折了过来,稳稳地站在了地板之上,这才转头望去,却见救他之人正是厉秋风。 从马车倏然停了下来,到厉秋风救下冯渭,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冯渭虽然感激厉秋风救了他的性命,不过当此生死关头,他已无暇向厉秋风道谢,只是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左掌向车厢板壁一掌拍了出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板壁被他这一掌打塌了一大片,露出了一个大洞。车外的光亮射入车厢,三人眼前都是一亮。 冯渭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招了招手,便即从板壁上的大洞中跃了出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随后也跃出了车厢之外,却见冯渭和关大头站在车厢旁边,正自呆呆地望着前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抬头向前望去,只见离着马车约摸十几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高墙,切断了马车前行的道路。 厉秋风见这堵墙高约两丈,通体黑色,将前方的道路遮挡得严严实实,又向左右两侧延伸,一直插入到里许之外的雾气之中。想要驾驭马车绕过石墙,不晓得要耗费多少工夫。他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里许外的雾气之中,隐隐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逼近,想来大野猪就要追到近前。 关大头转头看着冯渭,一脸惊恐,喘着粗气说道:“真他妈的邪门了!咱们在这里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这堵墙。难道咱们方才只顾着逃走,竟然走错了路,到了一个咱们从来没有走过的地方不成?!” 冯渭也是一脸惊骇,双眼盯着高墙,口中说道:“就算你走错了路,可是那匹马绝对不会走错路。除非是那个鬼东西故意使坏,将咱们引到了这里。” 冯渭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觉得脚下的地面微微一抖,不由转头望去,只见里许之外的雾气正在急速旋转,如同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旋涡,情形甚是惊人。两人知道大野猪就要从雾气中冲了出来,心下惊骇难安。 关大头骂了一句粗话,口中说道:“死活只有这一条路了。咱们过去瞧瞧,若是马车走不过去,咱们不妨从石墙翻过去,再想法子躲开大野猪,或许能逃得性命。”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冯渭和厉秋风、慕容丹砚说话,便即向石墙飞奔了过去。拉车的那匹马不须关大头牵动,紧紧地跟着他向高墙跑去。冯渭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跟紧了老关,他对这里的道路极是熟悉。就算有高墙拦路,咱们也不必害怕。” 三人随着关大头奔到高墙之前,只觉得脚下的震动越来越猛烈,知道大野猪已然追近,心下惊恐之极,却又不敢回头去看。直到奔到高墙下面,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堵墙虽然高大,不过施展轻功翻越也不是难事。而且这堵墙高达二丈有余,大野猪到了此处,非得被拦住不可,想要越过去也要耗费一些工夫,咱们便有机会逃生了。 厉秋风见关大头站在高墙之下,一脸惊疑地抬头看着高墙,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厉秋风心下焦急,对冯渭和关大头高声叫道:“马车无法越过高墙,咱们还是翻越过去,再想法子避开大野猪为好。” 他说完之后,不等二人答话,伸出左手按在墙上,想要试试墙面是否结实。但是就在手心与墙面接触的刹那间,他突然发觉墙面湿漉漉的,而且非常光滑,似乎抹了一层油。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高墙表面如此光滑,若要施展轻功爬上墙顶,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第二千二百四十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心想慕容姑娘轻功不弱,虽然高墙表面光滑,却也难不住她。冯渭轻功虽然比不上慕容姑娘,好在他身负武功,自己助他一臂之力,即便多少要费一些力气,不过要攀爬到高墙顶端,却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最让自己发愁的是关大头,此人虽然天生神力,不过并未练过武功,身子又甚是粗壮,要想助他爬上石墙,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急,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见关大头脸色大变,仰着脑袋向空中望去,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古怪的东西。只见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身子不住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冯渭站在关大头身边,见他仰面向空中张望,便也抬头望去。刹那之间,冯渭也是脸色大变,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厉秋风见关大头和冯渭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心下悚然一惊,不晓得两人中了什么邪,当此生死攸关之时,还有心思直愣愣地往天上看。念及此处,他再也忍耐不住,冲着关大头和冯渭大声叫道:“咱们须得尽快翻越高墙,否则大野猪追了过来,咱们只能束手待毙!”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冯渭转过头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右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着空中颤声说道:“你、你看、看天上……” 厉秋风见冯渭脸色惨白,神情惊恐,心下一凛,暗想自从见到冯渭之后,还没看到他如此惊慌过,难道天空有什么古怪,将他吓成如此模样不成?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抬头向空中望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竟然挂了两个巨大的红灯笼,在雾气中忽明忽暗,甚是诡异。 此时慕容丹砚也看到了那两盏灯笼,不由“噫”了一声,口中说道:“真是奇怪,谁把灯笼挂得这么高?!”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只觉得双手按着的高墙竟然开始蠕动起来,吓得他急忙将双掌收了回来。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一声惊呼,颤声叫道:“呀!那两盏灯笼怎么落了下来?!”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冯渭又是一声惊叫,颤声说道:“封豕长蛇!封豕长蛇!想不到、想不到这两个怪物终于还是碰面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冯渭说话,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厉秋风心下暗想,风屎长舌?这是什么怪物?! 冯渭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知道两人压根不知道封豕长蛇是什么东西,是以颤声说道:“豕,在书中便是猪的意思,封豕就是大野猪。长蛇不须我解释,自然是指巨大的蛇。封豕长蛇这四个字出自《左传》,原句为‘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后人大多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吴国极为贪婪,如同一头喂不饱的大野猪,而残暴起来又像一条大蟒蛇,多次无故攻打其它国家,杀戮百姓。不过也有人以为‘封豕长蛇’是上古时纵横天下的两个极为可怕的野兽,一为野猪,一为巨蛇。据说封豕长蛇这两头怪兽降生于世上,是奉了天神之命,下凡来守护上古诸帝的陵墓。此前我一直以为这两种怪物只存在于乡野村民的传说之中,到了这个鬼地方之后,才知道世间真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冯渭话音方落,半空中那两盏红灯笼终于冲破了雾气,出现在四人面前。直到这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才发现半空中悬着一个硕大的蛇头,如同一座小山丘一般压了下来。蛇头如同一个倒置的三角,通体黑色,两只巨大的眼睛却是一片血红,中间是黑色眼球,射出邪恶的目光。巨蛇的脑袋慢慢自空中垂了下来,血红的蛇信子长及丈许,不住在蛇嘴中进进出出,情形既诡异,又恐怖。 饶是厉秋风一向胆大,又曾经历过皇陵、静心寺、长平古战场等种种不可思议的古怪所在,可是乍一看到如此怪异的巨蛇,还是惊得目瞪口呆。慕容丹砚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可是身子却是酸麻酥软,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厉秋风见冯渭和关大头一脸惊恐,呆呆地看着空中巨大的蛇头,心下微感奇怪,压低了声音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和关先生久在此地,方才还提到这两个怪物。为何大蛇甫一现身,也吓成了如此模样?” 冯渭听厉秋风说话,惊魂稍定,兀自看着空中的蛇头,颤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和老关见过大野猪几次,也曾远远地看到过大野猪与巨蛇打过架。只是离得远了,看得并不清楚。我猜测大野猪和巨蛇便是书中写的封豕长蛇,不过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过这个畜牲。如今它突然出现,远比我和老关想得要大,怎么会不害怕?” 慕容丹砚怔怔地看着空中的蛇头,心下暗想,当日我和厉大哥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遇到白青二蛇,那条白蛇体形庞大,世间罕有,几千位江湖好汉亲眼所见,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正撄其锋。若不是厉大哥得了老虎阿二相助,拼死将它杀掉,江湖群豪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可是眼前这条黑蛇要比那条白蛇大了许多,就算厉大哥武功通玄,使出全身解数,也斗不过这个畜牲! 众人惊恐之下,仰着脑袋与巨蛇互相对视,一时之间连逃跑都忘记了。只不过人人心下明白,此时即便转身逃走,只怕也已晚了。只见巨蛇垂着巨大的蛇头,自空中俯视着众人,蛇头微微转动,蛇眼射出恐怖的光芒,自众人的脸上扫视了过去。 厉秋风见巨蛇虽然目光邪恶,不过并未攻击众人,心下略略有一些奇怪,转头低声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是读过大书之人,见识远在咱们之上,不知道在书中是否看过弄死这个怪物的法子?” 冯渭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颤声说道:“弄死它们?你可真敢想!别说这两个怪物都是上古神物,就算世间常见的一条蛇和一头野猪,若是长成如此模样,凭着咱们四人想要将它们杀死,势比登天还难。说句难听的话,它不弄死咱们,已经算咱们烧高香了。你竟然想去弄死他们,岂不是自寻死路?!” 第二千二百四十一章 厉秋风听冯渭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心下暗想,这条大蛇虽然恐怖,不过多半只是幻像,只要找出它的破绽,给它致命一击,便能让它灰飞烟灭。但是要想在它身上找出破绽,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默然不语,只道他心中犹豫不决,暗想当此生死关头,容不得半分迟疑。厉大哥做事一向坚毅勇决,为何对这条大蛇如此畏惧?念及此处,她正想说话,眼前的高墙突然蠕动了起来。慕容丹砚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厉秋风和冯渭、关大头也是心下惊骇,同时向后退去,这才发觉眼前的黑色高墙竟然是大蛇的身子。 四人眼看着蛇身在眼前急速旋转,搅动得地上沙石飞扬,一股血腥气扑了过来,中人欲呕。四人心下惊骇,又向后退了四五步。此时黑色巨蛇的身子已然盘成了一团,犹如一座黑色山丘,横亘于四人面前。 慕容丹砚见黑色巨蛇将身子盘了起来,硕大的蛇头向上抬起,一直冲入灰雾之中,登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她心下一动,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蛇头陷入雾气之中,必定看不清楚咱们。我手中这柄长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趁机刺它一剑,或许能有奇效!”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右手举起长剑,作势要向黑墙一般的巨蛇身子刺过去。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向她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莽撞。关大头顿足叫道:“你这小丫头疯了不成?!这条大蛇一直没对咱们下毒手,说不定吃得饱了,无意将咱们吞下肚去。可是你稀里糊涂捅它一剑,这个畜牲恼火起来,非得发疯不可!咱们如何招架得住?!” 关大头话音方落,巨蛇的脑袋突然又从雾气中探了出来。只见它张开大嘴,露出了两颗如同柱子一般的尖利牙齿,蛇信子从嘴巴中伸了出来,发出“嗤嗤”的怪声。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惊骇,正想逃开之时,一大团口水已然从巨蛇的口中坠了下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扯着慕容丹砚向右首避开,冯渭和关大头转身向后拼命逃走。 四人刚刚退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团口水已然砸到了地面上。饶是厉秋风等人已逃出了三丈之外,身上还是被喷上了一些粘稠的口水,腥臭气味冲入鼻中,熏得四人险些呕吐起来。 慕容丹砚是女孩家,平日里最喜干净,此时身上沾染了巨蛇的口水,心下又惊又怒。她正想从怀中掏出布帕将口水擦去,巨蛇猛然张开了巨大的嘴巴,虽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如同正在怒吼一般。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巨蛇就要发动攻击,转头对冯渭和关大头大声叫道:“怪蛇要扑上来了!咱们赶紧逃走!” 他一边说话,一边扯着慕容丹砚的左臂转身便逃。冯渭和关大头此时也是方寸大乱,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转身逃走,便也跟着两人向来路逃回。只是四人刚刚跑出了五六丈,蓦然间发现前方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野猪头。四人心下大惊,这才知道方才只想着如何对付巨蛇,竟然忘记了身后的大野猪正自逼近了过来。四人急忙停住脚步,正要转身逃走,只听身后一阵怪响,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黑色巨蛇扭曲着身子,张着大嘴,已自向四人扑了过来。 四人站在两个怪兽之间,如同蝼蚁一般无助。饶是厉秋风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是一脸惊恐。关大头的身子抖如筛糠,转头看着冯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颤声说道:“老夫子,你和诸葛亮一样神机妙算,赶紧想出一个法子,别让咱们成了这两个怪物的腹中美食!” 冯渭脸色惨白,脑袋左右乱转,眼看着大野猪和黑色巨蛇从两侧逼了过来,颤声说道:“遇上这两个家伙,是咱们前世不修,别说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就算如来佛祖和太上老君亲至,只怕也拿这两个家伙没有法子!” 厉秋风见冯渭和关大头已然吓得方寸大乱,知道这两人虽然在此地滞留多时,也曾见过这一猪一蛇,只是从来不敢招惹这两头怪兽,没有与怪兽缠斗过。眼下大野猪和巨蛇发起疯来,冯渭和关大头束手无策,不可能倚仗两人之力逃出这两个怪物的追杀。要想侥幸逃生,只能依靠自己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你跟在我身后,万万不可离开!”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慕容丹砚说话,右手拎着长刀便向大野猪冲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虽然惊恐,不过见厉秋风手握长刀,凛然不惧地迎向大野猪,心下胆气复壮,暗想姚广孝这妖僧如此厉害,最后还是被咱们攻破了静心寺。眼下虽然危急万分,不过造了这个幻境的那个坏蛋未必强得过姚广孝。有厉大哥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慕容丹砚不再犹豫,右手长剑一摆,跟着厉秋风直向大野猪扑了过去。冯渭和关大头没有料到厉秋风竟然不顾生死,径直迎向大野猪,心下惊骇,暗想这个小子年轻气盛,不晓得这两头怪物的厉害,竟敢主动向大野猪寻衅。只是两人犹豫之时,身后一股狂风扑了过来,竟然将两人撞得腾空飞了起来。 冯渭被身后那股大力撞得飞在了半空,心下大骇,百忙中转头望去,只见黑色巨蛇扭动着身子扑了过来,离着两人已不过七八丈远。巨大的蛇头昂在半空,蛇嘴不住张合,喷出一股股腥臭之气,将地上的沙石吹得四处乱飞。冯渭此时心下雪亮,知道方才自己和关大头只顾着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张望,竟然忘记了身后的已然巨蛇扑了过来,被一股腥臭之气撞到了后背,登时被撞飞了出去。冯渭见势不妙,腰间使力,身子向前翻了一个无头跟头,消解了身后这股力道,双脚落在了地上,兀自立足不住,又向前抢出了三四步,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只是冯渭虽然没有摔倒,关大头的身子却兀自在空中向前飞行,吓得他双手乱舞,双脚乱蹬,眼看着就要从冯渭身边飞了过去。冯渭知道关大头虽然天生神力,不过并未练过武艺,若是一头栽到地上,必定十分狼狈。念及此处,冯渭急忙伸手在关大头肋下轻轻一托,借力将关大头的身子从空中放了下来。两人原本落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只是被身后这股大力撞得向前飞起,竟然稀里糊涂地抢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 第二千二百四十二章 厉秋风一心要躲避黑色巨蛇的攻击,这才向大野猪跑了过去。他倒不是不害怕大野猪,只不过世人天生对蛇心生厌恶,厉秋风也不例外。看到那条黑色大蛇邪恶的眼睛和蠕动的身子,厉秋风心中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惧,是以大野猪和黑色巨蛇自两端逼近过来,他想也不想,不由自主地便向大野猪冲了过去。 四人逃出了六七丈,眼看着大野猪发疯一般扑了过来,四蹄张开,踩得大地不住颤抖,地上的沙石四处飞溅,声势极是惊人。厉秋风心下暗想,只要避开大野猪扑过来时的雷霆一击,想法子躲入沙石尘雾之中,便能隐藏形迹,到时再想法子逃走,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厉秋风思忖之际,突然一股狂风自他背后扑了过来,心下大惊,正想着如何躲避之时,只听关大头一声惊叫,身子又飞了起来,却是又被那股狂风撞飞,竟然直向迎面扑来的大野猪飞去。冯渭吓了一跳,右足一点,直向关大头追了上去,双手倏然探出,分别扯住了关大头双脚脚踝,身子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拖着关大头滚入了路旁的荒野之中。 厉秋风见冯渭救下了关大头,心中松了一口气。此时身后那股狂风已然绕到他的身上,力道极是惊人。厉秋风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知道这股狂风是从黑色巨蛇嘴巴中喷出来的,显然巨蛇离着自己已然不远。若是再不躲开,必定难以逃开巨蛇的攻击。他心下惊骇,暗想原本以为黑色巨蛇虽然身子庞大,不过移动的速度会太快,没想到它扭曲着身子狂奔了过来,竟然比大野猪四足张开全力奔跑还要快。念及此处,厉秋风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扯着慕容丹砚的左臂突然向左首逃去,想要避开身后黑色巨蛇的攻击。哪知道他带着慕容丹砚刚刚向左首闪出了数尺,一股狂风已然从两人后背刮了过去。这股狂风力道好大,堪堪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肩头和后背扫过。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条怪蛇身子庞大,呼出的臭气刚猛无俦,只怕与武林高手雄浑的掌力相比也不遑多让。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将身子一横,侧着身子护住了慕容丹砚,那股狂风正撞上了厉秋风的左肩,他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撞得飞了出去。只是百忙之中他仍然牢牢地抓住慕容丹砚的左臂,免得她被狂风撞中。在慕容丹砚的惊叫声中,两人一起向道路左侧的荒野中飞了出去。 厉秋风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极,知道自己为了护住慕容丹砚,强行用身子顶住了这股狂风。被这股力道在左肩头撞了一下,已然受了内伤。好在他的身子被撞得飞起来之时,已借机消解了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胸口气息停滞,使得他呼吸艰难,极为难受,想要施展轻功稳稳地站到地上,已是力不能及。只听“扑通”一声,厉秋风的身子自空中坠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百忙中他急忙松开了慕容丹砚的左臂,免得自己坠落之时,将慕容丹砚也拉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得了厉秋风之助,丝毫没有受伤,只是眼看着厉秋风摔到了地上,她心中一痛,知道厉秋风为了护住自己,这才被黑色巨蛇喷出的臭气震飞。是以落在地上之后,她急忙抢到厉秋风身边,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颤声说道:“厉大哥,你没有受伤罢?” 厉秋风正要说话,只是话未出口,却见黑色巨蛇已然从两人面前掠了过去,竟然丝毫不理会摔在道路两侧荒野中的四人,直向对面的大野猪扑了过去。他心下一惊,顾不上与慕容丹砚说话,扯着她向后急退。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惨白,不过后退之时身形奇快,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两人退出了五六丈远,只见冯渭和关大头也已从道路另一侧的荒野中站了起来,正自一脸惊骇地看着黑色巨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十余丈之外,黑色巨蛇昂起巨大的蛇头,吐着血红的信子,发出令人心悸的“咝咝”声,一双血红而邪恶的眼睛死死盯着它对面的大野猪。而那头大野猪也张开大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发出“嗬嗬”的怪叫,全身的硬毛都竖了起来,如同一只刺猬一般。只见它前腿微屈,后腿伸直,显然正在积蓄力气,要给黑色巨蛇全力一击。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这两个怪物不是同伙么?为何一见面便要生死相搏?” 厉秋风双眼紧盯着黑色巨蛇和大野猪,口中说道:“方才冯渭和关大头曾经说过,这两个怪物是死对头,一旦碰面便会争斗不休。幸亏这两个怪物同时出现,只顾着盯紧了对方,无暇理会咱们。否则咱们遇到其中任何一个,只怕都难以逃出生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惊疑不定,眼看着黑色巨蛇将身子盘成了一团,脑袋变得扁平,死死盯着大野猪。而大野猪将脑袋压低,屁股却高高撅了起来,两条前腿已然在地上刨出了两个大坑。她心中惊骇,颤声说道:“厉大哥,我怎么觉得眼前这些情形都不像是真的?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可是又不像是做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你还记得咱们在静心寺中的遭遇吗?出现在山腹中的那座皇宫,还有无数军兵,其时其地,咱们压根不会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像。眼下咱们十有八九是被人故意诱入幻境,这条大蛇和那头大野猪,说不定只是一条小蛇和一只老鼠罢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一眼站在道路另一侧的冯渭和关大头,这才接着说道:“依照冯渭所说,关大头受了腰斩之刑,是一个死去之人,咱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鬼魂。可是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有人故意造出的谣言罢了。咱们遇到了这么多怪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捣鬼,只是我现在还找不到这人的破绽,是以咱们须得小心在意,免得被敌人坑害。”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大野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怒吼,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身子已然向前冲出,如一座小山般飞了起来,直向黑色巨蛇扑了过去。只见大野猪在半空中张开大嘴,两排獠牙寒光闪闪,直向黑色巨蛇颈下三寸咬了过去。 第二千二百四十三章 黑色巨蛇虽然粗大异常,但是身子毕竟是软的,虽然高昂着硕大的蛇头,仍然比大野猪要矮上几分。大野猪用尽全身力气猛然跃起,直向黑色巨蛇扑了过去。这一扑是自上而下凌空一击,声势更是惊人。 眼看着大野猪的獠牙就要咬到黑色巨蛇颈下三寸要害,黑色巨蛇的脑袋虽然已经变得极为扁平,身子却仍然僵立不动,对大野猪全力一击似乎无计可施。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忍不住小声说道:“这条大蛇虽然身子庞大,不过笨拙得很,不如咱们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遇到的那条白蛇机智。看样子它斗不过大野猪,非得被大野猪咬死不可。”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大野猪已然扑到黑色巨蛇的面前。便在此时,黑色巨蛇的身子突然急速转动,蛇头一动不动,蛇尾却突然卷了起来,如同一条又粗又硬的黑色钢鞭,正抽在大野猪的左眼上。 大野猪眼看着就要咬到黑色巨蛇的三寸要害,没有料到巨蛇居然会使出这样一招,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随即左眼剧痛,登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扑击之势立止,身子向后飞了出去。 慕容丹砚没有料到黑色巨蛇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这样一招,重创了急攻而至的大野猪,心下惊愕万分。厉秋风心下暗想,黑色巨蛇以守代攻,看似示弱,却已隐藏杀招。想不到这个畜牲竟然比武功好手还有心机,以后自己倒可以用这个法子来对付敌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大野猪的身子已然被黑色巨蛇抽打得飞了出去。只听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大野猪轰然倒在了地上。黑色巨蛇得理不让人,巨大的蛇身盘旋扭动,瞬间已然抢到摔倒在地上的大野猪面前,蛇头微微向后扬起,随后如闪电般弹出,嘴巴直向大野猪的脖颈咬了下去。 厉秋风见黑色巨蛇这一击雷霆万钧,既快又准,攻击的又是大野猪身上最致命的部位,心下大为佩服,暗想攻敌之时,若能如这条大蛇一般迅捷,敌人必定难以防备。大蛇虽然只是一个畜牲,可是攻守之际如同一位武林高手,出招似乎没有丝毫破绽。自己亲眼看到这场大战,于武学一道必定大有裨益。 大野猪受了黑色巨蛇猝然一击,左眼已然瞎了,受伤极重,摔在地上之后,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了。眼见黑色巨蛇猛然扑了过来,蛇头瞬间攻到了大野猪的咽喉处,似乎已然稳操胜券。没想到黑色巨蛇的嘴巴离着大野猪的咽喉不过半尺之时,那头大野猪却猛然打了一个滚,立时躲到了数丈之外,黑色巨蛇这一扑登时扑了个空。不过黑色巨蛇变招极快,这一扑虽然落了空,蛇身一缩一放之际,身子已然转向了右首,又向大野猪追了过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看着两头巨兽斗得如此精彩,心下都是惊骇之极。眼看着大野猪滚到了一边,身子在地上激起了无数沙石,声势极是惊人。厉秋风原本打算逃走,可是看到两头怪物攻守如此巧妙,心下大感好奇,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逃跑之事,只是呆呆站在荒野之中,怔怔地看着巨蛇与大野猪拼死相斗。 大野猪滚出数丈,避开了黑色巨蛇的连环攻击。趁着大蛇尚未攻到眼前之际,大野猪猛然从地上跃起了五六丈高,两条前足抬起,便向巨蛇脑袋上踩了下去。黑色巨蛇的身子虽然又粗又长,看似笨重,其实灵活之极。它看到大野猪的两条前腿像两根巨大的铁柱一样自空中插了下来,想要将自己钉在地上,身子立时向左急转,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大野猪这记险招。 大野猪失了先机,两条前腿尚未落下,黑色巨蛇倏然将头低了下去,蛇头从大野猪的两条前腿中间穿了这去,瞬间在大野猪右前腿上绕了一圈,随后蛇身猛然缩紧,要将野猪的前腿牢牢锁住。 虽然大野猪先行发起攻击,不过黑色巨蛇见招拆招,于电光石火之间扭转了攻守之势,反倒将大野猪逼得狼狈不堪。只是大野猪也并不是善茬,眼看着两条前腿要被黑色巨蛇缠住,它却后腿一蹬,巨大的身子竟然腾空而起,避过了黑色巨蛇这一招。 黑色巨蛇见大野猪的两条前腿摆脱了它的缠绕,只得将蛇头向后退回,蛇身盘成一团,蛇头高高昂起,蛇信子吐个不停,摆出了伺机再次攻击的架势。大野猪退后了三四丈远,全身硬毛竖起,嘴巴中呼呼喘着粗气,一副要与黑色巨蛇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厉秋风见黑色巨蛇和大野猪搏斗正酣,顾不上追杀众人,急忙向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她尽快随自己离开。慕容丹砚正看得兴起,想知道大野猪和黑色巨蛇谁胜败,只是看到厉秋风神情焦急,虽然心下颇为不舍,却也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她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正要跟着厉秋风悄悄转身溜走,没想到脚下有一个小土坑,她的右脚在土坑边缘绊了一下,忍不住“哎呀”叫了一声,直向地面栽倒下去。好在厉秋风就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扶住,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此时黑色巨蛇正自全神贯注与大野猪对峙,蛇头凝立不动,随时都会发出致命一击。大野猪受伤极重,不过当此生死关头,也是宁死不退。只见它稳稳地蹲坐在地上,身上的黑色硬毛如一根根锋利的长枪,已然尽数竖了起来,只待与黑色巨蛇厮杀在一起。天地之间充满肃杀之气,四周一片死寂,是以慕容丹砚这声惊呼虽然声音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 大野猪听到慕容丹砚的惊叫声,脑袋微微一动,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瞥了一眼,但是黑色巨蛇却是僵立未动。不过就在大野猪的脑袋微微转动之时,原本僵立不动的蛇头却突然昂了起来。 只见原本盘成一团的蛇身倏忽之间直竖起来,紧接着蛇尾猛然扬起,从空中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砸了下来。厉秋风见蛇头一动,心下大惊,知道情势不妙,扯着慕容丹砚的左臂便逃。只是两人刚刚逃出三四丈远,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黑色巨蛇的蛇尾正砸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方才站立之处。这一击力道好大,只见地面沙石乱飞,出现了一个两尺多深的大坑。 黑色巨蛇一击不中,黑色的蛇尾贴着地面闪电般地收了回去,电光石火之间,它又变成了盘成一团的姿势。蛇头仍然高高昂起,死死盯着蹲坐在它对面的大野猪。 第二千二百四十四章 慕容丹砚死里逃生,吓得花容失色,颤声说道:“厉大哥,方才我还以为咱们眼前看到的都是幻像,可是这个畜牲如此凶狠,地上又砸出一个大坑,若是咱们慢了一步,只怕早已被它砸成了肉泥。它不是幻像,是真的大蛇,比咱们在静心寺中遇到的那条白蛇更加凶残!” 厉秋风见黑色巨蛇正在与大野猪对峙,一时之间无暇偷袭自己和慕容丹砚,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他心下暗想,当日在静心寺中,姚广孝造出的幻境更加诡异,不只让众人看到了紫禁城,还出现了无数军卒,最后害得众人自相残杀,崆峒派掌门人更是因此丧命于同道手中。眼前条大蛇和野猪如此巨大,绝对不是真的猛兽。造出这个幻境的那人本领了得,自己一时之间找不到破绽,才会步步荆棘,束手无策。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说话,突然听到震天动地的一声怒吼,他心中悚然一惊,顾不得与慕容丹砚说话,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大野猪如同疯了一般一跃而起,低着脑袋直向巨蛇冲了过去,声势极为惊人。 厉秋风见大野猪气势如虹,要给黑色巨蛇致命一击,知道这两个畜牲这一战非同小可,若是缠斗起来,只怕左近数十里都是两头怪兽的战场,即便不被这两头怪兽砸死,它们搏斗之时激飞的沙石也与暗器没什么两样。想到这里,厉秋风急忙拉着慕容丹砚转身逃走,百忙中转头向道路另一侧望了一眼,只见冯渭和关大头也已拼命逃开。 慕容丹砚见大野猪如此威势,心中也是颇为惊骇,不过她对这两头怪兽的争斗大感兴趣,是以一边随着厉秋风逃走,一边不时转头向后望去,嘴里不住地嚷嚷:“呀,大野猪将黑蛇撞翻了……不妙,大蛇原来是故意诱敌,装作被大野猪撞翻的样子,其实是诱使大野猪靠近!它把大野猪缠住了……啊,大野猪原来料到黑蛇会想法子缠住它的身子,这才将计就计,引诱黑蛇缠住它,趁机用身上的硬毛撞向黑蛇的身子……呀,黑蛇的身子被扎得喷血啦……” 厉秋风只想将慕容丹砚带到稳妥之地,可是慕容丹砚频频转头,脚下自然慢了下来。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声音兴奋,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又不能发火,只得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两个畜牲身子庞大,缠斗在了一起,不免在地上到处乱滚,若是胡乱撞了过来,咱们非得被它们砸成肉泥不可。咱们须得先行逃开,待到离得远了,寻一处妥当之处,再坐山观虎斗,岂不快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口中说道:“还是厉大哥想得周全。咱们逃出一两里地,再停下来看这两头畜牲打架,只等他们同归于尽或是两败俱伤之时,再突然出手杀掉它们,却也不错。” 她说完之后,不再转头观看,随着厉秋风拼命向前奔去。此时大地因为两头怪兽的搏斗而不住颤抖,一阵阵强劲的狂风自背后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袭了过来,却是两头怪兽拼死争斗时激起的强风。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和慕容姑娘发力奔跑,至少已逃出了百余丈,可是扑过来的狂风兀自如此强劲,可见这两头怪兽的力气有多可怕。怪不得慕容姑娘虽然经历过静心寺的幻境,可是仍然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幻像。只怕造出这个幻境的那个人,本领并不在昔年名震天下的姚广孝之下。 厉秋风思忖之际,脚下不停,拉着慕容丹砚向前急奔。便在此时,忽听左首隐约传来了古怪的声音,他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却见一团黑影在数十丈外奔了过来,只是雾气弥漫,看不清楚黑影是什么东西。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难道除了大野猪和黑蛇之外,还有其它怪兽藏匿在这里不成?!念及此处,他松开了慕容丹砚的左臂,冲着她大声说道:“慕容姑娘,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要停步,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千万不要停下来。”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不晓得他为何让自己先行逃走,正想询问之时,厉秋风右手拎着长刀,突然折向左首奔去。慕容丹砚自然不肯独自先逃,厉秋风身形甫动,她想也不想,跟在厉秋风身后向左首奔了过去。 两人堪堪冲出了五六丈,却见一驾马车从对面冲了过来,远远可以看到马车的车厢已然四分五裂,破烂不堪。车辕两侧各坐了一个人,正是冯渭和关大头。 厉秋风没有想到冯渭和关大头乘着马车绕了过来,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停下了脚步。眨眼之间,马车已到了两人近前,关大头右手扯着缰绳,冲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声叫道:“别傻站着啊!快些上车!” 厉秋风见此情形,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先跃上马车罢!” 慕容丹砚也不推辞,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毫不费力地跃到马车之上。关大头赞了一声好,口中说道:“小姑娘,真有你的!我若是也有你这份本事,早就大仇得报,何必还在这里蹉跎?!” 厉秋风随后跃了上去。此时车厢顶棚不晓得去了哪里,板壁只剩下了三四尺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车厢之中,这才发觉车厢内极为逼仄,再也不似此前钻入车厢时那般宽敞。慕容丹砚心下惊奇,口中说道:“真是奇了!我记得车厢极大,怎么眼下变得如此狭窄?!” 关大头全神贯注驾驭马车,虽然听到慕容丹砚说话,却并未回答。冯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驾马车非比寻常,是那个鬼东西送给老关的,不晓得他车上做了什么手脚,在车厢外面察看之时,车厢并不大,可是一旦进入车厢,里面却是极为宽敞。方才咱们遇到那两个畜牲死战,只顾着躲避逃命,一时之间也没顾得上马车。拉车的这匹马极有灵性,见咱们转身逃走,它也跟着逃命。只是它身后拉着车厢,不似咱们这般灵活,没有逃出多远,被大黑蛇的尾巴扫中,车厢被打塌了一大半。或许是车厢内的机关消息毁了,马车车厢变得小了许多。我与老关跳上了马车,不敢直接追赶两位,这才兜了一个圈子,绕过那两个畜牲,这才追上了厉公子和慕容姑娘。” 第二千二百四十五章 冯渭说话之际,关大头已然驾着马车逃出了数十丈外。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里许之外,大野猪与黑色巨蛇已然缠斗在了一起,沙石土块被搅动得到处乱飞,声势极是惊人。不过离得远了,情形不似方才那般危急。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这两个怪物凶残之极,拦住了咱们的去路,要想前往白骨山,只怕殊非易事。不知道冯老先生有何打算,是否另有道路可以绕行?” 冯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神情颇为尴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其实前往白骨山,能走的道路有许多,不过无论选了哪条道路行走,这两头怪物是避不开的。但是它们平时并不聚在一处,若是遇到其中一头怪物,只要不去故意招惹,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怪物多半不会与咱们为难。只是没想到这次这两个家伙会遇到了一处,打得天昏地暗,挡住了咱们的去路。看样子只有等它们战罢之后,咱们再想法子避开它们,偷偷前往白骨山。” 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我看这两个家伙斗得甚是激烈,要么其中一个被打死,要么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咱们不妨先寻一个稳妥之处躲藏起来,坐山观虎斗。这两个畜牲同归于尽最好,就算还剩下一个,想来也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咱们趁机要了它的性命,一举灭了这两个畜牲,再前往白骨山,岂不是好?”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将这两个畜牲想得太过愚蠢了。这两个畜牲不晓得打过多少次架,每一次都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惨烈无比。不过虽然每次打完架后伤痕累累,两个畜牲却并未毙命。要想等着它们同归于尽,只怕姑娘要大失所望了。 冯渭和厉秋风、慕容丹砚说话之时,关大头一直驾驭马车向前狂奔。此时马车是在荒野之中奔走,好在地面还算平整,马车虽然略有颠簸,跑得却也不慢。慕容丹砚心下盘算,方才戚九带着王小鱼逃走之时,恰好与此时马车奔跑的方向相反。待到咱们远离大黑蛇和大野猪之后,再兜一个圈子,去接应两人也不迟。 慕容丹砚心中盘算如何接应戚九和王小鱼,没有向前张望。便在此时,忽听关大头“噫”了一声,口中说道:“前面有人!” 厉秋风心下一惊,抬头向远处张望,只见里许之外影影绰绰似乎有几个人影。他心下惊疑,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比咱们先到了这里,平日里在此处经常能遇到人么?”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困在这里的人各有遭遇,平日里极少见面。就算偶尔遇到,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轻易不会说话招呼。” 冯渭话音未落,慕容丹砚突然惊叫了一声,转头对厉秋风颤声说道:“是戚九和小鱼妹妹!” 此时厉秋风也已看清楚前方那两人的身形,确是戚九和王小鱼无疑。他心中疑云大起,暗想戚兄弟带着王姑娘逃走,我记得他们明明是逃向咱们的右首。方才一路狂奔,咱们至少已逃出了十余里地,按理说离着戚兄弟和王姑娘应该更远才是。为何他们竟然在咱们的前方出现?难道两人逃走之后,又绕了一个圈子,想来接应咱们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马车离着那两人已然不远。慕容丹砚向着两人拼命挥手,口中大叫着王小鱼的名字。片刻之后,马车到了两人近前,不是戚九和王小鱼是谁?关大头勒住马车,待戚九和王小鱼上了马车之后,这才继续前行。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意外相逢,心下狂喜,四手相握,在马车上又哭又笑、又叫又跳。厉秋风低声询问戚九怎么到了这里,戚九也是一脸惊疑,对厉秋风说道:“方才在下带着王姑娘逃走,打算先寻一个稳妥的地方将她安置好,再去接应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初时在下将王姑娘扛在肩上逃走,后来王姑娘要自行行走,在下只好将她放了下来。只是如此一来,行走的速度慢了许多。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突然看到前方里许之处有一个黑影在移动,在下和王姑娘担心有敌人来袭,心下都有些惊讶。只是走得近了,才发现黑影竟然是这辆马车,而且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冯老先生也在马车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戚九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可是我记得方才逃走之时,与厉大哥和慕容姑娘行走的方向全然相反。其后我和王姑娘一路奔逃,并没有改变方向,按理说应该离着厉大哥和慕容姑娘越来越远才是。为何在逃出一二十里之后,竟然能与两位迎头撞上?难道厉大哥和慕容姑娘乘上马车之后,兜了一圈,特意来接应在下和王姑娘不成?”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和慕容姑娘逃走之时,恰好遇到了冯老先生和关先生,其后一路逃到了这里,并未变换逃走的方向。是以戚兄弟所说之事,在下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此处古怪之极,不可以常理度之。咱们须得小心谨慎,不可被敌人所乘。” 厉秋风和戚九小声商议之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关大头全神贯注驾车狂奔,并未理会众人说话。约摸又走了一柱香工夫,关大头才让马匹放慢了脚步。他坐在车辕上,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咱们跑了半个多时辰,至少逃出了二三十里。那两头畜牲虽然凶狠,却也追赶不及了。这匹马虽然是宝马良驹,却也不能一直全力奔跑,否则伤了蹄子,事情可就麻烦了。” 王小鱼方才听慕容丹砚讲述黑色巨蛇与大野猪缠斗的情形,心下羡慕之极,暗想这两头怪兽相斗,自然是世间奇景,慕容姐姐亲眼看到这场大战,真是上天垂顾。唉,慕容姐姐家世出身远胜于我,运气更是要强我千倍万倍。不晓得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练得一身惊人的武艺,运气也要强过别人。 第二千二百四十六章 念及此处,王小鱼忍不住对慕容丹砚说道:“姐姐真是好造化,看到了两头怪物大战。姐姐说得不错,这两个家伙拼死相争,非得分出胜败不可。不如咱们偷偷绕了回去,若是两个畜牲同归于尽,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咱们可以大摇大摆前往白骨山。若是其中一个侥幸未死,想来也是奄奄一息,咱们一拥而上将它宰了,没了后患,尽可以放心大胆前往白骨山,岂不是好?!”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她因为方才没有亲眼见到大蛇与大野猪决斗,才会劝说慕容丹砚和她一起回去,明面上是想坐山观虎斗,趁着两头怪物斗得两败俱伤之际,从中渔翁得利,其实不过是想亲眼看热闹罢了。 厉秋风心下暗想,咱们费了许多力气才逃了出来,不管黑色巨蛇和大野猪谁胜谁败,对咱们都不是一件好事。眼下须得远离这两头怪物,免得遭了背后那人的毒手。王姑娘太过莽撞,若是说动了慕容姑娘,两人一起回去看热闹,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抢着说道:“这两头怪物身子庞大,即便是殊死相争,一时半刻也不会分出胜败。咱们还是离着它们越远越好,免得它们撕咬缠斗之际,追到了咱们身边,再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虽然并不服气,却也不敢反驳,只得一脸沮丧地点了点头。冯渭在一边接口说道:“厉公子说得不错。这两个家伙不晓得打过多少次架,却也没有分出胜负,要等着它们同归于尽,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还是走得越远越好,否则被这两个家伙追了上来,大伙都得完蛋!” 王小鱼虽然不敢与厉秋风争辩,不过对于冯渭却并不惧怕。是以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心想你这个老家伙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摆出一副前辈的面孔,在我面前说教,真是不知好歹。厉大侠武艺高强,见识不凡,我只有佩服的份儿。他教训我倒也没有什么,你这个老家伙老而无德,还想对我发号施令不成?! 念及此处,王小鱼双眉一挑,正要向冯渭发火,只是她转念一想,此前稀里糊涂陷入幻境,我按捺不住性子,与两头狐狸精起了龌龊,结果惹出了大祸。虽然那段遭遇可疑之处甚多,不过我的性子太过执拗,极易惹祸,却是半点不假。眼下要逃离此地,须得借重冯老头之力。我若是与他起了龌龊,只怕会惹出大麻烦。 想到这里,王小鱼强行压制住胸中的怒气,看了冯渭一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再也不理会冯渭了。 方才听冯渭说话,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心下都是一凛,不约而同地向王小鱼望了过去。三人知道王小鱼的性子,向来不肯让人。冯渭大剌剌地对她说教,王小鱼非得大怒不过。可是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脸色虽然不大好看,最后还是没有出言反驳。三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了几分笑意。 便在此时,关大头突然勒住了驾车的马匹,指着前方说道:“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心下一惊,齐齐抬头向前望去。只见百十丈外的雾气像被一只大手搅动起来一般,猛然旋转了起来。厉秋风等人心下一凛,暗想此前咱们也曾见过雾气突然旋转,如同有人向平静的湖面掷入了一块石头,随后便有怪兽从雾气中钻了出来。眼下雾气又在急剧旋转,只怕又有什么东西就要现身。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提醒众人小心,不料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只听震天价般一声巨响,前方的雾气突然从中间撕裂开来,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紧接着一大团黑影从雾气中飞了出来,摔在了离众人约摸三十余丈之处。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那团黑影的周围沙石飞扬,情形甚是惊人。 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只见摔在地上的正是那头大野猪。此时它软软地趴在了地上,咽喉处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正从脖颈处喷溅了出来,如同下起了大雨,直向四周洒落。 众人吓了一跳,眼看着无数血点直向马车飞来,忙不迭在从马车上跃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躲在了残破不堪的车厢后面。只是关大头没有练过轻功,虽然他身子颇为敏捷,见血雨飞了过来,急忙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想要躲到车厢后面,可是与厉秋风等人相比还是慢了几步。是以他刚刚跑出了两三步,血雨已然飞了过来,淋得他满头满身都是。关大头吓了一跳,百忙之中没有法子,猛然扑到了地上,连滚带爬钻进马车车底,口中连声咒骂。 厉秋风躲在车厢板壁后面,躲过了血雨之后,这才探出头来向前方张望。此时大野猪已然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子剧烈颤抖,四条腿徒劳无功地向着空中抖动。片刻之后,它的身子缓缓向右首翻倒,四条腿慢慢垂了下来,脑袋抽搐了几下,终于一动不动。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过后,冯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声说道:“我以为这头大野猪长生不死,想不到竟然会死在眼前。看样子这里的情形已然大变,或许咱们逃生的机会又大了许多。” 厉秋风等人看着像小山一般横在面前的大野猪的尸体,心下惊骇之极,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此时关大头已然从车底钻了出来,看到大野猪已然死去,他又惊又喜,双手一拍,颤声说道:“老夫子说得不错。大野猪死了,黑蛇虽然咬死了大野猪,多半也是遍体鳞伤,只能逃回去养伤。老子这就送你们前往白骨山,各位或许可以活着逃离此地。” 众人听关大头说完之后,心下都是大喜。只有王小鱼皱紧了眉头,口中喃喃说道:“奇怪!若是依照咱们走过的方位,大野猪是在咱们身后与巨蛇争斗,怎么会从咱们前方出现?” 大野猪甫一现身之时,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大惊,却也想过此事,只是眼看着大野猪倒地毙命,又听关大头猜测黑蛇不死也得重伤,心下惊喜,竟然忘记了此事。此时听王小鱼突然提起,人人心下都是一凛。冯渭点头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而且先前戚公子护着姑娘逃走之时,原本应该在咱们身后才是,后来与两位也是走了一个头碰头,岂不怪哉?” 第二千二百四十七章 冯渭说到这里,转头对关大头说道:“老关,你在这里的阅历远胜于我,可曾遇到今日这般怪事?” 关大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到了这里之后,耳闻目睹了许多怪事,时日一长,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大野猪和大黑蛇不知道斗了多少次,向来势均力敌,不分胜负。今日大野猪竟然死在了大黑蛇手中,可见此处必定生了大变。” 关大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野猪死还是不死,与咱们没有半分干系,我担心的是这个鬼地方的规矩就要变了,不晓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老夫子,以前我以为你一心想着逃走,心下颇不以为然,不过看眼前的情形,你想要逃走倒是对的。趁着大野猪毙命,大黑蛇受伤之机,你还是带着这几个小朋友赶紧走罢。那个鬼东西若是改了主意,只怕你再想走也走不了啦。” 关大头话音方落,冯渭双手一拍,大声说道:“老关,你早就应该和我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既然你也知道那个鬼东西不好相与,这就与咱们同往白骨山罢。” 关大头摇了摇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夫子,你到了这里之后,咱们甚是投缘,能交上你这样一个朋友,老子也算没白来走一遭。只不过生死相隔,阴阳不能交通,老子心中明镜一般。留在这里,或许还能看到那些贪官污吏。老子活着的时候受尽了他们的欺侮,死了之后到了这里,算是扯了一个平,老子也不必再怕他们。他们给老子的耻辱折磨,老子自然要加倍奉还。若是心愿不了,我是不会离开的。那个鬼东西还用得着老子,轻易不会害了老子,你尽管放心便是。趁着这两头怪物不再拦路,你这就带着几位小朋友坐上马车,老子送你们去白骨山。” 厉秋风等人听关大头说话,虽然大半听不懂,不过知道他一心要送众人前往白骨山,心下颇为感动。便在此时,慕容丹砚无意中向空中瞥了一眼,脸色突然大变,右手向空中一指,颤声说道:“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一怔,齐齐抬头望去,只见大野猪尸体正上方的半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忽明忽暗的红点。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急忙压低了声音对众人说道:“糟糕!那条大黑蛇并没有逃走,已经悄悄跟着来了!咱们须得尽快逃离此地,免得被这条怪蛇坑害。”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那两个红点倏然变大,正是先前众人见过的黑色巨蛇的两只眼睛。片刻之后,黑色巨蛇硕大的蛇头从雾气中探了出来,悬于半空,情形极是恐怖。关大头冲着众人小声说道:“大伙千万不可出声。蛇虽然狠毒,不过眼睛只能看到近前的东西,又没有耳朵,说白了既是聋子又是瞎子,全靠着地面的震动和四周的风声辩明是否有敌人来袭。只要咱们静立不动,它多半找不到咱们。” 厉秋风等人听关大头如此一说,略略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如同被点中了穴道一般,僵立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王小鱼站在慕容丹砚身边,双眼紧盯着悬在半空的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幸好死掉的是大野猪。我以前在王家庄左近的山上射死过两头野猪,知道野猪的耳朵灵得很,跑得还快。若是大野猪杀死了黑蛇,必定会发现咱们,想要从它的铁蹄和獠牙之下逃走,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关先生说大蛇又聋又哑,倒要好对付一些。” 关大头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好对付?小姑娘,你可不要这样想,否则非吃大亏不可!” 若是依照王小鱼的性子,听关大头如此说话,非得立时拔剑相向不可。只不过在幻境之中经历了与狐狸精的几番争斗,王小鱼的性子已然大为收敛。是以关大头说完之后,王小鱼虽然心中不快,却也并未与他争吵,只是瞥了关大头一眼,便即沉默不语。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没有与关大头翻脸,心下松了一口气,暗想小鱼妹妹好像变了一个人,但愿从此她事事持重,不再莽撞。 众人静立不动,眼看着黑色巨蛇的脑袋从空中垂了下来。片刻之后,黑蛇巨蛇的身子也自雾气中缓缓出现,慢慢靠近了大野猪的尸体。关大头小声咒骂了几句,压低了声音对冯渭说道:“老子四处奔走之时,见过大野猪几次,虽然对这头畜牲颇为忌惮,不过他轻易不会伤人,倒也不算太害怕。至于这条大黑蛇,以前老子只见过它一次,险些死在它的毒牙之下。这个畜牲要比大野猪阴险狡猾许多,方才它弄死了大野猪,咱们只道它受伤不轻,须得寻一处稳妥的所在养伤。没想到这个畜牲唯恐大野猪不死,更怕咱们对它不利,竟然并未离开,而是窥伺在侧,悄悄到了这里,查看大野猪到底死了没有。这份机心,着实令人胆寒。” 关大头说话之时,只见黑色巨蛇已然匍匐在地上,缓缓爬到了大野猪的尸体上,在尸体上到处游走,嘴里鲜红的蛇信子不断吞吐,发出“嘶嘶”怪声。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奇怪,压低了声音对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大野猪已经死了,这条怪蛇在它尸体上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它弄死了大野猪之后,腹中饥饿,要将大野猪的尸体吞下肚中不成?” 慕容丹砚见黑色巨蛇在大野猪尸体上游走的模样极为古怪,心下惊恐难安,压根不晓得它在做什么。是以听王小鱼问起此事,慕容丹砚只得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冯渭站在二女身边,低声说道:“大蛇不是要吃大野猪的尸体。这个畜牲凶残而又狡诈,生怕大野猪没死,这才在它的尸体上查看。其实以力气而论,大野猪尚在大蛇之上。只是这条大蛇狡猾之极,与大野猪争斗之时花招百出,这才以弱胜强,将大野猪弄死。老关说得不错,与大野猪狭路相逢,咱们或许还有几分生机,若是碰上了大黑蛇,只怕咱们一个都逃不掉。” 第二千二百四十八章 众人眼看着黑色巨蛇在大野猪的尸体上盘旋游走,一双邪恶的红色蛇眼忽隐忽现,蛇信子吞吞吐吐,情形甚是骇人,是以心下惊恐,一个个屏住了呼吸,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过了半柱香工夫,大黑蛇似乎确认大野猪已经死去,只见它倏然昂起蛇头,身子急速扭动,眨眼之间便盘成了一团,从大野猪的尸体上游了下去,似乎就要掉头要离开。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俱都松了一口气,盼着黑色巨蛇尽快离开。没想到便在此时,一直伫立在一旁的那匹拉车的马低哼了一声,右足抬起,在地上刨了两三下。 按理说马蹄刨地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四周一片静寂,众人心中正是忐忑不安之时,是以声音传入耳中,如同晴空霹雳一般。厉秋风等人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马蹄刨地之声刚刚响起,黑色巨蛇倏然转过头来,蛇头自空中慢慢垂了下来,离着地面约摸丈许,缓缓的向两侧摆动,似乎正在寻找声音是从哪里传来。 便在此时,只听那匹马唏溜溜一声长嘶,拉着破烂不堪的马车掉头便跑。关大头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这个畜牲!平日里一向听话,为何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如此莽撞,难道想要害死老子不成?!” 马车疾驰时的声音极大,冯渭心下一寒,知道已然无法隐藏行迹,听关大头如此一说,他一边盯着大黑蛇,一边对关大头说道:“你整日鞭打这匹马,想来它心中忌恨,今日趁此机会将你卖了,让大黑蛇咬死你,正是为它自己报了折辱之仇。” 关大头啐了冯渭一口,气急败坏地说道:“他妈的!这个畜牲若是有此灵性,老子也不必吃这么多苦头了。十有八九是那个鬼东西故意坑害咱们,想让咱们全都死在大黑蛇手中。” 厉秋风听冯渭和关大头说话,心中暗想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位还好整以暇地在这里吵架?便在此时,只见大黑蛇的脑袋猛然抬起,血红的蛇眼张得老大,自半空中盯着众人,情形恐怖之极。厉秋风知道行迹已露,转头冲着众人大声叫道:“大黑蛇发现咱们了!各位快逃,我来殿后!”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要独斗巨蛇,换得众人逃生,脸色登时大变,正想说话,戚九抢着说道:“在下留在这里助厉大哥一臂之力。慕容姑娘,你护着王姑娘和冯老先生、关先生先行逃走罢。” 戚九虽然年轻,可是他阅历颇多,知道若是强行让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逃走,二女必定不肯答应。不过王小鱼武艺低微,慕容丹砚视她为亲生姐妹,是以若是要慕容丹砚护着王小鱼先行逃走,她多半不会拒绝,戚九这才如此说话。没想到他话音方落,只见慕容丹砚一边拔出长剑,一边对戚九说道:“戚公子护着小鱼妹妹先退,我留下来与厉大哥并肩御敌!” 戚九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惊,暗想糟糕,自己打错了算盘。不只没有说动慕容丹砚,反倒让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正想着如何才能说服慕容丹砚之时,只见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厉大侠,你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佩服得很。不过你遇事便想着要我和慕容姐姐先逃,却是大大的不对!咱们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危难,原本应该同仇敌忾,生死相随。为何厉大侠总是将我和慕容姐姐看成小孩子,难道咱们只能是你的累赘不成?!” 厉秋风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大为尴尬,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戚九也没有想到王小鱼会指摘厉秋风的不是,生怕厉秋风生气,心下焦急,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解劝才好,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慕容丹砚既怕厉秋风尴尬,又觉得王小鱼说得不错,是以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二人才好,只能沉默不语。刹那之间,四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说话。 冯渭见四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知道四人心下尴尬,有心为四人打圆场,急忙抢着说道:“厉公子,你仁风侠骨,是一条好汉,咱们都是十分佩服。不过王姑娘说得却也不错,咱们共赴艰辛,须得同心协力,并肩御敌,不可事事都由厉公子独力抵挡。眼下已是生死攸关之时,厉公子想着要王姑娘和慕容姑娘逃生,自己与大黑蛇死战。可是一旦厉公子有失,两位姑娘仍然难逃一死。倒不如大伙齐心合力,与大黑蛇拼死一战,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厉秋风被王小鱼反驳,心下尴尬,听冯渭说完之后,他尴尬地笑了笑,口中说道:“王姑娘和冯老先生说得不错,是我想得左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关大头嚷道:“你们就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大黑蛇离着咱们可不远,随时都能给咱们致命一击,是战是逃,赶紧拿主意罢!” 厉秋风等人听关大头如此一说,心下一凛,齐齐转头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大黑蛇身子盘旋扭动,离着众人已然不远。厉秋风拔出长刀,对众人说道:“关先生说大黑蛇又聋又哑,全凭地面的震动来辨识咱们的动向。咱们不妨先行散开,待到大黑蛇到了之后,厉某想法子引诱它追逐过来,各位趁它不备,便用兵器向它身上招呼!” 厉秋风话音方落,大黑蛇已然到了众人近前。众人此时已然散开,彼此之间隔了五六丈远,隐隐围成了一个大圆圈,一个个屏住了呼吸,身子僵硬不动。大黑蛇虽然到了众人近前,听不到丝毫动静,是以它缓缓停了下来,将身子盘成了一团,蛇头慢慢伸了过来,向左右两侧不断逡巡,蛇信子不住从口中伸了出来,发出嘶嘶怪声。 厉秋风见众人已然散开,大黑蛇虽然到了众人面前,但是并未发起攻击,显然关大头说得不错,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他眼看着大黑蛇的脑袋转向了自己,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右首无人之处跃了过去。 厉秋风右脚在地上用力踩动之时,大黑蛇立时惊觉,只见蛇头倏然昂起,蛇身猛然扭动起来,蛇嘴张得老大,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 第二千二百四十九章 慕容丹砚见黑色巨蛇大半个身子虽然在地上盘旋扭动,不过仍有三丈多长的蛇身昂起在空中,如同一条黑龙一般直向厉秋风扑去,声势煞是惊人。她心下惊骇,生怕厉秋风被大黑蛇咬中,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斗然拔起,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直向黑色巨蛇扑了过去。 厉秋风跃出之时,戚九已然拉开了架势,只等黑色巨蛇扑向厉秋风之时,他便要伺机向蛇身偷袭。只不过他没有料到慕容丹砚如此心急,大黑蛇甫一扑出,她已然飞身而起,直向蛇身扑去。戚九心下大急,暗想自己原本打算抢先出手,留下慕容丹砚护住王小鱼。如此一来,自己与厉秋风联手与大黑蛇缠斗,即便杀不了这个畜牲,却也足以自保。没想到慕容丹砚抢先出手,自己若是与她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只怕王小鱼按捺不住,非得闯出祸来不可。是以戚九虽然心下焦急,却也只能站在王小鱼身边,眼看着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剑光霍霍,直向黑色巨蛇的身子刺了过去。 黑色巨蛇压根不理会众人,只是盯紧了厉秋风。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众人眼前掠了过去,蛇身与地面磨蹭,声音尖利刺耳不说,还将无数沙石泥土卷得四处乱飞。冯渭等吓了一跳,急忙用衣袖遮住面孔,只是面孔虽然无虞,细小的沙土打在身上,却也是极为难受。 厉秋风腾空飞起,并非想要逃走,而是要将黑色巨蛇引诱过去,是以只飞出了两丈余,便即落在了地上,双足用力踩踏地面,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身子又跃了起来,直扑向两丈之外。黑色巨蛇果然上当,紧跟着厉秋风追了过去。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已然扑到了黑色巨蛇的身旁,右手长剑疾刺蛇身。可是蛇身上覆盖着黑色鳞片,坚逾钢铁,慕容丹砚手中所持的虽然是一柄宝剑,可是一剑刺去,只听“叮”的一声响,她只觉得手腕剧震,长剑已被鳞片弹开。 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这个畜牲身上的鳞片如此坚硬,想要杀它势比登天还难。黑色巨蛇恍若不觉,兀自向厉秋风追了过去,扑击之时带起了狂风,声势极为惊人。慕容丹砚身在半空,恰好一股狂风扑到,她只觉得身子受了重重一击,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慕容丹砚心知不妙,正想施展轻功逃开,可是这股狂风力道惊人,撞得她如同风中的一片枯叶,压根无法与狂风相抗,直向地面摔了下去。此时黑色巨蛇正自向前疾奔,慕容丹砚若是摔在了地上,被蛇身辗过,不死也得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人影一闪,却是冯渭见势不妙,立时飞身而起,直向正在空中打转的慕容丹砚迎了过去,右手在她肋下轻轻托了一下。慕容丹砚借着这一托之力,身子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这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只是慕容丹砚的双脚甫一落地,黑色巨蛇的尾巴恰好从她身边掠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惊骇,暗想若不是冯老先生助我,就算我能落到地上,只怕也会被这个怪物的身子扫中,非得被砸成肉泥不可。 慕容丹砚正要向冯渭道谢,却见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这畜牲追杀厉公子,咱们须得立即散开,从四面八方向它攻击,使得它顾头不顾尾,再伺机杀它。切不可聚在一处,否则它只须打一个滚儿,便能将咱们尽数砸死。” 冯渭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右首奔去。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得甚有道理,便即点了点头,正想招呼王小鱼和自己一起奔向左首,没想到她转头望去,哪里还有王小鱼的影子?慕容丹砚心下大惊,见戚九站在自己身前,正自向厉秋风逃走的方向张望,急忙大声说道:“戚公子,小鱼妹妹去了哪里?” 方才慕容丹砚出剑攻击黑色巨蛇,戚九心下焦急,生怕她被巨蛇所伤,是以一直盯着她。后来慕容丹砚遇险,戚九正要出手相救,只是冯渭离慕容丹砚最近,千钧一发之际将慕容丹砚救了回来,戚九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黑色巨蛇并不理会慕容丹砚,只是紧追厉秋风不舍,心下暗想,我以前听人说过,蛇性多疑而又凶残,不过极为蠢笨。可是这条大黑蛇狡诈阴险,竟然还懂得“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压根不理会慕容姑娘的偷袭,只是盯紧了厉大哥。咱们要想利用声东击西,分进合击之计杀掉它,只怕并不容易。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更加焦急,担心厉秋风被黑色巨蛇所伤,是以双眼紧盯着黑色巨蛇的身影。只是如此一来,他并未留意站在自己身后的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开口询问,戚九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身后哪里还有王小鱼的影子? 戚九大惊,转头四处张望,只见冯渭和关大头正在发足向左首奔去,黑色巨蛇兀自追向厉秋风,十余丈外是大野猪的尸体,四面八方都没有王小鱼的影子。戚九心下暗自后悔,心想厉大哥叮嘱我看护好王姑娘,可是我一时疏忽,酿成大祸,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见戚九神情惊恐,知道他也不晓得王小鱼去了哪里,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暗想难道我扑向大黑蛇之时,小鱼妹妹忍耐不住,也跟着我冲了过去?可是我手中的长剑无法刺入大黑蛇的身子,随即被它卷起的狂风撞飞,身在半空之时,压根没有看到左近有小鱼妹妹的影子,可见她并没有跟在我身后偷袭大黑蛇。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正想和戚九说话,却见戚九脸色一变,指着厉秋风逃走的方向,颤声说道:“糟糕!厉大哥被怪蛇追上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急忙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黑色巨蛇已然追到厉秋风身后三丈之处,蛇头从空中倏然探了下来,张开大嘴直向厉秋风的脑袋咬了过去。慕容丹砚大惊,想也不想便向黑色巨蛇追了过去。戚九生怕她有失,顾不得去寻找王小鱼的下落,右手拎着长刀,紧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想要助厉秋风一臂之力。 第二千二百五十章 厉秋风为了将黑色巨蛇引开,并未全力逃走,每次跃出只有一两丈远,免得逃得太快,黑色巨蛇舍弃他而去追杀慕容丹砚等人。只是厉秋风没有想到这条怪蛇看似笨拙,可是追逐之时极为迅捷,片刻之后便已离他不远。厉秋风心下大惊,不敢再行险招,施展轻功全力向前逃去。只是他一时托大,被黑色巨蛇追近,再想全力逃走已然迟了。电光石火之间,黑色巨蛇已然追到他的身后,蛇头高高昂起,猛然从半空中扑了下来,嘴巴张得老大,直向厉秋风的脑袋咬了下去。 厉秋风只觉得头顶一股劲风压了下来,腥臭气味中人欲呕,心下一凛,一边拼命向前逃走一边抬头望去,只见两颗泛着阴森寒光的蛇牙正向他的脑袋上扎了下来,鲜红的蛇信子如一张红色毯子,排山倒海般地向他砸了下来。 厉秋风见势不妙,右足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如脱缰之马般向前扑去,瞬间抢出了两丈多远。便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蛇头逼近了厉秋风方才逃出的地方,带动的劲风竟然将地面撞出了一个半尺多深的圆坑。只是厉秋风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前抢出,这才避开了黑色巨蛇凌空一击,侥幸逃得性命。黑色巨蛇好生灵活,一击不中,见厉秋风向前逃走,蛇头猛然抬起,身子一扭,又向厉秋风追了过去。 厉秋风侥幸逃得性命,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自从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心下又惊又怒。只是他刚刚站稳身形,听到身后异声大起,知道黑色巨蛇又追了过来,正要继续逃走,只是黑色巨蛇身子庞大,瞬间便到了厉秋风身后。蛇头离着厉秋风的脑袋还有丈许远,蛇信子接连吐出了两三次,阵阵腥风自它口中涌了出来,正撞在厉秋风身后。饶是厉秋风内功深厚,被这股腥风撞在了后心,却也立足不住,向前踉跄着抢了几步,脚下突然绊了一下,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厉秋风艺成以来,从未遭此大败,心下惊骇之极。他摔倒在地上,这才发觉黑色巨蛇追赶他之时,庞大的身子在地上盘旋扭动,蛇头虽然在他身后,蛇身和蛇尾竟然卷到了前面。厉秋风只顾着逃走,并未发觉黑色巨蛇的尾巴横在他身前,竟然被蛇尾绊得摔在了地上。 厉秋风摔倒之时,脑袋撞在了蛇身上。黑色巨蛇全身覆盖着坚逾钢铁的鳞片,厉秋风只觉得眼冒金星,头痛欲裂,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 黑色巨蛇见厉秋风摔在了地上,巨大的蛇头立时垂了下来,直向厉秋风咬了下去。此时慕容丹砚和戚九已然奔到巨蛇的身后,不过离着它的身子还有三四丈远,眼看着厉秋风摔在了地上,巨蛇张开大嘴正向他咬了下去,慕容丹砚和戚九都是大惊,想要冲上去相助,却也无法一下子跃出三四丈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蛇的大嘴咬到了厉秋风的头顶。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厉秋风的身子倏然向右首滚了出去,瞬间滚出了丈许。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巨蛇收势不住,巨大的蛇头砸在了地上,竟然砸出了一个四五尺深的大坑,使得蛇头大半陷在了坑内。 厉秋风滚开之后,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看到戚九和慕容丹砚追了过来,他急忙向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靠近。便在此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黑色巨蛇的蛇头已然从土坑中拔了出来。厉秋风身子凝立不动,以目光示意,要慕容丹砚和戚九不要发出声响。慕容丹砚和戚九想起关大头说过,大蛇虽然凶残狡诈,不过又聋又瞎,只要不发出声响,它极难发现敌人。是以两人也和厉秋风一样屏住呼吸,僵立不动。 黑色巨蛇昂起蛇头,缓缓向左右扫视了一番。虽然厉秋风就站在蛇头下方,慕容丹砚和戚九离着它身后也只有两三丈远,不过三人一动也不敢动,没有发出丝毫动静,是以黑色巨蛇虽然四处张望,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察觉三人就站在它身边。 厉秋风缓缓抬头望去,只见黑色巨蛇的蛇头正悬在他头顶正上方,离着地面约摸四五丈高,正自转来转去,寻找三人的所在。如此一来,厉秋风可以清楚地看到巨蛇雪白的蛇腹。蛇腹没有黑色鳞片覆盖,一眼望去,显得极为松软。 厉秋风心下大喜,暗想这条怪蛇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身子盘旋扭动之时又是迅捷之极,我正愁无法用长刀斩破它的身子,偏偏这个畜牲将肚子露在了我的面前。这是老天爷要假我之手除去这个怪物,我还犹豫什么?! 念及此处,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右手挥舞长刀,直向黑色巨蛇雪白的肚子砍了过去。他这一跃已用了全力,可以说是快若闪电,只是他右足在地上用力踩踏,黑色巨蛇立时惊觉。只见硕大的蛇头猛然垂了下来,同时身子扭动,立时将蛇腹转向了左首。 此时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离着黑色巨蛇的身子还有三四尺远,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哪里还有蛇腹的影子,眼前是黑乎乎的蛇背。厉秋风心下大惊,正要收刀逃走,蛇头已然从空中压了下来。蛇头未到,一股劲风凌空扑了下来,立时将厉秋风笼在当中。厉秋风只觉得腥气扑鼻,中人欲呕,心知不妙。只是他虽然想要逃走,可是身子被狂风笼罩,刹那之间使不出丝毫力气,直向地面坠落下去。 厉秋风耳听得周围风声呼呼作响,心下惊骇,暗想如此坠落到地面,就算不当场摔死,必定也是筋断骨折,身受重伤。念及此处,他心下悚然一惊,想要使一个千斤坠,将身子稳住。可是头顶扑下来的狂风力道劲急,压得他压根无法运转真气。厉秋风心中又惊又怒,暗想这一年间我历尽艰辛,数次侥幸逃生,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个畜牲的手中不成?! 便在此时,他看到黑色巨蛇的身子离着他左首不过丈许,正自疯狂盘旋扭曲,厉秋风心中一动,已然有了主意。他左腿倏然抬起,猛然向蛇身踢去,这一脚正踹在了蛇身的鳞片之上。只听“砰”的一声响,厉秋风借着这一踹的反弹之力,身子如箭般向后飞出,冲破了狂风的笼罩,直向数丈之外摔了出去。 第二千二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这一脚踹在了黑色巨蛇的身上,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对黑色巨蛇来说,直如挠痒痒一般,压根伤不到它。不过厉秋风凭借着一踹之力,身子如箭般倒飞了出去,黑色巨蛇却是压根没有察觉,蛇头兀自向地面扑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却是蛇头又撞入了地面,将大半个蛇头埋入土中。 厉秋风倒飞出四五丈外,这才稳稳地落在地上,心下惊骇之极,暗想这头怪蛇凶残狡诈,身上又覆盖着坚逾钢铁的鳞片,直如刀枪不入一般,要想将它杀掉,势比登天还难。可是若不将它杀死,咱们又无处可逃,终将死在巨蛇的毒牙之下,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慕容丹砚和戚九向左首逃出了五六丈,心下稍安,暗想好在怪蛇只顾着追杀我,慕容姑娘和戚兄弟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危险。我须得多多拖延工夫,将怪蛇引出越远越好,使得慕容姑娘和王姑娘、戚兄弟能够逃生。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就在他惊讶之时,却见黑色巨蛇的蛇头猛然从土中拔了出来,沙石泥土到处乱飞,声势甚是惊人。 黑色巨蛇昂起了脑袋,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似乎对着空中一声长啸,只是压根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厉秋风见巨蛇威势逼人,心下略有惧意,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暗想王姑娘哪里去了?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之所以心中疑云大起,便是因为只看到慕容丹砚和戚九,没有看到王小鱼的身影,才会惶恐不安。厉秋风转头四处张望,只见慕容丹砚和戚九站在左首,而冯渭和关大头逃出了十余丈外,正自向黑色巨蛇张望。此外便是寂然不动的大野猪的尸体,压根看不到王小鱼的影子。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暗想以王姑娘的性子,遇到这等怪事,必定会冲上来与巨蛇激战,不会独自逃走。可是四周压根看不到她的影子,难道已经被怪蛇害死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黑色巨蛇正自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厉秋风的所在。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看到大野猪的尸体上站起一个人来,不是王小鱼是谁?厉秋风见王小鱼突然现身,心下又惊又喜,不晓得她到大野猪的尸体上去做什么。只见王小鱼站在大野猪的獠牙旁边,左手指向了獠牙,右手高举,向着厉秋风挥动了几下。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动,瞬间明白了王小鱼的用意。他心下又惊又喜,暗想王姑娘真是聪明伶俐,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虽说这条计谋未必有效,不过试上一试终归没有什么坏处。 厉秋风心下打定了主意,猛然跳了起来,双脚用力踩踏在地上。黑色巨蛇立时察觉,巨大的蛇头迅速转向了厉秋风。只见它张开大嘴,身子卷动,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 慕容丹砚和戚九方才见厉秋风死里逃生,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向左首逃开。两人原本以为厉秋风性子坚忍,多半会僵立不动,不去惊动巨蛇,等到巨蛇离开之后,他再过来与两人会合。没想到厉秋风先是突袭巨蛇的蛇腹,险些被巨蛇重创。好在厉秋风武功高强,这才逃了一条性命。没想到他兀自不肯罢手,竟然发出声响,引得黑色巨蛇又向他追了过去。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暗想厉秋风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若是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轻易弄险。可是看他方才的模样,与王小鱼倒有一些相像,着实让人心下不解。 两人惊疑之间,却见厉秋风脚下发力,瞬间已逃出了十余丈。黑色巨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如一座黑色的山丘,排山倒海般向厉秋风追了过去。慕容丹砚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来不及多想,手中各自挥舞刀剑,直向黑色巨蛇追了过去。 如此一来,厉秋风逃在最前面,黑色巨蛇紧跟在他身后两三丈处,蛇头不时凌空下击,想要将厉秋风吞入腹中,可是每次都差了尺许,被厉秋风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开。慕容丹砚和戚九追在黑色巨蛇身后,只是两人虽然发力狂奔,可是离着黑色巨蛇总有三四丈远,想要追上去为厉秋风助拳,却总是无法得手。 戚九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心下暗想,厉大哥足智多谋,绝对不是轻举妄动之人。他如此沉不住气,引诱巨蛇追赶,多半是打算将巨蛇远远引开,好让咱们能够逃走。可是这条巨蛇如此庞大,全身覆盖鳞片,咱们想要杀它,势比登天还难。厉大哥虽然神勇,要独力对付这个怪物,只怕最后难免被这个怪物害死。怪物得手之后,再掉头来追杀咱们,最终大伙还是要死在这里。此前冯渭说得不错,当此生死攸关之时,大伙须得齐心合力,联手对敌,方能有一线生机。我原本以为厉大哥已经听懂了冯渭的话,想不到他还是执拗于单打独斗,想要凭借一已之力为大伙出头。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颇不以为然,暗想自己在登州卫之时,听说过许多锦衣卫的传说。有的传说将锦衣卫抬到了天上,说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天下无人能敌。有的传说则将锦衣贬斥得一文不值,说这些人不过是仗着皇帝宠信,才会横行无忌,其实没有半分本领,只是仗势欺人罢了。自己也曾向爹爹请教过此事,爹爹只是微笑不语。自从我与厉大哥相识以来,知道他不只武艺高强,而且智计百出,可见锦衣卫之中藏龙卧虎,不可轻视。眼下他如此行事,绝对不是莽撞托大,多半是另有图谋。 戚九思忖之际,只见厉秋风东躲西藏,数次险些被黑色巨蛇咬中,只是仗着轻功高强,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走。戚九紧跟在黑色巨蛇身后,见厉秋风左躲右闪,躲避黑色巨蛇的攻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厉秋风又一次避开了黑色巨蛇的撕咬,戚九无意中向左首瞥了一眼,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厉秋风竟然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绕回到了最初逃走的地方,离着大野猪的尸体只有二十余丈远,心下不由悚然一惊。 第二千二百五十二章 戚九心下疑云大起,暗想厉大哥若是一心想要逃走,最好的法子便是一直向前狂奔,左躲右闪只能白费工夫,以他的智计和武功,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即便是怪蛇追得甚紧,厉大哥也绝对不会惊慌失措,稀里糊涂又绕了回来。 他正思忖之际,隐约看到大野猪的獠牙后面竟然藏了一个人。大野猪的獠牙高约丈许,通体雪白,顶端尖利之极。那人躲在獠牙背后,不时探出头来向黑色巨蛇张望。戚九心下一凛,心想厉大哥被巨蛇追赶,离我不过十余丈,慕容姑娘和我紧跟在巨蛇后面,相距只有数丈,冯渭和关大头两人远远退在四五十丈外,只有王姑娘消失不见。难道方才王姑娘趁着咱们不留意,自己悄悄躲到大野猪的獠牙背后?王姑娘性如烈火,眼看着怪蛇追杀厉大哥,慕容姑娘挥剑上前助拳,以她的性子,想也不想便会上前帮忙。可是她突然消失不见,让人大为惊讶。若她真得藏到了大野猪的獠牙背后,到底有何打算? 戚九心下惊疑,不过脚下不停,仍然和慕容丹砚一起紧紧跟在黑色巨蛇身后。慕容丹砚拼命想要挥剑砍向蛇身,只是总差着两三丈,再也追不上了。戚九一边追赶巨蛇,一边向大野猪的尸体张望。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厉秋风又向左首逃去,直向大野猪的尸体奔去。 戚九留意到厉秋风转向之时,藏在大野猪獠牙背后的那人后退了一步,双手似乎抵在獠牙背后。戚九一怔,暗想这人举止奇怪,到底在捣什么鬼?他思忖之时,无意中又向獠牙望了一眼,心下一动,刹那间明白了过来,险些叫出声来。他心下暗想,怪不得厉大哥行止与平日不同,原来他一心要将巨蛇引至大野猪停尸之处,利用大野猪锋利无比的獠牙来对付这条怪蛇。只是怪蛇凶残狡诈,厉大哥生怕它不肯上当,这才先将它远远引开,其间故意装出一副莽撞的模样,使得这个怪物怒火中烧,只顾着追杀厉大哥,自然不会留意大野猪的獠牙。厉大哥费尽心思,绕了数里,这才兜转了回来,怪蛇只道厉大哥惊慌之下胡乱奔逃,压根不会发觉他是故意将自己引诱至大野猪的尸体旁边。此计甚妙,我怎么没想出来? 戚九想到这里,又向大野猪的尸体望去。此时离着大野猪的尸体也不过十余丈,他终于看清楚躲在獠牙后面的那人正是王小鱼。戚九又惊又喜,心下暗想,自从王姑娘离开那座鬼庄之后,性子平和了许多,说话做事也不像先前那般莽撞了。想来她早已与厉大哥商议好了,由厉大哥去逗引怪蛇,王姑娘躲在大野猪的尸体旁边,将獠牙立了起来。大野猪的獠牙如同一根柱子一般,尖利之极。咱们的刀剑伤不了怪蛇,可是大野猪的獠牙若是刺向怪蛇,蛇身上的鳞片虽然坚逾钢铁,却也绝对抵受不住。 戚九虽然机智聪明,不过这次他却猜错了,厉秋风压根不晓得王小鱼何时到了大野猪的尸体旁边。他最初将黑色巨蛇引开,只是打算将巨蛇引走,免得它害了慕容丹砚、戚九等人的性命。后来他看到黑色巨蛇露出了破绽,竟然将没有鳞片覆盖的蛇腹暴露在自己面前,立时挥刀攻了过去。没想到黑色巨蛇狡诈之极,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厉秋风攻出的这一刀,兀自向厉秋风追去。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远远逃开。后来他转念一想,世间的宝剑再锋利,只怕都刺不进这条怪蛇的身子。不过大野猪的獠牙粗大锋利,若是扎入怪蛇的身子,必定能要了它的性命。念及此处,厉秋风故意兜了一个大圈子,将黑色巨蛇引了回来,打算利用大野猪的獠牙杀掉怪蛇。没想到他逃奔回来之时,发现王小鱼竟然躲在大野猪的獠牙背后,还向着他连连招手。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没想到王小鱼不只没有被怪蛇害死,还与自己不谋而合,想出用大野猪的獠牙杀死怪蛇之计。只是事情紧急万分,他已无暇猜测王小鱼为何会想出如此妙计,施展轻功直向大野猪的尸体奔了过去。 片刻过后,厉秋风已然奔到了大野猪尸体近前。他右足一点,身子跃起,右脚在大野猪的獠牙上轻轻一点,身子借力又向前飞出了两丈。厉秋风身在半空,眼看着王小鱼双掌抵在獠牙上,知道她担心獠牙抵不住巨蛇的冲击,这才冒险以双掌抵住了獠牙。 厉秋风堪堪掠过大野猪獠牙,黑色巨蛇已然追了过来。它追杀厉秋风之时已走了七八里路,厉秋风并未捣鬼,是以黑色巨蛇虽然看到大野猪的尸体躺在地上,却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紧紧追赶厉秋风,恨不能一口将他吞入腹中。 戚九跟在巨蛇背后,眼看着巨蛇游上了大野猪的尸体,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片刻之后,巨蛇游过了大野猪的尸体,将大野猪的獠牙露了出来,隐约可见獠牙已变成了暗红色,想来染了许多鲜血。戚九心下又惊又喜,没有想到厉秋风和王小鱼设下的计谋竟然如此巧妙,不知不觉之间便已将怪蛇杀伤。 黑色巨蛇掠过大野猪的尸体之后,又向前抢出了三四步,猛然停了下来,巨大的蛇头倏然转向身后,邪恶的眼睛直向大野猪的尸体望去。只见王小鱼站在獠牙之下,全身都被鲜血淋湿,黑色巨蛇只道是王小鱼动了手脚,心中愤怒欲狂。只见它将脑袋高高昂起,直向王小鱼咬了下去。 眼看着王小鱼就要被黑色巨蛇咬中,戚九已然从左首掠了过去,右手扯住王小鱼衣衫的束衣带子,拉着她向后急退。黑色巨蛇弃厉秋风于不顾,掉转了身子,直向王小鱼和戚九扑了过去。戚九见巨蛇愤怒欲狂的模样,饶是他一向胆大,此时也是惊恐不安,哪里还敢正撄其锋?只见他扯住王小鱼腰间的束衣带子,全力想要带着她逃走,只是刚刚跑出了五六步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只见黑色巨蛇一头栽在地上,身子不断抽搐,眼见不活了。 第二千二百五十三章 戚九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停下了脚步。只是眼看着黑色巨蛇虽然瘫倒在了地上,不过蛇身兀自颤抖不休,心下惊恐,一时之间不敢靠近巨蛇。 便在此时,只见王小鱼自蛇头背后绕了出来,脸上身上尽是蛇血,模样甚是狼狈。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黑色巨蛇的脑袋旁边,拍手笑道:“饶是你这个怪物凶残狡猾,最后还不是着了我的道了?哼哼,任你再厉害,毕竟只是一个畜牲,死在我的手里,你就认命罢!” 王小鱼话音未落,戚九突然看到黑色巨蛇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心下一凛,急忙大声叫道:“王姑娘小心!” 戚九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施展轻功向王小鱼奔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黑色巨蛇的脑袋倏然抬了起来,如同一根黑色的柱子,直向空中昂起。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咱们与这个怪物缠斗良久,每次它要大肆攻击之时,便会将蛇头高高昂起,随后便是全力一击。原本以为它被大野猪的獠牙剖开了肚子,已是奄奄一息,想不到它还没有断气,仍有余力想要攻杀小鱼妹妹。戚公子虽然武功不弱,可是待他冲到小鱼妹妹身边,只怕这个怪物已然得手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一寒,只道王小鱼必死无疑,不忍看到她被黑色巨蛇活生生杀死的惨状,不由自主地将双眼紧紧闭上。 戚九抢出数步,离着黑色巨蛇和王小鱼还有四丈多远,眼看着巨蛇的脑袋升腾了起来,他心下大惊,知道巨蛇立时就要凌空扑击王小鱼。自己想要瞬间抢到王小鱼身边助她脱困,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念及此处,戚九心下一凉,自知已然无法救出王小鱼。只不过要他眼看着王小鱼被黑色巨蛇杀死,却也并不甘心。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看到巨蛇昂起了蛇头,做出了全力一击的架势,不过如此一来,大蛇颈下三寸要害却露了出来。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右手用力一甩,将手中的钢刀直向黑色巨蛇掷了过去。 这条黑色巨蛇不只形体庞大,而且极为狡诈。此前厉秋风数次想要攻击蛇颈和蛇腹,都被它巧妙躲开,只以鳞片覆盖的蛇头和蛇背迎敌。以厉秋风武功之高,拿它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拼命逃走的份儿。不过黑色巨蛇中了厉秋风和王小鱼的诡计,蛇腹被大野猪的獠牙剖开,已是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毙命。它发觉王小鱼到了身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击杀王小鱼,不过此时它已失了神智,竟然将颈下三寸的要害露了出来。戚九瞧出了便宜,立时将手中的钢刀掷出,直取黑色巨蛇的脖颈要害。 只见寒光一闪,黑色巨蛇尚未来得及攻杀王小鱼,戚九掷出的钢刀已然刺入它的脖颈,直至没柄。黑蛇巨蛇倏然将脑袋仰向空中,巨大的嘴巴张到了极处,蛇信子如同一面红色的旗子直冲向雾气弥漫的空中,一股浊气自它口中喷了出来,搅得半空中的雾气不住翻滚,情形甚是骇人。 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惊骇,一个个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呆呆地看着黑色巨蛇,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片刻之后,黑色巨蛇眼中的红光一闪,随即变得黯淡,终于消失不见。戚九心中一凛,见王小鱼兀自僵立不动,蛇头恰好悬在她头顶的半空中,心下大急,急忙发足向王小鱼奔去,口中大叫道:“王姑娘快逃!” 王小鱼一惊,转头望向戚九,目光中尽是迷惘不解之意,暗想这个怪物肚子已被剖开,脖颈要害又被刺了一刀,任它再凶悍,却也无力再战,眼看就要毙命,我为何还要逃走?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呼”的一声响,却是黑色巨蛇的脑袋已然从空中坠落,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直向她砸了下来。王小鱼大惊失色,这才明白戚九要她逃走,并不是因为黑色巨蛇还要攻杀她,而是看到这个怪物毙命在即,若是倒了下来,势必将她砸成肉泥,这才出声示警。王小鱼心中又惊又悔,想要转身逃走,可是她武功低微,双足未动,黑色巨蛇的身子离着她已不过丈许。王小鱼心中一寒,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刹那间万念俱灰,只得闭目待死。 眼看王小鱼就要被黑色巨蛇砸成肉饼,一道灰影倏然间抢到她的身边,电光石火之间,已将王小鱼夹在肋下,瞬间冲出了两三丈远。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黑色巨蛇的脑袋已然砸到了地上。只见沙石土块四处乱飞,大地猛烈颤抖,戚九离着黑色巨蛇不过数丈,无数沙石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甚是难受。只是他看到王小鱼的身影瞬间便被沙土笼罩于其中,再也看不清楚,心下大惊,正要冲入沙土之中搜寻,黑色巨蛇倒下之时卷起的劲风已然扑了过来。戚九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已地倒飞了出去。 慕容丹砚先前见王小鱼就要死在黑色巨蛇的口中,心下惊骇,不由闭上了眼睛,后来戚九将钢刀刺入巨蛇的脖颈,使得王小鱼死里逃生,她又心下大喜,以为王小鱼可以逃出生天。可是片刻之后情势又变,巨蛇颈下三寸中刀,再也无力扑杀王小鱼,蛇头带着蛇身直向地上坠落,恰好王小鱼站在蛇头之下,她武功太差,想要逃走已然来不及了。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原本满心惊喜,瞬间又如冷水浇头,不由自主又闭上了眼睛。 慕容丹砚绝望之时,没想到又生剧变,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将王小鱼救了出来,随即又被沙土笼于其中,慕容丹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压根不晓得如何应对才好。其实从黑色巨蛇中了厉秋风和王小鱼的诡计,肚子被大野猪的獠牙剖开,到巨蛇轰然倒地,搅起的泥沙笼住了王小鱼,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即便是武功高强,见识不凡的英雄豪杰,面对种种大变,只怕也是呆若木鸡,压根无法巧妙应对。慕容丹砚虽然武功不弱,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被吓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却也并不稀奇。直到戚九被狂风撞得倒飞了出去,慕容丹砚才醒过神来,急忙抢上前去,双掌推出,托住了戚九的身子。她使得乃是巧劲,双掌先托再转,并未费太多力气,便将戚九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第二千二百五十四章 戚九双足甫一着地,转头见是慕容丹砚救了自己,正要开口道谢,忽听得脚步声响,急忙又向黑色巨蛇望去。只见沙土之中冲出一个人来,正是厉秋风。他并非一人逃了出来,左肋之下还夹着一人,却是王小鱼。戚九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这才知道方才救下王小鱼的那道灰影正是厉秋风。 厉秋风奔到戚九和慕容丹砚身边,脚下不停,大声说道:“两位快走,此处不可停留!” 戚九和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心下一怔,暗想怪蛇已死,王姑娘又已获救,为何厉大哥还要咱们逃走?只是两人思忖之际,大团泥沙已然扑到了两人面前。戚九这才醒悟过来,知道黑色巨蛇倒下之际,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将大团沙土泥块激得四处乱飞不说,而且卷起的狂风四处吹散,如同武林高手出手攻击一般。若是还傻乎乎地站在这里,被泥沙打得灰头土脸倒没什么,若是撞上了狂风,说不定便要受伤。念及此处,戚九一边跟在厉秋风身后疾走,一边转头冲着慕容丹砚大声叫道:“慕容姑娘快退!” 三人轻功极高,瞬间便已逃出了十余丈,身后再也没有泥沙和狂风,这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沙土泥块渐渐消散,黑色巨蛇已然倒在了地上,蛇身绵延,如同一座连绵不断的小山一般。三人见此情形,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厉秋风将王小鱼放了下来,略带歉意地说道:“方才情势危急,厉某多有得罪,还请王姑娘原谅则个。” 王小鱼惊魂稍定,颤声说道:“厉大侠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厉大侠?”她说到这里,不由又看了黑色巨蛇一眼,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个怪物真是凶悍。我原本以为它肚子被剖开,已是奄奄一息,想不到这个畜牲临死之时竟然如此凶残,若不是厉大侠相救,只怕我已然死在它的毒牙之下。”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救你的是戚兄弟,并非是厉某。若不是戚兄弟奋不顾身,舍命相救,只怕姑娘早已遇难。”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正想谦逊几句,王小鱼已然转过了身子,看了戚九一眼,向他拱手说道:“戚公子,以前多有得罪,还望戚公子念我年幼无知,不要怪罪。”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如此说话,心下大惊,急忙连连摆手,口中说道:“王姑娘言重了,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戚九神情窘迫,手足无措,心下好笑,只是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强自忍耐,脸上的神情颇为古怪。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小鱼妹妹原本聪明伶俐,只是自幼失了管束,言行肆无忌惮。这位戚公子为人沉稳,见识不凡,武艺出众,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我看他的模样,对小鱼妹妹颇有心意,但愿他们能够结成一对神仙眷侣。有戚公子护持,小鱼妹妹这一生一世必定能够安安稳稳,羡煞旁人。 四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刹那之间一片寂静。四人这才惊觉气氛有异,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人人心中都是颇为尴尬。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四人转头望去,却见冯渭和关大头已然奔到了四人身边。厉秋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幸好这两人到了,否则咱们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才好。 冯渭奔到厉秋风等人身边,这才停下了脚步,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厉公子果然了得,竟然将怪蛇杀死。躲在背后陷害咱们的那个鬼东西若是亲眼看到公子大显神威,只怕吓也将他吓死了。这个奸贼心生畏惧,再要作恶势必要掂量掂量。如此一来,咱们前往白骨山,这一路倒要顺畅许多。” 冯渭话音方落,关大头接口说道:“老夫子先前说你们几位武艺高强,见识不凡,我心中还颇不以为然。方才亲眼看到四位小朋友联手杀掉这条怪蛇,才知道老夫子句句是实,由不得我不佩服四位。这条怪蛇凶残狡猾,在这里不晓得害死了多少条性命,今日死在四位手中,也是报应不爽。此事传扬出去,困在这里的那些牛鬼蛇神对四位必定是又敬又怕,即便有些恶贼受了那个鬼东西的驱使想要与四位为难,却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出手害人。” 厉秋风听冯渭和关大头说话,暗想这两人所说的那个“鬼东西”多半便是耶律倍。但是此人乃是宋时生人,距今已有数百年,只怕连骨头都已化成了灰,绝对没有还活着的道理。多半是有人故布疑阵,用这个死鬼来吓唬咱们罢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这条怪蛇身上覆盖着坚逾钢铁的黑色鳞片,刀枪不入,而且它不只凶残,而且狡诈,攻击之时不露破绽,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风采,咱们拿它没有法子。幸好王姑娘想出了妙计,用大野猪的獠牙来对付它,这才将它除掉。是以今日咱们能够脱险,多亏了王姑娘与咱们同行。” 冯渭和关大头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都是惊讶莫名。两人此前与王小鱼生过龌龊,知道她武艺低微,而且言行莽撞,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方才厉秋风等人与黑色巨蛇缠斗,冯渭和关大头离得远了,影影绰绰看到厉秋风引逗着黑色巨蛇兜了一个圈子,至于这条怪蛇到底是怎么死的,两人压根没有看清楚。不过两人知道厉秋风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对他都是颇为佩服,是以看到黑色巨蛇尸横当地,只道是厉秋风下手斩杀,压根不相信王小鱼参与其中。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两人心中半信半疑,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王小鱼听厉秋风对自己大加称赞,心下得意,正想自吹自擂几句,可是转念一想,我在幻境之中,自以为杀掉两头狐狸精,乃是为百姓除害,在万旗县城内的小酒馆自吹自擂,这才引出了后面那些祸事。方才杀掉怪蛇,其实厉大侠出力最大,后来又是他出手救了我的性命,可是自始至终,厉大侠却丝毫不提他的功劳。可见越是大英雄、大豪杰,便越是谦逊。我须得向厉大侠学习,事事谨慎,不可太过得意,否则必定会惹下大祸。 第二千二百五十五章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色说道:“厉大侠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其实斩杀这条怪蛇,厉大侠出力最多,我只不过是从旁相助,压根不值一提。” 王小鱼此言一出,不只厉秋风大出意料之外,戚九和慕容丹砚也是心下大惊,不知道王小鱼为何会突然如此谦逊。冯渭和关大头对视了一眼,两人原本心中对王小鱼都有些鄙视,此时此刻轻视之心尽去,一起向着王小鱼拱手说道:“王姑娘聪明机智,着实令人佩服。” 王小鱼又谦逊了几句,冯渭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大野猪和大黑蛇已经死了,咱们前往白骨山便少了许多顾忌。这两个畜牲是那个鬼东西手下的杀人利器,如今死在四位手中,那个鬼东西必定惊惧难安。不过他阴险狡诈,没了这两个畜牲之后,必定会使出更加狠毒的手段来对付咱们。是以咱们还是尽快赶往白骨山,早一日逃出这个鬼地方,免得夜长梦多,被他所害。” 厉秋风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众人挤上了马车,关大头辩明了方向,赶着马车向前走去。厉秋风等人见马车行走的方向须得绕过黑色巨蛇的尸体,心下兀自有一些忐忑不安。好在关大头赶着马车兜了一个大圈,离着蛇尸足有半里地,众人这才心下稍安。 走出约摸十余里地之后,马车终于又走上了土路。慕容丹砚笑道:“关先生,真有你的。这里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形,咱们到了这里之后,压根辨别不了东西南北和前后左右方位。关先生却是闭着眼睛也能分辨道路的所在,当真令人佩服。” 关大头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小姑娘,你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其实在这里辨别方向并不难,只是各位初来乍到,对这个鬼地方并不熟谙罢了。姑娘方才说了‘闭着眼睛’四个字,正是在这里不会迷路的关键所在。” 关大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你瞪大眼睛也看不出如何行走才是正道之时,不妨闭上眼睛,大摇大摆地走下去,说不定便能走出这个鬼地方。因为你到了这里之后,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个鬼东西想让你看到的,所以无论你走向哪里,都是他故意要你去的。只有你闭上眼睛,不去理会眼前的情形,才会不受那个鬼东西的欺瞒,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厉秋风听关大头如此说话,心下一怔,暗想关大头相貌粗豪,一眼望去便知道他是一个胸无点墨的山野村夫。可是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竟然暗藏机锋,难道此人深藏不露,乃是一位大贤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戚九说道:“关先生这番话大有深意,着实令在下佩服。” 关大头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就不要夸赞我了。我在阳世之时,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一位道人谈论道法,只不过那时压根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只当他在故弄玄虚,想要骗钱罢了。后来我蒙冤受屈,枉送了性命,稀里糊涂到了这里,遇到了许多怪事和怪人,这才想起当日那位道士的话,竟然字字珠玑,方知当日他故意出言想要点醒我,可是我将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才有了日后的杀身之祸。” 众人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坐在马车后端,见厉秋风等人谈兴正浓,所讲的都是军国大事,一时之间插不上嘴,只好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两人说起在那座鬼庄中经历的奇事,心下都是惊疑不定。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咱们虽然在幻境之中的经历颇为相同,可是又有许多差异,此时想想,或许是因为咱们性子不同,在幻境之中的遭遇也会有所不同罢。”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心存慈悲,是以虽然经历了许多艰险,最后还是能够侥幸逃生。我则太过执拗,又好意气之争,与狐狸精缠斗不休,才会被贪官所乘,最后丧命于乱箭之下。后来虽然脱离了幻境,可是每次想到以前我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做过的那些蠢事和坏事,心下后悔不迭。” 王小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悔恨的神情。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生怕她太过难过,急忙岔开了话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方才多亏你想出了用大野猪的獠牙来对付那条怪蛇的妙计,否则咱们非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此时已不似以前那般得意忘形,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姐姐这话可说得错了。我小时候在王家庄胡闹,曾听庄丁说过,摩天岭上时常有大蛇出没,有些猎户为了取蛇胆和蛇皮换取银钱,时常上山寻找蛇迹。只是大蛇凶残狡诈,一旦被它咬中,立时便会毙命。猎户们想出了一个法子,在蛇经常出没之处事先埋下利刃。蛇爬过之时,刀尖划破了蛇腹,往往爬出数丈,蛇便悄然无息地死去。猎户只须上山走一遭,从死蛇身上取出蛇胆,再剥下蛇皮便可,没有丝毫风险。方才我见那条怪蛇凶残之极,紧追着咱们不放,心下惊恐难安。无意中看到了大野猪的尸体,见到大野猪的獠牙锋利之极,若是诱骗大黑蛇从獠牙上面爬过去,立时便会剖开它的肚子。就算这条怪蛇再凶悍,也非得毙命不可。”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其实我打算用大野猪的獠牙来对付那条怪蛇之时,想过将此计说给姐姐知道。可是那时姐姐双眼只是盯着厉大侠,我不忍打扰姐姐,只好自己悄悄溜到大野猪的尸体旁边。”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大羞,恨不能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她偷偷向厉秋风瞟了一眼,见他正与戚九等人谈论鞑子兵和辽兵哪一方更加凶悍,压根没有留意自己与王小鱼说话,这才心下稍安,转头瞪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你年纪还小,可不要胡说八道。若是给别人听了去,只怕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尚未说话,忽听赶车的关大头“咦”了一声,口中说道:“真是奇怪!前面那两人是谁,看背影好生熟悉。” 第二千二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和戚九、冯渭正在谈论辽军、金军和鞑子兵谁更善战,是以并未留意前方道路的情形,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坐在马车后端窃窃私语,也未向前方张望。是以听关大头说完之后,人人心下都是一怔,齐齐转头向前方望去。 只见前方里许之外,即将被雾气笼罩之处,有两人正自缓缓前行,看背影确实有一些眼熟,只是离得远了,有些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一些奇怪。冯渭对关大头说道:“是不是王家哥俩?这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听说害死他们的王寡妇已经被鬼差拖走了,这哥俩心愿已了,说不定要赶去投胎了。”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话,心下一惊,暗想这位老先生有时说话义正辞严,句句都是圣人说过的话。可是有时又大谈鬼神之说,全然忘记了孔夫子一向是“敬鬼神而远之”。眼下他又说什么王家哥俩要赶去投胎,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众人心下惊疑不定,不由面面相觑。便在此时,只见前方雾气之中又现出了几个人影。关大头嘿嘿一笑,一边赶着马车前行,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家兄弟怨气冲天,一向独来独往,可是前面不只两人,绝对不会是这两个笨蛋!” 关大头口中说话,手中不断抖动缰绳,拉车的那匹马四蹄张开,奔跑得越来越快,片刻之后,离着前方那几人已然不远。厉秋风等人不由握住了刀柄和剑柄,心中忐忑不安。 眼看着马车离那几人不过十余丈,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些人的背影确实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他正疑惑之间,只见其中两人转过身子,见马车奔得近了,向着马车拼命挥手,示意马车停车。 可是关大头不但没有停车,反而抖动缰绳,催促马匹快跑。这匹马甚是神骏,被关大头催得紧了,四蹄张开,不管不顾地直向前方冲去。车上诸人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响,电光石火之间,马车已从那几人身边掠了过去。 厉秋风见关大头拼命驱赶马车,似乎对这几人极为害怕,心下疑云大起,忍不住开口问道:“关先生,我瞧着那两人似乎有事要说,这才挥手拦车。可是你为何不将车停下,反倒拼命催促马匹快走?” 厉秋风说完之后,关大头并不答话,只顾着驾驭马车前行。冯渭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颤声说道:“厉公子,你没看清那几人是谁吗?” 厉秋风一怔,不晓得冯渭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皱了皱眉头。他心下暗想,方才我只记得那几个人的背影颇为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后来关大头驾驭马车冲了过去,压根没有看清这几人的面目。不过拦车那两个人之中,一人面目有一些模糊,另外一人似乎熟悉得很,但是又叫不出他的名字。看冯渭说话的模样,他似乎识得这两人。或许这两人先前误入这个鬼地方,冯渭才会识得他们。 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看背影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真是奇怪。” 冯渭看着厉秋风,神情古怪,摇了摇头,又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公子,你可看清楚拦车的那两人是谁么?” 戚九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厉秋风一眼,略略有一些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其中一人长得与厉大哥很像,另外一人面目有一些模糊,我没有看清楚。”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心中一凛,方才拦车的那两人的容貌瞬间在他眼前掠过,忍不住“啊”了一声,颤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其中一人正是戚兄弟,另外一人面目模糊,我没有认出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冯渭沉吟了片刻,又向坐在车厢末端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望去,口中说道:“两位姑娘可曾看清楚那两人的面容么?”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神情惊恐,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厉秋风和戚九望去。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我看到那两个人一个是戚公子,另外一人是、是……” 她说到这里,脸色越发难看,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王小鱼接口说道:“其中一人确是戚公子,另外那人分明就是厉大侠!” 王小鱼此言一出,厉秋风心下大惊,戚九也是悚然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惊疑。只听冯渭沉声说道:“拦车的那两人确是厉公子和戚公子无疑。另外两个人却是慕容姑娘和王姑娘。” 冯渭此言一出,不只厉秋风和戚九脸色大变,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厉秋风心下暗想,冯渭此言若不是假的,我与慕容姑娘、戚兄弟、王姑娘四人,虽然都看到了车下的那几个人,可是每人都只看到了别人,偏偏看不到自己,这也太奇怪了。就算耶律倍一直在捣鬼,可是他使出这种手段,对咱们几人也没有什么害处,为何还要做这些蠢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关大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夫子,咱们在这里不晓得过了多少年,怪事怪人遇到了不少,可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古怪。或许那个鬼东西遇到了克星,再也坐不住啦。大野猪和大黑蛇已经死了,那个鬼东西少了这两个帮凶作恶,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恶鬼只怕会跳出来闹事。不要忘了,那个鬼东西虽然狡诈,不过论起恶毒,与那几个恶鬼相比却是差得远了。这里的规矩若是真不灵了,非出大乱子不可。他妈的,那个鬼东西整日里牛皮哄哄,自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是眼下这里已经乱了套,这个王八蛋却连影子都不见了。” 厉秋风等人不晓得关大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心下越发不解。只听关大头接着说道:“你们几位小朋友可要小心!这里与外间不同,事事不能以常理推想。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都是那个鬼东西有意想让你看到的。他要做这里的主人,不许任何人对他不敬。偏偏这人又极为自负,说什么要以德服人!去他妈的以德服人,说到底还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否则他也不用养着大野猪和大黑蛇,让这两个畜牲到处害人了!” 第二千二百五十七章 关大头口中说话,手上不住抖动缰绳,驱赶着马车直向前行。厉秋风双眉一挑,对关大头说道:“关先生,你说的那个鬼东西到底是谁?他又有什么厉害手段,能够在这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关大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或许是老夫子。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他用沙土堆出来的一样,他想怎么变动,就怎么变动。” 关大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比如说咱们走的这条路,如果他心中不爽,便可以将咱们诱入深渊,或者造出一条圆形道路,让咱们一路走下去,其实只是在圈子里面打转转,永远走不到尽头。” 厉秋风听关大头如此一说,心下一惊,口中说道:“此人既然如此厉害,要杀掉咱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为何他没有下手,还任由咱们除掉了大野猪和大黑蛇?”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接口说道:“厉大侠说的不错。关先生说那个家伙和神仙一般,若他真的如此厉害,何必还要故弄玄虚?只须略施神通,早已将咱们化为齑粉了,又怎么会与咱们大兜圈子?” 关大头尚未说话,冯渭抢着说道:“厉公子,王姑娘,你们可曾见过猫儿捉老鼠么?老鼠落到猫儿的手中,多半不会被立即杀死,而是受到猫儿的戏弄。那些猫儿闲来无事,往往要将老鼠戏弄得筋疲力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会将老鼠杀死。那个鬼东西就像猫儿一样,咱们在他眼中,就是疲于奔命的老鼠。什么时候将咱们玩得腻了,他就要下手杀人了。” 冯渭说到这里,关大头哈哈一笑,接口说道:“老夫子对我说过,那个鬼东西是辽国的什么皇帝。老子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姓,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知县大老爷。皇帝老儿是什么模样,老子自然不知道。那个鬼东西倒是见过三四次,不过有时他是一个满头白发、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儿,有时他是一个满脸坏笑,虚头八脑的矮胖子,最后一次见到他,竟然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娘们。依老子看来,这个鬼东西多半是一个妖怪,能够依附在人的身上为非作歹。” 厉秋风听关大头说话,自然不会相信,暗想此人多半是一位江湖异人,不只武功高强,精通奇门五行之术,而且还懂得易容术。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知道北司有一些高手精通易容术,护卫皇亲国戚和朝廷大佬办事之时,这些人便会巧妙易容成正主儿,诱骗刺客出手杀人。关大头所说的那人,多半便是身负异术的邪魔外道。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关大头嘿嘿笑道:“瞧见没有,前面又有几人现身。这个鬼地方人人自危,没有人愿意与他人同行。方才咱们已经见过那几个怪人,眼前又有人成群结队出现,加上先前大野猪和大黑蛇已然死了,这个鬼地方的规矩已经改啦,是福是祸,眼下殊未可知。不过那个鬼东西必定有一些手足无措,对老夫子和各位小朋友而言,倒是一件大好事。” 厉秋风等人向远处望去,只见里许之外果然又出现了几个人影。经过方才的事情,众人心中已不似此前那般慌张。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咦”了一声,指着前方那几个人中的一个,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那个人是你!” 慕容丹砚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指着旁边一人的背影对王小鱼说道:“那个人是你!” 厉秋风和戚九紧盯着那几个人影,心下疑云大起。戚九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前面共有四人,从背影来看,正是厉大哥、在下、慕容姑娘、王姑娘四人。方才咱们见过那几个人,也是咱们四人。此事诡异之极,不知道厉大哥有何见解?”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咱们明明坐在马车上,又怎么会在地上行走?难道有人故意易容成咱们的模样,另有图谋不成?” 厉秋风和戚九说话之时,关大头催促马车加快速度向前奔去,眨眼之间便已到了那四人的近前。厉秋风看得清清楚楚,这四人正是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而且地上那个“厉秋风“自己右手紧握刀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手按剑柄,“戚九”左手到提着钢刀,四人正自并肩向前走去。 厉秋风看到这里,心下一凛,转头对戚九等人说道:“这些人易容术虽然高明,不过还是露出了破绽。方才戚兄弟为了救出王姑娘,将手中的钢刀掷了出去,刺入那条怪蛇脖颈之中。后来咱们急着逃走,又怕怪蛇暴起伤人,是以戚兄弟无暇将钢刀取回。可是前面这个‘戚九’手中却提着钢刀,嘿嘿,真是百密一疏。这几个假货不是鬼怪,分明是有人易容冒充。多半是背后那人故布疑阵,想要引诱咱们上当。” 厉秋风话音方落,马车已到了那四人身后。关大头大声叫道:“相好的给让个路,否则被畜牲撞到了,别找老子讨要汤药费!” 关大头话音方落,只见那四个人齐齐转过头来,不是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又是谁?厉秋风等人虽然已经知道这四人是有人故意易容假扮,可是看到“自已”突然出现在眼前,心中仍是惊骇之极。 关大头口中说话,手上用力抖动缰绳,催动拉车的马匹加速前行。那匹马四蹄张开,向前猛冲过去。徒步行走的“厉秋风”等四人原本并肩站立,将道路中央堵的严严实实,看到马车猛冲了过来,四人急忙向道边逃开。电光石火之间,马车已经从四人身边冲了过去。 就在马车与四人擦肩而过之时,厉秋风看得清清楚楚,路上四人正是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除了那个“戚九”手中多了一柄钢刀之外,四人与马车上的四人一般无二。 关大头将马车赶得飞快,眨眼之间已冲出了里许之外。厉秋风等人在马车上转头望去,只见那四个怪人慢慢隐在了雾气之中,再也看不到四个怪人的身影。王小鱼心中惊疑不定,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那四个家伙真是咱们吗?” 第二千二百五十八章 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压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最后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哪里知道?不过瞧着四人的模样,与咱们几人一般无二。若是他们跃上了马车,只怕咱们很难分清真假……”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我知道啦!想来是那个坏家伙故意派了手下易容成咱们几人的模样,想要混入咱们四人之中,混水摸鱼,突施暗算,害了咱们的性命。”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王姑娘聪明伶俐,说得倒也不错。那四个人与咱们一模一样,若是真的混杂于一处,极难辩明真假。念及此处,厉秋风对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说道:“王姑娘所言极是,咱们须得辩明敌我,免得被敌人所乘。咱们不妨先定下两句暗语,若是真与那几人混在了一处,无法辩明真伪之时,便用暗语来对答。” 厉秋风说到这里,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青城山中有一座古寺,建在人迹罕至的深谷之中。寺门挂着一副对子,上联写着‘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下联写着‘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这座古寺常年没有香客,是以名声不显,这副对子世间并未流传,想来那些易容假冒咱们的奸贼不会知晓。咱们不妨从这副对子中取八个字,作为咱们相互应答的暗语。若是无法判定对方是真还是假,便可问一句‘事在人为’,听者可答‘境由心造’。若是无言以对之人,必定是假的。咱们以这八个字为暗语,想来那些奸贼无处遁形。”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纷纷点头赞同,心中默诵这八个字,片刻之后已是牢记于心。冯渭笑着说道:“厉公子,我原本以为你武艺高强,于文字上未必有什么见识。可是听你提到这副对子,语意深奥,绝非俗人所能吟诵。假以时日,厉公子成就超群,名震天下,指日可待。” 厉秋风听冯渭赞扬自己,心下颇为尴尬,急忙谦逊了几句。众人说话之际,马车又向前奔出了十余里,远远看到前方又出现了几个人影。此时众人已不再惊恐不安,反倒打起趣来,对着那几个人影指指点点。待到离得近了,关大头“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奇怪,怎么只剩下两个人,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此时厉秋风等人也已看得清清楚楚,前方确实只有两人,从背影来看,是“王小鱼”和“戚九”,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则不晓得哪里去了。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奇怪,口中说道:“奇怪,我和厉大哥哪里去了?难道耶律倍人手不足,这次只能让手下易容成小鱼妹妹和戚公子两人来迷惑咱们不成?”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关大头赶着马车已然从两人身边掠过。众人定睛望去,那两人正是戚九和王小鱼。马车一闪而过,王小鱼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假冒我的那个奸贼装得真像,若不是我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只怕也会被她瞒了过去。” 慕容丹砚正想说话,突然看到前方里许之处又出现了两个人影,看背影正是自己和厉秋风,心下一怔。只听王小鱼笑道:“慕容姐姐,假扮你的那个坏蛋就在前面。干脆咱们将她一剑杀了,以除后患。”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人假冒咱们,着实让人恼火。不过还没有查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是暂时忍耐为好。”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定睛向前方望去,这才发现前方那个“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与此前不同,并未向前行走,而是站在路边,似乎正在说话。王小鱼“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看那个假冒你的家伙好生奇怪,竟然停步不走,这可与咱们此前遇到的那些家伙全然不同。”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见站在路边的那个“厉秋风”伸出了双手,将“慕容丹砚”抱在了怀中。 众人见此情形,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慕容丹砚脸上一红,心中又羞又怒,暗想假冒我和厉大哥这两个坏蛋真是可恶,让我和厉大哥在小鱼妹妹等人面前蒙羞。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为报此仇,我非得手刃这两个坏蛋不可! 王小鱼看到假厉秋风抱住了假慕容丹砚,心下先是一惊,随即心下大喜,暗想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明明爱煞了对方,可是两人脸皮太薄,谁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恰好两个假货在这里亲热,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再要隐瞒情愫,可就瞒不住啦! 戚九、冯渭和关大头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惊讶之极。三人都已看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互有情意,只是没有说破罢了,是以人人心下雪亮,可是又怕两人生气,是以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此时看到假厉秋风和假慕容丹砚抱在了一起,心下都盼着马车上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能将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捅开。不过三人对厉秋风颇为佩服,生怕他脸皮薄,若是发觉三人盼着他与慕容丹砚永结秦晋之好,不免心中尴尬,是以一个个强忍着不敢说话,脸上神情都有些古怪。 厉秋风心下尴尬,强自镇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脑袋转到了一边。马车与抱在一起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擦肩而过时,厉秋风突然两个人正在盯着他,心下一惊。只见两人目光诡异,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厉秋风见两人虽然脸上带笑,不过神情诡异,心下一凛,暗想这两人看我之时,目光阴毒,不怀好意,须得小心提防才是。念及此处,他右手握紧了刀柄,只待那两人攻了过来,他便要拔刀与两人大战一场。只是关大头将马车赶得飞快,眨眼之间已奔出了二三十丈,将两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慕容丹砚垂头不语,脸上露出了既害羞,又恼火的神情,知道她心中尴尬。厉秋风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方才那两人神情诡异,目光邪恶,必定是耶律倍的手下易容装扮,故意来哄骗咱们,各位不要被这两个奸贼骗了! 众人听厉秋风说话,知道他心下尴尬,又怕慕容丹砚难堪,这才没话找话。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纷纷出言附和,只是心中都有些好笑,却又不敢露出笑容,只得强自忍耐。片刻之后,众人不再说话,只有马蹄声嗒嗒不停,远远地传了出去。 第二千二百五十九章 众人默然不语,任由关大头赶着马车缓缓前行。约摸走出了十余里后,前方弥漫的雾气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木船。关大头惊呼了一声,大声说道:“他妈的!老子在这个鬼地方不晓得住了多少年,第一次看到大船。天地之间必定生了大变,不晓得还有什么怪事将要发生。” 关大头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缰绳,催促马车加速前行。厉秋风知道关大头担心途中遇到的这些怪人拦截众人,一看到人影,便即驱赶马车快走。眼看着前方那只大船越来越近,厉秋风心下也颇为忐忑,右手握紧了刀柄。一旦事情有变,他便要先行出手攻击。 眼看着马车离着大船只有十几丈远,忽听冯渭惊道:“邪门,真是邪门!”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开口说话,心下均想,咱们在陆地之上,却遇到了大船,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此事太过邪门,还用你说不成?是以冯渭说完之后,众人心下不以为然,一齐向那只大船望去。只见大船的甲板上站了数十人,这些人宽袍大袖,甚是威严。船头站着五六人,个个身穿锦袍,头戴纱冠,似乎正在说话。大船离着地面约摸两丈许,三面巨帆吃饱了风,大船虽然漂浮在空中,与在水面航行无异,行走得甚是稳当。 厉秋风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大木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马车与大木船擦肩而过,只见船头那五六个人中,赫然便有冯渭在内。 厉秋风等人看着船头上的冯渭,又转头向站在马车前端的冯渭望去。两人虽然衣衫不同,不过相貌一般无二。船头上那五六个人指指点点,言谈甚欢,压根没有向马车望上一眼。厉秋风见这些人一身富贵之气,心下一动,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可识得船头上那些人都是谁么?” 冯渭脸色阴晴不定,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为首那人便是赵良栋赵大人,其余几位都是他手下的官吏。这只大船便是咱们出发之时赵良栋大人的座船,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难不成赵良栋大人也被那个鬼东西困在了这里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老先生见识非凡,岂能被这些障眼法欺骗?多半是耶律倍造出来的幻像,打算迷惑咱们,让咱们心惊胆颤,他便可以下手害了咱们的性命。” 两人说话之际,大木船已去得远了,不久便消失在雾气之中。关大头这才让马车慢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今日怪事不断,老子在这里混了不知道多少年,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怪事。多半那个鬼东西已然方寸大乱,不晓得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来害人。” 厉秋风等人在马车上议论纷纷,却都说不出什么道理。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说话极少,全然不像此前那般飞扬跋扈,心下又是惊奇,又是欣慰。马车缓缓前行,道路两边都是荒野,远处似乎有连绵不断的小山,只是雾气弥漫,无法看清。关大头一边驾着马车前行,一边对众人说道:“再走上五六十里,就能望见白骨山了。老子只能将各位送到白骨山脚下,至于白骨山上是什么模样,老子从来没有去过,自然不晓得。” 厉秋风等人与关大头一路同行,虽然初时对此人颇为厌恶,不过途中经历了许多艰险危难,对他已然没有恶感。听他如此一说,众人心下都有些不舍。慕容丹砚对关大头说道:“关先生,这个鬼地方如此诡异,你何必要留在这里犯险?不如与咱们一起逃了出去,再不受耶律倍的欺压,岂不是好?” 关大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姑娘,你对我这样一个粗汉如此抬举,我很承你的情。不过我与各位阴阳相隔,若是随着各位同去,只怕瞬间便会灰飞烟灭。何况我心愿未了,若是留在这里,或许还能多活几日。能与几位小朋友相识,也算我与各位有缘。这些年我在这个鬼地方东游西逛,倒也并非一无所获。眼下就要与各位分别,有一句话要送给各位。人这一辈子若要平安遂意,千万不能做亏心事,更不要去害人。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坑害了别人,自己也难逃公道。几位小朋友都是身负大本领之人,不过戾气颇重,还望各位好自为知,不要铸成大错之后再后悔,一切都已晚了。” 王小鱼听关大头说话,心下暗想,他虽然没有提到名字,不过这番话说的必定是我。想不到这个乡野粗汉,也懂得语带双关了。若是换作往日,王小鱼受了关大头这番劝诫,只怕立时便会拔剑刺去,与关大头斗一个你死我活。只是经历了种种艰辛,她已然不似此前那般只凭意气用事。是以听关大头说完之后,她只是看了关大头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他处,口中并未说话。 关大头说完之后,众人俱都沉默不语。马车缓缓前行,不晓得走了多久,只听关大头大声说道:“前面不远处便是白骨山啦。老夫子,后面的道路,只能靠你带着这几位小朋友走下去了。” 厉秋风等人听关大头说完之后,心下都是一怔,齐齐向前方望去。却见里许之外仍然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压根看不到山丘的影子。厉秋风心下暗想,不晓得关大头和冯渭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这个鬼地方辩明道路。此处除了这条土路,便是无边无际的荒野,此外再无树木、屋宅,无论走出多远,眼前的情形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压根无法分清东西南北。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王小鱼“咦”了一声,倏然站了起来,转头向着道路两侧打量了一番,脸上现出了惊异的神情,口中说道:“奇怪,咱们怎么又回到王家庄了?!”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由也向道路两侧望去。可是看了半天,却也没发现这里与王家庄有何相似之处,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王小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王小鱼见众人一脸惊愕,知道他们心下不解,是以接着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戚公子,你们一个多月之前才到了王家庄,自然不识得这里。其实在我年幼之时,王家庄外只有一条土路,道路两侧并无树木,一直通到官道。后来我爹爹……呸呸,后来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坏蛋下令庄丁在道路两侧种植树木,才变成了各位后来看到的模样。” 第二千二百六十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脸色大变,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子晃了几晃,恰好马车颠簸了一下,晃得她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好慕容丹砚站在她身边,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鱼颤声说道:“我真是愚蠢!自从咱们从墓道中走了出来,除了那座鬼庄之外,眼前便是一条土路,两侧都是荒野。其实这便是十几年前王家庄外面的模样,只不过时日久了,我竟然没有想起来。难道咱们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王家庄外那条土路上打转不成?”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人人心下惊疑不定。关大头不知道厉秋风等人的来历,自然不晓得王小鱼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以他转过头来,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什么王家庄李家庄,小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渭听厉秋风和王小鱼等人说过来历,知道王家庄是王小鱼的居住之地,听关大头说完之后,他见王小鱼一脸惊恐的模样,压根没有回答关大头问话,急忙接口说道:“王姑娘住在王家庄中,是以才会认得眼前这条道路。” 关大头并不在意,撇了撇嘴,口中说道:“想来是小姑娘太过想家,认错了路也是有的。” 关大头话音方落,王小鱼颤声说道:“我不会记错!这条土路长约二里,村口种着两株大树。当年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建造王家庄之时,庄口并未砌墙,便是以这两株大树作为庄子的入口。” 王小鱼说完之后,关大头和冯渭的脸色也变了。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莫非姑娘以前到过此地不成?” 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怎么会到过这个鬼地方?冯老先生若是不信,不妨问一问厉大侠和慕容姐姐。” 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说得不错。她自幼在王家庄长大,自然不会忘记庄子外面这条道路。不过这个鬼地方诡异之极,她若是到这里来过,岂能眼看着咱们困在这里?” 冯渭听慕容丹克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便在此时,只见王小鱼一跳三尺高,指着前方大声叫道:“看!就是那两株大树!” 其实不须王小鱼大声叫喊,厉秋风等人也已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里许之外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现出两株大树的影子,看模样与王家庄庄口那两株大树极为相似,只是要矮了许多。此时道路两侧的情形也有了变化。左侧仍然是一片荒野,不过荒野中的野草却多了起来。右侧不见了荒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深沟,沟中积满了雾气,不晓得这条深沟到底有多深。 关大头赶着马车缓缓前行。车上诸人各怀心思,一个个紧盯着那两株大树,谁都没有说话。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王小鱼喃喃说道:“也难怪我认不出来,这是十多年前的王家庄啊。那时这条土路并不平整,每年大雨时节,土路常常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那时我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常常跑到这里来戏水。”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心下惊疑不定。她向前方望去,四周雾气更盛,目力所及之处,最远不过十丈。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暗想此处雾气如此浓厚,与此前并不相同。我与小鱼妹妹在幻境中都曾到过王家庄,或许背后捣鬼那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幻化出王家庄来引诱咱们上当。 马车走了一盏茶工夫,终于到了那两株大树之前。厉秋风等人抬头看着两株大树,心下惊疑不定。这两株大树与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在王家庄庄口中看到的那两株大树几乎完全相同,只是要矮了丈许,两株大树之外也没有垒起石墙。厉秋风知道从两株大树中间穿过,便已进入王家庄,左右两侧的屋子之中都是守卫王家庄的庄丁。可是眼前除了那两株大树之外,并无屋宅和石墙。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说这里像是十几年前的王家庄,想来那时虽然已经有了这两株大树,却并没有建造石墙和屋宅。 厉秋风思忖之际,关大头停下马车,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转头对众人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只能将各位送到这里,后面的道路,只能请老夫子带着各位小朋友继续前行了。” 厉秋风等人纷纷跳下了马车,只见四周雾气弥漫,只能看清楚十几丈内的情形。慕容丹砚快步从两株大树中间穿了过去,一直向庄内走去,虽然她离开厉秋风等人不过五六丈,已被雾气笼罩,身形变得朦朦胧胧。慕容丹砚生怕她在雾中遇险,急忙跟了上去。 厉秋风和戚九见二女走入庄中,心下颇为担心,正想随后进庄,关大头已然坐上了马车,口中说道:“白骨山就在前面数里之处,老夫子识得道路,由他带着你们去罢。我只能送你们走到这里,再往前走,遇到那两个煞星,我这身子经受不住,只怕化作尘土,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和戚九听关大头说完之后,心下惊疑不定,正想说话,关大头右手一抖缰绳,拉车的那匹马一声长嘶,立时掉头向原路奔去。厉秋风和戚九见马车奔腾如飞,瞬间便已奔出了十余丈,再想与关大头说话已来不及了,只得怏怏作罢。 冯渭见厉秋风和戚九看着马车的影子,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公子,戚公子,两位不必为老关担心。他在这里住了许久,与那些凶神恶煞都有交情。何况耶律倍还要老关为他办事,轻易不会害他。他不肯离开这个鬼地方,是自己的执念太深。若是强行要他随着咱们离开,于他而言反倒不美,是以两位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冯老先生,你精通奇门五行之术,厉某佩服得很。咱们一路走来,老先生有时豪气干云,不畏鬼神,有时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咱们被鬼神所杀。依老先生来看,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 冯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世间古怪之事甚多,任你武功再高,智计再厉害,总有自己无法应付之事。到了无法分辨解释之时,即便是古之圣贤,也只好以鬼神而论之了。圣贤如此,如冯某这等凡夫俗子,只能敬鬼神而远之了。” 第二千二百六十一章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压根没有解说世间是否真有鬼神,是以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惊疑之色。 便在此时,听到王小鱼大声说道:“怎么会这样?!这里的屋子和石墙都去了哪里,为何会变成一片平地?!”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一凛,顾不得与冯渭说话,转身便向庄内冲去,片刻之后已追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只见二女怔怔地站在当地,正自四处张望。四周一片平地,压根没有屋宅和石墙。 厉秋风见王小鱼一脸惊恐,身子微微发抖,急忙问道:“王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王小鱼嘴角抽搐,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小鱼妹妹说这里明明是王家庄,可是看不到庄内的屋宅,眼前尽是平地,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心下焦急,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沉声说道:“王姑娘方才也曾说过,十几年前王家庄庄口并无石墙,亦无树木,想来那时柳生旦马守随着柳生宗岩老贼初到辽东,尚无实力在此处大兴土木,建造屋宅。不过咱们眼前看到的地方未必是王家庄的所在,切不可上当。耶律倍故弄玄虚,无非是想扰乱咱们的心神,他才好乘虚而入,下手害了咱们。是以王姑娘不必焦急,只要咱们步步为营,敌人再厉害,也害不了咱们。”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稍安。此时冯渭也已走到四人身边,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此处向来没有人家,只是一大片空地,其间还有许多宫殿废墟。穿过这片废墟,便是白骨山。至于王姑娘所说的王家庄,我倒从未见过此处有人居住。” 厉秋风心下暗想,单凭那两株大树,确实无法断定此处便是王家庄。不过王姑娘在王家庄居住多年,应当不会认错道路。但是要说冯渭故意说谎,却也不像。或许冯渭到了此地之时,压根没有王家庄存在。若是将冯渭和王姑娘两人的话掺杂在一处,此事便可以说得通了。当年耶律阮在这里为耶律倍建了陵墓,后来辽国被金人所灭,这座陵墓断了香火,就此废弃。那些宫殿废墟,便是当年耶律倍陵墓配殿的遗迹。冯渭为了寻找武侯阵图,从海上来到东辽县,虽然闯入了耶律倍的陵墓,却被困在墓中。几百年之后,柳生宗岩带着族人潜入辽东,在老翁山脚下建了巢穴,又派出柳生旦马守在老翁山西侧建起了王家庄,与柳生一族的老巢互为犄角。只是柳生老贼并不知道老翁山下埋着一位辽国的废帝,只知道老翁山极为古怪,这才约束族人轻易不得上山。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完之后,见厉秋风一直默然不语,心下惊疑不定,便即开口问道:“厉大哥,你以为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这才将自己猜测的事情说了一遍。慕容丹砚等人听了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实在难以相信世间竟然有此奇事。厉秋风便将自己在长平古战场遇到的怪事说给了众人知道,最后他对众人说道:“杨业父子乃是宋朝生人,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厉某面前,而且厉某竟然没有丝毫怀疑。直到勘破了妖人所布下的迷魂大阵,这才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受了邪魔外道的迷惑。若是厉某猜得不错,眼下咱们已然着了妖人的道儿,被他困在幻境之中。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怕都是幻像。” 众人越听越是惊讶,只有王小鱼心中不只惊愕,更是欣喜,她心中暗想,我听说书先生讲过杨家将的故事,想不到厉大侠竟然遇到了杨家父子。虽然他说杨家父子并非真人,不过毕竟只是他一家之言,我瞧着厉大侠自己也不敢一口咬定都是假的。虽说眼下咱们遇到了种种怪事,不过若真能遇到前朝那些英雄豪杰,或许倒是一件好事。 念及此处,王不鱼双目放光,口中说道:“厉大侠,你说咱们在这里还能遇到杨家父子么?” 厉秋风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那些都是幻像罢了,压根当不得真。就像做了一场梦,在梦中见到了自己一心想要见到的人。不过厉某在长平遭遇怪事,看到了杨家父子等人,却并非是厉某想要见到他们,而是施展邪术的妖人故意让厉某看到的。这些妖人手段狠辣,除了精通移魂大法一类的邪术之外,还用上了来自海外的迷魂毒草,着实让人难以防备。”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日厉某没有被妖人所害,便是因为妖人使用邪术之时,并非是无懈可击。若是被迷惑之人内功深厚,或是心志坚毅,妖人虽然能够幻化出幻境来将人困住,却无法将其害死。而且被迷惑之人若是发现破绽,全力反击,施术之人便有性命之忧。” 冯渭听厉秋风说话,心下惊疑不定,暗想厉公子这番话太过玄妙,世间哪有如此怪事?若真有异人精通这等邪术,岂不是能够驱动鬼神,天下无敌? 厉秋风见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暗想眼下最要紧的是从幻境中逃了出去,至于到底是谁在捣鬼,又用了什么法子将众人困住,暂且不必理会。念及此处,厉秋风接着说道:“冯老先生说这里有许多宫殿的废墟,十有八九便是耶律倍陵墓的配殿,而那两株大树,便是耶律倍陵墓的入口。只要咱们一路前行,便能找到耶律倍的陵墓。而所谓的白骨山,或许就是耶律倍的陵墓,也就是王家庄背后的老翁山。”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等人这才明白过来。王小鱼大声说道:“怪不得冯老先生说白骨山有许多古怪,原来是耶律倍这个坏蛋在这里捣鬼。咱们这就杀过去,将他从棺材中拖了出来鞭尸,再一把火烧了他的尸骸,让这个坏蛋灰飞烟灭,看他还有什么法子来害人!” 王小鱼说完之后,便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能立时赶到白骨山,与耶律倍大战一场。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千万不可莽撞。从此处走到白骨山,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最终丧命在前往白骨山的途中。咱们须得计议周全,才能万无一失。” 第二千二百六十二章 王小鱼此时惊魂稍定,听冯渭说完之后,她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绝对不会记错,这个地方确实是王家庄无疑。只不过不知道有人用了什么手段,将屋宅和石墙都弄得无影无踪。若是冯渭和关大头没有说谎,白骨山岂不就是老翁山?咱们绕了一个大圈子,竟然又回到了老翁山脚下,这、这怎么可能呢?”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正与冯渭商议如何前往白骨山,并未留意自己与王小鱼说话,这才转头对王小鱼低声说道:“方才厉大哥说过,咱们多半还在老翁山下耶律倍的陵墓之中,眼前看到的这些东西未必是真的。” 她说到这里,又偷偷看了冯渭一眼,这才将嘴巴凑到王小鱼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位冯老先生只怕也未必是真的。咱们须要小心在意,因为眼前的一切可能都是幻像,说不定都是耶律倍设下的陷阱,引着咱们往里面跳。”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说得极是。老翁山太过诡异,种种怪事都指向了这里。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自夸武功天下第一,智计无人可及,却将老巢建在了老翁山脚下,自以为得计,却不晓得地下有一个恶鬼正自盯着他。怪不得这些扶桑人费尽了心机,不只没有巧计得售,反倒在中原损兵折将,当真是报应不爽。”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之际,厉秋风、戚九和冯渭一直在商议如何前往白骨山。戚九对冯渭说道:“方才关先生离去之前,曾经说过这里还有两个煞星。难道此处还隐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比咱们先前遇到的大野猪和大黑蛇还要凶残不成?” 戚九话音方落,冯渭脸色大变,不由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到处都是一片雾气,并无异状,他这才心下稍安,转头对戚九和厉秋风说道:“封豕长蛇虽然凶残,不过这两个畜牲只是那个鬼东西的奴仆,其实蠢笨得很,若是不幸遇到这两个畜牲,只要拼命逃走,逃得一条性命,倒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白骨山下这两个煞星却是天生神物,无人能够驱使他们。若是遇上了这两个煞星,只有死路一条,绝对没有生还之理。好在他们并不是时时出现,而且出现之前,往往有许多异兆,只要咱们小心应付,不与这两个煞星碰面,便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厉秋风和戚九见冯渭说得郑重,心下越发好奇,正想追问之时,冯渭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知道两位公子心中惊疑不定,想知道这两个煞星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咱们若是遇上了他们,只能是十死无生,若是先行告诉了两位公子,只怕两位公子为之胆寒,心中惊惧,于咱们逃生的大计并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不说,或许能够一鼓作气,从白骨山闯了出去。” 厉秋风和戚九见冯渭不肯将那两个煞星之事明明白白说出来,心下略略有一些不快,又不能逼迫冯渭说话,是以听冯渭说完之后,两人只好点了点头,心下若有所思。 冯渭见厉秋风和戚九虽然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都不大好看,知道两人心下不满,正想再说几句话来安抚他们,忽然从来路方向隐隐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他脸色大变,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糟糕!只怕咱们今日要大难临头了。” 厉秋风和戚九自然也听到了异声,听冯渭如此说话,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急忙转头向身后望去。此时雾气极重,只能看到十几丈内的情形。只见雾气在微微颤动,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正要穿过浓雾,出现在众人眼前。冯渭脸色铁青,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事情要糟,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先到白骨山脚下再说!”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厉秋风和戚九说话,便即快步向前走去。厉秋风向戚九使了一个眼色,口中说道:“戚兄弟,你和冯老先生走在前面,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走在中间,厉某为各位断后!” 戚九知道情势紧急,已不容自己再与厉秋风仔细商议,是以他点了点头,便即紧跟在冯渭身后向前走去。厉秋风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跟在戚九和冯渭身后。二女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对厉秋风一向深信不疑,是以二话不说,便即跟在了戚九和冯渭的身后。厉秋风右手拔出长刀,跟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后向前走去,不过每走上几步,他便要回头张望一番。 此时四周雾气茫茫,似乎比众人方才在两株大树左近遇到的雾气更要浓重了许多,即便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周围三四丈处的情形。厉秋风走在最后,越走越是心惊,暗想雾气如此厚重,若是有敌人隐藏在雾气之中伺机偷袭,即便自己和慕容姑娘、戚兄弟、冯渭能够自保,要护得王姑娘周全,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他脚下加快,向前抢出几步,离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只有四五步远。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偷袭王小鱼,他也能立时抢上前去助拳。 戚九紧跟在冯渭身后,一边行走一边向前方和左右两侧张望,不时还瞥向冯渭一眼,生怕此人捣鬼,众人非吃大亏不可。走了约摸百余步之后,戚九突然发现右前方竟然模模糊糊站了一个人,心下大惊,立时停下了脚步。几乎就在同时,冯渭也停了下来,口中说道:“前面有人!” 冯渭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左前方。戚九这才发现不只右前方模模糊糊站着一个人,在自己和冯渭的左前方还有一人。虽然看不清楚这两人的容貌,不过隐约可见两人身形高大,远远超过常人。戚九心下惊疑不定,双掌蓄力,只待那两人冲了过来,便要与两人厮杀。只是那两人隐在雾气之中,始终一动不动,使得戚九心下更加忐忑。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在戚九身后,见戚九猝然停下了脚步,心知有异,立时停了下来,各自拔出了长剑。只是二女被戚九和冯渭挡住,而且四周雾气厚重,虽然戚九和冯渭影影绰绰地看到前方出现了两个高大的人影,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没有看到。若是换作以前,只怕二女立时便要挥剑冲上前去查看究竟,不过经历过幻境中一番奇遇,两人的性子沉稳了许多,不似此前那般莽撞跳脱。是以拔出长剑之后,两人并未胡乱冲上前去,而是将长剑横在胸前,静观其变。 第二千二百六十三章 厉秋风走在最后,突然看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停了下来,又各自拔出了长剑,心下一凛,急忙抢到二女身边,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戚公子和冯老先生说前面有人,突然停了下来。只是周围雾气太重,我和小鱼妹妹没有看清哪里有人。” 戚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见厉秋风已经跟了上来,急忙走到厉秋风身边,指着前方说道:“雾中站着两个人,身形高大,不似常人,只是不晓得他们是敌是友。” 厉秋风定睛望去,看到那两个高大的人影,心下也是一凛。戚九侧耳静听,来路已然没有异声,心下稍安,正想说话,却听厉秋风对他说道:“戚兄弟,你和慕容姑娘护住王姑娘,我和冯老先生到前面瞧瞧。”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戚九说话,便即拎着长刀快走了两步,到了冯渭身边,一边盯着雾气中的两个人影,一边低声说道:“冯老先生,你曾数次经过此地,可曾遇到过这两个人么?”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明明记得这里只是一大片空地,残留着许多宫殿废墟,从来没有遇到过人。这两个家伙身高几达丈许,绝对不是寻常百姓。”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过去瞧瞧,看看他们是人是鬼,再作计较。” 冯渭自无异议,两人慢慢向前走去。约摸走出了十几步,离着两个人影已然不远。只是那两个人始终一动不动,情形极是怪异。厉秋风向冯渭讨了一枚火折子,随手晃亮,然后左手掌心吐力,火折子从他手中缓缓飞了出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在空中,直向左前方的人影飞了过去。 冯渭见厉秋风露了这手武功,心下大为佩服,暗想若无深厚内力,绝对无法将火折子送得如此稳当。而且火折子飞出之后,径直向着左前方的人影飞去,这份暗器功夫也是极为了不起。幸好自己未曾看轻了厉秋风,否则稍有轻视,非得留下笑柄不可。 眨眼之间,那枚火折子已然飞到了左前方那个人影身前半尺之处。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厉秋风和冯渭这才发现那个人影原来是一个巨大的石人。两人心下一惊,冯渭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厉秋风却是身子一纵,便即到了石人的面前。此时火折子已到了石人胸口数寸之处,厉秋风左手倏然探出,已将火折子抓在手中,看了眼前那个石人一眼,随即又向右首那个人影走了过去。待到他走到那个人影身前,将火折子高高举起,向他头上照去。只见这个人影也是一个石人,高达丈许,甚是威武。 厉秋风在两个石人之间走了两个来回,将石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个石人足有一丈多高,左侧的石人做武将打扮,顶盔贯甲,双手在身前拄着一柄宝剑,神情傲然,甚是威武。右侧的石人是一位文官,头戴高冠,身穿宽袍大袖的官服,双手在胸前握着笏板,神态甚为恭谨。 厉秋风和冯渭看着眼前两个巨大的石人,心下都是疑云大起,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只顾着上上下下打量着石人。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在两人身后大声说道:“厉大哥,冯老先生,你们看清楚是什么人了么?” 厉秋风转头说道:“请三位过来说话。” 片刻之后,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已然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三人看到眼前两个巨大的石人,也是吓了一跳。慕容丹砚对厉秋风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尚未说话,冯渭在一边说道:“这是翁仲,又叫石像生,是皇帝建造陵墓之时,立在陵墓外的墓道两侧用来守陵的石人。” 冯渭一边说话,一边绕着武将的石像转了一圈。随后他又走到文官石像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厉秋风和戚九、慕容丹砚也聚在两个石人左近,一边对着石人指指点点,一边小声谈论起来。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了几句话,心下突然一怔,暗想我与厉大哥和戚公子聚在一起查看石人,小鱼妹妹为何没有过来查看?念及此处,她转头望去,却见王小鱼站在数步之外,正自怔怔地看着石人,神情颇为古怪。 慕容丹砚暗想小鱼妹妹虽然不似此前那般莽撞,可是放着眼前的热闹不看,这也太过奇怪。是以她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你为何不过来查看石人?” 王小鱼听到慕容丹砚说话,好似大梦初醒,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颤声说道:“原来传说竟然是真的……” 王小鱼此言一出,不只慕容丹砚心中一怔,厉秋风和戚九心下也是一凛,不晓得王小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以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惊骇的神情,心下越发不解,对王小鱼说道说道:“传说?什么传说?” 王小鱼看着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慕容姐姐在王家庄住了月余,咱们可以说是无话不说,不过我以为此事无足轻重,是以从来没有和姐姐提起。咱们王家庄曾经有一个传说,据说庄子里面埋了十八个能够镇压妖魔鬼怪的文官武将,这些人身高数丈,乃是上天星宿下凡变化而成。他们守住了王家庄中的十八处灵脉,保佑王家庄的百姓不受恶鬼侵扰。我小时候经常听庄子里的百姓提到这个传说,但是不晓得什么原因,后来渐渐没有人提起了。想来传说中提到的文官武将,便是眼前这两个巨大的石人。” 冯渭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不以为然,口中说道:“什么文官武将?这东西叫作翁仲,也叫石像生,是古代皇帝专门设在陵墓之前为皇帝守灵的。据说翁仲是秦国一员大将,身高一丈三尺,力大无比,立了不少战功,翁仲病死之后,秦始皇念及他生前为春国立下大功,是以派人铸造了翁仲的铜像,置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后来建造秦始皇陵时,便将这尊铜像放在秦始皇地宫门口来为他守陵。后来历代帝王都将守护自己陵墓的石人石马称为‘翁仲’,盼着这些石人也能像翁仲一样死心塌地地守卫自己的陵墓。王姑娘说的传说太过荒谬,与翁仲压根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第二千二百六十四章 王小鱼受了冯渭的驳斥,心下不快,不过她并没有发怒,待冯渭说完之后,这才接口说道:“翁仲不翁仲的,如我这等小女子自然不晓得。不过此事不只王家庄的百姓纷纷传说,东辽县城里城外也有不少人知道此事,其中还有许多读书人。这些人个个见识不凡,绝对不会随意说谎。我曾听洪秀才说过,东辽县的老百姓之所以传说有十八位文臣武将镇守灵脉,便是因为建造王家庄之时,曾经有人挖出了石人和石碑,有关这十八位文臣武将的事迹,便来自石碑上刻着的碑文。” 冯渭方才指摘王小鱼说话不尽不实,不过说完之后,他心下却是后悔不迭,暗想这个姓王的丫头一向骄横,自己如此驳斥于她,这个丫头必定心下不快,说不定会与我大打出手。她武艺低微,我并不放在心下,只不过厉公子和慕容姑娘与她是好朋友,碍着这两人的面子,我也不能出手太重。如此一来,打赢她万万不可,打输了又不甘心,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冯渭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鱼不只没有发怒,还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待到王小鱼说完之后,冯渭暗想这个丫头莫非吃错了药不成,否则为何受了我的驳斥之后,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说话? 此前厉秋风一直以为王小鱼莽撞好斗,生怕她胡乱行事,惹出麻烦。方才听冯渭出言指摘王小鱼,厉秋风心下颇为忐忑,直到王小鱼并未发怒,而是心平气和地解释了一番,他才放下心来,暗想王姑娘和慕容姑娘在鬼庄之中吃了亏,不过性子沉稳了许多,倒并非是一件坏事。念及此处,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冯老先生出身科甲正途,见识自然远在咱们之上。不过王姑娘这番话也甚有道理,或许当年辽国败亡之后,耶律倍的陵墓无人看守,就此败落。陵墓外面墓道两侧的翁仲被人推倒,年深日久,掩埋于沙土之下。后来建造王家庄之时,有人无意中看到了被埋在地下的翁仲,不晓得这些石人是用来守墓的,还以为神仙将石人埋在这里镇守一方,这才有了这样一个传说。”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咱们不妨向前走一段路,若是还有十六尊石像,便可以证明王姑娘所说的传说并非尽是荒谬之事。” 冯渭正有此意,是以二话不说,又带着众人向前走去。果不其然,走出了十几丈之后,道路两侧又出现了一对做文武武将打扮的石人。此后众人每走出十余丈,道路两侧便会出现一对石人。众人见此情形,心下惊讶之极,直到走出了半里地,一共发现了十八尊石人。这些石人一文一武,俩俩相对,面目各不相同,一眼望去极是诡异。 众人又走出了二十余丈,再也没有石人出现。此时众人脚下已不是土路,而是用条石彻成的石板路。这条石板路宽约两丈,笔直向前延伸。众人小心翼翼向前行走,约摸走了一柱香工夫,王小鱼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若此处真是王家庄,右首便是我家的大门。” 慕容丹砚转头向右首望去,眼前只是一片灰濛濛的雾气,压根看不到屋宅的影子。她灵机一动,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颗小石头,右手一甩,只听“嗖”的一声响,小石头直向右首飞去,瞬间钻入雾气之中。慕容丹砚侧耳倾听,只听得石头破空之声连绵不绝,似乎飞出了十余丈外,破空之声方才消失不见。 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听到没有?这颗石头至少飞出了十四五丈,若右首真是妹妹家,石头只须飞出两三丈,便会打在墙壁之上。妹妹就不要胡乱猜测了,咱们还是尽快赶往白骨山罢。” 王小鱼心下惊疑未定,不过她确实听到石头飞出了老远,右首必定没有墙壁屋宅。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她只得点了点头,迈步又向前行。 众人又向前走了约摸一里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碑。冯渭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晃亮,将火折子高高举起,这才向石碑望去。只见这座石碑高约十余丈,驮在一个巨大的石龟背上。众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三步,一个个抬头仰望着巨碑,心下惊骇之极,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王小鱼见石碑虽然极为高大,不过四周并没有什么异状,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着石碑,半晌过后,又将目光移向了驮着石碑的石龟,口中说道:“呀,这个乌龟好大啊!” 冯渭方才驳斥了王小鱼一通,虽然王小鱼并未发怒,冯渭心下却是后悔不迭,暗想王小鱼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没读过几本书,性子又急,说了几句糊涂话,做了几件糊涂事,却也并不稀奇,自己何苦要与她争辩不休?只不过冯渭毕竟是读书人,虽然说话做事一向谨守礼仪,不过心底却一向清高得很,而且最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掉书袋。是以听到王小鱼又在胡说八道,他实在忍耐不住,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石龟可不是寻常的乌龟。古书中称它为‘赑屃’,是龙的九个儿子之一。故老相传,龙生九子,其中第六子名叫赑屃,最喜欢背负重物。后来天帝知道了此事,将赑屃召到天庭,让他在大殿门外驮着石碑。人间的帝王从书中知道此事之后,也学着天帝的模样,建造宫殿和陵墓之时,用大石头雕刻成赑屃的模样,用来驮碑。” 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先是一怔,紧接着拍手赞道:“怪不得关大头称你为老夫子,真是见识非凡。若不是老夫子解说详细,咱们还都以为这是一只大乌龟呢。” 慕容丹砚原本担心王小鱼与冯渭生了龌龊,没想到她不只没有生气,反倒对冯渭大加称赞,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里。厉秋风心下惊疑,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见到这块大石碑,似乎颇为惊讶。难道老先生此前数次来到白骨山下,都没有见过这块石碑不成?” 冯渭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四次来到白骨山下,除了先前咱们见过的那两株大树之外,既无翁仲,也没有石板路,更加没有眼前这块大石碑。穿过两株大树之后,只是一大片空地,其间有许多断壁残垣。至于翁仲、石板路,还有这块大石碑,我与各位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 第二千二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抬头向石碑张望,只是眼前雾气弥漫,如同一条条灰蛇,将石碑缠绕于其中,压根看不清楚石碑上是否刻有文字。他沉吟了片刻,转头对冯渭、戚九说道:“先前冯老先生说过,老翁山下这座大墓十有八九是耶律倍的陵墓。不过冯老先生也是猜测而已,并不能断定。若是咱们能从石碑上找到蛛丝马迹,断定此处是耶律的埋尸之处,或许能帮助咱们逃离此地。”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武侯阵图来历存疑,只怕并非像咱们听说的那样。据厉某所知,诸葛武侯机智过人,擅长用兵。虽说兵行诡道,不过武侯并非以邪术击破敌军。是以厉某不能相信这些诡异之术是由武侯遗留下来。多半是耶律倍、姚广孝这些妖人曲解了武侯的原意,糟蹋了先贤留下来的宝物。若此处真是耶律倍的陵墓,咱们找出武侯阵图,再由冯老先生详加解释,或许能破解此间的种种厉害机关消息,逃得一条生路。” 厉秋风说完之后,冯渭和戚九连连点头称是。厉秋风收刀入鞘,抬头看了看石碑,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瞬间跃到了赑屃的脑袋上。这尊石碑高约十丈,又被立在赑屃背上,一眼望去如同顶天立地的柱子一般。厉秋风站在赑屃头顶,在巨大的石碑下面,显得格外渺小。慕容丹砚等人站在赑屃之下,抬头看着厉秋风,心下都是忐忑不安。 厉秋风跃上赑屃脑袋,离着石碑还有两三丈。他转头对站在地上的众人说道:“从这里望去,看不清楚碑上刻了什么文字……”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只见右首浓厚的雾气突然扭曲起来,随后开始急速旋转,如同水面上出现的旋涡一般。众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抬头向空中望去,心下惊骇之极。 只见半空中那个巨大的旋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大,片刻之后,旋涡中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这个影子离着地面足有二十余丈,似乎正在透过旋涡望着众人。众人吓得目瞪口呆,不晓得什么东西藏在雾气之中。戚九一边看着巨大的旋涡,一边低声对站在身边的冯渭说道:“难道这个东西就是老先生说过的煞星么?” 冯渭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不住颤抖,双眼盯着空中那个巨大的旋涡,颤声说道:“是与不是,眼下已不重要,大伙还是各安天命,自求多福罢。” 戚九见冯渭吓成如此模样,心下不屑,正想再说之时,却见旋涡中央突然出现了两点绿光,心下不由一惊。他顾不得与冯渭说话,极目向空中望去,只是雾气太过厚重,看不清楚那两点绿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厉秋风站在赑屃头顶,看到绿光出现,立时想起巨蛇出现之前半空中那两盏红色灯笼,心下大惊,低头对众人大声说道:“各位小心!或许雾中又有大蛇藏匿!” 慕容丹砚等人看到那两点绿光之时,也都想起了巨蛇的眼睛,人人心中都是心惊胆颤。只是太过于惊惧,反倒忘记了转身逃跑。只见众人一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惊恐,目光呆滞地看着天空。 厉秋风盯着时隐时现的两点绿光,暗想这两点绿光比先前那条巨蛇的眼睛要大上两倍不止。如果又是一条巨蛇藏匿在雾气之中,只怕要比方才被咱们杀掉的那条大黑蛇大出许多。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大黑蛇凶残狡诈,几乎将众人逼入绝境。最后能将大黑蛇杀死,实属侥幸。若此时藏匿于雾气之中的真是一条巨蛇,再想侥幸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正自苦思脱身之计,左侧半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紧接着厚重的雾气中倏然伸出了一个巨大的爪子,直向站在赑屃头顶的厉秋风抓了过来。 慕容丹砚等人站在赑屃下面,一直盯着右侧空中的两点绿光,压根没有向左侧天空张望。没想到那两点绿光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左侧空中却突然伸出一个巨大的的爪子,直向厉秋风抓了过去。这一下事起仓促,慕容丹砚等人登时吓得呆了,虽然想要出声示警,可是事情太过突然,嘴巴虽然张得极大,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电光石火之间,巨大爪子已然到了厉秋风头顶。厉秋风只觉得头顶一黑,似乎有一块巨大的石板正在向自己压了下来,石板未到,阴影已将他笼罩在其中。无论自己向何处躲避,都逃不出石板的阴影。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知道自己即便拔刀相向,也绝对抵挡不住这只巨爪的扑击之力。百忙中他不及多想,身子斗然向右侧倒了下去,直直地坠向了地面。 厉秋风的身子堪堪从赑屃头顶滚落,巨爪已然拍到了赑屃的脑袋。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赑屃的脑袋竟然被巨爪拍断,紧随着厉秋风向地面坠落下去。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厉大哥身在半空,无从借力闪转腾挪。赑屃的脑袋如一间屋子般大小,重逾千斤,正从厉秋风头顶砸了下来,非将他砸成肉酱不可。情急之下,慕容丹砚不及多想,双足一点,身子如箭般飞了出去,瞬间到了厉秋风身前。只见她双手抱住厉秋风的身子,将他撞得斜斜飞了出去。电光石火之间,赑屃的脑袋紧挨着两人的身子坠落下去,瞬间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大地微微颤抖,沙石土块四处飞溅。戚九、王小鱼和冯渭忙不迭地向后逃开,虽说三人躲避得极快,头脸和身上还是被许多泥沙击中,火辣辣的甚是难受。 慕容丹砚抱着厉秋风斜斜飞出了两三丈,这才踉跄着落在地上,侥幸避过了赑屃的脑袋。饶是厉秋风胆子极大,此刻死里逃生,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乱跳。只是他看到慕容丹砚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正想向她道谢,忽听王小鱼颤声叫道:“快看!那个怪物就要现身了!” 厉秋风心下大惊,顾不得与慕容丹砚说话,转头向王小鱼望去。只见她躲在戚九身后,一脸惊恐地望着右侧天空,身子不住颤抖。厉秋风见她吓成如此模样,急忙转头向右侧空中望去。只是他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也是大惊失色,忙不迭地扯着慕容丹砚向后退了两步,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天空,心下惊恐之极。 第二千二百六十六章 只见右侧空中那两点绿光此时已变得大了不少,似乎躲在雾气中的那个东西正在向众人逼近过来。片刻之后,两点绿光已然冲破了厚重的雾气,变成两道绿光向众人射了过来。紧接着空中的雾气猛烈震荡起来,如同向一片平静的湖水中掷入了一块大石头,使得水波不断向四周涌动。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白色虎头从雾气中探了出来,似乎占据了大半个天空,正自低头看着众人。 厉秋风等人此前与大野猪猝然相遇,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以为那头大野猪已经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此刻看了白色虎头,才知道自己全然错了。与这头老虎相比,那头大野猪压根不算什么。只见白色虎头缓缓从雾气中伸了出来,随后大半个身子探出雾气之外。众人这才发现这头老虎除了额头上的黑色“王”字形花纹外,竟然通体都是白色。此时它蹲坐在众人右侧,似一座高山般巍峨,让人一眼望去,便会心生畏惧。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景,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全身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只听得呼呼风响,左侧的半空中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青色影子。这个影子慢慢从雾中盘旋着转了出来,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青色龙头,若论起大小来,与那头白虎的脑袋不相上下。青色龙头在空中盘旋,随后布满鳞片的龙身也在雾中时隐时现,不晓得它的身子到底有多长,只看到四支巨大的龙爪在空中挥舞,每一只爪子都大得惊人。众人看到巨大的龙爪,这才知道方才就是这条巨龙用爪子拍向了厉秋风,险些将他砸成了肉泥。 冯渭呆呆地看着青龙和白虎,颤声说道:“我听老关说过这两个煞星,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真身。前几次到了白虎山左近,我还庆幸自己没有与这两个煞星遭遇。原本以为此次也能像以前那般侥幸,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们拦住。天意使然,咱们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 冯渭说到这里,面如死灰,身子抖如筛糠,再也说不出话了。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跑到冯渭身边,一边盯着青龙和白虎,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不必如此沮丧。这两个煞星虽然厉害之极,咱们也不能束手待毙。先前与大野猪和大黑蛇相遇之时,咱们也是面临绝境,最后还不是逃了出来?” 冯渭一脸苦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与这两个煞星相比,封豕长蛇不过是蝼蚁罢了。我在这个鬼地方听了许多有关这两个煞星的传说,据我猜测,封豕长蛇是那个鬼东西的奴仆,受他差遣害人。不过青龙白虎这两个煞星乃是神物,只怕那个鬼东西也不敢招惹这两个家伙。咱们都是凡人,如何能与神魔一争短长?”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看样子以前我数次来到白虎山,其实都在那个鬼东西的掌控之中。他用的障眼法,让我无法知晓这里的真相。直到这次与各位同来,途中挫败了他的阴谋,又除掉了他用来害人的大野猪和大黑蛇,使得这个家伙已然无法再用幻像来欺骗咱们,原本被他遮掩住的翁仲、石板路、大石碑等全都现出了真身。不过咱们虽然挫败了那个鬼东西的阴谋,但是这两个煞星拦住了咱们,事情更加难办。若是我猜测不错,当年耶律阮为耶律倍建造陵墓,为了防备有人盗墓,必定请了手段高明的术士在陵墓左近设置机关消息,这两个煞星便是术士施了法术造出来的怪物。耶律阮用这两个怪物为他老子守墓,端得是万无一失。不过这个鬼地方诡异之极,无法知道东南西北和前后左右方位。如今青龙白虎现身,咱们终于可以判定方位了。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知道了方位,又有什么用?” 厉秋风听冯渭啰嗦了半天,心下不以为然,直到听冯渭说出最后一句话,他心下一动,口中问道:“老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冯渭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奇门五行之术包罗万象,于方位来讲,素有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之说。青龙为东,白虎为西,朱雀为南,玄武为北。眼下青龙和白虎现身,可以认定咱们右侧是西,左侧为东……”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自佩服,暗想自己虽然也跟着师父学过一些五行八卦之术,不过只是一些粗浅学问,与冯渭相比差得远了。他正思忖之际,忽听王小鱼对冯渭说道:“不对啊!白骨山若真是老翁山,那么王家庄在老翁山的西侧。如此一来,咱们若是面对着白骨山,右侧是东,左侧是西,恰好与你说的相反……” 冯渭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脸色一变,仔细思忖了片刻,口中喃喃说道:“应该不会弄错啊!书中明明是这样写的。书是不会错的,难道是我想错了不成?” 戚九一直盯着在空中盘旋出没的青龙和蹲坐在地上的白虎,听冯渭如此一说,他看了冯渭一眼,口中说道:“难道这两个家伙在各自的方位上呆腻了,今日互相换了个位置,故意跟咱们捣鬼不成?” 冯渭摇头说道:“此事绝无可能。帝王建陵,请来看风水和设置机关消息的术士必定是当世最厉害的高手,绝对不会如此孟浪。他们若是擅自改了奇门方位,必定无法驾驭这两个煞星,不只惹下了杀身之祸,而且砸了自己的招牌,自己面上无光不说,而且还要牵连师门和子孙后代。是以戚公子所说之事,绝对不会发生。” 冯渭说完之后,王小鱼接口说道:“会不会是耶律阮建造陵墓之时,故意颠倒阴阳,以防备有人盗墓……” 王小鱼话音未落,冯渭眼睛一亮,双手一拍,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一件大事。这是辽国废帝的大墓,规制与中原帝王陵墓全然不同,确实有颠倒阴阳之说。只是我方才太过专注,只想着中原帝王陵墓的规模,竟然关外与中原颇有不同。”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话,虽然大半听不懂,不过知道此处的确切方位,却也是一件大好事。众人一边听冯渭说话,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半空中两头巨大怪兽。只是过了老半天,青龙和白虎并没有什么异动。慕容丹砚小声说道:“这俩个家伙是不是不喜欢吃人啊?!为何只看着咱们,却不来攻击?哪像先前那条该死的大黑蛇,看到咱们就拼命追过来!” 第二千二百六十七章 众人各怀心思,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却也无人应答。过了良久,青龙和白虎仍然没有什么异动。众人见此情形,对这两个怪兽的惧意倒是减了几分。慕容丹砚低声对厉秋风说道:“这两个怪物比大野猪和大黑蛇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要想害死咱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为何它们只是盯着咱们,并未攻过来?”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也不晓得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先前青龙险些将我杀死,若说这两个怪物对咱们并无恶意,却也说不过去。或许他们是在等待时机,要将咱们一举击杀,这才没有仓猝出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想起方才在赑屃头顶险些被青龙的巨爪杀死的情形,当真是不寒而栗。念及此处,他不由向滚落在地上的赑屃脑袋望了过去。只见赑屃脑袋如同一间屋子一般,斜斜地插入土中,看上去颇为诡异。厉秋风心下一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双眉一挑,又转头向石碑望去。只见断了头的赑屃仍然稳稳地驮着石碑,只是没了脑袋,看上去有一些可笑。 厉秋风打量着无头的赑屃和高大的石碑,心下若有所思。他抬头看了一眼青龙和白虎,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各位向后退出几步,厉某要再到石碑前去瞧瞧。!” 他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想到方才的情形,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只是她正要出言劝阴,厉秋风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不好再说,只得依言向后退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等人退出了五六步,离着赑屃和大石碑已有两三丈,这才转过身去,走到赑屃近前,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瞬间已跃到赑屃的背上。慕容丹砚等人抬头看着厉秋风,不晓得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又害怕青龙白虎攻向厉秋风,一个个紧紧盯着厉秋风,一旦他遭遇危险,便要冲上去助拳。 厉秋风跃到赑屃背上,见青龙白龙并没有攻击自己,这才迈步向大石碑走去。只是他堪堪走到大石碑前,还没有仔细打量石碑,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这声吼叫声震四野,似乎连弥漫于天地之间的雾气也都被这声大吼震得不住摇晃。饶是厉秋风早有防备,听到这声吼叫之后,只觉得双膝一软,身不由已地向后退出了两三步。慕容丹砚等人更是吓得双腿酥软,纷纷向后退去。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真气贯注于四肢百骸,这才站稳了身形。他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白虎正自低头望着自己。人说虎为兽中之王,方才白虎一声怒吼,当真是惊天动地,慑人心魄。厉秋风见白虎盯着自己,心下一凛,知道情势不妙,正想跃下赑屃,白虎的脑袋突然自空中向下垂落,离着赑屃还有十余丈,虎口一张,又是一声大吼,震得厉秋风全身力气尽失,不由自主向赑屃背上跪了下去。此时一股劲风自虎口涌出,直向厉秋风卷了过来。 好在厉秋风早有防备,牙齿用力在舌尖一咬。舌尖剧痛,脑袋倒是清醒了许多,双腿也不再酥软。他一个无头跟头自赑屃背上翻了下去,直向地面落下。厉秋风的身子刚刚离开赑屃,白虎口中喷出的狂风已然砸在赑屃背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赑屃竟然晃了几晃。 慕容丹砚等人见白虎突然攻击厉秋风,心下大惊,正想上前助拳,厉秋风已然从赑屃背上翻了下来,侥幸没有被白虎所伤,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赑屃连同它背上的石碑只怕重逾万斤,可是被虎口喷出的狂风砸撞上,竟然晃动起来,可见这头白虎的威势着实惊人。 厉秋风双脚甫一落地,立时跑到慕容丹砚等人身边,冲着众人大声说道:“我知道这两个畜牲为什么要与咱们为难了!他们并不是有意要杀掉咱们,而是不许咱们去看赑屃驮着的石碑上刻了什么!”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回想起此前的情形,确实如厉秋风所言。只要不靠近石碑,青龙白虎对众人视而不见,并不痛下杀手。可是一旦到了赑屃背上,试图走近石碑,这两个煞星立时便会攻击。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等人不由齐齐向石碑望去,心下惊恐难安。 厉秋风转身向赑屃望去,只见石碑四周雾气弥漫,压根看不清楚碑上刻了什么文字。他思忖了片刻,慢慢地向赑屃走去,一边走一边抬头观看青龙和白虎是否会再次攻向自己。只见青龙巨大的龙头在半空中不住转来转去,龙身大半隐藏在雾气之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白虎则蹲在地上巍然不动,一双眼睛却是绿光四射,直愣愣地盯着厉秋风。 厉秋风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一旦这两个怪兽向他攻了过来,便要转身逃走。可是直到他走到赑屃身边,青龙白虎仍然没有任何异动。厉秋风这才将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到肚子中,转身对众人大声说道:“这两个怪兽只攻击爬上赑屃想去看石碑的人,各位可以放心地走过来。只是大家千万小心,不要轻易触碰赑屃,免得那两个煞星以为咱们要去看石碑,必定又会对付咱们。”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快步走到了厉秋风身边。只是人人心下惊惧,不由自主地离着赑屃都有四五尺远。厉秋风对冯渭说道:“碑上或许刻有极重要的文字,可是青龙白虎厉害之极,比之封豕长蛇厉害百倍千倍。咱们要到石碑前去细看究竟,非得尽数死在这里不可。是以依照厉某看来,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前往白骨山要紧。不知道冯老先生意下如何? 冯渭对青龙白虎早就心存畏惧,巴不得离着这两个怪兽越远越好。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冯渭立即点头同意。众人不敢再在赑屃左近停留,小心翼翼地绕过赑屃,继续向前走去。在两个顶天立地般的怪兽监视之下,人人走得格外小心。 厉秋风仍然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思忖,此处若与老翁山互为映照,则咱们一路前行,朝向应为东方。这两个怪兽不许咱们仔细查看石碑上的文字,不晓得到底是何原因。或许是背后那人害怕咱们看出了破绽,才会让青龙白虎守在了这里。这两个煞星如此厉害,不晓得白骨山上是否还有更厉害的机关消息在等着咱们。 第二千二百六十八章 众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巨碑,径直向前走去。冯渭和戚九并肩走在最前面,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在中间,厉秋风为众人断后。约摸走出十余丈后,厉秋风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五六丈外便是一片厚重的雾气,巨碑、赑屃连同青龙白虎,都已消失在雾气之中。 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自己明明知道赑屃巨碑也好,青龙白虎也罢,都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像,可是我仍然无法收慑心神,勘破破绽,可见我的内功远未练至精纯境界,极易受人诱惑。若是能够逃得生天,须得勤加苦练,内外兼修,方能不受这些邪魔外道的困扰。 众人又向前走了数十步,忽听冯渭“咦”了一声,已然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快走几步,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起追到冯渭和戚九身边。只见冯渭俯下身子,似乎正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戚九站在他身边,见厉秋风等人追了上来,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咱们脚下原本是用条石铺成的石板路,可是不晓得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大块石板铺成的道路。”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向地上指了指,接着说道:“冯老先生惊觉有异,这才停了下来。在下惭愧,竟然懵懂不觉。” 厉秋风见戚九面有愧色,便即安慰了他几句。这时冯渭站直了身子,一脸惊疑,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这里与以前完全不同。我曾经四次走过这里,压根没有见过这条石板路,而且雾气也没有这般厚重。我原本以为有四位相助,咱们必定能翻越白骨山,可是依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只怕我将此事想得太过容易了。” 厉秋风听冯渭说完之后,尚未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冯老先生太过沮丧了罢?咱们一路走到了这里,虽然途中遇到了青龙白虎这等神兽,不过他们也没能将咱们拦住。眼下只不过是土路变成了石板路,冯老先生何必惊恐不安?”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土路也好,石板路也罢,原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担心的是以前四次到了这里,都是那个鬼东西在背后捣鬼,故意让我以为翻越白骨山并不困难,其实是想让我带人到此,供他屠杀取乐。实不相瞒,四次陪我一同翻越白骨山的英雄好汉,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以他们的本领,那个鬼东西想要害了他们的性命,只怕并非易事。眼下仔细回想,那个鬼东西知道我急着逃离这个鬼地方,利用我将这些英雄好汉引诱到白骨山,他好下手将这些人害死。”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们四位虽然年纪不大,不过武功了得,极富智计,一路走来,那个鬼东西都没有办法下手害人,于是又想利用我将各位引入死地,害了各位的性命。白骨山左近生了这么多变化,必定是那个鬼东西打算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要与各位拼死一战。既然如此,若是还要各位陪我一起翻越白骨山,那我岂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么?” 厉秋风听冯渭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位冯老先生太过迂腐。眼下咱们已经走到了这里,早已不能回头。是死是活,只有前面一条道路。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冯老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咱们已是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走到底。至于是否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虽然造出这个幻境的那人本领极高,可是要想将咱们尽数杀死,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接口说道:“厉大侠说得不错!那个家伙若真有把握将咱们一举杀死,也不必耗费心思,造出这么多幻像来迷惑咱们了。眼下咱们虽然杀不了他,可是他要杀死咱们,难道咱们眼睁睁地让他杀不成?哼,我就不信咱们几个大活人,还斗不过一个死鬼!”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得豪迈,连连点头,正要出声附和,却听冯渭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眼下咱们连敌人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么和他斗下去?” 厉秋风嘿嘿一笑,沉声说道:“他要杀掉咱们,必定不会隐忍太久。不须各位去找他,他迟早会找上门来。咱们只须小心在意,必定能与这个鬼东西见面。到时鹿死谁手,殊未可知。”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中暗想,当日在长平古战场,幻境之中出现了千军万马,最后还不是化为尘土?只要咱们自己不乱了阵脚,即便这些邪魔外道使出的幻术千变万化,也绝对害不了咱们的性命。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戚九也纷纷出言附和。冯渭见四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下暗想,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四个年轻男女有如此志气,着实让人佩服。只不过在这个鬼地方,单凭豪言壮语和一腔热血压根没什么用。当日随我一同闯上白骨山的英雄好汉,哪一位不是豪气干云的大英雄、大豪杰?可是最后他们不是被打落深谷,尸骨无存,便是落入猛兽口中,下场凄惨无比。我这把老骨头若是丢在了白骨山,虽说没有为朝廷办成这件大事,未免有一些遗憾,不过也算没有白白活了五十多年。可是这四个年轻人若是折在这里,却是太过可惜了。 念及此处,冯渭正要劝说四人掉头回去,免得命丧白骨山,厉秋风抢着说道:“冯老先生,咱们心意已决,绝对不会畏缩不先。若是老先生心生惧意,不肯前行,尽管掉头回去便是。咱们四人是一定要闯上白骨山,看看那个妖魔鬼怪到底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说到这里,不再理会冯渭,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咱们与慕容姑娘、王姑娘并肩前行,若是遇到敌人,咱们四人齐上,杀他们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厉秋风这番话说得甚是豪迈,纷纷点头称是。冯渭见厉秋风心意已决,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对厉秋风等人说道:“既然各位决意翻越白骨山,我若是畏缩不前,岂不是做了缩头乌龟?好罢,还是由我在前面探路,四位跟在我身后好了。不过各位谨记,白骨山上不只有妖魔鬼怪,邪魔外道,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诡异迷宫。咱们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否则落入陷阱,比做鬼还惨。” 第二千二百六十九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咱们这就出发罢。我与戚公子在前面探路,劳烦厉公子为咱们断后。两位姑娘可以走在中间,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厉秋风等人并无异议。戚九向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拱了拱手,正要迈步前行,厉秋风抢上前去,解下腰间的长刀,连刀带鞘递到戚九面前,口中说道:“戚兄弟,你和冯老先生在前面探路,不妨将这柄刀带在身边。若是有敌人偷袭,也可应付几招。” 戚九一怔,正想推辞,厉秋风接着说道:“戚兄弟尽管放心,厉某为各位断后,风险不大。何况大野猪和大黑蛇已然毙命,剩下了青龙白虎,若是这两大神兽攻了上来,即便我手中也刀,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戚九知道在这个诡异之地,有冯渭领路,前行并不危险。反倒是后路有青龙白虎尾随,终究是极大的隐患。而且戚九自幼随父亲学习兵书战策,知道兵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伏击敌军之时,须得拦头、击中、截尾。也就是说,对于走在最前面的敌人,不能立时攻击,而要想法子将其拦住即可。否则先行攻击敌军前锋,敌军中军和后队要么有所防备,列阵迎击,要么急速退走,无法将敌军全部灭掉。江湖之中仇杀争斗,与疆场争战无异。若是有敌人窥伺在侧,一旦动手,必定会偷袭走在中间的慕容丹砚、王小鱼,还有为众人断后的厉秋风。倒是自己和冯渭走在前面,反倒风险不大。 念及此处,戚九正要劝说厉秋风将长刀收回。可是看到厉秋风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戚九心下又想,厉大哥武功远胜于我,而且极富智计。他即使不用长刀,武功也在我之上。我若是一再推辞,反倒让厉大哥尴尬。 想到这里,戚九双手接过长刀,口中说道:“多谢厉大哥赐刀!”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一起瞧瞧在背后捣鬼的那个家伙,到底有几斤几两!” 厉秋风说话之时,声音并不大,可是这句话说得豪气干云,戚九大为感动。他左手提着长刀,口中说道:“柳生宗岩武功通玄,又在辽东和中原苦心经营多年,最后还不是败在厉大哥手中?!我就不信这些邪魔外道,弄了一些障眼法出来,难道还能比柳生宗岩更厉害不成?!”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和戚九说话,心下颇为欣慰。王小鱼却是双眉一挑,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啦!什么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难道我和慕容姐姐就帮不上一点忙了么?!你看不起女子,可是女娲是女子,武则天是女子,梁红玉也是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厉大侠总听说过罢?!”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略略有些尴尬,不由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见她嘴角含笑,并未生气,这才放下心来,向着王小鱼拱手说道:“王姑娘说得是。方才是我失言,还请两位姑娘不要在意。”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这才向前走去。冯渭和戚九并肩走在最前面,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离着冯、戚二人约摸两丈多远,紧跟在二人身后。厉秋风走在最后,一边行走一边四处张望。此时五人已然抱定了破釜沉舟之心,再无丝毫惧意,是以一边行走一边说笑,压根不将青龙白虎放在心上。 约摸走出五六十丈之后,忽见前方三四丈处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冯渭和戚九见此情形,立时停下了脚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快步走到冯渭和戚九身边,五人抬头向牌坊望去,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 这座牌坊足有五丈多高,通体用白色条石垒成,共有五座门,中间一座门最大,宽一丈五尺有余,左右各有两座门,依次由高到低。灰濛濛的雾气弥散于牌坊左近,不时有雾气从牌坊的门户中飘过,看上去极为诡异。因为牌坊太过高大,顶端门楣大部分被雾气遮掩,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 厉秋风等人站在牌坊之下,抬头向牌坊望去,心中各有所思。片刻之后,王小鱼喃喃说道:“我在东辽县城听人说书,讲到孙猴子大闹天宫之时,说他独上九重天,在南天门大战四大天王。如今咱们站在这座牌坊之前,倒像是到了南天门一般。” 冯渭看着牌坊,口中说道:“以前我到这里之时,可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大牌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咱们是否继续前行?” 厉秋风将牙一咬,口中说道:“咱们到了这里,已是有进无退,一定要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若是还要留在这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东游西逛,受人愚弄,厉某绝对不甘心!” 众人穿过牌坊,继续向前走去。约摸走出十余丈,厉秋风转头向身后望去,那座牌坊已然消失在雾气之中。他想起在皇陵和长平古战场陷入幻境之时,也曾见过巨大的牌坊,后来在蜀中与师父闲聊,说起在长平的遭遇,他师父曾经言道,用邪术害人的那些邪魔外道虽然手段狠辣,不过障眼法终究是障眼法,绝对不能凭空造出幻境,须得借助地形地势,乃至屋宅树木,才能让人不会有丝毫怀疑,不由自主坠入幻境之中而无法清醒。或许这座牌坊,便是困住咱们的那个奸贼故意造出来的。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慕容丹砚“咦”了一声,口中说道:“雾气好像消散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厚重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接口说道:“不只雾气消散,咱们脚下的石板路也有了变化,比先前经过的道路要宽了许多。我瞧着这条路不是用平常的石板铺成,倒像是将一整块大石头磨平之后铺在了这里。可是世间有谁能有如此闲心和本事,将一块大到无边的岩石磨平之后,再铺在这里做了道路?” 众人听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这才发现确实如二女所说。自从穿过牌坊之后,雾气便已消散了许多,与那两株大树外面的情形差不多,隐约可以看到里许之内的情形。而众人脚下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五人走在道路中间,竟然无法看到道路两侧的尽头在哪里。放眼望去,道路正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延伸开去,五人似乎走在大海中央,心中都有了孤零无依之感。 第二千二百七十章 厉秋风四处张望,只见脚下的石板道路确实如王小鱼所说,没有丝毫缝隙,一直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确实像是用一整块大石头磨平而成。可是世间到哪里去寻找一块如此完整无缺的大石头?就算有这样一块大石头,又有谁有如此本领,能够将这样一块大石头磨成一块平整的石板,然后铺成了一条道路? 厉秋风思忖之际,戚九突然开口说道:“难道将咱们困在这里的那个奸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知道咱们能够判明方位之后,故意造出这样一处幻境,想要迷惑咱们不成?此处无论朝向何方,都是同样的情形,若是咱们稀里糊涂走下去,只怕走不出多远,又要迷失方向了。”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戚公子说的不错!方才咱们遇到青龙白虎,虽说陷入绝境,可是冯老先生见识非凡,从青龙白虎这两大神兽占据的方位,分辨出了东西南北,领着咱们一直向东而行。走过大牌坊之后,咱们也没有变换方向。可是到了这里,只怕稍有差池,便会偏离方向,不知道走向何处。那个鬼东西若是设了陷阱想要坑害咱们,此处无疑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厉秋风听戚九和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犹豫不决。便在此时,忽听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王姑娘,两位难道没有发现吗?咱们脚下压根不是一条石板路,而是一处极大的空地。咱们一路行走,经历了许多风险,到了这里,或许终于到了尽头啦。” 众人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便在此时,前方雾气之中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影,似乎正向众人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抢在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定睛向前望去。只见那十几个人影个个宽袍大袖,行走之时甚是潇洒飘逸。 戚九将长刀递还给厉秋风,口中说道:“厉大哥,这是你的称手兵器,还是还给你罢。在下学的是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手中有刀无刀,没有什么差别。” 厉秋风知道戚九练的是边军的战阵搏击之术,与武林中人闪转腾挪的拳脚功夫全然不同。对面走来的十几人若是敌人,长刀在自己手中,威力更大。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伸手将长刀接了过来。 片刻之后,那十几个人影已到了众人面前。只见这些人头顶梳着高高的髻子,身穿青色道袍,竟然都是出家的道人。为首那位道士约摸三十多岁年纪,面如冠玉,双眉入鬓,一双细眉,颇为有神。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这十几名道士个个神采飞扬,飘飘然颇有出尘之气,心中登时生了亲近之意。厉秋风、戚九和冯渭却是暗自提防,双眼紧盯着这群道士,手上暗暗蓄力。若是这些道士欲行不轨,三人便要出手杀人。 为首那位道士走到众人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右掌竖在胸前,口中说道:“此处乃是阴阳交汇之处,孤魂野鬼栖身之所。贫道瞧着各位都是阳世之人,为何会在阴阳法界出现?” 冯渭原本对这些道人心存怀疑,可是听这位道士说出了“阴阳法界”四字,心下一凛,暗想我听老关说过,那个鬼东西收服他之时,曾经对他说过,这里既非阳世,亦非阴间,乃是非阴非阳的混沌之地,号称阴阳法界。这位道士一身仙气,又晓得阴阳法界的名字,难道他是阳世的得道高人,到这里来行侠仗义不成? 念及此处,冯渭心下又惊又喜,急忙拱手说道:“在下与这几位朋友误入此处,正在寻找逃生的道路。道长神采飞扬,一望便知是得道真人,不知道真人在何处修仙?” 那位道士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贫道乃是凤凰山紫阳观观主,道号凌虚子。真人二字,愧不敢当。” 凌虚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自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脸上掠了过去,这才接着说道:“前几日有一位香客到了紫阳观,提到他的一位长辈平白无故摔了一跤,如同中邪一般,每日里昏睡不醒,口中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这位香客请了许多郎中去为他这位长辈医治,却没有什么用处,无奈之下,只好到紫阳观请贫道去为他的长辈驱邪。贫道去了他的家中,见患病之人红光满面,呼吸有力,并无性命之忧。可是他一直昏睡不醒,臆语不断,有时好似与人争吵,有时却又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做出种种畏惧求饶的模样。贫道知道他患的并不是寻常疾病,这才摆下香案,烧了黄纸卜算,乞求仙师指点。仙师说这人误入阴阳法界,不能还阳,亦不入地狱,只能在阴阳交界之处徘徊。时日久了,他的神智虽在,肉身却要枯萎,最后就算魂魄能够还阳,可是失了肉身,只能变作孤魂野鬼,永世不能再入轮回。 “贫道虽然本领低微,可是毕竟是修道之人,绝不容许妖魔鬼怪为祸人间。是以听了仙师指点之后,贫道便立志要闯入阴阳界,将患病之人的魂魄救回阳世。只不过阴阳法界变化万千,贫道虽然带了十几名得意弟子,却也数次遇险,勉强侥幸逃脱。如今离着九支香燃尽已然不远,若还是找不到那人的魂魄,咱们只好先行回去,再想良策。上天垂怜,让贫道在此处与各位相遇。请问各位是否见过那人?” 冯渭听凌虚子说到这里,心下越发喜欢,暗想这位道长一看便知是一位有本领的得道高人,此行又是要将人从阴阳法界中救走。有此人相助,自己和厉秋风等人必定能够逃出去。念及此处,冯渭一脸喜色,口中说道:“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模样?” 凌虚子皱了皱眉头,转头对身边一位年轻道士说道:“吴良,你见过那人,不妨和这位老先生说说。” 那位叫吴良的年轻道士答应了一声,一脸恭敬地说道:“是,谨遵师尊法旨。那人约摸六十多岁年纪,身高六尺九寸,身材矮胖,面目和蔼。” 冯渭听他说完之后,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没有见过此人。” 吴良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过还是勉强向着冯渭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多谢老先生了。” 他说完之后,退到凌虚子身后。凌虚子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这位公子双目有神,一望便知不是寻常人物。不晓得公子来自何方,又要到哪里去?” 第二千二百七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凌虚子向厉秋风问话,心下一怔,暗想厉大哥一向遇事冲在前头,这伙道人突然现身,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抢先与凌虚子接洽。可是方才凌虚子与冯渭说了半天,厉大哥始终沉默不语,这可有些不像他。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他站在冯渭和戚九中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真人谬赞了。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罢子,岂能入真人法眼?方才听真人自称是凤凰山紫阳观观主,不晓得这座凤凰山坐落在何方?”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甚是巧妙,不只没有回答凌虚子问话,反倒岔开了话头,打听起了凌虚子的来历。慕容丹砚虽然江湖阅历不如厉秋风,不过甚是聪明,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一凛,暗想厉大哥似乎对这位凌虚子道长颇有防备之意,可是我看这位道长神采飞扬,眉宇之间尽是正气,不像是奸佞小人,为何厉大哥会对他如此警惕?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凌虚子却并不在意,口中说道:“凤凰山在辽东安东府治下,乃是一座奇山。不过紫阳观只是凤凰山数十座道观中的一座小道观,名声不显,只怕公子并未听说过紫阳关这三个字。贫道带了十几名徒子徒孙在观中修行,仗着历代观主留下的道家秘籍,倒也学会了一些微末道术,否则也无法到阴阳界来救人了。” 慕容丹砚听凌虚子侃侃而谈,心下均想,这位道长发觉厉大哥有疑他之意,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话,却自承身负异术,这才能闯入阴阳法界。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光明磊落,也断了厉大哥追问他的念头。此人说话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厉秋风听凌虚子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道长精华内敛,言行有规,着实令人佩服。不过道长要找的那人咱们并未见过,只怕让道长失望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凌虚子一眼,接着说道:“咱们几人被困在阴阳界中,东游西逛,到处乱闯,一直没能逃离此地。天可怜见,今日让咱们遇到了道长,还请道长大显神通,将咱们带离这个鬼地方。” 厉秋风此言一出,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冯渭都是吃了一惊,暗想厉秋风方才还出言试探凌虚子,怎么一转眼间又向凌虚子乞求帮助,这可与他平日里的言行全然不同。念及此处,四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凌虚子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却是毫不在意。只见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除魔卫道,治病救人,乃是道家弟子的本分。不须公子出言请求,贫道原本也应该带上各位一起离开。只不过贫道受人所托,须得将那位陷入阴阳法界的病人带回阳间。” 他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各位朋友不急,不妨与贫道做了一路。待贫道将那位病人找到,再将各位一起带出阴阳法界。不知公子和各位朋友意下如何?” 冯渭听凌虚子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位道长神通广大,找到那个病人并非难事。咱们与他一路同行,或许不必翻越白骨山,便能从这个鬼地方逃了出去。念及此处,他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凌虚子真人这番话说得甚合情理。咱们不妨先随他一同去将病人找到,再逃出这个鬼地方,岂不甚好?” 厉秋风看了冯渭一眼,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说道:“三位意下如何?” 戚九心下对凌虚子并不放心,见厉秋风向自己望了过来,他心下暗想,这个道人虽然说话滴水不漏,可是我总觉得此人来历并不简单。咱们辛辛苦苦到了这里,一路历尽艰辛,若是就此停步不前,还要和这群道士再沿着来路走回去,实在太过可惜。厉大哥智计远在我之上,他若是答允凌虚子,要和这群道士一同回去寻找病人,那我也只能和他同行了。 念及此处,戚九对厉秋风说道:“在下惟厉大哥马首是瞻。厉大哥若是要与凌虚子道长一同回去找人,在下必定和厉大哥同往。”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和戚九一般心思,是以听戚九说完之后,二女点了点头,都向厉秋风望了过去。厉秋风见三人如此模样,知道三人的心意,这才转头对凌虚子说道:“咱们几人本领低微,又没什么见识,想要凭着一已之力逃离阴阳界,势比登天还难。冯老先生说得不错,咱们还是与凌虚子道长及各位道兄同行,彼此也好互相照应。待找到那位病人之后,再请凌虚子道长带着咱们逃离这个鬼地方。” 冯渭见厉秋风答应与凌虚子同行,心下大喜,一个劲儿地催促凌虚子带着众人快去寻人。凌虚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各位朋友就随着贫道同行罢。” 他说完之后,大袖一拂,便即向厉秋风等人的来路走了过去。厉秋风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一步,将道路让了出来,好让凌虚子带着众道人当先而行。凌虚子也不推辞,拔腿向前走去。冯渭和戚九见厉秋风退让到了一边,急忙也向后退出了几步,为凌虚子等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凌虚子迈步前行,眼看着走到厉秋风的身前。厉秋风微微躬着身子,神情甚是恭谨。凌虚子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似乎甚是得意,瞥了厉秋风一眼,大摇大摆地从厉秋风身前走了过去。便在此时,也未见厉秋风如何使力,只听“呜”的一声响,长刀自他左手握着的刀鞘中激飞而出,直向凌虚子飞了过去。 这一下事起仓猝,不只凌虚子全然没有防备,即便是慕容丹砚、王小鱼、戚九和冯渭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长刀出鞘之后,众人眼前寒光闪烁,厉秋风倏然抢上两步,右手探出,已然将长刀刀柄握在了手中,手腕顺势翻转,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凌虚子的右臂已然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齐肩砍断。断臂飞了起来,瞬间跌出了丈许之外。奇怪的是凌虚子右臂虽然脱离了身子,可是创口处并无鲜血喷出。而且断臂落在地上之后,立时发出“嗤嗤”怪响,从断臂的大袖中冒出了丝丝白烟。断臂瞬间变得枯萎,如同一段枯树枝般横在了地上,看上去诡异之极。 第二千二百七十二章 慕容丹砚等人见厉秋风一刀削断了凌虚子的右臂,心下惊骇,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从厉秋风拔刀,到凌虚子的断臂枯萎,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凌虚子失了一条右臂,身子晃了几晃,似乎就要跌倒在地上,不过最后他还是勉力站稳了身子。 便在此时,跟在凌虚子身后的十几名道士突然飞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身子立时变得轻飘飘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飘在空中的十几名道士竟然全都变成了纸人,摇摇晃晃地在空中飘荡。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想起在幻境之中曾经见过狐狸精幻化出来的纸人,心下悚然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厉秋风嘿嘿冷笑,口中说道:“你若凭着真实本领与我交锋,我并无胜你的把握。只不过你在这里称王称霸惯了,明明可以凭实力取胜,偏偏要搞出种种花样来戏弄于我。如今你肢体已残,不是全尸了。识相些的话,还是乖乖离开,不要再想着害人。若是还在这里与咱们纠缠,只怕你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话音方落,凌虚子已然转过身来。慕容丹砚等人乍一看到他的面容,不由心下大惊,纷纷向后退去。只见他原本冠玉一般的面容已然尽是皱纹,一眼望去如同一个八九十岁的老翁,看上去极为恐怖。而且凌虚子方才现身之时,身材高大挺拔,颇有玉树临风之风采。可是此时却佝偻着身子,手脚微微颤抖,似乎一阵风吹过,都能将他掀倒在地上。众人眼看着一位仙风道骨的得道真人,瞬间变成了一个耆耆老者,心下惊骇,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右手握刀,刀尖斜指地面,看着凌虚子转过了身子,一张老脸如同橘子皮一般,两只眼睛混浊不堪,不过目光阴毒,正自盯着自己。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砍断了你的肢体,想来你已经无法再变化容貌害人了。不过你只是这个幻境中的幻像罢了,咱们被困在这里,你何尝不是被关在这里的囚徒?而且你是一具行尸走肉,要比咱们惨上千倍万倍。不如你乖乖到我身前,我一刀削断了你的头颅,将你剖腹挖心,送你上路。免得你游荡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永远都是一个狐魂野鬼,岂不是好?” 厉秋风说话之际,声音阴毒之极。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冯渭听了之后,感觉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腾起来,瞬间涌到头顶。人人都觉得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凌虚子双眼紧盯着厉秋风,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喉咙中嗬嗬作响,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厉秋风沉声说道:“你肢体已然毁了,连话都说不出来,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只能被人当作笑柄。你也是一位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何必还要留着这副躯壳?还是乖乖让我送你上路,一了百了,岂不是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目光中尽是嘲讽的笑意,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这柄刀颇为锋利,一刀斩断你的人头,不会让你太过疼痛,你尽管放心便是。若是你还要倔强,我一样会砍下你的脑袋,然后将你的脑袋放入大锅中煮了,待到你的头发和肌肤脱落之后,取了头骨出来,做了宴请客人的酒器,想来一定不错。客人若是知道这个骷髅乃是契丹皇族耶律家子弟的人头,必定人人都要用它来斟酒饮上一口。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难道这个老怪物,便是耶律倍不成?可是耶律倍虽然后来亡命中原,不过他毕竟是契丹皇族,到了中原之后也是锦衣玉食,怎么会落魄成如此模样?多半是厉秋风认错了人,将凌虚子误认为是耶律倍。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越说越是狠毒,心中惧意大生,暗想厉大哥为人忠厚,不过毕竟在锦衣卫当差多年,身上有许多戾气。我爹爹曾经对我说过,锦衣卫个个狠毒凶残,杀人不眨眼,厉大哥虽然不是恶人,不过须得想法子将他身上这份狠毒戾气消除,否则终归不会被江湖正道之士接纳。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凌虚子突然动了起来。只见他身子一晃,疾向被厉秋风削断的右臂冲了过去。厉秋风早已有所防备,凌虚子堪堪抢出了数步,厉秋风已然挡在他的身前,右手长刀横掠,直向凌虚子咽喉扫了过去。 只听刀声飒然作响,寒光闪烁,电光石火之间,凌虚子不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后疾退。慕容丹砚等人见厉秋风长刀如虹,一刀逼退了凌虚子,以为他必定会趁机追杀,正想着上前截杀凌虚子,助厉秋风一臂之力,没想到厉秋风不只没有追杀过去,反倒后退了两步,已然到了凌虚子那条断臂旁边。 慕容丹砚等人见厉秋风没有追杀凌虚子,心下惊异不定,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只见厉秋风左脚在断臂上一挑,那条断臂立时飞了起来,厉秋风右手手腕急转,手中长刀幻化出无数刀影。众人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厉秋风右手收回长刀,那条断臂已然消失不见,而他身前落下了无数细碎的布片和骨片。原来他将凌虚子的断臂挑飞在身前,右手挥刀横削竖砍,片刻之间,便将这条断臂连同衣袖砍得细碎之极。 戚九见厉秋风刀法如此精妙,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暗想厉大哥以长刀削砍飞在空中的断臂,力道拿捏得如此精妙,不晓得平日里耗费了多少心血,才能练成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法。他若是与我全力相搏,只怕不出十招,便能将我立毙刀下。 王小鱼见厉秋风露了这手绝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想此间事了之后,我一定要向厉大侠讨教武艺。只须学得他十成本领中的一成,也足以让我独自行走江湖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毁了凌虚子的断臂,心下却是生了惧意,看着厉秋风一脸阴毒的冷笑,如同坠入冰窖,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厉秋风双眼紧盯着凌虚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右臂已经毁了,永世别想肢体齐全。你已是一个废人,若是还想着什么雄图霸业,只能徒留笑柄。不如让我送你上路,早死早托生罢!” 第二千二百七十三章 凌虚子佝偻着身子,听着厉秋风冷嘲热讽,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慕容丹砚等人站在一旁,见他如此模样,知道此人已是愤怒欲狂,一旦出手攻击厉秋风,必定是雷霆万钧般的致命一击,是以人人都为厉秋风捏了一把汗。慕容丹砚更是拔出了长剑,只待凌虚子攻向厉秋风,她便要挥剑上前为厉秋风助拳。 便在此时,凌虚子左臂大袖一拂,一道劲风直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袭了过去。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凌虚子舍弃厉秋风不攻,竟然偷袭自己和王小鱼,心下悚然一惊,左手将王小鱼向身后一推,右手长剑剑光霍霍,直向凌虚子拂来的大袖刺了过去。 慕容丹砚长剑甫一刺出,只听厉秋风大声呼喝道:“慕容姑娘小心!”她心下一怔,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已然扑了过来,手中长刀凌空劈下,直袭向凌虚子的大袖。慕容丹砚暗想我出剑为小鱼妹妹解围,厉大哥趁机挥刀直取凌虚子的要害才是正道,为何他这一刀不砍向凌虚子的咽喉、胸口或是小腹,却要劈向凌虚子的衣袖?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着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和厉秋风劈出的长刀都要击中凌虚子的衣袖,众人眼前青影一闪,却是千钧一发之际,凌虚子已然将大袖收了回去,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手中的刀剑已然落空。 戚九见凌虚子收回了大袖,心下一凛,知道凌虚子这一拂乃是虚招,不晓得此人还有什么图谋。念及此处,他猱身直上,向着凌虚子扑去,双拳挥出,击向凌虚子的后脑海。只是他刚刚抢出数步,只听“嗤”的一声厉响,一道黑影从凌虚子左臂大袖中飞了出来,直向他咽喉刺到。 戚九心下大惊,不晓得凌虚子使了什么手段,这道黑影又是什么东西,自然不敢强挡硬接。百忙中他身子滴溜溜一转,如同一个陀螺一般急速旋转,堪堪避过了那道黑影。凌虚子趁机向前飘出,如一头大鸟般飞了出去。他身子跃起之时,那道黑影瞬间又缩回到他的衣袖之中,自始至终,众人都没有看清楚那道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小鱼见凌虚子飞身逃走,自然不肯就此放过他,挥剑便要随后追杀。厉秋风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穷寇莫追!此人狡诈,咱们不可妄动。” 王小鱼虽然并不甘心,只不过和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一起经历了种种艰险,她已不像此前那般莽撞。被厉秋风拦下之后,她恨恨地看了凌虚子的背影一眼,只见他已逃出了里许之外,身子没入雾气之中,瞬间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见凌虚子逃得踪影不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慕容丹砚等人方才见他突袭凌虚子,斩下了他的一条右臂,又对凌虚子冷嘲热讽,还以为他稳操胜券。可是此时再看厉秋风,却是一脸紧张的神情,心下不由疑云大起。 厉秋风见众人神情有异,知道他们心下不解,是以口中说道:“方才咱们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若不是这个家伙太过托大,只怕咱们都已死在他的手中了。” 厉秋风此言一出,众人心下越发不解,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厉秋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慕容丹砚犹豫着说道:“这个道士先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举止气度非凡,咱们都没有怀疑他另有图谋。厉大哥是如何瞧出端倪,猝施突袭,重创了此人?” 厉秋风道:“我先前也没有看出破绽,还以为此人真是得道高人,到这里来行侠仗义。不过他上来便询问咱们的来历,却露了他的老底。”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到这里,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甚至将凌虚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掰开了、揉碎了,反复推敲,兀自不晓得他哪一句话说错了。半晌之后,冯渭犹豫着说道:“这个道士现身之后说话不多,实在找不出他哪一句话说错了。厉公子是否可以赐教一二,免得咱们在这里胡乱猜测。”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个家伙若是幻化成别人模样,只怕厉某也找不出他的破绽,可是他偏偏装扮成道士的模样来骗人,又不晓得道家的规矩,岂能不露了老底?道家弟子讲究三不问、三不言、三不起。这个假道士自称是凤凰山紫阳观观主,按理来说修行多年,绝对不会不晓得道家的规矩。可是他一张嘴便说错了话,厉某立时知道他另有图谋,这才先下手为强,断了他一条胳膊。此人虽然厉害,不过肢体被毁,虽然还能兴风作浪,不过本事大打折扣,再要坑害咱们,可就不大容易了。” 王小鱼性子最急,厉秋风话音方落,她便抢着问道:“什么是三不问、三不言、三不起?”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所谓三不问、三不言、三不起,乃是修道之士入了道门之后须得谨记、谨守的规矩,即便是刚刚出家做了道士的小道僮,却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三不问中的头一个不问,是不问寿数,用俗话来说就是不问别人的年纪。因为修道之人看重德行和修为高低,并非以年纪来决定师承高下和地位尊卑。第二个不问,是不问俗事。既然身在道门,凡尘俗事便应当抛诸于脑后,岂能还惦记家财田产,妻子儿女?第三个不问,便是不问家常籍贯。入了道门,便是方外之人,已不存在于尘世之中,何来家常籍贯?可是方才那个假道士张口便询问冯老先生和厉某的来历,犯了道家弟子的大忌。别说堂堂的一观之主,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道僮,也绝对不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是以厉某听他说话,立时便知道这个道士是一个假道士。他装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在咱们面前装模作样,必定是另有所图,不怀好意。不过此人说话举止确实气度非凡,必定是一位极有本领的棘手人物。厉某担心咱们联手也斗不过他,这才倏施偷袭,砍断了他的右臂,毁了他的肢体。其实这个家伙若是暗地里偷袭咱们,或是变幻成其它模样,我要与他堂堂正正地打上一架,多半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太过狡诈,反倒弄巧成拙。我也是侥幸得手,虽然重创了此人,心下仍然有一些忐忑不安。” 第二千二百七十四章 众人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都有些惊疑不定。王小鱼接口说道:“三不问咱们都知道了,三不言和三不起又是什么规矩?”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所谓三不言,指的是早不言梦寐,午不言杀伐,晚不言鬼神。凡属道家弟子,必须要遵守三不言的规矩,否则便是犯忌。早不言梦寐,是说道家弟子早起之后,不得谈论梦中之事。道教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名叫庄子,被道教弟子奉为南华真人,与道教创教祖师老子合称老庄。庄子曾经说过一段故事,说他在梦中化为一只蝴蝶,到处飞来飞去,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人,醒来之后他才发觉自己仍然是庄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换作常人,梦醒之后,想到梦中的情景,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庄子却怔怔发呆,不晓得是自己做梦变成了一只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没有想出结果,由此推想人这一生或许就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才能看到自己的真身。也就是说,只有刻苦修行,勘破虚幻,成为道家真人,才能洞悉天地变化之秘密,成为逍遥自在的仙人,这便是道家弟子非常熟谙的‘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故事。此外全真派祖师吕洞宾也有过‘黄粱一梦’的故事,钟离权在梦中点化吕洞宾得道成仙。因为这些故事,道教以为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梦是修行路上的阻碍之一,而早上梦醒时分是对于梦境记忆最深刻的时候,道家弟子须得‘早不言梦寐’,放下虚幻的幻像去勘破心魔,方能达到庄子所说的‘至人无梦’之境界,刻苦修炼,成为跳出生死循环的仙人。 “至于午不言杀伐,是因为午时为阳之极,言杀有悖好生之德、慈悲之心。道家弟子讲究爱惜生命,不妄杀世间万物之生灵。正所谓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便是这个道理。” 厉秋风讲述这些道家规矩之时,众人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冯渭虽然精研奇门五行之术,于道家经典多有涉猎。不过他学的都是一些符咒驱鬼之术,于最肤浅的道家弟子礼仪规范反而所知不多。是以听厉秋风说话,他大半都是第一次听说,心下颇为好奇。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是女子,平日里极少到道观走动,压根不晓得道家的种种规矩,还以为道士与和尚一样,要谨守清规戒律,至于道教弟子要守什么规矩,二女压根就不晓得。 戚九对于道教规矩也是全然不知,可是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一怔,不由开口问道:“厉大哥,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厉大哥赐教。厉大哥说午时为阳之极,是以言杀有悖好生之德,慈悲之心。可是我在登州卫军中多年,多次见过官府斩杀犯人,大多选择在午时行刑。这与道家的规矩相悖,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官府斩杀犯人,多在午时三刻行刑。这是因为在一日之中,午时三刻是阳气最为旺盛的时候,此时处决犯人,不仅能震慑鬼魂,甚至让犯人被斩杀之后立时魂飞烟灭,连鬼都做不成。对于官府惩罚罪犯,震慑百姓来说,自然有极大的好处。可是道教弟子对世间万物皆有兹悲之心,即便是面对鬼魂,也要将其点化拯救,绝不会轻言杀戮。是以在正午时分谈论杀伐之事,有悖于道家的慈悲之心,故有午不言杀伐的禁忌。”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厉大哥赐教。” 王小鱼听得兴起,戚九话音方落,她便接口问道:“晚不言鬼神,想来是道士们害怕睡觉前谈论鬼神,不免做了恶梦,早上醒来之后,说不定就会胡乱讲话,违背了早不言梦寐的规矩。”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道家所说的晚不言鬼神,并不是担心会梦见鬼神,有碍修行。易经中有一句话,叫作一阴一阳谓之道,又有道家真人说过偏阴偏阳谓之疾。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世人,阴阳须得平衡,一旦失控,便有祸患发生。一日之中有极阳的午时,同样也有极阴的子时与之对应。日落之后,阴气越来越重,若是在夜间谈论鬼神之事,极易招致祸患,是以道家弟子须得专心持重,入夜之后不得妄言鬼神。” 冯渭听厉秋风说到这里,不由双手一拍,口中说道:“想不到厉公子不只武功高强,竟然对杂毛道士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也是如此熟悉,着实让人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惭愧。厉某原本对道家规矩所知不多。不过家师与道家倒有一些渊源,他老人家虽然不是黄冠道人,但是读过许多道家典籍,对于易经和道德经更是极为熟悉,可以说是倒背如流。闲来无事,他老人家与我说起过道家的一些传说和规矩,只是厉某愚钝,所知不多,倒叫各位见笑了。”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笑着说道:“厉大侠过谦了。你若是所知不多,咱们岂不是一无所知?我听说武当派的高手大半都是出家的道士,可见武艺高强之人,多半都要学习道术。” 厉秋风所学的武功,与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有莫大的关联。张三丰不只是武学宗师,更是道家不世出的奇人,他无师自通,精通武学和道术,其本事为上天所授,非人力所能及。厉秋风最擅长的玄虚刀法与易经和道德经中的至理暗合,太极拳更是取意于易经和道德经。是以他自幼随师父练武,便将这两部道家经典背得滚瓜烂熟。至于道家的一些规矩,是他师父闲来无事所谈及。不过师徒二人的武功虽然与道家有极大的关联,但是对于修仙得道之说,两人却是嗤之以鼻,压根不放在心上。厉秋风的师父还曾言道,和尚也好,道士也罢,如今修行都以走入了邪路,全然忘记了修道之人的本心。若是如此修炼下去,只能变成呆傻之人,成为世间的笑柄。是以王小鱼对道术大加赞扬,厉秋风心下颇不以为然,口中说道:“那也不见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世间修道之人,其实大半不懂得道在何处,只不过是人云亦云,关闭门户读死书,难成大器。” 第二千二百七十五章 这几句话倒不是厉秋风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他师父常常对他说过的。众人听了之后,心下都有一些好笑。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三不问和三不言方才说过了,至于三不起,是指道家弟子在吃斋、诵经、静坐时,他人不得打扰,即便有人打扰,道家弟子也不得应声而起。 “古语有云‘吃饭大似官’,百姓俗语说‘雷公不打吃饭人’,孔子也有‘食不语’的教诲,可见当人用餐之时,他人不应前去打扰。而道家弟子用斋,与俗人吃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道家弟子每当用餐之时,必先供养,为思‘十方供养,来之不易,无功享用,惟恐罪过。故每饭先上供出食,以行神、人、鬼普同供养’,是为结三缘之举。由此可知,道家弟子吃斋之时,亦有修心之举,故他人不得打扰。即便有人打扰,用斋者也不得应声而起,以免耽误了修行。“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文白相杂,除了冯渭之外,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不过最后一句话三人都听懂了,是以也没有开口询问。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至于诵经,更是一件庄重事情。道门规矩,凡诵经者,切须斋戒,严整衣冠,诚心定气,叩齿演音,然后朗诵。慎勿轻慢,交头接耳。备在端肃,念念无违。总之道家弟子诵经之时,他人不得打扰,即便有人打扰,或是出了什么事情,诵经者亦不能起身离开经案,否则极易堕入魔道,于修行而言乃是极大的障碍。 “静坐名义上是道家弟子在修炼静功,其实是在打坐练气,修炼内功。各位都是武学之士,自然知道修习内功之时,若是有人惊扰,或是自身思绪难定,不只练不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还极易走火入魔,酿成大错。是以修道之人静坐养心,他人不得打扰,静坐之人也不得因为有人招呼而应声站起。”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众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其实这些都是道门最粗浅的规矩,即便是初入道门几日的小道僮,也须要背得滚瓜烂熟。那个什么凌虚子自称是凤凰山紫阳观观主,却连这些最粗浅的道门规矩都不晓得,不是假货又是什么?”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突然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凤凰山就在东辽县以东二百余里处,是一座名山。我虽然没有去过,可是听许多东辽县的百姓说过此山。据说山中有许多道观,香火极盛,颇为灵验。” 她说到这里,不由皱起了眉头,接着说道:“平日里若是有人提到凤凰山,我必定立时会想起来。可是方才那个混账道士说起凤凰山,我却如同被鬼迷了心窍,竟然懵懂无知,真是奇怪。”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口中说道:“不只王姑娘如此,咱们哪一个不是这样?自从咱们从墓道之中进入这个鬼地方,好像做梦一般,本来很清楚的事情,自己也很难想明白。其间更有许多不可思议、有悖常理的事情,若是换在了平日里,一眼便可看破,可是咱们却深陷于其中,竟然无法解脱。正如庄子大梦之后苦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咱们在梦里来到这里,还是来到这里之后做了一声大梦?” 众人听厉秋风说话,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是仔细推想,头脑中越发糊涂起来。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厉秋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厉秋风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或许咱们真是做了一场大梦,不过正主儿已然现身,这场大梦,只怕过不多久就要醒了。”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大侠,依你所说,方才那个假道士莫非就是耶律倍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十有八九便是他。此人本事不小,又喜好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与冯老先生讲述的耶律倍的为人极为相似。而且方才我故意提到契丹皇族,对他大加嘲讽,此人果然愤怒欲狂,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若他不是耶律倍,何必对讥讽耶律皇族之人如此痛恨?”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想起方才厉秋风说话阴毒的模样,心下悚然一惊,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哥,你方才与那个坏蛋说话之时,语气阴森,着实让人害怕。我听爹爹说过,锦衣卫行事诡异,手段残忍,厉大哥,你可不要像他们一样。否则、否则……”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接连说了几个“否则”,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方才我是为了激怒耶律倍,让他心浮气躁,咱们便有机可乘,这才故意出言挑衅。不管此人是人是鬼,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敌人。若是凭真本事堂堂正正打一架,厉某没有把握将他击杀。不过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一旦怒火中烧,多半都会丧失理智,极易被人所乘。厉某只不过是为了激怒他罢了,并非真要使出那些阴险毒辣的手段来对付他。”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世间都说锦衣卫手段阴险毒辣,残忍之极,其实多半都是传说罢了。厉某在南镇抚使司做事,自然知道锦衣卫办差并不能随心所欲,有许多规矩约束。至于先帝在位之时,刘瑾之流利用锦衣卫镇压大臣和百姓之事不假,不过仍有许多锦衣卫官员秉持正义之心,不肯与太监和权臣同流合污。以厉某所见,官员也好,百姓也罢,只要行得正,坐得直,没有做过亏心事,压根不必害怕锦衣卫找上门来。比如险些害死慕容姑娘的那个扶桑女子,她假冒马空空之女,而马空空乃是一个独脚大盗,做恶不少,不晓得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被锦衣卫捕拿入狱,毙命狱中,可以说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而且所谓屠戮马家满门之事,多半也是假马东青故意编造,用来欺骗慕容姑娘。终归一句话,锦衣卫如同一柄利刃,这柄利刃能害人还是能救人,要看持利刃之人是善还是恶。” 第二千二百七十六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只得默然不语。戚九心下暗想,我在登州卫军中之时,常听人传说锦衣卫种种凶残手段。我爹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对锦衣卫仍然十分忌惮。厉大哥在锦衣卫当差多年,倒似对锦衣卫颇为忠心。幸好他为人忠厚,不喜与人为难。否则以他的武功和心计,若是作起恶来,只怕无人能够制得住他。 王小鱼听厉秋风提到锦衣卫,心下大为好奇,瞪圆了眼睛听他说话,蓦然间心中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才慕容姐姐出剑刺向那个假道士的衣袖,厉大侠却出言示警,又一刀劈向假道士的衣袖。我听慕容姐姐说过,少林派有一门绝学,叫作袖里乾坤,便是以僧袍大袖为武器。武林人物与少林寺的和尚交手,只会担心对方手中的刀剑和禅杖,多半不会留意僧袍和袈裟。少林僧将内力贯注于僧袍大袖之上,威力不亚于宝刀利剑。如此一来,敌人极易被少林僧使出的袖里乾坤击杀。难道这个假道士偷学了少林派的武功,到这里来耀武扬威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其实厉某方才也上了大当。这个奸贼右臂被厉某斩断,气势已衰。先前他用了十几个纸人幻化成道士,使出了障眼法来欺骗咱们。断臂之后,他已是寡不敌众,是以起了退走之心。明面上他以攻为守,用大袖攻向慕容姑娘,其实是想虚晃一枪,诱骗咱们抵挡他的攻击,他好乘机逃走。厉某看到他的大袖之中有黑影闪动,只道他袖中藏有铁鞭一类兵刃,想要袭杀慕容姑娘,这才出言示警,自己也向他攻了过去。没料到这个奸贼这一招乃是声东击西,一心想要逃走,一时大意,这才被他所乘。”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色瞬间变得有一些黯淡,接着说道:“此人行事诡异,武功莫测高深,虽然断了一条右臂,咱们仍然没有胜他的把握。没有勘破此人的深浅,贸然与他决战,对咱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是以这个奸贼退走之后,厉某才会如释重负。” 众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以为厉秋风稳操胜券,对耶律倍冷嘲热讽,可是耶律倍退走之后,厉秋风脸色却又是极为难看。原来他并无把握对付耶律倍,故意虚张声势,想要将他惊走。想到以厉秋风武功之高,对于断了一臂的耶律倍仍然如此忌惮,众人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 厉秋风见众人神情有异,知道他们心下焦虑,接着说道:“这个奸贼虽然厉害,不过他肢体已残,本事大打折扣,再要像此前那般为非作歹,只怕也是妄想了。眼下他已找上了咱们,或许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之时。合咱们五人之力,若是斗不过一个枯槁僵尸,只怕有些太说不过去了罢?是以各位不必担忧,只要咱们同心协力,就算这个奸贼一身邪术,却也奈何不了咱们。” 慕容丹砚原本心中忐忑,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暗想厉大哥这话说得不错。姚广孝这个妖僧乃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他在虎头岩的山腹中设下的静心寺又是诡异之极,最后还不是被咱们闯了出去?耶律倍活着的时候,先被老娘和弟弟欺侮,丢了皇位不说,甚至无法在契丹立足,不得不逃到中原。到了中原之后,他又被李从珂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落得一个横尸街头的下场。此人虽然有一些本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倒霉鬼。与姚广孝这个妖僧相比,他要差得远了,咱们何必怕他?!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胆气复壮,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这个奸贼若真是耶律倍,他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罢了,咱们何必怕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斩杀这个装神弄鬼的奸贼,还东辽县百姓一个公道!” 王小鱼和戚九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纷纷点头称是。冯渭先前已经听厉秋风简略说过大宋的结局,不过心里并不相信,只道厉秋风等人被邪术所害,神智不清,这才会胡说八道。此刻听厉秋风说话,他心中暗想,这几个年轻人甚是了得,可惜中了耶律倍的邪术,说起话来才会乱七八糟。只须将耶律倍斩杀,夺回武侯阵图,他们便会恢复神智。此间事了之后,我带着厉公子和戚公子回到东京汴梁,向童贯大人保举他们做官。凭借着两人的武功见识,必定能成为我大宋的栋梁之臣。念及此处,他对厉秋风说道:“厉公了说得不错。耶律倍再厉害,也是一具僵尸罢了。只要咱们破了他的障眼法,要将他除去,却也并非难事。咱们这就出发,到白骨山去与他一决雌雄。” 众人商议了一番,这才继续前行。此时雾气与先前相比又弱了许多,目力所及之处,已在两里之外。王小鱼一边行走一边说道:“厉大侠一刀斩落了耶律老贼的右臂,使得他元气大伤。或许这个奸贼力不从心,使得这个鬼地方的雾气也弱了许多。” 众人一路前行,约摸又走了五六里,可是一直没有看到白骨山的影子。脚下仍然是一大片石板路,无论望向何方,都是同样的情形。众人初时尚能一鼓作气,只是走出五六里后,似乎仍在原地打转,心下都有一些焦躁。 若是换作平日,王小鱼必定会心生不满,说不定还要借机发怒。可是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一同经历了许多艰险,她已然心性大变,不再是那个莽撞少女。是以虽然眼看着四周一片茫然,心下略略有一些焦躁和忐忑不安,却也并不抱怨,只是随着厉秋风等人向前走去。 又走了三四里路,冯渭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先前我四次前往白骨山,若是依照常理来说,咱们早已经就到了白骨山脚下。可是眼下四周的情形压根没有丝毫变化,倒似咱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难道咱们又中了耶律倍的诡计,如同遭遇鬼打墙一般,一直停留在原地不成?” 厉秋风也觉得情形有异,不过若是不向前行,又不晓得向何方走去。是以听冯渭说完之后,他心下沉吟未决,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 第二千二百七十七章 戚九见厉秋风沉默不语,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脸茫然,忍不住开口说道:“咱们一路走来,四周的情形确实没有什么变化,像极了在原地打转。不过在下越走越是惊慌,倒似脚下的道路越走越是狭窄,眼下好似走在一条宽仅数尺的小径上一般。一个不慎,只怕就要坠入深谷……” 戚九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心中暗想,戚公子不提还好,他这样一说,我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念及此处,她忍不住向左右张望,只见前后左右确实是一块巨大的石板,无边边际地延伸开去,压根没有深谷的影子。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慕容丹砚心下一动,知道厉秋风也与自己一般心思。她思忖了片刻,右手倏然拔出长剑,直向右首三尺之外的石板刺了过去。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拔剑向地上刺去,心下一凛,生怕她中了敌人的暗算,正想出言提醒,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慕容丹砚这一剑竟然刺入了石板之中,剑锋没入石板中三寸有余,如同刺入豆腐中一般,竟然不费丝毫力气。 这一下不只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慕容丹砚自己也是心中一凛,暗想自己这柄宝剑虽然不是俗物,这一剑刺出之时,自己也将内力贯注于剑上,可是要说一剑便能刺入石板,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念及此处,她心下惊疑不定,手中长剑仍然刺入石板之中,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小鱼武功低微,不晓得其中的关键所在,还以为慕容丹砚无意中露了一手了不起的武功,不由拍手说道:“慕容姐姐好剑法!我听说书先生讲过飞将军李广的故事,他带领军士巡查,凌晨时分看到一头猛虎卧于草丛之中。李广将军一箭射了过去,正射中了猛虎的额头。可是他带着军士走到近前,才发现草丛中压根没有什么猛虎,只有一块大石头立在草丛之中。李广将军射出的羽箭陷于石中数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拔了出来。慕容姐姐这一剑刺入石板之中,不费丝毫力气,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妹佩服之极。”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对自己大加称赞,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将长剑从石板中拔了出来。只是剑身自石板中抽出之时,众人都已看到剑身上带有丝丝血痕,心下都是一凛。待到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从石板中拔出的瞬间,从剑刃刺出的石缝中倏然喷出了一道血箭。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急忙向后急退,这才没有被血箭喷在身上。 厉秋风和戚九见石板中有血箭喷出,立时从左右两侧扑了上来,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只见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刺出的那个缝隙中不断喷出鲜血,情形极为古怪。厉秋风和戚九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疑云大起。 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不解,正想开口询问,慕容丹砚已自退到她的身边,脸色极不好看。王小鱼心下一凛,低声说道:“慕容姐姐,你为何如此惊惧?” 慕容丹砚一边看着石缝中喷出的血箭,一边将方才的事情小声说了一遍。王小鱼听了之后,心下大惊,思忖了片刻,右手倏然拔出长剑,便向脚下的石板刺了下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剑尖与石板**,迸射出一长串火星,但是长剑压根无法刺入石板之中。 厉秋风和戚九听到身后异响,急忙回头望去,只见王小鱼一脸惊愕,手中长剑剑尖顶在石板之上。两人立时猜到王小鱼学着慕容丹砚的模样,也向石板上刺了一剑,不过剑尖并未刺入石板。只见王小鱼抬起头来,看着厉秋风和戚九,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口中喃喃说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冯渭也已走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见此情形,他皱着眉头说道:“以前我到这里,可从来没有发觉有这等怪事。难道耶律倍在这里设了许多陷阱,等着咱们坠落进去不成?可是咱们运气为何又这样好,误打误撞走在石梁之上,这才没有落入陷阱之中?” 厉秋风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听冯渭说完之后,他默然不语,转头又向慕容丹砚刺出的缝隙望去。只见石板恢复如初,压根看不到有长剑刺中的痕迹。若不是地上兀自散落着许多血水,压根无法相信方才有血箭自石缝中喷射出来。 厉秋风盯着石板看了半晌,戚九沉声对他说道:“厉大哥,在下以为这等怪异的情形并非耶律倍造出的陷阱,或许他也无力操纵这里的一切,说不定与咱们一样,也是被人故意困在了这里。” 厉秋风转头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冯渭听到戚九说话,心下一怔,暗想耶律倍阴险狡诈,自从咱们到了这个鬼地方之后,处处受到此人的戏弄。若说不是他造出了陷阱来对付咱们,又有谁有如此本事?而且戚九说耶律倍也与咱们一样,是被人故意困在了这里,着实让人难以相信。是以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等人瞪大了眼睛,齐齐向戚九望了过去。 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方才慕容姑娘一剑刺入石板,石缝中竟然有鲜血喷了出来。咱们都是习武之人,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咱们亲眼看到这等诡异之事,又由不得咱们不相信。这片石板若是陷阱,背后主使那人的本事只怕天下无人可敌。耶律倍若是有此本领,先前或许还可以说他是猫戏老鼠,想要将咱们玩弄得精疲力竭、满心绝望之后,再将咱们弄死。可是方才他被厉大哥砍掉了一条右臂,肢体已残,若说他还不肯杀了咱们,仍然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以咱们此时深陷于此地,耶律倍仍然没有将咱们全都全部杀掉,这绝对说不过去。在下以为耶律倍这个奸贼并非不想杀掉咱们,只是他与咱们一样,也是被人困在这里,虽然有心将咱们全都弄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第二千二百七十八章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自从咱们到了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可是咱们却如同做梦一般,将离奇的事情视为寻常,极少起疑心。但是走到这里之后,脑袋倒清醒了不少。厉大哥曾经说过姚广孝等人用五行奇术设置幻境来害人之事,先前在下还心存疑惑,不过走到这里之后,却越来越相信咱们看到的都是幻像。不过按理来说,若是这一切都是耶律倍所为,咱们越接近这个奸贼,他的气场应该越强烈,咱们应该越迷糊才是,绝对不会到了他的身边,咱们反倒清醒起来。是以在下推测,耶律倍也是被人困在了这里,只是他的本事极大,造出这个幻境之人却也对付不了他,是以咱们接近耶律倍之后,反倒借了此人的光,不再像此前那般迷糊了。” 厉秋风听戚九说到这里,心下暗暗佩服,不由双手一拍,口中说道:“戚兄弟说的对!为何我方才没有想到?!”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冯渭听戚九说到这里,也是纷纷点头。冯渭连声赞叹,摇头说道:“我在这里蹉跎了多时,处处受人愚弄,原本一直以为是耶律倍故意捉弄于我,想不到背后另有其人。戚公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有如此见识,我这把老骨头几十岁的年纪,想不到都活到狗身上了。惭愧啊惭愧。” 戚九听到厉秋风和冯渭夸赞自己,心下大窘,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大哥,冯老先生,两位如此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惊喜,暗想厉大侠武功高强,为人又极富智计,连他都没有想出其中的端倪,戚九却说得头头是道。这个家伙果然极有本事,也算本姑娘没有看错人。 念及此处,她心下一怔,暗想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没有看错人?想到这里,她心下大羞,一张脸登时变得通红,不由低下头去。慕容丹砚站在王小鱼身边,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十分不解,还以为王小鱼身子不适,正想开口询问,只听冯渭说道:“就算耶律倍这个奸贼不是这个鬼地方最厉害的人物,他要害咱们总不是假的。眼下他被厉公子斩掉了右臂,本事大打折扣,正是咱们除掉这个奸贼的大好机会。既然咱们已经离着这个奸贼不远,不妨先将他找到,若是能从他身上问出逃生的道路,那是最好不过。就算一无所得,顺手将这个奸贼杀掉,也算是除了一个祸害,咱们便可全力对付背后捣鬼的那人。厉公子,戚公子,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厉秋风此时对戚九已然刮目相看,是以冯渭说完之后,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看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戚九听厉秋风询问自己,心下略略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在下以为冯老先生说的不错。耶律倍元气大伤,正是除掉此人的大好时机,咱们万万不可错过。此人应当离咱们不远,若是将他或擒或杀,倒是一件大好事。”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打定主意要先将耶律倍除掉。先前众人对耶律倍极为忌惮,不过与此人打了一个照面,厉秋风偷袭得手,废了他的右臂,迫得他落荒而逃。方才又听戚九解释,此间的霸主另有其人,是以众人对耶律倍的惧意大减,胆气复壮,恨不能立时将耶律倍或擒或杀,才能出了胸中一股恶气。再次出发之时,人人意气风发,不似此前那般惶恐。 只是众人知道此处石板诡异,生怕陷入其中,是以前行之时,厉秋风又将长刀递给戚九,叮嘱他在前面探路之时,每次先用长刀刺向前方的石板,确认脚下无异状之后,再向前走去。冯渭、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依次跟在后面,厉秋风仍然为众人断后。不过如此一来,众人行走的速度要慢了许多。 王小鱼一边跟在慕容丹砚身后向前走去,一边笑着说道:“方才真是侥幸。若是咱们稀里糊涂乱闯乱走,说不定已然坠入陷阱中去了。幸好穿过那座大牌坊之后,咱们没有偏离脚下的道路,这才没有失足。” 慕容丹砚听到王小鱼在身后说话,头也不回地说道:“此处诡异,不能以常理度之。厉大哥在长平古战场遇到的情形更加凶险,不过最后发现只是在一处废墟中打转。造出这处幻境的那人虽然厉害,却也不能化无为有,凭空造出一处陷阱来害人。不过就算他只造出一个木桶大小的深坑出来,将咱们骗入其中,他趁机出手害人,却也是极难防备。是以咱们须得小心提防,免得被敌人所乘。”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九说的不错。到了这里之后,脑袋果然清楚了不少。此时回想在鬼庄中的遭遇,确实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世间哪有人能将枯枝败叶化为美酒佳肴?可是咱们偏偏信之不疑。还有后来遇到的大野猪和大黑蛇,青龙白虎,压根不可能是真的。这些障眼法真是厉害,竟然让咱们不起丝毫疑心。若是我也学会了这些奇门五行之术,敌人的武功再厉害,咱们也不必害怕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说话,先前还颇为不屑,直到听说王小鱼如此信奉奇门五行之术,他才忍不住开口说道:“王姑娘,奇门五行之术诡异难测,确实厉害。不过这些邪术都是障眼法罢了,若是被敌人勘破,施术者便有极大的危险。是以人在江湖,还是踏踏实实苦练武功为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处幻境如此厉害,恐怕不只用了奇门五行之术,还有迷魂毒药起了极大作用。当日我在长平古战场被人诱入幻境,原本不会懵懂无知。只是术士放出迷魂毒烟,迷惑了厉某的心智,这才险些遭了术士的毒手。眼下施术之人虽然将咱们困住,不过他若真有把握将咱们除掉,早已下手杀人了,何必还要让咱们在这里自由来去?可见这些邪术再厉害,终归敌不过刀剑拳脚功夫。” 第二千二百七十九章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点了点头,一边行走一边说道:“可惜我见识太少,不晓得除了拳脚刀剑之外,世间还有如此诡异的杀人手段。原本以为苦练武功便能行走江湖,却没有想到江湖中还有这么多鬼域伎俩。一着不慎,便会被奸人所害。” 众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十几里路。厉秋风正自给王小鱼讲述昔年嵩山、华山、青城三派联手,剿杀为害河南、山东、河北、山西四省的黑道人物张冷焰的旧事,戚九却倏然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前方情形有异,各位千万小心!” 厉秋风听戚九说话,心下一凛,急忙止住了话头,快走几步,抢到了戚九身边,定睛向前方望去。此时雾气越发稀薄,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而在距离众人二十余丈外,赫然立着一座白色石桥。再向远处望去,似乎有大片楼宇屋宅连绵延伸,只是离得远了,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 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追到戚九和厉秋风身边,抬头向前望去,目光落在石桥之上。王小鱼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口中说道:“奇怪,为何看到这座石桥,竟然颇为熟悉?” 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接口说道:“我也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座石桥。可是仔细推想,又全然记不起来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头看了她一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当日咱们为了躲避柳生一族的杀手和倭寇的追杀,曾经逃上了老翁山。还记得咱们在老翁山上向西望去,看到了什么吗?”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这才想起当时的情形。只不过此时此地,再想起当日的情形,已然恍如隔世。她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口中喃喃说道:“我记得山下是一大片平地,向远处张望,能看到几道树墙,再远处便是王家庄……” 她话音未落,厉秋风抢着说道:“还记得山下的平地上有什么吗?”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不由又向石桥望去,片刻之后,她转头望向厉秋风,颤声说道:“石、石桥,是石桥……” 原来当日慕容丹砚随着厉秋风向老翁山顶逃走,其间回望山下,空地上除了分散于各处的断壁残垣之外,还有几座石桥的遗迹。后来戚九与倭寇混战,战场便在几座石桥边缘。桥下水道仍在,却不晓得河水的深浅。慕容丹砚越想越是惊奇,暗想听厉大哥的意思,眼前这座石桥似乎就是当日咱们在老翁山顶看到的石桥。可是当时咱们看到的石桥已然破败得不成模样,而且河道上不只一座石桥。难道咱们转来转去,又回到了老翁山脚下不成?若真是如此,那几道毒藤结成的树墙哪里去了?还有那些断壁残垣为何又不见了踪影?可是这座石桥确实极为熟悉,与当日在老翁山顶看到的石桥极为相似。念及此处,她口中喃喃自语,心下惊恐不安。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这座石桥就是咱们在老翁山上看到的那几座石桥中的一座。”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左右两侧看了看,接着说道:“若是厉某猜得不错,左右两侧应该各有一座石桥,只不过离得远了,咱们没有看到罢了。这里必定是老翁山前无疑,所谓的白骨山就是老翁山,而所谓的老翁山,便是耶律倍的陵墓。咱们一路走来,历尽艰辛,终于要与正主儿见面了。”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都是悚然一惊,齐齐向石桥望了过去。冯渭却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厉秋风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奉了大宋朝廷之命到辽东来寻找耶律倍的陵墓,若是厉某猜测不错,你动身之前,必定详细查看过辽国皇帝陵墓的图样。眼前咱们看到的这座白石桥,不晓得是否与辽国皇帝陵墓的规制相符?”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公子果然机智。当日赵良嗣大人找我到辽东办事,确实交给我十几张辽国皇帝陵墓的图样,要我牢牢记在心中,对于我到辽东寻找到耶律倍的陵墓大有帮助。契丹人原本是辽东的蛮族,大唐强盛之时,契丹只能俯首称臣,避居于辽东一隅,靠着农耕渔织过活,日子过得极是艰辛。即便首领死去之后,墓葬也没有什么讲究,除了陪葬的金银珠宝多了一些之外,与寻常的契丹贵族和富户的坟墓并无太大区别。”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大唐遭遇了安史之乱,朝廷实力大损,无力压制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更不要说远在辽东的契丹人了。契丹趁机在辽东兴兵,先是吞并了周边许多异族,随后向南进兵,不断袭扰黄河以北的汉人土地。其时中原大乱,许多节度使为了夺取天下或是自保,纷纷与契丹结盟。契丹人狼子野心,正有兴兵南下之意,这些节度使不请自来,无异于引狼入室。从此黄河以北成了契丹人嘴边的一块肥肉,屡次遭受契丹人的抢劫蹂躏,汉人百姓死伤无数,遭遇悲惨。无数金银珠宝被契丹人掠至辽东,成了契丹首领、贵族的**。一些没骨气的汉人认贼作父,投靠契丹人,做了契丹人的走狗。 “后来大汉奸石敬瑭为了做皇帝,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勾结契丹骑兵南下,帮助他对付李从珂。契丹人从此占据了地利优势,不只抢走幽云十六州的金银珠宝,还将黄河以北各地汉人百姓的财物掠夺一空。其时契丹皇帝拥有的金银珠宝已远远超过了中原朝廷府库所有,可以说是富甲天下。正所谓穷人乍富,不知天高地厚,这些蛮人一般的契丹皇帝有了金银珠宝,又受了那些投降契丹人的汉奸怂恿,建造陵墓之时效仿中原帝陵,而且规模要比汉人皇帝的帝陵大得多。 “赵良嗣大人在辽国做光禄卿,参与辽国皇帝陵墓的建造,自然对辽国皇帝的陵墓极为熟悉。他南下之时,带了许多辽国皇陵的图样,每一副都甚是详尽。因为辽国皇陵是那些大汉奸主持建造,是以多采用汉人的规制。整座陵墓前方后圆,陵墓之外还要挖出一道水沟,既能拱卫皇陵,亦与风水术所说的‘倚山临水’的格局相合。河流之上要架设三座石桥,中间一座石桥最大,长十四丈,宽四丈九尺,共有七孔。左右两座石桥略小,长七丈,宽一丈四尺,桥下也为七孔……” 第二千二百八十章 王小鱼听冯渭说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口中说道:“辽国皇帝多半是受了那些大汉奸的愚弄。石桥下面设有一二三四五六八九孔都没什么干系,可是这些汉奸偏偏为辽国皇帝选了七孔,岂不是暗合‘七孔流血’之意?这乃是大凶之兆,用在陵墓上太不吉利。那些大汉奸多半都是一些蠢货,只是运气好,遇上了不懂风水的契丹皇帝,这才没被满门抄斩。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这话说得不对。这些汉奸虽然人品极坏,卑鄙无耻,不过学识了得,个个满腹锦绣文章。辽国皇帝可不是傻子,否则绝对不会让这些大汉奸做了自己的亲信大臣。只是这些奸贼越有才能,搞出的祸事就越大。他们便是因为在中原不得志,便跑到契丹去做官,反过手来对付中原汉人,比契丹人还要凶狠万分。他们对契丹皇帝是真得好,恨不能跪下去舔契丹皇帝的脚心,为契丹皇帝建造陵墓,怎么会不尽心?!”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赵良嗣大人对我说过,这些大汉奸为契丹皇帝建造陵墓之时,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参照中原帝陵的规制,将契丹皇帝陵墓建造得富丽堂皇,而且墓中遍设机关暗器,防备有人盗墓。不过这些汉奸个个狡诈,虽然死心塌地为契丹皇帝效力,却也不敢得罪契丹贵族,是以他们为契丹皇帝建造陵墓之时,也掺杂了许多契丹人的墓葬规矩。比如中原汉人的帝陵以九为尊,暗合九九归一之数,契丹人最喜欢的却是七。是以这些汉奸主持建造陵墓之时,墓中凡有数字,都与七有关。咱们眼前这座石桥和左右两侧的石桥,便是进入契丹皇帝陵墓的第一个门户。这座大石桥长十四丈,宽四丈九尺,共有七孔。左右两座石桥略小,长七丈,宽一丈四尺,桥下也为七孔。这七个孔与七孔流血没有丝毫干系,只是为了迎合契丹人以七为贵的旧习罢了。若是换作中原帝陵,这些石桥的尺寸、大小、孔数必定与九有关,若是哪一个白痴敢搞出一个七来,非得被杀头不可。” 厉秋风虽然去过皇陵,不过从来没有留意桥梁宫殿的尺寸,是以听冯渭说完之后,他心下暗想,如冯渭这样的读书人,常识渊博,见识不凡,能办天下大事。此间事了之后,自己一定要多读一些书,否则武功再高,只怕也会步步荆棘。 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管它九孔七孔,咱们又不是要来为耶律倍修缮陵墓。干脆一鼓作气冲了进去,将这个僵尸从棺材里拖出来,一把火烧成灰,看他还能如何兴风作浪!” 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沉声说道:“咱们来找耶律倍厮杀不假,不过这是他的老巢,岂能没有半点防备?咱们还是应当小心谨慎,否则没见到耶律倍,只怕先遭了他的毒手!”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如此一说,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对众人说道:“冯老先生精通五行奇门之术,咱们要闯进耶律倍的陵墓,须得听从冯老先生的吩咐,万万不可莽撞行事,否则必定铸成大错。”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暗想,厉大侠这番话明明是说给我听。唉,谁让我先前莽撞行事,闯了不少祸。不过眼下我已事事小心,非得让厉大侠对我刮目相看不可! 慕容丹砚听出厉秋风话里话外都在指向王小鱼,生怕王小鱼心下气恼,忌恨厉秋风,正想出言安抚王小鱼几句,只是见她面色平和,没有丝毫愠色,心下暗暗称奇,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冯渭也不推让,对众人说道:“赵良嗣大人虽然交给我十几份契丹帝陵的图样,不过耶律倍的陵墓是耶律阮暗地里下令建造,恐怕与其它契丹帝陵颇有不同。而且耶律阮给他的倒霉老爹建造陵墓之时,多半还参照了武侯阵图中的奇门五行之术,其中的机关消息恐怕更加厉害。是以进入陵墓之后,各位不要逞强争先,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交给我处置便可,千万不可胡乱行事。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说完之后,纷纷点头称是。众人又计议了一番,这才向石桥走去。到了石桥近前,冯渭在石阶上摸索了半天,确认并无机关消息之后,这才带着众人走上了石桥。只见石桥下面雾气翻滚,将水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压根不晓得这条河有多深。冯渭小心翼翼向前走去,一直走到石桥中间,却也并无诡异的事情发生。不过越是如此,众人心中越是忐忑。王小鱼无意中向右首望去,远远看到一座石桥架在河流之上。她心中一惊,又向左首望去,果不其然,左首也有一座石桥。她心下暗想,冯渭果然了得,没有走上石桥,便已猜到河上架着三座石桥。这些读过大书的人见识非凡,我须得好生向他学习才是。 厉秋风等人随着冯渭走过石桥,因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足足花了一柱香工夫,才从石桥上走了下来。待到双脚踏上了平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石板路,足以并排行走三驾马车。石板路向前延伸,尽头处竟然是一座城池。只是隔得远了,又有雾气弥散,虽然能够看到城楼上的箭楼、垛口,却看得并不清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看到城楼,心下一凛,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起了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中见过的皇城。只听冯渭说道:“咱们走过七孔桥,便算是进入耶律倍的陵墓了。脚下这条石板路是陵墓的神道,依照契丹皇帝建造陵墓规矩,神道由青石板铺成,宽为四丈九尺,长为四百九十丈,暗合七七之数。神道的尽头应该有一座碑亭,碑亭中立着一块巨碑,碑上刻着为死去的皇帝歌功颂德的碑文。碑亭后面便是陵墓的宝城,也就是咱们远远看到的那座城池。宝城中建有宫殿,规制与契丹皇宫大致相同。而皇帝的坟墓则在宝城最后端,是一个四面被砖石围住的圆形坟丘。” 第二千二百八十一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到了辽东之后,到处寻找耶律倍的陵墓,最后到了你们所说的老翁山脚下。只是山下虽然有许多断壁残垣,也有河流和石桥的遗迹,却压根看不到神道、宝城的影子。我猜测耶律阮死后,契丹贵族和大臣拥立耶律德光的子孙做了辽国皇帝,耶律倍一系就此失势,子孙几乎被杀戮得干干净净,侥幸逃生的耶律倍的后代必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踏入辽东。而且耶律阮为耶律倍建筑陵墓之事十分机密,契丹贵族和大臣几乎无人知晓。陵墓建成之后,建造陵墓的工匠和民夫又被耶律阮尽数杀死。加上耶律倍的陵墓又在辽东边鄙之地,人迹罕至,是以这座陵墓虽然规模极大,契丹朝廷竟然并不知道,使得这座大墓就此残留了下来。后来女真人崛起,与辽军在辽东连年激战,这座大墓毁于兵火,百余年之后,已然不复当年的模样。可是眼下出现在咱们眼前的却是完完整整的一座大墓,可见厉公子说的不错,咱们看到的必定是耶律倍这个奸贼造出来的幻像。至于咱们眼下到底身在何处,殊未可知。” 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接口说道:“半年多之前,厉某和慕容姑娘在京城左近一处隐秘之地受人暗算,陷入幻境之中,亲眼看到皇城出现在眼前。而且皇城中有成千上万的军士列成阵势,后来机关发动,这些军士围攻过来,几位江湖好汉先后丧命。最后机关被咱们破解,原来只是身在一处石室之中,石室的墙壁上绘有许多图画。设置机关的那人便是一代妖僧姚广孝。咱们之所以被他诱入幻境,不只是因为此人以奇门五行之术设置的机关十分厉害,还因为他在石室中预先藏匿了迷魂毒粉。咱们进入石室之后,毒粉被放了出来,不知不觉之间被咱们吸了进去,才会陷入幻境而不能自知。可惜那几位英雄好汉在幻境之中被幻像欺骗,最后自相残杀而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各位千万记住,若是遇到什么怪事,万万不可莽撞行事,因为咱们看到的十有八九都是幻像,若是胡乱出手,说不定会伤及同伴。”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起在静心寺的遭遇,心下大为好奇,凑到慕容丹砚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姐姐,你曾经和我说过静心寺的故事,可是其中的细节之处却没有说过。那几位英雄好汉为何会自相残杀,姚广孝为何会被人称为妖僧?”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小声说话之际,冯渭对众人说道:“我虽然不晓得厉公子说的姚广孝是什么人,不过想来必定是一位极厉害的邪术高手。厉公子说姓姚的妖僧建造静心寺之时,参照了武侯阵图来设置机关消息,可见耶律倍的陵墓之中必定也是杀机四伏。好在厉公子和慕容姑娘在静心寺中走了一遭,对于咱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好事。知道陵墓中有许多幽冥幻境,便不必惊惧难安了。” 众人又商议了几句,便即沿着神道向前走去。王小鱼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和厉大侠在静心寺中经历了许多艰险,最可怕的机关是什么?不妨说给咱们听听。若是咱们在耶律倍的大墓中也遇到了这些机关,便不会措手不及了。”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这才对王小鱼说道:“眼下仔细回想,那些机关消息虽然诡异恐怖,不过也没什么可怕,多半都是障眼法,只要小心谨慎,便不会被机关所害。最可怕的是那两条大蛇,不晓得吃了什么东西,体形大得惊人,又极是凶残,将咱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好在厉大哥武功了得,机智聪明,在石洞中杀掉了那条青蛇。只是剩下的那条大白蛇因为同伴被杀而变得更加凶残,咱们斗它不过,只能拼命逃走。最后厉大哥和老虎阿二联手与大白蛇苦斗了一场,才将这个畜牲杀掉。可惜厉大哥的绣春刀也在这一役中失去,一直没有称手的兵器。”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满脸都是艳羡之色,口中说道:“我从小也养些猫儿狗儿来玩,为何没想着养一头老虎?若是行走江湖之时也能有一头像阿二那样的老虎伴在身边,便像有一位武林高手相助,那是何等威风?”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沙家堡在虎头岩绝顶,静心寺在虎头岩下的山腹之中,虎头岩上出现了阿二这样体形庞大的老虎,虎头岩下生出了一青一白两条长十余丈的大蛇。依照厉大哥推测,虎头岩是姚广孝藏匿之所。此人乃是一代妖僧,不止武功绝顶,而且练就了一身邪术。这些旁门左道大多沉迷于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姚广孝武功通玄,精通异术,世间的荣华富贵早已不放在他的眼中,只有长生不老,做了神仙,才能遂了他的心意。是以他藏匿在虎头岩下静心寺之中,每日里都在熬制丹药。后来姚广孝被他姐姐杀死,留下的丹药和药材散落在静心寺中。想来老虎阿二和白青双蛇不晓得什么原因偷吃了这些丹药和药材,才会长得如此庞大。小鱼妹妹想要养一头像阿二那般大的老虎,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几个月之前,我到蜀中之时见过沙夫人。她私下告诉我说,老虎阿二自从到了蜀中之后,身子日渐衰弱,恐怕命不久长。须知世间万物,自有生存之道,靠着药石之力使身子变化和延长寿命,终究不是生存正道。阿二虽然体形庞大,可是为了支撑性命,吃喝也要比寻常的老虎多出一二十倍。他走出一里地,如同别的老虎走出数十里地。如此一来,身子的损耗可想而知。唉,若是阿二死去,不晓得沙夫人要多伤心。”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也是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真是可惜。如此说来,我养的那些猫儿狗儿没有吃这些丹药,最后寿终正寝,倒是一件好事。我在茶馆酒肆听说书先生说过,有的江湖大侠原本默默无闻,后来无意中吃了仙草灵丹,武功大进,终成一代大侠。看样子这些鬼话都是编造出来的,当不得真。” 第二千二百八十二章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听爹爹说过,江湖中有许多邪道人物,确实靠着服用一些药物使得自己的武功大进。可是这些药物固然能够提升气力,不过是药三分毒,服了药物之后,不只会损伤脏腑,还会伤及神智。十余年前,江西炉鼎山的隐士宗炫因为服药多年,失了神智,忽有一夜发起狂来,将自己的家人尽数杀死。当地官府派出捕快前去捉拿,又被他打死打伤了二三十人。江西各地的武林同道听到这个消息,激于义愤,联手围攻宗炫。只是宗炫原本武功极为了得,服了丹药神智尽失之后,武功更加厉害。这些武林同道不只没有将宗炫或擒或杀,反倒又有十几位好汉折在他的手中。 “其时我爹爹恰好在江西办事,听说此事之后,急忙赶去相助,终于在抚河岸边截住了已经发了疯的宗炫。我爹爹与宗炫斗了三四百招,这才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擒住。官府将宗炫关入大牢,用了手臂粗的铁链将他牢牢捆住。后来宗炫的药性散尽,知道自己杀尽家人,连八十多岁的老母和三岁的孙子也惨死在自己手中,沮丧懊悔之下,竟然嚼舌头自尽而死。”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王小鱼不由惊呼了一声。走在二女身前身后的冯庸、戚九和厉秋风心下奇怪,齐齐向王小鱼望了过来。王小鱼急忙用左手掩住了嘴巴,右手向着众人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待到众人转过头去继续前行,王小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难道这些丹药真的这么厉害么?”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转头向四处看了看,这才对王小鱼说道:“比如咱们眼下被耶律倍困住,看到石桥,城池,宫殿,还有先前见过的大野猪,大黑蛇,青龙和白虎,除了因为困住咱们那人用了奇门五行邪术之外,十有八九还用了迷魂毒药,否则绝对不会让咱们深陷于其中。你说这些药物厉不厉害?我爹爹说过,不只江湖中的邪道人物喜欢服用药物,有许多了不起的皇帝也嗜好此道。这些皇帝大多因为吃丹药伤了身子,这才英年早逝。一个人做了皇帝之后,千万人都要听他的号令,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放在他的心上。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皇帝享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便想着长生不老,甚至升天做神仙。他们又不肯打坐练气,颐养天年,听了那些邪魔外道的蛊惑,学着炼丹吃药,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即便像唐太宗李世民这等聪明人物,最后还是因为服用丹药而死。可见丹药为祸之烈,绝对不在刀枪剑戟之下。” 众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走了半柱香工夫,只见不远处耸立着一座极大的亭子。冯渭指着那座亭子说道:“这便是碑亭。依照帝陵规制,碑亭中立着石碑,石碑上面刻着的文字都是为死去皇帝歌功颂德。耶律阮虽然残暴,不过对他这位倒霉老爹甚好。想来碑上刻着的文字必定十分肉麻,说不定将耶律倍吹捧成为尧舜禹汤一般的千古明君。” 冯渭说话之际,众人已然走到碑亭近前。果然如冯渭所说,亭中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王小鱼指着石碑大声说道:“这块石碑虽然高大,不过比咱们在牌坊外面看到的石碑小了许多,也没有赑屃驮着石碑。可见辽国毕竟是蛮夷小国,远不如中原上国的帝陵那般豪华壮观。” 冯渭不理会王小鱼胡说八道,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公子,请将你的长刀借我一用。” 厉秋风将长刀递到冯渭面前,冯渭连刀带鞘接了过去,用刀鞘在亭子的石阶上一级一级敲打个不停,半晌过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石阶,慢慢走到石碑面前,抬头向碑身上望去。 厉秋风等人站在亭子外面,见冯渭站在碑前静立不动,心下都有些焦急。只不过先前冯渭叮嘱过众人,事事须得由他作主,万万不可莽撞。是以冯渭没有说话,众人虽然焦急,却也不敢闯入碑亭中去。 片刻之后,冯渭转过头来,脸色阴睛不定,冲着众人招了招手。厉秋风等人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冯渭招手,急忙快步走入碑亭。到了石碑近前,众人抬头向碑身望去,只见碑身甚是平整,可是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了。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怔,正自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碑上怎么没有刻字?难道这座陵墓还没有建好,耶律阮就死了不成?抑或是耶律阮派来监督造陵的大臣是一个糊涂蛋,忘记了让工匠在石碑上刻字?” 冯渭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碑上无字,不是因为耶律阮早死,更不是耶律阮派来的大臣糊涂,因为这座石碑原本就是一座无字碑。” 厉秋风听冯渭说出“无字碑”三个字,蓦然想起自己在长平古战场的幻境之中,也曾经在武则天的陵墓前见过无字碑,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只是他思忖之时,王小鱼一脸惊疑地看着石碑,口中说道:“无字碑?这倒奇了。这块大石碑高约两丈,采办石料,再雕刻成石碑,必定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耶律阮费了这么多工夫,却又不在碑身上刻字,难道他疯了不成?” 冯渭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耶律阮不是疯了,他在耶律倍的陵墓中立了一块无字碑,自然有他的打算。其实在帝王陵墓前立一座无字碑,并不只有耶律倍一人。最出名的无字碑不在辽东,而在长安。在武则天和唐高宗李治陵墓前,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碑身上连一个字都没有,世人称之为无字碑。而在武则天和李治之前,帝王陵墓前的石碑上都刻着歌功颂德的文字,是以武则天墓前立起无字碑,让世人惊诧莫名。有人说武则天给自己立了一块无字碑,是因为她以为自己的功德在三皇五帝之上,远非文字能够表述,虽然立了一块石碑,却不刻一字,以彰显自己的功绩天下无双。也有人说武则天虽然骄横一时,最后还是被李唐复位。待到武则天驾崩之后,她的儿子李显为她立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颂这个曾经将他囚禁多年,险些断送了李唐江山的母亲,是以在石碑上不刻一字,任由世人评说。” 第二千二百八十三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看了一眼石碑,这才接着说道:“耶律倍当年统帅辽军东征西讨,为辽国立下大功,又曾受封为太子,为辽国储君。只是不讨他老娘欢心,丢了太子之位不说,还被迫南逃,躲入中原,最后横死于街头,可以说半世颠簸,下场凄惨。耶律阮为人虽然凶残,不过可怜他这个倒霉老爹遭遇悲惨,是以做了皇帝之后,便即大兴土木为耶律倍建造陵墓。在他心中,耶律倍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帝王,是以在墓前立了一座无字碑,便是学着武则天的模样,称颂耶律倍的功德。不过耶律阮虽然聪明,却没读过什么书,单凭他自己是决计想不出这个主意的,必定有在契丹做官的汉奸为了讨好耶律阮,才会为他出谋划策,在耶律倍这个倒霉蛋的陵墓前立了一块无字碑。其实耶律倍这辈子活得太过窝囊,先是被亲爹亲娘亲弟弟算计,丢了太子和皇帝之位。后来无法在契丹立足,只能南逃中原,不得不在契丹人死敌的羽翼下得到庇护,最后更是横死街头。而且他在中原之时,却也并不老实,竟然还想着让契丹人南下夺取中原。可以说耶律倍为人子者不孝,为人臣者不忠,是一个不忠不孝的小人,压根没有功德可言。在他的陵墓前立无字牌来彰显他的功德,只能为后世留下笑柄。” 冯渭说完之后,冷笑了两声,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耶律倍这个家伙虽然没有做皇帝,不过他精通奇门五行之术,却也不能小觑。此人死于中原,不过他收集的那些邪书都被契丹人运回关外,想来安放在他的陵墓中。这个鬼地方如此诡异,多半是因为建造陵墓之时用了邪书中的法子。眼下咱们就要进入宝城,里面必定杀机四伏,各位千万小心,免得遭了耶律倍的毒手。” 冯渭话音方落,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号角声。众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望去,这才发觉号角声正是来自宝城方向。冯渭脸色大变,快步走出碑亭,直向宝城城楼望去。厉秋风等人也纷纷走了出来,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 只见宝城的城墙上不知何时站满了顶盔贯甲的军士,箭楼前升起了一面白色镶金边大旗,旗上绣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灰狼。旗下站着十几名锦袍将军,正自扶着垛口向碑亭方向张望。 厉秋风见此情形,想起当日在静心寺中看到巍峨的皇城,走入宫门之后,无数军士排列出一个巨大的军阵。可是那些军士如同僵尸一般,虽然手持兵器,却是一动不动,而眼前宝城城墙上的兵将竟然能够活动,厉秋风心下越发惊恐难安。 戚九虽然年轻,不过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对疆场征战之事甚是熟谙,是以看到宝城上军士环列,他心下一凛,转头对厉秋风和冯渭说道:“从碑亭至宝城约摸五十丈,寻常弓箭射不到碑亭。不过城上若是设有强弩,弩箭足以射到这里,咱们只怕要落入险境。厉大哥,冯老先生,依在下所见,不妨后退三十丈,再静观其变。”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和冯渭尚未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这块大石碑如此巨大,正是最好的盾牌。若是城上的军士用弩箭射来,大不了咱们躲到石碑后面。如此一来,射来的弩箭再多再急,也奈何不了咱们。”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王姑娘聪明伶俐,不过战阵之事只怕所知不多。城上的军士若是要攻击咱们,绝对不会只用弩箭射向咱们,他们的骑兵必定已经集结在城门背后,待到城上箭如雨下,咱们躲入石碑背后避箭,骑兵便会冲出城门,直向碑亭杀来。从城门到碑亭不过五十余丈,骑兵转瞬即至。到时城上的军士停止射箭,成百上千的骑兵将咱们团团围在碑亭之中,不须冲进来厮杀,只须向咱们射箭,便能将咱们五人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王小鱼与戚九初一见面,便即起了龌龊。其后两人磕磕碰碰,始终不能融洽。直到众人被森田忍带入大石洞之后,戚九数次救了王小鱼的性命,王小鱼虽然嘴上倔强,不过心中对戚九的敌意已然尽数消散。而且不知不觉之间,心中一缕情丝,已然牢牢地粘在了戚九身上,只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而且经历了鬼庄中的幻境之后,王小鱼嚣张跋扈的性子已然大有改变,是以听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并未像以前那般以为戚九故意折辱自己,她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呀,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倒让各位见笑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原本担心戚九说出这番话来,王小鱼或许会恼羞成怒,没想到王小鱼不但没有发怒,反倒自承其非,没有与戚九翻脸,心下都是松了一口气。厉秋风对冯渭说道:“戚兄弟说得甚有道理。趁着城中的兵将并未攻击,咱们不妨先退出几十丈,再静观其变。若是城中出兵来攻,咱们顺势后退。敌军虽然人多势众,不过只要咱们先退到七孔桥,便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军再多,要想冲过石桥也非易事。若是城中并无兵将来攻,咱们可以想个法子绕开宝城正面,寻一处守军疏忽之处,施展轻功潜入宝城,去找耶律倍算账。不知道冯老先生意下如何?” 冯渭看了一眼城头的大旗,转头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戚公子见识非凡,厉公子主意甚妙,我没有什么话说。只是宝城上有这么多军士守卫,要想寻一处守卫疏忽之地潜入宝城,只怕殊非易事。” 冯渭说完之后,正要与厉秋风等人向来路退走,忽听得城内又响起了号角声。先前号角响过一声便罢,可是此时号角声连绵不绝,声震四野,众人心下一凛,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慕容丹砚仓皇说道:“号角声如此凄厉,难道城内的敌军就要杀出来不成?”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宝城的城门缓缓打开。王小鱼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城门开了!看样子城内的兵将就要冲出来了!” 厉秋风转头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和慕容姑娘、王姑娘先行退走,厉某和戚兄弟借着碑亭地势之利,想法子将敌军挡住。三位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待到厉某和戚兄弟杀散敌军之后,自然会追上去与三位会合。” 第二千二百八十四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大急。她知道城中兵马若是杀将出来,单凭厉秋风和戚九二人,决计抵挡不住。就算两人能杀死几百名敌人,最后难免遭了敌人的毒手。若是凭厉秋风和戚九两人的武功,想要脱身并非难事。可是为了让自己和王小鱼、冯渭逃走,两人必定死战不退。至于厉秋风说什么杀散敌军之后再去与自己会合,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拔出长剑,口中说道:“戚公子和小鱼妹妹、冯老先生先走,我和厉大哥在此抵挡敌军。”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不肯先走,心下焦急,正想劝说她不要执拗,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我与你在静心寺中曾经被无数军士围攻过,知道幻境中这些军士的手段。戚公子虽然武功高强,不过未曾与这些幽灵一般的军士交过手,极易受到耶律倍的迷惑。若是戚公子中了敌人的诡计,像崆峒派掌门人那般与厉大哥自相残杀,岂不是铸成大错?是以还是让戚公子护着小鱼妹妹先走,我与厉大哥在此御敌!”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慕容姑娘这番话说得甚有道理。可是自已要留下来抵挡敌军,已然存了必死之心。要让慕容丹砚陪着自己同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开口说话,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厉大侠,先前咱们已经说过要同生共死,怎么到了生死关头,你又要独自承担?我武功比不上你和慕容姐姐,可是也不能遇到敌人便要逃走。今日若是要死在这里,大伙一起死好了。何必又要逃走,最后仍然难逃耶律倍的毒手?!” 王小鱼说完之后,戚九和冯渭纷纷点头称是,都要留下来和厉秋风一起杀敌。厉秋风见众人如此倔强,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劝说众人才好。便在此时,两扇厚重的城门已然打开。厉秋风心下焦急,正要大声呵斥慕容丹砚,已有五六匹马从城门背后走了出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凉,暗想敌人骑兵马队已然冲了出来,就算慕容丹砚等人此时肯逃走,却也来不及了。念及此处,他心下沮丧之极,许多往事在眼前瞬间掠过,身子竟然微微颤抖了两下。 只是那五六匹马出了城门之后,马上骑士却是缓辔而行,身后再无骑兵跟随。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难道骑马出城的这五六人都是万人敌的猛将不成?否则耶律倍为何不下令大军出城围攻,只派了五六人来向咱们挑战? 念及此处,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骑马出城的共有五人,个个身穿大红锦袍。为首那人头戴黑色高冠,仪态甚是威严。身后四人也是一脸肃穆,胯下坐骑都是高头大马,一望便知不是寻常马匹。 厉秋风见这五人不像是身负武功的武林高手,倒像是朝堂上的大官,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耶律倍在打什么主意。王小鱼忍不住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五个家伙衣衫华丽,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戏子。难道耶律倍这个老贼也和那个李存勖一样,都喜欢唱戏看戏不成?” 厉秋风见五名锦袍人骑马越走越近,急忙压低了声音对身边诸人说道:“不晓得耶律倍在打什么主意,咱们千万要小心行事,不要上了敌人的大当,否则可就后悔莫及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五名锦袍人已然到了众人身前三丈之处,齐齐勒住了坐骑。为首那名锦袍人约摸五十多岁年纪,一脸庄重模样。只见他端坐在马上,双手捧着一个卷轴,看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将卷轴打开,高声说道:“门下,远客赴辽,当赐宴赏功,特许入宫。甘露七年七月七日。大林牙院北面都林牙萧荣,宣。” 锦袍人说完之后,将卷轴恭恭敬敬地合拢之后放在身前,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口中说道:“贵客请罢。” 厉秋风等人听锦袍人说完之后,虽然听出是请众人入城之意,不过心下迷惑,哪敢轻易随着这五个锦袍人进城?是以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谁也不肯迈出半步。王小鱼歪着脑袋打量着五个锦袍人,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等人说道:“看这五个家伙的模样,好似在向咱们宣读圣旨一般。可是宣旨的不是太监么?而且传旨太监一开口便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个家伙长着胡子,自然不是太监,而且一张嘴便说什么门下门上,大林牙院北面都林牙萧荣又是什么东西?奇怪,真是奇怪。”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对于皇帝颁布圣旨自然极为熟悉。戚九久在登州卫军中,也曾见过几次太监宣读圣旨。两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慕容丹砚没有听人宣读过圣旨,也未像王小鱼那般在戏中看过太监宣读圣旨的场面,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她一脸惊疑,不晓得王小鱼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冯渭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他方才读的确实是圣旨无疑。门下是指门下省,在大唐年间,门下省的中书令位同宰相。皇帝颁布圣旨之时,要将圣旨交给门下省承办,是以圣旨起首便是‘门下’二字。后来大唐虽然亡了,不过大宋也好,契丹也罢,书写圣旨之时,仍然承继了大唐时的圣旨格式。大林牙院为辽国北院大王所辖,大致相当于大宋的礼部,掌管文书宣旨之事。北面都林牙是大林牙院下属的官职,位同大宋礼部左侍郎。奉耶律倍之命前来宣旨的官儿叫作萧荣,官职便是北面都林牙。”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王小鱼心下不解,忍不住低声问道:“冯老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个姓萧的是奉耶律倍之命前来宣旨?说不定他是耶律阮手下的官儿。” 冯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萧荣方才宣读圣旨,提过甘露七年七月七日。当年耶律倍被弟弟夺走了皇位,自然不甘心。他回到自己的封地东丹国之后,便给自己起了个年号叫作甘露,在东丹国做了土皇帝。圣旨以甘露纪年,自然是由耶律倍颁发。只不过耶律倍这个倒霉鬼虽然避居东丹国,他老娘和弟弟却没有放过他,谋划派出大军剿灭东丹国。耶律倍自知不敌,只得仓皇南逃,是以甘露这个年号只持续了十一年。不过圣旨中说的甘露七年七月七日,多半是因为契丹人以七为尊,胡乱写了这个日子罢了。” 第二千二百八十五章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方才王姑娘说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厉秋风和戚九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均想,他自称是宋朝生人,对大唐、大宋和辽国的圣旨规制颇为熟谙,可是对于大明的圣旨格式似乎全然不知。不知道他是故意做作,还是真不知道。本来遇到这位冯老先生已经够稀奇的了,眼前又跑出来一个什么辽国大林牙院北面都林牙萧荣。奇事越来越多,不过咱们的脑袋倒也清醒了不少,到底是吉是凶,眼下殊未可知。 萧荣端坐在马上,见众人小声说话,不肯随自己入城,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看了众人一眼,口中说道:“皇上听说贵客远来,下旨传各位入宫,还请各位这就随本官入城,免得误了吉时,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做臣子的不好向皇上交差,事情可就麻烦了。” 冯渭听萧荣说完之后,转头看了厉秋风和戚九一眼,口中说道:“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咱们本来就打算进城去见耶律倍,只是宝城守卫森严,无法潜入城中。没想到这五个家伙请咱们进城,岂不是遂了咱们的心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无法暗中刺杀耶律倍,索性咱们大摇大摆走进城去。大不了咱们也学着荆轲的模样,来一出刺秦王的好戏罢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点头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眼下咱们已经是有进无退,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不必再与耶律倍虚于委蛇了。咱们这就进城,与耶律倍拼一个你死我活!。” 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纷纷出言附和。冯渭自无异议,转头对萧荣说道:“既然如此,请萧大人带咱们进城去罢。” 萧荣端坐在马上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贵客远来,岂能如此草率?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身后一名锦袍人拨转马头向城门奔去,径直入城去了。厉秋风等人不晓得锦袍人在捣什么鬼,心下暗自戒备。 过了一会儿,却见那名锦袍人又骑马走出城门,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这群人头戴花帽,身穿锦衣,一个个如沐春风,满脸喜色。人群中又有五乘轿子,每乘轿子由四人抬着,晃晃悠悠地向直碑亭走了过来。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冯渭低声说道:“看样子这些轿子是用来抬咱们进城的。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们分坐在各个轿子中,可就不能彼此照应了。怎生想一个法子,咱们不坐轿子进城。” 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有什么难办的?看这些人的模样,倒像是乡间娶亲一般。耶律倍这个奸贼虽然死而不僵,在这里作威作福,不过他好歹也做过辽国的太子,还自封过皇帝,总不能只用这几乘小轿子来抬咱们罢?冯老先生不妨和姓萧的官儿说一声,你是大宋的使者,辽国迎接使者岂能如此寒酸?至少也要用八抬大轿才行。既然没有八抬大轿,咱们只好步行进城了。冯老先生如此一说,姓萧的心生惭愧,不会强行让咱们坐轿子进城啦。” 冯渭听王小鱼如此一说,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却并未答话。他心中暗想,我和赵良嗣大人此次奉了童贯大人之命,要到辽东与金人结盟,夹击辽国,还要掘了耶律倍的陵墓,盗走武侯阵图。若是萧荣知道我此行的意图,非得立即将我拿下不可,是以绝对不能暴露了我的身份。王姑娘虽然聪明,不过思虑事情不周,与厉公子和戚公子相比,着实差得远了。 冯渭想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此处诡异,多半如厉公子所说,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幻境。我是大宋秘使之事,耶律倍这个死鬼说不定早已经知道了,我还要隐瞒身份,岂不是白费心思?不过看姓萧的模样,似乎并不晓得我的来历。即便他故意装作不知,总算没有公然撕破脸。我不妨陪着他演戏,想法子见到耶律倍这个奸贼再说。 冯渭思忖之际,那名锦袍人已经骑马到了萧荣身后,这才勒住了坐骑。他身后那一群人也停下了脚步,将轿子放在了地上,一个个满脸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厉秋风等人。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此前我和厉大哥在静心寺中见过许多幻像,不过那些假人多半面容呆滞,如同僵尸一般。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活蹦乱跳,脸上神情各异,丝毫不像是死人。难道先前咱们都猜错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成?念及此处,她心下惧意大盛,右手不由握紧了剑柄。只待厉秋风一声令下,她便要挥剑冲杀过去。 厉秋风见这些人到了近前,心下暗想,我在长平中了敌人的诡计,被诱入到幻境之中,亲眼看到杨家父子等人。其时压根不晓得自己中了暗算,只当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眼下出现在面前的这些人虽然一个个栩栩如生,不过我却能认定他们都是假的。可见与昔日相比,我已能凝神静气,镇慑心神。耶律倍啊耶律倍,你虽然诡诈凶残,设了这样一处诡异的机关来害人,不过与姚广孝等人相比,你的本事还差了一些。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萧荣笑道:“轿子已经到了,请各位乘轿子进城,到宫中赴宴罢。” 冯渭看了萧荣一眼,略一沉吟,这才开口说道:“萧大人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不过咱们都是一介草民,徒步行走惯了,若是坐上了轿子,只怕心慌意乱,胆颤心惊,进城之后见到皇帝,说不定已然满头大汗,头昏眼花,在皇帝面前大失礼仪,反倒不美。是以还请萧大人原谅则个,让咱们步行进城罢。” 萧荣听冯渭如此一说,双眉一挑,端坐在马上看了冯渭一眼,目光又从厉秋风等人脸上一一掠过,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老先生担心坐上轿子之后,无法再与其他几位朋友互通声气,着了咱们的毒手罢?其实各位到了这里,许多事情心中已是清清楚楚,何必还要在本官面前虚与委蛇?不如放心大胆去见皇上,听他的发落,免得胡乱猜测,心中不安,还没等刀剑加于颈上,自己吓死了自己,岂不是徒留笑柄了么?” 第二千二百八十六章 厉秋风听萧荣说完之后,不由看了他一眼,恰好萧荣也向厉秋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他只觉得萧荣的眼睛深邃之极,似乎是两个阴森的黑洞,在黑洞的尽头,有一个人正自盯着自己。念及此处,厉秋风脚下升起了一股寒意,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 冯渭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如此说话,倒叫咱们听不明白了。大人位高权重,何必为难咱们这些草民?就算大人将咱们绑到了轿子中,不免将咱们吓得屎尿齐流。待到轿子抬进宫中见了皇帝,轿帘子一掀,种种臭气喷了出去,皇帝必定大发雷霆,对大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冯渭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萧荣身后那一伙人。他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精研易经,又与江湖中一些武林高手素有交情,竟然无师自通,练成了一身精湛武艺。是以他扫视了萧荣及其手下,立时察知这些人都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心下暗想,若是姓萧的狗官逼迫咱们乘坐轿子进城,说不得只好先下手为强,将这五个官儿擒为人质。萧荣官职不低,他身后那四个官儿想来也不是小官。咱们捉住了这五个家伙,宝城上的军士投鼠忌器,不敢乱箭齐射。咱们大可以押着萧荣等人退回到七孔桥,再作计较不迟。 冯渭打定了主意,虽然明面上言词谦卑,暗地里却是双手蓄劲,只待萧荣翻脸,他便要先行偷袭,将萧荣擒住。冯渭知道厉秋风和戚九都是极为机智之辈,虽然自己并未与二人事先商议,不过自己一旦扑向萧荣,厉秋风和戚九必定会猜到自己的打算。这两人武功了得,只要出手相助,要擒住萧荣等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萧荣听冯渭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先生器宇轩昂,一望可知不是世间俗人,偏偏以草民自居,岂不是玷辱了自己的身份?既然老先生心生戒备,不肯乘坐轿子入城,本官也只好随各位步行入城,以示尊重。” 萧荣说完之后,便即摘蹬下马。他身后那四名锦袍人也随之翻身跳下马来,恭恭敬敬地站在萧荣身后。萧荣满脸堆欢,向着冯渭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请各位随本官进城罢。” 萧荣话音方落,簇拥在五乘轿子周围的那伙人立时向左右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冯渭没有想到萧荣并未强迫自己乘坐轿子入城,心下一怔,暗想姓萧的如此大方,想来已在城中埋伏妥当,只等着咱们自投罗网。眼下咱们已是有进无退,不妨随他进城。姓萧的自己送上门来,可别怪咱们手下无情。若是进城之后伏兵四起,说不得还要将姓萧的擒作人质,再与耶律倍周旋。凭着咱们的武功,加上手中握着人质,或许能逃出生天。 冯渭打定了主意,脸上装出一副欣喜的神情,向着萧荣连连作揖,说了几句好话。萧荣连连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谦逊了几句。两人各怀鬼胎,客套了几句之后,这才并肩向宝城走去。厉秋风等人跟在萧荣和冯渭两人身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厉秋风和戚九已然猜出了冯渭的打算,是以两人心下暗自提防,只待情势有变,便要将萧荣等五名官员擒住以做人质,再想法子杀出重围。 自碑亭到宝城城门不过五十余丈。萧荣当先引路,将冯渭等人带到了宝城城门近前。厉秋风抬头向城上望去,只见城楼上旌旗招展,无数军士握刀持枪立于垛口之后,不过并未看到有军士弯弓搭箭。厉秋风心下松了一口气,暗想只要这些军士不开弓放箭,便有逃生的机会。 萧荣带着厉秋风等人穿过城门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离着城门约摸四五百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板路自城门门洞一直延伸至那座宫殿的石阶之下。青石板路两侧排列着无数军士,一个个挺胸叠肚,手按刀柄,神情肃穆。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若是寻常城池,进城之后必定先看到民宅。可是这里只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却看不到一栋民宅,是以一眼望去压根不像城池,倒像极了自己在八宝莲花山下见过的皇陵。看来这里如同自己在静心寺中见过的皇宫一样,都是幻像罢了。念及此处,他转头看了戚九一眼,以目示意。戚九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提醒他小心谨慎,一旦事情有变,便要先下手为强,将萧荣擒作人质。 王小鱼此时惧意消散了大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和厉大侠曾经见过幻境中的皇宫,不知道眼前这座宫殿,是否能与你见过的那座假皇宫相比?”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静心寺中那座皇宫楼宇重叠,不晓得有多少栋宫殿,可是眼前咱们看到的只有一座大宫殿而已,压根无法与皇宫相比。我看到这座宫殿之后,倒想起了京城左近的皇陵。那里也是一大片空地,然后有一座城池,进了城池之后,便是一座大坟丘……”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眼前这座宫殿像极了正德皇帝的陵墓规制。先前冯渭说过辽国帝陵的情形,这座城池叫作宝城,是辽国皇帝的埋骨之处。眼前这座大宫殿多半便是耶律倍的埋骨之处,也就是咱们到过的老翁山。这个奸贼想来藏在坟丘之中,不晓得要用什么毒计来对付咱们。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又盯着大宫殿看了片刻,心中暗想,若是耶律倍下令军士围攻咱们,我须得拼命护住小鱼妹妹。以厉大哥和戚九、冯渭的武功,想要自保并非难事。只要我和小鱼妹妹不出差错,乱了厉大哥的心神,咱们便有脱身之机。 众人各怀心思,跟在萧荣身后,一步一步向大宫殿走了过去。到了大宫殿的石阶之下时,只见石阶上站了四名头戴黑纱帽,身穿黑长袍的老者。萧荣停下了脚步,向着四名老者躬身说道:“下官奉圣旨出城请远客进宫赴宴。客人已到,特来缴旨。” 萧荣说完之后,自怀中摸出卷轴,恭恭敬敬地举在身前。石阶上左首那个黑袍老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辛苦了。请萧大人带着客人入宫,静待皇上升座御事。” 第二千二百八十七章 黑袍老者说完之后,右手斗然伸出,凌空向石阶下一抓。只听“呼”的一声响,萧荣双手捧着的卷轴立时飞了出去,瞬间便已到了黑袍老者的手中。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大骇,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厉秋风心下暗想,故老相传,武林中有几门奇门武功,如擒龙功、控鹤功等能够凌空取物,但是江湖中虽然流传着这些神功的种种传说,不过谁都没有见过。自己也曾问过师父,世间是否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师父总说这是妄人之语,当不得真。任你内功再深厚,也不能以无形劲力将东西抓在手中。若是真有人能练成这种武功,直如鬼魅无异。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双眼紧盯着黑袍老者。只见他将卷轴拿在手中,放在眼前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此时站在宫殿大门右侧的十几名白衣侍者中走出一个人来,小步快走到黑袍老者身边,躬着身子从黑袍老者手中接过卷轴,倒退着站到一边去了。 冯渭原本打算见到耶律倍之后,便即与他决一死战。即便杀不了这个奸贼,也要将萧荣等大官擒作人质,再想法子杀出城去。只是看到黑袍老者露了这手武功,冯渭瞬间如坠冰窟,暗想黑袍老者武功如此厉害,只怕合咱们五人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另外三名黑袍老者与他同路,武功多半与他也在伯仲之间。如此一来,咱们稍有异动,这四名黑袍老者立时便会将咱们尽数杀掉。眼下别说刺杀耶律倍,要想自保已然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冯渭心中惧意大盛,已不似方才从容自若的模样。厉秋风站在冯渭身边,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中惊恐,虽然有心安抚,只不过强敌环伺在侧,却也不敢开口说话。 便在此时,只听石阶上右首那名黑袍老者沉声说道:“酒宴已备好,请客人进殿罢。” 黑袍老者说完之后,将身子侧向了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其余三名黑袍老者齐齐向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萧荣向着四名黑袍老者躬身施礼,这才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各位请随本官居进殿罢。” 萧荣说完之后,正要迈步踏上石阶,厉秋风突然开口说道:“且慢,我有话说。” 戚九方才见到黑袍老者凌空取物,心下也是极为惊骇,暗想以黑袍老者的武功,咱们五人联手也决计打他不过。若是四名黑袍老者联手攻了过来,咱们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看样子耶律倍早已设好了毒计,宫殿内便是龙潭虎穴。只要咱们走了进去,绝对没有逃生的道理。倒不如想法子不进宫殿,我与厉大哥将这四名武功奇高的黑袍老者挡住,好让慕容姑娘带着王姑娘逃走。 戚九心下盘算之时,黑袍老者和萧荣先后开口要众人进殿赴宴。他心下焦急,正想出言拒绝之时,没想到厉秋风抢先说话,戚九只道厉秋风有了脱身的主意,心下又惊又喜。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萧大人请咱们进城之时,曾说皇帝要请咱们赴宴,可是这位老先生方才却说什么‘静待皇上升座御事’。难道皇帝压根不是请咱们饮宴,而是要处置政事么?” 戚九和冯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故意找茬,拖延进殿,便也纷纷出言附和。萧荣皱了皱眉头,瞥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这位小朋友太过谨慎了。方才刘大人说皇上升座御事,乃是出于对皇上的尊敬。总不能说皇上在宫中摆了酒宴,要请几位吃饭罢?何况请各位远客赴宴,也算是处置政事,说皇上升坐御事倒也不错。”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几位都是英雄好汉,何必在言词上吹毛求疵,倒教人看得忒轻了!还是随本官进殿,恭候皇上升座罢。” 萧荣说到这里,眯缝着眼睛,冷冷地盯着厉秋风,脸上已然杀气大盛。慕容丹砚、戚九和冯渭见他如此模样,生怕此人恼羞成怒,下令众军士围攻过来,是以心下暗自戒备。冯渭此时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恐,他双手蓄力,双眼紧盯着萧荣,只待情势有变,他便要扑上去将萧荣擒住以作人质,然后再想法子逃出宝城。 厉秋风与萧荣互相瞪视,目光中都是杀气。片刻之后,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好罢,既然萧大人一力相请,咱们若是还要推辞,未免太过不知好歹。烦劳萧大人带路,咱们这就进殿面圣罢。” 慕容丹砚等人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答应进殿,心下都是悚然一惊,齐齐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向着众人点了点头,便即跟随萧荣向石阶上走去。慕容丹砚等人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看到厉秋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又略略有一些轻松。是以厉秋风走上石阶之后,慕容丹砚等人也跟在他的身后,直向石阶上走去。 萧荣带着厉秋风等人到了大殿门前,早有两名白衣侍者小步跑了过来,躬着身子站在门前。左首那名白衣侍者伸手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两下,随后与另一名白衣侍者小步退到了一旁。片刻之后,只见宫殿大门缓缓向外打开,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惊,暗想自己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做事,时常要到宫中当差。皇宫中大大小小宫殿屋宅的大门都是由外向里推开,而这座宫殿的大门却是由里向外打开,倒是颇为奇怪。 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下一动,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先前在墓道之中看到的那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石像,推之丝毫不动,自然是要由里向外打开。但是石门表面光滑之极,压根没有着手之处,是以站在门外,压根无法将石门拉开。若不是在墓道中的几具骷髅身上找到了钥匙,只怕众人都已死在柳生宗岩手中了。如今这座宫殿的大门也和墓道中那两扇石门一样,都是由里向外打开。两名白衣侍者到了门前,无法伸手拉开大门,而是以叩击宫门为信号,这才有人从里面将大门推开。如此种种情形,使得这座宫殿变得更加诡异。 第二千二百八十八章 厉秋风等人随着萧荣走到了宫殿大门之前,只见殿内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楚殿内的情形。门槛高约尺许,涂成了大红色,一眼望去着实令人心悸。 萧荣站在门槛之前,双手撩起大红袍子的前襟,慢慢跪倒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臣萧荣奉旨宣召远客入宫,事情已然办妥,臣回宫缴旨,请皇上示下。” 萧荣说完之后,上身趴伏于地上,双手张开置于身子两侧,额头抵在地上铺着的青砖之上,姿势颇为奇怪。厉秋风在朝堂上当过侍卫,见惯了大臣向皇帝磕对,姿势从来没有这般怪异,心下暗暗称奇。王小鱼见此情形,转头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个姓萧的磕头的姿势好生奇怪。我若走到他身后在他屁股上踢一脚,他非得跌一个狗吃屎不可。嘻嘻,嘻嘻。”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吓了一跳,生怕她胡闹起来,溜到萧荣身后踢上一脚,事情必定越发棘手。她正要出言劝说,只听大殿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请他们进殿说话。” 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之时声音平平无奇,既无欣喜得意,更听不出来有丝毫惊恐沮丧,心下不由一怔。暗想躲在大殿中的皇帝十有八九便是耶律倍。这个奸贼将咱们诓到这里来,又让四个武功奇高的黑袍老者盯住了咱们,可以说是大占上风,原本应该得意忘形才是。为何他说话仍然如此平淡,难道此人的城府已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萧荣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双手撑住地面,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各位请罢。” 他说完之后,向着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四名白衣侍者从宫门左右两侧小步走入殿内,如同被黑洞吞噬了一般,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中越发忐忑不安起来。萧荣站在门槛之前,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在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的脸上慢慢掠过,如同猫戏老鼠一般,嘴角微微向上挑起,眼中尽是不屑之意。 冯渭见萧荣如此模样,心下惊疑不定,暗想这个姓萧的狗官脚步轻浮,一看便知没有练过武功。要将他或擒或杀,绝非难事。难对付的是那四个黑袍老者,若是这四人联手攻击,咱们压根无法逃走。念及此处,他不由转头向右首望去。只见两位黑袍老者站在廊下一根大红廊柱旁边,负着双手望着众人。只是目光略略有一些呆滞,不似方才那般神采飞扬。 冯渭心下一凛,急忙转头向左首望去,只见另外两名黑袍老者站在左侧一根廊柱之下,负着双手看着众人,眼神颇为空洞。冯渭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暗想方才这四名黑袍老者站在石阶之上,如岳临渊,每人都是一副大宗师的模样,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夺人心魄。没想到转眼之间四人却变得黯然无光,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器宇轩昂。 想到这里,冯渭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只要这四个武功奇高的黑袍老者不出手,逃生的希望便大了许多。他正思忖之际,厉秋风已然向着萧荣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多谢萧大人。” 厉秋风话音方落,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点寒光亮了起来,如同一柄冷森森的剑尖,正向他双眼刺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以为大殿中有人一剑刺了出来,身子滴溜溜一转,立时向右首避开了半尺。站在一旁的慕容丹砚、戚九见厉秋风突然闪身躲避,心下悚然一惊,以为有人出手偷袭,立时抢上前去,要助厉秋风一臂之力。 王小鱼虽然武功低微,不过聪明伶俐,见机甚快。进入城中之时,她还以为凭借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的武功,要将耶律倍擒杀,再逃出此地并非难事。没想到来到大宫殿之后,突然有四名黑袍老者现身,其中一个黑袍老者凌空取走了萧荣手中的卷轴。王小鱼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可是看到黑袍老者露了这样一手,却也知道此人武功已练至绝顶境界,即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联手,只怕也不是这个黑袍老者的对手。何况这个黑袍老者只是四人中的一个,若是四人联手,厉秋风等人压根没有丝毫胜机。念及此处,王小鱼心急如焚,正自仓皇无计之时,无意中看到了萧荣,心中不由一动,暗想姓萧的狗官看上去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而且听冯渭说此人官职不低。若是事情有变,不妨先将这个狗官抓住,用他来做人质,迫使那四个老家伙不敢动手为难咱们。 王小鱼打定了主意,是以一直紧紧盯着萧荣,直到厉秋风突然动了起来,慕容丹砚和戚九全都向厉秋风身边扑了过去。王小鱼却直向萧荣冲去,同时右手拔出长剑,手腕一翻,使了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平沙落雁”,向着萧荣左肩胛处刺了过去。 衡山派剑法以狠辣闻名江湖,这一招“平沙落雁”是衡山派剑法的杀招之一,要以长剑直取敌人胸口。不过王小鱼出剑刺向萧荣,并不打算要取了他的性命,而是要将他擒住做为人质,是以王小鱼使出这一招时,剑尖向右上方偏了数寸,故意避开了萧荣胸口要害,打算一剑刺穿萧荣的肩胛骨,再将他擒住。 王小鱼随着慕容丹砚练剑不过一两个月,不过她聪明机智,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练武奇才。虽说她几乎没有丝毫内力,却将衡山派剑法练得精妙无比,还别出心裁另有发挥,单以剑法而论,已不在江湖中三流高手之下。若要凭借这套并不完整的衡山派剑法与武林高手争锋,自然是远远不足,可是要对付萧荣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王小鱼却是极有把握。是以她手中长剑剑光霍霍,和身扑向萧荣,自以为一剑刺出,必定能刺穿萧荣的肩胛骨。 厉秋风闪身躲避,可是压根没有长剑自殿内刺出。他心下一凛,慕容丹砚和戚九已然抢到了他的身前。只是还没等厉秋风开口说话,王小鱼却已向萧荣扑了过去。厉秋风心下大惊,正想大声喝止,可是王小鱼离着萧荣不过两三丈远,还没等厉秋风开口说话,王小鱼已然扑到了萧荣身前。 第二千二百八十九章 冯渭站在萧荣右首,原本以为厉秋风会随着萧荣走入大殿,没料到他如惊鸿一般身子急转,瞬间避开了大殿正门。冯渭心下大惊,暗想厉公子若是要擒住萧荣作为人质,尽可以下手便是,为何向大门另一侧避开?难道萧荣已然察觉众人要擒住他作为人质的打算,竟然先下手为强了不成? 冯渭惊骇之际,王小鱼已然拔出了长剑,直向萧荣刺了过去。冯渭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惊疑不定,想到厉秋风和王小鱼原本就是一路,暗想难道这四名男女始终不肯与自己坦诚相见,早已暗中约定要对萧荣动手,担心自己另有所图,这才不肯事先告知自己? 冯渭思忖之际,王小鱼已然扑到了萧荣身前,面孔正对着大殿入口。便在此时,她的眼前倏然现出一点寒光,直向她的面孔射了过来。王小鱼心下大惊,只道殿内有人以长剑或暗器偷袭,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这一剑刺中了萧荣,却也得死在敌人手中。她武功虽然低微,不过见机甚快,百忙中哪里还顾得上萧荣,身子向右急转,想要躲开殿内飞出来的寒光。只是她的武功远不及厉秋风精纯,轻功更是差得远了。厉秋风只须滴溜溜一转便已到了右首,王小鱼却是如一段圆木般摔了出去,虽然逃到了宫殿大门右首,却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在戚九站在她身边,见她立足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急忙伸手在她右肩轻轻一扶,王小鱼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也和厉秋风一般,刚刚到了大殿门前,便即惊慌失措地逃了开去,心下一凛,暗想小鱼妹妹武功低微,遇到敌人仓皇逃开并不稀奇,可是厉大哥武功极高,为何也逃得如此狼狈?难不成大殿中隐藏着绝顶高手,比咱们身边这四个黑袍老者还要厉害? 从厉秋风自宫殿门前躲向右首,到王小鱼仓皇逃离,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冯渭见厉秋风和王小鱼如此模样,以为事情有了变化,厉秋风等人要动手擒拿萧荣,只不过不晓得萧荣使了什么手段,竟然逼迫厉秋风和王小鱼逃到了一边。冯渭虽然怀疑厉秋风等人不信任他,这才倏然动手,心下未免有一些不快,不过当此生死关头,已然由不得他再有丝毫犹豫。是以王小鱼刚刚逃开,冯渭双臂一振,便要出手擒拿萧荣。 只是冯渭尚未出手,只听大殿内又传来先前那人的声音:“佳客远来,为何徘徊不进?萧荣,请各位远客进殿一叙罢。” 冯渭听这人说话,心下一凛,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住了双手。萧荣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皇上已然升座,请各位进殿说话罢。” 厉秋风盯着萧荣,一字一句地说道:“事已至此,咱们不必再藏着掖着。耶律倍既然要请咱们进殿说话,为何在殿中设了机关来对付咱们?萧大人,你不妨去和他说一声,若是想要一决生死,尽可以在这里动手,何必多费周章,到大殿中去周旋?”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刀,刀尖斜指地面,目光中尽是杀气。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已然不加掩饰,便也将长剑拔了出来,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将长剑平平举起,遥遥指向萧荣的咽喉。 戚九双足不丁不八,双眼紧盯着站在左首廊柱下的两名黑袍老者。他知道这两个老者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压根没有想过打赢他们。只盼着自己拼死与四名黑袍老者周旋片刻,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能够闯入大殿,将耶律倍或擒或杀,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殿内那人说话之时,厉秋风见萧荣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直到那人说完话后,萧荣的神情又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刚从梦中醒来一般,露出了些许诡异的笑容。厉秋风心中一动,双眼紧盯着萧荣,心下若有所思。待殿内那人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已然有了主意,这才不惜与殿内那人撕破了脸,扬言不肯进入大殿。只是厉秋风说话之时,一直留意萧荣的神情,见他神情又变得木然,越发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中。 冯渭见厉秋风公然与殿中那人翻脸,心下大惊,暗想殿内那人必定是耶律倍无疑,咱们虽然与他这一战已不可避免,可是四名黑袍老者武功太高,分站在咱们左右,隐然已成合围之势。眼下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越晚动手越好。厉公子智计深沉,为何此时再也沉不住气?念及此处,冯渭心下焦急,向着厉秋风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隐忍,不要激怒耶律倍。 只是厉秋风说完之后,殿内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朕真是小觑了你。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到了这里,最后还是屈膝于朕的面前。没想到你却看出了破绽,逼着朕与你动手。好,好,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那人如此说话,心下一凛,虽然不晓得厉秋风看出了什么破绽,不过听殿内那人说话的语气,已然知道他要撕破面皮,与众人殊死一搏,是以心下惊骇,打起精神准备迎敌。 刹那之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四周的一切都在缓缓转动。站在大殿门前的十几名白衣侍者的身影瞬间模糊起来,片刻之后,这些人自头顶开始化为黄土,扑扑簌簌地向地上落去。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冯渭见此情形,惊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厉秋风倒似成竹在胸,右手长刀斜指地面,似乎对眼前的大变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电光石火之间,萧荣的面孔突然有了变化。只见他的眉眼口鼻如同蒙上了一层纱布,整张面孔变得一片光滑,身子猛然颤抖了起来,胸口倏然塌陷了下去,片刻之后变成了一个大洞,泥沙自胸口的大洞中喷洒出来,眨眼之间化作一堆沙土。从大殿中吹出一阵风来,那堆沙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吓得目瞪口呆,身子不住颤抖,只想着转身逃走。可是偏偏腿脚不听使唤,如同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地上,竟然连一步都挪动不了,只能怔怔地站在当地,虽然手中握着长剑,可是别说挥舞长剑冲杀,似乎连剑柄都握不住了。 第二千二百九十章 戚九看到十几名白衣侍者瞬间化为尘土,心下大骇,不过惊骇转瞬即逝,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分站在宫殿大门左右两侧廊柱下的四名黑袍老者。只见四人神情呆滞,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神采飞扬的模样,戚九心下疑云大起,暗想以这四名老者的武功,怎么会在刹那之间变得如同僵尸一般?待到萧荣面孔大变,片刻之后化为一堆沙土,被殿内扑出的一股劲风吹散,四名黑袍老者的身影也瞬间变得模糊起来。戚九吓了一跳,正要瞪大眼睛仔细观看之时,却见四名黑袍老者的脑袋急速旋转起来,似乎空中伸下来四只大手,将四名老者的脑袋攥在了手中扭动。片刻之后,四颗人头已扭曲得不成模样,化作四道尘土,直向空中飞去。紧接着四名黑袍老者的身子也变成了四团灰土,瞬间飞升到空中,眨眼之间已然消失不见了。 戚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伸出右手在双眼上擦了擦,这才定睛望去,只见大殿门前空空如也,萧荣、四名黑袍老者,还有十几名白衣侍者都已消失不见了。戚九最忌惮的便是四名黑袍老者,此时四人倏然化为尘土消失,戚九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突然想起宫殿前的空地上还有许多军士,心下又是一紧,急忙转头望去。只是他不转头还好,这一转头望去,吓得他魂飞魄散,险些叫出声来。 只见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空地?放眼望去,自己竟然站在一处山顶,山下火光熊熊,到处都在燃烧,许多宫殿屋宅都被大火吞噬,不时有墙壁倒塌。只是火势虽然旺盛,却压根听不到丝毫声音,是以一眼望去,情形古怪之极。 戚九心下惊恐,急忙转头望向厉秋风,想要询问该当如何行事。只是待他将头转回之时,却发现宫殿已然消失不见,自己和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冯渭站在山顶一片空地上,离着众人约摸十余丈外,一人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这人身穿灰色皮袍,头戴白狐皮帽子,身材不高,身子却甚是粗壮。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冯渭面面相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厉秋风将长刀缓缓横在胸前,口中说道:“阁下便是耶律倍么?” 灰袍人并未转身,口中说道:“不错,朕便是耶律倍。你年纪不大,却能看出朕的破绽,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你到了这里,又遇到了朕,是你该当有此造化,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朕效力?” 厉秋风看着那人的背影,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耶律先生自负是这里的神,主宰这里的一切,自然能够看穿我在想什么。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你偏偏要去做。就像当年你做不了契丹人的皇帝,仍然不肯死心,最后落得横死街头的下场,何等凄惨?你若识相,快些放咱们出去,或许咱们不会与你为难。若是你还想着害人,嘿嘿,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坟墓,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得狠毒,心下都有一些惴惴不安。耶律倍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年轻人好勇斗狠,算不上什么毛病。不过年纪轻轻,却想着虚言恫吓,未免有一些可笑。” 他说到这里,缓缓转过了身子。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心下都是一怔。只见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生得面目黝黑,额宽口阔,鼻孔朝天,嘴巴较常人大了许多。满脸络腮胡须杂乱无章,由双耳一直延伸到了下巴。 方才情势突变,不只萧荣等人化作尘土消失,连一座硕大的宫殿都在刹那之间不见了踪影,王小鱼吓得目瞪口呆。后来灰袍人突然现身,背对着众人,说话极有威势。王小鱼心下暗想,这人多半便是耶律倍了。此人毕竟是做过辽国皇太子的大人物,气势与常人大有不同。念及此处,饶是王小鱼一向胆子极大,心中却也是惶恐不安。只是此人转过身子之后,王小鱼定睛望去,这才发现耶律倍不只身材矮胖,面目更是丑陋之极,她没有想到心中的大敌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心下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王小鱼虽然聪明伶俐,毕竟年纪尚浅,不如厉秋风和戚九那般谨慎,是以看了耶律倍几眼,竟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慕容丹砚原本心下忐忑不安,看到耶律倍的容貌之后也是吓了一跳,除了惊骇之外,竟然还略略有一些失望。听王小鱼笑出声来,她也有些好笑,只是大敌当前,她最后还是强自忍住了。 厉秋风看着耶律倍,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怪不得耶律先生先前试探咱们之时,要化作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家真人。原来耶律先生相貌丑陋,生怕自己见不得人,才会用了邪术变出另一副面孔来。我听说蛮夷之人未得圣人教化,才会垂涎中原上国的种种繁华,想要到中原去杀人放火,抢掠钱财。耶律先生被亲生爹娘嫌弃,又与弟弟起了争端,可谓不忠不孝不悌,到了中原之后,还想着让契丹人南下夺取中原,以为内应,可谓不信不义不智。如此禽兽心肠,竟然还敢厚着脸皮让厉某为你效力,只能说阁下厚颜无耻,世间少有。”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如此贬损耶律倍,心下越发不安起来,生怕耶律倍恼羞成怒,立时下了毒手,只怕众人联手也斗不过这个妖怪。王小鱼心下好奇,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看了耶律倍一眼,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先前那个道士就是这个家伙装扮得么?” 厉秋风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冷笑,口中说道:“自然是他!王姑娘若是不信,不妨让他将双臂举起来瞧瞧。” 王小鱼见耶律倍双臂垂在身边,心下暗想,这个家伙是一个妖怪,先前虽然被厉大侠砍去了一只胳膊,只怕他又长出一条来。不过厉大侠在这个妖怪面前冷嘲热讽,似乎对这个妖怪没有丝毫惧意,我也不必怕她。念及此处,王小鱼嘻嘻一笑,向着耶律倍大声说道:“喂,你若是英雄好汉,就将双臂举起来给咱们瞧一瞧。若是你不敢将双臂举起,只能说厉大侠砍去你一条胳膊,吓破了你的胆子。识相些还是滚得远远的,免得另一条胳膊也保不住了。” 第二千二百九十一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冯渭原本心下惴惴不安,没想到王小鱼初牛犊不怕虎,竟然对着耶律倍胡说八道起来,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可是仔细一想,王小鱼这番话说得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缠杂不清,慕容丹砚等人听了之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被王小鱼如此插科打诨,心中的惊惧倒也消散了不少。 耶律倍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竟然没有恼火,只是嘿嘿一笑。便在此时,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花,心知不妙,右手手腕翻转,手中长刀在身前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瞬间封死了敌人攻过来的方位,将王小鱼护在了身后。慕容丹砚等人见厉秋风倏然出手,心下一凛,急忙收慑心神,定睛向耶律倍望去。 电光石火之间,耶律倍已然到了众人面前,离着厉秋风不过两丈多远,双眼紧盯着厉秋风,露出了阴毒的目光。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暗想,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瞬间跃出七八丈远。耶律倍方才离着咱们几有十几丈远,刹那之间到了眼前。此人用的绝对不是轻功,而是妖术。 只听耶律倍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朕造出一座大宫殿,又幻化出大臣、侍卫和军士,是看重各位,特意摆出仪仗来迎接各位。没想到各位一心要对付朕,竟然丝毫不理会朕的一片苦心。说不得朕只好将臣子、宫殿和仪仗化为无形,与各位坦诚相见了。” 厉秋风瞥了耶律倍一眼,口中说道:“坦诚相见?恐怕不见得罢。方才耶律先生在殿中杀气大盛,连眼睛都射出了绿光,多半只要咱们进了大殿,便要发动机关,将咱们尽数弄死在这里。我听人说过,契丹人狼子野心,每当要杀人之时,眼睛便和饿狼一样,会射出绿光。当时我还不信,可是方才看到大殿之中射出一道寒光,我还以为有人出剑偷袭,慌忙避开。此时想想,那点寒光压根不是长剑的剑光,而是耶律先生如同饿狼一般的眼睛射出的光芒。”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忍不住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怪不得方才我冲到大殿门前,也看到殿内有一道寒光射了过来。其时我还以为是有人用长剑或是暗器偷袭,这才逃到了一边,想不到是耶律先生的眼睛发出的绿光。哈哈,耶律先生的眼睛和饿狼一样邪恶,多半心肠也像饿狼一般贪婪狠毒。” 厉秋风和王小鱼一唱一和,对耶律倍大加嘲讽,戚九生怕耶律倍恼羞成怒之下,猝然出手偷袭。厉秋风武功高强,耶律倍未必敢偷袭他,就算他有心偷袭,却也未必能够得手。不过王小鱼武功低微,极易着了耶律倍的毒手。念及此处,戚九抢上前两步,护在了王小鱼身前。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耶律先生,事到如今,厉某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自负是契丹国主,而契丹武士虽然卑鄙无耻,不过一向好勇斗狠,不会事到临头退缩。既然今日咱们终于朝了面,还是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不要唇枪舌剑,像娘们一样无趣!” 王小鱼原本打算帮着厉秋风嘲笑讥讽耶律倍,使得这个妖怪心浮气躁,厉秋风便有机可乘,没想到厉秋风说出了“娘们”二字。王小鱼虽然知道厉秋风并不是故意嘲讽女子,心下也是老大没趣,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话来。厉秋风话一出口,突然想起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自己身边,心下后悔不迭,可是此时大敌当前,却也无暇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道歉,只得板起面孔,双眼瞪着耶律倍,心下却是尴尬之极。 耶律倍见厉秋风逼着自己动手,知道自己的心机已然被此人看破,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先前咱们动过手,你砍掉了朕的一条胳膊。朕知道打不过你,这场架也不必打了。”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耶律倍竟然开口认输,心下又惊又喜。冯渭心下更是悲喜交加,暗想自己陷入这个鬼地方之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辛,仍然在这个鬼地方打转转。后来遇到了关大头等人,隐然猜到是耶律倍在背后捣鬼,因此将耶律倍视为大敌。每次想到此人能够操纵大野猪和大黑蛇来害人性命,冯渭心下都是不寒而栗。他虽然数次偷偷溜到白骨山,可是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耶律倍。此次与厉秋风等人同行,他猜测自己先前登上白骨山,其实都在耶律倍的掌握之中。这个妖怪不过是戏弄自己罢了,这才一次一次让自己功败垂成。念及此处,冯渭万念俱灰,几乎不想再向前多走一步。直到此时看到耶律倍开口认输,冯渭总算看到了一丝逃生的希望,再也不似此前那般沮丧了。 厉秋风听耶律倍说完之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既然耶律先生自知不敌,就应当老老实实地将离开这里的道路指了出来。” 耶律倍看了厉秋风一眼,平静地说道:“朕虽然打不过你,不过未必会输给你。朕曾经数次败在李存勖手下,不过最后他死在伶人手中,朕却称雄关外,笑到了最后。昔年汉高祖刘邦与西楚霸王藏项羽争夺天下,每战必败,却于垓下一战击败项羽,创下了大汉四百年基业。正所谓天子不争一时之短长,须得坚忍勇决,忍常人不能忍之羞耻,受常人不能受之苦痛,方能扬眉吐气,掌控天下。你虽然武功胜过朕,不过名传千古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你!” 耶律倍说到这里,瞥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你这小子心思狠毒,残忍狡猾。就算朕心生慈悲,放你们离开这里,你也必定不会甘心败在朕的手中。只怕你离了此地之后,便会纠集同党卷土重来,毁了朕的基业不说,还会将朕刀砍火烧,用来泄愤。朕乃天下共主,早已看穿了世人的险恶心肠。你在朕面前胡说八道,岂不是鲁班面前耍大斧,徒留笑柄?” 厉秋风见耶律倍侃侃而谈,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这样一个蛮夷之人,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罢了,竟然还敢在咱们面前如此嚣张,口口声声提到汉高祖,不怕卷了你的舌头么?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智的大笨蛋,不要以为造出一个幻境便能将咱们困住!我既然能砍下你的一条胳膊,取了你的脑袋也不是什么难事。到了那时,倒要看看这个幻境还能不能困住咱们?!” 第二千二百九十二章 耶律倍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毒的冷笑,口中说道:“你以为看出朕的破绽,便以为能将朕打得落荒而逃么?你不妨问一问他,此前随他一起想要逃走的那几个人,武功见识与你相比,是高还是低?” 耶律倍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向冯渭指了指。冯渭脸色极是难看,见耶律倍一脸阴险地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冯渭虽然没有说话,慕容丹砚等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雪亮,知道耶律倍并非是虚言恫吓。念及此处,众人心下都是惊恐难安。 厉秋风原本以为自己看出了耶律倍的破绽,此人虽然凶残狡猾,不过失了先机,惊慌之下必定会落荒而逃,自己便可以带着慕容丹砚等人逃离此地。没想到耶律倍并不慌乱,仍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厉秋风见耶律倍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心下不由焦躁起来,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多说无益,咱们手上见真章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右手长刀一摆,作势便要向耶律倍扑过去。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要对耶律倍下手,暗想耶律倍是一个妖人,与这个妖怪动手,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手腕翻转,长剑斜斜指向了耶律倍的咽喉。只待厉秋风长刀劈出,她便要与厉秋风一起围攻耶律倍。 耶律倍见厉秋风气势汹汹的模样,却也并不惊慌,嘿嘿一笑,右手轻轻一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地上突然刮起了一股旋风。厉秋风心下一凛,正想挥刀攻向耶律倍,却见那股旋风急速旋转,瞬间聚拢起了一团黄沙。黄沙随风旋转,眨眼之间化作了人形。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向后退出两步。电光石火之间,那团黄沙已然蜕变成了一个黑袍人,正是先前凌空取走萧荣手上卷轴的那个黑袍老者。 冯渭等人见黑袍老者现身,心下惊恐,忙不迭地向后退去。只听耶律倍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合你们五人之力,能打得过他么?” 只见黑袍老者如岳临渊,挡在耶律倍面前,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目光冷冷地自厉秋风等人脸上掠了过去。厉秋风的目光与黑袍老者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暗想我原本以为看穿了耶律倍的阴谋,认定了萧荣、黑袍老者和白衣侍者都是耶律倍幻化出来的傀儡,只是障眼法罢了。可是此时看黑袍老者的模样,不只身形挺拔,一望便知身负武功,而且眼睛灵活有神,绝对不似那些幻化出来的傀儡一样目光呆滞。难道我先前想错了,这些人并非是耶律倍幻化出来的傀儡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耶律倍一声冷笑,右手轻轻一挥,地上那股怪风一分为三,众人眼前瞬间又出现了三团黄沙。只见黄沙急速旋转升腾了起来,片刻之后,三团黄沙变成了三个人的影子。众人见此情形,心下惊恐,又向后退去,离着山顶边缘已不过数尺。 眨眼之间,三个人影变得清楚起来,赫然是先前化为尘土的另外三名黑袍老者。只见四名黑袍老者并肩站在众人面前,四双眼睛紧紧盯着厉秋风等人。 耶律倍站在四名黑袍老者身后,见厉秋风等人不住仓皇后退,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口中说道:“朕领袖宇内,掌控万物,若是没有本事,早就翻了座了,还能在这里等着你们?”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将目光转向了厉秋风,接着说道:“你这小子以为朕只是靠着障眼法,造出了四个傀儡,其实压根不敢与你动手,是也不是?哼,先前也有人与你一般打算,以为朕不敢动手杀人,竟然敢在朕面前舞刀弄枪。嘿嘿,他们的下场如何,你不妨问一问他。” 耶律倍说到这里,又向冯渭一指。冯渭脸色极为难看,见耶律倍指向了自己,心中一寒,不由又向后退了一步。如此一来,他的身子离着山顶边缘已不过半尺。山下是无数熊熊燃烧的火团,一眼望去极是骇人。 王小鱼见冯渭吓成如此模样,心下大为不屑,口中说道:“冯老先生,何必被一个丧家之犬吓成如此模样?这个奸贼只不过是虚言恫吓,不必怕他!” 冯渭心下惊恐,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没有说话。耶律倍双眉一挑,看了王小鱼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五人之中,你这个小丫头最无用处。若是朕要杀人,第一个便会取你性命。” 王小鱼此时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听耶律倍取笑自己,她心下大怒,跳着脚指着耶律倍破口大骂起来。王小鱼虽然是女子,不过自幼与王家庄的家丁厮混在一起,粗话学了不少。待到她年纪渐长,几乎每日都要到东辽县城的茶馆酒肆喝茶听书。这些地方原本就是三教九流会聚之地,东辽县城的地痞无赖流氓时常在里面捣乱。王小鱼性子最急,每当有地痞无赖骂人打架,妨碍了她听书之时,她便要与这些人对骂起来。初时那些地痞无赖以为王小鱼是一个弱质少女,绝对骂不过自己,没想到王小鱼口齿伶俐,骂起人来更是恶毒,远胜须眉男子。是以几场架吵了下来,东辽县城几乎无人不知王家庄的大小姐骂人狠毒,再也没人敢与她做口舌之争了。此时王小鱼将骂人的本事施展出来,初时耶律倍还能听懂她是在骂自己,到了后来,王小鱼骂出的十句话中,耶律倍只能听懂三句,剩下的七句之中,有三句他想一想才能明白,至于剩下的四句话,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是骂自己,还是骂自己的老婆孩子,似乎还像骂自己的父母,不过要说骂自己的爷爷奶奶,却也说得过去。 王小鱼越骂越是兴起,不只骂了耶律倍,连耶律阿保机、萧太后、耶律德光、耶律阮等人也未能幸免。耶律倍初时尚能还口,到了后来被骂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比方才被厉秋风冷嘲热讽还要尴尬。他原本还端着皇帝的架子,想要与王小鱼讲道理,只是被王小鱼骂得急了,哪里还顾得上皇帝的身份发,竟然与王小鱼对骂起来,“丢你老母”、“日你祖宗”之类的粗话也说了不少。只不过气势上与王小鱼相比差得远了,全然落了下风。到了最后,只听王小鱼尖声叫道:“畜牲骂谁?!”耶律倍此时已是头昏脑胀,想也不想便即大声叫道:“畜牲骂你!” 第二千二百九十三章 耶律倍话音方落,王小鱼双手一拍,哈哈大笑,大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你们听到没有?这个奸贼自承是畜牲,可不是我逼他说的!契丹人不只是蛮夷,还是畜牲,这可是耶律倍这个狗杂种自己说的!哈哈,耶律倍啊耶律倍,就算你做了鬼,此事也是无法抵赖的!” 王小鱼与耶律倍对骂之时,厉秋风、戚九和冯渭心下念头急转,苦思脱身之计。只不过每人都想出来了四五个法子,可是归根结底仍要与四个黑袍老者交手。三人心下均想,即便咱们五人联手,也难敌四名黑袍老者中的任意一人,要想从这里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三人心下思忖之际,眼看着王小鱼将耶律倍骂得狗血喷头,使得他一时之间无暇下令四名黑袍老者围攻过来,暗想此前咱们都以为王姑娘言行莽撞,闯出了许多祸事。不过此时此刻幸好有她站出来插科打诨,否则只怕咱们早已经折在四名黑袍老者的手下了。厉秋风心中更是后悔不迭,暗想原本以为萧荣和四名黑袍老者都是耶律倍幻化出来的幻像,黑袍老者显露的那手凌空取物的功夫多半也是障眼法,压根不必害怕。后来看到萧荣等人化作了尘土,厉秋风更是自以为得计。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耶律倍竟然又将四名黑袍老者造了出来,而且四人目光凌厉,压根不像是假人。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早知如此,倒不如先前与耶律倍周旋一番,再寻机偷袭,也不会落入眼下这番境地。 耶律倍中了王小鱼的诡计,心下大怒,双臂一振,似乎要扑向王小鱼。戚九心下大惊,急忙抢上前两步,将王小鱼护在了身后。只是如此一来,他面对着四名黑袍老者,眼看着四人盯着自己,饶是戚九一向胆大,此时也是心下惊恐,身子微微有一些发抖。 厉秋风见戚九抢上前去,直面四名黑袍老者,心下大惊,生怕四名黑袍老者倏然出手,戚九必死无疑,是以他手中长刀一挥,凌空直向左首第一名黑袍老者劈了过去。同时右足一点,身子凌空拔起,如一头大鸟一般,掠向了戚九身前。 厉秋风情急之下出手,这一刀已用了全力。他身形未动之时先将长刀劈出,待到身子腾空而起,刀势比寻常出招更是快了三分。等到他抢到戚九身前之时,长刀已到了左首那名黑袍老者的咽喉处。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将黑袍老者的脖子切断,那名黑袍老者却是一动不动,双眼兀自盯着戚九和王小鱼。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就算此人武功绝顶,却也不能如此托大,难道此人另有计谋不成? 厉秋风心下思忖,手中长刀去势不减,眼看着刀锋离着黑袍老者的咽喉已不足三寸,其余三名黑袍老者身形一晃,竟然直奔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扑了过去。厉秋风心下大惊,知道就算自己能够将左首那名黑袍老者一刀斩杀,慕容丹砚等人却也要死在其余三名黑袍老者手中。念及此处,厉秋风想也不想,腰间用力一折,身子斗然向后翻了一个跟头,瞬间到了戚九身旁,右手长刀自右向左横掠,只听得刀风飒然作响,刀光阴森森地划出一个半圆,电光石火之间,已将三名黑袍老者扑过来的方位尽数封死。 厉秋风这一刀虽然精妙,不过他自认为武功远不及四名黑袍老者精纯,是以这一刀看似攻向三名扑过来的黑袍老者,骨子里却是以攻为守,要护得戚九和王小鱼周全。没想到他一刀挥出,三名黑袍老者倏然间又退了回去,眨眼之间回到了左首那名黑袍老者身边。只见四名黑袍老者仍然并肩挡在耶律倍身前,一个个眯缝着眼睛,目光不住在厉秋风身上打转。 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逼退了三名黑袍老者,虽然只出了一刀,却如同与十几名武功高手大战了一场,握刀的手心之中已然尽是冷汗。他心下惊骇,暗想此前自己先后与唐赫、云飞扬、广智和尚、玉清子、柳生宗岩等大高手交手,却也没有像方才那般紧张。多半是因为此前与柳生宗岩等人缠斗之时,自己能打便打,打不了便走,不似眼下这般身处异境,还要护着慕容丹砚等人,进退不能由着自己,才会如此慌张。 耶律倍站在四名黑袍老者身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你害怕了不是?虽说你的刀法不错,可惜你牵挂太多,不能进退自由。若是换作往日,你一击不中,尽可以如惊鸿一般远远退走,再寻机回来找朕的麻烦。若真的如此,只怕朕寝食难安。可惜啊可惜,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再想如先前那般无孔不入,伺机杀人,那是想也休想了。” 厉秋风听耶律倍如此说话,心下大震,暗想这个妖人果然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够看穿我的心思。方才我以为找到了他的破绽,气势大盛,几乎已经将他压制住了。没想到情形逆转,这个妖人似乎又占了上风。难道当我自己示弱之时,他不只气势大涨,而且力量也要比此前增加了许多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动,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可是仔细推想,心中又是一片茫然。只听耶律倍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你不妨说一句实话,以你的武功,与刘家四人相比,到底谁高谁低?” 厉秋风先前听萧荣称呼一名黑袍老者为刘大人,此刻听耶律倍说出“刘家四人”四字,他立时瞥了四名黑袍老者一眼,口中说道:“这四位刘先生之中的任意一人出手,我都不是对手。”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自认斗不过四名黑袍老者,心下都是一怔,暗想即便打不赢四个老家伙,却也不能嘴上认输,否则气势一衰,耶律倍必定乘虚而入,害了咱们的性命。厉大哥不分青红皂白便即开口认输,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等人心下都有一些沮丧,暗想原本将厉秋风当作了主心骨,一心盼着他能带着咱们逃出死地。没想到厉秋风竟然开口认输,只怕众人全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第二千二百九十四章 耶律倍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接口说道:“惟大英雄方能本色,你这小子能够自承其非,可见朕没有看错人。阁下胸怀坦荡,只须伺机而动,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刘家兄弟当年不过是江湖中的小脚色,当初受尽了欺侮盘剥,后来更是被青莲观的一伙杂毛道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青莲观不过是江湖中籍籍无名的小门派,观中的杂毛道士都是一些江湖中的不入流脚色,可是刘家兄弟连这些三脚猫的道士都打不过,你说可笑不可笑?” 厉秋风此时只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是以听耶律倍说话,他并不出言反驳,打算任由耶律倍胡说八道好了,自己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免得此人狂性大发,要刘家兄弟围攻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是以耶律倍说完之后,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耶律倍说道:“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即便是一些小门派,也不能说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或许青莲观中藏匿着武林高手,只是四位刘先生不知道罢了。” 耶律倍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世间怎么会有武林高手躲在青莲观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哼,刘家四兄弟本领太差,才会任人欺凌。当日他们四人被一群杂毛道士从中原追到大漠,又从大漠追到辽东,可是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这四个家伙运气不错,一心只想着逃命,慌不择路之下,竟然逃到了朕的宫殿之中。朕见这四个家伙虽然天资愚笨,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是以略显神通,将那些杂毛道士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不过到了朕的地盘,岂能让他们逃走?有的杂毛自知逃不出去,又不甘心做了朕的奴仆,只好咬舌自尽而死,有的杂毛真的发了疯,只能永远在朕给他们设下的迷宫中转来转去,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耶律倍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刘家兄弟见朕大显神威,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追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青莲观一众杂毛道士弄得死得死,疯得疯,自然对朕佩服得五体投地,死心塌地降服在朕的面前,心甘情愿做了朕的奴仆。朕见这四人其意甚诚,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便传了一些微末神通给了他们。方才刘家老大使出了控鹤功,各位亲眼所见。这门武功对于你们来说,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神奇武功,不过在朕的眼中,只是不入流的功夫罢了。其他三人分别练成了幽冥神掌,虎爪绝户手和霹雳指,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中人,想来听说过这几门武功罢?” 王小鱼见耶律倍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脸色大变,心下略略有些惊奇,转头对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慕容姐姐,这个坏蛋说的什么幽冥神掌、霹雳指,很了不起么?” 慕容丹砚听耶律倍轻描淡写地提到他将武功传授给刘家四兄弟之事,心下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到王小鱼问起,她点了点头,颤声说道:“故老相传,江湖之中有几门极为厉害的武功,昔年曾经名动一时。只是练成这几门武功之人,都是江湖中的大魔头。这些魔头生性凶残,仗着练成了绝世武功,在武林之中大开杀戒,不晓得害死了多少英雄豪杰,最后闹得天怒人怨,武林各大门派联起手来,向这些大魔头挑战。这些魔头虽然武功了得,不过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后难逃公道,尽数死在武林正派高手的手中。如此一来,这几门厉害之极的武功就此失传,只有名字流传了下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站在四名黑袍老者身后的耶律倍一眼,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那个黑袍老者凌空取物,确实与传说中的控鹤功极为相似,不过耶律倍这个奸贼狡猾凶残,他说的话不可全信。”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说话之际,耶律倍对厉秋风说道:“你虽然年轻,不过武功见识不凡,朕甚是欣赏。只要你愿意留在这里辅佐朕,普天下的厉害武功,可以任你挑选。到了那时,你便是武林古往今来第一人,成了独步天下的大宗师、大英雄、大豪杰!没有人能再让你逃亡,没有人能再让你睡不着觉。你若是心下不屑,尽可以将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的少林派和武当派挑了,自己做天下武林的共主。而且你还会长生不老,永享这份荣耀。” 耶律倍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他不等厉秋风答话,又向戚九望去,口中说道:“你的武功虽然还欠缺一些火候,不过为人沉着,颇有大将之风。朕知道你一心想带兵打仗,只要你愿意为朕效力,便是朕驾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尽可以统率几百万虎狼之师东征西讨,杀他一个伏尸万里,血流成河!到了那时,卫青霍去病算什么东西?李靖徐世勣给你提鞋都不配。你的名字将流传千古,位列武庙众将之首,千秋万世受人供奉敬仰,岂不快哉?” 耶律倍说到这里,傲然一笑,直向戚九望了过去。戚九看了耶律倍一眼,口中说道:“怪不得你打不赢李存勖,原来你压根不懂得什么是将道。为将帅者,不以杀人为乐,而以护国保民为重。你张口闭口说什么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直将军国大事视为杀人取乐,焉能成就大事?先前我听冯老先生讲述往事,对你还有几分怜悯,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卑鄙的小人。想来当年你老娘述律平看出你是一个嗜杀的小人,若是做了皇帝,必定将契丹弄得四分五裂,民不聊生,这才和你老爹一起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又让你的弟弟取代你做了契丹皇帝。厉大哥说你是一个不忠不孝不智不信不义的小人,当真说得丝毫不错。” 戚九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将耶律倍贬斥得不值一文。他话音方落,王小鱼拍手叫好,大声说道:“戚公子说得太好了!一个丧家之犬罢了,还想着做皇帝,真是笑死人啦!本姑娘劝你不如一头撞死,免得丢了你那些契丹祖宗的面皮。” 王小鱼说到这里,狠狠瞪了耶律倍一眼,接着说道:“对啦,你知不知道契丹人后来是什么下场?你的儿子耶律阮也被人弄死了,至于契丹一族,最后被女真人杀得干干净净,亡国灭种啦。哈哈,哈哈。” 第二千二百九十五章 耶律倍被王小鱼连骂带损,如何还能忍耐得住?只见他右手一挥,四名黑袍老者齐齐转头望向王小鱼,一个个双手箕张,作势便要向王小鱼扑去。厉秋风和戚九见势不妙,齐齐将王小鱼护在身后。厉秋风长刀横在胸前,戚九左拳在前,右拳在后,摆出了迎敌的架势。只是两人都知道这四名黑袍老者武功奇高,其中任意一人出手,即便两人联手都抵挡不住,何况四人联手攻向王小鱼?厉秋风和戚九倒不至于痴心妄想要击败四名黑袍老者,只盼着能将四人拖延片刻,好让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伺机逃走。 冯渭见厉秋风和戚九强行出头,要与四名黑袍老者交手,知道两人必败无疑。他心下惊骇,暗想自己此前数次来到白骨山,自以为能够找到逃出此地的道路,没想到一切都在耶律倍的掌控之中,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自己机关算尽,不只没能逃出去,还白白害了十几位英雄豪杰的性命。此次厉秋风等人又是听了自己的劝说,与自己一同到了此地,结果又被耶律倍坑害,自己可是说是百死莫赎。念及此处,冯渭心急如焚,暗想今日拼了一条性命,也要让厉秋风等人逃了出去。 念及此处,冯渭将心一横,悄没声地绕过站在他身前的慕容丹砚,突然向耶律倍冲了过去。此时厉秋风和戚九挡在王小鱼和慕容丹砚身前,正自与四名黑袍老者对峙,冯渭轻功不弱,绕过慕容丹砚之时,厉秋风等人正自全神贯注盯着四名黑袍老者,是以压根没有发觉冯渭悄悄挪动了身子。待到厉秋风和戚九惊觉有异,冯渭已然飞身而起,直向站在四名黑袍老者身后的耶律倍扑了过去。 厉秋风见冯渭抢先动手,心下一凛,暗想冯渭武功不弱,不过耶律倍乃是一个妖人,要想凭借武功胜他,势比登天还难。冯渭如此不管不顾地突袭耶律倍,只怕不只杀不了这个妖人,他自己反倒要遭殃。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正想拦住冯渭,已然来不及了。他正惊惶之时,蓦然间发觉四名黑袍老者齐齐转头向左首望去,目光尽数落在了扑向耶律倍的冯渭身上。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刘家兄弟方才目光灵动,怎么此时又变得如此呆滞?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一动,立时向耶律倍望去。只见耶律倍一脸阴毒,冷笑着望向身在半空的冯渭,压根没有丝毫慌乱。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原来自己压根没有猜错,只是耶律倍这个奸贼太过狡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险些将自己骗了过去。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原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妖怪,耶律倍再厉害,用的仍然是障眼法罢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右手长刀一挥,只听“唰啦啦”一声脆响,这一刀自左至右掠了过去,立时将四名黑袍老者的脑袋齐齐斩落。 从冯渭飞身扑向耶律倍,到厉秋风一刀斩落刘家四兄弟的人头,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戚九、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原本盯着冯渭,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只不过事发突然,出手已然不及。三人没想到厉秋风竟然出刀偷袭刘家四兄弟,更奇的是武功绝顶的四名黑袍老者竟然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厉秋风砍掉了脑袋。三人心中又惊又喜,直愣愣地看着四颗人头从刘家兄弟的脖颈上掉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电光石火之间,冯渭听到身后有了异响,只是他正在全力扑向耶律倍,是以无暇回头。此刻冯渭已是破釜沉舟,暗想自己即便偷袭不成,也要将耶律倍死死抱住,任凭他拳打脚踢,自己也绝对不会放手。除非他将自己打死,否则能拖一刻便拖一刻,死活要让厉秋风等人先行逃走。 耶律倍见冯渭出手偷袭自己,压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打算等到他扑到自己身前,再出手将他制住不迟。只是冯渭还没扑到他的身前,耶律倍眼前突然一亮,心下一凛,这才看到刘家四兄弟的脑袋齐齐掉落。原来耶律倍身子矮小粗壮,刘家四兄弟个个都是身高八尺有余,站在他身前如同一扇屏风,不只将耶律倍和厉秋风等人隔开,更遮挡了不少光亮。是以四人脑袋掉落之后,耶律倍突然感觉天好像亮了许多。 这一下情势突然,耶律倍心下大惊,不晓得刘家四兄弟的脑袋为何会突然掉落,一时之间竟然呆若木鸡,全然忘记了冯渭已然扑到自己面前。电光石火之间,冯渭右掌拍出,正打在耶律倍左胸口处。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冯渭这一掌虽然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耶律倍的胸口,却如同打在朽木之上,压根没有着力之感。 冯渭这一掌已然用了全力,他原本并不敢奢望自己能打中耶律倍,只求能与此人拆上几招,伺机将耶律倍死死抱住,与这个奸贼纠缠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没想到耶律倍突然像中了邪一般,直愣愣地向前望去,这一掌正打中他的胸口。冯渭心下又惊又喜,暗想你这个奸贼如此托大,我就不信这一掌打不死你。 只是冯渭一掌印上了耶律倍的胸口,触手冰凉,压根不像打在人身上。冯渭心下大惊,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耶律倍胸口向前一挺,冯渭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过来,心知不妙,正想向后急退,只听“喀嚓”一声响,却是他按在耶律倍胸口的右臂已然被这股大力震断了。 冯渭一声惨叫,右手软软地垂了下来。他强忍着疼痛,正想转身逃走,耶律倍左手扬起,一掌拍在冯渭小腹,登时将他打飞了出去。只见冯渭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飞了出去,越过已然失去了脑袋的刘家四兄弟的身子,直向山下摔落。冯渭身在半空之时,恰好看到刘家四兄弟的脑袋落到了地上。奇怪的是四颗人头甫一与地面接触,便即化成了四团黄沙,散落得到处都是。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和戚九身后,眼看着惊心动魄的事情不断发生,心下惊骇之极。直到冯渭被耶律倍一掌打飞,先是飞过了刘家四兄弟的无头身子,紧接着又掠过厉秋风和戚九的头顶,直向山下坠落,慕容丹砚这才惊觉不妙,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半空中伸出左手抓住了冯渭左脚脚踝,将他硬生生地从空中拖了回来。 第二千二百九十六章 厉秋风一刀斩落刘家四兄弟的四颗人头,眼看着人头落到地上,瞬间化为黄土,他哈哈大笑,双眼越过刘家四兄弟的无头尸身,死死盯着耶律倍,口中说道:“你这个奸贼狡猾之极,方才险些被你骗过了。只是邪不压正,你这为非作歹的妖人,早该落到十八层地狱。想来阎王爷看你不顺眼,让我瞧出了你的破绽。你的邪术虽然厉害,不过毕竟不是神仙,想要以一人之力操纵这四个傀儡,还是力有不及。哈哈,眼下你已露了底啦。你不妨将什么控鹤功、幽冥神掌尽数使将出来,看看能不能奈何得了咱们?!”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脚斗然踢出,瞬间连踢四脚,只听“噗噗”之声不绝,刘家四兄弟的无头尸体被厉秋风踢得倒飞了出去。只是四具尸体飞在半空之时已然解体,变成了四大团黄土,扑扑簌簌地洒落在了地上。 此时慕容丹砚已将冯渭救了回来,只是看到冯渭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脸色惨白如纸,受伤显然不轻。她心下惊骇,正要将冯渭扶着坐到地上,却听冯渭颤声说道:“慕容姑娘,我不碍事,你快去助厉公子攻杀耶律倍这个奸贼,不要让他腾出手来,否则咱们都要大难临头!” 慕容丹砚听冯渭说话,虽然声音痛楚,不过中气不弱,这才略略放心。她知道冯渭所说不假,是以点了点头,转身奔到厉秋风身后,恰好看到四具无头尸体被厉秋风踢得倒飞了出去,随即化为四团黄土,四处洒落,心下又惊又喜。王小鱼更是跳了起来,拍手称快。 耶律倍见刘家四兄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面孔涨得如同要滴出血来,再也不似方才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见他恶狠狠地盯着厉秋风,身子不住颤抖,咬牙切齿地说道:“朕和你拼了!” 王小鱼见耶律倍已然气急败坏,不过倒驴不倒架,兀自还以“朕”自称,心下好笑,瞥了耶律倍一眼,口中说道:“你这契丹杂种,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在装模作样。依本姑娘看来,你不只是‘震’,还在‘颤’罢?!嘻嘻,哈哈。” 戚九听王小鱼出言讥讽,心下一凛,暗想厉大哥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看穿了耶律倍这个奸贼的底细,将刘家四兄弟打成了沙尘。不过耶律倍虽然落了单,但是此人阴险狡诈,方才吃了冯渭一掌,不只没有受伤,而且随手一挥,便将冯渭打成了重伤,可见这个奸贼本事不弱。王姑娘如此折辱于他,这个奸贼若是发起疯来,王姑娘非得遭殃不可。念及此处,戚九向后退了半步,离得王小鱼又近了不少,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耶律倍并不理会王小鱼,双眼兀自盯着厉秋风,目光阴毒之极,如同一条毒蛇一般,随时都要扑向厉秋风。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想,这个奸贼气急败坏的模样,与咱们先前见到的那条大黑蛇倒有一些相像。 厉秋风心中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却见耶律身后数十丈处突然出现一团黑影。厉秋风心下大惊,定睛望去,只见一个硕大的蛇头已然从山顶另一侧探了出来,正是此前被厉秋风和王小鱼合谋杀掉的那条大黑蛇。厉秋风没有想到大黑蛇死而复生,惊得目瞪口呆,饶是他一向沉稳,此时也是心中忐忑,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耶律倍盯着厉秋风,见他吓得向后退去,脸上露出了阴毒而又诡异的笑容。他身后那条大黑蛇扭曲着身子缓缓爬上了山顶,血红的信子不断在蛇嘴中进进出出,发出“嗤嗤”厉响。两颗蛇眼如同两个大红灯笼,邪恶的目光自厉秋风等人的脸上缓缓掠了过去。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到大黑蛇突然现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大黑蛇缓缓逼近,王小鱼惊骇之下,颤声说道:“这个畜牲明明已经死在大野猪的獠牙之下,咱们都是亲眼所见,怎么它又活了过来?”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双眼盯着大黑蛇,接着说道:“这个畜牲既然活了过来,那个大野猪会不会、会不会也活了过来?!” 王小鱼话音方落,蓦然间听到身后一声厉吼,震得地面仿佛颤抖了起来。厉秋风等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山下百十丈外,先前被大黑蛇杀死的那头大野猪从雾气中冲了出来,四蹄张开,直向山顶奔了过来。此时山下空地上的各处大火兀自在熊熊燃烧,大野猪丝毫不惧,直愣愣地闯入了空地之中,铁蹄扬起,将火团、砖瓦等踢得四处乱飞。 方才大黑蛇现身之时,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冯渭心中也都想到了大野猪,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荒诞,这才没有开口说话。后来王小鱼说起大野猪复生之事,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凛,暗想死在大野猪獠牙之下的大黑蛇既然能够复活,被大黑蛇弄死的大野猪死而复生,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没想到心中刚刚想到“大野猪复生”,这个畜牲便即冲了出来。厉秋风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耶律倍见厉秋风等人吓得面无人色,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们几个雏儿,想在朕面前弄鬼,岂不是自取其辱?!今日就让你们饱了蛇腹,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耶律倍说完之后,只见山顶右首的一块地面突然陷落,现出了一个大坑。坑口冒出丝丝寒气,更有无数枯枝般的人手从大坑中伸了出来,向着大坑边缘乱抓乱挠,似乎想将站在坑边的人拖入大坑之中。耶律倍冷笑着说道:“这处深渊通往枉死城。虽说枉死城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过你们若是自行跳了进去,落入枉死城中,多半还能转世轮回。再世为人固然不错,就算投胎做了猪啊狗啊,却也胜过被蛇和野猪吃了,堕入阿鼻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 耶律倍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阴森,在厉秋风的脸上转了转,这才接着说道:“你们几人左右都是一个死,依朕看来,还是自行了断,早死早投胎,转入轮回,或许下辈子还可以托生一个好人家,何苦还要在这里苦苦支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二千二百九十七章 耶律倍说话之际,大黑蛇已然游走到了他身后五六丈处。只见蛇头高高昂起,一双邪恶的蛇眼射出奇异的红光,似乎比此前众人与它拼死相搏时更加可怕。 从山下远处奔过来的大野猪离着山脚已然不远。虽然空地上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大野猪却是丝毫不惧,铁蹄到处,断壁残垣纷纷倒塌,火团四处滚落,砖瓦碎石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上,情形甚是骇人。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惊骇,右手长刀横在胸前,暗想耶律倍必定用了邪术,才让咱们又看到了这两个畜牲。虽然我已经看穿了耶律倍的把戏,对付他并不难。但是要避开这两个畜牲的追杀,却绝非易事。当日在静心寺中,姚广孝设下的迷魂大阵,以障眼法杀害了数位英雄豪杰。眼下耶律倍又幻化出了一个深渊,想要诱使咱们自行跳了进去。这个奸贼的本事未必及得上姚广孝,可是心思之狠毒,丝毫不在姚广孝之下。 厉秋风正自苦思对付耶律倍的法子,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真是奇了!为何咱们想到了什么,眼前便出现了什么?难道这个鬼地方真有妖怪不成?!”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到这里,如遭雷击,只觉得脑袋中“轰”的一声巨响,不由转头向王小鱼望去。只见戚九和慕容丹砚挡在王小鱼和冯渭身前,离着山顶边缘只有丈许远。大野猪已然奔到山脚下,撞倒了挡在它身前的半堵石墙,冲过一大团烟火沙石,正要向山顶奔来。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终于想明白了耶律倍用了什么样的邪术。他向着慕容丹砚等人大声叫道:“咱们看到的都是幻像!不要听信耶律倍这个奸贼的话!他用了邪术,只要咱们害怕什么东西,他便会幻化出什么东西!大家收慑心思,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轰隆”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右首十余丈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此人身高丈二,头顶只有稀稀疏疏几根头发,生得青面獠牙,状如恶鬼。他腰间系着皮裙,赤着双腿双脚,左手拎着一柄短刀,刀尖兀自有鲜血不断滴了下来。大汉右手抓着一个小童的无头身子,嘴巴龛张不停,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众人见这个大汉如同恶鬼一般,吓得目瞪口呆,不晓得这个大汉是什么来路。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老糕!老糕!老糕来了!老糕来了!” 厉秋风等人见王小鱼双眼紧盯着大汉,脸色惨白如纸,面孔扭曲,身子颤抖,口中喃喃自语,却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心下都是忐忑不安。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挡在身后,眼睛紧盯着那个大汉,头也不回地说道:“小鱼妹妹,你识得这个怪人么?老糕又是什么东西?!” 只听王小鱼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没有听说过老糕么?我小时候就听庄子里的大婶们说过,老糕是一个可怕的妖怪,住在一座大山的山洞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会从山洞中溜出来到处乱逛。如果听到有小孩子哭闹不睡觉,他便会闯了进去,将小孩子抓走,生吞活剥……” 王小鱼说到这里,牙齿上下撞击,喀喀作响,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拼命将身子缩在慕容丹砚身后,再也不敢向大汉望去。 厉秋风和戚九听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下雪亮,知道王小鱼聪明伶俐,心生百窍,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厉秋风方才不说还好,他说完之后,王小鱼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便是眼前这个叫作“老糕”的恶鬼。其实世间哪里有什么专吃小孩的妖怪,无非是那些无知女子为了哄骗孩童睡觉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只不过以讹传讹,流传越来越广。对于孩童来说,幼时听到的这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只怕一生一世都忘不了。王小鱼虽然已不再是夙夜啼哭的女童,这个叫做“老糕”的恶鬼却已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立时想起了这个让她无数次吓得钻进被窝中不敢再哭泣的恶鬼。在这个诡异的幻境之中,果然如厉秋风猜测的一样,王小鱼心中想到了这个恶鬼,它便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惊又怒,向着王小鱼大声叫道:“世上压根没有什么老糕!不过是那些仆妇怕你哭闹,故意编造出来吓唬你的!不要再去想它……”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见“老糕”一声怪笑,身子倏然变大了一倍有余,左手将小童的身子送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将小童的身子又咬去了大半,口中喀吱作响,吃的甚是香甜。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王小鱼不只没有收慑心神,反倒想得更多,心下着恼,向着王小鱼怒目而视。王小鱼方才听厉秋风说话,从慕容丹砚身后探出头来向厉秋风张望,此时见厉秋风目光凶狠,吓得又缩到了慕容丹砚身后,颤声说道:“我、我不想……可是越不想就越想……厉大侠你、你不要、不要生气,我不想……不想……” 慕容丹砚察觉王小鱼靠在自已身后瑟瑟发抖,暗想小鱼妹妹没有学过内功,又到了这样一个诡异之地,看到压根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了。她没有被吓得疯傻,已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此时此刻厉大哥还要她收慑心神,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小鱼妹妹自有她的苦楚,你也不要怪她……”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厉秋风抢着说道:“苦楚?什么苦楚?她的苦楚就是无法像她想得那样为所欲为!我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可是她压根就没有什么变化,脑袋里还是惦记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鬼神妖怪,咱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偏偏还要胡思乱想!” 厉秋风说到这里,只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突然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右手长刀一挥,便要转身冲向耶律倍。便在此时,忽听冯渭说道:“厉公子,慕容姑娘,王姑娘并没有胡说八道,她方才说的那个老糕不是假的,而是真有其人。” 方才厉秋风勃然大怒,冲着王小鱼大喊大叫,戚九和慕容丹砚虽然有心为王小鱼辩解,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厉秋风如此狂怒,吓得都不敢说话,直到听冯渭开口说话,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无论有没有老糕这个恶鬼,冯渭岔开了话头,厉秋风总算不会再揪住王小鱼不放了。 第二千二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冯渭竟然会开口为王小鱼说话,心下一凛,只是正当生死攸关之时,他已无心追问,正想挥刀去与耶律倍拼一个死活,能将这个妖人或擒或杀最好,至不济也要让他无暇驱使大黑蛇和大野猪攻向慕容丹砚等人。却见冯渭委顿在地上,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左手轻轻向山下指了指。 厉秋风一怔,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的空地上仍然到处都在燃烧,但是先前冲到山脚下的大野猪竟然停了下来,两只前腿跪在地上,不住用嘴巴拱动山坡。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个畜牲方才凶神恶煞一般冲了过来,我还发愁它与大黑蛇上下夹攻,不晓得如何招架,可是没想到它竟然会停了下来,这是什么道理? 念及此处,厉秋风又向冯渭望去,只见冯渭向他挤了挤眼睛,口中说道:“赵良嗣大人是一个谨慎之人,他知道这趟差事关乎大宋气运,天下苍生,为了将这趟差事办成,他在动身之前,将辽东的大小事情无分巨细给我说得清清楚楚。其中不只有地理地势,还有风土人情。赵大人曾经与我说过,西晋八王之乱,中原板荡,朝廷无力治理辽东,东夷趁机侵吞了辽东许多土地。汉人心向故国,不肯臣服于东夷人,时时起兵反抗。东夷人为了让汉人屈膝投降,在辽东大开杀戒,不晓得有多少汉人死在东夷人的屠刀之下。其时东夷人的首领姓盖,残忍好杀,几乎每日都要以屠戮汉人为乐。此人最歹毒之处,就是他曾将汉人孩童煮了来吃。汉人百姓对他又恨又怕,背地里称之为‘老盖’而不名之。后来百姓口口相传,不晓得何时起生了口误,将‘老盖’传成了‘老糕’。有一些愚妇为了吓唬小孩子,每当孩童哭闹或是不肯听话之时,便用老糕来吓人,说什么老糕最喜欢吃不听话的小孩子。 “东夷人侵占辽东,欺压汉人百姓,不过汉人百姓从来没有屈服过,始终不忘故国,拼死与东夷人抗争。到了大唐年间,朝廷终于打败了东夷人,收复了辽东各地,但是老糕这个传说却流传了下来。这位王姑娘自幼居住在辽东,想来幼年之时必定有人用老糕来吓唬过她,才会让她对老糕如此惧怕。此事怪不得王姑娘,要怪只能怪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东夷首领。” 冯渭说到这里,偷偷瞟了耶律倍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王姑娘幻想中的老糕现身之后,大黑蛇和大野猪不再张牙舞爪,收敛了许多。想来王姑娘想到老糕之时,咱们都被这个妖怪吸引,不再去想着那两个畜牲,耶律倍便无法迷惑咱们的神智。老糕这个妖怪虽然可怕,不过与大黑蛇和大野猪相比,或许要容易对付一些。” 厉秋风和戚九何等聪明,听冯渭一说,立时猜出了其中的关节,心下又惊又喜。慕容丹砚虽然看到王小鱼幻想出来的这个怪人形状恐怖,心下颇为害怕,不过她宁肯与这个怪人拼个你死我活,却也不想再与大黑蛇和大野猪厮杀。是以听冯渭说完之后,她虽然有许多事情兀自想不明白,却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躲在她身后的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听到没有?这次你可立下了大功,否则咱们非得折在那两个畜牲手中不可!” 王小鱼被厉秋风大声呵斥,心下又惊又怕,又有几分不服气。只不过眼看着那个怪人越走越近,形状恐怖,以为自己闯下了大祸,心中沮丧之极。没想到冯渭竟然开口替她说话,不只没有怪她,反倒对她大加赞扬,王小鱼心中又惊又喜,已不似先前那般沮丧。待到慕容丹砚转头安慰她,王小鱼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大悲大喜之下,她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王小鱼的模样,不过听出她在慕容丹砚身后抽泣,心下大为尴尬,想要向王小鱼道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怔怔地站在当地。好在冯渭接着说道:“怪不得耶律倍这个奸贼在这个鬼地方呼风唤雨,装神弄鬼,原来他竟然有这等本领。好在这个奸贼被困在阴阳界中,无法到阳间去兴风作浪,否则凭着这份本领,世间有谁能敌?想来他这一身本领都是从武侯阵图中得来,咱们须得将阵图从他手中夺走,免得这个奸贼手中拿了这个宝贝,说不定哪天参透了阵图,只怕再也无人制得住他!”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冯渭说话之际,戚九一直盯着耶律倍,生怕这个妖人暴起伤人,此外还要提防大黑蛇、大野猪和“老糕”扑了上来。只是厉秋风等人说话之际,大黑蛇瞬间变得小了许多,而山下的大野猪竟然将大半个身子埋入了土中,似乎正在向土中钻了进去。至于凶神恶煞般的老糕已然矮小了一大半,直愣愣地站在当地,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僵立不动。 戚九见这三个煞星变成如此模样,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原本不相信世间有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到了东辽县之后,亲眼看到了种种诡异情形,实在由不得自己不信。方才听厉大哥说耶律倍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造出让人惊恐的幻像,再伺机害人,初时还不敢相信。可是此刻看来,只怕确如厉大哥所说。只要咱们收慑心神,不去胡思乱想,耶律倍这个奸贼便奈何不了咱们。这次辽东之行有了这番经历,待我回到登州卫与爹爹叔伯们说起此事,只怕他们都不会相信。 戚九素来性子沉稳,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只不过他毕竟只有十七八岁,难免性子跳脱。自从到了东辽县之后,可以说是奇遇不断,虽说其间多历艰辛,这份见识却是别处难得。日后若是再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情,自己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惊惶失措。 戚九思忖之际,双眼一直盯着耶律倍,眼看着耶律倍脸色变得铁青,一双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蹦了出来,显然心下恼怒之极,他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奸贼眼下虽然奈何不了咱们,不过此人凶残狡猾,不晓得还有多少阴险手段没有使出来。我须得死死盯住这个奸贼,免得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害了咱们的性命! 第二千二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与冯渭等人说话之时,耶律倍虽然脸色铁青,气喘如牛,显然心下愤怒欲狂,可是他一直没有什么异动,戚九心下颇为奇怪。眼看着耶律倍身后的大黑蛇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慢慢消失不见,戚九心下又惊又喜,有心冲上去与耶律倍决一死战,可是又怕他另有毒计,是以思忖再三,还是没敢出手。 厉秋风听冯渭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头向周围望去,这才发现大黑蛇和怪人“老糕”都已消失不见,山下的大野猪只剩下小半个身子露出地面,只怕再过半柱香工夫,便会将身子全部埋入土中,已不足为虑。见此情形,厉秋风心下大喜,暗想两个畜牲既然消失不见,合咱们四人之力,要打赢耶律倍并非难事。 便在此时,王小鱼小心翼翼地从慕容丹砚身后探出头来,见大黑蛇和老糕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耶律倍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五六丈之外,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咱们想到可怕的东西,那个东西便会出现在咱们面前。如果真有这么灵验,咱们不妨一起去想耶律倍这个奸贼下地狱,岂不是不用费力,便可以将这个大坏蛋送去见阎王?!”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动,暗想小鱼妹妹这个主意不错。若真能如此,咱们岂不是能够灭了大敌,放心大胆地从这里逃了出去?念及此处,她不由转头望向厉秋风,露出了热切的目光。 厉秋风正要说话,却听冯渭抢先说道:“王姑娘想的倒是不错,不过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正如厉公子所说,咱们中了耶律倍这个奸贼的诡计,被他困在这里。这个奸贼用邪术迷惑咱们的神智,让咱们看到种种幻像,但是这一切都是他使出的手段,除非他疯了,否则必定不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是以他可以让咱们看到可怕的东西,咱们却无法用意念让他去死。”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已经看穿了他的诡计,他再想诱骗咱们,用障眼法害人,多半便要落空。只要咱们不像方才那般惊恐,他便奈何不了咱们。” 王小鱼听冯渭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经过方才的事情,我的胆子好像大了许多,再想到老糕,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可怕。就算他再次现身,大不了咱们将这个怪物杀掉,算是为被他杀害的那些汉人百姓报了大仇!”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得豪迈,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既然两个畜牲和老糕已然消失不见,刘家四兄弟又被厉大哥打成了黄土,咱们这就去围攻耶律倍,将这个奸贼或擒或杀,再逃了出去,岂不是好?” 王小鱼早有此意,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她立时将长剑拔了出来,便要向耶律倍冲去。冯渭急忙说道:“王姑娘且慢!大黑蛇、大野猪和老糕虽然消失不见,不过那个深渊还在,不晓得耶律倍还有什么毒计,咱们还是应当慎重行事!” 王小鱼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一怔,转头望去,看到右首那个大坑仍在,洞中兀自有无数只人手伸了出来,正在四处抓挠,情形甚是恐怖。王小鱼只得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脸上现出了懊恼的神情,心下暗想,都怪我胆子最小,这才会想起老糕,没想到这个怪东西跳了出来,险些铸成大错。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他们武艺高强,阅历不凡,胆子才会大了许多,不受耶律倍的迷惑。若是能活着从这里逃出去,我一定要苦练武功,再也不受人如此愚弄。 五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便在此时,忽听耶律倍一声怪笑,厉秋风等人心下一凛,齐齐转头向耶律倍望去。只见耶律倍左臂高举,状若疯狂,尖声叫道:“好,好,今日朕就与你们同归于尽!就算到了枉死城,朕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汉狗!” 王小鱼听耶律倍叫出“汉狗”二字,心下大怒,手中长剑指向耶律倍,大声说道:“你这个契丹杂种!死到临头还敢嚣张。契丹人几百年前便被灭了族,如今连种都没有,只剩下你这个恶鬼躲在这里作威作福。原本你在这里妄自尊大,没人能将你怎么样,偏偏你这个杂种自己作死,被咱们撞上,岂能让你这个余孽留在这里害人?!不管你是人是鬼,咱们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从此之后,天下再无契丹人,这才是真正的亡族灭种。哈哈,你就要去见你的死鬼爹娘和弟弟啦。活着的时候你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死了之后你仍然是孤家寡人,斗他们不过。识相些自己跳进这个大坑,下辈子转生为咱们汉人的猪狗,也胜过你在枉死城被你的爹娘和弟弟群殴!” 耶律倍听王小鱼说得恶毒,气得面目扭曲,一声狂吼之后,左手扯住衣领,“噗”的一声将身上的袍子扯了下来。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得意,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看见没有,这个狗杂种被我骂得气急败坏,身子发热,连衣衫都不想要了。这个家伙穿着袍子都被厉大侠砍掉了一条胳膊,若是赤裸着身子,只怕会被厉大侠一刀将脑袋砍了下来。”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耶律倍又将内衣撕裂,露出了长满黑毛的胸膛。王小鱼指着耶律倍笑道:“哈哈,这个家伙气得发疯了!看他长了一身毛,与野兽何异?!最好这个疯子失了神智,自己将心挖了出来,倒省了咱们许多力气!” 王小鱼这番话只是故意嘲讽耶律倍,其实压根不相信耶律倍会自行了断。只是她话音方落,却见耶律倍左手五指弯曲,状如鹰爪,直向自己的胸膛插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耶律倍的左手已然没入胸口之中。厉秋风等人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登时惊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王小鱼颤声说道:“我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这个奸贼真的失心疯了!” 第二千三百章 厉秋风等人只是盯着耶律倍,全然没有听到王小鱼在说些什么。只见耶律倍左手插入胸口之后,用力在里面搅动了数下,又将左手从胸口中收了回来,手中已然多了一物。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却见他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心。只不过常人的心是红色的,耶律倍手中那颗人心却是通体黑色。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惊骇之极,不由齐齐向后退去,离着山顶边缘已不过数尺。只见耶律倍赤裸着上身,胸口裂开一个大洞,却并无鲜血喷溅出来。他左手将“黑心”高高举起,口中念念有词,只是离得远了,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冯渭先前被耶律倍震断了右臂,又被他打了一掌,受伤着实不轻。好在慕容丹砚将冯渭从山顶边缘救回来之后,便让他盘膝静坐,运功疗伤,并未牵动他的伤处,免得他伤势更重。而且耶律倍虽然阴险凶残,按理说不会手下留情,只是冯渭扑击到他面前之时,恰好厉秋风一刀斩落了刘家四兄弟的脑袋。耶律倍惊骇之下,一时疏忽,竟然被冯渭在他胸口打了一掌。虽然他以邪术反击,打伤了冯渭,却并非全力施为,是以冯渭受伤虽然不轻,却并不致命。冯渭将真气在七经八脉中走了一遭,五脏六腑已然无恙,只是右臂断骨处兀自疼痛难忍,却无性命之忧。厉秋风等人见到耶律倍行止怪异,纷纷后退,冯渭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故老相传,极北之地有一个邪教,以萨满为名,教中的大巫师有操纵鬼神之能。不过要让鬼神为之效力,巫师须得向鬼神献祭。供物除了三牲之外,还有人头和人血。不过最厉害的供物,乃是大巫师的人心。是以除非大巫师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否则绝对不会行此险招。看耶律倍这个奸贼的模样,他是打算要与咱们拼一个同归于尽。只是不晓得他要请出来对付咱们的鬼神,会是什么模样。” 冯渭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却见耶律倍的左臂缓缓放了下来,将一颗黑心横在胸前。王小鱼不屑地说道:“瞧见没有?这个疯子看着他自己的黑心,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咱们到了这里之后,可从来没觉得腹中饥饿,看耶律倍这个奸贼的模样,倒似三天三夜没有吃过饭一样,真不愧是一条丧家之犬。”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见耶律倍脸色大变,原本涨得如同要滴出血的面孔瞬间变成了黑色。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不晓得耶律倍在捣什么鬼,心下惊骇,死死盯着耶律倍,谁都没有说话。眨眼之间,耶律倍的面孔又从黑色变成了黄色,身子抖如筛糠。王小鱼原本想着再嘲讽耶律倍几句,可是看到他如此诡异,心下也是惊恐不安,不由又向后退了一步。只是她忘了先前已退到山顶边缘,这一步退出之后,右脚踏了一个空,竟然直向山下坠去。好在戚九站在她身边,听到王小鱼一声尖叫,右手倏然探出,抓住了王小鱼的左臂,将她硬生生地拖了上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到王小鱼发出尖叫声,心下大惊,急忙转头望去,恰好看到戚九将王小鱼自山顶之外拖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待两人转头向耶律倍望去,只见他的面孔又变得通红,紧接着只听“噗”的一声响,托在他手中的黑心竟然炸裂开来。黑血四处飞溅,喷得耶律倍满头满脸都是。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惊骇,暗想耶律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这颗心震得粉碎。可是一个人若是无心,岂能活得下去?念及此处,众人面面相瞒,心中忐忑不安。 便在此时,蓦然间只听得一声厉吼,自厉秋风等人的身后传了过来。众人听到这声吼叫,只觉得双膝一软,齐齐向地上跪了下去。只不过厉秋风武功高强,见机甚快,身子向地上坐倒之时,他将右手长刀向地上插去,只听“铎”的一声响,长刀刺入土中数寸,厉秋风借势将身子弹了起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只是慕容丹砚等人武功不及他精纯,更不似他这般随机应变,瞬间尽数跪到了地上。 厉秋风虽然没有摔倒,不过心下惊骇,顾不得去搀扶慕容丹砚等人,右手平举,长刀举在身子右侧。这是玄虚刀法的起手势,看似平常,其实暗藏杀机。厉秋风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两三里外的雾气正自急速旋转,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旋涡。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暗想此前大黑蛇等怪物现身之前,雾气都会如此变化,难不成又有什么怪兽要现身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等人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齐齐转头望去。待众人看到雾气汹涌翻滚的模样,一个个脸色大变,心中惊恐之极。王小鱼看了厉秋风一眼,颤声说道:“厉大侠,我、我没有胡思乱想,这次你可不能、不能怪我……” 王小鱼话音未落,只见耶律倍背后百余丈处突然出现了两个红点,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龙头出现在空中,那两个红点正是龙的双眼。厉秋风等人见到龙头,心下大惊,险些叫出声来,原来这条巨龙正是他们来时遇到过的那条青龙。若说众人看到大黑蛇现身,尚能勉强一战,看到青龙现身,人人都知道今日必定无幸。 便在此时,只听戚九颤声说道:“快看!那头白虎也来了!” 厉秋风等人转头望去,只见远处雾气之中探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虎头。片刻之后,白色的虎身也从雾中露了出来,正是先前与青龙一起出现的白虎。白虎现身之后,与方才那头大野猪颇有不同。它不缓不急地向前行走,不似大野猪那般匆忙。只是它的身躯太过庞大,每迈出一步,抵得上大野猪跑出二三十步。是以白虎行走虽然缓慢,眨眼之间,离着众人便近了二三十丈。 第二千三百零一章 厉秋风见青龙白虎已然现身,知道今日已然无幸,惊骇之下,他转头向耶律倍望去,只见耶律倍**着上身,满头满脸都是黑血,更加显得面目狰狞恐怖。青龙在他身后的天空中曲折盘旋,巨大的龙头东摇西晃,两只血红的眼睛自空中射下两道红光,虽然离了百余丈,却也能感觉到它身上弥散出的阵阵寒气。厉秋风见此情形,将牙一咬,暗想就算今日死在这两个怪兽口中,却也绝对不能放过耶律倍这个奸贼!念及此处,他将心一横,右手握紧了刀柄,便要向耶律倍冲去。 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低声对冯渭说道:“冯老先生,你说过耶律倍驾驭不了青龙白虎,可是眼下他却将这两头怪兽召唤出来对付咱们,这未免有些不大对头罢?” 冯渭一边转头遥望正在向众人逼近的白虎,一边苦笑着说道:“我也是听几位英雄豪杰说的。他们与耶律倍屡次交锋,没有被耶律倍害死,自然是有大本领的人物,他们说过的话,我当然深信不疑。可惜这几位英雄豪杰到了白骨山之后,都被耶律倍用诡计害死。我受了耶律倍的欺骗,将这些英雄豪杰带到了这里,真是百死莫赎。” 厉秋风等人听冯渭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暗想耶律倍这个奸贼十有八九是故意利用冯渭,将一些厉害人物骗到了这里,再想法子将他们害死。可惜这些英雄豪杰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最终还是敌不过耶律倍的邪术,惨死在耶律倍的老巢。今日咱们遇到了青龙白虎,必定也与这些英雄豪杰一样,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念及此处,众人心下都是一阵凄凉。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心下暗想,我只是一介浪子,死在哪里都不足惜。可是连累慕容姑娘陪着我命丧此处,却是绝对不能甘心!耶律倍这个奸贼既然能够将青龙白虎召唤出来,或许有法子将这两个怪兽驱走。我拼死将这个奸贼擒住拷问,不信他不说实话。就算这个奸贼宁死不屈,我死之前,也要将他虐杀,方能消除胸中这股恶气! 厉秋风计议已定,右手长刀一摆,正要扑向耶律倍,便在此时,忽听身后隐隐传来了一声极沉闷的轰鸣。他心中一凛,只道***近,心下越发焦急,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耶律倍扑了过去。只是他身子堪堪跃起,只见半空中的青龙突然昂起了巨大的龙头,似乎受到了惊吓,竟然向后缩了回去。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情形有异,身子急速旋转,如同陀螺一般,从空中落了下来。 待到他双脚落地,身后又是“轰隆”一声闷响,不过比之方才那声巨响已近了许多。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远处浓雾之中不时有红光迸现,似乎雾气中包裹了什么东西,正要撕裂浓雾,从里面冲了出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青龙白虎现身之前,也是在雾中露出了血红的眼睛。眼下雾中出现的红光比青龙白虎的眼睛可要大了许多,难道耶律倍这个奸贼另有图谋,还要召唤出更厉害的怪兽来对付咱们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方才全力攻向耶律倍,打算将这个奸贼擒住,逼迫他将青龙白虎送走。只是看到青龙畏缩后退,以为情形有了变化,这才硬生生停了下来。没想到青龙畏惧后退,是因为有更可怕的怪兽到来,如此一来,越发没有逃生的希望。还不如自己一鼓作气攻向耶律倍,说不定已然将这个奸贼擒住了。眼下再要向他杀去,这个奸贼有了提防,要想将他擒住,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躁,忍不住转头向耶律倍望去。只见耶律倍竟然后退了几步,虽然脸上兀自露出狰狞的神情,眼睛中却露出了惊恐的目光。厉秋风心下一惊,暗想若是这个奸贼又召来了怪兽,他应当高兴才是,为何会吓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惊疑之时,忽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他急忙转头望去,却见远处的雾气如同被一只利爪撕裂了一般,一道闪电从雾气中探了出来,击在了地上,将大片沙土掀翻,情形煞是骇人。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自从到了这个鬼地方之后,眼前始终是灰濛濛的雾气,看不到日月星辰,更没有雨雪风雷。没想到突然天降霹雳,将遮天蔽日的雾气撕开了一道口子。原来方才雾气中的红光并非怪兽的眼睛,而是闪电的光芒。厉秋风暗想霹雳声虽然惊心动魄,不过将雾气震散,却是一件大好事。先前咱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被雾气缠绕,好似被一层厚厚的被子裹在中间,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眼下霹雳闪电将雾气撕裂开来,似乎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呀,真是奇怪!先前我总是感觉喘不上气,可是霹雳响过之后,呼吸舒服了许多!最好霹雳能将这里的雾气尽数震散,咱们看得远了一些,或许能够找一条道路逃走。” 王小鱼话音方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红光掠过,又是一道闪电自空中划过,直将远处的雾气拦腰斩断。紧接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雷鸣声,直震得大地猛烈颤抖起来。厉秋风等人立足不住,纷纷向地上倒去,只听“扑通”、“扑通”数声响,厉秋风等人已然尽数摔倒在了地上。 方才白虎现身,一声虎吼,吓得众人双腿酥软,纷纷向地上跪了下去。厉秋风仗着武功高强,以手中的长刀刺入地面,借力将身子弹了起来,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只是这声霹雳响起,饶是厉秋风已有提防,刹那间身子酸软,与慕容丹砚等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只是他武功毕竟远在诸人之上,是以刚刚摔在地上,他左手在地上一拍,身子倏然弹了起来,双脚甫一落地,便即向山顶边缘奔了过去。 第二千三百零二章 厉秋风冲到山顶边缘,倏然停了下来,定睛向山下望去。只是他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远处的浓雾已然被霹雳和闪电震散,露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黑洞,如同在一堵灰色高墙上打开了一扇巨大的门户,情形极是诡异。不时有闪电自黑洞中击出,将地面震得沙石飞扬。先前向山丘逼近过来的白虎不知何时已趴在了地上,将身子紧紧贴伏在地上,似乎十分惊恐,再也不像方才那般耀武扬威。 厉秋风奔到山顶边缘之时,慕容丹砚等人也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众人惊魂未定,先后奔到厉秋风身边,看到远处出现了巨大黑洞,白虎又吓成如此模样,慕容丹砚等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是茫然不解。 片刻之后,王小鱼指着白虎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看这个畜牲哪里还有半分老虎的神气,分明是一只小猫。难道几声霹雳响,便能将一头老虎吓成如此模样?” 慕容丹砚此时心下惊恐,哪有心思理会王小鱼胡说八道?是以听了王小鱼说话之后,她只是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双眼紧盯着天边那个大黑洞,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 便在此时,忽听冯渭说道:“天可怜见!自从我到了这里,从来没有听过霹雳声!方才雷声轰鸣,虽然甚是骇人,不过颇有醍醐灌顶之感。佛家当头棒喝,能让沉迷于色相的俗人顿悟。这几声霹雳响过,或许也能将咱们从大梦中唤醒!” 众人听冯渭如此说话,心下都是惊疑不定,齐齐转头向冯渭望去。冯渭先前被耶律倍打伤,受伤着实不轻,方才又摔了一跤,束发布带不经意间掉落,头发披散了下来,将他的面孔大半遮住,长衫有几处撕裂开来,身上沾染了许多沙土,显得颇为狼狈。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虽说身处危境,心下都有一些好笑。 王小鱼看到冯渭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模样,初时也甚是好笑,片刻之后,她心中悚然一惊,暗想冯渭此时的模样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冯渭伸出左手将遮住面孔的头发拂到了脑后,接着说道:“故老相传,神仙也好,妖怪也罢,要想成仙得道,须得度过许多劫难。其中最可怕的劫难,便是天雷地火。只有抗过了上天的雷击和地狱的烈火,才能白日飞升,成为仙人。世间有一些蛇虫猛兽,机缘巧合之下,要么得了仙书,要么食了仙草,眼看着就要成仙。可是这些家伙不只从来没有做过好事,而且害人无数,若是他们也能成仙,世间哪里还有天理可言?是以老天爷派了雷神出马,降下天雷,将这些蛇虫猛兽击死,断了他们成仙得道的妄念。” 冯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耶律倍在阴阳界中为非作歹,弄来了封豕长蛇为他效力,又有青龙白虎镇压四方。只是这个奸贼的种种手段逆了天道,老天爷终于看不过去,这才降下霹雳来打他。这是上天要灭了此贼,今日让他难逃公道!” 厉秋风听冯渭说话,心下暗想,这位老先生真是迂腐不堪!世间哪有什么神仙妖怪?先前我已和他说过,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幻像罢了,他还是不相信,说什么天降霹雳击杀妖怪。咱们能否逃出生天,尚在未知之数。不过耶律倍和青龙白虎害怕闪电霹雳,对咱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冯渭话音方落,又是一道闪电自空中击了下来,正打在匍匐于地上的白虎头上。只听白虎一声低吼,头顶升起了一股白烟,紧接着响起了一声雷鸣,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白虎瞬间消失不见。山下空地上的火焰也瞬间消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惊骇,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边,竟然直向着山丘击了过来。众人心下大惊,急忙向后逃开,闪电如一只利爪,正击在山顶边缘,只听轰隆一声禹,三丈见方的一大团土块自山顶边缘坠落,真向山下滚去。众人若是逃得稍稍慢了一些,必定已被闪电击中。 厉秋风见闪电如此威势,心下惊恐,急忙招呼众人快逃。慕容丹砚等人刚刚逃到厉秋风身边,只听得雷声滚滚,霹雳似乎已然移到了山丘正上方的空中。厉秋风见青龙转过了身子,正要向山丘的另一侧逃走,只留下耶律倍孤零零一人站在三五丈外,一脸惊恐的神情,身子抖如筛糠,他心中一动,暗想这个奸贼落单,又吓成如此模样,正是将他除去的大好时机。念及此处,厉秋风右足在地上一点,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耶律倍掠了过去。半空中他将长刀挥起,直向耶律倍脖颈劈了下去。 厉秋风这一刀用了全力,待到耶律倍惊觉寒气魄人之时,长刀离着他脖颈已不过半尺。刀锋未至,刀身散发出的阴寒之气已然激得他心惊胆颤。耶律倍失了右臂,厉秋风又是倏然发难,这一刀不只攻向他的脖颈要害,还将他能够闪避的各个方位尽数封死。慕容丹砚和戚九武功不弱,见此情形,知道耶律倍再厉害,也难逃这一刀之厄,心下都是又惊又喜。 厉秋风身在半空,眼看着耶律倍神情惊恐,目光中露出了害怕、畏惧、乞求之意,心下大为快意,暗想这个奸贼狡猾凶残,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最后还不是吓成了如此模样!今日不管你是僵尸也好,真人也罢,终要让你难逃公道! 眼看厉秋风这一刀就要将耶律倍的人头斩落下来,蓦然间一道白光闪过,厉秋风心中一凛,不由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一道闪电如同一只枯爪,直向他天灵盖抓了下来。厉秋风大惊失色,知道就算自已一刀斩落耶律倍的人头,这道闪电劈了下来,自己也非死不可。只是他看到耶律倍双眼之中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奸贼害人无数,若是自己收刀避开闪电,被此人逃走,不晓得还有多少人要被他坑害。念及此处,厉秋风将牙一咬,不只没有躲避,手中长刀去势更急。只听“唰”的一声轻响,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然从耶律倍的脖颈掠过。 这一刀快到了极处,长刀虽然从耶律倍的脖颈砍了过去,人头仍然没有掉落,只是耶律倍的双眼刹那间失去了光芒,面孔也变得惨白如纸。 便在此时,厉秋风只觉得头顶“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一黑,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千三百零三章 头顶猝然遭到雷击,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似乎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身子登时向下坠去。他心下大惊,转头四处张望,却压根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只是听到耳边风声、浪声不断,夹杂着雷声轰鸣,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水潭之中,正向潭水中一处无底深渊坠落。初时他心下惊骇之极,手足无措,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清醒了过来,虽然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可是察觉长刀兀自握在手中,心中暗想,只要长刀在手,若是有邪魔外道要兴风作浪,害了我的性命,便没有那么容易。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稍安,他正要抬头向头顶望去,蓦然间一股冷水撞到了他的脸上。厉秋风猝不及防,被这股冷水泼洒得满头满脸都是,溅进他口中的冷水也不少。厉秋风心下大惊,又发觉口中的冷水又苦又涩,竟然是海水,心下越发惊骇,倏然睁开了眼睛。 直到此时此刻,厉秋风才发觉自己方才一直紧闭着双眼。他心下一凛,暗想那道闪电击在了自己的头顶,刹那之间头昏脑胀,直向无底深渊掉落了下去。其时自己虽然看不清楚身边的情形,不过一直睁大的眼睛向左右张望,直到海水撞入了口中,竟然才发觉此前自己压根没有睁开眼睛。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下大骇,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正当厉秋风不知所措之时,眼前突然一亮,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将四周照得雪亮。只见眼前是一条巨大的青砖垒成的通道,对面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骷髅头,正自阴森森的盯着自己。无数水滴自通道顶端落了下来,好似正在下雨。水滴落在地上,溅得水花四溅,噼啪作响。 厉秋风看到对面墙壁上的骷髅头,险些叫出声来,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身在水潭下的墓道之中。此时他倚靠在墓道的石壁之上,而且墓道中积水已有半尺,将他腰部以下淹没在水中。厉秋负心中一片混乱,暗想自己明明在山顶之上,为何眨眼之间又身在墓道之中?难道被闪电击中之后,自己坠入耶律倍幻化出来的那个无底深渊之中,竟然从山顶掉落到墓道中不成? 厉秋风惊骇之际,闪电已然消失不见,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便在此时,他突然听到右前方“哗啦”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站了起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若是我从山顶掉回到墓道之中,不晓得这里还有什么妖兽藏匿。若是大野猪和大黑蛇藏在这里,我看不清楚它们的所在,非得吃大亏不可。念及此处,他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便在此时,他只觉得数点水珠自右首飞了过来,打在他的脸上甚是难受。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方才明明看到水滴自墓道顶端坠落,而几点水珠却是横着飞了过来,自然是右首有人趁着黑暗出手偷袭。此人掌力雄浑,武功极高,手掌未到,掌风已将水滴激飞,横着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更让厉秋风惊讶的是墓道中积水足有半尺,这人出手偷袭自己,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这份轻功足以独步江湖。若不是水珠被这人掌力带功,先行撞到了自己的脸上,自己非得着了敌人的毒手不可。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心下已然有了主意。他右手手腕翻转,手中长刀悄无声息地立了起来,刀锋朝向了右首。他心中暗想,敌人趁着黑暗向自己偷袭,此人武功极高,只要自己略有异动,便能被他察觉。不如自己一动不动,悄悄将刀锋朝向敌人。敌人只道自己全无防备,多半会一掌拍了过来,将肉掌送到长刀之上。如此一来,自己手不动、脚不抬,便能废了敌人的手掌,岂不是好? 只是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刚刚竖了起来,眼前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将四周照得一片惨白。借着闪电的光芒,只见右首一个高大的人影直如御风而行,正向厉秋风扑了过来。这人身子削瘦,如同竹竿一般,正是柳生宗岩。 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倏然现身,心下大惊。柳生宗岩看到厉秋风将右手长刀的刀锋朝向了自己,心下也是一凛。他原本想偷袭厉秋风,一掌将他打死,没想到竟然被厉秋风察觉,若是没有这道闪电划过,这一掌十有八九会拍到长刀之上,非得身受重伤不可。 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左腿倏然抬起,正踹在墓道石壁之上。借着这一踢之力,柳生宗岩的身子倒飞了出去。厉秋风见他于千钧一发之际退走,心下连呼可惜。便在此时,闪电已然划过,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窥伺在侧,此处无异于龙潭虎穴,是以他将长刀横在胸前,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只听得水滴掉落在水面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压根无法判断柳生宗岩到了何处。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然回到墓道之中,而且柳生宗岩竟然窥伺在侧,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冯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心下暗想,难道自己虽然一刀砍中了耶律倍,其实压根没有伤到这个妖人,反倒被他诱入无底深渊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惊恐起来。便在此时,忽听左首不远处有人颤声说道:“我、我这是在哪里……慕容姐姐,你在哪里……” 厉秋风乍一听到这人说话,立时听出是王小鱼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急忙转头望去,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压根看不到王小鱼的身影。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数丈外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却是有人晃亮了火折子。随后只听哗啦一声响,似乎有人从水中站了起来。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厉秋风将那人看得清清楚楚,不是王小鱼是谁? 厉秋风见王小鱼突然出现在面前,心下大喜,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左前方传来戚九的声音:“王姑娘,你看到厉大哥没有?”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一声尖叫,随即颤声说道:“你、你也在这里?!太好了!太好了!你看到慕容姐姐没有?我、我也不晓得厉大侠去了哪里……”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话语无伦次,显然心下惊恐之极,急忙大声说道:“戚兄弟,王姑娘,我在这里!”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左首不远处有人惊呼了一声,正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慕容姑娘,你、你在哪里?” 第二千三百零四章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向左首走去。只听得脚下水声“哗哗”作响,他刚刚走出两步,王小鱼已然举着火折子跑了过来。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慕容丹砚正自扶着墓道石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尽是茫然的神情。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天可怜见,虽然被困在这里,慕容姑娘性命无恙,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念及此处,他正要说话,却见戚九从王小鱼身后走了过来,一脸惊喜地说道:“厉大哥,你和慕容姑娘没事就好!” 四人乍一见面,互相对视了一番,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只是墓道顶端的水滴不住落下,将四人的头脸浇得湿漉漉的,模样甚是狼狈。王小鱼颤声说道:“方才厉大侠明明一刀砍向了耶律倍这个奸贼,可是突然一道闪电击了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闪电打在厉大侠的头顶,吓得魂飞魄散。随后又是一声霹雳,震得我全身酸麻,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脚下一空,似乎正在向一座大洞中坠落。后来睁开眼睛,便到了这里。”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难道方才咱们站在山顶,电闪雷鸣之时,竟然将山顶击穿了一个大洞,使得咱们摔入大洞,一直掉回到墓道中不成?”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头对慕容丹砚和戚九说道:“慕容姑娘,戚兄弟,你们两位也是与王姑娘一样,莫名其妙地坠落到墓道中不成?” 慕容丹砚和戚九一脸惊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方才看到那道闪电劈在厉大哥头上,咱们都吓坏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与三位也是一般经历。方才在山顶之上一刀砍去,以为斩断了耶律倍的脖颈。没想到头顶白光一闪,一道闪电击了下来。随后我的身子急速下坠,待到睁开眼睛,却是倚坐在墓道的石壁之上。” 慕容丹砚等人素知厉秋风之能,见他也是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模样,心下都是忐忑不安。王小鱼思忖了片刻,颤声说道:“还记得耶律倍在山顶造出的那个深渊么?或许是这个奸贼用邪术将咱们诱入深渊,才会掉落到了墓道中。”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耶律倍是真是假,咱们先不去管他,这条墓道想来各位都识得罢?”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对面的石壁。慕容丹砚等人转头望去,虽然王小鱼手中举着火折子,可是光亮实在太弱,压根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众人心下惊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蓦然间眼前白光一闪,却是一道闪电划过,只见对面石壁上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骷髅头,正自阴森森地盯着众人。 闪电一掠而过,瞬间消失不见,墓道中又变得朦朦胧胧。王小鱼此时已不像方才那般惊惶失措,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睁开眼睛之后,发觉自己坐在水中,四周一团漆黑,头顶又有许多水珠落了下来。初时我心慌意乱,不晓得身在何处。后来听到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想起怀中还有火折子,急忙将它晃亮。有火折子照亮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倚靠在石壁之上,而石壁与咱们先前走过的墓道一模一样……” 王小鱼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接着说道:“那时我还无法判断这条墓道是不是咱们经过的那条。不过既然看到了大骷髅头,就不用再费心思去想啦。想不到咱们历经艰辛,遇到了无数诡异之事,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还记得咱们为何要逃入墓室么?” 王小鱼一怔,脑袋中有一些迷糊,片刻之后才颤声说道:“呀,我想起来了!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要追杀咱们,咱们拼命逃走,费尽心思将墓室的石门打开,这才逃了进去。萧东拼了性命将石门关上,咱们总算躲过了柳生老贼的追杀。后来咱们在墓室中无意中触动了机关,竟然掉落到了石洞之中。”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抢着说道:“我方才发现柳生宗岩也在墓道之中!他想趁着四周一片黑暗将我打死,我侥幸逃脱了他的毒手。”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出“柳生宗岩”四个字,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四处张望。只是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影影绰绰看清同伴的身影,压根无法找到柳生宗岩藏在何处。 厉秋风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柳生老贼武功了得,轻功更是世间罕有。他一击不中,便即退开,免得被咱们发现。是以咱们千万小心,免得被这个老贼暗害。咱们这番遭遇可以说是奇怪之极,不晓得到底是谁在背后捉弄咱们。”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片茫然,口中喃喃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们明明逃入了墓室,后来又到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最后在山顶上遇到了耶律倍。可是为何又回到了这里?这压根说不通啊?!”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先找到墓室的石门,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端倪……” 厉秋风话音未落,忽听右前方有人颤声说道:“厉大人,厉大人,是你、你在这里么?!” 众人听到这人说话,心下都是一凛,暗想这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一声惊叫,颤声说道:“是、是萧东……他、他、他不是被关在石门外面了么?难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手下留情,没有杀他?” 王小鱼话音方落,厉秋风已然察觉有人正从右前方走了过来。他心下一凛,正想说话,却听戚九低声说道:“有人来了!大家小心!” 慕容丹砚听到左首传来哗啦哗啦的趟水声,急忙拔出长剑,转头向左首望去。借着王小鱼手中火折子的光亮,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正自走了过来。她心中惊疑不定,想到此前经历的种种怪事,握剑的右手微微有一些颤抖。片刻之后,那人已然摇摇晃晃走到了近前,不是萧东是谁? 第二千三百零五章 厉秋风等人见萧东面色惨白,全身上下衣衫尽湿,如同落汤鸡一般,虽然眼下身处危局,却也有一些好笑。萧东看到厉秋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颤声说道:“天可怜见!下官还以为见不到厉大人了。” 厉秋风尚未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萧大人,幸亏你拼死关上了石门,咱们才没有被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所害。先前我对萧大人多有不敬,还望萧大人不要怪罪。” 萧东听王小鱼说话,脸色一变,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某怎么听不明白?” 王小鱼一向看不起萧东,以为此人是一个阴险狡猾,心胸狭窄的狗官,是以时常出言讥讽。直到众人被柳生宗岩追杀,不得不逃入墓室之时,萧东为了将柳生宗岩挡住,不惜自己留在墓道之中,拼死将石门关闭,王小鱼才对他心生感激,后悔此前与萧东生了龌龊。方才见到萧东没死,王小鱼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出言向萧东赔罪。没想到萧东一脸不解,矢口否认,王小鱼只道萧东故意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心下不快。若是换作往日,只怕她早已出言讥讽了,只是经历了许多诡异之事,她已不似先前那般尖酸刻薄。是以萧东说完之后,王小鱼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出言斥责。 萧东只是看了王小鱼一眼,急忙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厉大人,下官方才明明陪着各位在墓道中寻找逃生的通道,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倦意大起,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坐在水中,头顶还有水滴不断落下,似乎正在下雨。下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心下未免惊恐,以为厉大侠和慕容姑娘……” 萧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一时之间没有继续说话。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萧东为了自保,数次险些坑害了众人。是以他惊醒之后,看不到众人的影子,必定以为被众人丢弃,才会如此惊慌。可是先前他明明与众人联手与柳生宗岩激战,最后更是拼命救了众人,为何此时他却说自己昏睡过去,压根不提救人之事?难道萧东被关在墓室之外,柳生宗岩并没有杀他,而是逼迫他屈服,另有图谋不成? 萧东借着王小鱼手中火折子的光亮,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慕容丹砚等人也是一脸惊疑,心下忐忑不安。他心下暗想,姓王的臭丫头一向对我冷嘲热讽,方才竟然向我赔罪,不晓得她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我身上带伤,又被柳生老贼一路追杀到了这里,可以说是疲惫不堪,才会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我睡着之时,不晓得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到处是水。多半是这几人年轻气盛,只想着寻找逃生的道路,无意中触碰了机关,墓道中才会进水。我昏睡了多时,身上伤势好了不少,须得想法子尽早离开这里,免得这几个家伙在这里胡乱行事,若是将陵墓的机关尽数启动,我被他们拖累,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念及此处,萧东接着说道:“厉大人,这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萧东话音未落,厉秋风脸色一变,右手一指墓道顶端,口中说道:“听!” 萧东一怔,不晓得厉秋风要他听什么。便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道闪电从墓道顶端划过,登时将墓道照得一片惨白。萧东大惊失色,险些坐倒在地上。闪电瞬间熄灭,紧接着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墓道似乎也颤抖了起来。 霹雳声响过之后,四周净是噼哩啪啦的水滴声。厉秋风对萧东说道:“萧大人,先前咱们为了躲避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的追杀,拼命逃到了这条墓道之中。萧大人阅历非凡,依照墓道中的情形,断定这里便是耶律倍的陵墓。咱们在墓道中找到了三具骷髅,萧大人从其中一具骷髅身上找到了一把钥匙。后来咱们走到墓道尽头,发现有两扇巨大的石门。便在此时,柳生老贼追了上来,咱们与他一场混战。这个老贼武功高强,咱们斗他不过,眼看着就要死在他的手中,多亏萧大人拼死相救,将石门关闭,才让咱们逃脱了柳生老贼的毒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萧东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萧大人为了救咱们四人逃生,被关在石门之外,独自应付柳生老贼。咱们以为萧大人必定被柳生老贼所害,没想到萧大人能够死里逃生,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厉秋风说完之后,萧东这才明白王小鱼方才为何要向自己赔罪。只是此事太过离奇,他心下惊疑不定,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你方才说的这些事情,下官压根不知道。下官只记得陪着厉大人在墓道之中四处搜寻,到了两扇石门之前。只是下官费尽了心思,仍然没有法子将石门打开。咱们从水潭逃入墓道之时,下官身上受伤,加之拼命逃亡,已然疲惫不堪,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至于柳生老贼何时追了过来,下官压根不记得了。厉大人说下官拼命救了诸位,若真是如此,自然是下官的荣幸。可是下官想破了脑袋,丝毫想不起当时的情形。” 萧东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若是下官真将石门关闭,独力对付柳生老贼。这个老家伙的武功远在下官之上,岂能饶了下官的性命?” 厉秋风听萧东如此一说,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遇到的事情极为古怪,只怕有人故意捣鬼。眼下柳生老贼窥伺在侧,咱们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马虎托大。” 厉秋风话音方落,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滚滚,震得墓道一阵颤抖。此前厉秋风借着闪电的光芒,看清楚石门就在众人左首外五六丈处,是以雷声响过之后,他对众人说道:“咱们到石门前去瞧瞧,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慕容丹砚等人并无异议,随着厉秋风直向石门走去。到了石门近前,只见门上雕刻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石像没有丝毫变化。可是想起此前的情形,人人都有了隔世之感。王小鱼找到石门上的钥匙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这里确实有一个钥匙孔,可见咱们先前经历的事情并不是假的!” 第二千三百零六章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疑云大起,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萧东望去。萧东颤声说道:“厉大人,下官确实没有说谎,压根不记得有救人之事。若是下官真得救了各位,又怎么会隐瞒不说?” 王小鱼见萧东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心下暗想,姓萧的是一个趋炎附势之辈,若是他救了厉大侠,巴不得将此事弄得人人皆知才好,绝对不会死不承认。方才我还以为此人在墓道之中独斗柳生宗岩,被老贼擒住之后严刑拷打,只得投降了柳生老贼,想着诱骗咱们上当。不过此时想想,萧东若是怕死,便不会将自己关在石门之外。此事太过诡异,着实让人心下不解。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萧东接着说道:“厉大人说下官从墓道中的骷髅身上取了钥匙,可是下官压根就不晓得钥匙在哪里啊。若是下官真找到了钥匙,岂能不交给厉大人?” 厉秋风听萧东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萧东冲出石门,将钥匙拔下来之后,似乎交给了墓室中的某一个人。念及此处,他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萧大人冲出墓室关闭石门,各位可曾记得他将钥匙交给了谁?” 慕容丹砚等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厉秋风伸手在自己怀中摸索,慕容丹砚等人也纷纷在各自的身上寻找,只是细细找过之后,钥匙压根不在众人身上。厉秋风等人心下疑云大起,仔细回想此前的情形,只记得萧东冲出石门之后,拼尽全力将石门关闭,压根想不起来他将钥匙如何处置。 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得石门一片惨白。雷声响过之后,戚九突然开口说道:“糟了,水面在上涨!”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凛,这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地上的水又深了半尺,水面已升至众人的膝盖处。厉秋风脑中灵光一现,暗想糟糕,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竟然忘得无影无踪。念及此处,他大声说道:“惭愧,我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各位发现没有?墓道里的这些水都是海水!可是陵墓之中怎么会有海水出现?!”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抢着说道:“呀,我醒来之时,也发觉溅入口中的水又苦又涩,分明是海水。只是后来急着和厉大侠、慕容姐姐说话,竟然将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其实不只是厉秋风和王小鱼发觉墓道中的水是海水,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醒来之时,口中都是又苦又涩,自然知道这些水都是海水。只是众人醒来之后,偏偏将这件事情忘记了。直到厉秋风提起此事,众人才想了起来。 萧东宦海沉浮多年,又在江湖之中行走,与三教九流的人物素有交往,为人又极是狡诈,正因为如此,他遇事反应极快。听戚九说完之后,他脸色大变,颤声说道:“糟糕!咱们须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只怕要葬身于墓道之中了!” 厉秋风等人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凛。王小鱼口中说道:“厉大侠说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也在墓道之中。萧大人急着离开,莫非是害怕这个老贼不成?” 萧东神情焦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萧某怕的不只是柳生老贼。依萧某推测,只怕柳生老贼此时也急着逃命,无暇来暗算咱们。” 厉秋风虽然机智,却也不晓得萧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以他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萧东对厉秋风说道:“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先前进入墓道的那个石洞,一边走一边说,免得耽误工夫,铸成大错。” 厉秋风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他知道萧东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儿戏。当此生死关头,萧东只想着逃命要紧,不会坑害众人。是以萧东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并无异议。萧东这才松了一口气,与众人一起向来路走了回去。 水面上升极快,此时水深几有三尺。厉秋风、戚九和萧东身子高大,在水中行走还算顺畅。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子矮小,水已没过两人腰间,是以行走之时颇为吃力。厉秋风和戚九害怕二女有失,只好紧紧随在二女身边。只听萧东一边向前行走一边说道:“墓道之外是那座大石洞,大石洞的顶端就是水潭中央的那个大石柱。石柱被厉大侠炸断,大石洞暴露在水潭之中。先前下官以为墓道进水,是因为有人无意中触动了机关,可是方才厉大人提到墓道中的水是海水,下官终于明白过来。这些海水绝对不是因为触动机关而涌入墓道,而是因为咱们头顶上的水潭中涌入了大量海水,水面高过水潭中央的石台,涌入到大石洞中,又沿着咱们逃来时的那条石洞进入墓道。”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下官猜得不错,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背叛了柳生宗岩之后,带人守在石台之上,要将柳生宗岩困死在大石洞中。只不过两人素知柳生老贼之能,生怕柳生老贼万一逃了出去,非将他们千刀万剐不可。是以这两个奸贼急不可耐地想将柳生宗岩杀掉,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毒计。 “外面的水潭原本就是柳生一族用来藏匿船只的地方,有水道与东辽县城南门外的大海相通。先前厉大侠和戚公子说过,这些扶桑人将偷盗来的大船驶往水潭之时,便会将海边的水坝挖开,海水倒灌,沿着大水沟一直涌入水潭之中,大船便可顺着水沟驶入水潭。想来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见水潭中央的孤峰倒塌,露出了石洞的洞口,便想着将水坝挖开,引入海水注入水潭。水面高过水台,便会灌入石洞。柳生宗岩本领再大,又怎么能与扑天盖地涌入石洞的海水相抗?就算柳生宗岩水性极好,不会被海水淹死,却也会被海水托到石台上。柳生旦马守早已带着死党聚集在石台左近,尽可以下令将柳生宗岩乱箭射死。这两个奸贼心思当真歹毒,只是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石洞竟然有密道与耶律倍陵墓的墓道相通,海水落入石洞之后,沿着密道涌入墓道之中,过不多久便会将墓道淹没。是以咱们须得尽快逃出去墓道,更要想法子在石洞洞口避开扶桑人的截杀!” 第二千三百零七章 王小鱼听萧东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此人虽然人品极差,不过见识非凡,着实令人佩服。先前咱们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的事情,他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怪不得这个家伙屡次坑害咱们,厉大侠却一直不肯与他翻脸,今日咱们想要逃出生天,非得借重此人之力不可。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戚公子发觉墓道中的水面不断上涨,想来扶桑人正在不断将海水引入大石洞中。咱们须得尽快逃出墓道,再做计较。” 众人说话之际,已向前走出了二三十丈。此时水面又上升了不少,已到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胸腹之间。厉秋风生怕二女遇险,一边听萧东说话,一边紧盯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伴在王小鱼身边,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王小鱼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佳,是以水面虽然上升了不少,她却丝毫不惧。只见她左手高举着火折子,右手在水下握着剑柄,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说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窥伺在侧,眼下墓道中尽是积水,这个奸贼若是躲在水下偷袭咱们,倒是极难防备。”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柳生老贼聪明得很,他才不会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来与咱们为难。水面上涨得如此之快,只怕一个时辰之后,墓道便会被海水淹没。到了那时,就算这个老贼武功天下第一,也只有等死的份儿。是以此时他必定已经逃出了墓道,正在想法子如何回到水潭中的石台之上。咱们在墓道之中决计遇不到这个奸贼,不过出了墓道,到了外面遍地骷髅的那座石台时,十有八九会遇到这个老贼。”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到时大伙一拥而上,不信咱们打不死这个老贼!” 萧东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我记得咱们进入墓道时的那个洞口就在那里。”她一边说话,一边踮起脚尖,伸手向右前方两丈多远的石壁指去。戚九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在下水性还说得过去,就由在下前去探路,各位在此稍候好了。” 厉秋风知道戚九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水性极好,而且处事谨慎,由他前去寻找石壁上的洞口,要比自己强得多。是以戚九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叮嘱他千万小心。戚九答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王小鱼见戚九沉入水中之后,水滴不断落下水面上,现出团团涟漪,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之下,水面显得越发诡异。不时有闪电划过,将墓道照得一片惨白,石壁上的大骷髅头阴森恐怖,似乎正自不怀好意地盯着众人。王小鱼心中暗自向神佛祈祷,乞求他们保佑戚九平安归来。 虽然戚九潜入水中的时候并不长,王小鱼已是焦急难耐。只是她不想让慕容丹砚等人看出自己焦躁不安,这才强自忍耐。半晌过后,她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墓道顶端,口中说道:“奇怪!先前我以为霹雳击在山顶,打通了一条大洞,使得咱们坠落到墓道之中。随后天降大雨,雨水从大洞落入墓道,这里才会遍地积水。不过眼下看来,这些水滴压根不是雨水,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厉秋风见戚九入水之后,一直没有动静,心下忐忑不安,右手紧握刀柄,目光盯着水面,哪里有心思听王小鱼说话?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并未答话。 慕容丹砚站在王小鱼身边,将王小鱼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暗自好笑,知道王小鱼担心戚九的安危,却又不好意思说了出来,只得岔开话头,掩饰心中的不安。她心中暗想,眼下小鱼妹妹收敛了许多,不似此前那般莽撞。若是她能与戚公子结成秦晋之好,倒是一段好姻缘。念及此处,她抿嘴一笑,正想出言安慰王小鱼几句,却听萧东说道:“方才我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坐在水中,还以为有人无意中触碰了机关,将水放入墓道之中。后来戚公子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我才想到是扶桑人将海水引入大石洞中,要将柳生宗岩淹死。不过王姑娘想过没有,既然是海水灌入墓道,为何墓道顶端会像下雨一样,水滴不断落下?” 王小鱼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方才我只是为了掩饰心中不安,这才随意说了几句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懂,为何偏偏要为难我?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颇为不快,却又不好发火,口中说道:“我见识浅薄,不晓得为何会这样。” 萧东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七年之前,我到成都府为火器局办差,事情办妥之后,襄阳府几位官员请我吃酒。一位官员喝得醉了,说了一件奇事,与咱们眼下的遭遇倒颇为相似。”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成都府西门外三十余里,有一个村子叫作程家村。村子中有七十余户人家,大半以程为姓氏。故老相传,村子里这些程姓人家来历不凡,老祖宗乃是三国时蜀汉大臣陈兴。陈兴幼年丧父,不过他不甘平庸,少年之时多读典籍,精研六经,颇晓天文,十四岁时便已名动一方,成年之后更是被世人公认为蜀地大儒之一,门下弟子无数,后来写出《三国志》的陈寿便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陈兴不只学问广博,而且极富机变。他成名之后,益州牧刘璋派人请他出仕做官。陈兴一向热心功名利禄,刘璋的使者到了之后,他便欣然前往。刘璋被陈兴的学问折服,对他甚是看重,以高官厚禄报之。陈兴不只精通儒学,而且对易经也极是熟谙,许多益州的官员都请他卜卦,据说甚是灵验。如此一来,陈兴的名气越来越大,到得后来,不只益州的官员遇事便请陈兴推算,百姓也纷纷传说陈兴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对他说的话信之不疑。 “刘璋虽然占据益州,不过他是一个糊涂蛋,许多益州的官员和豪强大户都看不起他。只不过其时中原大乱,董卓、袁绍、袁术、曹操、吕布、刘备、孙坚等各路英雄征战不休。蜀中地势险峻,群雄一时无暇西顾,这才有了数十年平安。但是蜀中的有识之士心中雪亮,知道一旦中原有了共主,必定会引军攻蜀。刘璋懦弱无能,必败无疑。正所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人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暗地里勾结起来,打算背弃刘璋,另投明主。” 第二千三百零八章 萧东说到这里,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又是一声雷鸣,震得众人耳朵中嗡嗡作响。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均想,咱们本来想知道墓道顶端这些水滴是哪里来的,而且墓道之中竟然会打雷闪电,太过诡异。可是萧东说起话来绕来绕去,又讲起了三国旧事,不晓得此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其时董卓、吕布、袁绍、袁术等人先后败亡,曹操虽然在赤壁被孙、刘两家击败,不过他手下良臣猛将最多,仍然占据了大片地盘,势力最为强大。而且曹操素有夺取汉中之意,派了不少细作前去打探张鲁的底细。若是曹操夺取了汉中,便是占领了蜀地的北大门,只要曹操有意攻蜀,刘璋必败无疑。是以益州的官员和豪强大户都想投降曹操,换取荣华富贵。其中最狡猾的两名官员,一个叫张松,另一个叫法正。这两人背地里勾结在一起,绘了一幅记载蜀地山川形势和兵马驻屯的地图,打算献给曹操,以作进身之资。 “张松和法正定下了投降之计,不过两人以为要想蛊惑人心,须得借重陈兴之力。是以两人偷偷找到陈兴,将打算投降曹操之事说给了陈兴。陈兴何等精明,早已知道有许多蜀地官员都在暗地里打算卖了刘璋这个糊涂蛋来换取荣华富贵,只是他没有想到连刘璋最信任的张松和法正也要投降。陈兴虽然善于机变,不过其时情势未明,他也不敢立时与张松、法正合谋,是以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既不说要与张、法二人一起投降曹操,也不说要忠于刘璋。 “待到曹操击败西凉马超,刘璋为了与曹操结好,打算派出使者到许都向曹操祝贺。法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即推荐张松出使许都。刘璋不疑有他,便即备好了厚礼,要张松前往许都去见曹操。张松本来打算借机将地图献给曹操,没想到曹操刚刚击败了称雄西北的强敌马超,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每日饮酒作乐,不理朝政,白白让张松苦等了十几日。待到他接见张松之时,见张松面目丑陋,心下越发不喜,对着张松冷嘲热讽。张松虽然一心投降,不过被曹操侮辱得急了,忍不住反唇相讥。曹操大怒,险些将张松推出斩首。虽然众臣苦苦相劝,曹操最后没有斩杀张松,却将他乱棍打出,赶出了许都。 “张松受了曹操如此侮辱,当真是愤怒欲狂。他原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奸邪小人,否则也不会一心想着卖主求荣了。此番在许都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他连曹操也恨上了。是以离开许都之后,张松心想我原本想将地图送给曹操,将蜀地卖给此人,只是这个奸贼如此羞辱于我,此行徒劳无功,灰溜溜地回到蜀中,不免被人耻笑。听说刘备素来与曹操不和,又胸怀大志,我不妨顺路到荆州走一遭。若是刘备肯重用我,我便将地图献给刘备,要他带兵入川,夺了蜀地,我便是刘备的大功臣,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张松打定了主意,便即借道前往荆州。刘备和诸葛亮在许都派有许多细作,早已得知张松在许都被曹操羞辱的事情。听说张松离开许都之后,并未直接回转蜀地,而是折向荆州,诸葛亮何等聪明,立时派出大将关羽、赵云接应张松。待到张松到了荆州之后,刘备和诸葛亮更是对张松好到了极处,只怕就差跪在地上给张松磕头了。张松受了刘备和诸葛亮如此厚待,得意之极,便将地图献与刘备,鼓动刘备出兵,夺取蜀地。”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越听越是不解,暗想萧东啰啰嗦嗦讲了大半天,似乎离题万里,压根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起这些旧事。只是二女听萧东提到刘备、诸葛亮、关羽、赵云等人的名字,心下好奇,这才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刘备乃是一代枭雄,早有侵吞蜀地之意。诸葛亮出山之前,曾为刘备定下了夺取天下的大计,须得横跨荆、益二州,再与曹操争雄。即便张松不给刘备出主意,刘备也必定会出兵攻打刘璋。只不过有了张松献上的地图,再加上张松、法正为内应,夺取蜀地的把握要多了几分。是以刘备重谢了张松,在荆州调动兵马,以待时机。 “张松回到蜀地之后,找来法正商议如何才能将西川送给刘备。法正对张松说道,益州官员和百姓人心惶惶,都想弃刘璋而去。不过众人都以为曹操势力最大,都想着投降曹操。若是刘备率领大军攻蜀,只怕蜀地大小官员和各处关隘的守将不肯投降刘备,事情可就麻烦了。陈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官员百姓视之为神明,若是他能站出来为刘备说话,只说天命应在刘备身上,官员百姓自然心悦诚服,不会再想着投降曹操,则刘备大事可成,你我的荣华富贵自然指日可待。 “张松听了法正之言,深以为然,连夜去找陈兴商议。陈兴闻言大惊,只说自己不想参与这等大事,便将张松打发走了。原来陈兴为人狡猾,知道曹操兵多将广,占据的地盘又大,迟早要吞并蜀地。而刘备先是寄身于公孙瓒、袁绍之下,后来又被吕布、曹操所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几无立足之地。虽说赤壁大战之后,刘备得了荆州三郡,但是孙权虎视在旁,曹操也有报赤壁之仇的打算。刘备兵不过万,将只关、张、赵云,如何能与曹操、孙权争锋?就算有张松、法正为内应,刘备要想打进蜀地,占领成都,势比登天还难。以陈兴的智计,如何肯做这等风险极大的买卖?是以张松苦苦相劝,他却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其后张松与法正一伙上下其手,在成都造出谣言,声称汉中张鲁有攻打成都之意。刘璋闻言大惊,不晓得如何抵挡张鲁,法正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向刘备借兵,利用刘备抵挡张鲁。刘璋原本就是一个糊涂蛋,以为刘备与他一样都是汉室宗亲,必定会全力来救,是以听了法下的话,打算派人去请刘备。 “其时益州的官员虽然大半都想背弃刘璋,不过仍有一些人对他忠心耿耿,听说刘璋要请刘备入川之后,这些忠于刘璋的官员知道情形不妙,纷纷劝说刘璋提防刘备,万万不能请此人入川,否则必定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西川迟早会落入刘备之手。” 第二千三百零九章 王小鱼在东辽县城的酒肆茶馆中听人说书之时,最喜欢听三国故事,许多桥段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不过刘备取西川这一段故事她只听过一遍,便不想再听。那是因为庞统庞士元在落凤坡被张任乱箭射死,未免太过悲怆,是以听过一次便算。此时听萧东提到这段旧事,王小鱼心下暗想,刘备取西川,乃是迫不得已之举,却也怪不得他同室操戈。刘备不取,曹操和孙权都会夺取蜀地。萧东这厮话里话外对刘备颇为不屑,不晓得他的祖上是否是曹操的子孙。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刘璋听了这些官员的劝说之后,心下犹豫起来,将使者又叫了回来,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他思虑再三,突然想起陈兴精通易经,平日里大小官员都说他能算出人的生死,当此紧急关头,何不请陈兴来卜上一卦? “刘璋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即派人去请陈兴。只是其时刘璋身边也有张松、法正等人的眼线,刘璋派出的亲信尚未出门,法正已然得知了消息。他闻知此事之后,立时找到陈兴说道,曹操要取西川,须得先攻占汉中。如今汉中张鲁兵强马壮,西凉猛将马超败于曹操之手,也已投奔张鲁。曹操想要攻占汉中,势比登天还难。而刘备占据荆州,与益州相邻。赤壁大战之后,刘备得了数万荆州降兵,可以说是兵强马壮。若是曹操和刘备都要攻取益州,谯大人不妨想想,哪一支兵马会先行攻到成都城下? “法正乃是一代人杰,以计谋而论,不在诸葛亮之下,而心思狠毒,尚在诸葛亮之上。他这番话句句说中了陈兴的心思,使得陈兴哑口无言。法正见陈兴已然心动,趁机接着说道,刘备整顿兵马,粮草充足,就算咱们不做他的内应,他也会抢先攻占成都。倒不如咱们锦上添花,助刘备打败刘璋这个糊涂蛋,不只可以保住项上人头,还能加官晋爵,使得儿孙富贵周全。 “陈兴是一个深通机变之人,听法正如此一说,知道若是不听从法正的劝说,一旦刘备攻入成都,自己便有灭门之祸。是以他点了点头,答允助法正一臂之力。便在此时,刘璋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谯府,要陈兴去见刘璋。陈兴不敢耽搁,立即随来人去了刘府。刘璋要陈兴为他卜上一卦,推算请刘备率军入川是吉是凶。陈兴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装腔作势祈祷了一番,便即为刘璋卜了一卦。他为刘璋解说卦象之时,只说刘备入川,是游龙从主,乃是大大的吉卦。刘璋闻言大喜,重赏了陈兴,不再理会官员苦劝,派使者去请刘备率军入川。”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了。刘备率军入川之后,先是装模作样去战张鲁。其实张鲁压根没有南下攻占蜀地之意,听说刘备引军到来,还以为刘璋要图谋夺取汉中,急忙派出大军抵挡。两军对峙,刘备并不率军与张鲁接战,而是一边紧闭寨门,一边派人到刘璋那里讨要军械物资。 “刘璋请刘备去抵挡张鲁之后,自以为得计,可以高枕无忧,每日在府中饮酒作乐,不理政事。可是他手下的官员几乎每日都会接到刘备催要粮草军械的文书,初时还能将东西送到刘备军中,后来实在供应不上,只得向刘璋奏报此事。刘璋虽然糊涂,不过并没有傻到家,眼看着刘备讨要这么多军械粮草,摆明了想让自己当冤大头,是以他急忙召来几名心腹亲信商议此事。这些人都说刘备另有图谋,不可再将粮草军械送到刘备军中。不如逼他与张鲁死战,让这两伙人拼个你死我活,刘璋便可以从中渔利。 “刘璋听了这些心腹的主意,便即依计而行,找出种种借口,不肯再将粮草军械送到刘备军中。而且就在此时,张松的弟弟发觉他与刘备密谋,要助刘备夺取蜀地,生怕阴谋败露受了牵连,便即到刘璋府中告密。刘璋知道此事之后,又惊又怒,立即下令将张松斩首,又派出兵马截断了刘备的归路,想要将荆州兵一鼓俱歼。 “刘备向刘璋讨要粮草军械,原本就是为了激怒刘璋,寻找借口进兵成都。知道刘璋推三阻四不肯送来粮草军械的消息之后,刘备不怒反喜,召集帐下诸将,商议如何攻打成都。便在此时,有细作来报,称张松做事不密,走漏了消息,已被刘璋斩首。刘备听说此事之后,知道刘璋必定不肯与自己二不休,立时下令大军拔营,前去攻打成都。 “刘备与刘璋翻脸之后,双方打得天昏地暗。张松虽然被刘璋斩首,不过刘璋处置此事太过性急,没有严刑逼问他是否还有同党便将他杀了。是以张松虽然死了,法正等人却是毫发无伤,仍然与刘备暗通款曲,要助他夺取成都。张任虽然在落凤坡射死了庞统,刘备却急召诸葛亮、张飞、赵云入蜀助战,张任不敌诸葛亮,死在他的手中,荆州兵军威复振。刘备、诸葛亮、张飞、赵云数路大军兵临成都城下,张鲁派出救援刘璋的马超又降了刘备,在成都城下耀武扬威。刘璋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斗志全失。 “其时成都虽然被围,不过城内仍有精兵三万,粮草足以支撑一年,是以如黄权等人力主与刘备死战,不肯投降。刘璋六神无主,也不晓得他吃错了哪一副药,竟然又将陈兴找来,要他卜卦以问天意。此前刘备远在荆州,陈兴受了法正的劝说,为刘备进兵西川出了大力,此时刘备兵临城下,眼看着就要夺取成都,陈兴自然要为刘备立下大功,以换取全家平安和荣华富贵。是以他为刘璋卜了一卦,力劝刘璋出城投降,方能消除灭门大祸。刘璋信以为真,决意出城投降。可以说刘备能夺取蜀地,陈兴立了大功。” 萧东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忍不住抢着说道:“俗话说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受人之命,尽吾之诚。陈兴助刘备夺取蜀地,虽说是弃暗投明,不过刘璋待他甚好,他却在背地里捅了刘璋一刀,我以为陈兴如此做事,未免太过残忍。若是他看不惯刘璋昏庸,尽可以弃官归隐,待到刘备夺取蜀地之后,再出山做官,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可是他偏偏拿着刘璋给他的俸禄,却为刘备立下大功,我以为此人做事太过机巧,不可结交。” 第二千三百一十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说得不错。如陈兴这样的小人,万万不可与之结交。谁要和他交朋友,必定会倒大霉!” 萧东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沉声说道:“陈兴这人做事卑鄙,称不上是正人君子。不过他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如此行事却也无可厚非。刘备占据蜀地之后,论功行赏,给了陈兴许多钱财土地,又晋升了他的官职,可以说是获利颇丰。不过陈兴知道刘备乃是一代枭雄,绝非刘璋可比,诸葛亮又是人中之龙,想要蒙骗这两个人,无异于自寻死路。是以刘备做了汉中王和皇帝,主政蜀地之时,陈兴小心翼翼,绝对不敢有所异动。 “待到刘备和诸葛亮死去之后,陈兴与此前大不相同,再也不甘心蛰伏于群臣背后。他又拿出了以前的本事,装神弄鬼,结交大臣。不只蜀汉官员和百姓对他信之不疑,就连后主刘禅也对他甚是宠信。诸葛亮死后不久,刘禅便拜陈兴为太子仆,后来又晋升为太子家令、光禄大夫。陈兴看到宦官黄皓势大,便与黄皓勾结在一起,阻止姜维北伐,妄图助黄皓夺取**。到了魏国大将邓艾攻打成都之时,陈兴又劝刘禅投降,就像当年他劝说刘璋投降一般无二。刘禅投降之后,司马昭以为陈兴立有大功,先封陈兴为承天亭侯,随即又晋升为护军都尉,以官职而论,尚在许多攻灭蜀汉的魏将之上。是以许多人怀疑陈兴早已暗地里投降了司马氏,是司马昭在成都城内最大的眼线和内应。”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陈兴这人极为狡猾,蜀汉覆灭之后,司马昭派人召他去洛阳做官。陈兴虽然为司马昭灭蜀立了大功,不过他也知道司马氏个个狡诈凶残,生怕司马昭过河拆桥,害了他的性命,是以不敢前往洛阳。不过他知道若是抗命不遵,司马昭对他更加怀疑,只须一份手令,便能将他在成都斩首。何况他劝说刘璋投降刘备在前,诱骗刘禅投降曹魏在后,忠于刘璋和蜀汉的官员、成都的老百姓恨他入骨。若是有朝一日他被押至成都街头开刀问斩,非得被老百姓生吞活剥了不可。念及此处,他心急如焚,暗想成都不可久留,洛阳更是龙潭虎穴,天下虽大,哪里又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过陈兴毕竟是一个聪明之人,最后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他先是装作欣喜的模样,在府中欢天喜地收拾行李。每当有同僚和他的学生到府中探望之时,陈兴没口子称赞魏国皇帝和司马昭的功德,使得司马昭派来监视他的眼线不会怀疑他另有所图。他随着司马昭派来的使者前往洛阳,走到汉中之时,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连床都下不来了。使者见陈兴病成如此模样,压根无法上路,只好留下从人监视陈兴,自己赶回洛阳向司马昭禀报此事。 “司马昭也是一代奸雄,以心术更论,只怕与他老子司马懿相比也不遑多让。听使者说陈兴病重,无法赶路,他自然不会相信,于是派自己的心腹文立去探视陈兴。文立假称自己要到蜀郡任职,装作路过的模样,在汉中见到了陈兴。他见陈兴形销骨立,只能靠喝粥勉强支撑,说话也是呜咽不清,确实生了重病,于是赶回洛阳向司马昭复命。司马昭听说陈兴病势沉重,命在旦夕,这才放下心来,只等着陈兴病死,不再派人去害他的性命。 “只是人算不及天算,司马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陈兴前头。文立回到洛阳之后不久,司马昭竟然暴病身亡。陈兴在汉中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立时从床上跳了起来。原来他不只精通文书典籍和易经之说,于药石一道也颇为熟悉。他离开成都之前,已然配好了十几丸丹药。服了这些药之后,通体发热,口齿不清,像极了性命垂危的模样,这才骗过了使者和文立,没有前往洛阳,终于躲过了一劫。 “司马昭死去之后,他的儿子司马炎主政,后来自己做了皇帝。司马炎对于陈兴并不深知,他先是忙着镇压曹魏余党,后来又谋划灭掉孙吴一统天下,压根无暇理会陈兴。是以陈兴竟然保全了性命,安安稳稳地活了七十多岁。” 王小鱼听萧东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老而不死是为贼!陈兴这厮卑鄙无耻,卖主求荣,就算活了几百几千岁,也必定受人鄙视。幸亏他死得早,否则活到后来,只怕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他活活淹死。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萧东接着说道:“陈兴虽然寿终正寝,不过他先后背弃了刘璋和刘禅,与刘氏子孙结下了大仇,曹魏和司马氏的后代恨他两面三刀,也都想灭了陈兴一族。陈兴的几个儿子的下场都不好,不是被人杀死,便是莫名其妙地病死。到了他的孙子辈,知道仇家太多,若是还不知道收敛,必定有灭族之祸。是以陈兴嫡孙一系悄悄逃回蜀地,在成都城外寻了一处稳妥之地隐居。为了保全族人性命,这些人不敢再以陈为姓,取陈字的谐音,改以程为姓氏,这便是程家村的由来。” 萧东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两位姑娘一定心下不解,我为何啰啰嗦嗦说了这样一些废话。当日那位成都府的官员与我说起此事之时,也是先说了陈兴卖主求荣的往事,其时我心里老大不耐烦。后来才知道陈兴知道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太多,害怕有人在他死后挖了他的坟墓,鞭他的尸,是以临死之前,留了一部册子给他的儿子。这部册子上写着造墓的法子,若是按此方法建造坟墓,外人想要盗墓,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萧东说到这里,这才明白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只听萧东接着说道:“陈兴的后人隐居在乔家村,在乔家村后山一处风水极佳之地建了一座大墓,将陈兴夫妇和他几个儿子的遗骸埋在了大墓之中。几百年过去了,虽然也有人打过这座大墓的主意,却因为墓中的机关太过狠毒,盗墓之人无一得手。不过正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陈兴留下的建造坟墓的法子虽然厉害,世间破解机关的高手也是层出不穷。或许是此人作孽太多,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终于还是让人盗了陈兴的大墓,将他的尸骨从棺中拖了出来,让他死后也不得安生。” 第二千三百一十一章 萧东与慕容丹砚、王小鱼说话之际,厉秋风一直盯着水面,只是戚九一直没有露面,他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不过听到萧东说起陈兴之事,厉秋风心下暗想,我曾听师父说过,陈兴此人原本就是益州名士,先主夺取蜀地,益州豪强大多不服气。虽然先主和诸葛武侯提拔益州当地豪强出任高官,如李严才能平庸,却委以重任,实在是不得已之举,不过如陈兴等益州士人一直心怀不满。是以他后来力主投降曹魏,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萧东说先主后人想要找陈兴报仇,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后主降魏之后,刘氏一族大多逃散,从此一心避祸,哪有心思去掘陈兴的坟墓?多半是此人坏事做得太多,自己疑神疑鬼罢了。 只听萧东接着说道:“陈兴的子孙将祖宗埋入遍布机关的坟墓之后,生怕仇家厉害,兀自不能放心,是以程家村选出精壮族人,每日在大墓左近巡逻,这规矩一直延续了几百年。那一日程家子弟巡逻之时,发现坟墓右首砖墙塌陷了一个大洞,众人心下大惊,急忙回去禀报程家族长。祖宗坟墓出事,族长自然心急如焚,急忙带人前去察看。只见大洞中不断有黑气冒了出来,洞内隐隐还有怪声。族长知道这座大墓是依照陈兴写下的方法建造而成,墓中设有极厉害的机关消息,即便是陈兴的后人也不敢擅入。虽说有人潜入墓中,未必能够逃出来。是以他下令族人将大墓四面围住,若是盗墓贼还在墓中,便不会轻易逃走。 “族长安排妥当之后,带了许多金银珠宝,到成都府报官。他将银子使了出去,知府大人自然不会坐视,派了知府衙门最得力的公差捕快到程家村去捉拿盗墓贼。 “这些公差捕快都是办案高手,以为捉拿盗墓贼算不上什么难事,可是这些人到了陈兴墓之后,看到从盗洞中冒出的黑气,听到洞内传出的怪声,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公差头儿不敢擅动,将程家族长叫到面前,问他如何才能进入大墓。程家族长原本不想将墓门开启之法说与外人知道,只是被公差头儿连哄带吓,最后还是将陈兴留下的那本册子取了出来,交给了公差头儿。公差头儿依照册子上的法子,总算将墓门打开了。 “只是墓门刚刚打开,众人只觉得眼前电光闪动,雷声轰鸣,紧接着大股水流自墓道中涌了出来,瞬间将众人冲得七零八落。水流冲出墓道之时,夹杂着许多砖石、木板、石器,甚至还有弩箭、短刀等兵器。程家族长和公差头儿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各自约束手下,直到大股水流变成了涓涓细流,这才带人提心吊胆地走入墓道。只见墓道中部右首的石壁上被人挖开了一个大洞,自然是坟墓砖墙上那个盗洞的出口。而在墓道内侧墓门边缘,地面上出现了几个圆洞,兀自有清水汩汨流出。 “众人见此情形,才知道墓道中的水便是从这几个圆洞中涌出。想来有人探查到大墓之下有暗河流过,想法子将水流引到墓道之中。圆洞涌出的水流虽然不大,可是墓道两端石门紧闭,水流无法外泄,积水越来越多,终于将墓道淹没。正所谓聚沙成塔,积水成渊,水原本是天下至柔之物,可是积水多了,竟然将坟墓内侧墓门冲破,涌入了墓室。如此一来,陈兴墓内虽然遍布机关消息,但是水流汹涌卷过,所有的机关消息尽数被毁,那些暗藏的弩箭、短刀等兵器随着水流涌出了墓外。此外墓道和墓室内许多石壁被水冲毁,砖石瓦块也被水流冲到墓外。”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程家族长和公差头儿带着众人提心吊胆走入墓室,只见里面已然变得残破不堪,主墓室中陈兴的棺椁倒翻在地上,只余下一具无头骸骨。左右耳室中的两具棺材也被人打开,躺在里面的两具骷髅是陈兴的正妻和宠妾,此时已被拖出墓外,碎骨散落得到处都是。 “程家族长及其族人见祖宗的骸骨变成如此模样,心下惊怒之极,一个个伏地痛哭,大骂盗墓贼卑鄙无耻,连故去之人都不放过。公差捕快见墓内各处被水流浸泡得不成模样,原本以为进入墓中之后能够顺手牵羊,得到一些好处,可是只看到遍地砖石、泥沙和碎木,连一个铜钱都没有留下,心下沮丧。加上墓中阴森恐怖,这些公差捕快一刻都不想在墓中停留,是以胡乱搜寻了一番,只说水流将墓道和墓室冲得一塌糊涂,将盗墓贼留下的痕迹尽数毁了,留在墓中没有丝毫用处,便即退出了坟墓,回转成都府知府衙门复命。 “程家族长见公差捕快走得干干净净,知道这些人无利不起早,是以下令族人先将陈兴和两位夫人的遗骸收敛起来,打算寻到陈兴的头颅之后再妥为安葬,自己又备了一份厚礼,连夜求见成都府知府大人,苦求知府大人派人捉拿盗墓贼,好为先人报仇。知府大人见程家送来了许多金银珠宝,心下大喜,将师爷和捕头找来,要他们务必将盗墓贼捉拿归案,寻回陈兴的头颅。若是耽误了此事,必定严惩不贷! “师爷和捕头正在家中歇息,深夜被知府派人召见,从热被窝中钻了出来,心下老大不愿意。不过程家族长是一个识趣之人,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只要搞定知府大人,衙门里那些小吏也不能得罪。是以他进城之时,除了为知府大人备了一份厚礼之外,还为师爷、捕头、书办等小吏各备了一封银子。待到知府大人退堂之后,程家族长立时将二十几封银子分送给师爷和捕头等人,请他们全力相助,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师爷、捕头等人见到银子,满心不快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又听程家族长说捉到盗墓贼,寻回陈兴的人头之后,必定还有重谢,登时心下大喜。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小吏听说有银子可赚,个个双眼放光,拍着胸脯向程家族长赌咒发誓,一定将盗墓贼捉住,将陈兴的人头找回。” 第二千三百一十二章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眼看着墓道中的积水又升高了半尺,已然逼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脖颈,而戚九始终没有回来,心下越发焦急。只是他知道眼下须得安抚住厉秋风等人,否则他们心生恐惧,胡乱行事,不免牵连到自己。不如先跟他们东拉西扯一番,能拖上一刻便是一刻。念及此处,萧东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常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当真不假。师爷出谋划策,书办巧作安排,捕头带着公差捕快在成都城内和城外到处搜寻,终于在城北一家青楼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此人不只在青楼喝花酒,还与人豪赌,一夜之间输掉了一百多两银子,兀自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搂着这家青楼最美的歌妓,喝着美人递到他嘴边的好酒,与一众赌徒赌得昏天暗地。其时知府衙门的公差已在城内城外遍布眼线,有人见此人如此行径,极为可疑,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公差。师爷知道此事之后,立时与书办、捕头商议了一番,由捕头带领五六十名公差捕快直奔青楼。那人已喝得酩酊大醉,是以公差捕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捆绑得如同一个粽子,连踢带打地将他押入知府衙门。 “知府大人听说抓到了盗墓贼,立时升堂,先将那人打了二十板子,打得他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再问他身上的钱财从何而来。那人被打了一个半死,见知府老爷目露凶光,分列两旁的公差捕快个个如同凶神恶煞,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竹筒倒豆子一般招出了实情。 “原来此人姓潘,人称潘小四,乃是涪州生人。他明面上靠着贩卖茶叶为生,其实是一个盗墓贼。此人最厉害之处,便是能用鼻子分辨生土和熟土,寻到地下墓室的所在。是以蜀地和关中许多盗伙,都会花大价钱请他帮忙。不过潘小四知道盗墓贼一旦被衙门抓住,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而且盗墓之人个个心狠手辣,为了独占墓中的金银珠宝和不走漏消息,往往盗墓得手之后,便会杀人灭口。是以潘小四每次只是指明墓室的所在,却绝对不肯随盗墓贼进入墓中,先行拿了银子走人。是以二十多年里,潘小四随着各处盗墓贼盗掘了五六十座大墓,不只从来没有失手,更没有被盗墓贼所害。 “三个月之前的一个晚上,潘小四在家中温了一壶酒,又从涪州城最出名的四古坊买了几样精致的下酒菜,正想着美美地吃喝一顿,屋子中却突然多了一个人。潘小四虽然武艺差劲,不过既然是盗墓贼,对机关消息之术自然颇为精通。他住的宅子看似平常,其实内外设置了许多机关,若是有人潜入院子,他立时便能察觉。可是这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宅内,潘小四却压根没有察觉,可见此人不只武艺了得,更是一位精通机关消息秘术的高手。潘小四心下大惊,转身想逃,却被那人抓住后颈,全身酸麻酥软,再也无力动弹。 “那人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丸子,逼迫潘小四服下,这才将他放开,告诉他这枚黑丸乃是用十九种剧毒药物炮制而成。人服了黑丸之后,初时并无异状,不过每过六个时辰,须得服下一丸解药,否则必定毒发。到时全身奇痒,肌肤出现裂口,随后全身上下的肉将会一块一块地掉落下来,死状凄惨无比。不过若是按时服下解药,连服六丸之后,便可将体内的剧毒解除。 “潘小四是一个识货之人,见这人手段毒辣,乃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自然不敢对他有丝毫违拗。是以那人说完之后,潘小四连连点头称是,只说老爷想要小人做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萧东说到这里,王小鱼抢着说道:“想来这人打算要潘小四助他盗掘谯周的大墓,这才逼他服下毒药威胁恫吓。只不过此人说毒药如此厉害,多半是故意诓骗潘小四。若是换作了我,一定不信他的鬼话。先与他假意周旋,要么趁他不备一剑刺死了他,要么伺机逃走,逃脱了眼前的危难之后,再找此人寻仇。” 王小鱼说完之后,萧东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没有在江湖中厮混过,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不相信黑丸有毒。只是像潘小四这等老江湖阅历极多,早已失了赤子之心。他们遇到这等事情,保住性命是最要紧的事情,绝对不敢轻易犯险。传说昔年诸葛武侯一出祁山之时,马谡领军去守街亭,结果被曹魏大将张郃击败。张郃得手之后,率领大军南下,汉军各路兵马首尾不能相顾,纷纷向汉中败退。诸葛武侯知道须得尽快退兵,否则被敌军断了归路,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他将身边几位将领全都派了出去,接应各路败兵和转运粮草,自己驻守西城,身边只留了几百老弱之兵……” 萧东话音未落,只听王小鱼抢着说道:“我知道啦!后来司马懿统率二十万大军突然杀到西城城下,没想到诸葛武侯使出了空城计,将司马老贼惊走,这才有惊无险地退回汉中。空城计这段故事我听了几十遍啦!武侯之智计,远在司马老贼之上!” 萧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遥了摇头,口中说道:“想不到王姑娘也听说过空城计的传说。萧某想问王姑娘一句,若是换作王姑娘领兵到了西城城下,看到到城门大开,城门口只有几个老军洒扫道路,城上只有诸葛亮弹琴作乐,身边仅有两个小僮为他焚香捧炉。王姑娘见此情形,是否会像司马懿一般,立时下令退军,不敢在西城停留片刻?” 王小鱼听萧东如此一问,心下一怔,不由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若是我见此情景,必定不会轻易退走,先派出几百名军士攻入城中。就算城中早有埋伏,最多死掉几百个倒霉鬼,若是城中没有埋伏,便可将诸葛武侯生擒活捉。这买卖只赚不赔,我是一定要试上一试!”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诸葛武侯何等聪明,一计不成,必定又生一计。想来就算我派出几百名军士前去试探,他也有法子应付。” 第二千三百一十三章 萧东知道王小鱼敬佩诸葛亮,这才出言为他回护,心中不置可否,口中说道:“王姑娘聪明伶俐,不过姑娘以为与司马懿相比,能及得上他几何?!” 王小鱼虽然一向骄傲,不过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之辈。听萧东如此说话,她心下一怔,看了萧东一眼,口中说道:“萧大人,你这是故意取笑我罢?我再狂傲,也不至于到了疯魔的地步!司马懿这个老贼阴险狡诈,凶残卑鄙,不过以智谋而论,只怕此人与诸葛武侯相比,亦不遑多让。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如何能与司马懿相比?!” 萧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这话说得在理。可是姑娘想过没有,你能想到的事情,司马懿又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反倒让他看不清楚最简单的事情。一个人若是到了司马懿所处的地位,事事都要仔细推想,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是以即便他怀疑诸葛亮在弄险,却也不敢轻易进城,这才引军退走。潘小四虽然是一个老奸巨滑之辈,可是他亲眼看到那人武艺了得,必定不是寻常人物,是以被逼服下了黑丸之后,虽然不能断定黑丸真像那人说的一样可怕,不过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才对那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那人见潘小四不敢反抗,这才对他说道,听说你精通盗墓之术,我有一个大买卖,想找你帮忙。潘小四听那人如此一说,倒松了一口气,暗想我原本以为你这个坏种想要抢我的银子,再杀人灭口,想不到也和那些盗伙一般,只是想让我助你盗墓罢了。如此一来,我不只没有性命之忧,还能有一笔进项。不过此人手段毒辣,不是好相与之辈。我须得小心周旋,免得银子没有捞到,反倒被他害了性命。 “念及此处,潘小四满口答应,赌咒发誓为那人做牛做马,一定将这趟买卖做成。那人听了之后,似乎甚是满意,与潘小四坐下喝起酒来。潘小四见这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却绝口不提他要自己帮忙盗掘哪一座大墓,心下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只得小心翼翼陪着那人喝酒,没口子吹捧他神功盖世,天下无敌。 “那人吃饱喝足之后,便即倒头大睡。潘小四这一晚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既怕那人对他下毒手,又担心随他去盗墓被官府察觉,不免有性命之忧。待到天光大亮,那人才醒了过来,吩咐潘小四去采办盗墓所需的一应器物。潘小四没口子答应,见那人说完之后,大剌剌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掏钱的打算,心中暗暗咒骂。只是他又不敢与那人翻脸,只得满脸堆欢,转身要走。那人却将他叫住,从怀中摸出一枚白丸,扔给了他,只说这是第一丸解药,要他和水服下。采办好器物之后尽快赶回来,否则过了六个时辰,毒药发作,便是大罗金仙亲至,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潘小四心中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明面上却装作惊喜的模样连声道谢,服下白丸之后,他便急匆匆出门办事去了。一路上潘小四心中再三思虑,有时想要逃之夭夭,有时又想要到衙门告发那人。可是他仔细推想,一旦那人逼迫他服下的黑丸真是毒药,自己偷偷逃了,六个时辰之后必定难逃一死。若是到衙门告发,那人武艺不凡,公差捕快未必捉得住他。就算能将他擒拿,这人恨自己入骨,若是被擒杀之前将解药毁了,自己非死不可。如此一来,自己无儿无女,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只能便宜了官府。念及此处,潘小四只得断了逃走和报官的念头,乖乖到市集去采买器物。”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潘小四是一个贪婪吝啬之人,要他花银子采办盗墓用的器物,如同割了他身上的肉一般。只是当此性命攸关之时,他也不敢从中捣鬼。此人盗墓多年,眼光极是毒辣,是以采办的器物都是上品。待他将东西买齐,已过去了四个多时辰。潘小四惟恐误了时辰,体内剧毒发作,便即带了东西匆匆赶回家中。只是他进了屋子之后,却见屋内空空如也,那人不晓得去了哪里。 “潘小四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只道那人耍弄了他一通,已然偷偷溜走。想到自己身中剧毒,又白白花了几十两银子采办盗墓器物,心中愈发恼怒,在屋中跳脚大骂起来。只是他正骂得起劲,忽听有人一声冷笑,吓得他急忙住口,转头寻声望去,却见那人如鬼魅一般,不知道何时又站在了屋中。潘小四大惊失色,急忙跪倒磕头,只说自己一时昏了头,言语多有得罪,还请大爷不要见怪。 “那人嘿嘿一笑,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口中说道,你这小子阴险狡诈,老子虽然喂你吃了毒药,却也不能放心。你出门之后,老子远远跟在后面,将你的行径看得一清二楚。若是你这小子稍有异动,老子不等你体内的剧毒发作,便会将你的脑袋拧了下来。好在你这小子还算识趣,没有捣鬼,否则你早就变成一具无头尸体了! “潘小四听那人说完之后,吓得直冒冷汗,由此知道那人做事缜密,自己若是想在他面前捣鬼,非得惨死不可。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不敢起什么异心,死心塌地为那人办事。那人又取出了一枚白丸,交给潘小四服下,随后收拾好东西,便即带着潘小四离开涪州,马了两匹好马,骑马直奔成都府而去。次日午时,两人到了程家村外,将马远远赶开,偷偷躲在一片树林之中。待到天黑之后,那人带着潘小四绕到陈兴的坟墓左近。其时坟墓旁边有供守墓的程家子弟居住的茅棚,每过半个时辰,便有六名程家子弟分作两队,在墓旁交叉巡逻,可以说是守卫森严。不过那人不只武艺了得,而且随身带了迷烟,趁着夜色悄悄溜到茅棚背后,用苇管将迷烟吹入棚中。片刻之后,茅棚中的程家子弟尽数被迷倒。那人带着潘小四到了大墓右首,要他在坟丘的护墙上挖出一条盗洞,直通墓室。” 第二千三百一十四章 王小鱼听萧东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口中说道:“冯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老先生是否能够赐教?” 只是她话一出口,蓦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将墓道照射得一片惨白。闪电亮过之后,四周又是一团漆黑,只有王小鱼手中的火折子发出昏黄的光亮。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突然察觉面前站着的这人并不是冯渭,而是萧东,心下悚然一惊,这才想起萧东现身之后,自己竟然将冯渭忘得干干净净。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都和自己在一起,只有冯渭踪影不见。念及此处,王小鱼脸色大变,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冯渭、冯渭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提到冯渭的名字,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暗想自己怎么如此糊涂,竟然将冯渭忘在了脑后?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对呀,冯渭怎么不见了?!”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向墓室石门望去。只是此时离着石门已有数十丈远,墓道之中昏暗无比,压根看不清楚石门一侧的情形。慕容丹砚心下越发惊骇,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 萧东却不晓得冯渭是谁,见王小鱼和慕容丹砚提到这人的姓名之后,神情极是怪异,心下疑云大起,口中说道:“两位姑娘提到这位冯渭先生,又是哪一位高人?” 厉秋风沉声说道:“此人多半只是一个幻象罢了,萧大人先不必管他。方才你说潘小四随着那人去盗陈兴的坟墓,不知后来如何?” 萧东见厉秋风故意岔开了话头,心下惊疑不定,不过又不敢追问,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潘小四精通盗墓之术,挖掘盗洞的本事更是天下无双。此前他深藏不露,只说自己只懂得分辨熟土生土,那时因为他是一个独脚大盗,一向独来独往。如此一来,他帮着那些盗伙盗墓,未免形单影只,寡不敌众。为求自保,他便将自己挖掘盗洞的本领隐藏了起来。那些盗伙因此对他起了轻视之心,请他找到坟墓的所在之后,倒也不再难为他。若是这些盗墓贼知道潘小四有此本领,必定会逼着他一同下墓,一旦随同盗伙进入墓室,潘小四寡不敌众,只怕早就横尸古墓之中了。 “潘小四见那人要自己挖掘盗洞,心下惊骇,暗想我精于掘墓之术,除了当年传授我盗墓本领的师父之外,再也无人知晓。我艺成之后,随着师父去盗掘隋朝名臣杨素的坟墓。只是得手之后,师父竟然想要将我害死,独吞墓中的金银珠宝。幸好我早已有了防备,师父刚刚要对我下手,我便先下手为强,用带毒的匕首取了他的性命。我本来以为师父死后,再也无人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更加不晓得我除了分辨熟土和生土的本领之外,掘墓之术也是极为精湛。没想到这个家伙却将我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拿捏住了我的死穴。此人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如此厉害? “念及此处,潘小四对那人越发害怕,哪里还敢有丝毫违拗,立时在石墙上挖出了一条盗洞,想要直通墓室。只不过他将盗洞挖至墓室顶端不远处,才发觉建造这座坟墓之时,墓室顶端设下了流沙阵。一旦有人想从墓室顶上挖开盗洞进入墓室,墓顶的流沙便会涌入墓室之中,不只将墓主人的棺椁淹埋于地下,再也无法打开,而且盗墓贼也必定丧命于流沙之中,为墓主人做了陪葬。 “以潘小四的盗墓本事,要破解流沙阵并不难。只不过他只有一人,要将流沙引走,须得在墓旁的地下挖掘出一个大坑,至少要花上十天半月工夫。虽然茅棚中的程家子弟已被那人用迷烟迷倒,不过天亮之后,便会有程家子弟前来换班,事情非得败露不可。潘小四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说给了那人知道。那人思忖了片刻,吩咐潘小四将盗洞挖向墓道,再想法子将墓门打开。 “墓道是坟墓的玄关所在,必定遍布机关,是以寻常的盗墓贼绝对不会从墓道进入墓室。潘小四迫于无奈,只得将盗洞出口选在了墓道中央。两人进入墓道之后,破解了十几处机关消息,才到了墓室之外。只是墓门厚重,凭借两人之力,压根无法将石门推开。潘小四束手无策之时,那人却要他在靠近墓门的地面上挖掘深洞。潘小四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违拗,只得依照那人的吩咐挖起洞来。 “墓道用条石铺成地面,寻常人要在石头上打洞,自然困难万分。可是对于潘小四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没费什么力气,便凿穿了一尺多厚的条石,条石下面是寻常的土地,挖掘地道更加容易。是以只用了一个多时辰,潘小四便已挖出了一座三丈多深的地洞。只是他虽然甚是卖力,却不晓得那人要他挖掘地洞想要干什么,心下惊疑不定。正在他犹豫之时,地下突然涌**来。潘小四大惊失色,正要从地洞中爬回墓道,地下涌出的水流来势甚急,竟然将他冲出了地洞。 “潘小四被水柱冲向了墓道顶端,吓得哇哇大叫,那人飞身而起,将他救了下来。潘小四见水柱从地下冲了出来,势头惊人,心下惊恐,只想转身逃走。那人却是毫不在意,要潘小四在地上再挖出几个地洞。潘小四吓得紧了,压根不敢动手,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又到了服用解药之时。若是你不想毒发毙命,还是快些将地洞挖通为好。 “潘小四心中大怒,却又不敢对那人稍有不敬,只得拼命挖掘地洞。先前那个地洞中喷**来,墓道下面的泥土变得松散了许多,是以潘小四挖洞之时,变得轻松了许多,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又挖出了三条地洞。只见四条水柱自地下喷射而出,击打在墓道顶端噼啪作响,情形甚是惊人。过不多久,墓道中积满了水,潘小四和那人随着积水浮到了墓道顶端,水面离着石棚只剩下五六寸。潘小四心下惊骇,暗想若是水面升到石棚顶端,整条墓道都被水流淹没,非得将二人活活淹死不可。只是他正想向那人哀求,打算从盗洞逃出坟墓之时,只觉得脚下水流大动,水面迅速下降。潘小四心下又惊又喜,只是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已然被水流卷入到了墓室之中。而且他随着水流上下翻滚之时,墓道之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雷声阵阵,棚顶又有水滴不断落下,墓内竟然电闪雷鸣,下起雨来了!” 第二千三百一十五章 萧东说到这里,厉秋风等人心下都是一凛,不约而头地抬头向墓道顶端望去。萧东与众人说话之时,墓道内兀自是电闪雷鸣不断,只是与先前相比,闪电和雷鸣要少了许多。众人心下均想,萧东这番话不像故意欺瞒咱们。陈兴墓中出现电闪雷鸣,也是因为墓道中进水。难道水流涌入墓道之中,坟墓中便会打雷闪电不成?这事太过古怪,让人无法相信。 萧东见众人脸色大变,猜到了众人的心思,口中说道:“其时我听了那位官员讲述此事,心下也是难以置信。打雷闪电原本并非异事,可是出现在坟墓之中,却是难以想像。只是那位官员却是言之凿凿,不容争辩。他说潘小四盗墓无数,此前也从未见过这等古怪的情形,是以身子随着水流上下翻滚,被卷入墓室之时,眼看着闪电不住在眼前划过,耳边又是雷声阵阵,心下惊骇之极,只道是墓主的鬼魂作祟,吓得魂飞魄散,自以为必定无幸,心下后悔不迭。 “潘小四在水中翻滚之时,蓦然间被人牢牢扯住,一直拉到了水底。潘小四稀里糊涂地站到了墓室地上,这才发觉水面迅速下降,瞬间已落到膝盖之下。救下潘小四的正在逼他吃毒药的那人。他救下潘小四之后,晃亮了火折子,高高举在手中。潘小四这才看到墓室之中一片狼藉,香炉、石桌、石椅等被水流冲撞得到处都是,就连放在墓室中央的巨大棺椁也被水流卷翻在地上,一具身穿锦袍的骷髅从棺材中露出了上半身,黑漆漆的眼洞盯着潘小四。潘小四虽然盗墓无数,可是看到那个骷髅头,心下也是惊恐之极。 “那人嘿嘿一笑,对潘小四说道,墓中有许多奇珍异宝,我分文不取,你能拿多少便拿多少。只不过现在水面虽然下降,只是因为这座坟墓除了主墓室之外,两侧还有耳室,此外还有放置墓主活着时所用器物的石室,水流向这些石室中涌了过去,倒将主墓室露了出来。但是墓门外的地洞中仍有水流涌出,过不多久水面又要上升。你若是要取金银珠宝,可要尽快下手。 “潘小四听那人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到棺椁中去翻捡陪葬的金银珠宝。他是一个识货之人,知道金银虽然让人心动,不过陪葬的珠宝和玉器更加值钱。自己只有一人而已,若是带了太多金银,待到水面上涨,自己想要从水中逃生,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潘小四钻进棺椁之中,压根不理会那些金锭和银锞子,只是挑拣珍珠和玉石放入怀中。 “潘小四挑选珠宝之时,那人走到锦袍骷髅旁边,冷笑着说道,你这个老贼卑鄙无耻,害了蜀地无数百姓,竟然能够寿终正寝,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只是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岂能让你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做鬼?今日我要取你首级,带去祭奠因你而死的忠臣良将! “那人说完之后,俯身将骷髅的脑袋拧了下来。潘小四正在棺椁中搜捡珠宝,见那人将骷髅头拧了下来,心下虽然惊骇,不过他此时只想着发财,压根不去理会那人在做些什么。那人取了骷髅头之后,见潘小四拿到了许多珍珠玉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两侧的耳室中放着这个老贼的正妻和爱妾的棺木,里面的珠宝却也不少,你可不要放过了。 “潘小四听那人如此一说,心下大喜,只是转念一想,我拿到的珠宝玉石已然不少,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卖上成百上千两银子,此行已是大有收获,若是再拿得多了,逃走之时未免成为累赘。而且我若贸然前往耳室,这人忽起杀心,即便我肋生双翅,却也无法逃走。念及此处,潘小四推说为人不可太过贪心,否则必定遭受天谴,自己不去耳室之中大肆搜掠了。 “那人听潘小四如此一说,倒也颇为惊讶。此时水面重新开始升高,两人知道不能再在墓中多留,便即逃出了墓室,沿着盗洞回到了地面。其时天刚蒙蒙亮,那人要潘小四将盗洞入口用砖石重新垒好,免得被人瞧出破绽。潘小四依言用砖石将盗洞砌好,只是他死里逃生,又得了许多玉石珠宝,若是拿去变卖,至少能换回十几万两银子,可以说是发了一笔大财,自己再也不必刀头上舔血,去靠着盗墓发财了。狂喜之下,潘小四砌墙之时未免有一些马虎。而且两人离开之后不半个多时辰,天降大雨,又卷起狂风,竟然将盗洞处两块砖石吹落。 “天亮之后,前来替班的程家子弟见族人在茅棚中呼呼大睡,压根无人在坟墓左近巡逻,心下大惊,想要将这些同伴唤醒,可是无论如何呼唤,这些人却压根不醒。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将冷水浇到这些人的脸上,这才将他们弄醒。只是这些人浑浑噩噩,压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为首的那名程家子弟见此情形,知道出了大事,急忙赶到坟墓旁边察看,见到护墓石墙上露出了一个黑洞,墙上还有堆砌的痕迹,程家子弟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将此事禀报给了程家族长。陈兴坟墓被盗之事由此暴露。 “潘小四随着那人离开程家村,途中那人告诉潘小四,这座坟墓是三国时的大奸贼陈兴的坟墓。当年陈兴做了曹魏的内应,劝说后主刘禅投降,使得魏军不费吹灰之力占据成都。许多忠于汉朝的大臣不肯屈服,有的自杀,有的全家被魏军屠杀。他是一位忠臣的后代,祖先死于魏军手中,是以一心想要报此大仇。他费尽心思找到了陈兴的坟墓所在,这才逼迫潘小四与他一起盗了陈兴墓,取了陈兴的首级,要带回去祭拜祖先。陈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奸佞小人,不过极有学问,精通易经。他坏事做尽,害怕有人找他报仇,掘了他的坟墓,是以建筑陵墓之时,在墓中设置了许多极厉害的机关消息。而要驱动这些机关消息,须得借助流水之力,是以陈兴在记述建造坟墓之法的册子中,告诫子孙一定要寻找有地下暗河之处为他建墓,才能以水流之力来发动机关。那人此前已多次在陈兴坟墓左近踩盘子,将陈兴坟墓中的情形估算得八九不离十,这才找到了精通挖掘盗洞之术的潘小四来助他一臂之力。待到发现墓室顶端有流沙阵,无法凿穿墓室之时,那人便想到利用地下暗河的流水之力冲毁墓道内的机关,顺势将墓门打开。果然如那人所想,潘小四挖掘地洞,将地下暗河的水流引入墓道。陈兴想出的种种机关消息被大股水流尽数毁了,没有半点用处,最后被那人取走了头颅,也算是报应不爽。” 第二千三百一十六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萧东说到这里,心下均想,陈兴这个大坏蛋毁了诸葛武侯的基业,却能寿终正寝,让人意气难平。好在他死后被人取了首级,也算是替咱们出了胸中一股恶气。 念及此处,王小鱼忍不住开口问道:“萧大人,取了陈兴首级的那人到底是汉朝哪一位忠臣的子孙?” 萧东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那人虽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给了潘小四,不过语焉不详,多有遮掩,很难确认他的祖宗到底是谁。不过此人和潘小四说话之时,无意中提到他曾一夜之间掘了庞德及其子孙十八座坟墓,将二十三颗庞氏族人的人头做成了酒器和便壶,是以潘小四也好,成都府的官员也罢,都猜测此人乃是关羽关云长的后代。” 王小鱼读书不多,她知道的三国旧事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只不过听到诸葛武侯病逝五丈原,后面的事情便不想再听。此刻听萧东如此一说,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说道:“庞德这名字我倒也听说过。此人原本是马超的部将,甚是骁勇,但是后来认贼作父,投降了曹操这个大白脸,还抬着棺材到荆州找关老爷拼命。只不过他的武艺不及关老爷,被关老爷活捉之后砍了脑袋。庞德死在关老爷的手中,庞家吃了大亏,若那人真是关老爷的后人,为何还要挖了庞德及其子孙的坟墓来泄愤?他要为关老爷报仇,应该去掘了孙权的陵墓才对。” 萧东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关羽败亡之后,他的家眷居住在成都。后来陈兴劝说后主投降,魏军进入成都。庞德的儿子庞会一心要为父亲报仇,随魏军入城之后,趁着城内一片混乱,带兵闯入关府,将关家杀了一个鸡犬不留……” 萧东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乎同时惊叫起来。王小鱼颤声说道:“这个庞会也太过残忍了罢!关老爷虽然斩杀了庞德,不过两军对垒,兵对兵将对将,死伤难免。庞德射伤了关老爷的胳膊,关老爷将他擒住之后劝他投降,可是庞德死活不降,关老爷无奈之下才将他斩首,而且将他的尸体好生收敛。庞会此人如此卑鄙,趁着成都大乱杀人泄愤,着实让人愤怒!” 萧东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这番话说得不错。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庞会灭了关氏一门,不过山水轮流转,许多年后,晋国生了八王之乱,天下动荡。匈奴人刘渊趁机起兵,自己做了国皇帝,国号为汉。此人虽然是匈奴人,却自称是刘备的后代。他做了皇帝之后,将庞会的子孙全都捉住,声称要为关氏报仇,将庞家满门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萧东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大声叫起好来。厉秋风心下暗想,萧东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大半都不可靠。师父曾对我说过,邓艾进入成都之后,并未屠杀汉臣和百姓,反倒对官员和百姓大加安抚。后来姜维图谋复国,故意诱使钟会和邓艾反目,成都城中才乱成了一团。不过其时关家早已逃走,并未听说庞会趁乱灭了关氏一门。这些流言蜚语想来只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萧东接着说道:“那人带着潘小四走到成都城外,临别之际他再三叮嘱潘小四尽快赶回涪州,从此隐姓埋名,万万不可露了形迹,否则必定有杀身之祸。潘小四满口答应,只是那人离开之后,潘小四心想此事做得极是周密,外人压根无法知道。成都乃是蜀地最繁华的大城,焉能不进城去逍遥自在一番?是以他待那人走得踪影不见,便即悄悄进城,寻到成都城最出名的一家青楼住了下来,每日里饮酒赌钱,狎妓听曲,好生逍遥自在。潘小四原本打算在城中住上两三日便走,只是沉醉于温柔乡中,竟然一连住了五日,终于露了马脚,被衙门的捕快捉了去。 “知府大人见潘小四将盗墓之事尽数招供,又打了他几十板子,亲自带人到青楼将潘小四藏匿的珠宝玉石取了回来。至于这些东西是否还给了程家,再也无人知道。此案轰动了成都府,就连左近的州县也都听说了此事。蜀地百姓最敬重诸葛武侯,连带着对先主刘备也是尊敬有回,劝说后主刘禅投降的陈兴自然被百姓痛恨。此案传扬开来之后,人人都知道程家乃是陈兴的后人,又知道了陈兴的坟墓就在程家村,是以许多百姓都到程家村去捣乱闹事,使得程氏一族没一日安生。更要命的是一些黑道帮派和绿林盗伙听说此事之后,以为陈兴的坟墓中还有许多金银珠宝,也纷纷到程家村去发财。半月之间,便有十几名程家子弟被人杀死在陈兴墓周围。程家族长见此情形,后悔不该将此事闹得如此之大,为了保全族人的性命,连夜带领族人搬离程家村,从此不知所踪。听说他们走得甚是匆忙,竟然连陈兴夫妇和他几个儿子的遗骸都没有带走,最后这些尸骨被人从墓中拖了出来,践踏得不成模样。 “至于潘小四的遭遇,却是更加离奇。他被押入大牢之后,不久便被判决秋后问斩。潘小四吓得紧了,每日里在大牢中哭号,最后竟然哭瞎了双眼。此人盗掘坟墓无数,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之辈,有此恶报,不值得他人怜悯。眼看着就要到了行刑之日,没想到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有人潜入了成都府大牢,将潘小四救了出去。知府大人闻知此事大惊失色,急忙派出公差捕快四处追查,却也找不到潘小四和救他那人的踪迹。虽然衙门里的师爷、书办等人都猜测是与潘小四一起盗墓的那人将他救走,可是连那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又要到哪里去将他捉拿归案?而且此人武艺高强,做事狠毒,若是将他逼得急了,一旦狗急跳墙,寻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潜入知府衙门,只怕知府大人和师爷、书办、捕头等官吏也都会被他所害。是以知府大人思虑再三,最后给巡抚衙门写了一份公文,只说潘小四自知罪大恶极,绝无侥幸逃生之理,是以被关入大牢之后茶饭不思,日夜不寐,忧虑之下暴病身亡。巡抚衙门压根没有丝毫怀疑,这件案子就此了结。至于那人和潘小四到底去了何处,再也无人知道。” 第二千三百一十七章 萧东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当日我听成都府那些官员聊起此事,只觉得太过诡异,以为这些人多半是夸大其辞,可是今日看到墓道中电闪雷鸣的模样,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不晓得世间之大,不晓得有多少诡秘之事远非我能想象。方才看到闪电划过,倒让我茅塞顿开,或许这条墓道便是一个缩小了的天与地,当水流涌入墓道,不晓得触动了什么机关,便会有闪电和霹雳出现。能够依照天地的模样造出如此一条诡异的墓道,要么是绝顶聪明之人,要么是精通邪术的邪魔外道。” 萧东话音未落,忽听“泼喇”一声响,厉秋风身前三尺之处的水面上水波翻转,随即浮出一个人来,正是戚九。此时水面又上升了不少,足以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掩没在水下。好在二女水性不弱,双手双脚轻轻摆动,将身子浮在了水面之上。看到戚九从水下钻了出来,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咱们都为你担心死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呀,戚公子武功高强,人又谨慎,他去探路乃是最好的人选,我和厉大哥都没有担心。倒是有人坐立不安,神不守舍,戚公子,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抿嘴一笑,瞟了王小鱼一眼。王小鱼虽然豪爽,但是被慕容丹砚如此打趣,登时羞红了脸。她正想抢白慕容丹砚几句,只听戚九沉声说道:“厉大哥,我沿着石壁中的通道一直游到外面的石台。果然如萧大人所说,大股水流正从石洞顶端倾泄下来。所幸石洞深不见底,水流大半落入洞底,不过仍有许多海水被石台阻挡,沿着石壁中的通道一直涌入墓道之中。” 戚九说到这里,厉秋风抢着问道:“戚兄弟,你可看到柳生老贼么?”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柳生老贼多半已沿着石阶爬了上去,否则我在石壁中穿行,他焉能放过我?老贼阴险狡诈,又极是聪明,眼下最想要他性命的不是咱们,而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柳生老贼审时度势,不会与咱们纠缠,必定要先去对付柳生一族的叛徒。若是这个老贼得手,先行登上水潭中的石台,咱们可就大大不妙了。是以在下以为须得尽快离开墓道,赶在柳生老贼之前逃回水潭。”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戚兄弟的主意,咱们这就离开墓道。” 众人自无异议,正要从石壁中的通道逃离墓道,只见王小鱼转头向墓室的方向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不知道咱们方才那段离奇遭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咱们真的做了一场恶梦,不晓得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是否也和咱们一样,在梦中受了耶律倍的捉弄。” 厉秋风等人想起此前的情形,心下都有些忐忑不安。萧东不晓得王小鱼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萧某不晓得各位方才到底遇到了什么怪事,不过说到做梦,萧某倒略知一二。古人建造陵墓,往往将墓室挖得极深,待到陵墓建成之后,数道墓门落了下来,墓道和墓室与外间隔绝,气息无法流动,时日一久,墓中便生出许多怪异之气。人若吸入这些怪气,有的五脏六腑如同中毒一般,立时毙命,有的心智大乱,迷迷糊糊之间看到许多妖魔鬼怪,最后要么被活活吓死,要么被吓成了疯子。” 萧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人方才若是见到什么诡异情形,多半也是吸入了那些怪异之气,好在厉大人武功高强,人又机智,这才没有被害,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厉秋风听萧东说完之后,心下暗想,萧东虽然身在官场,不过暗地里专门替京城那些大佬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于盗墓一道,只怕也颇为精通,是以此人说的多半不假。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曾听北司的差人说过许多怪异之事。有一次他们提到先帝在位之时,城北一座老宅突然起了大火,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以为是有人故意纵火,派人赶到火场查案。没想到在废墟中一番搜寻,才发觉这户人家在后院挖掘水井之时,从地下突然冒出火来,将老宅烧毁。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见此事诡异,不敢擅自作主,将案子禀报给刑部和兵部。两部侍郎议过此事之后,又将案子移至锦衣卫北镇抚司。北司派了许多差人去查这件案子,最后查出这户人家的老宅下面有一座大墓,墓主是几百年前金国的一个大官。这户人家挖井之时,稀里糊涂地挖穿了坟墓的墓道,不晓得墓道中放了什么东西,遇火即燃,这才将这户人家的老宅烧成了白地。想来正如萧东所说,坟墓深埋于地下,气息不能流动,时日一久,便会生出怪异之气。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戚九说道:“厉大哥,方才在下已经在石洞中走了一遭,是以还是由在下在前面带路,劳烦厉大哥断后罢。” 厉秋风自无异议,眼看着戚九潜入水中,紧接着萧东、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先后从水面消失,他这才跟在众人身后,钻入水下石壁中的石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墓道。水下一片黑暗,好在石洞狭窄,用手摸索着向前游动,倒也并非难事。众人身负武功,平日里打坐练气,在水下屏息行走,没有丝毫困难。王小鱼虽然没有练过内功,不过她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平日里在水下闭息,可达一柱香工夫。是以她跟在慕容丹砚身后,不费丝毫力气,便已走过了外间那处石室。又用了半柱香工夫,终于走到了大石洞中的石台之上。 厉秋风走在最后,刚刚钻**面,耳边轰鸣声不断,只见大石洞中有一大股水流自空中落了下来,大半落向了洞底,其中一条水流砸在了石台之上,顺着石台涌入石壁上的通道洞口。众人先前在石台上看到的那些骷髅早已被水流冲入深渊,再也看不到点点鬼火,只有王小鱼手中高高举着的火折子发出昏暗的光亮。厉秋风想到先前从水潭中逃下来的情景,已然恍如隔世。 第二千三百一十八章 戚九见厉秋风从洞中钻了出来,正想开口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戚兄弟,柳生老贼想来就在石阶之上。他虽然恨透了咱们,非要将咱们除之而后快不可。不过眼下他大敌当前,除非他疯了,否则不会与咱们火拼。是以咱们爬向水潭之时,厉某走在最前面,若是遇到柳生老贼,由厉某与他交涉。至于王姑娘的安危,就由戚兄弟和慕容姑娘关照了。” 戚九知道厉秋风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由他出面与柳生宗岩交涉,自然再合适不过。虽说戚九也断定柳生宗岩在除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之前不会与众人为难,不过这个老贼奸诈凶残,不可以常理度之。一旦他狂性大发,铁了心要与众人为难,凭着他的武功,只怕众人都会被他打入深渊。戚九心下盘算,若是自己走在最前面,柳生宗岩若是想出手害人,大不了自己拼着被他打死,冲上前去死死抱住柳生宗岩的身子,与他一起坠入深渊,同归于尽。如此一来,厉秋风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逃回水潭,不至于再有后顾之忧。 念及此处,戚九正要说话,厉秋风沉声说道:“事情紧急,厉某就不与各位仔细商议了。咱们这就沿着石阶向上攀爬,若是遇到了柳生老贼,各位不可擅动,由厉某处置好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何等聪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主张自己走在最前面,若是遇到柳生宗岩,他会想法子说服柳生宗岩联手对付守在水潭中央石台上的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若是柳生宗岩不听劝说,要对付众人,厉秋风只好与柳生宗岩拼死一战。只是柳生宗岩武功绝顶,厉秋风不是他的对手,最后为了让众人逃生,他势必要与柳生宗岩同归于尽。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乎同时大声说道:“不行!”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喝止自己,心下一怔,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只听柳生宗岩一字一句地说道:“厉秋风,你不必想着要与老夫同归于尽。咱们不妨做一个买卖,你助老夫杀掉柳生旦马守一伙叛徒,老夫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你没有异议,尽可以带着你的朋友爬上来罢。” 众人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并没有走远,就隐藏在头顶的石阶之上,心下大惊。只是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心下又都松了一口气。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就依柳生先生的主意,这个买卖咱们做定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柳生宗岩嘿嘿笑道:“你如此爽快,老夫也不与你多费口舌。先前咱们曾经商议过如何对付那些叛徒,就照着咱们议定的法子办罢。不过老夫要先提醒你们,在这里说话,那些叛徒听不到。不过离得洞口近了,咱们便不可再发出丝毫声音。若是被那些叛徒察觉,只须胡乱丢下一些石头,便能要了咱们的性命。”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放心便是,咱们自会小心在意。”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要与众人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虽然知道眼下只能如此,心下兀自不服气,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柳生旦马守将海水引入无底深渊,便是要害了柳生先生的性命。水势如此巨大,这个奸贼必定以为柳生老……柳生先生遭遇不幸,说不定早已带了手下离开水潭。即便咱们说说笑笑爬上了石台,也不会惊动那些奸贼。”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丫头,你自以为机智聪明,其实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那些叛徒将海水引入水潭,是想要老夫的性命么?哼哼,柳生旦马守这个叛徒想要杀掉老夫,只须派出几十人守在石台之上便可,熬上十天半个月,饿也将老夫饿死了,何必耗费力气,将水坝挖开,引入海水灌入水潭?”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也罢!老夫的船队已经毁了,图谋中原江山,已成了南柯一梦,再也不作此想。老夫能够活着回转扶桑便好,已别无他求。眼下到了如此地步,有些事情老夫不必再隐瞒了。听你们说话,想来已经猜出上面的水潭是老夫用来藏匿船只的所在。船只进出东辽县城南门外的海面,都要先将隐藏在海边的水坝打开,将海水引入水潭,使得水路畅通。以前水潭中的孤峰尚在,老夫可不知道孤峰之中竟然有一座石洞,还能通往地下。眼下海水流入石洞,那是因为又有援军到了。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必定假称老夫已然身死,要带着这些赶来的援军杀奔京城。” 厉秋风等人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大惊。戚九抢着说道:“先前那些金山岛来的倭寇,不是已经全军覆没了么?”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你以为老夫只凭着几千人马,便能偷袭京城么?实话不妨告诉你,除了金山岛的兵马之外,老夫还从扶桑请了两路人马,加在一起足有大船千只,军士三万。有了这些大船和兵马,老夫才有底气先取天津卫,再偷袭京城,毕其功于一役。金山岛那伙子乌龟王八蛋算什么东西,还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哼,若不是老夫在中原连遇挫折,得力手下死伤殆尽,岂能将金山岛这些蠢货放在眼中?老夫已经打定了主意,事成之后,便要将这些蠢货除掉,免得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和老夫讨价还价。你们将这些蠢货除了最好,免得让老夫动手,省却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等人听柳生宗岩如此狠毒,竟然连倭寇都不肯放过,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自信善于将将,只是没有想到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竟然敢背叛老夫。老夫对这个奸贼极为信任,前些年与扶桑国内几位大名交往之事,全都交给这个奸贼去办。没想到这个奸贼趁着老夫进入深渊之机,竟然背叛了老夫。眼下那几位大名派来的水军已然到了东辽县海面,柳生旦马守必定以为老夫已不足惧,这才下令打开水坝,将扶桑水军引入水潭,在此整军之后,便会杀向京城。老夫生平最恨有人背叛,是以拼着大业不成,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些叛贼!” 第二千三百一十九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得狠毒,想起飞花、逐月的下场,心下一凛,暗想这个老贼狡诈凶残,他说要与我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绝对不会与我为难,不过一旦斩杀了柳生一族的那些叛徒,这个老贼必定与我翻脸。是以须得处处提防,免得被他所害。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厉秋风,你若是诚心与老夫联手,尽管上来好了。待咱们到了洞口下方,趁那些叛贼不备,分两路杀上石台。叛贼虽然人多势众,不过要同时抵挡你与老夫的攻击,那是想也休想。只要你助老夫斩杀了那些叛徒,老夫绝对不会与你为难。到时老夫抢了一只大船,拍拍屁股就走,你若是想为大明立下不世奇功,尽可以一把火将进入水潭的大船全都烧了。到时大明朝廷论功行赏,你想做官便做官,想发财便发财,日后前程似锦,不可限量。嘿嘿,嘿嘿。”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这老贼口中说得漂亮,可是要想让你乖乖逃回扶桑,除非咱们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否则只要你一口气在,皇帝梦还是不会忘的!眼下我自然不能与你翻脸,不过你我心中有数,一旦斩杀了柳生旦马守,便是咱们翻脸动手之时。我虽然武功不及你,但是到了石台之上,便有周旋的余地,打不过你尽可以逃走。你这老贼还要收拾旧部,收拢人心,必定无暇追杀咱们。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又与柳生宗岩说了几句话,这才拜托戚九为众人断后,他当先走上石阶。曲曲折折走了十余丈后,却见头顶两三丈处有一点昏暗的光亮,正是柳生宗岩举着一枚火折子站在石阶之上。他见厉秋风等人已然到了,却也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即沿着石阶向上攀爬。众人耳边只听得水声隆隆作响,隐约可以看到水气四处弥散,情形甚是骇人。 先前众人沿着石阶走下深渊,一路上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抱着万分小心,是以走得极慢。此番向上攀登,心中已不似先前那般忐忑,走得甚是迅速。约摸一个多时辰之后,柳生宗岩倏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火折子在石壁上用力按灭,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再向上走三十余丈,便是深渊的出口。从此处开始,咱们不能再开口说话。待到石台下丈许处,老夫与你从左右两路攻上石台。你助老夫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老夫一定不会食言,自会助你们离开此地。”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就依柳生先生的主意办罢。”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与柳生宗岩说话,心下都是忐忑不安。王小鱼跟在慕容丹砚身后,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慕容姐姐,柳生老贼奸诈无比,他说要放咱们离开,必定是欺骗咱们的鬼话。待到咱们登上石台,索性先将这个老贼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虽然狡猾,不过武功差劲得很。只要柳生老贼一死,石台上那些倭寇便不足为惧了。” 慕容丹砚知道柳生宗岩与慕容秋水齐名当世,身负惊人之艺业,想要暗算他谈何容易?何况此时众人离着柳生宗岩不过数丈,若是被他察觉众人想要出手偷袭,必定会先下手为强。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急忙转头对她小声说道:“噤声!当心被老贼听到,事情便大大不妙了。” 王小鱼吐了吐舌头,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前面是什么情形。她心下暗想,我听慕容姐姐说过她闯荡江湖时的种种奇事,想来当初她与我一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只是后来遇上了厉大侠,由此变得谨慎小心,活脱脱一个小厉大侠。做事谨慎自然没有什么错,不过当此危急关头,若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事,非得被扶桑奸贼害死不可。以前我莽撞行事固然不对,不过墨守成规也要不得。待到咱们登上石台之后,须得随机应变,否则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只是为柳生老贼做了嫁衣。 片刻之后,众人又向前行。此番柳生宗岩走得极慢,厉秋风等人跟在他身后也是小心翼翼。向上爬了约摸十余丈后,隐约可见头顶有一轮圆月,向深渊中洒下了朦胧的月光。众人自然知道那并非是月亮,而是孤峰倒塌之后在石台上显露出来的深渊出口。海水自洞口涌入深渊,分作三股水流向深渊中倾泄,如同三道瀑布飞流直下。水流**在深渊的石壁之下,发出隆隆巨响。只是众人一路爬了上来,听得久了,反倒不觉得水流声刺耳难忍。 众人又向上爬了十余丈。厉秋风跟在柳生宗岩身后,仰头向洞口望去,只见水流如同幕布一般汹涌倾泄,声势着实惊人。不时有人将手中的火把伸入洞口,似乎正在向深渊中张望。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对柳生宗岩极为忌惮,生怕柳生宗岩不死,派人守在洞口。此处乃是天险,柳生宗岩若是孤身一人,就算他武功再高,想要冲上石台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我与他从左右两侧同时跃上石台,洞口的守卫必定顾此失彼,乱了方寸,柳生宗岩便有可乘之机。幸亏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背叛了柳生老贼,否则咱们必定被这伙倭寇困死在耶律倍的大墓之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众人又向上爬了五六丈,离着洞口只有四五丈。石阶沿着深渊石壁曲折环绕向上,是以仰头向洞口张望之时虽然只有数丈,不过要沿着石阶爬到石台之上,须得走出二十余丈。厉秋风见洞口人影晃动,不时有人探头向洞中张望,饶是他一向胆大,此时心中也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 柳生宗岩带着众人沿着石壁走了两圈,离着洞口已不过两丈多远。虽然水声隆隆,却也能够听到洞口有人说话。柳生宗岩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厉秋风摆了摆手。此时两人已接近洞口,模模糊糊能够看清楚对面的情形。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示意他准备动手,便即点了点头。眼看着柳生宗岩悄无声息地沿着石阶走到了对面的石壁处,离着洞口只有丈许,这才停下了脚步。厉秋风悄无声息地拔出了长刀,隐约看到站在对面的柳生宗岩双手箕张,知道这是跃上石台的信号,他右足在石阶上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洞口扑去。 第二千三百二十章 厉秋风知道眼下已到了生死关头,稍有犹豫便会全军覆没,是以跃起之时,右手长刀已然高高举起,身子尚未跃出深渊,长刀已然凌空劈下。电光石火之间,他只觉得眼前一亮,身子已然冲出了深渊,手中长刀自右上方斜斜劈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名正在洞口巡逻的倭寇被厉秋风一刀砍中。刀锋自他的左肩头砍入,右肋下掠出,活生活被厉秋风这一刀砍成了两截。 厉秋风自幼随师父苦练玄虚刀法。玄虚刀法乃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所创,走得是纯阴的路子,是以出刀之际,讲究轻灵飘逸,避开与对手强攻硬打,除非迫不得已,绝对不会与对手的兵器触碰,否则便是落了下乘。即便是斩杀敌人,往往也只是劈中敌人要害便即收刀,不必多费力气,不会像厉秋风斩杀这名倭寇一样大砍大杀。只是厉秋风跃出深渊之时,并不晓得石台上到底是什么情形,为求万无一失,只能将玄虚刀法化虚为实,施以雷霆一击。 厉秋风身在半空,将一名倭寇一刀斩成了两截。他一边出刀砍杀,一边扫视四周的情形。只见水面波涛汹涌,潭水从四面八方直向石台涌了过来,已将大半个石台淹没。自空中向下望去,石台中央的深渊如同一个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正在大口大口吞噬潭水,一眼望去极为骇人。石台上站着二三十人,大都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钢刀或者长剑,想来是柳生旦马守派来防守石台的倭寇。众倭寇见厉秋风一刀将同伴砍成了两截,吓得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是仰头看着跃在半空的厉秋风,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并未跃出深渊,心下一凛,随即大怒,知道柳生宗岩故意让自己先跃上石台,将柳生旦马守的手下吸引过去,他才会登上石台。如此一来,风险全都由自已承担,柳生宗岩便有足够的余地周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破口大骂,恨不能一刀将柳生宗岩的脑袋砍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升到了最高处,转眼便要向石台上坠落。此时众倭寇也清醒过来,发一声喊,挥舞着刀剑直向厉秋风的脚下扑了过来。只等着厉秋风坠落下来,他们便要将手中的刀剑向厉秋风身上乱砍乱刺。厉秋风身在半空,心下焦急,暗想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没料到柳生宗岩如此卑鄙无耻。这个老贼早已打定了主意,让自己与柳生旦马守一伙倭寇死拼,他再坐收渔翁之利。自己虽然早有提防,却一心以为在击杀柳生旦马守等人之前,不会坑害自己,一时疏忽,最后还是着了老贼的道儿。 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中后悔不迭。他的身子急速下坠,眼看着脚下十几柄刀剑寒光闪闪,只等着自己落下,便要向自己身上招呼,心下颇有一些忐忑不安。他倒不怕这些倭寇,不过柳生宗岩窥伺在侧,若是自己全力对付这些倭寇,柳生宗岩必定趁机偷袭自己。如此一来,就算自己能杀掉几名倭寇,最后难免会死在柳生宗岩手中。此时自己已然是骑虎难下,无论如何只能是死路一条。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急如焚,暗想自己死不足惜,可是柳生老贼杀我之后,必定会害了还在深渊中的慕容姑娘等人的性命。只恨自己太过大意,盘算不周,被老贼所乘,拖累了慕容姑娘等人,当真是百死莫赎! 厉秋风正自后悔之时,忽见深渊中寒光闪烁,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一名站在洞口的倭寇惨叫了一声,双腿齐膝而断,身子向后摔倒,惨呼着坠入深渊之中。紧接着一道人影从深渊中跃了出来,正是慕容丹砚。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跃出深渊,顺势一剑斩断了一名倭寇的双腿,心下又惊又喜。只见慕容丹砚一剑得手,便向聚在在厉秋风脚下的十几名倭寇杀了过去。那些倭寇见到同伴惨死,慕容丹砚挥舞着长剑杀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狙杀厉秋风?纷纷举起刀剑向慕容丹砚杀去。 慕容丹砚冲向倭寇之时,厉秋风离着石台已不过丈许。他身子尚未落下,右手长刀凌空下击,砍向了两名倭寇的脖颈。 那两名倭寇方才亲眼看到同伴被厉秋风一刀砍成两截,此前也见过他大显神威,杀死许多柳生宗岩手下的高手,心中对厉秋风早已非常忌惮。是以眼看着厉秋风自空中扑了下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迎敌,转身便向石台右首逃去。只是两人刚刚逃出数步,深渊中人影一闪,却是柳生宗岩跃了出来,正拦在两名倭寇身前。 这两名倭寇来自金山岛,首领战死之后,只好听从柳生宗岩的号令。后来柳生宗岩为了追杀厉秋风等人,带着几名心腹潜入深渊,柳生旦马守趁机反叛,将柳生宗岩留在石台上的几名亲信斩杀。来自金山岛的倭寇大半都已战死,剩下不足百人。这些倭寇虽然知道柳生宗岩武功了得,不过迫于形势,只得降服于柳生旦马守。柳生旦马守带着百余名倭寇在石台上守候了七八个时辰,再未见到柳生宗岩露面。后来海水涌入水潭,直向深渊中倾泄而下,柳生旦马守只道柳生宗岩必死无疑,而且来自扶桑国的援军已经到达东辽县城南门外的海上,柳生宗岩不得不亲自前去迎接,这才带领大队人马离开。不过他兀自不敢托大,离开之前仍然在石台上留了二三十名倭寇,叮嘱众人严加守卫,若是深渊中稍有异动,便将石头丢了下去。如此一来,柳生宗岩武功再高,也决计逃不出深渊。 柳生旦马守离开之后,留在石台上的倭寇初时丝毫不敢怠慢,绕着深渊洞口来回巡视。只是三四个时辰过去之后,深渊之中没有丝毫异状,这些倭寇以为柳生宗岩十有八九已经死去,便不像此前那般谨慎。是以柳生宗岩带着厉秋风等人悄悄抵近洞口,倭寇丝毫没有发觉,厉秋风才能猝施一击,杀掉了一名倭寇。若是众倭寇仍像此前一般紧紧守住洞口,厉秋风想要跃出洞口杀人,势比登天还难。 两名倭寇逃出数步,突然看到柳生宗岩挡在身前,吓得肝胆俱裂。两人素知柳生宗岩之能,知道自己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停了下来,不敢硬闯。一名倭寇用扶桑话颤声说道:“柳生大人,小人受了柳生旦马守的逼迫,得罪了大人,请大人饶命!”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这些叛贼!一个都不能活在世上!” 第二千三百二十一章 柳生宗岩话音方落,也未见他如何用力,两名倭寇只觉得眼前一花,只看到人影晃动,柳生宗岩已然消失不见。二人心下大惊,知道情形不妙,正想转身逃开,只听到柳生宗岩一声冷笑,倏然出现在两名倭寇的身前,双手一扬,在两人胸口各印了一掌。两名倭寇长声惨叫,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身子斗然飞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向深渊中坠落了下去。 柳生旦马守离开之前,留下了几名心腹带着众倭寇守住深渊洞口。这几人虽然是柳生旦马守的铁杆手下,不过他们素知柳生宗岩之能,对他极为忌惮。眼看着柳生宗岩倏然现身,一出手便打死两人,这几名倭寇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在石台上停留,转身逃向石台的另一侧。这几名倭寇心下均想,柳生宗岩武功绝顶,不过石台甚大,只要自己远远避开,不与柳生宗岩缠斗,让同伴与他厮杀,能拖延一刻算一刻。石台不远处便有咱们的大船,见石台上乱作一团,必定会赶来支援,咱们便可以逃出生天。 只是几人转身逃出数步,从洞口又爬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灰衣少年双拳一摆,拦在这几名倭寇面前,冷笑着说道:“你们现在想逃,已然迟了!” 他说完之后,口中一声怒喝,双拳挥舞,直向几名倭寇打了过来。倭寇猝不及防,甫一交手,便有一名倭寇被灰衣少年一拳打入深渊,尸骨无存。其实一众倭寇心下大惊,只是身后跟着柳生宗岩,自然不敢转头向他攻去,只好挥舞刀剑攻向灰衣少年,想要杀出一条逃生之路。 这名灰衣少年正是戚九。众人沿着石阶向洞口攀爬之时,柳生宗岩走在最前面,其后依次是厉秋风、萧东、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厉秋风跃出洞口之时,慕容丹砚等人纷纷仰头张望,一颗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处。只是柳生宗岩站在众人对面一侧的石阶上,将身子贴于石壁,压根没有和厉秋风一起冲出洞口。慕容丹砚等人见此情形,知道柳生宗岩起了异心,心下又惊又怒。只是厉秋风攻出洞口,多半已陷入倭寇的围攻之中,是以众人无暇与柳生宗岩算账,只想着如何助厉秋风对付倭寇。慕容丹砚更是心急如焚,顾不得与戚九和王小鱼商议,右足一点,身子斗然跃起,顺势拔出长剑,瞬间便从走在她前面的萧东头顶跃过。 慕容丹砚轻功虽然不弱,不过她离着洞口尚有两丈多远,要想一跃从洞口跃出,绝对没有半点可能。是以她跃过萧东头顶之后,双足足尖在石壁上又是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堪堪跃出了洞口。其时厉秋风正从空中向石台上坠落,慕容丹砚想也不想,右手长剑挥出,立时将一名站在洞口边缘的倭寇双腿齐膝斩断,随即杀入倭寇群中,要助厉秋风一臂之力。 戚九见慕容丹砚跃出洞口,生怕她中了倭寇的诡计,急着要去帮忙。只是此前厉秋风再三叮嘱他要护得王小鱼周全,是以戚九不敢擅动,只好跟在萧东和王小鱼身后,快步向洞口奔去。此时柳生宗岩也已跃出洞口,三人生怕他偷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是以加快了脚步。待到王小鱼爬出了洞口,戚九心下再无牵挂,这才跃上了石台,恰好挡住了几名倭寇逃走的去路。 柳生宗岩挥掌打死了两名倭寇,下手更不容情。有几名倭寇是柳生一族的族人,见柳生宗岩一脸阴毒走到近前,吓得肝胆俱裂,纷纷跪倒乞求饶命。一名柳生一族的杀手颤声说道:“小人受了奸贼逼迫,不得不与大人为敌,还请大人饶了小人的性命!” 柳生宗岩阴笑着说道:“谁叫你们墙头草,随风倒!死到临头,还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枪。今日老夫要杀尽你们这些叛贼,看看日后谁还敢像你们一样背叛老夫!”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右掌拍出,正击在那名倭寇的头顶,登时将他打得口吐鲜血,立时毙命。只见柳生宗岩走入倭寇群中,双掌挥舞,瞬间又打死了三名倭寇。这些倭寇素知柳生宗岩之能,平日里对他敬若神明。只是先前柳生旦马守扬言柳生宗岩已死,这些倭寇不得不向柳生旦马守效忠。此时眼看着柳生宗岩倏然现身,如鬼魅般杀人泄愤,吓得众倭寇抱头鼠窜,哪里敢与柳生宗岩缠斗? 柳生宗岩阴险狡诈,心胸狭窄,最恨有人背叛于他。如飞花、逐月、森田小五郎等人,都曾是他的心腹爱将,为他立下了许多大功。可是一旦稍有忤逆,柳生宗岩便要将他们置于死地。此刻柳生宗岩恨极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只当眼前这些倭寇都是两人的心腹,是以下手再不容情,片刻之间又有数名倭寇死在了他的手中。 柳生宗岩杀得兴起,正想追杀剩余的倭寇,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只听厉秋风大声说道:“柳生先生住手,我有话说!” 柳生宗岩定睛望去,见厉秋风挡在了自己面前,心下一凛。他知道厉秋风武功虽然不及自己精纯,不过此人武功不弱,而且心狠手辣,自己与他多次对战,不只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倒屡次吃了大亏。眼下自己孤身一人,而且十几个时辰水米未进,身子疲惫不堪,若是厉秋风和戚九等人联手围攻自己,虽说自己并不害怕,可是柳生旦马守等人窥伺在侧,自己与厉秋风等人斗了一个两败俱伤,只能让柳生旦马守渔翁得利。念及此处,柳生宗岩收回双掌,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秋风,方才你出手太快,老夫慢了半拍,并非是有意让你独自跃出洞口与这些叛贼厮杀,你可不要会错了意。” 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柳生宗岩巧言令色,其实包藏祸心,只是眼下还不能与柳生宗岩翻脸,是以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说?不过咱们想要脱困,这些人还有用处,不可尽杀。”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祥。” 厉秋风伸出右手向右首一指,口中说道:“那里有一只大船,想来是柳生旦马守留下监视石台的人马。咱们若是将石台上这些倭寇尽数杀掉,大船上的倭寇发觉情形不妙,必定会赶来攻击。这些奸贼不须攻上石台,只要绕着石台开弓放箭,咱们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被迫逃入深渊,仍然是死路一路!” 第二千三百二十二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柳生先生,咱们若想逃离此处,还是留下活口,要他们将大船召唤到石台边缘,咱们趁机将大船夺了,再驾船离开水潭。否则就算困在石台之上,水潭之中又有大鳄鱼,想要逃出生天,势比登天还难。”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眉一挑,嘿嘿笑道:“好小子,还是你想得周全。老夫只想着杀掉这些叛徒泄愤,一时没有收住手,险些误了大事!” 他说到这里,转头望向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五六名倭寇,冷笑了一声,用扶桑话说道:“你们几个叛贼,想死还是想活?!” 剩下的几名倭寇眼看着同伴先后惨死在厉秋风和柳生宗岩等人手中,吓得魂飞魄散,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厉秋风突然喝止住了正在大开杀戒的柳生宗岩,众倭寇心下都是惊疑不定。这些倭寇大半都是金山岛的余孽,听不懂汉话,仅有一人是柳生一族的杀手,不过汉话也学得不大灵光,是以看到厉秋风拦住了柳生宗岩,却不晓得他与柳生宗岩说了些什么,只道两人正在商议如何残杀自己,心下越发害怕。待到柳生宗岩用扶桑语问话,这些倭寇如蒙大赦,急忙跪倒在地上,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哀求柳生宗岩饶自己一命。 厉秋风虽然听不懂柳生宗岩对这些倭寇说了些什么,不过看到倭寇的模样,却也能猜得出来。只见柳生宗岩神情倨傲,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话,众倭寇初时神情惊愕,面面相觑,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柳生宗岩见众倭寇如此模样,双眼一翻,面露怒容,众倭寇登时脸色大变,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纷纷趴伏在地上,口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似乎正向柳生宗岩大表忠心。 柳生宗岩听众倭寇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这几个叛贼已然答应将大船召唤过来。咱们须得换上那些死鬼的衣衫,免得被大船上的叛贼看出破绽。” 此前厉秋风等人从耶律倍陵墓的墓道中逃了出来,全身上下衣衫尽湿,虽说众人身负武功,不惧冰冷,可是穿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衫也甚是难受,是以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并无异议。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是皱紧了眉头,并不愿意换上被杀死的倭寇的衣衫。最后在厉秋风的劝说之下,二女各自扒下了一名倭寇的衣衫套在了自己身上。只是两人身子娇小,衣衫穿在身上大了许多。无奈之下,慕容丹砚只得拔出长剑,将两件衣衫的衣袖和下摆割断,这才勉强穿在身上。 众人换好衣衫之后,柳生宗岩又用扶桑语对众倭寇说了几句话。王小鱼见此情景,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老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鸟话,咱们又听不懂,他若在其中捣鬼,咱们可就大势不妙了。” 慕容丹砚知道柳生宗岩阴险狡诈,方才他明明已经与厉秋风约好联手对付石台上的倭寇,可是最后关头他却隐忍不发,任由厉秋风一人跃上石台与倭寇厮杀,自己躲在一旁静观其变,险些坑害了厉秋风,是以此人说过的话绝对不能相信。不过眼下众人困于石台之上,若是没有船只,任凭柳生宗岩武功再高,却也不能插翅飞**潭。何况厉秋风极富智计,方才被柳生宗岩摆了一道,岂能不有所提防?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边盯着柳生宗岩,一边低声说道:“老贼狡诈,不过厉大哥必定有法子对付他!何况老贼更想除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一伙人,眼下还不会与咱们翻脸。咱们暗地里提防老贼,静观其变好了。”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说话之际,只见众倭寇又向柳生宗岩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如惊弓之鸟般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柳生宗岩向着众倭寇摆了摆手,其中一名倭寇自怀中摸出一个半尺长的银色圆筒,右手在圆筒底端用力一掀,随即用左手将圆筒高高举起。片刻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从圆筒中射出一道火光,直向大石洞顶端飞去。 厉秋风、戚九和萧东见倭寇用圆筒发射火光,知道这是江湖中人用来传送消息的焰火,自然不会感觉有什么稀奇。但是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心下大感好奇,是以抬头看着那道火光飞升了十余丈,随即在空中炸开,火星四处飞溅,煞是好看。二女心中惊讶之极,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惊疑的目光。 焰火在空中炸开之后,厉秋风等人立时盯紧了大船。片刻之后,只见大船升起了船帆,缓缓向石台驶了过来。柳生宗岩吩咐几名倭寇将石台上的尸体尽数丢入深渊,又逼着众倭寇站在石台边缘,他和厉秋风等人躲在众倭寇身后,静待大船靠近。 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大船终于驶到石台边缘。船头上站了几名倭寇头目,向着石台上的众倭寇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柳生宗岩早已吩咐众倭寇如何对答,是以船上的倭寇没有丝毫怀疑。只见大船缓缓横了过来,船身离着石台边缘只有五六尺远。从船上放下一条长长的船板,搭在了石台之上。 厉秋风见倭寇将大船靠近石台,心下大喜,暗想天可怜见,总算有了逃生的希望。待到船板搭到石台上之后,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倏然间双掌翻飞,只听惨叫声不断,站在他身前的五六名倭寇背心都被他印上了一掌,一个个口吐鲜血,接二连三地向水潭中坠落下去。 厉秋风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如此狠毒,杀起扶桑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下不由悚然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石台边缘的几名倭寇尚未尽数坠入水潭,柳生宗岩已然飞身而起,直向大船扑去。只是大船甚是高大,离着石台尚有五六尺远,柳生宗岩虽然轻功了得,要想一跃而上,却也是力不能及。是以大船虽然靠石台,柳生宗岩兀自隐忍不发,直到船上放下了船板,他才倏然出手杀掉石台上的倭寇,随即施展轻功向船上扑去。只见柳生宗岩跃起丈许,身子已然到了船板中央处,随即右足足尖在船板上一点,身子复又弹了起来,如一头大鸟一般跃上了甲板。 第二千三百二十三章 从柳生宗岩出掌击杀石台边缘的一众倭寇,到他飞身跃到船上,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大船之上高高矮矮站了四五十名倭寇,眼睁睁地看着柳生宗岩出手杀人,随即飞身上船,虽然知道生了大变,可是仓促之间压根没有丝毫反应。待到惊觉情势不妙,柳生宗岩已然如大鸟一般飞临船上。只见他双手倏然探出,分别抓住了两名倭寇的天灵盖,随即用力一扭,只听“喀嚓”两声响,两名倭寇的脑袋已被柳生宗岩硬生生扯了下来。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出手杀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下暗想柳生老贼心狠手辣,无怪乎能够在中原兴风作浪十余年,朝廷和各大帮派都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戚九心下更是惊骇,暗想我虽然与柳生老贼交过手,知道他武艺高强,不过以为他只是一个武夫罢了,还奇怪厉大哥与此人多次交手,凭借厉大哥的智计武功,为何不能将老贼或擒或杀。直到看到老贼杀人如此凶残,才知道此人不只武艺高强,而且行事坚毅果断,不愧是倭寇的大首领。否则在凶狠狡猾、尔虞我诈的倭寇之中,只怕他早就翻了座了。 大船上的倭寇只看到人影闪动,两名同伴的人头已然被来人硬生生扯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后退去。两名倭寇虽然人头被柳生宗岩取走,身子兀自没有倒下,在甲板上踉跄着走了几步,双手乱抓乱舞,似乎想要将身子稳住。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双手一甩,两颗人头登时飞了出去。一颗人头撞中了丈许外的一名倭寇的面门,登时将他头骨击碎,倒地毙命。另一颗人头打在一名倭寇的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响,撞断了那名倭寇四五根胸骨。断骨倒插入心肺,立时要了那名倭寇的性命。 柳生宗岩举手投足之间,连杀四名倭寇,声势着实惊人。船上数十名倭寇几乎连柳生宗岩的面容都没有看清楚,四名同伴已然毙命,惊骇之下纷纷向后退去,相互之间撞在了一起。有几名站在甲板边缘的倭寇尚未看清楚出了什么事情,身前的倭寇如潮水般涌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这几名倭寇被同伴撞得立足不住,惊呼着从船上坠落到了水潭之中。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跃上了大船,一出手便杀掉四名倭寇,却也不甘落后。只见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学着柳生宗岩的模样跃到船板中央,右足足尖在船板上轻轻一点,借力跃到了大船上。厉秋风知道眼下乃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再有丝毫犹豫,是以身子尚未落在甲板上,右手长刀已然挥出。刀锋自一名倭寇的喉头处掠过,登时要了他的性命。 戚九见柳生宗岩和厉秋风出手杀人,便也拔腿向船上冲去,只是他身形甫动,却又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劳烦你护住王姑娘,船上这些倭寇就交给在下和厉大哥罢。” 戚九说完之后,迈开大步直奔船板而去。他自知轻功远不及厉秋风和柳生宗岩,不敢像二人那般飞身而起,以船板为垫脚之处再跃上大船,只能大步踏上船板,沿着船板向船上冲去。萧东紧跟在戚九身后,随着他杀上了甲板。 慕容丹砚虽然一心想着冲上船去杀敌,不过听戚九说话之后,想到王小鱼的安危,只得隐忍不发。只是她转头望去,却见王小鱼蹲在一名倭寇的尸体旁边,正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慕容丹砚见那具尸体是先前被柳生宗岩一掌打在后心坠向水潭的一名倭寇,心下一惊,暗想我记得这个倭寇吃了柳生宗岩一掌,立时毙命,尸体眼看着就要坠入水潭,怎么又会躺在了石台之上?难道小鱼妹妹将尸体扯了回来不成?这个倭寇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小鱼妹妹为何要将他的尸体留在石台上,又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得船上惨叫声不断,心下一凛,顾不得与王小鱼说话,急忙转头向船上望去。只见厉秋风、戚九、萧东、柳生宗岩四人如狼入羊群,杀得倭寇狼狈不堪,心下不由大为羡慕,恨不能立时冲上甲板,助厉秋风等人斩杀倭寇。只是想到王小鱼的安危,却又不敢托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厉秋风等人在船上大杀四方,心下羡慕不已。 此时船上的倭寇已然看清了厉秋风等人的面容,眼看着柳生宗岩现身,众倭寇吓得魂飞魄散。这伙倭寇除了十几名金山岛的余孽之外,大半都是柳生旦马守的铁杆手下,素知柳生宗岩之能,而且知道他心狠手辣,最恨有人背叛于他。先前柳生旦马守宣称柳生宗岩已经死在地洞之中,由他自己做了柳生一族的族长,这些倭寇欢欣鼓舞,发誓要效忠柳生旦马守。只是柳生宗岩倏然出现在眼前,众倭寇立时吓得肝胆俱裂,斗志尽失,只是想四散躲避,片刻之间又有五六人死在柳生宗岩掌下。 厉秋风挥舞长刀杀入倭寇之中,瞬间斩杀了两人。其余的倭寇见他刀法诡异,不敢正撄其锋,纷纷向左右躲避,是以厉秋风虽然出刀甚急,不过倭寇四散逃开,一时之间再也砍不到人。戚九和萧东分站在厉秋风左右两侧,各自抢了一刀一剑,与倭寇斗在了一处。 片刻之后,大船上已是一片混乱。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先前不知道失落在了何处,不过他拳打脚踢,片刻之间又打死了三四名倭寇。众倭寇见此情形,转身便逃。其中有几名倭寇吓得紧了,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双膝一软,跪倒在柳生宗岩面前,乞求他饶了自己的性命。没想到柳生宗岩毫不犹豫地抬起掌来,将这几名倭寇打得脑浆迸裂而死,其余一众倭寇吓得魂飞魄散,既不敢与柳生宗岩缠斗,更不敢跪下救饶。无奈之下,有几名倭寇将牙一咬,从船上跃入水潭,想要从水中逃生。不过柳生宗岩压根不想放过他们,右手在船舷上一抓,登时抓下了一块碎木,随即用力一握,碎木登时变成了五六块木屑。只见柳生宗岩右手不断挥舞,手中的木屑接二连三飞了出去,正打在落入水中的那些倭寇的脑袋上。只听水潭中惨叫声不断,片刻之后,跃入水中的四五名倭寇已尽数死在了柳生宗岩手中。 第二千三百二十四章 厉秋风跃上大船之后,挥刀先后砍翻了三名倭寇。其余的倭寇大都在他手下吃过苦头,眼看着又有三名同伴死在厉秋风的刀下,众倭寇纷纷四散逃开,不与厉秋风正面交锋。厉秋风挥刀追杀,只是看到柳生宗岩如鬼魅一般连杀十余名倭寇,后来竟然连跪倒求饶的倭寇也不放过,饶是厉秋风也算得上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可是看到柳生宗岩如此凶残,心下也是颇为不忍。只见甲板上血肉横飞,倭寇不是被柳生宗岩打得脑浆迸裂、口吐鲜血,便是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跳入水潭中求生,厉秋风心下不忍,不由放慢了脚步,再也无心追杀吓破了胆的倭寇。 戚九抢上甲板之后,从倭寇手中抢了一柄长刀,接连砍死了两名倭寇,只是无意中看到柳生宗岩一掌将一名倭寇的脑袋拍碎,右腿反踢,又将另一名逃到他身后的倭寇踢得飞了出去,脑袋撞在了桅杆上,立时毙命。戚九见此情形,心下一凛,手上慢了慢,一名眼看着就要被他手中长刀砍中的倭寇如蒙大赦,拼命向后逃开,这才没有被戚九杀死。只不过这个倭寇急着逃走,压根来不及辩明方向,竟然稀里糊涂地向柳生宗岩逃了过去。 柳生宗岩一掌震死了一名倭寇,顺手夺了他手中的长剑。他知道金山岛的倭寇用的是长刀和长枪,只有柳生一族的杀手才会用长剑,这名倭寇手持长剑,必定是自己的族人无疑。柳生宗岩最恨叛徒,是以抢过长剑之后,手腕一翻,长剑寒光闪动,立时将那名倭寇的脑袋削了下来。 众倭寇见柳生宗岩如此狠毒,连死人都不肯放过,心下越发害怕,发一声喊,纷纷向四周逃散。那名从戚九刀下侥幸逃生的倭寇昏头昏脑地逃到柳生宗岩面前,柳生宗岩想也不想便即一剑挥出。只见血光迸现,这一剑已将那名倭寇的脑袋削了下来。柳生宗岩随即一脚踢出,登时将无头尸体踢入了水潭之中。 厉秋风和戚九、萧东眼看着柳生宗岩残杀倭寇,心下都是惊骇之极,怔怔地站在当地,一时之间无心去追杀东躲西藏的倭寇。过了一会儿,大船的甲板上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人头四处滚落,血水横流,直如屠户宰杀牲口的屋子一般。血腥气味将整只大船笼住,中人欲呕。 柳生宗岩见甲板上已无活着的倭寇,兀自不肯收手,快步走到船边,右手毫不费力地从船舷上抓下木屑,不断向水面掷去。每一块木屑飞出,便有一名在水中逃生的倭寇毙命。片刻之后,水面上漂浮了十几具尸体,再也没有活着的倭寇逃生。 柳生宗岩杀尽了倭寇,脸上露出了阴毒的笑容,转头对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的厉秋风等人说道:“老夫杀得兴起,竟然忘了留下几个叛贼使唤。不过你们乘坐大船到了辽东,想来懂得驾船。咱们这就将尸体尽数丢入水潭之中,然后驾船离开这里。” 厉秋风等人看着船上的尸体,心下惊骇之极,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三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惊惧的目光。片刻之后,厉秋风转头对柳生宗岩说道:“柳生先生,这些人虽然背叛了你,不过想来其中必定有人受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胁迫,不得不虚与委蛇。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全都杀死,未免太过残忍了罢?”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眉一挑,傲然说道:“他们的命都是老夫救下来的,原本就应该为老夫去死。想不到他们不念老夫的大恩大德,竟然敢听命于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与老夫为难,老夫岂能让他们活在世上?!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瞥了厉秋风一眼,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这小子在虎头岩和修武县杀戮老夫手下的武士之时,比老夫还要狠毒,这话又怎么说?!” 厉秋风心下暗想,我斩杀你手下的族人,那是为了活命,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亡。可是大船上这些倭寇都是你的族人,而且很多都已向你投降,你兀自不肯放过,将他们全都杀掉。如此残忍之事,我可做不出来。以前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看到许多锦衣卫眼线送回来的文书,都说倭寇性如禽兽,残忍之极,今日看柳生老贼如此作派,此言非虚啊。 柳生宗岩见厉秋风沉吟不答,接着说道:“还站着干什么?快将尸体丢入水中,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是正经。” 厉秋风虽然心下不忿,不过也不想与柳生宗岩纠缠,是以点了点头,与戚九、萧东一起动手,将甲板上的尸体尽数丢入水潭之中。搬动尸体之时,只见倭寇的尸体要么是身首异处,要么是肢体分离,还有一些尸体头骨碎裂,面孔扭曲,死了之后兀自圆睁双目,情形甚是恐怖,饶是三人胆子极大,见到尸体如此形状,却也是心惊胆颤,忐忑不安。 众人将倭寇的尸体尽数丢入水潭中之后,厉秋风这才招呼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登上大船。方才慕容丹砚站在石台之上,眼看着厉秋风、戚九、萧东和柳生宗岩在船上与倭寇混战,将倭寇打得狼狈不堪,心下又惊又喜,恨不能立时冲上船头,助厉秋风一臂之力。眼看着倭寇不断惨呼着倒下,甲板上血花四溅,慕容丹砚心急如焚,握着剑柄的右手不由自主用足了力气。是以她虽然没有冲上甲板与倭寇激战,全身却如同拉满了的弓一般,从头到脚紧张之极,丝毫不亚于与倭寇大战了一场。 后来倭寇尽数被杀,慕容丹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待到厉秋风招呼二女登船,慕容丹砚正想转身与王小鱼说话,只是脑袋将转未转之时,她心下一凛,暗想小鱼妹妹最好热闹,巴不得能与倭寇大战一场。虽说经历了墓道中的诡异事情之后,她的性子已然收敛了不少,再也不似先前那般莽撞。但是厉大哥他们在船上与倭寇激战,就算小鱼妹妹不能上船助拳,也必定会在船下大呼小叫,为厉大哥、戚公子助威。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未发出任何声音,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王小鱼好端端站在她身后,正自一脸平静地看着大船。两人目光一碰,王小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这就上船去罢。” 第二千三百二十五章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下越发惊奇,正想开口询问,厉秋风在船上催促二人尽快登上大船。是以慕容丹砚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却也顾不上追问,只得让王小鱼先行走上船板,自己跟在她的后面。虽然石台上和大船上的倭寇已尽数被厉秋风、柳生宗岩等人杀掉,慕容丹砚却也不敢托大。她离着王小鱼约摸三尺远,右手拔出长剑,剑尖斜指水面,若是有倭寇偷袭王小鱼,她立时便可以出手救助。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登上甲板之时,倭寇的尸体虽然已被厉秋风等人尽数丢入海中,不过船上到处都是鲜血,腥气扑入鼻中,中人欲呕。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不由花容失色,眼睛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王小鱼皱了皱眉头,一边向船上四处扫视,一边嘟囔着说道:“这些倭寇凶残恶毒,人是臭的,连血也是臭的!呸呸,恶心死了!”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去。只是甲板上到处都是鲜血,极是滑腻,王小鱼右脚踩入一片鲜血之中,脚下一滑,登时向甲板上倒了下去。好在戚九站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扶住,这才没有跌倒在甲板上。 柳生宗岩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已经登上大船,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咱们这就出发罢。老夫知道你们并不放心,生怕老夫在密道中动了手脚,诱骗你们进入陷阱,是以咱们不走密道,驾着大船从水潭离开。待到大船驶出这座大石洞之后,咱们便一拍两散,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厉秋风等人进入这座大石洞,是由森田忍带着他们经由一条密道走到水潭岸边。那条密道曲曲折折,忽上忽下,极是诡异。方才将船上的倭寇斩杀之后,厉秋风心中已然在谋划如何逃出大石洞。他在心中盘算,若是沿着密道离开此地,只怕柳生宗岩会借着密道中的机关消息暗害众人,风险极大。是以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正中厉秋风下怀,他看了柳生宗岩一眼,也不与他客套,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但愿柳生先生言而有信,尽早回归扶桑故土,颐养天年。”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先生武艺超群,又极富智计,扶桑蕞尔小国,想来没有什么厉害人物。柳生先生回到扶桑之后,无人能够敌得住你,必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等逍遥自在。何必还要留在中原,做什么一统天下的美梦?!”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眉一挑,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老夫以海外岛国草民之身,率领数千族人子弟,纵横中原十余载,杀死朝廷三品以上官员和江湖一流高手数百人,其他官吏百姓不计其数。这份本事,放眼天下,古往今来有几人可及?只是上天不肯垂顾,屡次坏了老夫的大事。如今老夫垂垂老矣,亲信心腹已然星散,又出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等叛贼,着实让老夫心寒。眼下老夫的雄心壮志,已然尽成泡影,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生了退意。你们尽可以放心,出了这座大石洞之后,老夫不会再与你们为难。等到老夫手刃了柳生旦马守一伙叛贼,便会扬帆出海,离开中原。”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说话之际,脸上尽是愤愤不平的神情,心下暗想,老贼虽然口口声声说要返回扶桑,不过看他脸上的神情,压根不像是灰心丧气的模样。只怕他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之后,又要召集旧部,卷土重来。老贼说的话一句也不能相信,须得时时提防,免得被他偷袭得手 慕容丹砚等人自然也不相信柳生宗岩会就此退出中原,暗想这个老贼越是说要金盆洗手,回归扶桑,只怕他越不甘心。说不定一离开这里,立时便会与咱们翻脸。须得盯紧了这个老家伙,免得他突然出手偷袭,坑害了咱们几人的性命。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俱都沉默不语。厉秋风和萧东操纵船帆,戚九扶住尾舵,大船缓缓驶离石台,逆着涌向无底深渊的海水,直向右首驶去。 王小鱼见大船已然开动,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总算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先前咱们在墓道中之时虽然疲惫不堪,却并不觉得饥渴。如今逃了出来,肚子咕咕直叫。等到咱们出了水潭之后,我非得和姐姐一起到城里大吃一顿不可。”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这身衣衫也是臭的,太恶心了,我可不要再穿着它!” 王小鱼说完之后,正要伸手将套在身上的倭寇衣衫除去,此时柳生宗岩负手站在船头,一边向远处张望,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小丫头,你不要以为咱们离开水潭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先前你们毁了老夫的船队,使得老夫只剩下两三只船,是以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前去接应援军之时,只能留下一只大船在水潭中巡逻。不过扶桑大名派来的船队极为庞大,若是咱们驾船驶出大石洞,恰好与船队碰面,非得有一场大战不可。是以眼下还不能将衣衫除去,免得被那些叛贼看出破绽。”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只得将手放下,不过心中兀自不肯服气,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柳生先生是柳生一族的首领,那些赶来的倭……扶桑援军自然会与柳生先生接洽。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以为柳生先生已然死在深渊之下,这才李代桃僵,前去接应援军。如今柳生先生已然脱困,不妨大摇大摆出了大石洞,径直与扶桑援军会面,揭穿柳生旦马守的阴谋。如此一来,不只杀掉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易如反掌,还可以重新统领大军,卷土重来。但是不晓得柳生先生为何还要如此谨慎,要咱们穿着这些死人的衣衫,气味难闻不说,更是极为晦气,着实让人心下不解。” 第二千三百二十六章 王小鱼说完之后,双眼紧盯着柳生宗岩的背影,右手握紧了剑柄,心下暗想,这个老贼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想来压根没有将咱们放在眼中。若是我练成了武艺,此时悄悄走到他的背后,在他的后心刺上一剑,必定能将这个老贼刺一个透心凉。只恨我的武艺太差,只能眼看着这个老贼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良机错失,真是太可惜了。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也与王小鱼有同样的疑问,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四人一齐向柳生宗岩望去。只见他兀自好整以暇地负着双手站在船头,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不过想来脸上必定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片刻之后,只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丫头,知道老夫为什么如此痛恨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么?”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双眼一翻,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背叛了柳生先生,还想要置柳生先生于死地,柳生先生自然对他恨之入骨。这个奸贼阴险狡诈,害人无数,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抵偿他的罪过。柳生先生若是抓住了这个奸贼,一定不能轻易饶过他!最好先割他三千刀,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再将他放在日头下曝晒,过了十几天后,将他五马分尸。只有如此残杀,才能一雪柳生先生心中的怒气。”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说得狠毒,心下均想,王姑娘哪里是为了让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泄愤,摆明了是为了让她自己出一口恶气。只是柳生旦马守虽然阴险狡猾,收留王姑娘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不过他从来没有为难王姑娘,对王姑娘可以说是极为纵容。此前咱们在水潭之中揭穿了柳生旦马守的身份,他离开大船之时,曾经与王姑娘说过几句话,其中颇有真情流露之语。别人可以恨柳生旦马守入骨,王姑娘对他如此痛恨,未免有一些说不过去。 众人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丫头,你如此恶毒,很对老夫的脾气。人在江湖,原本就应该快意恩仇,何必开口闭口讲什么仁义道德?不过柳生旦马守对你这个小丫头倒是颇为青睐,大出老夫的意料之外。你如此恨他,只怕有违天理人伦罢?”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王小鱼心下不忿,正想出言反驳,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不过老夫明白你这小丫头为何恨柳生旦马守入骨。那是因为原本一个对你极好,而你也视他为亲人好友之人,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你知道他一直都在骗你,都在坑害你。这份失望让人无法接受,他的背叛让你难过之极,比敌人戳你一刀更让你痛恨!是以你才会想着要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五马分尸!小丫头,老夫说得不错罢?” 王小鱼一直以为自己痛恨柳生旦马守,是因为怀疑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让自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直到柳生宗岩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王小鱼如遭雷击,这才明白自己之所以痛恨柳生旦马守,是因为一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是自己最亲密之人。只是这个被自己一直视为父亲之人摇身一变,成了汉人最痛恨的倭寇。自己知道实情之后,如同被人推入了无底深渊,失望、沮丧、痛心、羞耻、后悔、难过纠缠在了一起,最后化作了无边的仇恨,才让她对柳生旦马守厌恶之极,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能消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念及此处,王小鱼如遭雷击,怔怔地站在甲板上,身子随着大船不住晃动,心中暗想,其实内心深处,压根不像自己想像得那样痛恨柳生旦马守。这些年来,我无论说话做事,不知不觉之间都在模仿这个奸贼。厉大侠曾经呵斥过我,其时我还以为是他对我太过严苛,此时想想,多半是因为我自幼随在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身边,虽然他们在我面前巧妙遮掩,并未露出破绽,可是一个人的天性是改不了的。比如这两个奸贼曾经想法子谋夺百姓的田地,又与马家庄多有龌龊,还与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有许多勾结。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学会了许多卑鄙手段,也曾用下三滥的法子对付东辽县城里的地痞无赖。厉大侠责骂我做事莽撞,只想着自己而不顾全大局,压根没有说错! 想到这里,王小鱼额头冷汗直冒,心中后悔不迭。慕容丹砚站在王小鱼身边,见她突然之间脸色大变,身子抖如筛糠,心下一凛,暗想小鱼妹妹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难道柳生老贼使了什么手段,趁着咱们疏忽之时,暗算了小鱼妹妹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悚然一惊,急忙抢上两步,护在王小鱼身前,眼睛盯着站在船头的柳生宗岩,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厉秋风和戚九一个在操纵船帆,一个在掌控尾舵,俱都站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后,眼看着慕容丹砚突然护在王小鱼身前,询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心下都是大吃一惊,以为王小鱼遇到危险,正想着上前帮助,却见王小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姐姐放心便是。”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突然转过身去,向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侠,先前我做了许多错事,还请厉大侠不要怪罪!” 厉秋风没有想到王小鱼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如何回答是好,脸上尽是尴尬的神情。慕容丹砚心下更是惊讶,不由转头向王小鱼望去,暗想小鱼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先前咱们在墓道之中有了一番离奇遭遇,小鱼妹妹的性子收敛了不少。难道柳生老贼方才说的那些话又让小鱼妹妹若有所思,才会向厉大哥道歉么? 第二千三百二十七章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只听柳生宗岩沉声说道:“昔年老夫带着族人从扶桑国出走,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到了大明国。若是没有老夫一力主持,如柳生旦马守等人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老夫到了辽东之后,大明国的大官派人请老夫到中原做事,答允事成之后,不惜裂土分茅,将辽东之地分封给老夫。”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晓得军国大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厉秋风、戚九和萧东却是心下大惊,暗想柳生宗岩多半是在胡说八道。大明与大宋不同,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朱元璋便为后世子孙立了规矩,若有外敌攻打大明,一不和亲,二不纳贡,三不割地。眼下大明立国已有百余年,还从来没有割让过土地。 昔年英宗皇帝在土木堡被鞑子俘虏,瓦剌太师派出使者到了北京,威胁大明让出黄河以北的土地,方能放回英宗皇帝。鞑子原本以为将英宗皇帝扣在手中,自然是奇货可居,何况其时朝廷主事的乃是孙太后,性子刚硬,朝臣对她极是敬畏。而这位孙太后正是英宗皇帝的生母,儿子被俘,孙太后岂有不屈服之理?也先以为必定能够用英宗皇帝逼迫大明朝廷割地求和,待到明军退过黄河,偏安于东南,不只失去了大片土地,更失去了关中和河套一带军马马场。而瓦剌获得土地、军马和人口,从此可以碾压明军。不出十年,便能渡过黄河,长驱直入,一举灭掉大明,一统天下。 也先打定了主意,亲自统率大军逼近京城。使者临出发之前,也先再三叮嘱使者说道,孙太后虽然性子刚硬,不过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想来没有什么见识。而大明的名臣名将,大半都已死在土木堡,留在北京城的文臣武将不足为虑。是以你到了北京城之后,见到孙太后和大明朝廷的臣子,一定要威言恫吓,使他们心生畏惧,乖乖地割让土地,不敢再与成吉思汗的子孙相抗。 鞑子的使者随着也先参加了土木堡一役,亲眼看到二十万明军一战崩溃,已横遍野的惨状,对大明早已起了蔑视之心,即便也先不吩咐他到北京城耀武扬威,他也不会给孙太后和大臣们什么好脸色。只是使者万万没想到他在孙太后和诸臣面前虚张声势,威言恫吓了一番,原本以为孙太后会吓得六神无主,诸臣更是惊得唯唯诺诺,对自己提出的条件尽数答应,可是孙太后听他说完之后,压根没有回答,只是命人将他送至馆驿歇息。使者没有想到孙太后会如此应付自己,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到了馆驿,一路上还以为自己说话不够凶狠,孙太后和诸臣才不会害怕,心下后悔不迭。到了馆驿之后,他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待到次日见到孙太后和诸臣之时,一定要变本加厉,非得让这些汉人屈服不可。 哪知道第二日一早,瓦剌使者没有等到前来请他的礼部官员,却见到了新任大明兵部尚书于谦。于谦对使者说道,虽然英宗皇帝北狩,不过大明不会投降。若是瓦剌将英宗皇帝送回北京,两国可以永结兄弟之好。若是瓦剌大军南下,大明势必奋起抗争。刀兵一起,胜负殊未可知。愿使者回去告知瓦剌太师也先,大明立国之时,太祖皇帝鉴于大宋受了辽、金、党项、鞑子的轮番欺侮,割地纳贡,不只丢尽了赵氏皇族的脸面,而且害死了无数忠臣良将和汉人百姓,是以宁肯玉碎,不为瓦全,若是再有异族妄图夺取中原,大明一不和亲,二不纳贡,三不割地,死战到底。后来永乐皇帝登基做了皇帝,更是将都城迁往北京,誓要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瓦剌想要用英宗皇帝来逼迫孙太后屈服,别说孙太后性子刚硬,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是英宗皇帝的生母便会答应也先的条件,就算孙太后想要答应,祖宗留下的遗训她也绝对不敢不遵从。否则割让大明土地换得英宗皇帝南归,只怕大明朝也没有了孙太后和英宗皇帝的立足之地。 瓦剌使者听于谦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怒,想要反唇相讥,可是看到于谦一脸正气,竟然将他的气焰全然压制了下去,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于谦吩咐馆驿的官吏为瓦剌使者收拾行装,送他出城返回瓦剌。后来瓦剌大军虽然南下围攻北京城,却在北京城下吃了败仗,不得不撤围而去,大明转危为安。 昔年如此危局,朝廷尚不敢割让土地,而柳生宗岩此时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朝廷大佬答应将辽东分封给他,厉秋风、戚九和萧东听了之后,心中又好气好笑。三人心下均想,柳生老贼武功高强,阴险狡诈,若说玩弄阴谋诡计,只怕江湖之中能胜过他的人不多。不过此人毕竟来自扶桑这等化外之国,见识浅陋,不懂得中原上国的治国驭人之术。他那些小把戏用来对付江湖武人尚可,想要与朝廷大佬争锋,却是差得远了。那些大佬只是利用柳生老贼一伙来对付政敌,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柳生老贼却自以为得计,还想着借机夺取大明江山,当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这个老家伙在中原兴风作浪,却屡战屡败,眼下亲信心腹大半丧命,已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兀自还在做他的清秋大梦,真是可悲亦可笑。 众人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带着族人入关之后,其时手下众多,能人层出不穷,胜过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杰出人物不晓得有多少。是老夫越众提拔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为留守辽东的首领,要他们在东辽县隐居以待天时,这是给了他们极大的恩德。否则凭他们二人的本领,要想做首领,势比登天还难。老夫对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极为信任,不只让他统领留在辽东的族人,还让他主持与扶桑国几位大名联手夺取中原之事,给了这个奸贼极大的荣耀。可是这个奸贼却背叛了老夫,妄想置老夫于死地,这等叛贼,人人得而诛之!” 第二千三百二十八章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怪不得最近四五年间,每年总有几个月柳生旦马守会消失不见,明面上他说自己到外地采办药材,其实是偷偷前往扶桑,商谈与扶桑国联手夺取大明江山的勾当。哼,柳生老贼虽然狡猾,不过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也不是吃素的。这两个狡猾奸诈之人碰到了一起,直到今日才翻脸成仇,着实让人遗憾。若是他们此前便已勾心斗角,自相残杀,咱们倒能省去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心下却想,柳生老贼口口声声大骂柳生旦马守不守信义,背叛于他,却绝口不提柳生旦马守在辽东为他苦心经营的功绩。若不是柳生旦马守坐镇柳生一族的老巢,柳生宗岩向他要人便给人,要银子便给银子,这个老贼焉能在中原为非作歹,兴风作浪?而且若不是柳生旦马守为柳生一族守住了老巢,柳生宗岩在中原吃了大亏,狼狈逃回了辽东,又怎么能在辽东作威作福,图谋东山再起? 众人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太过信任柳生旦马守,将辽东的大本营交给他打理不说,还将与扶桑国大名交涉之事也由他主持,使得这个叛贼的势力日益坐大。一些奸佞小人见风使舵,也投奔到这个叛贼的手下。是以扶桑国内各位大名只知道柳生旦马守,却不知道老夫才是柳生一族的领袖。若是老夫带着各位离开水潭之后,直接去见扶桑国的援军,他们非但不会听老夫的话,还会立时围攻上来。老夫本领再大,又如何能与几万军士相抗?是以老夫只得想法子避开扶桑国大军,偷偷潜入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叛贼身边,趁其不备取了他们的首级,一雪前耻,再返回扶桑国度过余生。” 柳生宗岩这番话说得却是不尽不实。以他狐疑的性子,岂能将与扶桑国几位大名联手夺取大明天下之事交给手下去办?这是因为当年柳生宗岩学会了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崛起于寒山渔村,在扶桑国内兴风作浪,妄图在仕途上大展拳脚。没想到柳生宗岩虽然身负绝世武功,在官场上却没有半分用处,最后在党争中失势,不得不狼狈逃出扶桑国。柳生宗岩官场得意之时,得罪了许多大名,后来他所在的一派失势,这些大名与扶桑国朝廷大臣联起手来,逼得他在扶桑国没有立锥之地。是以与扶桑国大名结盟之事,由柳生宗岩亲自出面,不免牵出旧恨,于结盟不利。无奈之下,柳生宗岩才会将此事交给柳生旦马守处置。只是这些事情乃是柳生一族的大秘密,自然不能说给厉秋风等人知道。 王小鱼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柳生先生如此精明的人物,竟然也会看走眼。唉,看来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智计超群,世间少有人及得上他。柳生先生想要除掉此人,殊非易事。可不要打不到狐狸反惹了一身骚,最后反倒被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算计了。”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斜眼看着柳生宗岩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柳生宗岩背对着王小鱼,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却也猜到她脸上必定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不过柳生宗岩并不将王小鱼放在心上,听她说完之后,只是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负手站在船头,不再理会王小鱼。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均想,王姑娘故意吹捧柳生旦马守,有意挑起柳生宗岩的怒火,使得他对柳生旦马守更加痛恨,狙杀柳生旦马守之时出手必定更加狠毒。只不过柳生老贼恨柳生旦马守入骨,即便王姑娘不出言挑拨,他也不会手下留情。柳生旦马守等人若是落到这个老贼的手中,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大船逆着海水行驶,约摸走了半柱香工夫,远远可以看到石壁上的瀑布。厉秋风左手扯住绑住船帆的绳索,冲着柳生宗岩大声说道:“柳生先生,前方不远处便是水潭的尽头。先前咱们曾经到过瀑布近前,发现那里另有一处小水潭,只是水中有一道石壁将两处水潭分开,船只无法通行。不晓得应当如何行事,才能从这里离开?” 柳生宗岩头也不回地缓缓说道:“那道石壁左侧有一个缺口,乃是当年老夫的族人用火药炸开,足以容纳大船进出。平日里那处缺口用铁门锁住,从水面望去与石头无异,想来你们没有发觉。眼下柳生旦马守打开了海边的水坝,将海水引入水潭,要将扶桑国的大军隐藏在这个大水潭中,是以石壁上的铁门必定已经打开。咱们只须沿着那道缺口驶入小水潭,穿过瀑布,便可以离开这里。”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想到柳生一族在东辽县隐匿多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将这座大石洞建成如此模样,着实令人心惊。若是不将此处毁掉,日后必定还有心怀叵测之徒将这里当作巢穴,官府想要围剿,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当年老夫带领族人逃到辽东,无意中发现了这座大石洞,以为是老天爷赏赐给咱们的藏身之处。只是老夫却不知道水潭中央的孤峰中竟然还藏着一条石洞,直接通往地下。而在深渊之中,还藏着一座大墓。中原地大物博,确实不是扶桑国可比。可惜大明朝廷上有昏君,下有佞臣,弄得天怒人怨,百姓困苦不堪。若是锦绣江山由老夫治理,必定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岂不美哉?!” 厉秋风等人听柳生宗岩如此说话,心下都是极为不屑,而且知道柳生宗岩压根没有收手之意,出了大石洞之后,必定另有阴谋,是以人人心下戒备。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握紧了剑柄,若是柳生宗岩稍有异动,便要先发制人,出剑攻击,免得被他所害。 大船到了那道石壁近前,柳生宗岩指挥厉秋风、戚九和萧东操纵大船,小心翼翼地从水下那道缺口驶入了小水潭。厉秋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小水潭中水流汹涌,瀑布从天而降,声势惊人,心下均想,如此气势磅礴的大好河山,岂以让倭寇夺去?拼了咱们的性命,也要挫败柳生老贼的阴谋,绝对不能让这些扶桑奸贼入主中原! 第二千三百二十九章 在隆隆水声之中,大船缓缓驶近了中间那条大瀑布。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匹银练从十余丈高的一处石洞中泻入小水潭,溅起无数水花。大船未到近前,厚重的水气已然将船上众人的面孔浸湿。柳生宗岩从船头走到桅杆之下,冲着厉秋风等人大声说道:“离开水潭的通道就在这道瀑布背后,通道中水流湍急,风势极大,稍有不慎,大船便会撞到石壁之上。你们三人操控尾舵和船帆,可要千万小心。” 厉秋风等人看着眼前的瀑布,听柳生宗岩说要驾着大船冲入瀑布,心下都是忐忑不安。只不过转念一想,柳生老贼和咱们乘在同一条船上,若是想要将咱们害死,他也绝对逃不掉。这个老贼一心要做皇帝,绝对不会轻易犯险,是以按照他的话去做,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戚九大声说道:“戚兄弟,你精通驾船之术,如何行事全由你决断好了!” 戚九知道眼下已是性命攸关之时,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并不推让,略一沉吟,口中说道:“海水想来便是从瀑布后的通道中涌入水潭,咱们驾船进入通道之后,不只要逆水行舟,更要对付席卷而来的大风。不妨由在下和萧大人操纵船帆,而由厉大哥扶住尾舵,咱们齐心合力,从通道中闯了出去。”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自无异议,便与他交换了位置。戚九告诉厉秋风只须稳住尾舵,不要左右偏离,大船便不会撞到石壁之上,自己与萧东各自扶住了一根桅杆,驾着大船直向瀑布驶了过去。 王小鱼见大船离着瀑布越来越近,水流冲入水潭之后,水花溅起足有两三丈高,水声隆隆,震耳欲聋,声势着实惊人,心下越发忐忑不安,不由抓紧了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的右臂。慕容丹砚见瀑布如此威势,心下也颇为畏惧,二女依偎在一处,眼看着大船的船头逼近瀑布,刹那之间已探入瀑布之中。只见眼前水花四溅,水气弥散,水珠击在脸上,虽然不至于受伤,却也颇为疼痛。二女只觉得船身剧震,船头猛然向水中沉了下去,吓得险些失声惊叫,不由闭上了眼睛。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水幕从天而降,正砸在二女身上,登时将她们浇成了落汤鸡。 刹那之间,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只觉得脚下的甲板先沉后扬,身子随着大船猛然向上弹起,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是水幕瞬间消失,二女这才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哪里还有瀑布的影子?映入眼中的却是一条巨大的石洞。石洞高约五六丈,宽三四丈,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丈许便点着一支火把,只是石洞太过空旷,火把的光亮显得颇为朦胧,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船左近两三丈内的情形。不过水声已落在了身后,大船行驶之时变得平稳了许多。 柳生宗岩转头扫视了一眼两侧的石壁,口中说道:“石壁上的火把尚未熄灭,想来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离开的时候不长。哼,老夫离开这里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个叛贼。他想再进入这里,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惊魂稍定,知道大船已经穿过了瀑布,终于驶入到通道之中,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慕容丹砚转头望去,隐约可以看到两三丈外便是大船刚刚穿越过的通道出口。只见水流汹涌而下,将出口遮得严严实实。若是无人指引,谁会知道瀑布后面竟然有这样一条石洞? 王小鱼见此情形,左手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以前我听说书先生讲述孙猴子的故事,说他在花果山中找到了一处洞天福地,叫作水帘洞,做了群猴的老巢。这座水帘洞便是隐匿在一条大瀑布的后面。其时我还以为水帘洞是说书先生编造出来的,可是看到这里的情形,才知道天地之广大,远非我所能想像。说不定孙猴子居住的那座水帘洞,便是咱们刚刚历尽艰辛才逃出来的大水潭。” 慕容丹砚尚未说话,只听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座大石洞就在摩天岭的山腹之中。东辽县的老百姓平日里都说摩天岭闹鬼,谁都不敢在摩天岭的山中行走,老夫才能带领族人隐藏在东辽县十余年而不被外人所知。若是你们这些汉……汉人百姓稍稍胆大一些,老夫又怎么能如此来去自由?” 厉秋风等人听柳生宗岩提到汉人百姓之时,语气颇为轻蔑,知道他原本想说“汉狗”之类的侮辱之语,只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汉人”。想到这个老贼已然成了丧家之犬,兀自不将汉人放在眼中,众人心下都是愤怒之极,暗想待到逃离险境之后,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扶桑奸贼。 戚九久在登州卫军中,精通驾船之术。萧东在江湖行走多年,于航海一道也颇为熟谙,是以这条通道虽然并不宽敞,洞中又刮着大风,不过两人合力操纵船帆,使得大船行驶甚是平稳。柳生宗岩忍不住大加称赞,口中说道:“可惜啊可惜!你们两位若是肯助老夫一臂之力,老夫何愁大事不成?!” 戚九见柳生宗岩颇有招揽之意,心下恼怒,暗想戚某乃是堂堂大明儿郎,岂能降服你这扶桑恶贼?别说戚某不能助纣为恶,做了扶桑人的走狗,还要处处与扶桑人作对,誓要尽灭倭寇,一雪大明之耻! 大船在通道之中缓缓前行,曲曲折折走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走出了三四里地,看到前方不远处隐隐透过了几点光亮。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听柳生宗岩沉声说道:“前面便是通道的出口。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以为能将老夫困死在水潭之中,做梦也想不到老夫能够逃出生天。嘿嘿,这个叛贼看到老夫站在他的面前,不晓得会不会当场吓死!”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口中说道:“有一件事老夫要提醒各位,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虽然狡诈,不过他儿子柳生良却要比他更加厉害。这个小贼不只武艺了得,而且狡猾凶残,狠毒之极。柳生旦马守胆敢背叛老夫,十有八九是柳生良这个小贼煽风点火所致。你们逃出这里之后,若是遇到柳生良,可要千万小心,否则必定被他所害。切记,切记。” 第二千三百三十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当日在王家庄中初遇柳生良,便察觉此人心思缜密,做事举重若轻,确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柳生老贼对此人如此看重,想来不是假话。不过老贼出言提醒咱们,未必安着什么好心。想来柳生良在柳生一族之中必定是一个极为了得的人物,眼下柳生旦马守背叛了柳生宗岩,柳生良自然也成了柳生宗岩的敌人。老贼知道此人了得,想要借咱们之手杀掉柳生良,替他除去大敌。哼,凡是图谋中原大好江山的扶桑人全都该死!即便你这个老贼不出言挑拨,若是让咱们遇到了柳生良,也非得杀了他不可。 大船又向前行,约摸走了二十余丈之后,只见前方光影闪烁,甚是古怪。众人定睛望去,这才发觉大船已到了洞口近前。只见无数树枝和藤条自洞口顶端和左右两侧伸展开来,如一张大网将洞口挡住。日光透过枝叶和藤条的空隙射入洞中,是以从远处望过来,只能看到点点光亮,压根不晓得此处竟然有如此大的洞口。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暗想,柳生老贼方才说过大石洞在摩天岭山腹之中,而大水沟在王家庄右首,想来这处出口离着王家庄不远。柳生旦马守在老翁山前建起了王家庄,又将老翁山左近的土地尽数买了下来,用来掩藏柳生一族的老巢。东辽县的老百姓害怕恶鬼,平日里不敢到王家庄左近走动,不过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兀自不敢托大,又在这座洞口周围种了许多树木和藤条,用枝叶和藤条遮掩洞口,以遮人耳目。这些扶桑人处心积虑要夺取大明天下,可是十余年间东辽县知县衙门也好,辽阳府知府衙门也罢,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些官吏如此无能,焉能不坏了朝廷大事?! 眼看着大船船头就要撞入枝叶和藤条之中,只听柳生宗岩沉声说道:“那些叛贼既然将海水引入水潭,必定已经控制住了大水沟左近的要地,免得有人靠近大水沟,使得他们的阴谋暴露。是以咱们驾着大船驶出洞口之后,须得小心提防守在水沟两侧的叛贼。好在柳生旦马守这个叛贼已经乘船出海,留下的虾兵蟹将大多是一些蠢货,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不过咱们身处险地,不得不防。若是有人问话,你们不可多言,交给老夫应付便可。” 柳生宗岩说完之后,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黑布,将面孔遮住,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急忙各自将衣袖或是衣襟撕下,学着柳生宗岩的模样将面孔裹住。众人心下暗想,这些扶桑人真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将海岸挖开,将海水引到这里。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官府和百姓都不敢靠近大水沟。不过先前柳生一族的杀手易容成知县和师爷,已经占领了知县衙门。这些奸贼借助官府之力,迫使百姓不敢走近王家庄,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思忖之际,大船已到了洞口。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却是枝叶藤条与大船船身和桅杆、船帆刮蹭,发出种种怪响。直到此时厉秋风等人才发觉洞口种的树木和藤条极细极软,是以船身和船帆从枝叶和藤条之间穿了过去,虽然声音不小,却压根没有被刮伤。 待到大船驶出了洞口,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刹那间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厉秋风知道在洞中待得久了,乍一看到日光,说不定会被光亮刺瞎眼睛,是以急忙闭紧了双眼,低头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将眼睛睁开。只见眼前日光大盛,大船行驶在一条宽四丈余的河流之中。两侧河岸上种着许多大树,树下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透过右首的树木和草丛可以看到高耸的山峰,想来便是摩天岭。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在大水沟两侧种满了树木和野草,自然是为了遮挡这条大水沟。这些扶桑人确实了得,用这些树木和野草挡住河流,即便有人站在摩天岭上,却也极难发现大水沟中有船只行驶。 众人自从进入大石洞后,不晓得有多少天没有见到日光,看到眼前一片光明,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时辰,心下却是狂喜之极。想到先前在耶律倍墓道中的诡异遭遇,此时颇有隔世之感。只是众人狂喜之下虽然很想大喊大叫一番,可是瞬间又感觉全身乏力,一颗心似乎飘浮在半空,只觉得前途渺茫,心中竟然颇有沮丧之感。 大船走出了十余丈,从河岸右首一株大树后突然跳出三名黑衣人。厉秋风等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三名黑衣人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长剑,正自向船上张望。其中一名黑衣人冲着大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却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厉秋风等人正自惊疑之时,只听柳生宗岩嘶哑着嗓子回了两句。三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向着柳生宗岩挥了挥手,便即退到了大树后面。 柳生宗岩见三名黑衣人退走,头也不回地对厉秋风等人说道:“这些叛贼问咱们为何离开水潭。老夫骗他们说深渊已经被潭水淹没,逃入深渊的敌人已尽数淹死,咱们要急着赶去向柳生旦马守禀报。三个叛贼没有看出破绽,只好退开。哼,这三个王八蛋都是柳生一族的族人,竟然敢投降柳生旦马守来对付老夫。待老夫除掉柳生旦马守之后,这三个王八蛋必定会死得凄惨无比。老夫不只要杀了他们三人,还要杀了他们的父母妻子!让族人知道背叛老夫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柳生宗岩的喝骂声中,大船继续前行,每走出十余丈,岸上便会出现黑衣人来察看。好在柳生宗岩巧妙应对,三言两语便将黑衣人打发走开,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待到走出两三里地之后,远远地看到前方架着一座木桥。王小鱼心下大喜,颤声说道:“呀,前面便是官道!咱们终于逃出这个鬼地方啦。!” 她说完之后,拉着慕容丹砚的右臂又蹦又跳。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噤声!眼下咱们尚未脱离险境,四周不晓得有多少倭寇埋伏,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第二千三百三十一章 厉秋风远眺木桥,略一思忖,对站在桅杆下的柳生宗岩大声说道:“柳生先生,眼看就要到官道了,咱们就此别过。还望柳生先生信守诺言,早日返回扶桑,不要再与咱们为难。” 他说到这里,不等柳生宗岩说话,又对操纵船帆的戚九说道:“戚兄弟,咱们这就走罢!” 戚九自无异议,将手中的粗绳送到柳生宗岩面前,口中说道:“柳生先生,咱们就不陪你去对付柳生旦马守了。阁下武功高强,见识非凡,想来操纵这只大船并非难事,船帆就交给阁下了。” 柳生宗岩看了戚九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子,你若是想要飞黄腾达,不妨与老夫联手。老夫保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日后出将入相,前途不可限量。” 戚九微微一笑,沉声说道:“承蒙柳生先生看重。只是在下乃是大明儿郎,岂能为阁下效力?厉大哥方才说过了,还望柳生先生早日返回扶桑,免得埋骨他乡,不免太过遗憾。” 戚九说完之后,见柳生宗岩并无接过粗绳之意,便即将绳子放开,转头招呼萧东、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要他们与自己和厉秋风一起离开大船。此时萧东已将船帆转向右首,大船被风推动,船头直向大水沟左首缓缓偏转,片刻之后,船身离着大水沟左岸已不过丈许。厉秋风见柳生宗岩面沉似水,负手站在桅杆之下,心下暗想,不晓得柳生老贼在打什么主意。这个老家伙比毒蛇还要可怕,越早离开此人越好。念及此处,他向戚九使了一个眼色。戚九会意,带着慕容丹砚、王小鱼和萧东快步走到船尾。厉秋风转头向岸上看了一眼,要慕容丹砚和戚九一左一右扶着王小鱼先跳到岸上,自己和萧东随后下船。慕容丹砚等人知道柳生宗岩阴险狡猾,与此人乘在一条船上,无异于身边伏着一条毒蛇,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众人并无异议,先后跳下了大船。只见大船晃晃悠悠,直向远处的木桥飘去。 众人走到河岸上,只见王家庄的石墙就在十余丈外。想到当日离开王家庄的情形,已然恍如隔世。王小鱼怔怔地看着石墙内的屋顶,心下思绪万千。片刻之后,她又向驶出了二十余丈的大船望去,口中说道:“这只大船的高一丈五尺有余,再加上两根桅杆,要比前面的木桥高出许多,非得撞到木桥上不可。最好大船撞得粉碎,柳生老贼掉落水中淹死,咱们便不必有所顾忌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那座木桥早就被扶桑人做了手脚,否则他们盗抢了数十只木船,怎么会人不知鬼不觉地驶入大石洞?”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惊,口中说道:“做了手脚?那座木桥甚是牢固,扶桑人又能做什么手脚?” 厉秋风沉声说道:“那一晚我和戚兄弟在木桥见面,适逢天降大雨,便即躲到了桥下,结果发觉桥底的木板甚是古怪,在两端处设置了大横木。其时不晓得桥下用这些大横木来做什么,后来在水潭中看到扶桑人盗抢了许多大小船只,知道了扶桑人的阴谋,我突然想明白了这座木桥为何如此古怪。想来柳生宗岩率领柳生一族潜藏在老翁山左近,建造王家庄来掩人耳目。后来扶桑人无意中发现了摩天岭山腹中的大石洞,察觉大石洞中的水潭可以经由这条大水沟与大海相通,便起了歹心,想要劫掠船只藏匿在水潭之中,以备日后之用。他们在海边暗设水坝,平日里将海水挡住,是以除非天降大雨,否则这条大水沟都是干涸的。待到抢到船只之后,便即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将海边的水坝打开,海水经由大水沟流入水潭,干涸的大水沟就成了一条大河,船只便可顺着大河驶入水潭。”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官道横跨大水沟,上面架了一座木桥,阻碍船只经过。扶桑人便想了一个法子,在木桥下面两端设置了横木,如同碾压粟米的磙子一般。当有大船驶来之时,可以用绳索绑住木桥中央处的桥栏,两侧同时有人拉动绳索,木桥便可以自中央向两侧升起,大船便可以通行无阻。” 厉秋风说完之后,戚九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在下愚钝,苦思不得其解,多亏厉大哥一语点醒梦中人。柳生老贼果然厉害,竟然想出了如此机巧的法子。” 慕容丹砚见大船离着众人越来越远,直向木桥驶去,心下忐忑难安,口中说道:“柳生老贼一伙人在东辽县如此兴风作浪,官府竟然全然不知,真是一群大笨蛋!”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这些扶桑人在东辽县藏匿了十余年,不只东辽县知县衙门全然不知,辽阳府知府衙门、辽东巡抚衙门、辽东总兵衙门同样不晓得此处危机四伏。在这十余年间,东辽县其实是在倭寇的掌控之中,知县衙门里的大小官吏都被柳生旦马守一伙奸贼玩弄于股掌之上。柳生旦马守用银子上下打点,个个得了他的好处,怎么会想到这位宽厚仁慈的王庄主,竟然是大明的死敌?!”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李知县,潘师爷和何捕头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蒋师爷为人正直,为东辽县的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我爹爹……呸呸,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私下里曾经说过几次,蒋师爷性子耿直,不肯收钱,要他为王家庄做事并不容易。”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一怔,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这位蒋师爷说话做事确实与潘师爷等人不同。此人在东辽县知县衙门这样一个龌龊之地能够独善其身,殊为不易,佩服,佩服。”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萧东呻吟了一声,透着十分痛苦。厉秋风等人心中一凛,齐齐转头向萧东望去,只见他面色惨白,身子不住颤抖,似乎再也站立不住,竟然缓缓向地上坐了下去。 第二千三百三十二章 厉秋风见萧东如此模样,心下雪亮,知道萧东原本身上带伤,困在墓道之时,身子浸泡在海水之中,伤口必定十分疼痛。后来众人逃出了墓道,又在大船上与倭寇混战了一场,随后驾船逃出了水潭。一路上萧东与戚九一起操纵船帆,没一刻歇息,身上的伤势越发沉重,此时再也忍受不住,才会变成如此模样。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抢上前去将萧东扶住,见他面孔惨白如纸,嘴角不住抽搐,身子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下焦急,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萧大人伤势发作,咱们须得找一处妥当的地方给萧大人治伤,否则拖延下去,对于萧大人的伤势极为不利。” 王小鱼此前与萧东生了龌龊,心中瞧他不起,只是在耶律倍的陵墓中有了一番离奇遭遇之后,她的性子已然大有收敛,不似以前那般乖张。而且萧东曾经助众人对抗柳生宗岩,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虽然当时的情形如梦似幻,不晓得是真是假,不过王小鱼对萧东已然没有丝毫敌意。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指着十余丈外的王家庄说道:“庄子里有许多空屋,咱们不妨将萧大人带入王家庄,寻一处无人居住的屋子让他歇息,再想法子为他治伤。虽说王家庄在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的掌控之下,不过柳生一族的杀手死伤殆尽,柳生旦马守又出海去接应扶桑国的援军,庄子里的守卫必定极为空虚,咱们偷偷潜入庄子,必定无人察觉。”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王家庄是柳生旦马守的老巢,咱们栖身于一个龙潭虎穴之中,反倒不会让扶桑人起疑心。咱们这就潜入王家庄,先为萧大人治伤,再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慕容丹砚等人自无异议,当下便由王小鱼和慕容丹砚带路,厉秋风背着萧东,戚九殿后,悄悄走向王家庄的石墙。从大水沟岸边到王家庄石墙之外,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和一人多高的野草,是以众人在草木之间穿行,压根无人看到。到了石墙下面之后,慕容丹砚悄无声息地跃上墙顶,只见庄内一片寂静,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她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这才小声招呼厉秋风等人翻越石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王家庄。 王小鱼带着众人绕过了几处院子,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走了进去。她将众人带进厢房,将萧东放在床上,随即出去端来一盆水,与慕容丹砚一起帮助厉秋风给萧东清洗伤口。厉秋风与师父隐居于青城山,除了修习拳脚刀法之外,还跟着师父研习药石之道。他见萧东伤口已然溃烂,须得用去腐生肌的药物敷于伤口之处,否则便有性命之忧。可是众人刚刚从大石洞中逃了出来,不晓得东辽县城里城外到底是什么情形,不论是进城到药铺买药,还是上山挖掘草药,都有被倭寇发现的风险。若是倭寇发现众人的踪迹,必定大举来攻。到时不只救不了萧东,只怕众人也都会陷于困境。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皱紧了眉头,心下沉吟未决。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面有忧色,急忙开口问道:“厉大哥,萧大人的伤势有变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看了萧东一眼,见他已沉沉睡去,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虽然给萧大人清洗过伤口,除去了腐肉,只是须得敷上伤药,方能保住他的性命。可是眼下东辽县已在倭寇的掌控之中,若是贸然外出求药,只怕露了形迹。到时倭寇大举来攻,难以护得萧大人周全……”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还没等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我身上带着伤药,不妨给萧大人敷上。”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到怀中去摸装着伤药的瓷瓶。只是将瓷瓶取出来之后,却发现瓷瓶的盖子松动,海水浸入瓶中,已将几粒药丸融化成水,压根无法用来疗伤。慕容丹砚大失所望,心下焦急,右手将瓷瓶向地上一掷,只听一声脆响,瓷瓶已被她摔成了碎片。只听慕容丹砚恨恨说道:“药丸被水浸泡得不成模样,还要你这个劳什子何用?!” 厉秋风等人见慕容丹砚摔碎了瓷瓶,知道她心中焦急,这才拿瓷瓶出气,暗想先前咱们被困在墓道之中,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坐在水中,墓道棚顶还有水滴落下,想来那时慕容姑娘的衣衫已然湿透,后来咱们又从水下逃离墓道,全身上下自然湿得透透的,瓷瓶被水浸泡,却也并不稀奇。慕容世家炮制的伤药自然灵验之极,可惜被海水泡散,再无半点用处,也怪不得慕容姑娘如此恼怒。 王小鱼暗想慕容姐姐不似我这般心胸狭窄,平日里极少见到她发怒,想来气恼之极,才会如此愤怒。念及此处,她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姐姐不必着恼。萧大人伤势虽然不轻,好在不是中毒,寻常的金创药便能去腐生肌。东辽县城中药铺不少,我去城中将金创药买来,最多两个时辰便能回来,姐姐不必沮丧。” 王小鱼说到这里,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从水潭中逃了出来,不过此事瞒不了太久,只怕眼下倭寇已然知道了消息。东辽县知县衙门已被倭寇控制,他们必定会在城里城外派人搜寻。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和倭寇大多识得王姑娘,可能王姑娘刚刚进城,便会打草惊蛇。此事太过冒险,不能让王姑娘轻入险地。”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还是厉某到城里走一遭罢。” 厉秋风话音未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你虽然到东辽县之后过了月余,不过对东辽县的情形毕竟不如我熟悉。若真如厉大侠所说,倭寇派人在城里城外到处搜寻咱们,厉大侠是一个生面孔,反倒会让那些狗贼起了疑心。何况眼下庄子已在倭寇的控制之下,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有倭寇找上门来。厉大侠武艺高强,须得留在这里护住萧大人,绝对不能轻动!是以还是由我进城买药,厉大侠留在庄子里为好。” 第二千三百三十三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见厉秋风脸色凝重,正要说话,知道他不放心自己,想要出言阻拦,急忙抢着说道:“厉大侠若是担心我做事莽撞,不妨让戚公子与我同行。他武艺不俗,为人又极是谨慎,有他跟在我身边,厉大侠总该放心了罢?”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正想说话,只觉得左臂衣衫被人扯动了两下。他转头望去,却见拉扯他左臂的正是慕容丹砚。只见慕容丹砚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脸上微带笑意。厉秋风不晓得慕容丹砚有什么打算,正要开口询问,只听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小鱼妹妹说得不错,有戚公子陪着她同去,咱们应当放心才是。厉大哥,你就不要担心了。” 厉秋风虽然不晓得慕容丹砚为何要答允王小鱼到东辽县城买药,不过看她如此模样,却也不好多说,何况有戚九同行,即使有什么事情发生,想来也足以应付。是以他略一沉吟,这才对戚九说道:“那就有劳戚兄弟和王姑娘到城里走一遭。” 戚九拱手答应。王小鱼笑道:“咱们身上的衣衫不只湿透,而且破烂不堪,若是这副模样进城,非得被倭寇发觉不可。这座宅子原本是王家庄一位富户的家,两年之前他随我爹爹……随柳生旦马守去辽阳府采办药材,途中被响马杀死,妻子带着儿女改嫁他乡,这栋宅子就此空了下来。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家伙多半不是死在响马手中,要么是被柳生旦马守派到中原,在柳生宗岩手下效力,要么是搬到老翁山背后柳生一族的老巢居住。咱们不妨去找几件干净整齐的衣衫,穿在身上之后再去城里不迟。”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自然没有异议。当下王小鱼带着慕容丹砚出了厢房,到正房内室之中一通乱翻,竟然找出来六七套全新的男女衣衫。二女各自挑了一身合身的衣衫换上,又将几套男子衣衫拿给了厉秋风和戚九。众人换上新衣之后,可以说是通体舒泰,心下大喜。厉秋风又叮嘱了戚九和王小鱼几句,这才眼看着两人悄悄走出了宅子。 戚九和王小鱼离开之后,屋子中登时静了下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了一处,急忙各自避开,略略有一些尴尬。片刻之后,厉秋风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看外面的模样,已是下午时分,不晓得咱们离开王家庄之后已过去了多少日子。”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为了避免二人尴尬,这才没话找话,心下暗自好笑。只是她也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厉秋风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原本想避开尴尬,想不到越说越是难为情,最好只好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正自尴尬之时,忽听萧东呻吟了一声,厉秋风如蒙大赦,急忙抢到萧东身边,口中说道:“萧大人,你怎么样了?” 只见萧东脸色惨白如纸,眼睛似睁未睁,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张员外,胡、胡掌柜,是、是我坑害了你们。你、你们可不要找我索命……各位的父母妻子,我一定妥为照顾,绝、绝对不会、不会……” 萧东说到这里,身子抖如筛糠,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见萧东如此模样,心下惊骇,伸出左手在萧东额头轻轻一摸,只觉得触手火烫。他脸色大变,又将手指搭在萧东左手脉门处,察觉萧东不只脉门处跳动极弱,而且忽慢忽快,显然身子已然衰弱之极。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将右掌按在萧东小腹之上,将内力缓缓输入他的体内。片刻之后,萧东的身子终于不再颤抖,快速紊乱的呼吸也渐渐稳了下来,终于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厉秋风见萧东总算睡了过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过片刻之后,他又皱紧了眉头,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萧大人的伤势原本不致于害他丢了性命,可是咱们在海水中浸泡太久,没有及时为他敷上伤药,只怕伤口溃烂,深及肺腑,便有性命之危。不晓得戚兄弟和王姑娘何时能够赶回,若是再过一个时辰还不能敷上伤药,只怕萧大人伤势有变。”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向屋子外面看了一眼,只见日光从西侧射入了院子中,估摸着已近傍晚时分。他心下烦躁,在屋子中踱来踱去,心下暗自后悔,不该让戚九和王小鱼去城里药铺买药。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下焦急,只得安慰他道:“厉大哥,小鱼妹妹性子已然收敛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莽撞,不会惹下祸事。戚公子虽然年轻,不过武功不弱,为人又极是谨慎,有他陪着小鱼妹妹,即使遇到什么危险,两人也足以全身而退。眼下只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从王家庄到东辽县城来回十余里地,还要到药铺买药,两人迟了一些,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并非是担心王姑娘闯出祸事,只是仔细想想,柳生旦马守虽然出海,不过必定留下亲信心腹守在东辽县,主事之人十有八九便是他的儿子柳生良。此人武功不凡,而且极富智计,以心术而论,只怕未必在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之下。戚兄弟和王姑娘若是被此人缠上,要想脱身极为不易。原本应当由我入城才是,让戚兄弟和王姑娘冒此风险,我心中实在难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一红,心中极是尴尬。先前王小鱼要戚九陪她同往东辽县城,厉秋风原本要出言阻止,可是慕容丹砚一心想着要让王小鱼和戚九独处,这才出言赞同。厉秋风碍于她的面子,只得答允两人同往东辽县城。如此一来,若是戚九和王小鱼受到倭寇围攻,慕容丹砚难脱干系。厉秋风这几句话虽然并无责备慕容丹砚之意,可是听在耳中,却让慕容丹砚颇为难过。她正想向厉秋风道歉,厉秋风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外面有人到了!眼下敌友未明,咱们不要出声!” 第二千三百三十四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片刻之后,只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响,接紧着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悄无声息地跃到门前,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戚九和王小鱼匆匆走进了院子。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天可怜见,是戚兄弟和王姑娘回来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伸手推开房门,只见王小鱼背着一个大包袱走在前面,戚九左手拎着一个大食盒,右手提着几包药,紧紧跟在王小鱼身后。两人见厉秋风打开房门,都是微微一怔。厉秋风向两人身后望了一眼,见院子大门已然关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两人让进了厢房之中。 三人走进屋子之后,王小鱼将包袱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先前咱们虽然在正房找了几件衣衫换上,毕竟不大合身,而且内衣还是湿的,穿着极不舒服。方才我与戚九到了城里之后,趁着戚九和药铺老板挑选金创药之机,我到旁边的布庄和绸缎庄转了转,给咱们每人从里到外选了内衣和外衫,回来的路上又在酒馆买了些酒菜。这几日困在大石洞中粒米未尽,饿得头昏眼花,今日大伙好好吃喝一顿,才有力气与倭寇大战一场。”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包袱打开,里面放着几摞内衣外衫。王小鱼一边将衣衫分开,一边笑着说道:“这些衣衫原本是别人定做的,我多花了二两银子,老板才肯将衣衫卖给咱们。” 厉秋风见王小鱼说话之时,戚九已将大食盒放在桌边,打开盖子,将里面的酒菜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戚兄弟,这些衣衫和酒菜得花费不少银子。你和王姑娘出发之前刚刚换了衣衫,身上怎么会带了这么多银钱?” 戚九尚未说话,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放心好啦,这些银钱都是王家庄药铺的,咱们不花白不花。”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自怀中又掏出了两锭雪花白银,口中说道:“这两锭银子也是我顺手从药铺取的,足够咱们吃喝上十几日。”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脸色大变,口中说道:“这些年柳生旦马守靠着贩卖药材赚了许多银子,想来在东辽县城开了几家药铺。不过药铺的老板和伙计十有八九都是倭寇的爪牙,你们到王家药铺去取银子,岂不是暴露了咱们的行踪?”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大惊,暗想小鱼妹妹怎么如此莽撞,还敢到王家药铺去取银子?想来他是为了给萧东买药,这才去了王家药铺。唉,我原本以为经历了墓道的诡异之事,小鱼妹妹性子收敛了许多,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莽撞,没想到她还是闯出祸来。不过小鱼妹妹虽然喜欢胡闹,戚公子性子沉稳,应该能够将她劝住才对,为何还要任由她胡乱行事?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笑道:“厉大侠尽可以放心便是。我虽然不大聪明,却也不至于如此愚蠢。咱们出了屋子之后,不敢从庄子里穿行,而是跃出石墙,借着墙外的野草和树木遮掩,人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庄子,一直走到官道上。直到走入城中,我和戚公子一直低着脑袋,有时遇到行人,远远地便装作咳嗽的模样,用袖子遮住面孔。进城之后,想到北城左近便有一间王家药铺,咱们虽然不能到铺子里买药,不过手里空空如也,没有银子,很多事情办不了。是以我和戚九商议之后,从后院潜入药铺,想要偷几包金创药出来。没想到药铺里面空无一人,掌柜和伙计不晓得去了哪里。我和戚九在药铺里翻捡了一番,没找到金创药,倒找到了几十两银子。我猜咱们在大石洞中闹了一场,杀死了许多倭寇,柳生旦马守人手不足,不得不将药铺老板和伙计叫回去帮忙。是以我和戚九拿走了银子,找了一家极偏僻的药铺买药。买到到金创药之后,又买了衣衫和酒菜回来。”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看到王小鱼眉飞色舞的模样,厉秋风还是忍不住说道:“王姑娘,东辽县城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只怕处处都有柳生旦马守的眼线,是以万万不可托大,否则被倭寇发现了咱们的行踪,他们大举围攻过来,咱们寡不敌众,只怕事情大大不妙。” 王小鱼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柳生一族的杀手已被咱们杀得七零八落,金山岛的倭寇更是几乎全军覆没,柳生旦马守若是人手足够,却也不会将药铺掌柜和伙计也都召去帮忙。依我看这些侥幸未死的扶桑坏蛋都躲在大水沟左近,等着迎接扶桑国的援军。东辽县城之中只怕没有几个倭寇。”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咱们在大石洞中炸倒了孤峰,水潭掀起巨浪,几乎将金山岛的倭寇全都杀死。柳生一族在中原惨败,死伤殆尽,活下剩不了几个。但是先前咱们见过柳生一族的杀手易容成李知县和潘师爷等人,这些奸贼假冒官吏,可以在东辽县发号施令,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不下百人,不知道真正的知县和师爷等人已被扶桑人杀死,必定会听从假知县和假师爷的命令,在城中到处搜寻咱们。是以倭寇虽然已经受了重创,但是绝对不能小觑了他们。”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醒悟过来,心下后悔不迭。戚九见此情形,急忙抢着说道:“王姑娘也是一番好意,厉大哥就不必责怪她了。在下与王姑娘出去办事,一直小心察看左近,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想来倭寇尚未觉察咱们已经逃出了大石洞。” 厉秋风面沉似水,心下着实不快。只不过王小鱼脸色惨白,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情,自己也不好再说。何况戚九为王小鱼说话,自然不能折了他的面子。是以他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没有被倭寇察觉最好。否则被这些奸贼盯上,再想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戚九这才将买来的金创药打开,和厉秋风一起给萧东敷药。金创药甫一洒在萧东的伤口上,疼得萧东“啊”的一声大叫,双眼倏然睁开,身子猛然一抖,险些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二千三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见萧东疼得面目扭曲,身子颤抖,正要向床下滚落,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口中说道:“萧大人,咱们已经给你的伤口敷上了金创药。金创药能够将伤口处的腐肉除去,才会如此疼痛,还望萧大人暂时忍耐。” 萧东额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强忍着疼痛点了点头。戚九和厉秋风将金创药敷好,又用在药铺买来的布带将伤口裹紧。王小鱼早已将买给萧东的内衣和外衫拿到床前,请厉秋风和戚九为萧东换上衣衫,自己则和慕容丹砚取了两套衣衫,到正房换衣去了。 众人换好衣衫之后,这才围坐在桌前吃饭。正如王小鱼所说,自从进入大石洞之后,众人已有数日粒米未进。此前因为忙着对付柳生宗岩等人,尚未觉得腹中如何饥饿,此时逃出生天,登时感到腹中饥饿难忍。眼看着桌子上摆好了饭菜,香气扑鼻,众人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手拿馒头,伸出筷子夹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片刻之后,已将六盘佳肴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就连萧东也吞了两个馒头,吃了一个肥鸡腿,身上的伤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吃饱喝足之后,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原本以为吃饱了之后会感觉疲倦,没想到吃完之后,倒是精神倍长。若是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此刻到了,大可以与他厮杀一场。” 萧东伤口敷了金创药,里里外外换了干净的内衣外衫,肚中又吃得饱了,已不似先前那般颓唐。王小鱼说完之后,萧东接口说道:“咱们先前在水潭中与倭寇连番苦战,确实疲惫之极,不过后来到了墓道之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虽说醒来时身子浸在水中,毕竟睡了一觉,已然解了乏。如今咱们回到王家庄中,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还请厉大人示下。” 慕容丹砚等人听萧东说完之后,纷纷点头称是,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倭寇大军转瞬即至,东辽县城又被倭寇掌控,单凭咱们五人,想要抵挡倭寇大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既然不能与倭寇对抗,咱们不如立时直奔辽阳府,将倭寇大举来袭的消息告诉辽阳府知府大人,由知府衙门派出快马向京城告急。若是能抢在倭寇大军袭击天津卫之前将此事禀报给朝廷,或许事情能有转机。”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睁大了眼睛说道:“既然咱们到了辽阳府,将此事告知官府,辽阳府必定会派出兵马来对付倭寇,何必还要派人到京城去报信?”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压根不晓得军国大事,这才会胡乱说话,只得耐心为她解释道:“辽阳知府衙门没有兵马可供驱使。辽东的官兵由辽东总兵衙门管辖,不过据我所知,各地兵马加在一起,也不过四五千人罢了。而且这四五千人都是戍边的兵卒,大多是老弱残兵,耕地种田还可以,若是与倭寇开战,只怕一触即溃。要靠辽东总兵率领兵马抵抗倭寇大军,那是想也休想。何况倭寇大军到了辽东,并不是要从陆上攻打辽阳府,再进入关内攻打京城,而是要从海上奇袭天津卫,再偷袭京城。是以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将倭寇来袭之事禀报给朝廷,请朝廷尽快调集山西、河北、山东各卫所的驻屯军和备倭军来对付从天津卫上陆的倭寇。此事只有辽阳府派出八百里加急才能将此事最快送到京城,是以咱们须得尽快赶往辽阳府。”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兀自有些听不懂。只是她正想追问,忽见厉秋风双眉一逃,脸色大变,右手悄无声息地抽出长刀,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有人到了!而且来人武功不弱,大伙千万小心!” 慕容丹砚等人心下大惊,立时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屋外的动静。只是此时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压根听不到丝毫声音。众人心下惊疑不定,不由又转头向厉秋风望去。便在此时,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几乎都听到一声轻响,似乎有人跃到了屋顶。三人心下一惊,对厉秋风的内力修为更加佩服。只见厉秋风面沉似水,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来者并非一人,其中一人轻功极高,几乎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武林高手。戚兄弟,你和慕容姑娘留在屋中,护住王姑娘和萧大人,厉某到外面瞧瞧是哪一路高手到了。若是厉某能将敌人引开,你们立即逃走,想办法弄到几匹快马,尽快赶到辽阳府,将倭寇大军来袭的消息禀报给辽阳知府衙门。”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众人说话,右手拎着长刀,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屋门走到屋外,左脚跟在门上轻轻一磕,立时将门关上。只见院子中高高矮矮站了十几人,手中长剑寒光闪闪,齐齐指向了他的胸前。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这些人身穿灰袍,头顶无发,竟然是十几个尼姑。这些尼姑有老有少,身形挺拔,手握长剑,剑尖凝立不动,一望便知武功不弱。其中有一位中年女尼,站在四五名女尼身后,见厉秋风从屋中走了出来,立时瞥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一碰,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位师太好生面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中年女尼见厉秋风右手握刀,如岳临渊,颇有一派宗师的气度,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她左手握着一柄长剑,剑未出鞘,身上却满是杀气。只见这位女尼向前走了两步,双眼盯着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那两个人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厉秋风听中年女尼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她要找的那两个人,自然便是戚兄弟和王姑娘了。想不到以戚兄弟之沉稳,王姑娘之聪明,还是被这个尼姑看出了破绽。此人长剑并未出鞘,杀气已然逼了过来。而且她看似站得随意,全身上下却没有丝毫破绽,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此人武功之高,只怕华山派的刘先生也比不过她。何况其余十几位女尼也均非庸手,若是一拥而上,我非败不可!怎生想个法子能将这些女尼引开,好让慕容姑娘和戚兄弟等人逃走! 第二千三百三十六章 中年女尼见厉秋风沉吟不答,以为他另有图谋,心下暗想,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可是看他走路之时步子沉稳,右手长刀指地,刀锋隐含杀气,全身上下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破绽,可见武功极高。以我之阅历,竟然看不出此人的师传来历,只怕他是隐匿于江湖之中的邪派高手。若是我要找的那人落入他的手中,非得有极大的麻烦不可。念及此处,中年女尼脸色一沉,心中略略有一些焦急。 如中年女尼这等武林高手,与敌人对峙之时,不能有丝毫分心,否则极易被敌人看出破绽。只是她此刻情急之下,右手微微一动,似乎就要拔剑。如此一来,如同微风吹动树木,原本屹立不动的枝枝杈杈略略有了一些松动。中年女尼全身绷紧如弓,此时终于露出了些许破绽。厉秋风知道中年女尼武功极高,其余十几位女尼也均非庸手,正自思忖如何应对,蓦然间看到中年女尼右手微动,露出些许破绽,以他的武功,如何能放过这等良机?只见他右手手腕翻转,同时身子倏然前移,直向中年女尼扑了过去。众女尼只觉得眼前身影闪动,心知不妙,纷纷挥剑向那道人影刺了过去,想要将他挡住。 中年女尼见厉秋风手中长刀如雪,直向自己咽喉刺了过来,心下悚然一惊。她是武功高手,自然知道江湖中使刀的高手出手之际,必然以劈、削、掠为主,除非迫不得已,绝对不会使出“刺”的招式,可是眼前这人一出手便将长刀当作剑来使用,刀锋如毒蛇寻穴,径自点向了自己的咽喉要害,只有将刀法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才敢如此用刀。而且他说打便打,没有丝毫前兆,身形又如鬼魅一般诡异到了极处。此人内外兼修,武功不只极高,而且时机拿捏得极准,绝非寻常武林高手。 念及此处,中年女尼不敢有丝毫怠慢,右手直向左手握着的长剑剑柄伸了过去。只是她虽然看重厉秋风的武功,不过自以为随自己同来的几位弟子剑术非凡,此时各自出剑,刺向厉秋风全身上下要害,即便伤不了此人,却也能够将他拦住。只须自己拔出长剑反击,合众人之力,要将对手击败,却也并非难事。 只是她想得虽然不错,却没料到自己虽然将厉秋风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厉秋风竟然硬生生地从四五柄长剑的间隙之中抢了过来,瞬间到了她的面前,长刀刀尖寒光闪闪,直取她的咽喉。刀锋离着中年女尼尚有数寸,刀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已然激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中年女尼见势不妙,已然来不及拔剑,身子向后急退,想要避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只是她退得虽然极快,厉秋风来势更快,身形丝毫没有停滞,手中长刀兀自指向她的咽喉。站在院子中的七八位女尼见师父被厉秋风逼退,心下大惊,纷纷抢上前去,各出长剑攻向厉秋风周身要害,想要攻敌之所必救,逼得他收刀自救。只是厉秋风犹如鬼魅一般,眼看着长剑就要刺到他的身上,也未见他如何用力,长剑只差了毫厘,却连他的衣衫都没有碰到,便被他躲了过去。 众女尼见此情形,心下惊骇,暗想自从跟随师父行走江湖,遇到名门正派的前辈高手,无不对师父礼敬有加,自然不敢与本派弟子动手。遇到那些邪魔外道、绿林山寨的响马,见到咱们避之惟恐不及,有一些坏蛋来不及逃走,被迫与咱们厮杀,咱们随便派出几人,便能将他们杀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极少看到师父亲自出手。想不到今日遇到这个毛头小子,看上去貌不惊人,出手如此诡异,竟然能将师父逼退,难道此人是江湖之中出名的几个大魔头之一,故意埋伏在这里要与咱们为难么? 厉秋风长刀在手,压根不理会众女尼攻向自己的长剑,只是逼向中年女尼。中年女尼知道以武功而论,自己并不惧怕这个小子,只不过自己太过托大,失了先机,被对手抢了先手,以长刀逼迫自己无法拔剑。如此一来,自己只能躲闪避让,压根无暇拔剑遮挡和反击。而自己虽然带了十几名弟子,看似人多势众,但是对此人却只能被动追击,全然受了他的牵制。若是此时众弟子能够在院子中各自守住方位,虽说此功不及此人,只要只守不攻,便能迟滞此人的攻击,自己才有机会拔出长剑。可是敌人已经料到自己门下众弟子救师心切,仓促之间绝对不会弃自己不顾而各站方位。如此一来,他以一人一刀之力,既迫得自己只能躲闪避让,又将自己的一众弟子引诱在身后而不能围攻于他,此人不只武功了得,而且江湖阅历非凡,智计过人,实在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厉害敌手。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江湖中出了这样一位武功了得、智计非凡的年轻高手? 中年女尼心中涌出“年轻高手”四字,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心下大惊。她此时正自全力躲避厉秋风刺过来的长刀,不能有丝毫分心,可是想到江湖中那个极为可怕的年轻高手的名字,心下悚然一惊,身形略有滞涩,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又向前递出了寸许,离着她的咽喉已不过三寸。中年女尼双眼被厉秋风手中长刀发出的寒光映射,瞬间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只是仗着轻功了得,这才没有被厉秋风所伤。饶是如此,中年女尼已然心下剧震,暗想我虽然自幼进入空门,修禅礼佛数十年,不过师父说我性子太过刚烈,宁折不弯,始终勘不破强弱胜负之玄机,须得在世间多有历练,看破红尘,方能顿悟。是以师父在世之时,寺中但凡有什么事情,便由我带着弟子出门处置,借机让我多有历练。后来师父圆寂,大师姐做了住持,对我也说了与师父同样的话。这些年来我带着弟子走遍了大江南北,中原塞外,江湖各大帮派的掌门人和武林名宿大半都与我相识,黑道和邪派的高手对我也不敢稍有造次。我自负武功了得,平日里未免有一些目空一切,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想不到今日遇到这个小子,不只武功上落了下风,而且以智计而论,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若这个小子真是传说中的那人,我只能说败得心服口服。 第二千三百三十七章 中年女尼心中念头急转,眼看着厉秋风手中长刀刀锋森然,随时都能刺入自己的咽喉,心下惊骇。只是她转念又想,我听说那人擅用长剑,从来不晓得他会使刀。这个小子虽然以长刀使出了剑招,不过武林高手临敌之际,绝对不会如此托大。那人若是如此胡闹,绝对无法练成绝世剑法。 中年女尼思忖之际,已然退到了院子北侧尽头,身后便是六七尺高的石墙。若是换在平日,她只须轻轻一纵,便可跃过墙去,只是眼下被厉秋风长刀逼迫,稍一停滞,便有性命之危,压根无暇跃上石墙,只能硬着头皮向后急退。不过如此一来,她只能撞上石墙,仍然难逃一死。 跟在厉秋风身后的众女尼见师父无路可退,心下大惊,几名女尼忍耐不住,纷纷出声示警。便在此时,从正房上跃下来三位女尼,手中长剑剑光霍霍,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凌空刺向了厉秋风的天灵盖和左右太阳穴。 众女尼跃入院子之时,这三位女尼奉了师父之命,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正房屋顶,居高临下监视院子中的动向。这些女尼轻功极高,潜入院子之时,除了厉秋风之外,慕容丹砚、戚九和萧东都没有察觉有人逼近。只是三位女尼跃上屋顶之时,虽然极为小心,脚下的瓦片还是发出了轻响,慕容丹砚等人才知道厉秋风没有听错。从厉秋风倏然出刀攻向中年女尼,到他将中年女尼逼迫退到院子北侧的石墙之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待到守在屋顶上的三位女尼清醒过来,中年女尼已然无路可退。三位女尼见此情形,再也忍耐不住,从屋顶飞身而下,挥剑攻向厉秋风三处要害,要迫得他收刀自救,使得中年女尼能够躲开厉秋风的连环追杀。 厉秋风只觉得头顶风声飒然,知道有人凌空攻向自己,若是自己挥刀迎击或是闪身躲避,中年女尼势必趁机拔剑,与众女尼联手围攻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抢得的先机尽失,再想找到中年女尼的破绽,势比登天还难。中年女尼的武功远在其余女尼之上,若是让她拔出长剑,居中调度,自己非败不可。自己战死倒也没有什么,可是藏在屋子中的慕容丹砚等人势必也要丢了性命,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之事。念及此处,厉秋风将牙一咬,暗想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也绝对不能让慕容姑娘等人被敌人所害。只要自己杀掉中年女尼,群尼失了首领,必定方寸大乱,再去围攻慕容姑娘等人,便不能轻易得手。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目光中精光大盛,压根不理会头顶三名女尼刺过来的长剑,手中长刀向前直送了过去,要将中年女尼一刀毙命。此前他虽然也是全力攻向中年女尼,不过兀自留了一分力气,免得被身后一众女尼手中的长剑刺中。此时他抱定了要与中年女尼同归于尽的决心,将全身的力气都聚于长刀之中。中年女尼只觉得厉秋风刀上的杀气大盛,饶是她在江湖之中行走多年,见过了许多惨烈的江湖仇杀,此时也是心下惊惧,双眼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自屋顶跃下的三名女尼没有想到厉秋风不只没有挥刀遮挡和向左右躲避,反倒全力攻向了中年女尼,心下大骇,知道即便自己手中的长剑刺中的厉秋风的脑袋,师父也必然无幸。而且依照眼下的情形,师父必定会死在厉秋风之前。自己出剑偷袭,不只没能救得了师父,反倒迫使厉秋风全力搏杀,无异于自己将师父向绝路上推了一把。念及此处,三人心下后悔不迭,刺向厉秋风头顶的长剑竟然慢了下来。 跟在厉秋风身后的一众女尼见到三位同门自屋顶跃下,手中长剑刺向厉秋风的天灵盖和左右太阳穴,心下大喜,以为三位同门攻敌之所必救,必定能够迫使厉秋风收刀自救,至不济也能逼得他向左右躲避。如此一来,师父便能拔剑反击,不必再受厉秋风牵制。只是众女尼没有想到厉秋风如此丧心病狂,不只没有收刀和躲避,反倒倾尽全力攻向师父,抱定了与师父同归于尽的决心。如此一来,师父必定难逃一死,即便能将厉秋风乱剑刺死,师父却也救不回来了。念及此处,众女尼心中惊骇之极,刺向厉秋风的长剑要么力道尽失,要么失了准头。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然察觉从头顶和身后刺来的十几柄长剑杀气尽失,心下一动,瞬间心下雪亮,知道众女尼看到中年女尼就要死在自己刀下,惊骇之下失了斗志。而被他逼至石墙下面的中年女尼全然没有了方才临危不惧的气度,眼睛中露出了惊惧的目光,右手离着左手握着的长剑剑柄虽然只有数寸,却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再也伸不过去。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念头急转,向前扑出的势头更急,同时右手手腕急速翻转,长刀倏然幻化出一团刀影。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断,凌空刺下的三柄长剑已然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砸中。三名女尼的内力不及厉秋风精纯,其中两柄长剑被长刀磕得失去了准头,持剑的两名女尼手臂酸麻惊心,身子在空中一滞,仓皇向左右落去。另一名女尼右手虎口剧震,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只听“呼”的一声响,手中长剑已然飞了出去。那名女尼心下惊骇,岔了气息,直向院子中摔落了下去。 厉秋风以长刀震开头顶的三柄长剑,扑击之势不停,瞬间到了中年女尼的面前,左手倏然探出,已然抓在了中年女尼右肩肩井穴上。中年女尼要穴被制,全身酸麻无力,左手松开,手中长剑连剑带鞘坠落到了地上。随即只觉得颈间一寒,却是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然横在了她的咽喉处。 从厉秋风挥刀挡开头顶三柄长剑,到他将长刀横于中年女尼的脖颈之上,只是刹那间的事情。除了几位武功高强的女尼隐约看清厉秋风如何制住中年女尼之外,其余的女尼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待她们定睛望去,只见厉秋风已然转过了身子,背倚着石墙,左手如鹰爪一般抓住了中年女尼右肩肩井穴,右手长刀架在中年女尼的咽喉处。众女尼见此情形,知道师父已然落在敌人手中,一个个面如死灰,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却是有五六名女尼惊骇之下方寸大乱,竟然将手中的长剑掉落在了地上。 第二千三百三十八章 中年女尼受了厉秋风的挟制,心中恼怒交加。她自艺成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只想着将脖子向前伸去,好让横在她咽喉上的长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从此一了百了,免得受了敌人的折辱。只是她的肩井穴被厉秋风抓住,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压根无法将脖子向前挪动分毫。中年女尼惊骇之下,又想要嚼舌自尽,可是连嘴巴都无法张开,要想咬断舌头,势比登天还难。 眼看着众女尼一个个呆若木鸡,连手中的长剑都拿捏不住,中年女尼心下更是恼怒。她是武林名宿,武功见识远在众女尼之上,知道今日本派之所以一败涂地,并非是因为敌人武功太高,而是由于自己一众弟子乱了方寸,这才被敌人所制。与其说自己和徒弟们是被敌人击败,还不如说是自己打败了自己。 厉秋风兵行险招,瞬间扭转了局势,于电光石火之间制住了中年女尼,还吓得其余十几名女尼呆若木鸡,再也不敢上前围攻。只是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若以真实武功而论,自己要与这些女尼缠斗,只怕撑不上七八十招,非得一败涂地不可。只是中年女尼虽然武功了得,不过太过自大,初时她已经掌控了局势,大可以率领门人拔剑攻向自己,将自己擒住之后,再逼问自己的来历。可是她却失了警惕,只让门下弟子出剑监视自己,这才被自己看出了破绽,逼得她连长剑都无法拔出,只能向后疾退。不过此时厉秋风虽然抢得了先机,但是中年女尼并未露出败相,只须她手下众女尼在院子中各自守住方位,使得厉秋风不能来去自由,中年女尼必定能够伺机拔出长剑反击,厉秋风抢得的先机便已失去。到时中年女尼居中调度,群尼联手围攻,他仍然非败不可。只是众女尼见师父被厉秋风逼迫,立时方寸大乱,哪里还会想到各自守住方位来迟滞厉秋风的攻击,只是一心想着从厉秋风的刀下救出中年女尼,拼命跟在他身后追击。如此一来,众女尼虽然武功不弱,人数又多,却如同被厉秋风用鱼杆逗引的鱼儿,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徒劳无功地随着他狂奔。 后来屋顶三名女尼凌空袭向厉秋风,原本是扭转局势的大好机会。即便救不下中年女尼,厉秋风也是必死无疑。对于全然被动的众女尼来说,已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只是这些女尼大半都是中年女尼的亲传弟子,平日时敬重师父如神佛一般,眼看着师父陷入危难,一个个方寸大乱,吓得手足酥软,竟然连长剑都拿捏不住,又何谈出剑伤人?如此一来,不只杀不了厉秋风,连自保都已不能,只能眼看着厉秋风逃脱了绝境,将中年女尼制住。 其实厉秋风以为这些女尼虽然武功不弱,不过女子天性便不如男子狠毒,到了性命攸关之时,往往不能痛下决心做出取舍,这才被自己所乘。他如此判断固然不错,只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却并不晓得。中年女尼乃是江湖中大有名望的人物,即便是少林寺方丈和武当派掌门见了她,也要礼让几分。是以众女尼随她行走江湖,几乎没有江湖人物敢去招惹。长年累月下来,众女尼虽然武功越练越高,江湖阅历不只没有增加,反而因为时日久了不与敌人生死相搏,到了与厉秋风拼命的紧要关头,竟然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厉秋风不晓得这些女尼的来历,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却也并非稀奇之事。中年女尼却是心下雪亮,知道众弟子跟随自己行走江湖,受到的礼遇太多,生死搏杀太少,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傲慢自大。今日突然遇到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虽然人多势众,武功又有独到之处,最后还是被敌人所乘,落得一个一败涂地的下场。中年女尼修行多年,虽然没有勘破强弱胜败的虚幻色相,不过对于生死却看得极淡,自己死在敌人手中并不足惜,只是敌人杀掉自己之后,自己这十几名弟子大半正当妙龄,若是敌人起了歹意,不晓得她们要受到何等羞辱,十有八九会落得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念及此处,中年女尼急火攻心,胸口瞬间郁闷之极,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嘴巴不由自主张开,“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众女尼见中年女尼被厉秋风制住,原本已吓得魂飞魄散,突然看到中年女尼吐出了一口鲜血,心下越发惊恐。几名年轻女尼更是肝胆俱裂,竟然哭出声来。中年女尼见自己的弟子在敌人面前如此示弱,比杀了她还难受,心中恼怒交加,又吐了一口鲜血。 厉秋风见众女尼如此模样,知道她们见到首领被自己制住,已然斗志全失,不足为虑,心下暗自侥幸,暗想幸好这些女尼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们的武功不在华山派弟子之下,只是心肠不够狠,这才被自己所乘。若是遇到了华山派摘星剑客刘先生,只怕自己的身上早已被刺了十几个窟窿,横尸在院子中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双眼盯着十几名吓得手足无措的女尼,口中说道:“可惜啊可惜,你们原本能够轻易取胜,可惜太过托大,让我逃出了生天。如今你们的首领已落在我的手中,若是想要她活命,就不要妄动,否则我只须略一用力,便能将她的人头取了下来。若是各位不相信,尽可以试试看。” 众女尼见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横在中年女尼的脖颈之上,确实如他所说,只须将长刀轻轻一送,便能割断中年女尼的脖子。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众女尼面如死灰,知道今日已然一败涂地,只怕无一人能够活着离开这座院落。虽说此时转身逃走,敌人未必会追,即便这个魔头打算追杀,可是十几人一起逃走,他本领再大,也无法将众人全都追上。但是要将师父独自留在这里任由敌人屠戮,众女尼绝对不能答应。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众女尼果然一动也不敢动,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僵立在院子之中。 第二千三百三十九章 中年女尼见众弟子受了厉秋风的恫吓,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下不只又惊又怒,更是后悔不迭,暗想眼下自己虽然受了敌人的挟制,可是敌人只有一人,拼尽全力也只是制住了自己罢了。众弟子此时若是分头逃走,敌人绝对无法追上去将她们全都杀死。只要有一人逃了出去,回转中原将此事禀报给大师姐,到时邀集武林同道,大举前来辽东找这个魔头算账。自己虽然已经死在敌人手中,凭着大师姐的武功智计,加上少林寺、武当派、泰山派、华山派等各派高手名宿相助,敌人绝对无法逃脱,必定会被江湖正道杀掉,自己也算大仇得报。可是众弟子看到自己被敌人挟制,立时方寸大乱,连逃跑都忘记了,只能留在这里任由敌人屠戮。自己虽然想要大声叫喊,吩咐她们四散逃开,可是肩井穴被敌人制住,压根无法开口说话。只恨自己这些年来虽然带着众弟子在江湖之中行走,却没有告诉她们与敌人生死相搏之时,不只要对敌人凶狠,有时迫于形势,对同门也要懂得舍弃。今日之败不怪这些弟子,全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顺风顺水,变得傲慢自大,才会有今日之惨败。 中年女尼越想越是悔恨,眼看着众弟子被厉秋风吓成如此模样,心下焦虑之极。只听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左手运指如风,瞬间又点了中年女尼身上八处要穴,这才将长刀收回。只听中年女尼一声闷哼,身子倚着石墙缓缓坐到了地上。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也是暗暗佩服。方才他封闭中年女尼穴道之时已然用了全力,可是中年女尼被点中穴道之后,体内自然而然地生出真气与自己的内力相抗,这才不会颓然倒地,而是缓缓坐倒,这份内力修为极为了得,江湖之中能够胜过她的武林高手不会太多。 众女尼见厉秋风点倒了中年女尼,不晓得他要如何折磨自己的师父,心下大惊。有几名女尼以为厉秋风出手伤人,不及多想,挥剑便要杀向厉秋风。厉秋风左手提起,悬在中年女尼头顶,冷笑着说道:“你们若是敢上前一步,我一掌便能将她的脑袋拍碎。各位若是不信,尽可以上来试试。” 众女尼见此情形,只得停步不前。厉秋风的目光自群尼脸上掠了过去,口中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帮着倭寇做事?” 众女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中年女尼被厉秋风封闭了穴道,此时委顿在地,不过厉秋风的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大惊。但是她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是以虽然心下疑云大起,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木然坐在地上。 厉秋风以为这些女尼跟踪王小鱼和戚九到了王家庄,想要将二人擒住,必定不怀好意,多半是倭寇的帮凶。是以他一心想要震慑这些女尼,让她们说出到底有什么阴谋。只不过中年女尼武功高强,阅历也非其余一众女尼可比,厉秋风这才封闭了她的穴道,免得她从中作梗,使得自己无法从众女尼口中逼问出实情。他说完之后,见众女尼面面相觑,无人回答,心下暗想,这些尼姑碍于师长被我制服,这才不敢群起而攻之。只是不晓得她们是否还有帮手,若是另有武林高手赶来助拳,情形大大不妙。须得尽快逼迫她们说出实话,免得敌人大举来袭,到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左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铁牌,举在众尼面前,口中说道:“我乃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奉皇上之命到辽东办差,有阻碍者格杀勿论。我不晓得你们是什么来路,不过你们若是得罪了锦衣卫,必定有灭门之祸。识相些还是老实招供,免得埋伏在庄子外面的大队人马赶到,将你们这些尼姑尽数捉入诏狱,剥光了衣服严刑拷打。到了那时,只怕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悔也来不及了!” 厉秋风这番话尽是虚言恫吓。这些尼姑是江湖人物,于官场之事知道的并不多,但是锦衣卫的名字如雷贯耳,倒是并不陌生。此时听厉秋风自称是锦衣卫官员,群尼心下大惊,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 半晌过后,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尼向前走出两步,口中说道:“这位大人,咱们这次远赴辽东,是受人所请,来做一场大法事。只是前些日子一位同门走失,家师带着咱们到处寻找,无意中闯入这座庄子。不晓得大人在此处办差,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厉秋风听这位女尼说话甚是得体,虽然脸上兀自有惊恐之色,说起话来却是不亢不卑,心下对她倒有几分佩服。是以女尼说完之后,他看了女尼一眼,口中说道:“你们寻找同门,为何方才要逼迫我交出两个人来?” 那位女尼见厉秋风说话的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似乎并无怒意,这才稍稍放心,口中说道:“今日咱们在东辽县城内寻找同门之时,一位师妹无意中发现有一人形迹可疑。那人虽然穿着男子的衣衫,不过仔细端详,分明是一位女子。因为走失的那位同门也喜欢女扮男装,是以那位师妹留上了心,跟在她的后面,想要看看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只是有一人跟在那人的身边,看他的身形步法,显然武功不弱。那位师妹担心他另有图谋,不敢立时上前查问,只得远远跟随。后来在城北遇到了家师,师妹将此事禀报给师父之后,师父便带着咱们一路追了下来,一直闯入这座庄子,这才与大人有了冲突。咱们都是青灯礼佛的姑子,绝对不敢有违朝廷法度。阿弥佗佛。” 女尼说完之后,随口宣了一句佛号。厉秋风见她说话诚挚,不像是在骗人,不过兀自不敢托大,待到女尼说完之后,他冷笑着说道:“我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否则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说与倭寇没有关联,敢在我面前发一个毒誓么?!” 第二千三百四十章 那名女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立时大声说道:“贫尼若有半句谎话,佛祖降罚贫尼生时身受冰冻火噬之苦,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没有料到女尼想也不想便发出如此毒誓,心下暗想,看这些女尼的作派,倒也不像是江湖中的邪魔外道,或许真是生了误会也说不定。念及此处,他心下长出了一口气,向着那名女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也罢,姑且信你一回。此处眼看就有一场大战,我劝你们还是速速离开,免得牵涉于其中,只怕后患无穷。”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右首让开了两步。众女尼见他退开,自然是要将中年女尼交给众人,是以一个个面露喜色,纷纷向前抢了出去,瞬间便将中年女尼护在中间。方才与厉秋风说话的那名女尼是中年女尼的大弟子,见一众同门紧紧护在中年女尼左近,即便敌人武功绝顶,仓促之间也无法伤害中年女尼,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向厉秋风合什道谢,这才快步走到中年女尼身边,骈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运指如风,在中年女尼被封闭的九处穴道上各戳了一指。 只是她在中年女尼身上接连戳了九下,中年女尼只是闷哼了一声,兀自瘫坐在地上,穴道压根没有被解开。那名女尼脸色大变,暗想自己出指之时已然用了全力,为何解不开师父被封闭的穴道?那个锦衣卫百户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就算他从娘胎里苦练内功,也不过二十余年功力。自己随着师父已修炼了三十五年,就算拳脚兵器及不上此人,但是内力不能有丝毫作假,多修炼一年,便多了一年的修为。为何此人能封闭师父的穴道,我却无法将穴道解开? 女尼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尊师武功了得,我不是她的对手。虽然你答允立时离开,不过尊师穴道解开之后,若是翻脸不认人,我非得死在各位剑下不可。为求自保,我点中她的穴道之时,做了一点手脚,别人要想解开她的穴道,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各位师太可以放心,我无意害了尊师的性命,三个时辰之后,不须各位出手,尊师的穴道也会自然解开。我不妨实言相告,东辽县来了许多倭寇,眼看着就要有一场血战。各位都是出家人,留在这里并不妥当。一旦倭寇到了这里,必定会对各位师太不利。尊师穴道被封,无法率领各位师太御敌,是以各位师太还是带着尊师尽快逃离开此地,翻越摩天岭,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厉秋风说完之后,收刀入鞘,向着众女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女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只是此刻师父穴道未解,要想凭着一众同门与厉秋风相抗,没有半分胜算,莽撞动手,只能是自取其辱。念及此处,众女尼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齐齐向方才与厉秋风说话的那名女尼望去。只见她略一思忖,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如此,贫尼就谢过大人了。” 女尼说完之后,右手还剑入鞘,双手合什,向着厉秋风施了一礼,转头吩咐两位师妹将中年女尼抬了起来,其余众女尼将三人护在中间,便向院门走去。 众女尼见师父虽然双眼睁开,只是面色惨白,眉宇间尽是愤怒的神情,知道她一向心高气傲,今日受了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开。可是眼下情势不利,留在此处说不定有杀身之祸。虽说跟随师父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有遭受今日这般屈辱,不过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师父度过了此厄,再带着群尼回来找回场子。凭借着她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与这个魔头堂堂正正斗上一场,未必会输。就算师父打不赢这个魔头,还有掌门师伯和许多师伯师叔能够出手相助,必定能将这个魔头打得一败涂地。 厉秋风见众女尼抬着中年女尼走向院门,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扭转危局,纯属侥幸。即便中年女尼已被自己封闭了穴道,她门下这十几名弟子武功不弱,若是不顾中年女尼的安危群起围攻,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而且虽然不晓得这群女尼的来历,不过看她们出手的模样和处事的风度,不像是江湖中的邪魔外道。自己方才出手制住中年女尼,说不定得罪了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只怕后患无穷。这群女尼越早离开越好,自己以后也不想再与群尼见面。 眼看着众女尼走到了院门前,为首那名女尼伸手推开院门,只听“吱呀”一声响,木门缓缓向外打开。只是那名女尼推开门之后,突然惊呼了一声,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右手反手拔出长剑,将长剑指向了院门之外。 厉秋风站在石墙之下,众女尼此时又都站在院门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使得他压根看不到门外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到“呛啷啷”一阵乱响,又看到众女尼纷纷拔出了长剑,将中年女尼和抬着她的两名女尼护在了身后,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知道院子外面必定出了大事,右手立时握紧了刀柄,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众女尼身后。他身子高大,比众女尼足足高出一个头,目光越过群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门外的情形。 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个人,恰好堵住了众女尼的出路。这人身穿青布长衫,头戴深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孔,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如何。只是厉秋风看到他腰间悬着一柄刀,心下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这人的面容,但是却认得这柄刀。 绣春刀! 厉秋风没有想到在王家庄竟然能够遇到锦衣卫,心下惊骇,暗想锦衣卫外出办差,要么头戴黑纱冠,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堂堂正正上门抓人。要么乔装打扮,暗中窥伺,等到拿到罪证之后,再登门抓人。看院外这人的模样,并未身着黑纱帽、飞鱼服,显然不是要登门捉拿人犯。但是他腰间又悬着绣春刀,却是奇怪之极。须知官吏也好,江湖人物也罢,见到绣春刀,自然知道锦衣卫到了,非得想尽法子隐藏罪证不可。此人未穿官服,却公然腰悬绣春刀,与锦衣卫行事大不相同。难道这人并非锦衣卫,不晓得从哪里偷来一柄绣春刀,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不成? 第二千三百四十一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暗想但凡有一些江湖阅历之人,都知道假冒锦衣卫,乃是死罪。锦衣卫乃皇帝亲军,若是要追查起来,普天下州郡府县的公差捕快都要任其驱使,假冒锦衣卫之人绝对逃不出官府布下的天罗地网。而且锦衣卫行事诡异,手段狠毒,不只犯罪之人难逃一死,还要牵连父母妻子,是以除非失心疯了,否则绝对不会有人冒此奇险。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青衣人缓缓穿过院门,走入院中,离着群尼约摸丈许,这才停了下来。厉秋风此时才发现青衣人并非孤身前来,院外还站了许多头戴深笠的青衣人。这些人个个用深笠遮住了面容,腰间俱都悬着绣春刀。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惊骇之极,暗想这些青衣人绝对是锦衣卫无疑。为何锦衣卫一改常例,突然出现在东辽县,难道他们已经知道倭寇要在此地上陆的消息不成? 群尼见青衣人走到近前,心下大惊。她们虽然武功不弱,不过这些年来行走江湖,大小事情都由师父决断,从来不须自己耗费心思。今日师父被人封闭了穴道,无法主事,又迭遭大变,眼看着青衣人十分诡异,看模样是一位武功高手,不晓得如何对付此人,是以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心下忐忑不安。 厉秋风想不通为何锦衣卫会突然现身,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些尼姑来历不明,或许锦衣卫是为了追踪她们而来到了此地。若是锦衣卫要与这些女尼为难,中年女尼被我封闭了穴道,无法率领门下弟子与锦衣卫相抗,非得一败涂地不可。我原本只是虚言恫吓,欺骗这些尼姑说有锦衣卫大队人马埋伏。偏偏她们要离开之时,锦衣卫竟然真得出现,尼姑们必定以为我言而无信,答允放她们离开却又派人阻拦。群尼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我必定因为此事而被武林各大门派追杀,可以说是后患无穷。须得想个法子骗过这些锦衣卫,让尼姑们平安离开此地。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青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师太不在莲花寺做法事,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听青衣人说出“莲花寺”三个字,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寺名好生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怎么又想不起来了? 群尼听青衣人说完之后,心下更是惊骇,不由面面相觑。先前与厉秋风说话的那名女尼见行藏已露,知道青衣人来头极大,已然无需隐瞒,是以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青衣人说道:“贫尼和各位同门原本随家师在莲花寺做一场大法事,只是有一位同门师妹走失,家师迫于无奈,这才带着咱们一路寻找到了东辽县,打听到那位走失的同门师妹确实曾在东辽县城出现过,是以这些日子一直在东辽县城里城外到处寻找。今日遇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物,家师怀疑这两人与走失的同门师妹有关,便带着咱们一路追了下来,一直寻到了此处。” 女尼说到这里,想到方才不只没有找到那两个人,师父反倒被敌人挟制,乃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本门在江湖中势必颜面尽失,再也抬不起头来。念及此处,她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讲述才好,只能沉吟着不再说话。 青衣人见女尼住口不说,沉声说道:“师太尽可以放心。我知道尊师乃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是江湖中人十分敬佩的前辈名宿,绝对没有加害诸位师太之意。只是咱们奉上官之命到东辽县办差,须得事事留心,免得误了差事,不免要受到朝廷责罚,是以还请师太告知此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青衣人说到这里,看了群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尊师是武林名宿,江湖之中能够胜过她的没有几人。我看她的模样,似乎被人封闭了穴道,不晓得是什么人下的手。师太不妨告知咱们,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 厉秋风听青衣人说话的声音略有几分熟悉,又声称要助群尼一臂之力,心下越发惊疑不定。他初时见到锦衣卫现身,虽然心下惊愕,不过锦衣卫到了,能够借助锦衣卫之力对付倭寇,倒也是一件好事。不过听青衣人说话,分明有向群尼卖好之意,这可与锦衣卫平日里行事大有不同。难不成这些尼姑所在的门派在武林之中举足轻重,连锦衣卫都不敢与之结怨么? 群尼听青衣人如此一说,心下都是又惊又喜。方才青衣人突然出现,群尼只道他是敌人的伏兵,心下惊恐之极。只是没有想到青衣人前倨后恭,话里话外透着出手相助之意,虽然不晓得此人的来历,不过看他的言行风度,绝对是一位武林高手。而且此人并非孤身前来,院外还跟着许多他的帮手。此人对自己的师门颇为熟悉,或许是一位恰好路过此地的武林前辈,看不得中年女尼受辱,这才要为群尼出头。念及此处,群尼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几位年轻女尼沉不住气,不由转头向中年女尼望去。 青衣人深笠遮面,只能看到身前站着的几位女尼,压根无法看到站在群尼身后的厉秋风。只是他为人机警,察觉众女尼略有异动,头微微抬起,登时将面孔露了出来。两道目光如刀子一般掠过众女尼的面孔,恰好与厉秋风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两人乍一看到对方,脸色登时大变,不约而同地开口说道:“是你?!”群尼原本以为青衣人是厉秋风的帮手,此时听两人如此说话,心下均是一怔,暗想这两人难道并非是一路么? 厉秋风盯着青衣人,右手握紧了刀柄,心中念头急转。青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没有想到你在这里,倒叫咱们省了许多力气。” 厉秋风沉声说道:“想不到许大人也到了这里。半年不见,许大人越发清健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青衣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自从修武县城大战之后,厉秋风前往蜀中,再也并有见过许鹰扬。他知道此人武功高深莫测,城府极深,只怕不在锦衣卫副指挥使云飞扬之下。眼下此人突然出现在王家庄,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正在寻找自己。这些锦衣卫突然出现,对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来说,不晓得是吉还是凶。 第二千三百四十二章 群尼方才听许鹰扬说话,原本以为他有意帮助本门来对付厉秋风,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是此时看到许鹰扬又与厉秋风言谈甚欢,两人似乎是官场同僚,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人人心下均想,单只那个姓厉的百户,已是极难对付的魔头,如今又来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许大人。若是两人联起手来,咱们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念及此处,群尼心下焦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大师姐。那位女尼自然能够猜到一众同门的心意,知道此时这座院子便是龙潭虎穴,多留一刻便意味着向阎王殿又走近了一步,是以她略一沉吟,双手合什,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贫尼和众位同门还要去寻找走失的师妹,不能在此处多留,就此与大人别过。阿弥佗佛。” 女尼说完之后,口宣佛号,向着许鹰扬躬了躬身,便要向院外走去。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师太不必着急,许某还有话说。” 群尼见许鹰扬阻止自己离开,心下大惊,暗想此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只怕他与那个厉百户是一伙的,故意在咱们面前装神弄鬼,戏弄咱们。这两个狗官武功不弱,心计更是可怕,两人联起手来,只怕咱们谁也逃不出这座院子。 念及此处,群尼个个脸色大变,有几位年轻女尼沉不住气,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握住长剑剑柄,一旦许鹰扬有所异动,她们便要先下手为强,将他或擒或杀,再与厉秋风和门外的众人拼死一战。 许鹰扬见群尼脸色大变,知道众人的心思,却也并不在意。只见他转头望向厉秋风,沉声说道:“厉百户为人谨慎,又与武林正道交情极好,为何会与各位师太起了龌龊?许某着实猜测不透。”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怔,不由看了群尼一眼,这才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厉某与各位师太此前并无冲突,只是方才她们突然闯入院子,追踪厉某的两个朋友。厉某知道各位师太武艺高强,若是围攻上来,厉某必败无疑。厉某只是一介江湖浪子,死在各位师太剑下并不足惜。只是此间还有厉某的几位朋友,若是稀里糊涂地死在各位师太剑下,岂不是太过冤枉?是以无奈之下,厉某只得先下手为强,与各位师太起了冲突。若是其中有了误会,日后办完事情,厉某必定向各位师太郑重道歉,任由各位师太处置罢了。” 群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意稍平,只是其中几位年长女尼心下均想,你这番话说得虽然漂亮,不过待到你从此间离开之后,必定会远远逃开,哪里还敢负荆请罪?这个魔头占了咱们的上风,还想着用花言巧语来戏弄咱们,真是可恶之极! 厉秋风话音方落,许鹰扬双眉一挑,眼含笑意,口中说道:“想来厉百户与慕容姑娘重新聚首了罢?咱们都是老相识,不妨请慕容姑娘出来相见。“ 许鹰扬话音未落,几位女尼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声音中既有惊恐,亦有愤怒。片刻之后,群尼纷纷转头向厉秋风望去,脸上露出了或恼火、或责怪、或鄙视的目光。厉秋风不晓得群尼为何如此望着自己,正想开口询问,只见先前与自己说话那位女尼面如严霜,冷笑着说道:“施主方才还说咱们要寻找的那人并不在这里,原来是公然扯谎。咱们原本不想与你撕破面皮,只是释门弟子,须得除魔卫道,岂能坐视生灵受难?请厉大人将慕容姑娘交出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是好?” 厉秋风听女尼如此一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心下雪亮。他仔细打量了几眼正被两名女尼扶着的中年女尼,拱手说道:“原来是永泰寺妙慧大师到了。晚辈方才迫于无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恕罪。”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中年女尼一揖到地。群尼没有想到厉秋风如此称呼自己的师父,又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向着师父躬身行礼,神情甚是恭谨,心下都是忐忑不安。为首那名女尼打量了厉秋风几眼,口中说道:“施主已然大占上风,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要杀要刮,悉听遵命,还有什么毒计,尽管使出来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一脸歉意地说道:“是在下方才一时糊涂,冒犯了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太,当真是罪该万死!在下心怀愧疚,后悔不迭。此间事了之后,在下一定亲自赶到永泰寺, 向住持妙音大师磕头请罪。”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在下方才出于无奈,侥幸点中了妙慧大师的穴道。如今误会已然消除,在下立即为妙慧大师解开穴道。” 厉秋风说完之后,大步走向瘫坐在地上的妙慧师太。群尼不晓得他在捣什么鬼,只是眼看着他向师父走去,生怕他又起歹意,纷纷拔出长剑,挡在了厉秋风身前。 厉秋风此前听慕容丹砚说过她到辽东的缘由,知道慕容丹砚由永泰寺名宿妙慧大师一路照顾,一直到了辽东莲花寺。只是她在寺中住得气闷,知会了妙慧大师一声,便即出寺闲逛,竟然迤逦着走到了东辽县,这才与王小鱼相识。想来慕容丹砚离开莲花寺之后,一直没有回到妙慧大师身边。时日久了,妙慧大师担心慕容丹砚的安危,便即带着门人追到了东辽县。那日在东辽县城的擂台上,厉秋风曾经见过妙慧大师。只不过离得远了,并未看清楚妙慧大师的相貌。想来妙慧大师带着弟子们在东辽县城到处寻找慕容丹砚,其中一名弟子无意中看到女扮男装的王小鱼,只是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心下起了疑心,将此事禀报给妙慧大师。妙慧大师知道消息之后,便即带着众弟子追到了王家庄。自己以为她们追踪王小鱼和戚九,意欲加害二人,必定是倭寇的帮手,这才与群尼起了冲突。其实只要自己再沉稳一些,问清楚群尼的来历,这场架原本不必打。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眼看着群尼挡在身前,不许自己去为妙慧大师解穴,却也不敢硬闯,进退无据,他只能僵立在原地,神情显得颇为尴尬。 第二千三百四十三章 许鹰扬见群尼手中各持长剑,拦在厉秋风身前,眼看着就要掀起一场混战,身形一晃,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已然抢到众女尼与厉秋风之间,双手张开,口中说道:“各位师太不必慌张,厉百户为人光明磊落,他说对各位师太并无恶意,绝对不是故意蒙骗。我可以为厉百户担保,还请各位师太让他为妙慧大师解开穴道。” 许鹰扬这番话说得不亢不卑,群尼听在耳中都是极为受用。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许鹰扬能够得到阳震中的重用,此人不只武功高深莫测,察颜观色的本领更是厉害。单只这番话,打死我也说不出来。若是我学了他五成与别人打交道的本事,也不会与永泰寺众女尼起了冲突。 群尼虽然大都信了许鹰扬的话,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无人说话。几位年轻女尼心下均想,姓许的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在理,不过他与姓厉的百户是素识,焉知两人不是故意做作,想要坑害咱们?而那些年长女尼默观形势,知道眼下大局已被许鹰扬掌控,此人虽然并未出手,不晓得他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不过瞧他好整以暇的模样,这份举重若轻的本领,在场诸人无人及得上他。姓厉的百户武功虽然厉害,但是与这位许大人相比,多少有些太过轻浮。他既然要为姓厉的百户做保,即便咱们不想答允也不成。此人说话滴水不漏,算是给了永泰寺极大的面子。师父被姓厉的百户封闭了穴道,大受折辱,不如顺水推舟,借此机会让姓厉的百户给她解开穴道,免得咱们还要求他,多少能保住几分面子。 念及此处,众女尼都将目光转向了先前与厉秋风和许鹰扬说话的那位女尼。只见她思忖了片刻,瞥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对许鹰扬说道:“既然许大人如此说话,贫尼自然没有话说。” 她说完之后,右手还剑入鞘,即便向右首退开半步。众女尼见大师姐退到了一边,随之也向左右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厉秋风向着众女尼拱了拱手,这才快步走到被两名年轻女尼扶着的妙慧大师身边。此时妙慧大师已然闭上了眼睛,身子虽然不再颤抖,不过脸色惨白,神情颇不好看。厉秋风心下尴尬,低声说了一句“得罪”,右手倏然探出,运指如风,刹那之间在妙慧大师身上连点了九下,将她被封闭的穴道尽数解开。 只是厉秋风的手指尚未从妙慧大师身上最后一处被封闭的穴道离开,妙慧大师的双眼倏然睁开,两道阴毒的目光自她眼睛中射了出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知道情势不妙,急忙向后退开。没料到妙慧大师身随心动,厉秋风尚未退开,她已挣脱了两名年轻女尼的搀扶,右手探出,从站在她右首的一位女尼手中抢过长剑,直向厉秋风刺了过去。 这一下情势突变,在场诸人都是大吃一惊。许鹰扬虽然武功极高,却也没有想到妙慧大师穴道甫一解开,便能攻向厉秋风,心下也是颇为惊讶,暗想穴道被封闭之后,血脉不能流通,身子必定疲乏无力,绝对无法立时出手攻敌。可是妙慧大师却能瞬间攻向厉秋风,这份内功着实了得。永泰寺在武林之中威名不显,除了江湖中的前辈名宿之外,极少有人知道永泰寺的剑法乃是江湖一绝。今日看到妙慧大师有如此神通,方才相信永泰寺高手如云,绝对不能小觑。 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向后急退,暗想这位妙慧大师痛恨我先前逼迫她狼狈后退,又点了她的穴道,让她颜面尽失,以为我有意折辱于她,这才一直蓄积真气,想要将被封闭的穴道冲开。方才我为她解穴之时,想来她体内的真气已然在各处被封闭的穴道蓄积多时,如同一个充满了气的大皮囊。我在她的穴道上戳了一指,如同用针刺破了大皮囊,体内积蓄的真气瞬间冲了出来,才会在电光石火之间突袭于我。否则任她武功再高,也绝对无法在穴道甫一解开之时,便能出手攻击。而且妙慧大师不只内功在我之上,心计也甚是了得。她偷袭我之时,若是拔出自己的长剑,右手须得向腰间伸去,再拔出长剑,虽说用时不多,我也能有所提防。是以她出手之时,右手向前探出,顺势抢过身边弟子手中的长剑攻向自己,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压根没有半分滞涩。只有剑道高手,才能有如此洞察形势的本领。自己先前逼得妙慧大师狼狈不堪,最后将她制住,纯属侥幸罢了。若是堂堂正正打上一架,我可没有丝毫胜算。如此看来,妙慧大师的武功并不在华山派刘先生之下。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向后退出了两丈有余。妙慧大师紧追不舍,右手长剑剑光霍霍,剑尖离着厉秋风的咽喉只有数寸。厉秋风心下暗想,报应来得好快!方才我看出破绽,偷袭妙慧大师,与眼前的情形几乎完全一样。妙慧大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我先前的法子来对付我,自然是对我方才偷袭她之事极为不忿,借机动手,想要一雪前耻。先前是一场误会,过错大半在我身上。她是武林前辈,我被她打败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看她的模样,非要将我杀之而后快不可。如何能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既让她出一口恶气,又不会让我有性命之忧才好。大不了让她打我一掌,或是在皮坚肉厚之处刺上一剑好了。只要咱们解除了误会,有永泰寺各位高手相助,与倭寇相抗又多了十几位生力军,倒是一件大好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又向后退了丈许,离厢房已然不远。他虽然有心拔刀抵挡,只是永慧大师轻功极高,手中长剑逼至厉秋风咽喉处,迫得他不能有丝毫分心,只能全力后退。若是厉秋风想要拔刀,脚下必定会有所滞涩,妙慧大师手中的长剑立时便会刺入他的咽喉,取了他的性命。是以厉秋风只得放弃拔刀,将心思尽数放在后退逃走之上。如此一来,他与方才狼狈后退的妙慧大师一般无二,压根无暇拔刀遮挡反击,只能拼命向后逃走。 第二千三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虽然无法看到身后的情形,不过他瞬间向后退出了三丈许,知道离着厢房已然不远,心下暗想,只怕再退出数尺,我便会撞到厢房墙壁上。到时无处可退,要么用一双肉掌抓住长剑,拼着废了自己的双手,或许能够不被妙慧大师这一剑刺死。要么闭上双眼,任由这一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取了自己的性命。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暗想我虽然敬重妙慧大师,却也不能任由她将我杀了。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能想法子倏施反击,与妙慧大师生死相搏了。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正要蓄力反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道:“大师住手!我有话说!” 厉秋风听出这声叫喊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一惊。还没等他想明白出了什么事情,蓦然间只觉得身后一空,眼前一黑,身子竟然已经退入厢房之中。 厉秋风原本以为自己背心会撞到厢房墙壁之上,无处后退之时,只能与妙慧大师同归于尽,没想到慕容丹砚说话在先,随后自己便退入屋子之中。他心思何等机敏,立时猜到自己被妙慧大师逼迫向后急退之时,恰好退向了厢房屋门。慕容丹砚在门缝中看到自己向后急退,急忙将屋门推开,一边张口呼叫,一边将自己让入屋中。机缘巧合之下,恰好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若不是正对着屋门向后急退,就算慕容丹砚全力接应,自己想在急退之时转动方向退入屋中,身形必定有所滞涩。妙慧大师轻功极高,只要自己退得稍稍一慢,她手中的长剑便能刺入自己的咽喉,取了自己的性命。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身子甫一退入屋中,左手顺势挥出,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已将左侧的木门关上。恰好此时妙慧大师也已追到门口,木门被厉秋风带动关闭,正拦在妙慧大师身前。妙慧大师眼看着就能将厉秋风一剑刺死,如何肯放过如此良机?是以木门虽然关闭,她却丝毫不惧,全力向前冲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却是妙慧大师和身扑上,已将木门撞得四分五裂。只见木块木屑四处分散,一团灰尘之中,妙慧大师手中的长剑剑光霍霍,直从门外刺入屋内。 方才厉秋风走出屋子之后,顺势将脚在门上轻轻一磕,立时将屋门关闭。慕容丹砚、王小鱼、戚九和萧东留在屋内,心下都是忐忑不安。四人虽然有心助厉秋风一臂之力,不过知道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既然出门之时吩咐众人藏在屋中,自然有他的道理。若是贸然冲出去助拳,只怕帮不上忙不说,反倒会成了厉秋风的累赘。是以四人藏在屋中,虽然心下焦急,却也不敢稍有异动。 后来厉秋风与妙慧大师动起手来,慕容丹砚等人担心敌人察觉屋中有人,是以都没有靠近屋门向外张望,只能站在屋中侧耳倾听。否则慕容丹砚看到是永泰寺众女尼到了,必定出门将厉秋风和妙慧大师劝开。后来院子中情势又变,厉秋风先是制住了妙慧大师,不久许鹰扬现身,几人在院子中说话。慕容丹砚等人藏在屋中,压根听不清楚众人在院子中说些什么。最后厉秋风为妙慧大师解开穴道,两人动起手来,厉秋风被迫后退,直向厢房退来。屋中四人惊觉打斗声离着厢房越来越近,心下惊骇。慕容丹砚担心厉秋风遇险,这才跃到门前,从门缝中向外张望,恰好看到永泰寺众女尼站在院子中,妙慧大师正自挥剑追杀厉秋风,她心下大惊,急忙推开屋门大声呼喊,这才解了厉秋风之危。 妙慧大师内功精湛,剑术精妙,若是平日里有人像慕容丹砚这般大声叫喊,她立时便能惊觉。只是方才她受了厉秋风的挟制,引为奇耻大辱,是以穴道解开之后,一心要将厉秋风毙于剑下,是以追杀之时已然用了全力,压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待到她撞碎了木门之后,手中长剑去势更急,恨不能一剑将厉秋风刺一个透心凉,方能消除她胸中的怒气。 只是妙慧大师堪堪冲入屋内,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一柄冷森森的长刀已然掠了过来,直向自己右手脉门削了过来。妙慧大师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全力撞碎木门之时,身形略有滞涩,被厉秋风瞧出便宜,于电光石火之间拔出了长刀,立时出刀反击。自己想要学着厉秋风方才的模样,逼着他无法拔刀,再将他一剑刺死,眼下看来已无可能。妙慧大师知道厉秋风武功诡异,刀法不俗,是一个极难缠的大高手,此刻两人又是在屋子之中过招,对自己来说极为不利。不过她素来性子刚硬,此刻又是愤怒之极,虽然明知道情形于已不利,却也绝对不肯后退。只听她一声怒喝,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取厉秋风眉心、咽喉、胸口三处要害。一剑化三招,每招都是快如闪电,能使出如此厉害剑招之人,绝对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妙慧大师见过厉秋风出招,知道此人刀法诡异,出刀如电,以为他的刀法以快取胜,是以起了好胜之心,暗想既然这个恶贼方才以快刀将我逼退,那我便要以快剑将他制服,方能找回场子,让众弟子不会轻看。是以她冲入屋中之后,压根不理会屋中站着的是什么人,一出手便使出了永泰寺世代相传的谪仙穿云剑,想要用疾风暴雨般的剑招来将厉秋风击杀。 慕容丹砚见妙慧大师冲进屋中之后,紧追着厉秋风不放,正要大声喝止,只觉得眼前剑光森然,妙慧大师手中虽然只有一柄长剑,此时却幻化出三道剑影,刺向厉秋风三处要害。慕容丹砚的武功虽然远不及妙慧大师精纯,不过她毕竟是慕容世家的传人,于剑道上的见识颇为不凡,看到妙慧大师这一招如此精妙,知道她已然将压箱底的剑术使了出来,势必要斩杀厉秋风而后快。慕容丹砚心下大惊,不知道妙慧大师为何痛恨厉秋风到了如此地步,仓皇之下发出了一声尖叫。只是在木门碎裂声、剑刃破空声和衣衫卷动声中,这声尖叫反倒并不让人惊讶。 第二千三百四十五章 妙慧大师一剑出手,满心以为就算杀不掉厉秋风,也能迫得他手忙脚乱,仓皇躲避。没想到厉秋风拔出长刀之后,压根没有躲闪,手腕翻转,长刀自右下方向左上方斜斜掠出,直向妙慧大师小腹削去。 厉秋风这一刀掠出之时,与妙慧大师手中长剑刺出只差着毫厘。只是他出刀快到了极处,远在妙慧大师之上,是以长刀后发先至。妙慧大师刺出的长剑离着厉秋风三处要害尚有三四寸,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掠至妙慧大师小腹。妙慧大师只觉得小腹处一寒,心下大惊,知道情形不妙,哪里还顾得上刺杀厉秋风,身子一扭,向右首急转。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在妙慧大师的僧袍下摆处划开了一道三寸许的口子。所幸妙慧大师躲避及时,这才逃过了开膛破肚之危。 其实以武功而论,妙慧大师自然不惧怕厉秋风,只是她武功虽然高强,与敌人生死相搏的阅历比厉秋风少得太多。若是比武较技,两人一招一式斗将下去,只怕斗上几百招,也很难分出胜负,可是妙慧大师恨厉秋风入骨,只想着一剑将厉秋风刺死,犯了武学大忌不说,为了挣回面子,她打算用快剑对付厉秋风的快刀,正是以已之短,对敌之长。厉秋风看出便宜,立时挥刀反击。他算定了自己出刀要快过妙慧大师,而且如妙慧大师这等武林名宿,又是身在空门,虽然比武较技的机会不少,但是极少与人性命相搏,是以到了生死关头,必定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念及此处,厉秋风才敢不理会妙慧大师刺过来的长剑,反手一刀砍向妙慧大师的小腹,于电光石火之间,化解了妙慧大师这一记绝招。 若是与敌人对战,厉秋风一刀逼退敌人之后,必定不肯罢手,将后招连绵不绝地使将出来。只是他并不想与妙慧大师生死相搏,而是打算要将误会解释清楚,是以妙慧大师退开之后,厉秋风不只没有上前追杀,反倒向后退出丈许,口中说道:“大师且慢动手,晚辈有话要说。” 妙慧大师被厉秋风一刀逼退,心下大惊。不过她是剑术高手,见识不凡,一招失手,立时醒悟自己被迫后退,并不是厉秋风武功太高,而是自己太过急躁,恨不能一剑斩杀厉秋风,犯了武学大忌。只要自己稳扎稳打,凭借着永泰寺世代相传的剑法,一定能打败敌人。念及此处,她急忙收慑心神,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摆出了永泰寺剑法起手姿势。 只是妙慧大师原本以为厉秋风以快刀取胜,既然一刀逼退了自己,势必要猱身直上,挥刀猛攻,没想到厉秋风不只没有追杀,反倒向后退去,她心中不由一怔,不晓得厉秋风有何图谋。便在此时,只听有人在她旁边大声叫道:“大师且慢动手!晚辈也有话说!” 妙慧大师心下一惊,暗想此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倒似在哪里听过一般。不过她身临险境,生怕有人故意扰乱她的心神,是以听到那人说话,却也不敢转头张望,仍然死死盯住厉秋风,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瞟了过去。 慕容丹砚见自己说完之后,妙慧大师和厉秋风虽然没有继续缠斗,不过两人仍然死死盯着对方,压根不敢转头四顾。她知道两人武功高强,都怕对手趁着自己分神偷袭,这才不敢望向自己,急忙向前冲出几步,到了两人中间,向着妙慧大师双手张开,大声说道:“大师不要动手!厉大哥不是恶人!” 妙慧大师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下又惊又喜,可是听慕容丹砚说姓厉的锦衣卫百户不是恶人,心下疑云大起,不晓得慕容丹砚为何要为厉秋风说好话。不过她与慕容丹砚虽然相识不久,却知道慕容丹砚心性挚诚,对自己又甚是依恋,绝对不会坑害自己,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妙慧大师虽然没有放下长剑,不过身上的杀气已然少了许多。 厉秋风见妙慧大师虽然兀自将长剑指向自己,不过剑上的杀气已然消散了许多,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为了表明自己无意与妙慧大师一争短长,不等妙慧大师说话,反手将长刀收回鞘中,这才向着妙慧大师拱手说道:“晚辈厉秋风,拜见前辈。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不要怪罪。若是前辈不肯原谅晚辈,便请前辈出手惩戒,晚辈绝对不敢抵挡。” 妙慧大师见厉秋风收刀入鞘,心中已是大为惊奇,听他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只是她与厉秋风交手不过三招,知道此人武功虽然高强,不过毕竟只有二十多岁,内功修为未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全靠着手中这柄长刀来与自己争锋。此时他自行将长刀收回刀鞘,自然是为了向自己表明没有恶意。念及此处,妙慧大师缓缓放下长剑,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去了哪里?为何会与此人相识?” 慕容丹砚见妙慧大师放下了长剑,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妙慧大师身前,笑着说道:“晚辈离开莲花寺之后,一路闲逛,不知不觉到了东辽县城,结识了一位姑娘,和她一起住在这座庄子之中。这些日子晚辈遇到了许多怪事,险些丧命。想不到大师从天而降,真是太好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面露喜色。妙慧大师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你这个小丫头开心高兴,贫尼却栽了一个大跟头,只怕日后无颜再在江湖行走。念及此处,她心中恨意又起,转头瞪了厉秋风一眼。厉秋风吓了一跳,知道妙慧大师兀自不肯放过自己,心下暗暗叫苦。 其实妙慧大师古道热肠,并非心胸狭窄之辈。只是正如她师父和师姐所说,妙慧大师虽然武功高强,又参禅打座了数十年,却始终勘不破胜败强弱乃是虚幻一场的玄机。平日里虽然谦逊容让,可是一旦动起手来,好胜争强的性子便表露无遗。她拼死追杀厉秋风,并非因为自己败在厉秋风手中,才要杀掉他扳回胜场,而是因为自己大意失手,此事传了出去,不只自己成了笑柄,还会连累永泰寺在江湖中也抬不起头来。是以她拼命想要杀掉厉秋风,找回场子,免得永泰寺数百年来威名赫赫,却因为自己一时不慎,被武林同道小觑。 第二千三百四十六章 妙慧大师虽然性如烈火,又恨极了厉秋风,不过她毕竟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心胸自然非常人可比。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妙慧大师看了厉秋风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慕容姑娘,你在江湖行走,须得小心谨慎。这位锦衣卫百户大人一身杀气,你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慕容丹砚见妙慧大师面沉似水,知道她心下不快,正想开口说话,厉秋风已然躬身说道:“晚辈以前确实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后来叛出了锦衣卫,眼下不过是一介江湖浪子罢了。方才晚辈害怕各位师太联手围攻,这才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虚言恫吓,还望大师恕罪。”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急忙抢着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他是一个老实人,哪里敢冒犯大师神威?只不过咱们刚刚在倭寇手下吃了大亏,侥幸逃得性命,已成了惊弓之鸟。方才咱们的两位同伴刚刚逃了回来,大师便带着各位师姐寻踪而至。厉大哥以为被倭寇看破了行踪,一路追杀至此,这才仓皇出手。晚辈留在屋中照顾同伤的同伴,没有随厉大哥一同走出屋子,不晓得是大师和各位师姐到了,这才生了误会。好在大师慈悲为怀,没有痛下杀手,厉大哥得以保全首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方才慕容丹砚等人留在厢房之中,没有看到厉秋风与妙慧大师在院子中动手的情形,不知道妙慧大师一时托大,折在了厉秋风的手中。是以她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姑娘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说话,只怕这番话惹恼了妙慧大师,情形大大不妙。只是他心下焦急,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默然不语。 妙慧大师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还不知道罢?你这位厉大哥武艺高强,将贫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说,最后还点了贫尼的穴道。这一战打得永泰寺一败涂地,贫尼还要谢谢你这位朋友慈悲为怀,没有痛下杀手,贫尼这才侥幸逃生,没有将性命丢在这里。”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听妙慧大师如此一说,心下都是尴尬之极。厉秋风心下暗想,妙慧大师如此说话,分明是在嘲讽于我。她不说自己一败涂地,反倒故意提起永泰寺,那是告诉咱们此战不只关系到她个人的生死,还与永泰山的荣辱有关,提醒慕容姑娘不要插手此事。这位大师一心要与我决斗,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心下后悔之极,暗想我以前还笑话小鱼妹妹莽撞,说她遇事不仔细推敲,胡乱说话行事,时常惹出祸事,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方才我若是多问几句,知道厉大哥与妙慧大师在院子里交手的情形,也不至于胡乱说话。这番话说出了口,倒像是我有意嘲讽妙慧大师一般,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妙慧大师越发恼火,这可如何是好? 妙慧大师见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神情尴尬,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冷笑着说道:“厉大人,你说你已经叛出锦衣卫,可是外面那位许大人对你可是颇为敬重。若是你真与锦衣卫为敌,他见了你之后,只怕立时便会拔刀相向,岂容你如此逍遥自在?” 厉秋风听妙慧大师说完之后,急忙拱手说道:“实不相瞒,当年晚辈到锦衣卫当差,其实另有所图。后来事情办妥之后,晚辈便即离开了锦衣卫,若是依照朝廷律例,晚辈已是负罪之人,说晚辈是锦衣卫的叛徒,却也并非虚言。只是晚辈无意中帮了锦衣卫一个大忙,是以锦衣卫首领法外开恩,并没有与晚辈为难,这块锦衣卫的腰牌也没有收走。方才晚辈鲁莽,以为大师是倭寇请来的帮手,这才用了卑鄙无耻的下三滥手段偷袭大师,又拿出锦衣卫的腰牌,用官府的名义虚言恫吓。这是因为晚辈自知武功智计远不及大师,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师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为人持重,绝对不会与江湖中的后辈为难,正因为大师如此慈悲,才会被晚辈所乘。经此一战,晚辈知道永泰寺高手如云,妙字辈的各位大师武功绝顶,不在少林、武当、华山各派的前辈名宿之下。方才大师和各位师太人多势众,却始终不肯以强势压人,足见永泰寺受武林各派敬仰,绝非侥幸。晚辈手段卑鄙,得罪了大师,已是后悔之极。此间事了之后,晚辈必定前往永泰寺负荆请罪,悉听发落。” 厉秋风说到这里,又是一揖到地。王小鱼和戚九站在旁边,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均想,原本以为厉大侠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汉子,没想到他在这位妙慧大师面前也会大拍马屁,着实出人意料。王小鱼并非武林中人,虽然听慕容丹砚提到过永泰寺和妙慧大师的名头,却压根不晓得永泰寺在江湖中的赫赫威名。是以她心下又想,这个老尼姑大剌剌的模样好生讨厌。听她说话,方才明明在厉大侠手下吃了大亏,不晓得厉大侠为何手下留情,没有杀她。可是老尼姑不知好歹,兀自缠着厉大侠不放,还逼迫厉大侠如此低三下四地奉承于她,好不要脸! 若是换作往日,王小鱼见妙慧大师如此模样,早已出言讥讽,说不定还要拔出长剑上前厮杀。只是经历过墓道中一番奇遇之后,她的性子已然大变,不似先前那般莽撞狂傲,是以虽然看着妙慧大师咄咄逼人的模样颇不顺眼,却也没有大发脾气。戚九虽然对永泰寺所知不多,不过亲眼看到妙慧大师出剑的模样,知道这个老尼姑武功极高。待他看到妙慧大师威压厉秋风,担心王小鱼心下不忿,与妙慧大师起了冲突,是以一直紧盯着王小鱼,若是她开口骂人,动手打架,便要想法子阻拦。没想到王小鱼虽然呼吸变得沉重,显然心下有些恼火,却并未有什么异动,戚九见王小鱼如此收敛,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二千三百四十七章 方才妙慧大师倏然出手攻向厉秋风,将他逼得不住倒退,一直退入厢房之中。永泰寺众女尼见师父大显神通,心下都是又惊又喜。眼看着妙慧大师将厢房屋门撞得粉碎后冲入屋内,众女尼生怕屋中有敌人埋伏,师父不免落单,是以各自拔出长剑,纷纷抢到厢房门前,恰好看到慕容丹砚将妙慧大师和厉秋风拦开,众女尼都是心下一惊。她们与慕容丹砚一向交好,将她看作亲妹妹一般,知道她绝对不会对妙慧大师不利,见她突然现身,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却也松了一口气,是以聚在厢房之外,并未攻入屋内。此时听厉秋风说话卑微,对妙慧大师和永泰寺十分敬重,对他的敌意消散了许多。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也颇为受用,又察知门下众弟子全都聚在门口,厉秋风这番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不会以为自己方才不敌厉秋风,心中畅快了许多。她瞥了一眼厉秋风,冷冷地说道:“大人这番话说得过了。贫尼乃是方外之人,如何敢让大人到永泰寺负荆请罪?大人不与贫尼和永泰寺为难,已是天大的好事,贫尼不敢再有奢望。” 厉秋风何等机敏,听妙慧大师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话让妙慧大师甚是满意,她说话之时虽然兀自冷冰冰的,不过敌意已消。而且话里话外暗示此事至此终结,不想让江湖中人知道此事。厉秋风这才将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到肚子中,躬身说道:“大师慈悲为怀,饶过了晚辈的过失,晚辈感激不尽。”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妙慧大师深施一礼。妙慧大师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皱着眉头说道:“慕容姑娘,不是说好了尽快赶回莲花寺么?为何拖延了一个多月?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情,贫尼如何向慕容山庄交待?” 慕容丹砚吐了吐舌头,嘻皮笑脸地说道:“是晚辈做事莽撞,让大师和各位师姐担心了。晚辈给大师赔罪,您老人家就不要生气啦。”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双手扯住妙慧大师的袍袖摇个不停。妙慧大师故意板起面孔,又数落了慕容丹砚几句。站在门外的众女尼见此情形,知道危机已去,师父其实对慕容丹砚极好,绝对不会向她发脾气,是以纷纷将长剑收回鞘中。 妙慧大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王小鱼和戚九,最后将目光落在倚靠在床边歇息的萧东身上。她见萧东脸色惨白,一望便知身上带伤,想到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方才所说之事,知道厉秋风并未故意欺瞒,对他的敌意又少了几分。她将手中的长剑向后一背,早有一名女尼快步走入屋子,躬身接过长剑,又悄悄退了出去。妙慧大师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方才你说遇到了倭寇,这才没能及时赶回莲花寺。可是倭寇不是在福建作乱么?怎么会在辽东出现?多半是一些邪魔外道在辽东生事,故意用倭寇之名来隐藏身份罢。” 慕容丹砚听妙慧大师如此一说,急忙连连摇头。她当初离开莲花寺之时,只说自己外出散心,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一定返回。妙慧大师知道寺中清苦,如慕容丹砚这等年轻女子在寺中住得久了,自然郁闷难耐,让她离开寺院出去走走,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慕容丹砚武功不弱,轻功更是了得,辽东又是苦寒之地,武林中人极少到这里来生事,慕容丹砚外出散心,想来不会有什么风险,便即答允她离开莲花寺,到山下一游。 慕容丹砚下山之后,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辽东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山岭荒地,即便走入村镇,却也没有多少人家,远不及关内繁华。慕容丹砚本来打算下山散心,最初两三日眺望高山大河,倒是兴致勃勃,但是走了四五日之后,眼中看到的仍然是几乎同样的情形,便觉得索然无味。只是要她就此回转莲花寺,却又不甘心。是以她越走越远,一连走了十余日,最后翻过摩天岭,到了东辽县。 那日慕容丹砚刚刚走入东辽县城北门,恰好看到王小鱼与几个地痞无赖起了纠纷。慕容丹砚不知道王小鱼乃是东辽县一霸,看到她只带着一个丫环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以为这些大汉恃强凌弱,要欺负两位少女,立即上前阻挡。那些地痞无赖见慕容丹砚帮着王小鱼说话,便即纷纷弃了王小鱼主仆,将慕容丹砚围了起来,说话无礼不说,甚至动起手脚。慕容丹砚哪里容许这些地痞无赖猖狂,立时动起手来。这些地痞无赖虽然个个生得孔武有力,可是如何是慕容家大小姐的对手?慕容丹砚没费丝毫力气,便将一众地痞无赖打得东倒西歪,头破血流,最后只能抱头鼠窜,狼狈之极。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喜。她自幼听人说书,最佩服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只不过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哪有什么武林高手?其实她不知道王家庄中就藏着许多柳生一族的杀手,只是这些人隐藏身份,行踪诡秘,王小鱼分辨不出来罢了。看到慕容丹砚不过十七八岁,却能将一群大汉打得望风而逃,自然是武林高手,王小鱼岂能不与之结交?是以地痞无赖逃走之后,王小鱼便即上前与慕容丹砚说话,又请慕容丹砚到王家庄中做客。 慕容丹砚下山之后,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荒山野岭,极少见到人家。王小鱼天真烂漫,性子跳脱,慕容丹砚与她初一见面,便即心生好感。王小鱼缠着慕容丹砚要学习武艺,慕容丹砚想也不想便即满口答应,从此在王家庄住了下来,每日与王小鱼厮混,过得甚是逍遥自在。 慕容丹砚是慕容秋水的爱女,父母对她自然极为宠爱。不过慕容世家规矩甚严,慕容秋水夫妇对慕容丹砚约束颇多,平日里要她在家中读书写字,不许她随意出门闲逛。而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只是利用她来遮掩身份,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凭心而论,他对王小鱼甚好,对她极是娇纵。是以王小鱼每日在东辽县城里城外闲逛,不知道闯了多少祸事。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讲述奇闻怪事,颇感兴趣,直将王小鱼视作亲妹妹一般。两人每日在一起谈天说地,舞刀弄剑,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多日,慕容丹砚乐在其中,全然忘记了与妙慧大师的约定。 第二千三百四十八章 妙慧大师带着群尼在莲花山做法事,慕容丹砚离开之后,初时她倒并不担心。只是过了半个多月,慕容丹砚仍然没有回来,妙慧大师不由担起心来。恰好东辽县治下有一个大户人家要做一场法事,家主派人到莲花寺请住持大师南下。妙慧大师正想要寻找慕容丹砚,借此机会带着门下弟子与莲花寺众尼一起下山。经过一番奔波之后,总算在王家庄中找到了慕容丹砚。只是慕容丹砚见到妙慧大师,这才想起自己在东辽县胡闹,忘记了与妙慧大师的约定,心下惊慌,生怕妙慧大师责备自己,急中生智,将晚归之事尽数推到了倭寇身上。 慕容丹砚见妙慧大师不相信倭寇到了辽东,便将自己到了东辽县城之后的遭遇向妙慧大师说了一遍。只是事情太过繁杂,她只挑着与倭寇有关的事情讲给妙慧大师。妙慧大师越听越是惊讶,到得后来已是脸色铁青。待到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妙慧大师手按剑柄,在屋中踱了几步,心下惊骇之极。她虽然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不过于军国大事所知不多,平日里只知道倭寇祸乱东南沿海,杀伤军民无数,没想到倭寇胆大包天,竟然敢北上辽东,妄图偷袭京城。此事太过骇人,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妙慧大师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不过她知道慕容丹砚不是胡言乱语之人,更加不会欺瞒自己。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心中一时难以决断。厉秋风见妙慧大师脸色阴晴不定,向着妙慧大师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的事情都是真的。眼下东辽县城已被倭寇控制,他们要与扶桑大军勾结,在东辽县补充军械粮草之后,便要从海上偷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东辽县已是龙潭虎穴,扶桑大军一到,必定有一场血战。”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依照厉大人的意思,是想要与倭寇动手大战一场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晚辈颇有自知之明。扶桑国数万大军到此,晚辈要想将他们挡住,无异于螳臂挡车。要挫败倭寇的阴谋,须得将此事告知朝廷,让朝廷早作准备,才能挡住扶桑国的大军。”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师到来之前,咱们已打定了主意,要尽快赶往辽阳府,将此事禀报给知府大人。由辽阳府派出快马,用八百里加急将文书送到朝廷。”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贫尼既然到了此地,自然不能坐视倭寇杀伤百姓。若是永泰寺能帮上什么忙,厉大人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知道妙慧大师武功极高,门下一众女尼也均非庸手。若是妙慧大师肯出手相助,那是凭空增加了一支生力军,对付倭寇更加有把握。先前他确实有借重妙慧大师对付倭寇之意,只是想到扶桑国大军来袭,与之对战风险太大,若是妙慧大师及其门人有了伤亡,自己岂能心安? 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师一番好意,晚辈感激不尽。不过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还是不要参与战事为好。” 妙慧大师阅历非凡,听厉秋风如此说话,知道他担心倭寇势大,若是自己和门下弟子有了伤亡,无法向永泰寺交待。念及此处,妙慧大师正想说话,忽听身后有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妙慧大师不愧是武林中人所敬仰的前辈名宿,虽然是方外之人,仍然忠于国事。厉百户,既然妙慧大师有意相助,你就不要推辞了罢?” 厉秋风等人转头望去,却见许鹰扬施施然走入屋中。只见他向着妙慧大师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拜见妙慧大师。” 妙慧大师方才虽然被厉秋风点中了穴道,不过听到了他与许鹰扬说话,知道许鹰扬是锦衣卫大官。只是她没有想到此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那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下数一数二的大官。饶是妙慧大师见多识广,此时心中也是悚然一惊。锦衣卫名震天下,官场也好,江湖也罢,闻之无不胆颤心惊。眼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亲至,妙慧大师不敢有丝毫怠慢,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原来是镇抚使大人到了。贫尼不知道大人亲至,多有怠慢,还请大人恕罪。” 许鹰扬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妙慧大师过谦了。永泰寺虽然在武林之中声名不显,可是各大门派都对贵寺礼敬有加。许某虽在官场混一口饭吃,却也知道贵寺几位大师身怀绝技,妙慧大师的名头更是如雷贯耳。此次许某到辽东办事,无意中知道永泰寺的高手到了莲花寺。许某生怕贵寺僧众初到辽东,人生地不熟,便即派人到莲花寺,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后来听说妙慧大师带领同门到了辽东,许某以为妙慧大师武功通玄,即便有宵小之辈想要对永泰寺不利,也绝对逃不过大师的眼睛,这才放下心来。” 妙慧大师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雪亮,知道自己带领弟子到了辽东之后,不晓得什么原因,竟然被锦衣卫盯上了,自己和弟子们的一举一动,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怪不得江湖中黑白两道对锦衣卫畏之如虎,果然有过人之处。 许鹰扬见妙慧大师脸色不大好看,知道她心中不快,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许某久闻妙慧大师武功了得,派人前往莲花寺打探消息,自然要挑选手下最精明的锦衣卫去办这趟差。只不过许某挑中之人虽然小心谨慎,武功也非庸手,却仍然无法靠近大师。那一晚大师在莲花寺后殿诵读地藏经。那人悄悄掩近,离着殿门尚有数丈,大师已然察觉,悄无声息地到了门口。若不是恰好有一只猫儿从门前经过,那人必定会被大师擒住。不过自此之后,他生怕大师起了误会,再也不敢留在莲花寺,只好回到许某身边复命。许某知道大师远赴辽东只是为了做一场大法事,这才放下心来,以为大师武功了得,心思缜密,不须许某相助,也能一帆风顺,从此不再派人前去候命。没想到又在此处与大师相见,幸何如之。” 第二千三百四十九章 妙慧大师听许鹰扬口中说得光明正大,心下雪亮,暗想你派人到我身边窥探,哪里会安什么好心?无非是担心永泰寺的僧众到了辽东,会对朝廷不利,这才派出锦衣卫打探消息,直到知道我带了门人到莲花寺,只是为了做一场大法事,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派人监视。怪不得初到莲花寺之时,我总是感觉身边似乎有什么人在盯着咱们,只是四处找寻,却也没有发觉有什么异状。那一晚我在莲花寺后院诵经,确实听到院中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便即冲出殿外察看。只是夜色沉沉,看不到人影,正想仔细搜寻之时,恰好有一只猫儿从我面前走过。其时我只道是这只猫儿弄出的动静,便即放下心来,想不到真有人在暗中窥伺。这些锦衣卫行事诡异,无孔不入,着实令人惊惧。 许鹰扬见妙慧大师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想起了当日之事,心下未免有一些不快。他倒并不在意,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你派人送到辽阳府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的文书,阳大人已经看过了。他要许某到辽东来与厉百户会合,联手对付倭寇。”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只是阳大人虽然目光如炬,洞察万里,却也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在辽东苦心经营多年,已然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单凭许某带来的二三百人,只怕无法将倭寇一举消灭。”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口中说道:“厉某确实写了书信,托人送到辽阳府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可是书信为何又到了阳大人手中?” 许鹰扬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的书信被送到辽阳府知府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之后,那些师爷书办压根没有理会。所幸两座衙门中都有锦衣卫的眼线,看到书信之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时想法子将书信送到了京城。阳大人知道厉百户是一个谨慎之人,若是没有发觉倭寇的阴谋,绝对不会如此着急。依照阳大人的打算,他要亲自带人到辽东来处置此事。只是京城最近有几件大案子要办,阳大人脱不开身,只好要许某到辽东走一遭。”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许某奉了阳大人之命出关,先到辽阳府,与知府大人商议此事。可惜这位知府大人是一个糊涂蛋,一问三不知,压根帮不上忙。许某又去拜见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两位封疆大吏。巡抚大人身子不适,已然告假返乡,新任巡抚大人尚未到任,许某白白走了一遭。辽东总兵张贵张大人倒是见过了,不过他是老军门,当年随着先帝打过鞑子,又是刘阁老的门生,按理来说应该在关内做官。没想到朝廷一纸文书,要他到辽东来做总兵,虽说官衔极高,却没什么油水可捞,辽东又是苦寒之地,他早就一肚子怨气。是以见到许某之后,只听他发了一通牢骚,压根不容许某说话。后来许某见缝插针,将厉百户在书信中所说之事告知了张大人。张大人却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只说东辽县不过是弹丸之地,码头容不下几只船。慢说倭寇绝对没有胆子北上辽东,就算倭寇胆大,真敢到辽东来闹事,也绝对不会在东辽县上陆,多半会将上陆的码头选在东辽县东北五百里处的镇东屯。不过镇东屯与东夷国隔江相望,筑有烽火台。一旦发觉海面上有船队逼近,军卒便会点起烽火。到了那时,不只大明官兵会死守镇东屯码头,东夷国也绝对不会容许倭寇上陆。倭寇不是傻子,绝对不会如此胡闹,此事多半是误传,当不得真。”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大急,暗想辽东总兵张贵是刘康的门生。先前自己曾听刘康与几位总兵说过,张贵因为自己被打发到关外做辽东总兵十分不满。没想到此人不识大体,不只牢骚满腹,还将军国大事视作儿戏,非得误了大事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便将自己到了东辽县之后,如何发现柳生宗岩阴谋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事情纷繁复杂,一时不能尽述,厉秋风只能挑紧要之事说了。虽说如此,待到厉秋风连比带划讲完,也用了大半个时辰。 许鹰扬自从现身之后,一直神情自若,一副胸有成竹,举重若轻的模样。可是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已然是脸色大变,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妙慧大师更是惊骇,暗想先前我听慕容姑娘说了她在东辽县一个多月的遭遇,还以为她年纪尚轻,说话多有虚言夸张,不可尽信。不过姓厉的小子是锦衣卫百户,又是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说话,绝对不会胡说八道。想不到倭寇胆大包天,不只在东南沿海骚扰百姓,还敢到辽东来作乱。此次我带着门人北行,一路上看到贪官污吏横行不法,百姓贫困,大明天下已然危机四伏。若是真像这位厉百户所说,倭寇大军到了东辽县之后,要以此处为跳板,偷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虽说此计太过异想天开,却也不能说全无胜机。若是倭寇阴谋得逞,大明江山尽失,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只怕再无生机。 念及此处,妙慧大师双臂僧袍的大袖不由晃了几晃,颤声说道:“贫尼到了东辽县之后,眼看着此地武备松弛,守城官兵形同虚设。若是倭寇大军来袭,那些官兵只能束手就擒。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听妙慧大师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事情只怕比大师想的还要糟糕。此次来袭的并非是骚扰大明沿海的倭寇,而是扶桑国大军。这些年朝廷为了应付倭寇,已然闹得手忙脚乱,官兵百姓死伤无数,耗费军饷的数目更是惊人。可是不只没能将倭寇剿灭,反倒使得倭寇坐大。如今扶桑国大军杀奔辽东,只怕战力还在倭寇之上。”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倭寇不就是扶桑人么?可是厉百户一会儿说倭寇,一会儿又说什么扶桑国大军,倒把贫尼听糊涂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章 厉秋风知道妙慧大师虽然是武林名宿,不过她毕竟是方外之人,虽说见识不凡,但是平日里一心念经礼佛,对军国大事所知不多,有此疑问,倒也并非是稀罕事情。是以妙慧大师说完之后,厉秋风沉声说道:“倭寇与扶桑国大军的将士虽然都是扶桑人,不过二者还是颇有不同的。倭寇之祸,早在大唐初年便已有了。扶桑国原本是海外岛国,未经圣人教化,如同蛮夷无异。扶桑国主仰慕中土繁华,派了许多使者到中原朝贡,想要效仿中原上国,教化扶桑百姓,以图国强民富。到了隋朝末年,天下大乱,一些扶桑使者不得不离开长安,一路逃到东南沿海,想要乘船回转扶桑。 “这些扶桑使者在中原居住多年,每日里跟随汉人学习圣人典籍,耳濡目染,学会了汉人的礼仪,不似在扶桑国时那般野蛮。不过这些使者的从人大多是一些粗汉,虽然跟随主人在中原居住,每日只是服侍主人,压根没有机会受到教化。这些粗汉大半不识文字,读不了圣人之书,贪婪卑鄙的性子没有丝毫变化。待到这些粗汉随着主人逃走之时,许多人起了歹心,竟然将主人杀害,夺了主人的金银财宝,甚至连主人的妻妾也都霸占了。 “这些扶桑恶贼逃到东南沿海之后,原本打算乘船出海,只是汉人船民知道海上风浪极大,扶桑国又在几千里之外,谁都不想冒着风险送这些扶桑恶贼出海。扶桑恶贼见汉人船民不肯听命,歹毒之心又起,竟然拔刀杀人,想要夺了大船之后自行出海。船民见这些扶桑恶贼行凶杀人,自然不肯放过他们,双方在海边混战了起来,死伤惨重。 “扶桑恶贼虽然人少,不过个个狠毒狡诈,又都学过武艺,打起仗来以一当十,凶狠无比。汉人百姓为了保住自己家人的性命,虽然也是拼死抵挡,不过他们毕竟只是平民百姓,大半没有练过武艺,更加不懂得行军打仗不能以人数决定胜败,若是不懂得在战阵之上互相照应,进退有序,即便人多,也非败不可。是以汉人百姓虽然人多,却谈不上势众,只能说是一群乌合之众。每次与扶桑恶贼交战,都被打得大败。” 厉秋风说到这里,王小鱼实在忍耐不住,抢着说道:“打仗原本也不是老百姓的事情,官兵为什么不出面截杀扶桑人?让平民百姓去对付扶桑人,那还要官兵何用?”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不由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喜欢听书,想来听过瓦岗寨的故事,自然知道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蜂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做皇帝。”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对呀!隋炀帝欺父霸母,荒淫无道,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才有了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最后群雄上了瓦岗寨,要夺取隋朝天下。瓦岗寨兴兵之后,天下英雄并起,齐心合力推翻杨广。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 许鹰扬冷眼旁观,见王小鱼眉飞色舞说话的模样,心下鄙视,暗想厉秋风不晓得从何处找了这样一个小丫头来做跟班,全无半点见识。隋炀帝虽然得位不正,不过并非是一个饭桶。他在位之时,隋军击败吐谷浑,除了心腹大患,又凿通了大运河连通南北,这些都是了不起的大功绩。另外他做了皇帝之后,定下了开科取士的规矩,使得天下寒门士子有了进身之阶,足以炫耀千秋万代。只是大唐从炀帝手中得了天下,如何会说他的好话?至于什么贾家楼四十六友结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都是说书先生胡编乱造,压根当不得真。 厉秋风见王小鱼越说越兴奋,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知道若是让她说下去,不晓得要说到什么时候,是以急忙抢着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其时中原各处烽烟四起,官兵到处镇压,已然是力不能及。扶桑恶贼在东南沿海劫掠汉人百姓,不过并未举旗造反,官府只想着对付各处反王,并未将这些扶桑人放在眼中,使得扶桑恶贼坐大,实属失策。 “这些扶桑恶贼原本打算抢掠汉人百姓的金银珠宝之后,便即驾船出海,返回扶桑。可是他们抢了许多钱财之后,贪婪之心大起,以为扶桑国穷困,哪里比得上中原上国繁华?与其回转扶桑国,倒不如留在中原,靠着抢掠汉人百姓过活,也胜过在扶桑国捕鱼喝风。这些奸贼打定了主意,有的占据了海上的岛屿作为巢穴,不时上陆劫掠杀伤汉人百姓,有的公然占据村镇山寨,如同绿林响马一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汉人百姓恨这些扶桑奸贼入骨,又拿他们没什么法子,其时朝廷将扶桑国称为倭国,百姓便将这些扶桑强盗称为倭寇。”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扶桑奸贼虽然歹毒狡诈,不过毕竟是外来的蛮夷,人数不多,汉人百姓比扶桑奸贼多出百倍千倍,若是一心对敌,即便死伤惨重,却也不会让倭寇如此猖獗。只恨中原千百年来,汉奸层出不穷,有了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相助,倭寇才能如虎添翼,神出鬼没地劫杀汉人百姓。昔年倭寇在东南沿海杀人放火,有许多富户暗地里与倭寇勾结,送给倭寇金银财宝,只求倭寇劫掠之时放过自己家。更有卑鄙无耻的大户人家,不只给倭寇送上钱财免祸,还要与倭寇联手杀戮百姓,抢劫钱财。也有刁民为了发财,甘愿投入倭寇军中,做了扶桑人的走狗,引领着倭寇杀害汉人百姓,抢掠金银珠宝。有了这些汉奸指路,倭寇越发凶残,战力也越来越强。初时他们上陆之时,还想着避开与官兵交战。到得后来,在汉奸的帮助之下,倭寇势力大增,竟敢公然与官兵对抗,往往还能大占上风。 “汉人百姓原本就是一团散沙,又受了汉奸坑害,越发抵挡不住倭寇的侵袭。所幸大唐立国之后,朝廷派出名臣良将统率大军剿杀倭寇。倭寇初时不知道大唐的厉害,还以为仍然能像以前那样击败官兵,没想到唐军与隋军大不相同,一战之下倭寇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残兵败将再也不敢嚣张,只能逃到海上的荒岛苟延残喘,不敢再上陆劫掠百姓。” 第二千三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纵观中原千百年间的往事,凡是朝廷和百姓上下一心之时,异族便不敢侵袭。即便有蛮夷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死活想要问鼎中原,最后往往只能灰飞烟灭,亡国灭种。可是一旦中原生了内乱,朝廷与百姓不能相容,蛮夷乘虚而入,即使有大江大河、长城要寨,也挡不住蛮夷大军侵袭,最后锦绣江山饱经践踏,百姓死伤无数。大唐强盛之时,将倭寇打得抱头鼠窜,不敢再上陆袭扰。谁知按下葫芦起了瓢,扶桑国国主听说隋朝覆灭,唐朝做了中原之主,还以为大唐初立,必定国弱兵疲,倒可以趁机捞一些好处。 “扶桑国君垂涎中原上国的锦绣江山,定下了夺取中原的大计。恰好东夷国生了内乱,扶桑国打着助东夷国平乱的旗号,不经东夷国国主相请,便即派出大军攻入东夷国,一心要先占领东夷国,再以东夷国为跳板,攻占大唐江山。扶桑人残忍狡诈,贪婪无比,大军进入东夷国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强盗还要凶残。东夷国的君臣原本就不打算请扶桑国相助平乱,见扶桑人如此残暴,心下不忿,派出使者潜入中原,请求大唐出兵驱逐扶桑国兵马。 “大唐压根没有将扶桑国放在眼中,只是不忍生灵涂炭,派出使者前去劝说扶桑国兵马退出东夷国,免得疆场征战,多有杀伤。没想到扶桑国君臣不知天高地厚,压根不听大唐使者劝说,不只将兵马赖在东夷国不走,还口口声声威胁大唐使者。其时唐高宗在位,随同唐太宗李世民征战天下的老将们已大多去世。可是唐高宗只派出了在太宗朝做给事中的文臣刘仁轨带兵前往辽东,征讨强占东夷国的扶桑国兵马,结果唐军在白江口大败扶桑国大军,几乎将敌军杀得全军覆没。扶桑国君臣这才知道大唐的厉害,吓得急忙上书唐高宗求和。 “白江口之战对于扶桑国来说乃是关系到国运的大战,可是对大唐来说压根无足轻重。刘仁轨虽然因为此战得到封赏,却也并不认为此战有什么值得炫耀之处。可见大唐与扶桑国一高一低,有云泥之分。逃到海外岛屿上的倭寇听说扶桑国大军在白江口惨败,更是吓得紧了,再也不敢上陆生事。 “后来安禄山、史思明叛乱,大唐就此衰弱。藏在荒岛上的倭寇趁机卷土重来,劫掠东南沿海,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不过扶桑国朝廷却再也不敢小觑中原上国,即便是在大唐覆灭之后,中原板荡,天下大乱之时,也不敢派出兵马袭扰中原。本朝立国之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励精图治,扶桑国君臣对大明心怀敬畏,不敢稍有异动。倭寇初时不晓得大明厉害,还以为与元朝末年之时一样,可以任由他们劫掠钱财,杀戮百姓,没想到官兵勇武,打得倭寇溃不成军,只好又逃到海外荒岛,以待时机。 “直到土木堡大战之后,瓦剌大军挥师南下,围攻京城。其时朝廷的精兵猛将已大半战死在土木堡,京城兵马空虚,形势危急。朝廷无奈之下,不只调动辽东、河北、山东、山西的驻屯兵马勤王,还将各处的备倭军也调往京城,用来对付瓦剌大军。后来瓦剌大军败退,朝廷重整京城守军,各地赶往京城勤王的精锐兵马和备倭军中的能战之兵大半留在京城。虽说这是无奈之举,但是备倭军从此衰弱,却是不争的事实。更要命的是经过土木堡大战之后,朝廷以为鞑子才是心腹大患,倭寇不过是癣疥之疾,从此将精兵猛将尽数派往北方各处关隘驻守,东南沿海防御空虚。倭寇气焰复炽,官兵越打越是害怕,到得后来,往往连倭寇的影子都没看到,只须听到倭寇的号角,看到倭寇的旗帜,官兵便即望风百逃,压根不敢与倭寇接战。” 厉秋风说到这里,许鹰扬心下暗想,怪不得阳大人如此看重他,想不到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见识却也不凡。南司之中杰出之士着实不少,不过有见识者武功往往不高,武功高强者又略嫌粗俗,不通文墨。如厉百户这等文武双全之人,委实太过难得。 许鹰扬却不晓得厉秋风武功虽然不弱,不过他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平日里常到案牍库阅读案卷,那是因为他奉了刘康之命,想要从这些案卷之中查找线索,探查锦衣卫是否与东厂勾结,要对正德皇帝在位之时的众臣不利。至于许多军国大事,厉秋风并没有多大兴趣,看到那些案卷,往往一扫而过,并未牢记。不过案卷看得多了,许多事情自然而然地留在脑中。后来他叛出锦衣卫,回到蜀中与师父隐居,这才痛感自己读书太少,难成大器,从此多读书籍,增加学识。他师父是一个博学之人,通晓世事,往往厉秋风苦思不解之事,只须师父指点一二,他便茅塞顿开。厉秋风早有前往扶桑国的打算,是以对于倭寇兴起之事极为看重,经过师父解释,才会对倭寇的来历如此清楚。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倭寇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些强盗罢了。归根到底还是官兵没用,欺负百姓时张牙舞爪,遇到倭寇只能望风而逃。”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你若是这样想可就错了。眼下袭扰东南沿海的倭寇与大唐之时不同。扶桑国虽然不过是蕞尔小国,不过拉大旗作虎皮,看了几部汉文典籍,自以为得到咱们汉人治国的精髓,也学着中原上国分封诸侯。不过扶桑国的诸侯国主不称君王,而被称为大名。扶桑人愚昧无知,学着中原上国分封诸侯,无异于东施效颦,不晓得此举极易惹出内乱。扶桑人狡诈贪婪,那些大臣做了大名之后,又想着做皇帝,纷纷拥兵自重,互相征伐,不将扶桑国主放在眼中。那些战败的大名往往全家被杀,手下的臣子倒是逃走了许多。不过扶桑国国土逼仄,这些丧家之犬难有藏身之处。他们为了活命,只得逃到海上,混入倭寇军中。” 第二千三百五十二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经过几十年苦心经营之后,骚扰东南沿海的倭寇已不是寻常的强盗,其实都是扶桑国内乱战败逃亡的官兵。这些官兵久经战阵,绝非寻常的海盗可比。先前咱们在老翁山看到金山岛的倭寇操练,他们布阵严谨,进退有据,哪里是乌合之众?确实是一支精锐的兵马。 “大明立国之初,官兵击败倭寇之后,抓到了许多俘虏,打听出倭寇的来历,禀报给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派出使者前往扶桑,斥责扶桑国君臣,要他们约束扶桑国败兵和百姓,不得再到大明沿海骚扰。扶桑国君臣不敢违命,派了许多人马守在扶桑国各处港口。怎奈扶桑国内乱不断,逃亡的官兵和百姓越来越多,有时就连守卫港口的官兵也跟着逃亡入海,做了倭寇。这些年间劫掠东南沿海的倭寇是败兵,眼下即将到来的是打败倭寇的扶桑国官兵,战力还在倭寇之上,咱们万万不可小觑。疆场征战与武林中的比武较技全然不同,几千几万人拼死厮杀,任你武功再高,于乱军之中能够自保已属侥幸,想要凭着武功单打独斗,将成千上万的敌人一举击败,那是想也休想。”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这个小子不只武功了得,见识却也不凡,先前我败在他的手中,却也并非全是因为他使了诡计。他话里话外提醒我不可小觑扶桑大军来袭,也算是为我着想。此战关系大明气运和千千万万汉人百姓的生死存亡,我须得小心在意,若是再在众人面前出丑,不只我自己丢人现眼,只怕还要连累得永泰寺也抬不起头来。 念及此处,妙慧大师不敢多言,只是站在一旁默然不语,想听听许鹰扬和厉秋风有何打算。只听厉秋风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你与张贵大人商议之后,不晓得他能派出多少兵马到东辽县来对付扶桑国大军?” 许鹰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大人说了,他手下能战之兵不过千人,其余各地屯兵虽然约有五千余人,不过都是一些老弱残兵,种地种菜还行,若是要他们上阵杀敌,那是想也休想。” 厉秋风原本也未对辽东总兵麾下的兵马抱有什么希望,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倒也并不沮丧。他思忖了片刻,正想说话,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阳大人看了厉百户的书信之后,原本以为柳生宗岩在中原连遭挫折,手下能征惯战的倭寇死伤殆尽,已然无力再次入关,只是打算盘踞辽东,以图东山再起,是以只派了许某带领北司三百余名兄弟到辽东公干。没想到柳生宗岩胆大包天,不只与金山岛的倭寇勾结,还与扶桑国的大名沆瀣一气,要联手偷袭京城。如此一来,咱们这几百人在扶桑国大军面前,必定是不堪一击。须得尽快派人赶回关内,先告知天津卫的守军死守码头,再将此事禀报给坐镇京城的阳大人,朝廷才能预先调动大军,挫败扶桑人的阴谋。”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许大人心思缜密,在下佩服。眼下扶桑国大军转瞬即至,还请许大人尽快派人赶回关内。眼下敌军虽然势大,不过好在柳生一族起了内讧,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与手下反目成仇,对咱们极为有利。这一年间厉某与柳生宗岩数次交手,知道此人武功极高,狡诈狠毒,不过老贼太过自负,心胸又极是狭窄,贪图小利而不晓得如何去图大势,否则只怕他早已阴谋得逞了。眼下这个老贼恨极了柳生旦马守等人,必定会想法子破坏柳生旦马守与扶桑国大军的阴谋,为此不惜将他图谋大明江山的诡计置于脑后。是以柳生老贼眼下不只不是咱们的敌人,反倒成了强援。不过这个老贼绝对不会放弃夺取大明江山的阴谋,一旦他除掉了柳生旦马守等人,便会对咱们下手。咱们对柳生老贼须得处处提防,免得遭了他的毒手。” 厉秋风与许鹰扬商议之后,便即依计行事。许鹰扬挑选了三名精干的锦衣卫,要他们立即赶回关内,先去天津卫告知守将严守码头,以防扶桑国大军偷袭,再赶回京城向阳震中禀报扶桑国大军妄图偷袭京城的消息。三名锦衣卫离开之后,厉秋风又将王小鱼、戚九和萧东引见给许鹰扬。萧东虽然在京城做事,不过与许鹰扬相比,官职地位自然是差得远了。他先前听厉秋风说眼前这人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趟差事办砸了,正愁没法子回去交差,想不到竟然见到了锦衣卫大员。若是能够与这位许大人结识,只须他为我说几句好话,六部那些官员自然不敢与我为难。是以厉秋风将他引见给许鹰扬之后,萧东卑躬屈膝,大拍许鹰扬的马屁。 许鹰扬听萧东阿辞如潮,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你虽然官职不高,不过在京城名气可不小。前些年阜阳府那件案子牵涉到萧大人,许某带着云大人签下的贴子去找萧大人问话,没想到工部侍郎吴大人站了出来,力保萧大人的清白。最后咱们无功而返,连萧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弄得灰头土脸,好生狼狈。” 萧东听许鹰扬提到阜阳府的案子,吓得脸色惨白,颤声说道:“许大人说笑了。小人一向谨慎,办差之时听从六部各位大人之命,绝对不敢自作主张,擅越雷池一步。小人确实参与了阜阳府雷家庄的买卖,不过那是奉了兵部和工部之命,绝非小人私下里与雷家庄勾结,还望许大人明察。” 萧东说完之后,向着许鹰扬一揖到地。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不必如此惊慌。吴大人当日已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有工部、刑部多位大人做保,许某岂能信不过萧大人?” 许鹰扬说到这里,萧东松了一口气,正要站直了身子向许鹰扬道谢,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只是事情与三大营军械采办有关,乃是一等一的大事,锦衣卫岂能不探查清楚?否则皇上问了起来,指挥使大人和镇抚使大人丝毫不晓得此事,可就有罪在身了。是以如此等要事,萧大人若是事先能与咱们知会一声,便要少了许多麻烦。” 第二千三百五十三章 以官职而论,萧东在京城只是不入流的小吏,但是他为六部尚书、侍郎及各司主事官员办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差事,乃是大小官员的财神爷,不知道为那些龌龊官儿赚了多少银子。数十年宦海风波,使得萧东狡诈圆滑,与朝廷大小官员都有交情,在江湖之中也极有面子。此时他听许鹰扬说话,心下雪亮,知道许鹰扬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在暗示他日后有好买卖时,须得与锦衣卫事先勾结,大伙联手发财。此前萧东也想过与锦衣卫官员结纳,只是他官职卑微,虽然也结交了几个锦衣卫小旗之类的小官,却不敢痴心妄想搭上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这等大官。是以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萧东心下又惊又喜,恭恭敬敬地对许鹰扬说道:“是是,许大人如此吩咐,小人哪敢不从?此间事了之后,小人回到京城,一定去拜访许大人和北司各位大人。日后小人奉命办差之事,自然会事先知会许大人,免得生了误会。” 许鹰扬见萧东如此上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萧大人如此识趣,怪不得许多朝廷大员都对你称赞有加。你此次奉命前往扶桑办差,兵部和工部已经告知锦衣卫。萧大人带着的那几份关防,还是许某签发,只怕萧大人还不知道罢?” 萧东吓了一跳,脸色大变。他知道自己虽然在六部如鱼得水,与许多官员都有交情,不过这些人只是利用他发财罢了,若是遇到风险,第一个便要将他推出来背黑锅。萧东不是科甲正途出身,升官是不敢想了,只盼着能发一笔横财,辞了官职之后,到江南富庶之地买田置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此次前往扶桑国办事,他隐约知道背后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一着不慎,杀身之祸立至。不过想到此行至少能赚上七八万两银子,只要自己能够平安返回,便能离开官场,到江南享福,是以思虑再三,他最后将牙一咬,还是将这趟差事接了下来。 不过萧东动身之前,兵部和工部几位官员找他密谈,虽然没有明说,萧东已然猜到此行要与扶桑国官员做一笔买卖。依照大明律例,与扶桑人做生意乃是大罪,只须安上一个“私通倭国”的罪名,便能将他抄家问斩。只是此事由兵部和工部暗地里主持,萧东虽然心下不安,可是为了赚到银子,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些官员明里暗里对他再三叮嘱,此事万万不可泄漏出去。萧东自以为将此事遮掩得甚是隐密,就连几位随他同行的掌柜也不晓得他的底细,没想到许鹰扬竟然早已知晓。而且听他说话,似乎锦衣卫也参与了此事。萧东越想越是惊骇,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许鹰扬见萧东吓得脸色惨白,笑着说道:“萧大人一心为大明办事,许某佩服。只是眼下情势有变,萧大人已不必再到扶桑国走上一遭。此间事了之后,萧大人尽可以赶回京城交差,许某自然会与火器局、兵部和工部各位大人打好招呼,他们绝对不会为难萧大人便是。” 萧东听许鹰扬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放心,口中连声道谢。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晓得许鹰扬和萧东皮里阳秋说些什么,只是看到萧东在许鹰扬面前唯唯诺诺、低三下四的模样,心下鄙视,暗骂萧东欺下媚上,太过丢脸。 厉秋风随后将戚九引见给许鹰扬。许鹰扬听厉秋风说戚九在登州卫当差,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了戚九一番,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少年英雄,果然与众不同。戚公子乃是世袭军户,以爵位而论,想必还在许某之上。” 戚九听许鹰扬如此说话,心下一凛,暗想此人能够坐上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果然是一个厉害人物。爹爹此次要我到东辽县来打探倭寇的踪迹,并未得到兵部勘合。若是被人参了一本,说爹爹私自派人到辽东办差,犯了擅权之罪,轻者撤职罚俸,重者抄家问斩。我须得小心应付,免得被姓许的看出破绽。 戚九心下打定了主意,听许鹰扬说完之后,他只是躬身道谢,又谦逊了几句,压根不敢与许鹰扬多说一句话。好在许鹰扬并不难为他,又与王小鱼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话,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既然柳生旦马守已经出海,咱们不妨趁机将他留在东辽县的爪牙尽数除掉,再将公差捕快和精壮百姓召集起来守城。虽然无法与扶桑国大军相抗,却也能拖延一两日。”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许鹰扬将十几名锦衣卫头目召进院子,吩咐他们各自带领属下依计行事。厉秋风等人见许鹰扬将锦衣卫派遣得井井有条,心下均想,此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决非临时起意。只怕他找到这里之前,已然有了计谋。怪不得他能坐上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绝非侥幸。 许鹰扬将手下的锦衣卫派走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据厉百户所说,此处离着柳生一族的老巢不远,按理说应当直捣虎穴。只是眼下咱们人手不足,不能犁庭扫穴,将柳生宗岩的老巢一举挑了。只好咱们先进入东辽县城,将柳生旦马守留在城中的爪牙除掉,再全力守住城池。如此一来,就算扶桑国大军到了,看到城上严阵以待,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厉秋风知道论起排兵布阵,许鹰扬远在自己之上。是以听他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许大人见识非凡,只须发号施令好了,厉某必定遵令而行,绝对不敢违拗大人之命。” 许鹰扬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颇为满意,正想说几句勉励之语,忽听戚九说道:“许大人,在下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许鹰扬双眉一挑,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公子有事情尽管说便是,许某洗耳恭听。” 戚九拱手说道:“在下不敢。只是东辽县城北、西、东三面都有城墙,但是南方濒临大海,并无城墙可供守卫,以一条宽约四五丈的河流为界。在下以为当年官府筑城之时,以为海边的码头不大,若是有敌人从海上来袭,只须守住海岸,将敌人阻挡在海上,便可保得城池无恙,这才没有在城南筑墙。若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没有扯谎,扶桑国数万大军杀奔东辽县,如此多的船只压根无法进入码头,必定会从王家庄北侧的大水沟进入大石洞。如此一来,咱们守住东辽县城压根没有什么用处,至多只能自保罢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四章 许鹰扬听戚九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公子以为咱们守住城池无用,难道要将东辽县城白白丢给扶桑人不成?” 戚九听许鹰扬话语之中透着不快,急忙摇头说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东辽县城南方无险可守,敌军若是倾力来攻,守军非得大败不可。到时退无可退,连累得城中百姓也无法逃生。好在扶桑大军此次并不是要攻占东辽县城,而是要将船队藏匿于大石洞中,。以在下之愚见,除掉城中的倭寇之后,便即召集城中能战之人,想法子堵住大水沟,断了扶桑大军进入大石洞的水道。如此一来,敌军虽有数万,却都在海上,不能一起上岸来对付咱们,即便兵马再多,也没有多大用处。”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妙慧大师不懂战阵之事,听戚九和许鹰扬说话,虽然每一句话都听得懂,却压根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一片茫然。厉秋风和萧东却知道确如戚九所说,东辽县城守卫空虚,想要将城池守住,势比登天还难。与其死守城池,不如想法子阻断大水沟,迫使扶桑大军的船队滞留于海上。如此一来,即便敌人有数万大军,却也不能一起上岸厮杀。 许鹰扬听戚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公子说的颇有道理。只是东辽县城中还有许多百姓,若是咱们弃了城池,任由这些百姓被倭寇屠戮,就算最后咱们能够逃出生天,朝廷也要问咱们一个‘畏敌如虎,弃城逃走’的罪名。你我食大明之俸禄,绝对不能将城池弃守,否则朝廷必定不会放过咱们。” 许鹰扬说到这里,戚九心下大急,正要出言驳斥,厉秋风却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与许鹰扬争辩。戚九虽然心下不服气,却也不敢多说,只得强压住胸中的怒气,不再与许鹰扬说话。许鹰扬又对妙慧大师说道:“咱们这就要去城内县衙,大师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不妨与咱们同去。” 妙慧大师点了点头,并未说话。许鹰扬又与厉秋风商议了一番,这才与众人一同出了厢房。此时天色昏暗,已近黄昏。王小鱼长出了一口气,想起此前在大石洞中的种种遭遇,已然恍如隔世。她见许鹰扬和厉秋风并肩走在最前面,压低了声音对走在身边的慕容丹砚说道:“这个姓许的家伙一副大剌剌的模样,着实让人厌恶。扶桑人心怀叵测,这些锦衣卫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慕容姐姐,你须得私下里提醒厉大侠,千万别被这个姓许的暗算。”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妹妹放心便是。这些锦衣卫虽然狡猾,不过厉大哥与他们周旋多年,必定知道他们的手段,绝对不会轻易上当,咱们只须听厉大哥吩咐便可。” 众人走出了院子,只见门外高高矮矮站了二十多个青衣人,个个头戴深笠,腰悬长刀,一望便知这些人都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厉秋风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这座庄子是倭寇用来遮掩身份的巢穴。虽说柳生一族的杀手死伤惨重,不过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庄子中必定还有倭寇隐藏。咱们离开庄子之时,须得小心在意,免得被倭寇察觉,不免误了大事。” 许鹰扬点头称是。众人出庄之时,不敢从大路行走,而是由王小鱼带路,在小巷之中转来转去。此时暮色沉沉,天色昏暗之极,直走出一柱香工夫,隐约可以看到庄子入口处的两棵大柳树的影子。王小鱼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被困在墓道中之时,我曾经稀里糊涂回到了王家庄,其时庄口并没有庄丁守卫。可是现在我也不晓得是做了一场大梦回到了这里,还是确实回到了王家庄。慎重起见,先前我和戚九进城买药之时,是从左首石墙跃了出去,避开了庄口那几间屋子。眼下咱们又到了庄口,应该如何出庄?” 慕容丹砚想起自己被困在墓道中之时,也曾迷迷糊糊回到王家庄。不过据萧东所说,她与王小鱼的古怪经历并非是遇到了鬼,而是因为吸入了墓道中的毒气,才会神智失常,做了一场大梦。眼下王家庄中情势未明,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咱们还是翻过石墙离开庄子罢。免得惊动了倭寇,在此耗费工夫。” 王小鱼点了点头,带着众人悄无声息地折向左行,穿过横贯王家庄的那条大路,潜入左首一条小巷。走了十余丈后,又折向右行,片刻之后已到了石墙之下。众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各自施展轻功越过了石墙。王小鱼见几名女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是轻轻一跃便即跳上了石墙顶端,心下大为羡慕。慕容丹砚见她一脸艳羡的模样,心下暗自好笑,与妙慧大师分别抓住王小鱼的两条胳膊,带着她轻飘飘地跃过了石墙。 众人走上官道之时,天空已然全黑。戚九转头向北方望去,心下暗想,往北两三里地,便是那座木桥。柳生旦马守为了驾船出海接应扶桑国大军,掘开海边的水坝,将大石洞中的水潭与大海连通起来。不晓得此人出海之后,倭寇是否又将水坝堵塞。柳生宗岩这个老贼驾船去找柳生旦马守寻仇,不晓得他是否能够得手。若是老贼杀掉柳生旦马守,与扶桑国大军的统兵大将勾结起来,凭着他的本领,只怕为祸更烈。最好老贼找到柳生旦马守之时,与那些背叛他的扶桑武士火拼,双方两败俱伤,对咱们最为有利。 众人沿着官道一路南行,走出数里之后,已然能够影影绰绰看到东辽县城北门城楼上的灯笼火把。王小鱼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对许鹰扬甚是忌惮,她却并不害怕。看到不远处便是东辽县城北门,王小鱼快步走到许鹰扬身边,口中说道:“许大人,你是锦衣卫大官,城里的公差捕快也好,官兵也罢,一定害怕大人的虎威。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多半已经落锁。你不妨派人先行到城下叫关,吩咐官兵将城门打开。否则咱们到了城下,只怕还得费一番工夫。” 第二千三百五十五章 许鹰扬知道妙慧大师是永泰寺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武林中的前辈名宿,万万不能得罪。何况要对付倭寇,还要借助永泰寺群尼之力,是以与她说话之时甚是恭谨有礼。而慕容丹砚是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的爱女,又是厉秋风的红颜知已,许鹰扬有心结纳,对慕容丹砚也甚是客气。只有王小鱼说话做事冒冒失失,武功又极是差劲,许鹰扬打心里瞧不起她。此时听王小鱼说话,许鹰扬原本不想理会,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小丫头虽然愚蠢,不过毕竟是厉秋风的朋友,还是给她几分面子为好。念及此处,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依照大明律例,城门落锁之后,便不能打开,否则守城将士犯了死罪,定斩不饶。就算许某派了锦衣卫拿着腰牌前去叩城,城上的军士也绝对不敢打开城门。咱们还是寻一个守卫疏忽之处,越过城墙潜入城中。好在东辽县城的城墙高不足两丈,又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砖石脱落,想要攀上城墙,倒也并非难事。”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这是什么规矩?难道城门落锁之后,有敌人的兵马打了过来,城外的官兵和百姓想要逃入城中也不能打开城门吗?” 许鹰扬沉声说道:“自然不行!若是逃回来的官兵和百姓之中混有敌军的奸细,甚至有敌军的将士趁乱进入城中,城池便守不住了。昔年鞑子兵攻打大宋,兵马不过数万,远不及宋军人多。只是鞑子兵凶狠残忍,南下之时,最初并不攻打有官兵守卫的城池,而是先派出兵马洗劫城池左近的乡村。鞑子兵抢走村民的粮食、牲口和钱财,将村民尽数抓走,然后逼着他们走在前面,向官兵守卫的城池逼近。如此一来,城上的守军若是不忍看到百姓死在鞑子刀下,打开城门放百姓入城,鞑子兵可以趁机冲入城中,攻陷城池。若是城上守军不肯打开城门放百姓入城,鞑子兵便将百姓当作盾牌,逼着他们向城门逼近。城上守军即便开弓放箭,或者抛下擂石滚木,杀掉的都是汉人百姓,伤不到鞑子兵,白白耗费了羽箭和擂石滚木。如此一来,鞑子兵攻到城下,破城便容易多了。是以大宋亡于鞑子兵手中,除了因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之外,便是因为鞑子兵未经圣人教化,行事卑鄙无耻,残暴之极。若是当年大宋也和鞑子兵一般残忍,只怕早已将鞑子灭了。”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鞑子兵入主中原之后,对待汉人极是残忍,结果不到百年,天下英雄并起,要将鞑子驱逐出中原。鞑子兵虽然强悍,杀戮极为惨烈,不过他们遇上了克星。本朝开国大将常遇春凶悍异常,不只战阵之上勇冠三军,而且对待鞑子兵和鞑子百姓更加残忍。捉到鞑子之后,不论是官兵还是百姓,尽数绑成了一串,逼着他们冲向鞑子兵。鞑子兵从来没有想到汉人被他们压制了百余年之后,用上了他们的残忍法子。鞑子兵虽然残忍狠毒,不过以战力而论,其实并不比汉人强多少,至于用兵韬略,更是差得远了。遇上比他们更加凶猛残暴的常大将军,自然只有惨败的份儿。 “常大将军带兵攻占城池之后,凡是被擒获的鞑子兵,不论是否投降,全部军前斩首,有官职者多被五马分尸或是千刀万剐。是以鞑子兵听到常大将军引军来攻,不等接战便即胆寒,纷纷逃走。太祖皇帝听说常大将军杀降之事,曾经派了使者到军中告诫他不要太过残暴,常大将军却说鞑子天性狠毒,不能用圣人的说教安抚,只有比鞑子更加狠毒,他们才能屈膝投降。此后常大将军我行我素,杀得鞑子尸横遍野,凄惨之极。不过多亏了常大将军如此凶悍,我朝才能以二十万大军北伐,打得数十万鞑子兵溃不成军,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名将的王保保也被杀得望风而逃,只带了自己的老婆扶着树枝游过黄河,侥幸逃了一命。是以战阵之上,不能有丝毫仁慈之心,否则一旦放城外的败兵和百姓入城,城池多半保不住了。如此一来,兵败城破,会有更多的将士和百姓死于敌军刀枪之下。”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惊疑不定。王小鱼心下暗想,我听说书先生讲述大明开国故事,对徐达大将军和常遇春大将军最为推崇。这些说书先生只说常大将军性子刚烈,脾气火爆,每次上阵必定身先士卒,身上大大小小有数十处创伤。后来他英年早逝,便是因为性子火爆伤了脏腑,刀剑之伤害了肉身。否则以他健壮如牛的身子,必定能活上八九十岁。可是听姓许的说话,常大将军之残暴,比之鞑子兵亦不遑多让。姓许的是官场中人,自然不敢诋毁常大将军,是以他说的话只怕都是真的。幸好常大将军如此凶猛,心如蛇蝎的鞑子兵才会望风而逃。眼下倭寇在辽东兴风作浪,对付这些奸贼也要像常大将军一样,不能有丝毫仁慈之心。只有将他们杀得一个不留,才能免除后患。 慕容丹砚的心思却与王小鱼不同,她心下暗想,我曾听爹爹说过,大明开国诸将之中,以能征惯战而论,首推徐达和常遇春二人。只是徐、常二人性子大相径庭,最后的结局也是迥然不同。徐达为人谨慎,待人宽厚,虽然身为统兵大将,却极少杀戮,是以不只手下将士对他极为爱戴,就连敌军对他也是颇为敬重。后来大明立国,太祖皇帝性子刻薄,生怕功臣尾大不掉,夺了朱家的江山,是以大开杀戒,诸将大多获罪被杀。而徐达谨小慎微,终于逃过了太祖皇帝的屠刀。他死后封王,子孙后代也是高官厚禄,恩宠不绝。而常遇春性如烈火,战阵之上杀戮惨烈不说,战后屠戮俘虏,连手无寸铁的鞑子妇孺都不肯放过。正所谓“杀降不祥”,后来常遇春北伐途中暴卒,年纪不过四十余岁,实在太过可惜。他的后代子孙多有获罪被杀者,与途达的子孙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可见为将者不能嗜杀,否则必定祸及子孙。 第二千三百五十六章 许鹰扬说话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好在能够看到远处城墙上的灯火,是以众人不必点起火把,只须一直向着灯火走去,便不会迷路。许鹰扬不晓得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昔年土木堡大战之后,英宗皇帝北狩,名臣大将和精锐之兵又大半战死,朝廷失了主心骨,可以说是乱作了一团。瓦剌太师也先一心想趁此机会夺取中原,便即率军南下,将英宗皇帝押在前锋军中,想以英宗皇帝为人质,逼迫大明边关守将打开城门……” 王小鱼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不解,忍不住开口说道:“北兽?什么是北兽?比老虎还要厉害么?英宗皇帝北兽又是什么意思?” 许鹰扬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无知,心下对她越发鄙夷,压根不想给她解释,是以仍然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瓦剌大军到了大同,要英宗皇帝命令守城大将打开城门。大同乃是九边重镇,守将郭登自然识得英宗皇帝。此前接到土木堡传来的败报,郭登已然知道情形不妙,立时派出许多斥侯前去打探消息。后来听说英宗皇帝并未死在乱军之中,而是被瓦剌掳走,大同守军诸将都是额头相庆,独有郭登将军皱紧了眉头,对众将说道,天子无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各位想过没有,一旦鞑子兵拥着天子到了大同城下,以天子的名义要咱们打开城门,又当如何处置?” 王小鱼见许鹰扬压根不理会自己,自顾自地说话,心下着实恼火。慕容丹砚和永泰寺一众女尼对于军国大师所知不多,虽然多少读过几本书,也只是最粗浅的百家姓之类的书籍,至多翻过四书五经中的一两本,却也并未深读。至于史书典籍,兵书战策,却是看都没有看过一眼。是以不晓得“北狩”二字是何意思,倒也并不稀奇,自然无法向王小鱼解释。厉秋风和萧东自然知道许鹰扬用“北狩”二字来遮掩英宗被瓦剌俘虏的尴尬,只是许鹰扬并未回答王小鱼的问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厉秋风碍于礼节,不好开口代许鹰扬为王小鱼解说。而萧东一心要讨好许鹰扬,已然看出许鹰扬对王小鱼颇为不屑,生怕得罪了许鹰扬,自然不会与王小鱼说话。只有戚九走在王小鱼身边,听她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知道王小鱼心下不快,实在不忍心她如此尴尬,是以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许大人说的北狩,是北方的北,狩猎的狩。北狩原本是指到北方狩猎。北宋末年,金人攻入东京汴梁,掳走了宋徽宗和宋钦宗,连同数千赵宋皇族一并押往金国。只有康王赵构侥幸逃走,受了百姓拥戴,做了大宋皇帝,便是后来的宋高宗。其时徽、钦二宗未死,宋朝史官书写起居录之时,总不能说两位皇帝做了金人的俘虏罢?也不晓得哪一个家伙灵机一动,用了‘北狩’二字来讲述徽、钦二宗的去向。其实官员百姓都知道这是史官故意为皇家掩饰,只是谁都不敢说破罢了。待到英宗皇帝被瓦剌俘虏,大明朝廷便也学着宋朝史官的模样,只说英宗皇帝‘北狩’,而不提他被瓦剌掳走的奇耻大辱。”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她知道戚九不怕得罪许鹰扬,为自己解释“北狩”二字的含意,是害怕自己太过尴尬,心下颇为感激。只是她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心潮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这些混账皇帝昏庸无道,害得无数百姓惨死在敌军手中,还玩弄这些心机来掩饰自己的罪恶,真是太不要脸了。” 戚九和王小鱼说话之时,声音极低,许鹰扬走在前面,压根没有听清两人说话,是以仍然自顾自地与厉秋风等人说话。只听他沉声说道:“众将听郭登如此一说,心下大惊,暗想若是真如郭将军所说,天子到了大同城下,要咱们将城门打开。到时若是不开城门,违抗圣旨,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虽说天子在瓦剌手中,无法下旨将咱们斩杀,但是眼下在朝廷主事的是孙太后,她是英宗皇帝的亲生母亲。这位孙太后性子刚烈,颇有男子气概。宣德皇帝在位之时,对她也是十分敬重。正所谓母子连心,咱们违拗了英宗皇帝的旨意,若是被孙太后知道,以为咱们因为英宗皇帝陷于敌军之中,料想他不会再返回中原,这才不肯奉旨开城,非得斩了咱们立威不可。可是若要奉英宗皇帝之命打开城门,瓦剌大军一拥而入,这些鞑子兵残忍凶狠,必定会将咱们尽数杀掉。咱们身为大同守将,丢了城池,依照大明律例,家人也难逃一死。眼下不开城门是死,打开城门也是死,这可如何是好? “众将越想越是害怕,一个个胆颤心惊,面无人色。一位老将情急之下,突然想到郭登足智多谋,为何不听听他有何主意?是以这位老将越众而出,对郭登拱手说道,将军大人智计超人,想来必定有能够化解眼前这场大祸的良策。咱们这些粗人惟大人马首是瞻,还请大人给咱们想出一条良策,救了咱们的性命。 “众将听老将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请求郭登为众人想出一个主意,逃过这场大难。郭登见众将已然吓得六神无主,这才对众人说道,郭某想了一个主意,只是眼下咱们的情形甚是凶险,须得上下一心,方能消弥这场大祸。 “众将只求能够避祸,听郭登如此一说,纷纷赌咒发誓,只要郭登发号施令,众人必定遵守,若有人不听郭登号令,人人得而诛之。郭登见众将发了毒誓,这才开口说道,天子叩关,咱们若是不开城门,违抗圣旨,人人难逃一死。不过当年太祖皇帝曾经颁下了圣旨,城门一旦落锁,便不得再开,否则便是抗旨不遵,乃是死罪。当今天子虽然是天下共主,不过与太祖皇帝相比,也只能执儿孙礼。若是天子被瓦剌逼迫前来叩关,咱们不妨以太祖皇帝的圣旨为护身符,只说太祖皇帝立了规矩,城门落锁,便不能再开,请天子改日再来。拖到次日之后,郭某是守城主将,推说病重不能露面,找一位将军在城上应付一番,只说主将病重,不能视事,仍然无法开城。如此拖得几日,瓦剌没有法子,要么退兵,要么移兵其它城池,大同城便可逃过一劫。” 第二千三百五十七章 厉秋风和戚九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均想,郭登身为大同主将,有守土护城之责,迫于形势,打算用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来就化解危局,倒也并无不妥。但是他只想着将英宗皇帝从大同城下应付走,至于宣府等其它城池是否也能像大同一般安然无恙,郭登却压根不放在心上。此人身为边关大将,只想着自己所镇守的城池是否平安,太过于小家子气了。他也不仔细想想,若是宣府等关隘被瓦剌攻破,大同难道能独善其身么? 众人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众将听了郭登的主意,心下大喜,便即依计而行。果不其然,瓦剌大军的先锋兵马日夜兼程,两日之后冲到了大同城下。若是换作往日,瓦剌兵马初到大同,绝对不敢离城池太近,免得被城上射下的羽箭杀伤。可是此番他们拥着英宗皇帝前来,有人质在手,知道大同守军不敢胡乱放箭,是以纵马直扑城下,一直冲到了护城河边。 “瓦剌军先锋主帅逼迫英宗皇帝出阵,向城上呼喊,要守军打开城门,放瓦剌兵马入城。可是城楼上只走出了一员偏将,向着城下的英宗皇帝拱手说道,大同总兵郭登病重卧床,无力登城,是以这几日城门落锁,没有总兵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瓦剌军主帅见官兵不肯开城,心下大怒,逼迫英宗皇帝想法子让守军将城门打开。英宗皇帝无奈之下,只得向着城上的官兵大声叫道,朕乃大明皇帝,你们若是违抗圣旨,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速将城门打开,放瓦剌兵马入城,朕可以饶了你们的性命。 “城上那员偏将早已得到了郭登的吩咐,听英宗皇帝如此一说,他并不惊慌,站在城上对英宗皇帝大声说道,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便已颁下了圣旨,明言城门一旦落锁,任何人不得将城门打开。除非到了次日开城的时辰,方才可以打开城门。眼下城门已然关闭,咱们须得谨守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即便是天子到此,却也不敢打开城门。 “英宗皇帝听那员偏将将太祖皇帝抬了出来,知道若是逼迫守军打开城门,便是大大的不孝。他没有法子,只得将此事说给了瓦剌军主帅。瓦剌军主帅心下恼怒,恨不能立时下令攻城。不过他是沙场宿将,知道大同城墙高大,又极是结实,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从来没有被瓦剌军攻陷过。何况自己奉了太师也先之命率军到了这里,只是想着用英宗皇帝赚开城门,压根没有攻城的打算,是以并没有携带云梯、回回炮之类的攻城利器。若是下令攻城,只怕连护城河都过不去。他思虑再三,暗想大不了等上一夜,到了明日天亮之时,再让英宗皇帝下令守军打开城门。城中的官兵再狡猾,也不敢违拗了英宗皇帝的旨意。念及此处,瓦剌军主帅下令退兵三十里扎下大营,只等着次日天亮之后,再想法子赚开城门。 “郭登等人定下计谋之后,便即派出使者赶往京城,将瓦剌大军即将来袭之事禀报给内阁,请求内阁大佬拿主意。同时又将城内能战之兵尽数派到城上坚守,绝对不能让鞑子兵攻上城头。郭登自己躲在总兵衙门之中,静候瓦剌军的动静。 “次日一早,瓦剌军拥着英宗皇帝又到了大同城下。英宗皇帝要城上守军打开城门,可是这次连那员偏将都没有露面,只有几个大嗓门的军士冲着城下大声叫道,郭总兵病重,城中的大小官员都到总兵衙门候命去了。因为郭总兵卧床不起,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没有他的命令,城门不能打开,否则便是违拗太祖皇帝的旨意。 “瓦剌军主帅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郭登故意带着众将避而不见,想要将瓦剌军耗走。其时瓦剌军在土木堡打了大胜仗,兵锋甚劲,被大同守军如此愚弄,如何肯放过这座城池?只不过瓦剌人一心以为大同守军见了英宗皇帝,必定会开城投降,绝对不敢违拗圣旨,是以出发之时没有携带攻城器具,此时想要攻城,压根无法冲上城墙。瓦剌军主帅没有法子,只得又带着英宗皇帝回到大营,静待时机。” 厉秋风听许鹰扬滔滔不绝讲述往事,心下暗想,王姑娘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许鹰扬偏偏说了这么多废话。只须告诉她城门落锁之后不得打开城门便好,何必多费工夫? 只听许鹰扬口中说道:“如此一连过了五日。第六日一早,瓦剌军主帅又带着英宗皇帝到了大同城下,突然发觉今日与往日不同。只见城上旌旗招展,将士盔明甲亮,与往日大不相同。而且箭楼之下站了二十余位顶盔贯甲的将官,中间一位神威凛凛,正是大同总兵郭登。 “瓦剌军主帅见郭登终于现身,心下大喜,立时要英宗皇帝给郭登下旨,让他打开城门,放瓦剌军入城。没想到英宗皇帝说完之后,郭登站在城头正色说道,先帝北狩,遭遇不幸。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先帝,想骗本官开城?! “英宗皇帝和瓦剌军主帅听郭登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这两人都是极聪明之辈,知道郭登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对不敢拿皇帝的安危说假话。瓦剌军主帅知道事情有变,急忙下令兵退五十里,扎下大营,派出探马前去打探消息。 “探子刚刚走了不久,瓦剌太师也先派出的使者到了先锋军大营。原来土木堡大战之后,大明朝廷着实乱了一阵子。可是在孙太后和于谦大人主持之下,已然稳定下来。后来探马报称瓦剌太师也先打算利用英宗皇帝欺骗边关将士献城,带兵直扑北京城,孙太后虽然心疼英宗皇帝,不过为了祖宗的基业,她思虑再三,还是答允了于谦大人所请,立郕王为皇帝,遥尊英宗皇帝为太上皇,以挫破瓦剌的阴谋。如此一来,大明有了新皇帝,想用英宗皇帝赚开大同城已不可能。而且大同总兵郭登骁勇善战,必定会伺机出城抢走英宗皇帝。是以也先派使者前来召回先锋兵马,与瓦剌大军会合,再想法子直扑京城。” 第二千三百五十八章 许鹰扬说话之际,众人已然走到东辽县城北门之外,离着城门只有十余丈远,隐约能够看到城上来回走动的军士的影子。许鹰扬停下脚步,叫过几名锦衣卫,要他们向城门两侧搜寻,查找能够翻越城墙之处。几名锦衣卫躬身施礼,便即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眨眼消失在黑暗之中。 许鹰扬带着众人躲到路边一处树林中。萧东凑在许鹰扬身边,陪着笑脸说道:“方才许大人还没有说完,不晓得后来怎样?”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闲来无事,许某不妨将此事说完,以搏各位一笑。其时郭登态度大变,那是因为他接到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知道郕王做了皇帝,英宗皇帝被尊为太上皇。如此一来,郭登再也没有丝毫顾忌,带领诸将登上城头,义正词严地拒绝打开城门,而且他在城内调集精兵,打算突袭瓦剌军先锋兵马,将英宗皇帝抢回来。只是他率领兵马夜袭瓦剌军大营之时,才发觉瓦剌军已然退走,只留下了一座空营。”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各位不妨想想,若是太祖皇帝当年没有定下城门落锁之后不得打开城门的规矩,郭登将军等人见到英宗皇帝在城下叩城,虽然明知道是瓦剌人的阴谋,只是为人臣子,却也不能不将城门打开,否则便是死罪。这个规矩一直传至今日,若是有人擅自打开城门,必死无疑。” 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不置可否,只有萧东连声称赞,大拍马屁。王小鱼心下鄙夷,暗想姓许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多半是故意羞辱我,讥讽我不通世务,见识浅薄。哼哼,这些掉书袋的本事我自然比不上你,待我练成武功之后,咱们拳脚兵器上见真章! 许鹰扬听萧东谀辞如潮,,虽说他甚是谨慎,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些吹捧之语听在耳中着实受用。是以许鹰扬逸兴横飞,接着说道:“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祖皇帝虽然立了规矩,威慑众将,还是有胆大包天之辈不听号令,最后闯下了弥天大祸。 “许某方才说过,大明开国诸将之中,以功绩而论,首推徐达、常遇春两位将军,其余如冯胜、傅友德等将军各擅胜场,难分高下。但是在徐、常两位将军之后,名声最为显赫的却是凉国公蓝玉。蓝玉投军之初,在常遇春将军帐下效力,只是军中一个小头目。不过蓝玉做事有胆有谋,战阵之上奋勇争先,立下了许多战功,颇得常遇春将军的欢心,为此常遇春将军多次在太祖皇帝面前称赞蓝玉有大将之才,前途不可限量。 “有了常遇春将军的赏识,蓝玉心中感激,打起仗来更加拼命,功劳越立越多,不出数年,便由军中一个小头目升任千户和指挥使。待到太祖皇帝兴兵北伐,蓝玉已是常遇春将军手下最为得力的猛将,打得鞑子兵望风而逃,狼狈不堪。后来常遇春将军暴病身亡,蓝玉归于徐达将军麾下,一直打到了大都城下。此后他先后跟随徐达、傅友德、冯胜等名将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 “等到开国诸将大多凋零之时,蓝玉脱颖而出,成了大明第一名将。太祖皇帝于洪武二十一年派遣大军北征鞑子之时,便以蓝玉为主将,统领十五万大军出塞。蓝玉率领大军如风卷残云一般,直扑鞑子老巢捕鱼儿海。鞑子兵以为朝廷大军缺乏粮草,无力逼近捕鱼儿海,是以未加防备。加上当时大风扬起沙尘,即便是光天化日,丈许之内也看不清楚人影,鞑子兵的探马无法走远,是以蓝玉率领大军疾奔捕鱼儿海,鞑子兵竟然毫无察觉。待到大明将士闯入鞑子营寨之中大砍大杀,鞑子仓促迎战,被杀得血流成河。统领鞑子兵的太尉蛮子等人被杀,其部众皆降,仅元主与太子等数十骑逃走。此战俘虏鞑子王子、妃嫔、公主以下百余人,亲王及平章以下官属三千余人,男女户口七万七千余人,抢回了元主的宝玺、符敕、金银印信,还有马匹、骆驼、牛、羊等牲口十五万余头,并焚毁其甲仗蓄积无数。经此一战,元主再也无力率兵南侵,只能远远逃到大漠深处苟延残喘。 “捷报奏传至京城,太祖皇帝大喜,赐诏奖励慰劳,将蓝玉比作汉朝名将卫青和唐朝名将李靖。蓝玉在捕鱼儿海大胜鞑子之后并未收手,又率军追击,杀败赶来救援元主的鞑子援军,杀死鞑子将军数十人,俘虏人口、牲畜六万余,千里之内再无鞑子的踪影。蓝玉志得意满,这才奉太祖皇帝之命班师回朝。”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蓝玉立此大功,睥睨大明开国诸将,风头一时无俩。只是蓝玉居功自傲,不知道收敛避祸,率领大军班师回朝,途中横征暴敛不说,竟然调戏被俘虏的元主王妃,事后杀人灭口,已然犯了死罪。大军到了喜峰关前,已是深夜时分。依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城门天黑时分落锁,直到次日天亮才可打开城门。蓝玉派了部将到喜峰关下叩关,要守将打开城门。守将知道蓝玉残暴,若是自己不开城门,得罪了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只怕有性命之忧。不过太祖皇帝驭下极严,若是违令打开城门,必定会被问罪,到时不只自己要人头落地,父母妻儿也难逃一死。是以守将在城上拱手作揖,只说皇帝有旨,城门落锁之后不得打开,否则定斩不饶。还望蓝大将军在城外扎营,天亮之后再进关不迟。 “蓝玉听到部将回来禀报,立时勃然大怒,竟然下令大军攻城。城上守军压根没有想到蓝玉会如此行事,城下大炮一响,登时吓得作鸟兽散。蓝玉率领大军攻入喜烽关,四处寻找不到守将,胸中怒气无处**,下令将城墙炸开数处,这才得意洋洋地率领大军扬长而去。太祖皇帝听说此事,心下大怒,原本想重罚蓝玉,只不过北征大军刚刚返回,若是此时杀掉蓝玉,未免寒了众将士之心,是以太祖皇帝只得暂时隐忍。不过蓝玉原本获封为梁国公,太祖皇帝改梁为凉,命人将蓝玉的过失刻在世袭爵位的铁牌之上,从此对蓝玉起了杀心。后来蓝玉傲慢不法,意图谋反,太祖皇帝新账旧账一起算,将蓝玉剥皮实草,抄家夷灭三族,并株连蔓引,自公侯伯以至文武官员,被杀者约一万五千余人。若是蓝玉知道自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只怕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带兵攻破喜烽关。” 第二千三百五十九章 许鹰扬话音方落,只听得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立时惊觉,便即闭口不说。片刻之后,只见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走进树林,到了近前,正是方才被许鹰扬派出兵一名锦衣卫。他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镇抚使大人,城门左首半里处,有一段城墙破烂不堪,城上没有军士守卫。咱们从那里入城,必定无人察觉。”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你在前面带路罢。” 那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向树林外面走去。众人跟在他身后,沿着官道又向前走出了五六丈,只听得城楼上刁斗声响了起来。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妙慧大师等人心下一惊,以为被城上的守军发现了踪迹,纷纷伸手握住了剑柄。戚九听到身边传出剑刃与剑鞘碰撞时发出的轻响,急忙转头低声说道:“这是城上军士用来通报时辰的刁斗声,并非发觉了咱们,各位不必惊慌。” 慕容丹砚等人这才放下心来,跟在那名锦衣卫身后,悄没声地折向左首,在没膝的荒草中摸索着前行。此时众人右首是黑漆漆的城墙,左首是大片荒地,在荒草之中穿行,颇有凄凉之感。走出约摸半里多地,只见城墙下影影绰绰站了两三个人。见众人走近,那几人快步迎上前来,正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几人见众人到了,齐齐向许鹰扬拱手施礼。其中一名锦衣卫低声说道:“大人,这处城墙上有许多砖石脱落,只须踩着破洞和裂缝便能攀上城墙。方才卑职到城上走了一遭,四周并无军士守卫。” 许鹰扬点了点头,抬头向城上张望。另一名锦衣卫小声说道:“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过荒唐,天一落黑,守城的军士便即聚在箭楼左近喝酒赌钱,将这一大段城墙弃之不理。换作京城,只怕他们的脑袋早就搬家了。大人若是想惩戒这些混帐东西,卑职去将他们的头目找来,打几十军棍,看看这些家伙还敢不敢在城上胡闹。” 许鹰扬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天下承平日久,这里又是边鄙之地,还指望着这些老弱残兵能像京城三大营一般严整么?咱们不须惊扰他们,还是快些进城罢。” 几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城墙下面。一名锦衣卫手足并用,片刻之后便即登上了城头。黑沉沉的夜空之下,只见那名锦衣卫站在城头向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向城下挥了挥手。两名守在城墙下的锦衣卫各自晃亮了一枚火折子,向城墙上照了过去。只见城墙破败不堪,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破洞,地上散落了许多砖石。又有三名锦衣卫踩着城墙上的洞穴和裂缝,如同蜘蛛一般爬上了城头。其余四五名锦衣卫散成了一个半圆,背对着厉秋风等人,将众人围在中央。慕容丹砚、王小鱼和妙慧大师等人见锦衣卫进退有序,虽说只有七八个人,却如同布成军阵一般,彼此都有照应,心下颇为佩服。 许鹰扬见城上城下已被自己的手下牢牢守住,这才转头对厉秋风道:“厉百户,咱们这就上城罢?” 厉秋风躬身说道:“请大人先行。” 他话一出话,暗骂自己该死,心想自己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了五年差,平日里在上官面前一直小心谨慎,此时见了许鹰扬,竟然不由自主地又以下属自居。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颇为恼火。只听许鹰扬口中说道:“厉百户太客气了。既然厉百户如此推让,许某只好先行一步了。” 他说完之后,向前走了两步,已然到了城墙之下。两名举着火折子的锦衣卫向后退出半步,也未见许鹰扬如何用力,身子已然轻飘飘地升了起来,约摸跃起了丈许,升起的旧力已尽,眼看着身子就要向下坠去,只见他右脚在城墙上轻轻一点,身子又向上升腾,直向城头飞了过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垛口后面。 众人见许鹰扬露了这手轻功,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妙慧大师心下暗想,我久闻锦衣卫中有许多武功好手,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以为这些人热衷官场仕途,哪有心思苦练武艺。多半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或是有人为了与锦衣卫结交,这才故意吹捧罢了。可是姓许的露了这手轻功,着实让人惊讶。我自负轻功不弱,想要跃上城墙也非难事。不过要像他这般举重若轻,潇洒自若地飞到城墙之上,那是万万不能。单凭这身轻功,姓许的就不在武林十大门派中的任何一位高手之下。以前我带着弟子在中原各地纵横来去,不知道有多少黑道高手奈何不了咱们。没想到此次到了辽东,先是折在姓厉的小子手上,如今又来了一个武功高深莫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我须得小心应付,免得一时不慎失手,在众人面前成了笑柄。 厉秋风见许鹰扬飞上城头,转头对萧东说道:“萧大人,请罢。” 萧东心下一怔,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先请,下官在城下候着便是。” 厉秋风心想萧东在大石洞中受了重挫,已然不似先前那般狂妄自大。我以为他和王姑娘一样,受了一番挫折之后性子大变。可是自从许鹰扬带着锦衣卫出现之后,萧东又变回了老样子,在许鹰扬面前卑躬屈膝,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样子此人仍然热衷于仕途名利,压根不想收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自己方才在许鹰扬面前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可见一旦进了官场,便是身不由已,始终带了几分官宦之气。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忘却在锦衣卫当差之事,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浪子。 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口中说道:“萧大人见识不凡,又能说会道,还是陪在许大人身边为好。厉某为各位殿后,萧大人尽管放心登城罢。” 萧东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听出他有嘲讽自己巴结许鹰扬之意,心下略略有一些尴尬。只是他转念一想,许鹰扬位高权重,若是自己能够入了他的法眼,日后回到京城,便不再是小吏之身了,说不定能在六部之中混一个主事的官职。自己并非科甲正途出身,按理说只能做一个吏员,想弄一个有品级的官职来做做,势比登天还难。自己仕途无望,原本打算发一笔横财之后,便即到江南买田置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不过许鹰扬若肯为自己说上一句话,自己抱紧了这棵大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第二千三百六十章 念及此处,萧东心下惊喜,低声说道:“多谢厉大人成全。日后大人但有差遣,下官一定竭尽全力相助。” 萧东在厉秋风面前原本自称小人,那是因为他在京城官场虽然如鱼得水,毕竟只是吏员,并非有品级的官员。萧东在胡掌柜等人面前耀武扬威,处处以京官自居,但是在厉秋风、许鹰扬等人面前却万万不敢狂妄,只能自称小人。不过此时他打定了主意要投奔在许鹰扬门下,搏一个四五品的官职,得意之下,在厉秋风面前已不似先前那般谨慎,不再自称小人,而以“下官”自居了。 萧东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转身走到城墙近前,双手各自抓住一条石缝,手足并用,便向城上攀去。萧东武功虽然远不及许鹰扬,不过轻功却也不弱,若要施展轻功登上城头,虽说不能像许鹰扬那般潇洒自若,却也不必如此笨拙地向墙上爬去。只是他一心要巴结许鹰扬,这才故意在许鹰扬面前藏拙。 厉秋风见萧东摇摇晃晃向墙上爬去,自然猜到了他的用意,心下颇为不屑,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各位依次上城,厉某为各位殿后。” 慕容丹砚等人也不推让,先是永泰寺十二位女尼施展轻功跃上城头,随后妙慧大师和慕容丹砚一左一右扶住王小鱼,身子一纵,便即架着她向城头飞去。王小鱼只觉得身子一轻,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不费丝毫力气,便已到了城上。她心下羡慕之极,双脚甫一落地,便即抓住慕容丹砚的胳膊,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这就教我轻身功夫罢!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我非得疯了不可!”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眼下危机重重,小鱼妹妹却只想着修习武功,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是要呵斥王小鱼几句,慕容丹砚又不忍心,只得小声说道:“你尽管放心好了。待到咱们杀退倭寇之后,我一定将轻功教给你。” 二女小声说话之际,戚九和厉秋风也先后登上了城头。待到守在城下的锦衣卫尽数攀到城上之后,众人这才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城墙爬了下去。只见东辽县城内一片漆黑,四周寂静无声,颇有阴森之感。三名锦衣卫走在最前面,待到他们走出五六丈后,又有两名锦衣卫跟了上去。紧接着两名锦衣卫飞身跃上了左右两侧的屋宅,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许鹰扬这才带着厉秋风等人沿着一条小巷向前走去。剩下的五名锦衣卫走在最后,为众人殿后。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过差,自然知道锦衣卫办案之时极为小心。眼看着十几名锦衣卫前后分开,虽然消失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藏在何处,却也知道这些锦衣卫已然将众人护在中间。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知道锦衣卫在捣什么鬼,暗想这些人神出鬼没,多半是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众人终于走上了一条大路。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几乎每日都要到东辽县城内闲逛,对城内各处极为熟悉,即便闭着眼睛也不能走错路。她知道许鹰扬要带着众人前往知县衙门,正要抢着为众人带路,却见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影。王小鱼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前面有人……” 她话音未落,只听厉秋风在她身边小声说道:“那是方才在最前面探路的三名锦衣卫。若是厉某猜得不错,此刻左右两侧的屋宅之上还有两名锦衣卫,加上跟在咱们身后的五名锦衣卫,已将咱们护在中间。王姑娘不必担心,尽管放心大胆前往知县衙门好了。” 王小鱼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过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走了约摸一柱香工夫,离着知县衙门已然不远,可以看到衙门正门外悬着的两个大灯笼。刹那之间,厉秋风突然想起在修武县城隍庙中的经历,竟然有了隔世之感。 片刻之后,走在最前面的三名锦衣卫已然到了知县衙门正门的石阶之下。大门左右站着四名差役,正自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压根没有留意有人走了过来。三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走到石阶之上,四名差役这才惊觉,心下大惊。一名差役慌慌张张地拔出腰刀,颤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落黑之后便不许出门了吗?!” 为首那名锦衣卫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奉命到东辽县办差,快叫你们知县大人出来迎接上官。” 四名差役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这才定睛打量眼前的三人。只见三人头戴深笠,遮住了大半个面孔,身穿青衫,腰间悬着长刀。四名差役面面相觑,心下惊疑不定。片刻之后,一名差役壮着胆子问道:“三位是辽阳府的差人么?” 方才说话的那名锦衣卫瞥了差役一眼,口中说道:“休要多言!快去将知县喊出来。否则误了公事,别怪咱们手下无情。” 此时四名差役惊魂稍定,暗想城中最近并不太平,知县老爷和师爷、捕头吩咐咱们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三个家伙一脸蛮横,压根不像好人,说不定是绿林响马冒充公人,混入城内杀人放火,抢劫财物。念及此处,四名差役有的拔出钢刀,有的挺起水火棍,将手中的兵器指向三名锦衣卫,以防三人暴起伤人。 三名锦衣卫压根没将四名差役放在眼中,见四人亮出兵器,为首那名锦衣卫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举在四名差役面前,口中说道:“锦衣卫办案,你们胆敢阻拦不成?” 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对锦衣卫的权柄有所约束,执掌锦衣卫的陆炳又是一个谨慎之人,是以锦衣卫不似正德皇帝在位时那般嚣张。只是在锦衣卫数十年的积威之下,大小官员和百姓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仍然是心惊胆颤,惊恐不安。而且皇帝虽然削减了锦衣卫的权柄,却仍然给了他们打探消息和缉拿犯人之权,是以官吏遇到锦衣卫办案,压根不敢有丝毫阻拦。那名锦衣卫掏出腰牌,举在四名差役面前,只道四人必定吓得魂飞魄散,心下得意,只等着差役去将知县叫出来拜见许鹰扬。 第二千三百六十一章 四名差役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差役双手握住钢刀,凶巴巴地道:“什么金衣卫银衣卫,跑到知县衙门闹事,你们三个家伙是不想活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身边三名差役大声说道:“兄弟们,把这三个疯子拿下,送给县太爷领赏!” 差役说完之后,双手举起钢刀,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其余三名差役也挥舞起手中的钢刀和水火棍,出言恫吓,要三名锦衣卫乖乖投降,否则当场格杀。 只是四名差役正叫骂得起劲,蓦然间眼前人影晃动,却是三名锦衣卫刹那间冲到近前,紧接着只听“啪啪”之声连绵不断,四张老脸瞬间被三名锦衣卫打了十几记耳光。四人猝不及防,锦衣卫又下手极重,打得四名差役头昏眼花,身子东摇西晃,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却是四人被打得迷迷糊糊,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兵器,钢刀和水火棍全都掉落到了地上。 三名锦衣卫一阵耳光打过之后,眼看着四名差役被打得东摇西晃,脸颊高高肿起,立时走上前去,各出拳脚,登时将四名差役打昏在地。四人倒在地上之时,许鹰扬和厉秋风等人已然走到了石阶之下。三名锦衣卫将昏倒在地上的差役拖到了大门右首的石狮子后面,这才回到门前垂手侍立。许鹰扬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吓住这四个家伙即可,何必将他们打昏?” 一名锦衣卫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说的极是。只是这四个混账东西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咱们已经拿出了腰牌,他们兀自不肯去将知县叫出来,反倒挥舞兵器要动手。卑职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惩戒。若是不给这四个家伙一点教训,他们还真以为咱们锦衣卫是吃素的。” 许鹰扬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口中说道:“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这些差役只怕连锦衣卫三字都没有听说过。你也算是七品官,何必与这些家伙一般见识?” 那名锦衣卫躬身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自当谨记。” 许鹰扬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许某原本想将假知县请出来,在衙门外面拿住他,免得在衙门之中大动干戈。不过看眼前的情形,只怕咱们得到衙门中去见过这位县太爷了。厉百户说东辽县知县衙门已被倭寇掌控,不过许某看到被打倒的四名差役如此愚蠢,并不像是倭寇假扮。”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早已安排妥当,与自己说话,只是故意装装样子罢了。他心下暗想,先前我和慕容姑娘、戚兄弟已将扶桑人杀死知县之事告知了他,方才咱们离开王家庄之前,许鹰扬将手下的锦衣卫尽数派出去办事,眼下知县衙门多半已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此人做事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许大人智计远在厉某之上,如何对付藏在衙门里的倭寇,全凭大人吩咐便是。” 许鹰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这话说得太客气了。阳大人一直想重用厉百户,在陆炳大人面前为厉百户说了许多好话。南司镇抚使柳大人明年要到山东做总兵,他的位子十有八九是厉百户来坐。到了那时,咱们南北二司齐心合力为皇上办事,许某还要厉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慕容丹砚等人听许鹰扬如此说话,虽然句句都听得懂,却不知道许鹰扬在说些什么。萧东是官场中人,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雪亮。原来锦衣卫最高首领是指挥使,下设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北司掌管追缉和审问之事,令大小官员闻名丧胆的诏狱便是由北司控制。南司不管追缉和审问之事,平日里只是在皇城各处宫殿值守和巡视,办理文牍之事。以权柄而论,南司远不及北司。只是皇帝为了牵制北司,给了南司监察北司的权力。凡是北司办的案子,南司须得派人听审。北司属员犯案,则由南司审理。如此一来,南司虽然无权监察官员百姓,却能够监视北司。是以北司上至镇抚司,下至小旗,对南司都是极为忌惮,不敢稍有得罪。若是真如许鹰扬所说,厉秋风能够坐上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不只能与许鹰扬平起平坐,还能牵制北司。许鹰扬若想在锦衣卫一手遮天,非得将厉秋风打点好不可。是以厉秋风虽然只是一个百户,许鹰扬身份地位远在他之上,却要对他对此容让。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急忙拱手说道:“许大人说笑了。厉某已然离开了锦衣卫,承蒙陆大人和阳大人开恩,没有追究厉某所犯之罪,已让厉某感激不尽。锦衣卫厉某是绝对不会回去了,能够平平安安活上几十年,便已心满意足了。” 许鹰扬知道阳震中对厉秋风极为看重,心下颇为惊疑,曾经暗地里派出心腹探查厉秋风的来历。按理说要到锦衣卫当差,须得家世清白,还要由官员举荐担保,是以要查明厉秋风的出身由来,倒也并非难事。那名心腹只用了两天工夫,便将厉秋风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不过诡异的是厉秋风的父母也好,举存的官员也罢,凡是与厉秋风进入锦衣卫当差有关之人,竟然都已死去。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的死因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可疑之处。许鹰扬派去的那名心腹乃是办案的高手,回来复命之时,只说厉秋风家世清白,为人谨慎,平日里除了在皇宫当值,便是在南司文牍库翻看案卷,或者到高粱河的茶馆酒肆喝茶听书,并未做过不法之事。 许鹰扬乃是心生九窍之人。云飞扬做锦衣卫副指挥使之时,仗着自己在锦衣卫中经营多年,又与朝廷许多大佬暗通款曲,就连陆炳和阳震中都对他颇为忌惮,是以云飞扬在锦衣卫中权势煊赫,无人敢对他不敬。许鹰扬在云飞扬手下做事,将云飞扬伺候得甚是舒服。可是他暗地里又做了阳震中的心腹,与云飞扬巧妙周旋,以云飞扬的武功智计,竟然一直没有发觉许鹰扬另有他图。虽然派出的心腹在厉秋风身上找不到丝毫破绽,许鹰扬却以为这正是厉秋风身上最大的破绽。他处处对厉秋风提防,此时见厉秋风口中尽是谦逊之语,许鹰扬脸上故意装出一副得意的神情,心下却是暗自戒备。 第二千三百六十二章 借着头顶两盏灯笼的光亮,厉秋风看到许鹰扬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他心下暗想,阳震中智计超群,一直利用我来对付他的敌人。许鹰扬热衷功名利禄,见阳震中不肯与我为难,必定以为我是阳震中的心腹,将我视为他晋升官职的对手,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下手害我。我须得小心在意,不能有丝毫托大。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妙慧大师等人说道:“许大人武功高强,智计超群,如今已设下了天罗地网,必定能将倭寇一网打尽。咱们须得听从许大人的号令行事,万万不可擅作主张。” 王小鱼见厉秋风如此吹捧许鹰扬,心下老大不满。只是碍着慕容丹砚的面子,却也不好开口反驳。她心下暗想,姓许的如此猖獗,偏偏厉大侠还随声附和。哼,我偏偏不服气。姓许的再厉害,难道还能强过柳生宗岩?! 离开王家庄之前,许鹰扬早已安排妥当,胸有成竹,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副苦心思忖的模样,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眼下知县衙门里是什么情形,咱们压根不知道。不过厉百户说过,柳生老贼的手下死伤殆尽,剩下的杀手也都随着柳生旦马守反叛。眼下柳生旦马守出海迎候扶桑国大军,还要派人看住大水沟,留在知县衙门中的倭寇不会太多,否则必定会派出倭寇中的厉害人物守住大门。咱们进入衙门之后,先将假知县擒住,逼着他将倭寇指认出来,事情便好办多了。” 厉秋风等人并无异议。许鹰扬吩咐四名锦衣卫守在衙门大门口,自已和厉秋风等人大摇大摆地走入衙门。王小鱼趁着四周的锦衣卫没有留意,故意落在厉秋风等人身后,趁人不备轻轻扯了扯慕容丹砚的衣袖。慕容丹砚一怔,见王小鱼对她连使眼色,示意她放慢脚步,心下虽然不解,却也随着王小鱼落在了后面。 众人走入院子之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混在永泰寺群尼之中。王小鱼见锦衣卫离得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为何对姓许的如此卑躬屈膝,好像非常怕他?依我看姓许的装模作样,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丹砚这才知道王小鱼为何要故意落在众人身后,原来她有话与自己说,又怕被许鹰扬和锦衣卫听到,这才放慢了脚步,混在众女尼之中。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小声对王小鱼说道:“厉大哥在锦衣卫当过差,自然知道姓许的是什么人。想来他对姓许的十分忌惮,才会故意装出这副模样。即便姓许的不是什么好人,不过眼下咱们最大的敌人乃是倭寇,要想击败倭寇,须得借重锦衣卫之力。厉大哥如此做作,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小鱼心下不忿,口中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姓许的是大官,对付倭寇是他的职责所在,并非是咱们借重锦衣卫之力,而是姓许的为了对付倭寇,须得求咱们帮忙才是。我就是看不惯姓许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伪君子面孔,只恨我武功太差,打不过他,否则必定要将这个家伙擒住,好生打他一顿出气。 二女说话之际,众人已然走到大堂之前。只见大堂面阔五间,甚是高大。大门紧闭,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大匾,上面写着“东辽县正堂”五个金字。堂前左右两根黑漆廊柱上挂着抱柱金联,左侧的金联上写着“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右侧的金联上写着“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左右廊柱顶上各自悬着四个灯笼,借着八个灯笼的光亮,方能将大堂正门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院子中一片寂静,压根看不到一个人影。许鹰扬大摇大摆地走上石阶,一直到了大堂门前。早有一名锦衣卫抢在许鹰扬身前为他推开了大门,躬身退到一旁。许鹰扬迈步走入大堂,两名锦衣卫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各自晃亮了一个火折子,为许鹰扬照亮引路。王小鱼随着众人向大堂内走了进去,见许鹰扬如此威势,她心中暗想,这个狗官一副大剌剌的模样,看了着实让人讨厌。眼下我奈何不了这个狗官,等到我练成武功之后,非要找这个狗官打上一架不可,方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众人走进大堂,几名锦衣卫用火折子将公案和墙壁上的蜡烛尽数点着,原本黑漆漆的大堂登时亮了起来。只见大堂中央设了一处高台,比地面高出尺许,高台正中央摆放着三尺高的公案,案子上放着文房四宝和红、绿头签。公案后面放着一张太师椅,背后的墙壁上绘着一幅海水潮日图。 许鹰扬走到公案之前,向左右看了几眼,口中说道:“东辽县虽然是偏僻小县,不过知县衙门的规模倒不算小。” 许鹰扬说话之际,早有两名锦衣卫快步走到高台上,将太师椅向后抬出数尺,请许鹰扬坐在公案之后。许鹰扬摇了摇头,站在高台之下东张西望,不肯就座。两名锦衣卫垂手退到一边,再也不敢说话。 王小鱼曾经和柳生旦马守到过知县衙门拜见知县李芝生。不过其时李芝生在后宅接见二人,是以王小鱼从来没有进过衙门正堂。此时看到正堂中的种种陈设,心下大感好奇,指着公案上的红绿头签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那些红红绿绿的木片是用来做什么的?看模样与短剑相似,难道是暗器不成?” 慕容丹砚的江湖阅历虽然远在王小鱼之上,不过她也从未到过衙门,自然不晓得那些签子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知道绝对不会是暗器,是以小声对王小鱼说道:“李芝生是一个贪官无疑,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压根不会武功,怎么会用暗器?就算此人深藏不露,身负武功,却也不会将暗器摆在公案上。这些签子花花绿绿,不晓得用来做什么。” 戚九站在王小鱼身边,听她与慕容丹砚说话,忍不住接口说道:“那些签子是知县大人审案时用的东西。绿头签名为捕签,知县大人下令捕快抓人之时,将捕签发给捕快,用作信物。红头签名为刑签,知县大人审案之时,若是犯人不肯招供,要对犯人动刑之时,便将刑签交给差役,才能对犯人用刑。” 第二千三百六十三章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些竹签和装竹签的签筒除了在审案时使用之外,还另有妙用。红头签和绿头签长为一尺,而签筒恰好可以装入一斗粟米。百姓若是因为短斤少尺起了争端,到衙门来打官司,知县大人当场便可用竹签和签筒衡量,真相立时大白。”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心下对戚九都是颇为佩服。王小鱼歪着脑袋看了戚九一眼,随即举起右手,向戚九伸出了大拇指。戚九有些尴尬,不由摇了摇头,想要谦逊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在此时,王小鱼看到离着公案约摸两丈许的地面上有两块长条状的石头,高出地面约摸五六寸,与枕头有些相似。左首的条石长约尺许,右首的条石长约三尺。王小鱼心下好奇,指着两块条石对戚九说道:“那两块石头是做什么的?” 戚九看了一眼条石,口中说道:“这两块石头叫做跪石。知县大人升堂问案之时,原告和被告要跪在这两块石头上回话。左首那块石头称为原告石,跪在这块石头上的是原告。右首那块石头称为被告石,上面跪着的是被告。被告石比原告石长了三倍,那是因为许多案子中的犯人有同案犯,同案犯要和犯人跪在一起受审,所以被告石要比原告石长。” 戚九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忍不住小声说道:“戚公子,我真是小看你啦。想不以你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见识,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戚九被慕容丹砚如此称赞,双手乱摆,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谬赞,在下万万不敢当。其实在下小时候喜欢看热闹,衙门审案之时,在下常常和一群顽童到衙门胡闹,看到公堂上的牌匾、竹签、跪石、锣鼓等十分好奇,便向一起看热闹的大人询问,才会对这些东西略知一二。后来在下的爹爹知道了此事,狠狠抽了在下一顿鞭子,从此在下再也不敢去衙门观看审案了。” 王小鱼歪着脑袋打量着两块跪石,口中说道:“奇怪。原告石虽然被跪得又滑又亮,不过还算得上完好无缺。被告石却是伤痕累累,边角多有缺失。难不成被告上了公堂之后吓得紧了,拼命磕头,竟然将石头撞碎了不成?”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人头再硬,却也敌不过石头。被告石伤痕累累,并不是被告磕头所致,而是因为知县大人下令用刑,公差捕快将被告按在地上,棍子板子噼哩啪啦打了下来,有时偏了几分,便会砸在被告身下的石头上。天长日久,被告石被砸成了如此模样,却也并不稀奇。” 戚九与慕容丹砚、王小鱼说话之际,许鹰扬已自绕到了公案后面,负着双手看着墙上绘着的图画,口中说道:“想不到东辽县如此偏僻,竟然有赵孟頫画的海水潮日图。普天下的衙门不计其数,能留下赵孟頫墨迹的只怕绝无仅有。奇哉,奇哉。”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永泰寺群尼都不晓得赵孟頫是谁,听许鹰扬提到这人的名字,心下都是一怔。萧东虽然读书不多,不过他平日里为六部官员敛财,于书画一道颇有见识,知道赵孟頫是元朝书画大家,素有书画双绝之称。衙门大多在正堂的墙壁上画一幅海水潮日图,隐喻做官之人要明如日月,清如海水。这类图画大多是在建造衙门时由工匠绘制,几乎都是一些劣作。没想到东辽县知县衙门大堂上的海水潮日图竟然是书画大家赵孟頫亲手所绘,此事着实古怪。 许鹰扬负手赏画之时,忽听得脚步声响,紧接着从大堂门外走进三名锦衣卫,快步走到公案之前,为首那名锦衣卫抱拳说道:“卑职等见过镇抚使大人。” 许鹰扬仍然负手看着墙壁上的图画,头也不回地说道:“事情办妥了没有?” 那名锦衣卫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大人,卑职等分头行事,已经拜访了全城四十七家致仕官员和富家大户。除了三户人家的家主不在城中,其余四十四家大户都愿意听从大人号令。卑职等清点了这些大户人家的户口,总计可以出丁四百七十九人。郝大人和朱大人出城办事,尚未回转,不晓得四乡八村能出多少男丁。不过听一位致仕的官员说,城外各位大户人家至少能出七百男丁。” 许鹰扬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来,顺势坐在太师椅上。那名锦衣卫躬身说道:“卑职按照大人的吩咐,办完事情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知县衙门,在衙门四周设了暗哨。眼下衙门已尽在咱们掌控之中,请大人放心便是。”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做得不错。此间事了之后,本官一定为陶大人和各位兄弟请功。” 那名锦衣卫急忙拱手说道:“多谢大人栽培,卑职感激不尽。全仗着大人的神威,咱们才能将差事办得如此顺手。若说立功,那是大人为皇上立功,咱们只是跑跑腿罢了。” 许鹰扬听他如此一说,甚是满意,笑着说道:“功劳都是各位兄弟拿性命搏来的,本官绝对不敢抢功。待咱们回到京城之后,你将参与今日之事的兄弟们的名字写入文书,本官自然会将文书转到吏部,让众兄弟加官晋爵。” 那名锦衣卫听许鹰扬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口中说道:“大人如此关照兄弟们,卑职等感激不尽。大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功劳必定归于大人,咱们心服口服。”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这名锦衣卫大拍许鹰扬的马屁,心下颇为不屑,暗想扶桑大军转瞬即至,姓许的一伙还在这里互相吹捧,真是不知羞耻。最好倭寇杀来之后,将这些龌龊官儿尽数宰了,倒是为朝廷和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许鹰扬听那名锦衣卫对自己如此吹捧,心下颇为受用。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们到大户人家拜访,没有惊扰他们的家人罢?” 那名锦衣卫恭恭敬敬地说道:“卑职知道轻重,不敢丢咱们锦衣卫的脸面,每到一户人家,都是恭谨有礼,绝对没有扰民之举,请大人放心便是。” 第二千三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听那名锦衣卫如此一说,心下暗想,陆炳和阳震中掌控锦衣卫之后,确实不像先帝在位之时那般纵容锦衣卫胡乱行事。不过锦衣卫的名头太大,朝廷官员和百姓一向畏之如蛇蝎。他们奉了许鹰扬之命闯入东辽县城内的大户人家,将腰牌亮了出来,那些大户人家见锦衣卫突然登门,只怕吓得魂儿都飞了。这名锦衣卫却说没有扰民,真是让人好笑。 许鹰扬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摆,那名锦衣卫立时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此时许鹰扬坐在公案之后,公案两侧各站了一名锦衣卫。另有十余名锦衣卫在堂下分左右站立,一个个挺胸叠肚,手按刀柄,目不斜视。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中暗自咒骂,暗想姓许的狗官大剌剌坐在太师椅上,倒像是县太爷升堂审案一般。咱们这些人站在堂下,像极了被审问的犯人。这个狗官如此耀武扬威,着实可恨!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见许鹰扬脸色倏然一变,瞬间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站在公案两侧的两名锦衣卫齐齐转过身去,将许鹰扬挡在身后。两人左手抓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一副如监大敌的模样。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一惊,踮起脚尖顺着两名锦衣卫的目光望去,只见海水潮日图左首两丈外有一处不大的角门,两名锦衣卫正自紧盯着角门的方向。方才王小鱼只看着公案上的文房四宝和签子,竟然没有留意墙壁上还有一座门户。 王小鱼心下大感好奇,转头对站在她身边的戚九小声说道:“戚公子,这是衙门正堂,为何会留着后门,岂不是大失体统?” 戚九低声说道:“那是知县大人升堂时由后堂进入正堂的门户。否则衙门升堂,知县大人还要从后院绕到前院,再走入正堂,未免失了威严?”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角门外有人说道:“启禀大人,犯人已经带到,请大人升堂发落。” 许鹰扬听那人说完之后,这才缓缓坐回到太师椅上,口中说道:“将他们带上来罢。” 角门外那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只听脚步声响,随即从角门外走进一群人来。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东辽县知县李芝生,不过厉秋风等人都知道真正的李芝生已然死在扶桑人手中,眼前这个李芝生必定是倭寇易容而成的无疑。只是李芝生走入正堂之时,左右各有一名锦衣卫挟制着他。而且李芝生**着上身,脸上和身上伤痕累累,下身用一件绸衫围着遮住羞处,露出了两条毛茸茸的粗腿,模样极是狼狈。 李芝生被两名锦衣卫押着穿过角门走入正堂,随即又有一人被两名锦衣卫推了进来。这人虽然身上穿着衣衫,不过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不堪,左肩头处的衣衫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兀自有鲜血自他肩头涌出。虽然此人的面目大半被乱发遮住,不过厉秋风等人仍然识得此人,正是李芝生的心腹潘师爷。不过厉秋风等人知道潘师爷和李芝生一起死在扶桑人手中,眼前这个潘师爷必定也是假的。 只见人影晃动,不断有人被锦衣卫押入正堂,推搡到公案之下,随后被锦衣卫强按着跪在地上。其中有几人兀自不肯服气,挣扎着不肯跪下。怎奈锦衣卫个个武功不弱,力气极大,而且对威逼犯人颇为在行,眼看着有人不肯跪下,便有锦衣卫伸腿在犯人膝窝处猛然踢上一脚,立时将犯人踹得跪倒在地上。 过了半晌,锦衣卫共押解了十七人进入正堂。为首一名锦衣卫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大人,卑职等奉命擒拿人犯,当场格毙九人,活捉十七人,尸体放在后院,由四位兄弟看守。现将十七名人犯带到,特向大人复命。” 许鹰扬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万大人,咱们的兄弟没有伤亡罢?” 那名锦衣卫躬身说道:“大人一心顾念咱们的兄弟,众兄弟感觉不尽。这些倭寇武功不弱,而且动起手来都不怕死,若不是大人事先筹划得当,要卑职带着众兄弟趁着他们不备之时突然下手,只怕咱们的死伤也不少。卑职带着兄弟们悄悄潜入后院之时,除了后院天井之中有三名倭寇值守之外,其余的倭寇都在屋中歇息。咱们趁其不备下手,托了大人神威,将这伙倭寇或擒或杀,除了有两位兄弟受了点皮外伤之外,无人丧命。”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万大人亲自带了兄弟们去拿人,立了大功。许某居中调度,不须上阵拼杀,何功之有?咱们兄弟之间,就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万大人和各位兄弟的功劳暂且记下,待到咱们回京之后,本官一定在陆炳大人和阳震中大人面前为各位兄弟请功。” 许鹰扬说完之后,那名锦衣卫千恩万谢,一顶顶高帽登时向许鹰扬头上飞了过去。许鹰扬连连摇头,不过脸上尽是一副得意的神情。最后他将右手轻轻一摆,那名锦衣卫立时住口不说,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被迫跪在地上的假李芝生身边。 厉秋风没有想到许鹰扬心思如此缜密,离开王家庄之前,便已派出锦衣卫到知县衙门捉拿易容的倭寇。眼看着十七名倭寇被连踢带打强按着跪在了地上,一个个遍体鳞伤,模样十分狼狈,厉秋风心下竟然有一些忐忑不安起来。 许鹰扬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堂下跪着的这些犯人之中,哪一个是知县大人?” 厉秋风上前一步,右手指着假李芝生,口中说道:“此人便是易容假冒东辽县知县李芝生的倭寇。” 他说到这里,又将右手指向了跪在假李芝生右首的假潘师爷,接着说道:“这个倭寇假扮的是知县衙门的潘师爷。据在下所知,东辽县知县衙门有两位师爷。这位潘师爷为李知县办理文书事宜,与李芝县一起死在倭寇手中。还有一名叫做蒋进的刑名师爷,甚得百姓拥戴,不晓得是否已被倭寇所害,至少他并不在这些倭寇之中。知县衙门的捕头姓何,眼下不晓得是死是活。” 第二千三百六十五章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叫过一名锦衣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便即快步走出了正堂,不晓得去了哪里。待那名锦衣卫离开之后,许鹰扬坐直了身子,面孔如同罩上了一层严霜,双眼露出阻森森的目光,冷冷地说道:“来人!” 许鹰扬话音方落,便有两名站在堂下的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公案之前,躬身听令。许鹰扬右手指着跪在最后面左首一名倭寇,口中说道:“打他四十大板。” 两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那名倭寇身边,一左一右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直拖向公案之前,这才将他放了下来,想要将他按跪在地上。那名倭寇面孔青肿,左眼乌黑,身上还有四五处刀伤,受伤着实不轻。只是此人甚是凶悍,虽然身受重伤,又被两名锦衣卫挟制,兀自不肯屈服,死活不肯跪到地上。两名锦衣卫虽然用力按着他的肩头想要逼他跪下,可是此人发起狠来,两名锦衣卫一时之间竟然奈何不了他。 此时姓万的那名锦衣卫走上前来,悄无声息地到了正在拼命挣扎的倭寇身后,右手拔出绣春刀,直向倭寇右腿膝窝处捅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响,绣春刀立时刺入倭寇的膝窝。只听那名倭寇长声惨呼,身子一软,便被两名锦衣卫按着跪了下去。姓万的锦衣卫这才将绣春刀自倭寇膝窝中拔了出来,顺手将刀锋在倭寇后背的衣衫上蹭了几下,将刀锋上的鲜血尽数擦去,这才还刀入鞘,退到了一边去了。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永泰寺众女尼看着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上耀武扬威,心下都觉得此人虚张声势,着实有一些好笑。没有想到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如此凶狠,出手凶残之极,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妙慧大师心下暗想,我带着众弟子行走江湖之时,也遇到过许多江湖仇杀,可是那些江湖豪客与锦衣卫相比,以手段残忍而论,却是差得远了。怪不得武林中人都不敢得罪锦衣卫,若是落到这些魔头手中,必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只见两名锦衣卫将那名倭寇按着跪在地上之后,左首那名锦衣卫又在倭寇后心踹了一脚,登时将他踢得趴在地上。两名锦衣卫分别伸脚踩住了倭寇的双手,疼得他不住惨叫。此时又有两名锦衣卫从堂下右首的兵器架上取来两根行刑用的板子,快步走到被踹倒在地的那名倭寇左右。一名锦衣卫伸手将倭寇的裤子向下褪去,露出了黝黑结实的屁股。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永泰寺众女尼见此情形,急忙将脑袋转到一边,心中暗自咒骂。 许鹰扬伸手自签筒中抽出一支刑签,向堂下一扔,沉声说道:“行刑!” 两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左首那名锦衣卫将板子高高举起,狠狠向倭寇的屁股打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大响,板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倭寇的屁股上。那名倭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惨叫,身子登时变得僵硬之极。厉秋风和戚九定睛望去,只见倭寇的屁股上出现了一个清清楚楚的紫色印记。 那名锦衣卫一板子打下去之后,立时又将板子收回,口中说了一个“一”字。他将板子刚刚从倭寇的屁股上收了回来,只听右首那名锦衣卫大声说了一个“二”字,手中的板子狠狠砸了下去。在倭寇的惨叫声中,他的屁股上又多了一道紫色印记。 两名锦衣卫一边口中报数,一边将板子狠狠打向了倭寇。噼哩啪啦声中,夹杂着倭寇的嘶声惨叫。只是板子打在屁股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倭寇的惨叫声却越来越弱。待到打了二十五六下之时,那名倭寇的脑袋软绵绵地垂在了地上,已然疼得昏死过去。可是两名锦衣卫压根不加理会,仍然挥舞着板子狠狠地砸了下去。直到打满了四十大板,两名锦衣卫才停了下来,向许鹰扬躬身施礼,悄悄退到一边去了。 踩着倭寇双手的两名锦衣卫各自后退一步,这才蹲下身子查看倭寇的情形。片刻之后,一名锦衣卫站起身来,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启禀大人,人犯已然昏死过去了。” 许鹰扬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本官看他是在装死,不想招供。这等悍匪留之何用?拖出去斩了!” 慕容丹砚等人听许鹰扬如此一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齐向许鹰扬望去。那两名锦衣卫却没有丝毫惊讶,答应了一声之后,一左一右将昏死过去的倭寇从地上拖了起来,直向大堂外走去。那名倭寇被拖曳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粗细不一的血痕。 被锦衣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的倭寇眼看着同伴被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板子,疼得昏死过去,可是许鹰扬压根不问案子,下令将那名倭寇拖出去砍头。饶是这些倭寇个个彪悍,此时也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倔强。有几个倭寇吓得紧了,身子已然微微颤抖起来。 两名锦衣卫将那名倭寇拖出大堂之后,四周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只听得门外传来“嚓”的一声轻响,慕容丹砚等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倭寇更是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那两名锦衣卫走回到屋中,一直到了公案之前。左首那名锦衣卫手中提着一颗人头,正是方才被一顿板子打得昏死过去的那名倭寇的脑袋。那名锦衣卫用右手握住了人头的头发,鲜血不住自断头处滴落了下去,砸在铺着砖石的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一名年轻女尼见此情形,吓得肝胆俱裂,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一头向地上扑倒了下去。好在她身边两名女尼手疾眼快,伸手将她扶住,抱到一边去了。 那名锦衣卫将人头高高举起,对许鹰扬说道:“属下奉大人之命,已将人犯正法,献上人头供大人验明正身。” 许鹰扬面沉似水,右手轻轻一摆,站在他右首的那名锦衣卫快步绕过公案,走到人头近前,将人头面孔上的头发拨看,仔细看了一番,这才转身向许鹰扬拱手说道:“大人,属下查验人头无误,请大人定夺。” 第二千三百六十六章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先将这颗人头收好。待到将倭寇尽数斩杀之后,再将人头带回京城报功。” 举着人头的那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拎着人头退到了一边。王小鱼躲在慕容丹砚身后,眼看着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上发号施令,心下暗想,姓许的架子好大!大堂中不过三四十人,他还要如此做作,倒像是在戏台上演戏一般,真是恶心死了。 厉秋风见许鹰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掉了一名倭寇,知道他故意立威,想要将倭寇吓得魂飞魄散,再逼问他们说出实话,事情便要好办得多,是以才会如此狠毒。锦衣卫审案之时,这种手段用得极多,厉秋风早已司空见惯,并不像王小鱼等人那般吃惊。他心下暗想,许鹰扬要杀人立威,必定不会只杀一名倭寇,堂下这些被擒住的倭寇个个都有性命之忧。而且许鹰扬杀人,必定极为凶残。这些倭寇作恶多端,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汉人,如今遇到许鹰扬这个魔头,受此虐杀,却也是报应不爽。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许鹰扬缓缓转动脑袋,目光落在跪在假李芝生身后的一名倭寇身上。这名倭寇看到同伴被敌人残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原本他不甘心被锦衣卫按着跪在地上,数次想要挣扎着站起来,都被两名锦衣卫强行按了下去。只是看到同伴被杀之后,他再也不敢倔强,身不由已地跪了下去,拼命躲在假李芝生的身后,心中祈求这些魔头不会难为自己。 没想到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许鹰扬见他吓成如此模样,右手向他一指,两名锦衣卫便将那名倭寇拖到了公案之前。倭寇吓得紧了,身子抖如筛糠,几乎要昏死过去。许鹰扬冷笑了一声,右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根刑签扔了下去,口中说道:“此人咆哮公堂,蔑视本官,先打他五十大板,再行问话。” 两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便即将那名倭寇踹得趴倒在地上。另有两名锦衣卫拎着板子走了过来,褪下了那名倭寇的裤子,随即一边报数,一边将板子向倭寇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下去。大堂中登时响起了噼哩啪啦的板子声,倭寇的惨叫声,锦衣卫行刑时的报数声。厉秋风、戚九、萧东尚还算得上沉稳,虽然心中有些忐忑,却也并不害怕。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永泰寺众女尼却是个个心惊肉跳,只得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心中都是惊恐难安。 两名锦衣卫挥舞着手中的板子轮番向倭寇打了下去,片刻之后,便将那名倭寇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飞溅。那名倭寇疼得不住惨叫,巴不得自己能够昏死过去,倒要少了许多痛楚。不过方才他亲眼看到同伴被打得昏死过去,立时被拖到大堂外面斩首,是以他拼命瞪大了眼睛,惟恐自己昏死过去,也会像同伴一般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只听得噼哩啪啦的板子声和高高低低的惨叫声连绵不绝,那名倭寇拼尽全力不肯昏死过去,竟然被他顶到了四十多板子。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中,居高临下,将堂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猜到了倭寇的心思。他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暗想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人敢留你到五更?就算你拼命想要熬过这五十大板,为了吓住你的同伙,我也绝对不能容你活在世上。 太祖皇帝创立大明之后,初时并无廷杖之刑。他要杀戮大臣之时,直接推出午门斩首。后来永嘉侯朱亮祖镇守岭南,横行不法,冤杀忠臣,惹得太祖皇帝大怒,将朱亮祖父子召回应天府问罪。只是朱亮祖骄横惯了,竟然在太祖皇帝面前口出不敬之言。太祖皇帝性子严苛,哪里容他如此狂妄?恼怒之下,下令武士在大殿上鞭打朱亮祖父子,将二人活活打死。以惨烈而论,这种死法要比斩首更加可怕。从此太祖皇帝责罚大臣,常常在朝堂上当众鞭打,许多人被当场打死。后来永乐皇帝登基,改用栗木做成的棍子在朝堂上抽打大臣,这便是廷杖的由来。只是永乐皇帝在位的最后几年,想起当年屠杀建文帝驾前众臣的惨状,心下已颇有悔意,便将廷杖之刑废除。继位的仁宗皇帝和宣德皇帝都是宽厚之人,对大臣颇为宽容,自然不肯用廷杖来责打大臣。只是到了英宗朝时,他崇信大宦官王振,许多大臣劝他不要与小人嬉戏,英宗皇帝大怒,竟然造了数十根廷杖,命令锦衣卫和东厂太监在朝堂上责打劝谏他的大臣。 奉皇命用廷杖责打大臣的是锦衣卫和东厂太监,监刑官多为锦衣卫指挥使或东厂掌印太监。许多受了皇帝责罚的大臣的家人和朋友为了救人,便托人走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掌印太监的门路,花上一大笔银子,让他们在行刑之时能够手下留情。时日久了,锦衣卫和东厂太监用廷杖责打大臣之时,几乎都要做一些手脚,暗地里将廷杖分为“用心打”和“着实打”两种打法,至于采用何种打法,要由监刑的锦衣卫指挥使或东厂掌印太监暗地里决定。若是监刑官站立之时双脚脚尖向外张开,暗示行刑的锦衣卫和东厂太监“着实打”,虽然看上去打得甚至是卖力,不过绝对不会打死人,至多打成残废,性命可保无恙。如果监刑官将双脚脚尖相对,朝向内侧,则是暗示行刑的锦衣卫或东厂太监“用心打”,受刑者必死无疑。 许鹰扬在锦衣卫当差二十余年,自然精通其中的门道,何时“用心打”,何时“着实打”,心中明镜一般。后来他受了阳震中和云飞扬的重用,从一名小旗一直做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高位,虽然不再亲自动手行刑,不过多有受人所托杖下留情或者下手杀人之事。此时他已打定了主意要杀倭寇立威,见那名倭寇拼死拼活想要求生,心下好笑,暗想杀你如同踩死一只蝼蚁。虽然你熬过了四十多板子,以为我不会将你斩首。我偏偏要你一场恶梦做到头,自以为能够解脱,可是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遭遇比恶梦中还要凄惨! 第二千三百六十七章 许鹰扬打定了主意,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盯着那名挨打的倭寇。待到一名锦衣卫报出“四十八”之后,许鹰扬右手抬起,食指在鼻子上轻轻揉了两下。站在堂下的那名姓万的锦衣卫头目心领神会,干咳了一声,双脚脚尖相对,朝向了内侧。正要挥舞手中的板子打向倭寇的那名锦衣卫见此情形,心下会意,板子砸下去之时略略向上偏了偏,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这一板子不偏不倚正砸在倭寇的后脑海上,登时将他的后脑砸开了一个大洞,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那名锦衣卫刚刚报出“四十九”三个字,倭寇哼都没哼一声,便即毙命。 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永泰寺众女尼见此情形,吓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气自脚下升了起来,瞬间冲到了头顶。只见另一名锦衣卫仍然将板子高高举了起来,口中说了一声“五十”,便将板子狠狠地砸了下去。此时那名倭寇已然僵卧在地上,板子砸在他的脑袋上,只听“噗”的一声响,原本已经被打碎的人头登时变得四分五裂,情形恐怖之极。 两名锦衣卫用板子将倭寇的尸身翻了过来,仔细翻检了一番,这才站直了身子。左首那名锦衣卫转身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大人,这个倭寇不经打,熬刑不过,已经死了。” 许鹰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右手轻轻一摆,口中说道:“将尸体拖了出去,把他的人头割下来,用石灰腌了,待咱们启程回京时一并带走。” 两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将已不成人形的倭寇尸体拖出了正堂。众倭寇此时已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就连最为嚣张的假李芝生也不似先前那般倔强,将脑袋深深埋在胸前,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许鹰扬见此情形,心下得意,微微一笑,右手向着假李芝生一指。站在他身边的两名锦衣卫立时将他拎了起来,拖到公案前又将他踢倒在地上。假李芝生将脑袋抵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只听许鹰扬沉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还不从实招来?” 许鹰扬话音方落,只听堂下一众锦衣卫齐声呼喝,声势着实惊人。假李芝生吓得紧了,颤声说道:“是、是、是……” 他口中接连说出三个“是”,却又吓得说不出话来。许鹰扬右手轻轻一摆,众锦衣卫立时收声。假李芝生这才颤声说道:“我……小人名叫柳生、柳生二十九,大人、大人、大人饶命……” 王小鱼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可是眼看着锦衣卫虐杀倭寇,手段残忍之极,虽然知道这些倭寇作恶多端,个个死有余辜,却也吓得心惊胆颤,躲在慕容丹砚身后,身子瑟瑟发抖。直到听那名倭寇报出姓名,王小鱼心下好笑,忍不住开口说道:“柳生二十九?这名字好生奇怪。哈哈,你干脆叫作柳生二百五,岂不是更好?” 柳生二十九平日里也是一个极为狠毒之人,武功不弱,否则柳生旦马守这等老奸巨滑之人也不会让他易容成李芝生的模样,将知县衙门这等要地交给他打理。只是看到两名同伙先后惨死在锦衣卫手中,柳生二十九此时已然吓得魂飞魄散,方寸大乱,只想着如何才能逃得性命,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他仓皇之间只道是锦衣卫问话,压根不敢不答,口中颤声说道:“启禀、启禀大人,柳生二百五是小、小人的堂、堂、堂侄……” 柳生二十九此言一出,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竟然捧腹大笑起来。柳生二十九原本心下惊恐,只是听到身后那人一阵狂笑,虽然不晓得她为何如此开心,不过引得对方如此开怀大笑,心中惧意稍减,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听柳生二十九自报姓名之后,以为此人的名字太过古怪,才会如此发笑。他心中暗想,用数字来当作名字,却也并不稀奇。鞑子攻灭大宋之后,将天下百姓分为四等,汉人为最低一等,饱受压迫,几乎有灭种之危。鞑子兀自害怕汉人反抗,对汉人百姓压制极为残酷,甚至连姓氏都要挑剔一番。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案牍库曾经看过鞑子朝廷颁布的告示,严令汉人百姓“凡庶人无职者不许取名,而以行第及父母年龄合计为名”。也就是说凡是汉人,若没有官职则不许有名字,只能以兄弟排行或是父母年龄合在一起作为名字。如大明开国皇帝名叫朱元璋,其实原名叫作朱重八。这是因为太祖皇帝的父亲朱四五生有四子,老大叫作朱重四,老二朱重六,老三朱重七,老四就是朱重八。至于朱重一、朱重二、朱重三、朱重五则是太祖皇帝的堂兄。可见其时汉人百姓起名字,大多依照本房兄弟序列起名。若是几房居于一处,则按族中兄弟序列依次起名。后来鞑子虽然被驱逐出中原,不过平民百姓以数字为名的习俗却留了下来。柳生宗岩带着族人逃到辽东,这些扶桑人都是蛮夷,除了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等少数几人之外,想来都没有名字。不知道是柳宗岩有意戏谑,还是这个老贼为了图省事,竟然学着汉人的习俗,以数字来给族中子弟命名。这些蛮夷粗鲁少文,不晓得二百五是骂人之语,用来为子孙起名,着实让人耻笑。 许鹰扬瞥了王小鱼一眼,不去理她,冷冷地盯着柳生二十九,口中说道:“你这死贼囚在城里还有多少同伙,还不从实招来?” 许鹰扬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在城中,只怕还不知道城外的情形。大石洞已然被本官毁了,那些守在大水沟左近的倭寇已被官兵杀得干干净净。你若敢对本官说谎,本官必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柳生二十九听许鹰扬如此一说,不晓得他故意虚言恫吓,身子一抖,颤声说道:“是是,小人绝对不敢隐瞒。柳生旦马守大人……柳生旦马守要小人带了四十人守在城中。其中二十五人守在知县衙门,另外十五人分别藏在城中几处便于监视全城各处的险要之地。眼下衙门中的兄弟除了死人之外,都、都已跪在了这里。小人不敢隐瞒,求大人饶了小人的性命。” 第二千三百六十八章 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中,居高临下,将堂下的情形一览无余。只见柳生二十九身子抖如筛糠,显然吓得紧了,许鹰扬心下暗想,这个狗贼已然吓破了胆,必定不敢说谎话。念及此处,许鹰扬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算你这个狗贼识相。不过若想要本官饶了你的性命,你须得老老实实将城中那些同伙的藏身之处说了出来,戴罪立功,本官或许会法外开恩,饶了你的性命。” 柳生二十九听许鹰扬如此一说,身子又是一阵颤抖,颤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只是那些人的藏匿之处,小人也不知道……” 柳生二十九话音未落,许鹰扬脸色一沉,右手抓起惊堂木在公案上用力一拍,吓得柳生二十九身子一抖,将脑袋抵在了地上,一时之间不敢再说话。只听许鹰扬恶狠狠地说道:“你这狗贼,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本官!你是城中倭寇的头目,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同伙藏在哪里?” 许鹰扬说完之后,柳生二十九颤声说道:“启禀大人,小人不敢说谎。柳生旦马守要小人易容假扮东辽县知县,藏在知县衙门之中。不过城中的大事并非由小人主持,咱们都要听从柳生十六大人的吩咐。只是他身份特殊,不能时时出头露面,这才由小人出面,他在背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许鹰扬听柳生二十九如此一说,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些倭寇都是一些粗鄙之人,学了一些汉话也都是莫名其妙,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卖弄?念及此处,许鹰扬将惊堂木一拍,口中说道:“柳生十六又是谁?他如今躲在哪里,还不从实招来?!” 柳生二十九颤声说道:“是是,眼下他已经……” 柳生二十九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道寒光自门外倏然飞入正堂之内。厉秋风、戚九、妙慧大师等人齐齐呼喝,各自挥舞手中的刀剑,直向那道寒光拦了过去。只是那道寒光来得极快,众人又是猝不及防,虽然拼尽了全力,却也没有将那道寒光挡住。只听“噗”的一声响,那道寒光不偏不倚正击中了柳生二十九的后心。只见寒光倏然消失,柳生二十九哼也没哼一声,便即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许鹰扬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猛然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右手拔出站在他右首的那名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双眼紧盯着大门。堂下一众锦衣卫也纷纷拔出刀来,抢上前去将许鹰扬护在了中间。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如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大门掠了过去。 待到厉秋风飞出了大堂,只见院子中站了数十名锦衣卫,一个个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拎着绣春刀,守卫得甚是森严。厉秋风眼看着一道黑影在大门处的墙顶上一闪,便即消失不见,他心下大急,便要向那道人影追去。只不过他轻功虽高,此时力道已然用尽,身子直向地上落了下去。 厉秋风心下焦急,双足甫一落地,身子复又弹起,两个起落便即到了院门处的墙顶。借着门口灯笼的光亮,厉秋风举目四望,只看到衙门门前有十几名锦衣卫来回巡视,却压根看不到方才消失的那道人影。厉秋风心下惊骇,暗想此人偷偷潜入衙门,用暗器杀死了柳生二十九,随即又逃了出去。他潜入衙门和逃出之时,大门外和院子中数十名锦衣卫竟然全未察觉,自己全力追了出来,又找不到他逃向了何方。此人轻功如此厉害,必定是一位极难惹的大高手。 厉秋风站在墙顶上四处张望,无法找到那人的影子,只得怏怏不快地跃回到院子中。守在院子中的锦衣卫方才虽然看到一道寒光闪了过去,直向正堂内射入,却压根没有看到发射寒光之人,心下惊骇。随后厉秋风跃入院子中,又跳上了墙顶四处张望。众锦衣卫不晓得大堂之中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未得许鹰扬招呼,他们绝对不敢擅自进入正堂。正自惊疑不定之时,眼看着厉秋风又跃回到院子中,一脸铁青地走回到正堂,众锦衣卫面面相觑,心下都是忐忑不安。 厉秋风走入正堂之时,却见慕容丹砚挡在柳生二十九身前,正与几名锦衣卫大声争吵。王小鱼和戚九站在慕容丹砚身边,与锦衣卫怒目而视。萧东站在右首,离着慕容丹砚等人约摸丈许远,脸色甚是尴尬。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上,眼看着堂下乱成一团,却并没有说话。 厉秋风见锦衣卫与慕容丹砚争吵,心下一凛,生怕双方起了冲突,若是有人死伤,事情可就麻烦了。是以他快步走到慕容丹砚身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为何要与各位大人争吵?”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走了回来,心下松了一口气,指着站在她对面的几名锦衣卫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些人不听劝阻,要翻动这个倭寇的尸体。我不许他们动手,他们便凶巴巴地冲着我大喊大叫。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你没看到这些家伙方才那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恨不能吃了慕容姐姐。这些家伙利欲熏心,只想着在上官面前出风头。慕容姐姐温柔贤淑,自然吵不过他们。这些坏蛋说话难听之极,厉大侠,你可要为慕容姐姐出了这一口恶气!” 几名锦衣卫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怒。他们都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此前厉秋风在南司做事,与这些锦衣卫并不熟悉。不过半年多之前,厉秋风奉了阳震中之命,故意带着假燕独飞逃出天牢。其后风云变幻,厉秋风在皇陵、虎头岩、修武县城接连挫败柳生一族,在锦衣卫中名声大噪,是以这些锦衣卫都知道厉秋风绝非庸手。方才又听许鹰扬说阳震中有意提拔厉秋风升任南镇抚司镇抚使,那是北司的大对头。若是得罪了厉秋风,便是得罪了南司,从此升官晋爵是不要想了,说不定此人捏造一个罪名,将自己抓入诏狱受审也说不定。是以听到王小鱼出言挑拨,向厉秋风告了黑状,几名锦衣卫个个脸色大变,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第二千三百六十九章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雪亮,暗想自己冲出正堂去追赶那道黑影,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这些锦衣卫绝对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与慕容丹砚起了冲突,多半只是口角罢了。而且看慕容丹砚的模样,分明没有落了下风。王姑娘如此说话,摆明了是故意挑拨,要我与这几名锦衣卫动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瞪了王小鱼一眼,转身对几名锦衣卫拱手说道:“各位大人,这两位姑娘是厉某的朋友,大伙都是要对付倭寇,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大人不必在意。” 那几名锦衣卫见厉秋风如此说话,颇出意料之外,急忙拱手还礼。厉秋风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有事情尽可以与各位大人好生商量为好,何必出言争吵?”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向着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不许自己此时与锦衣卫冲突纠缠,虽然心下不服气,却也不好再发脾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几个家……这几位大人不晓得倭寇暗器的厉害,毛手毛脚地想要翻动柳生二十九的尸体。我怕他们中了剧毒,这才出言提醒。没想到他们压根不听,这才争吵起来。”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一凛,转头看了一眼僵卧在地上的柳生二十九的尸体,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看清楚那枚暗器是什么模样的吗?”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是那种十字形的暗器。厉大哥,你也见过柳生一族杀手用暗器害人,知道暗器上涂了剧毒,沾染了剧毒必死无疑。我一片好心,他们偏不相信。”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向着许鹰扬说道:“许大人,倭寇的暗器上喂了剧毒,中者立死无疑,而且尸体上也遍布剧毒,若是有人触碰到了尸体,必定大祸临头。慕容姑娘方才确是好心,还望大人明鉴。” 许鹰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手扶着公案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说得不错。慕容姑娘乃是慕容秋水老先生的爱女,慢说她并不是胡闹,就算姑娘说错了,咱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王小鱼听许鹰扬说话皮里扬秋,心下大怒,双眉一挑,便要出言驳斥。戚九站在她身边,急忙向她连使眼色。王小鱼想到对付倭寇,还要借助锦衣卫之力,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虽然知道此人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却也不想与他纠缠,接着说道:“多谢许大人。柳生二十九身上带了剧毒,不能将他的尸体留在这里。倭寇暗器上的剧毒怕火,须得将尸体拖出去用火焚化,再将骨灰和暗器埋入土中,方可无恙。” 许鹰扬点了点头,转头对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说道:“就依厉百户所说,将尸体拖到院子里焚了,再将骨灰和他体内的暗器一并埋了。” 姓万的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叫过来两名锦衣卫,正要将尸体从地上抬起来,厉秋风急忙将三人拦住,口中说道:“尸体上有剧毒,万万不能伸手触碰。不如找来一床被子,将尸体裹在被子中,再拖出去焚烧为好。”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虽然心下不解,不过他不想得罪厉秋风,便即吩咐一名锦衣卫到后堂去取来一床被子。那名锦衣卫从角门离开之后,许鹰扬看了堂下一眼,对众锦衣卫说道:“你们先前到后院抓人之时,这些倭寇是否用了暗器?” 一众锦衣卫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几乎同时摇了摇头。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许鹰扬并不相信自己的话,明面上是向众锦衣卫询问,其实是在暗示自己,若是倭寇有如此厉害的暗器,为何方才与锦衣卫争斗时不用? 念及此处,厉秋风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许大人,厉某曾听柳生一族中的高手说过,这种剧毒来自扶桑,用毒藤上熬制出来的毒液调配而成。柳生宗岩带着族人逃到辽东之后,这种剧毒越用越少,只有柳生一族中的高手才能在暗器上涂抹这种剧毒。占据县衙的倭寇都是柳生一族中不入流的小脚色,不会用这种剧毒暗器,却也并不稀奇。”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如此一来,却让咱们猜到了一件事情。方才用暗器杀死柳生二十九的凶手,必定是柳生一族中的高手。他将柳生二十九杀掉,是为了不让他说话。而柳生二十九临死之前,提到了藏在城中的柳生十六。是以发射暗器的那人,十有八九便是柳生十六。此人为了遮掩身份,才会下此狠手。” 厉秋风话音方落,角门中走进一个人来,正是奉命去取被子的那名锦衣卫。他抱着一床被子,快步走到柳生二十九尸体旁,与另一名锦衣卫合力用被子裹住了柳生二十九的尸体,这才将尸体抬出了正堂。 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上,面沉似水,看着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众倭寇,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这些狗贼若是还想活命,快快招供柳生十六到底是谁?他又藏在什么地方?“ 众倭寇此时如同惊弓之鸟,听许鹰扬说话,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能说出话来?许鹰扬右手一指假潘师爷,站在他身边的两名锦衣卫立时将他拖到公案之前,按跪在地上。许鹰扬双眼盯着假潘师爷,口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假潘师爷身子抖如筛糠,颤声说道:“小人、小人名叫、名叫柳生七十三……” 许鹰扬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柳生十六是谁,他又藏在哪里?老老实实说出来,本官可以饶你一命。若是你敢隐瞒不说,本官立时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柳生七十三吓得紧了,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颤声说道:“大、大人饶命。不是小人不说,实在是小人不晓得此事。柳生十六乃是柳生大人的亲信,平日里一向、一向不露面。咱们这些人之中,除了柳生二十九知道此人之外,其他人都不晓得他是谁……” 柳生七十三话音未落,许鹰扬脸色一沉,口中说道:“既然你这个狗贼如此不识相,我岂能饶你?!来人,将他拖出去用刀剐了!本官也不剐你三千三百三十三刀,只须依照你的名字,剐你七十三刀就好!” 第二千三百七十章 柳生七十三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吓得紧了,接连磕了三四个响头,这才颤声说道:“大、大人,柳生、柳生十六神出鬼没,只有族长和柳生大人等几人才知道他的身份。柳生二十九以前也不知道柳生十六是谁,只是、只是这一年间咱们人手损折太多,此次柳生大人要带人到海上迎接援军,不得不提拔柳生二十九带着咱们守卫知县衙门。” 柳生七十三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其实柳生二十九在族人之中甚是平庸,只是他的相貌与姓李的知县有几分相似,柳生大人这才将他易容成知县的模样,否则他也做不了咱们的头目。小人听他说过,到了县街门之后才见过柳生十六,城中的大小事情都要听命于柳生十六。柳生大人驭下极严,若是胡乱打听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是以咱们听柳生二十九说过之后,虽然心下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许鹰扬见柳生七十三吓得面无人色,知道他不敢说谎,这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算你这个狗贼识相。本官暂且将你的人头寄于你的项上,若是让本官知道你还敢捣鬼,立时便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柳生七十三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稍安,急忙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多谢大人饶命,小人敢不效犬马之劳?!从此小人再也不做扶桑人了,甘愿做汉人来侍奉大人!” 许鹰扬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眼下知县衙门之中,有多少人是你这狗贼的同伙?” 柳生七十三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姓李的知县死在柳生大人手中之后,柳生大人要柳生二十九易容成姓李的知县,要小人易容成姓潘的师爷,带了二十多人大摇大摆地进了衙门。不过咱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知县和师爷,生怕衙门中有精明之人看出破绽,是以进了衙门之后,柳生二十九便称病躲在后宅,借口征税和征粮,将一个姓蒋的师爷和衙门里的书办、公差捕快等人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了十几名差役听用。不过这些差役也只是在衙门外轮番守门,不得进入衙门之内。” 王小鱼听柳生七十三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蒋师爷去了哪里?” 柳生七十三颤声说道:“小人听说这位蒋师爷甚是精明,生怕他留在城中碍事,便给柳生二十九出了一个主意,要他将蒋师爷派去杏花屯征收大军粮草。杏花屯离着县城有七八十里,到那里征收粮草,还要想法子运回城中,没有十天半月绝对办不成这趟差事。” 王小鱼听柳生七十三说完之后,急忙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东辽县知县李芝生和潘师爷都是大坏蛋,何捕头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有蒋师爷为人正直。眼下那三个家伙都已经死了,好在蒋师爷还在,只是被这个假潘师爷骗出城去。咱们须得尽快将他找回来,凭着蒋师爷在城里的人望,只须振臂一挥,百姓们必定会帮助咱们对付倭寇。” 厉秋风点了点头,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厉某与这位蒋师爷见过几面,此人在东辽县颇得百姓拥戴,若是他站出来帮助咱们,对咱们极为有利。” 许鹰扬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说道:“先将这些倭寇关起来,派人严加看管。若是稍有异动,格杀勿论!”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答应了一声,便即带着数十名锦衣卫将柳生七十三等倭寇尽数押出了正堂。许鹰扬又叫过几名锦衣卫头目,下令他们将剩余的锦衣卫分成四队,在衙门内外轮番守夜。待到几名头目走出正堂之后,许鹰扬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这些倭寇吓破了胆,想来说的都是真话。衙门中的倭寇都被咱们擒住,虽然城中还有十五名倭寇藏匿,已然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只有柳生十六神出鬼没,武功又高,咱们须得小心提防。不过就算他再厉害,眼下已然落单,却也不必怕他。咱们须得先将衙门里的师爷、书办、公差捕快等尽数召集到一处,虽然这些人没什么本事,不过有人相助,总是聊胜于无。” 厉秋风自无异议。许鹰扬叫过一名锦衣卫,吩咐他去将被打昏的那几名差役救醒,然后要这些差役分头去将书办、公差和捕快全都召集到衙门中候命。那名锦衣卫领命而去,许鹰扬这才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堂下,对厉秋风等人说道:“柳生旦马守到了海上,柳生宗岩暗中窥伺,伺机杀他,这两个老贼眼下无暇回到城中兴风作浪。柳生十六为了遮掩身份,用暗器杀死柳生二十九,不过他虽然得手,却也露了形迹。知县衙门四周都被咱们掌控,此人绝对不敢回来生事。咱们也折腾了大半天,趁着倭寇尚未大举来袭,不妨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日再与倭寇周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自大石洞中逃了出来,虽然在王家庄的空宅中歇息了几个时辰,不过其间风波不断,到了知县衙门之后,又折腾了大半夜,此时已然疲惫不堪。是以听许鹰扬说完之后,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许鹰扬请厉秋风等人到后宅歇息,厉秋风只说在正堂歇息便可。最后几名锦衣卫陪着许鹰扬从角门离开正堂,到后宅歇息去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倚坐在正堂中的墙壁、廊柱之下,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众人能够安心入睡,除了太过疲惫之外,还因为正堂之外有锦衣卫严加守卫,知县衙门固若金汤。恐怕放眼天下,能让数百名锦衣卫轮番值夜守卫的只有当今皇帝。众人如同住在皇宫一般,自然能够安心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厉秋风似乎又回到了高梁河畔的青衣坊。他要了四盘精致小菜,一壶清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说书先生讲述杨家将的故事。正听得入迷之时,只见店小二右手托着一张大方盘,方盘上放着一盘荔枝猪肉,笑嘻嘻地走到桌前,将方盘放到了桌上。厉秋风一怔,口中说道:“我没有点这盘菜,你是不是送错了地方?” 小二点头哈腰地笑着说道:“客官确实没点这盘菜,不过有一位大爷替客官点了,小人哪敢怠慢?这盘荔枝猪肉须得趁热吃才好,客户慢用,客官慢用。” 第二千三百七十一章 店小二说完之后,正要转身离开,厉秋风伸手将他拦住,正想询问是谁为自己点了这盘佳肴,蓦然间一阵香气冲入鼻端,全身上下说不出的受用,片刻之后,肚子中竟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厉秋风心下大为尴尬,虽然腹中饥饿,却也不想在众食客面前出丑,正想拔腿离开,可是双腿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地上,竟然无法挪动分毫。厉秋风心下大惊,知道情形有异,伸手便向腰间探去,想要拔出长刀,不想却摸了一个空。厉秋风惊骇之极,急忙低头向腰间望去,电光石火之间,脚下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厉秋风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登时直向大洞中坠落下去。 刹那之间,厉秋风右脚一蹬,猛然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一片光明,哪里还有什么酒馆和店小二?他心下大惊,这才发觉自己仍然倚靠在墙壁之上,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只是身子尚未站稳,只觉得双脚脚底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厉秋风心下惊骇,右手反手拔出长刀,眼睛直向左右两侧扫了过去。 厉秋风这才发觉自己站立之处仍然是东辽县知县衙门正堂,慕容丹砚、王小鱼、戚九、萧东各自倚坐在墙壁和廊柱之下,仍然酣睡未醒。妙慧大师带着永泰寺众女尼盘膝坐在公案前的砖地上,长剑横于身前,双手扶在膝上,脑袋低垂,似乎正在入定。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恶梦,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脚底兀自刺痛,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会在地上睡去,血流不畅所致。只须过上片刻,血液循环顺畅,疼痛自然消失。只是香气却仍然不断飘入鼻中,腹中又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厉秋风心下暗想,难道是因为我腹中太过饥饿,竟然产生了幻觉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心下一惊,急忙向门外望去。此时正堂大门紧闭,看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形。厉秋风正想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查看,却见妙慧大师猛然睁开了眼睛,左手抓起放在身前的宝剑,也未见她如何用力,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稳稳地站在地上。 堂中诸人之中,以厉秋风和妙慧大师二人内功最为深厚,是以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立时惊觉。妙慧大师跃起之后,见厉秋风已然手中握着长刀站在不远处,心下一凛,刹那间略略有一些沮丧,暗想此人比我惊醒得早了一些,内功必定在我之上。原本我还以为昨日折在他手中,多半是因为此人暗施偷袭,这才着了他的道儿。眼下看来,即便我与他堂堂正正打上一架,只怕也是负多胜少。江湖之中藏龙卧虎,我却以为看尽了天下英雄,对武林各大门派起了睥睨之心,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怪不得师父和大师姐一直说我勘不破胜负强弱的迷局,我若是懂得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沮丧无奈了。 刹那之间,妙慧大师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下暗想,世间的悲欢离合,强弱胜败,原本就是大梦一场。若是苦苦求索,不免堕入邪道,无法勘破万丈红尘。我败在这个年轻人手中,才知道无胜便无败,有胜便有败的道理。从此了却凡尘,放下胜负成败,得以解脱。想来是观音菩萨借着此人之力,有意点化于我。佛祖慈悲,阿弥佗佛。 妙慧大师双眉低垂,心中默诵佛号,直如老僧入定一般。厉秋风方才见妙慧大师一跃而起,左手提着长剑,右手垂于腹前,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心下暗想,这位妙慧大师武功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身子猛然跃起,却又不发出丝毫声音,可见内功深厚,称得上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永泰寺在武林之中远不如武林十大门派有名,不过看妙慧大师武功如此了得,寺中必定是高手如云。只不过她们都是出家的女尼,无意参与江湖之事,这才名声不显罢了。 只是妙慧大师跃起之后,却又一动不动,犹如入定了一般,厉秋风心下颇为惊疑,不晓得妙慧大师此举有何用意。便在此时,慕容丹砚也从地上跳了起来,顺手拔出了长剑,颤声说道:“厉大哥,外面有人来了!” 慕容丹砚跃起之时,尚未看清楚周遭的情形,只是立时想到了厉秋风,便即开口说话。待她看到厉秋风和妙慧大师已然站在正堂中央,心下不由悚然一惊,这才想起厉秋风和妙慧大师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厉秋风和妙慧大师自然早已察觉。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戚九、萧东及永泰寺众女尼也纷纷站了起来。王小鱼最后一个从地上爬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脸茫然地说道:“这是怎么了?天大亮了不成?”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厉百户,卑职奉许大人之命,为各位备好酒饭,不知道各位醒来没有?” 厉秋风听此人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方才我在梦中看到了美酒佳肴,想来就是因为闻到了酒菜的香气。念及此处,他收刀入鞘,大声说道:“请进来说话。” 厉秋风说完之后,只听“吱”的一声轻响,正堂大门已然被人轻轻推开,两名锦衣卫手按刀柄走了进来,随即分站在大门两侧。紧接着五六名锦衣卫鱼贯而入,每人都提着两个黑漆大食盒,快步走到正堂中央,这才将大食盒放了下来。随后又有数名锦衣卫抬进来三张大圆桌,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大堂中央。提着食盒的五六名锦衣卫这才将食盒打开,从食盒中取出酒菜,尽数摆在三张圆桌之上。眨眼之间,原本肃穆威严的东辽县知县衙门正堂,已然变成了酒馆模样。 厉秋风见带着锦衣卫送来饭菜的那人正是昨夜见过的姓万的锦衣卫头目,拱手说道:“多谢万大人想得周全。”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拱手还礼,笑着说道:“厉百户这可折杀卑职了。许大人昨晚便吩咐过了,须得为厉百户和各位江湖豪杰备好早饭,卑职自然不敢怠慢。昨夜卑职派出十几位兄弟,找遍了城内各处酒馆,叮嘱他们一早便要将早饭送来。不过东辽县毕竟是偏僻之地,上台面的馆子只有七八家,是以饭菜简陋,还请厉百户和各位英雄多多担待。许大人说了,待到咱们剿灭倭寇之后,他在京城天一坊请各位吃百鸽宴,不醉不归。” 第二千三百七十二章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将目光转向了妙慧大师,拱手说道:“许大人吩咐咱们,妙慧大师和永泰寺各位师太都是出家修行之人,吃不得荤腥,须得备好素斋。是以昨晚咱们到酒馆办差之时,叮嘱掌柜要将锅刷上十几遍,再烹制素斋。若是见到一点荤腥,咱们便拆了他们的馆子。这些掌柜不敢违拗,倒还算用心。今早送来的素斋咱们查验过了,确实没有荤腥,请大师和各位师太放心享用。” 妙慧大师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多谢许大人和万大人想得周全,贫尼感激不尽。不过贫尼和弟子都是出家之人,须得谨遵佛祖教诲,以化缘为生,不得到酒馆买了饭菜来吃。万大人这番好意咱们心领了,恰好咱们还带了一些干粮,足够一两日食用,许大人和万大人不必费心。”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听妙慧大师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她听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说完之后,以为这些锦衣卫骚扰店家,逼着他们烹制素斋,若是被百姓知道这些素斋被永泰寺群尼吃了,不免对永泰寺心生怨念,坏了永泰寺的名头,这才借口自己带了干粮,不肯吃锦衣卫“化”来的饭食。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见妙慧大师不肯吃饭,心下颇为不屑,不过脸上仍然是一副恭敬的神情,口中说道:“在下知道妙慧大师担心坏了修行,这才不肯享用这些素斋。不过咱们去请酒馆掌柜为大师和各位师太准备素斋,他们听说是永泰寺的大师到了,个个欢呼雀跃,死活不肯要咱们的银子。咱们没有法子,只得任由他们将素斋留下后离开县衙。是以这些素斋没有花一文钱,与化来的无异,不会有碍大师和各位师太的修行。”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等人听姓万的锦衣卫头目如此一说,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锦衣卫深夜登门拜访,即便不自报身份,却也足以将这些酒馆掌柜吓得半死,哪里还敢跟锦衣卫要钱?偏偏此人厚颜无耻,明明是强索来的饭菜,偏偏说是“化”来的,真以为妙慧大师不通世务不成? 厉秋风却知道阳震中驭下极严,锦衣卫虽然在京城呼风唤雨,不过极少有人敢行不法之事,否则立时大难临头。到了东辽县的锦衣卫虽然远离京城,不过阳震中在锦衣卫中有许多眼线,谁都不敢妄动。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说没有花钱买这些酒饭,多半不是假话,而是他们自己付了银子,不过不想让妙慧大师尴尬,这才说是“化”来的罢了。 妙慧大师听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说这些素斋都是锦衣卫“化”来的,自然不肯相信,正想出言拒绝之时,只听慕容丹砚在一旁说道:“大师和各位师姐谨守戒律,自然不是坏事。可是素斋已经送来,各位若是不吃,这些素斋不免要被倒掉,岂不是暴敛天物?晚辈听说佛门弟子慈悲为怀,讲究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蝼蚁和飞蛾的性命都要如此珍惜,何况这一大桌素斋,岂能白白丢掉?” 妙慧大师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不由微微一怔,心下暗想,方才厉秋风让我想通了强弱胜败无碍修行的道理,慕容姑娘这番话对我来说更是如同醍醐灌顶。我过于执着于修行之外形,却忘记了修行之真义。怪不得佛祖说贪嗔痴为佛门弟子修行的三毒和三垢,我受了三毒所害,这些年虽然苦心修行佛法,却没有什么长进。今日听了厉秋风和慕容姑娘的话,让我如梦初醒。唉,想不到我修行多年,还不如这对年轻男女想得通透。 念及此处,妙慧大师不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是。贫尼太过于执着,有违佛祖教诲,惭愧,惭愧。”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要与倭寇大战,须得吃饱喝足才行。妙慧大师武功高强,几顿饭不吃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她门下这些弟子武功远不及她,若是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去杀倭寇?是以情急之下,慕容丹砚随口讲了几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义。不过妙慧大师苦修佛法多年,时时都在揣摩经文的奥义。听慕容丹砚说话,立时想到了佛法之上,这才对慕容丹砚出言感谢。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妙慧大师如此谦逊,吓了一跳,双手乱摇,口中说道:“大师这可折杀晚辈了。晚辈只是胡说八道罢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师海涵。”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见妙慧大师答允吃饭,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厉百户和各位就座罢。” 他说完之后,便请厉秋风等人入席。厉秋风见上首设了素席,自然是请妙慧和永泰寺众女尼落座,便即带着慕容丹砚等人在下首的桌子旁坐下。桌子上的酒菜虽然并非是山珍海味,不过也算得上丰盛。厉秋风等人饿得狠了,恨不能立时动筷吃饭。只是有几名锦衣卫与他们同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个个双手按膝,目不邪视。厉秋风等人见锦衣卫如此肃穆,自己也不能莽撞,只得围坐在桌子旁边,不住偷偷吞咽口水,却不敢动筷。只是他们虽然能够控制自己嘴巴,却敌不过自己的肚子。片刻之后,只听得咕噜咕噜声不绝,却是众人腹中发出了声音。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并不入席,只是站到了正堂中央,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厉百户,请各位先吃早饭,到时许大人自然会与厉百户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卑职在门外伺候。若是各位有事吩咐,尽可以将卑职叫进来说话。” 姓万的锦衣卫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等人拱了拱手,转身向正堂大门走去。厉秋风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暗想,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可没有见过此人。眼下他在锦衣卫中的地位不高,不过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加官晋爵。 姓万的锦衣卫头目退出正堂之后,厉秋风等人饿得紧了,也顾不得有锦衣卫坐在旁边,一个个拿起筷子大嚼,眨眼之间便将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妙慧大师和永泰寺众女尼却甚是矜持,先是念了一段往生咒,这才端起碗来小口喝粥。放下碗后,又拿起馒头吃上一口,最后才夹上少许素菜放在口中轻轻咀嚼,几乎听不到半点声音。 第二千三百七十三章 厉秋风等人吃饱喝足之后,若是依照王小鱼的打算,立时就要到东辽县城中转上一转。只是看到妙慧大师等一众女尼仍在细嚼慢咽,她只得耐着性子等候,不敢出言催促。过了约摸半柱香工夫,众女尼这才放下筷子,又默诵了一段经文,这才纷纷站起身来。陪同厉秋风等人吃饭的几名锦衣卫见众人都已吃完,这才快步走出了正堂。片刻之后,姓万的锦衣卫头目走了进来,与厉秋风寒暄了几句,他手下的锦衣卫将正堂中的桌椅和碗盘尽数收走。片刻之后,杂乱无章的“酒馆”又变成了庄严肃穆的东辽县知县衙门正堂。 厉秋风询问姓万的锦衣卫头目姓名,才知道此人名叫万铣,是河北人氏,在锦衣卫当差三年,眼下在北镇抚司当差,今年刚刚升为试百户。厉秋风心下暗想,我在锦衣卫当了五年差,仗着刘师叔暗地里相助,做到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已经是格外提拔。万铣只用了三年,便做到了试百户,离着百户只差一步,尺许阔水,一跃而过。想来此人要么极为精明,受到许鹰扬和阳震中的重用,要么背后有朝廷大佬撑腰,否则绝对不可能晋升如此之快。 两人说话之间,忽听得正堂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万铣立时向着厉秋风告了一声罪,快步走到正堂门口,躬身肃立。片刻之后,只见许鹰扬施施然走进了正堂。万铣带着一众锦衣卫拱手相迎,许鹰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自己缓步走到厉秋风等人面前,笑着说道:“厉百户,昨晚睡得好罢?”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许鹰扬自正堂大门走了进来,心下均想,这个家伙昨晚从角门离开正堂到后宅歇息,隔了一夜却要从正门走进来,在他手下的锦衣卫和咱们面前摆足了架子。这个狗官处处耀武扬威,必定是一个欺下媚上的大贪官。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许大人关照。昨晚咱们睡得甚是安稳,只是辛苦各位大人在外面巡查守卫,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许鹰扬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又与妙慧大师说了几句话,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我一早便到城内转了一圈,外面倒是一片安静,看不出有倭寇捣乱的迹象。守在城南码头的锦衣卫传回消息,海面上并无船队出现。至于大水沟一带,水坝已然封闭,那些倭寇不晓得去了何处,只留下一些小喽啰守在大水沟左近。我听厉百户说过大石洞的怪异情形,想来留在东辽县的倭寇又退回到老翁山左近藏匿。按理说咱们应当犁庭扫穴,直扑柳生一族的老巢,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可惜咱们人手太少,只有三百余人。若是擅自动手,只怕斗不过倭寇。眼下只能暂时隐忍,等待辽东总兵发兵前来援助。”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许鹰扬如此一说,才知道此人没有从角门走入正堂,是因为他一早便出了知县衙门,到城内各处走了一遭,是以回到知县衙门,才会从大门走入正堂。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略略有一些焦急,口中说道:“辽东总兵张大人麾下能战之兵不过千人,想要对付数万扶桑大军,只怕力不能及。柳生旦马守勾结扶桑国大名,想要以东辽县为跳板,在此地补充粮草军械之后,从海上直扑天津卫,再偷袭京城,是以多半不会在辽东大动干戈。咱们若是能找到柳生一族屯放粮草军械之处,一把火将倭寇的辎重烧得干干净净,扶桑国大军补给不足,想要攻向天津卫,势比登天还难。厉某以为柳生旦马守想要藏匿粮草军械,所选之处必定还是在老翁山左近。许大人不妨挑选十几名精明强干的锦衣卫,随厉某到老翁山左近一探究竟。”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色略略一沉,随即又笑着说道:“厉百户在东辽县独抗强敌,折腾了月余,听说还受了伤。眼下倭寇尚无异动,咱们也不必急于行事。别忘了城中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柳生十六,另外藏匿在城中的十五名倭寇咱们还没有找到,对咱们威胁极大。是以眼下一动不如一静,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虽然并不甘心,却也无法与许鹰扬争辩,只得点了点头。许鹰扬接着说道:“衙门里的师爷、书办、公差捕快都被倭寇骗到城外各处征粮征税,昨晚我已派人出城,要将他们召回城中候命。不过我手下也是人手有限,一时之间不能将几百人全都召回来。今早到了衙门的差役不过六七十人,都是些无能之辈,实在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要这些人在各处城门盘查,倒还有些用处,他们都是东辽县的地头蛇,若是有生人出现,立时便能辨认出来。” 厉秋风与许鹰扬说了几句话,万铣凑过来陪着笑脸说道:“许大人,早饭已然备好,请大人到后宅用饭。” 许鹰扬看了万铣一眼,口中说道:“厉百户和妙慧大师已经用过饭了吗?” 万铣尚未答话,厉秋风抢着说道:“咱们已经吃过饭了,多谢许大人想得周全。厉某和慕容姑娘等人被倭寇困在大石洞中,据咱们推算已过了五日。在大石洞中不见天日,心里着实有一些慌张。既然眼下无事,厉某想和慕容姑娘等人到城中走一走,不知道是否可以?”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说笑了。各位又不是锦衣卫缉拿的人犯,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只是各位在城中千万小心,提防被倭寇暗中偷袭。离开之时,也不要从衙门正门和后门大摇大摆走出去,还是从西侧小巷中离开为好。” 厉秋风等人自无异议。许鹰扬又与众人说了几句话,便即从角门转入后宅去了。厉秋风正要带着慕容丹砚等人走出正堂,妙慧大师对他说道:“厉大人,你和慕容姑娘等人外出打探消息,贫尼若是同往,未免多有不便,只好留在衙门之中,静待大人返回。” 厉秋风急忙拱手说道:“前辈吩咐,晚辈无不遵从。”他说完之后,转头对万铣说道:“烦请万大人两间安静的屋子,一间留给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太歇息,另一间留给萧大人。萧大人身上有伤,也要留在衙门静养,不随咱们外出。” 万铣笑道:“厉大人尽管放心便是。别瞧东辽县是关外偏僻之地,知县衙门的规模可不小,里里外外有二十多间屋子。后院几间厢房甚大,又极是安静,大师和各位师太、萧大人到那里歇息,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第二千三百七十四章 厉秋风等人与妙慧大师告别之后,由一名锦衣卫带路,到了第二进院子西侧墙下。那名锦衣卫对厉秋风说道:“墙外是一条小巷,由咱们的兄弟守着,不会被倭寇监视,大人尽可以放心从巷子中离开衙门。” 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先请慕容丹砚和戚九一左一右架着王小鱼跃上墙头,直到三人从墙头消失之后,他才施展轻功从墙上翻了过去。墙外果然是一条幽静的小巷,王小鱼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你想到哪里去?”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扶桑大军要从海上逼近,我想瞧瞧大水沟的入口处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以咱们还是到县城南边去转一转。”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左侧的巷子口一指,口中说道:“出了巷子之后,先向左走,再折向南行,沿着大路走到尽头,便能到达城南码头。”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自幼在东辽县长大,对城内城外的道路极为熟悉,是以听她说完之后,便即请王小鱼带路。王小鱼带着厉秋风等人走到巷口,只见一名灰衣汉子懒洋洋地倚在一棵树上,一眼望去,像极了城里的闲汉。只是见到厉秋风等人走了过来,他的眼中精光大盛。厉秋风知道这人是锦衣卫的眼线,换了百姓的衣衫守在这里。两人目光一碰,那名锦衣卫正要站直了身子施礼,厉秋风向着他使了一个眼色,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王小鱼带着厉秋风等人走上大路,只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咱们眼前看到的这些人和屋宅,会不会仍是幻像?”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不由一怔,转头向四周看了看,苦笑了一声,小声说道:“我曾经听一位高僧说过,浮世苍生,原本就是一场大梦。姑娘这句话若是说给了妙慧大师,她必定要说眼前这些都是幻像。至于是不是幻像,如厉某这等凡夫俗子,实在无法看透。” 王小鱼走在慕容丹砚身边,听她与厉秋风说话,忍不住抢着说道:“千万别再遇到鬼打墙!厉大侠,你不知道我在墓道中做了那场大梦有多可怕!等杀光了倭寇,我非得想法子掘了耶律倍的大墓不可。谁叫这个死鬼在地下作祟,险些将咱们尽数害死!” 她说到这里,突然皱起了眉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姓许的对你可是暗藏机心,咱们不能不防。我瞧着这些锦衣卫虽然武功了得,不过个个欺下媚上,不像好人。” 厉秋风摇了摇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官场之上原本如此,算不上什么大事。你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为了遮掩身份,他们对姑娘倒是极好,王家庄中的扶桑人压根不敢欺侮姑娘。若是你到江湖之中行走,便知道人与人之间时时倾轧,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 几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一里多地。待到众人转过一处街角,厉秋风心下一怔,想起那日自己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寿南山、慕容秋水、张永等人。念及此处,他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那日我在这家客栈门外遇到了慕容秋水老先生,只是不晓得眼下他是否还住在这家客栈之中。咱们不妨到客栈中询问一番,若是慕容先生仍然留在东辽县城,他见到了姑娘,必定十分喜欢。”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暗想慕容姐姐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若是他肯指教我几招,胜过我自已埋头苦练三年。想到这里,她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右臂,哀求着说道:“慕容姐姐,你一定要带我去拜见慕容先生!”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却是一脸惊恐,立时停下了脚步,将身子转了过去,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带咱们绕过这家客栈,我可不想从客栈门前走过。” 王小鱼吓了一跳,不由转头向客栈望了一眼,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难道不想见到慕容秋水老先生么?” 慕容丹砚心下焦急,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忍不住顿足说道:“我是从慕容山庄溜出来的,若是被我爹爹瞧见了,立时便要将我抓回江南。到了那时,即便我想将拳脚剑法和轻功教给你,只怕也没有机会了。而且我爹爹为人刻板,囿于门户之见,绝对不会将慕容家的武功传授给你。”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大惊,口中说道:“咱们只须穿过右首那条小巷,多走上半里路,便能绕过前面的客栈。” 她说完之后,立时拉着慕容丹砚折向了右首的小巷。厉秋风和戚九没有法子,只得紧紧跟了上去。四人在巷子中转了几个弯,约摸走出一里多地,这才重新绕回到大路上。慕容丹砚转头望去,果然如王小鱼所说,已然将那家客栈甩在了身后。 四人复向南行。那日大船漂流到了东辽县,厉秋风与萧东、胡掌柜等人便是沿着脚下这条大路走入东辽县城,寻了一家酒馆喝酒。只是眼下除了自己和萧东之外,张员外、秦老五、胡掌柜等人都已死去。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颇为凄凉。 四人走过了石桥,沿着土路一直到了城南的码头。只见码头左近有几个闲人或坐或卧,有意无意地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便即将脑袋转到了另一边。厉秋风等人心下雪亮,知道这几人都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这几名锦衣卫奉命守在码头监视海面,自然不会理会厉秋风等人。厉秋风等人也不说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沿着海岸自东向西走去,只用了一柱香工夫,便将码头甩在了身后。 戚九见离得码头已然远了,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前些日子我曾到过码头,那时还有几只小船停在海中,眼下却看不到一只船。可惜东辽县的大小官吏糊涂透顶,出了如此怪事仍然坐视不理,岂能不酿成大祸?”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等人昏庸透顶,养虎贻患,最终死在倭寇手中,也算是报应不爽。不过倭寇在东辽县藏匿多年,装神弄鬼,兴风作浪,单凭这些官吏,即便发觉情形有异,着实难以对付。此番柳生旦马守孤注一掷,请了扶桑国大军偷袭大明,须得趁此机会将藏匿在东辽县的倭寇一举俱歼,免得让他们留在辽东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第二千三百七十五章 四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两里多地。王小鱼指着前方一片树林说道:“走过了那片林子,便是大水沟的出口。只是自我年幼之时,便听说此处原本是一条大河,后来河水干涸,变成了一道深沟。每年除了夏天涨水之时,沟里始终无水。柳生旦马守这个坏蛋十有八九是趁人不备,派人偷偷将出口挖开,建了一条水坝,用来将他们盗抢来的大小船只送到大石洞中藏匿。”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些扶桑人处心积虑夺取大明江山,不知道想出了多少恶毒法子。他们能借助海水之力运送大船,着实让人佩服。” 王小鱼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这些坏蛋确实狡诈,不过笨得很,成不了什么大事。若我是柳生宗岩,才不会在东辽县捣鬼,只须带上几十名绝顶高手混入京城,潜入皇宫,将皇帝捉住,逼着他将皇位让给自己,连刀兵都省了。哼,可惜这个老贼练就了一身绝顶武功,却不知道如何用武功来做大事,蛮夷之辈,不足为惧。”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暗想,若是刺皇杀驾如此容易,只怕每隔上几日便要换一个皇帝。自古以来,皇宫守卫就极为森严,想要混入皇宫,势比登天还难。柳生宗岩武功虽然不弱,宫中的大内侍卫和锦衣卫也是高手如云,几十几百人斗他一个,累也将他累死了。而且据我所知,除了大内侍卫和锦衣卫之外,皇帝身边往往还有一些极为神秘的高手。这些人平日里默默无闻,在江湖之中声名不显,可是一旦出手,世间少有人敌。如先帝身边的张永,众人只知道他提督东厂,权势显赫,却不知道他练了一身绝顶武功。若是柳生宗岩闯入皇宫刺杀皇帝,就算他能躲过大内侍卫和锦衣卫的拦截,遇到了张永,只怕也讨不到好去。王姑娘江湖阅历太少,平日里所知道的江湖之事,都是听说书先生说的,其间多有夸张之语,当不得真。 王小鱼说完之后,见厉秋风等人都未搭话,只道众人都被自己说服,心下得意,正想再说,却听慕容丹砚说道:“海水汹涌,不晓得倭寇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偷偷建了一条水坝,还能随时将水坝打开。这份机巧,着实厉害。” 厉秋风等人心下也是不解,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谁都没有说话。四人向前走了十余丈,厉秋风突然发觉树林中寒光一闪,心下一凛,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树林中有人,而且带着兵刃,多半是倭寇躲在林中。咱们还是不要靠近,免得打草惊蛇,让倭寇有了提防。”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便也停下脚步,装作眺望大海的模样,并不向树林望向一眼。只有王小鱼不只不害怕,心下反倒颇为高兴,右手握紧了剑柄,口中说道:“倭寇大半已死在大石洞中,侥幸未死的想来没有什么本事。不如咱们杀了过去,将这些残兵败将全都杀掉,夺了水坝。如此一来,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带着倭寇水军杀了过来,无法进入大石洞中的水潭,这里又没有码头,只能将船停在海面上。只须拖上十天半月,倭寇吃光了粮食,喝尽了清水,在海面上饿也饿死了,倒省了咱们许多力气。”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想王姑娘异想天开,这个法子压根行不通。念及此处,他也懒得理会王小鱼,只是负着双手,装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心中念头急转,思忖如何才能靠近树林,去查看水坝到底是什么模样。 戚九见厉秋风压根不理会王小鱼,生怕她尴尬,急忙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倭寇势大,就算大船无法靠近海岸,若是派了几十只小船过来,每只小船上埋伏了四五名精于射术的倭寇,只须离着岸边十余丈,用羽箭攻向咱们,即使不能将咱们射杀,也必定会逼迫咱们远远退开。到了那时,这此倭寇弃船上陆,一起围攻咱们,只怕咱们插翅难逃。”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王小鱼脸上并无怒色,这才接着说道:“王姑娘聪明伶俐,见识非凡,咱们都是佩服得紧。只不过战阵之上,瞬息万变,不可以常理度之。眼下扶桑国水军数万杀奔东辽县,绝对不是咱们区区几人可以抵挡得住。须得想一个法子尽力拖延,待到朝廷大军赶到,方能与之正面交锋。” 戚九这番话说得甚是委婉,其间并无一字一句贬斥王小鱼,却又告知王小鱼她的主意靠不住。是以王小鱼听了之后,心中竟然甚是受用,不只没有乱发脾气,反倒向着戚九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是我想得左了,惭愧,惭愧。” 便在此时,只见树林中又有几道寒光闪动。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藏在树林中的倭寇已然忍耐不住,只怕就要冲出来与众人为难。他知道此刻万万不能与倭寇冲突,否则柳生旦马守知道阴谋已然败露,不晓得还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众人。是以他急忙转过身来,一边沿着来路走回,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事情有变,倭寇就要冲出树林,咱们须得尽快离开。”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并无异议,随着厉秋风快步离开。走出半里地之后,厉秋风这才转头望去,已然看不到树林的影子,只是看到数十只海鸟在海面和岸上来回盘旋,吱哑哑的叫声不断传入耳中。他这才放下心来,脚下也慢了许多。 戚九见厉秋风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正在思忖如何对付倭寇。可是眼下东辽县城中只有二三百名锦衣卫和一百多名公差捕快,若想依靠这四五百人对付倭寇,自然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念及此处,戚九心中甚是焦急,忍不住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若是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无法派兵赶赴东辽县抵挡倭寇,在下想驾一只船赶回登州卫,请求登州卫水军来援,不知道厉大哥以为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慢说眼下咱们找不到船只,无法送你回转登州卫。就算有船,你从水路回到登州卫,至少也要花上两三天工夫。只怕你到了登州卫之时,扶桑国的水军已然到了东辽县。何况你并无兵符在手,登州卫水军统兵大将绝对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便即带兵前来救援。是以回转登州卫搬兵之事,绝不可行。” 第二千三百七十六章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暗想,眼下指望不上辽东总兵能够派来兵马抵挡扶桑大军,虽说前往登州卫搬兵风险极大,可是也只剩下这一个法子或许能够挽回败局。总不能坐视扶桑大军进入东辽县,在此地补充粮草军械之后,直扑天津卫罢? 念及此处,戚九正要说话,厉秋风似乎已然猜到他要说些什么,抢着说道:“戚兄弟,方才我仔细想了想,王姑娘的主意虽然有一些风险,不过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厉秋风此言一说,不只戚九和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王小鱼也是摸不到半点头脑,暗想自己方才胡说八道了一番,后来听戚九解释,才知道自己的主意压根是在胡闹。其时厉大侠对我说的法子不屑一顾,理都不理我,为何此时他又改了口风?难道他担心我恼羞成怒,故意说话来安抚我不成?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扶桑国数万大军来袭,想来必定筹划已久。眼下大明在辽东几乎无兵可用,天津卫虽说是京城门户,可是多年无战事,只怕早已是武备松弛。是以只要扶桑国大军到了天津卫,官兵必败无疑,就算最后能在京城挫败扶桑国的兵马,大明必定也是元气大伤,百姓死伤必定十分惨重。依厉某所见,须得想一个法子,将扶桑国的兵马拖在东辽县,使得山东至天津卫各地的驻屯官兵能够有所防备。如此一来,就算扶桑国大军攻至天津卫,想要上陆去偷袭京城,也绝非易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东辽县码头狭小,若是大船到了此处,绝对无法在码头停泊,是以成千上万只战船,只能进入大石洞中的水潭暂时藏匿。依照王姑娘所说,若是能将它们阻挡在海上,自然最好。可是咱们人数太少,无论如何想方设法,想要阻挡扶桑大军上岸,势比登天还难。不过扶桑国大军想要攻击的不是东辽县,而是天津卫,是以他们无意在东辽县大动干戈,否则大军被拖在辽东,对扶桑国极为不利。如此一来,便给了咱们机会。眼下扶桑国大军好似一头猛虎,而咱们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猛虎若是一心想要杀掉蚂蚁,并非难事,可是这头猛虎急着要去捕杀一只肥羊来吃饱肚子,否则便要饿死。当此关头,它无法全力来对付蚂蚁,倒给了蚂蚁可乘之机。”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仔细去想,又是一片迷茫。是以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厉秋风接着说道:“咱们这几只小蚂蚁,自然不能与猛虎正面相抗,不过若是逃入一处岩洞之中,猛虎想要追上咱们,须得耗费极大的力气。只要咱们挑一处坚固而又狭窄的岩洞,引诱猛虎追入岩洞之中,蚂蚁可以在岩洞中来去自由,猛虎却只能一条路追到底。到了极狭窄之处,岩石将猛虎的身子卡住,它空有一身力气,再也奈何不了咱们。到了那时,几只小蚂蚁爬到它的脸上,便能将它的眼睛咬瞎。如此一来,猛虎要么被困死在岩洞之中,要么拼命退出岩洞。不过就算它没有丧命在岩洞之中,瞎了双眼之后,已然无力再去搏杀其它野兽。到了那时,只须几只饿狼,便能要了猛虎的性命。 “或许是上天垂顾,让咱们在大石洞中走了一遭。虽然大石洞中步步荆棘,险些让咱们尽数丧命于洞中,却也并非是全无好处。扶桑国数万大军来袭,大小船只不下一两千只。若是趁着这些船停泊于大石洞中,想法子将这些船一把火烧了,扶桑人如同卡在岩洞中的老虎,即便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却也无处使力。到了那时,就算扶桑将士没有被烧死在大石洞中,而是逃了出来,可是他们失了粮草军械,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辽东,只怕连衙门中的差役都敌不过。而且朝廷接到锦衣卫的告急文书,必定会派出大军杀奔辽东。如此一来,这些扶桑人从猛虎变成了羔羊,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脸上全都露出了惊喜之色。王小鱼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厉大侠此计甚妙。到时咱们就给这些扶桑恶鬼来一出火烧赤壁,非得将他们烧成烧全羊不可。” 厉秋风脸上却并无喜色,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沉声说道:“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扶桑国大军战力如何,咱们一无所知。不过倭寇的厉害咱们都见识过。倭寇是在扶桑国内战败的武士,此次咱们要对付扶桑国的官兵,自然要比对付倭寇更加困难。而且柳生旦马守诡计多端,又在辽东经营多年,绝对不会坐等着咱们去烧掉扶桑人的战船。咱们能够从大石洞中逃生,是因为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都不知道水潭中央的孤峰之中有一条密道,密道之中还有耶律倍的陵墓。否则他们只须将咱们困在水潭中央的石台之上,不必动刀动枪,咱们便都得饿死。是以此事须得仔细策划,否则不只烧不掉扶桑人的战船,咱们也难逃柳生旦马守的毒手。”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王小鱼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大侠,别忘了咱们还有一个帮手,或许能帮助咱们做成大事。” 厉秋风一怔,看了王小鱼一眼,猜不透她说的这个帮手是谁。王小鱼嘻嘻一笑,接着说道:“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恨透了柳生旦马守,绝对不会看着柳生旦马守取代他做成大事。这个老贼武功高强,诡计多端,柳生旦马守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说不定不须咱们动手,老贼已将柳生旦马守宰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真像王姑娘所说,柳生宗岩杀掉了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仍然要与扶桑国大军合力攻打大明,对咱们更加不利。是以眼下咱们绝对不能指望倭寇内讧,还是要凭着咱们几人之力,想法子将扶桑国大军拖住。好在许鹰扬带了二三百名锦衣卫到了东辽县,此人虽然城府极深,善恶未明,不过铁了心要对付倭寇。由他率领锦衣卫与咱们联手,倒少了许多麻烦。” 第二千三百七十七章 王小鱼对许鹰扬极为厌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颇不服气,却也不好反驳,只得沉默不语。她心下暗想,厉大侠毕竟在锦衣卫当过差,对这些阴阳怪气的家伙有一些香火情,却也不足为奇。不过厉大侠与锦衣卫有交情,我与这些家伙可是萍水相逢,若是他们敢暗中捣鬼,休怪我手下无情。 四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回到了码头。此时已近午时,天空湛蓝,大海无边无际地从眼前向远处伸展。海鸟自四人头顶掠过,发出“呀呀”的叫声。四人站在岸边,远眺大海,大风从面孔掠过,触肌生凉,心下豪情顿生。王小鱼大声说道:“慕容姐姐,等到咱们赶走了倭寇,便在此处建一座宅子,每日在海风之中练剑,岂不快哉?!” 慕容丹砚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不过须得等我和厉大哥从扶桑国回来,咱们姐妹再仔细商议此事。” 王小鱼和戚九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怔。片刻之后,王小鱼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真要去扶桑不成?”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厉秋风道:“厉大哥去哪里,我便随着他去哪里。”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可是厉秋风听在耳中,却如同打了一个霹雳一般。他既感念慕容丹砚对自己情义深重,又因为王小鱼和戚九站在身边,未免有一些尴尬,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只听戚九说道:“厉大哥,扶桑国远在海外,听说走海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于波涛之中。而且就算能够穿越风浪,侥幸到了扶桑,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扶桑人又行事诡异,极易遭了他们的毒手。厉大哥以有用之身,岂可轻易犯险?” 厉秋风远眺大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当日柳飞烟死前所托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慕容丹砚早已知道此事,是以并不惊讶。戚九和王小鱼虽然听厉秋风提起过柳飞烟的遭遇,却没有像今日说得这般详细,是以听完之后,两人心下感慨万千,竟然颇有凄凉之感。王小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柳飞烟虽然是扶桑女子,不过有情有义,不似柳生宗岩老贼那般混账。厉大哥答应将她的骨灰送回扶桑,倒是一件大好事。”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只可惜大船毁在了大石洞的水潭之中,柳飞烟等人的骨灰想来已经毁了。虽说过错并非全在厉某身上,可是无法办成此事,我心下着实不安。柳飞烟虽然是柳生宗岩的亲生女儿,却被这个老贼视为棋子,任意送人,全无父女之情。想来当年她去引诱先帝之时,心中十分难过。好在后来她与正德皇帝两情相悦,彼此山盟海誓,以为终身有托,可惜后来被迫与正德皇帝分开,儿子又被人夺走,落了一个神智尽失的下场。她一生孤苦,死后连骨灰都没能留下,厉某着实有愧。若是厉某能够平安到达扶桑国,须得为她做一场法事,将她的魂魄召回扶桑,免得死后做了孤魂野鬼,太过凄惨。”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大侠,你不是说不信鬼神么,为何此时又说要为柳飞烟招魂?”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因为柳飞烟骨灰失落之事极为内疚,这才想着要为柳飞烟招魂,弥补自己的过失,是以听王小鱼追问厉秋风,生怕厉秋风尴尬,急忙抢着说道:“是我想出了这个主意。柳飞烟毕竟救过我的性命,我请厉大哥为她招魂,也算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为自己解围,对她颇为感激,向着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除了为柳飞烟招魂之外,厉某还要找到柳宗岩前辈的骸骨,带回中原妥为安葬。柳前辈是咱们汉人的武林豪杰,岂能埋骨于海外岛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某在锦衣卫当差之时,看过许多记述倭寇恶行的文书,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千百年间,始终是倭寇骚扰中原,杀戮汉人百姓,汉人为何不能杀到扶桑国,逼迫扶桑人投降,使得他们不敢再到中原来胡作非为?都说从中原前往扶桑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葬身鱼腹,可是扶桑人不怕风险来到中原杀人放火,咱们大明官兵为何不能杀到扶桑国逼迫他们签下城下之盟?是以厉某一定到扶桑国走一遭,看看扶桑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千百年间始终敢以弱犯强,犯我中原,杀我百姓。”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明白厉秋风为何一心一意要前往扶桑。她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咱们汉人就是太过老实,这才被扶桑人欺负。我听说欺负汉人的不只有扶桑人,还有北方的鞑子。前年有一伙鞑子兵闯入辽东,一直打到辽阳府,虽然最后退回塞外,不过杀了几千汉人百姓,抢去了许多钱财。官兵闻风丧胆,躲在城中不敢应战。而且我听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坏蛋说过,辽东极东之地,还有一伙蛮子叫作女真,极是彪悍。大明立国之初,这伙野人还想着与朝廷对抗。只是那时大明开国诸将大半在世,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这伙野人打得溃不成军。眼看着就要全族尽灭,残剩的野人见势不妙,便即弃了刀枪投降。官兵见这伙野人没剩多少,一个个衣不蔽体,看上去着实可怜,一时心软,便将他们放了。这些野人如同禽兽一般,压根不讲道义。官兵离开之后,他们又出来作恶,杀害汉人百姓。官兵前来围剿,他们便装出俯首帖耳的模样,比狗都乖。后来太祖皇帝和永乐皇帝驾崩,辽东武备废弛,官府腐败不堪,这伙野人见官兵势弱,胆子大了起来,时常南下劫掠,官府拿他们也没有什么法子。其实汉人百姓并非害怕这些野人,只是朝廷对百姓压制太过严酷,不许百姓持有兵器,更加不许百姓习练武艺。野人杀了过来,汉人百姓只能赤手空拳与敌人拼命,岂能不败?” 王小鱼越说越是生气,到得后来,已是涨红了面孔,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想起当日刘康曾经要山海关总兵告诫辽东总兵张贵,须得提防蛮夷生事,不要总想着以夷制夷。以前只是听说鞑子兵不时袭扰辽东,想不到还有野人作祟。如此看来,辽东杀机四伏,若是朝廷不派能吏到此镇守,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第二千三百七十八章 四人在码头伫立良久,这才向东走去。厉秋风一边走一边向四处张望,二十多日过去,码头左近的屋宅已是空无一人。他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在东辽县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码头左近都是柳生一族的眼线。当日柳生一族的杀手抢走了大船,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出去,将住在码头岸边的百姓尽数迁走,使得衙门中的大小官吏相信响马潜入东辽县,抢走了停泊在码头的船只,住在码头左近的百姓多半遭了柳生一族的毒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暗想,柳生一族盘踞东辽县十余年,不晓得害死了多少汉人百姓。虽然这半年间我杀了不少倭寇,不过仍有不少倭寇侥幸逃生。此次柳生一族勾结扶桑大名大举入侵,若是能够击败敌军,一定要将柳生一族自东辽县连根拔除,赶回扶桑老家。 四人走到码头东首尽头,又折向北行。或许是四人心中有事,只觉得四周树木萧索,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苍凉景象,虽然将近午时,路上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是以四人越走越感觉喘不过气来。直到走近石桥,远远望见石桥对面行人络绎不绝,四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待到走入东辽县城,王小鱼笑着说道:“厉大侠,戚公子,两位到了这里之后,我还没有请两位喝酒吃饭,不免失了礼数。今日闲来无事,咱们找一家馆子喝酒吃菜,再听一段书,岂不美哉?” 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此言差矣。那日你明明请我和慕容姑娘去观看擂台比武,难道忘了不成?只是他转念一想,当日王姑娘只是请了我和慕容姑娘,戚兄弟留在王家庄中。想来王姑娘数次被戚兄弟所救,今日想请戚兄弟吃酒,以表谢意。又不好只请戚兄弟一人,这才接着我和慕容姑娘作陪。 念及此处,厉秋风暗自好笑,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只好让王姑娘破费了。” 王小鱼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什么破费不破费的,我身上的几锭银子都是从倭寇手中偷来的,不花白不花。等咱们花干净了,不妨再去拿一些银子。”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众人折向右首一条小路。走了数十丈后,又转向北行,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待到从巷子口走出之后,眼前是一条大路。王小鱼指着前面一处酒旗招展之处,口中说道:“那家馆子的门面不大,不过烧鱼做得甚好。更要紧的是去年从关内来了一位坐馆先生说书,他讲的杨家将和呼家将的故事最精彩,让人百听不厌。” 厉秋风原本也非常喜欢听人说书,只是离开京城之后,再无余暇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听上一段书。初到东辽县之时,他曾经在一家酒馆中听过一段书,只是后来又起了风波,只得匆匆离开。此时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大战在即,能忙中偷闲听上一段书,倒也不错。”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你不知道罢?小鱼妹妹除了爱听英雄豪杰的故事,更喜欢听鬼狐传说。我随着她一起听过几次说书,人家都要听三国英雄和大明英烈的故事,她偏偏说这些书听得熟了,不妨说一说青岩寺鬼影和梁家庄鬼哭的故事,惹得一些地痞无赖大为不满,有一次险些动起手来。好在酒馆掌柜十分圆滑,好说歹说才将大伙劝住。”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养成了骄横野蛮的脾气,想来那些地痞无赖奈何不了她,酒馆掌柜又害怕王家庄的权势,自然不敢得罪她。他心中暗想,咱们在大石洞中困了五日,如今重见天日,不晓得东辽县城之中是否有了变化。茶馆酒肆历来便是三教九流的聚居之处,到里面饮茶喝酒听书,说不定能打探到倭寇的消息。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想来那些食客看到两位姑娘腰悬宝剑,必定不敢惹两位生气。”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甚是得意,笑着说道:“那些家伙好没有见识,一段大明英烈听了成百上千遍,耳朵里都磨出了老茧,竟然还是听不够。我好心劝他们几句,几个无赖竟然想要打我。哼哼,幸好那日慕容姐姐也在,否则我非得吃大亏不可。”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你是王家庄的大小姐,那些无赖见你发怒,早就吓得紧了,哪还等到我动手,早就一溜烟逃散了。” 四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到了酒馆门口。恰好掌柜满脸堆欢地送出来几位酒足饭饱的食客,看到王小鱼带着厉秋风等人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怔,急忙小跑着到了王小鱼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呀,这不是王大小姐么?姑奶奶可有日子没来照顾小老儿的生意了,方才小老儿还和几个老客念叨起王大小姐,没想到一抬眼,大小姐就到了小店门前。今日七文坊送来了上好的杏花酒,大小姐必定喜欢。” 王小鱼见掌柜甚是巴结,心下得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掷给了掌柜,口中说道:“今日本姑娘请几位好朋友吃酒,你给咱们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再把冯铁嘴请出来,说一段二郎神梅山收七圣来助助酒兴。” 掌柜伸出双手接住了银子。他开店纳客二十余年,是摆弄银钱的大行家,银子甫一入手,他便掂出这锭银子至少有五两重,心下大喜,暗想王家这个败家丫头花起钱来一向是大手大脚,这些年老子虽然被这个丫头呼来喝去,如同奴仆一般,不过从她身上着实弄来了不少银子。今日她一出手便是五两银子,即便摆出三桌上等酒席自己仍有不少赚头。念及此处,掌柜心下高兴之极,正要说几句好话,听王小鱼要他将冯铁嘴请来说书,心下一怔,神情登时变得有些尴尬。 王小鱼何等聪明?见掌柜神情有异,将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掌柜的,本姑娘将丑话说在前头!今日冯铁嘴若是不来,便是不给本姑娘面子。不只这五两银子本姑娘要讨了回来,还要算上利钱,一共是十两银子,乖乖还给本姑娘罢!” 第二千三百七十九章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左手伸到掌柜的面前,双眉竖起,一副讨要银钱的模样。掌柜脸色大变,心下暗骂王小鱼贪婪无耻,只是他亲眼看见站在王小鱼身边的慕容丹砚曾经赤手空拳打倒了四五名彪形大汉,知道自己若是惹恼了王小鱼,下场必定比那些地痞无赖还要悲惨。念及此处,掌柜的挤出几丝笑容,口中说道:“王大小姐既然发下话来,小老儿绑也要将老冯绑来!您和这几位朋友先进去喝几杯酒,小老儿这就去将老冯找来。” 掌柜本以为自己如此说话,王小鱼一定转怒为喜,没想到他话音方落,却见王小鱼双眉一挑,凶霸霸地说道:“你去将冯铁嘴绑了来,他一副愁苦脸的模样,又怎么能将书说好?本姑娘教你一个乖,赶快选一个机灵之人备上厚礼,赶去冯铁嘴家,好言好语相请,绝对不许得罪他!” 掌柜没有法子,只得陪着笑脸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将王小鱼等人让进了酒馆。厉秋风曾与几位掌柜到过这家酒馆,倒也并不陌生。进了屋子之后,眼前十几张桌子几乎尽数坐满,虽不能说是人声鼎沸,却也是说笑声不断,甚是热闹。掌柜将四人让到了右首靠墙的一张桌子旁边,正要请四人坐下。王小鱼心下不快,冷笑着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人情冷暖,饮水自知。我不过是七八日没到这间馆子来关照你的生意,便只能坐在这个破烂地方么?!” 掌柜见王小鱼脸色不豫,知道这位王大小姐一向蛮横,仗着王家庄的势力在东辽县城内城外胡作非为,即便是城里的地痞流氓见了王小鱼,也只有退缩避让的份儿。今日若是惹恼了她,说不定连酒馆都要被她砸得破烂不堪。念及此处,掌柜急忙赔着笑脸说道:“大小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实在是小老儿太过愚笨,一大早没有看到大小姐前来吃酒,这才没有给大小姐留下座位。大小姐若是不急,不妨暂且坐在这里,等有人吃完之后,大小姐换过去好了。” 掌柜话音未落,王小鱼双目圆睁,右手握住剑柄,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掌柜见王小鱼如此模样,知道她立时就要发怒,心下惊慌,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便在此时,慕容丹砚伸手扯了扯王小鱼的右臂,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发怒,这才转头对掌柜说道:“咱们在这里坐着就好。有劳掌柜先送来一壶香茶,给咱们润一润喉咙。” 此前慕容丹砚曾经和王小鱼一起到过酒馆几次,是以掌柜识得她。此刻慕容丹砚不许王小鱼发火,掌柜如蒙大赦,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是是,小老儿这就去给各位备好香茶。”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拱手,这才转身小跑着向后堂去了。王小鱼兀自愤愤不平,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个老家伙狗眼看人低,以为我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才故意怠慢咱们。对付这种小人,拳头和宝剑最好用,慕容姐姐何必劝我不要发怒?” 慕容丹砚拉着王小鱼坐在桌子旁,先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见并无可疑之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眼下城里杀机四伏,不晓得倭寇还有什么诡计。若是你在这里大吵大叫,露了行迹,倭寇暗地里下手,咱们极难提防。何况王家庄中虽然生了大变,庄子外面并不知道。这位掌柜对小鱼妹妹极为巴结,怎么能说他故意怠慢咱们?” 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王小鱼才知道自己想得左了,心下大悔,暗想方才以为掌柜故意轻慢自己,心下恼怒,对着掌柜恶语相向,这副样子都被戚九和厉大侠看到了。他们原本就以为我是一个蛮横女子,看了方才的情形,必定更加瞧不起我,这可如何是好? 王小鱼正在尴尬之时,只见掌柜已然托着一个茶盘快步走了过来。王小鱼如同见到了救星,没等掌柜走到近前,便已站起身来,向着掌柜拱手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人家不要怪罪。” 掌柜吓了一跳,不晓王小鱼为何前倨后躬,一时之间手足无措,险些将托在手中的茶盘摔落到了地上。幸好戚九手急眼快,伸手将他扶住,又接过了他手中摇摇欲坠的茶盘,顺手放在了桌子上。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才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我的天呀!大小姐这样说话,是想折了小老儿的寿罢?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王小鱼听掌柜说话,心下老大不耐烦,只是碍着厉秋风和戚九坐在身边,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使得,使得。劳烦掌柜给咱们打来两壶好酒,再选六盘下酒菜送来。” 掌柜连声答应,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告辞离开。王小鱼亲手为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倒好了香茶,这才坐下说道:“这家馆子在东辽县城不算最大,不过掌柜亲手酿的红枣酒却是辽东一绝,不只东辽县城里城外的大户人家都在这家馆子里买酒,就连辽阳府的达官贵人也时常派人到东辽县来采办红枣酒。冯铁嘴是出了名的说书先生,他即便什么不说,只在馆子里坐着,便能招引许多食客前来吃酒。东辽县虽然是偏僻小县,城里数得上的酒馆茶肆也有十五六家,但是冯铁嘴坐馆说书最多的就是这家馆子。不是说这家馆子给的润口费多,而是冯铁嘴嗜酒如命,喝了这家馆子的红枣酒之后,便即再也离不开了。掌柜瞧出冯铁嘴的弱处,便以红枣酒为诱饵,请他到馆子来说书。听说两人事先约定,冯铁嘴到馆子里来说书,每段书只取五十文,不过须得送上半壶红枣酒给他。冯铁嘴喝了红枣酒之后,逸兴横飞,书说得越发精彩。厉大侠,戚公子,二位若是不信,慕容姐姐可以为我作证。” 第二千三百八十章 王小鱼说完之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说是不是?”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小鱼妹妹说得不错。这位冯先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只凭手中一块醒木,便能将那些英雄故事说得极为精彩,端得是一位厉害人物。我以为此人若是下了科场,说不定连状元也被他夺了去。”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不信,暗想状元郎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岂能是东辽县一处小酒馆中的说书先生可比?我在京城之时,时常到高粱河听人说书,那些说书先生一个个巧舌如簧,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确实极为了得。不过仔细想想,这些人几十年来日日讲述这些故事,即便蠢笨如牛,背也背了下来,只能说是熟能生巧罢了,不能与十年苦读的读书人相提并论。只不过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却不想驳了慕容丹砚的面子,是以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便在此时,小二托着一个大食盘快步走到了厉秋风等人坐着的桌子前。他一边将食盘放到桌子上,一边恭维了王小鱼几句。王小鱼与小二甚是熟悉,笑嘻嘻地说道:“你这猴崽子倒机灵,比你家掌柜要聪明许多,听说掌柜家二妞还没有嫁出去,你不如做了倒插门女婿,将来承继家业,一定比你的老丈眼子强得多!” 小二听王小鱼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大小姐别拿小人开心啦。咱家二小姐胖是胖了些,不过毕竟是大家闺秀,哪能下嫁给小人这样的苦命人?或许五六年后,小人能攒下十几两银子,到时娶一个寡妇,便已心满意足啦。” 王小鱼将嘴一撇,口中说道:“没出息!要娶就娶黄花大闺女,娶什么寡妇?!”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歪着脑袋看了小二几眼,口中说道:“你这个猴崽子能说会道,口齿流利,不如给冯铁嘴磕几个响头,求他收你做了徒弟。若是你能将他一身本事学到了手,日后走遍天下都不怕啦。” 小二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双手乱摆,口中说道:“那敢情好啦。只是冯先生鬼精鬼精的,城里城外多少口齿伶俐的后生想学他的本事,却没有一人能入了他的法眼。小人笨手笨脚惯了,嘴巴又不如别人利索,哪里敢痴心妄想,让冯先生做小人的师父了。” 小二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提到冯先生,小人倒想起来了。他老人家可有四五日没到咱们馆子来说书了,昨日掌柜的还提起冯先生,说城南天后宫门前又开了一家馆子,老板与冯先生是同乡,两人攀上了交情。说不定那家馆子的老板花了重金将冯先生请了去,暗地里使坏,不许冯先生到咱们这里来说书。” 王小鱼听小二如此一说,心下暗想,看样子掌柜没有骗我,冯铁嘴确实没到酒馆说书。此事倒真是凑巧,咱们在大石洞中被困了五日,冯铁嘴也消停了四五日。若是他在别的馆子坐馆,今日咱们扑了一个空,我在戚九和厉大侠面前说了大话,可就下不来台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不由略略有一些焦急。只见她双眉一挑,对小二说道:“我不妨教你一个法子。你这就去将冯铁嘴请来,想法子多灌他几杯红枣酒。待他喝得兴起之时,你立时跪倒拜他为师,咱们这些人都可以为你作证。就算他酒醒之后反悔,不承认收你为徒之事,有了这么多证人,也就由不得他了。” 小二知道王小鱼故意拿自己打趣,是以听她说完之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掌柜已经让刘三去请冯先生了。等冯先生到了之后,小人壮着胆子试试大小姐的法子,若是事情能成,小人便给大小姐说三天三夜的珍珠楼,报答大小姐的恩情。” 小二又与王小鱼说了几句话,便即告辞而去。王小鱼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便即请厉秋风等人动筷。众人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四人已吃了七八分饱。便在此时,忽听得开门声响,一个中年男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王小鱼转头望去,看清了中年男子的模样,心下大喜,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冯铁嘴到了!咱们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厉秋风等人也随着王小鱼转头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四十多岁年纪,虽然脸上颇有风尘之色,不过面目清秀,想必年轻之时必定是一位美男子。此人身子削瘦,身上一袭青衫已然洗得褪了色,略略有一些发白,不过甚是干净。厉秋风见了此人的模样,心下一凛,暗想这人并不面生,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人,想要记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可是越是仔细推想,反倒更加想不起来了。便在此时,只听戚九压低了声音说道:“奇怪,这人的面孔怎么如此熟悉,倒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疑,暗想若是我一人觉得此人面熟,倒也并不稀奇。可是戚兄弟也说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他,只怕事情真有蹊跷。想到这里,厉秋风正想说话,却见掌柜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那人,掌柜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快步迎了上去,口中说道:“冯先生,你可真是太难请了。这几日我让刘三和老杜去请了你三四次,连你老兄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打发了回来。是不是嫌我给的润口太少,不肯到我这小馆子来屈就?” 冯铁嘴听掌柜说完之后,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郭掌柜,你可冤枉死我了。数日之前我在你这里喝了一壶酒,没想到路上受了风,回去之后竟然病得卧床不起,昨日才能下床。今日若不是郭掌柜相请,我可不想出门。” 郭掌柜见冯铁嘴说话之时有气无力,脸色也略略有一些发黄,知道他所言非虚,倒是松了一口气,心下暗想,我原本担心有人花了银子,将老冯视为禁脔,不许他再到我这里说书。既然他是因为生病歇息了四五日,并非受了他人的蛊惑,我便不必担心了。 第二千三百八十一章 念及此处,郭掌柜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你老冯到了东辽县之后,乐善好施,没有人不说你的好话。一场小病罢了,算不了什么。今日来润润嗓子,给大伙说一段杨七郎打擂如何?” 郭掌柜话音方落,众食客登时纷纷叫嚷起来。只听一个六十多岁的胖子气喘吁吁地叫道:“什么杨七郎打擂,听了几千遍的口水书,不听也罢!冯先生,给咱们说一段混世魔王三拜旗,让咱们好生乐一乐!” 胖子话音方落,坐他右首一张桌子旁的一位中年文士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乔大爷,您老人家比以前可又胖了许多,想来是身子太虚。还是听听齐大娘巧还锦帕,过过干瘾,免得晚上无处出火,岂不郁闷?” 姓乔的胖子听中年文士出言讥讽自己,心下大怒,右手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大响,直震得桌上的碗盘哗啦哗啦一阵乱响。只听乔胖子怒气冲冲地骂道:“他娘的,你这个败家子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敢在老子面前掉书袋。有种考上举人,再在老子面前说话!读了几十年的书,还只是一个秀才,老子都替你爹娘脸红!” 乔胖子这句话正戳到了中年文士的痛处。原来这位中年文士姓李名英,世居河北保定。其父做过一任知县,只是因为贪墨而被革职罢官。依照大明律例,刑部要将李家流放岭南。李父使了银子,走了吏部左侍郎的门路,这才免去了李家流放之苦,只是判了一个革去官职,永不叙用。不过为了打点大小官员,李家将银子流水价般花了出去,待到官司了结,李父做官时贪污受贿得来的钱财已大半散去。更要命的是李父得志之时,与几位同乡大户生了龌龊,几人明争暗斗,势同水火。待到李父因贪墨被罢官之事传到了老家,他的几位仇家联起手来,到处宣扬李父丢了乡里的脸面,挑动乡民对李父施以私刑。李父听到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回乡?再三思虑之下,他只好带着妻妾子女悄悄到了辽东,隐居在东辽县避祸。 东辽县乃是偏僻之地,百姓大多困苦。李父手中的银钱虽然所剩不多,不过到了这里买田置地,日子过得甚是惬意,远胜当地百姓,成了东辽县大户人家之一。李父虽然官场失意,不过一心想要让儿子搏一个功名,是以李英三岁之时,他便请了饱学宿儒到家中教授李英读书写字。李英倒也争气,五岁识千字,七岁能做诗,十二岁时已是东辽县出了名的神童。后来李英参加童试,成了生员,便是百姓所说的秀才。 只是考中了生员之后,李英的运气似乎也用尽了。其后二十余年间,李英屡次参加乡试,次次名落孙山,直到三十七八岁,仍然只是一名生员。他二十岁考中生员之时,人人对他赞赏有加,称他为东辽县少有的神童,可是考了将近二十年都没有考中进士,成了许多人口中的笑柄。后来李父去世,李英读了大半辈子书,压根就不晓得如何经营家产,只能坐吃山空,家道从此败落。李英科场失意,早已没了年少时的志气,日日声色犬马,成了东辽县城出了名的破落户子弟。听到乔胖子出言揭自己的伤疤,李英登时大怒,右手自桌子上抓起一个盛放着烧青鱼的盘子,连汤带水直向乔胖子掷了过去。 乔胖子出言讥讽李英,眼看着李英的面孔变成了猪肝色,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李英的痛处,心下极为得意。只是乔胖子正想着痛打落水狗,再嘲讽李英几句,冷不防李英将盘子掷了过来。乔胖子已然年过六十,加之身子肥胖,即便想要躲闪,却也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响,盘子正砸在乔胖子的面门,吃剩的大半条青鱼露出了许多鱼刺,尽数扎在乔胖子的脸上。乔胖子惨叫了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却是乔胖子摔倒之时,双手乱抓乱舞,不只压倒了自已坐着的椅子,又将左右三四张椅子尽数拉倒在地上。 李英一击得手,胸中怒火稍熄,只是他兀自不肯放过乔胖子,伸手自桌子上抓起了一盏酒杯,正要向摔倒在地的乔胖子掷去,冯铁嘴突然抢上前来,伸手拦住了李英,口中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乔老爷已然吃了大亏,李公子就不要落井下石了罢。” 李英占了上风,胸中怒火消解了不少,何况李家家道败落,他已不似往日那般胆气豪壮。是以听了冯铁嘴劝说,李英只得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口中说道:“今日看在冯先生的面子上,不与你这个蠢货多作纠缠。识相些滚得远远的,免得让老子看见你就心烦。” 乔胖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双手乱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他身子太过肥胖,地上又是一片杂乱,仓皇之际竟然无法爬起来。众人见乔胖子如此狼狈,心下都是颇为好笑。 王小鱼知道李英的底细,对这个败家子素来极为鄙视,见他占了上风,心下不忿,正要站起来为乔胖子说话,突然看到坐在对面的厉秋风对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心下一惊,这才没有站起身来。 李英说完之后,瞪了一眼正在地上挣扎的乔胖子,这才转头对冯铁嘴说道:“冯先生,我点一段西山一窟鬼,不晓得先生给不给李某面子?” 冯铁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李公子吩咐下来,在下无有不遵。” 他说完之后,向着李英拱了拱手,这才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郭掌柜说道:“掌柜的,劳烦在柜台前摆一张桌子。依李公子的主意,在下先说一段西山一窟鬼的故事,给各位大爷助一助酒兴。” 郭掌柜见李英掷出了一个盘子,心下恼火,暗想这个盘子至少值得十文。只是片刻之后,乔胖子摔倒在了地上,连压带扯,又有四五张椅子翻倒在地上。郭掌柜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每张椅子花了老子三十文,若是被乔胖子弄坏了,岂不是太过肉疼?只是他知道李英和乔胖子都是难缠之人,此时若去相劝,只怕会祸及自身,这才没有上前相劝。直到冯铁嘴将李英劝住,郭掌柜才松了一口气。待到冯铁嘴说完之后,郭掌柜连声答应,亲自和小二一起抬过一张桌子,摆在了柜台之前。 第二千三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见冯铁嘴与李英、郭掌柜等人说话,并未留意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说道:“咱们须得低下头,不要与冯铁嘴照面。” 慕容丹砚等人心下一怔,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三人素和厉秋风之能,既然他如此吩咐,三人无有不从。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三人悄悄侧转了身子低头喝茶,只将后背朝向了冯铁嘴。 郭掌柜和小二将桌子摆好,又亲自端过来一张椅子请冯铁嘴坐下,这才退到了一边。此时乔胖子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只觉得面孔一阵刺痛,却是扎在脸上的鱼刺仍然嵌在肉中,触手生疼。乔胖子心下又惊又怒,指着李英大声骂道:“他妈的,一个破落户家的败家子,竟然敢动手打伤老子?!好,好,好,老子这就抓你这个王八蛋去见官。若不告得你倾家荡产,就算老子没种!” 乔胖子说完之后,便要向李英扑去。只是地上翻倒了几张椅子,他又太过肥胖,是以跌跌撞撞绕了半天,想要冲到李英身边,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只是李英方才恼羞成怒之下,用盘子打倒了乔胖子,过后心下已然后悔,暗想乔胖子虽然目不识丁,不过他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土财主,若是使了银子打点,如李知县、潘师爷这等贪婪成性的狗官,必定会与自己过不去。自己家中存银寥寥,与乔胖子不可同日而语,若是被抓进了大牢,非得死在里面不可。念及此处,李英心下后悔不迭,是以听到乔胖子责骂自己,他心下虽然恼怒,却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与乔胖子动手。 郭掌柜见乔胖子跌跌撞撞地想要扑上去与李英厮打,急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陪着笑脸说道:“乔老爷,大家误会一场,何必在意?今日这顿饭小老儿请了,算是小老儿为乔老爷赔罪。” 郭掌柜一边说话,一边向李英使了一个眼色。李英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想到衙门里凶残狡诈的李知县和潘师爷,还有那些****的公差捕快,此时也只能想法子息事宁人。是以郭掌柜说完之后,李英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向着乔胖子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乔老爷,方才是学生孟浪了,还请乔老爷原谅则个。” 乔胖子见李英向自己赔罪,气焰愈盛,指着李英破口大骂道:“你想向老子讨饶,此时已然晚了!若是想少吃些苦楚,不如趁早将屁股洗干净了,到大牢里去和那些死囚犯做朋友罢!” 酒馆内的众食客大都识得李英和乔胖子二人,知道这两人一个是穷酸,另一个为老不尊,都不是什么好人,是以巴不得两人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此刻听乔胖子出言侮辱李英,心下十分痛快,纷纷大笑起来。还有人大声叫好,出言挑拨,试图火上浇油,让李英和乔胖子动手打架,自己躲在一边看热闹。 李家虽然已经败落,不过李英毕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又有生员的功名,在众人面前受了乔胖子如此侮辱,如何忍耐得住?只见他双眉一挑,便要向乔胖子发火。郭掌柜见势不妙,急忙拦在两人中间,拼命说和,想要劝住两人,免得两人动起手来,将他的酒馆打砸得不成样子。 慕容丹砚见乔胖子说完之后,李英一张脸红得如同猪肝一般,知道乔胖子这几句话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她又想不明白,想要向王小鱼询问,又怕惹得众人耻笑,只得隐忍不说。王小鱼虽然背对着李英和乔胖子等人,却是一脸坏笑,心下暗想,姓李的败家子油嘴滑舌,讨厌之极。乔胖子优势欺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两个坏蛋若是斗将起来,倒可以看一场好戏。只可惜厉大侠不许我与冯铁嘴打照面,否则我非得去添几把火,让这两个坏蛋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厉大侠武功高强,即便遇到柳生宗岩这等大高手,却也是凛然不俱,为何今日看到冯铁嘴,却如此胆怯?我记得冯铁嘴两年多之前到了东辽县,听说他原本在关内居住,生平最喜欢游山玩水,这才一路北行,到了关外。冯铁嘴每日除了在酒馆茶肆说书,便是在东辽县城里城外游荡。百姓喜欢听他说书,对他十分尊敬。有时冯铁嘴走出城外数十里,天黑之后无法回城,也有百姓将他留在家中款待。如此一个毫无心机的穷酸,厉大侠怎么会害怕此人? 王小鱼越想越是不解。便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倒把王小鱼吓了一跳,酒馆中登时安静了下来,就连一直气势汹汹地指着李英破口大骂的乔胖子也住了嘴。王小鱼暗想这明明是醒木敲击在桌子上的声音,难道冯铁嘴不顾李英和乔胖子正在吵架,竟然打算自顾自地说书不成? 便在此时,只听冯铁嘴沉声说道:“李公子,乔老爷,两位都是东辽县有才有德之人,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吵架,做了他人口中的笑柄?!” 王小鱼听冯铁嘴如此说话,心下一惊,暗想冯铁嘴巧舌如簧,平日里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声音从来没有这样低沉过。虽然许多富户和百姓对冯铁嘴甚好,但是那些大户人家只是将冯铁嘴视为倡优,表面上与他称兄道弟,其实压根看不起他,只是将他当作**罢了。冯铁嘴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平日里虽然对富户财主颇为巴结,却极是小心,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没想到今日冯铁嘴性子大变,竟然敢出言劝解李英和乔胖子,大出王小鱼的意料之外。 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李英和乔胖子都不是好相与之人,两人又都在气头上,正愁没法子出气。冯铁嘴突然插嘴,只怕两人都会将火气撒到他的身上。如此一来,冯铁嘴说不定会被李英和乔胖子打得鼻青脸肿,如何还能给咱们说书?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大急,心下念头急转,盘算如何才能救出冯铁嘴。没想到李英和乔胖子听冯铁嘴说完之后,竟然嗫嚅着说了几声“是”,便即退回到了各自的桌子旁坐下。 第二千三百八十三章 王小鱼万万没有想到李英和乔胖子竟然会听了冯铁嘴的劝说,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悄没声地退了回去。情急之下,她双肩微微一耸,便要转头向身后望去。只是坐在她对面的厉秋风目光如电,狠狠瞪了她一眼。王小鱼心下一凛,只得打消了转头的念头,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右手转动手中的杯子,两只耳朵竖了起来,想听听李英和乔胖子还会说些什么。 只是李、乔二人回到各自的桌子旁坐下之后,便即默然不语。只听冯铁嘴将醒木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口中说道:“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流水飘香,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恨别王孙,墙阴目断,谁把青梅摘?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消散云雨须臾,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燕语千般,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厚约深盟,除非重见,见了方端的。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 冯铁嘴摇头晃脑吟罢了这首词,一脸沉醉的神情,目光自酒馆中的食客脸上一一掠过,这才接着说道:“这首词唤作‘念奴娇’,乃是前朝一位文士沈文述所作。词中用尽了春词浪语,原本说的是姹紫嫣红的风流旧事,却透着深深鬼气。正所谓红粉骷髅,杀人于无形,今日小子为各位大爷说的这段书,名为西山一窟鬼,乃是一段极好的警世传奇。小子以这首艳词起首,各位大爷姑且听之。 “话说北宋末年,正是徽宗皇帝在位之时,朝廷之中出了许多奸臣,其中最出名的共有六人,世人称之为六贼。小子且问各位大爷一句,可知道这六贼姓甚名谁?他们便是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这六个大奸臣中的头一号人物姓蔡名京,乃是徽宗皇帝驾前的宰相。此人为人奸诈,卑鄙无耻,做了许多坏事。只是蔡京虽然歹毒,却是一个文臣,即便嚣张,却也无法动摇大宋天下。要命的是六贼之中的第二人,明明是一个阉人,却喜好武事,一心想要位极人臣,最后终于闯下了大祸。这个奸贼姓童名贯,以宦官出身而得封郡王,算得上是一个奇人。其余如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四人,个个都是狡诈贪婪之辈,六人联手,不晓得害死了多少忠臣良将。 “六贼在朝堂之上结党营私、互相勾结、贪赃枉法、荒淫无度、排除异己,滥使职权、鱼肉百姓,将朝廷上下弄得乌烟瘴气,使得大宋天下满目涂炭。最后这几个奸贼更是贪图功名,与金人勾结,想要南北夹击辽国,夺回幽云十六州。没想到金人比辽人凶残百倍,大宋此举,无异于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终于闹出了靖康之祸。”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冯铁嘴说到这里,心下一凛,不由想起了冯渭提到过的大宋往事。只是在墓道中惊醒之后,冯渭便没了踪影。若是依照萧东所说,世间压根没有冯渭这个人,只是众人在墓道之中嗅入毒气,看到了幻相。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萧东说过之后,心中半信半疑,不敢相信曾经陪着自己历经艰险的冯渭竟然是一个虚无缥缈之人。此时听冯铁嘴说书,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均想,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凑巧之事么?咱们先前听一个姓冯的说过海上结盟的旧事,眼下又跳来一个姓冯的说书先生提到大宋联金灭辽的祸事。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冯铁嘴接着说道:“金人攻破了汴梁,掳了徽、钦二宗和一众皇亲国戚北归。东京汴梁遭了这场兵火,变得残破不堪,城里城外尸横遍野,饿狗野狐出没于尸体之间,放眼望去,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凄惨。 “后来康王赵构逃脱大难,在临安做了皇帝,可是赵构君臣一伙偏安一隅,早没了兴兵北伐、光复中原的雄心壮志。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罪,只把杭州作汴州。可惜北方失地的汉人百姓,一心盼着王师北伐,只是过了一年又一年,却压根没有看到大宋官兵的影子。更有许多苦读圣贤书的书生士人,无法到江南参加科举,只能留在江北,受尽了金人的欺侮压制。 “话说洛阳城东二十里外有一座庄子,因庄中聚居之人大多以吴为姓,是以称为吴家庄。金人南下之时,除了围攻汴梁之时,还有一支偏师杀向洛阳,其时将吴家庄当作养马的牧场,在此地杀戮甚重。待到金人退走,吴家庄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少有人烟。白日里便有野狐出没,啃食人心。到了夜晚,饿狼野狗、毒蛇怪兽,在庄里庄外穿梭来去。原本一座热闹非凡的庄子,竟然成了阴森恐怖的人间地狱。 “吴家庄中有一位秀才姓吴名洪,当年离了乡里,到汴梁入了科场,想要求得功名,指望‘一举首登龙虎榜,千年身到凤凰池’。哪知道时运未至,一举不中。吴秀才闷闷不乐,暗想自己离开吴家庄之时夸下了好大海口,没想到名落孙山,若是黯然回乡,必定成为乡邻的笑柄,连累父母妻子也抬不起头来。何况盘缠也将用尽,囊中羞涩,难以回乡。吴秀才思忖再三,最后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回吴家庄交给父母。信中只说自己染了风寒,耽误了科举考试。如今病体已愈,应当留在汴梁发愤读书,待到三年之后再入科场,求取功名。 “吴秀才将书信送走之后,在汴梁城南古月巷苍水桥边赁了一间屋子,靠着一个小私塾度日。他原本打算白日教授孩童读书,赚得些许银钱糊口。夜里苦读四书五经,待到三年之后春榜动,选场开,再去求取功名。没想到只过了半年,金人便打到了汴梁城下。待到城破之时,吴秀才与一伙难民躲在了苍水桥下,侥幸躲过了金人的屠刀,忍饥挨饿了七八日,靠着河水果腹,这才逃得了一条性命。 “吴秀才躲在苍水桥下避难之时,水中到处都是汉人百姓的尸骨,鲜血将河水染得红了,一眼望去恐怖之极。原来金人掳去了徽、钦二宗之后,兀自不肯甘心,大军闯入城中,胡乱屠杀城中的官吏百姓,抢掠城中的财物。金人杀死汉人百姓之后,便将尸体丢入河中、井中。到得后来,河水被汉人百姓的尸体堵塞,变成了一条暗红色的‘尸河’。可怜炎黄子孙,遭此大劫,实乃人间至悲至惨之事。” 第二千三百八十四章 冯铁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右手轻抚醒木,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吴秀才将书信送走之后,在汴梁城南古月巷苍水桥边赁了一间屋子,靠着一个小私塾度日。他原本打算白日教授孩童读书,赚得些许银钱糊口。夜里苦读四书五经,待到三年之后春榜动,选场开,再去求取功名。没想到只过了半年,金人便打到了汴梁城下。待到城破之时,吴秀才与一伙难民躲在了苍水桥下,侥幸躲过了金人的屠刀,忍饥挨饿了七八日,靠着河水果腹,这才逃得了一条性命。 “吴秀才躲在苍水桥下避难之时,水中到处都是汉人百姓的尸骨,鲜血将河水染得红了,一眼望去恐怖之极。原来金人掳去了徽、钦二宗之后,兀自不肯甘心,大军闯入城中,胡乱屠杀城中的官吏百姓,抢掠城中的财物。金人杀死汉人百姓之后,便将尸体丢入河中、井中。到得后来,河水被汉人百姓的尸体堵塞,变成了一条暗红色的‘尸河’。可怜炎黄子孙,遭此大劫,实乃人间至悲至惨之事。” 慕容丹砚听冯铁嘴说到这里,不由点了点头,心下暗想,冯铁嘴这几句话说得着实不错。我爹爹曾经说过,我华夏上国渊源长久,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立规,春秋战国群雄争霸,一直到秦始皇一统天下,虽有异族入侵,却不敢染指中原。直到三国归晋,闹出了八王之乱,才使得蛮夷入主中原,杀戮汉人百姓。千百年下来,不晓得有多少汉人死在蛮夷的屠刀之下。如靖康之变,实乃是汉人的奇耻大辱。为何历来只有异族屠杀汉人,汉人却不能扬眉吐气,抵御外侮?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冯铁嘴接着说道:“待到金人退出汴梁城,吴秀才这才仓皇皇如丧家之犬,随着难民逃到了城外。只是百姓纷纷传说,金人不久便要卷土重来,是以吴秀才不敢再在汴梁城左近停留,晓行夜宿,一直向西而去,打算逃回吴家庄,从此隐居乡中,再也不想看到世间兵火战祸。他一路西逃,所到之处尽是兵火过后的凄惨景象,真可以说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偶遇一二侥幸存活之人,却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或坐或卧于门前路旁,奄奄一息,只等着黑白无常上门,牛头马面索命。 “吴秀才原本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见了这等凄惨景象,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欲晕了过去。只是当此生死攸关之时,他也只能壮着胆子在尸体之间穿行,一心想要逃回吴家庄。路上非止一日,终于走进了洛阳地界。这一日他错过了宿头,眼看着暮色沉沉,四周尽是荒野,看不到屋宅人影。吴秀才心下焦急,暗想一路走来,看到许多野狗吃了尸体之后,变得如同饿狼一般,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扑上来撕咬。自己若是走不出荒野,遇上成群的野狗或是野狼,非得丧命不可。念及此处,吴秀才越发慌张,只觉得脚下酸软,几乎就要坐倒在地上。 “吴秀才正自惊恐之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了铃铛声。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望去。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人骑着毛驴缓缓走了过来。吴秀才见到有人到了,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迎了上去。待到骑驴之人走到面前,吴秀才看清来人乃是一位中年文士。只见他约摸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孔白净,三绺长髯飘于胸前,头戴黑色方巾,身穿灰色长衫,虽然胯下骑着的只是一头毛驴,并非高头大马,却掩不住他身上的官宦之气。 “吴秀才见那人如此风度,心下钦佩,拱手说了一声‘先生请了’,便即恭恭敬敬地避在了道旁。中年文士见此情形,急忙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向着吴秀才拱手还礼,口中说道,不敢不敢。我瞧着先生甚是面生,似乎并非是本地人。 “吴秀才见中年文士气度非凡,心下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口中说道,先生说的不错。学生乃是到东京汴梁赶考的秀才,只是科场蹉跎,名落孙山,原本打算在汴梁苦读三年,再下科场求取功名,没想到金人来袭,攻破了汴梁城。学生侥幸逃生,不敢再在汴梁停留,只得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归乡里。今日错过了宿头,陷于荒野之中,正在惊恐之时,所幸先生路过,乃是上天垂怜。学生想请问先生这是哪里?离着洛阳还有多远? “中年文士听吴秀才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先生是一位生员,失敬,失敬。此处名为西山,离着洛阳还有二百六十里。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敝宅便在前面不远处,若是先生不弃,今晚可在敝宅留宿,待到明日一早赶路,却也不迟。 “吴秀才正愁无处落脚,害怕在荒野之中露宿,被野狗和野狼吃掉,此时听中年文士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急忙躬身施礼,口中连声道谢。中年文士微微一笑,便即牵着毛驴,带着吴秀才一起向前走去。两人边走边谈,互报了姓名。吴秀才这才知道中年文士姓白名威,也曾做过一任知县。只是后来看不惯官场倾轧,这才辞官归隐,在西山脚下建了一座宅子,每日里闭门读书,不问世事,乐得一个逍遥自在。今日闲来无事,骑驴出外访友,没想到谈兴太浓,待到惊觉之时,天色已近黄昏。白威这才匆忙与朋友告辞,骑驴赶回西山,路上恰好遇到了吴秀才。 “两人谈谈讲讲,走出了两里多地,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山。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高山的模样。白威指着那座高山说道,吴先生请看,那里便是西山。吴秀才点了点头,对白威说道,吴某有一事不明,不晓得白先生是否能够赐教?白威笑道,先生有事尽管说便是,白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秀才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吴某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肢体不全的尸体。直到不知不觉间走入这片荒野,再也看不到兵火的遗迹。看不到那些尸体,按理说学生应当安心才是,可是身在这片荒野之中,却觉得四周阴气沉沉,让人不寒而栗。是以学生想请问先生,难道金人没有到过这里烧杀抢掠么?” 第二千三百八十五章 厉秋风好似站在一处荒野之中,看到吴秀才和白威正在说话。他心下诧异,暗想方才我明明坐在酒馆中听冯铁嘴说书,怎么倏忽之间到了这里?只是他心中虽然隐隐察觉情形有异,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身在何处,右手不由握紧了刀柄,这才心下稍安。 白威听吴秀才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吴先生为此事担忧。此番金人南下,兵锋甚劲。攻破汴梁之后,金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又有一支偏师杀奔洛阳,以为疑兵,按理说这支金兵只有区区数千人,洛阳城又极是坚固,只是官兵太过脓包,虽然数倍于金人,却被金兵打得大败而逃。听说金人在洛阳左近杀戮甚重,数万百姓做了金人的刀下之鬼。好在西山原本就是荒芜之地,平日里极少有人经过这里。金人闯入中原,只是为了抢夺财物、掳掠牲口女子。似西山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金人压根不会前来烧杀抢掠。也幸亏如此,如白某等隐居于西山之人,才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对白威说道:“听白先生话中之意,此处似乎还有别人居住。不晓得是哪一方神圣,竟然能未卜先知,藏在这里避祸?” 白威一怔,看了吴秀才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吴先生说得不错。不只白某看中了西山,还有一些高洁之士厌恶世间污浊,也和白某一般心思,隐居在西山之中。” 白威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那几人性子古怪,不似白某这般随和。吴先生若是遇到了他们,且不可胡乱说话,免得与他们生了龌龊,反倒不美。” 吴秀才连连点头,苦笑着说道:“吴某遑遑然如丧家之犬,早已被金人吓破了胆,哪里还敢随便与人说话?只求今晚能够有一处安身之地,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此番赶回老家,吴某也学着白先生的模样,寻一处隐秘之地居住,再也不问世事,每日耕种读书,了此残生。“ 白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眼下金人猖獗,大宋势微,不过世道不会永远如此。待到乱上几年,自然便会平息。吴先生是有用之身,待到科场重开之时,再去搏取功名也不迟。” 两人谈谈讲讲,不只不觉之间已然走到了山脚下。白威领着吴秀才穿过一片黑树林,眼前突然出现了两块巨石,如同两个巨人,分站在山路两侧。吴秀才见这两块巨石生得阴森古怪,心下不免有一些忐忑不安。欲要停步不前,可是白威一再相让,最后他只好咬紧了牙关,随着白威小心翼翼地从两块巨石中间穿了过去。只是他心中害怕,低垂着脑袋,压根不敢向左右张望。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白威伸手自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晃亮。耳听得山风凛凛,刮过树枝树梢,发出阵阵怪声。白威手中火折子的火焰被山风吹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路上和树上,一眼望去,情形极是诡异。 吴秀才越走越是心惊,到得后来,手心中已尽是汗水。他正想停足不前,忽听白威说道:“前面便是敝宅。谢天谢地,咱们总算赶了回来。我瞧天色不善,今晚或许会有一场大风雨。若是途中遇到了风雨,咱们又没有携带雨伞蓑衣,非得被淋得湿湿透透不可。” 吴秀才抬头张望,只见十五六丈之外,隐隐可以看到两盏灯笼,正自在风中晃来晃去。借着灯笼的光亮,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座宅院。吴秀才心下一凛,暗想听白威方才说话,他是到西山隐居。山中一介隐士,怎么能建造出如此规模一座宅子? 吴秀才心下惊疑,想要停下脚步,只是听到四周山风呼啸,树枝乱响,似乎有无数凶狠的怪兽,正自跟在二人身后。念及此处,吴秀才说什么也不敢回头,只得壮着胆子跟在白威身后,慢慢向那座大宅子走去。 待到吴秀才随着白威来到宅子门前,只见眼前是一座大门,两侧是覆着黑瓦的石墙。大门的门楣上悬着两盏红灯笼,在风中左右晃动,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吴秀才见这座宅子的大门、石墙都非俗物,只是有一些破旧,好像年久失修的模样,心下不由暗自感叹。 白威走到门前,伸手将大门推开,向着吴秀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秀过看到门后一片漆黑,心下惊骇,不由停下了脚步,颤声说道:“白先生到西山隐居,凭你一人之力,怎么能建造出如此规模的宅院?而且金人残暴,若是看到这座大宅子,岂能不闯入宅子烧杀抢掠?” 白威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有所不知。这座宅子原本是洛阳城白马巷张迎张老爷家的家庙。张家全盛之时,这座家庙四时享祭,香火极盛。只是四五年前张老爷暴病身亡,三个儿子闹家务,便宜了洛阳知府衙门那些狗官,被官吏们敲骨吸髓,忽忽两三年,家财败得精光。三个败家子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知所踪,张家这座家庙也就无人看管,成了野狐鼠兔的栖身之所。白某到西山隐居之时,恰好这座庙中无人居住,这才略略打扫干净,将这里当做读书饮茶的所在。否则以白某之力,想要建造如此规模的宅院,岂不是痴人说梦?”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随白威一起走进了院子。白威指着院子中央的那间正房说道:“那座正房便是张氏家庙的正殿,里面原本供着张家历代祖宗的牌位。只是张家败落之后,这里无人看管打扫,许多东西都被人盗走。张家祖宗的牌位也所剩无已,大半被尘土淹没。白某搬到庙中居住,想着这里毕竟是张家的产业,总不能以客欺主罢?是以寻了铁链和铁锁将正殿锁了起来,以防有宵小之辈到庙中图谋不轨,坏了张家祖宗的牌位。后面还有一进院子,分为正房和左右厢房,乃是张家族人前来家庙祭拜祖先之时,族中长者和女眷的歇息之处。虽说大半屋宅都已破败,不过有几间尚还算得上齐整,白某将之作为卧室书房。今日吴先生大驾光临,不妨在后院住上一晚,明早上路不迟。” 第二千三百八十六章 两人谈谈讲讲,已自绕过正房,自右首一处角门走进了后院。后院与前院相比,略略有一些逼仄,不过也有三间正房,左右各有几间厢房。白威将吴秀才引到右首厢房之前,自怀中摸出了一把钥匙,将屋门打开,这才请吴秀才进屋。 两人走进屋子之后,白威将桌子上的蜡烛点燃,笑着说道:“这里简陋得很,还请吴先生不要怪罪。” 吴秀才见屋中虽然只有一床一桌和两把椅子,不过打扫得甚是干净,颇有几分典雅之意,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白先生太客气了。仙居如此雅致,令我辈俗人相形见绌。何况吴某眼下正是穷途末路,白先生仗义出手,接纳吴某,那是天大的恩情。吴某心中只有谢意,哪里敢怪罪先生?”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白威这才对吴秀才说道:“白某的居处便在隔壁,夜间若是有什么事情,吴先生只须敲一敲墙壁,白某便会知晓。请先生稍坐,白某去为先生沏一壶茶来。” 白威说完之后,便要转身离开。吴秀才连说不敢,白威只是摇头不许。吴秀才没有法子,只得又向白威拱手道谢。待到白威出了屋子之后,他才坐在椅子上,一边轻轻捶着酸痛的双腿,一边心下暗想,幸好遇到了这位白先生,今晚才有了容身之处。否则夜里在荒野之中乱闯,若是遇到了强盗和猛兽,自己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吴秀才思忖之际,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片刻之后,白威托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吴秀才急忙起身相迎,只听白威笑道:“寄居之处,也没有什么好茶敬奉,吴先生将就着喝一杯解解渴罢。” 吴秀才急忙谦逊了几句,这才分宾主坐在桌子旁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只听白威说道:“方才吴先生问过白某,此处为何未遭兵火。当日金人在洛阳城左近烧杀掳掠,抢了许多金银财宝。西山乃是偏僻之地,金人懒得到这里来捣乱。幸好如此,这里才免了兵火之灾。” 吴秀才听白威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忽听得门外有一个苍老而又尖细的声音说道:“听说有贵客远来,白先生为何不给老婆子引见引见?” 白威听到此人说话,脸色大变,转头看了吴秀才一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糟糕!这个老太婆啰嗦得很,她跑到这里来,不晓得又要整出什么事情来!” 吴秀才见白威脸色不豫,又听得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惊疑,不由压低了声音对白威说道:“吴某听此人说话的声音,十有八九是一位老妪,难道她与白先生有什么过节不成?” 白威摇了摇头,双眼盯着门口,口中说道:“白某与这个老太婆倒也没有什么过节,只不过此人多半是老糊涂了,说话无礼,举止怪异,着实让人头疼。这个老太婆几年前到了这里,听说她家老头子原本在潞州做提辖,不晓得为了何事吃了官司,瘐死狱中。老太婆无法在潞州立足,只得搬回了娘家。只是她是嫁出之女,回到娘家之后自然不受待见。好在她的死鬼老头子当年也积攒了一些银钱,被她尽数带了回来。眼看着娘家的亲戚不能相容,老太婆便到了西山,在山上寻了一处别人遗弃的宅子居住,离着张家家庙不远。” 白威说到这里,门外的脚步声已是近在咫尺。白威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这个老太婆心胸狭窄,喜怒无常。吴先生若是与她打交道,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得罪了她,那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白威话音方落,脚步声已到了门外。此时吴秀才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白威正要去将屋门打开,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屋门已自被人一脚踢开,紧接着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吴秀才定睛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位白发老妪。这位老妪生得尖嘴猴腮,甚是难看,不过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见到白威和吴秀才站在屋内,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方才老婆子从门前经过,远远地看到有人进了宅子。想到前些日子白先生出游未归,生怕是有贼上门,这才进到院子里来瞧一瞧。” 老妪说到这里,将头转向吴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这才接着说道:“这位公子好生面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吴秀才没有想到老妪如此客气,急忙拱手说道:“老人家客气了。吴某乃是一介书生,为了赶考赶往京城,没想到途中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将这条性命丢了。所幸上天垂顾,这才侥幸逃了一条性命。只是赶到京城之时,已然误了考期。吴某原本打算留在京城苦读一年,再下考场与天下士子一争高下,没想到金人南下,攻占汴梁,吴某只得离开汴梁,一路逃到了这里。今日错过了宿头,恰好遇到了白先生,将吴某收留在此处。吴某只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要上路回家。” 老妪听吴秀才说完之后,双眼一瞪,对吴秀才说道:“既然到了这里,又何必急着离开?自打老婆子到了这里之后,一直没有遇见外人。今日吴先生光临,那是天大的幸事。今晚便由老婆子作东,摆一桌酒席,为吴先生接风洗尘。” 吴秀才听老妪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人家的好意吴某心领了。只是吴某不敢耽搁行程,今晚还要早早睡下,明日一早便要赶路。是以无法前去吃酒,还望老人家见谅。” 吴秀才说完之后,老妪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吃一顿酒,又能碍着你什么事?今日须得依老婆子的主意,否则老婆子发起怒来,嘿嘿,看你能撑到几时。” 吴秀才听老妪说完之后,心下越发没有主意,眼看着老妪一脸愤愤不平的神情,他只得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白威,露出了乞求的目光。白威神情自若,对吴秀才说道:“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吴先生,你就答应李妈妈罢。” 吴秀才这才知道老妪姓李,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吴某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李妈妈关照,吴某感激不尽。” 第二千三百八十七章 李妈妈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向着吴秀才摆了摆手,口中不屑地说道:“什么恭敬不恭敬的!老婆子想请谁便请谁,哪一个敢给我脸色?!劳烦吴先生和老白在此稍候,老婆子这就回去收拾整齐,再派人来请两位前去赴宴。” 李妈妈说完之后,也不等吴秀才和白威说话,便即扬长而去。吴秀才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由转头对白威说道:“这位李妈妈虽然年老,不过说话做事风风火火,想来年轻之时必定是一位精明之人。” 白威此时脸色略略有一些黯淡,听吴秀才如此一说,他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冷暖自知。这个老太婆不是好相与之辈,吴先生可不要将她想得太好。” 两人闲聊了几句,不晓得为何原因,彼此都有些话不投机之感,是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沉默不语。正在各自尴尬之时,只听得院子中又传来了脚步声。片刻之后,脚步声到了门外,紧接着有一位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婢子奉家主之命,前来请白先生、吴先生赴宴。” 白威听屋外女子说话,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转头对吴秀才说道:“人家登门来请,咱们也只好从命了。吴先生,咱们这就走罢。” 吴秀才见白威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心下奇怪,暗想看白威的模样,分明不想去李妈妈家作客。既然不愿意前往,当面拒绝便可,为何此时又做出这副嘴脸?只是他心中虽然不解,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点了点头,跟在白威身后出了屋子。 两人走出屋子,只见院子中怯生生地站了一位女子。女子约摸十五六岁年纪,面如鹅卵,头梳双髻,身穿白衫,手提灯笼,看模样像是一位大户人家的丫鬟。见白威和吴秀才走出了屋子,女子趋前几步,到了两人面前,微微躬了躬身,口中说道:“婢子见过白先生。” 白威此时换了一副面孔,挤出了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劳青媚姑娘了。”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一说,才知道这位女子名叫青媚,心下暗想,听两人说话,倒像是素识。想来这个叫青媚的丫鬟一直服侍李妈妈,与白威做了邻居,自然不会陌生。只是两家住得不远,按理说远亲不如近邻,应当和睦相处才是。可是看白威方才的模样,对李妈妈颇为忌惮。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竟然将白威吓成如此模样,这倒真是奇了。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青媚恭恭敬敬地说道:“家主已备齐了酒菜,特意要婢子来请白先生、吴先生移驾。” 白威点了点头,这才与吴秀才一起走下了石阶。青媚走在两人身前,用手中的灯笼为两人照亮脚下的道路。走出大门之后,三人折向北行,脚下是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路,一直向山上延伸。白威边走边道:“青媚姑娘,白某前日与你说过的事情,不晓得你作何打算。” 吴秀才走在青媚身后,见白威说完之后,青媚的身子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下一怔,暗想看青媚的模样,白威所说之事必定非同小可。难道他对这位姑娘起了色心,想要引诱她私奔不成? 白威说完之后,青媚并不回头,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小声说道:“白先生一番好意,青媚心领了。只不过家主一向待青媚不薄,许以重诺,青媚不忍弃家主而去。咱们都是身在苦海之中,虽说各有牵挂,却也不能一走了之,还望白先生见谅。只是白先生私下里叮嘱青媚之事,青媚牢记在心,无时或忘。请白先生放心,青媚绝对不会将此事向别人说起。” 青媚话音方落,白威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青媚姑娘,你还是信不过白某。如此也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罢。只是你那位家主是什么样的人物,想来你比白某知道得更加详细。与此人交往,须得处处小心,否则必定大祸临头,还望姑娘小心应付。” 吴秀才听两人说话,越听越是糊涂,暗想听青媚所说,确实像是白威约她私奔,只是她受了李妈妈的大恩,不忍心弃了这个老太婆与白威双宿双飞。只是白威已年过中年,青媚还是一个黄花大姑娘,他对青媚如此热心,多半只是贪图美色罢了。不过白威说什么“与此人交往,须得处处小心,否则必定大祸临头”,这句话可说得重了。家主与奴仆之间虽然地位差异极大,不过就算李妈妈再蛮横,也不会将青媚这样一个小丫鬟怎么样。 三人沿着石径向前走去。约摸走出半里地,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走进了一处园子。虽然石壁已然倒塌得不成模样,园子中的树木花草也已荒芜,不过小径曲折,水池中假山林立,依稀可以看出昔年的豪华景象。吴秀才心下惊骇,暗想荒山野岭之中,怎么会有如此规模的花园? 吴秀才惊疑之际,只听白威说道:“吴秀才,这里原本是一处官家花园,只是如今已经破败了。昔年吴大帅镇守洛阳,曾在西山建了一座营寨,屯兵万余,与洛阳城守军东西呼应,互为犄角。这座园子,便是当年西山营寨主将宅子的后花园。只是吴大帅去世之后,继任的洛阳守将鼠目寸光,将西山大营裁撤,兵马尽数退回洛阳城。这座宅子因此荒废,成了野狐鼠兔的栖身之地。” 白威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若是西山大营尚在,金人此番南下,以偏师攻打洛阳,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徽宗皇帝登基之后,提拔的大臣如蔡京之流都是奸佞小人,朝廷中的名臣良将大多去职,是以遭受了靖康惨败,却也不足为奇。” 吴秀才听白威公然指斥朝廷,虽说身在荒山之中,却也是心下惊骇,不敢接话,只是干笑了几声,便即沉默不语。青媚引着两人绕过一座池塘,又穿过两座假山,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入一座大宅院。白威边走边道:“白某初到西山之时,也曾到这座宅子中转了一圈。原本想在这座宅子中居住,只是这座宅子规模庞大,白某孤身一人住在这里,想要洒扫庭院实属不易。何况白某以草民之身,居于将军之宅,只怕没有这个福分,反倒折了自己的寿,只好栖身于张家家庙之中。李妈妈家财万贯,又有几位下人服侍,居住的宅子自然是越大越好,这才选中了这里。人生际遇,乃是上天注定,强求不得。若是一意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到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只怕后悔也已晚了。” 第二千三百八十八章 吴秀才听白威说话,先前颇有条理,只不过说到后来,却越说越是玄妙,最后连“魂飞魄散”这等惊心动魄的话都说了出来,心下不由疑云大起,暗想这座宅子虽然规模不小,不过后来大军退走,已然荒废,无人居住。李妈妈选了这里作为栖身之处,却也并不稀奇,哪里谈得上什么“一意逆天而行”?白威这些话说得不尽不实,只怕其中多有隐瞒。或许他也看好了这处宅子,只是被李妈妈捷足先登,无奈之下只得栖身于张家家庙之中。他心下不忿,才会借机**。 吴秀才思忖之际,青媚已将二人引至正房的石阶之下。吴秀才转头四处张望,只见这处院落方方正正,中央五间高大的正房一字排开,甚是威严。左右两侧各有四间厢房,廊下悬着大红灯笼,将整座院落照得影影绰绰,更增幽暗之感。只不过吴秀才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阴森寒意,心下忐忑不安,只想着转身逃走。怎奈他已经到了此处,若是就此离开,不免太过失礼。念及此处,吴秀才只得壮起胆子,紧紧跟在白威身后,被青媚一直引到了正房门前。只见青媚站在门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老夫人,婢子已将白先生和吴先生请来了。” 青媚话音方落,只听屋内有人尖声笑道:“你这个丫头好不晓得事理。白先生是咱们的芳邻,吴先生是远客,这两位都是贵客,怎么能如此怠慢?!还不快将两位先生请进屋来?!” 青媚告了一声罪,这才转身向白威和吴秀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将房门轻轻推开,自己躬着身子退到了一旁。白威也不客气,昂首迈步走入正房。吴秀才亦步亦趋,紧随着白威走进屋内。只见屋内与寻常富户家的大堂颇为相似,显得富丽堂皇。四周的墙壁上点着许多粗大的蜡烛,将屋子各处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大匾,上面写着“正气堂”三个大字。虽说匾上已蒙了许多灰尘,不过三个大字写得孔武有力,显然并非俗人手笔。匾下悬着一幅巨大的虎啸图,图中绘着的老虎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吴秀才偷眼观瞧,见屋子中如此陈设布置,心下暗想,白威方才说这里是昔年驻守西山的官兵守将的宅子,看屋子中的情形,确实像是武人的居所。先前我到了白威居住的张家家庙,还惊诧于深山之中怎么会有如此雅致的宅院。可是与此处相比,张家的家庙未免显得太过寒酸了。 吴秀才一边在心中思忖,一边用目光四处逡巡。只见大堂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四周摆满了大小不一、盛放肉菜的碗盘。李妈妈歪斜着身子坐在桌子后面的一张椅子上,脸上挤出几丝诡异的笑容,正自盯着吴秀才和白威。吴秀才心下一凛,暗想这个老太婆尖嘴猴腮,瘦得皮包骨一般,眼下又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活脱脱像一头狐狸,哪里像是一位做过提辖夫人的老夫人? 白威走到桌前,这才停下了脚步,向着李妈妈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妈妈盛情相请,白某不好推辞。山外风波不断,白某这些日子没有走远,仓促之间没能备好礼物,只好腆着脸空手来吃白食,还请李妈妈不要怪罪。” 李妈妈听白威如此一说,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笑嘻嘻地说道:“白先生,你今日能屈尊前来,便是最好的礼物。咱们是老相识啦,不必拘泥于礼数,快请坐下说话罢。” 白威也不客气,右手扯过一把椅子,便即坐了下去。吴秀才见此情形,心下虽然惊疑不定,却也不敢怠慢,悄没声息地坐在白威身边一张椅子上。只是他心下惊恐,不敢与李妈妈说话,又害怕李妈妈那副怪异面孔,只得勉力侧过身子,不与李妈妈打照面。 李妈妈见吴秀才如此模样,却也并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既然贵客已到,咱们这就开席罢。”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婆子原本打算摆一桌山珍海味,只是昨日后山的熊老爷到此有事相商,宅子中放着的一些鸡鸭鱼肉都被熊老爷吃得干干净净。今日虽说从山外采办了一些肉菜,但是想要凑齐一桌酒席略显不足。老婆子没有法子,只好摆一桌火锅宴,请二位先生将就将就。待到明日一早,老婆子便派人到山外采办食材,重摆宴席,请两位饮酒作乐。” 吴秀才听李妈妈说完之后,正要谦让几句,却听白威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李妈妈,你这是想用熊大哥来压我罢?他虽然势大,白某却也并不怕他!” 吴秀才越听越是糊涂,暗想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熊大哥?听李妈妈和白威的口气,这个姓熊的势力极大,两人对他都有几分惧意。更奇的是白威和李妈妈说起话来针锋相对,似乎随时都能翻脸成仇。若两人是仇敌,为何李妈妈又要请白威过府喝酒?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李妈妈笑道:“白先生,你将老婆子当成什么人了?老婆子以前得罪过你,不过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大伙都是坐了同一条船,若是还闹纷争,只怕都有性命之忧。今日老婆子摆酒设宴,固然是为了给吴先生接风,但是老婆子还有一个打算,便是请白先生共饮一杯,消除旧日误会,咱们两人联手,那件事情便极易办成了。” 李妈妈话音方落,白威脸色一变,瞥了李妈妈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算盘打得好生精明。此前对白某不搭不理不说,还时时给白某下套子,想要将白某赶了出去。今日看到吴公子去了白某的宅子,李妈妈竟然如此屈尊,将白某请来喝酒,倒让白某坐立不安了。” 白威这番话夹枪带棒,甚是无礼。吴秀才听他说完之后,心下大惊,暗想白威这几句话摆明了是在嘲讽李妈妈,两人非得吵起来不可,这可如何是好。只是李妈妈听白威说完之后,竟然毫不生气,兀自笑嘻嘻地看着白威,倒是大出吴秀才的意料之外。他心下暗想,这两人说话古怪,大打机锋,不晓得有何过节,竟然如此势不两立。我不知高低轻重,贸然随着白威到此作客,实属不智。最好饮上几杯酒,便即借口不胜酒力,趁早离开,方为上策。 第二千三百八十九章 吴秀才打定了主意,心下稍安。只听李妈妈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白先生,你如此与老婆子呕气,不怕折辱了自己的身份么?先生乃是孔孟弟子,是读过大书的饱学宿儒。老婆子却是一个目不识丁、毫无见识的愚蠢老妪。就算老婆子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正所谓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白先生再原谅老婆子一次,又有何妨?” 白威见李妈妈如此低声下气地与自己说话,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不少。他瞥了李妈妈一眼,沉声说道:“你此前屡次坏了白某的好事,若说白某心中没有丝毫芥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今日看你说话颇有诚意,白某便不与你计较了。吴先生是白某的客人,就不劳李妈妈费心了。白某原本不想带他前来赴宴,不过生怕李妈妈另有所图,这才硬着头皮带他前来叨扰。今晚过后,吴先生便要赶回洛阳。白某自会将他送出西山,李妈妈尽可以放心便是。”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说话,心下暗想,这两人说话好生奇怪。明明是他们二人起了龌龊,偏偏话里话外都提到了我。想来这两人虽然彼此忌惮,却也不打算公然翻脸,这才借着我来说话。这些隐士在山中住得久了,少与外人交往,性子变得极为古怪,却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李妈妈嘻嘻一笑,口中说道:“白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吴先生是你的贵客,老婆子绝对不会将他抢到府中。嘻嘻,嘻嘻。” 李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将眼睛瞟向了吴秀才。吴秀才见她一脸诡异,似乎随时都能扑向自己,又听她说话轻佻,心下又是惊恐,又是恼火。他自幼读书,吴家又是大族,自然懂得礼仪廉耻,此刻见李妈妈如此模样,心中厌恶之极。只是念着自己穷途过未路逃到了这里,不能得罪白威,此时又在李妈妈家中,自然不能与李妈妈翻脸,这才强忍着心中的愤怒,低头沉默不语。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青媚快步走了进来。只见她左手托着一个方盘,盘中放着一个酒壶,离着桌子尚有一丈多远,酒香已自飘了过来。吴秀才虽然并不嗜酒,不过对于酒道却略知一二。此刻嗅到酒香,他心下一怔,暗想酒香如此清冽,必定是陈年佳酿。想不到深山老宅之中,竟然能有如此美酒,着实让人惊讶。 青媚走到桌旁,将方盘放在桌上,这才拿起酒壶,将白威、吴秀才和李妈妈的酒杯斟满了酒,随后悄悄退到了一边。李妈妈端起酒杯,笑着说道:“来,咱们闲言少叙。老婆子借这一杯清酒,既为吴先生接风,亦为向白先生赔罪。若是白先生不再心有挂碍,请饮此杯。” 李妈妈说完之后,将杯子凑到唇边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子翻转过来,杯中再无一滴酒落下。李妈妈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婆子先干为尽,两位先生请饮了杯中酒罢。” 白威见李妈妈说完之后,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目光中颇有戏谑之意,心下有气,当即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李妈妈,你拿出的这壶酒,想来花了不少银子。不晓得是胡四叔卖给你的,还是侯三特意为你酿的?” 吴秀才方才闻到酒香,知道这壶酒是上等佳酿,正想着饮上几杯,没想到白威如此说话,口气颇不客气。他只得将酒杯放在桌上不饮,心下暗想,这位白先生处处与李妈妈作对,不晓得他到底有何打算。先前李妈妈提到过一位熊大哥,眼下白威又说起胡四叔和侯三。听两人话中之意,这几人都居住在左近,难道他们便是先前白威所说的隐居于此地的高人么? 李妈妈见白威脸色不大好看,却也并不在意。只见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白先生,你全然想错了。这壶酒既不是胡四叔卖给老婆子的,更不是侯三为老婆子酿的。当年老婆子不容于爹娘兄弟,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此地。其时老婆子随身带着的行李之中,便有一坛上好的佳酿。那是老婆子的夫君在潞州做提辖时,从一个死囚手中所得,他自己都不舍得喝一口。后来他受了奸人的构陷,被害死在大牢之中。老婆子不得不逃出潞州城,顺便将这坛美酒也带了出来,算是对夫君的一点念想。今日若不是白先生和吴先生大驾光临,老婆子是绝对不会将这坛酒拿出来宴客的。” 李妈妈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望向吴秀才,口中说道:“吴先生不必客气,快将杯中酒饮了罢。” 吴秀才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是以听李妈妈劝自己喝酒,立时双手将酒杯捧起,正想着向李妈妈道谢之后,便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听白威冷笑着说道:“李妈妈,若是白某孤身到来,李妈妈确实不会拿出这坛酒来让白某品尝。你说的不错,这坛酒是给吴秀才喝的。不过吴秀才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若是喝得醉了,只怕耽误了他的行程。是以这杯酒他还是不要喝了,就由白某代劳罢。” 白威说完之后,二话不说便将吴秀才面前的酒杯抓了过去,凑到嘴边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之后,瞥了李妈妈一眼,口中说道:“好酒!好酒!李妈妈若是不吝啬,白某还想再饮几杯。” 李妈妈见白威将吴秀才的酒抢去喝了,脸色登时变得不大好看。听白威说完之后,李妈妈双眉一挑,目光如电,紧盯着白威的双眼。白威毫不在意,瞥了李妈妈一眼,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吴秀才没有想到白威竟然将自己的酒杯抢了过去一饮而尽,心下颇为不快,暗想你若是馋酒,大可以自己去买,为何如此无礼,竟然将我的酒抢了去?这壶美酒价值不菲,日后只怕再无机缘品尝。可惜,真是可惜! 李妈妈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老婆子这里别的东西没有,酒还是有几坛的。既然白先生不弃,老婆子今日便将府中所藏的美酒全都拿出来,请白先生品尝。只是白先生喝醉了之后,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可不要怪老婆子没有事先提醒。” 第二千三百九十章 吴秀才听白威和李妈妈说话,虽说心下有几分怀疑,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没能品尝到壶中的美酒,便即心生怨念,无暇去仔细推想这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听白威冷笑着说道:“白某海量,李妈妈不会不知道罢?既然你划下道来,白某必定接招!来,来,还不将你府中的美酒全都拿出来,让白某鲸饮一番?!” 李妈妈见白威咄咄逼人,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无话可说。白威见此情形,知道李妈妈气势已被自己压制,正要乘胜追击之时,耳边突然传来笛声。他心下一凛,哪里还顾得上李妈妈,“霍”的一下自椅子中站了起来,转头向门外望去。 吴秀才的双眼一直紧盯着酒壶,直到笛声响起,他才收回了目光。笛声初时若隐若现,似乎相距极远。可是片刻之后,笛声渐渐大了起来,好像吹笛人正在走近。笛声婉转曲折,时如初春时的漠漠荒野,群鸟掠过,鸣叫清脆,时如闺中密语,虽细不可闻,传入耳中却让人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吴秀才也是一位风流人物,时常流离于花街柳巷,对音律一道也颇有造诣。此时听得笛声幽幽婉转,心下暗想,吹笛人将笛子吹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怕耗费工夫不少。看来确实如白威所说,许多高人为了避开世间俗事,隐居于西山,不晓得这位吹笛人又是何方神圣。 白威侧耳倾听,半饷之后,他缓缓转过头来,双眼紧盯着李妈妈,嘴角抽搐了几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原来将乐娘也请了来。好,好,看来李妈妈一心要与白某为难,此番势在必得了。” 自从笛声响起之后,李妈妈脸上的不安之色已尽数消散,又变回先前那般一脸诡异的神情。白威说完之后,李妈妈笑嘻嘻地说道:“白先生冤枉老婆子啦。乐娘是老婆子的干女儿,这里也是她的家,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须老婆子出面相请?” 李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笑嘻嘻地盯着白威,如同老猫戏鼠一般。眼看着白威脸色铁青,全然没有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李妈妈心下得意之极,左手不住玩弄着手中的酒杯,接着说道:“何况今日有贵客光临,乐娘是一个热心人,岂能不来迎接贵客?她吹笛子的功夫天下无双,白先生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须老婆子多说。既然乐娘已经到了,不妨让她在酒席之前吹上一曲,也好为吴秀才助一助酒兴。” 李妈妈说话之际,笛声又近了许多,似乎已然到了院子外面。白威哼了一声,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瞥了李妈妈一眼,口中说道:“想不到你们母女二人早已筹划周全,直将白某视为无物。不过别怪白某多嘴,有人吃肉,连汤都要喝得干干净净,李妈妈,你可要想好了。否则没打到狐狸惹了一身骚,做了赔本买卖,连西山都无法容身,到了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李妈妈嘿嘿一笑,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这才对白威说道:“彼此彼此。咱们坐在一条船上,都是苦海中人。神佛不渡咱们,只能各自想各自的法子。有人本事大过你我,能够先行上岸,咱们应当为她高兴才是。何必在此出言挑拨,白费力气?” 白威听李妈妈说完之后,双眉一挑,恶声恶气地说道:“李妈妈心胸如此开阔,着实让白某惊讶之极。既然李妈妈一心要成人之美,方才那几句话就当白某是在放屁好了。” 吴秀才听白威出言粗俗,心下不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李妈妈掩嘴轻笑,口中说道:“老婆子不过是说笑罢了,白先生何必如此自污?” 李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掩住了嘴巴,左手有意无意地向外甩了几下。看她的模样,好像是在屏息静气,又要将身边的肮脏东西拂开。旁人看来,倒真像有人在她身边放屁一般。吴秀才见李妈妈有意戏弄白威,心下颇为好笑。 白威此时脸色铁青,显然心下极为愤怒。他思忖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忽听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青媚笑道:“大小姐到了!” 青媚一边说话,一边快步向门口跑去。白威心下一惊,不由坐直了身子,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此时笛声阵阵,就在门外徘徊。青媚到了门口,轻轻将门打开,自己躬着身子向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侍立在门外。片刻之后,只见人影晃动,一位白衣女子已然走了进来。 吴秀才定睛望去,只见白衣女子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眉目如画,娇态动人。她左手提着一支笛子,右手长袖在衣衫上轻拂了几下。一身缟素,更衬得她风情万种。 李妈妈见白衣女子走了进来,却也不似方才那般从容,急忙在椅子上坐正了身子,口中说道:“乐娘,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家中歇息,无暇到这里来恭迎贵客呢。” 吴秀才见白衣女子面容美丽,走起路来如雨中浮萍,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心下惊讶,暗想西山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出了这样一位美女,太让人惊讶了。 只见白衣女子腰肢扭动,慢慢走到了桌前,这才微微躬身,口中说道:“女儿见过娘亲。” 李妈妈欠起了身子,向着白衣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这丫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老婆子让青媚备好了酒菜,你却悄然现身,摆明了是想白吃白喝。难不成你家中又没了银了,不顾天黑路远,也要来打老婆子的秋风不成?”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娘亲,女儿这几日心绪不宁,想着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生怕娘亲贵体有恙,这才急急跑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有贵客临门,倒真像娘亲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白衣女子说到这里,左手轻轻挡在嘴边,似乎正在轻笑。吴秀才见她如此风情,心下不由一荡,暗想这位女子不只容貌美丽,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风情,如此尤物,世间罕有。想不到在西山隐居的不只有高人,还有美女。李妈妈容貌如此丑陋,收了一个干女儿却是美丽异常,世间不可解之事真是太多了。 第二千三百九十一章 白衣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向吴秀才瞟了一眼。恰好此时吴秀才也向白衣女子望去,两人目光一撞,急忙将脑袋转过一边。吴秀才胸中怦怦直跳,只觉得口中干涩,双眼鼓胀,心下尴尬之极。仓皇之下,也顾不得矜持,伸手抓过白威面前的酒杯,慌慌张张地一饮而尽。 白威方才拿走了吴秀才的酒杯喝掉,但是青媚给他斟满的那杯酒却并未入口。吴秀才进屋之后,一直唯唯诺诺,颇为胆怯,是以白威压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后来白衣女子现身,白威心下惊骇,念头急转,越发不去理会吴秀才。没想到吴秀才突然拿走了他的酒杯,白威心下一惊,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待他想要将酒杯抢回之时,吴秀才已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威脸色铁青,双眼紧盯着吴秀才,似乎要喷出火来。李妈妈却是拊掌大笑,口中说道:“天意!天意!白先生,你还有何话说?!” 白威狠狠瞪了吴秀才一眼,将后背缓缓靠在椅背上,神情木然,看着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再也不发一言。李妈妈见白威沮丧成如此模样,心下狂喜,伸手掩住了嘴巴,这才将笑容遮住。片刻之后,她将手放下,干咳了两声,转头对白衣女子说道:“乐娘,还不坐下陪贵客饮上几杯?” 白衣女子向吴秀才和白威躬了躬身,这才拿捏着坐在李妈妈旁边的椅子上。李妈妈对吴秀才笑道:“吴先生,这位姑娘是老婆子的干女儿,名叫李乐娘。乐娘虽然不是老婆子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对老婆子却比亲娘还要亲。这几年老婆子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乐娘前来照顾。老婆子前世一定做了许多好事,才凭空得了这样一个贴心的干女儿。” 李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李乐娘。李乐娘脸上一红,口中嗔道:“娘,你这话说得远了。当年女儿受了奸人所害,几乎丧命。是娘见女儿可怜,将女儿藏在家中,避过了贼人的追杀,后来又为女儿挑选了一户好人家嫁了,让女儿终身有靠,这份大恩大德,即便是女儿的亲生爹娘却也决计做不出来。” 吴秀才原本听得颇有兴趣,可是听李乐娘说她已经出嫁,心下大失所望,神情登时变得黯淡起来。白威一脸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压根不理会李妈妈和李乐娘说了些什么。李妈妈和李乐娘却将吴秀才的沮丧神情看在眼中,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只听李妈妈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乐娘,你如此一说,老婆子心下越发不安起来。程家公子虽然待你甚好,只可惜是一个短命鬼,成亲不过半年,他便得了急病死了,害得你年纪轻轻便要守寡。推根究敌,若不是老婆子要你嫁给程家做媳妇,又怎么会有如此遭遇?” 李妈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情。吴秀才听李妈妈如此一说,心下一宽,如释重负,不由看了一眼乐娘。只见她一身缟素,想来还在为死去的丈夫守孝,怜惜之心大起,暗想如此一位美艳娇娘,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便要守寡,当真可怜。 李妈妈话音方落,李乐娘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娘,你这话说得可不对。程家乃是大户人家,若非娘亲视女儿为已出,认了女儿为李家的大小姐,程家岂会接纳女儿?女儿嫁给程公子之后,虽说只过了半年他便暴病而亡,不过这半年间夫妻恩爱,好不快活。程公子病亡之后,公公婆婆伤心独子早逝,忧郁成疾,一年之内先后去世。程家的万贯家财,尽由女儿所有。虽说女儿没了丈夫,却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羡慕不已。女儿对娘感激不尽,岂能有丝毫怨念?” 李乐娘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望向白威,口中说道:“白先生在西山隐居,对乐娘的身世最为熟悉。你说娘亲对乐娘的大恩大德,是不是世间少有?” 白威听李乐娘说话,这才欠了欠身子,口中说道:“乐娘说的不错。李妈妈,你古道热肠,就不要谦逊了。乐娘如今吃穿不愁,日子过得甚好,李妈妈就不必提那些伤心事情了。白某与两位毗邻而居,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白某年纪已老,还要李妈妈和乐娘多多关照才是。”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说话,心下一怔,暗想这位白先生不过三四十岁,怎么能自称年纪已老,还要李妈妈和李乐娘关照,这也太奇怪了。方才他还与李妈妈唇枪舌剑,怎么李乐娘到了之后,他倒像换了一个人,再也不像方才那般嚣张了?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见李乐娘笑着说道:“白先生这话说得过了。西山藏龙卧虎,有许多奇人异士,可是西山九峰十八谷,谁不知道白先生的大名?咱们母女孤苦无依,还要承蒙白先生多关照才是。” 白威听李乐娘如此一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如此最好。咱们须得互相关照,才能早日脱离苦海。若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不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吴秀才听白威说话,越听越是不解,心想白先生也是读书人,怎么此时如此口不择言,还要与李妈妈和乐娘互相关照,又说什么“早日脱离苦海”,这句话也太离谱了罢? 白威话音方落,只听李妈妈笑嘻嘻地说道:“好,好,白先生早这样说就好啦!来,咱们共饮一杯,算是尽释前嫌。” 李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将酒杯举了起来。青媚悄没声地走到桌前,为白威、吴秀才和李乐娘的杯子斟满了酒,又悄悄退到了一边。四人这才将酒杯举起,随后一饮而尽。 李妈妈放下酒杯之后,将筷子拿了起来,对吴秀才和白威说道:“山中食物贫乏,只能以火锅待客,还请两位先生不要怪罪。老婆子也不讲究什么待客之礼,两位尽可以随意便是。” 李妈妈说完之后,李乐娘也附和着说了几句话。四人拿起筷子,将肉片、豆腐等放入火锅之中。吴秀才这几日拼命赶路,每日只吃些随身带的干粮,此时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是以看到火锅中上下翻滚的肉片,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矜持,伸出筷子夹起几块肉片放入口中大嚼起来。李妈妈和李乐娘见吴秀才如此模样,忙着为他夹菜劝酒,场面甚是热闹。 第二千三百九十二章 厉秋风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似乎刚从梦中醒来。却见冯铁嘴右手握着三根线香,左手晃亮了火折子,将三根线香点燃,随即欠起身子,将线香插入桌上的香炉之中。厉秋风见此情形,不由点了点头,又向左右望去,只见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目光呆滞,其余三四十位食客也都是听得如痴如醉,呆呆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酒馆之中一片静寂,情形极为诡异。 冯铁嘴将线香插好之后,这才坐回到椅子上,目光自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厉秋风低垂着脑袋,做出一副似睡未睡的模样,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冯铁嘴。只见冯铁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右手拿起醒木,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一下,口中说道:“火锅热气腾腾,肉片、豆腐在汤中上下翻滚。吴秀才与白威、李妈妈、李乐娘杯来酒往,不多时已喝得醉熏熏的,早已将读书人的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不只与白威称兄道弟起来,与李乐娘说话之时也是有了几分轻佻。李乐娘只是掩嘴偷笑,李妈妈见吴秀才出丑,却并不恼火,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毒的冷笑。 “四人又饮了几杯酒,白威无意中看了李妈妈一眼,见她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心下会意,便即转头对吴秀才说道,乐娘容貌娇好,人又聪明,最难得的是她精通音律,笙、管、笛、箫样样精通。尤其于笛子一道,最为拿手。 “吴秀才方才听过笛声,自然知道白威此言不虚,是以连连点头。李乐娘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故意嗔道,白先生,你可不要拿我寻开心。我只是瞎吹罢了,哪里谈得上拿手不拿手?她说到这里,又将一双妙目转向了吴秀才,口中说道,吴先生,您可别听白先生的,他尽替我瞎吹嘘!当不得真。 “吴秀才见李乐娘喝了几杯酒之后,面带桃花,在一身缟素映衬之下,更显得娇柔无限,心下说不出的怜爱。此时听她软语说话,心中一荡,口中说道,白先生说得不错。方才吴某听了姑娘吹的笛声,惊为天人,姑娘就不要谦逊了。 “李妈妈听吴秀才说完,嘻嘻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吴先生如此称赞,乐娘不妨吹奏一曲, 为吴先生助一助酒兴。吴秀才急忙摆了摆手,口中连说不敢。李乐娘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娘说得甚是。乐娘虽然愚笨,不过今日贵客光临,就在两位先生面前献个丑,为两位吹笛助兴。若是吹得不好,还请二位原谅则个。 “李乐娘说完之后,缓步走到了大堂中央,从左手衣袖中摸出一支竹笛,放在唇边试了试音,便即吹奏起来。吴秀才对音律颇有见识,听李乐娘吹奏的乃是一曲凤求凰,心中一动,暗想乐娘与我说话之时眼波流转,颇有春心大动之意。眼下她别的曲子不吹,偏偏吹了凤求凰,难不成对我生了情意不成? “吴秀才想到这里,心下不由得意起来。他家中已有妻室,只是妻子木讷,压根不懂风情,如何能与眼前这位精通音律的李乐娘相比?是以他越听越是高兴,李妈妈又不住劝酒,不知不觉之间,吴秀才又饮了三四杯酒,只觉得心中如同燃起了一堆火,烧得他全身火热,忍不住站起身来,就在桌边手舞足蹈起来。 “李妈妈见吴秀才如此得意忘形,心下大喜,笑盈盈地看着他,并无一言相劝。白威见吴秀才如此模样,不由摇了摇头,嘴边露出了一丝苦笑。李乐娘一边吹奏笛子,一边在大堂之中缓步而行。她身形婀娜,行走之时极是优雅,如同凌波仙子一般,一眼望去,让人惊为天人。吴秀才见李乐娘的身子在白衫之内若隐若现,只觉得热血上涌,哪里还把持得住?只见他右手握着酒杯,脸上露出了淫笑,竟然跌跌撞撞地向李乐娘追了过去。只是吴秀才此时已然喝得七昏八素,脚下如同踩在棉花堆里一般,刚刚走出两步,右脚在地上一绊,身子向前跌倒,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即不省人事。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吴秀才缓缓眼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心下一惊,正要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足无力,竟然爬不起来。吴秀才心下惊骇,只记得自己随白威到李妈妈家作客,后来李妈妈的干女儿李乐娘到了,陪着自己喝了几杯酒。可是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却是全然不知。吴秀才躺了半晌,这才双手撑着床板,勉强坐了起来,只见屋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此外便是两把椅子,再也没有其它东西。吴秀才心下一怔,仔细回想,蓦然间想起这间屋子正是白威留宿自己的厢房,心下又是一惊。他皱了皱眉头,暗想自己明明和白威在李妈妈家饮酒,为何不知不觉之间又回到了这里?难不成自己做了一场梦,其实压根没有去过李妈妈家? “念及此处,吴秀才心下越发惊恐,正要挣扎着下床,却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的小衣。他心下大惊,不晓得外衣被谁脱了去。只是当他无意中转头向床上望去之时,却发现床内侧的被子中露出了几丛黑发。吴秀才吓得尖叫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身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蹦到了地上。 “吴秀才这声尖叫可以说是声震四野,只见床上的被子动了动,紧接着一个脑袋自被子中伸了出来,却是一个女人。吴秀才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与一位女子同床共枕,心下越发害怕,不由向后退了两三步,这才定睛望去,想要看清楚那位女子是谁。只是那位女子的长发覆在她的脸上,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只见那位女子伸手将头发向左右拂开,露出了一张娇艳的面容,赫然便是李乐娘。吴秀才没有想到被中之人竟然是这位美娇娘,心下又惊又喜,想要开口询问,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怔怔地站在当地。李乐娘见吴秀才呆若木鸡,不由抿嘴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醒啦。您昨晚多喝了几杯,看模样仍有几分醉意。昨晚我给你熬了醒酒汤,就在厨房的暖炉上热着。先生不妨再睡一会儿,我去给先生倒一杯香茶,再将醒酒汤热好端来,给先生醒酒。” 第二千三百九十三章 冯铁嘴说书之时,厉秋风一直垂着脑袋,不想让冯铁嘴看到自己的面孔。只是他看到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神情呆滞,心下略略有些焦急,恨不能立时将三人唤醒。不过他一心想要查清冯铁嘴的底细,在此人露出马脚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是以厉秋风思虑再三,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只听冯铁嘴说道:“吴秀才心下惊骇,听李乐娘如此一说,越发不知所措,只得默然不语。只见李乐娘从被窝中钻了出来,却也只穿着贴身小衣,露出了莲藕一般雪白的胳膊和小腿。吴秀才心中一荡,虽然想要将脑袋转向一边,可是偏偏没有一丝力气,只是死死盯着李乐娘的身子。李乐娘却也并不在意,自床头找到自己的衣衫,在吴秀才贪婪的目光下将衣衫穿好,这才向吴秀才告了一声罪,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待到李乐娘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吴秀才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跑到床上,一下子钻进了被窝。此时他心中一片茫然,拼命想要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只是此时他头痛欲裂,压根想不起来昨晚的情形。被窝之中兀自留着李乐娘的体香,让吴秀才心下惊喜无限,隐隐觉得自己将有一番奇遇,却又不敢多想。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李乐娘又走了回来。吴秀才吓了一跳,急忙用被子裹紧了身子,又将双眼紧闭,装作熟睡的模样。只听得脚步声走进了屋子,似乎在床边停了片刻,随后又向屋外走去。吴秀才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睁开眼睛,只见李乐娘并不在屋子中,不过桌子上却摆了一个茶壶和一个大碗,碗中升起了热气,想来碗中就是醒酒汤。 “此时吴秀才心下稍安,小心翼翼地从被窝中钻了出来,只是他在床上找了半天,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衣衫,正自茫然不解之时,却见李乐娘又走了进来。吴秀才心下一惊,正想着重新钻进被窝,却听李乐娘笑道,先生昨晚喝得酩酊大醉,将衣衫吐得脏了,乐娘只好将先生的衣衫清洗干净,眼下尚未干透。待乐娘去向白先生借一件衣衫来,吴先生稍候便是。 “李乐娘说完之后,正要转身向屋外走去,只听吴秀才颤声说道,李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李乐娘听他如此一问,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看了吴秀才一眼,口中说道,你问我何时来的?我和白先生昨晚将先生送了回来,先生难道不记得了么? “李乐娘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桌子旁边,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香茶,这才双手捧着送到吴秀才面前,笑着说道,先生先饮一杯茶,再将醒酒汤服下,腹中便不会难受了。吴秀才颤声说道,不敢当,万万不敢当。 “李乐娘见吴秀才将身子裹在被子中,压根不敢伸手将茶杯接过去,忍不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昨晚先生一定要乐娘将你送回来,否则你就不走。乐娘无奈之下,只好和白先生一起将先生送了回来。 “吴秀才听李乐娘如此一说,心下大感尴尬,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这才颤声说道,是吴某酒后孟浪了,当真该死!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心下惊疑不定,接着说道,唉,昨晚我喝得糊里糊涂的,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昨晚一夜、一夜都没有回去么? “李乐娘听吴秀才说完之后,脸上一红,嗔道,你这人说话好生没趣。方才你醒来之时,不是看到我……看到我……算了,不和你说了。你还是快将茶水和醒酒汤喝了,否则腹中难受,不免生一场大病。 “李乐娘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茶杯递到吴秀才嘴边。吴秀才接过茶杯,虽然此时他口中干渴,可是心中全是事情,哪里还有心思品茶?是以他匆匆忙忙地喝了一口茶,连茶味都没有品出,便即抬头对李乐娘说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说话,脸色一沉,露出了不快的神情,伸手将吴秀才手中的茶杯接了过来,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口中说道,问你自己呀!吴秀才见李乐娘神情不快,心下尴尬,思忖了片刻,这才嗫嚅着说道,问我?我、我确实喝得七荤八素,全然不记得出了什么事情…… “李乐娘不等吴秀才说完,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吴先生,你到底是真得喝醉了,还是在乐娘面前装醉?吴秀才被李乐娘反问了一句,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我、我大概是真醉了。 “李乐娘听吴秀才说自己醉了,脸色登时黯淡了许多。她在桌子旁边踱了几步,转头望向吴秀才,双眼之中已有泪光闪动。吴秀才见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刚刚起床,并未梳洗打扮,可是体态风流,更有一番说不出来的风情,心下怜惜之意更盛。只听李乐娘颤声说道,如此说来,昨晚先生对乐娘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也都不记得了? “吴秀才此时已是意乱情迷,虽然已记不清楚昨夜到底与李乐娘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她柔柔弱弱的模样,恨不能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是以李乐娘说完之后,吴秀才只是呆呆地看着李乐娘,口中说道,不记得了。 “李乐娘看着吴秀才,神情黯然,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自眼中流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李乐娘缓缓说道,也许是先生故意不记得罢。乐娘知道先生醒来之后,便对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后悔了!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出来玩女人,压根算不上什么大事,说过便忘,做过便算,自然不会将乐娘这等弱女子放在心上! “李乐娘一边说话,一边转身走向了门口。吴秀才心下一惊,只道李乐娘恼怒之下,想要弃自己而去,急忙从床上欠起了身子,颤声说道,乐娘,吴某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听吴某把话说完…… “只是吴秀才话音未落,却见李月娘走到门口,从一个小杌子上拿起了一件黑色长衫,又气哼哼地走到床前,将长衫丢在吴秀才身上,口中说道,先生的衣衫昨晚吐得脏了,乐娘已经为你洗过,眼下在院子中晾晒。这件长衫是白先生借给你的,待先生的长衫晾干之后,你将长衫还给白先生好了。” 第二千三百九十四章 厉秋风见冯铁嘴将三根线香插入香炉,端坐在椅子上接着说书,心下暗自提防,右手握紧了刀柄。不知不觉之间,他似乎置身于张家家庙后院的厢房之中,正看着吴秀才和李乐娘说话。只见李乐娘将长衫丢在吴秀才身上之后,顿足说道,你是要做大官的人,自然不会将乐娘放在眼中,反正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好欺负! 李乐娘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吴秀才再也忍耐不住,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下子跳到了地上,竟然赤着双脚向李乐娘追了过去,瞬间抢在李乐娘身前,双手张开将她拦住,口中说道:“乐娘,咱们有话好说,何必不分青红皂白便大发脾气?吴某眼下头昏脑胀,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姑娘如此斥责吴某,说吴某是一个无行浪子,这、这是从何说起呢?” 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一说,便即停下了脚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先生不肯承认,那咱们不妨从头说起。” 吴秀才此时已全然没了主见,只道自己昨夜酒后无德,做了禽兽不如之事,心中后悔不迭。听李乐娘说完之后,他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好,姑娘请说,吴某洗耳恭听。” 李乐娘看了吴秀才一眼,口中说道:“乐娘昨晚说得明明白白。我生于贫贱之家,不受家人待见,自幼便被父母卖到龙门一位大户人家做丫鬟。大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个糟老头子,贪婪好色,见乐娘有几分姿色,便想着对乐娘下手。他家大奶奶是一个悍妇,见主人对乐娘甚好,心下恼怒,对乐娘非打即骂,不许乐娘靠近主人。幸好如此,乐娘才没有被主人糟蹋,保全了贞洁之身。待到乐娘十六岁之时,主人要纳乐娘为妾,大奶奶自然不许,趁主人外出会友之机,将乐娘卖到了百十里外一座青楼里当乐伎。 “青楼的老鸨子见乐娘有几分姿色,以为奇货可居,一心要将乐娘卖一个大价钱,是以乐娘进了青楼之后,她并未立即让乐娘接客,而是请了乐师教乐娘吹拉弹唱。乐娘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没有什么见识,却对笛子情有独钟,没过几个月,便将乐师吹笛子的本事学到了手。老鸨子见乐娘乐艺初成,这才挂出了牌子,要乐娘接客。乐娘拼死不肯从命,想要逃出火坑。百般无奈之下,想到教乐娘吹笛子的那位乐师为人方下,私下里求乐师将乐娘救出火炕。 “那位乐师确是一位好人,虽然惧怕老鸨子害他,可是架不住乐娘再三哀求,最后终于答应了下来。趁着月黑风高之时,他带着乐娘逃出了青楼,一路向西逃走,想要到蜀地谋生。只是老鸨子发觉乐娘逃走之后,如何肯干休?立时派了一群恶奴紧紧追了上来,想要将乐娘抓回青楼。乐娘与乐师逃到西山脚下,终于被那群恶奴拦住。乐师为了救乐娘,与恶奴厮打在一起,惹得恶奴头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刀将乐师砍成了两截。乐娘见此情景,吓得昏了过去。 “待到乐娘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那些恶奴早已不见了踪影,倒是李妈妈坐在床边,正自一脸笑容地看着乐娘。原来那些恶奴杀了乐师之后,正要将我绑走,李妈妈恰好经过,问明情由之后,她拿出了八百两银子的银票送给这些恶奴,要他们将乐娘放了。众恶奴见钱眼开,便即拿着银票得意洋洋地走了。李妈妈将我带回家中,救了我的性命。乐娘心下感激,拜李妈妈为干娘,在她家中住了下来。李妈妈视乐娘如同已出,又将乐娘许配给程家公子。只可惜过门半年,程家公子暴病身亡,公公婆婆伤心独子去世,只过了一年便先后亡故。好在程家有宅子在西山深处,离着李妈妈家不远。乐娘时常来回走动,倒也并不寂寞。” 李乐娘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吴秀才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昨夜吴先生喝得酩酊大醉,死活要乐娘送你回来。乐娘没有法子,只好和白先生一起将先生送回,搀扶到这间屋子之中。白先生离开之后,先生将乐娘抱住,不许乐娘离开。乐娘见先生其意甚诚,心下颇为感动,也有了以身相许之意。只是乐娘对先生说过,乐娘是嫁过人的未亡人,破甑之身,配不上先生。可是先生山盟海誓,声称绝对不会负了乐娘。乐娘这才、这才……以身相许……” 李乐娘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终不可闻,只是低头垂泪。吴秀才心下又是惊讶,又有几分欣喜,只是他拼命回想,偏偏想不起昨夜温柔乡中的情形。只听李乐娘接着说道:“可是乐娘万万没有想到,如先生这般知书答理之人,竟然会言而无信!只过了几个时辰,便将昨晚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原来先生那些话,压根便是应时之语,只是想得到乐娘身子的话话罢了。” 吴秀才听李乐娘如此一说,心下焦急,抢着说道:“乐娘,你这可冤枉死吴某了。吴某只是喝醉了酒,不记得昨晚的事情,绝对没有辜负姑娘之心。” 李乐娘却压根不领情,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吴先生,咱们相逢一场,也算是前世结下的冤孽。虽说露水之情,不足一晒,咱们好聚好散,不必纠缠。乐娘这就离开,免得先生看到乐娘便心烦。” 李乐娘说完之后,便要转身离开,吴秀才急忙张开双手将她拦住,只是事情如此变化,大出吴秀才意料之外,是以他虽然将李乐娘拦住,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乐娘见吴秀才脸色焦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吴先生,你尽管放心好了,乐娘虽然做过乐伎,却也是一个知道羞耻的女子,绝对不会因为昨晚的事情纠缠先生。” 她说完之后,伸手将吴秀才的胳膊推开,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吴秀才心慌意乱,随后追了过去,口中叫道:“乐娘,乐娘,你听我说嘛!”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口。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一说,又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先生还要说什么?” 吴秀才陪着笑脸说道:“乐娘,吴某不才,却也不是姑娘想得那种人。” 李乐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乐娘怎么知道先生是哪种人?!” 第二千三百九十五章 吴秀才此时方寸大乱,口无遮拦,见李乐娘不肯原谅自己,情急之下,已然顾不得颜面,大声说道:“苍天在上,吴某对姑娘一片真心。只是吴某眼下今如同丧家之犬,遑遑不可终日。方才姑娘言谈举止之中对吴某颇有情意,吴某感激不尽,不过害怕自己高攀不上,这才心中犹豫。” 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一说,转头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先生这话不尽不实,只怕是假的罢?” 她话音方落,吴秀才急忙抢着说道:“当然是真的!能与姑娘双宿双飞,那是吴某求之不得的事情!” 李乐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双宿双飞?昨晚先生已经宿过了,求之不得的事情已经得到了,咱们就此一拍两散,再无相欠。” 她说完之后,做势又要出门。吴秀才如何肯让她离开?抢到李乐娘身前,张开双手将她拦住,陪着笑脸苦苦相劝。李乐娘几次想要从他身边绕过去,都被他拦了下来。最后李乐娘用力一顿脚,转身气鼓鼓地走回到桌子旁边,指着桌上的碗说道:“碗中是醒酒汤,待会儿先生若是头痛,不妨将醒酒汤喝了,自然便无大碍。” 吴秀才见李乐娘恼怒之下,仍然记挂着自己的身子,心下感动,暗想这等美艳娇娘,岂是我家里那个黄脸婆可比?!念及此处,吴秀才正想说话,只见李乐娘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珮,递到他的面前,口中说道:“这是昨晚先生送给乐娘的定情之物,如今已用不着了,还给先生好了。” 吴秀才见那枚玉珮是吴家祖传之物,自己一向视之如性命,放在内衣口袋之中。此时见李乐娘将玉珮取了出来,心下再无丝毫怀疑,只道自己昨晚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吐真言,向李乐娘求欢,还将祖传玉珮做了信物。念及此处,他并未伸手接过玉珮,而是对李乐娘沉声说道:“乐娘放心,吴某虽然不肖,不过毕竟是读书人,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知道礼义廉耻,绝对不是一个始乱终弃之人!” 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一说,猛然将头抬起,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目光,颤声说道:“先生如此说话,乐娘真不明白你到底作何打算。昨夜就在这间屋子里,先生对乐娘百般恩爱,许下了海枯石烂心不变的誓言,可是一觉醒来,先生又说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让乐娘好生沮丧。眼下先生又说不会对乐娘始乱终弃,这、这倒让乐娘糊涂了。” 吴秀才见李乐娘说话之际,一双美目在自己脸上打转,当真是含情脉脉,说不出的柔弱可爱,心下不由一荡。此刻他已顾不得家中还有妻室,向着李乐娘拱手说道:“姑娘既然对吴某有意,吴某也绝对不会负了姑娘这片真心。总之吴某是一定要娶姑娘为妻的,不过、不过吴某还有两件为难之事,不敢在姑娘面前说出口……” 吴秀才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妨说给老婆子听听!” 吴秀才听出是李妈妈说话,心下一惊,不由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屋门已然被人推开,李妈妈和白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只见李妈妈一脸笑容,口中说道:“吴先生,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说了出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吴秀才陪着笑脸向李妈妈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原来是李妈妈到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他说到这里,看到白威跟在李妈妈身后,心下越发尴尬,急忙又向白威拱手说道:“白先生早。吴某承蒙白先生关照,心下感激不尽。原本应该早早起来,却又睡过了头,实在难堪,请白先生恕罪。” 白威此时已不像昨晚那般忧郁,听吴秀才说完之后,他打了一个哈哈,笑道:“吴先生说得哪里话来?你是贵客,咱们平时请还请不到,如今吴先生自己到了这里,那是老天爷有眼,白某只有高兴的份儿。”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瞟了李乐娘一眼,又向吴秀才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昨晚吴先生睡得好罢?” 吴秀才见白威一脸坏笑,知道他这句话另有所指,不由脸上一红,想要说话,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话。李月娘低垂着脑袋,颤声说道:“娘,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李妈妈听李月娘说话,双眼一瞪,故意装作气愤的模样,右手指着李月娘的脑袋,愤愤然说道:“你这个臭丫头,也不和老婆子说一声,就与吴先生私订终身。大白天的与男人搂搂抱抱,也不害臊?!唉,看样子干娘毕竟不如自己的娘亲,肚子里有事,终究是不会说给干娘知道。” 李月娘被李妈妈说了几句,面孔更加红了,顿足叫了一声“娘”,便即掩面向门外跑去。只是她刚刚跑到门口,却又转过头来,向着吴秀才小声说道:“从这里向山顶走出一里地,有一处幽静的水池,乐娘在水池边的亭子里恭候先生。先生若是今日不来,乐娘便等到明日,明日不来,便等到后日。若是先生一生一世都不来,乐娘便等到来生来世。” 李乐娘说完之后,便即快步走出了屋子。吴秀才吓了一跳,正想随后追上去,却被李妈妈拦了下来。只见她嘻嘻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放心,乐娘她跑不了,你就不必急于一时了。老婆子真是没有想到,只是过了一夜,吴先生和乐娘就糖裹蜜似的掰扯不开了。坐下,我有话说!” 李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将吴秀才推着不住后退,最后坐到了椅子上。吴秀才连连摆手,口中说道:“李妈妈会错了意。吴某是怕乐娘出了什么事情……” 吴秀才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李妈妈一脸笑容,口中说道:“怕?有什么可怕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还没与乐娘拜堂成亲,怎么就怕起老婆来了,这将来还得了啊?!坐下,老婆子要与先生谈谈正经事情。” 吴秀才见李妈妈如此执拗,虽然恨不能立时赶去与李乐娘卿卿我我,却也只好耐着性子坐好。李妈妈坐在吴秀才身边,口中说道:“昨晚吴先生向老婆子提亲……” 吴秀才没想到李妈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惊得瞠目结舌,还没等李妈妈说完,他抢着说道:“提亲?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第二千三百九十六章 李妈妈见吴秀才不肯承认,立时变了一副面孔,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冷笑着说道:“吴先生,这玩笑可开不得。若不是你说与乐娘有缘,一见钟情,非娶她不可,老婆子又怎么会让乐娘送你回来?乐娘虽然是寡妇,不过也是一位守节的女子。老婆子若是对先生的人品不放心,绝对不会让乐娘与先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吴秀才心下尴尬,嘴角抽搐了几下,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即转头向坐在床边的白威望去,犹豫着问道:“白先生,昨晚、昨晚吴某果真如此孟浪么?” 白威偷偷看了李妈妈一眼,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这个嘛,还是听李妈妈说罢。” 吴秀才见白威如此说话,以为他心下为难,不肯当面讲述自己的丑态,越发认定自己昨晚大醉之后,言行无状,竟然向李妈妈提亲,才使得李乐娘昨晚与自己**了一番。念及此处,他心中虽然有几分惭愧之意,更多的却是欣喜。 李妈妈双眼盯着吴秀才,口中说道:“方才老婆子在门外听先生说有两件为难之事,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请先生说出来,老婆子说不定能帮忙。” 吴秀才心下大窘,嗫嚅着说道:“我……我……这也太不好说了……” 李妈妈见吴秀才扭扭捏捏,心下老大不耐烦,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声说道:“吴先生,你已与乐娘过了一夜,算是老婆子未过门的姑爷。你的事就是老婆子的事,有话尽管说便是,休要客气。” 吴秀才见李妈妈如此执拗,心下越发难堪,不由转头望向白威,露出了乞求的目光。白威见吴秀才如此模样,知道他有难言之事,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咱们虽然相识只有两日,不过白某将先生视为挚友。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不必有丝毫顾忌。” 吴秀才见白威大包大揽,心下稍安。他搔了搔头发,口中说道:“白先生,这事……这事吴某实在难以启齿。” 白威笑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妨直说好了。白某不才,若是先生有事要我帮忙,白某必定竭尽全力,吴先生尽管放心好了。” 吴秀才将牙一咬,口中说道:“好,好。白先生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读书人的苦楚。实不相瞒,此次吴某赴京赶考,所带盘缠并不多,途中生了恶疾,为了治病已将盘缠大半花去。到了东京汴梁之后,又错过了科举,盘缠所剩无几。无奈之下,吴某只好赁了一间屋子,开馆授徒,指望着赚些银钱糊口,以待科场重开,好去搏取功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金人攻入汴梁城,吴某只得弃了书馆,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到了城外。其时吴某身上不过剩下四五钱散碎银子,一路逃到这里,这四五钱散碎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实在是阮囊羞涩,怎么敢娶乐娘为妻?!” 吴秀才说完之后,白威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过李妈妈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婆,压根不晓得什么是阮囊羞涩,是以听吴秀才说完之后,李妈妈一脸惊疑,看了看吴秀才,又将目光转向了白威,口中说道:“吴先生说了一大堆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威知道李妈妈不懂,心下对她颇为鄙视,不过脸上神情如常,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此番进京赶考,遇到了兵灾,拼命逃了出来,细软俱都丢在城内,是以眼下不太富裕,要迎娶乐娘,实在是有心无力。” 李妈妈没等白威说完,右手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原来是因为银子啊!吴先生,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老婆子又不要你金山、银山的,这有什么为难的?!” 吴秀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李妈妈这番好意,吴某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就算李妈妈不嫌弃吴某身无分文,聘礼啦,办喜事摆酒席啦,多多少少也要花费一些银子……” 吴秀才话音未落,李妈妈嘿嘿一笑,抢着说道:“这些都免了!乐娘又不是黄花大姑娘,她是再嫁,吴先生不是本地人,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摆酒席什么的就都免了罢。只要先生与乐娘成亲之后相亲相爱,比什么都强。” 吴秀才摇了摇头,脸色黯然,口中说道:“就算不办喜事,这以后的日子总是需要花钱的。吴某还没有考取功名,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晓得如何出力,才能赚银子养活家人。” 李妈妈听吴秀才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吴先生不必担心。乐娘虽然是寡妇,不过她继承了程家的家产,手里头那点私房钱,先生三辈子也用不完!” 吴秀才听李妈妈如此一说,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转念一想,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正所谓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若是自己一文不赚,时日久了,乐娘和李妈妈必定对自己心生厌恶,反倒不美。念及此处,吴秀才转头望向白威,犹豫着说道:“白先生,你、你看这妥当么?” 白威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终身大事,吴先生可要自己拿主意,旁人做不得主。” 白威话音方落,李妈妈一拍桌子,双目圆睁,冲着白威嚷道:“废话!吴先生主意早就拿定了,还用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昨晚白先生可在老婆子和乐娘面前打了包票,说要做他俩的大媒。怎么,没过一日,你便将昨晚的承诺忘记了不成?!” 白威听李妈妈如此一说,神情尴尬,嘴角抽搐了几下,正要说话之时,却见李妈妈掐着指头说道:“本月初九便是好日子!还有三日准备,咱们就将喜日子定在初九!” 吴秀才吓了一跳,刚刚说了一句“李妈妈”,李妈妈已然站了起来,双手扯住吴秀才右臂衣袖,一边将他向屋外拽去,一边嚷嚷着说道:“日子既然定好了,老婆子这就带你去见乐娘,你把这事亲口告诉乐娘,她还不得高兴得昏死过去?! 吴秀才没有想到李妈妈如此性急,正想再说几句话,没想到李妈妈力气奇大,竟然将他扯到了门口。吴秀才没有法子,只得一边随着李妈妈走向屋外,一边转头向白威说道:“白先生,吴某去去就来,有些事情咱们还要好生商量商量!” 第二千三百九十七章 吴秀才话还没有说完,已自被李妈妈扯到了门外。只听李妈妈嚷嚷着说道:“和一个穷酸有什么好商量的?!这是你和乐娘的事情,想要商量也得和乐娘商量。吴先生快些去吧,否则乐娘等得急了,非得发火不可。” 吴秀才被李妈妈拉扯着走出了院子,一直到了山腰间的一处水池边。李乐娘早已等在岸边,见吴秀才到了,她一脸羞涩的背过身去。李妈妈将吴秀才向前推去,自己向着二人挤了挤眼睛,便即悄悄离开了。 吴秀才和李乐娘在水池岸边卿卿我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吴秀才为李乐娘插了钗,这才携手离开水池,当晚便一起留宿在白威家中。第二日李乐娘依依不舍离开白家,留了一个手镯作信物。忽忽三日已过,吴秀才住进了李乐娘的家里,才知道程家的宅子比李妈妈住的宅子还要大了不少。自此吴秀才坠入温柔乡中,夫妇二人其乐融融,哪里还想着洛阳城西吴家庄中还有家室?只是午夜梦回,吴秀才常常心下不安。那一日他原本说有两件难事,除了囊中羞涩之外,便是家中已经娶妻。只是李妈妈不等他说完,便将他强行拽出了屋子,到山中水池边去见李乐娘,就此打断了话头。待到两人成亲之后,吴秀才又怕说出自己有家室,李乐娘与自己翻脸,这段姻缘就此毁了,是以只好隐瞒不说。最初吴秀才还有一些惴惴不安,只是数月过去,他已沉醉在温柔乡中,压根不记得家中的妻子,就连赴京赶考这等大事也已抛于脑后。每日里只是与李乐娘调笑嬉戏,饮酒作乐,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正是: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双绾带。 吴秀才与李乐娘成亲之后,不知不觉之间已过了数月,两人蜜里调油一般,每日里厮混在一处,说不出的逍遥快乐。只是有时吴秀才心下奇怪,暗想乐娘嫁与程家不久,丈夫便暴病身亡,其后程家父母也先后亡故,将西山这处大宅子留给了乐娘。按理说程家如此豪富,家中应当有许多仆人仆妇才是。可是自己住进李乐娘家中之后,却看不到一个下人。整座府宅有三进院落,大小房屋七十余间,却只住着自己和李乐娘二人,白天还好,每到夜晚,虽说温香软玉抱了一个满怀,可是四周一片死寂,着实让人有一些心惊胆颤。 初时吴秀才还不敢与李乐娘提及此事,后来夫妇二人情深意笃,有一次两人闲谈,吴秀才便小心翼翼提起了此事。李乐娘听了之后,先是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夫君有所不知。乐娘嫁到程家之后,先夫和公公婆婆待乐娘甚好,只是程家家大业大,那些仆人仆妇各怀心思,以为乐娘出身青楼,心下瞧乐娘不起,便也不将乐娘当主子看待。不过碍着先夫和公公婆婆都在,他们还不敢对乐娘无礼。后来先夫暴病身亡,那些长舌头的仆妇便在背后对乐娘指指点点,说什么乐娘乃是不祥之人,命硬克夫,活生生将先夫克死。公公婆婆还算公道,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之后,并未怪罪乐娘,还将几个挑头的仆妇赶出了程府。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刁横的下人以为是乐娘从中挑拨,才使得他们的同伴被赶出了程府,心下对乐娘越发痛恨。待到公公婆婆先后离世,这些下人蠢蠢欲动,欲对乐娘不利。好在干娘洞察世情,知道这些恶奴想要以下犯上,对乐娘不利,她不等这些恶奴动手,便即先下手为强。干娘先请了一位状师,写了状子递到知县衙门,告这些恶奴阴谋夺走程家的家产,暗地里又请了县里的豪强,逮住了恶奴的头目,要他自承罪状。知县大人公正廉明,没费什么力气便查明了这些恶奴的恶行。为首的三名恶奴被判了充军,其余二十多名狗男女都被卖为官奴。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乐娘以为自己是一个弱女子,若是再请仆人仆妇,极易被人欺侮,是以宁肯孤身一人住在这座空荡荡的大宅子里,也不想再请人来帮忙。好在干娘家离此不远,每隔上三四日,她必定会来与乐娘说话。有干娘陪伴,乐娘倒也并不寂寞。” 吴秀才听李乐娘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疑云尽去。次日一早,李妈妈过府来看望李乐娘,临走时对二人说道:“偌大一座府宅,只有你们这对小夫妻居住,未免有一些孤寂荒凉。老婆子守寡多年,心如槁木,耐得住寂寞,身边的使唤丫头青媚甚是机灵,留在老婆子家里也没有多大用处,不如就送给你们,让她服侍你们好了。” 吴秀才和李乐娘听李妈妈说完之后,急忙摇头不许。李妈妈却将双眼一瞪,佯装生气的模样,嗔道:“你们一个是老婆子的女儿,一个是老婆子的女婿,还跟老婆子客气什么?!老婆子替你们做个主,此事就这样定了。老婆子回去之后就让青媚收拾收拾,到你们这里来服侍。” 吴秀才正想再说,李乐娘却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待到李妈妈离开之后,李乐娘笑着对吴秀才说道:“干娘就是这个脾气,她既然说了要让青媚做咱们的使唤丫头,便绝对不会改了主意。咱们只须听从便可,免得惹她生气。吴秀才想起李妈妈一脸蛮横的模样,知道李乐娘所说不假,也只得点了点头。他想到青媚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容貌姣好,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只须过上两三年,必定能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到时自己将她收了作妾,享尽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念及此处,吴秀才当真是心花怒放,几乎要笑出声来。当天晚上,青媚背着一个小包袱到了李乐娘家中。她与李乐娘是素识,进府之后毫不陌生,与吴秀才相处的也甚是融洽。从此一仆二主,颇为愉悦。 忽忽又过了一个多月。有一日吴秀才起得早,李乐娘兀自在被窝中酣睡,他实在无聊,悄悄出了屋子,见天色未明,青媚住的厢房中隐隐透出了灯光。须知男子早起之时,正是淫心最盛的时刻,吴秀才早对青媚有了觊觎之心,此时淫念大起,悄悄走到青媚屋子之外,用口水润湿了手指,将窗纸轻轻捅开了一个小洞,这才将眼睛凑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屋内窥视。 第二千三百九十八章 吴秀才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只见屋内的桌子上点着一支红烛,青媚坐在桌边,背对着窗户,正自对着铜镜梳头。只是铜镜中映出的并非是青媚的面孔,赫然是一个雪白的骷髅头。只见骷髅头的两个黑色眼洞阴森恐怖,嘴巴微微张开,两排牙齿尖利之极,在烛火之下闪烁着寒光。 吴秀才只觉得全身冰凉,想要转身逃走,可是身子如同被冻在寒冰之中,竟然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呆呆地透过窗上的小洞向屋内窥视。片刻之后,只见青媚左手抓住自己的发髻,竟然将自己的脑袋从脖颈上拎了下来。她右手拿着梳子,对着铜镜慢慢梳理着脑袋上的长发。吴秀才见到如此诡异的情形,再也忍耐不住,口中一声大叫,眼前一黑,身子向后倒去。只听“砰”的一声响,吴秀才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就此昏死了过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吴秀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已然躺在床上,李乐娘坐在床边。她看到吴秀才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颤声说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可吓死乐娘了!” 吴秀才这才想起此前的事情,脸色登时又变得惨白。只是他正想说话,却听得脚步声响,转头望去,只见青媚双手托着一个方盘走了进来,方盘上放了一个黑色药壶。吴秀才见到青媚,如同见了恶鬼一般,吓得畏缩在床头,用被子遮住了脑袋,身子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乐娘见吴秀才吓成如此模样,急忙柔声安抚他道:“夫君,干娘一早来过了。她懂得医道,说夫君身子太虚,才会昏倒在院子中。干娘让青媚熬了汤药,夫君喝了之后便可病愈,不须太过忧虑。” 李乐娘说完之后,青媚接口说道:“夫人说得不错。吴先生,您这就起来喝药罢。” 吴秀才听到青媚说话,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李乐娘柔声安慰,他只是躲在被子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李乐娘见此情形,只得让青媚将方盘放在桌上,这才转头对吴秀才说道:“今早青媚起来之后,正要到厨房煮饭,却发现夫君躺在院子中。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将乐娘叫了起来,一同将夫君扶了回来。” 李乐娘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夫君平日里都是日出之后睡醒,为何今日起得如此之早?又为何会昏倒在院子中?” 吴秀才躲在被子中,虽然心下兀自惊恐难安,不过比方才要平静了不少。他心下暗想,若是我将偷窥青媚之事说了出来,乐娘必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立时将我赶了出去。我吓昏之后,青媚出门看到我躺在窗户之下,必定会知道我在偷看她。可是听乐娘方才说话,青媚只说看到我倒在院子中。这个丫头如此为我掩饰,必定是对我有了情意。我偷看她之时,天色未明,周围一片黑暗,屋子中只点着一支蜡烛,我又离着铜镜有两三丈远,多半是看花了眼,自己吓昏了自己。 念及此处,吴秀才心下稍安,慌慌张张地将脑袋从被子中探了出来,偷偷向青媚望去。只见青媚站在李乐娘身边,正自笑盈盈地看着他。吴秀才心下一寒,险些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只是他知道此时若是露出了破绽,被李乐娘察知他对青媚意图不轨,只怕立时便会被赶出家门,是以他只得咬紧了牙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颤声说道:“乐娘,青媚,你们不必担心。早间我做了一个恶梦,吓醒之后不敢再睡,又怕惊扰了乐娘歇息,便即偷偷走到了院子中。或许是刚刚吓出了一身冷汗,起来时又少穿了一件衣裳,被风一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眼下已无大碍,乐娘尽管放心便是。” 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一说,这才用右手轻轻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如此最好。夫君,你不晓得乐娘见你昏倒在地,吓成了什么模样。眼下夫君平安无事,满天云彩都散了,真是太好了。” 青媚听李乐娘说完,急忙将方盘上的药壶捧了起来,轻轻送到吴秀才面前,口中说道:“这是老夫人吩咐婢子为先生熬制的安魂定魄汤,先生喝了之后,身子必定会大好起来。” 吴秀才接过药壶,道了一声谢。青媚笑道:“青媚是下人,为先生和夫人出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先生向婢子道谢,那是折杀婢子了。” 吴秀才此时虽然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慌,可是对青媚兀自有一些害怕,是以听她说话,吴秀才将目光躲躲闪闪,压根不敢看她,自顾自地喝了壶中的汤药。其时已近中午,到了下午时分,吴秀才身子已然无碍,李乐娘这才放下心来,只说李妈妈早上来过之后,一再吩咐自己照顾好吴秀才。眼下吴秀才身子已无大碍,自己要去将此事告知李妈妈,免得她放心不下。 待到李乐娘带着青媚离开之后,吴秀才留在屋子中实在无聊,穿上衣衫信步走到院子中。虽然四周一片光明,他站在院子之中,却觉得脊背发凉,想到早上看到青媚的模样,心下兀自有一些惊慌。吴秀才呆立片刻,只觉得似乎有无数道阴森的目光正自从四周的屋宅中窥视着自己,再也不敢在院子中停留,急匆匆地走向了前院,直到走出了宅子,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吴秀才站在路边,暗想这座宅子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未免太过阴森。还是等乐娘和青媚从李妈妈家回来之后,再一起回府不迟。念及此处,他心下稍安,正想到左近闲逛一番,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吴先生,你不回府中,在这里徘徊做甚?” 吴秀才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白威从山上走了下来,离着自己只有两三丈。自从吴秀才与李乐娘成亲之后,每日沉醉于温柔乡中,连大门都极少走出,是以再也没有见过白威。此时看到白威,吴秀才一怔,急忙拱手说道:“呀,原来是白先生。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白先生最近可好?” 吴秀才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起白威。只见白威布巾包头,身上只穿了短衫,左手提着一个竹篮,右手拎着一个短柄的铁药锄,与他平日里一身文士打扮全然不同。吴秀才心下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白先生,你、你怎么如此打扮,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第二千三百九十九章 白威见吴秀才一脸惊恐,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与乐娘成亲,不只得了一位美艳娇妻,连同程家的万贯家财也都成了吴先生的产业。吴先生志得意满,每日里沉醉于温柔乡中,正所谓新人进了房,媒人抛过墙,自然想不起白某啦。” 吴秀才见白威一边说话,一边冲着自己挤了挤眼睛,知道他故意拿自己寻开心,急忙双手乱摆,口中说道:“白先生说笑了,吴某岂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吴某与乐娘成亲之后,李妈妈每隔一两日便要上门。她的脾气白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来了之后便要吴某和乐娘陪她吃酒。吴某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之后便即酩酊大醉,非要将养上一两日才能恢复如初。是以吴某这几个月一直迷迷糊糊,即便想要到白先生家中道谢,却也走不出府门。” 白威听吴秀才说完之后,双眉一挑,目光如电,瞬间在吴秀才身上转了一圈。只是他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想起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才对吴秀才说道:“吴先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眼下你财色双收,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得要命,你却一脸沮丧,实在不应该呀。”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一说,知道他会错了意,便将天未亮时看到的情形说给了白威。最后他对白威说道:“白先生,你对吴某有救命之恩,又是吴某和乐娘的大媒,吴某才不敢瞒你。虽然后来仔细回想,多半那时天光未明,吴某看花了眼,并没有什么诡异事情。不过这座宅子如此规模,却只住着乐娘一人,实在太过诡异。” 吴秀才说完之后,搓着双手,不住叹气。白威听吴秀才说李乐娘带着青媚去了李妈妈家,不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吴先生自己都说看花了眼,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程家那些仆人白某也曾见过,都不是什么好人。李妈妈先下手为强,报官将这些人捉了去,做得极是妥当。否则这些恶奴占了程家的家产不说,只怕还要糟蹋了乐娘。乐娘逃过了一劫,不敢再请下人进府帮忙,却也并不稀奇,吴先生就不要多想了。” 吴秀才听白威说完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白先生说得是,是吴某想得左了。” 白威笑道:“方才吴先生问白某为何如此打扮。实不相瞒,白某隐居于西山,每日除了读书写字之外,偶有闲暇,便到山中去寻找草药,拿回到家中存放。遇到瘟疫之年,用这些草药熬制汤药,或许能救一些百姓的性命,也算给自己积德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白某虽然不是什么神医国手,不过也读过一些医书。吴先生虽然中气充足,不过脸色略略有一些腊黄,想来新婚燕尔,操劳过度,身子有一些虚,也不是什么大病。既然乐娘去看望李妈妈,吴先生一人在府中无事,不妨与白某一起去寻一家酒馆饮上几杯,再喝一碗人参鸡汤补一补气,不晓得吴先生意下如何?” 吴秀才此时心中忐忑,压根不敢独自留在府中,是以听白威说完之后,他沉吟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白先生对吴某有救命之恩,吴某早想着请白先生喝上几杯。今日恰好有此机会,咱们一同下山去罢。” 白威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眼下正逢乱世,山下兵荒马乱,哪里有酒馆茶肆?若要喝酒,西山之中便有,吴先生随白某同往便可。”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一说,想到自己从汴梁逃到了这里,一路上只看到断壁残垣和肢体不全的尸体,压根没有见过酒家。是以听白威说完之后,吴秀才并无半点怀疑,口中说道:“想不到深山之中,竟然连酒馆都有,着实让人惊奇。” 白威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对吴秀才说道:“离着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咱们须得尽早赶去酒馆。否则回来得迟了些,只怕乐娘要发火了。” 白威说完之后,便即带着吴秀才向山上走去。两人一路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约摸走了半柱香工夫,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白威想也不想,便即折向右首那条小路。吴秀才跟在白威身后,心下有些惊疑不定,暗想深山之中藏有酒馆,原本已让人不敢相信。眼下白威放着大路不走,偏偏折上了这条宽仅三四尺的小路,难不成他要去的那家酒馆就在这条小路左近不成?在如此偏僻之地开酒馆,岂不要赔得倾家荡产? 吴秀才心下不解,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跟在白威身后闷着头向前走。两人转过一处山岩,看到小径右首一片树林之中伸出了一面酒旗。白威指着酒旗对吴秀才说道:“总算到了。今日无事,咱们定要好好饮上几杯。” 吴秀才见此处真有酒馆,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中,心下暗想,西山这些隐士真是了得。如此险要之地,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造出一家酒馆来。 吴秀才一边思忖,一边随着白威向前走去。待到转过林子,只见路边盖了三间草屋,外面砌了一道泥墙。柴门顶端挑出一面酒旗,上面写着“杏花村”三个大字。吴秀才见草屋和泥墙虽然简陋,不过甚是雅致,可见建造这家酒馆之人,必定是一位胸中有丘壑的风雅之人。只是这家酒馆取的名字太过庸俗,着实让人难以相信。 白威带着吴秀才走到柴门之前,却见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女恰好走进了院子。这名少女约摸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甚美,虽然衣衫只是用粗布缝制,不过浆洗得甚是干净。少女看到白威,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迎了上来,口中说道:“白叔叔,你可有好多天没来了。今日一早我娘还唠叨了几句,想不到白叔叔您就到了。咱们西山树木花草都有灵性,想来是风儿将我娘的话送到白叔叔的耳朵里啦。” 吴秀才见少女天真烂漫,虽然身穿粗布衣衫,却掩不住她天生丽质。与李乐娘相比,这名少女虽然风情不如,却多了艳丽脱俗,青媚年纪与这名少女相近,却远不如她甜美可亲。吴秀才原本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见到这位少女如此可爱,不由看得痴了,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第二千四百章 少女话音方落,白威哈哈大笑,口中说道:“锦儿,你不只长得越来越美丽,说话也会打机锋了。白某这些日子忙着采药,每日早出晚归,别说到你家喝酒,就连衣衫破了,也无暇去蔡五爷家补上一补。” 白威说完之后,少女掩嘴一笑,口中说道:“缝补衣衫这些小事,白叔叔交给侄女就好啦,何必去求蔡五爷?虽说蔡五爷织补之术天下无双,只是他性子贪婪,见到白叔叔去了,必定狠狠敲诈白叔叔十几两银子。有了这些银钱,不如到咱们杏花村喝几坛好酒,岂不快哉?” 白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真是孩子话。杏花村的酒看似平淡无味,后劲却是十足。白某虽然自负酒量超群,最多也只能喝上两碗。若是勉强喝了三碗,便得醉上一两日。你这个丫头要白某喝上几坛杏花村酒,岂不是要让白某醉死在这里?” 白威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少女说道:“今日白某还带了一位好朋友来喝酒,劳烦李夫人下厨做几样下酒菜。” 少女答应了一声,随即向吴秀才偷偷瞥了一眼,口中说道:“白叔叔的好朋友,想来就是这位先生了?” 白威沉声说道:“正是。这位先生姓吴,是一位有大学问的高士。”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夸赞自己,心下大感尴尬,急忙双手乱摆,口中说道:“白先生这话说得过了。吴某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哪里比得上白先生满腹锦绣文章?” 少女听吴秀才说完之后,脸上顿时现出了艳羡的神情,口中说道:“原来吴先生是一位秀才公子,锦儿失敬了。怪不得今日一早,便有一只大喜鹊在门前叫个不停,竟然是一早就来报喜了。” 吴秀才听少女如此一说,心下越发忐忑,急忙谦逊了几句。白威对吴秀才说道:“吴先生,这位姑娘姓李名锦,他的父亲原本在汝阳做知县,一向廉洁奉公,甚得百姓的爱戴。只是李知县在审理一起争地的案子时,得罪了汝阳县几家大户。这几家大户勾结起来,使了许多银子贿赂洛阳知府衙门的大小官吏,结果李知县被这些奸人所害,吃了官司,最后在狱中病亡。一位忠于朝廷的好官落得如此下场,着实让人叹息。 “李知县虽然亡故,那些害他的奸人兀自不肯罢手,想着斩草除根,将他的家人尽数害死。好在知县衙门的一位师爷心怀正义,悄悄将奸人的阴谋告知了李知县的夫人。李夫人没有法子,只得带着独生女儿逃出汝阳。没想到途经西山脚下之时,遇到了一伙绿林强盗,险些被这些强盗掳走。其时白某与几位朋友路过,将李夫人和锦儿救了下来。大伙知道她们是忠臣的家人,心下都是十分敬佩。想到两位弱女子到处颠簸流离,颇为不易,便凑了一些银钱,在西山建了一座小小的酒馆,让她们有一处容身之地。李夫人出身于诗礼之家,不只精通女红,于茶酒之道也颇知一二。她亲手调制的杏花酒看似平淡无味,其实藏香于内,乃是一等一的好酒。只过了几人月,隐居于西山各处的高雅之士都知道了杏花村的名头,时常聚在这里饮酒吟诗,写字作画。” 白威说到这里,摇头晃脑,轻拂长须,神情甚是潇洒。李锦微笑着说道:“若不是白叔叔关照,只怕锦儿和娘亲早已变成了荒草树丛中的一堆枯骨。自从有了杏花村之后,白叔叔常常带了朋友来照顾生意。那些高人雅士到咱们这间小小的酒馆聚会,都是白叔叔的功劳。” 李锦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了吴秀才。只是两人目光撞到了一处,李锦急忙将脑袋转向了白威,接着说道:“白叔叔和吴先生快请入内,侄女这就去给两位先生备酒。” 李锦将白威和吴秀才让进了屋子中,便即转入内堂去了。白威带着吴秀才挑了窗边一张桌子坐下,这才对吴秀才说道:“这家酒馆简陋了一些,不过酒菜甚好,吴先生尝过便知。可不要以为白某藏私,故意带你到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来胡混。” 吴秀才急忙拱手说道:“白先生说得哪里话来?吴某瞧着这家酒馆虽然不大,不过格局雅致,借了地利山势,与左近山林嵌为一体。非大贤者,绝不会有如此胸怀。白先生与吴某在如此形实俱佳之处饮酒,那是神仙才有的福分。” 白威听吴秀才如此一说,右手在桌子边缘轻轻一拍,笑着说道:“白某果然没有看错人。吴先生见识超凡,绝对不是俗人!今日白某一定要与吴兄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白威话音方落,忽听得脚步声响,随即有人走了进来。吴秀才转头望去,只见走进屋子的是一位女子,约摸三十几岁年纪,容貌端庄,气度雍容华贵。吴秀才心下一怔,暗想这位女子容貌非凡,必定不是寻常人物。这家小小的酒馆,怎么会有如此人物现身? 吴秀才惊讶之际,白威已然站起身来,向着那名女子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李夫人,白某又来叨扰了。” 那名女子急忙躬了躬身,口中说道:“白先生,你可有日子没来杏花村了,今日一早,奴家还与锦儿说起此事。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白先生竟然到了杏花村,真是太凑巧了。” 吴秀才听女子说话,知道她便是李锦的母亲李夫人,心下暗想,这位李夫人不愧出身于官宦人家,虽然被迫逃亡,做了当炉卖酒的村妇,不过说话沉稳大方,仍不失雍容华贵的气度。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白威笑道:“夫人,今日白某带了一位好朋友来饮酒。烦请夫人烧四样下酒小菜,再来一壶杏花酒。” 李夫人听白威说完,转头望向了吴秀才,微微躬了躬身,口中说道:“原来有贵客光临。奴家这就去烧菜,请两位先生稍候。” 李夫人说完之后,便即匆匆走入后堂去了。白威这才坐回到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对吴秀才说道:“这位李夫人乃是淮扬世家出身,妥妥的大家闺秀。若是没有什么变故,必定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福分,只可惜风云突变,无奈之下只能仓皇逃命,藏身于荒野之中苟全性命,着实令人惋惜感叹。” 第二千四百零一章 吴秀才听白威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白先生说得不错。俗话说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吴某在京城之时,亲眼看到汴梁城破之后的惨状。多少皇亲国戚、名臣大将的父母妻儿,被金人拖出府第,在大街上任意欺凌。这些人平日里锦衣玉食,一旦大变忽生,失了权势,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 两人谈谈讲讲,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李夫人和李锦不住将酒菜送了上来。白威原本只要了四样下酒菜,李夫人却足足烧了九样精致菜肴。李锦又热了两壶酒送到桌上,见白威和吴秀才不住向李夫人道谢,她笑着说道:“白叔叔不必客气。你是咱们母女二人的大恩人,就算给白叔叔烧九百九千样菜肴,也是应当的。何况今日吴先生初到杏花村,乃是贵客,我娘多备一些酒菜,算是为吴先生接风洗尘,否则岂不是怠慢了吴先生?” 四人说笑了几句,李夫人和李锦便要退入内堂。白威笑道:“夫人和锦儿不是外人,不妨陪着吴先生共饮几杯,也算尽了地主之谊。” 李夫人和李锦正要推辞,吴秀才抢着说道:“白先生说得不错。夫人和小姐如此关照吴某,吴某感激不尽,正好借花献佛,一起共饮几杯,以表谢意。” 李夫人和李锦见吴秀才其意甚诚,这才拿捏着坐了下来。李夫人对李锦说道:“锦儿,你去将大门关上罢。今日咱们陪两位先生饮上几杯,就不接待别的客人了,免得扫了二位先生的雅兴。” 李锦答应了一声,起身向屋外走去。白威端起酒杯,对李夫人说道:“今日叨扰夫人了。白某敬夫人一杯。” 吴秀才听白威说完之后,急忙也将酒杯捧了起来,附和着说道:“吴某同敬夫人一杯。” 李夫人脸上微微一红,一脸羞涩地将酒杯托在手中,细声细气地说道:“两位先生太客气了。方才锦儿说过,白先生是咱们母女的大恩人,平日里请都请不来,今日光临杏花村,那是给了孤儿寡母极大的面子。吴先生虽是初识,不过能与白先生结交,必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贤。两位先生如此说话,那是折杀奴家了,这杯酒应当由奴家敬二位先生才是。” 三人正在推让之时,李锦已然快步走回到屋中,见三人手中举着酒杯只顾着敬酒,并未动筷,她抿嘴一笑,坐在李夫人身边,也将酒杯举了起来,口中说道:“娘,两位先生都是文人雅士,不必与他们拘礼。不如咱们母女和两位先生共饮一杯,将敬意藏在心里好了。” 李夫人尚未说话,白威笑着说道:“锦儿说得不错!咱们四人就不要再推让啦!不如共饮此杯,再尝一尝夫人的手艺。否则一直推让下去,只怕菜都要凉了。” 白威说完之后,吴秀才等人并无异议,四人将杯子轻轻碰在了一处,这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夫人放下酒杯,请白威和吴秀才动筷。两人也不推辞,当即大嚼起来。吴秀才饮了一杯杏花酒之后,初时觉得酒味有些清淡,只是他吃了几口菜之后,却觉得腹中渐渐暖了起来。吴秀才忍不住连声赞叹“好酒”。白威在一旁笑道:“吴先生,岂止是酒好?夫人烧的几样精致菜肴,哪一样不是世间绝品?只是平日里白某到了杏花村,夫人最多只是烧四样菜肴让白某品尝。今日白某托了吴先生的福,竟然能吃到如此丰盛的酒菜,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哈哈,哈哈。” 李夫人听白威如此一说,脸上一红,随即嗔道:“白先生说笑了。平日里白先生都是一人前来杏花村喝酒,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菜肴?今日白先生和吴先生一起光临,奴家这才多烧了几样菜肴,绝对不是轻慢白先生。” 李锦听李夫人说完之后,笑着说道:“白先生说笑罢了,娘不必放在心上。” 白威用筷子夹了一块烧肉放入口中,肉烧得极烂,当真是入口即化。白威只觉得满口生香,心下高兴,口中说道:“锦儿说得极是,白某不过是说笑几句,夫人不必在意。” 吴秀才听李夫人说话,心下一怔,不由看了白威一眼,口中说道:“方才听夫人和小姐说话,这家酒馆建好之后,白先生带了朋友到此处饮酒,照顾两位的生意。可是夫人又说平日里白先生都是一人前来杏花村喝酒,这倒有些奇怪了。” 吴秀才这句话只是随意说说,并非有意指摘白威和李夫人话中的破绽。只是他此言一出,白威和李夫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李锦见此情形,急忙笑着说道:“吴先生有所不知,杏花村初建之时,白先生每次都会带朋友前来照顾生意。那时咱们这家小馆子也没有什么好酒好菜,每次我娘给白先生和他的朋友烧菜,只能备上两三样菜肴。后来采办的肉菜渐渐齐备,每次都能多烧几个菜。可是白先生乃是仁德之人,想得极是周到,生怕咱们母女心存感激,只顾着招待他一人,怠慢了其他朋友,是以不再与朋友同来,而是独自到杏花村喝酒。” 吴秀才原本并不在意此事,听李锦说完之后,笑着说道:“白先生古道热肠,吴某佩服得很。当日吴某若不是在西山脚下遇到了白先生,只怕早已冻饿而死,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喝酒菜?” 吴秀才说到这里,双手捧起酒杯,对白威说道:“吴某敬白先生一杯酒,聊表谢意。” 方才吴秀才开口询问,白威被问了一个措手不及,十分尴尬,好在李锦机智,几句话便将吴秀才的问话解释得清清楚楚,白威这才放下心来。此时见吴秀才向自己敬酒,他也将酒杯拿了起来,笑着说道:“吴先生言重了。白某隐居于西山,每日里采药耕田,与农夫无异。不过白某毕竟读过几本书,最喜欢与文人雅士结交。吴先生乃是有大学问的人物,白某十分敬佩,能够与先生在西山偶遇,那是上天赐给白某的福分,何必感谢?来,来,白某与吴先生共饮此杯,从此便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哈哈,哈哈。” 第二千四百零二章 白威说完之后,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吴秀才见白威如此豪爽,心下颇为感动,随后将酒一口喝尽。两人放下酒杯,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李夫人见两人如此模样,一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中,与李锦在一旁不住打趣,劝说两人多饮几杯。 白威与吴秀才饮了两杯酒之后,眼看着吴秀才不时向在一旁烫酒的李锦偷眼望去,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对吴秀才笑着说道:“吴先生,你以为杏花村怎么样啊?” 吴秀才吃喝得甚是高兴,又有李锦这等俊秀少女在一旁为自己烫酒倒酒,直如做了神仙一般。是以听白威如此询问,他笑着说道:“此处十分雅致,即便是在东京汴梁,也极难找到如此精致的酒家。”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吴某与白先生私下到这里来喝酒,若是让李妈妈和乐娘知道,非得大发脾气不可。” 白威听吴秀才如此一说,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实不相瞒,你那个丈母娘啊,白某真受不了。你要是有个岳母像李夫人多好?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世间少有啊!” 白威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向李夫人望去,目光中尽是戏谑之意。李夫人垂下了头,连一句话不敢再说。李锦在一旁故意板起了面孔,口中说道:“白叔叔,你开起玩笑怎么没大没小的呀?!吴先生初到杏花村,你可别把他吓跑啦。” 白威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好!是白某胡说八道!我自罚一杯,算是向李夫人和吴先生赔罪。” 白威说完之后,便即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李锦急忙为他斟满了酒,又去烫了一壶酒送来。四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之间,吴秀才和白威都饮了五六杯酒。杏花酒藏香于内,后劲极大,是以四五杯酒落肚之后,吴秀才和白威都已有了几分醉意,说起话来也没有了顾忌。吴秀才醉眼朦胧,看着李锦为自己倒酒递菜,心下说不出的喜欢,说起话来语气轻佻,颇有调戏之意。李锦面孔飞红,颇为羞涩,不过并不躲避,有时还要与吴秀才说笑几句。吴秀才见李锦如此知晓情趣,当真是心痒难耐,暗想乐娘和青媚都算得上是美人儿,可是与李锦一比,却是颇有不如。想来李锦是大家闺秀,知书答理,虽说遭逢变故落魄至此,也遮掩不住她身上的华贵之气。而乐娘出身青楼,虽说并未卖身接客,毕竟沾染了一些风尘之气。至于青媚更不用说了,只是一个卖身为奴的小丫鬟,如何能与李锦这等官宦之家的大小姐相比? 想到了青媚,早间发生的事情又出现在吴秀才的心中。此时他喝得醉了,脑袋已然不大清楚,是以放下了酒杯,醉眼迷离地对白威说道:“白、白先生,你说这世间、世间真有鬼、鬼神么?” 李夫人和李锦虽然也喝了一两杯酒,不过两人并无醉意,听吴秀才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两人心下一凛,神情都有一些尴尬。白威喝了五六杯酒之后,虽说他酒量不错,此时也已醉了,不似平时那般谨慎。听吴秀才说完之后,他一边用筷子去夹盘中的一块鱼肉,一边大着舌头说道:“鬼神这东西嘛,信、信便有,不信便、便没有。” 吴秀才听白威说完之后,用力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这才颠三倒四地说道:“白、白先生见多、见多识、识广,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可见、可见鬼、鬼神之说,终、终属渺茫。或许、或许是有人使了障眼法,故意、故意捉弄吴某……” 吴秀才话音未落,白威已然将口中那块鱼肉咽了下去,右手拿着筷子向吴秀才胡乱摆了两下,笑嘻嘻地说道:“你、你说的这些都是、是邪魔外道的玩意儿,白某、白某自然不懂。不过你、你、你……” 白威连说了三个“你”,一股酒气自腹中冲了上来,只听他喉咙之中发出“格”的一声响,眼看着立时就要呕吐出来。李锦见机甚快,急忙拿起桌上一只空碗递到了白威嘴边。白威双手抓住空碗,几乎要扣到自己脸上。只听空碗后面发出一阵呕吐声,片刻之后,白威将碗放下,脸上露出了痴痴的笑容。李夫人急忙接过碗,里面装了许多白威吐出来的污物。她皱了皱眉头,又向吴秀才尴尬一笑,便即拿着空碗快步走入内堂去了。 李锦见白威坐在椅子上不住摇晃,似乎随时都会从椅子上滑倒,急忙抢到白威身边,轻轻为他捶打后背,口中说道:“白叔叔,今日你喝酒喝得太急了。锦儿去煮一壶醒酒汤,叔叔喝了醒酒汤之后,再和吴先生共饮不迟。” 白威此时一脸猥琐的笑容,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庄严。听李锦说完之后,他笑嘻嘻地说道:“我又没喝酒,要什么醒酒汤?来,给叔叔斟满酒,叔叔要和这个小子再喝五百杯!” 白威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对着吴秀才指指点点。他此前一直称呼吴秀才为“吴先生”,此时喝得醉了,再无丝毫顾忌,竟然称吴秀才为“小子”,而且对吴秀才颐指气使,没有半分客气。李锦见白威如此模样,急忙将他的右手按了下去,小声劝说了他几句,又转头对吴秀才笑道:“白叔叔多饮了几杯酒,此时已有几分醉意,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还请吴先生不要怪罪。” 吴秀才此时也已喝得醉了,压根没有将白威的言行放在心上,是以李锦说完之后,他右手无力地摆了摆,口中说道:“白、白先生没有醉,我、我、我更没、没有醉!劳烦小姐、小姐再拿一壶、酒、酒来,我还要和、和白先生再喝、喝上十壶……不,一百、百壶……” 李锦见白威和吴秀才已然喝得醉了,哪里肯再为两人斟酒?只是无论她如何劝说,白威和吴秀才仍然自顾自地要她拿酒来喝。此时李夫人回到桌前,右手拿着一条卷好的热布巾,为白威擦了擦嘴边的污物。白威却不领情,兀自要李夫人和李锦拿酒来喝。二女不肯取酒,白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右手抓起酒壶,跌跌撞撞向柜台走去,看模样想要自己去打一壶酒来。 第二千四百零三章 李夫人见白威如此模样,心下又气又急,急忙站起身来追了上去,口中说道:“白先生,你已经醉了,就不要再喝了!” 李夫人情急之下,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拉扯白威的衣袖。只是白威虽然喝得酩酊大醉,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过他毕竟是须眉男子,力气远在李夫人之上。李夫人虽然抓住了白威的衣袖,不止没有将白威扯住,反倒被他用力一甩袖子,险些摔倒在地上。她不敢再与白威纠缠,只能跟在白威身后,快步向柜台走去。 吴秀才见白威挣脱了李夫人的拉扯,摇摇晃晃向柜台走去,不同咧嘴一笑,对李锦说道:“哈哈,白先生今日的兴致真好啊!” 只见白威一边摇摇晃晃向柜台走去,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你们不给老子倒酒,老子就自己倒!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妈的,那几个王八蛋跟老子作对也就算了,想不到你们两个臭女人瞧着老子走背运,也变了一副面孔,连酒都不给老子喝!不要以为那些乌七八糟的妖魔鬼怪能帮你们离开西山,别忘了老子、老子才是正正经经的人!” 李夫人和李锦听白威如此一说,心下大惊,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又向吴秀才望去。吴秀才只道白威喝醉了胡乱说话,听他言语之中颇不客气,生怕李夫人母女生气,急忙陪着笑脸对二女说道:“白兄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还请夫人和小姐不要生气。” 李夫人母女见吴秀才并未起疑心,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到肚子中。李锦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白叔叔一向海量,今日却喝得酩酊大醉,想来他与吴先生同座欢饮,心下高兴,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吴秀才听李锦如此恭维自己,心下十分高兴,正想开口说话,却见白威已然将酒壶放在柜台上,左手抓住了一个酒坛,右手用力撕开酒封,随即用双手抱起酒坛,想要将坛子中的酒倒入酒壶之中。李夫人见白威喝得大醉,脚下不稳,急忙跑了过去,帮着他将酒坛抬了起来,将坛中的酒倒入酒壶。 白威见酒壶中倒满了酒,笑嘻嘻地将酒壶拿了起来,嘴巴对准了壶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李夫人见他如此惫赖,心下恼火,只是吴秀才坐在酒馆之中,又不好对着白威发火,只得顿足说道:“白先生,你、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威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打了一个酒嗝,这才转头对吴秀才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邪魔外道,老子自然不懂,不过、不过你家里那个老婆却是门儿清。你若是想知道其中的秘密,不妨回家去问问乐娘。不过嘛,小子,老子劝你一句话,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好。” 吴秀才听白威如此说话,心下一惊,看着白威摇摇晃晃走了回来,急忙开口问道:“乐娘?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法术?” 李锦见势不妙,不等白威说话,便即抢着说道:“吴先生,白叔叔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锦话音方落,李夫人已将酒坛放在地上,冲着白威顿足说道:“哎呀!白先生,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如同恶鬼附身了一般,说话办事都与平日全然不同?!” 白威压根不理会李夫人,右手举起酒壶,又要向口中灌酒。李夫人急忙伸手去抢酒壶,白威自然不肯就范,两人拉拉扯扯,登时纠缠在了一起。吴秀才此时已喝得七荤八素,看着白威和李夫人撕扯,心下感觉十分有趣,甚至拍手叫起好来。李锦却是紧张万分,几次想要前去帮忙,可是又怕吴秀才起疑心,这才勉强按捺不动。 李夫人和白威撕扯了片刻,白威恼了起来,左手伸出,直向李夫人右肩推了过去。李夫人没有想到白威竟然如此无礼,心下一惊,只听“噗”的一声响,白威的左手已自推在了她的肩头。李夫人立足不住,被白威推得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只见白威右手举着酒壶踉踉跄跄向桌子走去,口中说道:“你、你不给老子酒喝,老子岂能容、容你?别忘了老子也是出了力的,你们吃肉,总得让老子喝一口汤罢?!” 李锦见李夫人被白威推得险些摔倒在地上,心下大惊,急忙抢上前去将李夫人扶住。白威兀自不肯干休,左手指着李夫人破口大骂,言辞极是狠毒。李锦搀扶着李夫人正要坐到椅子上,听白威骂得狠毒,她心下大怒,忍不住转头望向白威,正想反唇相讥之时,只见白威瞪着她大声骂道:“你娘欺负老子也就算了,想不到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对老子无礼。好,好,老子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李夫人先前被白威一把推了出去,模样甚是狼狈,吴秀才虽然心下对白威颇为不满,不过尚能隐忍不发。待到白威对李锦破口大骂,而且气势汹汹地向李锦逼近,吴秀才起了英雄救美之心,抢在李锦身前,双手张开,将白威拦了下来,陪着笑脸说道:“白先生,夫人和小姐都是你的好朋友,怎么敢欺负你……” 吴秀才话音未落,冷不防白威右脚抬起,正踹在他的小腹之上。吴秀才只觉得小腹一痛,身不由已地向后摔倒,“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只见白威面目狰狞,左手握着酒壶,右手指着坐倒在地上的吴秀才骂道:“去你妈的!你这个小王八蛋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说三倒四?!欺负老子最狠的便是你老婆,若不是老子担心坏了大事,这才苦苦忍耐,早已一刀将你这个小王八蛋捅死了!” 吴秀才正在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听白威如此一说,他吓了一跳,又瘫坐到了地上,颤声说道:“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夫人和李锦见白威如此模样,心下焦急,不约而同地扑了上支,一左一右将白威围在中间,不让他再说话。白威兀自不肯收手,左手握着酒杯,右手对着吴秀才指指点点,口中骂道:“你这个糊涂蛋,不知道你老婆是一个大魔头!你迟早得被她抽筋扒皮,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千四百零四章 李夫人见白威如此嚣张,急忙向李锦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双手抓住白威左臂,口中说道:“白先生喝醉了,就少说两句罢。你到内堂歇息歇息,待醒了酒后再与吴先生说话不迟。” 李锦此时已走到吴秀才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李夫人拼命扯着白威走向内堂,白威一边挣扎一边转头冲着吴秀才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你这个小王八蛋迟早要在她身上倒大霉。识相的话就奉老子为主,听老子的主意,或许能逃得性命。” 白威话音方落,已被李夫人扯入了内堂。只听白威的声音从内堂传了出来:“你拦着老子做什么?那个小王八蛋不晓得掉进了陷阱,还以为自己艳福不浅!呸,活该这个小王八蛋倒霉!谁让他瞎了狗眼,偏偏去结交那个妖妇?!” 白威说完之后,只听李夫人劝道:“好了好了,你还是睡一觉罢,不要胡说八道了。若是再闹下去,以后可不敢再给你杏花酒喝了。” 李夫人话音方落,只听白威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是怕老子将杏花酒喝光了,那个小王八蛋喝不到罢?好,好,老子看你们娘俩都瞧上了这个小王八蛋,想要借他之力逃之夭夭……” 白威话未说完,随即传来“唔唔”几声闷哼,好似嘴巴被人捂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吴秀才虽然喝得迷迷糊糊,不过白威这些话清清楚楚传入了他的耳中,心下悚然一惊。李锦陪在吴秀才身边,见他脸色大变,知道他已起了疑心,急忙抢着说道:“吴先生,你不要听白叔叔胡说八道。他说的都是醉话,当不得真。” 吴秀才皱紧了眉头,气哼哼地说道:“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他怎么突然对吴某大脾气?!就算今日喝酒,吴某不小心得罪了他,可是我老婆并没惹他,为何他骂我老婆是一个大魔头?!” 吴秀才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行,我得去找他问个清楚!当日我与乐娘成亲,他还是大媒呢。哪有媒人如此诋毁新人的?!” 吴秀才一边说话,一边要向内堂走去。李锦急忙抓住了他的左臂,口中说道:“白叔叔今日吃醉了酒,方才那些话都是醉话,吴先生不要生气。” 吴秀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奇怪,他怎么突然提起乐娘了?李妈妈平日与他说话甚是无礼,他要骂人也应该骂李妈妈才是。乐娘不常与他相见,见面也是恭谨有礼,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为何他会对乐娘如此怀恨?” 李锦见吴秀才情急之下,已不似方才那般醉熏熏的模样,知道他愤怒之下酒已醒了不少,是以抢着说道:“喝醉了酒还不是胡说八道?!吴先生不必记在心上,还是坐下罢,我陪先生再饮上几杯。” 李锦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将吴秀才按着坐了下来。吴秀才兀自不肯干休,屁股刚刚挨到椅子上,便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口中说道:“不行!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非得问清楚不可!” 他一边说话,一边想要向内堂走去。李锦急忙拦在他身前,口中说道:“白叔叔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只怕已经睡了过去。此时即便吴先生想问他,他也无法回答。不如吴先生稍候片刻,待白叔叔酒醒之后再问也不迟。” 吴秀才听李锦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李姑娘说得不错,白威已然喝成了如此模样,我去问他,只能被他痛骂一顿,说不定还要对我饱以老拳。此人虽然年纪比我大了许多,不过方才他毫不费力便将我一脚踹倒在地上,若是动起手来,我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暂时忍耐,待他酒醒之后再兴师问罪也不迟。 念及此处,吴秀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李锦说道:“好罢。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先不与他计较。待他酒醒之后,我再问他为何如此无礼。” 李锦见吴秀才不再追究,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正想说话,只听李夫人在内堂说道:“锦儿,白先生和吴先生都喝得醉了。你去熬两碗醒酒汤,给两位先生醒酒。” 李锦听李夫人说完之后,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是,锦儿知道了。”她说完之后,压低了声音对吴秀才说道:“吴先生在此稍坐,我去熬好了醒酒汤再回来。” 李锦说完之后,便即转入了内堂。吴秀才独自一人坐在酒馆之中,想起方才的情形,心下疑云大起。只是他喝了许多杏花酒,此时酒劲上涌,他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身子轻飘飘地好似浮在空中,连坐也坐不稳了。吴秀才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如同有千百斤重,虽然他勉力支撑,最后眼皮还是耷拉了下来。片刻之后,吴秀才便已沉沉睡去,全然忘记了方才他与白威起了龌龊。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吴秀才猛然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和衣躺在几个蒲团之上。他急忙翻身坐了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李锦从内堂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吴秀才僵坐在蒲团之上,李锦急忙走到吴秀才身边,俯下身子柔声说道:“吴先生,你总算醒了。” 吴秀才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李锦,片刻之后才嗫嚅着说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李锦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先生是在杏花村呀。昨日先生与白叔叔一同到杏花村喝酒,多喝了几杯,便在杏花村留宿。咱们这里只有两间屋子,先生死活不肯到屋子里歇息,只好委屈先生睡在大堂了。” 李锦话音方落,吴秀才突然想起了昨日的情形,心下不由大惊,急忙站起身来,脸色变得铁青,顿足说道:“糟糕!昨日吴某和白先生出门闲逛,无意中到了这里,贪饮了几杯,竟然在这里住了一夜。此事若是被乐娘和李妈妈知道,吴某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吴秀才说完之后,正要匆匆向酒馆外走去,却见内堂之中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白威,他一边走一边系紧了腰间的带子,脸色略略有一些苍白。李夫人跟在白威身后,衣衫倒甚是齐整。只是她看到吴秀才和李锦,脸上一红,急忙将头低了下去。 第二千四百零五章 白威此时已没有半点昨日的嚣张气焰,又变回了先前那个文雅之士。吴秀才想到昨日他对自己的百般羞辱,心下不忿,正要开口说话,白威已抢着说道:“吴先生,昨日白某贪杯,酒后失德,言语之中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吴先生不要在意。” 白威说完之后,向着吴秀才一揖到地。吴秀才虽然心中兀自有一些不快,只是见白威向自己施了大礼,又念在他是酒后胡说八道,只得勉强还了一礼,口中说道:“白先生说得哪里话来?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李夫人和李锦见吴秀才并未与白威争吵,这才放下心来。李锦笑着说道:“白叔叔,你酒醒了么?” 白威向着李锦摆了摆手,并未理她,对吴秀才沉声说道:“吴先生,咱们还是赶快回去罢。昨日你吃醉了酒,没有赶回家中,乐娘必定心中不快。她若是发起脾气来,那可不得了啊!” 吴秀才与李乐娘成亲之后,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虽说自己一夜未归,不过有白威为自己解释,想来李乐娘即便心中不快,也不会多说些什么。倒是李妈妈尖酸刻薄,若是知晓此事,说不定要大发雷霆,是以心中一直盘算如何能将此事瞒过李妈妈。此时听白威如此一说,吴秀才心下一怔,犹豫着说道:“乐娘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子,多半不会恼火。吴某最担心的是李妈妈,她性子最急,若是知晓此事,必定会上门叫骂……” 吴秀才话未说完,白威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吴先生这话可说错了。乐娘外柔内刚,性子刚烈。李妈妈只是嘴巴上不容人,若是论起手段,她比乐娘差得远了。吴先生回家之后,万万不能说到杏花村来喝酒。只说在山中闲逛,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只能在山中寻了一处妥当之处躲藏。直到天光大亮,这才觅路回到家中。此事干系到吴先生的身家性命,切记,切记。” 吴秀才听白威说得郑重,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自己不过是在杏花村喝得醉了,无法回家,只能在酒馆留宿一夜,算不上什么大事,如何又干系到我的身家性命?念及此处,他正想开口询问,白威已是连声催促。吴秀才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要和白威一起离开。李锦见两人要走,脸上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向着吴秀才说了一声“吴先生”。吴秀才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荡,正要说话,白威扯住了他的右臂,拖着他直向门外走去,口中还嘟嘟囔囔地说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罢。” 吴秀才被白威一直拖到了院子里,李夫人和李锦也跟了出来,一直将两人送出了门外。吴秀才原本想要与李锦告别,可是白威力气大得出奇,连拖带拽将他扯到了路上,急匆匆地向着来路走去。吴秀才没有法子,只能回头向李夫人和李锦挥了挥手。片刻工夫,两人转过了树林,再也看不见杏花村的影子。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不过山中雾气弥漫,四周一片静寂。走在山路之上,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如同有人轻轻敲鼓,每一声都砸在心上。吴秀才心中有事,每走几步便要回头张望。白威却是急着赶回去,不住出言催促。吴秀才原本想向他询问昨日为何说李乐娘是一个大魔头,却没有机会,只得隐忍不语。他心中暗想,白威虽然喝醉了酒,不过正所谓酒后吐真言,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侮辱乐娘。此事我须得问个清楚,否则太对不起乐娘了。 两人匆匆赶路,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李乐娘居住的程家大宅。白威将吴秀才送到门口,看了大门一眼,对吴秀才说道:“吴先生自己进去吧,白某就不送你了。” 吴秀才一怔,看了白威一眼,口中说道:“都已经到家门口了,怎么能过门不入?白先生还是进去坐坐罢。 白威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乐娘性子甚急,吴先生一夜未归,她必定十分不快。若是见到白某,多半会大发雷霆。吴先生是乐娘的枕边人,她自然不会将吴先生怎么样。不过若是将火气全都发在白某身上,那白某可就惨了。” 白威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吴先生须得记住白某说过的话,万万不可提到杏花村之事,否则必定大难临头,切记,切记。” 吴秀才见白威说得郑重,只得点了点头。只是他正想说话,白威向他拱了拱手,便即匆匆下山去了。吴秀才心中疑云大起,看着白威的背景呆立良久,这才推开院门走进了院子。宅子之中一片静寂,压根没有丝毫声音。吴秀才一边向后宅走去,一边心中暗想,乐娘昨日带着青媚到李妈妈家去了,或许李妈妈知道我并无大碍,便将乐娘留宿在家中。此前乐娘有时也会到李妈妈家住上一两日,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可惜那时我不晓得西山之中竟然还有杏花村这样一个好去处,否则乐娘不在家之时,我大可以去杏花村喝上几杯。李锦这个小丫头冰雪聪明,人又长得十分俊俏,有她陪着喝酒,乃是人生至乐之事。好在已经知道了去往杏花村的道路,日后乐娘不在家之时,我便可以偷偷溜去喝酒,叫上李锦作陪,岂不快哉? 吴秀才越想越是得意,脚下越发轻盈起来,片刻之后已自到了后院。他悄无声息地推开正堂的大门,四处打量了一番,见乐娘和青媚都不在屋内,这才放下心来,得意洋洋地走入了卧房。他在蒲团之上睡了一夜,加之又喝了许多杏花酒,此时虽然酒已醒了,不过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脑袋更是头痛欲裂,只想躺在床上睡上一觉。他摇摇晃晃走到床边,除去了身上的衣衫,向地上一丢,便即一头扑倒在床上,将被子胡乱盖在身上,想要安心睡去。只是李锦的面孔不住在吴秀才眼前掠过,他心下暗想,这个小丫头一定是对我有了情意,否则我调笑她之时,她绝对不会那般羞涩…… 冯铁嘴话音未落,忽听有人粗声粗气地大声说道:“呸!你这个穷酸又在胡说八道!姓吴的只不过是一个落第的秀才,更是一个丧家犬般的好色之徒。你说李乐娘、青媚、李锦似乎都对他有了情意,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你说的这是什么狗屁故事,咱们可不愿意听。还是说一段大明英烈,给咱们醒醒酒罢!” 第二千四百零六章 厉秋风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一名灰袍汉子。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身子肥胖,神情凶狠,正自指着冯铁嘴出言讥讽。冯铁嘴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将线香已燃尽的香炉挪到身前,又换了三根新线香,这才正色说道:“这位朋友,你若只是听到了这里,便说这段书枯燥无味,那可大大的错了。这段书委婉曲折,绝非你能想像,朋友若是不信,请听我细说后事如何?” 厉秋风偷眼观瞧,见冯铁嘴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轻轻抚摸手中的醒木,发出枯燥的“咝咝”之声。那名灰袍汉子方才说话之时气势汹汹,可是冯铁嘴说完之后,他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蛮横,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冯铁嘴看了灰袍汉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将醒木在桌子上轻轻一拍,接着说道:“吴秀才想到李锦,心下得意,虽然闭着双眼,睡意已少了许多。只是刹那之间,他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面孔掠过,心下一凛,不由睁开了双眼。只见床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正是李乐娘和青媚。” 冯铁嘴口中说话,厉秋风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光圈,片刻之后,他又看到了吴秀才躺在床上。吴秀才心中有鬼,见李乐娘和青媚突然现身,心下大惊,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衣衫披在身上,颤声说道:“乐、乐娘,你去了哪里?” 李乐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句话应当由我问夫君才是。你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 自从两人成亲之后,李乐娘一直对吴秀才百依百顺,从来没有这般疾言厉色和他说过话。是以她说完之后,吴秀才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下升了起来,瞬间冲到了头顶。他挪坐到床边,脚上趿拉着鞋子,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惊恐,颤声说道:“昨日娘子和青媚走后,我在家中枯坐无聊,便到门口闲逛,不知不觉走出好远。其时天色黑了下来,我、我迷了路,只能找一处山岩藏身。直到今日天光大亮,我才看清楚了周遭的情势,寻到了下山的道路,这才挣扎着回到家中。” 吴秀才说完之后,李乐娘瞥了他一眼,突然向他走近了两步,用力嗅了两下,冷笑着说道:“你在山中迷失道路,可是衣衫之上却有酒水的味道。难不成你出门之时,身上还带着酒不成?” 吴秀才听李乐娘如此一说,心下大惊,知道已然遮掩不住,只得干咳了两声,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乐娘说笑了。实不相瞒,我迷路之前,看到路边有一家酒馆,便到酒馆中喝了几杯酒。没想到喝酒之后脑袋糊涂起来,否则也不会迷失了道路……” 李乐娘听吴秀才如此一说,脸色一沉,不等他将话讲完,便即冷冰冰地说道:“你是去了杏花村喝酒罢?” 吴秀才没有想到李乐娘也知道杏花村,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家酒馆好像确实叫作杏花村。我还以为这名字起得太过庸俗,原本不想去喝酒。只是当时口渴难当,实在忍受不住,这才稀里糊涂地走了进去。酒馆卖的杏花酒后劲甚大,我喝了两杯之后,便有了一些醉意,离开酒馆之后脑袋昏沉,这才迷失了道路。” 李乐娘恶狠狠地盯着吴秀才,片刻之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说来,你见过那两个姓李的臭娘们了?!” 吴秀才自从与李乐娘相识之后,她说起来话来一向细声细气,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此时却口出肮脏之语,与平日温柔贤淑的李乐娘全然不同。吴秀才心下越发惊恐,仓皇之间又来不及说谎抵赖,只得点了点头。 李乐娘见吴秀才承认了此事,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顿足说道:“好,好,这两个臭娘们贼心不死,被老娘教训了几次,竟然还敢与老娘作对。看样子这两个骚狐狸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得要与老娘斗个你死我活才肯罢手!” 吴秀才听李乐娘竟然以“老娘”自称,吓得险些坐到了地上。只见李乐娘脸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柔笑容,而是变得面孔扭曲,狰狞可怕。吴秀才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膝窝恰好撞在床沿,再也立足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李乐娘跟上一步,右手倏然伸出,在吴秀才胸口戳了一下。吴秀才如遭电击,只觉得身上酥麻难忍心,可又无法张口说话,身不由已地瘫倒在了床上。 李乐娘见吴秀才倒了下去,转头对青媚说道:“你随我来。” 青媚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是”,便即跟在李乐娘身后,一直向外间屋走去。只是她走到门口之时,悄无声息地转过头来,向着吴秀才露出了一丝阴毒的冷笑。吴秀才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怕,暗想乐娘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言行出人意料。难不成女人善妒,她听说我去杏花村喝酒,只道我与李锦有了苟且之事,恼火之下性子大变,要重重责罚于我么?! 念及此处,吴秀才心下焦急,想要向李乐娘解释,可是身子不能动,嘴巴也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乐娘走出了卧房。他心下又想,乐娘只是在我身上点了一下,便能将我变成如此模样。昨日白威说乐娘是一个大魔头,其时我还不信。可是她一个弱质女子,伸手在我身上一戳,便能使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怕乐娘身上真有什么古怪。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乐娘在外间屋说道:“你拿了我写的几封信,去见过熊先生、侯先生、杨先生和陆先生。他们读信之后,自然会依计行事,你不必多加解释,快些赶回来复命便可。” 李乐娘说完之后,外间屋沉寂了片刻,只听青媚颤声说道:“夫人,熊先生、侯先生和杨先生还好,可是陆先生屡次三番想要逼我就范,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让我去给陆先生送信,这、这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李乐娘没有想到青媚竟然不肯从命,心下大怒,对着青媚大声说道:“你这个臭丫头想造反不成?别忘了当初是谁收留了你,让你没有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受那些妖魔鬼怪的欺凌。识相些尽快将信送走,否则别怪老娘对你不客气!” 第二千四百零七章 吴秀才躺在床上,虽然一动也不能动,又不能说话,不过李乐娘和青媚说的话却清清楚楚听在耳中。他心中暗暗叫苦,心想听二女说话,乐娘果然有古怪。只恨自己昨日只顾着喝酒,又贪恋李锦的美色,没有向白威追问乐娘到底是什么来路。依方才的情形来看,乐娘身负邪术,必定大有来头。眼下自己已经惹恼了她,不晓得她会用什么恶毒手段来折磨自己。 只听青媚答应了一声,随即传来“吱呀”一声门响,外间再无声音。片刻之后,李乐娘慢悠悠地走进了卧房。吴秀才见她一脸阴毒,心下又惊又怕,只想开口求饶,偏偏又无法说话,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她。李乐娘走到床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若是诚心悔过,发誓以后不再违命,老娘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李乐娘说完之后,伸手在吴秀才左肩轻轻拍了一下。吴秀才只觉得胸口一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虽然身子兀自不能动弹,不过已经能够发出声音,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乐娘,咱们夫妻一场,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我虽然有错,还请乐娘不要生气。以后、以后我再也不敢去杏花村喝酒了……” 吴秀才说到这里,心下惊恐难安,嘴角抽搐,已然说不下去了。李乐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男人说话若是靠得住,世间便没有那么多痴怨女子了!你说我是应该打断你两条腿,让你无法下床行走,还是戳瞎了你的双眼,让你走不出这座院子?” 吴秀才听李乐娘说得狠毒,心下吓得紧了,颤声说道:“乐娘,乐娘,你就饶了我罢!我、我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我只听你的话,每日留在家中陪你,绝对不敢出门一步。若是违了誓言,叫我出门便即摔下山崖,死无全尸!” 李乐娘听吴秀才发了毒誓,瞥了他一眼,口中说道:“既然你发了毒誓,我暂且信你一次。你到杏花村胡来,固然是因为你贪婪好色,不过若不是姓李的两个骚狐狸狡猾,凭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想来也无法靠近杏花村。哼,这两个骚狐狸,屡次坏了老娘的好事,此次又要与老娘一争短长,那就休怪老娘不讲情面了!” 吴秀才见李乐娘说话之时,咬牙切齿,面孔扭曲,神情恐怖之极,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心中兀自无法放下李锦,生怕李乐娘去与李锦为难,是以虽然心下恐惧,还是壮着胆子说道:“乐娘,我虽然不晓得你与李家母女有什么过节,不过昨日我稀里糊涂走到了杏花村,并非是李家母女使了什么手段……” 吴秀才话音未落,李乐娘脸色一沉,阴森森地说道:“你胆子好大,还敢为那两个骚狐狸说话?!” 吴秀才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乐娘,我、我不是为那两个……李家母女说话。其实昨日是、是白先生带我去杏花村喝酒……” 吴秀才话未说完,李乐娘脸色大变,双手握成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吴秀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白威?你说是白威带你去的?” 吴秀才颤声说道:“是,是白先生带我去的。昨日你和青媚去李妈妈家之后,我在屋中实在气闷,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院子。原本我打算等你回来之后,再一起回房歇息,没想到白先生到山上采药,恰好路过门前。他见我闲极无聊,便请我去喝酒,将我一直带到了杏花村。不晓得白先生安了什么心,到了杏花村之后,他便想方设法骗我喝酒。我喝了五六杯酒之后,便即醉得不省人事。今日一早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蒲团上,这才知道昨日喝多了酒,竟然在酒馆留宿了一晚。” 吴秀才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醒来之后,知道自己贪杯误事,生怕乐娘记挂,便即匆匆返回家中。白威与我一起下山,他还吩咐我绝对不能将此事告诉你,要我只说在山中迷路,寻了一处无人的岩石之下藏身,天亮之后才回到家中。我虽然不忍欺骗你,可是害怕你生气,只能对你说了谎话。乐娘,咱们夫妻一体,我又怎么会故意欺骗你呢?实在是白先生再三叮嘱,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铸成了大错。” 吴秀才出卖了白威,心下暗想,为了不让乐娘与李锦为难,也只好对不起白先生了。好在白先生是须眉男子,就算乐娘找他算账,他也不会吃亏。可不能说我重色轻友,见死不救。 李乐娘听吴秀才说完之后,脸色越发难看,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啊,姓白的王八蛋果然居心叵测,想要从老娘口中夺食。只不过他自知斗不过老娘,便想着和那两个骚狐狸联起手来对付老娘。好,好,既然这三个混账东西自寻死路,那就休怪老娘下手无情!” 李乐娘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吴秀才吓了一跳,急忙大声叫道:“乐娘,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乐娘头也不回地说道:“老娘去找那三个狗男女算账!你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待老娘教训了他们之后,再回来和你说话!” 吴秀才颤声说道:“乐娘,就算你要离开,也要先让我能够下床才是。” 李乐娘此时已然走到门口,听吴秀才说完之后,她停下了脚步,可是兀自不肯回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娘在你身上施了定魂术,三个时辰之后法术自解,你便能够活动了。只是不须等上三个时辰,老娘便能将那三个狗男女打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连鬼都做不成。等老娘回来之后,你若是老老实实,遂了老娘的心意,老娘自会解了法术,咱们还做一对羡煞世人的夫妻。若是你有意欺瞒,哼,老娘管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吴秀才听李乐娘说得狠毒,心下一寒,嘴角抽搐了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乐娘扬长而去。他心下暗想,没想到真如白威所说,乐娘身负邪术,是一个难惹的大魔头。她去找李家母女算账,必定大占上风。可惜李锦这样一个妙龄少女,只怕难逃乐娘的毒手。乐娘离开之时曾经说过,回来之后还要与我为难,若是应对不善,非得挨一顿毒打不可。怎生想个法子,解了她在我身上施的邪术,趁她没有回来,远远逃走才好。 第二千四百零八章 吴秀才虽然自幼读书,被乡邻视为神童,其实只是一个读死书迂腐书生,于人情世故所知不多。而且他贪婪好色,好酒贪杯,虽然年纪并不算大,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此时乍逢大变,他拼命想要脱困,却压根想不出什么法子。眼看着日头高升,李乐娘已经离开了半个多时辰,自己仍然一动也不能动,吴秀才心急如焚。他心中暗想,乐娘去找李家母女和白威算账,一言不合,必定会大打出手。她身负邪术,李夫人等人岂能是她的对手?她责罚了李家母女和白威,回来之后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一顿毒打是逃不过的。若是在她回来之前,自己无法逃走,非得遭了大难不可。念及此处,吴秀才越发焦急,可是手足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惊恐之极。 正在他惶恐无计之时,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屋门已自被人推开。吴秀才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暗想必定是乐娘回来了,自己在劫持难逃,只能苦苦哀求。或许看在夫妻情分上,乐娘能够打得轻些。他心中盘算之时,也未听到脚步声响,一道人影已从外间走进了卧房。吴秀才虽然一动也不能动,不过却能看到卧房门口的情形。只见那人身形婀娜,并非是李乐娘,而是李锦。 吴秀才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李锦,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李、李姑娘,你怎么来了?” 李锦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快步走到床边,右手在吴秀才胸口轻轻揉了两下。说来也怪,吴秀才并未感觉李锦用力,身子突然有了力气,手足已然能够活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李锦将吴秀才从床上扶了下来,一边给他披上衣衫,一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吴先生,你须得立时逃离此地,若是逃得迟了,李乐娘必定会取了你的性命。” 吴秀才亲眼看到李乐娘将自己制住,知道她身负邪术,但是两人毕竟夫妻一场,以为李乐娘虽然对自己态度大变,只是因为自己留宿在杏花村,以为自己与李锦有了私情,最多毒打自己一顿,不会伤了自己的性命。是以听李锦说李乐娘想要害死自己,心下并不相信。李锦说完之后,吴秀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乐娘是吴某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会害了吴某的性命?只要吴某将事情解释清楚,她便不会再与吴某为难。” 吴秀才话音方落,李锦顿足说道:“吴先生,你还在这里做美梦么?李乐娘不是人!她、她是一个厉鬼!” 吴秀才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厉、厉鬼?李姑娘,你可不要胡说八道,诬人清白!乐娘日陪在吴某身边,若她是鬼,吴某岂能不知道?” 李锦见吴秀才执迷不悟,心下焦急,只是眼下正是生死攸关之时,容不得她多作解释。是以她一边催促吴秀才穿好衣衫和鞋袜,一边低声说道:“吴先生和白先生离开之后,我娘说李乐娘必定会猜到吴先生到过杏花村。她一向视我和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只是碍着熊伯伯、侯伯伯等人主持公道,这才隐忍不发。眼下她借口先生与我有了私情,必定会借机除去我和我娘。只是我娘担心她对吴先生下手,便要我来打探消息,这才发现吴先生被李乐娘用邪术制住。咱们须得尽快逃走,去请熊伯伯主持公道。” 吴秀才听李锦说完之后,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只是他要开口询问之时,李锦已自拉扯着他向屋外走去。两人走出屋子,穿过两进院落,一直走出了程家大宅。李锦带着吴秀才向山上走去,口中说道:“李乐娘极为狠毒,为了修炼成仙,学了吸人魂魄,采阳补阴的邪术。这些年间,她已杀掉七十七名精壮男子,功力大进。若是吸够了八十一名男子的魂魄,她便能脱离鬼界,羽化成仙。吴先生是她诱惑的第七十八名男子,她与你成婚是假,每日吸你的阳气是真。” 吴秀才听李锦如此一说,心下惊恐之极,颤声说道:“怪不得我与乐娘……李乐娘成亲之后,身子日渐消瘦,时常感觉头昏眼花,原来、原来是被这个妖妇吸了魂魄。我听说仙人都是心地善良,济困扶弱的大好人,李乐娘这个妖妇用邪术害人,又怎么能登上仙界?多半她是听了坏人的邪说,就算吸了八十一名男子的魂魄,也只能变成妖怪,绝对不能成为仙人。” 李锦看了吴秀才一眼,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沉声说道:“乐娘能不能成仙,眼下还无法断定。只是她的邪术越来越厉害,只怕熊大哥他们也未必对付得了她。吴先生,我带你翻过西山,你一路向西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到这里。” 吴秀才心中惊恐,颤声说道:“朗朗乾坤,怎么会有厉鬼作怪?洛阳乃是古都,西山离着洛阳不远,竟然被厉鬼占据,此事实难让人相信。吴某若是将此事说了出去,只怕人人都会以为吴某失心疯了。” 李锦听吴秀才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西山中的人也好,鬼也罢,大多都是命运多舛、遭遇凄惨之辈。李乐娘死了之后化为厉鬼,但是她在世之时,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只是家道败落,父母先后病亡,她被奸人卖入青楼,却死活不肯接客,最后老鸨要龟奴折磨了她三天三夜,乐娘受刑不过,假意答允,待到龟奴将绑着她的绳子解开,她趁人不备,一头撞在墙壁之上,当即毙命。” 李锦说到这里,吴秀才吓得惊叫了一声。只听李锦接着说道:“乐娘虽然死了,不过她恨极了害死她的那些恶人,魂魄不肯归于地府,而是游荡于阴阳两界之间。她痛恨世道不公,为了报仇和成仙,这才走上了邪道。她来到西山之时,并无半分本事,只是一个狐魂野鬼,被其他恶鬼欺凌,好几次险些魂飞魄散。她忍气吞声,与众恶鬼周旋,学了恶鬼的邪术,再将恶鬼弄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连鬼都做不成。乐娘的邪术越来越厉害,性子也变得狠毒起来。当年她未成气候之时,对我和娘亲甚好,最后还是反目成仇。眼下西山之中无论是人是鬼,只怕都已无法制得住她。” 第二千四百零九章 吴秀才越听越是害怕,到得后来已是两股颤颤,几乎连腿都迈不动了。李锦见他吓成如此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扯住了他的左臂,拖拽着他向前走去。吴有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脚下步履踉跄。李锦边走边道:“乐娘的邪术虽然厉害,不过她毕竟是鬼,不能像人那般到处行走,只能在西山之中来去自由,却走不出西山之外。她一心想要修炼成仙,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西山,纵横天下,杀尽当年害死她的那些恶贼。是以先生只须离开西山,乐娘便奈何不了你了。” 李锦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以前乐娘也诱惑了许多男子,其中有些男子还是极为厉害的奇人异士。可是他们贪图乐娘的美色,沉醉于温柔乡中,被乐娘吸走了阳气和魂魄,不过数十日就会变得形销骨立,瘦得如同皮包骨一般,仍然不舍得离开乐娘,最后****,化为西山中的孤魂冤鬼,死后魂魄仍然受了乐娘的操控,游荡于阴阳交界之间,不能再入轮回。” 吴秀才听李锦说完之后,颤声说道:“吴某虽然初到西山,可是看到此山山势清奇,并非穷山恶水,为何会成了这些恶鬼的栖身之地?” 李锦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吴先生说得不错,西山山势挺拔,原本是一处风水极佳的所在。正因为如此,许多帝王将相,死后都安葬在西山。几千几百年下来,西山中的大小陵墓几有一两千座。这些陵墓的主人生前都是帝王和名臣大将,几乎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他们为自己建造陵墓之时,请了世间最厉害的术士来勘探风水宝地,设置陵墓中的机关消息。术士拿人钱财,为人消灾,在西山之中设了许多极为厉害的风水局。千百年下来,西山原有的风水已被破坏殆尽,变成了一处阴气极重的恐怖所在。仙人固然不来此地清修,就连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也避开了这里。那些冤魂厉鬼聚到了这里,乐得逍遥自在。” 吴秀才听李锦如此一说,这才悟然大悟。只是他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中悚然一惊,颤声说道:“李姑娘,你说乐娘是厉鬼,身负邪术。方才她用邪术制住了吴某,使吴某全身僵硬,不能活动。后来李姑娘前来救我,没费什么力气便解了乐娘的邪术,让吴某能够下床行走。难道姑娘也懂得这些邪术不成?” 吴秀才话音方落,李锦身子一抖,转头望向吴秀才。吴秀才见她脸色惨白,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心下一怔,暗想自己这句话难道说得重了不成?否则李锦为何会如此难过? 李锦看了吴秀才一眼,脚下不停,口中说道:“我和娘亲逃到了这里,身处鬼怪和野兽之中,若是不学一些本事,必定会被鬼怪、野兽害死。只是我的本领远远不及乐娘,否则早就将先生救走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自走出了两里多地。吴秀才心下惊恐,走起路来脚下蹒跚,到得后来双腿沉重,几乎抬不起来了。只是他害怕李乐娘追了上来,这才勉力向前奔走。又走了半里多地,眼前突然出现了岔路。吴秀才心下一怔,想起昨日和白威就是在这个地方折向了杏花村。只不过此时想想,当时的情形已然恍如隔世。 李锦扯着吴秀才沿着山路直行,并未折向右首通往杏花村的那条小路。吴秀才颤声说道:“李姑娘,你为何不逃回杏花村躲避?先前吴某听乐娘说了,她要找你和李夫人算账……” 李锦不等吴秀才说完,便即抢着说道:“我娘猜到乐娘要到杏花村来找我们的麻烦,待我去打探消息之后,她也要寻一个妥当之处躲避。乐娘的邪术虽然厉害,不过山中还有许多地方她不能胡来。我先将先生送出西山,再回来助我娘一臂之力。” 吴秀才见李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佩服,暗想李锦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心思已经如此缜密,着实令人佩服。自己贪恋乐娘的美色,被困在西山之中,若无这个小姑娘相救,必定也会变成孤魂野鬼,再也别想回到吴家庄了。念及此处,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下惭愧之极。 李锦带着吴秀才沿着山路急行,又走了约摸一里多地,只见前面出现了一片黑树林。李锦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吴秀才说道:“咱们已经到了峰顶,穿过前面这片黑树林,便是下山的道路。只要离开西山,乐娘便奈何不了先生。” 吴秀才听李锦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两人快步向前走去,片刻之后已到了黑树林边缘。吴秀才见山路延伸入黑树林中,眼前的黑树林如同一头蹲伏着的黑色巨兽,正自张开了黑漆漆的大嘴,等着自己走了进去。他心下一寒,不由停下了脚步。李锦转头看了吴秀才一眼,口中说道:“吴先生,李乐娘寻不到我和娘亲的晦气,必定会找先生出气。她一身邪术,若是追了上来,我必定拦不住她。到了那时,只怕先生会遭了她的毒手。咱们还是尽快穿过黑树林,逃出西山为好。” 吴秀才颤声说道:“李姑娘,吴某瞧着这片树林十分诡异,山路通往林中,如同进入一头怪兽的血盆大口之中。此处情形十分凶险,说不定有什么恶鬼野兽正躲在树林之中,等着咱们自己送上门去。” 李锦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里已是西山峰顶,那些鬼怪都躲在山腰的洞穴之中修炼,极少到山顶游荡,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吴秀才心下惊疑不定,只想转身逃走,可是李锦一再催促,他没有法子,只得跟随李锦走进了黑树林。林子外面虽然天光大亮,可是走入林中之后,天色顿时变得昏暗无比,如同夜幕降临了一般。吴秀才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紧紧跟在李锦身边,快步向前走去。约摸走了百十丈远,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石屋。吴秀才吓了一跳,急忙停下了脚步,颤身说道:“李姑娘,你不是说那些鬼怪都躲在山腰,不会到山顶游荡么?怎么这里、这里竟然有一座石屋?” 李锦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吴先生不必惊慌。这座石屋是熊伯伯的居处。他本领高强,乐娘见了他也要远远避开。咱们到了这里,乐娘绝对不敢追来。” 第二千四百一十章 吴秀才听李锦说完之后,心中兀自惊恐难安。只是李锦一再催促,他只好跟着李锦向前走去。两人到了石屋门前,李锦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吴秀才说道:“熊伯伯德高望众,威震西山,平日里对我和我娘十分关照。既然到了这里,我须得去和他打一个招呼,免得他以为我不将他放在眼中,非得生气不可。” 吴秀才只想着尽早逃离西山,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是李锦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自已不能阻拦,是以李锦说完之后,他只得点了点头。李锦快步走到石屋门前,在门上轻轻叩击了几下,口中说道:“熊伯伯在么?侄女路过此地,特意前来拜见伯伯。” 李锦话音方落,只听“吱呀”一声响,石屋的屋门已然被人推开。只见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向着李锦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丫头,你果然本领不小,竟然将人给伯伯带来了。” 吴秀才乍一见到那人,心下大惊。只见那人身高足有一丈五尺,面孔黝黑,眼如铜铃,耳如尖斗。说话之时咧开了大嘴,不经意间舌头自嘴中伸了出来,散发出腾腾热气,这副容貌着实让人惊骇。 待到这人说完之后,吴秀才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听此人说话,李锦竟然是故意将自己带到了这里。先前数次听说过这个“熊伯伯”的名头,似乎白威、李乐娘等人对他都十分忌惮。李锦一直说要带自己离开西山,眼下看来她说的并非真话。 念及此处,吴秀才心下惊骇,转身便向来路逃回。只是他刚刚跑出了三四丈,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影子倏然自空中落了下来,正当在他的面前。吴秀才吓了一跳,想要停下脚步,却已来不及了,竟然一头向那道影子撞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吴秀才惊叫了一声,不由避上了眼睛。便在此时,他只觉得后颈一紧,身子斗然变得轻了起来。却是有人抓住了他后颈衣领,将他的身子提了起来。吴秀才吓得紧了,双手乱抓乱舞,双脚到处乱蹬,口中“嗬嗬”怪叫。待到他睁开双眼,这才发觉自己双脚离地,身子悬在半空,离着自己两三丈处站着一人,身高不过五尺,面孔削瘦,正自瞪着一双怪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吴秀才见这人是一个矮小的老头,神情极为古怪,心下一寒。便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嘿嘿笑道:“小子,为何见到老子便逃?老子眼下又不会吃了你!” 吴秀才听出说话之人便是那个“熊伯伯”,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便在此时,他只觉得颈间又是一紧,却是姓熊的手上用力,将他的身子转了半圈,正与他面面相对。吴秀才见姓熊的右手抓住了自己后颈衣领,将自己提在空中,正自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心下大骇,颤声说道:“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为何要与我为难?” 姓熊的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我可没有与你为难,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俺老熊!” 姓熊的说完之后,顺手将吴秀才放到了地上。只不过他右手兀自搭在吴秀才肩头,压得吴秀才喘不过气来,压根无法逃走。只见姓熊的冲着那个身子矮小的老头笑道:“侯三儿,你的鼻子好灵。小丫头刚将这个小子带来,你就赶到了这里。看样子就算俺老熊想要吃独食,只怕也吃不到了。” 老头儿嘻嘻一笑,慢慢向姓熊的走了过来,口中说道:“熊老大,你就不要给兄弟脸上贴金了。乐娘的信你也看过了罢?有这等好事,我侯三岂能落后?这个小子细皮嫩肉,煮来吃味道一定不错。咱们好久没有吃过新鲜人肉了,今日须得好好吃上一顿。再要遇到这等美味的两脚羊,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老头儿话音方落,熊老大尚未说话,忽听得林中有人大声说道:“侯三哥,我可没得罪你,为何你老想吃了我?咱们四兄弟当年可是发过毒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是吃了我,自己也多活不了一日,岂不是太过可惜?” 那人说完之后,侯老三转头向右首望去,口中说道:“杨四弟,哥哥说的是两脚羊,可不是要吃你,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何况听说四弟上个月在山下得了几箱宝物,其中还有蛮人进贡给皇帝的灵药。四弟服下灵药之后,功力大进,别说我不敢打你的主意。就算咱们起了龌龊,我也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侯老三话音方落,从林子中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一身白袍,头戴白色方帽,约摸三十多岁年纪,神情甚是潇洒。吴秀才心下暗想,看样子这人就是那个杨四弟。先前似乎听李妈妈、李乐娘等人提到过此人,只是不晓得他是什么来路。 吴秀才思忖之际,白衣人已然走到了侯老三身前。他先是向着熊老大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小弟见过大哥。今日不请自来,熊大哥不会怪罪小弟罢?” 熊老大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说,好说。看样子老四也是看了乐娘的书信之后,赶来分一杯羹的罢?” 杨老四恭恭敬敬地说道:“不敢。这几年乐娘的本领突飞猛进,已然不将咱们放在眼中。可是今日她巴巴地写了一封信来,言辞极是谦卑。想来她自忖并无得手的把握,这才写信给咱们兄弟,盼着咱们兄弟不要从中作梗,坏了她的修行。小弟看了书信之后,以为乐娘这些年对熊大哥甚是不敬,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将她除了,这西山还是咱们四兄弟的道场,免得这个厉鬼在此地作祟。小弟知道大哥本领高强,小弟本领低微,原本不须小弟前来助拳。只是这些年乐娘练了一身邪术,手段极是狠辣。小弟生怕大哥中了她的毒计,这才巴巴地赶来相助。” 杨老四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吴秀才一眼,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接着说道:“这个小子细皮嫩肉,自然要由大哥享用。不过他身子高大,只怕大哥一顿吃不干净,若是晒成肉干,味道又差了许多。是以大哥若肯赏赐给小弟少许肉糜,让小弟带回去给家中几个小辈开开荤,小弟便感激不尽了。” 第二千四百一十一章 吴秀才听杨老四和熊老大说话,越听越是恐惧,最后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只听熊老大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四,咱们兄弟有些日子不见了,想不到你说起话来如此伶牙俐齿,与以前大不相同。你大哥我是一个粗人,不会像你这般掉书袋,有话不妨直说。这个小子是老子用七枚催心断肠丸换来的,为了炼制这七枚药丸,老子用了四十九支大灵芝,七十二颗曜河珍珠,还用了三箱珠宝,从瓦九爷手中换来了炼制药丸的青瓦三相炉。老四,你想分一杯羹,怎么也得拿出点东西罢?” 杨老四听熊老大说完之后,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大哥,你是咱们的头儿,兄弟们得了好处,都要将大份乖乖地送到你的手中。小弟若是没有记错,那四十九支大灵芝中,有十支是小弟送给大哥的。三箱珠宝,想来来自咱们兄弟劫了龙门节度使进献给皇帝的七车宝物之中。为了得到这些宝物,小弟可出了不少力气,被押车的官兵砍伤了胳膊,险些将性命丢在了西山脚下。于情于理,大哥炼制的七枚催心断肠丸都应该送给小弟一枚罢?” 杨老四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吴秀才。吴秀才见他一副贪婪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心下越发害怕。只听熊老大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四,若不是老子当年庇护,你早就成了那些乞丐的腹中之食,岂能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你欠老子的情分,除非拿你这条命来换,否则永远还不完。今日老子不妨对你明说,这独食老子吃定了!你若不服气,尽可以从老子手中抢了夺。” 熊老大说完之后,右手用力向下一按。吴秀才惊叫了一声,承受不住熊老大这一按之力,“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杨老四虽然一直笑嘻嘻地和熊老大说话,不过心中对他十分忌惮。眼看着吴秀才痛叫着跪在了地上,杨老四脸色大变,以为熊老大就要与他翻脸,不由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这才停了下来。侯老三也是脸色一沉,心下暗自戒备。 熊老大见自己尚未出手,便将杨老四吓得连连后退,原本跃跃欲试的侯老三也是神情大变,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好整以暇,心下颇为得意。他瞥了杨老四一眼,口中说道:“老四,咱们是多年的兄弟,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单凭你自己,绝对不敢和老子过不去,必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离间咱们兄弟的情义。老子的性子你应当清楚,若是老子愿意,将性命都可以给了你。若是老子不愿意,一根毫毛也不会让你拿去。老子不给,你不可以抢。” 熊老大一边说话,一边不时用右手将吴秀才的脑袋向下按去。片刻之后,吴秀才的额头就要碰到地面,身子酸痛之极。他心下后悔不迭,暗想我怎么如此糊涂,以为李锦要救自己离开,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却没有想到李锦身负邪术,怎么会是一个善良之人?如今大错已然铸成,看样子自己再难逃脱了。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熊老大接着说道:“陆老二哪里去了?听说你和老二最近过从甚密,常常聚在一起商议大事。今日你要分一杯羹,老二岂能坐视不理?” 杨老四此时脸上略略有一些尴尬,听熊老大说完之后,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大哥想得太多了。咱们四兄弟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发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弟又怎么敢背弃了盟约,与二哥走得太近?实不相瞒,大哥这些年一直忙着炼制丹药,想要羽化成仙,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小弟生怕耽误了大哥的大事,轻易不敢来打扰。咱们四兄弟之中,若论起呼风唤雨的本事,自然以大哥为首。不过以机智而言,却是三哥最为厉害。大哥炼制丹药,三哥为大哥到处搜寻珍奇药材,还为大哥出谋划策。比如当年咱们劫了皇杠,就是三哥出的主意。小弟愚笨,在三哥面前只能自惭形秽,是以平日里也不敢去找三哥说话。二哥没心没肺,与小弟臭味相投,互相走动得多了些,并非有事瞒着大哥。” 杨老四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小弟接到乐娘的书信之后,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去找二哥商议。不过他正要给乐娘写一封回信,要花费一些工夫,便让小弟先来拜见大哥。二哥忙完之后,自然也会来见过大哥。” 杨老四一边说话,一边偷眼观瞧熊老大的脸色。待他说完之后,只听熊老大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四,你还要骗我不成?老二会写什么狗屁回信?送信的那个丫头是李老太太的侍女,老二早就对她垂涎三尺,乐娘要这个丫头给老二送信,便是投其所好,要利用这个丫头收买老二。若是老子猜得不错,你去找老二之时,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必定在和送信的小丫头胡天胡帝罢?” 杨老四听熊老大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干咳了两声,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二哥是一个风流人物,英雄好色,却也不足为奇。小弟听说李老太太的侍女早就对二哥生了情意,倒也怪不得二哥。” 杨老四话音方落,熊老大“呸”了一声,口中说道:“那个小丫头老子也见过,最是狡猾不过的一个小鬼。别看她今日懵懵懂懂,好似不通世务,其实最精明不过。假以时日,以她的心机和手段,只怕比乐娘还要难对付。乐娘要除掉李家母女和老白,怕咱们从中作梗,这才给咱们写信,答应了种种好处,盼着咱们置身事外,不会坏了她的好事。她知道老二好色,早就对那个小丫头虎视眈眈,为了收买老二,便投其所好,派了那个小丫头送信。老二果然按捺不住,借机和小丫头胡天胡帝起来。哼,乐娘是何等人物,若是除掉了李家母女和老白,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咱们兄弟四人。到了那时,老四,你和老二只怕都难逃她的毒手。” 杨老四听熊老大说完之后,脸色大变,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大哥,小弟对你佩服得很,愿生生世世为大哥效力。乐娘不过偷学了几门邪术,如何能是大哥的对手?小弟今日前来只是为大哥报信,绝对没有分一杯羹的打算,还请大哥见谅。” 第二千四百一十二章 熊老大听杨老四说完之后,瞥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老四,你方才说老二聪明,其实咱们四兄弟之中,数你最能随机应变。眼下西山之中风波诡谲,你可不要利欲熏心昏了头,否则必定大祸临头。” 杨老四听熊老大如此一说,连连点头,口中赌咒发誓,声言绝对不会与熊老大为敌。侯老三此时也不似方才那般阴阳对气,不住随声附和。三人虚情假义,互相吹捧,说话不免有一些肉麻。 吴秀才被熊老大按在了地上,右脸颊紧贴地面,火辣辣的甚是难受。听到熊老大与侯老三、杨老四说话,他心中惊骇之极,不晓得这三人到底是何来路,究竟要将自己怎么样。便在此时,他无意中看到李锦站在圈外,双手笼在袖子之中,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两人目光一碰,李锦微微一怔,随即瞪了吴秀才一眼,嘴角微微向上挑起,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吴秀才见李锦如此模样,心下既悔又恨,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李锦说乐娘狡诈,可是这个一眼望去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要比乐娘更加可怕。自己稀里糊涂落入陷阱,想要逃出生天,势比登天还难。 吴秀才思忖之际,只听熊老大笑道:“既然两位兄弟决意助我一臂之力,今日咱们不妨歃血为盟,共成大事。实不相瞒,我炼制的仙丹即将大功告成,只缺人心做引子。今日锦儿将这个小子送了过来,正好用他的心来助老子炼丹。两位兄弟适逢其会,咱们先用他的血起誓,再挖他的心炼丹,至于他的骨肉嘛,老子留着没什么用处,是炒着吃还是炸了吃,就看两位兄弟的口味了。若是我炼成了仙丹,必定与两位兄弟分食。到时咱们兄弟一起白日飞升,做了逍遥自在的神仙,岂不是胜过在这里做妖怪?” 侯老三和杨老四听熊老大说完之后,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各自拱手道谢。杨老四笑道:“这几年西山的名头越来越大,左近的百姓全都逃得无影无踪,行脚客商宁肯绕上百十里路,也不愿从西山经过。咱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吃过新鲜人肉了,今日托大哥的洪福,能够吃了这个小子,着实难得啊!若是大哥不怪小弟贪心,能赏给小弟几块肉,带回去给家里几个小崽子尝尝,小弟必定不忘大哥的恩情。” 吴秀才听杨老四说到这里,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昏了过去。只听熊老大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不过是几块人肉罢了,这有何难?!”他说完之后,反手自腰间拔出了一柄短刀,作势便要向吴秀才脖颈刺下。吴秀才右脸颊挨着地面,看到熊老大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心下一寒,知道自己今日必定无幸,不由闭上了眼睛,只等熊老大一刀将自己刺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冯铁嘴说完之后,右手抓起醒木在桌上轻轻一拍。厉秋风只觉得心头一震,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吴秀才、李锦、熊老大、侯老三和杨老三?自己仍然好端端坐在酒馆之中。他偷眼向冯铁嘴望去,只见冯铁嘴神情傲然,右手将醒木放入怀中,而香炉中的三根线香已然燃尽,变成了三段寸许长的香灰灰柱。冯铁嘴轻轻一吹,三根灰柱立时散落,尽数坠在了香炉之中。 此时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如同刚从梦中醒了过来,神情都有一些茫然。只听一名食客拍着桌子大声叫道:“这算什么?咱们每人花了十五文钱听你说书,可是你压根没有将书讲完,这不是公然行骗吗?” 冯铁嘴笑嘻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酒馆中的众食客做了一个团圆揖,口中说道:“西山一窟鬼的故事岂能一日说完?若是各位还想听这段书,明日冯某还在这里坐馆,各位若是还来捧场,冯某自然感激不尽。今日已说得口干舌燥,若是再说下去,冯某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他说到这里,转头望向了掌柜,口中说道:“明日冯某再来说书,便不收钱了。今日到场的这些客官还要劳烦掌柜记得清清楚楚,明日不要收他们的茶钱了。” 掌柜听冯铁嘴如此一说,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拱手说道:“冯先生如此赏面子,咱们还有什么话说?先生约好明日来说书,万万不可变卦。” 众食客听得意犹未尽,正想大声鼓噪,不过听冯铁嘴如此一说,人人心下均想,冯铁嘴说得倒也不错,今日他说了两个时辰,已然露出了疲态,就算逼着他说下去,只怕这个家伙也不肯用心说书,反倒不美。何况他说了明日不须再出茶钱,能够白听两个时辰的书,倒也甚是合算。念及此处,众食客这才没有与冯铁嘴为难,各自喝酒吃饭,再也不去理他。 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位冯先生厉害罢?记得我第一次和小鱼妹妹一起听他说书,他说了一段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着实精彩,好像亲眼看到宋太祖和京娘一般。今日他又讲了这段西山一窟鬼的故事,我似乎就站在吴秀才、白威、李乐娘等人身边,看到他们说话做事,真是奇妙啊。唉,以前我在慕容山庄之时,听爹爹和哥哥讲述江湖人物的故事。他们两人虽然说得甚是精彩,可是与冯铁嘴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此时酒馆之中人声鼎沸,众食客有的大声说笑,有的高声划拳,冯铁嘴和郭掌柜在柜台前说话,压根没有留意厉秋风等人。是以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却也不像方才那般谨慎,笑着说道:“冯铁嘴在咱们东辽县城得享大名,绝非侥幸。他只用一块醒木,便能将故事说得精妙无比,这份本领,只怕天下无双。”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位冯先生确实厉害。不过他倚仗的可不只是手中那块醒木,还有更厉害的手段。此人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说书先生,我原本有许多事情想不通,不过此人现身,倒让我如梦初醒。或许从他身上,能知道咱们为何会在耶律倍陵墓的墓中迭遇怪事。” 第二千四百一十三章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是茫然不解,暗想冯铁嘴虽然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毕竟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又怎么会与耶律倍的陵墓有关?只是三人素知厉秋风之能,知道他若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轻易说话。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三人面面相觑,目光中尽是惊疑之意。 便在此时,只见冯铁嘴从掌柜手中接过了一坛酒,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又与掌柜说了几句话,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见此情形,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说道:“冯铁嘴来历可疑,厉某要去查看一番。”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知县衙门已被锦衣卫掌控,三位可先行回转王家庄。若是厉某猜得不错,许鹰扬必定不会住在知县衙门之中,也会迁至王家庄居住。虽然许鹰扬行事诡异,锦衣卫的名声也不大好,不过他们毕竟是为朝廷做事,要对付倭寇,须得倚仗锦衣卫之力。是以三位回到王家庄之后,须得小心与许鹰扬等人周旋,万万不可擅起争端,否则只能坏了大事。切记,切记。”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三人回答,便即起身向酒馆门口走去。此时酒馆内一片混乱,众食客正自喝得兴起,压根无人理会厉秋风悄悄走了出去。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虽然心下不解,却也不好多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厉秋风走出了酒馆。王小鱼心下老大没趣,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以前厉大侠也时常将你这般抛下么?” 慕容丹砚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做事谨慎,他不许咱们跟随,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还是先回王家庄,等他回来之后,自然会知道其中的原委。”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小鱼妹妹,你从大墓之中逃出之后,性子已然沉稳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争强好胜,莽撞行事。我知道你与许鹰扬不合。不过此人武功极高,为人又极是狡诈,那些锦衣卫个个都非庸手。正如厉大哥所说,要想对付倭寇,只能仰仗锦衣卫。是以咱们回到王家庄之后,小鱼妹妹千万小心谨慎,不可与许鹰扬等人起了龌龊。” 王小鱼将嘴一撇,笑嘻嘻地说道:“方才厉大侠离开之前说的那番话,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慕容姐姐尽可以放心,我不和姓许的争吵便是。只是我一看到这个家伙便会心烦,回去之后我便躲在屋子里,免得看到姓许的,惹得自己生气。”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知道她心中并不服气,是以笑着说道:“许鹰扬虽然讨厌,不过还不算坏。以前锦衣卫有一个副指挥使,名叫云飞扬,是许鹰扬的顶头上司。云飞扬才是一个大坏蛋,不只武功奇高,人又狡诈,官架子十足。那时我刚刚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上胡乱闯荡,结果遇到了这个坏蛋,险些被他杀死。”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眼睛一亮,口中说道:“还有比姓许的更坏的锦衣卫么?慕容姐姐,那个云飞扬后来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双眉一挑,看了王小鱼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坏蛋想杀厉大哥,结果反倒死在厉大哥的刀下。” 王小鱼心下大喜,催着慕容丹砚细说此事。慕容丹砚笑道:“咱们还是尽快回转王家庄。至于厉大哥与云飞扬一战,我在路上说给你听罢。” 三人走出酒馆之后,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却已不见了厉秋风和冯铁嘴的影子。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有一些忐忑不安,不过她知道厉秋风武功高强,人又谨慎,冯铁嘴不过是一个说书先生,就算有什么阴毒手段,却也不是厉秋风的敌手。念及此处,她总算放下心来,和戚九、王小鱼一起向城北走去。 厉秋风知道冯铁嘴手段诡异,走出酒馆之时十分小心。只见冯铁嘴右手拎着酒坛,摇摇晃晃折向酒馆对面一条小巷,直向城西走去。厉秋风不敢离他太近,隔着六七丈远,慢悠悠地穿过巷子,又走到了一条大街上。路上许多百姓看到冯铁嘴,纷纷与他招呼。冯铁嘴甚是随和,每次有人与他说话,他都要停下来说上几句。是以走了一柱香工夫,方才走到东辽县城西门。 厉秋风离着冯铁嘴七八丈远,眼看着冯铁嘴穿过了城门,直向城外走去,便也跟了上去。东辽县城西门外是一片荒野,并无官道,人迹罕至。厉秋风走出城门之后,见冯铁嘴沿着一条小路直向北行,便也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他心下暗想,冯铁嘴若是要向北行,应当从东辽县城北门出城才是,为何要从西门出城,再折向北方?难道此人察觉我跟在身后,故意兜了一个圈子,想要寻机将我甩开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一里多地,眼前出现了一片柳树林。此时冯铁嘴右首是城墙,左首是柳树林。只见他向柳树林看了几眼,便即折向左首,径直钻入树林中去了。厉秋风猜测他多半是到林中解手,正是将此人擒住的大好机会,便也跟在冯铁嘴身后走进了树林。只是他刚刚踏进树林,蓦然间眼前一道寒光一闪,一柄短刀直向他咽喉刺了过来。 这一刀来势好快,饶是厉秋风早有提防,却也是心下一凛。只是敌人出手虽快,厉秋风反击更快。那柄短刀离着他的咽喉尚有数寸,厉秋风已然反手拔刀,长刀如雪,直向敌人卷了过去,瞬间便砍到了那人的脖颈之处。 偷袭厉秋风的那人原本以为这一刀必定能够得手,可是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柄长刀瞬间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阴森森的刀锋与他脖颈处的肌肤触碰,只须厉秋风将长刀轻轻向前一送,便能要了他的性命。那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短刀离着厉秋风的咽喉虽然只有三寸,便即凝立不动。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以你的武功,若是堂堂正正与我打上一架,绝对不至于一招便即受制。可是你偏偏想要偷袭于我,还以为一定能将我袭杀,出手之际不留余地,全无章法可言。眼下你已折在我的手中,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正是冯铁嘴。他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颤声说道:“我、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你为何要与我为难?” 第二千四百一十四章 厉秋风嘿嘿一笑,左手化掌为拳,倏然探出,正戳在冯铁嘴右肋之下。冯铁嘴只觉得肋下一痛,身子酸麻难忍心,痛哼了一身,右手再也拿捏不住短刀,只听“啪”一声响,短刀掉到了地上。冯铁嘴的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厉秋风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冯铁嘴身前,长刀刀尖抵在冯铁嘴的咽喉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意欺瞒,你的脑袋便要保不住了。” 冯铁嘴颤声说道:“是,是……” 厉秋风看了冯铁嘴一眼,右手手腕翻转,用刀身在冯铁嘴左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说道:“你怎么知道老翁山下有一座大墓?” 冯铁嘴吓了一跳,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好似看到了鬼一般,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厉秋风双眉一挑,手腕一翻,长刀翻转,刀锋在冯铁嘴咽喉处轻轻划了一下。冯铁嘴只觉得脖颈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知道厉秋风这一刀已然划破了他的肌肤,吓得他身子一抖,颤声说道:“我、我是从先祖留下的一部册子之中,知道辽东有一座大墓……” 厉秋风不等他说完,便即沉声说道:“你的那位先祖,是叫冯渭罢?” 冯铁嘴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他突然想起厉秋风方才说过,他问自己一句,自己须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是以急忙说道:“是是,我家那位先祖确实叫做冯渭。”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将此事详细说给我听。若是说错了一句,或是有意欺瞒,我要你生不如死,比做了鬼还惨。” 冯铁嘴此时已然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违拗?只得颤声说道:“是是,我说实话便是。” 原来冯铁嘴是江西南安府人氏,家道小康。他出生之后不久,父母先后病亡,由祖父抚养长大。冯家的先祖在宋朝做过几任大官,后来传到一位名叫冯渭的先祖之时,家中生了大变故,不晓得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奸臣童贯,冯渭就此失踪,不知道是生是死。冯家众人以为冯渭已经被童贯害死,害怕这个大奸臣要斩草除根,全家逃出了东京汴梁,一直逃到江西躲避。冯家诸人知道童贯势大,不敢回到原籍瑞州居住,而是搬迁到了南安府。饶是如此,冯家上下兀自担心童贯派人追杀。好在不久金兵南下,童贯失势,被朝廷下旨处死,冯家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金兵灭了大宋,掳走了徽、钦二宗,康王赵构南渡,在临安登基做了皇帝,与金人南北对峙。冯家害怕大宋朝廷追究,从此隐性埋名,不敢泄露身份。后来鞑子灭了金国和宋国,占据中原,一直到太祖皇帝赶走了鞑子兵,冯家族人也不敢出仕做官。族人大多以耕地为生,几乎无人读书。而且冯家先祖的来历只有每一代族长知道,寻常族人压根不晓得冯渭的名字。 冯铁嘴自幼被祖父抚养长大,其时天下安宁,祖父便想着让冯铁嘴读书求学,将来考一个功名,也算是光宗耀祖。冯铁嘴天资聪明,又肯下苦功,竟然考中了秀才。祖父大喜过望,族人也甚是兴奋,都以为冯铁嘴必定能够中举做官。那一年中秋节的晚上,他陪着祖父喝酒赏月。酒酣之余,祖父给他讲述了冯家先祖的故事。冯铁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官宦子弟,心下又惊又喜。不过他转念一想,冯家族人压根没有几个识字之人,又怎么会是官宦人家?多半是祖父喝醉了酒,得意忘形之下胡说八道。祖父见冯铁嘴不信,便从屋内抱出了一个木箱,向冯铁嘴讲述了木箱的来历。原来这个箱子里装着先祖冯渭留下的书卷,只不过他获罪于大奸臣童贯,族人害怕受了牵连,要将冯渭留下的东西全都烧掉。只有一位冯家子弟不忍心将冯渭视若珍宝的书卷烧毁,偷偷将这箱书藏了起来。冯家族人连夜逃出了汴梁城,亡命逃到了江西,藏匿于南安府,惶惶不可终日,哪有心思去翻看冯渭留下的书卷?是以这个木箱一直留传至今,并没有被冯家子弟打开过。 祖父和冯渭说完之后,酒劲发作,摇摇晃晃地回到屋中呼呼大睡去了。冯铁嘴虽然也有了几分醉意,不过他对冯渭留下的书卷大感好奇,便将木箱打开,翻检起箱子中的书卷。只是不翻看则已,待到他翻看了几部书卷之后,心下大惊。原来这些书大半都是世间早已绝迹的记述五行奇术的秘笈,还有几部手抄册子,乃是冯渭亲笔所书,记述了童贯和赵良嗣密谋与金人合兵攻辽之事,其中便有许多有关耶律倍陵墓的记载。至于冯渭为何要将这些事情记了下来,冯铁嘴猜想是自己的这位先祖喜好五行奇术,苦心钻研之下,竟然起了修炼成仙的念头。他将许多道术和自己的所见所闻记于书中,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静心修道,羽化成仙。后来冯渭奉了童贯之命,与赵良嗣同往辽东,只好将自己收藏和撰写的书卷笔记留在家中,打算找到耶律倍的陵墓之后,取出墓中所藏的武侯阵图回朝复命,再寻一处稳妥之地学道修仙。只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转中原,想来已在辽东遇难。 冯铁嘴如痴如狂,直看了五天五夜,才将冯渭留下的笔记看完,至于他留下的那些五行奇术秘笈,冯铁嘴压根无暇翻看。他暗想自己先祖之中竟然出了冯渭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厉害人物,有了冯渭留下来的这些笔记和秘笈,何须去参加科举和做官?正所谓“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自己若是能够依照冯渭留下的这些书卷和笔记修炼成仙,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还去做什么鸟官? 冯渭打定了主意,从此每日里苦心钻研冯渭留下的笔记和秘笈。他的祖父和冯家族人压根不晓得此事,还以为他在苦读四书五经,心下十分欢喜。冯渭用了三年工夫,将书卷和笔记翻得滚瓜烂熟,除了学会了许多五行奇术之外,还从秘笈中习得了一身武功。冯铁嘴自信凭着自己的武艺和五行奇术功夫,足以闯荡江湖,便即告别了祖父和族人,借口赴京赶考,离开江西南安府,一路北行,想去寻找耶律倍的陵墓,将武侯阵图取出来,完成先祖冯渭的心愿。 第二千四百一十五章 冯铁嘴虽然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不过对于出仕做官并不热心,只是祖父和族人一心要他求取功名,这才不得不静下心来读书写字。其实冯家长辈和族人并不知道,冯铁嘴每日除了诵读四书五经之外,还读了许多闲书。这些闲书不只有野史游记,更有许多杂文小说。不知不觉之间,许多桥段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中。此番离家之后,冯铁嘴一路北上,看到许多酒馆茶肆之中都有说书先生坐馆说书,他听了几段书之后,心下大感兴趣,竟然也学着说起书来。冯铁嘴天资聪明,又看过许多野史传说,说起书来并不墨守成规,加入了许多自己编造的故事,与说书先生所讲的那些桥段全然不同。听书的百姓大感新奇,赏给他的银钱越来越多,冯铁嘴的名字也是越传越广。他原本叫做冯韬,因为书说得好,是以百姓给他起了一个“铁嘴冯”的绰号,时日久了,他便被人叫做“冯铁嘴”,至于冯韬二字,连他自己几乎都忘记了。 冯铁嘴原本打算离开江西之后,径直赶赴辽东,除了要找到先祖冯渭的遗骸,带回江西老家安葬之外,还要潜入耶律倍的陵墓,取出武侯阵图,学会驱使鬼神的手段,再将阵图在冯渭墓前焚烧,算是完成了先祖的愿望。只是冯铁嘴离开江西之后,每晚都要翻看冯渭留下的笔记,越看越是心惊,暗想以先祖冯渭的本领,兀自不能全身而退,自己虽然苦练了三年五行奇术和武艺,可是要与冯渭相比,只怕还是差得远了。如此一来,就算自己找到了耶律倍的陵墓,却也无法潜入墓中。再三思虑之下,冯铁嘴改了主意。他先是混入洛阳一伙盗伙之中,随着这些盗伙盗了十几座大墓,从这些盗墓贼身上学会了许多盗墓的手段。只是他越是学习盗墓之术,就越觉得自己盗墓的本领太差,越发不敢前往辽东搜寻耶律倍的陵墓。 后来这伙盗伙受到官府的围捕,狼狈逃到河北延津,最终尽数被捕快格毙。冯铁嘴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轻功了得,逃脱了捕快的围攻,潜入京城。经过这一年多的奔波,他知道自己的五行奇门之术虽然颇有造诣,仍然不足以打开耶律倍的陵墓,武艺也有许多不足,称不上武林高手。若是凭着眼下的技艺,想要潜入耶律倍的陵墓盗取武侯阵图,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他留在京城,白天在酒馆茶肆说书,赚取银钱糊口,晚上研习冯渭留下的书卷和笔记,修习五行奇术和武功。打算艺成之后,再前往辽东寻找耶律倍的陵墓。 冯铁嘴在京城住了三年,仗着自己说书的本事名声大噪,竟然积攒下了千两白银。他自信自己练成的五行奇术和武艺已在先祖冯渭之上,这才离开京城,悄悄到了辽东,又花费了半年的工夫,断定耶律倍的陵墓就藏在东辽县左近。 冯铁嘴在东辽县城里城外搜寻了三四个月,终于找到了老翁山。只是他初次夜探老翁山,便遭遇到许多武林高手的袭击。冯铁嘴武艺虽然不弱,架不住敌人太多,而且出手诡异,结果吃了大亏,险些丧命,最后仗着一身邪术,这才侥幸逃得性命。 经此一役,冯铁嘴不敢轻易靠近老翁山,只在老翁山左近逡巡。后来他无意中发觉摩天岭东侧石鼓峰上有一处洞穴,竟然直通耶律倍陵墓的墓道。冯铁嘴欣喜若狂,只道是先祖冯渭在天之灵有意指引,潜入墓道之后,便要动手打开陵墓的石门。 可是冯铁嘴用尽了种种手段,仍然无法将石门打开,后来墓道之中出现了许多诡异之事,吓得冯铁嘴魂飞魄散,拼命逃出了墓道。他熟读冯渭留下的笔记,知道耶律倍精通五行奇术,又从武侯阵图之中学会了驱使鬼神的手段。耶律倍虽然被李从珂派人杀死,不过他留下的那些奇书尽数被耶律阮所得。耶律阮为耶律倍建造陵墓之时,必定会在陵墓中遍设机关消息。自己在墓道之中迭遇怪事,险些丧命,想来就是耶律倍留下的奇书中记载的杀人手段。 冯铁嘴逃出生天之后,不敢再擅自闯入耶律倍的陵墓。只是要他就此死心,却也是万万不能。他以说书来遮掩自己的身份,暗地里谋划打开耶律倍陵墓的方法。这两三年间,他无数次潜入墓道,却仍然无法打开墓门。只不过他冒着丧命的风险进入墓道,并非一无所获。他发现墓道之中有一种极为古怪、无形无质的怪气,一旦在墓道之中耽搁上一两个时辰,吸入这种怪气,便会陷入幻境。心中想到什么,便会在幻境之中遇到什么。冯铁嘴研习冯渭留下的奇书和笔记,其中不只记载着匪夷所思的五行奇术和武功,还有许多药石之术。冯铁嘴在墓道之中仔细搜寻,最后发现墓道的石壁上生有一种黑色苔藓。这种苔藓遇热便会散发出怪气,人若吸入怪气,便会变得疯狂怪异,丧失神智。 冯铁嘴将苔藓带出墓道,将其晒干之后磨成粉末,与香料混合之后制成线香。将线香点燃之后,人若吸入香气,便会像睡着了一般。冯铁嘴没想到苔藓如此厉害,心下又惊又喜。他一直以为隐藏在老翁山左近的那些武林高手妨碍自己潜入耶律倍的陵墓,打算用这种迷魂线香来对付他们。只是他并无把握,便借着在茶馆酒肆说书之机,试着点燃线香迷惑食客,再用五行奇术将食客诱入幻境。冯铁嘴心下盘算,若是能用线香和五行奇术相辅相成,将那些武林高手迷得丧失心智,便可放心大胆地寻找耶律倍陵墓的正门所在,再想法子打开耶律倍的陵墓。只是他并没有把握一举迷倒那些武林高手,这才在酒馆茶肆之中将线香和五行奇术用在食客身上,打算再无破绽之时,便要去对付那些武林高手。 冯铁嘴时常进入墓道,有时在墓道之中实在无聊,加之心中郁闷,便在墓道石壁之上乱写乱画,不经意间,他在石壁上刻画了许多书中的故事,其中便有狐狸戏王臣中的桥段。此外他还将先祖冯渭的事迹刻在了墙壁之上,想着为自己的先祖正名。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逃入墓道之时,手中只有火折子,亮光昏暗,是以只看到石壁上的骷髅头,却并未留意墙上还刻着许多字画。 第二千四百一十六章 厉秋风听冯铁嘴讲述往事,仔细回想在墓道之中的情形,心下恍然大悟,暗想自己与慕容丹东砚、戚九和王小鱼在墓道之中迭遇怪事,只将阴兵和柳生宗岩等人视为大敌,却未发觉无意之中吸入了苔藓散发出来的怪气,神智已然不大清楚。后来在石壁之上摸索之时,看到了冯铁嘴刻在上面的文字和图画,不经意间,已将冯渭的事迹和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说深印在脑中。后来四人吸入怪气过多,终于陷入了幻境。在幻境之中闯入了耶律倍的陵墓,又遇到了种种怪事。其实他们只是昏睡在墓道之中,后来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幻境中的幻像罢了。 冯铁嘴藏匿在东辽县城,数年之间无数次潜入墓道,却一直无法将墓道尽头的石门打开。他虽然已经能够用线香和五行奇术一次迷惑三四十人,不过他知道在老翁山左近出没的武林高手不下百人,要想将这些人尽数迷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仍然借着在东辽县城内的酒馆茶肆说书之机,研习以迷魂线香和五行奇术迷惑人的法子。今日他在讲述西山一窟鬼的故事之时,先用线香让酒馆内的众食客失了神智,说书之时,又用眼神、手势、话语将众人一步一步引入了幻境。只是冯铁嘴万万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不受他的迷惑,随他一起走出了酒馆。冯铁嘴何等聪明,走出酒馆之后,便即察觉身后有人追踪。他原本居住在城东,此时故意西行,便是想将追踪他之人远远引开,免得这人知道他住在何处,再招集同伙将他困在家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东辽县城西门,冯铁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只有厉秋风一人跟随,立时起了杀心,在柳树林中猝下杀手。只是他没有料到厉秋风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出手更是狠毒无比,他连一招都没使完,便已被厉秋风制住。 厉秋风听冯铁嘴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这个一身酸臭的腐儒,听信邪说,竟然也想着得道成仙,当真可笑之极。你的先祖冯渭虽然荒唐,不过忠心大宋,尚还算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上天无眼,让他的子孙竟然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为了所谓的修仙,用邪术慑人心神。你在东辽县城中的茶馆酒肆说书,却用迷魂线香迷倒了听书的百姓。虽然并非用刀剑伤人,可是时日久了,这些百姓的神智必定受损,可以说是后患无穷。今日我若是不杀了你这妖人,不晓得日后你还会造出什么孽来。” 厉秋风说到这里,手腕一翻,长刀寒光一闪,刀尖又已抵在冯铁嘴的咽喉之上。冯铁嘴大惊失色,颤声说道:“你、你答允过我,只要我说实话,便不会伤了我的性命……”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说道:“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妖怪。我与你这妖怪说话,何必信守诺言?我的刀很快,你中刀之后,立时便会死去,比那些受了你的妖术所害丧失神智的百姓,下场要好了许多。” 厉秋风说完之后,正要将长刀向前刺去,只听冯铁嘴颤声说道:“我、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待我说出来之后,你再杀我也不迟。” 厉秋风瞥了冯铁嘴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好,你将秘密说了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冯铁嘴颤声说道:“这次你要说话算数,否则我宁死也不肯将秘密说了出来。” 厉秋风双眉一挑,手中长刀向左一划,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刀已自刺入冯铁嘴左肩,刀锋刺入他肉中两寸,离着他肩膀内的大筋已然不远。冯铁嘴疼得一声惨叫,身子弓得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大虾一般。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说与不说在你,杀不杀你在我。你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我即便杀你,也会给你一个痛快。你若是隐匿不说,我便将你一刀一刀碎剐了,教你惨叫三天三夜再死。而且我还会赶往江西福安府,将你满门老小杀得一个不留。嘿嘿。” 冯铁嘴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惊骇之极,不晓得此人为何如此歹毒。他在河南随着盗伙盗墓之时,见过许多心狠手辣之辈,可是这些人与厉秋风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冯铁嘴越想越是害怕,只得颤声说道:“藏在老翁山左近那些人,都不是汉人。他们在老翁山东侧建了一处庄子,里面有许多金银珠宝。你若肯放了我,我一定想法子将你带入庄子,取了金银珠宝……” 厉秋风不等冯铁嘴说完,长刀向前一送,又刺入他肉中半寸。疼得冯铁嘴长声惨叫,身子在地上不住磨蹭。他先前右肋受了厉秋风重击,血脉被封闭,身子无法活动。此时左肩被长刀刺入,剧痛之下,身子竟然扭曲了起来。只听厉秋风冷笑着说道:“你这妖人,死到临头还想作恶。你明知道那些人武功了得,庄子之中更是暗藏杀机,却想着用金银珠宝将我诱进庄子,利用那些人将我杀死。哼,你自以为得计,其实太过愚蠢,以为用借刀杀人之计便能害了我的性命。今日我不杀你,天理难容!” 厉秋风说完之后,正要拔刀刺入冯铁嘴咽喉,没想到冯铁嘴此时身子已然能够活动,左手向前一举,露出了手中握着的那块醒木。原来他偷袭厉秋风之时,便已将醒木握在了手中。待到被厉秋风一拳击倒,右手握着的短刀虽然脱手,可是左手兀自紧紧握住了醒木。待到他身子能够活动,立时便将醒木举了起来。厉秋风一怔,暗想这个家伙是不是失心疯了?死到临头,将一块醒木举起来能有什么用? 只是厉秋风长刀尚未从冯铁嘴肩头拔出,只听“嗤嗤”两声轻响,两道银光自醒木之中激射而出,直向厉秋风面门打到。厉秋风心下一凛,这才知道冯铁嘴手中这块醒木不只是他说书时的道具,更是一件杀人暗器。醒木中暗藏银针,以机括发射,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许,厉秋风虽然惊觉冯铁嘴要用银针攻向自己,可是离得实在太近,想要避开银针,势比登天还难。 第二千四百一十七章 冯铁嘴不止心思缜密,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只是他于电光石火之间被厉秋风制作,惊恐之下丑态百出。厉秋风以毒辣手段逼问于他,虽然使他狼狈不堪,却也激起了他的怒气。待到他的身子能够活动之后,便已下了决心,要与厉秋风拼一个你死我活。是以他假称自己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出,其实是想扰乱厉秋风的心神,伺机以自己制造的独门暗器杀死厉秋风。厉秋风果然中计,没有立时将冯铁嘴杀死。冯铁嘴看准时机,扳动醒木上的机括,两枚涂了剧毒的银针激射而出,直向厉秋风面门打了过去。 冯铁嘴眼看着自己巧计得售,心下得意,暗想老子这两枚银针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这个小贼绝对躲不开银针,势必要死在自己手中。只可惜让他死得太痛快了,否则必定要将他折辱一番,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右手用力翻转,长刀倏然从冯铁嘴的肩膀中掠了出来。冯铁嘴肩膀被长刀划开了一个两寸多长的口子,痛彻心肺。冯铁嘴虽然受伤极重,不过他心中暗想,就算你这个小贼擅用快刀,可是老子的银针已然射出,就算你本领再大,也绝对无法用长刀将银针磕飞。 只是厉秋风虽然拔出了长刀,却压根没有挥刀磕打银针,只是将长刀收在了小腹之前。此时两枚银针离着厉秋风的咽喉已不过数寸,冯铁嘴心下得意,心想小贼困兽犹斗,却只能将长刀横在身前,压根无法用刀挡住银针。念及此处,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眼看着两枚银针就要射入厉秋风的咽喉,只是厉秋风的长刀甫一横在小腹之前,两枚银针去势忽停,好似被一股无形大力扯住,竟然悬在了空中。针身不住颤抖,发出极细微的“嗡嗡”之声。 冯铁嘴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刹那之间,只听“嗤嗤”两声轻响,两枚银针猛然向后飞去,发出“叮叮”两声脆响,竟然贴在了厉秋风手中长刀的刀身上。 冯铁嘴欠起了身子,如同看到了恶鬼一般,面孔扭曲,嘴角抽搐,牙齿上下相击,发出“格格”的声音。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右手长刀斜斜指向冯铁嘴的面门,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知道我手中这柄刀的来历,便不会用银针暗算我了。” 冯铁嘴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宝刀?”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柄刀并非宝刀。不过它有一个名字,叫做绣春刀。” 冯铁嘴听到“绣春刀”三个字,身子猛烈地颤抖了几下,颤声说道:“你是、你是锦衣卫?” 厉秋风左手自怀中摸出了腰牌,举在冯铁嘴面前,口中说道:“我乃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奉命到东辽县办案。若有阻挠妨碍者,杀无赦。绣春刀虽然不是什么宝刀利刃,不过它是由宫中兵器局打造而成,刀中含有磁石,专门用来破解银针一类的细小暗器。你打造的独门暗器果然厉害,若是寻常银针,只须绣春刀一出,立时便能将银针吸附于刀身之上。可是你射出的两枚银针竟然在空中悬停了片刻,这才被绣春刀吸走,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暗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遇上了我,便是遇到了克制你的对头。” 厉秋风说到这里,将腰牌收回怀中,冷笑着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我原本想一刀将你斩杀,给你一个痛快,你竟敢用暗器偷袭于我。我要你死得凄惨无比,方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手腕一抖,长刀如毒蛇一般探出,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冯铁嘴右手拇指已然被长刀齐根削落。冯铁嘴大声惨叫,左手握住右手,身子在地上不住翻滚。他肩膀已被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刺伤,此时用力在地上滚动,肩膀上的伤口不住喷出了鲜血。 厉秋风冷冷地看着冯铁嘴,口中说道:“我每日斩掉你一根手指,十日之后将你十根手指尽数斩落,然后每日斩掉你一根脚趾,待到将你的手指脚趾全都斩落之后,每日拔掉你一颗牙齿。我会将你带回京城,关入诏狱,将锦衣卫的刑具一一用在你的身上。我还要将你的家人全都抓到京城,押入诏狱,让他们看着你受刑。待到你半死不活之时,再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家人一个个被拷打折磨。嘿嘿,你们一家老小在诏狱团聚,三年之后我再将你和你的家人千刀万剐,让你们在阴间团聚。” 冯铁嘴知道锦衣卫手段毒辣,听说过诏狱有多么可怕。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已吓得魂飞魄散,勉强跪了起来,将脑袋抵在了地上,颤声说道:“小人得罪了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小人、小人并无大恶,还请大人手下留、留情,饶了小人这一次。小人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人不杀之恩。”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并无大恶?你这狗贼为了一已私利,以邪术惑人心智,若是不将你除去,必定贻害无穷。” 冯铁嘴颤声说道:“小人虽然学了一些邪术,不过并不敢祸害百姓。小人炼制迷魂香,是打算对付藏在老翁山左近的那些武林高手。小人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据小人猜测,他们都不是好人,十有八九是要祸害东辽县的百姓。小人只想着用迷魂香将他们迷倒,再将他们杀死。至于在酒馆茶肆借说书之机用迷魂香迷惑百姓,那是小人想试试迷魂香是否好用,对百姓并无多大伤害。” 冯铁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人句句是实,绝对不敢欺瞒大人。迷魂香能惑人心神不假,不过并不会伤损人身。否则小人离着迷魂香最近,只怕早已毙命。求大人明鉴。” 冯渭说到这里,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此时他右手拇指已然被厉秋风削断,肩头又受了重伤,磕了三个响头之时,牵动了两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喷了出来。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他已被自己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捣鬼,这才冷笑着说道:“带我去你的藏身之处,将冯渭留下的书籍和笔记全都交给我。” 第二千四百一十八章 冯铁嘴此时再也不敢倔强,颤声说道:“是,是,小人遵命便是。” 他说完之后,颤抖着身子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他被厉秋风削去了右手拇指,左肩又被刺了一刀,受伤颇重,双臂剧痛,几乎没有丝毫力气。是以他刚刚将双手撑到地上,只觉得痛入骨髓,口中呻吟了一声,身子又向地上倒了下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冯铁嘴并非故意做作,眼看他就要倒在地上,厉秋风右脚倏然伸出,正托在冯铁嘴后背,随即轻轻一挑。冯铁嘴只觉得后背一股大力涌到,竟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厉秋风见冯铁嘴的身子晃了几下,勉强站稳了身形,便不再理他,将长刀收在面前,看着吸附在刀身上的两枚银针,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着,将火焰靠近了两枚银针。片刻之后,银针被火焰熏烤成了黑色,厉秋风这才将长刀在地上磨蹭了几下,将两枚银针埋入土中。 冯铁嘴知道厉秋风用火焰炙烤银针和刀身,已将针上和刀上的剧毒化解,他知道厉秋风是江湖大行家,再也不敢捣鬼,站在旁边畏畏缩缩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收刀入鞘,转头看了冯铁嘴一眼,口中说道:“将你身上的兵刃和暗器全都取出来。若你胆敢留下一件,我便碎剐了你!“ 冯铁嘴身子一抖,急忙伸手入怀,先掏出一包散碎银子,又取出两本册子,最后犹豫着摸出一只女人穿的粉色绣鞋,颤声说道:“大人,小人身上只有这些东西了。短刀和醒木已经掉落在地上,没有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取回。“ 厉秋风冷冷地说道:“你找来枯枝落叶,点起一堆火,将这两本册子和醒木扔进去烧掉!至于银子和鞋子,你尽可以收着便是。不过若是你敢捣鬼,我便将你活活烤死。” 冯铁嘴吓了一跳,口中连声答应,强忍着右手和左肩剧痛,到左近寻找枯枝和落叶。柳树林中枯枝败叶不少,是以冯铁嘴没费多少力气,便找来一大堆枯枝落叶,又用火折子将枯枝落叶点燃。待到火焰升腾起来之后,冯铁嘴先将醒木扔进枯枝之中,随后将两本册子捧在手里,陪着笑脸对厉秋风说道:“大人,这两本册子并非先祖冯渭所留,是小人听人说书,抄写下来的传奇故事。大人能否让小人将这两本册子留下?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仔细查看。” 厉秋风瞥了冯铁嘴一眼,口中说道:“你将册子打开,我看看写了一些什么。” 冯铁嘴知道厉秋风不动手翻开册子,是担心书页上有毒,心中直将厉秋风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不过他心下虽然恼怒,脸上仍然是一副谦卑的神情,急忙将一本册子翻开,举在了厉秋风面前。厉秋风右手握紧了刀柄,定睛向书页上望去,只见书页上尽是蝇头小楷,起首处写着“怕出丑如同瓮中之鳖不怕他走了权耐几日到我家中何愁不从于是反将好话奉承并不去犯他玉姐终日啼哭自不必说却说公子一到北京将行李上店自己带两个家人就往王银匠家探问玉堂春消”。 厉秋风看到这里,暗想这段文字甚是粗陋,确是说书先生的口吻。念及此处,他沉声说道:“翻到十几页后给我看。” 冯铁嘴急忙将册子又向后翻了十几页,这才将册子举在厉秋风面前。厉秋风仔细看去,只见书页上写着“阴似箭不觉三年服满春儿备了三牲祭礼香烛纸钱到曹氏坟前拜奠又将钱三串把与可成做起灵功德可灵欢喜功德完满可成到春儿处作谢春儿留款饮酒中间可成问从良之事春儿道此事我非不愿只怕你还想娶大娘可成道我如今是什么日子还说这话春儿道你当下虽如此说怕日后挣得好时又要寻” 厉秋风看完了这一页,心下再无怀疑,双眉一挑,口中说道:“看样子这两本册子确是你撰写的故事。” 冯铁嘴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只听厉秋风冷笑着说道:“将这两本册子扔到火堆里,和醒木一起烧掉。” 冯铁嘴没料到厉秋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下大惊,颤声说道:“大人,您、您不是说这两本册子……” 冯铁嘴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道:“烧掉!” 冯铁嘴心下一寒,再也不敢说话,只得走近火堆,颤抖着双手,将两本册子扔进了火堆。只听“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两本册子已被火焰吞没。冯铁嘴站在火堆旁边,怔怔地看着两本册子被火焰吞噬,心下暗暗叫苦。 待到枯枝落叶烧得干干净净之后,厉秋风又仔细查看了一番,见醒木和两本册子都已烧成了灰烬,这才转头对冯铁嘴说道:“走罢。” 冯铁嘴被厉秋风挟持,不敢有丝毫反抗,老老实实地带着厉秋风回到城中,一直到了他寄居之处,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放在厉秋风面前。厉秋风右手拔出长刀,架在冯铁嘴后脖颈上,冷冷地说道:“将箱子打开。” 冯铁嘴原本也是一个心生九窍之辈,心思缜密,下手狠毒,否则也不能在一群凶狠的盗墓贼中得以自保,最后遭遇数百名捕快围攻,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只是他遇到厉秋风之后,却是处处受制,枉有许多毒辣手段和阴毒武功,竟然无法施展。此刻绣春刀加于脖颈之上,冯铁嘴不敢有丝毫违拗,急忙伸手将木箱打开。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箱子中尽是书卷。厉秋风要冯铁嘴随意翻开几本书,只见书页上尽是一些稀奇难识的文字,还有许多离奇古怪的图画。厉秋风看了三四本书之后,又要冯铁嘴将冯渭亲笔撰写的笔记取了出来。厉秋风要冯铁嘴将笔记翻开,连看了十几页,心下暗想,冯渭不愧是大宋官员,写得一手好字。虽说他在笔记中记述的事情晦涩难懂,不过有一些文字倒是能够看明白,多半是炼制丹药的秘方。此外还有一些文字描述的好像是五行八卦的方位,只不过文意深奥,不晓得是讲述机关消息,还是奇门阵法。 第二千四百一十九章 冯铁嘴半蹲在地上,为厉秋风翻开书页,饶是他身负武功,怎奈身受重伤,半晌过后,已是头昏眼花。只是绣春刀横在他的后颈之上,刀锋冰冷,使得他不敢妄动。厉秋风看了十几页冯渭的笔记之后,冯铁嘴已然支撑不住,身子微微有一些颤抖。 便在此时,厉秋风将长刀横了过来,用刀身在冯铁嘴的后颈上拍了两下,冷冷地说道:“将这箱书烧掉。” 冯铁嘴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大人,这、这些书卷是先祖冯渭耗费无数心血才收集到的,若是一把火烧了,小人、小人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祖于地下?”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些都是妖书,岂能留在世间害人?冯渭当年若不是看了这些妖书,而是老老实实做一个好官,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他已害了自己,这些书卷留了下来,只能祸害他的子孙。你看了这些妖书之后,照着书中的法子炼制迷魂香,又去祸害东辽县城的百姓。种种灾祸,推本溯源,都是冯渭收集的这些妖书所致。今日我便要将这些妖书全都烧掉,免得再留祸害。” 冯铁嘴心下惊骇,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苦苦哀求厉秋风不要烧书。厉秋风不为所动,逼着冯铁嘴将木箱和书卷全都烧掉。冯铁嘴受逼不过,又磕了几个响头,颤声说道:“这些五行八卦的书卷小人可以烧掉,不过四册笔记乃是先祖冯渭亲笔所书,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将这四本册子留下,给冯家后代留一个念想。” 冯铁嘴说完之后,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他抬起头来,额头已是一片青肿。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冯渭已然错了,你还要一错再错么?当年你的祖父若是不将这箱书卷和冯渭的笔记交给你,或许你早已中举,变成一位受百姓爱戴的好官。世间哪有什么神仙鬼怪,只不过是一些虚妄幻像罢了。你将这些妖书留在身边,只能害人害已。只有你亲手烧掉妖书,打碎执念,才能不受妖书的诱惑。” 厉秋风说完之后,手腕稍稍用力,绣春刀的刀锋刺破了冯铁嘴后颈的肌肤,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冯铁嘴只觉得后颈一阵火辣辣的刺疼,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答应,这个锦衣卫必定会杀掉自己。到了那时,箱子里的书卷和冯渭亲笔所书的笔记仍然保不住。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已将箱中的书卷和冯渭的笔记读得滚瓜烂熟,只须保住性命,即便将这些书卷和笔记烧掉,却也并无大碍。眼下须得忍辱负重,逃得性命,再找一处稳妥之处隐居,苦练武功和五行奇术,待到武功大成之后,再去找这个小贼报仇却也不晚。 冯铁嘴打定了主意,这才颤声说道:“是,大人教训得是,小人遵命便是。” 厉秋风听冯铁嘴如此一说,这才将长刀从他的脖颈上收了回来。冯铁嘴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着,将木箱中的一本书卷点燃。片刻之后,书卷和笔记燃起了大火,火焰摇摆升腾,足有五六尺高。冯铁嘴原本跪在木箱旁边,可是受了火焰炙烤,实在忍受不住,悄无声息地向后挪了卷、笔记连同木箱烧成了灰烬,屋子中到处都是黑色的浓烟,冯铁嘴心下暗暗发誓,一旦自己得脱此难,定要苦练武功,再找厉秋风报仇雪恨。到了那时,厉秋风加于自己身上的折磨和**,非得要他十倍百倍偿还不可。 厉秋风见木箱连同书卷和笔记都已烧成了灰烬,瞥了冯铁嘴一眼,口中说道:“你站起来罢。” 冯铁嘴答应了一声,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他刚刚站稳了身子,厉秋风右手手腕翻转,以手中的刀柄疾向冯铁嘴胸口撞了过去。冯铁嘴原本以为厉秋风逼迫自己烧掉了书卷和笔记,必定不会再难为自己,是以没有半分防备。何况厉秋风出手又是快若闪电,即便冯铁嘴想要抵挡,却也抵挡不住。冯铁嘴猝遭突袭,脸色大变,双手正要伸出遮挡,厉秋风手中的刀柄已撞在他胸口膻中穴上。 冯铁嘴只觉得胸口剧痛,还没等他惨叫出声,一口鲜血已然喷了出来。刹那之间,他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人用利刃捅开了一道口子,丹田中的真气如同溃堤之水,从胸口飞速散出。冯铁嘴心知不妙,只道厉秋风烧了木箱中的书卷和笔记之后,还想取了他的性命,惊恐之下将心一横,打算拼尽体内剩余的内力,全力攻向厉秋风。谁料厉秋风用刀柄撞中他胸口膻中穴之后并未收招,而是将刀柄向下挪动,自冯铁嘴胸口至小腹,连点了他七处大穴。冯铁嘴只觉得胸腹之间一阵剧痛,再也无法站稳身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吐出了两大口鲜血。 厉秋风向后退开两步,收刀归鞘,冷冷地看着冯铁嘴。冯铁嘴的身子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再无半分力气,心中空荡荡的,四肢百骸疲乏之极。只见他跪在地上前摇后摆,最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废了你的武功。今后你若再要修习内功,七经八脉便会寸寸断裂,死状凄惨无比。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一个平民百姓,不要去想着害人,便可安安稳稳地了此残生。你虽然武功被废,不过说书的本领极是了得,靠着说书也可以衣食不愁,何必还要妄想去白日成仙?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逃回江西南安府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看也不看冯铁嘴一眼,转身向屋外走去。冯铁嘴的身子扭曲了几下,疼得昏了过去。直到一日一夜之后,他才从昏睡之中醒了过来。眼看着木箱中的书卷和笔记已化为灰烬,自己的武功也已被厉秋风废掉,冯铁嘴万念俱灰,只想着一头撞死。可是他身上乏力,连撞墙自杀的力气都没有。直到两三个时辰之后,他身上才有了力气,从地上勉力爬了起来。他虽然心下沮丧之极,可是想到自己在茶馆酒肆说书,数年之间便赚了上千两银子,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自己不能再苦练武功,却也足以衣食无忧。念及此处,冯铁嘴求生之心大起,收拾了细软,又雇了一辆马车,星夜离开了东辽县,逃回江西去了。 第二千四百二十章 冯铁嘴逃回到江西南安府之后,用这些年说书赚到的银子买房置地,又经营茶叶买卖,数年之后便成了当地的大户人家。闲来无事,冯铁嘴收集了许多野史小说,每日阅读。后来只看这些闲书并不过瘾,他便将自己在江湖中的所见所闻写成了笔记,以供消遣。五六十年之后,冯家一位子弟看到冯铁嘴收集和撰写的野史小说和笔记,心下大感兴趣,便将这些小说和笔记汇集成册,编撰了数卷文集,传遍天下。此是后话,略过不表。 厉秋风废了冯铁嘴的武功之后,知道此人已翻不起什么大浪,便即扬长而去,径直赶回王家庄。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早已回到王宅,与许鹰扬见面之后,只说厉秋风还要在城中打探消息,并未随三人一同回转。许鹰扬却也并不怀疑,便请三人回去歇息。待到厉秋风回到王宅之后,先与许鹰扬密议了良久,这才与慕容丹砚等三人见面,将冯铁嘴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慕容丹砚等人听完之后,心下都是惊诧莫名。王小鱼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冯铁嘴竟然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我听他说了两三年的书,竟然没有看出此人有如此本领,还不如一个瞎子!”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懊悔的模样,知道她痛恨自己不知道冯铁嘴身负武功,否则早就请冯铁嘴传授自己武艺了。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铁嘴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了修炼邪术,用迷魂香和五行奇术迷惑人的心智。若是小鱼妹妹求他传授武功,多半会被他所害。” 王小鱼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姐姐说得甚是。不过他的武功都是从木箱中的书卷和冯渭的笔记中所得,厉大侠逼着他将书卷和笔记付之一炬,太过可惜。就算咱们不学书卷和笔记中的武功,也可以从中寻找打开耶律倍陵墓的法子。”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知道她的心意,沉声说道:“王姑娘,若是从冯渭留下的这些书卷和笔记中找到了打开耶律倍陵墓的法子,你进入耶律倍的陵墓,意欲何为?是想拿走陵墓中的金银珠宝么?”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侠,我要那些金银珠宝有何用处?” 厉秋风笑道:“王姑娘素来豪爽,不让须眉,想要闯入耶律倍的陵墓,自然不是为了大发横财。可是王姑娘想过没有,到底是何原因,让王姑娘一心想要掘了耶律倍的陵墓?”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皱紧了眉头,心下一片茫然。虽然她一直嚷着要将耶律倍的陵墓掘开,可是真要问她到底为了什么,她却压根没有仔细想过。金银珠宝对她来说,与泥土瓦块也没有什么差别。至于可能藏在耶律倍陵墓中的武侯阵图,对她来说也并非一定要拿到手中。如果勉强说出一个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幼年之时曾经在老翁山遇险,而她又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这才想将耶律倍的陵墓掘了,以此泄愤。 厉秋风见王小鱼皱着眉头不说话,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王姑娘,厉某有几句话,或许你并不喜欢听,说不定听了之后就要发怒,不过厉某还是想说给你知道。你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对你十分娇纵,使得你的性子极为霸道,素来说一不二,东辽县城里城外只怕无人敢惹。只是从本性而言,你其实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子。”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她性子霸道,心下颇为恼火,只是听到后面一句话,她又转嗔为喜,笑嘻嘻地说道:“多承厉大侠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并非是厉某故意夸赞,王姑娘原本就是一个天性善良之人。自从你知道老翁山下便是耶律倍的陵墓,便想着打开石门,进入陵墓去一探究竟,其实这是天性使然,算不上是什么过错。只是王姑娘不妨仔细想一想,耶律倍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不过他半生漂泊,遭遇其实非常悲惨,最后丧命于中原,不能魂归故乡。无论生前他做过什么事情,毙命之后,这些恩怨也该随风而逝了。契丹人早已湮灭,大半都融于汉人之中,耶律倍也算得上是咱们的先人。后世子孙,无论因何原因,掘了先人的坟墓,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咱们被困在墓道之中,侥幸逃得性命已属不易,何必还要想法设法去挖开耶律倍的陵墓,使得先人死后也不得安寝呢?”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侠说的极是。其实仔细想想,我并不恨耶律倍,反倒有些可怜他。至于要挖开他的陵墓,也只是好奇罢了。厉大侠说不挖,那咱们就不挖好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指摘王小鱼的不是,生怕两人就此生了龌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王小鱼说完之后,又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厉大侠捉住了冯铁嘴,逼着他说出在耶律倍墓道中捣鬼的实情。可是他到东辽县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老翁山闹鬼可是古已有之。总不能说老翁山几百年间出现的怪事,都是冯铁嘴干的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作祟?只是有一些事情,咱们还猜不到罢了。咱们在墓道之中都曾陷入幻境,自然是因为吸入了苔藓生成的怪气,加之冯铁嘴在石壁上刻了许多图画和文字,使得咱们眼前出现了幻像。可是墓道中出现阴兵,打雷下雨,又当如何解释?世间稀奇古怪之事太多,绝非鬼怪所为,如同冯铁嘴所用的五行奇术一般,只是咱们不晓得罢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说起在长平古战场的古怪遭遇。慕容丹砚曾经听他说过,并不十分在意,王小鱼和戚九还从来没有听厉秋风如此详细说过,是以听得心驰神摇,惊骇之极。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天色已近黄昏。王小鱼兀自没有听够,见厉秋风闭口不说,急忙追问道:“厉大侠,后来怎样?” 第二千四百二十一章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后来才知道有术士窥伺在侧,暗中捣鬼,想要害了厉某的性命。只不过这些术士虽然手段毒辣,毕竟只是邪魔外道,用的法子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一旦遭受反击,这些只会障眼法的术士便难逃一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其实对付术士使出的幻术,如同站在深渊之前。求仙者看到天堂美景,嗜酒者看到美酒佳肴,好色者看到美女妖姬,习武者看到武功秘笈。利欲熏心之下,再无丝毫警惕,加之术士在左近施以诱惑手段,中招者便会自行跃入深渊,自取死路。若是内功修为极高之人,或者心如赤子者,不受酒色财气诱惑,即便术士使出的手段千变万化,却也绝对不会上当。” 王小鱼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下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戚九说道:“厉大哥,冯铁嘴虽然诡异,毕竟只是江湖人物,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眼下倭寇大举来袭,咱们应当如何迎敌,还请厉大哥示下。” 厉秋风笑道:“什么示下示上,戚兄弟太高看厉某了。论起行军打仗的本事,厉某远远不如戚兄弟。要对付倭寇,还要多多仰仗戚兄弟才是。” 戚九听厉秋风开口夸赞自己,急忙连连摆手,正要谦逊几句,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戚兄弟不必过谦,厉某说的是大实话。咱们今日在东辽县城走了一遭,除了揭穿了冯铁嘴的鬼把戏之外,还可以断定一件事。也就是说柳生一族已经实力大衰,柳生旦马首出海迎接扶桑大军,留在东辽县的倭寇不只失了主心骨,而且已经所剩无几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王小鱼心直口快,抢着说道:“厉大哥,你并未与倭寇交手,怎么知道剩下的倭寇不多了?难道咱们分开之后,你不只制服了冯铁嘴,还在城中大开杀戒,将柳生一族的杀手斩杀了大半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厉某跟踪冯铁嘴出了东辽县城西门,将他制服之后,又在城中走了一遭。在这两三个时辰之间,城内城外并无异状,百姓来去如织,并无丝毫慌乱。各位不妨想想,柳生旦马守若是仍有实力,为了能让扶桑大军平安进入大石洞中的水潭,岂能不将东辽县城控制在手中?锦衣卫攻陷了县衙,若是城中仍有许多柳生旦马守留下的眼线,他们必定会在城中作乱。可是眼下城里却是一片安静,可见倭寇必定都已被擒被杀。方才厉某已经见过许鹰扬,据他所言,锦衣卫已将城内藏匿的数十名柳生一族的杀手尽数斩杀,眼下东辽县城已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下。”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笑着说道:“依我看啊,姓许的胆小如鼠,算不上英雄好汉。” 慕容丹砚一怔,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何出此言?” 王小鱼负着双手,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这才开口说道:“咱们从倭寇手中夺回了知县衙门,可是姓许的还是巴巴地回到王家庄居住,摆明了是害怕倭寇大军上岸攻打东辽县城,这才不敢在知县衙门居住。否则以他的身份,岂能不住在官府衙门?”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你将许鹰扬看得太低了。此次扶桑大军大举来袭,并非是要攻占东辽县城,而是要偷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若是他们在东辽县大动干戈,只能打草惊蛇,让天津卫和京城有了防备,这等蠢事,柳生旦马守和扶桑大军的统兵大将绝对不会干。扶桑人看重的是大石洞中的水潭,要将大军驻扎在水潭之中,完成军械粮草补给之后,便要扬帆出海,偷袭天津卫。王家庄毗临大水沟,乃是要害之地。许鹰扬亲自镇守王家庄,是担心这里出了什么闪失。”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兄弟,你精通兵法,若要对付扶桑大军,不知道有何良策?”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不服,正要争辩几句,厉秋风已不再理她,而是自顾自地与戚九说话。王小鱼已对戚九有了情意,见厉秋风如此推重戚九,心下十分喜欢。不过她转念一想,戚九不过是一个少年,虽说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于军国大事只怕也没有什么见解。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颇为忐忑,一双妙目落在了戚九身上,眼中尽是关切的神色。 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扶桑国数万大军来袭,眼下的情势是敌众我寡,就算咱们抱了必死之心,也绝对敌不过扶桑大军。若想挫败扶桑人的阴谋,须得用奇计才行。在下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可是即便能够用上此计,只怕也只能迟滞扶桑大军偷袭天津卫的阴谋,要想将其一举击破,使之无力再偷袭天津卫,多半无法做到。”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也想了一条计策,不过也是权宜之计。或许厉某与戚兄弟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处。” 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听说书先生讲述三国故事,当年曹孟德统率八十三万大军南下,与刘备和孙权两家的兵马在赤壁对峙。其时孙刘两家兵马不过五万,远远少于曹军。周瑜苦思对付曹军的法子,忧虑成疾,卧床不起。诸葛武侯前去探望,周瑜想考较武侯,故意说自己想到了一条破曹的妙计。武侯听周瑜说完之后,微微一笑,说自己也想了一条计谋。周瑜说道,不如咱们将各自的计谋写在手心之中,看看谁的计谋更妙。两人将计谋写在手心之后,由鲁肃做了公证。待到两人将手掌摊开,只见手心中都写了一个火字。周瑜见此情形,哈哈大笑,夸赞武侯聪明机智,心中却对武侯越发忌惮,从此起了杀心。”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想不到千百年后,又有两位少年英雄效法先贤,想出妙计来对付倭寇。今日我便学一学鲁肃鲁子敬,也来做一个公证。厉大侠和戚公子将计谋写在手心之中,看看是否也像诸葛武侯和周公瑾一般英雄所见略同!” 第二千四百二十二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暗想,都到了什么时候,小鱼妹妹还在这里胡闹?厉大哥是一个持重之人,听她如此胡说八道,非得斥责她不可。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劝说王小鱼不要胡乱说话,却听厉秋风笑道:“厉某与戚兄弟怎敢与诸葛武侯和周瑜相比?不过闲来无事,依照王姑娘的法子行事,倒也颇为有趣。劳烦王姑娘找来笔墨,厉某与戚兄弟各自将计谋写在手中,看看是否心有灵犀。”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大侠有所不知,家中的笔墨纸砚,都放在我爹爹……呸呸,都放在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书房之中。姓许的狗官住在正房,我又不想见他,这笔墨嘛,眼下还拿不到。”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神情尴尬,心中雪亮,知道王小鱼虽然读书识字,不过更喜欢舞刀弄剑,屋子中压根不会摆放笔墨纸砚。慕容丹砚心下好笑,又不想让王小鱼在戚九面前尴尬,急忙抢着说道:“没有笔墨算不了什么,我倒有一个法子,请厉大哥将计策说给我听,戚公子将计策说给小鱼妹妹,然后我和小鱼妹妹再将两位的计策说了出来,彼此验证,岂不是好?” 厉秋风自然知道慕容丹砚的用意,是以她话音方落,便即拍手叫好。戚九自无异议,王小鱼的一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中。厉秋风和戚九依照慕容丹砚的主意,将各自的计谋说给了二女知道。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了之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片刻之后,慕容丹砚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我数三个数,然后咱们一起将厉大哥和戚公子的计谋说出来。” 王小鱼点了点头。只听慕容丹砚缓缓数了三个数,待她刚刚将“三”说出口,二女异口同声地说道:“火攻!”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话音方落,屋中四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四人一起笑了起来。王小鱼更是兴奋得胀红了脸,拍手笑道:“我就说英雄所见略同嘛!厉大侠和戚公子都是大英雄,想出来的计谋也是一般无二。”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孙刘两家兵马少于曹操,这才想出了火烧赤壁的主意。只是我记得诸葛武侯曾经吟诗一首:欲破曹兵,须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扶桑大军即将杀到,咱们欠的东西可不只东风。大海在东辽县城南方,这个月刮的大多是南风。咱们若是要从岸上向海中放火,须得刮北风才行。另外咱们要学着诸葛武侯和周公瑾火烧赤壁,还要找一位能像庞统那样聪明勇敢的智谋之士,以连环计骗扶桑人将大船用铁链锁上。否则就算放起火来,也无法将扶桑人的战船尽数烧毁。” 王小鱼说到这里,不由皱紧了眉头,接着说道:“孙刘两家兵马虽少,却也有四五万士卒,又有关张赵云,程普黄盖周泰韩当甘宁凌统等大将,可比咱们强多了。眼下东辽县城能战之兵不过一二百人,加上锦衣卫也不足六百。要对付数万扶桑大军,只怕是以卵击石,非得大败不可。”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听说的这些事情,尽是说书先生所说,当不得真。不过火攻之计,确是以少胜多,以寡敌众的妙计。咱们要用火攻之计来对付扶桑水军,在海上动手极为不易,不如等扶桑人的船队进入大水潭之后,再放一把火。水潭虽大,成千上万的战船聚在了一处,想要避开火焰,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拍手叫好。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扶桑人有备而来,不会让咱们轻易放火烧船。就算厉某能够施展轻功潜入大石洞,可是要想在洞中放起火来,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如何才能像周瑜那般放一把火,烧得扶桑人大败溃逃,咱们还须从长计议。”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戚九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在下与厉大哥想得一样,以为欲用火攻,只能将烧船之地选在大石洞的水潭之中。不过扶桑人阴险狡诈,绝对不会坐视咱们放火烧船。柳生一族的高手虽然死伤殆尽,但是扶桑国大名帐下必定也有许多高手。他们有柳生旦马守引路,咱们却是丝毫不晓得他们的底细,已然居于劣势,不能不万分谨慎。在下以为,烧船之地是在大石洞中,不过点火之地,不妨选在大水沟中。” 戚九说到这里,并未再说下去。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戚九点了点头,伸手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将一个茶杯倒满,右手食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自南向北画了一条直线,口中说道:“这便是大水沟。” 他说完之后,又将直线折向东方画去,最后在直线尽头画了一个圆圈,口中说道:“这里便是大石洞中的水潭。扶桑大军从海上来到东辽县,便是要沿着大水沟进入大石洞,在水潭中驻扎,补给军械粮草。是以扶桑人防卫的重中之重,便是大石洞中的水潭。放火烧船之地,自然是在水潭之中,而放火的地点,可以选在大水沟中。”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在水痕上指指点点。厉秋风听戚九说到这里,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高见,厉某佩服。” 戚九听厉秋风夸赞自己,急忙摇头说道:“厉大哥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王小鱼不懂军机,虽然知道在水潭中放火乃是妙计,却不晓得戚九和厉秋风为何要在大水沟中点火。她思忖了片刻,犹豫着说道:“大水沟宽不过数丈,扶桑人守卫极严,要点火烧船,只怕不大容易。若是敌人进入大石洞,即便防卫森严,可是水潭宽阔,总能找到破绽。厉大哥轻功了得,要找出敌人的破绽之处,再放火烧船,或许要比在大水沟中更加容易。”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侠,戚公子,这些都是我的一点愚见,若是说错了,还请两位不要生气。” 第二千四百二十三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此言差矣。咱们四人商议对付倭寇的大计,原本就该群策群力,哪有什么说对说错之分?何况王姑娘聪明机智,必定能帮上大忙。”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以为王姑娘的主意如何?”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略略有一些尴尬,暗想厉大哥摆明了不想得罪王姑娘,却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我。虽不能说王姑娘出了一个馊主意,不过并不怎么高明。我若是当面驳斥,只怕她会生气,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冷眼旁观,见厉秋风要戚九评判王小鱼想出的主意,心下雪亮,暗想厉大哥也看出小鱼妹妹对戚公子生了情意,这才故意要戚公子说话,想让两人更加亲近一些。念及此处,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少年老成,又在登州卫军中多年,见识非凡,咱们就洗耳恭听啦。” 戚九没有法子,只得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王姑娘说的不错,大石洞方圆几有数十里,虽说扶桑大军来袭的船只成千上万,却也尽可以容得下。扶桑大军人多势众不假,可是要将水潭守卫的密不透风,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以厉大哥的武功,要想偷偷潜入船上放火,想来并不难。而大水沟极是狭窄,只容一只大船通行。扶桑人只须派出一两千人,便能将大水沟两岸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要想在大水沟放火,势比登天还难。”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得意,暗想他难得夸赞我一次,看来我的计谋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可惜我的轻功太差,帮不上什么忙。否则我定要潜入大石洞,一把火烧掉扶桑人的战船。 戚九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有弊便有利。要在大水潭中放火烧船,须得潜入大石洞中。扶桑大军到来之后,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的入口必定守卫极严。厉大哥若是硬闯,凭他的武功,杀将进去不难。可是厉大哥再厉害,也只是孤身一人,要烧掉成千上万只扶桑人的战船,须得用许多松油。厉大哥要进入大石洞,最多只能带上两坛松油。要用两坛松油烧尽扶桑人的战船,岂不是痴人说梦?”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偷眼观瞧王小鱼的脸色。见她神情如常,这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在下以为,要想将扶桑人的战船尽数烧光,烧船之地自然是在大水潭中。不过放火的地方,却不能选在大石洞内。” 戚九说到这里,又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重新画出了大水沟的形状,口中说道:“大水沟狭窄,仅容一条大船通行。扶桑人的船队要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只能排成一列,一只接一只地向大水潭驶去。待到船队大半驶入大水潭中,咱们与锦衣卫和东辽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守城军士联起手来,每人带上两三个松油坛子,突袭守在大水沟两岸的倭寇。倭寇虽然人多,但是乍一遭到突袭,非得大乱不可。咱们并不是要杀人,只需将岸上的倭寇驱散,便可将坛子中的松油点燃,然后扔到敌人的船上。扶桑人的战船一只接着一只,如同被铁链拴在一起一样,火起之后,必定蔓延燃烧。先前进入大水潭的战船猝不及防之下,必定来不及逃散,火势便可自洞外烧至洞内。咱们攻到洞口,想法子将洞口封死。如此一来,就算烧不尽扶桑人的战船,也能将他们困死在大石洞中。” 戚九话音未落,王小鱼突然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我知道啦。扶桑人的船队如同一头老虎,若是咱们放火去烧老虎的脑袋和身子,不只烧不到它,反倒会被它吞噬。若是将老虎放了过去,在它的尾巴上放火,一是烧虎尾要比烧虎头和虎身容易,不至于危及自身。二是虎尾若是烧了起来,老虎的身子和脑袋也逃不掉。戚公子,你的计谋真是太妙啦!”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中。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一点愚见,是否可行,尚属未知之数,王姑娘休得夸赞。” 厉秋风笑道:“戚兄弟,你就不要自谦了。王姑娘说得不错,你的这条计策,正打在扶桑人的七寸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厉某回到王家庄之时,先去见了许鹰扬,他也打算用火攻之计来对付扶桑大军……” 厉秋风话未说完,王小鱼哼了声,口中说道:“这个狗官能想到火攻,看来还没蠢到家。”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王姑娘,许鹰扬在锦衣卫当差二十余年,从一名无职无权的力士,最后坐上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岂能是一个无能之辈?此人不只武功了得,心思更是缜密。咱们在东辽县城转了一日,他也没有在知县衙门中枯坐。从昨夜到今日,他不只派出锦衣卫将藏匿在城中的倭寇或擒或杀,还在城里城外各处要害之地设了眼线,可以说东辽县城已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此外他还下令几名亲信带着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去了十几位大户家中,要这些大户出丁出钱,随时听从他的号令。今晚便有近千名男丁进入城内,由公差捕快带着这些男丁练习枪棒。明日一早,城中八岁至七十岁的男子和十二岁至五十岁的女子也会被召集起来,到城上学着如何守城。许鹰扬做事如此井井有条,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厉某与他相比,自然差得远了。再过几年,或许戚兄弟能够与他一争长短。”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推重许鹰扬,心下并不服气,又不好与厉秋风争论,只得喘着粗气不再说话。戚九知道王小鱼心下不服,口中说道:“这位许大人确实了得,再过十年,在下也比不过他。” 王小鱼不敢与厉秋风争辩,不过对戚九却并无忌惮。是以戚九说完之后,她哼了一声,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戚公子,你也是一个须眉男子,怎么能如此没有志气?我看用不上一年,你便能超过姓许的狗官。他做镇抚使有什么了不起?你一定能做大将军,非得压过他一头不可!” 第二千四百二十四章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吓了一跳,急忙连连摆手,口中说道:“王姑娘万万不可如此说话,在下愧不敢当。许大人位高权重,再过数年,只怕已经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在下只是军户出身,无职无权,离着许大人差得远了。好在只有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听到王姑娘说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在下非得成为笑柄不可。”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外面有人来了。” 慕容丹砚和戚九此时也听到了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心下一凛,齐齐转头向门口望去。只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人,晚饭已备好,请问大人是到前院吃饭,还是将饭菜给您送到屋里?” 厉秋风心想来人必定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听此人走路之时脚步沉稳,武功想来不弱。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屋门推开,只见门前站着一个青衣人,约摸三十岁年纪,见厉秋风推开屋门走了出来,他急忙微微躬身,神情甚是恭敬。 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大人关照。咱们就在屋中吃饭,不到前院打扰许大人了。” 青衣人笑着说道:“许大人方才已出了庄子,临走时吩咐咱们一定不能慢待了厉大人和三位朋友。”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已不再是锦衣卫百户,是以‘大人’二字,再也休提。” 青衣人急忙拱手说道:“厉大人太客气了。在下这就去将饭菜给厉大人送来,请厉大人和三位朋友稍候。” 待到青衣人离开之后,戚九若有所思,口中说道:“眼下已是戌时,许大人这么晚还要出去,想来一定是有极要紧急的事情处置。”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将嘴一撇,一脸不屑地说道:“戚公子,你不要张口闭口便是许大人许小人,听着太过肉麻。” 戚九大感尴尬,却又不想与王小鱼争辩,只得苦笑了两声。厉秋风见戚九一脸为难的神情,急忙抢着说道:“此事由许鹰扬主持,咱们倒少了许多麻烦。今日奔波了一日,咱们饱餐一顿,再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作计较却也不迟。” 一夜无话。次日天还未亮,厉秋风和戚九便已起床收拾。两人刚刚结束停当,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便来敲门。四人见面之后,王小鱼笑道:“厉大侠赶走了冯铁嘴,使得他没讲完西山一窟鬼的故事,略略有一些可惜。昨天晚上我和慕容姐姐说了半天,想知道王秀才最后是否从熊老大、李乐娘等人手中逃了出来,最后还是摸不到头脑。”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其实西山一窟鬼的故事并非冯铁嘴想出来的,厉某在京城高梁河的茶馆酒肆流连之时,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一段与西山一窟鬼差不多的故事。王姑娘说不晓得王秀才最后是否从熊老大、李乐娘等‘人’手中逃了出来,只怕这话有一些不妥。其实熊老大和李乐娘等‘人’都不是人。李乐娘是厉鬼,熊老大一伙都是野兽成精。其中熊老大是一头成了精的黑熊,陆老二是一头鹿妖,侯老三是一只野猴怪,杨老四则是一只山羊精。李乐娘和熊老大与王秀才纠缠,是因为他们想吸了王秀才的阳气,助自己成仙。陆老二、侯老三和杨老四不敢奢望白日飞升,只是想着将王秀才吃掉。后来南华真人的弟子白眉道人路过,收服了这些厉鬼和妖怪,救了王秀才的性命。”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二女昨夜因为猜不出王秀才最后的下场,心下颇为焦虑。王小鱼甚至气鼓鼓地说道:“此间事了之后,咱们一起去将冯铁嘴捉住,逼他将西山一窟鬼的故事说完。否则只怕我不只吃饭不香,连觉也睡不着了。” 只是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李乐娘是厉鬼,白威、李妈妈、青媚、李夫人、李锦又是谁?” 厉秋风道:“这些都不是人,而是冤魂。白威是一个读书人,被强盗杀死之后,弃尸荒野。李妈妈和青媚活着之时确是主仆二人,后来家道败落,又遭了兵灾,一主一仆活活饿死。李夫人和李锦是在逃难途中,雇用的车夫起了歹心,在经过西山脚下之时,将母女二人杀死。这五个冤魂怨气太重,不入地府,而是被困在西山。李乐娘一心想要修炼成仙,用邪术逼迫李妈妈和青媚为她所用,助她诱骗男子,供她吸取精气。白威不肯屈服,却也不敢得罪李乐娘。李夫人和李锦与熊老大等人勾结在一起,与李乐娘对峙。西山这些厉鬼冤魂和妖怪害死了许多人,最后有的被白眉道人收服,重入轮回。有的被白眉道人打得灰飞烟灭,从此在阴阳两界消失。”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段故事虽然诡异,不过都是说书先生编造的,当不得真,两位姑娘何必为了这些荒诞传说徒增烦恼?” 王小鱼心下暗想,厉大侠说我和慕容姐姐自寻烦恼,他自己还不是喜欢听人说书?大伙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才好。只是她心中虽作此想,脸上却并无异状,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说的极是,我和慕容姐姐不找冯铁嘴理论便是。” 四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有锦衣卫送来了早饭。四人吃完饭后,许鹰扬将厉秋风请到了前院大堂,他对厉秋风说道:“昨晚在城上守卫的锦衣卫传来消息,南方海面上发现了许多灯火。许某到城南码头查看,海上确有许多船只聚集,想来扶桑大军的前锋已然到了东辽县海上。” 厉秋风虽然早已料到扶桑大军即将到达,可是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还是一凛。他思忖了片刻,正想说话,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昨晚城中征集了一千一百二十七名男丁,今日还能从城外再征集七八百名男丁。此外许某已下令征集十二岁至五十岁的女子守城,剩下的老弱男女运送粮草和石头、木头。不过他们毕竟都是平民百姓,要靠着百姓守住东辽县城,势比登天还难。” 第二千四百二十五章 许鹰扬说完之后,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眼下的情势不须许某多说,不知道厉大人有何妙计?”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昨晚许大人与厉某议过此事,打算用火攻来挫败扶桑大军。许大人征集了男丁和女子守城,依厉某来看,并非是要与扶桑大军在东辽县城决一死战。而是想要让扶桑人知道,东辽县城守卫森严,若是他们攻打城池,一时之间很难得手。扶桑大军此番要偷袭天津卫,不能在东辽县滞留。若是看到东辽县城旌旗招展,守军众多,自然不会强攻城池。”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双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厉大人果然机智,猜到了许某的用心。佩服,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神机妙算,厉某远远不及。只是许大人昨晚已隐约透露一二,厉某才猜到了许大人的意图。只要扶桑大军不攻打东辽县城,咱们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烧他们的战船。”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将戚九的主意说了出来。许鹰扬听完之后,在大堂中踱了几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公子此计甚妙。咱们等扶桑人的战船大半进入大石洞之后,再在大水沟放起火来,扶桑人必定阵脚大乱。” 厉秋风接口说道:“要烧掉扶桑人的战船,需要许多松油。还请许大人派人帖出告示,要城中百姓缴纳松油。若是松油不足,菜油、煤油也能用上。”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实不相瞒,昨日中午时分,许某已要衙门的公差捕快到城中挨家挨户征收松油。用了一下午工夫,到昨天晚上,知县衙门里已放了一千多坛松油和菜油。” 厉秋风没想到许鹰扬心思如此缜密,心下佩服,拱手说道:“许大人智计超群,人所难及。” 许鹰扬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虽说咱们已做了准备,可是扶桑人毕竟势大,要想将他们拖在东辽县,使得天津卫和京城有所防备,绝非容易之事。许某派出的锦衣卫想来已到了辽阳,可是辽东武备松弛,驿站大半荒废,留下的驿卒和马匹也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和瘦马,要靠着他们将文书送到天津卫和京城,非得花上五六日工夫不可。是以依许某来看,咱们至少要将扶桑大军迟滞七日,方能挫败他们偷袭天津卫的阴谋。”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就算咱们能将倭寇的战船烧掉大半,剩下的扶桑人无法攻打天津卫,必定会将怒气发在咱们身上,掉头攻打东辽县城。眼下全城能战之兵不过三四百人,成千上万的扶桑人冲了过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全军覆没。”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说得不错,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许大人说得极是。要靠着东辽县城的公差捕快、守城兵卒和一两千男丁抵挡扶桑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非得全军覆没不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请辽东总兵衙门发兵来援。即便辽东各地驻屯兵马都是老弱残兵,也远远胜过寻常百姓。还请许大人派出心腹前往辽阳府,严令辽东总兵张贵大人派出兵马来援,否则咱们非得被扶桑人屠戮殆尽不可!” 厉秋风说完之后,许鹰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大人的官位在许某之人,许某无法对他下令。虽说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可是今上登基之后,对锦衣卫约束极严,夺了锦衣卫许多权柄。张大人是封疆大吏,以许某的官位,压根奈何不了他。何况张大人是老军务,在宣府、大同带过兵打过仗,可以说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许某派人逼迫他出兵,他若是翻脸,非得杀人不可。”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人在南司当差多年,自然知道这十年间,锦衣卫的权柄和地位已然无法与先帝在位之时相比。即便是在京城之中,许多大臣对锦衣卫也不再有畏惧之心。要想说动杀人不眨眼的张贵大人,只怕许某无能为力。”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焦急,口中说道:“张贵大人身负守土之责,却如此懈怠,着实让人不解。听说他当年在宣府、大同带兵之时也是一员猛将,为何到了辽东之后,却变得如此意气消沉?” 许鹰扬叹了一口气,看了厉秋风一眼,苦笑着说道:“这位张大人可不是寻常的大头兵,而是正经的科举正途出身,是先帝在位时的内阁大学士刘康刘大人的得意门人。有一年鞑子袭扰边关,前锋直指大同。其时张大人以御史的身份在大同巡察,大同守将畏敌如虎,任由鞑子兵在城外屠杀百姓,抢掠财物,却不敢开城与鞑子兵一战。张大人见鞑子兵如此凶残,以御史关防逼着大同守将出城与鞑子兵交战。官兵出城之时,张大人也换上了铠甲,与诸将一同出城杀敌。这一战他身先士卒,斩首五级。官兵原本对鞑子兵甚是畏惧,可是看到张大人只是文官,却在战阵之上如此勇猛,受了他的鼓舞,拼命冲向了鞑子兵。这一战斩杀了五六百鞑子,打得鞑子狼狈而逃,是十余年间官兵对鞑子兵的唯一一场大胜。先帝接到军报,大喜过望,即刻升了张大人做了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这是将张大人由七品的御史提拔为五品的兵部官员,乃是极大的恩德。先帝还颁下圣旨,诏令张大人以职方清吏司郎中的身份兼任大同府游击将军,不须回转京城,就在大同府办事。” 厉秋风知道张贵是自己的师叔刘康的门生,不过对此人的来历并不十分清楚。此时听许鹰扬说话,他心中暗想,张贵出身文官,却能成为起居八座的将军,凭借的自然是军功。此人如此彪悍,应当不是畏敌如虎之人。为何他在大同能够与鞑子兵死战,可是到了辽东之后,却变得意气消沉,眼看着扶桑大军即将杀到,却不肯发兵来援?难道他的军功都是假的,之所以能够在军中扶摇直上,靠的都是贿赂上官不成? 第二千四百二十六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张大人在大同转为武官之后,每当有鞑子兵袭扰,他必定请命出战,率领官兵截杀鞑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先前张大人逼迫大同守将出城迎敌,得罪了许多将佐。是以每当张大人要引兵出战,这些奸贼便在背后捣鬼,不是将老弱之兵派给张大人统领,便是在张大人出战之后,眼看着他陷入鞑子兵的重围而不肯出兵救援。盼着他被鞑子在战阵之上斩杀。即便鞑子杀不了他,若是战败回城,主将便可以借机以军法将他斩首。 “若是换了别人,被上官和同僚如此坑害,只怕早已战死沙场了。可是张大人天生便是一员猛将,虽然带的兵马并非精锐,又无后援,但是一旦与鞑子兵接战,他便身先士卒,大呼酣战。手下那些老弱之兵见主将如此不顾生死,便也跟着他奋勇杀敌。如此一来,老弱之兵反倒成了精兵,每战必胜,不过数年,张大人便从游击将军升为参将,最后做了大同府的副总兵,挂兵部侍郎衔。以文官出身转为武将,升迁又如此之快者,在我朝之中并不多见。 “先帝一向尊崇永乐皇帝,一心想要像永乐皇帝那样率领大军北征,犁庭扫穴,将鞑子全数消灭,为子孙筑牢万世之基业。张大人在大同屡战屡胜,逼得鞑子兵不敢正视大同府,甚得先帝之欢心。何况刘阁老是张大人的老师,在朝中对他多有关照。是以张大人虽然在大同饱受上官和同僚的倾轧,却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屹立不倒,最后终于得以扶正,做了大同府的总兵官。 “后来先帝筹划北征,朝廷内阁、六部和九边重镇的文臣武将,都以为张大人必定会得到先帝重用。谁料宁王在江西造反,兵锋直指南京。先帝以为北征鞑子之前,正好可以先带兵与宁王交战,一试身手。是以他不顾朝廷大臣反对,亲自率领京城三大营并京城左近三十二屯官兵南下,要与宁王一较高下。其时张大人曾向先帝毛遂自荐,想要做南征大军的先锋官。先帝原本就有大用张大人之意,接到他的奏折之后,正要下旨封官,孰料王守仁大人用兵如神,没等先帝御驾亲征,便即击败了叛军,擒住了宁王一伙。先帝接到王守仁大人的奏折,心下老大没趣,只得要张大人驻守大同,自己率军南下,要在南京接受王守仁大人献俘。”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先帝在南京校军场演兵,先将宁王父子解了绑缚,要他们顶盔贯甲,各持兵器,与先帝交锋。那时许某在云飞扬大人手下效力,正逢其会。数万大军聚在校军场,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宁王父子虽然胯下有了坐骑,手中紧握兵器,可是早已吓破了胆,哪里敢与皇帝真刀真枪地打一架?先帝没费丝毫力气,便用长枪将宁王父子挑落马下,绑得如同粽子一般,献俘于太祖皇帝陵前。” 许鹰扬说到这里,抬头向大堂之外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似乎又想起了十余年前的往事。只听他接着说道:“先帝擒住了宁王父子,平定了叛乱,当真是志得意满,颇有几分暮年宣宗皇帝擒拿汉王的风采。虽然几位内阁大臣劝他尽早赶回京城,可是先帝不许,只在南京城内到处游玩。后来他在泛舟之时,不小心坠入水塘,从此患病,不得不回到京城医治。可惜先帝落水之时,凉水呛坏了肺脏,虽然御医全力救治,先帝还是因此驾崩。 “张大人在朝廷之中最大的倚仗便是先帝。听说先帝驾崩,张大人痛哭流涕,如丧考妣。他知道自己在大同府为官多年,虽然甚得士卒爱戴,可是上官和同僚早已被他得罪得干干净净。六部尚书、侍郎、各司主事堂官没能从他手中得到好处,对他也极是厌恶。若不是他军功赫赫,又受到先帝宠信,只怕早就被革职拿问了。如今先帝驾崩,朝廷内外的死对头必定趁机报复,稍有不慎,便有抄家灭族之危。 “张大人虽然立了许多军功,不过他毕竟是文官出身,不似其他武将那般粗鲁少文,懂得自保之术。得知先帝驾崩之后,他一边修书一封,派心腹星夜赶往京城,交到刘阁老手中,请刘阁老代为周旋。自己则花钱打点兵部和吏部,打算离开大同府另某高就。如此一来,大同府的那些龌龊官儿即便想下手害他,却也是鞭长莫及。 “有了刘阁老在朝廷上下周旋,加之张大人花了许多银子,没过几日,他便被调到宣府做总兵。张大人原本以为离开大同,旧日的上官和同僚便会放过他,没想到今上刚刚登基,告发张大人的奏折便堆在了司礼监的案头。其时刘大人已然致仕,张大人在朝廷中失了强援,六部中又遍布敌人,可以说是危如悬卵,时时都有性命之忧。无奈之下,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潜回京城,想要找到致仕在家的刘阁老,求他为自己想一个周全的法子,保得全家老小性命无恙。”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本朝律例,未经朝廷准许,武将擅离驻守之地,视同谋反。不过张大人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想出法子,全家老小都难逃一死。是以他顾不了许多,偷偷离开宣府,到京城求见刘阁老,请他帮助自己逃脱此难。刘阁老听说张大人求见,大惊失色,压根不肯见他。张大人没有法子,只得连夜又赶回了宣府。”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张贵冒死前往京城,想要求刘师叔救他,按理说此事极为机密才是,可是许鹰扬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想来张贵的身边早就有锦衣卫的眼线。奇怪的是锦衣卫既然已经知道张贵擅离驻屯之地,为何不将张贵擒拿?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张大人虽然行踪诡秘,不过仍然被锦衣卫盯住。若是将张大人拿下,此案势必牵连到刘大人。其时新皇登基不久,若是就此兴起大案,涉及到先帝驾前的老臣,只怕朝廷中别有用心之人会趁机生事。何况张大人是老军务,要对付鞑子,还少不了这样一位猛将。是以陆炳大人接到锦衣卫的密报之后,并未对张大人下手,而是打算静观其变。” 第二千四百二十七章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一寒,暗想陆炳是嘉靖皇帝在湖北龙潜之时的藩邸旧人,乃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虽说职位不高,不过他随嘉靖皇帝入朝之后,便即奉命执掌锦衣卫,权势极大。他既盯上了张贵,必定得了嘉靖皇帝的授意。当年嘉靖皇帝以兴献王的身份入继大统,皇位不稳,是以初登帝位之时,尚不敢对先帝在位时的老臣下手。刘师叔是内阁大学生,门生遍布朝野,地位举足轻重,陆炳必定对刘师叔百般监视。张贵是刘师叔的门生,身边必定有陆炳安插的眼线。其时陆炳没有对张贵下手,无非是尚有借助刘师叔之处,不想将他得罪得太狠。怎么我在南镇抚司案牍库中,没有看到有关此事的记载? 当年刘康被迫致仕,知道嘉靖皇帝心胸狭窄,最好猜忌。自己是正德皇帝最得力的大臣之一,嘉靖皇帝必定对自己深为忌惮,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找借口将自己抄家灭族。为了全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刘康修书一封,要厉秋风的师父到京城助他一臂之力。厉秋风的师父虽然武功绝顶,不过向来无意于仕途,不欲插手官场争斗。只是刘康在信中说道,嘉靖皇帝得位不正,忌惮先帝在位时的老臣,只是他初登帝位之时,尚不敢大开杀戒。眼下嘉靖皇帝已稳住了政局,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御史台的首脑人物都已换成了他的心腹大臣。眼看着嘉靖皇帝就要对先帝在位时的诸位老臣开刀,弟身为先帝封赐的内阁大学士,必定首当其冲。先帝待弟不薄,弟即便因此而获罪,亦无有遗憾。只是皇帝一心想要斩草除根,一旦获罪,势必要抄家灭族,牵连甚广。我刘氏乃汉室皇族血脉,若因此而灭族,祖宗无人祭奠,我辈有何颜面见高祖、光武帝、昭烈帝于地下?兄身负绝世之技,当此全族倾覆之危机,宁肯坐视而不理乎? 厉秋风的师父读完书信之后,心下好生难以决断。他虽然无意卷入朝廷党争,不过事关刘氏一族的安危,却也不能坐视不理。百般思虑之下,他要厉秋风即日离川,赶赴京城,听从刘康号令。刘康见到厉秋风之后,知道兄长不肯下山相助,心下好生失望。不过他与厉秋风谈过之后,心下又惊又喜,知道这个晚辈不只武艺了得,而且极为机智。有他相助,事情便好办得多,这才略略放心。 刘康在内阁多年,故旧门生遍于朝野,权势极大,否则嘉靖皇帝只须写一张纸条,便可以让锦衣卫将他捉入诏狱害死,何必多费工夫?刘康知道嘉靖皇帝要清算正德皇帝在位时的老臣,便也使出了浑身解数,联络故旧门生,结成一股极大的势力,使得嘉靖皇帝不敢向他下手。刘康知道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顺天府、御史台乃至各地督抚总兵衙门,甚至东厂都有自己的门生故旧,嘉靖皇帝想要对付自己,这些衙门多半不会出力。只有锦衣卫被嘉靖皇帝的心腹陆炳和阳震中牢牢掌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对自己下手。是以他便想方设法将厉秋风荐入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如同在锦衣卫中锲入了一个钉子,一旦陆炳和阳震中有所异动,厉秋风便可将消息禀告给他。 厉秋风到南镇抚司当差之后,每日里除了在皇宫巡视当值,闲暇之时,常到案牍库中翻看锦衣卫历年积下的案卷,想从中查看皇帝是否有调动锦衣卫对付刘康的打算。只是他翻了数千部案卷,却并未找到与刘康相关的记载。刘康听厉秋风禀告之后,虽然略略放心,却也不敢托大,叮嘱厉秋风在南镇抚司小心行事,绝对不可露了身份。 此时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暗想,刘师叔机智过人,在他府中藏匿,极难逃得过他的眼睛。藏在刘师叔身边的锦衣卫必定是一位极为了得的人物,否则早露了相,此事关系到朝廷政局,陆炳和阳震中绝对不想将事情泄漏出去。是以与刘师叔有关的消息,必定是由锦衣卫亲口禀告给陆、阳二人,绝对不会留下文字记载。 许鹰扬虽然狡诈,却也不知道厉秋风乃是刘康派到锦衣卫的卧底,压根没有怀疑厉秋风另有所图,是以接着说道:“张大人回到宣府之后,对刘阁老避而不见的行径十分不满,听说喝醉了酒之后,言语之中对刘阁老颇为不敬。过了几个月,朝廷突然下令,授张大人为辽东总兵,要他不必入京谢恩,即刻赴辽东上任。 “宣府、大同乃是九边重镇中最大的两座城池,两镇总兵位高权重,乃是朝廷最为倚重的武将。辽东总兵虽然职衔与宣府、大同相同,可是以权势地位而论,自然是差得远了。朝廷要将张大人由宣府调往辽东,摆明了是要将他废黜。而且依照朝廷惯例,如督抚和总兵这等地方大员得授新职,须得到京城陛见皇帝,蒙皇帝面授机宜之后,才能走马上任。张大人调往辽东出任总兵,朝廷却不许他入京陛见,对督抚总兵这等封疆大吏来说,可以说是极大的羞辱。是以张大人接到朝廷的命令之后,心下惊恐难安,在宣府拖延了十余日,前来宣旨的太监百般催促,亿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宣府,赶赴辽东出任总兵。”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人,依你来看,朝廷如此对付张大人,对他而言,到底是吉是凶?” 厉秋风生怕被许鹰扬看出自己与刘康暗地里有所勾结,听许鹰扬问话,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愚笨,不晓得朝廷为何如此对待一位百战宿将。不过说一句得罪朝廷的话,张大人离开宣府,到辽东这等偏僻之地做官,不免让人心寒,以为皇帝过河拆桥,排挤先帝驾前的旧臣。不过张大人由此得以保全首领,没有因为党争倾轧而获罪,于他来说,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厉秋风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许鹰扬果然没有丝毫怀疑。待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督抚也好,总兵也罢,若是掉了脑袋,被抄家灭族,官职再高,权势再大,又有什么用?张大人失了往日荣耀,却能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在辽东逍遥自在,确实如厉大人所说,此事对于张大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二千四百二十八章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只是张大人毕竟是一员猛将,当年疆场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大同、宣府之时,他统率数万虎狼之兵纵横边塞,何等威风?可是到了辽东之后,手下只有数千老弱残兵,再也没有往日风光,对张大人这等猛将来说,与关入大牢也没有什么两样。听说他在总兵衙门每日都要喝酒,酩酊大醉之后,常常指天骂地,鞭打士卒,闹得不成样子。被张大人骂得最狠的那人,自然便是刘阁老了。 “只是张大人不知道,他能够全身而退,没有被朝廷治罪,便是因为刘阁老暗地里帮了他的大忙。只是刘阁老为了避嫌,不肯自己出头露面,都是由他的门生故旧为张大人奔走。这些人与张大人要么有同年之谊,要么曾经同为军中袍泽。他们为张大人办事,即便被人毛发,最多只能申斥他们不分是非,却并不能依照律例治他们的罪,刘阁老这手棋可是妙得很啊。 “至于不许张大人入京城陛见,却也是刘阁老的一片苦心。张大人骑马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论起朝廷党争,官场倾轧的本事,却是差得远了。京城于张大人来说,无异于龙潭虎***阁、六部、锦衣卫、东厂,不知道有多少魔王等着他落入陷阱。张大人到了京城之后,这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他。而且依照张大人的性子,点火就着,只须派人诱骗他胡说八道,说不定就会让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到了那时,给他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便能将他满门抄斩。是以刘阁老费尽心思,走了东厂的门路,才使得朝廷不许张大人入京陛见,要他直接奔赴辽东上任。刘阁老这番心血,全是为了保全张大人的性命。可惜啊可惜,张大人不知道刘阁老的苦心,反倒以为老师坐看自己陷入窘境而不肯伸出援手,喝醉了酒便痛骂刘阁老,着实令人叹惜。”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话,心中暗想,当日在永安城中,我曾听刘师叔与山海关总兵等几位将军说话,要他们转告张贵在关外小心行事。依我来看,刘师叔并未与张贵翻脸成仇。张贵虽然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不过他毕竟是文官出身,读了许多圣贤书,按理说不该如此愚蠢才是。张贵若真得如此看不透人心,能活到今日,倒也真是不容易。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张大人到辽东已有多年,就算他曾经是一头猛虎,可是被困在辽东这等偏僻之地,每日里喝酒作乐,只怕骨头也早已被酒水泡得软了,哪里还有半分昔年的豪气?许某到总兵衙门去拜访张大人之时,只见他意气消沉,哈欠不断,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压根不像一位统率大军征战多年的武将。别说他压根不打算派兵来援,就算张大人亲自统兵赶到东辽县,要与扶桑大军对战,凭他眼下的本事,绝对打不过扶桑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厉秋风越听越是焦急,听许鹰扬说完之后,不由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官兵不至,单凭许大人手下的锦衣卫和东辽县的公差捕快、平民百姓,要对付扶桑大军只能说是螳臂挡车,只怕最后只能白白牺牲了几千条人命,还是无法迟滞扶桑大军。”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极是。正因为情势危急,咱们才一定要用火攻之计来以少胜多。眼下扶桑大军的前锋已经到了东辽县海面,许某已下令锦衣卫在东辽县城各处暗中搜寻,查看是否有扶桑人的探子前来打探消息。柳生旦马守既然以王家庄为老巢,庄子里说不定还有许多暗道和密室,是以咱们不能再留在庄内,今日午时之前,咱们便要离开王家庄,进入东辽县城。扶桑大军到来之后,待他们的战船大半驶入大石洞,咱们再下手放火。” 两人又商议了良久,厉秋风这才告辞许鹰扬,独自回到后院。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正在屋中等候,听厉秋风说了他与许鹰扬商议如何对付扶桑大军。戚九沉声说道:“许大人果然了得,思虑周全。咱们已然做好了准备,正所谓尽人力,听天命,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只须咱们尽了全力与倭寇死战,即便战死,却也没有什么遗憾。至于能否拖住扶桑大军,就看天意如何了。” 四人谈谈讲讲,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有锦衣卫前来告知厉秋风等人准备离开王家庄。待到那名锦衣卫离开之后,王小鱼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后院的锦衣卫尽数赶往前院,她要厉秋风等人在屋中稍候,自己悄悄走出门去。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不晓得王小鱼要做什么,心下都是颇为不解。半晌之后,王小鱼拎了一个小包袱走回屋中,笑嘻嘻地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在书房的地砖下藏了许多金银珠宝,他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道有一次他出门办事,我到他的书房玩耍,无意中发觉地砖有异。掀开几块地砖之后,找到了一个铁箱,里面放着金银珠宝和银票。那时我可不知道他是倭寇,自然不会拿他的钱财,便将铁箱原样放了回去。眼下咱们要离开王家庄,这些金银珠宝可不能便宜了倭寇。我将铁箱中的银票、金叶子和银锞子取了一些,其余的金银珠宝放回铁箱,然后将铁箱丢进后花园的水塘之中。等咱们赶走了倭寇之后,再将铁箱子取出来,分给庄里庄外的贫苦百姓,绝对不能落在倭寇手中。”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小包袱抖了抖,里面传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慕容丹砚笑道:“还是小鱼妹妹聪明,临走都不忘记发一笔横财。” 王小鱼一脸得意,笑嘻嘻地说道:“同喜,同喜,沾光,沾光。” 第二千四百二十九章 厉秋风见王小鱼满脸喜悦的神情,心下不由一疼,暗想王姑娘年纪尚浅,不晓得眼下情势有多危险。扶桑大军转瞬即至,辽东总兵衙门不肯派兵前来援助,只靠着几百名锦衣卫和一两千名平民百姓,要与数万扶桑兵马相抗,胜算实在渺茫。就算能够将扶桑大军迟滞几日,最后咱们也难逃一死。我与戚兄弟是须眉男子,即便最后战死,也没有什么遗憾。怎生想一个法子,让慕容姑娘和王姑娘逃了出去,我和戚兄弟没了牵挂,才能尽力杀敌。 四人收拾停当,随着许鹰扬一同离开了王家庄,直向东辽县城走去。待到众人走出庄子之后,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王家庄离大水沟极近,咱们这么多人大摇大摆地离开王家庄,若是藏匿在左近的倭寇发觉,只怕柳生旦马守会起疑心。”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柳生一族的杀手死伤殆尽,再也无力控制王家庄。咱们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王家庄,倭寇反倒不会怀疑,慕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可是看到厉秋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不好多说,只得点了点头,和厉秋风一起向前走去。众人进城之后,到了知县衙门,刚刚到了大堂门前,便有一名锦衣卫迎上前来,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启禀大人,方才有一人自称是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刑名师爷,求见知县,被属下扣在大堂。请大人定夺。”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要他在大堂稍候,本官去换了衣衫,便要升堂审他。” 许鹰扬话音方落,王小鱼心下一惊,对锦衣卫说道:“那位师爷是不是姓蒋?” 那名锦衣卫不知道王小鱼是什么人,只是见她年纪不大,如何肯与她说话?是以看了王小鱼一眼,仍然侍立一旁,并不理会王小鱼。许鹰扬瞥了王小鱼一眼,对那名锦衣卫说道:“这位姑娘是厉大人的朋友,并非外人,你若是知道师爷的姓氏,尽管说给她听便是。” 那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这才转头对王小鱼说道:“这位师爷确是姓蒋。他自称前几日奉了知县之命,到城外催收赋税。今日差事已然办完,回城向知县复命。” 王小鱼听锦衣卫说完之后,急忙转头对许鹰扬说道:“这位蒋师爷是东辽县知县衙门中唯一的一位好人,你们不可对他无礼!”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和许鹰扬说话颇不客气,生怕两人起了龌龊,不免坏了大事,急忙扯了扯王小鱼的衣袖,口中说道:“扶桑大军即将来袭,许大人自然要谨慎一些。他要询问蒋师爷城外的情形,并非要与蒋师爷为难,小鱼妹妹不必担心。”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见王小鱼顿足说道:“姐姐没听他方才说过吗?他要升堂审问蒋师爷!” 厉秋风见王小鱼胀红了脸,双手攥紧了拳手,狠狠地盯着许鹰扬,急忙抢着说道:“王姑娘尽管放心便是。许大人只是打算向蒋师爷询问一些事情,不会与蒋师爷为难,你尽管放心便是。” 许鹰扬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厉大人,你带着戚公子和两位姑娘去后院歇息罢。听说这位蒋师爷处事公正,极是聪明,咱们要对付扶桑大军,借重他之处甚多,许某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王小鱼听许鹰扬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早有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拱手说道:“厉大人,戚公子,请各位随我来。” 那名锦衣卫将厉秋风等人带到后院一处厢房门前,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见王小鱼神情阴晴不定,知道她兀自为蒋师爷担心,便即对她说道:“王姑娘,你不晓得锦衣卫办案的规矩。他们找人问话,俗称为审某某人,并非是要严刑拷打。眼下扶桑大军来袭,许鹰扬正愁人手不足,蒋师爷恰好从城外赶回,乃是老天爷给许鹰扬送来了一位强援。蒋师爷做了多年刑名师爷,对东辽县城里城外的情形了如指掌。许鹰扬只会重用,绝对不会与他为难。若是咱们能够侥幸将扶桑大军拖住,待到大功告成之后,蒋师爷必定会得到朝廷重用。”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这才转忧为喜,口中说道:“如此最好。蒋师爷为人公正,对百姓最好,人品才能胜过潘师爷百倍。可惜李知县是一个大大的贪官,对蒋师爷多有压制,害得他多年来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师爷,时常被潘师爷、何捕头等人排挤。既然李知县一伙已经死在了倭寇手中,不如请蒋师爷来做知县,百姓一定拥戴。” 厉秋风听王小鱼胡说八道,却也并不在意,只是敷衍了她几句。戚九心下暗想,蒋师爷虽然在知县衙门当差,不过是一位小吏,压根不入流。依照大明律例,凡未入科场者,绝对不能出仕做官。除非蒋师爷为朝廷立下大功,吏部据实向皇帝禀告,若是皇帝下旨,赐他同进士出身,破格提拔,他才能做了知县。只是此事极为艰难,本朝开国至今,也没有几人能够如此幸运。不过眼下扶桑大军来袭,许鹰扬又在用人之时。若是蒋师爷立下大功,正如厉大哥所说,锦衣卫将他的功劳禀报给皇帝,说不定龙颜大悦,赐他同进士出身,倒是一件平步青云的大好事。 四人谈论了一阵,许鹰扬又派了一名锦衣卫,带着厉秋风和戚九去后花园查看百姓送到衙门的松油坛子和菜油坛子。厉秋风和戚九见装着松油和菜油的坛子层层叠叠,足有一千余坛,心下又惊又喜。戚九笑道:“有了这么多松油,何愁烧不尽扶桑人的战船?!” 两人在后花园中转了半晌,这才兴冲冲地回到了厢房。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一脸喜色,正想开口询问,厉秋风已将许鹰扬征集到许多松油之事说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了之后,也是大喜过望。王小鱼拍手说道:“如此最好。待到咱们去烧船之时,我也要带上几坛松油,学着诸葛武侯的模样,给扶桑恶鬼们来一出火烧藤甲兵。” 第二千四百三十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武侯火烧藤甲兵之后,垂泪叹曰,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可是此前武侯一烧博望坡,大败夏侯惇统率的十万曹军。二烧新野,又将曹仁的兵马烧得狼狈不堪。三烧赤壁,八十三万曹军灰飞烟灭。三次加在一起,烧死曹兵不下二三十万,诸葛武侯眼睛都不眨一下。而藤甲兵不过三万人,武侯虽然将这三万人全都烧死,可是与先前他烧死的曹兵相比,人数要少了许多,他老人家为何要如此悲伤?” 厉秋风的师父乃是汉昭烈帝刘备的后人,对三国旧事自然烂熟于胸。两人隐居蜀中之时,厉秋风常听师父说起三国英雄的故事。只是他师父曾经言道,世间传说的三国故事荒谬之处甚多,当不得真。如世人提到火烧博望坡,都说是诸葛武侯神机妙算,让赵云佯装败退,引诱夏侯惇追赶,趁机放火,取得大胜。其实这一仗乃是刘备率军打的,诸葛武侯并未随军参战。至于火烧新野,压根是子虚乌有。曹军杀奔新野之时,刘备已然率军退走,两军并未交锋,哪有诸葛武侯伏兵烧城之事?至于赤壁大战,以火攻之计打败曹操的乃是周瑜。只是百姓爱戴武侯,将这些功绩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是以王小鱼提到诸葛武侯三次用火攻之计击败对手,厉秋风心下不以为然,却也懒得去揭穿,任由她胡说八道。 慕容丹砚虽然听说过火烧赤壁的故事,不过并未多想,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她瞪大了眼睛,只等王小鱼揭穿谜底。戚九虽然听说过这些故事,不过王小鱼所问之事他却并不知道,知道了也未必肯说。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王小鱼见三人不答,只道他们都不晓得此事,心下越发得意,口中说道:“武侯烧死几十万曹军而面不改色,那是因为曹军势大,自然烧死得越多越好。而三万藤甲兵乃是乌戈国全国的精壮男子,被武侯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乌戈国就此亡国灭种,不留遗类。武侯自以为杀戮太重,才会如此悲叹。”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乌戈国的藤甲兵是未经圣人教化的蛮子,武侯将他们全都烧死,除了后患。眼下杀到辽东的扶桑人是海外蛮夷,咱们也要学着诸葛武侯火烧藤甲兵的法子,一把火将他们全都烧成黑炭。不过若是就此让扶桑人亡国灭种,我是不会像武侯那般悲叹,反倒要大声欢呼。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发展。对付这些作恶多端的蛮子,万万不可讲什么礼义道德,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才是正道。” 厉秋风听王小鱼侃侃而谈,心下不以为然。慕容丹砚却是拍手叫好,称赞王小鱼有男子气概。厉秋风心下暗想,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少女心性,不晓得兵危战祸有多凄惨,还以为大军征战,与江湖争斗一样寻常。却不知成百上千的敌军冲了上来,任你武功再高,能够自保已是极难之事。眼下咱们以寡敌众,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哪能像王姑娘说得这般轻松?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人,许大人请你和几位朋友到衙门大堂相见。” 厉秋风一怔,尚未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我早就想见一见蒋叔叔了。只怕他还不知道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大坏蛋的真面目,还以为这两个家伙是王家庄庄主和大管家,若是猝然与他们碰面,说不定会被倭寇所害,我须得提醒蒋叔叔小心才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今知县衙门之中也只有蒋师爷能主持大局,若是要对付扶桑大军,须得多多倚重他才是。” 四人随门外那名锦衣卫到了大堂,只见许鹰扬坐在椅子上,蒋师爷站在堂下,两人正在说话。看到厉秋风等人鱼贯而入,许鹰扬微微一笑,对蒋师爷说道:“这几位与你是老相识,大伙不妨多亲近亲近。” 蒋师爷见王小鱼和厉秋风等人在一起,略略有一些惊讶,口中说道:“王家侄女,你怎么到衙门来了?你爹爹去了哪里?” 王小鱼快步走到蒋师爷面前,眼圈已自红了,颤声说道:“蒋叔叔,那个大坏蛋不是我爹爹!他是扶桑人,冒充汉人藏匿在王家庄,做了许多坏事。你若是再见到这个老贼,不必与他多说话,一刀将他宰了最好!” 蒋师爷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脸色大变,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小鱼一番,这才开口说道:“你、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我与你爹爹交往多年,他怎么会是扶桑人?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诬陷好人!” 蒋师爷说到最后,声音已然有一些颤抖。王小鱼心下焦急,恨不能立时便将柳生旦马守的恶行说了出来。只是情急之下,她一张脸胀得通红,嘴角抽搐,反倒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许鹰扬站起身来,绕过公案走到堂下,对蒋师爷说道:“王姑娘所说之事不假,王庄主并非汉人,乃是一个心怀叵测的扶桑人。”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指着厉秋风道:“这位厉大人想来你已见过了。本官方才和你说过,扶桑大军前锋已到了东辽县海面,估计要攻战东辽县城,****占据辽东,再攻入关内,直扑京城,夺取大明江山。王庄主的真名叫作柳生旦马守,他在辽东藏匿了十余年,是扶桑大军的内应。” 蒋师爷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他才颤声说道:“想不到王庄主竟然是扶桑人,小人被他骗过了,真是该死。” 许鹰扬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蒋师爷不必惭愧。王姑娘在王家庄长大,仍然被王庄主瞒过了,可见此人狡诈,要揭穿他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召集人手,守住城池。否则扶桑大军攻破了东辽县城,咱们谁都逃不掉。”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方才在后院厢房之中,三人明明听厉秋风说过,他与许鹰扬已经猜到扶桑大军并非要攻占东辽县城,而是要进入大石洞中的水潭,补给粮草军械之后,再直扑天津卫,是以扶桑大军不会轻易进攻东辽县城。可是听许鹰扬说话,与厉秋风所说的完全相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千四百三十一章 三人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本官奉命到辽阳府办差,闲来无事,到东辽县来走走,没想到遇上这样一件倒霉事。虽说本官并非此地的该管上官,不过毕竟拿着朝廷俸禄,不得不坐镇知县衙门守卫城池。只是城南没有城墙,若是扶桑人攻了过来,只靠着一条宽五六丈的河流,压根挡不住敌军。不知道蒋师爷有何妙计,能够帮助咱们守住城池?”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心下惊疑不定,直愣愣地看着蒋师爷,不晓得许鹰扬如此戏弄蒋师爷,到底有何用意。只见蒋师爷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大人如此屈尊,小人心下惊恐难安。如此军国大事,小人原本并无置喙之余地。不过既然大人问起,小人不敢不答。城南那条河流原本宽二三十丈,水流湍急,落叶沉底,人不可洄游而过,船只也无法在河中航行。正因为如此,当年筑城之时,主持筑城的官员以为城南的河流乃是天险,即便不建造城墙,来袭的敌军也无法过河。如此一来,东辽县城东、北、西三面都筑起了城墙,只有城南一片开阔,全仗着河流阻挡敌人。 “小人曾听城中老人说过,大约在六七十年前,河流的源头**减少,河流慢慢收窄,最后只剩下五六丈宽的水面。水流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湍急,许多涉水也可过河。如此一来,若是敌人从城南来袭,不需费太多力气,便能攻入城中。” 蒋师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许鹰扬一眼,见他正全神贯注听自己说话,这才接着说道:“好在东辽县城南北长,东西窄,若要将城南的城墙建造起来,几天之内便可以完成。方才大人和小人说过,海上的船队是扶桑人的前锋,老天爷保佑他们还没有大举攻城,咱们不妨借此机会,征发城里城外的百姓筑城。哪怕只将城墙筑起丈许高,也胜过一马平川,任由敌人攻过河来。” 许鹰扬听蒋师爷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筑造城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人手足够,造城的砖石又到哪里去找?” 蒋师爷道:“启禀大人,眼下已是万分火急之时,不妨将城中一些民宅推倒,用这些民宅的砖石来筑城。待到咱们将倭寇赶走之后,再由衙门出面,或者赔偿给百姓一些银钱,让他们重新盖房,或者由衙门花钱雇用木匠建好屋宅,让百姓居住。” 蒋师爷说完之后,许鹰扬未置可否,在大堂之中踱了几步,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你看蒋师爷的主意如何?” 厉秋风拱手说道:“厉某以为蒋师爷此计可行。城南宽约二百丈,若是全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一起动手,要筑起丈许高的城墙来并非难事。只是此事须得抓紧办才是,否则耽搁了工夫,倭寇攻了上来,再想筑城可就来不及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此外还要有一位能够主持筑城之人。依厉某看来,蒋师爷深受东辽县百姓的拥戴,由他出面主持筑城,必定能够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蒋师爷听厉秋风推荐自己,急忙躬身说道:“大人如此看重小人,小人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太过重大,小人只是知县衙门的一员小吏,恐怕担不起如此重责。”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蒋师爷不必过谦。厉大人说得不错,此事须得蒋师爷出面,才能办得妥当。咱们就这样定了,劳烦蒋师爷即刻带人征发全城百姓,在城南筑造城墙。本官已让人清点过县衙仓库,还有存银两万四千余两,此外李知县的家财也有五万一千余两。本官决定将这些银子全都拿出来,留作百姓筑城的工钱。蒋师爷,你这就去点好银子,着手筑城罢。” 蒋师爷见许鹰扬心意已决,不敢再推辞,只得拱手答应了一声,便即匆匆离开了大堂。许鹰扬眼看着蒋师爷走了出去,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 王小鱼听许鹰扬和蒋师爷说话,越听越是心惊,暗想姓许的狗官说起话来,与厉大侠先前说的话全然不同。可是厉大侠明明说过他已与姓许的商议过来,为何这个狗官敢当面扯谎,故意戏弄蒋叔叔? 王小鱼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只是她已不似先前那般莽撞,暗想就算姓许的狗官捣鬼,厉大侠总不会故意坑害咱们。方才姓许的胡说八道,厉大侠不只没有揭穿他,反倒帮着狗官说话,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王小鱼思忖之际,蒋师爷已然走出了大堂。许鹰扬右手轻轻一挥,站在大堂中的十几名锦衣卫立时退了出去,将大门紧紧关闭。许鹰扬转过头来,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你看姓蒋的是否信了咱们的话?” 许鹰扬此言一出,不只王小鱼心下大惊,慕容丹砚和戚九脸色也是大变,不晓得许鹰扬此话是何用意。只见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由不得他不相信。此人虽然狡诈,不过这几日不在城中,不晓得咱们已经将扶桑人的眼线尽数除掉。眼下他已变成了瞎子,只能任由咱们摆布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颤声说道:“厉大侠,你、你这是何意?蒋叔叔是好人,你们、你们难道想要、想要……” 王小鱼说到这里,面孔扭曲,嘴角抽搐,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慕容丹砚心中也是疑云大起,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不知道他和许鹰扬在打什么主意。厉秋风知道众人心下不解,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慕容姑娘,戚兄弟,三位仔细想想,咱们先前在王家庄中受到柳生一族的偷袭,其时咱们都以为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等人做了柳生宗岩的走狗,暗地里要坑害咱们,是也不是?” 慕容丹砚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着点了点头。厉秋风接着说道:“可是后来咱们才发现李知县等几人只是贪图钱财,受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欺骗,并非故意帮着倭寇在东辽县捣鬼。可是柳生宗岩要在摩天岭上建造城池,若是没有衙门中的官吏鼎力相助,李知县等人虽然糊涂,却也不至于被倭寇牵着鼻子走。那时咱们都以为李知县等人是大坏蛋,只有蒋师爷为人正直,自然不会怀疑他。不过既然李知县等人都不是柳生一族的走狗,而真正的奸细又须得是衙门中官吏之一,那么可疑之人只剩下一个人,便是一直被咱们视为好人的蒋师爷!” 第二千四百三十二章 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仔细回想蒋师爷的一言一行,心下都是惊恐难安。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蒋师爷每次出现,说话之时满嘴仁义道德,极易让人以为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是仔细想想,此人太过做作,近似作伪。而且他说话之时,有时略显生硬,倒像是拿着写好字的纸在大声诵读一般。想来他是扶桑人,虽然将汉话说得滚瓜烂熟,毕竟是后来学的,有时未免会说话不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昨日厉某与许大人议事,虽然猜测扶桑大军不会攻打东辽县城,不过一旦咱们烧了扶桑人的战船,若是不能将扶桑兵马尽数烧死,残剩的敌军为了报复泄愤,势必要攻打城池,屠尽城中的百姓泄愤。城南一马平川,压根无法守住,厉某和许大人都是一筹莫展。后来许大人提到在扶桑大军攻城之前,是否能在城南筑起一道城墙,抵挡敌军攻击。厉某突然想起了蒋师爷,随后又想起了他言行中的种种不合时宜之处,这才怀疑他和柳生旦马守、森田忍一样,都是柳生一族派在东辽县城的眼线。否则以他之精明,与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交往多年,焉能看不出两人另有图谋?” 厉秋风话音未落,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抢着说道:“厉大侠,你说蒋叔……姓蒋的也是扶桑人,我虽然不敢相信,不过也无法驳斥。只是他若真是扶桑人,你和姓许……你和许大人为何还要将筑城之事交给他去办?不怕他暗中捣鬼,耽误了大事么?” 厉秋风和许鹰扬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厉秋风口中说道:“先前戚兄弟说过,扶桑大军此行是要突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绝对不会在辽东多有停留。若不是要补给粮草、清水和军械,只怕扶桑战船压根不会到东辽县来,而是直向天津卫驶去。蒋师爷既然是柳生一族的一枚棋子,必定要助柳生旦马守一臂之力。厉某昨夜已与许大人商议妥当,既然扶桑人不打算攻城,咱们索性装作害怕他们攻城。若是知道咱们一心想着筑造南城城墙,柳生旦马守和扶桑大军的主帅必定以为咱们不作他想,只打算龟缩于城中,压根不会出城攻打他们。此事若是交给蒋师爷去办,他在东辽县知县衙门当差多年,对东辽县城内城外的情形烂熟于胸,而且他也盼着咱们筑起城墙,便不会怀疑扶桑大军压根不会来攻城。是以蒋师爷虽然是扶桑奸细,却是筑造南城城墙的最好人选。”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等人这才恍然大悟。王小鱼脸色阴晴不定,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孔扭曲。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心下颇为担心,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鱼恨恨说道:“我最恨别人骗我!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蒙骗了我十多年,已让我恨之入骨。姓蒋的王八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想不到也是扶桑国的奸细。哼,我若是再遇到他,非得一剑在他胸口上刺一个透明窟窿,送他去见阎王,方能消了胸中这口恶气!”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还不能杀掉这个奸贼,你可不要莽撞动手,坏了大事。” 王小鱼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姐姐放心便是,我不会胡乱杀他。哼,先要他耗费心血为咱们筑城,待到将城墙筑好之后,再杀了他来祭旗!”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我听说昔年孙刘两家联手对付曹操,只是曹军势大,又有荆州刘表手下的降将蔡瑁、张允为曹操操练水军。若是不除掉精通水战的蔡、张二将,孙刘两家绝无胜算。周瑜正愁杀不了蔡瑁、张允之时,他的老朋友蒋干奉曹操之命到了江东,想要劝说周瑜投降。周瑜听说蒋干到了,心下大喜,设了一条反间计,让蒋干偷了一封假书信,借曹操之手杀了蔡瑁、张允,这才有了后来的赤壁大胜。厉大侠故意让姓蒋的王八蛋主持筑城之事,如同周瑜故意让蒋干盗书一般,都是利用敌人来杀敌人。厉害,真是厉害!”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向厉秋风竖起了拇指。厉秋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此差矣。是许大人想出了这条计谋,厉某哪有如此心机?” 许鹰扬听厉秋风推重自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人过谦了。此次许某到辽东办差,幸好有厉大人相助,否则必定被扶桑人骗过。”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蒋师爷为了迷惑咱们,必定会竭尽全力筑造城墙。不过慎重起见,许某派了得力的手下藏在他身边,若是他敢捣鬼,立时便能将他或擒或杀。是以南城筑城之事,咱们不必担心。眼下最要紧的是盯紧了扶桑人的船队,一旦船队驶入大水沟,咱们便要伺机动手,放火烧船。此外还要操练征集来的男丁。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虽说这些百姓当不得大用,毕竟聊胜于无,用来撑门面欺骗扶桑人,多少有一些用处。戚少侠虽然年轻,不过在登州卫军中历练多年,操练男丁之事,许某想交给戚少侠去办,不知道戚少侠是否愿意帮忙?” 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急忙躬身说道:“在下虽然是军户出身,怎奈见识浅薄,岂能担此大任?大人麾下高手如云,随意挑出一位来都远胜在下,还请大人另选贤能。” 许鹰扬笑道:“戚少侠不必过谦了。许某虽然没有见过令尊,不过在京城之时听说过他的大名。令尊赋性刚毅好学,居官有守,以孝廉闻,而且善能用兵,曾以数百弱兵大破青州贼将李琪等人,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吏部和兵部每年评说官员,令尊都在‘卓异’之例。少侠乃是将门之后,岂是寻常军户子弟可比?” 第二千四百三十三章 戚九虽然和厉秋风说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不过只说自己是军户出身,至于父亲是谁,却只字未提。此时听许鹰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我早已猜到戚兄弟来历不凡,却没有想到他家世如此显赫。许鹰扬果然了得,身在中枢,不止对朝廷大臣的情形知道得一清二楚,连登州卫的情形也知道得如此清楚。此人日后必定还会升迁,仕途一片光明。 王小鱼没想到戚九的父亲如此厉害,心下又惊又喜,一双妙目在戚九身上转了转,心下暗想,先前我以为他是一个泥腿子,压根不将他放在心上。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才知道他武功高强,人又机智,是一位少年英雄。只是他的父亲如此厉害,必定是官宦之家。眼下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若是他的父母见到我,必定会心存轻视,这可如何是好? 戚九心中的惊骇,却又远在厉秋风和王小鱼之上。他在登州卫之时,听到了许多锦衣卫的传说。只不过有些事情太过离奇,他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虽然没有提到他父亲的姓名,可是戚九曾经见过兵部和吏部发给他父亲的文书,其中便写着许鹰扬方才说过的几句话。如此说来,锦衣卫早已对登州卫军中大小官吏的情形了如指掌,否则绝对不会仅从姓氏上便能猜到自己的父亲是谁。 许鹰扬见戚九一脸惊讶的神情,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戚少侠就不要推辞了。我拨出十名锦衣卫听你差遣,须得在两日之内教会男丁一些粗浅的战阵功夫。我并不指望着他们能够上阵杀敌,只须敌军扑过来之时,他们不会转身逃走,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戚九少年心性,又早已立下了将身许国的志气,听许鹰扬要自己操练百姓,虽然嘴上推辞,心中早已跃跃欲试。是以他思忖了片刻,心意已决,拱手说道:“既然许大人看得起在下,在下若再推辞,不免太过不知好歹。在下勉力一试,若是做得不好,请许大人治在下的罪!” 许鹰扬听戚九答允了下来,心下大喜,口中说道:“事不宜迟,戚少侠这就去办理此事罢。” 戚九答应了一声,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正要转身走出大堂,忽听王小鱼说道:“且慢!我要与戚公子同去。” 王小鱼此言一出,戚九心下大惊,暗想王姑娘性子跳脱,见许鹰扬要我去操练男丁,便想着要去看热闹。不过操练兵马极是辛苦,若是王姑娘在一旁指手划脚,那些百姓必定会瞧我不起,不肯用心操练。我总不能学着孙武为了立威而斩杀吴王爱妃的旧事,杀几名百姓来让他们听从号令罢? 念及此处,戚九脸色大变,正要劝说王小鱼留在知县衙门,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我知道自己武艺低微,要想像厉大侠和慕容姐姐那般与倭寇单打独斗,直如痴人说梦。不过我可以和百姓一起操练,结伴与扶桑人厮杀,说不定能杀掉几名倭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她对戚九生了情愫,不想与戚九分离。眼看着戚九面露为难之色,正要出言拒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聪明机智,若是她与戚公子同往,必定能有所帮助。戚公子,你就不要拒绝了。” 戚九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转头望向厉秋风,只见厉秋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答应王小鱼所请。戚九没有法子,只得犹豫着说道:“既然如此,只好有劳王姑娘了。” 王小鱼听戚九答允了自己所请,心下大喜,笑嘻嘻地说道:“你不必当我是朋友,就把我看作是平民百姓好了。” 戚九和王小鱼联袂离开之后,许鹰扬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此时已近午时,早有锦衣卫送来了酒饭。许鹰扬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用过午饭之后,这才开口说道:“眼下军情紧急,须得盯紧了倭寇的动向。厉大人武功超凡脱俗,慕容姑娘轻功了得,许某想请两位到大水沟和大石洞左近走上一遭,看看留守在岸上的倭寇是否有所异动。” 厉秋风自无异议,满口答允。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许鹰扬倒还识趣,没有只让厉大哥一人前去打探军情。此人虽然狡诈,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自后门出了知县衙门,在巷子中绕来绕去,直到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城北走去。离开衙门之前,慕容丹砚已换了男子的衣衫,瞬间便由一个美貌少女,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小书僮。厉秋风换了一袭灰衫,身上又背了一个布袋,一眼望去,倒似哪家的公子带着书僮外出闲逛。只是此行并非要与敌人厮杀,是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未携带兵器。 两人出了东辽县城北门之后,便即沿着官道北行。此时已是午后时分,太阳偏向西方的空中,洒下了万道金光。官道上除了二人之外,再也看不到行人的影子。慕容丹砚故意打趣道:“请问公子今日想到哪里去踏青?” 厉秋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衫,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某是一介武夫,虽然穿上了读书人的衣衫,却无半点书生的风雅气度。早知如此,还不如换一身短衫,也比打扮成如此模样要好许多。”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太过谦虚了。许鹰扬做了那么大的官,可是说话做事阴阳怪气,全无气度,比厉大哥差得远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万万不可小看许鹰扬。此人精气内敛,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人所难及。他是云飞扬的手下,而云飞扬是阳震中的死对头。阳震中虽然武功了得,智计超群,却始终奈何不了云飞扬。许鹰扬在云飞扬手下做事,时时都有杀身之祸。他能平安活到云飞扬死去,又做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深得阳震中的宠信。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中,如同身处龙潭虎穴,许鹰扬却能巧妙应对,这份人情练达的功夫,比他的武功还要了不起。厉某与许鹰扬相比,自是差得远了。” 第二千四百三十四章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数里,离着折向王家庄的那条岔路已然不远。厉秋风指着道路右首的一片树林说道:“柳生一族在王家庄中挖了许多秘道,其中一条秘道的出口便在这片树林之中。咱们虽然已将柳生一族的杀手大半杀死,不过这些扶桑人就像他们挖出来的秘道一般,纵横交错,不晓得还有多少倭寇藏匿在咱们左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狠狠咬咱们一口。” 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在慕容山庄之时,爹爹常说哥哥出剑太过霸道,只攻不守,违背中庸之道,若是遇到强敌,非得大败不可。哥哥却不以为然,扬言自己的剑术已然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与敌人对阵,为何还要讲什么仁义道德?爹爹却说善用剑者难免死于剑下,学武之人,更要心怀善念,否则一味只求杀人,与江湖中的邪魔外道和杀手又有什么区别。哥哥自然不服气,便与爹爹争辩。两人从剑术说到内功,又从内功讲到军国大事。哥哥说咱们汉人就是因为太过于讲求中庸,总想着以仁义化解恩怨,可是对手不和你讲仁义,只讲武力,不免被敌人所害。如大宋和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鞑子讲仁义,只守不攻,结果被欺压了数百年,其间更有靖康之耻和崖山之败,险些使得汉人亡族灭种。大明立国之初,尚能北击鞑子,南攻倭寇,可是后来又变得闭关自守,任由鞑子兵骚扰九边。连倭寇这等丧家之犬都能在东南一隅耀武扬威,杀害百姓。咱们汉人多过鞑子和倭寇百倍千倍,又有许多名臣良将,却任由蛮夷欺侮,便是因为天天讲什么中庸和仁义道德,失了血性,只能任由异族欺侮。 “爹爹说不过哥哥,大怒之下狠狠打了哥哥一顿。我娘知道了之后,又将爹爹骂了一通,暗地里却又将哥哥叫到面前,要他不许与爹爹争吵。哥哥虽然心中不服气,不过他一向孝顺,也只好低头认输。其实我心下也十分不解,咱们汉人英雄辈出,不说白起李牧、项羽韩信、诸葛武侯这些旷世名将,江湖之中也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厉大哥,为何咱们汉人世世代代要受匈奴、突厥、吐蕃、契丹、女真、鞑子这些粗鲁少文的蛮夷欺侮?”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转头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等她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些军国大事,厉某也不明白。不过厉某以为若是不想让别人欺侮自己,自己须得自强自立。千百年来,汉人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其中的败类却也不少。这些败类与蛮夷勾结,欺压杀戮汉人。有他们相助,汉人往往大败。我在锦衣卫当差,曾听不少到过东南沿海的锦衣卫说过,其实倭寇之中有许多都是汉人。他们熟悉东南各地的地形地利,又暗地里花钱贿赂各地的大小官员。有了这些汉奸带路,倭寇才能在东南一带任意来去,杀戮百姓,抢掠钱财。若是咱们汉人能够上下一心,小小倭寇,能奈我何?”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远的不说,东辽县知县衙门里的大小官吏,几乎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只想着欺负百姓,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的坏蛋。唯一一个做事公正,帮了百姓许多忙的蒋师爷,竟然是扶桑人。如此可笑之事,就在咱们眼前,由不得咱们不相信。眼下各地贪官层出不穷,百姓困苦,危机四伏,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如此说来,大明天下岂不是危如悬卵?” 厉秋风点了点头,脸色阴沉,口中说道:“这数十年间,朝廷大佬党争不断,互相倾轧,直将军国大事视为儿戏。一朝权在手,并不想着如何保境安民,只是想着将政敌抄家灭族,免除后患。倭寇之乱初起之时,当地驻屯将军和南直隶总督都曾经向内阁告急。内阁大学士正忙着争权夺利,哪有心思理会?结果倭寇因此坐大,终于不可收拾。虽然有于谦大人这等忠心国事的大忠臣力挽狂澜,可是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少。咱们汉人的力气大半用在内斗上,如此一来,又怎么能抵挡鞑子和倭寇的侵袭?”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走到了通往王家庄的岔路口。慕容丹砚向东张望,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担心朱大婶她们被倭寇害了性命,给了她们一些银子,要她们远远逃走。咱们这几日在王家庄出没,庄子中的仆人仆妇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小鱼妹妹想得倒甚是周全。”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大惊,脸色铁青,口中说道:“王姑娘太不知道轻重了!若是任由这些人离开王家庄,她们说不定会到处乱讲。倭寇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会有所猜疑。到了那时,只怕情势对咱们更加不利!”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焦急的模样,急忙对他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小鱼妹妹并未透露王庄主和大管家是扶桑人之事。只说有一股强盗到了东辽县城左近,打算打劫大户人家。眼下王庄主和大管家因为采办药材不在庄中,若是强盗突然杀到,只靠着庄子里这些老弱病残,非得尽数被强盗杀光不可。倒不如大伙先逃出东辽县,各自投亲投友,待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回王家庄聚齐。”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鱼妹妹先前确实莽撞,极易闯下祸事。不过经过墓道中的诡异之事,她性子大变,已不似以前那般蛮横。咱们离开王家庄之前,她能如此安置朱大婶等人,又不走漏消息,已属难得。厉大哥,你就不要生她的气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不似方才那般阴沉,犹豫着说道:“厉大哥,若是为了不走漏消息,要将朱大婶她们强留在王家庄内,任由她们被倭寇杀掉,到底值不值得?” 第二千四百三十五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下一凛,不由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只见她瞪大了眼睛,目光中略带忧伤。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有时为了大局,不得不有所取舍,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厉秋风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慕容丹砚已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神情略略有一些黯淡,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有时想想,人这一辈子真是可怜,好像永远都不能为自己活着。就拿我爹爹来说,他老人家武功超凡脱俗,黑白两道对他都十分尊重。按理来说,他老人家应当活得甚是畅快。可是我经常看到他枯坐在书房之中,皱着眉头,神情甚是难看。我记得小时候,他时常带我到杭州城外漫步。看到那些耕田种地的百姓,爹爹往往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虽然他没有与我说话,我也知道他并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剑客,宁肯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夫,或许要快乐许多。”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也曾问过师父,那些英雄豪杰,固然做了许多善事。可是他们也杀过许多人,其中有的人并不该杀,为何还要称他们为英雄。我师父并未回答,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当年曹操率领大军南下,想要一举消灭刘备和孙权两家。其时刘备寄身于荆州刘表庇护之下,自从刘表死后,掌握荆州大权的蔡瑁对刘备十分忌惮,时时想害了他的性命。曹军攻入荆州地界,蔡瑁力主投降,曹操不费丝毫力气,便将荆州夺到手中。刘备没有法子,只好带着手下几百名军士向南逃走。 “当年刘备逃到荆州,刘表要他驻兵新野,抵挡曹军。刘备对百姓甚好,百姓也对他甚是拥戴。听说曹军残暴,刘备南逃,这些百姓携儿带女,也要随刘备一起逃走。刘备的谋士劝他丢弃百姓独自逃走,否则受了百姓拖累,一日走不上几里路。曹军若是追了上来,难免玉石俱焚。可是刘备却以为百姓是为了自己才举家逃亡,自己岂能负了民心?是以他不听谋士劝说,还是带了百姓向南逃走。 “果不其然,百姓拖儿带女,又将家中粮草细软、乃至鸡鸭猪狗全都带在身边,每日只能走上六七里路。此时曹操已率军进入荆州,听说刘备已经逃走,不免大为沮丧。不过谋士告诉他说,刘备带了数万百姓同行,每日只能走出数里。只要派出精兵追赶,必定能够将刘备擒杀。曹操大喜,派出最精锐的虎豹骑向南追去,最终在当阳长坂追上了刘备。其时刘备手下兵不足千人,将只张飞赵云,如何能够抵挡虎豹骑的攻击?那一夜曹军在长坂坡大肆杀戮,不只砍杀刘备的士卒,还疯了一般屠杀百姓,抢掠财物。一夜之间,随同刘备南逃的数万百姓几乎被杀戮殆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当年我听师父说起这段往事,痛恨曹军如此残暴,想着若是我在长坂坡,必定要与曹军拼个你死我活。我师父问我,那些荆州的百姓若是不随刘备逃走,多半还能保全性命,可是一念之差,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而刘备若是不答应百姓与自己同行,不只不会在长坂坡败得如此凄惨,那些随他一起逃走的百姓也不会枉自送了性命。是非曲折,你又怎么看? “我没想到师父会如此问我,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回答。师父见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当即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有些事情,待你长大了之后自然知道。忽忽过了十余年,我经历了许多事情,这才终于明白,荆州百姓要随着刘备逃走也好,刘备不肯舍弃百姓一心要带着他们一起逃走也罢,并不是他们无从选择,而是相信天地之间始终有正气。百姓为正气跟随刘备,刘备为正气宁死也不弃百姓。虽说最后遭遇了长坂坡大败,百姓大半死于曹操刀下,刘备仅以身免,可是若曹军一到便即屈膝投降,与任人宰杀的牲畜又有什么区别?刘备之错,在于他未能先作取舍,最后使得跟随他的百姓尽数被杀。若是他能分清轻重,派出兵将诱敌,或许结果要好许多。 “方才慕容姑娘问我,为了不走漏消息,是否会眼睁睁看着朱大婶等人被倭寇害死?束手不救,厉某做不到。不过因此而使得咱们的计谋落空,让倭寇攻入中原,倾覆大明,到时不晓得要害死多少汉人。是朱大婶等几人重要,还是天下苍生的性命重要?若是能杀一人而救苍生,厉某也只好杀人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好在这些年来,还没有人能逼迫厉某作此选择。不过对于那些率兵打仗的将军来说,取舍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正所谓壮士断腕、破釜沉舟,有时为了打败敌军,所舍弃得可不是一条性命,而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是以厉某做不了起居八座的将军,只能是一介江湖浪子。”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的郁闷总算好了许多。她笑着说道:“戚公子少年老成,听许鹰扬说话,他家世必定非比寻常,多半是将门后代。可是我看他的样子,怎么也想像不出他带兵打仗,杀人如麻会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道:“戚兄弟不只武艺高强,更是精通韬略,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代名将。只是疆场征战,兵危战祸,杀戮太重,正所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只盼着戚兄弟建功立业之时,也能明哲保身,不致受人构陷,落得一个岳武穆的下场。” 两人说话之际,已然能够看到前方数十丈处的木桥。厉秋风心下一凛,压低了声音说道:“前方便是大水沟。此处说不定有倭寇藏匿,咱们须得小心。”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右手不由向腰间探去,没想到握了一个空。她这才想起自己易服出行,已将长剑留在知县衙门之中,心中略略有一些忐忑。不过她转念一想,柳生一族的杀手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一些虾兵蟹将不足为虑。何况厉大哥与我同行,就算咱们没有带着刀剑,只凭拳脚功夫,也足以自保。 第二千四百三十六章 厉秋风一边提醒慕容丹砚小心,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只是他虽然双眼直视前方,却用眼角的余光不住向左右瞟去。只见道路两旁的树木和荒草被风吹动,不住摇晃,发出“簌簌”之声,却看不到人影。 片刻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走到了木桥边缘。只见桥下的大水沟干涸无水,不过沟底泥土的颜色与岸壁不同。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水沟中虽然没有水流,不过看泥土的颜色,仍然能够看出这两日有河水流过。这些年来柳生一族在此地捣鬼,虽说这些人极是诡异,不过他们留下的破绽也颇为明显。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却如同瞎子一般,被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些狗官拿着朝廷俸禄,搜刮民脂民膏,却压根不做正经事情,着实该死!”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心下暗想,慕容姑娘若是到了京城,看到内阁、六部等衙门中官员的作派,非得气疯了不可。眼下官场腐败不堪,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否则又怎么能让小小的倭寇欺侮成如此模样? 只是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并无异状。他有意无意地在桥面上用力踩了两脚,低声说道:“这座木桥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主持修建,他们建桥之时在桥上桥下做了手脚。那一晚我与戚兄弟在桥下避雨,无意中发觉桥底一端有圆形大木横于桥下。其时我与戚兄弟猜不出大木是用来做什么的,后来才想到倭寇在这座木桥两端设了机关,大木便是木桥抬起时的圆轴,如此一来,桥面可以从中间断开。一旦有大船经过,便可以将木桥从中间向上拉起,使大船驶过木桥。扶桑人想出了如此巧妙的机关,能将一座大木桥从中间处拉升,想来花费了不少心思。”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感好奇,左手抓住木桥边缘的木栏,便要翻身跃下桥底,看看桥下的机关到底是什么模样。厉秋风早已有所防备,慕容丹砚左手刚刚抓住木栏,他便低声说道:“当心左近有敌人埋伏!”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这才想起身处险地,暗骂自己糊涂。厉秋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与慕容丹砚说笑了几句,便即带着她向北走去。片刻之后,两人已走过木桥。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压根没有停下的迹象,心下略略有一些奇怪,低声说道:“厉大哥,你不是要在大水沟左近打探么?怎么又要离开大水沟,一直向摩天岭走去?” 厉秋风笑道:“大水沟左近必定有柳生旦马守的手下埋伏,咱们若是在大水沟四周徘徊,这些倭寇岂能无视,难免打草惊蛇。摩天岭高数百丈,山峰众多,咱们登上峰顶,居高临下张望,不只能将王家庄和大水沟的情形尽收眼底,东辽县城和大海上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柳生一族人手不足,能够守住大水沟已经力有不逮,摩天岭上想来不会有柳生旦马守的眼线,咱们尽可以仔细观看大水沟的虚实。” 慕容丹砚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厉大哥,你离开衙门之时,可没说要到摩天岭走一遭,是不是对许鹰扬有所防备?” 厉秋风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慕容姑娘,咱们要与倭寇大战一场,须得仰仗锦衣卫之力。许鹰扬虽然城府极深,不过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大恶。咱们既然要与他戮力对敌,须得以诚相待,不可另藏机心。锦衣卫的名声并不好,或许姑娘因此对许鹰扬颇为不屑。不过此人是一个极为了得的人物,万万不可与他生了龌龊。”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几日咱们冷眼旁观,许鹰扬调派人手之时,只是吩咐他们去做某事,却并不死死约束。可见此人胸有成竹,善于用人。他要我到大水沟左近打探消息,却压根不详加解释,便是要我随机应变,不必多受约束。此人不止武功了得,又能知人善任,端得是人中之杰。”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对许鹰扬如此推重,心下不以为然。只是她不欲与厉秋风争辩,便将话头岔开。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到了山腰。慕容丹砚指着山路右首的深谷,笑着说道:“那晚咱们在这里遇到倭寇装神弄鬼,厉大哥大显神威,将那个装鬼的倭寇打入深谷。想来那个装鬼的家伙不是宗设,便是他的徒弟。那晚虽然让他逃走了,不过老天爷不肯放过他,最后还是让他死在水潭之中,当真是报应不爽。” 厉秋风想起那晚在摩天岭的遭遇,不由攥紧了拳头,心下暗想,宗设及其弟子的武功诡异之极,极难对付。好在他逃到辽东之后,虽然藏身于柳生一族的老巢,却并非真心投奔柳生宗岩。咱们与他在水潭中厮杀之时,柳生老贼并未倾全力相助,这才让咱们得手,将宗设等人杀死在水潭之中。若是此人与柳生一族齐心合力来对付咱们,只怕胜败殊未可知。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谈谈讲讲,走了约摸一个时辰,这才登上了摩天岭峰顶。只见峰顶的平地上挖了许多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壕沟,自然是倭寇逼迫百姓们筑造城池时留下的遗迹。地上还堆满了石头、砖瓦、木头,几乎将峰顶的空地堆得满了。 厉秋风走到峰顶南侧,举目张望,只见大水沟自东向西延伸,穿过官道上的木桥之后,又向西延伸了两三里,随后向南折去,一直延伸到了大海边。东辽县城虽然离着摩天岭十余里,不过在岭上居高临下,也能看到城内的情形。只是海上水气弥漫,看不清楚海面上是否有扶桑人的战船,未免有一些遗憾。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山风迎面扑来,吹得她的衣衫四处飘荡,噼啪作响,心下豪气顿生,忍不住开口说道:“站在这里,能将王家庄、大水沟、东辽县城和大海看得清清楚楚。只可惜离着大水沟太远,否则咱们在这里埋伏弓弩手,待到扶桑人的战船从大水沟驶入大石洞之时,咱们万箭齐发,用火箭射向战船,要比投掷松油坛子好用得多!” 第二千四百三十七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初时并未放在心上,暗想摩天岭诸峰离着大水沟甚远,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弓弩手,也无法将羽箭射至大水沟。京城三大营中的神机营擅用火枪和大炮伤敌,可是火枪只能打出百余步,炮弹最多能打到两三里之外,就算神机营尽数埋伏于摩天岭上,对大水沟中的扶桑战船也是无可奈何。慕容姑娘和王姑娘都是上了说书先生的当,以为凭着强弓硬弩天下无敌,却不晓得人力有时尽,物力有时穷,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孩子话,孩子话。 只是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一动,好似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只是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待到厉秋风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了。他心下焦急,可是越急越想不起来,不由皱起了眉头,全然没有听到慕容丹砚又说了些什么。 慕容丹砚只顾着向山下张望,压根没有察觉厉秋风神情有异,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江南之时,每到阳春三月,常与慕容山庄的女子一同去西湖岸边放纸鸢。若是咱们能造出成百上千只纸鸢,在纸鸢上吊着油坛子,从摩天岭顶放了下去,说不定能用来烧掉倭寇的战船。”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太过荒诞,生怕厉秋风嘲笑自己,急忙转头想要解释几句。却见厉秋风皱着眉头,双眼紧盯着远处的东辽县城,似乎压根没有听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她心下一怔,开口说道:“厉大哥,我方才是在胡说八道,你可不要怪我多嘴。” 厉秋风怔怔不语,竟然对慕容丹砚的话充耳不闻。慕容丹砚心下奇怪,正要说话,厉秋风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先前我怎么没有想到?!”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厉大哥,你想到了什么?” 厉秋风一脸兴奋的神情,口中说道:“摩天岭俯瞰东辽县城。站在峰顶,山下的大水沟、王家庄、东辽县城、大海一览无余。我与戚兄弟、许鹰扬商议之后,想要以火攻之计烧掉扶桑人的战船。可是敌人多过咱们数十倍,一旦大军杀到,东辽县城之外必定遍布扶桑人的兵马。咱们想要伺机偷袭扶桑大军,殊非易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右手指着远处的大水沟,接着说道:“若是派人事先埋伏在摩天岭上,便可以将山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一旦扶桑大军到了,埋伏在摩天岭上的眼线白天用旗帜,夜晚用灯火,将敌人的动静传到城中。如此一来,咱们便如同生了两只眼睛,可以自空中俯瞰敌军,时机一到,便可倾巢而出,将由大水沟进入大石洞的扶桑战船烧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厉大哥此计甚妙。扶桑人以为咱们困守在城中,却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咱们的监视之下。到时咱们追击杀出,一举便能将他们击杀。” 厉秋风环顾四周的山峰,口中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下山,找许鹰扬仔细商议此事。锦衣卫中有许多轻功高手,只须事先约好了旗帜和灯火的信号,这些人便能在山中埋伏数日。由他们在高处监视扶桑人的行踪,必定万无一失。”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即联袂下山。只是刚刚走出五六丈,慕容丹砚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左首那座山峰上似乎有人藏匿。”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过他是一个谨慎之人,虽然听到慕容丹砚出言提醒,却也并未转头向左首张望,而是漫不经心地向山下走去,只用眼角的余光瞟向了左首。只见那座山峰峰顶不时闪过几点寒光。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知道那几点寒光是刀剑反射的日光,立时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不管山上是谁,咱们先下山回城,与许鹰扬商议之后,再作计较。”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阴沉,却也不敢多问。两人走下了摩天岭,一直到了知县衙门。厉秋风先将慕容丹砚送回后院厢房歇息,便去求见许鹰扬。许鹰扬住在后院正房,原本是柳生旦马守的居处。他将厉秋风带进书房,指着靠墙摆放的几列书架笑道:“想不到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如此附庸风雅,买了这么多书来充门面。只是这些书买来之后,老贼多半没有翻看过。否则他绝对不会将会真记、花影集之类的淫邪之书,与四书五经放在了一处。” 厉秋风此时哪有心思与他打趣?许鹰扬话音方落,厉秋风便将自己与慕容丹砚登上摩天岭顶,发觉在摩天岭上可以监视东辽县城、大水沟之事说了一遍。许鹰扬听了之后,心下大喜,双手一拍,口中说道:“是许某愚蠢了!若非厉大人到岭上走了一遭,我竟然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事不宜迟,许某这就挑选几名得力之人,要他们到摩天岭上埋伏,为咱们指示扶桑人的行踪。”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许大人,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奸诈之极。咱们想到了在摩天岭上派人埋伏,老贼却也不是傻子,早已想到了此计。厉某与慕容姑娘下山之时,发觉有一座山峰上有人埋伏,多半是柳生旦马守已经派人藏在峰顶的树林中,居高临下监视山下的情形。” 许鹰扬心下一惊,口中说道:“厉大人,你能断定埋伏在峰顶的是扶桑人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许大人若是派人埋伏,必定会事先告知厉某。既然许大人没有提过此事,那些人必定是扶桑人无疑。” 许鹰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神情略略有一些黯然。他负着双手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半晌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虽说扶桑人抢了先手,不过咱们也未必没有后来居上的机会。摩天岭除了最高峰之外,尚有许多山峰,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总不能在每座山峰上都派人埋伏罢?许某派出几队兄弟,先将各个山峰的情形查看清楚,知道扶桑人占据了哪几座山峰,再将咱们的兄弟埋伏在没有倭寇藏匿的山峰之上,用旗帜和灯火指示扶桑人的踪迹。待到扶桑大军赶到,许某立即下令藏在岭上的兄弟将山峰上的扶桑人全都杀掉,夺取诸峰。如此一来,埋伏在摩天上的兄弟不只能给咱们传送消息,还能将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眼线全都除掉,使得扶桑人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对咱们来说更加有利。” 第二千四百三十八章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立时转忧为喜,拱手说道:“许大人高见,厉某佩服。” 许鹰扬知道事情紧急,也不再与厉秋风客气,当即叫过几名得力手下,要他们分头行事。厉秋风见许鹰扬调派人手,处置事情井井有条,心下暗想,怪不得云飞扬和阳震中都对许鹰扬如此看重,此人深藏不露,却又极富心机,日后仕途不可限量。 许鹰扬将几名锦衣卫派出去之后,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此时已近傍晚,许鹰扬口中说道:“眼下咱们已将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只须静待扶桑大军到来,再与他们斗一个你死我活。”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晚饭之后,许某想请厉大人一起到城南走一遭,看看城墙筑造得如何,不知道厉大人是否愿意同行?” 厉秋风拱手说道:“但凭许大人吩咐便是,厉某无有不从。”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厉秋风这才与许鹰扬告辞,回到厢房之中。慕容丹砚正在屋子中踱来踱去,见厉秋风回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屋门紧紧关上,转身对厉秋风说道:“小鱼妹妹在时,我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今日她不在身边,我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总是担心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厉大哥,不如咱们去瞧瞧她和戚公子罢?” 厉秋风道:“戚兄弟武功不弱,又极富智计,有他护着王姑娘,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王姑娘不放心,晚上厉某去南城察看之后,再与姑娘一同去探望王姑娘和戚兄弟也不迟。”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先是一怔,紧接着双手一拍,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与厉大哥同去南城瞧瞧罢。当初我在王家庄中初见蒋师爷,他一脸正气,说起话来甚是公正,没想到竟然是扶桑奸细。我倒要瞧瞧,这个家伙有何本事,能在数日之内便砌起城墙。”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听说蒋师爷名叫蒋进,这个名字自然也是假的。此人武功不算太高,不过极是狡猾。慕容姑娘若是与厉某同去,千万小心,不要被他看出破绽。若是此人看出咱们已经识破了他的诡计,想要偷袭各位,慕容姑娘不妨先下手为强,一剑将他斩了,免得被他所害。”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当日在皇陵附近,自己被假冒马东青的杀手偷袭,险些丧命。厉秋风引以为戒,告诉自己遇到危险尽可以先下手为强,便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又受了敌人偷袭,不惜让自己先行下手,可见厉秋风对自己确是一片真心。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又惊又喜,牵动情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便在此时,有两名锦衣卫送来了晚饭。慕容丹砚总算摆脱了尴尬,坐下来和厉秋风一起吃饭。待到两人吃饱之后,许鹰扬派了一名锦衣卫来请厉秋风到前院议事。王小鱼死活也要跟着同去,那名锦衣卫没有法子,只好点头答允。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过许鹰扬之后,随他一同出了衙门,直向城南走去。许鹰扬换上了一袭灰布长袍,陪他同行的七八名银衣卫也都换掉了飞鱼服和绣春刀,紧紧跟在许鹰扬身边。一路上几人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走出知县衙门不久,天色已然全黑,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与此前的东辽县城全然不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怎么城中的百姓都不见了,咱们好像到了一座空城之中?”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百姓去了哪里。难不成蒋师爷真有如此本事,已将全城百姓尽数召集起来去筑城?” 走在最前面的两名锦衣卫提着灯笼,为许鹰扬照路。此时大街两侧的屋宅中并无灯火,整条大街黑漆漆的极是可怕。护在许鹰扬身边的几名锦衣卫一边向前走去,一边不住向四周张望。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许鹰扬身后,心下暗自戒备。 众人一路南行,走了约摸一顿饭工夫,离着城南已然不远。众人尚未走近,只见南方的夜空一片通红,如同烧起了大火一般。慕容丹砚心下一凛,右手向腰间探去,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出门时并未携带长剑,心下暗自后悔。待到众人又向前走出了二十余丈,只见前方不远处有许多灯笼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无数人影在火光中走来走去,上上下下,不晓得在捣什么鬼。 待到众人走得近了,这才发现无数百姓正在筑造城墙。此时城墙地基已然打好,城高约摸二尺有余。若是换作不知道内情之人,看到眼前的情形,必定以为这段城墙已修筑了月余。 慕容丹砚见蒋师爷驱使民工,只用了三个时辰,便将城墙盖了起来,实在大出意料之外。若是能将城墙尽快筑好,确是大功一件。可惜蒋师爷是一个扶桑奸细,否则有他相助,对付扶桑大军更加有把握了。 许鹰扬走到众人左近,转头四周扫视了一圈,这才对一名正在搬运砖石的男子说道:“你去将蒋师爷叫来,本官有话要说。” 那名百姓平日里受尽官府的欺压,今日又被强征来修南城,心下老大不愿意。他见许鹰扬穿着粗布衣衫,看模样不像当官的,倒像是一个挑夫,竟敢以“本官”自居,心下更是不屑,狠狠地啐了一口,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压根不想理会许鹰扬。一名锦衣卫见男子对许鹰扬如此无礼,右脚倏然抬起,便要向男子的后心踢去。许鹰扬双眼一瞪,吓得那名锦衣卫急忙将腿收了回去,躬着身子退到了一边。 许鹰扬微微一笑,又拦住了一位头发胡须已然花白的老者,口中说道:“老丈,请问蒋师爷在何处?” 老者衣衫破烂,身子削瘦,脸色腊黄。他双手托着一块大石头,正要向城墙走去,突然被人拦住,心下大惊,双手一松,大石头直向地上坠去。眼看着石头就要砸在老者的脚上,许鹰扬左脚向前一伸,脚背弓起,正托石头上。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大石头下坠之势忽止。许鹰扬左脚缓缓落了下去,将大石头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第二千四百三十九章 慕容丹砚虽然不像王小鱼那般对许鹰扬不屑一顾,不过心中对此人十分厌恶,以为他只会拍阳震中的马屁,仗着锦衣卫的势力作威作福,其实武功差劲,与云飞扬相比差得远了。直到许鹰扬露了这一手功夫,慕容丹砚才知道厉秋风说的不错,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极为沉稳,确实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许鹰扬以精妙武功将大石头放在了地上,使得老者没有受伤。只是除了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护在许鹰扬身边的锦衣卫之外,在四周忙碌的民夫们压根不晓得许鹰扬这手功夫有多厉害。他们只顾着搬运石头砖瓦和木头泥沙,不断将城墙垒高。那名老者惊魂稍定,佝偻着身子想要将大石头从地上搬起来。许鹰扬见他如此模样,叹了一口气,正想着再找一名民夫询问蒋师爷身在何处,一名身穿皂衣的捕快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手中挥舞着一根黑皮鞭,狠狠地向老者后背抽去,口中骂道:“他妈的,你这个老棺材板子!偷懒不干活,像根棍子一样杵着这里,信不信老子活活将你打死?!” 只听“啪”的一声响,皮靴抽在老者的后背,他原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登时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脊背上出现了一条血红的印记,有的地方已是皮开肉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以为老者受了捕快如此凶狠的靴打,只怕立时会惨叫着倒在地上。谁知老者只是身子颤抖了两下,压根没有出声,更没有转头去看捕快,仍然慢慢俯下身子,双手抱住大石头,颤巍巍地将石头捧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城墙走去。 慕容丹砚见捕快如此凶残,心下大怒,双手攥紧了拳头,便要教训那名捕快。厉秋风见许鹰扬并未说话,火把、灯光映照之下,慕容丹砚双目圆睁,眼看着就要动手打人,他急忙以目示意,不许慕容丹砚出手殴打捕快。慕容丹砚不敢违拗,口中呼呼喘着粗气,转过头去望向了另一边。 那名捕快见老者抱着石头走向了城墙,向着老者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恶狠狠地骂道:“算你这个老家伙识相!若是稍有不从,老子定要将你吊在城墙上,用鞭子活活抽死你!” 四周的民夫对捕快的恶行视若不见,只顾着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火把和灯笼映照之下,这些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厉秋风等人的周围穿行。慕容丹砚初时满心愤怒,可是看到众民夫一个个脸色木然,压根不理会周围的情形,心中没来由地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那名捕快骂了几句,转身正要离开,许鹰扬笑着说道:“官爷且慢,我有一事相询,还请官爷不吝赐教。” 那名捕快方才抽打老者之时,已然看到许鹰扬等人站在当地。许鹰扬等人虽然衣衫平常,不过一个个气度不凡,捕快以为他们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在衙门里花了钱打点,又雇人替自己出工,只是站在这里看热闹,并不亲手砌墙。这种事情捕快见得多了,知道这些富家子弟自己惹不起,是以也不来罗唣。只是他没有想到许鹰扬会突然开口说话,心下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打量了许鹰扬几眼,口中说道:“你找老子有什么事?” 站在许鹰扬身边的一众锦衣卫听捕快竟敢如此说话,一个个脸色大变。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这个捕快可恶之极,最好锦衣卫扑上去将他活活打死,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只是还没等众锦衣卫动手,只听许鹰扬笑道:“我找蒋师爷有要事相商,官爷可知道他在哪里?” 那名捕快听许鹰扬说要找蒋师爷,又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蒋师爷奉命主持筑城大计,是大忙人。方才我看到他带人在前面监工,现在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许鹰扬听捕快说完之后,道了一声谢。那名捕快不再理他,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只见他右手拎着皮靴,看到民夫手脚稍慢一些,轻则大声辱骂,重则挥舞皮鞭抽打。被他羞辱和抽打的民夫和方才那位老者一样,压根没有丝毫反抗,任由捕快欺侮。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再也忍耐不住,对许鹰扬大声说道:“许大人,你是京城来的大官,看到这个王八蛋如此嚣张,为何不重重罚他,任由这个坏蛋在此作威作福?!” 许鹰扬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惩戒捕快容易,不过杀了捕快,谁来替咱们监工?”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老百姓都在老老实实干活,用得着这个坏蛋监工么?倒是这个坏蛋拿着皮鞭耀武扬威,什么事情都不干,着实令人气愤!”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若是没有这名捕快如此凶狠,只怕民夫们早就溜走了一大半,剩下的民夫也未必肯出力,只是糊弄了事。要让民夫们老老实实筑起城墙,便不能对他们太过仁慈,否则要么无法将城墙筑起,要么筑起的城墙偷工减料,不堪大用。若是扶桑大军来袭,城墙无法挡住敌军,全城百姓都要被扶桑人杀得干干净净。与其被扶桑人杀掉,还不如在筑城之时看紧了这些民夫,要他们老老实实将城墙筑好,免得他们从中捣鬼,坏了大事。” 许鹰扬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脸色越发难看,接着说道:“慕容姑娘,做大事者绝对不能婆婆妈妈,该凶狠时须得凶狠,否则一旦事败,便是万劫不复。百姓看似老实,可是若不严加约束,必定会偷懒耍滑,否则也不会称他们为奸民。许某在官场多年,这些事情见得多了。慕容姑娘心存慈悲,想要为这些民夫说话,自然没有什么错。不过当此危急关头,须得从权才是,否则必生祸乱!” 慕容丹砚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更加不服,正要出言驳斥,厉秋风抢着说道:“许大人说得不错。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将城墙筑好,咱们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狠狠瞪了许鹰扬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第二千四百四十章 许鹰扬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却也并不生气,对厉秋风说道:“看样子蒋师爷颇为卖力,不愧是老吏。咱们去找他聊聊,看看用几天工夫能将城墙筑好。”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正要和许鹰扬一起去找蒋师爷,却听慕容丹砚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哥,我心口堵得难受,就不陪着你和许大人去见蒋师爷了。” 厉秋风一怔,正要说话,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慕容姑娘身子不适,厉大人还是留下照顾她罢。咱们在城里忙活,倭寇也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定已经派了奸细入城打探消息。慕容姑娘虽然武功高强,只是倭寇藏在暗处,极难提防。厉大人,你可要照看好了慕容姑娘。否则慕容秋水老先生知道爱女遇险,只怕要来找厉大人的麻烦。呵呵,呵呵。” 许鹰扬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也不等他回答,便即带着锦衣卫扬长而去。厉秋风见此情形,只得停步不前,眼看着许鹰扬等人去得远了。慕容丹砚顿足说道:“厉大哥,你是一个扶危济困的侠士,方才看到捕快行凶,为何不出手教训这个坏蛋?后来姓许的狗官强词夺理,你还要帮着他说话,这、这可不像是你做出的事情!”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眼泪已自在眼眶中打转。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略略有一些尴尬。眼看着身边不断有民夫三三俩俩地走过,他只得将慕容丹砚引到旁边无人之处,低声说道:“慕容姑娘,许鹰扬纵有千般不是,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若是想尽快将城墙筑好,非得利用这些捕快不可。百姓有百姓的难处,厉某自然知道,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军中将士,没有受过军令的约束。若是不加以管束,非得坏了大事不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猛然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厉大哥,怎么你也这般说话?难道在你们锦衣卫的眼里,老百姓真是如同草芥,性命是可以随时送掉的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厉某早已不是锦衣卫了。即便在锦衣卫眼中,老百姓的性命也不是随时可以送掉的。姑娘不在军中,不晓得有时若是不狠下心来有所舍弃,只能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到了那时,不只用来诱敌的将士要遭殃,其他将士的脑袋也保不住。正所谓慈不掌兵,要带兵打仗,便要狠起心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倭寇凶残,慕容姑娘也是领教过的。咱们若是烧了战船,断了扶桑人偷袭天津卫的念头,他们必定会攻打东辽县城,屠杀百姓来泄愤。要想尽快将城墙筑起来,只能忍得一时之痛,催促民夫做事。那名捕快太过凶残,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你要许鹰扬当众责罚捕快,若是四周的民夫看到,谁还肯出力筑城?”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胸中的怒气有所消散。她思忖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怪不得我哥哥死活不肯做官。他说到朝廷做官,便是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再也不能逍遥自在。” 厉秋风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身在官场,何尝不是这样?许鹰扬并非恶人,不过眼下他是东辽县城内的主事之人,若是被扶桑人得手,事后追究起来,他的人头必定保不住。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对捕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的大敌乃是扶桑人,只要挫败扶桑人的阴谋,其他事情都不在话下。” 慕容丹砚神情黯然,口中说道:“我知道厉大哥说得对,可是一想起来那些被侮辱和抽打的百姓,胸口就堵得难受,太过气闷。”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世间之事少有公平可言,慕容姑娘就不要多想了。若是你不想在这里看着捕快生气,还是先回衙门休息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要去见见小鱼妹妹。她性如烈火,若是见到不平之事,必定按捺不住,说不定会与锦衣卫起了龌龊。若是不见到她,我总归心下难安。”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原本想劝说她尽早回到衙门歇息,可是转念一想,慕容丹砚视王小鱼为亲妹妹一般,方才见到捕快对民夫如此凶残,她担心王小鱼与官吏翻脸,却也并不稀奇。若是不让她与王小鱼见面,必定无法安心睡去。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听说戚兄弟他们在城东的校场操练男丁,我陪慕容姑娘同去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便即和厉秋风转身向北走去。只是刚刚走出十几丈,离着人群远了,火把和灯笼的光亮落在身后,四周又变得一团漆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是身负轻功之人,两人心中又各自有事,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走起路来没有丝毫声音。便在此时,厉秋风只听得左首有人小声说话,心中一凛,急忙扯住慕容丹砚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藏在左近,须得小心在意。” 此时慕容丹砚也听到有人小声说话,便也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只听一个女子小声说道:“周老二,你这个胆小鬼,还要在这里等多久?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崽子,若是再不回去,饿死了他们,姑奶奶可和你没完!” 女子话音方落,只听一个男子小声说道:“我的姑奶奶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闹窝里反?!在这里的有哪一个家中无事?范四爷爷躺在床上两三年了,全靠四奶奶每日照顾。今日四奶奶被那些王八蛋赶来修城墙,范四爷爷一人在家水米未进,再耽搁半日,只怕饿也饿死了。陈二弟的老爹瞎了眼睛,坏了右腿,老娘又中了邪,每日里在家喊打喊杀,没了他照顾,爹娘必死无疑。更别说我家娘子心口疼了几个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若是不回去,一家人不出三日便得饿死。衙门说海盗要来攻打县城,逼着咱们筑城墙。我去他娘的腿!十有八九是李知县这个王八蛋又想着搜刮钱财,故意编造谎话来骗人。眼下大伙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不要互相抱怨。我方才搬木头之时,暗中偷看巡查的王八蛋,摸准了他们巡夜的时辰。估摸着再有半柱香工夫,巡查的捕快就会走过去。到时咱们再偷偷溜走,自然是万无一失。” 第二千四百四十一章 男子话音方落,只听一个女子颤声说道:“小七,老婆子可是听了你的话,这才想着溜回家去照顾你四爷爷。若是衙门的公差捕快抓住了咱们,砍了老婆子的脑袋,可都是被你害的。到了阎王殿,老婆子也不肯与你甘休。” 厉秋风听这个女子的声音十分苍老,暗想这位老婆婆想来就是男子方才提到的四奶奶。他正在思忖之际,只听先前说话的男子小声说道:“四奶奶,我可是你的亲侄外甥,岂能将你往火坑里推?范四爷爷的性命危在旦夕,你若再不回去,他非得活活饿死不可。衙门里那些大小官儿只想着盘剥咱们的钱财,不晓得编造了多少借口搜刮咱们的银钱。此次说什么强盗要攻城掳掠,十有八九是打着修造城池之名,要从朝廷骗银子。这些狗官不会在意老百姓的生死,若是不想被他们折腾死,只能自己想法子偷偷溜走。” 男子说完之后,又有一名女子犹豫着说道:“今日给咱们说话的可是蒋师爷。他做事一向公道,不会坑害咱们。若真有强盗来攻打县城,咱们这样偷偷溜走,未免对不起左邻右舍。” 这名女子话音方落,那名男子啐了一口,凶霸霸地说道:“老娘们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姓蒋的若是好人,岂能在衙门中混了十几年还平安无事?我瞧着姓蒋的是一个伪君子,嘴上说的漂亮,其实好事压根没做几件。哼,潘师爷和何捕头是两个大坏蛋,不过脸上刻了‘坏人’两个字,咱们见到这两个坏蛋,心中便有所防备,是以他们轻易害不了咱们。姓蒋的要比潘师爷和何捕头狡猾得多,我瞧着这个家伙不像好人。” 厉秋风听男子说话,心下一凛,暗想这人说话粗鲁少文,必定不是读书人,可是他说了几句大白话,却是极有道理。蒋师爷说起话来满口仁义道德,未免有些做作。而且确实如男子所说,若蒋师爷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李知县、潘师爷和何捕头都是贪官污吏,岂能让蒋师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只怕蒋师爷在衙门中没混上几日,便被李知县等人害死了。 其实那几人说话之时,生怕被人听到,将声音压得极低。若是寻常人等路过,压根听不到这几人的声音。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武功不弱,内功精湛,这才将那几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慕容丹砚听这几人说话,心下颇为沮丧,暗想这几人都是从城南逃出来的百姓。果然如厉大哥所说,若是不对筑城的民夫严加管束,他们便会偷偷逃走,城墙难以筑成。可是这些百姓家中都有难事,若是不偷偷逃回家中,亲人便会有极大的危险,却也怪不得他们不肯出力筑城。若要责难他们,未免太过严苛。 厉秋风听那几人说话,知道不久便有捕快巡查。他虽然并不害怕捕快,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对付扶桑大军,若是与捕快起了冲突,必定会误了大事。念及此处,厉秋风扯着慕容丹砚摸索着向左首退去,不想与巡夜的捕快撞到一处。恰好两户民宅之间有一条极狭窄的通道,厉秋风领着慕容丹砚缩入通道,打算等巡夜的捕快走过之后,再悄悄离开。 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只听得北首靴声橐橐,似乎有数人走了过来。慕容丹砚听对面那些百姓仍在小声说话,心下焦急,暗想巡夜的捕快已经到了,这些百姓为何还不噤声?若是被捕快发觉,这些人不只逃不掉,只怕还会有杀身之祸。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焦急,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暗中传递消息,让这些百姓逃走,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离着自己和厉秋风已不过五六丈。慕容丹砚心下忧虑,正想着要冲出去打倒捕快,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对面的窃窃私语声突然消失,除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之外,四周再也没有丝毫声音。 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难道百姓之中也有武功高手,听到捕快走近,这才让众百姓不再出声不成?只是她转念一想,这些百姓没有练过武艺,自然不如自己和厉大哥耳聪目明,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直到捕快走到了近处,百姓才察觉有人走近,急忙收声,四周才变得一片寂静。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总算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中,竖起了耳朵,倾听捕快的动静。 片刻之后,只见北侧亮起了火把,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不多久,火把光照之下,只见七八名捕快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或握钢刀,或执水火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这些捕快个个神情倨傲,一边走路一边大声说话。只听其中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咱们再走一趟,今晚便没有什么事了。回到衙门交差之后,一起去平社楼喝一杯,再找吴十二娘乐一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人话音方落,登时有几人笑骂起来。其中一人呸了一口,冷笑着说道:“任大疤,你这个王八蛋嘴上说的好听,每次去平社楼喝花酒,喝的最多的是你小子,可是结账之时,你小子要么去蹲茅厕,要么喝得不省人事,压根没有几次交了份子钱。今晚想要去平社楼喝花钱,你先把钱交了,再和咱们同去,管保让你这个王八蛋喝个够。” 这人刚刚说完,又有一人说道:“蒋师爷吩咐过咱们,这几日有海盗要攻打东辽县,叮嘱咱们须得小心在意,即便巡完了夜,也不许离开衙门,随时听从号令。任大疤,你可不要胡乱行事,若是触怒了蒋师爷,他扒了你这身皂衣,还你还拿什么养家糊口?” 任大疤听那人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随即恶狠狠地说道:“姓蒋的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压根不受知县大老爷待见,咱们何捕头也不愿意理他,何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眼下知县大老爷、何捕头、潘师爷不在城中,姓蒋的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咱们面前作威作福。等到知县大老爷他们回来,姓蒋的必定要倒大霉。我就不信姓蒋的今晚会一直在南城监工,不回家抱着老婆睡觉!” 第二千四百四十二章 慕容丹砚听任大疤说话下流,不由皱了皱眉头。只听众捕快一边说笑,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待到这伙捕快走得远了,只听对面有人愤愤说道:“大伙听见没有?衙门里的狗官逼着城里的老百姓去修造城墙,可是这些捕快却只想着去喝花酒,玩女人。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这些狗官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去他娘的腿,老子才不会为这些王八蛋卖命!别说没有海盗,若真有海盗来攻城,老子索性投了海盗,带着他们攻进衙门,先将那些狗官和捕快宰了,再闯进狗官和城里大户的家中,抢了他们家里的银子,**他们家里的女人!反正没有活路,倒不如拼他娘的一个鱼死网破!” 这人说完之后,其余的男女也纷纷出言附和。片刻之后,只听最先说话的那个男子小声说道:“巡夜的捕快已经走过去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大伙可记好了,回去之后将门窗关紧,任谁敲门都不要开。白天不能在屋子中煮饭烧菜,晚上也不能点起灯火。若是有谁倒霉,被衙门里的那些王八蛋发觉,咱们好汉做事好汉当,绝对不能出卖了左邻右舍。各位都发过毒誓,若是背弃了誓言,死后入不了祖坟,只能做了孤魂野鬼。子孙后代男子世世代代做龟公,女子千年万年做妓女。” 厉秋风听百姓如此说话,心下没来由地一阵悲凉,暗想扶桑人虽然凶残,却也比不过这些贪官污吏狠毒。原本还想着让百姓帮着守城,可是这些王八蛋将百姓逼成如此模样,只怕扶桑大军一到,百姓先造起反来,东辽县城旦夕可破。 他正思忖之际,只听众百姓纷纷赌咒发誓,随后一哄而散。待百姓走得远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才从狭路中走了出来,悄没声地向北走去。两人心中悲凉,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向前走去。 也不晓得走出多远,厉秋风突然回过神来,暗想糟糕,自己只顾着闷头走路,竟然忘记了前往校军场之事。东辽县城虽然不大,可是自己不认得前往校军场的道路,听说校军场在城东,是以离开城南之后,一直向北行走,约摸走出了两里多地,只怕离着城北已然不远。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走在身边的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知道校军场在哪里么?” 慕容丹砚听了那些百姓说话,心下震骇之极,暗想百姓受了官府的欺压,竟然起了投降之心。若是扶桑大军真要攻城,即便筑起了南城城墙,可是人心思变,城池仍然无法守住。眼下城中危机四伏,若要挡住扶桑人,须得百姓上下齐心才有胜机。不过百姓恨官吏和捕快胜过恨强盗,如此士气,焉能打赢扶桑人?她正想得入神,被厉秋风突然一问,心下一凛,便也停下了脚步。此时四周一团漆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身前丈许处的情形。慕容丹砚心下惊慌,颤声说道:“我平日里只是和小鱼妹妹在茶馆酒肆喝茶听书,城里的情形所知不多,不晓得校军场位于何处。”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我听许鹰扬说过,校军场离着东门不远。咱们方才离开城南一路北行,只怕已经错过了折向城东的道路。好在东辽县城不大,咱们须得掉头走回去,再折向城东。” 慕容丹砚自无异议,随着厉秋风转身向南而行。此时夜色已深,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两人生怕又错过了岔路,是以走得极慢。约摸走出半里地之后,到了一处十字路口。方才两人走过这里,只是各自心中有事,竟然没有发觉此处有岔路。厉秋风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咱们从这个路口折向东行,即便并非一直通向东门,却也不至于南辕北辙。” 两人折向东行,又走了百余丈,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小心,有人来了!” 他说完之后,便即和慕容丹砚躲到了道路左首一处民宅窗下。两人心下均想,东辽县的壮年男子已被征集到校军场操练,剩下的老弱男女又被驱赶到城南去筑造城墙。虽说有些百姓逃回家中,还有一些老人和幼童留在家里,不过这些人害怕公差捕快上门找骚扰,是以躲在家中,只怕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又如何敢出门行走?除非是衙门里的公差捕快,才敢在深夜出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后背紧紧倚靠在墙壁上,只听得脚步声从东首传来,声音极轻,来者显然身负武功。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暗自戒备。片刻之后,脚步声已自到了近前,听声音共有两人。这两人轻功不弱,瞬间便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掠了过去。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屏住了呼吸,四周又是一片黑暗,那两人压根没有发觉路边有人。 脚步声瞬间去得远了。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两人不晓得是什么来路,说不定是倭寇派来的奸细,打探城中的虚实之后,要去向倭寇首领禀报,我须得跟过去瞧瞧。眼下城中并不太平,姑娘不要去见王姑娘和戚兄弟了,还是尽快回到衙门歇息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我要与厉大哥同去!”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当此紧急关头,却也不能与她争辩,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两人轻功不弱,咱们须得小心,免得露了行迹。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惊动他们。”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施展轻功,和慕容丹砚悄没声地追了上去。只是他生怕被那两人察觉,始终与那两人离着七八丈远,不敢太过靠近。好在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轻功极高,四周又是一片漆黑,那两人压根无法发觉身后有人跟踪,只顾着向前奔去。此时大街上空无一人,四人施展轻功,疾向西行。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东辽县城西门。那两人沿着城墙下的一条小路折向南行,寻了一处城上守军松懈之处,施展轻功爬上城墙,毫不费力地跃到了城外。 第二千四百四十三章 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前面两人的模样,可是隐约看到两人到了西门之后,压根没有丝毫犹豫,便即折向南行,又轻轻松松地越城而出,心下一凛,暗想看两人一路走来的模样,途中没有丝毫犹豫,想来他们早已将这条路走得熟了。若这两人真是扶桑奸细,只怕早已将东辽县城内的情形打探得清清楚楚。许鹰扬说已将藏匿在城内的倭寇尽数或擒或杀,只怕他这句话说得太早了。 厉秋风心中思忖,脚下不停,与慕容丹砚一起越过了城墙。城上虽然点着灯笼,远处可以看到有军士在城上走来走去,只是这一段城墙上却无人守卫。厉秋风心中暗想,东辽县是偏僻之地,守城军卒不过一两百人,而且都是老弱之兵。要靠着这些军士守城,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城之后,侧耳倾听了片刻,只听得那两人的脚步声正向南行,便也随后跟了上去。城墙外是大片荒草地,其中有一条小路,宽仅三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小心翼翼地跟着两人,始终离着他们七八丈远。约摸走出两里地,却见前方左首火光升腾,将半边天空都映得红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两人出了西门之后,又折向南行,不知不觉之间,带着咱们回到了南城,前方便是筑造城墙之处。这两人不从城中的道路走向城南,偏偏要大费力气出了西门,再折向城南,自然是要避开城中巡夜的捕快。而且城南正在筑城,公差捕快众多,若是两人另有所图,便不敢从城南出城。 片刻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又向前追了十几丈。便在此时,耳听得那两人的脚步声倏然转向西首。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扯住了正向前急奔了慕容丹砚,略略停了一会,这才又向前追去,到了那两人折向西首处,厉秋风又停了下来,仔细听了片刻,这才和慕容丹砚向西首走去。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谨慎,心下暗想,厉大哥武艺高强,轻功也是极是了得,要想追上那两人并非难事。可是眼下夜色沉沉,又不能打草惊蛇,要想离着七八丈远还能盯住那两人,比追上去擒住两人要困难百倍。厉大哥平日里丝毫没有显露追踪的本事,连我都被他骗过了。 慕容丹砚不晓得锦衣卫中奇人异士甚多,而且被选入锦衣卫之后,还要学会许多本领。如北镇抚司掌管侦缉查案,所辖的锦衣卫不只要苦练武功,还要修习追踪之术。厉秋风在南镇抚司当差,虽然不负追踪犯人之责,不过闲来无事,他常常在案牍库中翻看锦衣卫的案卷,其中有许多侦缉、追踪、审案、断案的记述。厉秋风暗中修习这些奇门技艺,要在黑夜之中追踪两人,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西追出了一里多地,不知不觉之间走入了一片树林。便在此时,前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厉秋风心下一凛,急忙也停了下来,拉着慕容丹砚躲在了一株大树后面。片刻之后,只听前方不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声。厉秋风心想眼下已是深夜,哪里还会有鸟鸣?多半是那两人学着鸟鸣发出信号。看样子他们出城之后,有同伙在树林之中接应。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有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他心下一凛,听出那人说的是扶桑话。片刻之后,前方传来衣襟带风之声,似乎有人从树上跃了下来。厉秋风虽然不惧扶桑武士,不过不想打草惊蛇,左手轻轻扯了扯慕容丹砚的衣袖,拉着她一起蹲在了树下。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四周一片静寂,虽然离着那几人有七八丈远,说话声还是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些家伙自以为无人追踪,是以有恃无恐,说话之时压根没有压低声音。只可惜他们说的是扶桑话,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 厉秋风侧耳倾听,片刻之后,他听说话之人共有五人,心下暗想,多出的三人想来是在此接应城中那两人的倭寇。这些人鬼鬼祟祟地在此地相会,不晓得在商议什么阴谋诡计。看样子须得伺机将城中跑出来的那两人擒住,逼着他们说出实话,才能知道这些扶桑人到底想干什么。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蹲在树下,听着那几人叽哩咕噜说了良久,说话声倏然消失,紧接着传来几声异响,有人施展轻功跃上了树梢。只听得空中噼啪之声不绝,瞬间去得远了。想来有人施展轻功跃上树顶之后,踩着树枝离开了树林。厉秋风心下暗想,听声音有三人从树顶离开。只是这三人虽然轻功不弱,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否则绝对不会将树枝踩得噼啪作响。 厉秋风思忖之际,听到前方不远处转来了脚步声,想来先前出城的那两人正按原路返回。他急忙屏住了呼吸,双臂蓄力,一双眼睛紧盯着前方。慕容丹砚蹲在厉秋风身边,突然感觉厉秋风如同一块岩石一般一动不动,心下一怔。只是瞬间她也听到了脚步声,知道那两人掉头走了回来,厉秋风才会屏息不动,便也学着厉秋风的模样蹲在树下,身子一动也不动。 片刻之后,两道人影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掠过,直向城墙奔去。待到两人走出了七八丈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从地上跳了起来,紧紧跟在那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向东追踪。那两人奔到城墙下之后,又折向北行,沿着原路越过城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随着两人进城,初时尚知道那两人向城东奔去。只是后来两人东一转西一绕,在大小胡同之中转来转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东辽县城内的道路不熟悉,不久便迷失了方向,只能跟着两人在胡同中大兜圈子。 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那两人终于从一条小巷子中走了出去,踏上了一条大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两人身后,压根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跟了上去。那两人斜斜穿过大路,脚步声倏然变得小了许多。厉秋风生怕两人捣鬼,脚下略略加快了一些,这才发觉那两人已经奔入一条胡同,脚步声立时变得沉闷起来,几乎听不到了。 第二千四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走入胡同,心下一怔,暗想虽然四周一边漆黑,只能隐约看到身前丈许内的情形。可是为何一踏入胡同,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不过生怕被那两人逃了,是以来不及多想,便即快步向前追去。走出了约摸十余丈之后,突然感觉眼前出现了大片空地,似乎到了一处极大的院落中。厉秋风生怕敌人暗中偷袭,忙不迭地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只听得前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似乎有人推开了房门。 厉秋风心下一凛,低声对慕容丹砚说:“姑娘留在这里,我到前面瞧瞧!” 他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回答,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如一头大鸟般凌空飞出,直向门响处飞了过去。厉秋风这一跃已用了全力,身在空中之时,只见前方影影绰绰有一片黑影,似乎是一栋楼宇,规模甚大。厉秋风心下一惊,凝神向门响处望去,隐约看到两个人影推开了门,正要走入楼宇之中。 厉秋风身在空中,见此情形,立时凝神静气,使了“千斤坠”的功夫,身子向下急坠,直向那两道人影扑了过去。其时那两人刚刚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后面那人进屋之后,正要顺手将屋门关闭,蓦然间只觉得脖颈处袭来一股凉风,有人似乎从屋顶跃了下来。他心下一惊,正想出声示警,蓦然间只觉得后心一麻,全身力气突然消失,眼前一黑,如同一段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走在前面的那人没有丝毫防备,只是进屋之后,突然听到身后风声响动,他心中一怔,不由转头望去,却见一道人影直向自己倒了下来。此时四周虽然一片漆黑,不过他离那道人影实在太近,影影绰绰可以看出是同伴摔了过来。他以为同伴不小心绊在了门槛上,这才向前扑倒,口中叽哩咕噜说了一句扶桑话,伸出双手便向人影扶去。 只是那人的双手刚刚伸出,胸腹之间突然一疼,双手再也伸不出去了。此时人影已经压到了他的面前,只听“咕咚”一声响,两人撞在了一处,一起摔倒在地上。那人心下又惊又怒,正想大声喝骂,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僵硬,连嘴都张不开了。他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心下惊骇。片刻之后,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和同伴面前,那人这才知道同伴压根不是被门槛绊倒,而是被人打倒,这才向自己摔了过来。自己全无防备,只想着将同伴扶住,藏在同伴身后的敌人趁机出手,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段,在自己胸腹之间打了一下,竟然将自己变得如同僵尸一般。 击倒这两人的正是厉秋风。他趁着两人不备,电光石火之间连施绝技,将两人点倒在地上。厉秋风得手之后,侧耳倾听屋中的动静。除了倒在地上的两人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丝毫声音。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出了屋子,悄无声息地奔回到慕容丹砚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慕容姑娘,你随我来。” 厉秋风将慕容丹砚带入屋子,伸手自怀中摸出了火折子晃亮,俯下身子向地上那两人照去。只见两人倒在了一处,一人趴在另一人身上,压根看不清两人的面孔。厉秋风右脚伸出,在趴在上面的那人身上轻轻踢了一脚,登时将他踢得翻滚在了一旁。只见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那人身材矮小,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 厉秋风看清了此人的面目,心下一怔,险些张口便说出“怎么是你”这样一句话来。只是话已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那人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猴崽子,任你聪明过人,还是折在我的手中!若是想要活命,便要老老实实听我的吩咐。” 慕容丹砚站在旁边,听厉秋风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下一怔,暗想听厉大哥说话,他似乎识得此人。不过我瞧着此人甚是面生,似乎并没有见过他。难道厉大哥到了东辽县之后,私自结交了此人不成? 那人吓得紧了,哆哆索索说不出话来。慕容丹砚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哥,你识得此人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向左右看了看,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看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想了起来,急忙转头四处张望。只见这间屋子好大,大堂中摆了五六张桌子,竟然像极了茶馆酒肆。慕容丹砚心下一惊,嗫嚅着说道:“难道、难道这里是一家酒馆不成?”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倒也不错,不过并不全对。这里明面上是东辽县最出名的客栈,叫做东升客栈,暗地里却是倭寇的藏身之所。倭寇奸细藏在这里,打探消息。今日被我打倒的这个小崽子,便是倭寇奸细。” 厉秋风方才俯下身子用火折子照去,认出被自己打倒在地仰面朝天躺着的那人正是东升客栈的伙计小猴,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怪不得方才走入巷子之时,为何感觉此处极为熟悉,原来这里便是东升客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机灵的小伙计竟然是倭寇奸细,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他心中念头急转,一边猜测小猴的来历,一边心中念头急转,打了一些说辞。其实他对慕容丹砚说的这些话大半都是推测出来的,打算诱骗小猴说出实情。 慕容丹砚见小猴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子矮小,被厉秋风打倒之后吓得面无人色,压根不像是阴险狡诈的扶桑人。是以她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哥,你一口中咬定他是倭寇奸细,难道你以前见过他不成?” 厉秋风微微一笑,沉声说道:“当然见过。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崽子,我就瞧着他似乎另有所图,这才对他心存疑虑,想要摸清他的底细,否则今晚我怎么会一直盯着他?方才他去见的那几人必定是倭寇的使者,这个小崽子将知县衙门正在建造南城城墙的消息告知使者,着实该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今晚咱们是要到南城办事,压根没有想到捉拿眼前这个伙计。厉大哥突然改口,自然有他的原因,我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念及此处,她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第二千四百四十五章 厉秋风其实压根不晓得小猴的来历,只是他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多次到北镇抚司、诏狱和刑部听审,知道严刑拷打犯人,往往逼问不出真话,有时还会伤及无辜,放走了真凶。倒不如用一些诡道之术,诱骗犯人说实话。锦衣卫在城中大肆搜捕,擒杀了二三十名倭寇奸细,小猴却能逃脱锦衣卫的追杀,必定是极为奸滑之辈。若是逼迫他招供,此人若是故意胡说,反倒会有大麻烦,不如想法子诱使他说实话更为妥当。是以厉秋风自称早已看出小猴的身份,只是故意隐忍不发,没有将他拿下。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的用意,这才会心下惊疑。小猴听厉秋风如此说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厉秋风见小猴神情大变,知道他已中计,冷笑了一声,又将火折子移到躺在小猴身边的那名倭寇奸细头顶。只见这人二十多岁年纪,却也是东升客栈的一名伙计。此人武功不弱,一时不慎被厉秋风打倒在地,心下老大不服气。是以厉秋风望向他之时,这人虽然口不能言,手脚无法活动,目光中却尽是阴毒之意。 厉秋风打量了那人几眼,右脚倏然抬起,随即猛踹了下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那名倭寇奸细的脑袋已被厉秋风这一脚踩得稀烂,鲜血脑浆四处飞溅,有不少鲜血落在了小猴的脸上。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下了毒手,一脚将倭寇奸细踩死,惊骇之下,险些惊呼出声。只是她知道厉秋风此举必有深意,拼命咬住了嘴唇,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小猴只觉得脸上一热,随即腥气冲入鼻中,眼看着同伙惨死,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厉秋风将右脚鞋底在死尸身上蹭了几下,随即又在小猴胸腹之间踢了一脚。小猴只觉得身子一轻,力气重生,不晓得厉秋风使了什么妖法,吓得他惊叫了一声。只是他发觉自己手脚已能活动,急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颤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 厉秋风一脚踹死了倭寇奸细,已经让慕容丹砚惊恐不已,没想到厉秋风一言不发,又将小猴的穴道解开,她心下暗想,厉大哥没有逼问这个奸细说话,便将他的穴道解开,未免有一些托大。念及此处,她双手蓄力,双眼紧盯着小猴。若是小猴稍有异动,她便要出手将小猴打倒。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胆!我没问你这个小崽子,你竟敢问我,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小猴听厉秋风说话凶狠,心下越发害怕,只想转身逃走。只是他知道自己同伙武艺高强,可是厉秋风杀掉同伙之时,压根没费丝毫力气。自己没有练过武艺,想要逃脱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他不由转头望向地上那具尸体,见同伴死得如此凄惨,小猴的身子抖如筛糠,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柳生宗岩率领大批族人入关之后,柳生旦马守奉了柳生宗岩之命镇守老巢。他阴险狡诈,派了许多族人藏匿在东辽县城。这些人有的开门做买卖,有的做挑夫,有的做苦力,东辽县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瞒不过这些人的眼睛。小猴虽然年轻,不过生来聪明,柳生旦马守不许他学武,将他安插在东升客栈做小二。这是因为东升客栈是东辽县城最好的客栈,大小官员到东辽县办事,或是途经东辽县,都要下榻在东升客栈。将小猴安插在客栈做伙计,能打探到许多消息。不过柳生旦马守知道有一些官员精明强干,身负武功,小猴若是习武之人,必定会被这些官员看出破绽,是以虽然小猴机智聪明,若是练武必定成就不凡,但是柳生旦马守却不许他练习武艺,要他老老实实在客栈做事,免得露了破绽。正因为小猴没有练过武艺,是以厉秋风虽然在东升客栈中见到了小猴,却没有看出此人乃是倭寇的奸细。至于被厉秋风杀死的那人,他是柳生旦马守安插到东升客栈的柳生一族的杀手。此人武功不弱,方才进出东辽县,便是由他扶持着小猴攀上城墙。厉秋风看出小猴不懂武艺,这才解了他的穴道,否则绝对不会如此托大。 小猴虽然狡诈,不过毕竟年纪尚浅,又没有学过武艺,加上方才亲眼看到同伙惨死在厉秋风手中,吓得他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倔强?此时他已吓破了胆,只想求着厉秋风不要杀掉自己,是以双膝一软,身不由已地跪在了厉秋风面前。 厉秋风出手杀人,便是想要立威。他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斗过多次,知道这些扶桑人个个凶残狡诈,极难对付。不过扶桑人虽然狠毒,但是个个天性凉薄,不讲仁义道德,只崇信实力。厉秋风将两名倭寇奸细打倒之后,认出其中一名奸细是东升客栈的伙计小猴,另一名奸细看样子也是东升客栈的伙计,只是年纪要比小猴大了几岁。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若是将这两名倭寇奸细全都留了下来,扶桑人狡诈,两人互相壮胆,要他们说实话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先杀掉一名奸细,剩下的一人必定吓得魂飞魄散,不敢不说实话。既然要杀掉其中一人立威,杀掉年纪大的那人更为妥当。念及此处,厉秋风想也不想,一脚便将年纪大的那名倭寇奸细的脑袋踩碎,要了他的性命。果不其然,厉秋风杀人之后,小猴吓得魂飞魄散,身不由已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厉秋风见小猴跪在自己面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东升客栈之中,还有多少倭寇?” 小猴听厉秋风说话,身子一抖,颤声说道:“只、只剩下小人一人。” 厉秋风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好啊!既然只剩下你自己,那我杀掉你,便可以回去睡觉了!”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右掌,悬在小猴头顶,做势便要击下。小猴亲眼看到厉秋风方才踩死同伙的情形,知道此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绝对不是虚言恫吓,吓得将脖子一缩,颤声说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人说了实话,还请老爷不要杀了小人!小人甘愿做牛做马,报答老爷的大恩大德!” 第二千四百四十六章 厉秋风见小猴吓得面无人色,只是苦苦哀求自己饶了他的性命,知道这个倭寇奸细吓破了胆,想来不是说谎,是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算你这个小崽子识相!我来问你,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何时上岸?” 小猴听厉秋风提到柳生旦马守的名字,心下大惊,暗想主人一向深藏不露,即便是在家族之中,也有许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大魔头竟然知道主人的大名,看来此人对主人所知甚多。我落在他的手中,一个应对不善便有杀身之祸。念及此处,小猴不敢说谎,颤声说道:“主人原本打算后天晚上登岸。只是小人方才与他派来的使者见面,听说主人改了登岸的日子。至于到底哪天才能登岸,使者没说,小人也不敢问。” 厉秋风一边听小猴说话,一边心中念头急转。他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出海与扶桑大军接洽,双方必定急着在东辽县补给军械粮草,再直扑天津卫。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对不会稍有拖延。小猴说柳生旦马守原定后天晚上登岸,便是说扶桑大军要在后天抵达东辽县。可是方才派来的使者又说柳生旦马守改了登岸的日子,海上一定出了变故。能让柳生旦马守和扶桑大军统帅不得不改日登岸,这场变故一定不小。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只听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这个小崽子认了柳生旦马守做新主子,难道就将老主子抛在脑后了么?此次柳生宗岩虽然没有杀掉柳生旦马守,不过下一次你的新主子可没这般好运气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小猴吓得浑身颤抖,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老主人的手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片茫然,不晓得厉秋风说这些话有何用意。她心中暗想,厉大哥今晚好生奇怪,为何说话越来越是玄妙,我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厉秋风听小猴说柳生旦马守推迟登岸的日子,立时想起了恨柳生旦马守入骨的柳生宗岩。柳生宗岩性子孤傲,最恨族人背叛。柳生旦马守在大石洞中突然翻脸,将柳生宗岩困在地下,自立为柳生一族的族人。柳生宗岩愤怒欲狂,必定要杀柳生旦马守而后快。他驾着大船出海,自然要去找柳生旦马守算账。此人武功了得,虽然在扶桑大军之中,要刺杀柳生旦马守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柳生旦马守虽然不懂武功,但是他狡诈多计,加上在东辽县老巢经营多年,有许多柳生一族的杀手只知道柳生旦马守,而不知道柳生宗岩。如今柳生宗岩的亲信手下死伤殆尽,几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这些年与扶桑国大名密议之事又由柳生旦马守出面办理,扶桑大军的统帅只认得柳生旦马守一人。如此一来,双方势力此消彼长,柳生宗岩要斩杀柳生旦马守,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想来双方在海上斗了一场,柳生宗岩没有得手,不晓得是否逃出了生天。柳生旦马守虽然没有命丧柳生宗岩剑下,不过也必定受了许多惊吓,说不定身上还受了点伤。迫于无奈,柳生旦马守才不得不推迟扶桑大军登岸的日子,暂时在海上观望。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有了主意,这才出言讥讽了小猴几句。他见小猴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必定自幼便在柳生旦马守的手下做事,对柳生旦马守十分忠心。此次柳生旦马守背叛柳生宗岩,小猴自然要站在柳生旦马守一边。听到小猴说话,厉秋风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当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是汉人,怎么会做了扶桑人的走狗?不过柳生宗岩已经与大明朝廷谈妥了,要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我奉朝廷之命,到东辽县来助柳生宗岩一臂之力。柳生宗岩一心要杀掉柳生旦马守,不听我的劝说。他武功虽高,但是想孤身闯入扶桑大军之中,取柳生旦马守的首级,势比登天还难。不过就算柳生旦马守这次没有死在柳生宗岩的剑下,身上却也带了伤。柳生宗岩此次太过莽撞,这才没有得手,不过他是一个聪明之人,下一次刺杀柳生旦马守之时,必定会带着朝廷派来的高手同往。柳生旦马守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不懂武艺,非得死在柳生宗岩剑下不可。” 小猴越听越是慌张,到得后来已是脸色惨白。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察言观色,将小猴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知道自己说的不错,心下得意,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对扶桑大军的情形知道得清清楚楚,又与大明朝廷联手,得了十几万援军,要打败柳生旦马守引来的数万扶桑大军并非难事。你这个小崽子是柳生旦马守的死党,一旦柳生宗岩卷土重来,小心你的脑袋。” 厉秋风这些话半真半假,只是小猴不知道他的底细,被他连唬带吓,倒是信了十成。柳生宗岩是柳生一族的族长,武功通神,积威之下,柳生一族的族人对他又敬又怕。如小猴等人虽然忠于柳生旦马守,不过人人都知道柳生宗岩极为厉害,是以小猴虽然跟随柳生旦马守背叛了柳生宗岩,心中仍然对柳生宗岩十分畏惧。此时听厉秋风说柳生宗岩与大明朝廷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和扶桑大军,小猴登时吓得目瞪口呆,身子又抖成了一团。 厉秋风见小猴吓成如此模样,知道自己这次押对了宝,冷笑着说道:“柳生旦马守安插在城中的眼线,这两日都被咱们杀掉了,你不会不知道罢?” 小猴颤声说道:“是,是,小人听说了。其实小人昨日依照约定到衙门去打听消息,可是到了衙门之后,看到门前的石狮子上没有挂上白布,便知道衙门中出了变故,忙不迭地逃了回来。后来小人又到城中其他几处地方去察看情形,发现藏在这几个地方的同伴都不见了踪影,还有一些行迹可疑之人在左近逡巡,小人不敢靠近,只得回到客栈。今晚依照先前的约定去见主人派来的使者,小人将城中的情形详尽说了一遍。使者吩咐小人和同伴躲在东升客栈不要出门,他回去将城中之事禀报给主人,由主人定夺。主人神通广大,必定能想出妙计来化解危局。” 第二千四百四十七章 厉秋风听小猴说话,心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果然奸诈无比。他出海去接应扶桑大军,事先在东辽县城里城外安插了许多眼线。许鹰扬派出锦衣卫在城中大肆搜捕,杀掉了二三十名倭寇奸细,只是没想到东升客栈之中还藏着两名倭寇。好在锦衣卫这番辛苦倒也并非全无用处,小猴在城里到处寻找同伴,却处处扑空,想来城中的倭寇奸细只剩下他一人。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背叛了柳生宗岩,险些将他害死在大石洞中。可是柳生宗岩神通广大,终于逃了出来,还险些将柳生旦马守刺死。眼下他已与大明朝廷联手,要将柳生旦马守一伙杀得干干净净。小子,你可要当心了。小心有头睡觉,无头起床。” 小猴自然知道柳生宗岩的手段,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心下大惊,颤声说道:“小人、小人对老主人并无恶意,实在是受了柳生旦马守的逼迫,这才不得不屈服于他。大爷若是见到老主人,烦请大爷向老主人说一声,小人一向忠于老主人,眼下被迫委身于贼,只要老主人振臂一呼,小人立时反正,为老主人效力。” 慕容丹砚不晓得小猴为何听信了厉秋风的鬼话,心下惊疑不定。只是听到小猴向厉秋风大表忠心,心下又着实好笑。只听厉秋风说道:“既然你效忠于柳生宗岩,我暂且将你的人头寄于你的脖颈之上。这几日锦衣卫在城里城外大肆搜捕,我劝你还是躲在客栈中不要出门,免得出门之后被锦衣卫砍了脑袋,死得未免太过冤枉了。” 小猴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保住了,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称是。厉秋风瞥了他一眼,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给你们这些人定下了规矩,要你们每过三天便要去见他派来的使者。三天之后,你须得去与使者见面,他对你说了什么,你要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小猴连连点头,赌咒发誓,一定要为柳生宗岩效忠。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暗好笑,正想说话,忽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心下一凛,低声说道:“外面有人来了。是你的同伙到了不成?” 小猴也是一脸惊讶,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大爷,小人不敢说假话。这几日小人将城里的几处暗桩都走遍了,一个同伴都没有看到。与小人同在东升客栈做事的同伴,方才也被大爷杀掉了。小人实在不晓得是谁到了。” 小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爷,您怎么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慕容丹砚此时也听到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她知道小猴没有练过武功,压根不知道外面有人到了。眼下不晓得来人是敌是友,不晓得如何应付才是。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略略有一些焦急,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厉秋风对小猴说道:“不管是谁到了,你须得想法子将他们支走。方才我杀人的手段你也见过了,若是你敢捣鬼,我立即取你的首级。” 小猴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大、大爷放心便是,小人绝对不敢、不敢得罪大爷。大爷要小人往东,小人绝对不敢往西。” 小猴话音方落,厉秋风已然将火折子熄灭,屋子中登时变得一团漆黑。小猴吓了一跳,暗想方才能够看到这个魔头之时,虽然心下害怕,不过知道他不会杀死自己,一颗心已经放回到子肚子中。可是瞬间四周变得漆黑,这个魔头刹那间消失不见,却似乎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念及此处,小猴只觉得心下一寒,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便在此时,只听外面有人用力敲门。小猴吓了一跳,暗想这个魔头真是神通广大,竟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他一愣神间,敲门的声音变得更大了。紧接着有人大声嚷道:“开门!快开门!” 小猴不晓得来人是谁,只是听到说话之人声音蛮横,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处,暗想难不成今日我走霉运,刚刚骗得大魔头不杀我,又有强盗上门来杀人?念及此处,他只想转身逃走,哪里敢去开门。 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在他身边低声说道:“你去开门,想法子将来人支走!你尽可以放心,若是来人要对你不利,我必定保得你平安。” 小猴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老主人势单力孤,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大魔头既然与他结盟,必定不会害我。此人神通广大,有他为我撑腰,谁也伤不了我。念及此处,小猴胆子登时壮了起来,口中答应了一声,便即向门口走去。 此时大门已被砸得山响,屋外那些人已经忍耐不住,纷纷破口大骂起来。小猴快步走到门口,先装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又从门边墙壁上取下一个灯笼,伸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将灯笼内的蜡烛点燃,这才将屋门拉开。 屋门甫一拉开,只见门外站了五六个人,都是捕快打扮。小猴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一伙捕快,心下一惊,急忙快步走出屋子,笑嘻嘻地说道:“各位大爷,今晚怎么有雅兴到咱们客栈来了?” 为首那名捕快一脸不耐烦的模样,见小猴走了出来,立时凶霸霸地瞪着眼睛说道:“老子敲了半天门,你这个猴崽子怎么才将门打开?!” 小猴识得这名捕快,知道他名叫韩四,是何捕头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帮着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做了许多坏事。平日里何捕头到东升客栈来吃酒,韩四也常常陪在何捕头身边,最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不过此人虽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却又极是蠢笨,不足为虑。念及此处,小猴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韩四爷和各位官爷到了。这几日客栈没有客人,天还没落黑掌柜的就吩咐小人上了门闩。小人贪睡,正做着好梦,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敲门,这才胡乱穿上衣衫跑了下来,还请韩四爷和各位官爷不要怪罪。” 第二千四百四十八章 韩四听小猴说完之后,双眼一翻,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猴崽子平日甚是机灵,怎么今晚如此愚钝?是不是因为何捕头未到,你这猴崽子就怠慢起老子来了?” 其他几名捕快听韩四说完之后,纷纷出声附和,指摘小猴的不是。小猴陪着笑脸说道:“韩四爷这话可是说笑了。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四爷和各位大爷。实在是小人今晚贪睡,出门迎接迟了,还请各位大爷恕罪。” 小猴一边说话,一边连连作揖。韩四原本也不想与小猴为难,耀武扬威了一番,这才心意稍平,对小猴说道:“看你小子还算聪明,就不与你计较这些小事了。李大人今日下令,要在城南筑起城墙,以防海盗,并且宣称由蒋师爷主持此事。潘师爷这几日不在衙门,不过蒋师爷给潘师爷面子,恩准老冯和你们几个猴崽子不须去城南筑城,算是你们烧了高香。不过知县衙门有令,天一落黑,便不许在街上行走,更不得点起灯烛。咱们奉命巡夜,看到屋子中有灯光,这才过来查看。你这个猴崽子说方才睡着了,可是店里的灯光又是哪里来的?” 小猴知道韩四贪婪,平日里时常到客栈来蹭吃蹭喝,最是卑鄙无耻的一个小人。东升客栈若不是有潘师爷撑腰,只怕早就被韩四这等无耻之徒吃得关门大吉了。他今晚跑来东升客栈耀武扬威,想来是要借着巡夜之机,领了一伙捕快来吃酒。恰好厉秋风手中举着火折子,被这伙捕快看到,借机恐吓罢了。念及此处,小猴陪着笑脸说道:“小人方才和韩四爷说过,天一落黑,小人便锁了大门,回到屋中歇息去了。也是小人忙中出错,离开大堂之时,忘记了将桌上的蜡烛熄灭。此事确实是小人的过错,还请各位大爷原谅则个。” 小猴说完之后,韩四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原谅?你这个猴崽子公然不遵从知县衙门的命令,那是万万原谅不得的。来呀,将这个猴崽子套上铁链,拉到衙门听审。” 几名捕快听韩四如此一说,乱哄哄地答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铁链抖得哗啦哗啦直响,其中两名捕快做势要拔出腰刀,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小猴知道这些捕快故意吓唬自己,倒也并不慌张,笑嘻嘻地说道:“各位大爷就算要将小人抓到衙门,也要在客栈喝一杯茶再走不是?大爷们巡夜辛苦,小人这就去拿几坛好酒,再切几块熟牛肉给各位大爷带上。待到各位大爷回到衙门之后,用作宵夜,也算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韩四等人听小猴如此一说,登时喜笑颜开。一名捕快将手中的铁链放下,口中说道:“你这猴崽子还算识相,知道大爷们为了百姓才如此辛苦。既然如此,咱们就不与你这猴崽子为难了。” 其余几名捕快也不似方才那般蛮横,笑骂了小猴几句。最后韩四对小猴说道:“老子和兄弟们在城中绕了几圈,腿都走得痛了,咱们进屋歇息片刻,再回衙门不迟。” 小猴躬身说道:“是是,请各位大爷在大堂歇息,小人去给大爷们准备酒肉。” 韩四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向屋内走去。只是他右脚刚刚跨过门槛,瞬间停下了脚步,鼻子用力嗅了两下,脸色大变,转头对小猴说道:“怎么有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客栈里出了什么事情?” 韩四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握住了刀柄,忙不迭地退到了门外。其余几名捕快听韩四如此一说,吓了一跳,也纷纷向后退去。小猴这才想起厉秋风一脚将他的同伙踹死,鲜血脑浆溅了一地,大堂中自然有了血腥气味。自己方才和厉秋风在屋中说话,不知不觉之间已闻不出血腥味,但是这伙捕快刚刚到了客栈,乍一走进屋子,自然能够嗅到血腥味。若是换作别人,此时必定手足无措,露了破绽。可是小猴虽然年轻,不过极是聪明,否则柳生旦马守也不会将他安插在东升客栈做奸细。是以众捕快仓皇退出门外之后,小猴并不慌张,笑嘻嘻地说道:“各位大爷不必惊慌。天落黑之前,小人杀了两只鸡,打算明日烤来吃。只是小人手上慢了一些,一只鸡逃到了大堂。小人费了半天工夫,才将它在大堂之中宰了。想来是小人粗鲁,没有将大堂收拾干净,这才留了血腥气,倒叫各位大爷见笑了。” 小猴故意大声说话,便是提醒藏在客栈内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收拾好尸体。韩四等人听小猴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小猴提着灯笼当先走进客栈,只见同伙的尸体已然踪影不见,地上虽然还留着一些血迹,可是只要不仔细察看,必定发现不了。他心想这个大魔头真是厉害,只在刹那之间,便将尸体藏了起来。这份本领,只怕老主人手下那些极厉害的高手也做不到。 韩四带着众捕快走进屋子,乱糟糟地围坐在一张桌子前,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茶来喝。一名捕快大大咧咧地说道:“老冯去了哪里?韩四哥带着咱们到此,他怎么不出来迎接?” 小猴一边将桌上的蜡烛点亮,一边笑着说道:“掌柜和田老大他们一早便去城外办事了,如今客栈里只剩下小人一人。” 韩四听小猴如此一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去城外办事?我呸!老冯这是跑到城外避祸去了,留你这个猴崽子在城里给他看家,你还傻乎乎地不知道。咱们东辽县是李大人当家,不过管事的却是潘师爷。老冯巴结上了潘师爷,才做了东升客栈的掌柜。如今海盗流窜到东辽县,潘师爷自然一早便将消息告诉了老冯,老冯这才收拾细软逃出了县城。哼哼,今日午时县城四门封闭,若无李大人准许,谁也不能出城。老冯逃得早,否则就算不把他弄到校军场去当男丁,也会被赶到城南筑城墙。” 韩四话音方落,一名捕快笑道:“四哥,衙门里的兄弟们都知道老冯是潘师爷的钱袋子。有潘师爷罩着,就算老冯留在城里,也是坐在东升客栈吃香的喝辣的,比咱们兄弟可舒服得多了。我可听王书办说了,蒋师爷带人到南城去主持修筑城墙之前,还特意吩咐王书办等人,不许衙门里的兄弟到东升客栈来生事。” 第二千四百四十九章 韩四听那名捕快说完之后,将嘴一撇,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这小子饭都吃到屎眼里了不成,竟然愚蠢到了这等地步!潘师爷和蒋师爷不和,衙门上下无人不知。只不过他们两位都是做大事的人,向来不在明面上翻脸。潘师爷是东升客栈背后的主人,连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蒋师爷岂能不知道?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蒋师爷何等聪明,岂能做此蠢事?他生怕城中乱成一团之时,衙门里有人趁机生事,挑拨他与潘师爷翻脸,这才故意吩咐王书办等人约束衙门里的兄弟,不许大伙到东升客栈来生事。蒋师爷明面上是吩咐王书办,其实是说给潘师爷听的,要潘师爷放心。老冯就是他妈的胆子太小,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碎了脑袋。若是换作我,大摇大摆地坐在客栈里面看热闹,岂不快哉?” 众捕快听韩四如此一说,虽然心下兀自惊疑,却不想得罪韩四,是以纷纷点头称是。韩四受了众人恭维,心下得意,接着说道:“这几日城里可有点奇怪。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衙门里面的怪事也不少。李知县和潘师爷这些日子神出鬼没,偶一露面也是一脸戾气,好像咱们欠了他们的银子一般,压根不理会兄弟们。这两日更是躲在衙门后宅,不晓得在筹划什么大事。何捕头也不见了踪影,连操练男丁和在城南筑城这等大事,也都交给蒋师爷主持,这可与此前的情形大不相同。眼下咱们这些兄弟只能在衙门前院守着,谁也不得到中院和后院去见李大人和潘师爷,守在中院和后院的那些武士也甚是面生。老子可听说了,辽阳府派来了许多捕快,眼下就住在衙门里面,不晓得在捣什么鬼。” 韩四话音方落,一名捕快接口说道:“四哥说得不错。我也听说是辽阳府来人了,东辽县的大小事情眼下都是由辽阳府的人处置,李大人、潘师爷他们压根插不上嘴。我猜多半是因为海盗流窜到了东辽县,李大人和潘师爷、何捕头应付不了,辽阳府这才派了官员来主持剿杀海盗之事。” 小猴听韩四和众捕快说话,心想这些捕快当真笨到家了。咱们扶桑大军转眼就要杀到,他们居然还以为是有海盗流窜到了东辽县。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早已死在咱们手中,衙门里坐着的尽是主人派去的族人。这些族人虽然易容之术精妙,轻易不会露出破绽,不过衙门里人多眼杂,主人必定吩咐他们轻易不要与衙门里的公差捕快见面,是以他们才会躲在衙门后宅,轻易不在衙门现身。可笑这些捕快还坐在这里胡说八道,不知道大难已然临头了。 念及此处,小猴陪着笑脸说道:“各位大爷稍候,小人这就去给各位大爷备好酒肉。”他说完之后,便即快步走入后堂去了。韩四等人坐在大堂之中喝茶说话,只等着小猴将酒肉端出来。半晌过后,只见小猴左手拎着一大包用油纸包好的熟牛肉,右手提着用麻绳拴在一起的两坛酒,快步走回到了大堂,将酒坛和牛肉放在桌子上,陪着笑脸说道:“韩四爷,各位大爷,酒肉给各位备好了。” 众捕快闻到酒香和肉香,登时双眼放光,恨不能立时大吃大喝一顿。韩四站起身来,瞥了小猴一眼,口中说道:“你这猴崽子还算机灵,怪不得老冯逃走之时,留下你来看家。这几日若是有人敢到客栈来闹事,你尽管到衙门来找老子,老子和兄弟们自然会为你做主。” 小猴满脸笑容,嘴里不住道谢。韩四等人拿上酒肉,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小猴将众人一直送到院子里,眼看着韩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快步走了回来。只是他乍一走进屋子,却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坐在了桌子旁边,好像一直坐在大堂中,压根没有离开过。 小猴吓了一跳,急忙走到厉秋风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已将那些捕快应付走了,大爷尽管放心好了。若是大爷疲惫,小人这就去给大爷收拾出两间上房,请大爷和夫人歇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做得不错,不过我还有事要办,不会在客栈歇息。那具尸体已被我放在后堂窗外,你伺机将尸体埋了。今晚我饶你一命,待我见到柳生宗岩之后,自然会将你的事情说给他知道。如此一来,他斩杀柳生旦马守等叛徒之时,便不会与你为难。” 小猴听厉秋风说话,心下暗想,老主人虽然厉害,不过主人眼下已做了柳生一族的族长,听说扶桑国大名最器重的也是他。两相比较,老主人已然处于劣势,我可不能将宝全都押在老主人身上,须得小心周旋,方能保住性命。念及此处,他连连点头,对厉秋风感恩戴德,发誓一定忠于柳生宗岩,助他除掉柳生旦马守一伙人。 厉秋风见小猴说话之时,不住偷眼瞟向自己,眼珠在眼眶中滴溜溜乱转,知道他言不由衷,心下暗想,要杀掉此人,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此人的身份已然被自己知道,威胁便小了许多。眼下城中只有此人能与柳生旦马守的手下见面,不妨先留他一条性命,或许可以打探到柳生旦马守的图谋。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三日之后,你去与柳生旦马守的使者见面之时,不妨告诉使者,柳生旦马守安插在城中的眼线已被锦衣卫捕杀殆尽,连和你一起在东升客栈藏匿的同伙也死在了锦衣卫手中。柳生旦马守吩咐你做什么事情,你须得到衙门告知我。若是到了衙门之后有人阻拦,你只说找厉百户,他们便会放你进去。” 小猴连声答应,厉秋风这才和慕容丹砚离开了东升客栈。此时已是二更时分,街上一片寂静。慕容丹砚心中惊疑不定,茫然不解的事情太多,想要向厉秋风询问,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沉默不语。一路上接连遇到三伙巡夜的捕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小心避过,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绕回到知县衙门后门。四名身穿黑衣的锦衣卫守在门口,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急忙将门打开,请二人进了衙门。厉秋风将慕容丹砚送入厢房,叮嘱她千万小心,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歇息去了。 第二千四百五十章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厉秋风便去后院正房求见许鹰扬。守在门口的一名锦衣卫却说许鹰扬一夜未回,厉秋风只得在正房门前来回踱步。直到天光大亮,许鹰扬才带了几名锦衣卫回到知县衙门。见到厉秋风在院子中徘徊,许鹰扬笑道:“昨晚见了几位城中的大户,一直商议到四更天。城里有一位庞老先生,他的儿子在京城礼部做事,与许某有一些交情,是以盛情相邀,许某推辞不过,只得在庞家留宿了一夜。只是担心庞老先生还要留许某共进早餐,太过麻烦,是以趁着天还未亮,许某带着几位兄弟匆匆离开,连声招呼也没打,多少有一些失礼。” 许鹰扬一边说话,一边将厉秋风让进了正房。进屋之后,许鹰扬转身对留在门外的几名锦衣卫说道:“几位兄弟陪着许某折腾了一个晚上,想来疲惫不堪,快回各自的屋子好好睡上一觉罢。” 几名锦衣卫躬身施礼,随即转身离去。守在正房门外的那名锦衣卫轻轻将屋门关闭,这才退到了院子中。许鹰扬请厉秋风坐下,口中说道:“厉大人一早便来找许某,必定有要紧事情相商,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也不与许鹰扬客气,便将昨晚东升客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许鹰扬初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听到后来,神情变得极为冷峻,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这才沉声说道:“想不到许某自以为得计,竟然没有想到还有倭寇奸细漏网。若不是厉大人和慕容姑娘谨慎,挖出了这个猴崽子,只怕咱们非得折在他手中不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已将藏匿在城内的倭寇眼线一网打尽,剩下的两个家伙侥幸逃走,也只能藏在东升客栈,轻易不敢露面,翻不起什么大波浪。” 许鹰扬叹了一口气,看了厉秋风一眼,苦笑着说道:“厉大人这样说,许某越发惭愧了。好在厉大人杀掉一个奸细,剩下的一个奸细也受了厉大人的挟制,使得咱们没了后顾之忧。只是咱们须得盯紧了这个奸细,免得他暗中捣鬼,节外生枝。” 许鹰扬说到这里,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推开房门,将守在院子中的那名锦衣卫叫到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锦衣卫拱手施礼,转身走出了后院。许鹰扬走回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蒋师爷确实是一个人才。他将百姓分为三队,轮番筑城。方才许某从庞家离开之后,顺便到城南走了一遭。眼看着城墙已垒起了八尺高,再有一日一夜工夫,必定能垒起两丈高的城墙。到了那时,咱们对付倭寇,便更有把握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小猴与柳生旦马守派来的使者接洽,看情形扶桑大军在三日内到不了东辽县城,若是城墙能在一两日内筑好,对咱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说话之际,只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片刻之后,有人轻轻敲门,口中说道:“属下奉命前来拜见镇抚使大人。” 许鹰扬坐回到椅子上,沉声说道:“各位兄弟进来罢。” 他话音方落,房门已被人推开,走进来三名锦衣卫。三人俱都身穿黑衣,腰悬绣春刀,一眼望去极为威武。三名锦衣卫走到许鹰扬面前停下了脚步,齐齐躬身施礼。许鹰扬右手虚抬,口中说道:“三位兄弟不必多礼。眼下情势危急,本官也不和三位兄弟客套。城中有一处客栈,名叫东升客栈。客栈中有一个小伙计,人称小猴而不名之。此人乃是倭寇的奸细,藏在客栈之中,打探城中的消息。”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昨晚厉大人亲自出马,将这个奸细擒住,逼他做了咱们的眼线。只是扶桑人一向奸诈,绝对不能轻信。从今日起,三位兄弟要紧紧盯着这个奸细,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中,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向本官禀报。听清楚了没有?” 三名锦衣卫拱手说道:“属下明白。” 许鹰扬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盯紧了这个奸细即可,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即便有倭寇到了东升客栈与这个奸细会面,你们也不可出手拿人,须得将事情禀报给本官之后,如何处置,由本官决断。” 三名锦衣卫躬身答应。许鹰扬点了点头,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这个奸细每过三日,便要出城与城外的倭寇见面。三位大人只须盯紧了他即可,不可惊动了他。这个奸细不懂武功,不过在城外与他见面的倭寇武功极高,三位大人一定要小心。” 三名锦衣卫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纷纷点头,却并未说话。只是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动,暗想小猴不懂武功,此前出城全靠着同伙带着他爬上爬下。眼下小猴的同伙已被自己杀掉,他再要出城,势必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下念头急转。许鹰扬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是厉大人瞧得起许某,尽可以将事情说出来,或许某能帮得上忙。”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说话,心下暗想,小猴虽然不过十四五岁,不过极为狡诈,必定能有法子溜出东辽县城,我何必为他担心?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谢许大人。厉某只是想起了一件小事情,不足挂齿,不劳许大人出手相助。” 许鹰扬微微一笑,向着三名锦衣卫摆了摆手。三名锦衣卫躬身施礼,便即转身离开。厉秋风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奔波了一夜,想来已颇为疲惫,还是早些歇息,厉某就不打扰了。” 许鹰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却也并不挽留。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厉秋风便即告辞离开。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之中,却见慕容丹砚正在屋子中踱来踱去。见到厉秋风回来,慕容丹砚迎上前来,口中说道:“厉大哥,我要去看望小鱼妹妹,又怕你回来之后找不到我,以为我到外面闯祸去了,是以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第二千四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虽说柳生一族的杀手死伤殆尽,可是不得不防有漏网之鱼。厉某左右无事,还是与慕容姑娘同去罢。” 慕容丹砚早就等着厉秋风说出这句话,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她双眼一亮,笑着说道:“厉大哥,是你自己想去校军场,可不是我逼着你一起去看小鱼妹妹。” 厉秋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自然不是。其实我也想去瞧瞧戚兄弟如何操练百姓,是否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事情。他虽然心思缜密,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要让几百名壮年男子听他的号令,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即联袂走出了厢房。守在后院正房门前的那名锦衣卫见厉秋风走了出来,急忙躬身施礼。厉秋风看了正房一眼,压低了声音对那名锦衣卫说道:“许大人正在歇息,厉某就不去打扰了。待到许大人醒来之后,烦请阁下转告许大人,厉某和慕容姑娘去校军场走一遭。” 那名锦衣卫一怔,口中说道:“方才许大人叮嘱在下,要将早饭送到两位的房中。眼看着酒菜就要送到,两位不妨吃完再去校军场不迟。”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谢许大人的好意,厉某急着去校军场,就不留在衙门吃饭了。” 他说完之后,不等那名锦衣卫说话,便即拱了拱手,与慕容丹砚一起绕过正房右首的角门,穿过后花园,从衙门后门走了出去。守在后门门口的几名锦衣卫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甚是恭敬有礼,也不敢询问二人要前往何处。待到两人走出巷子,踏上大路,慕容丹砚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不晓得什么缘故,和这些锦衣卫住在一起,着实气闷。厉大哥,你在京城做了五年锦衣卫,每日和这些家伙混在一起,想来必定如坐针毡,烦恼无比。” 厉秋风一边向四处张望,一边笑着说道:“慕容姑娘想来听了许多锦衣卫的传说,将他们当作欺压官员百姓的恶贼,自然不屑与他们为伍。其实锦衣卫并不像传说中那般荒唐可怕,与寻常的官兵也没有什么两样,既要为朝廷尽忠,更要养家糊口。只是北镇抚司捉拿了不少朝廷官员,这些官员大都极有势力,自然与锦衣卫势不两立,其门生故旧又有许多出名的文人,写了许多诗文来指责锦衣卫。丘八们手中的绣春刀虽然锋利,可是敌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手中的如椽巨笔,百十年下来,锦衣卫在世人的口中变成了恶魔,人人谈之色变。”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明立国以来,皇帝与大臣并不算和睦,时时会起争端。如太祖皇帝在位之时,先后杀掉了杨宪、汪广洋、胡惟庸、李善长等丞相,永乐皇帝杀掉了解缙等大臣,英宗之后的各位皇帝杀掉的大臣更多。太祖皇帝屠戮大臣,勉强还能说是为了江山永固,不得不诛杀心有异志之人,但是自永乐皇帝之后,大明江山已如铁桶一般,大臣想要造反,势比登天还难,皇帝为何还要与大臣过不去? “我听师父说过,太祖皇帝虽然以六部取代丞相之职权,不过他想以一人之力而御宇内,势比登天还难,不得不设大学士一职,来助他处理政事。没想到后来大学士的权力不断增加,甚至超过了以前丞相,已然能够与内廷分庭抗礼。太祖皇帝和永乐皇帝是马上皇帝,威名赫赫,尚能压服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仁宗皇帝和宣德皇帝虽然武功无法与太祖皇帝和永乐皇帝相比,不过这两位皇帝仁义慈悲,甚得臣子拥戴,无人敢对两位皇帝不敬,这才有了能与贞观之治比肩的仁宣之治。但是英宗皇帝登基坐殿之后,他是太平天子,自幼在宫中长大,不要说太祖皇帝和永乐皇帝这两位马上皇帝,即便与仁宗皇帝和宣德皇帝相比,也是远远比不上。后来英宗皇帝又宠信宦官王振等奸佞小人,罢黜忠臣,闹得天怒人怨,最后还惹出了土木堡之变这等惨祸,说句大不敬的话,自此皇帝已然不能让朝廷大臣敬服。内廷与内阁彼此对峙,双方时有龌龊。皇帝没有法子,只得扶植东厂和锦衣卫,与内阁、六部相抗。锦衣卫名声不好,皇帝岂能不知道?只是要与内阁和六部官员对抗,皇帝只能借着东厂和锦衣卫之力。如同大户人家养着的恶犬,虽然人人厌恶,却又不能没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中颇有歉意,抢着说道:“厉大哥,我并非说锦衣卫是恶犬,你可不要会错了意。”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想得太多了。其实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听许多同僚私下里大发牢骚,说自己忠心为皇帝做事,不只没有什么赏赐,反倒被官员和百姓斥为恶犬,着实委屈。后来许多锦衣卫索性以恶犬自居,虽然颇有一些无奈,不过世间都说狗是忠臣,以恶犬比拟锦衣卫,却也并非坏事。” 他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我师父说锦衣卫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不过好事也做了不少。如同宝剑一般,握在侠士手中,便能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若是落在奸贼手中,只能杀戮忠臣义士和无辜百姓。宝剑无善亦无恶,善恶全在使剑之人的一念之间。”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一里多地。两人虽然一直向东行走,却并不晓得校军场到底在何处,想要向路人打听,只是出了衙门之后,竟然一个行人也未见到,想来城中的壮年男子都已被征集到校军场操练,其余的老弱男子和女子则被驱赶到城南去修筑城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一边东张西往,一边向东走去。 待到两人转过一处大街,忽听得前方隐隐传来了呼喝之声。厉秋风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前面有许多人齐声叫喊,想来便是男丁正在操练,看样子咱们离着校军场已然不远啦。” 第二千四百五十二章 两人加快了脚步,走出数十丈后,只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灰色石墙,叫喊声正是从石墙内传了出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石墙近前,只见右首五六丈外有一道木栅栏,将通往石墙内的道路遮住。栅栏两侧各自站了三名壮汉,一个个目不斜视,手中握着木棍,身子站得笔直,看模样甚是威武。 厉秋风见这六名壮汉衣衫褴褛,面孔黝黑,一望便知是贫苦百姓,心下暗想,这六名汉子虽然衣衫破烂,手中只是拿着木棍,可是站得笔直,已然有了几分军士的模样。戚兄弟只操练了百姓半日,便能将这几名壮汉练成如此模样,着实不易。 慕容丹砚听到石墙内呼喝之声不断,心下好奇,快步走到木栅栏前,便要探头向石墙内张望。只是她刚刚停下了脚步,早有一名壮汉挡在她的面前,厉声喝道:“小姑娘,此乃练兵重地,你速速离开,不可停留!” 若是换作王小鱼,听这名汉子说话如此不客气,只怕立时便要翻脸。慕容丹砚是一个谨慎之人,不似王小鱼那般鲁莽,听那名汉子说完之后,只是偷眼向石墙内瞥了一眼,便即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三四步,和厉秋风并肩而立。厉秋风见此情形,对慕容丹砚低声说道:“姑娘在此稍候,厉某去与他交涉。”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厉秋风正要向木栅栏走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只见七八名捕快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为首那人竟然是昨晚在东升客栈见过的韩四。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怔,暗想这些捕快奉了锦衣卫之命在城中四处巡查,不过校军场是锦衣卫操练男丁之处,这些捕快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众捕快已然走到近前。慕容丹砚仍然穿着男子衣衫,又背对着众捕快,是以韩四等人走过她身边之时,压根没有理会。直到走到厉秋风面前,一名捕快见厉秋风挡在韩四面前,急忙向前跑了两步,伸出右手向厉秋风胸口推去,口中喝道:你敢不给韩四爷让路,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昨晚韩四带着众捕快闯入东升客栈大堂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躲在内堂屋顶,将这伙捕快在大堂中耀武扬威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伙捕快都是为非作歹、欺软怕硬的小人,对他们颇为不屑。只是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又在校军场外与这伙捕快不期而遇。眼看着那名捕快伸手向自己推来,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些捕快平日里在东辽县城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原本应当教训这伙小人一顿,只是眼下扶桑大军来袭,还是少与这些小人纠缠为好。念及此处,厉秋风既不出手遮挡,亦不立施反击,眼看着那名捕快的右手推到了自己的胸口,故意痛哼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砰”的一声,后背已撞在了石墙之上。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跌得如此狼狈,心中暗想,厉大哥武艺高强,岂能被这个狗贼推得连连后退?他是一个谨慎之人,不想与这伙捕快起了纷争,这才佯装后退。哼,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没一个好人。待到咱们打跑了倭寇之后,非得教训教训这些狗腿子不可! 那名捕快不晓得厉秋风故意退让,见他退得狼狈,心下得意,狠狠瞪了厉秋风一眼,口中骂道:“你这不长眼睛的小贼,贼眉鼠眼,一看便知道不是好人。若不是老子今日还有事情要办,非得把你捉进衙门去严刑拷打不可!” 韩四大大咧咧地瞥了厉秋风一眼,不屑地说道:“老郭,你和这些愚民讲什么道理?一脚将他踢开便可,不必多费口舌。” 那名捕快听韩四说话,立时换了一副面孔,满脸堆欢,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陪着笑脸说道:“四哥教训得是,是小弟孟浪了。” 韩四不再理会厉秋风,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眨眼之间便到了木栅栏之前。那名将厉秋风推到一边的捕快又抢在韩四身前,想要将木栅栏推开。只是他刚刚伸手,守在木栅栏两侧的几名壮汉齐声呼喝,纷纷抢上前来,挡在了木栅栏之前。 那名捕快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颤声说道:“你们、你们这伙刁民竟然敢、敢拦住咱们,难道想造反、造反不成?!” 为首的一名壮汉右手握着木棍,双眼圆睁,瞪着那名捕快大声说道:“校军场内正在操练兵马,未得主将号令,外人不得擅闯,否则杀无赦!” 众捕快听壮汉一本正经地说完之后,先是一怔,片刻之后,这些捕快似乎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个个捧腹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指着壮汉讥讽责骂,言词卑鄙下流。慕容丹砚站在旁边,听这些捕快出言无状,心下颇为恼怒,暗想这些无耻之徒说话下流,假以时日,我非得狠狠打他们一顿不可。 韩四笑了一阵之后,突然板起了面孔,斜着眼睛瞪着那名壮汉,口中说道:“他娘的,真是变了天了,什么乌龟儿子王八蛋都跳了出来。胡老七,你不要在老子面前装大脑袋蛤蟆!一年之前,为了借钱给你娘老子医病,你这个王八蛋还跪在老子面前磕了几十个响头,难道你忘了不成?!” 那名叫胡老七的壮汉听韩四如此一说,脸色先是变得黯淡,随即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了几下,大声说道:“我给你磕了几十个响头,可是你还是不肯将钱还我,还让你的狗腿子打了我一顿,将我赶了出去。” 胡老七说到这里,眼睛中如同要喷出火来。韩四原本一脸坏笑地看着胡老七,可是看到胡老七如此模样,心中一凛,不由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胡老七将右手拄着的木棍向地上用力一戳,怒气冲冲地说道:“姓韩的,你原本是一个泼皮无赖,借了我家一两三钱银子,一直不肯还钱。后来你姐姐嫁给了衙门里的杨县丞,你摇身一变,成了杨县丞的舅子,就此发达起来,还在衙门里谋了一份差事。我老娘病重,花光了家里的钱,不得不找你讨要那一两三钱银子救老娘的命,没想到被你殴打一顿不说,还冤枉我向你借银子,世间还有没有天理可言?!” 第二千四百五十三章 韩四见胡老七愤怒欲狂的模样,心下虽然有一些害怕,不过他转念一想,胡老七是一个老实疙瘩,平日里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自己有姐夫杨县丞撑腰,又何必怕这个泥腿子?念及此处,韩四胆气复壮,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天理?在咱们东辽县,李大人就是天,他说出的话就是天理。老子将你告到衙门,李大人审了案子,说你们胡家欠了老子一两五钱银子,加上几年的利息,要你还二两五钱银子。可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一直拖着不肯还钱,今日还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好,老子今日先打你一顿,再到衙门去告你,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嘿嘿,只怕过了几日,你须得要还老子五两银子了!” 韩四话音方落,一名捕快笑着说道:“韩四哥,何必和这个泥腿子多费口舌?咱们这就将他抓进衙门,先打他几十板子,再关入大牢,看看他还能不能如此硬气!” 那名捕快说完之后,其余几名捕快也纷纷随声附和。胡老七凛然不惧,大声说道:“今日我奉将令守卫校军场,不与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一般见识。你们若是敢强闯校军场,便是犯了军令,依律当斩!” 众捕快听胡老七如此一说,越发觉得好笑,又指着他笑骂起来。先前说话的那名捕快骂了胡老七几句,口中说道:“咱们奉了蒋师爷之命,在城中四处巡查,就算进了校军场,看看你们这几个泥腿子能把老子怎么样!” 捕快说完之后,便即向前走去,想要将木栅栏推开。只是他刚刚走到木栅栏之前,蓦然间听到“呼”的一声响,随即只觉得脑袋上挨了一记闷棍,疼得他大声惨叫,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抱头,口中大声呼痛。 韩四等人看得清清楚楚,方才那名捕快刚刚走到木栅栏前,还没等他伸出手去,胡老七抡起木棍砸在他的额头。众捕快没有想到胡老七竟然敢动手,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心中大怒,纷纷拔出腰刀,挺起水火棍,对准了胡老七等六人。韩四将腰刀横在胸前,大声叫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泥腿子竟然敢殴打官差,必定是海盗的同伙!兄弟们,快将这伙泥腿子拿下!先打这些泥腿子一顿,再将他们押到衙门问罪!” 众捕快答应了一声,便即呼喝着向六名壮汉冲了过去。片刻之后,六七名捕快已被六名壮汉挥舞木棍打倒在地上,一个个丢掉了手中的腰刀、水火棍和铁链,双手抱着脑袋,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呻吟不已。 韩四眼看着众捕快不堪一击,被六名壮汉用木棍打倒在地上,吓得他后退了三四步,颤声说道:“你、你们不要命了,连官差都敢打……” 他说到这里,心下惊骇之极,眼看着六名壮汉手握木棍,就要向他扑来,哪里还敢停留,转身便逃。只是韩四刚刚逃出了三四步,胡老七已然追到他的身后,右手木棍向前一戳,正捅在韩四后心。韩四立足不住,登时向前扑去,结结实实跌了一个狗吃屎,面孔蹭破了几处,疼得他哇哇直叫。待到他翻身想要爬起来之时,几名壮汉已然围在了他身边,三四条木棍顶在他的脑袋上,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颤声说道:“不要打、打……饶了我罢……” 韩四说到这里,两排牙齿相击,发出“格格”之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胡老七和几名壮汉见韩四吓成如此模样,脸上都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厉秋风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见几名捕快扑上去之时,胡老七等六名壮汉并非各自为战,而是各自站定了方位,布成了一个凹形的口袋阵。众捕快稀里糊涂地冲了过去,立时陷入六名壮汉的半圆形包围之中。六名壮汉挥舞手中的木棍狠狠的砸了下去,捕快虽然手中拿着腰刀、水火棍和铁链,兵器上大占优势,而且人数也并不吃亏,只是六名壮汉站好了方位,六根木棍砸得密不透风。几名捕快却是各自为战,见六根木棍砸了下来,只能挥动手中的兵器遮挡。只是木棍从四面八方砸了下来,众捕快压根遮挡不住,眨眼之间便被六名大汉用木棍击倒在地上。 厉秋风见众捕快吃了大亏,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胡老七等人不过是寻常的百姓,若不是受过戚兄弟的调教,又怎么能瞬间便将众捕快打倒在地?想不到戚兄弟有如此本事,只用了一日一夜,便将这些百姓操练得有模有样。许鹰扬说不指望戚兄弟能练出一支精兵,只求他能让百姓遇到扶桑大军来袭之时,不至于立时作鸟兽散。眼下看来,许鹰扬将戚兄弟看得太低了。或许戚兄弟操练出来的这支奇兵,足堪大用。 胡老七见韩四已然服输,这才将木棍收了回来,口中说道:“你们这些狗贼不在城内小心巡察,跑到校军场来做什么?” 韩四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听胡老七开口询问,急忙颤声说道:“小、小人奉蒋师爷之命,带了兄弟们在城内各处巡察,以防海、海盗的奸细混入城中。是小人该死,听到、听到这里有许多人叫喊,便、便过来察看,没想到是各位大、大爷在些操练。小人这就、这就带人离开、不敢打扰各位大爷……” 韩四话音未落,忽然有几人从木栅栏内走了出来。胡老七见这几人到了,急忙向后退开两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小人等见过大人。” 厉秋风见走出来的几人身穿黑衣,腰悬绣春刀,知道他们是许鹰扬派在戚九身边的锦衣卫。只见为首那名锦衣卫向着胡老七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各位兄弟不守在木栅栏之前,在这里吵吵囔囔做什么?” 胡老七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大人,这些捕快蛮横无礼,要闯入校军场。小人好言相劝,他们非但不听,反倒要动手伤人。小人没有法子,只得和兄弟们一起将这些捕快挡在了这里。” 那名锦衣卫听胡老七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告诉他们不得擅自闯入校军场了吗?” 胡老七道:“小人说了几遍,他们压根不听。我手下的五位兄弟亲眼所见,这两位小兄弟也可以作证。” 第二千四百五十四章 胡老七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几名锦衣卫齐齐转头向厉秋风望去。为首的那名锦衣卫识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做势便要施礼,厉秋风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那名锦衣卫虽然心下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忍住没有说话。只见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胡老七说道:“既然这些捕快想要瞧瞧咱们如何操练,就将他们请进去罢。” 胡老七答应了一声,与几名壮汉走上前去,将韩四等人从地上拖了起来,连踢带打地赶进了校军场。厉秋风见胡老七等人走得远了,这才对那名锦衣卫说道:“厉某想见一见戚公子,不知道阁下是否准许厉某和慕容姑娘进入校军场?” 那名锦衣卫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人是许大人的座上客,属下不敢阻拦,请大人和慕容姑娘自行进入便可。” 他说完之后,向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快步走进了校军场,直向胡老七等人追了上去。两名锦衣卫手按刀柄,一左一右站在木栅栏前,代替胡老七等人守住了校军场入口。 慕容丹砚随厉秋风走入校军场,眼看着左近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锦衣卫将韩四那些蠢货带进校军场做什么?”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右手抬起,在脖颈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慕容丹砚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这几个蠢货虽然讨厌,可是罪不致死,为何锦衣卫要杀掉他们?” 厉秋风看着韩四等人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立威!” 慕容丹砚原本对韩四一伙极为讨厌,也曾想出手教训这些卑鄙小人,可是听厉秋风说锦衣卫要将这些人杀掉立威,心下十分不忍。她看着韩四等人的背影,颤声说道:“厉大哥,你方才还为锦衣卫说了许多好话,可是他们为了立威便要杀人,越发让人相信锦衣卫草菅人命的传说。”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哥,若是锦衣卫要杀人立威,你会不会阻拦?”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她说道:“慕容姑娘,你听说过林教头误入白虎堂的故事么?”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和小鱼妹妹在茶馆中曾经听说书先生讲过。不过林教头是英雄好汉,岂是这几个龌龊捕快可比?!” 厉秋风道:“军法如山,令出即行,无论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也好,东辽县知县衙门的捕快也罢,都要谨守军法,否则将军如何带兵打仗?戚兄弟在校军场操练兵马,这些捕快跑来胡闹,已然犯了军法,不杀掉他们立威,如何能够约束军士?”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戚公子操练的是百姓,并非官兵,怎么能用军法杀人?若为了立威便要用军法杀人,只怕东辽县的百姓都要被他杀掉了。我看戚公子是一个宽厚之人,必定不会胡乱杀人。”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正因为百姓不是军士,为了让他们能够谨守军令,令行禁止,不敢越雷池一步,须得让他们知道违反军令的下场。这些捕快自己作死,撞到了戚兄弟的刀下,怪不得别人!” 慕容丹砚心下不服,口中说道:“为这点小事杀人,未免太过分了。厉大哥,我不服气!若是戚公子和锦衣卫真要杀了这些捕快,我一定为他们出头!到时你若是不许我救人,我就……我就……”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措词才好。厉秋风低声说道:“慕容姑娘,眼下戚兄弟是主将,他奉命练兵,手握生杀大权,非同儿戏。若是他要杀人,咱们不可插手。否则折了戚兄弟的威风,只怕他再也无法带兵了。到了那时,这些百姓不只帮不上忙,反倒会惹出事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俗话说军令如山,慕容姑娘若真要为这些捕快出头,戚兄弟迫不得已,只好将你也一并擒拿。即便他不会杀你,只怕也会打你军棍。到了那时,厉某可就难做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恼怒,双眼一瞪,大声说道:“我才不怕哩!若他想要抓我,尽管来抓便是!我才不信戚公子会如此残忍!”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不在军中,自然不晓得军中的规矩。昔年伍子胥全家被楚王所杀,只剩他一人逃出楚国,一路历尽艰辛,总算逃到了吴国。吴王想要伍子胥为他卖命,是以答应借兵给伍子胥,助他杀回楚国报仇。伍子胥知道楚国势大,单凭自己统兵攻楚,并无太大胜算,于是给自己的好友孙武子写了一封信,请他出山助自己一臂之力。 “孙武子乃是大隐士鬼谷子的得意弟子,接到伍子胥的书信之后,便即辞别师父,下山来到吴国。伍子胥见孙武子到了,心下大喜,便将他引见给了吴王。孙武子并非贵族出身,吴王见他貌不惊人,不敢将吴国大军交到他和伍子胥的手中。只是他已答应了借兵给伍子胥,又不好食言而肥,无奈之下想出了一条计谋,于是对孙武子说道,先生乃是通天彻地之才,可惜寡人国小兵微,远不及楚国势大。请先生为寡人谋划,若要击破楚军,当如何而可? “孙武子听吴王说完之后,正色说道,臣之兵法,不但可用于卒伍,虽妇人女子,奉臣军令,亦可驱而用之。大王只须将兵马归于臣手,臣自有妙计尽灭楚军。吴王听孙武子说出如此大话,对此人越发不敢相信,对他说道,先生之言太过离奇,天下岂有妇人女子可使其操戈习战者? “孙武子见吴王一脸讥讽的神情,知道他心下不信,口中说道,若蒙大王不弃,请从后宫女侍之中挑选三百人,由臣指挥演练军阵。若臣无法将三百女侍练成精兵,大王可治臣妄言之罪。吴王心想若是本王将你赶走,不免折了伍子胥的面子,正愁没有法子让你自己离开吴国。既然你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那可就不要怪本王无情了。吴王打定了主意,答应了孙武子所请,从后宫挑选了三百宫女,归于孙武子麾下,由他主持演练军阵。孙武子又对吴王说道,虽有三百女侍,还要两位队长,方能排兵布阵。请大王挑选两位姬妾为队长,女侍以二人为尊,方能排列军阵。” 第二千四百五十五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校军场。这座校军场方圆足有数里,规模甚大。远远望见数百人站在校军场西首,正在排演军阵。只是数百人围在了一处,压根看不清楚戚九和王小鱼站在何处。 厉秋风接着说道:“吴王听孙武子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此人不过是寻找借口,想赖在吴国不走。若是本王不答允他的请求,只怕这人不肯自行离开,仍然厚着脸皮在吴国混吃混喝。念及此处,吴王将自己最宠爱的两位姬妾请了出来,对孙武子说道,这两位姬妾乃是寡人最宠爱的美人,是否能够充当队长? “孙武子自然没有异议。次日一早,吴王带着文臣武将亲临校军场,观看孙武子演练军阵。孙武子令人在校军场筑了一座土坛,自己手执令旗站在坛上。又命一名武士为执法,两名武士为军吏,立于坛下,传送命令。此外他还挑选了十余名勇士充当牙将,手执刀枪剑戟,环列于坛上坛下,以壮军容。 “孙武子见吴王带着文臣武将到了,便即将三百宫女分为左右两队,吴王的两位宠姬分别充当两队的队长。孙武子立于坛上颁布军令,示以军法,一不许混乱行伍,二不许言语喧哗,三不许违犯约束。若违军令军法,定斩不饶。其时三百宫女俱已身披甲胄,头带兜鍪,右手握剑,左手握盾。而吴王的两位宠姬则头戴羽盔,身披红甲,充做将官,分别站在两队宫女的最前面。 “孙武子以绳墨在校军场上画出了数十条纵横直线,作为三百宫女列阵之图形。又令两名军吏将两面黄旗分别交给两位宠姬,令二人执黄旗为前导,两队宫女须得跟随各自的队长前进或后退。三百宫女每五人为一伍,每十人为一总,须得步迹相继,随鼓进退,左右回旋,寸步不乱。若有不听号令者,必定严惩。 “孙武子传谕已毕,令二队宫女伏于地上。众宫女虽然心下并不愿意,不过初披铠甲,心下觉得有趣,倒也并没有反抗,全都匍匐于地上。随后孙武子颁下命令,听到第一通鼓响,两队皆从地上站起。听到第二通鼓响,左队右旋,右队左旋。待到第三通鼓响,两队宫女俱要拔出长剑,做出攻击的姿势。听到鸣金之后,两队须得收回阵势,整齐后退。 “两位宠姬和三百宫女见孙武子身穿布衣,貌不惊人,却站在坛上装模作样颁布军令,心下瞧他不起,皆掩口嬉笑,压根不将他的将令放在心上。孙武子虽然看到众宫女交头接耳,小声说笑,却也并不在意,下令敲响第一通鼓。鼓响之后,三百宫女或起或坐,参差不齐。孙武子见此情形,站在坛上大声说道,约束不明,申令不信,将之罪也!于是又让执法军吏再次宣读军令。可是两位宠姬和三百宫女压根不将孙武子的军令放在心上,听执法军吏宣读军令,众女子站在校军场中哈哈大笑,场面极是混乱。 “孙武子见此情形,面不改色,将执法军吏叫到面前,口中说道,约束不明,申令不信,将之罪也。既已约束再三,而军士不用命,乃是军士之罪!于军法当如何处置?执法军吏跪下回答说,依军法当斩!孙武子说,军士难尽诛,则归罪于队长。他说完之后,转头望向环列于左右的牙将,口中说道,速将两队队长斩讫示众! “坛上的牙将皆是吴国勇士充任,自然知道两位宠姬是吴王最宠爱的美人,别说他们这些寻常武士惹不起两位姬妾,即便是朝廷大臣,却也不敢得罪她们。不过孙武子将这些军士挑选出来充当牙将之时,已然叮嘱过众人,若是有令不行,立斩不饶。是以他们听孙武子颁下将令,不敢不从,便即一拥而上,将两位宠姬绑了起来,押到了土坛之下。 “吴王在校军场的高台上看到两位宠姬被孙武子下令绑缚,心下大惊,急忙要侍臣前去土坛,传谕他的命令。吴王对孙武子说道,寡人已知先生用兵之能,不须多做佐证。若以军法而论,此二姬自然当斩。只是二姬平日侍奉寡人甚是周全,甚适寡人之意,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请先生姑赦之! “孙武子听侍臣说完之后,口中说道,军中无戏言。臣已受王命为将,将在军中,虽君命不得受。若徇君命而释有罪之军将,臣何以服众?孙武子请侍臣去回复吴王,自己喝令左右牙将速斩两位队长,枭二人之首级于军前!牙将奉令将两位宠姬于土坛前斩首,首级悬于高竿之上。 “三百宫女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肝胆俱裂,不敢仰视。孙武子下令从两队宫女中再选二人,充任左右队长,随后重申将令,一鼓起立,二鼓旋行,三鼓合战,鸣金收军。此乃军令,违者立斩不饶。三百宫女依军令而行,左右进退,回旋往来,皆中绳墨,毫发不差,自始自终,寂然无声。孙武子众宫女小心翼翼,再也不敢违拗自己的命令,这才走到高台之下,跪于吴王面前说道,三百军士已演练整齐,愿王观之。众军士自此惟王所用,虽使赴蹈火,亦不敢退避。”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顿足说道:“这个混账孙武子胡乱杀害女子,借以立威,是一个大坏蛋。厉大哥却对他甚是钦佩,这、这也太过是非不分了罢?”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说话之时涨红了脸,显然心中愤怒之极,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此言差矣。孙武子若是不能令行禁止,带了这些军士前去征战,只怕还没排成阵势,军士已然一哄而散。到了那时敌军杀了过来,如同虎如羊群,将士必定尽数惨死于敌军之手。慕容姑娘,依你来看,是平日里严令军士仔细操练,练出一支精兵好,还是对军士不加约束,任由其胡闹,最后全军覆没,匹马不得逃回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自然是练出一支精兵为好。只是、只是操练之时便要杀人立威,未免太过严苛了罢?” 第二千四百五十六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平日操练不严,想要练出一支能够在战场上能与敌军争锋的精兵,势比登天还难。孙武子杀掉两位宠姬,虽说手段太过残忍,可是操练兵马,却又不得不如此行事。否则手下的将士只能是一团散沙,压根无法打败敌军。古来名将如白起、李牧、项羽、韩信、诸葛武侯、李靖等人,无一不是军令森严、令行禁止的统兵大将。否则别说击破敌军,只怕大军甫一出动,走不上几里路,便会一哄而散了。” 慕容丹砚心下不服,瞪着眼睛说道:“名将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做英雄,就一定要杀人么?” 厉秋风心想慕容姑娘不晓得战阵凶险,不懂得要约束将士,有时不得不杀人立威。只是要想说服她,眼下又没有什么法子。若是戚兄弟真要行军法杀掉韩四等人,以慕容姑娘的性子,势必出手阻拦。她若出手救人,我又该当如何行事?何况除了慕容姑娘之外,还有一个更难对付的王小鱼。两位姑娘若是一起跳出来与戚兄弟为难,校军场中的这些百姓一哄而散,军心就此大乱,消息传了出去,在城南修筑城墙的数千百姓也非得逃散不可。到了那时,别说抵挡扶桑大军,只怕稍有一些风吹草动,城内的百姓便会四散奔逃,咱们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眼下情势危急,万万不可莽撞!你若是不想让东辽县城落入扶桑人手中,就不要莽撞行事。对这些捕快是杀是留,听戚兄弟主张便是。”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严峻,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委屈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不忍,想要安抚她几句,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片刻之后,他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一向识大体,厉某以为姑娘必定不会让戚兄弟为难。只是王姑娘性如烈火,说不定会大闹校军场。若是她闹将起来,还请姑娘想法子将她拦住。” 慕容丹砚原本心下不快,听厉秋风提到王小鱼,想到王小鱼横眉立目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却见慕容丹砚向他眨了眨眼睛,右手悄悄向前一指。厉秋风转头望去,这才发现两人离着正在操练的百姓已然不远。 只见数百名百姓分为五队,分列成梅花形状,手中拿着七八尺长的木棍,正自一板一眼的舞动。虽说在厉秋风眼中,他们每使出一招都有许多破绽,不过手上力气用得足了,木棍发出呼呼的破空之声,声势颇为惊人。 几名锦衣卫和胡老七等人押着韩四一伙人走到百姓近前,这才停下了脚步。为首的那名锦衣卫快步走入五队百姓之中,瞬间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忽听得一声锣响,正在挥舞木棍的百姓立时停了下来,纷纷聚作了一团。初时一片混乱,眨眼之间便结成了四四方方的一个军阵。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戚兄弟果然了得,只用了一日一夜工夫,便将几百名男丁操练得有模有样,不愧为将门之后。他思忖了片刻,带着慕容丹砚绕向了左首,兜了一个圈子,这才发现军阵前方搭了一座三尺多高的木台。戚九站在台上,右手握着刀柄,右手执着一面红色小旗,神情甚是肃穆。木台四周环立着十几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执木棍,颇为雄壮威武。 厉秋风见此情形,对戚九越发佩服。慕容丹砚向木台上看了一圈,转头对厉秋风低声说道:“真是奇了,小鱼妹妹去了哪里?”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王姑娘对戚兄弟生了情义,必定要伴在他身边,可是眼下却不见了踪影。想来昨日她急着要来看热闹,只是练兵极为无趣,王姑娘性子跳脱,哪里忍受得住这番寂寞?多半是因为戚兄弟今日又来练兵,王姑娘以为操练兵马太过无聊,托故不来,躲在屋中睡觉罢。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低声说道:“多半是在校军场中操练太过无趣,王姑娘今日托故不来了。”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鱼妹妹最喜热闹,又对戚公子生了情愫,绝对不会不来。难道她遇到了什么变故,出事了不成?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摇头说道:“若是王姑娘出了什么事情,戚兄弟哪里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在校军场练兵?”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锣声又响,众百姓一个个挺胸叠肚,威严肃立。待到锣声停了之后,整座校军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戚九站在木台之上,扫视着站在台下的黑压压的人群,直到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右首,他微微一怔,不过并未与二人招呼,又将头转了回去,俯视着台下几百名百姓,沉声说道:“今日兄弟们操练得甚是辛苦,已将雁翎阵第一个变化练得有模有样,不出三日,必定能将雁翎阵操练纯熟。”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有人禀报,有人擅闯校军场。昨日各位聚集于校军场之时,戚某便曾经说过,要对付海盗,保住东辽县城,须得靠着大伙出力。古往今来,要想打败敌军,军纪要严。依照军法,擅闯校军场者杀无赦。” 慕容丹砚听戚九说到这里,心下一凛,凝神望去,只见戚九脸色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将擅闯校军场者带上来!” 戚九话音方落,站在木台下的那名锦衣卫首领答应了一声,向着人群之外大声叫道:“将犯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几名锦衣卫和胡老七等人押着韩四等人走到木台之前,随即将众捕快按着跪在了地上。戚九左手捧着令旗,盯着跪在台下的韩四等人,森然说道:“你们擅闯校军场,犯了死罪,还有什么话说?” 韩四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像往日那般嚣张。听戚九说完之后,他颤声说道:“小人该死,冒犯了大人的虎威!小人如今已经知道错了,求大人念在小人不知军法的份上,饶了小人的死罪罢。” 第二千四百五十七章 韩四说完之后,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他抬起头来,额头已是一片青肿,显然磕头之时已用了全力。其余几名捕快见韩四如此模样,知道戚九不是说笑,吓得心惊胆颤,忙不迭地磕下头去,苦苦哀求戚九饶自己一命。 戚九手捧令旗,立于木台之上,森然说道:“你们违犯军令,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的性命!若是还有什么话留给你们的家人,现在说还来得及。” 戚九说完之后,左手将令旗缓缓打开。站在台下的锦衣卫首领见此情形,右手一挥,早有两名锦衣卫走上前去。左首那名锦衣卫将韩四头顶的帽子打落在地上,左手扯住他的发髻向前拖去,将他的脖子拽得老长。右首那名锦衣卫拔出绣春刀,双手握住刀柄,将绣春刀高高举起,只待戚九一声令下,便要将韩四的人头砍了下来。 校军场中此时聚拢了近千人,眼看着韩四就要人头落地,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刹那间四周一片静寂,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见。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为韩四等人出头,双手暗自蓄力,若是慕容丹砚突然越众而出,便要想法子将她拦了下来。好在虽然听到慕容丹砚呼呼喘着粗气,显然心下激动,可是并未冲向木台。 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启禀大人,小人有话要说。” 众人没有想到会有人站出来说话,心下都是一怔,纷纷寻声望去,这才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胡老七。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抬头望向站在木台上的戚九。戚九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有话尽管说便是。” 胡老七大声说道:“多谢大人。韩四等人擅闯校军场,犯了军法,依律当斩。只是小人在东辽县城住了几十年,素知韩四一伙人原本都是一些地痞无赖,只是仗着衙门中有他们的亲戚做官吏,这才在东辽县作威作福,极其嚣张。” 韩四与胡老七素有嫌隙,此时听胡老七揭了自己的老底,心下暗暗叫苦。其余几名捕快心中也是恼怒之极,痛恨胡老七落井下石,恨不能扑上去将胡老七活活咬死。只是他们被胡老七手下的壮汉牢牢按在地上,压根无法动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胡老七。 只听胡老七接着说道:“若说这些人贪赃枉法,并不冤枉他们。可是要说他们擅闯校军场,只怕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咱们这些人被衙门征招到校军场来操练,昨日大人已晓谕军令,大伙自然不敢违犯。可是韩四一伙人并不知晓大人的军令,才会擅自闯入。虽说军令如山,违令者斩,不过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些人死的只怕有一些冤枉。大人方才已经告知这几人军中的规矩,若他们还敢胡来,再斩他们的首级不迟。小人斗胆在大人面前说话,若有错处,甘受大人责罚。” 厉秋风听胡老七说完之后,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一位寻常的百姓,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韩四等人没有想到胡老七竟然会为自己说话,心下实难相信。有几名捕快想到平日里对胡老七等人非打即骂,心下暗自惭愧。 戚九双眼盯着胡老七,缓缓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句话说得甚是平淡,只是声音中透着威严,令人听了之后颇为忐忑。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平日里看到戚公子总是彬彬有礼,十分谦逊,他在小鱼妹妹面前更是小心翼翼,连一句重话都不说。可是看到他站在木台之上的模样,却是一身威风,骨子里透着杀气。厉大哥说得不错,戚公子到了校军场,与平日全然不同。若我不听厉大哥的劝说,出面阻止他斩杀这伙捕快,只怕他真的会打我军棍。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胡老七大声说道:“小人姓胡名舒,字健一,乃是东辽县人氏。”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听你说话,颇通事理,似乎读过书。” 胡老七听戚九说完之后,拱手说道:“小人幼时家道尚属小康,家父将小人送入私塾读了几年书,原本也盼着小人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没想到几年之后,家父病亡,家道因此中落,小人只得离了私塾,做了皮匠。” 戚九听胡老七说完之后,又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几名捕快未受晓谕,不知军法,这才擅闯校军场。若以军法斩杀,责罚未免过重。” 戚九说到这里,不止韩四一伙人如蒙大赦,即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是松了一口气。只听戚九接着说道:“只是军法森严,有过必罚,擅闯校军场者死罪可免,活罪不饶!将他们削发代首,每人打二十军棍,赶出校军场。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戚九话音方落,锦衣卫首领右手一挥,站在韩四身后的那名锦衣卫挥刀斩落,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韩四的发髻已然被绣春刀紧贴着头皮削断。他只觉得天灵盖一凉,不由将脖子向后一缩。冷不防身后那名锦衣卫在他腰眼上踢了一脚,疼得他叫了一声“哎呀”,便即扑倒在地上。两名壮汉从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在韩四左右两侧,先扯下了他的裤子,随即挥舞手中的木棍,噼噼啪啪地向他的屁股上打了下去。韩四大声惨叫,双手在地上乱抓乱挠,面孔扭曲,情形甚是凄惨。 片刻之后,其余六七名捕快也被十几名壮汉掀翻在了地上。锦衣卫挨个将他们的发髻斩落,随后便有壮汉围了上去,褪下了他们的裤子,将手中的木棍狠狠向他们的屁股上打了下去。只听得众捕快惨叫声不断,五六棍打下去之后,屁股已变得血肉模糊。待打到十三四棍之时,已有三名捕快疼得昏了过去。这些捕快平日里在东辽县城作威作福,对百姓非打即骂,校军场中许多百姓都曾受过这些捕快的欺压。看到他们被打成如此模样,众人心下纷纷叫好。 待到行刑完毕,韩四等人叫得嗓子都嘶哑了。戚九下令将这伙捕快赶出校军场,只是受过刑后,他们已无法走动。锦衣卫首领叫过来二十多名壮汉,要他们将韩四等人架出校军场。只是韩四等人刚刚被众人从地上架了起来,忽听人群中有人尖声说道:“先不要将他们赶走,我有话说!” 第二千四百五十八章 厉秋风听到有人说话,心下一凛,暗想这明明是王姑娘的声音。原来她早已到了校军场,只是混在百姓之中,我竟然没有发现。王姑娘此时说话,必定是因为戚兄弟责罚了韩四等人,她以为戚兄弟处事不公,这才跳了出来要与戚兄弟理论。眼下数百名百姓都在眼睁睁地看着,若是王姑娘指责戚兄弟责罚过重,戚兄弟必定陷于两难的境地,这可如何是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转头低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若是王姑娘向戚兄弟发难,须得将她拦住!否则任由她胡闹下去,戚兄弟在众人面前威风扫地,这兵可就不好带了。” 慕容丹砚方才见戚九并未将韩四一伙人斩首,只是削去了他们的发髻,又打了众捕快每人二十军棍,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虽然心中仍然觉得戚九借韩四一伙人立威,未免有一些残忍,不过终究还是留了这伙人的性命,也算是惩戒得当。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想要看清楚王小鱼站在何处。 便在此时,只见王小鱼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拦在正要押送韩四等人离开校军场的锦衣卫和壮汉身前,抬头冲着站在木台上的戚九大声说道:“大人,昨日你在咱们面前说过,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违令者杀无赦!可是只过了一夜,有人公然违犯军令,擅闯校军场,你却不肯将他们斩杀。在下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古之名将言出必践,方能练出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精兵。大人如此放纵这些恶人,岂能服众?”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大惊,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两人原本以为王小鱼会为韩四等人求情,没想到她跳了出来,竟然指摘戚九没有重罚韩四,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想要想出一个法子来让戚九摆脱尴尬。只是事发仓促,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主意,心下越发焦急。 戚九见王小鱼越众而出,心下略略有一些尴尬。只是他知道此刻若是自己稍露怯意,必定被百姓耻笑,从此威风扫地,再也别想让众人听自己号令。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板起了面孔,冷冷地说道:“他们只是捕快,并非被征召至校军场操练的男丁。虽说擅闯校军场是死罪,不过昨日我颁布军令之时,这些人确实未曾听到,我这才刀下留人,饶了他们的性命。戚某自问并无徇私枉法之举,你就不必多言了!” 戚九说完之后,瞪了王小鱼一眼,转头对那名锦衣卫首领说道:“还不将这几人赶出校军场?!” 锦衣卫首领躬身领命,右手一挥,他手下的锦衣卫和胡老七等壮汉推着韩四等人便要向校场外走去。王小鱼见此情形,脸色一变,右手拔出长剑,直向韩四刺了过去。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王小鱼换了一身土布衣衫,头顶包了一块灰布巾,一眼望去,只是一位身子瘦小的汉子,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只是她左手拎着一柄宝剑,却是与众不同。厉秋风虽然知道王小鱼性子急躁,却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拔剑,心下一凛,暗想事情要糟。眼下是在校军场之中,未得上官号令,王姑娘拔剑杀人,乃是大错。戚兄弟若要行军法,便要将王姑娘在军前斩首。若是他放纵不问,众人必定腹诽不断,再想让百姓效力,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正在焦急之时,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刺到了韩四的咽喉。眼看这一剑要取了韩四的性命,锦衣卫首领反手拔出绣春刀,一刀劈了下来。只听“铮”的一声厉响,王小鱼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宝剑。“呼”的一声响,宝剑脱手飞出,直摔在两丈之外。 锦衣卫首领一刀震飞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口中一声呼喝,左掌劈出,直取王小鱼的咽喉。王小鱼宝剑脱手,心下惊骇,眼看着敌人的左掌劈了过来,哪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锦衣卫首领这一掌。锦衣卫首领一掌劈空,并不甘心,右手长刀挥出,搂头盖脸地劈了下去。王小鱼侧身让开这一刀,右掌反切锦衣卫首领的面门。锦衣卫首领见王小鱼虽败不乱,虽然被自己逼得连连后退,却能倏施奇招反击,口中叫了一声好,身子向后退开,避过了王小鱼的右掌。两人刀来掌往,打得甚是热闹。 厉秋风见锦衣卫首领与王小鱼缠斗在了一起,心下雪亮,知道若凭真实武艺,王小鱼只怕早已死在锦衣卫首领的刀下,哪里还能与敌人斗得如此热闹?想来那名锦衣卫首领知道王小鱼是戚九的朋友,这才刀下留情。他出手阻挡王小鱼杀人,又与王小鱼斗在了一处,看上去刀来掌往斗得甚急,其实压根没有真打,只是出手将王小鱼拦住,想要为戚九解围。 慕容丹砚不知道锦衣卫首领的用意,初时见他一刀震飞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心下大惊,想着上前助拳。只是厉秋风有意无意地挡在她身前,又向着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出手。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小鱼与锦衣卫首领斗在了一处。此时她心中后悔不迭,暗想我到了东辽县已有月余,竟然没有想到找铁匠为自己打造几百枚银针。否则就算此时厉大哥不许我出手助小鱼妹妹一臂之力,也可以偷偷发射银针,使得锦衣卫首领顾此失彼,无法伤到小鱼妹妹。此间事了之后,我须得在城中找一座铁匠铺,请铁匠为我打造银针。 慕容丹砚心下焦急,眼睁睁地看着王小鱼被锦衣卫首领逼得步步后退,不由攥紧了拳头。没想到三四招过后,王小鱼竟然倏施反击,败中求胜,迫得锦衣卫首领向后退去。随后两人刀来掌往,斗得甚是热闹。王小鱼虽然未占上风,却也并非狼狈不堪。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一日未见,想不到小鱼妹妹武艺竟然突飞猛进,着实让人难以相信。难道是这名锦衣卫首领太过脓包,连只练过粗浅武艺的小鱼妹妹都打不过么?! 第二千四百五十九章 戚九站在木台之上,眼看着王小鱼与锦衣卫首领斗在了一处。他武艺不弱,自然看出锦衣卫首领有意相让,手下留情,这才没有将王小鱼打死打伤。戚九见此情形,心中暗自惭愧,又有一些焦急,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解了眼前的危局,只能呆立在木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王小鱼与锦衣卫首领刀来掌往,斗得甚是热闹。 校军场中的近千名百姓没有练过武艺,自然看不出锦衣卫首领有意相让。只是看到王小鱼只凭着一双肉掌,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在锦衣卫首领的刀影之中忽进忽退,甚是好看,心下都对她十分佩服。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王小鱼双掌飞舞,看似轻松,其实是那名锦衣卫首领每一刀都避开了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与她周旋,否则早已一刀将她斩了。 眨眼之间,王小鱼已与那名锦衣卫首领斗了二十余招。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然转至王小鱼掉落在地上的宝剑旁边。只见那名锦衣卫首领手中长刀飞舞,向王小鱼的左臂砍出了一刀。王小鱼向右闪避,恰好站到了宝剑旁边,她乍一看到宝剑,心下大喜,趁着锦衣卫首领没有攻过来之机,急忙俯身抓起宝剑,反手一剑,直刺向锦衣卫首领的咽喉。 王小鱼这一招使的是衡山派剑法,剑势凌厉,非同小可。那名锦衣卫首领的武功虽然远在王小鱼之上,只是见她突然使出了这样一招厉害剑法,心下也是一凛,再也不敢小觑,右手长刀一竖,直向王小鱼攻过来的长剑挡了过去,想要仗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再次震飞。 王小鱼宝剑失而复得,知道敌人的武功十分厉害,内力更是强过自己太多,是以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鲁莽,与敌人硬打硬拼。此番她不等宝剑与敌人手中的长刀触碰,手腕急速翻转,宝剑如一条灵蛇,瞬间转了方向,绕过锦衣卫首领手中的长刀,径直点向了锦衣卫首领的右肋。 锦衣卫首领压根没有想到王小鱼变招如此快速,心下大惊,立时变换招式,急忙挥刀向王小鱼的宝剑斩去。王小鱼不等招数用老,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然绕到了锦衣卫首领的右首,手腕翻转,宝剑如毒蛇寻穴,直刺向锦衣卫首领的小腹。 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接连使出三招衡山派的厉害剑招,逼得锦衣卫首领手忙脚乱,竟然占了上风。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小鱼妹妹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这些衡山派剑招虽然是我教给她的,可是被她使了出来,其中加了许多巧妙变化。虽说她将这几招使了出来,确实不如原来的剑招那般沉稳,却是异军突起,颇有奇效。只可惜小鱼妹妹没有练过内功,否则以内力驱动剑招,威力何止增加十倍? 厉秋风见王小鱼出剑反击,心下却是更加焦急。他知道王小鱼之所以能够重新捡起宝剑,是锦衣卫首领故意用刀逼着她退到了宝剑旁边。只是王小鱼捡起宝剑之后,立时出剑反击。此时她宝剑在手,锦衣卫首领再要相让,远不如先前那般容易。眼下两人各执刀剑,再斗下去,一时不慎便有性命之忧。锦衣卫首领若是被逼得急了,只怕非下杀手不可。到了那时,王小鱼必死无疑。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不能冷眼旁观。只见他身子一晃,倏然抢到王小鱼身前,右手成钩,直向王小鱼双眼抓去。同时他转头对锦衣卫首领大声说道:“将这个狂徒交给厉某好了,不必劳烦阁下出手!” 厉秋风话音方落,右手已抓到王小鱼面门。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会突然出手攻向自己,心下大惊,手上不由慢了慢。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的右手已自伸到了她的面前。只是眼看着厉秋风就要得手,他的右手突然略略慢了慢。王小鱼这才清醒过来,左掌拍出,击向厉秋风的前胸。 王小鱼虽然惊愕于厉秋风出手攻向自己,不过她毕竟不想伤到厉秋风,是以眼看着厉秋风扑了过来,她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并没有挥剑攻向厉秋风,而是以左掌相迎。厉秋风眼看着王小鱼的左掌劈到,身子向右一闪,电光石火之间,已然与王小鱼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的身子堪堪就要交错之时,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小鱼一怔,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没等她想明白,厉秋风已然冲了过去。只是眨眼之间,厉秋风身子滴溜溜一转,如闪电般绕了回来,双拳如狂风暴雨一般,直向王小鱼打了过去。王小鱼知道厉秋风的武功胜过自己百倍千倍,见他攻势如此凌厉,心下惊骇之极,连出剑招架都忘记了。厉秋风瞬间欺到了王小鱼的身前,左拳击向她的眼睛。眼看着这一拳就要得手,厉秋风将左拳向右略偏了偏,紧贴着王小鱼的脸颊打了过去。拳风呼呼,激得王小鱼面孔一阵冰凉。 王小鱼心下大惊,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只听厉秋风压低了声音说道:“将衡山派剑法尽数使出来!” 王小鱼虽然不晓得厉秋风有何用意,不过当此危急关头,她已无暇多想。厉秋风话音方落,王小鱼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自下向上撩出,斜斜刺向厉秋风胸口,使出的正是衡山派剑法中的凌厉杀招“枯木逢春”。 厉秋风见王小鱼这一剑使得甚是精妙,左拳收回,右掌如刀,切向了王小鱼右手手腕。王小鱼顺势使出了一招“燕子归巢”,长剑变刺为抹,掠向厉秋风的咽喉。厉秋风身子向下一蹲,斗然矮了半尺,将这一剑堪堪避了开去。 厉秋风与王小鱼相斗,与先前那名锦衣卫首领出手时大不相同。只见他双拳挥舞,如狂风暴雨一般向王小鱼打去,全然不似方才王小鱼与锦衣卫首领缠斗时那般见招拆招。旁观众人只觉得厉秋风和王小鱼两人拳来剑往,压根看不清楚两人出招的痕迹,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只见两人出招极快,脚下不停,直向人群中撞了过去。 第二千四百六十章 戚九站在木台之上,居高临下,将厉秋风与王小鱼动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担心王小鱼与锦衣卫首领交手之时不知轻重,伤在锦衣卫首领的刀下,这才抢上前去与王小鱼斗在了一处。而且厉秋风出招之时,看上去眼花缭乱,无迹可寻,其实故意引诱王小鱼出剑,不住逼迫她向人群之外移动。旁人看来,厉秋风和王小鱼斗得甚是激烈,不得不渐渐离开木台。其实这是因为厉秋风拳脚凌厉,逼得王小鱼不得不与他一起离开。 此时戚九已然猜到了厉秋风的用意,眼看着两人就要冲入人群之中,而台下数百名百姓未得号令,仍然手握木棍站在原地。戚九见此情形,急忙大声叫道:“大伙散开,当心被这两人伤到!” 戚九话音未落,站在木台右首的一名壮汉立时敲响了手中的铜锣。锣声一响,台下众人想起戚九说过“鸣金退兵”的军令,立时四处散开,将厉秋风和王小鱼让了过去。只见厉秋风和王小鱼拳来剑往,斗得甚是激烈,而且两人脚下不停,眨眼之间离着木台已有十余丈。锦衣卫首领自然知道厉秋风的用意,故意要手下的锦衣卫看紧了韩四等人,其实是担心有人不知道内情,胡乱上前助拳,反倒碍手碍脚,坏了厉秋风的大事。 众人散在木台左右两侧,眼看着厉秋风和王小鱼打成一团,离着木台越来越远,还以为两人斗得激烈,不知不觉之间向远处移动。却不知道厉秋风巧妙出招,拳风虎虎,将王小鱼前、左、右三处封死,逼迫她只能向校军场出口方向移动。观战的百姓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压根看不出厉秋风招数的精妙之处,还以为王小鱼仗着手中的长剑与厉秋风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两人同时远离木台。 慕容丹砚此时也已看出了厉秋风的良苦用心,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中。只是她知道王小鱼虽然武功远不及厉秋风,可是厉秋风只是想将她逼出校军场,绝对不会下重手伤她。而王小鱼性子倔强,若是看不出厉秋风有意相让,只道厉秋风想要伤她,发起狠来与厉秋风拼命,说不定会伤到了厉秋风。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厉秋风和王小鱼追了过去,想要劝说王小鱼罢手。 厉秋风拳风虎虎,内力所到之处,已将王小鱼笼罩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只是他正以内力牵引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让她不得不随着自己退向校军场门口,无意中瞥见慕容丹砚冲了过来,心下一凛,暗想慕容姑娘不晓得我只是想将王姑娘带离校军场,或许会以为我要对王姑娘不利。她若是冲过来拦阻,我可应付不了她与王姑娘联手。这里离着木台不过十余丈,我若是露出了破绽,不免前功尽弃,戚兄弟仍然难以摆脱尴尬境地,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正自焦急之时,王小鱼已然冲到了两人身边,双掌一错,便向王小鱼扑了过去。只是她离着王小鱼只有数尺之时,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快快逃向校军场门口!” 王小鱼正自全力与厉秋风缠斗,只是手中长剑压根不听自己使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随着厉秋风的双拳前后左右摆动。待到慕容丹砚扑了上来,王小鱼心下越发惊恐,暗想厉大侠将我牢牢困住,已是太过奇怪,为何慕容姐姐也不管不顾地与我为难? 王小鱼正自不解之时,突然听到慕容丹砚向自己小声说话,心下一怔,不由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慕容丹砚神情严峻,双目圆睁,狠狠瞪着自己,王小鱼心下一寒,暗想自从与慕容姐姐相识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恼火地瞪着我。念及此处,王小鱼不敢倔强,将牙一咬,转身便向校军场门口奔去。 厉秋风以双拳困住了王小鱼,若是他不收手,王小鱼绝对无法逃走。慕容丹砚加入战团之后,厉秋风看出王小鱼已有退意,故意将内力收回。王小鱼这才摆脱了厉秋风双拳的围困,毫不费力地向校军场门口逃去。 站在木台下的锦衣卫首领武功极高,自然看出了厉秋风的用意,眼看着王小鱼转身逃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她身后装腔作势追赶,他趁机振臂高呼:“方才那人违犯军令,还想在咱们面前杀人,摆明了是海盗的奸细,想要在校军场挑拨离间,他好从中浑水摸鱼!好在这个奸细露了破绽,已然落败!大伙看看自己前后左右,还有没有可疑之人!” 众百姓大都是一些本分之人,压根不晓得锦衣卫首领另有所图。方才亲眼看到王小鱼突然出剑杀人,又发觉此人甚是面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是以锦衣卫首领说完之后,众百姓纷纷在左顾右盼,在自己的前后左右仔细寻找,再也无暇去思忖王小鱼身上的可疑之处。只有胡老七等寥寥数人心下有一些惊疑,暗想那个小个子昨日与戚大人有说有笑,似乎甚是熟悉,为何方才他突然翻脸,不听戚大人的号令,着实令人奇怪。只是这几人虽然心下不解,却也不敢公然说出来,只好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不时偷偷望向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的背影。 王小鱼拼命奔向校军场门口,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她身后,故意做出全力追赶的模样,其时脚下压根没有发力。待到三人冲到校军场门口,木栅栏两侧的两名锦衣卫见此情形,正要上前阻拦,厉秋风急忙大声说道:“咱们另有要事,不劳两位出手相助!” 那两名锦衣卫识得厉秋风,知道他是许鹰扬的座上客,是以不敢阻拦,急忙向后退去,眼看着王小鱼和厉秋风、慕容丹砚从眼前冲了过去。 待到王小鱼转过街角,厉秋风见四周寂静无人,身子一纵,如一头大鸟般从王小鱼头顶掠过,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恰好挡在了王小鱼身前。王小鱼发足狂奔,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厉秋风已然站在了她身前。王小鱼心下大惊,想要停下脚步。只是她没有练过轻功,全力狂奔之下哪能说停住便停住?只听她一声尖叫,身子直向厉秋风撞了过去。 第二千四百六十一章 眼看着王小鱼就要撞到厉秋风的身上,慕容丹砚已然从她身后扑了上来,左手倏然探出,已然扯住了王小鱼的束腰带子,手腕用力向后一扯,只听王小鱼“哎呀”一声,硬生生停了下来,离着厉秋风已不过半尺。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拽住,带子勒得她腰间生疼。只是她心中之惊骇,又远在腰间疼痛之上。是以停下来之后,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先是看了厉秋风一眼,又转头望向慕容丹砚,眼眶中已有泪光闪动,顿足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你们为何要与我为难?!” 厉秋风哼了一声,转头向四周看了一圈,并未看到人影,这才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今日在校军场中胡闹,陷戚兄弟于尴尬境地,险些闯下了大祸,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么?!” 他说到这里,胸口郁闷之气难平,若不是慕容丹砚站在一旁,只怕他早已破口大骂了。饶是如此,厉秋风还是攥紧了双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原本以为你从大石洞中逃出来之后,已不似先前那般莽撞,可是厉某还是想错了。王姑娘,厉某不得不告诫你,从今日开始,你不许再去骚扰戚兄弟。若是坏了守城大事,休怪厉某翻脸不认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倏然探出,直向王小鱼右手抓去。王小鱼只觉得右手一轻,握在手中的长剑已然被厉秋风抢了过去。厉秋风夺走长剑之后,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食指与中指捏住剑尖,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只听“喀”的一声脆响,长剑已然从中间断为两截。 厉秋风将两截断剑向地上一掷,阴森森地说道:“王姑娘,休怪厉某无礼。折断了你手中的长剑,能让你少闯一些祸事,这是为你着想!厉某不妨说一句实话,今日若不是厉某与慕容姑娘想法子将你此出校军场,只怕你不能活着离开。望你从此之后有所收敛,不要闯下塌天大祸之后,连累得成百上千无辜之人因你而送命。到了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劳烦你将王姑娘带回知县衙门。从今日起,你什么也不要做,就陪着王姑娘老老实实在衙门里歇息,不得踏出后院一步!”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会折断王小鱼的宝剑,自她与厉秋风相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愤怒,显然心下对王小鱼已是厌恶之极。此时此刻,慕容丹砚虽然有心为王小鱼说几句好话,可是看到厉秋风如此模样,却也不敢再说,只得点了点头,转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咱们这就回知县衙门罢。” 王小鱼的长剑虽然不是什么传世的名剑,不过也是一柄利刃,一向视若珍宝,却被厉秋风不费吹灰之力折为两段,她心中又惊又怒,看到厉秋风怒发冲冠的模样,又有一些害怕。待到慕容丹砚开口说话,王小鱼只觉得心中万般委屈,再也忍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在地上乱蹬,放声大哭,口中嘟囔着说道:“你、你们都欺负我!反正我没爹没娘,你们都是、是江湖好汉,就会欺负我这样没人要的孤儿……呜呜、呜呜……”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撒起泼来,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眼看着王小鱼哭得惊天动地,涕泪俱下,厉秋风只觉得心烦意乱,实在难以忍受,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这就带王姑娘回转衙门,绝对不许她再胡闹。若是她还要乱来,你不妨点了她的穴道。总之不许她走出衙门一步,否则不晓得她还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转身向来路走回,头也不回地说道:“厉某还要去校军场走一遭!王姑娘闯出如此祸事,我担心戚兄弟只带着十几名锦衣卫,未必弹压得住!” 王小鱼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心下悲痛之极,可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厉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戚九昨日还说军令如山,违令者斩,可是方才那几个混账捕快擅闯校军场,戚九竟然想手下留情。我站在人群之中,听到身边许多百姓小声嘀咕,说戚九赏罚不明,多半是不敢得罪捕快,与李知县、潘师爷、何捕头等人都是一丘之貉,绝对不能为戚九卖命,伺机便要逃回家中。我听众人如此议论,这才想着出手斩杀那几名捕快,让众人对戚九心服口服。为何厉大侠却说我闯出了大祸,还担心戚九对付不了那些百姓?! 念及此处,王小鱼止住了哭泣,从地上爬了起来,便要向厉秋风追去。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一脸怒气的模样,只道她心中不服,还要找厉秋风理论,生怕两人起了龌龊,急忙挡在王小鱼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你不要胡闹了!厉大哥是为你好,这才将你拦住,否则戚公子可就麻烦了。”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越发焦急,顾不得她拦在自己身前,身子向左一闪,想要绕过慕容丹砚,与厉秋风一起回转校军场。慕容丹砚见王小鱼不管不顾地向厉秋风追去,只道她要找厉秋风纠缠,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左手倏然伸出,正点中了王小鱼腰间的腰俞穴。王小鱼只觉得腰间一麻,身上的力气倏然间消失不见,双膝一软,便向地上坐倒。慕容丹砚顺势用左手将王小鱼搀扶住,这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厉秋风不想再与王小鱼纠缠,是以走得极快,片刻之后便转过街角,离着校军场入口处的木栅栏已然不远。守在门口的两名锦衣卫见厉秋风走了回来,齐齐向他拱手施礼。厉秋风心下焦急,顾不得与两人招呼,只是向着他们摆了摆手,便即走进了校军场。 待到厉秋风走进校军场之后,远远看到众百姓又分为五队,正在挥舞木棍操练。厉秋风快步走到木台左近,见戚九已然走下了木台,正在五队百姓之间穿行,观看众人操练。厉秋风走到戚九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戚兄弟,请借一步说话。” 第二千四百六十二章 戚九正自观看众人操练,冷不防厉秋风在他身边小声说话,倒把他吓了一跳。待看清说话之人乃是厉秋风之后,戚九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着厉秋风走到木台背后,离着石墙只有两三丈远。 厉秋风见离着众人远了,这才停下了脚步,将自己把王小鱼引出校军场后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他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尽管放心便是,这次是厉某得罪了王姑娘,她决计怪不到戚兄弟身上。” 戚九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不必为在下担心。王姑娘恨不恨我,压根算不上什么大事。在下忧虑的是军械不足,百姓们只能拿着木棍操练。扶桑大军转瞬即日,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怎么能上阵杀敌?” 厉秋风见戚九神情凝重,颇有忧色,虽然心中同样没有把握,也只有安慰他道:“方才厉某看到百姓操练,已然有模有样,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支精兵。戚兄弟只用了一日,便能有此成就,着实令人佩服。眼下虽说军械不足,不过咱们又不要这些百姓真的与扶桑大军野战,只是要他们守住城池,想来应该能帮上不少忙。咱们已尽了全力,能否挡住扶桑大军,就看老天爷是否帮忙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向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对戚九说道:“那几名捕快哪里去了?” 戚九沉声说道:“在下担心王姑娘不肯放过他们,是以请几位锦衣卫大人带着他们从后门离开。其实这些捕快都不是什么好人,在下确曾想过杀他们祭旗。只是胡老七说的颇有道理,在下若强行将他们斩杀,只怕众百姓不服气,反倒容易节外生枝,只得割发代首,又打了他们二十军棍。这些捕快平日里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不是什么好人。留他们在城中胡闹,不只帮不上咱们什么忙,反倒会惹出麻烦。他们挨了二十军棍,回到家中之后,只怕非得躺上十天半月不可。这些小人出不了门,咱们倒可以少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暗自赞叹他想得周全,正想开口称赞之时,却听戚九接着说道:“经过方才的事情,在下才知道百姓之中也有能人。如方才站出来为那些捕快说话的胡老七,他是一个知书答理之人,在下打算提拔他做军正,执掌军法,必定能让百姓心服口服。除了胡老七之外,再挑选出十几位文武双全之人来做队长。如此一来,百姓有了主心骨,便能安心操练了。” 厉秋风越听越是钦佩,暗想戚兄弟比我还小着几岁,可是心思缜密,智计非凡,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名将。我须得助他一臂之力,遂了他的志向,乃是万千百姓的福气。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戚九接着说道:“不过就算这些百姓能帮着咱们对付扶桑大军,咱们的胜算还是极小。只盼着能够挫一挫扶桑人的锐气,将他们拖在东辽县,使得天津卫和京城有所防备。不过兵危战祸,人所难测,一旦扶桑大军攻到,这些百姓只怕大半都要战死。唉,只恨在下势单力孤,不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少年英雄,岂能如此自责?厉某想说的还是那句话,尽人事,知天命。此战的结果如何,已不是你我所能掌控得了的。咱们能做的就是烧掉扶桑人的战船,再将他们拖在东辽县。至于能不能将扶桑人的战船烧掉,能否逃得一条性命,却也无暇多想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见戚九将众百姓操练得进退有序,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他对戚九说道:“既然戚兄弟胸有成竹,厉某也不在校军场多留了。回到衙门之后,厉某还要去城北走一遭,看看大水沟左近的情形如何。”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拱手说道:“厉大哥尽管放心便是,在下一定尽心竭力,练出一支能战之兵。” 厉秋风又与戚九说了几句话,这才与他告别,独自一人离开了校军场。他对戚九说要去大水沟打探,其实并非真话。这是因为他心中盘算,眼下已近午时,自己若是回到知县衙门,王小鱼必定还要找自己纠缠。这个丫头屡次闯祸,想想便头疼。不如先出城到大水沟左近走一遭,打探倭寇有何动向。 厉秋风与戚九告别之后,便即离开校军场,寻路直向城北走去。此时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厉秋风一人在大街小巷之中穿行。约摸走了半个时辰,他已来到东辽县北门。只见城墙上簇旗招展,颇为肃穆。厉秋风知道城上的旗帜大半都是虚挂,用来迷惑扶桑人,暗想许鹰扬想得极是周全,锦衣卫办事又是雷厉风行,只可惜咱们人手太少,否则真可以与倭寇上战。念及此处,他不由摇了摇头,快步从城门之中走了出去。 待到厉秋风走出城外,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这人左手拿着一个破碗,身子倚坐在一株大树之下,右手正在自己杂乱的头发中乱挠乱抓,活脱脱一个乞丐的模样。只是厉秋风见这人偷偷向自己瞟了一眼,眸子中精光四射,显然是身负武功之人,心下不由一凛,险些停下了脚步。只是他心中念头急转,无意中向那人脚下望去,却见这人虽然衣衫破烂,脚下却穿了一双乌色官靴。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这个乞丐其实是锦衣假扮。想来他奉了许鹰扬之命扮成乞丐,在此监视进出北门之人。 那人见厉秋风施施然走出了北门,瞟了自己一眼之后,脚下压根不停,沿着官道向北走去,心下不疑有他,看了厉秋风一眼之后,自顾自地倚靠着大树打瞌睡。厉秋风脚下走得甚快,片刻之后已走出了二三十丈。他知道许鹰扬绝对不会在北门只派了一名锦衣卫监视进出城门之人,若是锦衣卫不识得自己,以为自己是扶桑人的探子,稀里糊涂动起手来,只怕会有伤亡。是以他虽然离着城门越来越远,兀自不敢有丝毫托大,竭力装作寻常百姓的模样,一直向北走去。 第二千四百六十三章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厉秋风离着折向王家庄的那条岔路已然不远。此时已近午时,官道上一片寂静,除了厉秋风之外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他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十余丈,恰好走到岔路口处,无意中向右望去,却见半里之外影影绰绰有一群人正向王家庄走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惊,暗想许鹰扬下令锦衣卫尽数撤入东辽县城,王家庄中已经空无一人。为何此时会有人进入王家庄,难道柳生旦马守已经上岸了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敢托大,脚下不停,仍然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只是他一边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想要察看是否有倭寇隐藏在左近。走了约摸二十余丈,并没有发现官道左近有人藏匿,心下兀自惊疑不定。 此时厉秋风哪还有心思前往大水沟,心中念头急转,只想着王家庄是否又落入柳生旦马守的掌控之中。此前他与许鹰扬、戚九曾经商议过如何处置隐藏在老翁山东首的柳生一族老巢,许鹰扬和戚九打算集合锦衣卫和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突袭老翁山,将困守在老巢中的倭寇尽数消灭,再放两把火,将柳生一族的老巢和王家庄烧成白地,使得倭寇只能藏匿在大石洞中。可是厉秋风以为柳生一族的杀手虽然死伤殆尽,柳生旦马守又出海迎接扶桑大军,老巢的守卫必定不如往日。不过正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柳生旦马守在东辽县经营十余年,凭着他的智计,必定将老巢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不晓得其中有多少杀人机关。眼下许鹰扬麾下的锦衣卫不过三四百人,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大多是一些酒囊饭袋之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着锦衣卫冲锋陷阵。若是贸然攻击,只怕锦衣卫会损伤惨重。如此一来,就算踏平了柳生一族的老巢,对于锦衣卫来说也是得不偿失,待到扶桑大军杀到,又当如何应付? 许鹰扬和戚九听了厉秋风说得甚是中肯,只得放弃了攻打柳生一族老巢的打算。因为人手不足,也为了不让柳生旦马守起疑,许鹰扬还将安插在老翁山左近的锦衣卫尽数撤回东辽县城,只等着扶桑大军上岸,要全力烧掉敌军的战船。厉秋风知道王家庄和老翁山左近绝对不会有锦衣卫埋伏,方才看到的那伙人多半是扶桑人。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走去。他心中念头急转,想着如何才能潜入王家庄,去打探那伙人到底是谁,不知不觉之间,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这才发觉自己离着木桥已然不远,可以看到木桥另一段走来了一群人,手中似乎还拿着兵器。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面貌。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眼下东辽县的男丁在校军场中操练,其余的男女大半都在城南修筑城墙。可是一路走来,却先后遇到两伙人,想来都不是东辽县的百姓。难道扶桑大军的前锋兵马已然上岸,正在城外各处逡巡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对面那伙人大声说笑,已然走上了木桥。厉秋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边向前行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正在游山玩水。片刻之后,他也走上了木桥,离着那伙人已不过数丈。只见这伙人都是精壮汉子,手中提着刀剑,走起路来耀武扬威,压根不是寻常百姓。 只听为首那个壮汉大声说道:“咱们一路赶来,总算没有耽误大事。听说望儿山秦老大一伙人比咱们早走了四五日,自然是想赚一票大的。只是活该他们倒霉,下山后不久便在七梁河遇上了蛮子,五六十号人尽数被蛮子宰了,行李也被蛮子抢了去。咱们虽然绕了一大圈路才到了东辽县,不过一路平安,没有遇到什么危难,可以说是大有赚头。” 这人话音方落,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瘦子笑嘻嘻地说道:“全仗着周大哥神机妙算,才让咱们没像秦老大一伙那般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平平安安地到了这里。咱们双岩寨聚义的日子不长,自然比不上黑风岭、童家寨那些大绺子,不过只要做成了这趟买卖,那些大绺子吃肉,咱们能喝一口汤,也胜过在蒙山喝西北风!到时有了银子,凭着周大哥的本事,只须振臂一呼,四方豪杰云集,不出三年,便能与那些大绺子掰一掰手腕啦!” 说话之间,这伙人已然走到厉秋风近前。为首那人斜着眼睛看了厉秋风一眼,停下了脚步,大大咧咧地对厉秋风说道:“喂,小子,你是本地人么?” 厉秋风听这伙人说话,察觉他们并非是扶桑人,多半是绿林盗伙,心下倒松了一口气。那人说话虽然甚是无礼,不过厉秋风不愿与这些人起了冲突,是以故意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笑着说道:“在下确是本地人氏,不晓得先生有何见教?” 那人双眼一翻,口中说道:“见教?老子又不是那些穷酸腐儒,见教个屁!老子问你,这附近是否有一座叫作王家庄的村子?” 厉秋风听那人提到王家庄,心下一凛,不过神情并无变化,笑着说道:“王家庄嘛,就在前面不远处。先生只须再走出百余丈远,左首有一条岔路,便是通往王家庄的道路。”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停,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要到王家庄去做什么?在下可要提醒先生,王家庄最近闹鬼,还是不要前往为好。” 那伙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为首的那人哼了一声,口中说道:“闹什么鬼?说来给大爷听听。” 厉秋风见这伙人如此模样,越发断定这伙人是某处的绿林强盗,不晓得什么原因到了这里。念及此处,他不再担心,笑着说道:“在下也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鬼是什么模样。不过听说一夜之间,王家庄中几百号人尽数消失不见,多半是被恶鬼吞噬,可见庄中凶险之极。” 第二千四百六十四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目光在这伙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只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再也不像方才那般嚣张。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伙人多半只是一处小山寨的盗伙,压根没有什么本事,不晓得为何跑到王家庄来想要偷鸡摸狗,发一笔横财。只是听说庄中闹鬼,便吓成如此模样,着实令人好笑。我瞧着他们走起路来脚步沉重,一个个又心浮气躁,压根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足为惧。 念及此处,厉秋风越发放心。只是他转念一想,这些只敢偷鸡摸狗的小贼跑到王家庄来做什么?听那两人方才说话,似乎要在王家庄大动干戈。当初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皇陵之中藏有重宝,引诱江湖各大帮派前往皇陵,再以重宝诱惑江湖中人,替柳生宗岩一伙人攻打京城。难道眼下又有人在背后捣鬼,想要招揽江湖败类,在东辽县大动干戈不成?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正在思忖如何应之时,只见先前说话的那个瘦子陪着笑脸对为首的那人说道:“周大哥,常言说得好,人不与鬼斗。既然王家庄闹鬼,咱们还是不要轻易靠近为好。不妨先找一处妥当之处歇息,暗中打探消息。若闹鬼之事是谣传,再杀进王家庄夺宝不迟。” 瘦子话音方落,只听姓周的“呸”了一声,凶霸霸地大声说道:“世上哪有什么鬼神?记得咱们兄弟刚刚在蒙山聚义之时,劫了两个行脚客商。其中一个临死之时指着咱们大声叫骂,说什么做鬼也不会放过咱们。可是宰了他们之后,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何等逍遥自在。若是真有鬼神,那个家伙做了鬼之后,为何不找咱们报仇?!所以鬼神之说,万万信不得,这趟买卖咱们是做定了!否则千里迢迢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路花费了百十两银子,岂不是尽数打了水漂,连声响都没有听到?!” 瘦子听姓周的说完之后,虽然神情兀自有一些惊恐,却也不敢再说,只得讪笑着点了点头。其余十几条汉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敢再说话。姓周的见众人虽然闭口不言,不过神情颇为古怪,知道他们心中仍然畏惧鬼神,心下恼怒,转头指着厉秋风骂道:“都是你这个小贼在这里胡说八道,动摇老子的军心!老子这就将你宰了,拿你的人头去祭鬼神!” 姓周的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鬼头刀,便要向厉秋风扑去。厉秋风此时已然断定这伙人都是绿林强盗,压根不是倭寇,心中再无顾忌。听姓周的方才说的那些话,这伙强盗为非作歹,杀伤人命,死有余辜。念及此处,厉秋风杀心顿起,只等着姓周的扑过来,便要出手先将他打死,再杀掉其余强盗。只是姓周的正要挥刀扑向厉秋风,忽然听到北侧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好似有马队奔了过来。 姓周的心下一惊,顾不得砍杀厉秋风,转头向摩天岭方向望去。片刻之后,只见二十几匹高头大马直奔了过来,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马上乘客是什么模样。他心下一惊,急忙将鬼头刀收回鞘中,向着手下的盗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站到桥边。众盗伙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马队,心下都有一些惊恐,忙不迭地向桥边退去。有人心下暗想,若是官兵到了,我须得早些逃走,免得被捉进衙门严刑拷打,最后难免挨上一刀。 片刻之后,马队已然奔到近前。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马上乘客有男有女,身上都带着长剑。这些人个个彪悍,一望便知都是身负武功之辈。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些人气度不凡,绝非小毛贼,为何也跑到东辽县来趟混水? 眼看着马队冲上了木桥,瞬间到了众人面前。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上的乘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背着一柄长剑,神情甚是威严。他看到厉秋风和姓周的一伙人站在桥边,立时勒紧了缰绳。只听得胯下坐骑一声长嘶,前蹄立了起来,稳稳地停在了厉秋风等人身前。 那人勒住坐骑之后,身后二十余人也纷纷停了下来。那人打量了姓周的等人一番,笑着说道:“这不是蒙山双岩寨的周寨主么?你们不在蒙山发财,跑到东辽县来做什么?!” 马队冲上木桥之时,姓周的脸色大变,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之中,心下甚是惊恐。只是被那人认了出来,他无法遮掩身份,只好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盗伙,走到那人的马前,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拱手说道:“原来是白山派吴掌门到了。多日不见,吴掌门越发清健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原本带着兄弟们在蒙山耕田种地,辛苦度日,不过今年收成不好,寨子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前些日子听江湖同道说东辽县有一笔大买卖,在下为了赚些银子,帮着寨子里的男女老幼度过难关,只好不自量力,带了兄弟们千里迢迢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吴掌门,幸何如之?” 吴掌门听周寨主说完之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果然了得,竟然抢在咱们白山派之前到了这里,佩服啊佩服。” 周寨主听吴掌门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吴掌门这是拿在下说笑了。谁不知道白山派是关外第一大帮派,吴掌门武功天下无敌,门中更是高手如云,就连官府都要给吴掌门几分面子,咱们双岩寨哪敢与白山派相提并论?只是咱们这些刀头上舔血的汉子没有什么牵挂,听到消息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不像贵派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妥当,吴掌门动身自然要迟了一些。” 吴掌门听周寨主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太过谦了。你们双岩寨扬名立万虽然不过一年,不过做了几件大案,在江湖之中名头可不小啊。” 周寨主陪着笑脸说道:“吴掌门如此夸赞,在下万万不敢当。在下带着众兄弟发了几笔小财,那是因为吴掌门给在下面子,没有与咱们双岩寨为难。而且大全帮截杀在下之时,多亏吴掌门仗义出手,救了在下的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第二千四百六十五章 吴掌门听周寨主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瞥了周寨主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记得最好。你如此明白事理,算得上是一位识时务的好汉。虽然双岩寨眼下在辽东声名不显,不过凭着周寨主的武功智计,必定有名震江湖那一日。” 厉秋风冷眼旁观,心下暗想,我在关内也曾听说过白山派的名头。据说白山派世代居住于辽东一座大雪山之上,门下弟子极少到中原走动。白山派以剑术闻名江湖,只是因为门下弟子极少踏足关内,是以中原武林人物都不晓得白山派的剑术到底有多厉害。不过今日看到这位吴掌门的模样,可不像是什么好人。姓周的摆明了是一个大坏蛋,吴掌门却想着要将双岩寨收服,压根不管姓周的是不是好人。这两伙人并非一伙,同时来到东辽县,要到王家庄去生事,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吴掌门接着说道:“恰好咱们白山派也要到王家庄去。既然周寨主打算前去发财,不妨和白山派一起前往王家庄,也算有一个照应。” 周寨主听吴掌门如此一说,脸上的神情登时变得不大好看。只听他干咳了两声,陪着笑脸说道:“吴掌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依理来说,白山派肯接纳双岩寨,那是在下的祖宗烧了高香。只是贵派威名赫赫,咱们这些人在江湖之中却籍籍无名,若是跟在贵派后面,不免有损贵派的名声。还请吴掌门带着白山派各位朋友先行,在下带着兄弟随后就到。” 周寨主说到这里,只听吴掌门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吴某一张热脸,是贴到了周寨主的冷屁股上了?!” 吴掌门话音方落,站在周寨主身后的一名双岩寨盗伙忍俊不住,竟然笑出声来。周寨主听了吴掌门说话,心下暗暗叫苦,心想姓吴的起了歹心,竟然想吞并了双岩寨。这几年白山派在辽东飞扬跋扈,明里暗里吞并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江湖帮派,势力越来越大。姓吴的王八蛋野心勃勃,一心想光大白山派,再带人入关,与各大门派一争高下。活该老子倒霉,今日竟然碰上了这个煞星。听说那些被白山派吞没的帮派下场凄惨,首脑人物大多死得不明不白。老子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更不想被人莫名其妙地害死,是以绝对不能加入白山派。只是姓吴的心狠手辣,老子若是不肯答允,只怕他翻脸无情,立时便要拔剑相向,这可如何是好? 周寨主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恰好他身后一名盗伙笑出了声。他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转过身去狠狠打了那名盗伙一记耳光,口中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白山派吴掌门面前无礼?!别忘了咱们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强盗,岂能在白山派各位英雄面前如此放肆?!” 厉秋风冷眼旁观,听周寨主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这个家伙虽然是一个粗鲁之辈,不过颇为精明。白山派有意将双岩寨吞并,周寨主无法硬顶,不过他责骂同伙,却是在提醒吴掌门,白山派毕竟是武林正派,双岩寨却是绿林山寨,名声狼狈。若是白山派接纳了这些盗伙,于名声极为不利。看样子这两伙人尔虞我诈,都不是什么好人。 吴掌门听周寨主说完之后,脸色一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周寨主,别人都说你是一个胸无点墨的粗鲁汉子,今日看来这些传言全都不可信。你老兄聪明得紧,怪不得没用上一年,便将蒙山置于双岩寨的掌控之下。” 吴掌门说到这里,瞥了周寨主一眼,接着说道:“既然周寨主不将咱们白山派放在眼中,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吴某也就不勉强了。不过周寨主不要忘了,这个买卖虽大,前来争抢的人也不少。凭着你们双岩寨这十几位英雄,恐怕不只吃不到肉,连汤也喝不到。蒙山地处三湖之间,不少绿林英雄都是虎视眈眈。周寨主,你可要当心啊!” 吴掌门说完之后,不等周寨主说话,便即一抖缰绳,胯下坐骑一声长嘶,便即向前奔去。跟在吴掌门身后的二三十名男女也纷纷催动坐骑,瞬间冲过了木桥。周寨主一伙站在桥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白山派心怀叵测,突然袭杀自己。直到白山派众人骑马奔出了百余步外,周寨主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众盗伙说道:“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以英雄好汉自居,干的事情却连咱们这些强盗都不如。什么他妈的名门正派、江湖好汉,都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哼哼,这次到王家庄的可不只白山派这二三十号鸟人,黑风岭、青湖帮也都会来。他们和白山派是死对头,最好双方一见面便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周寨主说完之后,他手下的十几名盗伙纷纷随声附和,诅咒白山派众人不得好死。周寨主冷笑了一声,转头盯住了厉秋风,恶狠狠地说道:“方才老子正要宰了这个小子,没想到白山派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到了,坏了老子的好事。哼,这个小子听到了咱们说话,万万留他不得!” 周寨主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鬼头刀。其余十几名盗伙也纷纷拔出刀剑,向厉秋风逼了过来,只等周寨主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乱刃分尸。厉秋风眼看着周寨主一伙围了上来,心下并不惊惧,暗想白山派走了正好。双岩寨这些强盗武功差劲,又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索性将他们杀掉大半,留下几人抓回城中,交给锦衣卫严刑拷打,逼问出他们来到东辽县的原由。念及此处,厉秋风双臂蓄力,只等众盗伙围到身前,便要出手杀人。 便在此时,忽听得摩天岭方向又传来了马蹄声。周寨主脸色大变,转头向北望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又有五六匹马奔了过来。双岩寨群盗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周寨主一边急着将鬼头刀收回刀鞘,一边以目示意,要群盗将兵器收回鞘中。眨眼之间,五六匹马已到了木桥之上。只见马上乘客个个身穿锦袍,头戴高帽,神情甚是倨傲。纵马掠过厉秋风和双岩寨群盗之时,压根没有理会众人,自顾自地骑马向前冲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第二千四百六十六章 五六匹高头大马冲过去之后,双岩寨群盗这才松了一口气。先前说话的那个瘦子颤声说道:“想不到绿江朴家堡的大公子也到了东辽县!加上白山派那些王八蛋蛮横不讲道理,只怕咱们这次不只吃不到肉,也喝不到汤,连香味都闻不到了。” 瘦子说完之后,脸色变得颇为难看。其余一众盗伙听瘦子提到“绿江朴家堡”,不由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一些害怕。周寨主见此情形,啐了瘦子一口,粗声粗气地说道:“朴家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东夷逃到辽东的破落户,仗着有几个臭钱买通了官府,在绿江为非作歹,这才闯出了名号。朴家三兄弟心狠手辣不假,不过武功稀松平常,各大帮派和绿林山寨不与朴家堡为难,不过是收了朴家的好处罢了。哼,朴家这几年顺风顺水,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竟然敢离开绿***,跑到东辽县来趟混水。朴老大这次可打错了算盘,十有八有有命来此,无命回家!” 周寨主说完之后,右手举起鬼头刀,冲着厉秋风狞笑着说道:“小子,今日你遇到老子,是你前世不修,见了阎王爷之后,可不要告老子的黑状!” 他说完之后,右手用力挥舞鬼头刀,直向厉秋风冲去。其余群盗见周寨主动手杀人,纷纷拔出刀剑,一齐向厉秋风杀了过去。 片刻之后,有的盗伙头骨碎裂,有的盗伙胸口肋骨不晓得断了多少根,有的盗伙颈骨被折断,有的盗伙被大头朝下戳到了桥面上。只听得惨呼之声不断,夹杂着群盗手中的刀剑摔落在地上发出的噼哩啪啦的声音,眨眼之间,除了周寨主和最得他信任的那个瘦子兀自站立之外,双岩寨群盗已尽数死在了厉秋风手中。 方才周寨主率先发难,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直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只不过他一向狡诈,每次率领群盗与敌人交锋之时,他都是最先拔刀冲向敌人。只不过交手之时,他已很巧妙地落在群盗身后,站在人群背后挥舞着鬼头刀虚张声势,大声叫喊。若是手下的盗伙大占上风,他便挥刀上前加入战团。若是群盗落了下风,情势不妙,他便要三十六计走为上,拔腿便逃。双岩寨在蒙山结寨不过一年,最初随着周寨主打家劫舍的盗伙已所剩无已,而周寨主自己却是逢凶化吉,从来没有受过伤。此次他带到东辽县的手下大都是新入伙的盗贼,不晓得周寨主的手段,是以看到周寨主拔出鬼头刀扑向了厉秋风,人人奋勇争先,跟着他便杀向厉秋风。却不知道周寨主早已精通金蝉脱壳大法,在群盗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落在了他们身后。是以厉秋风出手杀人之时,周寨主离着战力还有数丈,这才没有死在厉秋风手中。 至于瘦子能够逃生,那是因为他一直都是周寨主的心腹,平日里对周寨主阿谀奉承,自然成了周寨主的心腹。此人甚是狡诈,每次与敌人交锋,他都站在周寨主身边耀武扬威,看似要为周寨主赴汤蹈火,其实躲在周寨主身后,压根不肯上前犯险。是以方才周寨主拔出鬼头刀虚张声势之时,瘦子也抽出了腰刀,指着厉秋风破口大骂。可是群盗扑向厉秋风之时,瘦子的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压根不肯向前迈出一步。是以厉秋风拳脚如风,击杀双岩寨群盗,瘦子躲在周寨主身后,竟然逃了一条性命。 此次双岩寨共有十一人到了东辽县。这十一人之中,除了周寨主练过一些粗浅武艺之外,其余十人都没有练过武功,只是仗着有一把子力气,和周寨主一起打家劫舍,欺压行脚客商。厉秋风一出手,便知道这些盗贼的武功实在不足一晒。只是他知道这些人平日里无恶不作,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除去,免得他们再去祸害百姓。是以厉秋风出手之时,手下毫不留情,眨眼之间便击杀了九名盗贼。他出手杀人有先后,只不过招式实在太快,是以直到他右掌切在第九名盗贼的脖颈之时,胸口被他一拳击中的那名盗贼刚刚惨叫着倒了下去。在周寨主和瘦子看来,九名同伴好似同时倒了下去,心下惊骇之极。 厉秋风杀掉了九名盗贼,目光在周寨主和瘦子脸上掠过,阴森森地说道:“你们两个狗贼,是想被我打死,还是打算自杀?” 厉秋风话音方落,瘦子惊叫一声,转身便逃。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右脚挑起了盗贼掉落在地上的一柄长剑。只听“呼”的一声响,那柄长剑倒飞而出,直向瘦子飞了过去,剑柄不偏不倚正戳在瘦子左腿膝窝处。只听瘦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猛然向前扑倒,“扑通”一声摔在桥面上,疼得他抱着左腿滚来滚去,一时之间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寨主见此情形,心下越发害怕,将鬼头刀横在身前,颤声说道:“阁下、阁下是哪一派的英雄好汉?咱们双岩寨与、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何必与咱们为难?”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方才耀武扬威,想要挥刀杀我,怎么能说是我与你们这些王八蛋为难?!” 周寨主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方才是一场误会。在下认错了人,冒犯了阁下的虎威,还请阁下恕罪。” 周寨主一边说话,一边自怀中摸出了几张银票,恭恭敬敬地说道:“阁下神功盖世,必定是江湖中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咱们双岩寨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无意之中得罪了阁下,在下心中着实不安。这里有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请阁下收好,算是在下向阁下陪罪。” 周寨主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银票递到了厉秋风面前。厉秋风瞥了他一眼,伸手将银票接了过去,放在眼前看了看,随手塞进了怀中。周寨主见厉秋风收了银子,总算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说道:“阁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中能撑船,饶过了在下,在下感激不尽。在下这就离开东辽县,有生之年绝对不敢再到这里胡闹。若违此誓,叫在下断绝子孙,不得好死。” 第二千四百六十七章 周寨主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转身便要溜走。只听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区区五百两银子,就想买你们两条狗命,你这算盘打得太精明了罢?” 周寨主吓了一跳,急忙又转过身来,拱手说道:“这五百两银子只是买在下一条性命。至于林老三这个王八蛋,他方才辱骂阁下,实在该死,在下绝对不会为他出头,阁下尽管杀了他好了。” 周寨主说到这里,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五百两银子,足够阁下买上三百亩良田,或是在城里盘下几间铺子。若是阁下不事生产,只喜欢美女,这些银子足够买下十名绝色女子。阁下若还嫌银子不够,待在下回到双岩寨之后,再备上三千两银子,亲自送到阁下府上。”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不只要你的银子,还要将你的狗命捏在手中。若是你想活命,便不要想着捣鬼,乖乖听我的吩咐,或许我会饶你一命。” 周寨主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惊,不由后退了一步,又将鬼头刀横在胸前。只是他转念一想,听这个小子说话,似乎并不想下手害了老子。此人武功极为厉害,老子绝对打不过他。眼下正是性命攸关之时,老子若想活命,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万万不能与他翻脸。念及此处,周寨主急忙将鬼头刀丢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但凭阁下吩咐,在下……小人一定听命便是。”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算你识趣。既然你发誓听我的吩咐,那就先将这些尸体和兵刃尽数丢到桥下罢。” 周寨主答应了一声,正要俯身拎起一具盗贼的尸体扔到桥下,恰好看到瘦子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眼一亮,冲上去踹了瘦子一脚,厉声喝道:“还不听这位大爷的吩咐,将这些尸体和兵刃全都扔到桥下?!” 瘦子方才被厉秋风用长剑剑柄戳中了左腿膝窝,疼得他一头栽到了地上,不住翻滚呻吟。只是厉秋风将长剑踢飞之时,并未想要杀他,是以瘦子疼了一阵之后,身子已然能够活动。他是一个狡诈之人,听厉秋风和周寨主说话,知道厉秋风不打算再杀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说几句好话,骗得厉秋风将自己放走,没想到周寨主冲过来踹了自己一脚,心下大怒,暗想老子平日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还真以为老子怕了你。眼下你如此狼狈,还敢在老子面前如此嚣张,哼哼,只怕打错了算盘。 念及此处,瘦子双眼一翻,右脚抬起,直向周寨主踢了过去。周寨主全然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对自己服服贴贴的家伙竟然敢对他不敬,没有半分防备,只听“噗”的一声,小腹已挨了瘦子一脚。好在瘦子武艺稀松平常,平日里又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这一脚虽然踢中了周寨主的要害,却压根没有伤到他。只是周寨主哪里肯受这等鸟气,挥拳便向瘦子打去。两人互不相让,登时厮打在了一处。 片刻之后,瘦子的左眼被周寨主打了一拳,疼得他哇哇大叫。周寨主虽然在力气上占了上风,不过他被厉秋风吓了一个半死,平日里的嚣张气势早已荡然无存,动起手来未免缚手缚脚,虽然一拳将瘦子打成了乌眼青,自己的脖颈也被瘦子抓出了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两人身上都受了伤,心下又惊又怒,下手越发不留情面。 厉秋风没有想到这两个强盗竟然打成了一团,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将脸一沉,厉声喝道:“住手!” 周寨主和瘦子正斗得激烈,只是听厉秋风一声怒吼,吓得两人急忙停手,各自向后退出了两三步。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若是还敢乱来,信不信我立时取了你们的性命?!” 周寨主和瘦子方才亲眼看到厉秋风连杀九人,知道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对他极为畏惧,若是惹恼了此人,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周寨主和瘦子鸡啄米一般点头称是,再也不敢动手殴斗。厉秋风双眼一瞪,口中说道:“还不快将这些尸体扔到桥下?!” 周寨主和瘦子不敢怠慢,急忙将同伙的尸体和兵刃向桥下扔了下去。两人刚刚将尸体尽数扔到桥下,从摩天岭方向又来了几十人。这些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大多拿着兵刃。待到这伙人走上木桥,见厉秋风和周寨主、瘦子站在桥头,便向三人打听王家庄位于何处。厉秋风此时已经见怪不怪,便将王家庄的所在详细说了一遍。这伙人听厉秋风自称是东辽县人,倒也并未起疑,向他道了声谢,便即一拥而过。 待到这伙人离开之后,瘦子长出了一口气,口中喃喃说道:“连藏贤岭黑风寨的人也到了,看样子这趟买卖想要赚钱并不容易。” 厉秋风原本想逼问周寨主和瘦子说出实情,只是转念一想,此处是通往王家庄的要道,看样子会有许多江湖人物要从此处经过。什么白山派、黑风寨,看样子都不是白道帮派。我若是在这里与这两个家伙说话,被其他江湖人物看到,只怕另生枝节。念及此处,厉秋风改了主意,带着周寨主和瘦子离开了木桥,直向东辽县城走去。三人刚刚走出了百余步,只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又有数十骑奔了过来。马上乘客到了厉秋风等人身边,又向他询问王家庄位于何处。厉秋风为这伙人指明了道路,眼看着这些人快马加鞭,直奔王家庄而去。 厉秋风带着周寨主和瘦子从北门进入东辽县城之后,径直到了知县衙门后门。守在门口的四名锦衣卫见厉秋风到了,急忙拱手施礼。厉秋风要两名锦衣卫将周寨主和瘦子带到前院候命,自己去后院正房拜见许鹰扬。 第二千四百六十八章 许鹰扬听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来报,说是厉秋风求见,急忙将他请了进来。厉秋风进屋之后,正要躬身施礼,许鹰扬急忙将他拦住,笑着说道:“午时前后,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回到了衙门,许某以为厉大人也和两位姑娘一同回来,打算请三位一起吃饭。谁料派去相请的锦衣卫吃了一个闭门羹,回来说王姑娘好像在屋子中大发雷霆,乱砸东西。慕容姑娘倒甚是客气,隔着窗户说厉大人另有要事,并未与她们一同回到衙门。”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许某听厉大人和慕容姑娘说过,王姑娘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对她十分娇纵,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又有天下第一剑客慕容秋水老先生的爱女关照,说话做事越发没有顾忌。是以她在屋中胡闹,许某倒也并不奇怪。只是她昨日抢着要与戚公子一同前去校军场操练兵马,不过一日又怒气冲冲地回到衙门,必定是有人惹恼了她。许某瞧着戚公子是一个谨慎之人,要应付王姑娘必定十分吃力,只怕他会分了心,于练兵不利。是以王姑娘回到衙门,倒是一件好事。不过她正在大发脾气,厉大人见到她时,须得小心应付才是。”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得甚是平淡,直如唠家常一般,不过心下雪亮,知道许鹰扬这番话听上去平淡无奇,其实是在暗示厉秋风,王小鱼太过蛮横,不识大体,若是不加约束,非得闯出大祸不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何等威风,若是出京办事,各地督抚大员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却被王小鱼这样一个小丫头折辱,必定心下不忿。只是碍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面子,这才没有与王小鱼为难。许鹰扬担心起了内讧,这才提醒厉秋风须得约束王小鱼,不许她去打扰戚九,更不能在知县衙门中胡来。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王姑娘行事确实有一些莽撞,厉某一定严加告诫。只是她嫉恶如仇,又极是聪明,对柳生旦马守一伙更是痛恨入骨。厉某已叮嘱慕容姑娘对王姑娘加以约束,不许她再胡乱闯祸,许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许鹰扬连连点头,这才将自己今日在校军场和城北官道上的经历详细说给了许鹰扬。许鹰扬初时听厉秋风讲述王小鱼在校军场胡闹,心下虽然不快,却还忍得住,只说王小鱼年少无知,又不晓得军营中的规矩,跳出来胡闹,倒也并非大错。厉大人想法子将她带离校军场,对戚公子和王姑娘来说,那是一件大好事。只是厉秋风说起官道上出现许多江湖帮派,都要赶往王家庄,说是要做一件大买卖之时,许鹰扬脸色倏然大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子中缓缓踱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这才停了下来,看了厉秋风一眼,沉声说道:“咱们都将柳生旦马守看得轻了。想不到此人老奸巨滑,早已打算弃了柳生宗岩,自己来做扶桑人的首领。”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柳生旦马守虽然背叛了柳生宗岩,不过那是因为柳生宗岩在大石洞中拼命追杀我和慕容姑娘等人,将柳生旦马守逼反了。要说柳生旦马守早就打算推翻柳生宗岩,自己做柳生一族的首领,只怕这个老家伙未必有这份雄心壮志。否则柳生宗岩在关内屡遭挫折之时,柳生旦马守早就下手了,何必等柳生宗岩回到辽东再反? 许鹰扬见厉秋风沉吟不语,口中说道:“厉大人以为柳生旦马守虽然对柳生宗岩不满,可是未必早就存了反意。可是厉大人不妨想一想,若是柳生旦马守不早做图谋,岂能振臂一挥,柳生一族的杀手便随他反了?何况今日厉大人见到许多江湖帮派的好手,若非有人算准了时日,他们岂能在一日之内接踵来到东辽县?原本咱们以为与扶桑大名勾结,想要偷袭天津卫的主谋乃是柳生宗岩,可是眼下仔细想想,就在一年之前,柳生宗岩还在关内兴风作浪,想要在京城造反,谋朝篡位,哪有余力在关外图谋这等大事?厉大人曾经对许某说过,柳生宗岩自从南京一役之后,一直蛰伏于中原,图谋卷土重来,夺取大明江山。柳生一族之所以能恢复元气,纵横大江南北,便是因为柳生旦马守坐镇辽东,为柳生宗岩源源不断地补给人手。是以辽东之事,柳生宗岩压根插不上手,都是由柳生旦马守主持。否则与扶桑大名联手攻打大明之事,柳生宗岩绝对不会交给柳生旦马守去办。 “扶桑人狡诈凶残,柳生旦马守镇守柳生一族的老巢,大权独揽,岂以甘心为柳生宗岩卖命?想来他与扶桑大名勾结之时,便已想到了如何对付柳生宗岩。而且这个老贼虽然不懂武功,不过以心计而论,只怕还在柳生宗岩之上。比如寻常人下棋,最多只能看出三四步之后应如何布局。若是换了国手,必定能看出十步之后棋局会如何变化。柳生旦马守早已想到了今日之局势,知道趁着柳生宗岩势弱之时,自己猝然发难,十有八九能做了柳生一族的首领。只不过他跟随柳生宗岩多年,知道此人武功绝顶,善能机变,若是被柳生宗岩逃了,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不能不早作防备。以许某来看,柳生旦马守与扶桑大名交好,以扶桑大军为强援,可是想到柳生宗岩之能,兀自心中惊惧,并无十足的把握,是以他又暗中与辽东各地的江湖帮派、绿林山寨勾结,要他们为自己效力。待到柳生旦马守的阴谋发动,除了将扶桑大军引入东辽县之外,他还要将许多江湖人物诱到东辽县,为他卖命。此种手段,与柳生宗岩在关内大造谣言,诱骗各大帮派到皇陵和虎头岩沙家堡为他卖命的阴谋如出一辙。” 第二千四百六十九章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恍然大悟,对许鹰扬越发佩服,暗想自己也在猜测这些江湖人物突然来到东辽县到底有何图谋,原本想着和许鹰扬一起去审问周寨主和那个瘦子,可是许鹰扬三言两语,便将一团乱麻般的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虽然尚不能确认此事是否如许鹰扬所说,不过多半八九不离十。 念及此处,厉秋风连连点头,口中称赞许鹰扬想得周全。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事是否如许某所想,眼下还不能断定。好在厉大人抓了两人回来,咱们逼着他们将实情说出来,便能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只是听厉大人方才所说,这两人只是江湖中的小毛贼,只怕他们所知不多。”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依许某猜测,柳生旦马守将这些江湖人物召来,便是要他们与扶桑大军互为犄角,使得官兵顾此失彼,不能全力对付上岸补充粮草、军械的扶桑水军。咱们对付扶桑大军已然没有什么胜算,若是这些江湖人物也与咱们作对,只怕事情越发棘手了。许某这就要审问那两个小毛贼,厉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不妨与许某同往。” 厉秋风自无异议。许鹰扬将守在门口的那名锦衣卫叫进屋中,吩咐他到前院大堂去做准备,自己换上了官服,正要和厉秋风一起出门,只听院子中脚步声响,有人已到了门前。厉秋风和许鹰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屋外一有动静,两人立时察觉。许鹰扬脸色一变,倏然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只听门外有人大声说道:“许大人,我听说厉大哥已经回到了衙门,请问大人是否见过他?” 许鹰扬听出说话人正是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是慕容姑娘。请姑娘进屋一叙。” 许鹰扬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在屋外说道:“找要找的是厉大哥,不敢打扰许大人。若是厉大哥不在,咱们就到别处去寻他。” 许鹰扬笑道:“厉大人就在许某房中,姑娘尽管进来好了。” 许鹰扬说完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屋门已然被人推开,紧接着慕容丹砚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走起路来扭扭捏捏,似乎生怕被人看到,畏畏缩缩躲在慕容丹砚身后,不敢稍露形迹。 守在门外的那名锦衣卫手按刀柄,见慕容丹砚和她身后那人走进了屋子,却并未将屋门关上,而是守在门口监视。显然这名锦衣卫生怕慕容丹砚对许鹰扬不利,这才将大门开着。若是慕容丹砚另有所图,他便要出手擒拿。 厉秋风和许鹰扬站在屋中,虽然慕容丹砚身后那人躲躲闪闪,两人目光如电,已然看出那人正是王小鱼。两人心下都是一怔,不晓得这个一向骄横的小丫头,为何变得如此畏缩。 慕容丹砚走到厉秋风面前,神情略略有一些仓皇,口中说道:“厉大哥,咱们等了你老半天。方才听说你回来了,这才过来相见。”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转身将躲在她身后的王小鱼拉到了厉秋风身前,接着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知道错了,你就不要生她的气了。她一直等厉大哥回来,想要当面向厉大哥解释。”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左手轻轻扯了扯王小鱼的衣袖,小声说道:“小鱼妹妹,有话你尽管说便是。” 王小鱼垂着脑袋,双手捻着衣襟,一时之间不敢说话。慕容丹砚正要催促,厉秋风向她摆了摆手,口中说道:“王姑娘,先前厉某太过着急,颇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厉某在此给姑娘赔罪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王小鱼一揖到地。这一下不只大出王小鱼意料之外,慕容丹砚和许鹰扬也是颇为惊讶,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会如此容让王小鱼。只见王小鱼猛然抬起头来,眼眶已自红了,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已和我说过了。我知道是、是我胡闹,险些闯下了祸事,让戚九陷入困境。幸好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想法子将我带出了校军场,才将此事遮掩了过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厉大侠不要生气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嘴巴扁了扁,两行热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厉秋风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颇为后悔,想着安抚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沉默不语。 慕容丹砚点了王小鱼的穴道,直到厉秋风走得不见踪影,这才将她穴道解开,向她解释为何不能斩杀韩四等人。王小鱼甚是聪明,听慕容丹砚说了其中的缘由之后,立时知道自己方才做错了事情,心下后悔不迭,想要回转校军场去向戚九道歉。慕容丹砚顿足说道:“咱们费尽心思才将你带出了校军场,你若是又跑了回去,咱们如何向那些百姓解释?戚公子如何能让众人心服?”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只得作罢。慕容丹砚见她不再倔强,总算松了一口气,劝说王小鱼先和自己回到知县衙门歇息,待到厉秋风的气消了,再向他道歉陪罪,料来厉秋风也不会着恼。王小鱼想想也是,便即点头答应。只是慕容丹砚想要带着王小鱼离开之时,王小鱼犹豫着不肯迈步。慕容丹砚心下奇怪,顺着王小鱼的目光望去,才知道她正在看着地上那两截断剑。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爱煞了这柄宝剑,今日厉秋风狂怒之下,以内力将长剑折断,无异于刺了王小鱼一剑。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快步走到两截断剑旁边,便手将断剑拾了起来,走回到王小鱼身边,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不必担心。我去找能工巧匠将这柄宝剑重新铸好,仍然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 王小鱼呆呆地看着两截断剑,颤声说道:“这柄宝剑陪了我十几年,想不到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我、我……” 王小鱼接连说了三个“我”字,再也说不下去了,伸手从慕容丹砚手中接过了断剑,小心翼翼地放入剑鞘之中,这才随着慕容丹砚回转知县衙门去了。 第二千四百七十章 慕容丹砚带着王小鱼回到知县衙门之后,早有锦衣卫将她们送回到后院厢房之中歇息。只是二女心中尽是事情,说是歇息,却压根坐不住,只是在屋中不住踱来踱去。每次院子中传来脚步声,两人都要跑近屋门,从缝隙中向外张望,却屡次失望。后来终于看到厉秋风走进了院子,二女心下大喜,正要开门迎接,却见厉秋风径直走向了后院正房门前。慕容丹砚一怔,急忙拦住了正要开门招呼的王小鱼,口中说道:“厉大哥此时才回到衙门,顾不得回到自己住的屋子,便即到正房去见许鹰扬,一定是有要事与姓许的商议,咱们还是暂时忍耐,别碍了大事。”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这才没有开门招呼。只是两人等了许久,厉秋风仍然没有回转。后来听到正房传来了开门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从门缝中望去,只见一名锦衣卫匆匆走出了后院,厉秋风仍然没有现身。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暗想已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厉大哥始终没有露面,就算他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和许鹰扬商议,此时也应当商议完了,为何他一直没有现身,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王小鱼转过头来,颤声说道:“慕容姐姐,姓许的阴阳怪气,不是好人,他手下那些锦衣卫更是个个诡异,着实难以对付。厉大侠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姓许的在屋子中埋伏了许多高手,要对付厉大侠,只怕厉大侠情形不妙。依我看咱们还是到正房瞧瞧,若是姓许的在捣鬼,咱们倒可以助厉大侠一臂之力。”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越发惊慌忐忑,再也不能忍耐,便即带着王小鱼走出了厢房,想要到正房去找厉秋风。只是两人刚刚走出屋子,方才匆匆赶往前院的那名锦衣卫已然走了回来,恰好将两人拦在了正房门前。慕容丹砚只说自己要求见许鹰扬,那名锦衣卫倒也没有阻拦,两人这才进了正房。见到厉秋风安然无恙,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待到看到王小鱼流下泪来,慕容丹砚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心下兀自有一些委屈,尤其是宝剑被厉秋风折断,让王小鱼心下极为悲伤,是以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不必伤心,我家中藏了许多宝剑,待我回到慕容山庄之后,找一柄好剑送给你罢。”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王小鱼为何会如此伤心,心下越发尴尬,正想着出言道歉,只听许鹰扬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原来王姑娘是因为失了兵刃伤心。请三位稍候,许某有一件东西要送给王姑娘。” 许鹰扬说完之后,转身走进了内室。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出来,右手握着一柄灰鞘长剑,快步走到王小鱼身前,连剑带鞘一并递到了王小鱼面前,笑着说道:“听说厉大人不小心弄断了王姑娘的长剑,恰好出关之时,许某得了一柄宝剑,不妨送给王姑娘佩带。或许这柄定剑及不上王姑娘先前所用的兵刃锋利,不过聊胜于无,还请姑娘笑纳。” 王小鱼见许鹰扬将长剑递到自己面前,心想这个狗官如何会有这等好心?只是许鹰扬已将长剑递来,若是不接,或许厉大侠会以为自己仍然在与他呕气,反倒不美。念及此处,王小鱼只得勉强道了一声谢,伸出右手将长剑接了过来。 王小鱼甫一接过长剑,只觉得右手一沉,长剑压着她的手向地上坠去。王小鱼心中一凛,右手用劲,这才将长剑托在了手中。此时王小鱼握着剑鞘的右手感到一阵凉意,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颇有寒气刺骨之感。王小鱼心下大惊,急忙换用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抓住剑柄,用力将长剑自剑鞘中抽了出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王小鱼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这柄长剑剑身狭长,形式奇古,剑锋似乎散出阵阵寒气。王小鱼虽然并非武林中人,却也看出这把长剑绝非俗物,比自己原来那柄宝剑不晓得要好多少倍。她心下激动,仔细打量了长剑一番,这才收剑入鞘,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多谢许大人赐剑。” 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王小鱼第一次诚心诚意向许鹰扬道谢。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王姑娘英姿飒爽,许某将这柄长剑送给姑娘,那是寻对了主人,姑娘何必道谢?”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人在王家庄左近抓了两个可疑之人回来,许某要和他一起到前院大堂审一审这两个家伙,是以还请两位姑娘在后院稍候。”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抓了可疑之人回来,心下大感好奇,嚷着要去听审。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两位姑娘想要同去,不晓得是否妥当?” 许鹰扬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两位姑娘想要一起听审,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咱们要让那两个小贼老老实实招供,便不能马马虎虎。两位姑娘须得换上锦衣卫的衣衫,免得被那两个小贼看出破绽。” 许鹰扬说完之后,将守在门口的那名锦衣卫召进了屋中,吩咐他去找几件锦衣卫的官服。带到后院正堂听用。那名锦衣卫领命而去,过不多久便送来了五件锦衣卫的官帽和官服。厉秋风挑了一套官服穿上,心下竟然颇有旧友重逢之感。他心中暗想,我在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每日都要头戴官帽,身穿官服当值。其时倒也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寻常,可是今日重新穿上这件衣衫,心中百感交集,却又说不清楚是何原因。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各自挑了一件衣衫,带到内室去更换。只是两人走出来之后,厉秋风和许鹰扬不由愣在了当地。原来二女身子纤细矮小,穿上官服之后,不只袖子长出了一大截,下摆更是拖在了地上,一眼望去极为古怪。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彼此看着对方的模样,不禁捂嘴偷笑。许鹰扬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这样可不成。好在咱们锦衣卫中奇能异士不少,些须小事,倒也算不了什么。” 第二千四百七十一章 许鹰扬说完之后,对站在旁边的那名锦衣卫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锦衣卫点头答应,转身走了出去。厉秋风知道这名锦衣卫是许鹰扬的贴身侍卫,武功必定不弱。最难得的是许鹰扬吩咐他做事,他向来只是点头答允,压根不多说一句话。此人与许鹰扬颇有几分相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那名锦衣卫离开之后,许鹰扬请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坐下说话。过不多久,许鹰扬的贴身侍卫带了一名锦衣卫回来。这名锦衣卫见了许鹰扬之后,急忙躬身施礼。许鹰扬将他拦住,笑着说道:“袁兄弟,劳烦你将两位姑娘身上的衣衫改得合体一些。” 姓袁的锦衣卫答应了一声,转头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望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二女一番,这才开口说道:“请两位姑娘将衣衫脱下来罢。”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惊讶,暗想这个姓袁的锦衣卫身子高大,粗手粗脚,难道还会针线活不成?只是两人心中虽然不信,还是走回到内室,将衣衫换了下来,这才将官服交到姓袁的锦衣卫手中。只见姓袁的锦衣卫从怀中摸出了针线,就在众人面前改起了衣衫。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看着他运针如飞,甚是熟练,心下惊讶之极。厉秋风见二女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笑着说道:“锦衣卫有时出门办差,须得时时更换衣衫,总不能到处去找绸缎庄和估衣铺吧。是以许多锦衣卫学会了针线活,紧急之时倒也能用得上。此次许大人带人到辽东来办差,想来这位袁大人专门掌管衣帽服饰。”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讶,暗想原本以为锦衣卫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可是看到许鹰扬做事如此缜密,与听到的传说全然不同。怪不得那些当官的和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对锦衣卫如此忌惮,要想对付锦衣卫,着实太难了。 过不多久,姓袁的锦衣卫咬断了线头,将针线收回怀中,捧起两件衣衫,送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面前,口中说道:“请两位姑娘换上衣衫罢。”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道了一声谢,接过衣衫之后,便即走到内室换衣。待到两人走了出来,身上的锦衣卫官服甚是合体,如同裁缝量过二女身子尺寸之后精心制作的一般。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换了衣衫之后,立时变成两位英姿飒爽的锦衣卫官员,不由点了点头。姓袁的锦衣卫又拿起两顶官帽,也不知道他在官帽上做了什么手脚,待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将黑纱官帽戴到头上之后,大小非常合适。二女彼此盯着看了半天,几乎一起拍起手来。王小鱼笑着说道:“慕容姐姐,你换上这件衣衫,活脱脱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少年侠士模样。” 慕容丹砚抿嘴笑道:“小鱼妹妹换了衣衫,当真是英气逼人,只怕戚公子看了之后,眼睛都要看直了。” 王小鱼脸上一红,低头不敢再说话。许鹰扬笑道:“两位姑娘穿上了锦衣卫的衣衫,腰间应当悬挂绣春刀才是。只不过咱们虽然多带了几件官服,绣春刀却没有多带,只好请两位姑娘将长剑挂在腰间。好在那两个小贼没什么见识,想来看不出破绽。” 四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即走出了后院正房,直向前院走去。王小鱼得了宝剑,心下欣喜若狂,边走边轻抚剑柄和剑鞘,慕容丹砚不免取笑了她几句。许鹰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永泰寺诸位师太以为住在衙门太过不便,昨晚与许某打过招呼,到城东广月庵借宿去了。妙慧大师临行之前,要许某转告慕容姑娘不必为她担心。” 慕容丹砚这才想起妙慧大师带着永泰寺群尼与自己一起从王家庄回到城中,其后自己忙着和厉秋风在城中奔走,竟然忘记了妙慧大师等人也住在衙门之中,心下颇有歉意。她心中暗想,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姐师妹都是女尼,住在衙门之中,与锦衣卫混在了一处,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中那些宵小之辈不晓得要编排出多少龌龊的谣言来污蔑永泰寺。妙慧大师带着师姐师妹迁到屁奄居住,此举甚是得体。有她和各位师姐师妹相助,咱们对付倭寇便更有把握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妙慧大师武功了得,她带来的弟子也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咱们想要烧了扶桑人的战船,须得请永泰寺各位高手相助。慕容姑娘,你与妙慧大师交好,到时还要请姑娘说动妙慧大师帮忙。” 慕容丹砚笑道:“妙慧大师侠义为怀,她门下的师姐师妹也都是行侠仗义的女侠,不须小女子多言,她老人家必定会出手相助,帮着咱们对付倭寇!” 众人谈谈讲讲,不经意间已到了前院。两名锦衣卫早已守在角门处,见许鹰扬到了,急忙躬身施礼,引着众人走向正堂后身。慕容丹砚心下奇怪,不由转头低声对厉秋风说道:“不是说要在大堂审问犯人么?为何不从正门走入大堂?” 厉秋风微微一笑,小声说道:“慕容姑娘没有见过官员审案罢?知县衙门也好,知府衙门也罢,主审官员都是从大堂后门进入,端坐于公案之后,再由公差将犯人从正堂大门押入大堂。如此行事,才能彰显公堂的威严。否则官员与犯人都由大堂正门进入,岂不成了笑话?” 慕容丹砚这才明白过来,脸上微微一红。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审犯人和江湖争斗大不相同,须得讲究规矩,不能胡乱用刑。大堂越威严,犯人便越有畏惧之心,案子就要好审得多。” 两人说话之际,众人已然走到了正堂后门石阶之下。两名锦衣卫退向左右,请许鹰扬等人走入正堂。厉秋风一边跟在许鹰扬身后走上石阶,一边小声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许大人审案之时,两位姑娘听着便好,千万不可随意说话,免得被那两个奸贼看出破绽。” 第二千四百七十二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几乎同时点了点头。王小鱼更是心下暗想,厉大侠这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今日我又闯下了祸事,也不怪厉大侠再三叮嘱。此时此刻我便是一个哑巴,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可惜戚九不在这里,否则看到我一身锦衣卫打扮,他一定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众人走入大堂之后,却见大堂之中已遍布锦衣卫。此时这些锦衣卫已不再身着玄衣,全都戴上了黑纱官帽,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涌到了头顶,不由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站在了公案旁边,犹豫着不敢向前行走。厉秋风将二女引到公案右首的一根廊柱旁边,要两人在此听审,轻易不要说话,这才快步走到了许鹰扬身边。 许鹰扬坐在太师椅上,见厉秋风站在自己身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有劳厉大人为许某站班,着实过意不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客气了。若说先前厉某与许大人还有一些嫌隙,不过这几日见许大人指挥若定,气度非凡,厉某心服口服。能助许大人挫败倭寇,便是厉某最大的心愿。” 许鹰扬见厉秋风说话之时其意甚诚,这才点了点头,在太师椅上坐直了身子,右手抓起惊堂木在公案上一拍,沉声说道:“将犯人带上堂来!” 许鹰扬话音方落,站在堂下左右两队锦衣卫最前面的两人齐声高呼:“带犯人上堂!”两人说完之后,大堂门口又有两名锦衣卫高声叫道:“带犯人上堂!”片刻之后,院子中又有两名锦衣卫高声叫道:“带犯人上堂!” 若是换作往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必定以为锦衣卫虚张声势,心下极为不屑,可是此时此刻,只觉得大堂之中肃穆庄严,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再也不觉得锦衣卫装腔作势了。 过不多久,只听得大堂外面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四名锦衣卫每两人一队,押着周寨主和瘦子走进了正堂。厉秋风站在许鹰扬身边,居高临下定睛望去,只见周寨主和瘦子已然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四名锦衣卫将两人拖到公案之前,将两人按着跪在地上,这才向着许鹰扬齐齐躬身,口中说道:“犯人带到,请大人发落。” 许鹰扬右手轻轻一摆,四名锦衣卫后退了一步,站在周寨主和瘦子身后,右手紧握刀柄,紧盯着两人。周寨主虽然是双岩寨的大头领,不过双岩寨在关外众多绿林山寨之中只是一个不齐眼的小绺子,压根无人理会。周寨主机缘巧合之下,仗着自己阴险狡诈,用了许多卑鄙无耻的手段,这才领了二三十人在蒙山立了寨子。以见识而论,周寨主差得远了。此刻看到锦衣卫如此威势,早已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两条腿没有丝毫力气,连一步也迈不出去,被锦衣卫拖进了大堂。此刻他跪在堂下,连头也不敢抬起,险些吓得晕了过去。 跪在周寨主身边的瘦子更是吓得紧了,身子不断摇晃,两排牙齿上下相击,发出格格之声,只想着磕头乞求饶命,可是此刻他已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将脑袋抵在了地上,压根不敢抬头望向许鹰扬。 许鹰扬见两人吓成如此模样,甚是满意,缓缓说道:“你们二人是绿林强盗,妄图造反,依照大明律例,应当立时推出斩首!” 周寨主和瘦子原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听许鹰扬如此一说,魂儿都飞到了九宵云外。周寨主只想着开口求饶,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瘦子身子晃了几晃,软弱无力地滚倒在地上,竟然吓得昏了过去。 周寨主颤声说道:“青天大老爷饶命!青天大老爷饶命!小人虽然在绿林讨一口饭吃,可是绝对没有造反之心。小人素怀忠义,一心想着为朝廷效力,只是迫于无奈,被人裹胁入伙。不过小人一直有着反正之心,虽然屈身事贼,却一直苦盼着朝廷招安。今日青天大老爷神机妙算,一举消灭了强盗,小人趁机反正,愿意充当青天大老爷的马前卒,去将那些强盗全都捉住,以报青天大老爷不斩之恩。” 周寨主说到这里,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他抬起头来,额头已是一片青肿,显然磕头之时已用了全力。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他如此狼狈,心下好笑。只是大堂一片肃穆,又有厉秋风吩咐在前,二女拼命忍住,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许鹰扬听周寨主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如此说来,你不只不是强盗,反倒是大明朝的忠臣了?!” 这句话虽然是褒奖之语,可是许鹰扬说话之时语气阴森,压根没有丝毫夸赞之意。周寨主虽然见识浅薄,不过却并不愚蠢,否则也不会在一群凶残狡诈,尔虞我诈之辈中脱颖而出,做了双岩寨的大当家。是以听出许鹰扬语气不善,周寨主吓得身子一抖,颤声说道:“青天大老爷言重了。小人屈身事贼,已然犯了重罪,青天大老爷不斩小人,已是天大的恩德,哪里敢说自己是大明朝的忠臣?小人是犯下大罪的草民,此刻只想着立功赎罪,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反正的机会。小人必定肝脑涂地,以死相报。” 周寨主说完之后,又磕了三个响头。许鹰扬见周寨主已被自己降服,心下颇为满意,不过脸上仍然是一副阴森森的神情,口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立功赎罪,那么打算如何来赎你的罪过?” 周寨主听许鹰扬话中颇有原宥自己罪过之意,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当即跪直了身子,口中说道:“小人知道有许多绿林响马聚集于东辽县,想要图谋不轨!” 周寨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小心翼翼地看了许鹰扬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恕小人眼拙,不晓得青天大老爷是哪一位大忠臣。不过小人壮着胆子说一句话,青天大老爷若是捉住了这些响马,必定能够加官晋爵,做天下兵马大元帅!” 第二千四百七十三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冷眼旁观,见周寨主吹捧许鹰扬之时说话肉麻,心下着实瞧他不起。待到他说出“天下兵马大元帅”七个字,二女心下越发不屑,暗想这个奸贼胡说八道,为了讨好许鹰扬无所不用其极。别说许鹰扬只是区区一个镇抚使,就算锦衣卫指挥使这等大官,离着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是差得远了。 许鹰扬听周寨主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将身子向后一仰,倚靠在太师椅上,瞥了周寨主一眼,口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发财?” 周寨主听许鹰扬问起自己的来历,急忙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青天大老爷,小人姓周名寒,原本居住在开元路兴卫屯。后来东夷北侵,朝廷派出大军平叛,开元路成了战场,小人只好逃到蒙山,靠着做苦力伐木为生。后来一伙强盗下山杀人放火,将东家杀死。小人被这伙强盗裹胁入伙,做了这些强盗的小喽啰。只是小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想要逃离强盗窝,到官府告发这伙奸贼。只是这伙强盗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小人不是本地人,不识得山中的道路,无法逃出大山,只得暂时忍耐。后来朝廷派了官兵剿匪,这伙强盗大半被杀,剩下的强盗退入蒙山深处结寨自保。后来强盗内讧,自相残杀,大半死去。小人趁机将剩下的几名强盗杀死,寨子中的百姓便推举小人做了寨主。” 周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偷偷看了一眼许鹰扬。两人目光一碰,周寒身子一抖,急忙俯下身子,接着说道:“小人一心投奔朝廷,压根不想做什么劳什子寨主。只是因为小人杀死了几名强盗,寨子中的百姓以为小人有忠义之心,这才推举小人做了寨主。小人心想若是不做寨主,只怕寒了寨中百姓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何况小人不做寨主,若是被那些死去强盗的孙男弟女做了寨主,必定又生大乱,是以只得答应百姓所请,做了双岩寨寨主。 “按理来说,小人做了寨主,便应教化百姓,向官府投诚。只是那时小人已经娶妻生子,虽然一心想要反正,却也不能不有所顾虑。而且双岩寨的百姓虽然大半都心向朝廷,不过其中也有不少宵小之辈,一心打算兴风作浪,与朝廷作对。若是小人一意投奔朝廷,这伙奸贼势力不小,必定会暗中害了小人一家的性命。是以小人权衡再三,以为投奔朝廷的时机未到,这才隐忍不发,只想着时机一到,便即带着双岩寨百十户人家下山向官府投诚。” 王小鱼听周寒啰啰嗦嗦讲了许久,处处为自己洗脱罪名,心下越发瞧他不起。后来听周寒说双岩寨只有百十户人家,心下好笑,暗想我还以为这位周大寨主既然是双岩寨的大当家,最少也有一两千人喽啰,想不到整座寨子只有百余户人家,还不如咱们王家庄人多势众。此人当真狂妄,如此势单力孤,竟然还想着做什么大寨主。哼哼,这些锦衣卫手段毒辣,周大寨主啊周大寨主,只怕你今日难逃一死。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周寒接着说道:“小人做了寨主之后,虽然不足一年,可是无一日不想着报效朝廷。只是双岩寨位于蒙山深处,要想带着寨子中的百姓下山向官府投诚,寨子中那些强盗的孙男弟女必定趁机作乱。如此一来,不只不能带了百姓投奔朝廷,只怕小人一家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无奈之下,小人只能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小人正愁没有机会下山之时,接到了小架山大架寨康寨主送来的书信,说是辽东东辽县王家庄山崩地裂,现出一处地穴,里面有无数金银珠宝,又有一杆黑色大旗立于地穴之中,旗子上面绣了一个斗大的‘义’字。康寨主在书信中说了,他已与关外五堡十七帮二十九家山寨定了盟约,要齐聚王家庄拜旗。若是哪一家首领能将大旗拜倒,大伙便尊他为盟主,统领关外绿林和江湖各大帮派。双岩寨是一座小寨子,为了自保,不得不与大架寨互为犄角,互通声气,否则早就被其它山寨吞掉了。大架寨势力远在双岩寨之上,康寨主写来书信,摆明了是要咱们双岩寨前往王家庄,助他一臂之力,推举他做盟主。小人虽然知道康寨主心怀叵测,打算让双岩寨为他卖命,不过转念一想,那些强盗的孙男弟女对小人一向不服气,每日都想着除掉小人。若是小人带着寨中的兄弟和百姓下山投奔官府,这些人必定趁机反叛,杀了小人全家。不过若是小人借康寨主要咱们到王家庄助他上位之机,带了众人下山,这伙奸贼必定不会怀疑小人想要借此机会反正,投奔朝廷。念及此处,小人打定了主意,要趁机下山向官府投诚。不过此事除了小人之外,双岩寨中无人知晓。” 周寒侃侃而谈,许鹰扬和厉秋风却是心下雪亮,知道此人话中谎言甚多,处处为自己脱罪。不过他的谎话说得甚是巧妙,七句真话加上三句假话,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想来他做了双岩寨寨主,必定用了许多狡诈手段,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至于下山投奔朝廷,更是骗人的鬼话。若是此人真要反正,只须带着妻儿悄悄下山即可,何必有许多顾忌?后来听周寒说起大架寨寨主给他写了书信,要他到王家庄聚义,厉秋风和许鹰扬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奸贼说了大半天,总算说到了正题。虽说此人说的话未必可信,只是仔细推敲,倒也不会被他欺瞒。 王小鱼听周寒说到这里,心下暗想,那个姓康的王八蛋胡说什么王家庄山崩地裂,露出了一个地穴,简直是荒谬之极。想来这个王八蛋听说书先生讲过程咬金在瓦岗寨探地穴拜大旗,最后做了混世魔王的故事,才会编造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传说,想要将周寒骗到王家庄。这些绿林强盗尔虞我诈,都不是好人,此番自投罗网,是老天爷要取他们的性命。哼,恰好我刚刚得了一柄宝剑,不妨用这些强盗的人头来祭这柄宝剑! 第二千四百七十四章 许鹰扬见周寒说话之时目光游移不定,不时向自己偷偷瞟上一眼,却又压根不敢与自己对视,显得颇为诡诈,知道此人狡猾,说话不可全信,是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既然你说是小架山大架寨那伙强盗约你一起到东辽县发财,为何你没有带着同伙与他们同行?” 周寒听许鹰扬说话之时语气阴森,吓得身子一抖,颤声说道:“康寨主吩咐小人,此番前往东辽县王家庄发财,不只要提防被官府鹰犬截杀,更要当心一些心怀叵测的绿林山寨趁机将双岩寨吞并,是以双岩寨和大架寨须得分开行走,免得被官府鹰犬和黑风岭等绿林山寨的眼线盯上。” 周寒话音方落,许鹰扬抓起惊堂木在公案上用力一拍,吓得周寒险些坐倒在地上。只听许鹰扬厉声说道:“你这狗贼,刀已架在你的脖子上,兀自还敢胡说八道!本官问你,你可知道咱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差么?!” 周寒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大老爷、大老爷不是、不是东辽县知县大人么?” 许鹰扬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本官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 周寒听到“锦衣卫”三字,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将脑袋抵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许鹰扬接着说道:“寻常案子,自然不用咱们锦衣卫追查。锦衣卫既然找上了你,便是通了天的大案。你这狗贼死在眼前,兀自不知收敛,还敢在本官面前信口雌黄,信不信本官这就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周寒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拼命磕头,口中哀求许鹰扬饶了他的性命。许鹰扬冷笑着说道:“饶你一命不难,看你识不识相了。你老老实实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本官或许法外开恩,饶你不死。” 周寒又磕了几个响头,赌咒发誓,绝对不敢再有丝毫欺瞒,这才将他来到东辽县的缘由说了出来。原来一年多之前,双岩寨刚刚在蒙山立了寨子,名声不显。有一日周寒带人下山,想要打劫一队客商。没想到这伙客商之中着实有几位武功好手,将双岩寨群盗杀得丢盔卸甲,四散奔逃。周寒仗着自己独有的逃命本领,对手刚刚反击,他便如同兔子般逃入密林,侥幸逃得性命,只是和他一起下山的十几名强盗却尽数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 周寒拼命逃回到寨子中,这才惊魂稍定,暗想这伙客商看似平常,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武功高手随行?这伙人多半是官府派来剿灭盗贼的探子假扮,自己运气不好,才会被打得如此狼狈。其时双岩寨竖起大旗不过半月,寨子中只有五六十户人家,能随周寒下山劫掠的盗伙也只有二十余人。当日一战,双岩寨折了十几人,可谓死伤惨重,寨子中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啼哭,更有被杀死的盗伙家人揪住了周寒向他要人,一时之间寨子中乱成一团,闹得周寒狼狈不堪。 周寒的出身确实如他向许鹰扬所说的那样,原本是小康之家,后来为避兵火,不得不背井离乡。不过他并非是被盗贼强迫入伙,而是自已投入蒙山一处山寨之中。周寒心狠手辣,又生得身材高大,颇有力气,是以随着山寨首领下山劫掠百姓之时,下手极为凶狠,甚得首领的欢心,不久便从一名小喽啰升为山寨的四当家。 周寒做了盗伙头目之后,兀自心有不甘,觊觎寨主之位,暗中纠集同伙,打算自己做山寨的大当家。就在那年的重阳节晚上,周寒突然发难,率领同伙将寨主全家杀得干干净净,又将忠于寨主的盗伙和平日里得罪过他的盗伙尽数杀掉,自己做了双岩寨寨主。只是经过这次内讧,山寨元气大伤,还有几名盗伙逃了出去,四处宣扬周寒以下欺上,篡权夺位的丑事。绿林山寨虽然背地里勾心斗角,不过表面上大伙都是拜关公,将“忠义”二字挂在嘴边,对周寒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颇为不屑。更有人想趁此机会,将蒙山夺在自己手中。各派人马一拍即合,集结了三千余人,要攻打周寒一伙。 周寒做了寨主之后,自以为得计,没料到各处绿林响马合兵来攻,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周寒又施展出他的独门绝技“拔腿逃命大法”,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躲入蒙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之中,这才逃得了性命。 绿林响马打败周寒之后,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为了争夺蒙山又起内讧。几场大仗打了下来,竟然死伤了两千余人。此时早已埋伏在蒙山左近坐山观虎斗的官兵突然杀了出来,将剩下的千余名绿林响马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侥幸逃生者各自逃回山寨,再也不敢觊觎蒙山。官兵大获全胜之后,割了尸体的首级回去领赏。如此一来,已是穷途末路的周寒竟然咸鱼翻身,从深山老林之中逃了出来。只是经此一战,他手下的盗伙几乎全军覆没,不敢再回原来的山寨,只能在蒙山深处一座叫作双岩涧的山上建起了寨子,竖起的大旗上写了双岩寨三个大字。 周寒虽然建起了双岩寨,只是受了重创之后,山寨小得可怜。为了抢夺金银财宝,重新招兵买马,周寒虽然知道自己手下能战的喽啰不过二十余人,仍然带着十余名盗伙下山抢掠,结果又遭惨败。眼看着山寨之中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周寒束手无策,心下惊恐之极。是夜他独坐于屋中,苦思如何才能摆脱困境,可是左思右想,仍然没有半点头绪。待到夜深人静之时,耳听得窗外枯枝被山风吹得噼啪作响,惊得飞鸟掠过屋顶,发出哑哑悲鸣。周寒只觉得心下凄凉,悲从中来,几乎要掉下泪来。 周寒正自出神之时,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心下一惊,急忙转身望去,却见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这人头戴深笠,遮住了面孔,身穿青衫,腰间悬着一柄乌鞘长剑。周寒心下大惊,暗想明明屋子门窗紧闭,这人又是如何进入屋中?若是他心怀叵测,只怕自己早已尸横当场了。念及此处,周寒吓得魂飞魄散,向后踉跄着退出了几步,身子已然靠在了墙上,颤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 第二千四百七十五章 那人以深笠遮面,周寒压根看不见他的面容,却感觉那人的眼睛正自透过深笠的缝隙中盯着自己,心下越发害怕,正要张口大叫,呼唤寨中的喽啰来救援自己,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竟然已到了他的面前。周寒心下大惊,哪里还顾得上大叫救命,挥拳便要向那人殴击。只是他的拳头刚刚抬起,胸口处倏然一麻,全身力气瞬间消失,双腿一软,身子直向地上倒了下去。 还没等周寒摔倒在地,那人左手伸出,揪住了周寒颈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随手一掷。周寒只觉得身子一轻,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直向屋子中央摔了过去。周寒心下大惊,不晓得那人用了什么妖法,摆弄起他这样一个壮汉,如同戏弄婴儿一般。眼看着就要摔落到地上,周寒心下惊恐不已,没想到身子坠下之时,恰好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只听得“嘎嘎”之声不绝,却是椅子被周寒的身子撞得向后移动了两三尺,好在没有倾翻,离着桌子已不过数寸。 周寒瘫坐在椅子上,心下又惊又怕,眼看着那人缓缓走到自己身前,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坐在自己对面,心下越发害怕。只听那人缓缓说道:“周寨主,你若乖乖听话,我可保得你性命无忧。若是你想捣鬼,胡乱叫喊,我立时斩下你的人头!” 那人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剑,似乎在周寒眼前挥舞了一下。周寒只觉得一股寒气掠过,耳边听到“嚓”的一声轻响,再向那人望去,他已收剑入鞘。紧接着只听“啪哒”一声轻响,紧挨着周寒的一块桌角落到了地上,桌子断口处甚是平滑。原来那人于电光石火之间拔剑劈去,瞬间便将桌子角削下了一块。 周寒虽然武功低微,不过看到那人露了这样一手武功,却也知道他的武功极高,若想杀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办到,哪里还敢倔强?何况他不晓得中了那人什么妖法,全身酥麻无力,连指尖都无法活动一下,压根无法出声呼救。是以那人说完之后,周寒瘫坐在椅子上,双眼露出了乞求的目光。 那人见周寒如此模样,知道他已不敢捣鬼,右手握着乌鞘长剑向前一送,剑鞘在周寒的胸口轻轻戳了一下。周寒只觉得胸口一疼,气息为之滞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突然发觉身子已然能够活动,心下又惊又喜,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想着转身逃走。只是他手足未动,突然想起那人说过要自己乖乖听话,否则便要杀掉自己,心下一寒,急忙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椅子旁边,拱手说道:“大爷是何方神圣,为何夤夜到此?若是小人得罪过大爷,还请大爷明示。” 那人嘿嘿一笑,兀自将面孔藏在深笠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寨主言重了。我与周寨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乃是初见,并无杀意,周寨主不必担心害怕。” 周寒听此人如此说话,反倒越发害怕,暗想此人武功了得,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取了我的性命,自然不必对我说假话。若真如他所说,与我并无冤仇,却又闯入双岩寨,想来要么是绿林同道要将我赶尽杀绝,请了此人来取我的性命,要么是官府虽然退兵,仍然留下了武林高手,想要将我杀掉请功。想不到我苦心经营,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周寒越想越是害怕,只想着转身逃走。可是他知道那人武功太高,只怕自己稍有逃走之意,便会死在那人的剑下。念及此处,周寒颤声说道:“既然如此,大爷为何还要对小人苦苦相逼?” 那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何出此言?明明是周寨主不肯放过咱们,怎么反倒说是咱们对周寨主苦苦相逼?” 周寒听那人说话古怪,心下越发惊疑,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那人伸手摘下了深笠,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孔。周寒见到那人露了真容,先是一怔,暗想此人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那人见周寒一脸惊疑,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今日刚刚见过,你便想不起来我是谁了么?” 周寒听那人如此一说,心下大惊,仔细望去,突然想起白天劫掠那伙客商之时,便是这人带了几位高手突然出手,将自己手下的喽啰杀得望风而逃。其时他亲眼看到这人一剑斩下了两名喽啰的脑袋,随后便站在一旁观战,任由几位武林高手追杀双岩寨的众喽啰。周寒见势不妙,拔腿便逃,而且他逃走之时,无意中转头看了一眼,恰好与那人目光相碰,将他的面容记得甚是清楚。 周寒见此人露了真容,暗想这个家伙杀光了我手下的喽啰,兀自不肯甘休,竟然潜入双岩寨中,看样子不想放过我,要将我赶尽杀绝。千不该万不该今日不该惹上这个煞星,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见周寒吓得浑身颤抖,知道他心下惊恐,是以向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周寨主不必害怕。我若想要杀你,在山下便将你杀了,何必在山下放你逃走,再追到山上来杀人?” 周寒心中暗想,你这个奸贼当时不杀我,多半以为山寨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这才故意将老子放走,自己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追到了双岩寨中。老子回到山寨之后,那些臭娘们便来缠着老子,要老子赔他们的丈夫和儿子。老子忙着对付这些臭娘们,一时不慎,没有察觉这奸贼已然潜入双岩寨中。想来这半日之间,这个奸贼已然在寨子中四处搜寻,没有找到钱财,这才潜入老子的屋内,想要逼着老子说出钱财藏在何处。 念及此处,周寒心下又想,这个奸贼一心要将老子的钱财夺走。若是见不到金银财宝,便不会杀我。老子须得想法子尽力拖延,趁他不备之时,再想法子逃走。 周寒打定了主意,陪着笑脸说道:“大爷武功高强,若是想杀小人,只怕十个百个也都杀了。正所谓千里奔波只为财,大人的心思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吩咐手下去将寨子中的金银全都取来孝敬给大人,以谢大人不杀之恩。” 第二千四百七十六章 周寒是一个贪婪之徒,素来将金银财宝看得比性命还重,否则也不会害死了许多人命,拼命也要坐上双岩寨大当家的位子。要他将金银财宝乖乖拿出来送给别人,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只不过眼下情势危急,他打算召唤手下进屋之时,想法子让人将自己被困的消息透露出去,手下的喽啰便能赶来相救。周寒知道那人武功高强,就算寨子里的喽啰连同男女老幼一起上前围攻,也绝对打不过那人。只是他明知不敌,还要让众人前来相救,便是打算趁着众人围攻那人之际,自己便可以趁乱拨腿逃走。如此一来,就算那人将寨子中的一二百人杀得干干净净,只要自己逃了性命就好。待到那人离开之后,自己再偷偷回来取走金银。即便寨子里的人全都被他杀了,只要钱财在手,招兵买马便不是难事。 那人听周寒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周寨主,我深夜来访,不但不会拿走周寨主的金银财宝,还要送给周寨主一笔银子。” 那人说完之后,自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随手一挥。只见那张银票自他手中缓缓飞出,一直到了周寒面前。周寒伸手接过,借着桌子上的烛火,发现这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票号上印着“辽阳吴”的画押。周寒知道辽阳吴家乃是关外大户,在各地设有银庄,开出的银票在关外各地都可以通兑,心下又惊又喜。他将银票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大人这是何意?小人、小人倒是糊涂了。” 那人听周寒如此一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在关外各地做买卖,与江湖朋友一向交好,从来没有红过脸。只是今日自蒙山路过,不晓得什么原因,与周寨主起了冲突。咱们来到此地之前,听说官兵在蒙山与绿林好汉大战了一场。绿林好汉为了避过官兵锋芒,已经迁往了他方,是以咱们路过此地,没有派人前来拜山,结果混战了一场,伤了周寨主十几位手下的性命,着实过意不去。” 周寒听此人说话,心下惊疑不定,暗想你将老子手下的喽啰杀得干干净净,此时又在老子面前说什么过意不去,自然不是真话,老子倒要看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念及此处,周寒陪着笑脸说道:“大爷言重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爷,还望大爷不要怪罪才好。” 那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周寨主离开之后,咱们才知道蒙山仍然有绿林好汉在此聚义。大伙商议了一番,以为双方起了龌龊,乃是误会所致,须得与绿林好汉解开误会,从此交好,才能放心大胆地做买卖。是以我深夜到此,便是打算与周寨主交个朋友,免得咱们再生误会,伤了和气。” 周寒听那人越说越是客气,心下却是更加害怕,暗想你说要与老子交朋友,自然是担心老子再劫你的东西。可是你武功如此了得,将老子一剑杀掉,再将双岩寨挑了,岂不是一了百了,何必要费此心思? 周寒心下惊疑,心中念头急转,一时之间没有说话。那人仿佛看穿了周寒的心思,接着说道:“周寨主或许会猜疑我到贵寨另有所图。不妨说句得罪的话,周寨主虽然武艺高强,贵寨也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不过我若是想与贵寨为难,却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周寒听那人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老子武艺高强是压根说不上的,寨子里的喽啰加在一处,也不过二三十人,别说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只怕连虾兵蟹将也算不上。你这狗贼说谎话压根不脸红,必定是一个骗人的老手,老子才不上你的当! 只听那人接着说道:“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做生意跑买卖,一向是和气生财,犯不上与绿林朋友结下血海深仇。正所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想与周寨主结一个善缘。以后贵寨还是在蒙山逍遥自在,咱们运货经过蒙山时,还请周寨主多多关照。每年咱们会送上一千两银子,算是送给贵寨的谢礼,不知道周寨主意下如何?” 周寒听那人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若是每年坐收一千两银子,比打家劫舍这等刀头上舔血的行当自然是稳妥得多。只不过世间哪有如此好事?这个狗贼明明可以杀了老子,一了百了,却偏偏放过了老子不说,还要送给老子银子。这个狗贼必定另有阴谋,老子可不能轻易上当。 只是周寒转念一想,眼下老子是这个狗贼手心里的一只蚂蚱,他若是想要捏死老子,不费丝毫力气,何必多费周折?念及此处,周寒心下百思不得其解,神情甚是古怪。 那人见周寒沉吟不答,接着说道:“周寨主以为我如此行事,太过匪夷所思罢?我不妨和周寨主说一句实话,其实关外各处绿林山寨,都得了咱们的好处,咱们的伙计和财货才能在关外各地畅通无阻。咱们不管山寨中谁做大当家,也不管寨子里插的是哪一杆大旗,只要拿了咱们的银子,帮咱们做事就好。周寨主,我已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知道阁下明白了没有?” 周寒听那人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暗想这个狗贼原来是想用银子买通老子,让老子与他结盟。至于蒙山上是双岩寨还是单岩寨,他才不会管哩。若是他将老子杀了,将双岩寨挑了,总不能自己在蒙山占山为王,还得和新来的盗伙打交道,倒不如在老子身上花一些心思,麻烦要少了许多。 周寒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知道那人轻易不会杀掉自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中。他向那人拱手说道:“大爷的意思,小人总算明白了。小人可以用性命担保,只要大爷不与小人为难,以后凡是大爷的手下和财货,在蒙山左近七八十里之内,绝对畅通无阻,无人敢打主意。” 第二千四百七十七章 那人见周寒赌咒发誓,其意甚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周寨主是一个聪明人,咱们就不必多费口舌了。以后蒙山左近就由周寨主做主了。每年冬至之前,我会派人送来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周寨主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也可以说给来人,若是能帮上忙,咱们一定出手相助。” 周寒听那人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暗想老子虽然不晓得这个狗贼为谁做事,不过他武功极是了得,若是有事能够得到他帮助,自然是最好不过。念及此处,周寒对那人打躬作揖,感恩戴德。 两人议定了如何接洽之事,最后那人对周寒说道:“日后若是有人来拜见周寨主,自称来自东辽县王家庄,便是自己人,不得与之为难。”周寒连连答应,那人便即起身告辞。周寒将那人送到了寨子口,眼看那人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将那人送给自己的银票从怀中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玩了良久。其间他生怕自己做了一场美梦,狠狠咬了自己的手背两口,疼得他哇哇直叫,银票仍然没有消失。周寒这才知道自己并非做梦,心下又惊又喜,将银票紧紧攥在手中,几乎一夜未睡。 其后周寒带着喽啰在蒙山左近打家劫舍,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约摸四个月后,周寒带人在蒙山脚下打劫一伙客商之时,为首的客商自称来自东辽县王家庄。周寒听了之后大惊失色,急忙喝令手下的小喽啰不得妄动,将这伙客商放了过去。临走之际,为首的客商还送了周寒二十两银子。周寒心下大喜,暗想自己带人下山劫道,风险其实极大,虽然每次都能抢得一些银钱,不过大多只有十几两现银。今日不须动手,便有二十两雪花纹银送上,这样的买卖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周寒在蒙山苦心经营,一心想着要将双岩寨做大。不过他虽然抢得了不少钱物,又与小架山大架寨结盟,不过毕竟根基太浅,始终无法像黑风岭等大山寨那般风光。周寒常自感叹,自己无法将双岩寨做大,那是因为手中的银子太少,无法招兵买马。若是能发一笔横财,赚上几万两银子,自然有人前来投奔。待到双岩寨有了一两千喽啰兵,便能与黑风岭等大山寨一较高下。 就在周寒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弄到银子之时,二十余日之前,突然有人到双岩寨求见寨主。周寒平日里生怕仇家来报仇,原本不肯轻易见人,只是听说那人自称来自东辽县王家庄,心下大惊,急忙将来人请进内室密谈。来人对周寒说道,王家庄左近有一座土山,前些日子突然塌陷,露出了一个洞穴,里面有许多金银财宝。庄主大喜,带了庄丁进入洞穴,打算将金银财宝全都搬出来。没想到刚刚踏入洞穴,五六名庄丁已然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一个个七窍流血,瞬间毙命。庄主吓得魂飞魄散,拼了性命逃了出来。 庄主侥幸未死,知道洞中有古怪,不敢轻易冒险。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洞穴中有许多金银财宝,却不能搬出来为已所用,心中难过之极。他派了庄丁守在洞穴左近,以防有人混水摸鱼,将金银财宝盗走。可是又没有法子将这些钱财全都从洞穴中取出来,急得他每日在洞穴左近团团转。那一日他正在洞口逡巡,突然有一位白发道士路过,见到洞穴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重宝重见天日,有德者据而有之。可叹德者不在,徒增烦恼。” 庄主听道士说话玄妙,心下好奇,便将他留了下来,好酒好菜款待。酒足饭饱之后,庄主向道士请教这处洞穴到底有何来历。道士笑道:“这处洞穴大有来头。昔年纣王暴虐无道,整日酗酒淫乐而不理朝政,挥霍无度。他的叔父箕子屡次苦谏,却被纣王猜忌,阴谋要将他害死。箕子知道纣王不会放过自己,在家割发装疯,披发佯狂。纣王派了亲信到箕子家打探消息,见箕子和狗、猪睡在一起,醒来时与狗、猪争食,以为他真的疯了,便即回去向纣王禀报。纣王这才放过了箕子,没有害了他的性命。后来周武王伐纣,灭了商国。箕子逃离中原,一直向北亡命,想要逃到海外隐居。当他到了关外辽东之时,追兵离着他已然不远,而且东夷人知道箕子到了辽东,也派出兵马前来拦截,想要将他杀掉。 箕子见势不妙,只好寻了一处洞穴,将随身携带的金银财宝埋入洞穴,这才轻装逃走,总算摆脱了追兵。箕子原本打算寻一处稳妥之地隐居,待到风平浪静之后,再派人回来将金银财宝挖出来带走。没想到他一去不回,这些金银财宝埋在洞穴之中,从此不见天日,无人问津。 箕子逃出中原之时,身边不只有武士陪伴,还有身负异术的术士随行。他将金银财宝埋入洞穴之时,术士在洞穴左近施了法术,一旦有人想要硬闯,便会被恶鬼吞噬,立时毙命。只有有德之人拜倒了黑旗,才能进入洞穴,将金银财宝搬出来享用。 庄主听道人如此一说,心下奇怪,口中说道:“我曾经带人进入洞中,虽说没有走入洞底,却也进去了五六丈,用火把照亮,已经能够看到洞内堆放着许多金银财宝,可是并没有看到什么黑旗。” 道士听庄主说完之后,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庄主一心想要得到钱财,只顾着向洞**望去,却没有发现洞口左上方的石壁上有一处不大的神龛,龛内并无神像,却立着一杆小小的黑旗。有德之人若是向着黑旗下拜,黑旗必定会倒下,洞**外的符咒尽数破解,便可以进入洞穴取出金银财宝了。” 庄主听道士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取出一百两银子送给道士,并且向道士言明,若是能够取出洞**的金银财宝,愿意二一添作五,与道士平分这笔横财。道士得了好处,甚是喜欢,对庄主说道:“贫道已经卜了一卦,能拜倒黑旗之人就在关外,眼下做了一处绿林山寨的大寨主。庄主若是能将关外各处山寨的大当家招到王家庄,由他们向黑旗下拜,若是拜倒了黑旗,洞**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就是咱哥俩的啦!” 第二千四百七十八章 厉秋风、许鹰扬听周寒讲述赶到东辽县王家庄的缘由,心下均想,此人受了惊吓之后倒老实了许多,想来不敢说谎。当日潜入双岩寨与他说话的那人,必定是柳生一族的杀手。一年多之前,柳生宗岩正要在中原大展拳脚,将江湖群豪诱至皇陵,威逼利诱各派武林高手潜入京城作乱,柳生一族与朝廷大佬便可趁机发难,夺了大明江山。此事关系重大,柳生宗岩必定全力以赴,哪里还有余暇在关外玩弄这些阴谋诡计?多半是柳生旦马守镇守柳生一族老巢之时,派人收买了双岩寨。如此看来,柳生一族早已在关外拉拢各地的绿林响马以作强援,而主持此事的便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只是不晓得此次派人将各处绿林山寨的强盗诱至王家庄的主使之人,是柳生宗岩还是柳生旦马守。 周寒跪在地上,脸色虽然惨白难看,不过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恐,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却说庄主听道士说完之后,便即写了数十封书信,派了心腹之人送到各处绿林山寨,邀请山寨寨主到王家庄来探穴取宝。周寒正愁不知道到哪里去弄来银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是欣喜若狂,便即挑选了十几名得力的手下,直奔东辽县而来。只是周寒知道自己一年之前袭杀了对自己有恩的老寨主,激起了公愤,不少绿林好汉都想杀掉自己。此外官府也曾发下海捕文书,要将他捉拿归案。是以周寒带着手下的喽啰离开蒙山之后,不敢直奔东辽县,而是先向北行,兜了一个大圈子,绕行至辽阳府,再折向南行。一路上晓行夜宿,总算翻越了摩天岭,眼看就要到了王家庄,却与厉秋风起了冲突,手下喽啰大半被厉秋风杀掉,自己也被捉到了衙门问罪。 周寒说完之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扯谎。只要青天大老爷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小人结草衔环,也要报答青天大老爷的大恩大德。” 许鹰扬见周寒模样狼狈,不过其意甚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算你这狗贼识相。不过能否饶了你这条狗命,还要看你是否能为朝廷立功。” 周寒听许鹰扬说完之后,立时赌咒发誓,声称自己早就想着投靠朝廷,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既然落在青天大老爷的手中,正好借此机会反正,助朝廷捉拿绿林强盗。只听周寒对许鹰扬说道:“启禀青天大老爷,据小人所知,此次到东辽县王家庄来拜旗的绿林人物都是朝廷钦犯,随便抓住其中一人,便是立下了不世奇功。青天大老爷只须派出一支人马,埋伏在王家庄左近,待到这些强盗头子尽数进了庄子之后,青天大老爷一声令下,埋伏在庄子左近的官兵老爷们一齐杀出,必定能将这些强盗头子一举擒杀。如此一来,各处绿林山寨群龙无首,剩下的喽啰们失了主心骨,官兵剿杀,这些喽啰只能一哄而散,为祸关外几百年的匪患就此被青天大老爷平定。朝廷知道此事之后,岂能不重赏大人。到了那时,青天大老爷必定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成了本朝第一大功臣!” 厉秋风初时听周寒说话,以为他大拍许鹰扬马屁,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听到后来,心下一动,暗想这个强盗虽然可恶,不过他说的法子倒也不错。但是眼下咱们的头号大敌乃是来自海上的扶桑大军,这些绿林强盗虽然都不是好人,眼下未必会与扶桑人联手造反。虽然不晓得是柳生宗岩还是柳生旦马守将这些强盗诱至王家庄,不过两人的阴谋一般无二,都是要利用这些强盗来拖住官兵,使得朝廷无暇顾及扶桑大军。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为本官着想了?” 周寒听许鹰扬笑着说话,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小人能为青天大老爷效力,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要青天大老爷吩咐下来,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为青天大老爷分忧。”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本官先不杀你,不过要委屈你在衙门住上几日。待本官除掉这伙强盗之后,再决定如何发落你。” 周寒听许鹰扬如此一说,急忙又磕了几个响头,口中说道:“多谢青天大老爷不斩之恩!” 许鹰扬沉吟了片刻,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瘦子林三,右手向林三一指,口中说道:“本官将你们二人关在一处,你须得说服他一起为朝廷效力。” 周寒鸡啄米般不住点头,口中说道:“青天大老爷放心便是。林三是小人的一条狗,小人要他往东,他绝对不敢望西。这个狗贼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甚是狡猾,鼻子比狗还灵。若是青天大老爷用得上,不妨让他出去打探消息,绝对不会误了青天大老爷的大事。等他醒过来之后,小人一定要他效忠朝廷。若是这个狗贼敢不听话,不劳各位官老爷动手,小人先下手掐死他!” 许鹰扬听周寒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对站在周寒和林三身边的四名锦衣卫说道:“你们将这两人押入衙门中的石室之中好生看管,不过不要委屈了他们,须得给他们好酒好菜,不得怠慢。” 四名锦衣卫齐齐躬身施礼。周寒听许鹰扬如此说话,心下又惊又喜,知道自己这条性命算是保住了。他心下暗想,早就听说锦衣卫神通广大,无论朝廷大官还是江湖好汉,无不对锦衣卫极为忌惮。瞧这人的模样,必定是锦衣卫大官。今日我折在他的手中,说不定因祸得福,只要老老实实听他的吩咐,不只保住了性命,还能得到一些好处。 四名锦衣卫将周寒和林三带出了大堂。许鹰扬坐在公案之后,闭目深思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对列于堂下的数十名锦衣卫说道:“今日辛苦各位兄弟了。大伙回去之后,须得依照本官的吩咐做好自己的事情,万万不可托大。” 众锦衣卫齐声答应,这才退出了正堂。许鹰扬待锦衣卫尽数退走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依你来看,绿林响马聚集于王家庄中,到底有何阴谋?” 第二千四百七十九章 许鹰扬话音方落,厉秋风尚未说话,王小鱼已然忍耐不住,抢着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与柳生宗岩反目,不过是数日前的事情。周寒等绿林响马是二三十日前接到了书信,要他们到王家庄来拜旗。据此看来,主持此事之人应当是柳生宗岩。这个老家伙将绿林响马召集到东辽县来,无非是要与海上的扶桑大军南北呼应,使得扶桑大军可以不受官兵的威胁,尽早补给粮草军械,再杀奔天津卫。没想到数日之前,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在大石洞中起了内讧,反目成仇。柳生旦马守取代柳生宗岩做了柳生一族的首领,这些绿林响马的首领已然动身,自然不晓得柳生一族生了大变,仍然依照柳生宗岩的号令到了东辽县。柳生旦马守正愁手下人手不足,这伙强盗到了王家庄,自然成了柳生旦马守的强援,只怕这个老贼做梦都要笑醒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侠,许大人,王家庄的地势我最熟悉不过,今晚我就潜入庄中,放一把火,将这些绿林强盗尽数烧死,咱们便少了后顾之忧,可以一心一意对付倭寇大军。”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抢着说话,心下一凛,暗想厉大哥和许鹰扬正在商讨大事,小鱼妹妹如此不管不顾地插嘴,只怕会让两人心生不满。念及此处,她急忙扯了扯王小鱼的衣袖,小声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和许大人正在说正经事,咱们还是暂时避开为好。”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也不等王小鱼答话,向厉秋风和许鹰扬拱手说道:“厉大哥,许大人,两位在此议事,我和小鱼妹妹不便打扰,先回后院去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急忙说道:“慕容姑娘且慢。王姑娘方才所说之事,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咱们原本打算趁着扶桑大军的船队进入大水沟之时,放一把火将战船烧掉,将扶桑兵马拖在东辽县。没想到竟然有大批绿林响马到了王家庄,咱们再想烧船,只怕不大容易。是以王姑娘说要先对付这伙绿林响马,使得咱们没有后顾之忧,确实说得不错。”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事关系甚大,两位姑娘不妨一起参详参详。” 他说完之后,转头望向许鹰扬。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慕容姑娘武艺高强,王姑娘聪明伶俐,正是咱们的强援,不妨留在这里一起商议商议。” 慕容丹砚尚未说话,王小鱼已然拍手笑道:“许大人说我聪明伶俐,我是不敢当的。不过要说对付这些绿林响马,我是绝对不甘落后。”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方才说将这些绿林响马召集到王家庄,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的阴谋,厉某以为并非如此。这些年柳生老贼一直在中原兴风作浪,图谋篡夺大明江山。关外离着大明中枢几近万里,即便尽占关外之地,却也伤不到大明的筋骨,是以柳生老贼的心思绝对不会放在关外。而柳生旦马守镇守柳生一族老巢,苦心经营了十余年,虽然奉柳生老贼为主公,心下已有异志。加之森田忍父子一向与柳生老贼不和,时时想取柳生老贼而代之。后来森田小五郎死在关内,森田忍老来丧子,必定将这笔账算在柳生老贼的头上,想尽办法说动柳生旦马守背叛柳生老贼。 “两人在东辽县为柳生老贼镇守老巢,明面上仍然为老贼补给人手和钱财,暗地里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使得王家庄和柳生一族老巢中的杀手只知道柳生旦马守,而不知道柳生宗岩。这两个奸贼虽然不懂武功,不过都是阴险狡诈之辈,以智计而论,并不在柳生老贼之下,饶是柳生老贼奸滑之极,却也喝了这两个奸贼的洗脚水。只是柳生旦马守也好,森田忍也罢,都知道柳生宗岩武功通神,虽然王家庄和柳生一族老巢中的杀手已大半臣服于两人,但是他们对柳生老贼仍然十分忌惮,这才会收买了关外各大绿林山寨,打算与柳生老贼反目之时,利用这些绿林响马围攻柳生老贼。 “半年之前,柳生老贼在中原铩羽而归,忠于他的杀手已然死伤殆尽,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以为时机已到,便想着除掉柳生老贼。不过柳生旦马守奉了柳生宗岩之命,要与扶桑国的几位大名商议联手攻打京城的大事,还不能立时对柳生老贼下手,两人只得暂时隐忍。后来柳生老贼与扶桑国大名商定了攻打京城的日子,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才决心要铲除柳生老贼,于二三十日之前派心腹到关外各处绿林山寨送信,要他们齐聚东辽县王家庄,一举将柳生老贼除掉。 “只是这些绿林盗伙尚未到达东辽县,柳生老贼追杀咱们到了大石洞地下的墓道之中。柳生旦马守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迫不及待地突然发难,将柳生老贼困在了墓道之中。柳生旦马守以为柳生老贼和咱们必死无疑,这才放心大胆地离开大石洞,到海上接应扶桑大军去了。他以为柳生宗岩已死,见了扶桑大军的主帅,可以谎称柳生老贼已然死在仇家手中,自己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做了柳生一族的族长。赶到东辽县的绿林响马却也并不是全无用处,柳生旦马守可以利用他们来牵制官兵,甚至可以收买其中的败类与扶桑大军联手,一起攻打京城。”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厉某的猜测,未必真实。但是无论如何,咱们须得想法子拦住这些绿林响马,免得他们从中作梗,坏了咱们的大事。若是能够说动这些绿林响马反戈一击,与咱们联手对付柳生旦马守这伙奸贼,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许鹰扬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听厉秋风说的头头是道,纷纷点头称是。许鹰扬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极是。既然如此,许某挑选几名得力手下潜入王家庄,先打探清楚这些绿林响马的情形,再想法子对付他们。” 第二千四百八十章 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拱手说道:“许大人,各位锦衣卫大人虽然武艺高强,做事又极是谨慎,不过对王家庄并不熟悉,又与柳生旦马守一伙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些人的手段,若是贸然进入王家庄,只怕风险极大。” 许鹰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大人说得极是,不晓得你有何高见?” 厉秋风道:“厉某与柳生一族的杀手纠缠多时,对这伙倭寇的伎俩颇为熟悉。而且厉某到了东辽县之后,在王家庄先后居住了十余日,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在庄子中来去自由。是以厉某不自量力,想要毛遂自荐,潜入王家庄中打探消息。”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并未立时说话,只是负着双手在公案前踱来踱去。半晌之后,许鹰扬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这些绿林响马想来不是你的对手。只不过正如厉大人所说,柳生旦马守一伙人大半与厉大人朝过面,虽说柳生一族的杀手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不过很难说没有漏网之鱼。若是被倭寇看出了破绽,必定要与绿林响马联手围攻厉大人,就算厉大人武功再高,想要脱身也极不容易。依许某来看,还是挑几个曾经在绿林山寨打探过消息的锦衣卫潜入王家庄,厉大人还是留在城中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听周寒所说,聚到王家庄的绿林响马至少也有两三百人,厉某混入其中,倭寇定难发觉。而且厉某想出了一个主意,或许能有奇效。” 厉秋风话音方落,许鹰扬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厉大人是想利用周寒混入王家庄罢?此计太过弄险,万万不可!” 厉秋风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将计谋说出来,许鹰扬已然洞察了自己的心思,心中对他越发敬佩。慕容丹砚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抢着说道:“厉大哥,姓周的不是好人,他的话并不可信。眼下他被关在知县衙门,这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要让咱们放了他。若是厉大哥轻信了此人,随他进入王家庄,到时他一旦翻脸,说出了你的身份,成百上千的绿林强盗和倭寇围了上来,厉大哥如何才能脱身?”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所言极是,许某也以为此行太过危险。咱们要借重厉大人之处甚多,绝对不能让厉大人如此犯险。”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和许大人的好意厉某心领了,只是厉某心意已决,两位就不必多说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慕容姑娘和许大人不许厉某前往王家庄,无非是担心周寒离开知县衙门之后立时翻脸,将厉某出卖给柳生旦马守。其实两位仔细想想,便可以猜到姓周的绝对不会出此下策。这是因为此人虽然颇为狡诈,不过他是一个非常怕死的胆小鬼。锦衣卫威震天下,朝廷官员也好,江湖豪杰也罢,黑白两道都知道一旦得罪了锦衣卫,即便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难逃锦衣卫的追杀。姓周的胆子再大,也绝对不敢出卖锦衣卫,否则必定后患无穷。何况姓周的方才说过,他初时在山寨之中只是一个小喽啰,受到了前任寨主的提拔,这才做了山寨头目。可是他为了上位,竟然害死了前任寨主,犯了绿林的大忌,为各处绿林山寨所不耻。若不是他与什么小架山大架寨互为犄角,只怕早已被绿林同道灭了。此次他到了王家庄,最担心的便是被绿林同道追杀。厉某装作他的手下跟在他身边,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又怎么会出卖厉某?”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虽然以为他说得颇有道理,不过知道此行风险极大,仍然不愿厉秋风孤身犯险。只是她正要说话,只听王小鱼抢着说道:“慕容姐姐,许大人,我倒是觉得厉大侠此计甚妙。姓周的王八蛋一副奴才模样,只要许大人许诺事成之后,随便给他一个官儿做,再赏他几万两银子,姓周的王八蛋必定会效死力。” 许鹰扬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你真以为许某是开银号的不成?若是有几万两银子,许某这官儿也不做了,早拿了银子致仕,寻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了。” 王小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老百姓有一句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大人不妨想一想,关外各地绿林山寨的大当家齐聚王家庄,身上能少带银子么?就算从他们身上搜不到几万两银子,也可以将这些人抓住之后做为人质,逼迫他们的老婆儿子将银子送来赎人赎命。到时送到许大人面前的银子,只能比几万两多,绝对不会比几万两少。许大人不只可以给姓周的几万两银子,自已还大有赚头,何乐而不为?何况就算许大人答应给姓周的王八蛋几万两银子,事成之后给与不给,只在许大人一念之间,又何必纠结?”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知道你担心厉大侠的安危,这才不愿他前往王家庄。不过依小妹来看,王家庄看似龙潭虎穴,其实并不可怕。姓周的王八蛋说起话来不尽不实,自吹自擂,好似是了不起的人物,其实双岩寨竖旗不过一年,势力弱小,在关外绿林山寨之中压根不出名。姓周的武艺低微,识得他的绿林响马没有几个。是以到了王家庄之后,其它山寨的强盗压根不会留意姓周的,自然更加不会理会装成双岩寨喽啰的厉大侠。虽说厉大侠与柳生旦马守等人朝过相,不过柳生旦马守出海接应扶桑大军,此刻未必在王家庄中。就算这个老家伙已经上岸回到王家庄,只要厉大侠易容前往,他必定无法认出厉大侠。厉大侠此去又不是要与绿林强盗和倭寇厮杀,只是想要打探消息。只要他不轻易动手,柳生旦马守一伙便很难发觉他到底是谁!” 第二千四百八十一章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小鱼,口中说道:“小鱼妹妹,这些事情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可不要以为我是想将厉大侠送到虎口中去。其是像厉大侠这等奇男子,心中早已有了算计,绝对不会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还要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他和戚九一样,想要做什么事情,必定筹划再三,等到他们说了出来,必定已是深思熟虑,算无遗策,咱们就不要为他们担心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厉大侠若是独自一人和姓周的王八蛋同去,只怕到了王家庄之后陷入重围,想要脱身而走殊为不易。是以不妨让我做一次绿林响马,陪着厉大侠同去。” 众人没料到王小鱼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都是一怔。厉秋风急忙摇头说道:“此行凶险,厉某也无十足把握。若是露了破绽,厉某自信可以逃出生天。不过王姑娘若是同往,厉某只怕自己无法护得王姑娘周全。” 王小鱼笑道:“厉大侠尽可以放心,我自己一定会小心在意,绝对不会莽撞行事,露了咱们的行迹。大不了我装成一个哑巴,走进王家庄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好了。” 厉秋风对王小鱼一向头痛,知道她古怪精灵,说话做事往往出人意料,若是和自己一起前往王家庄,被那些绿林强盗看出破绽,情形极是凶险。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方才说曾在王家庄住了十几日,对庄中的情形极是熟悉。不过厉大侠不要忘了,我在王家庄住了十几年,闭着眼睛也能在庄子里通行无阻。若是咱们真的露了破绽,那些绿林强盗和倭寇围了上来,我自然有法子带着厉大侠逃脱他们的围攻。” 王小鱼说到这里,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挤了挤眼睛,口中说道:“何况双岩寨虽然是一处小山寨,不过只有厉大侠和姓周的两人前往王家庄聚义,太过势单力薄,其他盗伙必定不会相信,只怕会对厉大侠起疑。如此一来,极易露出破绽,是以还是将我带上充数罢。” 厉秋风兀自不肯,摇头说道:“王姑娘,你不要忘记双岩寨除了周寒之外,还有一个瘦子林老三,再加上厉某恰好三人。三人一起前往王家庄,那些盗伙不会起疑心。若是带了王姑娘同去,多了一人,其他盗伙才会起疑。” 王小鱼一怔,口中说道:“咦,为何咱们去了四人,那些盗伙会起疑心?” 厉秋风道:“今日厉某在王家庄外杀掉了十几名双岩寨的喽啰,只留下了周寒和林老三。只是厉某刚刚要周林二人将那些喽啰的尸体丢入大水沟,白山派便走下了摩天岭,一直到了木桥,见到了厉某和周林二人。白山派掌门人吴一路不是什么好人,此人居心叵测,想要趁机吞并了双岩寨。后来阴谋没有得逞,厉某瞧出此人已起了杀心。后来吴一路没有动手,满怀愤怒扬长而去,倒不是此人大发慈悲。据厉某猜测,周寒和双岩寨在关外绿林无足轻重,不过此人颇为狡诈,与小架山大架寨勾结在了一起。虽然咱们不晓得大架寨是何方神圣,不过周寒既然与之结纳,这座山寨在关外必定极有势力。吴一路不敢对周寒下手,多半是对大架寨极为忌惮,只能暂时忍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何况吴一路与周寒在木桥上说话之时,不断有绿林响马走下摩天岭,从木桥路过。吴一路虽然狠毒,却也不敢公然斩杀周寒,否则必定给其他山寨落下口实,于白山派的名声不利,只得带领门下弟子扬长而去。不过白山派众人都看到周寒身边只有厉某和林老三两人,而且厉某还与吴一路说过几句话,自称是东辽县的百姓。若是此次王姑娘也一同前往王家庄,周寒身边多了两人,只怕会被吴一路瞧出破绽。是以王姑娘还是留在城中,不要轻易犯险。”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周寒是一个奸诈之人,不过还有几分胆气。但是林老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带着他一同进入王家庄,非得坏了大事不可。我听说书先生讲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昔年燕国被秦国压迫,几有灭国之危。燕国太子丹为此夙夜不安,忧虑之极。后来他请出刺客荆轲,要他前往秦国刺杀秦王,断了秦国灭燕的念头。荆轲虽然武功极高,胆子又大,不过他知道秦王宫乃是龙潭虎穴,只凭着自己一人之力,想要刺杀秦王,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他答应太子丹所请之后,并未立即动身,而是写了一封书信,要人送给与自己亦敌亦友的天下第一剑客盖聂,请他前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盖聂远在山西,荆轲派人送信,再等待盖聂到燕国与自己会合,这一往一来,须得耗费许多时日。太子丹惟恐秦国发兵攻燕,见荆轲迟迟不肯动身,还以为他畏惧秦国威势,不敢前去刺杀秦王,心下不快,屡次催促荆轲立时动身前往秦国。 “荆轲知道太子丹心急,便对太子丹说道,臣既然答应了太子所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次前往秦国刺杀秦王,臣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是秦王狡诈,秦王宫又是守卫森严,想要将他刺杀,单凭臣一人之力只怕会有纰漏。臣丧命于秦王宫并不打紧,只是杀不了秦王,无以报答太子的恩遇。臣已请了一位精通剑术的朋友,由他与臣同往秦国,必定能将秦王斩杀。 “太子丹听荆轲说完之后,告诉荆轲说燕国有一位勇士名叫秦舞阳,武艺高强,十三岁便能杀人,旁人不敢抬头看他。有秦舞阳相助,必定能够刺杀秦王。荆轲被太子丹催逼得无可奈何,只得带了秦舞阳同往秦国。结果秦舞阳在秦王宫外吓得身子颤抖,面无人色,手足无力。后来荆轲在秦王宫中追杀秦王,秦舞阳在宫门之外被王宫侍卫围杀,没能帮得上忙。荆轲功亏一篑,着实可惜。” 第二千四百八十二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秦舞阳是燕国出了名的勇士,可是到了秦国之后,连王宫都没走进去,却吓得紧了,险些露了破绽。林老三是一个胆小鬼,比秦舞阳差得远了。厉大侠若是要将他带上,非得坏了大事不可。不如带我同去,必定能助厉大侠一臂之力。” 厉秋风听王小鱼东拉西扯说了半晌,还是想要和自己同往王家庄,心下暗想,我宁肯带上林老三这个胆小鬼,也不愿意和王姑娘这样一个时时闯祸的莽撞丫头同行。只是他心中虽做此想,自然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摇头不肯答应。 便在此时,慕容丹砚突然开口说道:“小鱼妹妹说的倒也不错。我瞧着不只林老三靠不住,周寒也是一个狡诈之徒,一旦到了紧要关头,说不定就要捣鬼闹事。小鱼妹妹聪明机灵,有她相助,即便周寒和林老三想要搞鬼,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如此一来,就算王家庄中起了波折,小鱼妹妹对王家庄的地形道路了如指掌,必定能助厉大哥逃出王家庄。” 慕容丹砚此言一出,厉秋风不由皱起了眉头,暗想王姑娘年少无知也就罢了,慕容姑娘是一个持重之人,怎么也和王姑娘一起胡闹?只是他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好直言驳斥,正想着如何说服慕容丹砚之时,只见王小鱼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厉大侠,连慕容姐姐都要我与你同去,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说道:“既然小鱼妹妹要陪着厉大哥同往王家庄,须得有人照应她。说不得我也要随她同行,遇到危难之时,厉大哥可以专心杀敌,我自会将小鱼妹妹护得周全。”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厉秋风和许鹰扬才恍然大悟,心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王小鱼却是拍手叫好,口中说道:“慕容姐姐说得不错。咱们随着厉大侠同往王家庄,彼此都有照应,岂不甚好?” 厉秋风皱着眉头,正想着如何才能说服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听许鹰扬说道:“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如此说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厉大人,依许某来看,既然你已决意与周寒同去,不妨将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带在身边,也算有个照应。毕竟此次只是前去王家庄打探消息,并非与敌人厮杀,若是事情有变,只须逃走即可。有慕容姑娘和王姑娘相助,逃离王家庄并非难事。至于林老三这个软蛋,许某以为就不要带他同行了,否则非得坏了大事不可。”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原本想请三位一起用饭,只是眼下情势紧急,许某打算先说服周寒,要他和三位一起前往王家庄。是以请三位先回到后院厢房歇息,自会有人将酒菜送去。”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知道他心意已决,自己若是还不许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同往,势必惹恼了二女,无奈之下,他只得点了点头,与许鹰扬拱手告辞,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从正堂后门离开,径直回到后院厢房去了。 等到三人走入厉秋风所住的屋子,王小鱼将门关好,口中说道:“许大人说他要找周寒说话,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 厉秋风沉声说道:“咱们要和周寒同往王家庄,此人极为关键。若是他另有图谋,咱们无异于羊入虎口,极难脱身。许鹰扬必定软硬兼施,要周寒老老实实听话,不许他暗中捣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锦衣卫手段毒辣,许鹰扬在北镇抚司当差多年,要让周寒乖乖听话绝非难事。不过就算周寒不敢捣鬼,此行风险仍然不小。两位姑娘千万小心,不可托大。若是厉某没有动手,即便敌人将刀剑加于颈上,却也不可拔剑相向。”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答应带两人同去,心下大喜,纷纷点头称是。王小鱼新得了一柄宝剑,心下欢喜,将宝剑自腰间解了下来,不住在手中摩挲,当真是爱不释手。慕容丹砚见她如此模样,忍不住取笑了她几句。二女嘻嘻哈哈说话,厉秋风在一旁见此情形,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过不多久,只听院子中脚步声响,却是有两名锦衣卫提着食盒给三人送来了晚饭。厉秋风请两人进到厢房之后,看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头戴黑纱帽,身穿飞鱼服,两名锦衣卫虽然沉稳,却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是两人不敢多问,将菜肴、米饭、酒壶酒杯从食盒中取出来摆在桌子上,随后便告辞退出。 待到两名锦衣卫离开之后,三人这才坐下吃饭。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方才那两个锦衣卫看到咱们为何一脸惊讶?” 厉秋风尚未说话,只听慕容丹砚笑道:“那有什么奇怪?他们看到两个女子突然变成了锦衣卫,有些惊讶罢了。” 王小鱼一脸得意,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锦衣卫这身行头着实不错,穿上之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怪不得黑白两道的武林高手看到锦衣卫都怕得要死。以后我穿了这身衣衫行走江湖,想来无人敢惹。”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穿飞鱼服,称得上是两位英气逼人的俊秀少年。不过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心下却颇为不屑,口中说道:“朝廷官员和江湖中人畏惧锦衣卫,并不是怕了他们身上的飞鱼服,而是因为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不过朝廷官员也好,江湖好汉也罢,许多人对锦衣卫并不畏惧。是以要靠着锦衣卫的名头吓唬人,并非上策。”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锦衣卫中虽然有许多武功好手,不过并非人人精通武艺,说到底仍然是朝廷治下的官兵,须得谨守军纪。如锦衣卫出行,须得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不得携带怪异兵器。即便如许鹰扬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若是升堂审案,却也不会将惯用的长剑带在身上,否则被御史知道,必定会参他一本。两位姑娘虽然身穿飞鱼服,可是腰间悬着的却并非绣春刀,而是两柄长剑。若是朝廷大员和有些见识的江湖人物看到两位姑娘,不只不会害怕,说不定还要将两位擒住送官。” 第二千四百八十三章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之间已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不久便有锦衣卫前来收拾好了碗盘,又送了一壶香茶。王小鱼将茶杯拿在手中不住转动,笑着说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如此事事都有人照顾,确是逍遥自在。”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你只看见贼吃肉,却没见到贼挨打。做官固然有许多好处,可是风险也是极大。纵观历朝历代,官员能善终者并不算多,而受了责罚丢了性命,甚至贻祸子孙的官员却是数不胜数。就拿本朝太祖皇帝在位之时来说,获罪被杀的官员不下五万人。永乐皇帝攻下南京,残杀建文皇帝的臣子,前后杀掉和流放的官员也不下三四万人。英宗皇帝宠信王振,不听忠臣劝谏,以廷杖责打大臣,打死打伤者不计其数。后来他夺门复登帝位,又掀起了大狱,连大忠臣于谦都被他杀了。先帝正德皇帝在位之时,喜好游玩,大权旁落,先有刘瑾、仇鸾擅权,残害忠臣,杀死了许多官员。后来钱宁、江彬崛起,又害死了不少忠臣。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因大礼议之争,在朝堂之上对劝谏的官员施以廷杖,当场打死数十人之多。王姑娘,若是你看到了那些肢体不全的血淋淋的尸体,只怕就不会羡慕官员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响,他立时收声,转头向门口望去。只听得脚步声到了门前便即停了下来,紧接着屋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许大人请厉百户和慕容姑娘、王姑娘到前院正堂说话。” 厉秋风答应了一声,又小声叮嘱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句,这才带着二女走出厢房。只见门外站着一名锦衣卫,见三人出来,便即当前引路,直将三人带进了前院正堂。只见正堂之中点了许多蜡烛,堂下摆了一张圆桌,桌子上兀自有许多残羹剩菜。许鹰扬坐在桌子左首,周寒坐在桌子右首,两人正在小声说话。见到厉秋风等人走了进来,周寒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参见大人。” 厉秋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许鹰扬此时也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厉大人,许某已和周寒主说过了。他发誓一定帮着锦衣卫做事,将这伙绿林强盗尽数捉拿归案。至于如何行事,厉大人与周寨主须得仔细商议才好。” 许鹰扬说完之后,几名锦衣卫快步走了过来,将桌子上的碗盘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退了出去。周寒陪着笑脸对厉秋风说道:“方才许大人已经吩咐过小人,事事须得听从厉大人号令。此次在王家庄中如何行事,还请厉大人示下。”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周寒说道:“周寨主进了王家庄之后,只说咱们三人是双岩寨的喽啰,若是白山派一伙人问起为何在木桥上只有周寨主和林老三两人,你只说来时担心途中遭遇官兵拦截,这才分路前来东辽县。我虽然与吴一路等人朝过面,不过此次进入王家庄,我会易容前往,他看不出我的真面目,绝对不会起疑心。总之周寨主到了王家庄之后,只当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咱们三人都是你的手下便好。” 周寒连声答应,又将与他相熟的几位绿林山寨寨主的姓名和出身来历说给了厉秋风等人知道。许鹰扬见两人计议已定,这才开口说道:“今晚几位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前往王家庄。若是有人问起林老三去了哪里,周寨主只说他生了急病,在城里寻了一处医馆歇息养病,想来那些绿林响马也不会起疑。此事做成之后,周寨主便是为朝廷立了大功,不只前罪一笔勾销,朝廷还会奖赏你一大笔银子。从此做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大财主,远胜过在山上做刀头舔血的山大王。” 许鹰扬说完之后,周寒满脸堆欢,向着许鹰扬一揖到地,口中感恩戴德,说尽了好话。直到许鹰扬摆了摆手,周寒这才闭嘴不说。许鹰扬叫来两名锦衣卫,要他们“送”周寒前去歇息,待到三人走出正堂之后,他才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方才许某威逼利诱,已经说动了周寒,料想此人不敢捣鬼。不过谨慎起见,许某逼他服下了一枚毒丸,三日之内若是不服解药,剧毒发作之时,死状凄惨无比。周寒的性命捏在许某的手中,即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王家庄中捣鬼。”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人须得牢牢记住,三位此次前往王家庄,并非是要与绿林响马和倭寇厮杀,而是去打探他们的虚实,免得咱们放火烧船之时,这些绿林响马碍手碍脚,坏了咱们的大事。是以到了王家庄之后,不可与敌人起了冲突。一旦查明了庄中的实情,立即赶回城中与许某会合,不可拖延恋战。” 厉秋风点头称是,又与许鹰扬说了几句话,便即拱手告辞。他先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送回厢房,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仔细回想了这一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确认没有破绽之后,这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厉秋风梳洗完毕,便有锦衣卫请他到前院正堂议事。厉秋风到了正堂,许鹰扬已经到了。两人闲聊了几句,慕容丹砚、王小鱼也被锦衣卫引到了正堂。待到锦衣卫在桌上摆满了酒菜,又有两名锦衣卫将周寒带了进来。许鹰扬请众人坐下吃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坐下之后,周寒却是客套了几句,这才拿捏着坐了下来。许鹰扬笑着说道:“原本许某应当敬四位一杯,祝四位马到成功才是。只是一早起来便饮酒,未免太过怪异。许某只好以茶代酒,祝四位此行一帆风顺。” 他说完之后,将茶杯举了起来。厉秋风等人也纷纷举起了茶杯,与许鹰扬手中的茶杯轻轻碰了一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拿起筷子喝粥吃菜。待到吃完早饭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周寒又换了衣衫,一眼望去与常人无异。更有两名锦衣卫为厉秋风重梳了发髻,又在他的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粘液,待到粘液干透之后,厉秋风的脸色变得腊黄,一眼望去病恹恹的,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即便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站在他身边,若不是仔细端详,只怕也认不出来他就是厉秋风。 第二千四百八十四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换了一身粗布灰衫,为了掩住一头秀发,头上戴了白巾帽。为了遮住吹弹得破的面孔肌肤,两人又在脸上扑了一些香灰,用手搓过之后,肌肤显得粗糙许多。一眼望去,压根看不出两人是妙龄女子,活脱脱是两个面孔灰暗的贫家少年。 周寒倒是换上了一身紫绸锦袍,又戴了一顶竹节高冠,一眼望去,像极了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四人收拾停当之后,许鹰扬又让手下的锦衣卫分给每人十几两散碎银子,这才让锦衣卫带着四人从后门走出了知县衙门。待到四人走出后门,穿过巷子之后,只见大街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周寒心下奇怪,暗想这座县城虽然不大,不过一个人都看不到,岂不是太过奇怪?只是他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张口询问,只得一言不发,跟在厉秋风等人身后,直向城北走去。 走出十几丈之后,厉秋风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周寒说道:“哪有喽啰耀武扬威走在前面,寨主反倒垂头丧气走在后面的道理?周寨主,请你到前面来罢。” 周寒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厉秋风等人身边,先是告了一声罪,这才走在最前面。五人出了北门,沿着官道前行,走出数里之后,离着折向王家庄的那条岔路已然不远。远远看到一伙人说说笑笑,自摩天岭一侧走了过来,随即转入右首岔路去了。厉秋风低声说道:“看样子这伙人也是赶到王家庄拜旗的绿林响马。咱们离着王家庄已然不远,倭寇必定会在四周安插眼线,咱们要事事当心,免得露出破绽,被倭寇所乘。” 众人又向前行,走了没多远,又有一伙人从魔天岭的方向走了过来。这伙人个个身穿玄衣,手中拿着刀剑,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待到厉秋风等人走到岔路入口,那伙人恰好也走了过来,为首之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看模样已有六十多岁。只见他打量了众人几眼,拱手说道:“请问几位是否知道王家庄位于何处?” 周寒见这伙人甚是彪悍,心下暗自提防,拱手说道:“这条岔路的尽头便是王家庄。” 白胡子老头听了之后,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转头对走在他身后的二三十人大声说道:“沿着这条岔路前行,尽头处便是王家庄。咱们走了半个多月,吃了不少苦头,今日总算到了这里。大伙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别让江湖朋友小看了咱们宝阳寨!” 白胡子老头话音方落,他手下那二三十人纷纷点头称是。周寒听白胡子老头说出“宝阳寨”三字,心下一凛,看了白胡子老头一眼,口中说道:“老英雄莫非便是威震关外的宝阳寨寨主石敢当石老爷么?” 白胡子老头听周寒说完之后,双眉一挑,看了周寒一眼,口中说道:“不错,老夫便是石敢当。至于老英雄三字,石某愧不敢当。” 王小鱼听周寒和石敢当说话,心下暗暗称奇,暗想自己幼年之时曾在王家庄中见过几块石碑,有的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有的上面刻着“石敢当在此”。我曾经问过王大管家……呸呸,我曾经问过森田忍这个老坏蛋,石碑上这些字是什么意思。记得这个老坏蛋说过,立着刻有“石敢当”字样的石碑,乃是建造屋宅时的旧俗。他说屋宅若是朝向木桥石桥、巷口、山脊或道路要冲,于风水上来说乃是大凶之位,对屋主不利。为了破解这股煞气,建造屋宅之时,须得在墙外立一块石碑,上刻“泰山石敢当”五字,用以避邪。也有的人家在石碑上刻着“石敢当在此”,也是为了化解风水上的煞气。这个白胡子老头不晓得是什么来历,竟然以石敢当为名,方才又说什么“石某愧不敢当”,颇有些绕口,实在好笑。 周寒听石敢当说完之后,脸色一变,拱手说道:“原来是石寨主到了。在下双岩寨寨主周寒,拜见石寨主。” 石敢当听周寒自报家门,微微皱了皱眉头,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双岩寨?老夫怎么没有听说过?” 周寒没有想到石敢当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饶是他脸皮甚厚,此时也颇有一些挂不住。跟在石敢当身后的宝阳寨群盗个个一脸坏笑地看着周寒,有几个还笑出声来。周寒心下越发尴尬,暗想以前便听说石敢当这个老家伙尖酸刻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宝阳寨占据三江交汇之处,据传石敢当手下有十二天王,个个武艺高强,寨子中还有三四千喽啰兵,势力不在黑风岭之下。我原本有心与他结纳,想不到这个老家伙如此不给我面子,着实让人恼火。只是眼下还不能得罪这个老家伙,须得暂时忍耐才好。 念及此处,周寒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咱们双岩寨树起大旗不过一年,只是一座几百人的小寨子,哪能与宝阳寨相比?石寨主没有听说过双岩寨三字,却也并不稀奇。” 石敢当一向狂傲,向来以为自己是关外绿林的第一条好汉。有此雄心之人,岂能不晓得关外各处山寨的虚实?正因为石敢当知道双岩寨的情形,压根不将双岩寨放在心上,才会故意当众戏弄周寒,让他下不来台。见周寒不敢驳斥自己,对自己执礼甚敬,石敢当越发得意,怪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小子有几分肚量,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你们这样一座小山寨也听到了风声,专门赶到王家庄来拜旗么?” 周寒听石敢当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在下哪敢如此狂妄?实不相瞒,在下接到书信之后,心下极为惭愧,岂敢与各地的绿林前辈相提并论?只是小寨与小架山大架寨一向交好,康寨主吩咐在下一定要到东辽县王家庄来为大架寨助阵,在下不敢不从。只是在下知道此行绝无拜倒黑旗之可能,这才只带了三名兄弟南下。与石寨主相比,自然是差得远啦!” 第二千四百八十五章 石敢当听周寒言辞卑微,心下越发得意,瞥了周寒一眼,口中说道:“康老大前些年不过是大架寨的七当家,后来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如同白日飞升一般,凭空做了寨主,着实让人称奇。你小子不晓得烧对了哪一柱香,竟然入了康老大的法眼,也算是你的造化。不过可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康老大其志不小,一心要做关外各大山寨的盟主。你们双岩寨虽然无法与黑风岭等山寨比肩,不过若是康老大哪一日起了兴,你们想要自保也难啊。哈哈,哈哈。” 厉秋风听石敢当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心下暗想,昨日吴一路也曾威胁周寒,要他带着双岩寒群盗入伙,今日石敢当话里话外也透着吞并双岩寨之意。武林帮派之间虽然时时也有争斗,不过公然吞并其它帮派之事却是极其少见。看样子这些绿林山寨与武林帮派的规矩全然不同,今日到了王家庄中,与这些绿林响马打交道,须得处处小心。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周寒笑着说道:“多谢石寒主提醒。只是咱们双岩寨势单力孤,只怕连苍蝇腿都算不上,康寨主哪有心思吞了咱们?” 石敢当双眉一挑,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此言差矣。别忘了苍蝇腿也是肉,人若是饿极了,连草根都吞得下去,何况苍蝇?” 他说完之后,不再理会周寒,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周寒陪着笑脸站在路边,眼看着石敢当带着宝阳寨群盗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竟然没有丝毫怒意。厉秋风见周寒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此人虽然粗鲁少文,不过看他昨日应付吴一路,今日又支走了石敢当,却也并非愚蠢到家。但愿此人到了王家庄之后不要捣鬼,否则要护着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全身而退,殊非易事。 待到宝阳寨群盗走出了十余丈后,周寒四顾无人,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咱们这就前往王家庄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周寨主,眼下危机四伏,咱们须得小心谨慎,不可马虎托大。‘厉大人’三字,周寨主再也休提。眼下你是双岩寨寨主,咱们三人都是你手下的小喽啰,万万不可乱了辈分。否则被人看到听到,不免露了破绽。” 周寒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点头称是,不再像方才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挺起了胸膛,带着厉秋风等人直向王家庄走去。 王小鱼原本对周寒颇为厌恶,不过看他被石敢当折辱,却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一边走一边说道:“周寨主,你不必害怕。姓石的老家伙一脸晦气,依我看活不了多久。到时周寨主尽可以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 周寒不晓得王小鱼的来历,真将她当成了锦衣卫,是以听王小鱼说话,以为锦衣卫要替自己出气,心下大喜,口中连声道谢。若不是厉秋风方才出言提醒,只怕他早已向着王小鱼打躬作揖,千恩万谢了。 王小鱼说完之后,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打从昨日起,周寨主就提过小架山大架寨的名头,这座山寨的名字好生奇怪,不晓得康寨主又是一位什么样的英雄人物?” 周寒听王小鱼问起大架寨的情形,哪敢不答?只听他边走边道:“好教大……好教兄弟得知,小架山位于辽东东北一千七百里处,方圆几有三四百里,分布着九峰十五谷,地势极为险要。据说隋末唐初,中原战乱不断,便有来自中原的汉人逃到小架山隐居。只是这些亡命关外的汉人人丁稀少,不为外人所知。到了宋朝末年,金人兴起,占据关外,横征暴敛,残杀汉人。小架山山势险峻,土地贫瘠,向来为金人所不屑,自然不会派兵到小架山左近捕杀汉人。是以许多关外的汉人携家带口,逃入小架山中避祸。后来金兵南下,攻破汴梁,掳了赵宋皇族和许多汉人百姓北归。有些汉人在被金人押往关外的途中逃出来之后,无法重归关内,只得一路向北逃走,稀里糊涂地逃入小架山中。如此一来,小架山中的汉人百姓越来越多,渐渐成了气候。 “据说小架山原本并不叫小架山,只是许多汉人百姓逃入深山之后,不忘故土,在山中建起了木牌坊,用以祭祀祖先。后来衍生人口,这些汉人的后代渐渐忘记了江南旧地的祭祀规矩,就连牌坊都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只是将其称为小架子。后来传来传去,这座大山便被称为小架山了。 “鞑子灭金之后,便即掉头南下,全力攻宋,置小架山于不顾。许多金人为了逃避鞑子的追杀,也纷纷逃入小架山。汉人原本与金人有仇,双方在小架山中相遇,自然起了冲突。初时不过是几家几户殴斗,到了后来,汉人和金人各自聚集起来,建了山寨相抗。最后金人不敌汉人,被尽数诛灭。打了胜仗的汉人索性竖起了大旗,建造了寨子,成了关外几大绺子之一。 “这座绿林山寨自从竖旗之后,便被称为小架寨,一直延续至十余年前。当时有一位姓张的好汉做了寨主,嫌小架寨叫起来名头不响亮,便即挖空心思将寨名改称为大架寨。后来官兵围剿小架山,张寨主率领喽啰与官兵在山中周旋,结果中了暗箭不治身亡。大架寨没了寨主,群龙无首,官兵又紧追不舍,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所幸七当家站了出来,收拢残兵,与官兵在小架山中打转。其时官兵虽然势大,不过对小架山的地形地势不熟。而大架寨的喽啰们虽然死伤惨重,不过他们毕竟在小架山盘踞了多年,熟悉山中的道路和洞穴。官兵进山搜捕之时,七当家带着喽啰们并不与官兵接战,只是四处躲藏。待到官兵被拖得精疲力竭,粮食不足,只能退兵之际,七当家趁机带人四处袭扰,逼得官兵仓皇退出小架山。经此一战,众喽啰对七当家甚是心服,推举他做了大架寨的寨主。这位七当家姓康,因为战阵之上擅使一杆铁枪,得了一个‘康铁枪’的绰号。时日一久,人人都称他为康铁枪而不名之。方才石敢当提到的康寨主,便是这位威名赫赫的康铁枪。” 第二千四百八十六章 王小鱼听周寒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周寨主,既然有康铁枪这等了不起的人物为你撑腰,何必还要对姓石的老家伙如此畏惧?待咱们进了王家庄之后,你见到康铁枪,不妨狠狠告姓石的老家伙一状,请康铁枪将这个老家伙一枪刺死,一雪胸中怒气,岂不甚好?!” 周寒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人……兄弟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康铁枪是何等样人,怎么会为在下……怎么会为咱们双岩寨得罪了宝阳寨?若不是我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送给康铁枪,只怕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其实当日我到大架寨拜山之时,除了送给康铁枪一千五百两银子之外,又答应每年送他三百两银子。康铁枪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勉强答允与咱们双岩寨结好。只是我心中明明白白,康铁枪虽然答应与双岩寨结盟,其实并没安什么好心。宝阳寨也是关外有名的大绺子,大架寨虽说势大,却也不会为了双岩寨与宝阳寨翻脸。谁叫咱们双岩寨太过弱小,夹在这些大绺子之间,如同卖笑的妓女,只能曲意奉承,哪敢随便与他们翻脸?他妈的,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周寒说得肮脏,不禁都皱了皱眉头。周寒说得兴起,压根没有留意二女的神情,接着说道:“其实我拼命弄银子,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为了筹集银两,巴巴地送给康铁枪,为双岩寨买一个平安。此外也想积蓄足够的银子,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能与那些大绺子相抗,不必再受他们的压制。不过我昨晚与许大人说过此事,他答应将这些绿林强盗捕拿之后,想法子洗脱我身上的罪名。” 厉秋风听周寒说完之后,心下暗想,你将自己说得如此委屈,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依我看你抢银子为了自保是假,想法子招兵买马,扩充山寨才是真。想来许鹰扬便是利用你急于发财之心,将你收服,让你为他办事。哼哼,你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以说是死不足惜。不过你若真心悔过,助咱们击破倭寇,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众人说话之际,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到王家庄庄口不远处。只见两株大树一左一右立于庄口,树下站了十几个人,不晓得正在做什么。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伤痛,暗想自己只离开王家庄数日,此刻到了庄口,却已恍如隔世。 四人走到庄口近前,王小鱼见有十几条汉子站在两株大树下,手中提刀握枪,正自向庄外张望。王小鱼心下一凛,认出其中有几人正是王家庄的庄丁,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慕容姐姐,前面那些人之中,有几人是王家庄的庄丁。想来他们都是柳生一族的杀手,侥幸没有死在大石洞中,眼下又被柳生旦马守派在王家庄中值守。这几人识得咱们,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也是一惊,只是他远比王小鱼沉稳,是以并不惊慌。思忖片刻之后,厉秋风低声说道:“王姑娘不必惊慌。咱们换了衣衫,脸上又涂了易容水和香灰,这几个家伙未必认得出来咱们。王姑娘切莫害怕,不要自乱阵脚。”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兀自有一些惊慌,右手不由握紧了剑柄,心下暗想,若是被这几个家伙认了出来,说不得只好先下手为强,先将他们杀掉,以除后患。 四人走到庄口,立时被那十几人挡住。为首一人拱手说道:“请问各位高姓大名,到此何干?” 周寒早有准备,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在下姓周名寒,乃是蒙山双岩寨寨主,接到贵庄庄主的书信,到此探穴寻宝。” 周寒一边说话,一边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到庄丁头目的手中。庄丁头目接过书信之后,拿在手中装模作样看了看,又打量了周寒、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眼,便将书信递还给周寒,口中说道:“周寨主乃是敝庄庄主的贵客,他老人家已在宅子中备好了酒宴,请周寨主和各位朋友进庄罢。” 庄丁头目说完之后,右手一挥,挡在众人面前的十几名庄丁立时向左右退开,让出了道路。周寒道了一声谢,便即和厉秋风等人一起走进了王家庄。直到走出十余丈后,王小鱼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低声说道:“厉大侠算无遗策,这几个家伙果然没有认出咱们。”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庄主,不晓得是不是柳生旦马守。庄子中只怕还有见过咱们的倭寇,不过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要与他们动手厮杀。” 此时宝阳寨一伙人走在四人身前十余丈处,只见这伙人甚是嚣张,一边前行一边大声说笑,不时还对道路两侧的屋宅指指点点。片刻之后,厉秋风发觉身后又有一伙人进了庄子,想来又有一伙绿林响马到了。他心下暗想,这些绿林响马个个骄横异常,想来关外地广人稀,驻屯官兵不过数千,无力剿杀,只能眼看着这些强盗祸害百姓而无力剿杀。好在这些绿林山寨彼此不能相容,时时互相攻杀内讧,无意争夺大明江山。若是有人将各处绿林山寨招揽到了一处,在关外举兵造反,事情便要大大不妙了。刘师叔要张贵到关外来做辽东总兵,可是此人官场失意之后牢骚满腹,不只坐看倭寇在东辽县捣鬼,对这些绿林响马也是弹压不力。刘师叔虽然为了自保,不得不玩弄权柄,可是绝对没有倾覆大明之心。以他之精明,为何会挑选张贵这等庸官到关外来执掌兵权?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前面不远处便是王宅。此时已有几名庄丁站在门前,见宝阳寨众人到了,便有一名庄丁将石敢当等人引入院中。王小鱼低声说道:“咱们离开王家庄之前,我已让朱大婶等人离开,庄子中再也无人留守。想来这些庄丁都是柳生旦马守派人假扮,待咱们离开之后,他们便卷土重来,重新占据了王家庄。早知如此,离开时不如一把火将庄子烧掉,免得又被倭寇当作巢穴,让他们在这里装神弄鬼,兴风作浪!” 第二千四百八十七章 王小鱼话音方落,四人已自走到王宅门前。早有一名庄丁迎上前来,拱手说道:“请问四位是哪一位好汉的门下?” 周寒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咱们来自蒙山双岩寨,在下姓周,忝居双岩寨寨主。” 那名庄丁一怔,似乎有一些不敢相信,向周寒身后看了看,随即满脸堆欢,口中说道:“原来是周寨主到了,失敬,失敬。请周寨主进院说话。” 周寒连说不敢,带着厉秋风等人随着庄丁走进了院子。王小鱼见守在门口的六七个庄丁甚是面生,在王家庄中并未见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四人随着庄丁走入院子,只见院子中人来人往,甚是热闹。王宅的前院极是宽阔,此时摆了百十张大圆桌,每张大圆桌旁摆着十几张椅子,大半椅子上已坐了人。庄丁带着厉秋风等人折向右首,一直走到靠近院墙处最西北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陪着笑脸说道:“周寨主请坐。请先饮一杯茶,歇息片刻,敝庄庄主便会出来相见。庄中已为四位备好了下榻之处,待到庄主与各位好汉见过之后,四位便可以前去歇息。” 周寒客气了几句,那名庄丁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冷眼旁观,只见百十张圆桌旁边几乎已经坐满了人。这些人个个带着兵器,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东张西望,还有许多人在院子中到处走动,呼朋引类。厉秋风心下暗想,眼下院子中已聚集了千余人,看样子关外各处绿林山寨的头目都已到了。若是这些人都被柳生旦马守所用,于咱们火攻之计大为不妙。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绿林响马驱散,免得他们碍手碍脚,坏了咱们的大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笑嘻嘻地对周寒说道:“周寨主,我瞧着庄丁压根看不起双岩寨。你看看别家山寨的桌椅都靠近前面,只有咱们被安置在角落里,摆明了不将周寨主放在眼中。” 周寒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神情颇为尴尬,咳嗽了两声,陪着笑脸说道:“小兄弟说的不错。谁让咱们双岩寨人少力薄,在关外名声不显?此次来到王家庄只有四人,庄丁瞧不起咱们,倒也并不稀奇。” 王小鱼听周寒说完之后,将嘴一撇,口中说道:“绿林强盗有什么了不起?周寨主尽可以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帮咱们做事,事成之后,我将那个白胡子老头捉了来,让他拜你做了总瓢把子,再打他一顿出气。到了那时,你老兄便是关外一等一的大人物,看看谁还敢对你不敬?” 王小鱼说到这里,瞥了周寒一眼,接着说道:“周寨主,你听说过单雄信没有?他做了天下绿林响马的总瓢把子,那是何等风光?你只要尽心办事,将来一统绿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胡说八道,诱惑周寒为三人办事,心下都有些好笑。周寒不晓得王小鱼故意戏弄他,听她说完之后,登时双眼放光,颤声说道:“多谢大……多谢兄弟关照!若真有那一日,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了兄弟!” 两人说话之际,又有两三伙绿林响马被庄丁引入了院子,原本空着的七八张大圆桌瞬间便已坐满了人。厉秋风等四人坐着的大圆桌也挤过来八九个绿林响马,不过这些人来自三个山寨,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坐下之后大眼瞪小眼,颇有一些尴尬。其中一个贼眉鼠目的中年汉子咳嗽了两声,笑嘻嘻地说道:“各位朋友请了。今日有缘,与各位在此处相见,又坐到了一起,不妨互报家门,日后江湖再见,也好有个照应。在下姓邱名俭,来自沙河镇黄家堡,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邱俭一边说话,一边向着众人做了一个团圆揖。众人纷纷回礼,依次各报家门。厉秋风听这些盗伙说话,都是来自几个与双岩寨一般不知名号的绿林山寨,可是每人都装出一副英雄豪杰的模样,心下暗暗好笑。待到周寒自称来自双岩寨,邱俭等人纷纷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王小鱼坐在慕容丹砚身边,见这些绿林响马煞有其事的模样,心下暗想,双岩寨在绿林之中名声不显,只怕没有几人知道。这些家伙却说什么“久仰久仰”,自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瞧着那些有名的绿林响马都被庄丁引到前排就座,坐在角落中的响马想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山寨。而连一张单独的桌子都没有,只能与咱们一起拼桌挤在一处的响马,必定是绿林之中最被人看不起的小喽啰。可是瞧着邱俭等人的模样,倒似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打肿脸充胖子到了这个地步,太让人看不起啦。 慕容丹砚听着群盗互相吹捧,心下厌恶,不由皱起了眉头。周寒在绿林之中厮混了一二十年,与这些响马倒是一见如故,聊得甚是高兴。此时院子中已聚集了一千四五百人,这些人大半都是粗豪汉子,一向不受约束,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一时之间院子中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便在此时,从前院正房之中走出四名青衣人,每人腰间都悬着长剑,快步走到屋前石阶之上,目光扫视全场,随即向左右分来,两两相对,神情甚是肃穆。厉秋风见到四人现身,心下一凛,暗想这四人的衣着打扮与其他庄丁不同,分明就是柳生一族的杀手。难道柳生旦马守已然登岸,要在王家庄中召见绿林响马,让他们护卫扶桑大军的战船驶入大石洞么?若这些绿林响马守住大水沟两岸,想要纵火烧船,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惊疑之际,从正房中又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穿青衫,腰悬长剑,面容俊秀,神情甚是潇洒。只见他走到石阶之上,拱手说道:“各位英雄请了。” 厉秋风乍一看到这人,心下不由悚然一惊,暗想这人不是柳生旦马守的儿子柳生良么?先前在王家庄中曾经见过他一次,此人言行沉稳,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只是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想不到又在王家庄中现身。柳生良是柳生旦马守之子,自然要助他爹爹一臂之力。看样子柳生旦马守并未上岸,而是让柳生良主持庄中大事。 第二千四百八十八章 柳生良说话之时,似乎并未用力,可是在一片喧闹声中,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送入院子中千余人的耳朵里。厉秋风听柳飞烟讲过柳宗岩在扶桑传授寒山渔村村民武功的往事,知道柳宗岩看出扶桑人狼子野心,不可结交,是以传功之时留了一手,只传给他们剑术轻功,于内功一道却多有保留。是以柳生宗岩虽然剑术通神,轻功少有人敌,但是内力平平,乃是他最大的弱处,否则想要克制柳生宗岩,势必登天还难。可是柳生良说话之间,却显露了深厚的内力,假以时日,修为不可限量。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骇,双眼紧盯着柳生良,猜测此人到底从何处学会了如此了得的内功。 此次来到王家庄的绿林响马都是粗豪之辈,他们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每日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酣耳热之时,不是大声说笑叫骂,便是好勇斗狠挥拳恶斗。这伙人知道杀人越货乃是大罪,一旦被朝廷捉拿,绝无逃生之机,是以打定了过一日算一日的主意,哪里还有丝毫顾忌?今日到了王家庄之中,兀自如同在山寨之中一般,虽然没有美酒助兴,一个个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吵闹不停。只是柳生良的声音传入耳中之后,人人心中都是一凛,不由转头向正房门口望去。院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再也无人说话。 柳生良站在石阶之上,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敝庄庄主诚邀各位英雄到王家庄聚会,便是为了到地穴之中探穴寻宝,大伙一起发财。只是事有不巧,敝庄出了一件大事,须得由庄主亲自出面处置,是以三日之前,庄主不得不离开庄子外出。他老人家临走之前,特意吩咐在下在庄子中迎候各位英雄,绝对不能怠慢。” 柳生良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昨日已有十几路英雄到了敝庄,今日又有二十几路英雄到了,这是咱们王家庄前所未有之盛事。敝庄虽说早已有所准备,却也有一些手忙脚乱。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英雄见谅。” 柳生良说完之后,院子中一片肃静,方才还大声说笑的绿林群盗竟然无人说话,情形怪异之极。厉秋风心想这些绿林响马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听柳生良说话之时,竟然无人鼓噪?他越想越是不解,无意中向周寒看了一眼。只见周寒一脸惊愕,身子竟然微微有一些颤抖。厉秋风心下疑云大起,暗想周寒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不过胆子却也不小,为何看到柳生良现身,竟然吓成如此模样?念及此处,他压低了声音对周寒说道:“周寨主,你可识得这人?” 周寒突然听到厉秋风说话,身子猛然一抖,一脸惊恐地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小声说道:“他、他就是那晚夜闯双岩寨,与我结盟的武林高手……” 厉秋风听周寒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昨晚听周寒说起有人夜闯双岩寨之时,我还曾猜想柳生一族之中哪一位高手有如此本事。记得周寒说那人随手一挥,便将一张银票稳稳地送到他面前,若无深厚内力,绝对无法办到。其时我还以为柳生一族的杀手虽然剑术轻功不弱,不过于内功一道始终未窥门径,能够以深厚内力将银票平平推出之人,除了柳生宗岩、森田小五郎等几位绝顶高手之外,其他人绝对做不到。多半是周寒为了抬高自己,故意吹嘘对手武功厉害。没想到夜闯双岩寨的竟然是柳生良,听他说话之时中气充沛,内力着实了得,若要将银票凌空推出,却也并非难事。此人以内力而论,只怕还在森田小五郎之上。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在中原兴风作浪,正是用人之时,为何不将柳生良这等高手带在身边?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暗想柳生宗岩若是早已对柳生旦马守父子起了猜忌之心,以他的智计,如同他对付森田忍父子一样,绝对不会将父子二人都留在辽东,而是要分而治之,必定会将柳生良带在身边,时时加以控制。想来柳生良在柳生宗岩面前多有隐藏,隐瞒了自己的武功。此人能在柳生宗岩面前捣鬼,无论智计武功,都可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怪不得柳生旦马守敢背叛柳生宗岩,有柳生良这等了不起的高手相助,他才有胆子与柳生宗岩相抗。 厉秋风思忖之际,柳生良满面春风,侃侃而谈,说话甚是得体。只是坐在院子中的一众绿林响马沉默不语,好似对柳生良颇为畏惧。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不解,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绿林强盗原本甚是嚣张,一个个飞扬跋扈,大吵大闹,为何看到柳生良出来说话,就像见了鬼一般?” 王小鱼方才听到厉秋风和周寒说话,是以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还没有答话,王小鱼抢着说道:“这个家伙便是当日杀掉周寨主手下,又夜闯双岩寨的武林高手。周寨主在他手下吃了大亏,想来其它山寨也是一般模样,都曾吃过这个家伙的苦头。今日在王家庄中突然看到了这个煞星,岂有不怕之理?”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王姑娘此话颇有道理,不过这些绿林响马如此惊惧,却也并非只是因为柳生良突然现身。若是厉某猜得不错,这些绿林响马原本以为柳生良如此了得,必定是王家庄中的顶尖人物。可是方才听他说话,他并非是王家庄庄主,只不过是王家庄中的头目之一。庄主隐身不见,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他的手下已是如此厉害,这位庄主必定更加了得。此次群盗来到王家庄,都是奔着夺宝发财而来,只是此时此刻看到柳生良现身,又想到庄主的厉害,心中不免忐忑不安。这些绿林山寨的寨主和头目都是狡诈之辈,多年与同伙、其它山寨的强盗以及官府周旋,个个都是人精。只怕他们此刻心中都是念头急转,想着一旦庄主另有所图,应当如何脱身。” 第二千四百八十九章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王小鱼说话之时,声音压得极低,周寒和其它绿林响马又在看着柳生良说话,心中忐忑不安,是以压根没有听到厉秋风说话。只听柳生良接着说道:“明日乃是各路英雄拜旗的正日子,到时还请各位英雄大显神威。敝庄庄主说了,他已与几位德高望众的英雄事先商量好了,能拜倒黑旗的那位英雄,不只可以最先进入地穴挑选金银珠宝,还将是天下英雄公认的绿林总盟主。这份荣耀,可不在武林盟主之下!” 柳生良一边说话,一边扫视着全场,见绿林群盗人人动容,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拜不倒黑旗的英雄也不必沮丧。洞穴中有无数金银珠宝,足够各位英雄雨露均沾。只要各位英雄对咱们推举出来的绿林总盟主心悦诚服,便可以进入洞穴分得金银珠宝。” 厉秋风听柳生良如此一说,心下雪亮,暗想柳生旦马守此计虽然肤浅,不过对这些胸无点墨、粗鲁少文的绿林响马来说,却是最能让他们心动的计策。因为对于绿林强盗来说,最想得到的自然是金银珠宝,否则他们也不会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而在群盗之中,也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辈,不只要夺得金银珠宝,还想着称霸天下,手握权柄。柳生旦马守看准了这些绿林响马的心思,以金银珠宝和绿林盟主的宝座将关外绿林群盗尽数诱至王家庄中。这些强盗虽然也都是阴险狡诈之辈,轻易不会上当。只是柳生旦马守给他们画出的这个饼太大太香,由不得他们不上当。 只见柳生良站在石阶之上,俯视着院子中的绿林响马,略停了停,目光落在坐在前排中央一张桌子旁边的白山派掌门吴一路身上。只见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白山派号称关外武林第一大门派,今日白山派吴掌门光临敝庄,使得敝庄蓬荜增辉。敝庄庄主发现地穴之后,第一个便找到吴掌门商议。探穴取宝和拜旗进位绿林总盟主之事,也是敝庄庄主与吴掌门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商议之后才敲定的。各位英雄齐赴王家庄,也是看在吴掌门和几位前辈的面子上。敝庄庄主临走之时,叮嘱在下一定要向吴掌门和各位前辈道谢。” 柳生良说完之后,双手抱拳,向着吴一路做了一个揖。吴一路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还礼,口中说道:“阁下太客气了。贵庄庄主发现宝藏,却不肯独吞,打算和各路英雄一起发财,这份胸怀和气度,吴某佩服得很。至于绿林总盟主一事,那是因为贵庄庄主曾经说过,这些年各处绿林山寨多有争斗,死伤惨重,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实在令人叹息。若想要平息争斗,不再让绿林英雄白白送死,须得寻一位让天下绿林英雄人人敬佩的大豪杰站出来化解纠纷。咱们几个老家伙听了贵庄庄主的主意之后,纷纷点头称是,这才想出了推举绿林总盟主的法子。哈哈,推本溯源,还是贵庄庄主深谋远虑,咱们几人只是敲敲边鼓,帮着呐喊助威罢了。” 吴一路在关外威名极盛,与各大山寨都有交情,是以他说完之后,便有许多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出声附和。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推举绿林总盟主这等大事,为何咱们黑风岭没有听说过?” 这几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多次听周寒提起黑风岭的名头,而且周寒似乎对黑风岭极为畏惧,是以听这人说话,三人心下都是一凛。厉秋风更是心下暗想,周寒对黑风岭颇为推重,吴一路和石敢当这两个老奸巨滑之人似乎也对黑风岭颇为忌惮。能统领这座山寨之人,绝对不是寻常人物。眼下聚在王家庄中的绿林群盗对吴一路和柳生良二人一唱一和似乎颇为赞许,黑风岭的首领却敢公然反驳,此人的胆识着实了得。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离着吴一路不远处的一张圆桌旁站起了一人。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面孔黝黑,身子削瘦,一看便知道是一位极难惹的人物。吴一路见此人站了出来,急忙拱手说道:“金寨主此言差矣。咱们商议此事之时,王庄主也曾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黑风岭,邀请金寨主共襄盛举。可是送信之人到了黑风岭之后,被贵寨的兄弟赶下山不说,还痛打了他一顿,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后来吴某派了门下弟子前往黑风岭拜访金寨主,又被挡在贵寨之外。吴某没有法子,只得与王庄主和几位前辈一起商议此事。是以不是咱们没有告知金寨主,只是金寨主对此事毫不在意罢了。”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柳先生说咱们白山派是关外第一大派,这等夸赞吴某万万不敢当。不过大伙若是说起哪一家寨子是关外第一大寨,自然首推黑风岭黑风寨。金寨主威名赫赫,不只威震关外各地,就连关内也都听说过金寨主的大名。咱们商议推举绿林总盟主这等大事,岂能不邀请金寨主主持?可惜贵寨守卫森严,又一向不屑与其它寨子交往,咱们没有法子,只得自行商议了。” 金寨主听吴一路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约摸两年半之前,不知道是哪一个王八羔子起了坏心,常在黑风岭左近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不止许多绿林同道都以为是咱们黑风寨做的案子,官府也视咱们黑风寨为关外头号强盗窝子,百姓更是戳咱们黑风寨的脊梁杆子。他娘的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原本是黑风岭下的猎户,受不了村中财主的欺压,这才一怒之下杀了财主全家,逃到黑风岭上投了响马。但是老子虽然做了响马,不过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从来没有让兄弟们骚扰黑风岭左近的平民百姓。对于过路的客商,只要是老老实实做买卖的生意人,也是一律放行。只有遇到那些搜刮了民脂民膏的黑心官儿,还有为富不仁的豪绅大户,老子才会夺了他们的不义之财,砍了他们的脑袋。至于抢到的银子,除了留一些给寨子中的兄弟们之外,其余的都分给了黑风岭左近的贫苦百姓。老子没有读过什么狗屁圣贤书,不过素来相信因果报应,这辈子不做恶事,是不想下辈子变了猪狗畜牲!更不想因为老子一时痛快,让子孙后代男盗女娼!” 第二千四百九十章 厉秋风自从听周寒、吴一路、石敢当等人提起黑风岭之后,以为这些绿林响马对黑风岭如此忌惮,黑风寨的大寨主必定是一个穷凶极恶之辈。可是听金寨主侃侃而谈,却是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暗想眼下关外各大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大半都到了王家庄,他敢在这些人面前如此说话,绝对不会作假。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黑风寨大寨主,竟然并非是一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着实让人惊愕之极。 王小鱼听金寨主说话,心下也是极为惊讶,她伸长了脖子,对坐在厉秋风身边的周寒小声说道:“周寨主,这位金寨主难道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么?” 周寒被王小鱼如此一问,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不由向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的群盗看了一眼,见这些人都在看着金寨主和吴一路,压根无人理会他和王小鱼,犹豫了片刻,这才小声说道:“你入伙时日不多,对黑风寨所知极少,却也怪不得你。黑风寨在绿林之中名头极大,倒不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更不是因为他们杀人如麻、抢得钱多,而是因为他们明明是一伙占山为王的响马,却在山上屯田打猎,轻易不到山下抢掠。许多失了田地的百姓被财主逼迫,无路可走,纷纷逃到黑风岭上入伙,黑风寨里的喽啰和百姓不断增加,成了关外最大的绿林山寨。只是听说这几年金寨主性子大变,派了手下的喽啰到处抢掠杀人,犯下了不少大案。不过听金寨主方才所说,似乎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黑风寨。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小……我可不敢断言。” 吴一路听金寨主说完之后,脸上现出了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金寨主,你话里有话,将在座的绿林英雄全都骂上了。算了,这是你们绿林一脉的事情,吴某只好置身于事外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望向了坐在不远处的宝阳寨寨主石敢当,口中说道:“石寨主德高望重,执关外绿林之牛耳。金寨主方才说的话您老人家都听到了,若金寨主所言非虚,石寨主可要为金寨主做主!” 石敢当尚未说话,只听金寨主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子行得正,坐得直,又不是谁的奴才,不用旁人给老子做主!” 金寨主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吴一路一眼。厉秋风冷眼旁观,见吴一路被金寨主目光逼视,不由将脑袋向右首偏了偏,望向了站在石阶上的柳生良,似有求援之意。柳生良却是面色如常,压根没有丝毫举动。吴一路没有法子,讪笑了两声,这才悄无声息地坐回到了椅子中。 金寨主见吴一路一脸没趣地坐下,石敢当又没有出头说话,哼了一声,转头在院子中扫视了一圈,这才大声说道:“老子今日到了这里,既不想探穴寻宝,更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绿林总盟主。只是老子早就想找出那个杀人越货之后,将罪责嫁祸于黑风寨的乌龟王八蛋!不过关外方圆万里,大大小小的绿林山寨有七八十处,老子要是挨家拜山,只怕累也累死了。” 金寨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有意无意地瞥了石敢当和吴一路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有一些王八蛋不怀好意,早就瞧着老子不自在,暗中盘算如何才能要了老子的性命。老子前去拜山,总不能将黑风寨的兄弟尽数带在身边罢?说不定老子走在路上,中了这些王八蛋的埋伏,脑袋搬家倒没什么,最怕这些王八蛋将他们干过的那些丑事一股脑地推到老子身上,让老子做了鬼都不安生。老子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可是也绝对不容许有人想将老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听说有人要搞什么英雄大会,推举天下绿林总盟主,老子想着此次关外各处绿林山寨的首脑都会到这里来,这才赶到了此地。老子把话放在这里,黑风寨的兄弟虽然落草为寇,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们是不做的。若是再有人打咱们黑风寨的主意,在黑风岭左近杀人越货,抢掠钱财,可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金寨主说完之后,瞥了站在石阶上的柳生良一眼,冷笑着说道:“前几年曾经有人潜入黑风寨,威胁老子乖乖听话,否则便有杀身之祸。老子天生不信邪,不肯做任何人的棋子。那个龟孙子原本想拔剑杀人,只不过老子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就在屋子内外安排了许多兄弟。那个龟孙子见势不妙,知道若是动手杀人,他也难以逃出寨子,这才没有与老子翻脸,灰溜溜地下山去了。若是老子猜得不错,这个龟孙子也曾去找过各位绿林朋友。他的伎俩无非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红枣,其实是想将关外绿林山寨尽数纳于他的掌控之下。其阴谋之诡异,手段之毒辣,着实令人胆寒。老子要提醒各位朋友一句,天上不会掉银子,当心贪图眼前的小利,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金寨主说完之后,心中怒气难平,右脚倏然踢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他面前的桌子已被这一脚踢得四分五裂,木板四处乱飞,茶壶和茶杯噼哩啪啦掉落在地上。坐在圆桌周围的绿林响马惊叫着四处逃开,几乎每人身上都被溅了茶水。 金寨主踢翻桌子之后,眼看着众人狼狈逃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石敢当再也忍耐不住,右手在桌子上一拍,猛然站了起来,指着金寨主大声骂道:“金玉楼,你休要如此嚣张!虽说你们黑风寨人多势众,可不要忘了这里不是黑风岭!当心你活着来到这里,只有鬼魂才能回到黑风岭!” 厉秋风听石敢当说话,心下暗想,原来金寨主名叫金玉楼。听他自述乃是猎户出身,想来家境贫寒,多半没有读过书。不过他的名字起得倒甚是响亮,或许是做了寨主之后,嫌弃原来的名字不好听,请了读书人给他重新起名也说不定。 金玉楼见石敢当站出来斥责自己,冷笑着说道:“他妈的,老子骂那些杀人越祸之后嫁祸给黑风寨的乌龟儿子王八蛋,可压根没有提到宝阳寨。石老头,你自己跳了出来,难道是因为打马骡子惊,戳到了你的痛处不成?!” 第二千四百九十一章 石敢当被金玉楼挖苦嘲弄,一时之间无言反驳,站在桌子旁甚是难堪,一张老脸红一阵青一阵。片刻之后,只见他须发皆张,指着金玉楼高声说道:“大伙都是绿林一脉,谁都不比谁好多少。你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是靠着劫道抢夺钱财为生?咱们绿林好汉刀头上舔血,须得讲义气。偏偏你做了强盗还要满口仁义道德,活脱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们黑风寨人多势众,一向将黑风岭左近视为禁脔,不许其它山寨染指。前些年有几位绿林同道想带着各自的兄弟们到黑风岭左近分一杯羹,结果被你们黑风寨打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险些全军覆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绿林朋友敢打黑风岭的主意。” 石敢当说到这里,转头环视着整座院子,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我这些话没说错罢?” 石敢当话音方落,便有许多绿林响马大声附和。有的响马还高声叫道:“石寨主说得对!有人只想着吃独食,出了事情就责怪别人!”众人一边叫嚷,一边向金玉楼等黑风寨众人望去,目光中尽是戏谑和嘲弄之意。 石敢当听到群盗声援自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只见他瞥了金玉楼一眼,接着说道:“金寨主统领黑风寨,听说手下有三四千喽啰兵,如此庞大的势力,请问哪一位绿林朋友不要命,敢去黑风岭左近杀人越货?!” 石敢当说到这里,右手指着坐在第二排一张圆桌旁边的一名粗豪汉子,口中说道:“蒋寨主,你们桃花岗敢不敢去黑风岭劫道?” 那名粗豪汉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石寨主,你这是笑话咱们桃花岗了。谁不知道咱们桃花岗只有二三百人,给金寨主填牙缝都不够,哪敢去黑风岭自讨没趣?倒是四年前金寨主带人到咱们桃花岗来走了一遭,一言不合,杀了蒋某手下二十多名兄弟,后来又一把火烧了蒋某的寨子。幸好蒋某机灵,手下兄弟又肯为蒋某卖命,这才没有死在金寨主的刀下。只是蒋某虽然吃了如此大亏,可是咱们都是绿林强盗,总不能到官府去告发金寨主罢?要想请绿林朋友评理,可是金寨主统领黑风寨,在关外绿林之中独大,谁敢给咱们桃花岗做主?思来想去,蒋某只好忍气吞声,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蒋寨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桃花岗离着黑风岭几有七百余里,金寨主竟然能带人杀上门来。黑风岭左近的血案是谁干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可笑有人仗着人多势众,竟然贼喊捉贼,着实让绿林朋友不齿!“ 蒋寨主说完之后,一脸不屑地瞪了金玉楼一眼。金玉楼见蒋寨主如此嚣张,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姓蒋的,你说金某带人到桃花岗生事,此事确实不假。可是你为何不告诉在座的绿林朋友,金某为何要不远千里,带人到桃花岗去找你的麻烦?” 蒋寨主被金玉楼反诘,脸色不大好看,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金玉楼见他如此模样,冷笑着说道:“蒋寨主既然说不出口,金某替你说好了。你们桃花岗三当家史老七强抢民女,**不遂,竟然杀了姑娘全家七口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这是畜牲才能做出的恶事。史老七作恶之时,恰好被村民看到。这个恶贼生怕恶行败露,竟然带了喽啰想要将全村人尽数杀掉灭口。不过有五位村民逃了出来,史老七带着喽啰一路追杀,眼看着五人也要命丧屠刀之下,恰好被老子遇上,岂能不管?老子砍翻了史老七手下七八个喽啰,又活捉了一个人,不过史老七这个恶贼甚是狡诈,趁着咱们围杀他手下的喽啰之时,竟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老子救下了村民之后,听他们说了史老七的恶行,这等丧尽天良的首恶如何能够让他逃走?!是以老子带着兄弟们一路追赶,最后追到了桃花岗。” 金玉楼说到这里,斜着眼睛看着蒋寨主,口中说道:“姓蒋的,老子到了桃花岗,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明白事理之人,并未想着与你撕破面皮。只是老子将史老七手下那名喽啰带到你的寨子外,想让他告诉你史老七做恶之事,你居然理都不理,一箭便将喽啰射死,随后又下令桃花岗的喽啰冲出寨子,想要将老子杀掉。老子见你如此混账,这才带着兄弟们奋起反击,攻破了桃花岗,抓住了史老七,将他一刀宰了。哼哼,这等丧心病狂的奸贼,老子只恨杀得太少。姓蒋的,你若是不服,尽可以过来与老子斗上三百回合!” 蒋寨主被金玉楼揭了老底,神情甚是尴尬,不由转头向石敢当望去。石敢当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蒋寨主自然会意,胆气复壮。只见他双手叉腰,冲着金玉楼大声说道:“姓金的,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明明是我三弟带着几个兄弟出门办事,途经黑风岭之时,被你们黑风寨的喽啰洗劫。我三弟不肯屈服,你们便群起而攻之,杀了许多桃花岗的兄弟。我三弟无奈之下,只得杀出重围逃走。是你姓金的担心恶行败露,这才带了喽啰紧追不舍。因为我三弟的一名手下被你擒住,是以你便逼着他为你们带路,一路追到桃花岗寨门之外。你要那个叛贼向寨子中喊话,诱骗老子手下的兄弟投降,老子这才一箭射死了那个叛徒。你见阴谋不能得逞,恼羞成怒之下,带着黑风寨的喽啰攻破了桃花岗,抢走了寨子中的金银财宝不说,还将我三弟当场砍死,临走之时还放了一把火,将寨子连同留在寨子里没有逃出来的兄弟全都烧成了灰,这才带着喽啰离开了桃花岗。 “待到老子回到桃花岗,只见寨子已被烧成了白地,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压根没有一个活人。老子见此惨状,心下又惊又怒,恨不能立时与黑风寨拼一个你死我活。只是老子知道黑风寨人多势众,贸然前去报仇,无异于自投罗网,只好写信给几位绿林前辈,请他们为桃花岗主持公道。如石寨主、彭寨主、江寨主等几位都曾收到蒋某的书信,可以为蒋某作证!” 第二千四百九十二章 蒋寨主话音方落,只见石敢当高举双臂,向着坐在院子中的绿林响马大声说道:“不错,老夫可以为蒋寨主作证。当日黑风寨攻破桃花岗,杀死了许多蒋寨主手下的兄弟,又将寨子中的金银财宝尽数搬走,最后还一把火烧了寨子,想要毁尸灭迹,掩盖罪行。蒋寨主回到桃花岗之后,眼看着断壁残垣,心下惊怒之极。他知道单凭桃花岗之力,压根不是黑风寨的对手,这才给老夫和几位德高望重的绿林前辈写了书信,控诉黑风寨残害绿林同道,想要邀集各路绿林英雄讨伐黑风寨。老夫原本打算与几位绿林前辈一同前往黑风寨,为桃花岗讨回公道。只可惜关外绿林如同一团散沙,大伙见解各不相同,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石敢当说完之后,人群中有几人出言附和,想来便是蒋寨主方才提到的彭寨主、江寨主等人。金玉楼斜着眼睛扫视了那几人一眼,冷笑着说道:“颠倒黑白,原本就是你们这些小人的拿手本领,老子不屑与小人争辩。这几年你们不断给咱们黑风寨泼脏水,老子早已见怪不怪了,与你们这些奸贼讲道理,那是绝对讲不通的。老子方才已将想说的话全都说了,信还是不信,就看各位寨主的眼睛瞎还是不瞎了。” 金玉楼说完之后,转头对跟在身边的十几条汉子大声说道:“咱们这就赶回黑风岭,免得在这里受一**贼的鸟气!” 十几名汉子齐声答应,声震屋瓦。许多绿林响马见黑风寨只来了十几人,却有如此气势,心下都有些惊惧,不由低下了脑袋,不敢望向黑风寨诸人。金玉楼瞥了柳生良、石敢当、吴一路等人一眼,冷笑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两步,只听石敢当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今日咱们在王家庄聚义,原本就是要推举绿林总盟主,带着大伙铲强扶弱,主持公道。黑风寨这些年在关外恃强凌弱,做下无数恶事,早已激起了公愤!而黑风寨之所以敢如此强横,便是因为姓金的野心勃勃,贪图权柄。有他在一日,黑风寨便不会停止做恶。既然大伙知道了此人的真面目,岂能让他活着离开王家庄?!” 石敢当说完之后,右手接过一名宝阳寨喽啰递过来的长柄大刀,口中大声叫道:“大伙并肩齐上,将姓金的乱刃分尸!” 石敢当话音方落,蒋寨主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右手举着明晃晃的钢刀,口中大呼小叫,煽动绿林响马围攻金玉楼及黑风寨诸人。许多绿林响马见石敢当已与金玉楼撕破了面皮,便也跟着石敢当和蒋寨主鼓噪起来,更有一些性急之辈挥舞着刀枪剑戟,张牙舞爪,做势要向金玉楼等人扑去。 王小鱼见绿林响马眼看着就要内讧,心下又惊又喜,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瞧着姓石的老家伙和姓蒋的王八蛋不是好人,金玉楼倒有几分英雄气概。若是他们动起手来,咱们须得助金玉楼一臂之力,免得他和手下被姓石的老家伙害死。” 慕容丹砚心中早有此意,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她用力点了点头,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厉秋风见二女跃跃欲试的模样,生怕她们沉不住气,正要出言提醒,忽听有人大声说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脏水全都泼在金寨主身上,难道不脸红么?!” 群盗听这人竟然敢为金玉楼说话,心下都是一凛,急忙寻声望去。只见院子左首靠近石墙处站起了十几人,为首一人约摸五十岁左右年纪,身子肥胖,满脸横肉,右手提着一根黑沉沉的铁棍,正自怒气冲冲地盯着石敢当等人。 石敢当瞥了那人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野狼谷黑水潭齐寨主到了。老夫听说这几年你们黑水潭和黑风寨互为犄角,绿林朋友戏称你们为‘黑上加黑’,初时还不相信,眼下看来,齐寨主确实投降了姓金的,做了黑风寨的走狗!” 石敢当话音方落,齐寨主“呸”了一声,指着石敢当骂道:“你这老贼胡说八道,颠倒黑白!金寨主是什么样的人,齐某最清楚不过,岂能任由你这等小人诬陷?!” 齐寨主说到这里,狠狠地瞪了石敢当一眼,转头向着院子中的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咱们虽然落草为寇,可是说话做事须得讲良心!今日到了王家庄的绺子之中,有几家没有得到过黑风寨相助,不妨站出来说几句?” 齐寨主说完之后,目光在院子中扫视了一圈。群盗被他目光逼视,有的惭愧地低头不语,有的将脑袋转向一边,不与他目光相接。齐寨主拍着胸口说道:“当年咱们黑水潭受奸人围攻,是金寨主出手相助,这才没有全寨覆没。事后金寨主不取一文,还帮着咱们重建了寨子,其后也从未要咱们为黑风寨做事情。据齐某所知,得到金寨主好处的山寨不下一二十个。若是真如石寨主和蒋寨主所说,金寨主蛮横无理,野心勃勃,焉能如此行侠仗义?!” 齐寨主话音方落,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齐寨主说得不错。金寨主是好人,大伙不要误会!” 这人话音方落,又有人高声为金玉楼说好话。虽说帮着金玉楼说话的盗伙远不及石敢当、蒋寨主的同伙多,不过金玉楼并未陷入明显的劣势。不少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极为狡猾,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立时悄悄约束自己手下的喽啰不要插手,只须冷眼旁观即可。免得双方胜负未分之时贸然参与其中,一旦形势逆转,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厉秋风见双方越吵越凶,有人已然挥舞兵器向对方逼近,他心下暗想,金玉楼与石敢当等人谁是谁非,眼下并不重要。若是这些绿林响马起了内讧,于眼下的情势来说,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念及此处,他生怕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太过气愤,不管不顾地攻向石敢当等人,急忙压低了声音对二女说道:“这些强盗自相残杀,对咱们最为有利。眼下咱们只须坐山观虎斗便可,万万不可参与其中!” 第二千四百九十三章 眼看着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一直站在石阶上沉默不语的柳生良突然开口说道:“各位绿林朋友少安毋躁,在下有话要说!” 柳生良以深厚内力将这句话说了出来,院子中虽然人声吵杂,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是以柳生良说完之后,众人纷纷闭上了嘴巴,片刻之后,院子中已是一片安静,人人都将目光落在了柳生良身上。 柳生良看了金玉楼一眼,口中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今日各位绿林英雄在王家庄聚义,原本就是为了捐弃前嫌,共图大事。若是咱们在此时、此刻、此地内讧,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柳生良话音方落,吴一路站了起来,振臂高呼:“柳先生说得有道理!大伙须得听从柳先生号令,不得违拗!” 吴一路说完之后,石敢当跟着大声说道:“吴掌门说得不错。有一些卑鄙小人生怕咱们推举出绿林总盟主,对他独霸关外绿林的阴谋不利,铁了心要将此事搅黄。可是咱们偏偏不上当,由他上蹿下跳好了!只要咱们上下一心,推举出绿林总盟主,再与这些卑鄙小人算账也不迟!” 厉秋风听柳生良、吴一路和石敢当说话,心下雪亮,知道柳生良等人话里话外都在挑拨离间,煽动绿林响马与金玉楼和黑风寨为敌。而黑风寨在关外各大绿林山寨之中势力最强,要想灭掉黑风寨,各大山寨须得齐心合力。而要将各大山寨成千上万的响马聚在一起,联手向黑风寨发难,必定要有人主持。是以推举绿林总盟主之事已然势在必行。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良虽然狡诈,不过要想出如此缜密的阴谋却也绝非易事。多半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想出的主意,想要一统关外绿林,由他或是他的心腹做绿林总盟主,从而可以驱使绿林响马为他效力。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各大山寨的首脑人物纷纷出声附和,都说要推举出绿林总盟主,再与绿林败类算账。王小鱼听这些人嚷嚷得起劲,心下好笑,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些响马都是强盗,自己便是败类,却嚷嚷着要除掉绿林败类,岂不是要除掉他们自已?嘻嘻,真是笑死人啦。” 金玉楼见群盗叫得起劲,一个个丑态毕露,心下不屑,哼了一声,大声说道:“老子想说的话已说完了,就不陪着你们这些小人在这里胡闹。不想做这些小人傀儡的朋友,尽可以随咱们一同离开!” 金玉楼说完之后,转身便向大门口走去。黑水潭齐寨主和另外两名寨主带着手下的喽啰紧跟在黑风寨诸人身后,愤愤不平地走出了院子。待到金玉楼等人消失在门口之后,蒋寨主对石敢当说道:“石寨主,为何不将姓金的恶贼拦了下来?此人阴险狡诈,手下喽啰又多,若是让他回到黑风寨,再想除掉此人势比登天还难。眼下他只带了十几名喽啰到了王家庄,正是将他除掉的大好时机!好在这个王八蛋刚刚离开,只要石寨主一声令下,咱们这就冲出去将姓金的一伙乱刃分尸!” 蒋寨主话音方落,便有许多响马鼓噪起来,都说不能放虎归山,要将金玉楼等人围歼在王家庄中。石敢当见群情激愤,故意长叹了一声,口中说道:“蒋寨主,各位朋友,黑风寨这些年在关外称王称霸,逼得许多绿林朋友无路可走,端得是罪大恶极。别说各位义愤填膺,石某对黑风寨也是极为痛恨。只是大伙知道黑风寨人多势众,单凭咱们宝阳寨一家之力,要想与黑风寨开战,绝无丝毫胜机。是以王庄主倡议推举绿林总盟主,使得绿林同道能够齐心合力,除强扶弱,石某第一个赞成。” 石敢当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蒋寨主说要将姓金的一伙人截杀在王家庄中,说句实话,石某也有此意。只不过方才的情形各位也都看到了,齐寨主等人贪图小利,站在黑风寨一边,焉知今日到场的绿林同道之中没有金玉楼的同伙?是以比起除掉金玉楼这个奸贼,推举绿林总盟主,将绿林同道合为一体才是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只要咱们推举出绿林总盟主,便有了主心骨。由总盟主发号施令,各处山寨合兵一处,别说什么黑风寨白风寨,就算大股官兵再来围剿,咱们也不必害怕了!” 石敢当话音方落,便有几位寨主大声嚷道:“石寨主不必多说,咱们知道你的意思!大伙这就推举绿林总盟主,再由总盟主下令,将金玉楼一伙全都杀掉!” 这几位寨主说完之后,其余的绿林响马也纷纷鼓噪起来,叫喊着要立时推举绿林总盟主。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果然奸滑无比,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这些绿林强盗为他所用,一步一步坠入了圈套。若是换在平日,想要让这些绿林响马答应推举绿林总盟主,势比登天还难。可是柳生旦马守暗中派人杀人越货,然后嫁祸给黑风寨,使得各处绿林山寨人人自危,只能想着联手对付黑风寨。此计看似简单,却是最为有效的法子。这些绿林响马为了自保,虽说个个不甘心居于其它山寨之下,眼下也只得从权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院子中的绿林响马们仍在大声叫喊。有人高声说道:“论起武功见识,石寨主高出一筹,老子推举石寨主做绿林总盟主!”有人大声反驳,口中说道:“石寨主见识非凡,大伙都是心服口服,可是以武功而论,吴掌门超凡脱俗。由他来做绿林总盟主,必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我推举吴掌门来做绿林总盟主,有谁不服气?!” 此人话音方落,先前推举石敢当的那名汉子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说道:“白山派乃是武林门派,并非绿林同道。虽说吴掌门武功高强,与各处山寨都有交情,可是未必愿意来趟混水。石寨主德高望重,一向秉持正义,许多山寨都得过宝阳寨的好处。由他来出任绿林总盟主,必定能带着大伙一起铲除黑风寨,宰了金玉楼,分了黑风寨的金银财宝,大伙一起发一笔横财!” 第二千四百九十四章 众响马听那人扬言要攻破黑风寨,杀掉金玉楼,分了黑风寨的金银财宝,登时大感兴趣。黑风寨纵横关外,势力极为庞大,听说金玉楼让人在黑风岭上种了许多野山参,每年单只在关内关外贩卖野山参,便有三四万两银子的进限。若是打进黑风寨,找到黑风寨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必定能够发一笔横财。不过有人心下暗想,黑风寨人多势众,金玉楼更是悍勇无比,就算各处山寨联起手来,也未必能打得过黑风寨。一旦打了败仗,金玉楼率领黑风寨的喽啰反攻,只怕自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只抢不到黑风寨的金银财宝,自己寨子里的钱财先被黑风寨夺去了。 吴一路听有人推举自己做绿林总盟主,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各位朋友如此抬爱,吴某实在惭愧。方才有一位朋友说过,白山派并非绿林一脉,吴某并非绿林中人,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吴某虽然与许多绿林英雄交好,不过毕竟是外人,岂能随意参与绿林中的大事?是以各位推举绿林总盟主,吴某是万万不能参与其中的。”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吴某虽然不是绿林中人,但是对各位绿林英雄一向十分仰慕。方才姓金的如此嚣张,吴某原本打算出手惩戒,不过他毕竟也算得上是绿林中的一份子,即便要清理门户,却也应当由各位绿林英雄出手才是。可是眼下各路绿林英雄齐聚王家庄中,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姓金的扬长而去,窃以为姓金的如此嚣张,便是因为绿林英雄虽多,却如一团散沙,不能齐心合力对付姓金的。若是各位好汉坐看黑风寨势力越来越大,尽早有一日姓金的会独霸关外。到了那时,成千上万的绿林朋友不只没有饭吃,只怕性命也捏在姓金的手中。是以推举绿林总盟主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办!吴某以为石寨主素有担当,见识不凡,有他来做绿林总盟主,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若大伙肯推举石寨主做绿林总盟主,咱们白山派愿意与各位绿林朋友结一个善缘,日后石寨主若有用得早白山派的地方,吴某必定率领白山派弟子全力来援!” 吴一路话音方落,便有十几人拍手叫好。宝阳寨诸人更是大声喝彩,都说吴掌门目光如炬,见识不凡。石敢当听得众人大呼小叫,急忙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各位朋友切勿喧闹,听石某说几句话。” 王小鱼见石敢当一脸得意的神情,心下厌恶,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姓吴的摆明了和石老头互通志气,互相吹捧。我猜这两个家伙狼狈为奸,早就定好了计谋,要将石老头推上绿林总盟主的宝座。这个老家伙卑鄙无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晓得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王小鱼说话之际,院子中已然安静了下来。只听石敢当大声说道:“吴掌门如此谬赞,石某实在惭愧。若是论起人才武功,吴掌门胜过石某百倍千倍,由他来做绿林总盟主,必定能率领大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除强扶弱,人人都能发财。不过确实如吴掌门自己所说,白山派在武林之中赫赫有名,不屑自降身份,到咱们绿林之中混一口饭吃。是以吴掌门不打算做绿林总盟主,虽说十分可惜,却也在情理之中。” 石敢当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吴掌门不愿意做绿林总盟主,想推举石某来做。说句实在话,石某虽然年老,不过确实想为绿林出一把力,让大伙吃香的喝辣的,人人逍遥自在,衣食无忧。但是石某虽然有此雄心斗志,可惜见识浅薄,武艺又差劲得很,若想带领各位绿林朋友扬眉吐气,除强扶弱,已是有心无力。是以绿林总盟主的宝座,应当由更合适之人来坐!” 石敢当话音方落,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石寨主就是最合适之人,不必再行推辞!”此人话一说完,便有数十人鼓噪起来,有的赞扬石寨主的仁德,有的列举石寨主的义举,更有的拔出刀来虚劈乱砍,扬言石敢当若是不做绿林总盟主,自己便要自杀以明心志。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石敢当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对石某如此推崇,石某感激不尽。只是眼下有比石某更适合做绿林总盟主的英雄,石某对他心服口服,绝对不能不自量力。” 石敢当说完之后,蒋寨主在一旁大声说道:“能让石寨主佩服之人,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晓得这位英雄是谁,还请石寨主明示。” 石敢当听蒋寨主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蒋寨主问得好。这位大英雄不是别人,便是王家庄的王庄主!” 石敢当此言一出,院子中刹那间静了下来。群盗面面相觑,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王小鱼心中暗自咒骂,心想姓石的老家伙一定早已被柳生旦马守收买了,这才会一力推举柳生旦马守做绿林总盟主。若是柳生旦马守阴谋得逞,关外绿林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便有成千上万的山贼和强盗做了倭寇的帮凶,再要对付柳生旦马守,势比登天还难。须得想一个法子,让这些绿林响马作鸟兽散,免得他们稀里糊涂落入柳生旦马守的圈套,与咱们作对,坏了咱们的大事!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石敢当接着说道:“石某知道许多朋友不识得王庄主,听石某推举他来做绿林总盟主,未免心中有一些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多余的废话石某不说了,只说以财力而论,即便今日在座的绿林朋友将所拥有的金银财宝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王家庄的财富。若以武艺而论,王庄主的神功大伙都没见过,不过站在咱们面前的这位柳先生的武艺想必许多朋友都知道。柳先生的武功已然天下无敌,可他只不过是王庄主手下的大管家。王庄主的武功如何,石某就不必多说了罢?!” 第二千四百九十五章 此时聚在院子中的绿林响马之中,大半都曾在柳生良手下吃过亏。此时听石敢当如此一说,人人心下都是一凛。许多人抬头向站在石阶上的柳生良望去,见他神情平常,似乎对石敢当的话充耳不闻。有人心下暗想,这个姓柳的家伙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王庄主既然能将他收服,本领自然更大。石敢当在关外绿林中赫赫有名,又极好名利,按理说他应当一心想要做绿林总盟主才是。可是他却心甘情愿推举王家庄庄主做绿林总盟主,多半是在姓柳的手下吃了大亏,已自被姓柳的收伏,这才拼命吹捧王家庄庄主。如此看来,咱们搭好了台子,竟然是由王家庄庄主唱戏,此事太过出人意料,着实让人难以相信。 只听石敢当接着说道:“咱们都是绿林中人,每日在刀头上舔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刀剑之下。是以绿林好汉说话爽快,不必藏着掖着。石某以为,咱们在绿林中厮混,无非是为了金银财宝。谁的钱多,谁就有理。有了钱财,才能领着绿林同道对付绿林败类和官府。而且要统领绿林,须得身负惊人艺业,否则不只不能带着绿林同道逢凶化吉,将各处山寨发扬光大,只怕一战即溃,反倒将绿林朋友害了。王庄主家财万贯,财力雄厚,他若想竖起大旗招兵买马,立时便能办到。而且王庄主手下高手如云,智谋之士不计其数。有他做绿林总盟主,必定能够让咱们发大财!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做绿林总盟主乃是屈就。石某对王庄主佩服得五体抽地,这才推举他出山,做咱们绿林的总盟主!” 石敢当说完之后,初时院子中仍然是一片寂静。只是片刻之后,只听有人大声叫道:“石寨主说得不错!王庄主英雄了得,由他来做绿林总盟主,乃是天大的好事!” 见到有人开口附和石敢当,许多原本打算观望的盗伙见风使舵,纷纷出言赞同。只是到了王家庄的这些绿林响马从来都没有见过“王庄主”是什么模样,歌功颂德之时,未免有一些不伦不类。王小鱼冷眼旁观,听这些粗豪汉子胡说八道,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些无耻之徒,压根不晓得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是什么模样,竟然还有人说他是一位“少年英雄”,真让人笑掉了大牙。 石敢当见群盗附和自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便在此时,吴一路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群盗大声说道:“石寨主谦逊忍让,如此举贤,着实令咱们白山派佩服。吴某瞧着今日聚义的绿林朋友公推王庄主为绿林总盟主,咱们白山派愿意做一个见证。王庄主成为绿林总盟主,是受到绿林朋友的推举,绝非侥幸。”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各位推举王庄主为绿林总盟主,从此须得听从总盟主的号令,不可胡乱行事。若有不遵从总盟主号令之人,大伙群起而攻之,誓要将叛贼杀之而后快!” 群盗听吴一路说完之后,纷纷大声称赞。只不过仍有许多绿林山寨的首脑心下暗想,吴一路口口声声自称并非是绿林中人,不欲参与推举绿林总盟主之事。可是此时他又跳了出来,对着咱们颐指气使,格外骄横。他说咱们须得听从总盟主的号令,否则便要遭受各处山寨的围攻,这不是公然威胁咱们么?黑风寨这些年风头虽猛,但是从来没有逼迫咱们听从金玉楼的号令。眼下咱们连王庄主的面都没有见过,吴一路便如此为他张目,事情太过可疑,不晓得他们在捣什么鬼。 只是这些绿林响马虽然心下惊疑,不过眼看着石敢当、吴一路一伙势大,却也无人敢站出来说话,而且还要学着宝阳寨喽啰的模样振臂高呼,大喊大叫,赞同王庄主做绿林总盟主。一时之间只听得群盗呼声如雷,声势着实惊人。 厉秋风见石敢当和吴一路二人一唱一和,威逼利诱,让群盗同意“王庄主”做绿林总盟主,心下不由焦躁起来,暗想群盗不晓得落入柳生旦马守的圈套,势必听从扶桑人的号令来与咱们为难。虽说这些绿林响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加在一起足有一两千人,若是柳生旦马守利用他们来守住大水沟,咱们想要烧船势比登天还难。我与戚兄弟、许鹰扬仔细商议过如何用火攻来毁了扶桑大军的战船,其时压根没有想到会有许多绿林响马来到东辽县。眼下扶桑大军转瞬即至,须得尽快想个法子将这些绿林响马驱散,否则非得坏了咱们的大事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石敢当大声说道:“既然大伙公推王庄主为绿林总盟主,原本今日应当办一个绿林大会,请王庄主坐了首位,与大伙见上一见。不过方才柳先生说了,王庄主因为身有要事,不得不离开王家庄外出处置,咱们眼下仍然是群龙无主。石某以为要办的事情太多,已经不能拖延,是以想出了一个办法。” 石敢当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一双三角眼中精光四射,目光自众人脸上上掠了过去,接着说道:“王庄主回来之前,石某想请柳先生暂摄绿林总盟主之职,待到王庄主回来之后,再领着咱们除强扶弱,击破叛贼!” 众人听石敢当如此一说,自然没有异议,纷纷转头向站在石阶上的柳生良望了过去。只见柳生良微微一笑,向着众人做了一个团圆揖,口中说道:“各位英雄推举敝庄庄主为绿林总盟主,咱们王家庄蓬荜增辉,着实喜出望外。不过柳某只是敝庄庄主的一名随从,如何能够担当大任,驱使各位英雄?不如请石寨主和吴掌门做副盟主,参画军机,等敝庄庄主回来之后,再详细商议此事。” 柳生良说完之后,群盗先是怔了怔,紧接着有人大声说道:“柳先生太过谦虚了!你武艺高强,又是王庄主的亲信,暂摄总盟主之位,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咱们一定听从你的号令便是。” 第二千四百九十六章 这人说完之后,转身看着院子中的绿林响马,大声叫道:“咱们红柳堡赞成石寨主的主意,请柳先生暂摄绿林总盟主之位。有哪一位朋友不服,尽可以站出来说话!” 厉秋风见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面目狰狞,一脸横肉,右手拄着一杆七八尺长的钩镰枪,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凶霸霸地盯着众人。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这人说话的模样,分明是石敢当、吴一路等人的同伙,受了柳生旦马守的收买,要力推柳生旦马守做绿林总盟主。看样子柳生旦马守早已安排妥当,非要一统关外绿林各山寨不可。不过眼下看来,柳生旦马守确实还在海上,并未上岸。想来扶桑大军比约定到达东辽县的日子迟了些,柳生旦马守只能候在海上,可是关外各处的绿林响马已到了东辽县,须得有人出面主持大事。柳生旦马守分身无术,只能暗中使了手段,定好了计谋,要石敢当和吴一路等人力推柳生良上位。这个老贼当真是算无遗策,以智计而论,并不在柳生宗岩之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绿林响马纷纷响应,都说要柳生良暂摄绿林总盟主之位。手握钩镰枪的那个大汉见此情形,心下得意,转头向着柳生良拱手说道:“既然大伙对柳先生如此推重,柳先生就不要推让了,免得寒了各位绿林朋友的心!” 他话音方落,石敢当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洪堡主说得不错。柳先生智计超群,武功了得,又是王庄主的心腹。王庄主不在庄中,由柳先生主持大计,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石敢当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吴一路说道:“吴掌门,你说是不是?” 吴一路笑道:“石寨主说得不错。吴某虽然不才,不过毕竟在关外住了三十余年,见过许多武林高手。可是以武功而论,从来没有见过如柳先生这般厉害的人物。既然总盟主有事外出,柳先生暂摄总盟主之位,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只各位绿林朋友举双手赞成,如吴某这等局外人,却也以为此乃水到渠成的事情。” 石敢当与吴一路一唱一和,即便有几位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心下犹豫,却也不敢站出来说话。而宝阳寨、红柳堡、桃花岗和白山派的喽啰和弟子们纷纷振臂高呼,大喊大叫,都要柳生良站出来暂摄绿林总盟主之位。柳生良站在石阶之上,见绿林响马们如此模样,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站在石阶边缘,拱手说道:“既然各位好汉如此抬爱,柳某若是还要推辞,不免太过不知好歹。不过柳某须得事先说好,绿林总盟主乃是敝庄庄主,柳某只不过暂时代他行使总盟主之权。一旦他老人家回到庄子,柳某便即卸任,绝对不会贪恋权柄。” 柳生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虽说柳某暂摄绿林总盟主之位,不过也不能尸位素餐,总要做些事情,为绿林同道出力才好。柳某见识浅薄,有时说话做事未必能让各位朋友全都满意。不过柳某乃是为了绿林同道着想,发号施令并非出自私心。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违令不遵,休怪柳某翻脸无情!” 院子中的绿林响马听柳生良如此说话,心下都是一凛,即便是如洪堡主等方才叫嚷得最为猖獗的几名绿林寨主也是吓了一跳,嗫嚅着不敢说话。石敢当见众人都有些胆颤心惊,急忙大声说道:“柳先生是为咱们绿林道出力,发号施令自然是为咱们着想,大伙又有什么顾忌?只要听从柳先生的吩咐,咱们便可以大发横财,何乐而不为?” 绿林群盗听石敢当为柳生良说话,虽然心下兀自有一些惊疑不定,却也不敢有所表露,纷纷点头称是,有人趁机大拍柳生良的马屁,只不过与方才群盗大声叫喊相比,声音要小了许多。石敢当接着说道:“方才大伙共同推举王庄主为绿林总盟主,又请柳先生暂摄总盟主之位,都是出于公议,是以柳先生发号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若有人胆敢抗命,大伙必定群起而讨之!” 石敢当话音方落,宝阳寨群盗纷纷振臂高呼,其余的绿林响马却也不敢怠慢,纷纷出声附和。柳生良见此情景,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口中说道:“各位绿林朋友如此给面子,柳某感激不尽。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柳某想与各位商议。眼下关外绿林同道已尽数聚于王家庄之中,柳某虽然想为各位朋友出力,怎奈与各位朋友不熟,于绿林规矩所知不多,须得花费一些工夫,向各位绿林前辈好生学习。是以柳某想找两位帮手,助柳某一臂之力。” 柳生良说到这里,目光自院中众人的脸上缓缓掠过。厉秋风知道此人极是狡诈,生怕被他看出破绽,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将头低下,不要与此人对视。” 慕容丹砚依言低下了头。王小鱼心中暗自咒骂,只得也将头低了下去。柳生良环视了院子一圈,这才沉声说道:“石寨主英明神武,是绿林前辈,由他出任副盟主,各位绿林朋友不会反对罢?” 群盗听柳生良如此一说,立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又是红柳堡的洪堡主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石寨主武艺高强,处事公道,乃是绿林之柱石。他老人家做了副盟主,必定能够辅佐总盟主和柳先生,带着咱们一起发财!洪某赞同柳先生的主意,由石寨主出任咱们的副盟主!” 洪堡主话音方落,便有许多人出声附和。石敢当谦逊了几句,这才开口说道:“既然各位朋友对石某如此看重,石某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好在上有总盟主和柳先生筹划大计,下有各位绿林同道鼎力相助,石某定能与各位朋友齐心合力,一起发财。哈哈,哈哈。” 王小鱼见石敢当说话之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心下对他越发鄙视,暗想这个老贼在柳生良面前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活脱脱一副大汉奸的嘴脸,想来五六十岁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老了老了竟然做了汉奸,真给石家祖宗丢脸! 第二千四百九十七章 柳生良听石敢当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石寨主做了副盟主,当真是可喜可贺。不过只有石寨主一人做副盟主,只怕他忙不过来。柳某提议由各位朋友再推举出一位副盟主,与石寨主精诚合作,共图大事!” 柳生良话音方落,石敢当接口说道:“柳先生说得不错。咱们关外绿林同道共有寨子七八十座,分布于方圆五六千里的大地之上,就算石某拼了老命,却也不能帮着各位朋友将事情全都办妥。是以须得再有一位英雄帮忙,方能将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 石敢当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石某想请一人站出来出任副盟主,与石某搭伙,一起为各位绿林朋友出力。这位英雄武功了得,在江湖之中也是大大有名,想来各位朋友都不会反对。石某所说的这位英雄,便是白山派掌门吴先生。虽说吴先生并非身在绿林,不过他与许多绿林山寨交情非浅,帮了不少绿林豪杰的大忙。由他与石某搭伙,想来不会有朋友反对罢?” 石敢当一边说话,一边瞪大了眼睛,目光自群盗脸上一一掠过。绿林响马被他目光逼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蒋寨主、洪堡主等人大声叫嚷,纷纷赞同石敢当的主张,推举吴一路为副盟主。群盗见此情形,便也纷纷随声附和。吴一路站起身来,说了几句谦逊之语。只是石敢当等人都要他不必推辞,出任副盟主。吴一路便即就坡下驴,向着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吴某原本不属绿林一脉,不应当参与绿林之事。没想到各位朋友对吴某如此抬爱,着实令吴某感激不尽。是以吴某拼着性命也要为各位绿林朋友出力,暂时出任副盟主一职。若是日后有了更好的人选,吴某一定退位让贤。” 众人听吴一路说完之后,纷纷大声叫好。更有几位与吴一路和石敢当平日里有交情的寨主、堡主等抢上前去,向两人当面道贺。石敢当和吴一路急忙拱手还礼,说了许多感激之语,场面煞是热闹。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愤愤不平,转头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两个家伙摆明了是汉奸,早就与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策划好了,在咱们面前演戏,真将咱们当成了白痴不成?” 慕容丹砚皱着眉头,见同桌的众响马都伸长了脖子向吴一路和石敢当望去,无人留意自己与王小鱼,这才小声对王小鱼说道:“岂止是这两个老贼在演戏?蒋寨主、洪堡主等人也都在演戏!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当真了得,想来数年之前便在关外布局,打算将关外各地的绿林响马全都笼络在自己手中,为他效力。他这番苦心经营不只要对付官府,还要利用这些绿林人物来对付柳生宗岩。不过我瞧着这些绿林强盗的武功稀松平常,只是仗着人多势众才会如此嚣张。若是动起手来,只须将石敢当等几个为首的家伙杀掉,剩下的喽啰非得四散奔逃不可。至于吴一路这个坏蛋,或许有几分本事。不过看他大剌剌的模样,相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颇为高兴,小声说道:“我得了这柄宝剑,正愁无处试剑,若是与这些家伙大战一场,倒是可以试试这柄宝剑是否锋利。”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石敢当大声说道:“各位朋友,眼下大事已定,还请各位朋友不要鼓噪,聆听柳先生训示。” 绿林群盗听石敢当说完之后,纷纷坐回到圆桌旁边,一齐将目光望向了柳生良。柳生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训示可不敢当。依照敝庄庄主的打算,原本想请各位绿林英雄前去后山拜旗,有能拜倒黑旗者,便是大伙公认的绿林总盟主。只是没有想到各位英雄如此热心,推举敝主庄主为总盟主,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此事,只怕不敢相信。虽说咱们已经选出了总盟主,不过旗总还是要拜的,否则无法探穴取宝。明日咱们一起前往后山,若是有哪位英雄能够拜倒黑旗,咱们便推举他为绿林总军师,辅佐总盟主处置绿林事务。此外他还可以第一个进入洞穴,任意选取十件宝物。” 许多绿林响马到了王家庄,对于谁做绿林总盟主压根不放在心上,他们一心想要到洞穴之中拿到金银珠宝,便已不枉此行。先前石敢当、吴一路等人推举王家庄庄主为绿林总盟主,不少绿林响马心下并不服气,暗想不是说让咱们前来拜旗,有能将黑旗拜倒的好汉才是绿林总盟主么?为何言而无信,还没有拜旗,便已经选定了谁做绿林总盟主?这些绿林响马担心受了石敢当等人的愚弄,白白跑到东辽县来,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盘缠路费倒花了不少。直到此时听柳生良侃侃而谈,他们才放下心来,一个个双眼放光,心中盘算如何才能抢得更多的金银珠宝。 柳生良居高临下,将众响马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对这些绿林人物十分鄙视。不过他脸上仍然平静如常,接着说道:“各位绿林朋友不远千里万里到了王家庄,自然是咱们王家庄的贵客。是以敝庄庄主出行之前,已为各位贵客备好的礼物。” 柳生良说到这里,右手轻轻一挥,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青衣人立时转身奔入正房屋内。片刻之后,从屋子中鱼贯走出十几名灰衣仆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大方木盘,盘上用红布遮盖。院子中的绿林响马虽说武功稀松平常,又都是粗鲁少文之辈,不过他们对金银珠宝并不陌生,是以一看到木盘上红布起伏的形状,立时知道下面放着的都是银锭子。群盗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喜,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柳生良微微一笑,随手揭开一名站在他身边的灰衣仆人手中木盘上的红布,露出了红布下白花花的银元宝。群盗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闪着银光的银锭子,如同饿狼看到了食物一般,似乎随时都能扑了上去。 柳生良将红布放回到木盘之上,这才对众人说道:“这些银子便是敝庄庄主送给各位绿林朋友的见面礼,每位朋友可取一锭收好。待到明日咱们拜倒了黑旗,洞穴中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到了那时,大伙自然不会再将这些银锭子放在眼中了。” 第二千四百九十八章 群盗听柳生良说完之后,不禁纷纷欢呼起来。他们之所以如此兴奋,倒并非是因为眼前这两千多锭银子,而是想到明日就能到洞穴之中捞取金银珠宝,必定能发一笔横财,才会如此高兴。柳生良右手一挥,十几名灰衣仆人托着大木盘走下石阶,随后向左右分开,这才走入人群之中。群盗眉开眼笑,见灰衣仆人走到自己面前,纷纷伸手到木盘中去取银锭子。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真肯下血本,这十几个大木盘中至少放了两千锭银子,每锭银子约摸五两,老贼要拿出一万两银子来笼络这些绿林响马。若是换作旁人,只怕心疼死了。” 王小鱼撇了撇嘴,小声说道:“柳生老贼丧心病狂,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连家底都拿出来了。想来洞穴中那些金银珠宝也都是老贼偷偷放进去了。我倒要瞧瞧若是真有人拜倒了黑旗,老贼是否允许这些强盗进入洞内将金银珠宝尽数带走。”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贼只是在演戏罢了,你以为他真会让人将金银珠宝带走么?能拜倒黑旗之人,必定是老贼的同伙。就算老贼让人到洞穴之中取宝,也不过是将这些金银珠宝左手放入,右手取出,肥水不流外人田。”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就算拜倒大旗的那人是老贼的同伙,院子里这些绿林强盗一窝蜂地涌入洞穴,势必将洞穴中的金银珠宝尽数取走。老贼再豁达,却也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钱财全都被这绿林强盗拿走。不过他已经放出话去,扬言洞穴中的金银珠宝人人有份,在一两千绿林响马面前总不能言而无信罢?我想破了头也猜不出,老贼如何才能解开这个套!”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之际,院子中已然乱成了一团。十几名灰衣仆人双手托着大方盘,在圆桌之间穿行。绿林群盗纷纷站起身来,乱哄哄地伸手自方盘中取走银锭子。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已有一名灰衣仆人走到了近前。与厉秋风等人同桌的绿林响马纷纷站了起来,争抢着伸手到方盘上抓取银锭子。周寒挤起了人群,拼命向前冲去,想要从方盘中抢到银子。只是灰衣仆人身边挤了十余人,周寒一时之间竟然挤不进去。 王小鱼见周寒如此模样,心下颇为不屑,暗想双岩寨虽然是一座小山寨,不过周寒毕竟是一寨之主,竟然为了五两银子如此不顾身份,着实可笑。 王小鱼思忖之际,周寒总算挤到了灰衣仆人身边,双手向方盘抓去,每只手都抓住了两锭银子。只是他正要将双手收回之时,早有四五名响马伸手抓住了他双手手腕。一名汉子对周寒怒目而视,大声说道:“柳先生说过每人只能取一锭银子,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一人要取四锭银子,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这名汉子说完之后,其余十几名响马也纷纷出言指责。王小鱼见周寒双手被众响马紧紧抓住,每只手兀自握着两锭银子不放,心中暗自咒骂,心想这个贪婪之徒太过无耻,害得我和慕容姐姐、厉大侠也陪着他一起丢脸。 周寒双手被群盗抓住,却兀自不肯将银子放下,张嘴与群盗对骂起来。这些绿林响马平日里嘴巴便不干净,此时互相大声叫骂,粗话滚滚而出。四周的绿林响马见有人吵架,立时围了过来。厉秋风见群盗向身边涌来,心下一凛,暗想人多眼杂,若是被响马看出了破绽,事情可就要糟了。周寒明知道我要隐藏行迹,却偏偏与人争吵,难道他起了出卖咱们的坏心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吴一路听到有人吵闹,便即快步走了过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颇为忐忑,向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连使眼色,示意二女小心。片刻之后,吴一路已然走到近前,口中说道:“各位朋友出了什么事情,不妨说给吴某听听。” 最先说话的那人见吴一路到了,急忙拱手说道:“吴掌门来得正好。这个家伙一人拿了四锭银子,太过贪婪。咱们让他将银子放下,他却死活不答应,这才争吵了起来。吴掌门眼下是咱们的副盟主,还请为咱们作主!” 那人话音方落,其余十几名盗伙也纷纷出声附和,都说周寒厚颜无耻,犯了众怒。吴一路定睛望去,见抢银子的正是周寒,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口中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寨主。昨日吴某到了庄子之后,还想找周寨主聊聊,可惜周寨主踪影不见,不晓得去了哪里,可惜,真是可惜。” 周寒双手抓着银子,又被十几条汉子扯住,模样甚是狼狈。吴一路说完之后,周寒尴尬地笑了笑,口中说道:“昨日周某原本打算跟随吴掌门进入王家庄,没想到走到庄口之时,一位兄弟突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周某没有法子,只得带他到东辽县城里的医馆看病。大夫说他太过疲惫,须得好生将养几日。周某在医馆中陪了他一晚,今日一早才出城来到王家庄。” 周寒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饶是吴一路甚是狡诈,却也并未听出周寒有意骗人。他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方才的情形周寨主都看到了,眼下吴某也是绿林的一份子,咱们须得互相支持才对。若是周寨主缺银子,尽管说给吴某知道,吴某必定全力相助,何必看上这几锭银子?”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周寒一眼,接着说道:“方才柳先生吩咐过了,每人只能取走一锭银子,周寨子一下子抓了四锭,这可有些折辱了周寨主的身份。还请周寨主将银子还了回去,回头吴某送几锭银子给周寨主把玩。” 周寒听吴一路说完之后,双手兀自抓紧了银子,口中说道:“吴掌门有所不知,周某取了四锭银子,其中三锭乃是替双岩寨的兄弟拿的,绝非周某妄图独吞,还请吴掌门明鉴。” 第二千四百九十九章 吴一路听周寒如此一说,口中“哦”了一声,转头向圆桌望去。此时原本围坐在圆桌四周的十几个绿林响马全都挤在灰衣仆人身边,只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仍然坐在圆桌旁边。吴一路瞥了三人一眼,转头对周寒说道:“这三位朋友便是周寨主的手下吗?” 周寒点了点头,陪着笑脸说道:“正是。” 吴一路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吴某昨日在王家庄外见过周寨主,那时周寨主身边可不是这几位朋友。吴某记得有一个瘦子,他到哪里去了?这几位朋友又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周寨主威名远播,到了东辽县之后,竟然有本地人来投奔你不成?” 周寒双手兀自抓紧了银子,用力与抓住他双臂的四五名绿林响马相抗,听吴一路开口询问,听出他话中夹枪带棒,满是讥讽之意。不过他不敢得罪吴一路,仍然陪着笑脸说道:“吴掌门说笑了。咱们双岩寨屁大点地方,名字传不出蒙山,哪有人肯投奔咱们?此番在下带着寨中的兄弟赶来东辽县,原本打算一同上路。可是在下转念一想,咱们双岩寨竖了大旗不过一年,许多绺子与咱们不熟,若是大摇大摆离开蒙山,十有八九会与绿林同道起了冲突。何况官兵当年大力剿杀蒙山,后来虽然退兵,只怕在蒙山左近还有眼线。若是知道咱们成群结队下山,或许官兵会在途中埋伏。在下思虑再三,这才将手下的兄弟分为三队,依次出发,约定在东辽县城聚齐。昨日跟在在下身边的那个瘦子名叫林老三,随着在下同行。也不晓得这个王八蛋吃了什么东西,昨日进了东辽县城之后,便即上吐下泄,一步都迈不动了。在下没有法子,只得将他送到城里的医馆医治。昨晚咱们双岩寨的兄弟都到了,除了林老三患病之外,又有两个兄弟身子也不舒服。无奈之下,在下只得留了两个兄弟照顾林老三等人,自己带了剩下的三个兄弟到王家庄来聚义。这三位兄弟昨日并未陪在在下身边,是以吴掌门不识得他们,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原本担心周寒起了歹意,故意抢夺银子,将吴一路或石敢当等人引了过来,再说出三人的身份,让这些绿林响马群起而攻之。听周寒如此一说,三人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知道他多半是为了讨好三人,这才拼命去抢银子,想要在三人面前卖好。念及此处,厉秋风等人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四周都是绿林响马,吴一路又是一个狡诈之人,不能在此人面前露出半点破绽。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小人见过吴掌门。”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起身向吴一路施礼,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便也跟着站了起来,向着吴一路拱手施礼。吴一路压根不理会三人,向着抓住周寒双臂的几名响马摆了摆手。那几名响马虽然心有不甘,不过知道自己绝对得罪不起吴一路,只得松开了双手,不过兀自恶狠狠地瞪着周寒。 周寒收回了双臂,仍将四锭银子紧紧握在手中。吴一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取银子嘛,尽可以让你手下的兄弟自己来取。你是一寨之主,何必要为手下代劳?双岩寨虽说名声不显,大小也是一个绺子,周寨主若是将区区五两银子也放在眼中,只怕会惹绿林同道笑话。” 四周的绿林响马听吴一路如此说话,心下雪亮,知道吴一路明面上劝说周寒不要替手下取银子,其实是在暗讽他太过贪婪,生怕手下的兄弟拿到银子后不献给他,竟然不惜以寨主的身份亲自代领银子,摆明了是要将这二十两银子自己吞了。想到这里,这些绿林响马越发瞧周寒不起,暗想周寒大小也算得上是一寨之主,竟然连手下兄弟这点银子都要搜刮了去,着实让人不齿。 周寒听吴一路话中有话,自然知道他有讥讽之意,心下暗想,你这个狗贼死到临头却不自知。这三人乃是锦衣卫,老子自然要好好巴结。取银子这点小事当然不须老子动手,不过老子如此做作,这些锦衣卫只道老子对他们忠心耿耿。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子不怕被人笑话没骨头,只要锦衣卫知道老子对他们一片忠心就好。吴一路这个王八蛋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好好做他的掌门。可是此人贪图权柄,更想将洞穴中的金银珠宝弄到手,竟然自甘堕落,做了绿林的副盟主!须知锦衣卫到了辽东,便是要剿灭绿林响马,姓吴的王八蛋自己撞到锦衣卫的刀尖上,乃是自寻死路!哼哼,等到你这个王八蛋被锦衣卫绳捆索绑,押到刑场砍头之时,老子一定去送你一程! 周寒心中虽然将吴一路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不过脸上仍然是一副谄媚的神情,笑着说道:“吴掌门说得是。这几锭银子原本不应当由在下代取才是,只是这三位兄弟投入双岩寨不久,没有什么见识不说,胆子还小得很。看到有人将银子送了过来,三人压根不敢上前来取。怎么说在下也是他们的寨主,总不能看着兄弟们一无所得罢?是以只能厚着脸皮,自己来取银子了。” 吴一路见周寒说话之时,一副厚颜无齿的模样,心下对他越发不屑,暗想此番南下,自己原本打算在绿林之中收买一批响马以为羽翼。听说双岩寨竖起大旗不过一年,在绿林之中仇家不少,是以打算笼络周寒,让他为自己效力。可是昨日与这个家伙见面之后,才发觉此人极是狡诈,要想让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殊为不易。方才看此人的行径,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这等狡诈之徒,就算答应为老子办事,背地里也必定要捣鬼,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坏了老子的大事。如此无用之人,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何必要费尽心机要他为老子效力? 念及此处,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周寨主果然聪明,事事为寨中的兄弟着想。不过吴某要劝周寨主一句,江湖之中风波诡谲,可不要太过贪心,免得被人算计。” 第二千五百章 吴一路说完之后,再也不想与这个奸诈小人说话,大袖一拂,转身便走。周寒向着吴一路的背影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说道:“吴掌门走好。” 围在周寒周围的一众绿林响马见吴一路气哼哼地走了,虽然心中对周寒颇为不屑,却也不敢再与周寒为难,一个个满是厌恶地瞥了周寒一眼,便即乱哄哄地又抢到灰衣仆人身边去取银子。周寒趁机走回到厉秋风等人身边,将三锭银子摆在厉秋风等人面前,笑着说道:“这些银子都是不义之财,咱们不取白不取,不必和这些强盗客气。”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听周寒说话,心下暗想,你说这几锭银子是不义之财,又骂这些绿林响马是强盗,你自己难道是好人么?只是看到周寒对三人甚是巴结,四周又有许多绿林响马,担心人多眼杂被人看出破绽,是以周寒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没有说话,厉秋风将三锭银子捧在手中,递到周寒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咱们三人身上没有口袋,请寨主先替咱们将银子收好,待到回到蒙山之后,再将银子赏给小人好了。” 厉秋风故意大声说话,四周的响马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转头望了过来,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目光。周寒知道厉秋风此举是为了打消四周绿林响马的怀疑,看这些响马的神情,自然以为自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连手下喽啰的五两银子都要匿了去。他心下暗想,你们这些死贼囚不知轻重,还以为老子无耻,却不知道一个个死期将至。念及此处,他心下得意,伸手将银子接了过来,故意大声说道:“好罢,这些银子我先替你们收着,回到蒙山之后再发还给你们。” 周寒将四锭银子放入怀中,这才踏踏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厉秋风见众响马都挤在灰衣仆人身边领取银子,无人留意自己,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周寒说道:“周寨主果真聪明,方才言行甚是得体,吴一路和这些响马不会再对咱们有所猜忌。这四锭银子不必再给咱们,周寨主留着当零花钱罢。” 周寒是一个锱铢必较的贪婪之徒,平日里即便一文钱也都不肯放过。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颇为喜欢,若不是害怕露了破绽,只怕早已站起身来打躬作揖没口子道谢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向厉秋风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院子中乱哄哄闹了好一阵子,总算将这些银锭子尽数发给了绿林盗伙。十几名灰衣仆人托着空木盘退回到石阶之下,向着柳生良躬身行礼,这才退出了院子。柳生良见众响马一个个交头结耳,脸上尽是兴奋之情,知道巧计得售,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几丝得意的笑容。他与石敢当、吴一路等几人对视了一眼,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石敢当自然会意,转身面对着院子中一两千名绿林响马大声说道:“大伙都拿到了赏银,想来心中喜欢。不过这五两银子只是开胃小菜,明日咱们探穴寻宝,才是给各位绿林朋友备好的大餐。至于如何行事,还请柳先生示下!” 石敢当说完之后,院子中登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柳生良。柳生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石副盟主说得重了,柳某不敢自居于各位英雄之上,是以‘示下’二字,再也休提。至于明日拜旗探穴之事,敝庄已早有准备。三牲祭品已经备好,只待明日吉时一到,咱们便去后山拜旗。敝庄庄主花费重金,请了辽阳府一位精通易经的名士算过,明日辰时四刻乃是吉时,是以还请各位英雄明日辰时一刻在此处聚齐,咱们一起去后山办事。” 柳生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敝庄已为各位英雄备好了宅子,只是仓促之间未必能让各位英雄好汉个个满意。若有不妥之处,各位英雄尽管找到柳某,柳某必定想法子处置妥当。” 柳生良话音方落,只听蒋寨主大声说道:“柳先生太客气了。咱们不远千里来到王家庄,乃是为了聚义大事,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睡觉之处是好是坏,原本也不放在心上。别的寨子不晓得来时是什么情形,蒋某带着兄弟来到东辽县的途中,可以说是风餐露宿,好几晚就在树林里对付着睡了。昨日咱们到了贵庄之后,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热乎乎的大炕,比在自己的寨子里还要舒服。哈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乐不思蜀,是乐不思蜀!哈哈,哈哈。” 众响马听蒋寨主说完之后,纷纷出言附和。王小鱼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瞧着这个姓蒋的是一个十足十的卑鄙小人,待会儿若是打了起来,我非得一剑将他刺个透心凉不可!”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吓了一跳,生怕她不管不顾地胡乱动手,去向蒋寨主挑衅,急忙小声说道:“妹妹万万不可莽撞!如何行事,咱们须得听厉大哥的主意。姓蒋的是一个跳梁小丑,自然不必怕他。只是咱们的仇敌不是这些绿林响马,而是即将杀到东辽县的扶桑大军。是以须得小心谨慎,先不要与这些绿林人物起了冲突为好。” 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说得极是。你和厉大侠放心便是,我不会莽撞行事。” 两人说话之际,只听柳生良说道:“蒋寨主如此豁达,柳某甚是欣慰。眼下已近中午,敝庄已备好酒饭,请各位英雄在此用了午饭,再回到各自的宅子里歇息。至于今日刚刚到达敝庄的英雄,用完午饭之后,自然有人带着你们前往下榻之处歇息。” 柳生良说完之后,石敢当又站了起来,恭维了柳生良几句。众响马纷纷随声附和,又将一顶顶高帽送到了柳生良头上。柳生良谦逊了几句,这才回到正房中去了。石敢当和吴一路与几位相熟的寨主、堡主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也走进了正房。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便有许多灰衣仆人托着大食盘走进了院子,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和一壶壶美酒流水般送了上来。刹那之间,整座院子酒菜香气四处弥漫,许多人闻到了美酒佳肴的香气,肚子登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绿林盗伙丑态毕露,心下厌恶,不由皱起了眉头。厉秋风是一个谨慎之人,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心狠手辣,又极是狡诈,王家庄此时已是龙潭虎穴,万万不能托大。念及此处,他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当心倭寇在饭菜和酒水之中下毒!待会做做样子即可,万万不可将食物和酒水沾唇!” 第二千五百零一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换了男子衣衫,不过对坐在周围的绿林响马极为厌恶,哪还有心思饮酒吃饭?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二女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过不多久,有仆人将饭菜摆到了三人所坐的桌子上。周寒和一众绿林响马没有半分顾忌,端起碗来拿起筷子便即大嚼起来。待到酒水摆到桌子上之后,这些绿林响马更是双眼放光,争抢着将各自的酒杯倒满,便即吆五喝六地划起拳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拿着筷子,做势互相推让,其实压根粒米未进。厉秋风偷眼观瞧,只见众响马正自吃喝得十分高兴,压根无人留意三人。而石敢当和吴一路等人又已悄悄走入正房,想来与柳生良商议事情去了。如此一来,虽然院子中坐了近两千名绿林响马,却再也没有让厉秋风忌惮之人。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查看周遭的情形。 待到周寒吃完之后,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周寨主,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寻个宅子歇息为好。” 周寒放下了筷子,伸出右手抹了抹嘴,口中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三位在此稍坐,我去寻个管事之人,问问咱们在何处歇息。” 周寒走开之后,王小鱼心下暗想,不知道我的屋子被这些家伙祸害成什么模样。哼,眼下我暂时忍耐,不与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一般见识。待到咱们打败了倭寇之后,这口气我非得挣回来不可! 过不多久,周寨走了回来,对厉秋风说道:“我已经问过仆人,他要咱们先到院门外聚齐,自然有人带着咱们去歇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站起身来,随着周寒直向院门外走去。此时也有不少绿林响马酒足饭饱,成群结队向外走去。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混在人群之中,借着绿林响马的掩护,偷偷向四周张望。只见院子中忙来忙去的都是灰衣仆人,一个个神情木讷,年纪也都在四五十岁,不似练过武功的模样。不过正房门前和院门前的石阶之下,却站着二十多名青衣人。这些人个个腰悬长剑,神情肃穆,一望便知都是身负武功之辈。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一族的杀手死伤惨重,剩下的武士已然不多。这些灰衣仆人多半都是柳生良花钱雇来帮忙的百姓,只有这二三十名青衣人才是柳生一族的族人。怪不得柳生旦马守急着招揽绿林响马来帮忙,若是没有强援,别说与扶桑大军联手偷袭京城,只怕自保也是极难。 厉秋风思忖之际,已随着周寒走出了院子。此时院外已聚了五六十人,都是酒足饭饱的绿林响马。这些人大都已有七八分醉意,又分属不同的绿林山寨,今日虽然受邀到了王家庄聚义,彼此都是非常忌惮,暗自提防。其中两名响马喝得酩酊大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刚刚走出王宅大门便即撞在了一起。两人互不相让,互相指责大骂。到得后来一名响马恼火起来,右手挥起,只听“啪”的一声响,打了另一名响马一记耳光。挨打的响马被打得头昏眼光,如何能受此屈辱?想也不想便是一脚踢出,正踹在打人响马的小腹之上。虽说他已喝得颠三倒四,可是两人离得极近,这一脚踹得极重。只听那名响马痛哼了一声,便即摔倒在地上。 两名响马的同伙见此情形,自然不肯相让,纷纷冲到近前,挥舞拳脚打在了一处。片刻之间,便有五六人身上带伤,还有数人被打倒在地上,口中大声呼痛。其它山寨的响马见此情形,不只不上来相劝,反倒站在一旁拍手叫好,巴不得双方打出了人命才好。斗在一处的两伙响马越打越狠,不晓得哪一方先拔出了兵器,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众响马纷纷拔出了刀剑,狠狠向对方杀了过去。 方才双方只是以拳脚相搏,已有五六人身上带伤,此时动上了兵器,瞬间便有三名响马受伤倒地。两伙响马看到同伙鲜血飞溅,斗得越发凶狠。眨眼之间,又有五六名响马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均想,最好这些绿林响马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如此一来,柳生旦马守想要利用这些响马来保护扶桑大军的阴谋无法实现,咱们放火烧船的把握就要大了许多。 两伙响马斗得正狠之时,蓦然间人影闪动,一人闯进了人群之中。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人在两伙响马之间纵横来去,不时有响马滚倒在了地上。众响马手中的刀剑也不断脱手,眨眼之间,二十多名响马已然失了兵器,纷纷向后退去。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吴一路站在两伙响马中间,面目阴沉,口中说道:“大伙赶到此地,是为聚义而来。没想到你们这些人全然不知轻重,竟然闹起内讧来了,这不是让别人笑话咱们吗?!”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脑袋向左右转了转,森然说道:“刘寨主,曹寨主,你们两位也算是响当当的绿林好汉,怎么如此糊涂,竟然动起手来?!” 两伙响马的首脑人物一脸尴尬,彼此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口中说道:“吴掌门,不是在下先动的手。是刘寨主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在下迫于无奈,才让手下的兄弟反击……” 这人话音未落,站在他对面的那伙响马的头目大声叫道:“姓曹的,你当众说谎,还要不要脸?!明明是你的手下先动手打人,怎么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咱们身上?!吴掌门,你做了咱们绿林的副盟主,须得一碗水端平,不可听了小人之言便偏袒他们!” 吴一路听两位寨主吵了起来,心下不屑,双手一摆,口中说道:“灌了几杯猫尿,便忘了自己姓什么,着实令人好笑!吴某不管你们两家的是非曲直,若是哪一家再动手打架,休怪吴某剑下无情!” 吴一路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几名灰衣仆人,双眉一挑,大声说道:“还不带着各位英雄前去歇息?!” 第二千五百零二章 吴一路话音方落,几名灰衣仆人急忙走上前来,请众人到各自的下榻之处歇息。刘、曹两位寨主虽然心下兀自愤愤不平,只是碍着吴一路在场,却也不敢再说话,只得随着灰衣仆人各自离开。厉秋风跟在周寒和一名灰衣仆人身后,心下暗想,方才看吴一路出手拦阻两伙响马内讧,这个狗贼武功倒也不弱。此人心狠手辣,极是狡诈,须得小心应付,免得被他所害。 众人随着几名灰衣仆人一路北行,途中不断有灰衣仆人将绿林响马引入或左或右的宅子之中。王小鱼对王家庄中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即便闭着眼睛行走,也不会在庄中迷路。她见灰衣仆人不断将绿林响马带入大路左右的宅院之中,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大坏蛋建造王家庄之时,除了柳生旦马守所住的大宅子之外,其余的宅院几乎全然相同。柳生旦马守将咱们和柳生宗岩陷在大石洞之中,以为巧计得售,咱们和柳生宗岩必死无疑,这才放心大胆地出海接应扶桑大军。我与慕容姐姐和厉大侠、戚九逃出大石洞之后,潜入王家庄,遇到了妙慧大师和各位永泰寺的师姐师妹,随后锦衣卫又云集于王家庄中,将柳生旦马守留在庄子里的武士尽数杀掉,夺回了庄子。后来咱们离开庄子之时,我已让朱大婶他们先行离开庄子,免得被倭寇所害。此时想想,当日我应该放一把火将庄子烧成白地才对,免得这里成了这些狗强盗的栖身之地。 王小鱼思忖之际,身边的绿林响马已然尽数被灰衣仆人送入了各处宅院,只剩下四人随着一名灰衣仆人继续前行。直到离着王家庄最北侧的石墙只有五六丈远,灰衣仆人才将四人带入左首一条小巷,绕过两栋宅子之后,到了东北角最偏僻的一座院子门前,他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周寒说道:“周寨主,这里便是贵寨的下榻之处,请四位进院歇息,傍晚时分,自然有人送来饭菜。” 灰衣仆人说完之后,不等周寒说话,便即转身匆匆离去。周寒见灰衣仆人如此轻慢自己,心下恼火,只是眼下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却也不能发火,是以向着灰衣仆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推开木门走进了院子。 四人穿过院子,走入宅子之中,只见屋中虽然陈设简陋,不过打扫得甚是干净。周寒将屋门关上,这才陪着笑脸对厉秋风说道:“此处简陋,只好委屈大人了。今晚三位大人在里屋歇息,小人在外屋为三位大人守夜。” 周寒话音方落,厉秋风尚未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周寨主,你可是咱们的首领,怎么能在外屋守夜?若是被那些强盗看到,不免起疑。” 王小鱼话音方落,周寒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大人说笑了。小人是三位大人的奴仆,为三位大人效劳乃是应当应份之事。再说小人已将屋门紧闭,那些家伙本事再大,也看不到屋子里面的情形。是以三位大人尽管放心在里屋歇息,外面的事情交给小人处置好了。” 王小鱼听周寒说完之后,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说道:“周寨主,你的武功与吴一路和石敢当这两个奸贼相比,不知道谁高谁低?” 周寒没想到王小鱼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一怔,随即尴尬一笑,口中说道:“吴一路是白山派掌门人,白山派是关外武林第一大门派,这个奸贼的武功自然远在小人之上。至于石敢当这个老家伙,听说他壮年之时曾经一日一夜之间连挑了三座山寨,眼下虽然年老力衰,不过若是与小人交锋,只怕还是大占上风……” 周寒尚未说完,王小鱼抢着说道:“对呀!既然你打不过这两个奸贼,若是他们闯了进来,你守在外屋只能白白送死,帮不上什么忙。” 周寒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尴尬,又不能发作,只得陪着笑脸说道:“大人说得是。小人确实不是这两个奸贼的对手,不过小人宁肯死了,也绝对不许他们闯进里屋去暗害三位大人。只要小人一口气在,也要与这两个奸贼拼命。小人虽然武功不敌这两个奸贼,可是只要将他们拖上一时片刻,三位大人便可以从容应对了。” 厉秋风见周寒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知道他认定了自己和慕容丹砚、王小鱼是锦衣卫官员,拼命要在自己面前卖好,这才装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好笑,不过脸上神情如常,口中说道:“周寨主,咱们身处龙潭虎穴之中,事事须得小心谨慎,否则一旦露出了破绽,成百上千的绿林响马围了上来,想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这场戏咱们要想唱下去,便要将戏份唱得十足才行。周寨主还是在里屋歇息,咱们三人在外屋歇息便可。” 周寒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还想着再说几句,只是眼看着厉秋风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才将到了嘴边的客套话又咽了回去,陪着笑脸说道:“大人说得是,小人谨遵大人的吩咐便是。”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三位大人想来有事商议,小人就不在这里打扰各位大人了。小人先到里屋候着,三位大人若有吩咐,尽管招呼小人好了。” 周寒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手施礼,又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躬了躬身,这才悄无声息地走入里屋去了。王小鱼见周寒进屋之后,将里屋屋门紧紧关上,不由抿嘴一笑,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慕容姐姐,这个家伙虽然卑鄙无耻,不过倒还算识趣。实话说我原本极为厌恶这个家伙,打算用完他之后,便将他一剑宰了。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倒觉得此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要将他一剑杀了,似乎有一些于心不忍。” 王小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尚未说话,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此言甚是有理。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也好,江湖也罢,用人之际,若是过于求全,则大事难成。须知世间千千万万之人,又有哪一人敢说身上没有弱处?如周寒这等小人,若是能用其长处,压抑其短处,未必不能让他做一些好事。” 第二千五百零三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厉大哥,难道明知道一个人是坏人,也不能惩戒他么?” 厉秋风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会错了意。那些大奸大恶之徒,自然要将他们除掉,免得为祸人间。可是有一些奸佞小人,虽说狡诈恶毒,不过罪不致死,若是加以约束,令其无法作恶,或许能够让其一心向善。厉某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有不少锦衣卫的眼线是贪官恶吏,江湖败类。这些人受了锦衣卫的挟制,寻常人打探不到的消息,他们却能知道得清清楚楚。许多天大的案子,多亏得了这些人的帮忙,才抓到了真凶。”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有意无意地向里屋瞥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比如这位周大寨主,虽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以前也做了许多坏事。不过眼下要对付柳生旦马守这伙奸贼,此人却能帮上不少忙。若是击破扶桑大军,尽灭柳生旦马守一伙奸贼,这位仁兄就此改恶从善,倒是一件大好事。”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王小鱼撇了撇嘴,笑嘻嘻地说道:“那就要看这个家伙的造化了。若是他真心实意帮着咱们对付倭寇和响马,以此人的奸滑狡诈,与那些强盗倒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到时让他们鬼打鬼,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三人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眼看着从窗户透进屋中的光亮慢慢伸长,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近黄昏。王小鱼忽然想起一事,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柳生良说明日是拜旗探穴的正日子。咱们原本以为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是想借着拜旗和探穴寻宝之机,拉拢绿林响马为他所用。不过今日在石敢当和吴一路等奸贼的筹划之下,柳生旦马守已被群盗推举为绿林总盟主,可以说这个老贼的阴谋已然得逞。既然绿林响马已然臣服,明日拜旗和探穴寻宝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难道老贼的金银珠宝多得没处放,故意放在洞穴中让这些绿林响马瓜分不成?” 王小鱼说完之后,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所说之事,厉某心中也着实想不明白。其实厉某心下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柳生旦马守想出的这个拜旗探穴的阴谋,与说书先生讲述的程咬金瓦岗寨拜倒大旗,探地穴受封混世魔王的故事一般无二。这个奸贼虽然不懂武功,可是诡计多端,以智计而论,不在柳生宗岩之下。可是他偏偏想出了这样一个蠢到家的计谋,着实让人难以相信。不只如此,柳生旦马守设下的计谋极为愚蠢,可是那些凶残狡猾的绿林响马却偏偏信之不疑,不远千里万里赶到王家庄来,岂不是更加奇怪?厉某心中忐忑不安,便是担心咱们先前想得错了,柳生旦马守另有图谋,咱们压根就不知道。如此一来,所有筹划全都无用,柳生旦马守阴谋发动,咱们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厉秋风说到这里,神情颇有一些黯淡。王小鱼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厉大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是百般琢磨不透。先前听周寒说绿林响马要到王家庄后山拜旗探穴,我还觉得十分可笑。可是眼看着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竟然将关外的绿林响马全都骗到王家庄来,又觉得十分可怕。只怕这个老贼真是另有图谋,咱们却是懵懂无知,岂不是瞎子和明眼人打架,非得吃大亏不可。” 王小鱼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与厉秋风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小鱼妹妹,你们都是聪明之人,便将柳生旦马守一伙扶桑人和绿林响马都想得和你们一样聪明,只怕事实并非如此。” 厉秋风和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向慕容丹砚望了过去。只见慕容丹砚向着两人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其实若不是听小鱼妹妹说过瓦岗寨英雄的传说,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群雄拜大旗、程咬金探地穴做了混世魔王的故事。小鱼妹妹自幼在王家庄长大,虽说柳生旦马守凶残狡诈,不过他对小鱼妹妹却是极好,使得小鱼妹妹衣食无忧,闲来无事便到东辽县城的茶馆酒肆听人说书,这才知道瓦岗寨群雄拜旗探穴的故事。厉大哥在京城锦衣卫当差,闲暇之时常去听书,也和小鱼妹妹一样知道了许多英雄传说。可是那些绿林响马大多出身贫寒,到山上做了强盗之后,每日除了杀人抢劫,便是为了躲避官兵的剿杀而在深山老林之中藏匿,哪有工夫听人说书讲古?是以你们两位以为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些绿林响马却压根不知道。”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只柳生旦马守,即便柳生宗岩这个老贼阴险狡诈,不过他们毕竟是海外的蛮夷,虽说逃到大明之后在辽东和中原居住多年,毕竟不能与中土上国的贤明之士相比。是以柳生一族在关外关内经营多年,妄图夺取大明江山,却总是功亏一篑。依我看来,便是因为他们对咱们汉人的天性和大明的风土人情知道得太少,如此一来,即便初时能占上风,占到一些便宜,最后仍然是大败亏输。比如柳生旦马守想出的这个拜旗探穴的计谋,想来便是受了瓦岗寨群雄传说的启发。他以为那些绿林强盗必定不知道此事,自以为得计,却没有想到厉大哥和小鱼妹妹见识不凡,猜到了这个奸贼故意设下圈套。而你们两位却将柳生旦马守想得太过聪明,其实此人无非是依样画葫芦罢了,谈不上有什么高深计谋。” 厉秋风和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王小鱼双手一拍,笑着说道:“慕容姐姐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柳生旦马守这个大坏蛋故弄玄虚,险些被他骗过了!他照搬程咬金拜倒大旗探地穴的故事设下此计,难道他做绿林总盟主仍然不过瘾,还想弄一个混世魔王做做不成?!” 第二千五百零四章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望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厉秋风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厉某心中全无半点头绪,想不明白柳生良要绿林响马明日前去拜旗,到底有何图谋。”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由转头望向慕容丹砚。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厉大哥和小鱼妹妹猜不出柳生旦马守父子的阴谋,我自然更加猜不出了。”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由站起身来,在屋子中来回踱步,心下苦苦思索,仍然想不出柳生旦马守到底想干什么。最后她气哼哼地坐回到椅子上,口中说道:“或许这个老贼故弄玄虚,想推他儿子上位。为了让绿林响马心服口服,故意设了圈套,让柳生良明日拜倒黑旗,使得群盗对柳生良心生敬意,不敢违拗他的命令。如此一来,柳生良便可以驱使这些绿林响马为倭寇卖命。’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正如厉大侠先前所说,这些绿林响马差不多有两千人,若是柳生旦马守让这些响马守住大水沟,咱们想要放火烧船,势比登天还难。是以绝对不能让他们受了柳生旦马守父子的利用,须得想法子将他们除掉。不如今晚咱们放一把火,将这些绿林响马尽数烧死,让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阴谋落空。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以为我这条计谋如何?”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放火烧庄,不失为一条好计谋。只是眼下这些绿林响马在庄中各处宅院歇息,柳生良、石敢当、吴一路等人都是奸诈之人,岂以不在庄子里面派出亲信巡逻?眼下咱们三人手中并无引火之物,即便能点燃几栋宅子,也无法让火势蔓延开来。如此一来,不只不能将这些响马尽数烧死,反倒露了行迹,于大事不利。”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略略有一些焦躁,口中说道:“真是急死人了!眼看着扶桑大军就到杀到,偏偏又来了这么多该死的响马。咱们腹背受敌,要想挫败柳生旦马守一伙奸贼,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见王小鱼神情沮丧,急忙安慰她道:“王姑娘不必如此不安。虽说关外各处的绿林山寨大半到了王家庄,可是要说这些响马死心塌地为柳生旦马守出力,只怕也不尽然。如石敢当、吴一路,还有蒋寨主等人,算得上是柳生旦马守的死党。其余许多盗伙只是信了柳生旦马守编造出来的洞穴藏宝传说,打算分一杯羹,压根不会为柳生旦马守卖命。待到天黑之后,厉某到庄子各处去探探消息。若是寻到机会,先将柳生良、石敢当、吴一路等人杀掉。响马们失了主事之人,必定惶恐无计,咱们便有机可乘了。”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晚上要出去杀人,沮丧之心尽去,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哀求着说道:“厉大侠,你带我同去好不好?今日我得了这柄宝剑,正想着试试它是否锋利。柳生良、石敢当这几个奸贼讨厌得很,我早就打算将他们杀了。既然厉大侠起了杀心,不妨让我动手罢。”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暗想王姑娘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别说柳生良、石敢当、吴一路这几人武功高强,即便是蒋寨主等人,以武功而论,想来也远在王姑娘之上。他们不杀王姑娘,王姑娘已是烧高香了,可是她竟然还想着去杀死这些人,着实令人可笑。 只是厉秋风心下虽然不屑,却也不能如此和王小鱼说话。他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王家庄已是龙潭虎穴,厉某单身前往,别人极难发现。若是带了王姑娘同行,极易露了破绽。是以王姑娘还是留在这里歇息,由厉某独自前往为好。” 其实王小鱼虽然请求厉秋风带她同去,却也知道自己武功低微,随厉秋风同去只能徒增麻烦,是以心下并未抱什么希望。听到厉秋风婉言拒绝,她也并不失望,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家庄中几有三四百栋屋宅,不过柳生良、石敢当、吴一路一伙人贪图舒适,必定会住在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宅子里。厉大哥只须潜入那里,便能找到这几个奸贼。” 厉秋风见王小鱼并未执意前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生怕慕容丹砚也要与自己同行,是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晚上你和王姑娘留在这里,却也绝对不能托大。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要与敌人硬拼,先寻个隐秘之处躲藏,待厉某回来之后再行处置也不迟。” 慕容丹砚自然知道厉秋风的用意,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我一定护得小鱼妹妹周全。” 三人说话之际,厉秋风突然听到院门处传来异响。他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外面有人来了,两位姑娘小心!” 片刻之后,只听得有人走进了院子中。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屋门推开,只见两名灰衣仆人拎着食盒和木桶已然走到门前。见到厉秋风开门,一名灰衣仆人口中说道:“咱们奉了大管家之命,来给各位大爷送晚饭。” 厉秋风见太阳已然落到摩天岭背后,四周一片暮色,便即点了点头,将两名灰衣仆人让进了屋子。此时周寒已从里屋走了出来,故意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屑地看着两名灰衣仆人。一名灰衣仆人从食盒中取出两盘菜肴放在桌子上,另一名灰衣仆人取出四个木碗,将木桶中的米饭盛入碗中,一一摆在桌子上,便要转身离去。周寒见两盘都是素菜,又无酒水,与中午在王宅之中的山珍海味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心下不快,口中说道:“饭菜如此粗陋,让人如何下咽?” 两名灰衣仆人听周寒说话,微微一怔,其中一人口中说道:“庄子里一下子多了两千多人,粮食菜肴一时无法备齐,还请大爷多多担待。” 灰衣仆人话音方落,周寒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两盘素菜是青菜萝卜,可是老子分明闻到了鸡肉的香味!难不成你们王家庄的厨子神通广大,能将青菜萝卜烧出鸡肉的味道?” 第二千五百零五章 周寒说完之后,也不等两名灰衣仆人答话,倏然站起身来,伸手便向左首那名灰衣仆人手中的食盒抓了过去。那人没有丝毫防备,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周寒已自抢到他身前。灰衣仆人心下大惊,还没等他仓皇后退,食盒的盖子已被周寒抓了过去。 周寒右手提着食盒盖子,看到食盒中层层叠叠放着五六盘菜,其中有鱼有肉,颇为丰盛。周寒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指着灰衣仆人大声骂道:“你明明带着大鱼大肉,不何只给老子两盘素菜?” 两名灰衣仆人没想到周寒如此大胆,竟然敢上前抢夺食盒,心下惊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提着木桶的那名灰衣仆人颤声说道:“小人只是听从大管家的吩咐前来送饭,他吩咐给几位大爷米饭素菜,咱们自然不敢违拗。这些鱼肉是要送给墨石岭冯大爷的,咱们做下人的只能依令而行。大爷若是不服气,尽管去问大管家好了。” 周寒听说过墨石岭的名头,心下暗想,这两个狗贼口中所说的大管家,十有八九便是柳生良这个王八蛋。上午这个王八蛋还说来到王家庄的绿林中人都是贵客,可是在这个小贼眼中,咱们这些绿林中人也有高下之分。墨石岭比咱们双岩寨人多势众,小贼便给他们吃鱼吃肉。双岩寨人少势弱,只能吃两盘素菜。老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受这鸟气! 念及此处,周寒心下越发恼火,正要开口大骂,忽听厉秋风说道:“启禀寨主,小人有话要说,不知寨主是否听得进去?” 周寒一怔,险些立时回头躬身聆听训示。只是他想到厉秋风的吩咐,硬生生停了下来,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头也不回地说道:“有话尽管说便是,老子听着呢!” 只听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咱们下山之时,寨主曾经吩咐过兄弟们,此次到东辽县是为了发财,遇事须得小心谨慎,不得妄动。虽说这两位大叔送来的饭菜极为粗陋,不过他们也是遵令而行,并非有意为难咱们,寨主何必与他们斤斤计较?何况咱们到王家庄来又不是为了喝酒吃饭,饭食好坏算不了什么,寨主不必发怒。若是因为这些小事与王家庄起了龌龊,只怕明日探穴取宝,便没了咱们双岩寨的好处了。” 周寒听厉秋风说话,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不想多生枝节,这才不许他为难这两名灰衣仆人。是以周寒心中虽然兀自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嚣张,只得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两名灰衣仆人一眼,口中说道:“还不快滚,难道还等着老子给你们赏钱不成?!” 两名灰衣仆人如蒙大赦,急忙道了一声谢,便即仓皇向门外逃去。只是走到门口之时,一名灰衣仆人回过头来,向着周寒颤声说道:“几位大爷吃完饭后,自然有人来收拾碗筷,不须大爷们收拾……” 灰衣仆人话音未落,周寒双眼一瞪,怒喝道:“快些给老子滚出去!免得老子看了你们讨厌,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两名灰衣仆人哪里还敢多说,拎着食桶食盒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周寒大步走到门口,见两人跑出院子之后,已将院门关上,这才将屋门关紧,转身走回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身前,已自换了一副嘴脸,陪着笑脸说道:“咱们双岩寨人少势弱,连这些奴才也不将咱们放在眼中。只能委屈三位大人,暂且用这些粗陋饭食充饥。” 厉秋风笑道:“周寨主客气了。只要你小心行事,助咱们将差事办好,虽然不敢说你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也要远胜过你在双岩寨提心吊胆地过活。” 周寒听厉秋风如此一说,骨头似乎也轻了几两,急忙躬身说道:“多谢大人提拔!多谢大人提拔!小人一定尽心竭力,助三位大人将此事办得妥当。”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口中说道:“咱们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大小事情都要小心应付,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是以庄子里的饭菜酒水,还是不要食用为好。” 周寒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怔,随即陪着笑脸说道:“是,是,大人吩咐得是,小人一定照办便是。” 周寒话音方落,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周寨主,你可不要以为咱们想将你活活饿死。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阴险狡诈,想来你比咱们更清楚。和这些奸贼打交道,咱们不能不防!” 王小鱼话音方落,周寒急忙拱手说道:“大人目光如炬,明见万里,揭穿了这些奸贼的阴谋,小人佩服之极。” 慕容丹砚走到桌前,看着摆在桌上的饭菜,口中说道:“不过也不能将这些饭菜放着不动,否则有人前来收拾碗盘筷子,不免会起疑心。” 王小鱼笑道:“此事好办。这栋宅子原本是庄中百姓的居处,厨房设有炉灶。咱们只须将饭菜倒入灶坑之中,想来无人发现。” 慕容丹砚拍手叫好,便要与王小鱼一起端起碗盘去将饭菜倒掉。周寒一心要讨好三人,如何肯让两人动手?是以抢上前去,陪着笑脸说道:“两位大人好生歇息便可,这些杂事交给小人处置便可。” 周寒说完之后,抢着端起两盘素菜,一路小跑向厨房奔去。待到他走入厨房,果然看到靠窗处建有灶台。周寒一边将盘中的素菜倒入灶坑之中,一边心下暗想,姓王的小子对庄子里的屋宅如此熟悉,倒好像来过这里一般。这座庄子叫作王家庄,这个小子又姓王,多半锦衣卫早已盯上了这里,派了这个姓王的小子到庄子里打探消息。锦衣卫神通广大,早有应付之策,可笑石敢当、吴一路这伙奸贼自以为得计,全然不知道锦衣卫虎视眈眈,只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老子须得将这三个小子打点后,日后锦衣卫尽灭石敢当、吴一路等人之后,说不定朝廷大官一高兴,便将绿林总盟主的宝座让老子来坐。到了那时,世间只知道有双岩寨,谁还晓得黑风岭、宝阳寨是什么鬼地方? 第二千五百零六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眼看着周寒跑来跑去,将饭菜全都丢进了灶坑之中,对此人如此识相倒也甚为满意。周寒做完事后,走到三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三位大人还有话要说,小人就不在这里打扰了。若是三位大人有事情要办,尽管将小人召来即可。” 周寒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等人躬身施礼,这才快步走回到里屋,将屋门紧紧关上。厉秋风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已有了几分笑意。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着窗外渐渐暗了下去,不久已无半点光亮。厉秋风站起身来,先将桌子上的蜡烛点亮,这才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天色已黑,厉某这就到庄子里转上一转。两位姑娘在此稍候,须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托大。”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点了点头,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了鼓噪之声。三人心下一惊,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厉秋风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屋门推开,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大声叫喊,声音来自庄子西侧。”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惊疑,快步走到门口。王小鱼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声说道:“声音来自西侧,那是庄子入口的方向。难不成锦衣卫以为咱们陷在了庄子中,因此大举攻庄,要将咱们救出去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鹰扬极富智计,绝对不会如此轻举妄动。若无咱们传出消息,他不会派锦衣卫前来攻庄。何况就算锦衣卫要攻打王家庄,眼下许鹰扬手下只有三百多名锦衣卫,人手不足,不会堂而皇之地进攻,只会暗地里偷袭。是以此事另有蹊跷,绝非锦衣卫所为。” 厉秋风说话之时,远处鼓噪之声越发猛烈,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向近处奔来。厉秋风心下惊疑,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在此稍候,厉某出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便即跃出了门外,随即双足一点,如大鸟一般落到了屋顶。只见王家庄西首火光冲天,有几栋屋宅已然被大火吞噬。火光映照之下,有无数人影跑来跑去,似乎正在救火。庄子各处的屋宅都已亮起了灯光,大路上也有许多人影晃动,正向西首奔去。想来居住在各处宅子中的绿林响马听到了动静,纷纷出门查看。 厉秋风伫立在屋顶,暗想王姑娘方才说过要纵火烧庄,想不到她未动手,竟然有屋宅已经着起火来。王姑娘一直留在屋中,自然不是她点的火。若说是有人故意纵火,却也未必能够断言。赶到王家庄的绿林响马大多不守规矩,不小心打翻了油灯蜡烛,将屋子点燃,却也并不稀奇。 厉秋风思忖之际,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涌向庄子西侧的人影也越来越多。厉秋风心下暗想,庄子中出了大事,柳生良等人必定要赶往火场察看,王宅中守卫松懈,趁此机会潜入王宅要容易得多。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打定了主意,身子一纵,便即跃入屋子后面的小巷之中。只是他的双脚甫一落地,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早有五六条汉子跑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只是那些汉子奔到他身边之时,丝毫没有停留,直向前奔去。其中一人还对同伴兴奋地大声说道:“快去瞧瞧热闹!最好是张家堡这群驴操的王八蛋住处起火,将这些王八蛋全都烧死了才好!” 厉秋风这才知道这些汉子并非要与自己为难,而是急着到火场去看热闹。听那人兴灾乐祸地说话,似乎与张家堡的绿林盗伙有仇,盼着对方尽数丧身于火场之中。他心下暗想,虽然柳生旦马守费尽心思将这些绿林响马召到了王家庄,隐然有一统关外绿林之势。只是这些绿林响马各怀鬼胎,别说上下一心联手对敌,其实时时刻刻都盼着其他盗伙倒霉。如此看来,要对付这些绿林盗伙,倒也并非难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又有几伙响马从他身边奔了过去。他心下一动,跟在其中一伙人身后向前奔去。只听得这些绿林响马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大声说笑,不只没有丝毫焦虑,反倒十分兴奋。待到奔出五六丈之后,这伙人折向左首,直奔大路而去。厉秋风趁着无人留意,钻进了右首一条小巷之中,打算独自潜入王宅。这条小巷因为并非通往火场方向,是以寂静无人,厉秋风不再有丝毫顾忌,发足向前奔去。待到奔出十余丈后,对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人人都向火场奔去,为何会有人逆着人流跑了过来? 便在此时,只见对面转角处隐隐有火光亮起。厉秋风知道有人举着火把奔了过来,心下越发惊疑,急忙停下了脚步。只听得前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奔了过来。厉秋风不晓得此人是何来路,正自犹豫之时,那人已到了他身前丈许之处。巷子中一团漆黑,原本压根看不清楚三四尺外的情形。只是对面转角处的火光越来越亮,这才使得厉秋风能够看到前方奔过来的人影。此时那人也已看到了厉秋风,可是脚下压根不停,抢到厉秋风身前之时,右拳挥起,直向厉秋风面门打了过来。 厉秋风听到那人拳风虎虎,这一拳甚是有力。他是武功高手,那人拳头刚刚挥出,便已知道此人虽然出拳凶猛,不过只是仗着力气大,并无内功根基,显然并非是武林高手,多半是一个只会战阵功夫的绿林响马。这人出拳又快又狠,若是换作不会武功之人,这一拳只怕已经得手。可是厉秋风武功高出他何止百倍,眼看着拳头打到面前,厉秋风左手倏然探出,后发先至,正戳在那人胸口玉堂穴上。那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摔倒在地上,立时昏了过去。厉秋风正想低头察看,只觉得眼前一亮,对面转角处涌出一群人来,举着火把和钢刀,直向厉秋风奔了过来。 第二千五百零七章 厉秋风见此情形,想要躲开已来不及了。他心中暗想,看这些人来势汹汹的模样,多半是追赶被自己打倒的那人。这些绿林响马一向无法无天,到了王家庄之后仍然好勇斗狠。想来这两伙人又起了内讧,一直追赶到了此处。我只要置身于事外,这些响马必定不会与我为难。 厉秋风思忖之际,对面那一伙人已自冲到了他面前。火把光照之下,为首那人看到厉秋风脚下躺着一个人,心下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右手长剑一举,跟在他身后的五六条汉子也纷纷停了下来。为首那人将火把向前伸出,仔细打量了躺在地上的那人一番,这才抬起头来,盯着厉秋风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倒在地上?” 厉秋风不晓得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不想与之起了纠纷,听那人说完之后,急忙拱手说道:“在下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这人突然从前面跑了过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在下正要将他扶起,各位便赶了过来。” 为首那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离着躺在地上那人只有半尺。他低头看了半晌,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地上那人的腰眼上。这一脚用力极大,地上那人登时飞出去七八尺,身子撞在右首屋子的墙壁上,随即又跌落到了地上。只是他的穴道被厉秋风封闭,虽然身子吃疼,却叫不出声来。 站在厉秋风对面那伙人见此情形,纷纷虽起彩来。有人大声说道:“五师兄这一招‘单骑闯关’力道十足,师父若是看到了,非得夸奖五师兄不可。” 这人话音方落,他身边一人笑着说道:“五师兄这一脚不只力道了得,出招更是快到了极处。咱们压根没有看到他如何用力,姓金的已经飞了出去。依我来看,在本门之中,五师兄的武功造诣只在师父之下,假以时日,必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厉秋风听两人说话,初时并不在意,直到他们提到了“姓金的”,他才悚然一惊,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这才发觉被他点倒的那人身子魁梧,与白天看到的金玉楼倒有几分相似。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只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了。 “五师兄”受到两人吹捧,心下得意,不过兀自装出一副庄重模样,口中说道:“两位师弟可不要胡乱说话。这话若是传到大师兄他们的耳朵里,不晓得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他说到这里,不再理会众人,转头打量了厉秋风几眼,口中说道:“你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乃是双岩寨周寨主的手下。敝寨的宿处就在不远处,方才听到屋外人声嘈杂,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敝寨寨主吩咐在下出来察看一番,可是在下今日初到这里,不认得庄子里的道路,四周又是一团漆黑,走来走去竟然迷了路。幸好在这里与各位英雄相遇,请问各位英雄是哪一座山寨的好汉?” 五师兄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没有丝毫怀疑。其中一人笑着说道:“双岩寨?昨日咱们在庄外不是遇到过那个什么周寨主吗?瞧他一副大剌剌的模样,却只带了一个喽啰,着实可笑。这个家伙傻头傻脑,多半是一个白痴。” 众人听他说完之后,纷纷出言附和,都说厉秋风是一个傻子。五师兄笑着说道:“各位师弟不可如此说话。眼下咱们师父做了副盟主,这些绿林朋友与咱们也算得上是同门,怎可出言不逊?就算这人是一个傻子,大伙也不应出言讥讽才是。” 五师兄话音方落,众人又是一片吹捧之声,都说五师兄见识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五师兄听得众人谀辞如潮,心下越发得意,站在众人之前,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只听一人笑着说道:“师父如今做了副盟主,日后必定要耗费精力主持绿林中的事情,于本门事务只怕不能过多干涉。五师兄武功高强,精明强干,本门大小事情,以后必定由五师兄主持。咱们这些人日后还要五师兄多多关照才是。” 此时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这些人都是白山派门下的弟子。他们追到了这里,便是要抓住姓金的那人,而此人多半便是黑风寨寨主金玉楼。只是金玉楼白天与柳生良、石敢当、吴一路等人反目,带了黑风寨的喽啰愤而离开了王家庄,为何晚上又回到了庄里?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五师兄笑着说道:“这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尚可,千万不能让大师兄他们听到,否则大伙都没好果子吃。我与各位师弟同门学艺,情谊深厚,日后我若真得了师父的提拔,自然不会忘了各位师弟!”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耳听得几位同门又是一片吹捧之声,心下越发得意,片刻之后接着说道:“咱们捉住了姓金的,立了头功,师父他老人家必定喜欢。只是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未必服气,说不定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抢功。为防夜长梦多,咱们还是尽快将姓金的绑回宅子,向师父请功去罢。” 白山派众弟子答应了一声,便即抢到姓金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用粗绳子绑得结结实实,抬到五师兄面前。五师兄甚是得意,口中说道:“黑风寨号称关外第一大寨,金玉楼纵横关东多年,想不到最后折在咱们手中。明日师父将此人押在绿林好汉面前正法,咱们白山派的风头可就压过了宝阳寨。石敢当这个老家伙再蛮横,在咱们师父面前也得矮上一头啦。哈哈,哈哈。” 五师兄狂笑了几声,吩咐众人将金玉楼抬走。便在此时,一个白山派弟子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五师兄,双岩寨的那个小贼听了咱们说话,万万留他不得。不如将他在此做掉,一了百了,岂不是好?” 这人说话之时将声音压得极低,原本以为厉秋风听不到。却不知道厉秋风内功深湛,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厉秋风知道被自己点倒的那人是金玉楼,已经起了救人之心,待到听这人说要除掉自己,他心下暗想,你们这几个奸贼死到临头还要作恶,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第二千五百零八章 五师兄听那人说完之后,不由转头望向厉秋风。其时另外五名白山派弟子正自抬着被绑得如同粽子一般的金玉楼沿来路走回,只有与五师兄说话的那人手中举着一支火把,离着厉秋风约摸一丈五六尺。火把光照不远,是以厉秋风的身子已大半被黑暗笼住,影影绰绰看得不大清楚。五师兄心下一凛,只觉得从这个相貌平常、籍籍无名的双岩寨喽啰的身上,似乎透出了一股凌厉的杀气。他受到这股杀气的逼迫,不由向后退了半步,心下暗想,方才抓住了金玉楼,我一时得意忘形,说了许多狂妄之语。今晚同来的六位师弟都是我的心腹,一向对我多有倚靠,他们听了这些话必定不会泄漏出去。不过这个双岩寨的小喽啰与我并不相识,若是将这些话传了出去,即便师父听不到,若是被大师兄、二师兄等人知道了,必定会在师父面前添油加醋说我的坏话。祁师弟说得不错,这个双岩寨的小喽啰虽然无足轻重,万万留不得! 念及此处,五师兄不由伸出右手握住了剑柄,心下又想,眼下王家庄一片混乱,金玉楼在庄子里杀人放火,到处乱窜,正好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他的身上,料来师父和其他山寨的寨主、堡主并不会怀疑此事。而且双岩寨人少势微,昨日又得罪了师父,姓周的王八蛋死了手下一个小喽啰,想来也无人追究。五师兄想到这里,心中已打定了主意,皮笑肉不笑地对厉秋风说道:“这位朋友,你助咱们抓住了姓金的恶贼,立下了大功。咱们回去将此事奏报给副盟主他老人家之时,自然也要将你的名字列出。只是此乃大功,必定有许多人盯着,为防有宵小之辈冒领功劳,咱们须得记住你的容貌才是。此处昏暗,请朋友向前走两步,让咱们仔细瞧瞧。” 厉秋风知道五师兄已经起了杀心,却也毫不畏惧,口中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便即向前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了一步,身子从黑暗中露出了一半,只听“铮”的一声响,五师兄已然拔出长剑,直向厉秋风咽喉刺到。 站在五师兄身边的那名白山派弟子听他说话之时,已自知道五师兄起了杀心,早已握住了剑柄。待到五师兄拔剑刺向厉秋风,这名白山派弟子也已拔出长剑,倏然刺向厉秋风小腹。两柄长剑闪着寒光,一上一下刺向厉秋风两处要害。 这两名白山派的弟子一心要将厉秋风立毙当场,出剑之时毫不留情。两人心下均想,双岩寨人少势弱,乃是绿林中最不入流的绺子。这个小子只是双岩寨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喽啰,又能有什么本事?咱们白山派剑法独步关外,随便一人出剑,便能一剑将他宰了。眼下双剑合壁,非得在他身上刺出两个透明窟窿不可。 眼看着两柄长剑剑光霍霍,就要刺中厉秋风的身子。电光石火之间,两名白山派弟子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心下一凛,知道情势不妙,只是那道寒光来得太快,两人想要退让闪避已来不及了。只听“唰唰”两声轻响,两名白山派弟子只觉得喉间一疼,随即脸上一热,却是咽喉处喷出的热血溅到了两人的面孔上。五师兄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开口呼救,喉间格格一响,却已叫不出声来。 便在此时,厉秋风身子一晃,如鬼魅般从两名白山派弟子中间硬生生挤了过去。三人臂膀交错之际,两名白山派弟子的身子晃了几晃,齐齐向前扑倒,身子尚未摔在地上,已然死在厉秋风的快刀之下。 厉秋风脚下不停,眨眼之间便已追到了正自兴高采烈抬着金玉楼向前走去的一众白山派弟子身后,右手长刀挥出,直向众人砍了过去。 五名白山派弟子全然不知道身后两名同门已然死在厉秋风刀下,人人以为抓住金玉楼乃是大功一件,将此人带到吴一路面前,必定会得到师父的赏赐。眼下吴一路已做了天下绿林副盟主,统管关外绿林五六十座大小山寨,如同绿林中的皇帝一般。此番吴一路做了副盟主,必定会让自己门下的弟子到各处山寨做监军。自己在白山派苦熬了多年,此番立下了如此大功,师父点派弟子之时,必定会挑选自己去做监军。那些山寨寨主、堡主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之辈?必定会花费心思巴结自己,将金银珠宝塞到自己的口袋之中。从此财源广进,何等快活? 只是一众白山派弟子正自得意之时,蓦然间只觉得后颈一寒,还没等他们叫出声来,刹那之间已然身首分离,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这些人丧命之时,双手松开,被绑成了粽子一般的金玉楼登时滚落到了地上。 厉秋风尽杀白山派七名弟子,倒不是因为他嗜好杀人,而是知道眼下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要想将金玉楼平安救出,绝对不能让这些白山派弟子逃走。若是有一人逃了出去,将此事告知吴一路等人,柳生良势必调集绿林响马在庄子里四处搜寻。到了那时,不只救不了金玉楼,只怕自己和慕容丹砚、王小鱼也得遭到柳生良的毒手。是以他杀掉五师兄和另外一名白山派弟子之时,便已定下了杀尽在场的白山派弟子之心。待到掩杀至抬着金玉楼的五名白山派弟子身后,他出刀如电,瞬间砍下了五颗人头。 厉秋风得手之后,右手还刀入鞘,伸手将金玉楼从地上提了起来,助他站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要救你的性命,并无恶意,阁下不必忧虑!”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手抓住绑住金玉楼的绳子用力一扯,内力到处,粗如婴儿手臂的绳索立时节节断开。不过金玉楼动弹不得,不只因为身子被绳索牢牢捆住,还因为厉秋风点中了他胸口的玉堂穴。是以绳索被厉秋风扯断之后,金玉楼穴道未解,仍然是全身酥软,没有丝毫力气,摇摇晃晃要向地上摔倒。此时地上散落着白山派弟子扔掉的四五支火把,借着火把的光亮,厉秋风看到金玉楼向地上倒去,急忙伸手解开了金玉楼被封闭的穴道。金玉楼身上力气忽生,将牙一咬,双脚用力踩在地上,虽说身上兀自酸麻惊心,身子却钉在了地上,并未狼狈摔倒。 第二千五百零九章 厉秋风白天亲眼看到金玉楼与石敢当、吴一路等人生了龌龊,将此人的言行举动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人虽然极为彪悍,力大无比,只是并未练过高深武功,否则也不会被自己一指点倒。方才解开金玉楼穴道之时,厉秋风知道即便是武林高手,穴道被封闭之后,血脉流通不畅,待到穴道解开之初,要想随心所欲地将身子腾挪展转,几乎没有半点可能。如金玉楼这等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之人,穴道初解之时,必定无法站稳,是以厉秋风打算伸手将金玉楼扶住。没想到金玉楼竟然凭着自己之力,不只没有摔倒在地上,反倒稳稳站住,厉秋风心下一凛,暗自赞叹金玉楼彪悍有力,不由对金玉楼刮目相看。 金玉楼站稳了身子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多谢英雄相助。大恩大德,日后必报!” 他说完之后,转身要走。厉秋风急忙将他拦住,口中说道:“金寨主,眼下庄子里到处都是吴一路和石敢当的人,你想硬闯出去,势比登天还难。若是信得过我,不妨随我寻一个稳妥之地暂时藏匿,再想法子逃离此地。”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英雄说得不错,金某听你劝说,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这才接着说道:“金某不晓得阁下是哪一位英雄,不过阁下敢杀掉白山派弟子,必定与吴一路不睦。这个王八蛋是一个伪君子,大坏蛋,须得想法子将他除掉,否则必定是贻害无穷。何况若是有人发现这些白山派弟子死在了这里,吴一路必定猜到金某就藏在左近,一定会派人在附近搜寻,咱们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咱们给姓吴的王八蛋布一个局,不只让他摸不到头脑,还要将石敢当这个老王八蛋也拉进来,让他与吴一路狗咬狗,咱们便可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了!”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中一片茫然,不晓得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金玉楼似乎已经猜到厉秋风心下不解,接着说道:“白山派和宝阳寨都在搜寻金某,这两伙奸贼都打算抢先将金某抓住,便能借此事压倒对方。方才金某落在这伙白山派弟子手中,多亏英雄出手相救,这才侥幸脱身。若是咱们抓来几个宝阳寨的喽啰,然后将他们杀死在这里,伪造出这两伙人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的场面,再想法子放出谣言,只说白山派和宝阳寨为了争抢金某火拼,最后尽数死在了这里,想来无人怀疑。吴一路和石敢当这两个奸贼见手下毙命,岂能甘休?一场内讧已不可免。嘿嘿,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看一场好戏了。”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不由连称妙计,心中对金玉楼越发佩服,暗想此人明明已是穷途末路,可是兀自镇静如常,还能想出反噬的妙计,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无怪乎黑风寨威震关外,连石敢当和吴一路这等厉害人物都对他如此忌惮。念及此处,厉秋风对金玉楼说道:“这些绿林响马都识得金寨主,是以阁下不要露面,由我去抓几个宝阳寨的响马过来罢。” 金玉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金某被那些狗贼抓回王家庄之时,先被关在宝阳寨那些王八蛋居住的院落中。那栋宅子就在庄子中最大的那座院落对面,英雄到了那里,必定能抓到宝阳寨的喽啰。”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英雄虽然武艺了得,不过若是动起手来,只怕一时之间不能得手。而且方才金某逃走之时放火烧屋,大宅子附近必定聚集了许多乌龟儿子王八蛋。阁下若是动手厮杀,只怕这些狗贼听到动静赶去助拳,不免碍手碍脚。倒不如用计将宝阳寨的喽啰骗到这里再动手杀人,更加容易得手。是以阁下到了宝阳寨众人的居住之后,只说看到白山派弟子抓住了金某。这些喽啰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急着赶来将金某从白山派弟子的手中抢走。而且他们为了独揽大功,必定不会将此事告知其他山寨的王八蛋。如此一来,阁下不必动手,便能将他们诱到这里,岂不是好?”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点头说道:“金寨主神机妙算,着实令人佩服!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将宝阳寨的喽啰诱来,金寨主在此稍候。”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右首一栋大屋的屋顶。只见庄子西侧仍然火光冲天,无数人影正在火场四周跑来跑去。厉秋风辩明了方向,施展轻功沿着屋脊向西疾奔。他心下暗想,听金玉楼说话,似乎他已被宝阳寨的响马抓回王家庄,后来想法子逃了出来,还放火烧了屋子。绿林响马有的在火场灭火,有的赶去看热闹,而自己和金玉楼相遇之处离着火场极远,偏僻无人,这才无人发觉。否则自己杀了这么多白山派弟子,只怕早就让人发现了。 此时王家庄中一片混乱,居住在各处的绿林响马都在向火场奔去。厉秋风施展轻功御风而行,绿林响马们压根没有发觉头顶有人。待到离着王宅不远处,厉秋风这才停了下来,蹲在一栋宅院的屋顶向前望去,这才发觉起火燃烧的那几栋宅院位于王宅西侧三四十丈处,此时火场周围站满了人,火光映照之下,看到人头攒动,只怕不下千人。厉秋风依照金玉楼所说,盯住了王宅对面的一栋宅院,这才悄无声息地跃到地上,混入正在向火场奔去的一群响马之中向前跑去。待到奔到王宅对面的那座宅子门口,厉秋风悄悄停下了脚步,只见宅子门前站了三名大汉,手中提刀握枪,正直指着熊熊燃烧的那几栋宅子窃窃私语。 厉秋风向左右望了望,看到仍有许多人向火场奔去。只是这些人双眼只是望向冲天大火,压根无人留意宝阳寨诸人居住的这栋宅子,厉秋风这才折向那栋寨子,走到三名大汉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拱手说道:“三位好汉请了。请问贵寨寨主石敢当石老英雄可在屋中歇息么?” 第二千五百一十章 三名大汉一直望向王家庄西侧,压根没有留意厉秋风。直到听见厉秋风询问石敢当是否住在屋中,这才转过头来,纷纷将刀枪举起来对准了厉秋风。为首那个大汉身穿灰袍,生得一脸大胡子,模样甚是粗豪。只见他将手中的钢刀指向厉秋风的面门,口中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这里来打探咱们石寨主的消息,难道不要命了吗?!” 其余两名汉子听灰袍人说完,将手中的刀枪在厉秋风面前乱刺乱舞,口中大声威胁,要厉秋风说出是谁指使他来打探宝阳寨的消息。厉秋风故意装出惊恐的神情,双手乱摆,连连摇头,颤声说道:“三位英雄误会了!小人奉敝寨周寨主之命,特意来向石寨主禀报一件极机密的大事,并非是来打探石老英雄和贵寨的消息,还望三位好汉不要怪罪。” 灰袍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瞥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周寨主?哪一个周寨主?”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敝寨寨主姓周名寒,寨名唤作双岩寨。只是敝寨人少势弱,只怕三位好汉并未听说过。” 厉秋风话音方落,一名黑袍汉子嘿嘿一笑,打量了厉秋风两眼,轻蔑地说道:“原来是双岩寨姓周的一伙。咱们在庄子外面见过姓周的,一副窝窝囊囊的衰样。嘿嘿,嘿嘿。”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之时极为轻蔑,知道他瞧不起双岩寨,是以装出了一副恭敬的模样,口中说道:“咱们双岩寨自然不能与贵寨相提并论。敝寨周寨主每次提起石老英雄的威名,都是佩服得紧。正因为昨日他与石老英雄说过话,这才让在下前来拜见石老英雄。” 灰袍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口中说道:“昨日你们那位周寨主可是蛮横得很啊,怎么今日性子大变,竟然让你来拜见咱们石寨主?不过姓周的太不懂规矩了!咱们石寒主眼下不只是宝阳寨的寨主,还是天下绿林的副盟主。姓周的算什么东西?连不入流的绺子都算不上,自己不来拜见,却派了你这样一个小喽啰来拜见石寨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灰袍人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一名身穿紫袍的汉子冷笑着说道:“更奇的是嘴里说来拜见咱们石寨主,却是两手空空,不像是求见石寨主,倒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呸!” 几人说话之际,不时有绿林响马从厉秋风身后经过,直向火场奔去。厉秋风见三名大汉说话甚是无礼,却也并不恼火,陪着笑脸说道:“事发仓促,敝寨周寨主不及多想,确实颇为失礼,还望三位好汉恕罪。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不能耽搁,在下一路跑来,还望三位好汉代为禀告一声。” 灰袍人见厉秋风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心下越发得意,更要摆足了“宝阳寨英雄、天下绿林副盟主手下”的架子,昂首挺胸,两只眼睛几乎要望到天上去,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要咱们代你禀告便禀告,以为咱们兄弟也和你们双岩寨一样,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喽啰吗?” 厉秋风连连摇头,陪着笑脸说道:“三位好汉是宝阳寨的好汉,在下哪敢与三位好汉相比?实不相瞒,敝寨兄弟方才正在屋中歇息,忽然听到外面一片鼓噪之声,周寨主带了咱们出来察看,这才发觉庄子西侧有宅子失火。周寨主不敢怠慢,带着咱们赶过来灭火,只是刚刚跑出了十余丈,突然看到一个大汉跑了过来。周寨主以为是其他寨子里的绿林同道,正想拦住他询问出了什么事情,这个汉子理也不理咱们,转头折进一条小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名大汉听厉秋风说话,初时仍然一脸厌恶,并不在意,可是听厉秋风提起遇到一个大汉,心下俱都一凛。灰袍汉子脸色一沉,大声问道:“后来怎样?”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周寨主见这个汉子如此惊惶,虽说心下有一些惊疑,不过却也并未多想,以为此人多半是从火场中逃了出来,吓破了胆,这才不管不顾地抱头鼠窜。只是走出十几步之后,周寨主突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条汉子好生面熟,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他话音方落,对面又赶过来六七名汉子,每人手中都提着明晃晃的长剑,直向咱们冲了过来……” 灰袍人听厉秋风说到这里,不等厉秋风说完,便即抢着说道:“这伙人是不是白山派弟子?!” 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惊愕的神情,颤声说道:“这位好汉,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白山派弟子?” 灰袍人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厉秋风一眼,呵斥道:“废话少说!后来怎样?” 厉秋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是是。那伙人冲到咱们面前,为首那人凶霸霸地说道,你们看到一个逃走的汉子没有?周寨主见这人说话甚是无礼,心下不喜,便即摇了摇头,只说没有见过。那人极是蛮横,责骂了咱们几句,便即匆匆向前追去。听跟在他身后那几个人说话,称那人为五师兄……” 厉秋风说到这里,三名汉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黑袍人冷笑着说道:“是贾老五!听说这个王八蛋野心勃勃,一心想继承吴一路的衣钵,做事不留余地,为人极是凶残。想来他为了博取吴一路的欢心,咬住了姓金的不肯放松,非要亲手将姓金的抓住来向吴一路邀功不可!” 灰袍人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周寨主见这伙人匆匆追了下去,突然想了起来,对咱们说道,先前逃走的那人明明是黑风寨寨主金玉楼啊!后面这伙人个个手持长剑,其中有几人白天曾经在酒宴上见过,都是白山派的弟子。难道白山派与黑风寨起了龌龊,已经将黑风寨打得一败涂地,只剩下金玉楼独自逃走不成?” 厉秋风话音方落,灰袍人双眼一翻,呸了一口,大声说道:“去他娘的白山派!白山派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算什么东西?只会耍弄阴谋诡计,坐享其成!明明是咱们宝阳寨将黑风寨一伙人围住,杀掉了金玉楼十几名亲信,又将他生擒活捉。眼看着大功告成,偏偏白山派这些王八蛋跳出来抢功,害得咱们不能立即收拾了金玉楼,只能将他暂时关押,才被他伺机逃了出去。哼,这些王八蛋竟然还不死心,还想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二千五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见灰袍人愤愤不平的模样,知道这几名宝阳寨的响马已然上当,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不瞒三位好汉,昨日敝寨周寨主带着咱们前来王家庄之时,在庄外遇到了白山派吴掌门一行人。那些白山派弟子仗着人多势众,对敝寨周寨主颇为不敬。吴掌门说话之时也是趾高气扬,压根不将敝寨眼中不说,甚至还有吞并敝寨之意。咱们双岩寨虽说人少势微,却也不能事事仰白山派鼻息,否则传了出去,如何在绿林立足?是以周寨主婉言谢绝了吴掌门要咱们依附白山派之请,因此得罪了吴掌门。今日周寨主带着咱们乍一进入庄子,吴掌门便给了敝寨一个下马威,让周寨主十分难堪。”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今日咱们在王家庄聚义,金玉楼当众发难,与绿林好汉反目,这是咱们亲眼所见。后来金玉楼扬长而去,敝寨周寨主对他颇为不屑。是以方才看到金玉楼狼狈逃窜,白山派弟子又紧追不舍,周寨主猜想多半是金玉楼去而复返,要在庄子里捣鬼。只是被白山派弟子发觉,这才紧追不舍。周寨主以为金玉楼统领黑风寨,在关外势力庞大,只有贵寨宝阳寨才能与之比肩。若是能将金玉楼擒住,瓦解了黑风寨,乃是为绿林同道做了一件大好事。做成此事者,必定被绿林同道视为大英雄,令众人心服口服。而贵寨石寨主德高望众,素来是关外绿林各处山寨的领袖,这件大功理应由石寨主所得。至于白山派一伙人,压根不是绿林一脉,却巴巴地跑到王家庄来立威,吴掌门更是做了咱们绿林的副盟主,可见他其志不小,多半有执绿林牛耳之野心。若是白山派将金玉楼或擒或杀,吴掌门气焰必定更加嚣张,咱们这些绿林中人面子往哪里搁?是以周寨主要在下赶紧前来求见石寨主,将金玉楼藏匿在庄中之事禀报给石寨主,请他带领宝阳寨众位好汉擒拿金玉楼,挫败白山派的锐气。眼下周寨主带领敝寨其他兄弟,正自紧紧跟在白山派众弟子身后,想法子拖延时刻,不让他们先行抓住金玉楼。” 厉秋风说完之后,灰袍人并无丝毫怀疑,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周寨主如此懂事,着实令人钦佩。你这就给咱们带路,一起去捉金玉楼。若是办成了此事,石寨主一定对你们双岩寨多有关照!” 灰袍人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回答,便即转头对站在他身边的黑袍人说道:“你去叫上袁老二等人,随我一起去抓金玉楼!” 黑袍人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向院子中走去。灰袍人又将他叫住,口中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绝对不能让崔副寨主和王堂主他们知道!否则咱们白白出力,功劳都被他们抢了去。” 黑袍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哥放心便是,这等好事岂能落入他人手中?大哥带咱们办成此事,寨主他老人家必定大为高兴,提拔大哥做堂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此事做得漂亮,寨主他老人家直接提拔大哥做副寨主,与崔副寨主平起平坐,却也并不稀奇。” 灰袍人呸了一口,口中说道:“世上哪有如此好事?能做上堂主已属不易,副寨主就不要想了。你快去将袁老二他们叫出来,否则被白山派抢了彩头,咱们不只无功,反倒有过,石寨主必定会重重责罚咱们。” 黑袍人点头称是,转身推开院门,直向院子中跑了进去。灰袍人转过头来,灯笼光照之下,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厉秋风说道:“咱们宝阳寨的兄弟们虽然住在这两栋宅子中,不过石寨主做了绿林副盟主,有许多事情都要由他老人家处置,是以午时之后,他便一直留在对面的大宅之中。方才火起之时,我看见他老人家和吴一路等人随着王家庄大管家直奔火场去了,你要求见他老人家,眼下已无可能。不过你将此事说给我知道也无妨,待我聚齐了宝阳寨的兄弟,劳驾你给咱们带路,去将金玉楼擒住。只要抓住了这个恶贼,便是大功一件,自然有你的好处。” 厉秋风听灰袍人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多谢好汉提携。在下一定尽心竭力,助贵寨各位好汉抓住金玉楼。” 厉秋风与灰袍人说话之际,大路上的绿林响马渐渐稀少,想来跑出来看热闹的各处山寨的绿林盗伙已经尽数赶到了火场,再也无人从大路上经过。厉秋风心下暗想,金玉楼心思缜密,逃出来之时放了一把火,将这些绿林响马全都诱至火场。如此一来,就算白山派和宝阳寨联手追踪,毕竟人数太少,想要将整座庄子搜遍,势比登天还难。眼下大路上已经没有绿林响马乱跑乱撞,这几个宝阳寨的喽啰随我离开此处之时无人看到,除掉这些人便更加容易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院子中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黑袍人带了七八名宝阳寨的喽啰鱼贯而出,快步走到了灰袍人身边。灰袍人左手拎着钢刀,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眼下已经知道金玉楼这个王八蛋逃向了何处,大伙这就随我去将他抓回来。只要办成了此事,寨主他老人家必定欢喜,每人都有赏赐!” 灰袍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指着人群中一个削瘦汉子说道:“老包,你和吕兄弟留在这里守卫,不得将此事声张出去。咱们办成此事之后,功劳绝对少不了你们两位的。” 削瘦汉子答应了一声,便即和另一名喽啰退出了人群,分站在院门两旁。灰袍人这才带着其余七名宝阳寨的喽啰,要厉秋风带路,沿着大路向东而去。走出了约摸一里多地,厉秋风带着这伙响马折向左首,钻进一条小巷。众响马手中举着火把,将巷子照得一处光明。这伙人一心想要将金玉楼抓回去邀功请赏,是以不住催促厉秋风快走。厉秋风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心下暗想,你们这些王八蛋死到临头,还在作威作福,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是你们自己作死,可怪不得我下手无情。 第二千五百一十二章 厉秋风带着宝阳寨群盗在小巷中绕来绕去,离着先前与金玉楼相遇之处已然不远。八名宝阳寨的喽啰跟在他身后,心中没有丝毫怀疑。待到转过一栋宅子,厉秋风知道再向前走出五六丈便到了白山派弟子伏尸之处,是以放慢了脚步,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灰袍人小声说道:“方才在下便是在前面不远处与敝寨周寨主等人分头行事,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金玉楼!” 灰袍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呼吸登时变得粗重起来。他右手拔出钢刀,转头对宝阳寨众喽啰说道:“姓金的王八蛋就在左近出没,大伙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遇到了这个恶贼,立时将他拿下!” 众喽啰答应了一声,纷纷拔出了刀剑,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将金玉楼捉住,抓回去向石敢当邀功领赏。只是众喽啰正要跟随灰袍人向前冲去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袍人突然开口说道:“大哥,若是金玉楼已经落到了白山派那伙人手中,咱们又当如何?” 灰袍人听紫袍人说完之后,心下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众喽啰见灰袍人停步不前,便也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众人俱都沉默不语,火把燃烧之时发出噼噼啪啪之声显得更加响亮。片刻之后,只听灰袍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白山派那些王八蛋抢在咱们前头将姓金的或擒或杀,说不得只好将这些王八蛋一并除掉。到时咱们回去复命,只说这些白山派弟子本事太差,遇到了金玉楼之后上前围攻,结果不敌金玉楼,尽数死在金玉楼手中。” 宝阳寨众喽啰听灰袍人如此一说,纷纷点头称是。灰袍人接着说道:“吴一路这个奸贼野心勃勃,不止在关外武林称雄,眼下又想染指绿林之事,必定心怀叵测。咱们宝阳寨在关外呼风唤雨,吴一路必定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是以宝阳寨与白山派必定有一场大战。咱们除掉这些白山派弟子,乃是剪除了吴一路这个奸贼的羽翼,寨主他老人家知道了之后,不只不会责怪咱们,反倒会对咱们赞赏有加。是以兄弟们下手之时,不必有什么顾忌,只管将白山派这些狗贼尽数杀掉。” 灰袍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听说带领白山派弟子追杀金玉楼的头目是贾卓。此人是吴一路第五个徒弟,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气,武功想来不弱。兄弟们与此人对战之时,须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托大。身上带着石灰的兄弟们切记,一旦动手开打,便将石灰向贾老五掷过去,毁了他的一双招子。即便不能立时弄瞎他的眼睛,总教他不能看清楚咱们,便可以暗中下手取了他的性命。” 厉秋风听灰袍人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这些绿林响马太过无耻,竟然打算用石灰害人。江湖之中的宵小之辈不少,用暗器伤的武林高手不计其数,可是下手之时颇有顾忌,更加不会用撒石灰这等卑劣的手段。这些宝阳寨的响马提到用石灰害人时没有丝毫犹豫,看样子以前用过许多次了。既然这伙人作恶多端,杀了他们也不必有什么愧疚。 厉秋风思忖之际,灰袍人又催促他带着众人前行。厉秋风答应了一声,急忙快步向前走去。只是行走之时,他已暗中蓄力,只待到了白山派七名弟子伏尸之处,便要挥刀杀人。待到走出了十几步远,火把光照之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厉秋风故意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啊!地上、地上有、有许多尸体!” 厉秋风话音方落,宝阳寨群盗已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将刀剑横在身前,面露惊慌之色。灰袍人向后退了两步,躲在黑袍人的身后,向左右望了望,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你与周寨主分开之时,地上有没有尸体?” 厉秋风原本打算到了白山派弟子伏尸之处,立时出手杀人。没想到宝阳寨群盗如此胆小,听到自己说话之后,压根不赶过来察看,离得自己还有两三丈远。如此一来,已然无法一举将宝阳寨群盗尽数杀掉。他只好转过身去,向着灰袍人摇了摇头,颤声说道:“在下离开此处之时,地上并没有这些尸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灰袍人心下着恼,呸了一口,恶声恶气地说道:“他妈的,老子哪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仔细看看地上这些尸体,是不是双岩寨的人?” 厉秋风装出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犹豫着走近一具尸体,慢慢蹲了下去,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这才站起身来,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转头对灰袍人说道:“不是咱们双岩寨的兄弟,在下瞧着倒有些像是白山派弟子。”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数名宝阳寨响马口中发出了惊呼之声。片刻之后,灰袍人从黑袍人身后绕了出来,右手拎着钢刀,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左手握着火把向地上照去。只是他没想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每具尸体都是身首分离,饶是他作恶不少,也曾亲手杀过百姓客商,可是乍一看到眼前这等惨状,却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向后退出三四步,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宝阳寨众响马见灰袍人仓皇后退,虽然没有看清楚地上的情形,却也吓得紧了,连连向后退去。有人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将身子悄悄转向了后方,若是情势不对,立时便要转身逃走。 灰袍人呆立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心下暗想,不过是几具无头尸体,老子怕他何来?!念及此处,灰袍人胆气复壮,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拎着钢刀,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尸体旁边,仔细察看了半晌,这才转头对宝阳寨群盗大声说道:“这些人以长剑为兵器,身上穿的衣衫与白天咱们见过的白山派弟子颇为相似,多半都是白山派弟子。大伙不必惊惧,都过来瞧瞧罢。” 宝阳寨众响马听灰袍人说完之后,惊魂稍定,这才快步走到灰袍人身边,举着火把向地上照去。片刻之后,黑袍人抬头对灰袍人说道:“大哥说得不错,这五人都是白山派弟子。这些王八蛋想要抢功,却落得一个脑袋搬家的下场,当真是报应不爽!”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不由皱起了眉头,接着说道:“今日咱们捉拿金玉楼之时,将他打伤之后才得手。想不到这个悍匪真是了得,不只弄开了锁他的铁链逃了出来,还能杀掉五名白山派弟子。咱们若是遇到了这个王八蛋,须得小心在意才是,否则必被此人反噬!” 第二千五百一十三章 宝阳寨群盗知道金玉楼身上带伤,自己一方又是人多势众,原本以为只要遇到金玉楼,便能将他或擒或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立下大功。只是听灰袍人如此一说,群盗心中都是悚然一惊,暗想以武功而论,白山派弟子自然远在咱们之上。既然金玉楼能将白山派弟子杀掉,要灭了咱们只怕也不是难事。念及此处,七名宝阳寨喽啰心下惊骇,不约而同地将刀剑横在胸前,转头四处张望。有人心下暗想,金玉楼虽然杀掉了白山派弟子,不过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没有可能,多半也已身受重伤,是以咱们不必怕他。也有人惊恐难安,后悔自己贪图寨主奖赏,跟着众人前来捉拿金玉楼。眼下金玉楼不见踪影,白山派弟子却是横尸当场,只怕自己拿不到奖赏不说,弄不好将性命也丢在了这里。念及此处,这几人心生退意,悄悄向后退了几步,一旦情势不对,便要转身逃走。 灰袍人见同伙面露怯色,心下恼火,暗想老子不过是提醒你们这些王八蛋不要马虎托大,想不到竟然将你们吓成如此模样。早知如此,老子不如不说了。不过他心下虽然恼火,却也知道眼下须得借助群盗之力,不能向群盗发火,以免有人生了二心。是以他故作轻松,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金玉楼白天被捉拿之时,已然受了重伤。后来他拼死逃了出来,又被看守他的兄弟打伤,就算他像猫儿一般有九条命,只怕已去了八条。看白山派弟子死去的模样,必定是与金玉楼恶斗了一场。贾卓是吴一路的得意弟子,虽然在吴一路的弟子中排名第五,可是以武功而论,在白山派众弟子中足以排进前三。金玉楼以半残之身与贾卓一伙大战一场,焉能全身而退?说不定咱们再向前走出几步,便能看到金玉楼的尸体。即便他没有当场毙命,而是侥幸逃生,也必定是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毙命。咱们追了过去,随便打他一拳,踢他一脚,便能将这个王八蛋制住。各位兄弟应当一鼓作气,尽快将这个恶贼或擒或杀,回去向寨主他老人家请功。” 宝阳寨群盗听灰袍人如此一说,胆气复壮,纷纷点头称是。灰袍人见此群盗不再畏缩,心中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快带着咱们去搜寻金玉楼!” 厉秋风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深一脚浅一脚绕过脚下的尸体,快步向前走去。宝阳寨群盗虽然跟在他身后,不过不似此前那般毫无顾忌。想来这些响马看到五名白山派弟子的无头尸体,虽说兀自想要抓住金玉楼,不过心中都有一些惶恐。 厉秋风走出两三丈远,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五师兄和另外一名白山派弟子的尸体扑倒在地上。厉秋风故意惊叫了一声,装作惊恐万状的模样,仓皇退向左首,将后背抵在墙壁上,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颤声说道:“又、又有两个死人……” 厉秋风话音未落,灰袍人带着宝阳寨群盗已然抢到了两具尸体旁边。此时群盗手中举着六七支火把,将巷子中照得亮如白昼,是以灰袍人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只是打量了两具尸体几眼,便即伸出右脚将左边那具尸体翻了过来。待到看清楚尸体的容貌,站在灰袍人身边的黑袍人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是、是贾卓……白天咱们在酒席宴上还见过此人,那时这个王八蛋嚣张得很,想不到竟然死在了这里……” 黑袍人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向灰袍人望去。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唰”的一声轻响,灰袍人的颈上突然现出了一条极细的红线。刹那之间红线变得宽了不少,灰袍人的脑袋自红线处断开,沿着他的左肩滚落到了地上。 黑袍人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眼前寒光闪过,他只觉得颈间一疼,刹那间天旋地转,脑袋已自从脖颈上滚落了下去。 宝阳寨群盗压根没有看清楚出了什么事情,灰袍人和黑袍人的两颗人头已然滚落到了地上。这伙响马虽然凶狠,不过都未练过高深武功,只是仗着一身蛮力作恶。此时乍一看到灰袍人和黑袍人的脑袋自脖颈上滚落,群盗登时吓得目瞪口呆,瞬间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黑影自左首如鬼魅般绕入了群盗之间。只见他右手长刀如雪,划了一个圆圈,刀锋自群盗喉头掠过,五名响马连刀剑都未举起,便即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每人的咽喉都被划开了一道数寸长的口子,鲜血自伤口中喷了出来,瞬间便已尽数毙命。 厉秋风于刹那之间连杀七名宝阳寨盗伙,出刀快到了极处。只是极少说话的那个紫袍人行走之时一直躲在群盗身后,到了白山派弟子横尸之处,他悄悄站在群盗右首最角落处,手中也并未举着火把。是以厉秋风出刀杀人之时,竟然漏过了此人。待到宝阳寨群盗中刀之后纷纷倒地,紫袍人知道情势不妙,撒腿向前跑去。 厉秋风没有料到紫袍人竟然有如此心机,心下一凛,右足一点,身子倏然飞起,直向紫袍人追了过去。他知道眼下住在庄子各处的绿林响马大都聚到火场左近,不过那些寨主、堡主个个都是狡诈之徒,必定会留下心腹守在各自的宅子中。若是紫袍人大喊大叫,惊动了宅子中的绿林响马,必定另生枝节。是以厉秋风扑出之时已然用了全力,一心想要趁着紫袍人尚未大声呼救之时,将他一刀斩了。 紫袍人眼看着同伙瞬间惨死于厉秋风刀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人极为狡猾,否则也不能逃过厉秋风的猝然一击。只不过事发仓促,饶是此人心机颇深,可是突然遭遇大变,却也是手足无措,竟然只顾着逃命,忘记了大声呼救。直到他跑出了十余步,这才略略有一些清醒,正要张口大叫,蓦然间从右首墙角处转出一个人来,一拳向他面门打到。这一下事发突然,紫袍人压根没有半点防备,那人出拳又是极快,使得他无法闪避。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人的拳头正砸在紫袍人面门正中,将他的头骨打得四分五裂,拳头嵌入他的面门之内。紫袍人受此重创,闷哼了一声,身子尚未倒地,已然气绝身亡。 第二千五百一十四章 只听得“扑通”一声,紫袍人已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此时厉秋风堪堪落在紫袍人尸体旁边,借着散落在地上的火把光亮,看到一拳击毙紫袍人的正是金玉楼,心下大喜。只是他正想开口说话,只见金玉楼身子摇晃了两下,猛然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若不是厉秋风闪身躲避,这口鲜血必定会落在厉秋风脸上和身上。 金玉楼吐出一大口鲜血之后,只觉得全身乏力,双膝酸软,再也立足不住,直向地上跌倒下去。厉秋风抢上前来,左手托在金玉楼右肋之下,将他的身子扶住,随即绕到金玉楼身后,双手托住金玉楼两肋,扶着他缓缓坐在地上,这才低声说道:“金寨主受了内伤,万万不可再用蛮力,须得盘膝而坐,平心静气,容我为金寨主疗伤。” 金玉楼此时胸口郁闷之极,腹中更是翻江倒海,脑袋不晓得胀大了多少倍,几乎就要昏死过去。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勉强点了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将双腿盘好,只是牵动了沉滞于胸口的闷气,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此时厉秋风盘膝坐在金玉楼身后,左掌在上,右掌在下,按在金玉楼后背大椎穴和至阳穴上,将内力自这两处穴道源源不断地送入金玉楼体内。金玉楼胸口原本郁闷之极,突然发觉有两股热气自后背涌了进来。一道热气流至胸口,将堵在他胸口的闷气撕开了一道口子,瞬间呼吸变得顺畅起来,不似方才那般头昏眼花。另一道热气散至金玉楼肚脐左近,压制住小腹之中到处乱撞的几股滞气。片刻之后,金玉楼只觉得胸口和小腹中的乱气如同细流归入大海,在后背涌入的两道热气的导引之下,缓缓散入丹田之中。 金玉楼心下又惊又喜,他虽然没有练过内功,可是此时通体舒泰,却也知道是厉秋风以厉害手段为他疗伤,而且颇有奇效。他心下感激,正要开口道谢,却听厉秋风在他身后小声说道:“金寨主内伤未愈,先不要说话。一呼一吸尽量拖长,直到将胸口的浊气尽数散去,方能保得金寨主内脏不会受伤。”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得闭上了嘴巴,按照厉秋风所说,缓缓吸气呼气。果然如厉秋风所说,金玉楼吐纳了五六十次之后,原本如千斤巨岩一般压在他胸口的郁闷之气已然大半消散,小腹中的烦恶之感也已消失殆尽。 厉秋风双掌贴在金玉楼后背两处要穴之上,察觉他的身子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急剧颤抖,而且呼吸也渐渐不似此前那般忽快忽慢,知道金玉楼的伤势已然没有大碍,这才收回了双掌,将金玉楼搀扶了起来。金玉楼站稳了身子之后,急忙转过身去,向着厉秋风抱拳说道:“英雄又救了在下一次,请受在下一拜。” 金玉楼说完之后,便要跪倒拜谢。厉秋风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口中说道:“金寨主何必客气?咱们齐心合力对付这些绿林强盗,不必轻言道谢。眼下情势危急,咱们还是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才是。” 金玉楼被厉秋风扶住,无法跪倒道谢,只得作罢。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咱们须得将这些尸体搬运到远处,使得冯一路和石敢当无法知道这些人死在何处,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到这里来搜寻,咱们便可以从容应对。”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此处离着王家庄东侧的石墙不远,咱们不如将宝阳寨群盗和白山派弟子的尸体尽数搬到石墙左近,再假造出一些痕迹,让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以为金寨主已经越墙逃走,咱们岂不是可以更加安稳无忧?”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颇为惊讶,口中说道:“想不到阁下对这座庄子如此熟悉。金某也曾想过将这些尸体巧妙摆放,让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以为金某已经逃出了庄子。只是金某压根不晓得庄子的地势地形,害怕弄巧成拙,这才只想着将尸体搬运到远处即可。既然阁下对庄子里的情形了如指掌,便由阁下决定将这些尸体放到何处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金寨主伤势虽然不重,不过还是不要用力为好。请金寨主守在这里,我将这些尸体搬到石墙左近放置。” 他说完之后,不等金玉楼说话,便即俯身抓起两具尸体,沿着小巷向南走去。金玉楼认定了厉秋风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却也不与他客气,站在当地左顾右盼,以防有人靠近。好在此处乃是王家庄最为偏僻之处,被安置在这里的绿林山寨都是和双岩寨一样的小绺子。待到王家庄西首火起之后,住在这里的绿林响马已尽数赶去火场看热闹了。是以厉秋风在此处大开杀戒,却也无人前来察看。 厉秋风来来去去走了十几趟,终于将宝阳寨群盗和白山派弟子的尸体、兵器、火把尽数搬到了庄子东南角的石墙左近,随后又将地上的血迹用泥土掩埋,仔细察看没有破绽之后,这才带着金玉楼悄然离开。 厉秋风带着金玉楼回到自己居住的宅子门前,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走入院子之后。他将院门关好,又插上门闩,只听身后传来“吱”的一声轻响,屋门已民被人推开,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屋子中走了出来。此时已近午夜,四周一片漆黑,屋子中的烛火也已熄灭。是以虽然听到门响和脚步声,厉秋风却看不清楚是谁从屋中走了出来。不过他猜想多半是慕容丹砚听到院门处有动静,这才出门察看,生怕她不管不顾地拔剑抢攻,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慕容姑娘么?”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在他对面说道:“厉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和小鱼妹妹都要担心死了!” 厉秋风带着金玉楼穿过院子,一直走到屋子门前,这才掏出火折子晃亮。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并肩站在门前,正自一脸惊喜地望着厉秋风。不过二女看到金玉楼站在厉秋风身边,脸色登时变了。王小鱼抢着说道:“啊,他怎么也来了?!” 第二千五百一十五章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沉声说道:“咱们进到屋里再说。” 他说完之后,转身向金玉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金玉楼拱手示谢,这才走进了屋子。厉秋风走在最后,见众人都已进屋,他将屋门紧闭,请金玉楼坐下,这才将方才的事情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了一遍。二女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王小鱼拍手说道:“金寨主英雄侠义,不肯向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低头,着实令人敬佩。既然那些奸贼不想放过你,金寨主索性与咱们联手,一举灭了这些无耻恶贼!” 金玉楼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中暗想我压根不晓得你们是什么来路,怎么敢与你们联手?只是他心下虽然惊疑不定,脸上却是神情如常,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金某今晚侥幸逃生,多亏了三位援手。只是不晓得三位公子高姓大名,在哪一位绿林前辈手下做事?” 金玉楼有此一问,是因为他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年纪不大,认定了三人绝对不是绿林山寨的头目,想来是哪一位绿林豪杰的手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自己的性命,这才开口询问。而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换了男子衣衫,脸上易了容,金玉楼压根没有看出她们是女儿身,这才说出了“三位公子”四个字。 厉秋风见王小鱼又要说话,生怕她太过莽撞,胡说八道一番,反倒会让金玉楼起了疑心,是以急忙抢先说道:“金寨主,咱们三人并非是绿林中人,而是游戏江湖的浪子。机缘巧合之下到了东辽县,恰好遇到了许多绿林中人在些会合。咱们三人被卷入其中,误打误撞之下与金寨主相遇,也算是颇有缘份。” 金玉楼是何等样人,看到王小鱼和厉秋风的模样,立时猜到厉秋风对自己多有隐瞒。只是这三人救了自己,必定不会是石敢当和吴一路等人的同伙,是以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原来如此。方才这位英雄说要与金某结盟,联手对付石敢当,可惜金某眼下已是孤家寡人,身上又受了伤,连自保都是奢望,又怎么能与三位英雄一起杀敌?”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急忙开口问道:“金寨主,咱们分明瞧着你带人离开王家庄,为何又要回到这里?” 金玉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家庄是龙潭虎穴,金某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又怎么会巴巴赶回来自投罗网?” 金玉楼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金寨主是绿林英雄,不畏强敌,明知道石敢当和吴一路等奸贼势大,却也不肯屈服,对着两人冷嘲热讽一番,在一两千名绿林强盗包围之下,仍然带领手下的兄弟扬长而去,这等英雄气概,天下有几人能及得上?想来金寨主虽然离开了王家庄,不过胸中这口恶气却是不吐不快。是以金寨主虽然离开了王家庄,可是并未走远,而是潜伏在王家庄左近,待到天黑之后,金寨主潜入庄子,想要刺杀石敢当、吴一路。只是这两个奸贼狡诈之极,不晓得藏在何处。金寨主为了将这两个家伙逼了出来,这才纵火烧屋,想要引诱石敢当等人现身,再将他们杀掉。”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实不相瞒,王家庄眼下已成了那些乌龟儿子王八蛋为非作歹的污浊所在。我原本打算放一把火将庄子烧了,将这些绿林响马尽数烧死。可惜没有足够的引火之物,这才不得不暂时收手。金寨主这一把火烧得着实痛快,只是烧得还不够大。明日我到东辽县城里寻一些松油来,咱们想法子再放一把火,必定要将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些奸贼烧成焦炭!” 厉秋风听王小鱼越说越是离奇,心下着恼,正要出言驳斥,只听金玉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英雄将金某看得太高了。其实金某到了王家庄之后,便即后悔不迭,知道自己太过托大,上了石敢当这个老贼的大当。原本以为这些奸贼结盟,须得在拜旗之后,没想到这伙奸贼早已谋划妥当,将绿林中人诱至此处之后恩威并施,诱骗大伙推举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家庄庄主做了绿林总盟主。如此一来,咱们黑风寨成了孤家寡人,石敢当和吴一路便可以借着绿林总盟主的名义,下令绿林同道围攻金某。金某只带了二十多名兄弟,势单力孤,必定要死在这里,留在黑风岭的兄弟们群龙无首,终将被石老贼一举消灭。为了逃离龙潭虎穴,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金某这才站了出来,与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吵了一架,借机带领手下的兄弟离开了王家庄。其时群盗刚刚结盟,石、吴两个奸贼还不能任意发号施令,若是要强行拦截金某,不免给绿林同道落了口实,是以两个奸贼虽然奸诈狡猾,卑鄙无耻,可是在一两千人面前,总不能太过不要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某扬长而去。” 金玉楼说到这里,嘿嘿笑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方才这位小英雄说金某离开王家庄之后心下不忿,想着潜回庄子刺杀石敢当和吴一路。却不知道金某带着黑风寨的兄弟和其他两个寨子的绿林朋友出了王家庄之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想着逃得越远越好。可惜咱们来时只带了几匹马,只能靠着脚力逃走,自然比不过石敢当、吴一呼等奸贼派出来的快马。咱们走到摩天岭下之时,便有四五骑从后面追了上来,越过咱们之后,直向岭上奔去。金某瞧着这几人极为彪悍,绝对不是寻常的商旅,心下有所警惕。只是刚刚到了摩天岭山腰,山路两旁伏兵四起,直向咱们杀了过来。一场苦战之后,金某失手被擒,身边带着的二十多名兄弟尽数被杀,随着金某一同离开王家庄的三十多位绿林朋友也无一逃生。” 王小鱼听金玉楼说到这里,愤然说道:“想来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早就派人在摩天岭埋伏,打定了主意不让金寨主离开东辽县。哼,待到咱们将这两个奸贼擒住之后,一定将他们交给金寨主。到时金寨主尽可以将这两个奸贼千刀万剐,为战死的贵寨好汉报仇!” 第二千五百一十六章 王小鱼说完之后,金玉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围攻金某的那些王八蛋并非是石敢当和吴一路的党羽。”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金某明知道王家庄是龙潭虎穴,石敢当对咱们黑风寨虎视眈眈,仍然大着胆子只带领二十一名兄弟进入王家庄,那是因为金某太过托大,以为石敢当虽然党羽重多,却也不能在仓促之间,便将关外绿林各大山寨尽数笼络于羽翼之下。没有料到这伙人早已谋划妥当,只用了几个时辰便推举出了绿林总盟主,一统关外绿林,可以全力对付黑风寨。除此之外,还因为金某对石敢当一伙的势力了如指掌,知道宝阳寨除了石敢当之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厉害人物。他招揽来的党羽虽然人数不少,不过都是一些虾兵蟹将,没有什么本事,就算石老贼胆敢率领同伙对咱们黑风寨下手,凭着金某身边这二十一位兄弟,即便不能将石敢当一伙打得大败亏输,想要自保已是足够。没想到在山路上伏击咱们的那些王八蛋个个武艺高强,又极是凶悍。金某带来的兄弟是从黑风寨两千七百多人中挑选出来的好汉,可以说个个能够以一当十,但是在山路上猝然遭遇袭击,瞬间便有五六位兄弟死在敌人的刀下。金某见势不妙,急忙下令让剩下的兄弟结成阵势,想要避开敌人的锋芒,且战且退,但是敌人却像猴子一般灵活,比狐狸还要狡诈,进退之间井然有序,竟然比咱们黑风寨的兄弟更加精通战阵功夫。一场苦战下来,金某手下的兄弟死得干干净净,就连跟着金某离开王家庄的绿林朋友也无一幸免。” 金玉楼说到这里,王小鱼抢着说道:“既然不是石敢当手下的强盗伏击金寨主,想来是吴一路门下的弟子所为。白山派不同于宝阳寨,门下弟子武艺不弱。金寨主手下的兄弟虽然勇猛善战,不过毕竟没有练过高深武功,遇到这伙武林败类,不免缚手缚脚,最后遭了这些坏蛋的毒手。” 王小鱼说完之后,金玉楼尚未说话,厉秋风忽然说道:“金寨主,偷袭贵寨的那伙人手中握着的长刀,是否与咱们汉人常用的环首刀全然不同?”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都是一凛,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会突然询问敌人手中的兵器是何模样。二女正在惊疑之时,只见金玉楼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阁下果然了得,着实让人佩服。若是换了别人,听金某说话,未必会留意敌人以刀为兵器,而且就算知道敌人用刀,也不会询问他们用的刀到底是什么模样。”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那些王八蛋用的刀确实不是环首刀,他们手中的长刀刀柄奇长,刀身狭窄,刀尖圆钝,刀锋却又锋利之极。金某亲眼看到手下一个兄弟与敌人对了一刀,双刀甫一相交,那位兄弟手中的砍山刀竟然被敌人削为两截,惊恐之下避让不及,竟然被敌人一刀将脑袋削去了一半。”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金玉楼说道:“后来怎样?”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不解,正想开口询问,只是看到厉秋风脸色不大好看,二女只得忍住不说。只听金玉楼说道:“金某眼看手下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心中悲痛,肝胆俱裂,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只想着拼命砍杀几个敌人,也算没有白死。只是敌人太过厉害,又斗了几招,一名敌人猝然踢出一脚,正踹在金某小腹之上。这一脚力道好大,竟然将金某踢得飞了出去,手中的兵器也不晓得掉落到哪里去了。待到金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立时涌上来四五条汉子,将金某按在了地上,用绳索牢牢绑住,这才拖着金某回到了王家庄。” 金玉楼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这伙人到了王家庄庄口,却并未进庄,而是将金某交给前来接应的石敢当一伙人,便即消失不见。石敢当将金某押进庄内的一栋宅子,要几名宝阳寨头目对金某严刑拷打,逼迫金某说出黑风寨的金银财宝藏在何处。石敢当这个老贼不只想要金某的命,更想要金某的钱。只要金某抵死不说,石敢当担心弄不到金银珠宝,多半不会杀我。可是金某一旦熬不住严刑拷打,将金银财宝的所在说了出去,石敢当立时便会下令将金某杀掉,以除后患。是以任由宝阳寨那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用尽了手段,金某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说。石老贼见金某如此倔强,正打算用更厉害的刑具来折磨金某,突然有人进来找他,说是有要事相商。石敢当不敢怠慢,随着来人匆匆离开。剩下的宝阳寨头目折磨了金某大半天,却也是疲惫不堪,见石敢当匆匆离去,他们也懒得再折磨我,用铁链将我锁在柱子上,便即到外屋喝茶歇息去了。 “金某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不过身手还算敏捷。锁住金某手脚的铁链十分沉重,又坚固无比,用来绑人确实是一件厉害刑具。不过世间万事万物有一弊便有一利,铁链虽然粗如儿臂,坚固之极,但是于绕弯处却不如用绳索绑缚那般紧密。是以宝阳寨的喽啰们退出去之后,金某忍着疼痛,费尽心思,总算将双手自铁链中抽了出来。” 金玉楼说到这里,将双手缓缓伸在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面前。只见他双手手腕青肿,手掌边缘已经被划破,看上去血肉模糊,煞是恐怖。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悚然一惊,脸色大变。金玉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其时已是生死关头,与性命相比,这些皮肉伤自然算不了什么。金某从铁链中脱身,立时冲到外屋。其时四五名宝阳寨的头目正在喝茶聊天,没有半点防备,被金某一顿拳打脚踢,尽数打翻在地上,动弹不得。金某知道石敢当一伙人必定会赶来追杀,是以逃走之时放了一把火,只盼着能够掩藏行迹,将石敢当等人拖在火场,金某便可以远远逃走了。” 第二千五百一十七章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金某放火烧屋之后,想着那栋宅子对面便是王家庄最大的宅院,姓柳的那个王八蛋必定住在那里。此人阴阳怪气,能将石敢当、吴一路这等厉害人物收服,必定身负异术,老子必定不是他的对手。眼下老子已经放火烧屋,大宅中的那些王八蛋必定已经发觉,说不定正向这里赶了过来。老子若是从正门冲了出去,与这此王八蛋迎面撞到了一处,岂不是自投罗网?念及此处,老子转身绕到了后院,打算从宅子后院逃走。” 金玉楼在厉秋风等人面前原本颇为客气,一直自称“金某”。只是他出身绿林,粗鲁少文,每日里与绿林响马打交道,说话极少顾忌。先前还能有所克制,说话谦逊,此时说得兴起,不再像方才那般多有顾忌,竟然自称起“老子”来了。厉秋风却也并不在意,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正自听得入迷,虽然觉得金玉楼以“老子”自称,倒也不以为忤。 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没想到老子刚刚爬到墙外,便有一伙人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王八蛋老子倒也认得。此人姓贾名卓,最是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的一个小人。不过他自视甚高,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绰号,叫作什么‘君子剑’。贾卓是白山派掌门人吴一路门下排名第五的弟子,据说武功不弱。只是此人心术不正,一心要继承吴一路的衣钵,做白山派的掌门,是以他在白山派中拉帮结派,与吴一路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势如水火。双方明争暗斗多年,暗杀、下毒等手段用了不知道多少。若不是吴一路压制,只怕白山派早已分崩离析,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贾卓如此胡作非为,将白山派闹得乌烟瘴气,可是说来也怪,吴一路驭下甚严,门下弟子稍有忤逆,必定遭受严惩。可是贾卓多次与同门内讧,吴一路却对他极为宽容,不肯稍加惩戒,是以渐渐有了谣言出来,说贾卓是吴一路的私生子,吴一路才会任由贾卓如此胡闹。初时这谣言只是在白山派弟子之间流传,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闹得江湖之中人人皆知,白山派成了笑柄不说,吴一路也弄得灰头土脸,颇为狼狈。此人后来性情大变,从一派掌门变成了一个奸邪小人,说不定便与此事有关。 “贾卓不只在白山派中胡作非为,在江湖之中劣迹更多,是以大伙在他自取的外号前面加了一个‘伪’字,称他为‘伪君子剑’……” 金玉楼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忍俊不住,竟然笑出声来。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金某当年受人逼迫,不得不逃上黑风岭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不过素来不肯与百姓为难,靠着劫掠那些为富不仁的富家大户、搜刮百姓钱财的贪官污吏过活。四方贫苦百姓和受了官府逼迫无路可走的好汉纷纷投入黑风寨,想要谋一条生路。几年下来,黑风寨中聚集了七八千人口,能战之兵也有一两千多人,在关外的名声越来越大。有一些居心叵测的绿林强盗见黑风寨坐大,又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心生愤恨,想着攻上黑风岭,吞并黑风寨。金某自然不肯,手下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几场大战下来,咱们将那些侵入黑风岭的绿林强盗打得大败而逃,几个关外出名的剧盗也先后死在金某手中,其余的绿林山寨再也不敢打咱们黑风寨的主意。只有一直妄想称霸关外绿林的宝阳寨寨主石敢当兀自不肯甘休,时刻想着吞并黑风寨,杀掉金某,抢走寨中积蓄的钱财。”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石敢当这个老贼阴险狡猾,虽然一心想要吞并黑风寨,却并不正面与金某相抗,而是四处煽风点火,鼓动关外黑白两道与咱们黑风寨过不去。老贼以为黑白两道不断骚扰黑风寨,即便不能让咱们黑风寨伤筋动骨,也必定使得金某疲于奔命,手下兄弟也会死伤不少。宝阳寨与黑风寨的势力此消彼涨,终有一日能够压制金某,将黑风寨一口吞下。 “这几年石老贼越发变本加厉,不只鼓动江湖中的黑白两道对付金某,还屡次收买官府,妄图让官兵剿灭黑风寨。以前老贼不肯让官府攻打黑风寨,那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大小官儿贪婪之极,比他还要狠毒。若是攻灭了黑风寨,寨子中的钱财必定会被官吏尽数夺走,自己落不到一文钱。只是他费尽了心思,却奈何不了金某,恼羞成怒之下,已顾不得抢夺钱财,只想着杀了金某,灭掉黑风寨,宝阳寨便可以独霸关外绿林,老贼也可以统领各处绿林山寨,从此财源广进,大发横财。 “金某占山为王,知道官府必定不会容忍,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派出大军前来征讨。是以金某派了许多眼线在官府做事,暗中打探消息。石老贼让人到官府告发金某和黑风寨之事,都由这些眼线原原本本告知了金某。金某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花了许多银子贿赂官吏。那些官儿得了银子,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石老贼送来的状子都压了下去,黑风寨这才没有被官兵围剿。 “只是石老贼一心以为金某是他称霸绿林最大的敌人,却没料到斜刺里杀出了白山派。吴一路这个奸贼不晓得吃错了哪服药,不只想做关外武林第一人,还要染指绿林,做绿林盟主。这个奸贼的手段要比石老贼更加阴险狠毒,他知道宝阳寨与黑风寨不和,便派人到黑风寨来与金某结盟,商议联手灭掉宝阳寨之事。其时便是由这个伪君子剑贾卓做了吴一路的使者,到黑风寨与金某接洽。 “金某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吴一路没安什么好心。此人多半已经探听到金某无意做什么绿林盟主,占据黑风岭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而石老贼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绿林第一人,乃是吴一路称霸关外的最大敌人。是以他想要利用黑风寨击破宝阳寨,再趁着黑风寨大战之后疲弱之极,一举将黑风寨挑了。如此一来,关外两大绿林山寨尽数毁在白山派手中,姓吴的奸贼便可以堂而皇之地一统关外绿林了。” 第二千五百一十八章 金玉楼说到这里,王小鱼忍不住呸了一声,愤愤说道:“做他的清秋大梦罢!吴一路这个奸贼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关外武林第一人?我在东辽县住了许多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奸贼的名头?!” 金玉楼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惊,不由看了她一眼,暗想这位公子自称在东辽县居住多年,看方才那位好汉的武艺如此厉害,这位公子的本事只怕也不小,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东辽县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知道她愤怒之下胡乱说话,已然露出了破绽,生怕金玉楼起了疑心,急忙抢着说道:“金寨主,不知道后来如何?” 金玉楼这才回过神来,接着说道:“金某知道吴一路这个奸贼包藏祸心,自然不肯做他的棋子。何况贾卓这个王八蛋到了黑风寨之后,趾高气扬,压根不将金某和黑风寨放在眼中,张口闭口要金某带着手下的兄弟归附白山派,否则必定有倾覆之危。去他娘的倾覆之危!老子二话不说,拍着桌子让他滚蛋。这个王八蛋伸手便要拔剑,不过老子手下的兄弟早已守在门外,听到屋内老子拍桌子大骂,立时冲了出来。贾卓见势不妙,只得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即悻悻离去。 “贾卓这个王八蛋下山之后,金某知道黑风寨已经将关外最大的绿林山寨和最大的江湖帮派都得罪了,以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的心计,必定不肯与金某甘休,是以下令手下的兄弟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遭了宝阳寨和白山派的毒手。过了不久,黑风岭左近便时常有案子发生,不是灭门惨祸,便是奸情杀人。各处绿林山寨都听到风声,人人都说是黑风寨下的手。金某心下雪亮,知道有人故意向金某身上泼脏水,将这些案子嫁祸给黑风寨,使得官府和江湖黑白两道都要对付黑风寨。如此一来,就算黑风寨兄弟再多,也必定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金某算定了此事与宝阳寨和白山派有关,只是不晓得到底是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中的哪一个下得手。好在金某已经买通了许多官吏,将此事暂时压住。不过金某已是站在悬崖边缘,说不定哪一天官府和宝阳寨、白山派联起手来,黑风寨非得被踏为平地不可。金某不能束手待毙,须得想法子破解危局。恰好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东辽县王家庄后山塌陷,露出了一个地穴,庄主广发英雄贴,邀集绿林同道前去拜旗探宝。” 金玉楼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等骗人的鬼话,也只有那些做梦都想捞银子的白痴才会相信。可惜这些占山为王的响马偏偏都是些贪婪成性之辈,听说洞中藏有金银珠宝,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发横财的机会。不过金某转念一想,各地的绿林山寨首领聚集在王家庄中,倒是一个洗脱黑风寨恶名的大好机会。金某与几位心腹兄弟仔细谋划,自以为万无一失,这才挑选了二十一名得力的兄弟,不远千里赶到了王家庄,打算在绿林同道面前揭穿那些奸贼的伎俩,还黑风寨一个清白。 “只是进了庄子之后,金某才发觉石敢当和吴一路或许不是此事的主谋,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王家庄庄主才是一个厉害人物。金某不晓得这伙人聚在一处到底想做什么事情,只是知道王家庄已是龙潭虎穴,多留片刻,便有性命之危,这才借着与石敢当等奸贼争吵之机,立时逃出了王家庄。 “后来金某中伏被擒,从宝阳寨几个头目手中逃脱,将宅子点燃之后,拼命爬出石墙。只是双脚甫一沾地,却又被贾卓带着白山派弟子团团围住。金某心中雪亮,知道宝阳寨和白山派虽然已经联起手来,不过彼此之间仍然在明争暗斗。宝阳寨抢先抓住了金某,吴一路生怕石敢当逼降了金某,吞并了黑风寨,更怕石敢当将黑风寨的金银珠宝抢了去,是以派了白山派弟子埋伏在宝阳寨群盗居住的宅子左近,伺机要将金某抢走。是以金某虽然爬出了石墙,却是刚离虎穴,又入狼窝。 “贾卓一见到金某,立即带着白山派弟子围了上来,要金某投降。金某自然不肯束手待毙,转身便逃,贾卓带着白山派弟子紧追不舍。其时那栋宅子火势大起,又将旁边两栋宅子引燃,引得许多人跑出来看热闹。金某生怕这些人听了贾卓的煽动,一起上来围攻,只好挑着无人的小巷逃走。”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不须金某多说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周寨主,你听了半天,想来也听得清清楚楚,不妨出来见过金寨主,大伙一起商议如何对付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惊,暗想糟糕,方才只顾着听金玉楼说话,竟然忘记了周寒住在里屋。此人一心以为咱们是锦衣卫,躲在里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是厉大侠内功深湛,听出了里屋有动静,这才会突然说话。金玉楼却压根不晓得里屋有人,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一脸茫然,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里屋房门已然被人推开了,周寒陪着笑脸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小人见过大人。今日折腾了大半天,小人实在疲惫之极,回到里屋竟然睡了过去,着实失礼,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厉秋风知道周寒担心自己以为他在里屋偷听,这才一出门便向自己解释。其实他带着金玉楼进屋之后,便即听出周寒紧贴在门口偷听时发出的呼吸声,只是没有点破罢了。反正此事也不必瞒着周寒,厉秋风与金玉楼说话之时也没有什么顾忌。金玉楼听了周寒说话却是心下大惊,猛然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脸色铁青,双眼紧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厉秋风知道周寒称自己为“大人”,才将金玉楼吓成如此模样。眼下情势紧急,许多事情若是一一解说,不只要耗费许多工夫,而且极易让金玉楼心生警惕,反倒会横生枝节,于大局不利。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刹那间已经有了主意。他向着金玉楼拱手说道:“金寨主,实不相瞒,咱们三人并非绿林中人,而是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 第二千五百一十九章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出“锦衣卫北镇抚司”七个字,脸色大变,身子猛然颤抖了几下,想着转身逃走,可是双腿酸软,竟然挪不动半步。仓皇之下,他心中暗想,这个锦衣卫的本领远在老子之上,就算老子立时逃走,只怕跑不出几步,便要被他所擒。看样子官府早已盯上了老子,派了锦衣卫躲在这里,只等着将老子抓到官府领赏去了。 念及此处,金玉楼心中万念俱灰,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好,好,金某折在你的手中却也不冤。你若要杀老子,尽管动手便是,若想将老子抓到衙门去严刑拷打,任意折辱,那是想也休想!” 只是金玉楼虽然嘴上说得硬气,可是想到许多锦衣卫的可怕传说,心下惊恐之极,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急忙拱手说道:“金寨主不必担心,咱们到了这里,并非是要与金寨主为难,而是另有差事要办。”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数月之前,锦衣卫接到密报,有一股倭寇正在谋划北窜,妄图侵扰辽东。咱们兄弟几人奉了上官之命到东辽县来察看情形,发觉王家庄中藏匿着许多倭寇,竟然连庄主、管家和庄中的百姓也是扶桑人。”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说话,立时猜到厉秋风的用意,知道他不想惹得金玉楼猜忌,这才说出一番半真半假的话来。王小鱼更是暗骂自己该死,方才全无机心,说话之间露出了许多破绽。虽说金玉楼最终起疑是因为周寒称呼厉秋风为“大人”,不过自己胡说八道,给厉秋风惹了许多麻烦。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既惊又愧,暗想自己绝对不能再胡说八道,否则厉大侠恼火起来,说不定立时将自己赶走,学会高深武功,成为一代女侠的美梦,自然化为泡影。 金玉楼和周寒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惊,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咱们在东辽县城内城外到处打探消息,终于发现了倭寇的阴谋。原来有一伙倭寇已在东辽县盘踞了十余年,王家庄便是他们的老巢。这伙倭寇与祸乱东南的倭寇和扶桑国内的大名勾结起来,打算以王家庄这伙倭寇为内应,扶桑大名派出大军跨海直奔东辽县,在此地补充粮草军械之后直扑天津卫,偷袭京城。王家庄庄主十分狡诈,数年之前便在关外各地招揽同党,搜刮钱财,想来石敢当和吴一路等人早已被他收买,做了大汉奸。眼下北上的倭寇即将杀到辽东,王家庄庄主打算将关外各处的绿林响马召集到东辽县,想要利用他们来帮助倭寇上岸。”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金玉楼和周寒兀自一脸惊疑,知道二人心中兀自有些难以置信,接着说道:“今日咱们在王家庄中见到的那个大管家也是扶桑人,此人名叫柳生良,是王家庄庄主柳生旦马守的儿子。柳生良不只武功了得,而且极为狡诈,在摩天岭截杀金寨主的阴谋,十有八九便是此人想出来的。因此那些杀人既不用剑,更不用汉人常用的环首刀,而是以倭刀为兵器。若非倭寇,焉能将倭刀使得如何熟练?”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想起在摩天岭遭遇伏击的情形,对厉秋风的话已信了八成。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终于明白了厉秋风此前为何会向金玉楼询问那些杀手使用的是什么兵器,心中都暗赞他心细如发。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金寨主想来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头,以为咱们几人既然在锦衣卫当差,必定要与你为难。其实咱们兄弟虽然今日才与金寨主相识,不过已然知道金寨主豪气干云,并非为非作歹,杀人越货的强盗。是以我自当禀明上官,不会与贵寨为难。”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周寒,接着说道:“这位周寨主乃是蒙山双岩寨的头目,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眼下他已与石敢当等人反目,投奔朝廷,要助咱们击破倭寇。金寨主若仍然心存疑虑,尽管向周寨主询问好了。” 周寒一直以为锦衣卫要对付的是绿林群盗,没有想到最大的敌人竟然是倭寇,是以听厉秋风和金玉楼说话,他心中不免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直到厉秋风说完之后,周寒暗想管他娘的是倭寇还是绿林响马,反正老子抱紧了锦衣卫的大腿,性命便可无碍。念及此处,他陪着笑脸对金玉楼说道:“这位锦衣卫大人说得不错。在下周寒,承蒙兄弟们看得起,做了双岩寨的寨主。不过金寨主名震关东,黑风寨更是关外第一大寨,如双岩寨这等人少势微的小绺子,金寨主自然不会放在眼中,没有听说过双岩寨和在下的名字,却也并不稀奇。” 金玉楼听周寒说完之后,不由皱紧了眉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承蒙阁下看得起,对金某和黑风寨颇有嘉许之意,金某在此谢过了。虽说石敢当这个老贼恶贯满盈,杀之不足惜,吴一路更是一个卑鄙无耻、死有余辜的大坏蛋,不过许多绿林好汉都是受了官府和富家大户的逼迫,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他们在刀头上舔血,无非是想混一口饭吃,并未铁了心作恶。是以大人若想要金某投靠朝廷,帮助锦衣卫除掉这些绿林好汉,那是想也休想。” 金玉楼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出卖绿林朋友的事情,金某是绝对不会做的,大人的本领远胜于金某,想要杀掉金某不费吹灰之力,就请大人动手罢。”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金玉楼如此不畏生死,心下都是十分佩服,不由齐齐望向厉秋风,目光中均有乞求之意。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金寨主英雄侠义,我只有佩服的份儿,怎么会害了金寨主的性命?眼下咱们和金寨主一起被困在庄子里,应当同舟共济,联手挫败倭寇的阴谋,不可自相残杀。咱们锦衣卫要对付的是倭寇和石敢当、吴一路等大汉奸,不会与金寨主这等绿林好汉为难。金寨主若是有意与咱们联手,一起对付倭寇和汉奸,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就算金寨主不想参与其中,咱们也不会与金寨主为难,还要助金寨主离开此处。只盼着金寨主回到黑风寨后,仍然秉持前心,不要作恶,锦衣卫自然不会与金寨主为难。” 第二千五百二十章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只是想到方才厉秋风连杀十余名宝阳寨响马和白山派弟子,其中贾卓不只是吴一路的爱徒,而且多半是他的私生子。厉秋风连贾卓都要杀,想来不是故意做戏给自己看。念及此处,金玉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好,金某就信你一次!听说倭寇在东南一带杀戮百姓,残害无辜,金某早就想和他们较量一番了!既然有此机会,金某愿意与大人联手对付这些混账东西!”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金寨主深明大义,着实令人敬佩。在下姓厉,名秋风。这两位兄弟一位姓木,一位姓王,三位还要多亲近。”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金玉楼拱手与二女见礼,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齐齐还礼。三人客套了几句,金玉楼对厉秋风说道:“不知道大人有何妙计破敌,金某洗耳恭听。” 厉秋风摇了遥头,苦笑着说道:“金寨主这是取笑厉某了。说句实话,自从咱们几人进入王家庄之后,事事出人意料,步步缚手缚脚,压根没有什么应对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金寨主是绿林好汉,熟知关外各处绿林山寨的情形,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必定有许多良策。是以还请金寨主不吝赐教,厉某感激不尽。” 金玉楼神情凝重,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厉大人是想将这些绿林好汉尽数除掉,还是留为已用?”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尽灭绿林好汉,不只于情理上说不通,而且于能力上也做不到。别说眼下只有咱们三人,就算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队人马一齐杀到这里,只怕也办不到。至于留为已用,想来势比登天还难。是以金寨主所说之事,厉某均以为极难办到。” 金玉楼摇了摇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人客气了。其实要杀尽王家庄中这一两千名绿林人物,倒也并非难事。以厉大人的本事,只须暗中放火或是下毒,将他们尽数除掉,想来并非难事。只是大人智计深远,必定想到这些人都是各处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他们此番到了王家庄,身边只带了心腹亲信,大半喽啰都留在各地的山寨之中。若是这些首脑人物死在王家庄,留在山寨中的喽啰无人约束,非得闹出事端不可。到了那时,关外各地烽烟骤起,早就对关东各地虎视眈眈的鞑子必定趁机南下,关外不复为大明所有。从此鞑子不只可以从北方威胁京师,还可以从东北钳制京师守军,大明天下危矣。” 厉秋风没有想到金玉楼竟然有此见识,心下大惊,暗想此人见识非凡,眼界远在我之上,或许只有戚兄弟,方能与他比肩。此人所说之事,我压根没有想到。不过事实确如他所说,一旦这些绿林响马的头儿尽数死在了王家庄,散布于关外各地的绿林山寨非得大乱不可。到了那时,不只鞑子兵将趁机南下,倭寇更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必定席卷辽东沿海。这些年倭寇虽然气焰嚣张,不过只在东南沿海抢掠百姓,杀伤官兵,离着京城几有万里,不会动摇大明根基。而辽东离着京城不过一千余里,可以从陆路和水路分进合击京城,一旦失去了辽东,京城便暴露于鞑子和倭寇的刀锋之下。绿林山寨原本不过是疥癣之疾,若是如此行事,关东终成心腹大患。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忐忑,苦笑着说道:“金寨主将厉某看得太高了。其实厉某压根没有想到这些关节,承蒙金寨主解说此中原委,受教颇深。听金寨主话中之意,似乎有意招揽绿林群豪。不过这些人良莠不齐,又被柳生旦马守恩威并施,加以利诱,恐怕很难说服他们背离倭寇,助咱们击破扶桑大军。”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武艺高强,金某佩服得很,不过对于关外绿林之事,只怕所知不多。其实这些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本领稀松平常,见识更是浅薄,他们平日里无非是想捞取银子,守住自己的寨子,再无其他志向。这些人之所以到王家庄会合,以金某猜测,除了受到石敢当、吴一路这些大汉奸的胁持之外,便是垂涎所谓洞穴中的重宝。若是他们知道这些重宝压根是假的,必定人心涣散,不会再想着留在王家庄中助纣为虐。”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以金某来看,来到王家庄的这些绿林人物之中,除了石敢当、吴一路等铁了心要作恶的大汉奸之外,其他绿林好汉都不会心甘情愿为倭寇效力。只要断了他们的念想,这些人便不会助倭寇作恶。若是大人晓以大义,再答应给他们一些好处,或许他们能够为大人所用。”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到这里,心下又惊又喜,拱手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金寨主为厉某解说眼下大局,使得厉某颇有茅塞顿开之感。所谓王家庄后山崩塌,地穴埋藏重宝之事,绝对是倭寇编造出来的谣言。眼下柳生旦马守已被推举为绿林总盟主,所谓洞穴探宝不过是倭寇耍的一个戏法罢了。明日倭寇诱骗绿林好汉去后山拜旗之时,厉某一定想法子揭穿倭寇的阴谋,让各位绿林好汉看清楚倭寇的真面目。” 金玉楼亲眼看到厉秋风斩杀宝阳寨群盗和白山派弟子,知道此人武功奇高,即便石敢当和吴一路联手,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他说要在众人面前揭穿倭寇的阴谋,自然有他的法子,倒也不必为他担心。是以金玉楼并未劝说厉秋风不要冒险,只是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大人去揭穿倭寇的阴谋,金某自然不能无所事事。这些年来金某也结交了许多绿林朋友,今日赶到王家庄的绿林好汉之中,有许多得过金某的好处。金某若是好言相劝,这些人或许会弃暗投明,助咱们一臂之力。事不宜迟,金某这就去劝说众人,要他们迷途知返,归顺朝廷。” 第二千五百二十一章 金玉楼话音方落,厉秋风突然听到屋外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有人来了,大伙小心!” 金玉楼虽然彪悍善战,不过他之所以能够带着黑风寨群盗百战不败,仗着是天生神力,练的也都是刀枪剑戟的战阵功夫,于内功一道从来没有涉猎,是以压根没有听到屋外的动静。听厉秋风提醒众人小心,金玉楼心下一怔,暗想外面一片安静,此人在弄什么玄虚? 便在此时,只听得院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双岩寨周寨主在不在?” 金玉楼大惊失色,不由又看了厉秋风一眼,暗想此人难道生了顺风耳和千里眼不成?否则他怎么能站在屋子之中,却知道外面有人到了? 周寒听有人招呼自己,心下一惊,没敢立时答话,转头望向了厉秋风,目光中尽是询问之意。厉秋风低声说道:“周寨主尽管回话便是,不须多有顾虑。” 周寒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周某在此,有失远迎,请问是哪一位朋友到了?” 只听外面那人大声说道:“我奉天下绿林副盟主石寨主之命,请周寨主速到庄主宅子中议事!” 周寒吓了一跳,不由又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点了点头,周寒这才向着屋外大声说道:“好,周某知道了。” 厉秋风凝神倾听屋外的动静。只听得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消失于远处。周寒神情惊恐,颤声说道:“大人,是不是石、石老贼已经发现了咱们的来历,想着要、要对咱们下毒手?” 他说到这里,心下惊骇之极,嘴角抽搐,已然说不出话来。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周寨主不必如此惊恐,我料石老贼虽然狡诈,却没有如此聪明。想来金寨主脱身逃走,又在庄子中纵火烧屋,使得庄子大乱。石老贼必定要召集各处山寨的首脑人物于一处,花言巧语安抚众人,还要让众人帮着宝阳寨和白山派捉拿金寨主。我陪周寨主一同前去,周寨主尽管放心便是。” 周寒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说心下兀自忐忑不安,却也不像方才那般害怕。厉秋风转头对金玉楼、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三位留在这里稍候,我陪周寨主到王宅去走一遭。” 慕容丹砚不愿厉秋风孤身犯险,想要陪着他同去。只是还没等厉秋风说话,只听金玉楼沉声说道:“大人和周寨主去见石老贼,金某也不能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既然石老贼召集众人商议事情,想来吴一路等奸贼也到了那栋大宅子中。金某正可以趁此机会去联络相熟的绿林好汉,说动他们与咱们联手对付倭寇。”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急忙摇头说道:“眼下人心未定,庄子中的绿林人物正邪难断,若是有宵小之辈贪图钱财,出卖了金寨主,事情可就棘手了。是以金寨主还是留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金玉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情势危急,不容咱们再有丝毫犹豫。虽说此行风险不小,不过金某与这些绿林同道打了几十年交道,就算有人想要害了金某性命,也未必害得了。” 金玉楼说到这里,见厉秋风要抢着说话,知道他仍然要劝自己不要冒险,急忙摆了摆手,口中说道:“金某心意已决,大人不必再劝了。金某虽说不怕死,可也不想轻易丢了性命,若无把握,绝对不敢轻易犯险,自寻死路,是以大人尽管放心好了。” 厉秋风见金玉楼心意已决,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点了点头,叮嘱金玉楼一定小心。慕容丹砚在旁边说道:“庄子中的绿林响马几乎都认得金寨主,而且金寨主衣衫破烂,模样狼狈,若是如此走了出去,被人看到之后,只怕立时便会起了疑心。咱们身上还带了些易容药粉,我瞧着里屋还有几件庄中百姓留下的衣衫,金寨主若是打算去联络绿林好汉,不妨先做准备,涂抹易容药粉,再将衣衫换掉。如此一来,即便遇到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大汉奸,他们认不出金寨主,以为金寨主不过是寻常的绿林好汉,自然不会与金寨主为难,倒少了许多麻烦。” 金玉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大人说得不错,就依大人说的办罢。” 厉秋风见金玉楼答应易容换衣,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金寨主在此稍做准备,厉某和周寨主先走一步,待到咱们回到这里之后,再商议明日如何对付倭寇和石敢当等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金玉楼拱手告别,又叮嘱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句,这才和周寒一起走出了屋子。两人出了院子之后,厉秋风小声吩咐周寒不必惊慌,到了王宅之后,只须混在人群之中,听石敢当等人说话便可,轻易不要出头。周寒连声答应,心下暗想,石老贼阴险狡猾,老子自然不敢出头,哪里用你这小子吩咐? 两人走出不远,便遇到了一伙绿林响马,为首的是一名粗豪汉子,见到厉秋风和周寒之后,便即出言招呼。双方说了几句话,厉秋风和周寒才知道这伙人是青原县猪鼻寨的响马,方才有人登门,告知寨主要到庄主大宅,聆听石敢当训示。周寒听猪鼻寨寨主如此一说,知道石敢当并非是要单独召见自己,一颗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中。 众人穿过巷子踏上大路,看到已有许多绿林人物正在向王宅走去。此时远处的大火已然熄灭,许多绿林响马刚刚从火场回来不久,正要躺下歇息,却又被人叫了起来,心下颇为不快。是以走在路上,厉秋风听到不少人小声咒骂。待到离着王宅不远,厉秋风和周寒身边的绿林响马已有一二百人。这些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吵吵闹闹,人声鼎沸。到了王宅门前之时,只见门前石阶下左右排开了二三十人,个个执刀握枪,目露凶光。再看王宅大门上悬着两个大灯笼,将门前照得雪亮。绿林响马到了此处,只能一个一个站在门前,由那些汉子搜身盘问之后才能进院,是以群盗在门前排起了长队,缓缓向前走去。 第二千五百二十二章 周寒见此情形,心中惊恐难安,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神情颇为惊慌。厉秋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害怕。便在此时,只听左首有一人低声说道:“他妈的,不是说好了每个绺子只来二十人吗?凭什么宝阳寨倾巢而出,难道想趁机将咱们全都吞掉不成?!” 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说话那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人身子矮胖,满脸横肉,一眼望去,像极了乡下暴富的土财主。这人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头戴方巾的瘦子笑嘻嘻地说道:“张寨主,咱们拿什么和人家宝阳寨比?石寨主十几年前便已称霸关外,孝子贤孙到处都是。若不是宝阳寨势大,石寨主也不会被推举为绿林的副盟主啦。堂堂副盟主,将寨子里的兄弟多带来一些,又有什么稀罕?” 瘦子说到这里,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见无人留意,这才接着说道:“何况人家不许咱们多带兄弟,也是为了咱们着想。张寨主不妨想想,多带一人出来,这一路之上就要多花上一二十两银子。就算是大寨子家底雄厚,一来一去几百两银子花出去,谁不心疼?咱们都是来给人家宝阳寨抬轿子的,少带几人,反倒是一件好事。” 厉秋风听两人说话,知道他们对宝阳寨颇为不满,心下暗想金玉楼说得果然不错,这些绿林响马虽然受了石敢当和吴一路的裹胁,不过对两人并不服气,而且还有许多怨气。若是稍加导引,这些绿林响马未必没有反正之心。 厉秋风思忖之际,站在瘦子身后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做买卖也得要本钱啊!两位寨主不要发牢骚了,明日咱们探穴取宝,每人多拿上几锭银子,路费不就赚回来了吗?咱们到了这里,无非是为了发财。宝阳寨也好,宝阴寨也罢,谁想称霸绿林尽管去称霸,只要能给咱们分银子,就算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做了绿林总盟主,咱们一样拍巴掌叫好。哈哈,哈哈。” 这人说完之后,先前说话的胖子和瘦子一起竖起大拇指,口中说道:“王寨主高见!” 只听王寨主笑嘻嘻地说道:“依王某看来,大伙都得学一学蒋寨主。你看人家抱紧了石寨主和吴掌门的大腿,好处自然不少。王某听说傍晚时分,有人给蒋寨主送去了一大桌上等酒席,可是咱们吃的却是馒头咸菜,从这一顿饭来看,便可以分出个三六九等。两位老兄须得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别跟人家宝阳寨过不去,否则下场只怕比黑风寨的金寨主还要悲惨。” 王寨主此言一出,那个胖子张塞主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说道:“老金不是上午就扬长而去了吗?大不了不去拜旗取宝,又能有什么悲惨的下场?别忘了黑风寨可是关外第一大山寨,势力比宝阳寨还大,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王寨主说到金玉楼,却不像方才那般大胆。只见他鬼鬼祟祟地向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小声说道:“张寨主,我知道你得过黑风寨的好处。前年有一伙人想要吞了你们天鹰堡,突施偷袭,将张寨主围在立湘河边,困了你老兄两天两夜。后来还是金寨主带人赴援,杀退了敌人,将老兄救了出来。你老兄从此对金寨主感恩戴德,逢年过节都会派人去黑风寨送礼。不过眼下情势不同啦,听兄弟一句劝,以后可要小心行事,免得让人以为你是金寨主的死党,只怕会有大难临头啦。” 张寨主越听越是心惊,灯笼光照之下,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抽搐了几下,颤声说道:“王老弟,你可别跟老哥卖关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可要和老哥透个口风。免得老哥不知轻重,说错了话,办错了事,脑袋瓜子搬了家,还不晓得自己因何而死。” 张寨主话音方落,那个头戴方巾的瘦子小声说道:“张寨主说得不错。王寨主既然知道许多秘密,可不能藏私。咱们交情不浅,原本就应当互相关照不是?” 王寨主见两人其意甚诚,又向周围看了一眼,见并无人留意他,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两位老兄,方才从火场回来之时,我在路上遇到了蒋寨主。小蒋上午舔了石寨主的尻子,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以前他叫老子王大哥,今晚竟然叫老子小王。老子一看这小子如此嚣张,必定得了好处,是以装出一副奴颜卑膝的模样,大拍他的马屁。小蒋原本就是一个小人,虽然今晚变得牛皮哄哄,对老子爱搭不理。不过架不住老子说了许多好话,小蒋说傍晚时分,宝阳寨史副寨主亲自带人给他送来了一桌上等酒席,对他今日站出来声援宝阳寨一事道了谢。小蒋对史副寨主说道,自己因为此事得罪了黑风寨,金寨主必定会报复,还望宝阳寨能够主持公道。史副寨主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告诉小蒋说金寨主已经被石寨主捉住,他手下的兄弟已经全军覆没,日后再也无人敢向小蒋寻仇了。” 王寨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某和黑风寨没什么交情,五年前还结过梁子。那时我还没做寨主,跟着前任寨主打家劫舍,逍遥自在。有一次咱们劫了一个告老还乡的官儿,这个家伙在保定府当差,是一个大大的贪官,劫了他的钱财,并不伤天害理。可是前任寨主千不该万不该看到那个官儿的女儿容貌端正,便起了色心,**未遂,竟然将女子活活掐死。咱们回到山上之后,没过几日金玉楼带人找上门来,斥责前任寨主卑鄙无耻。前任寨主恼羞成怒,带着兄弟们围了上去,想将金玉楼杀掉。没想到金玉楼彪悍之极不说,中他同来的十几名手下更是硬点子,个个以一当百,打得咱们兄弟四散奔逃,前任寨主也死在金玉楼的手上。若是换了别人,杀掉寨主之后,必定会抢走寨子里的金银财宝,掠走妇女小孩,再将壮年男子尽数杀掉。可是金玉楼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更加没有抢掠钱财,奸**女,而是训斥了咱们一通,便即带人扬长而去。老子在两位面前不妨说一句实话,金玉楼明明是一个强盗,却满嘴仁义道德,着实让人厌恶。不过老子虽然不喜欢这个王八蛋,但是此人确实是一条好汉,不能不让人佩服!” 第二千五百二十三章 三人说话之际,声音压得极低,即便有人站在三人身边,只怕也听不清楚三人说了些什么。而且此时站在三人左右的都是他们手下的亲信心腹,即便听了去也不必担心,是以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来。只是厉秋风内功深湛,三人虽然极为小心,将脑袋凑在了一处,说话声音又极小,却被厉秋风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下暗想,金玉楼确是一位胸怀磊落的好汉,就算被他击败过的响马,对他也是心生敬意。可惜此人遭际凄惨,落草为寇,虽说并不欺压百姓,声名总是不大好听。若是他不去占山为王,而是行走江湖,必定会成为一代大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王寨主接着说道:“白天的情形两位老哥也看到了,金玉楼将石寨主得罪得狠了,如今落到宝阳寨的手里,石寨主绝对不会容他活着离开王家庄。可惜这样一条好汉,落得如此一个下场,难道不是悲惨吗?” 张寨主和那个瘦子听王寨主说完之后,脸色都是阴晴不定,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片刻之后,张寨主说道:“既然宝阳寨已经抓住了金寨主,还要咱们到这里来议什么鸟事?” 王寨主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哥这是明知故问了。金玉楼称霸关外十多年,与许多绿林山寨交好。如今他落在宝阳寨手中,只怕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将金玉楼救出来。石寨主是何等样人,正要借金玉楼的人头来立威。将咱们召集到了一处,自然是让咱们看看金玉楼的下场。暗示咱们若是不听石寨主的号令,必定会落得与金玉楼一般下场。老哥与金玉楼交往颇深,可要好自为知啦。” 张寨主原本心中忐忑,听王寨主如此一说,脸色登时变得惨白,身子微微颤抖了两下。那个瘦子见他如此模样,瞪了王寨主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老弟,当年老金手下留情,没将你赶尽杀绝,对你来说也有救命之恩。即便你不感恩戴德,却也不必说这些风凉话。老张原本就吓得够呛,老弟何必还要落井下石?” 王寨主被瘦子如此一说,饶是他脸皮甚厚,却也有一些羞愧,正想说几句话场面话,人群又向前走去。三人来不及说话,急忙带着手下跟了上去。有几个性急的绿林响马从后面抢了上来,挤在了厉秋风身前,使得他与那三人离得远了,再也听不清楚三人说话,只得作罢。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对走在他左首的周寒说道:“周寨主,那封邀请你到东辽县王家庄来拜旗探穴的书信之中,是否写明了要你带多少人同行?” 周寒微微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信中写着要小人……在下……周某带二十人到王家庄来,只是双岩寨人少势弱,若是带了二十人同行,来回路上单只盘缠至少也要花费四五百两银子。周某实在承担不起,是以再三考虑之下,只带了十名兄弟同行。” 厉秋风听周寒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狡诈之极,他虽然已经收买了石敢当和吴一路等大汉奸为自己效力,不过担心绿林响马之中仍有许多忠义之士,不肯为倭寇效力,如黑风寨这等大寨若是倾巢而出,一旦到了王家庄之后与倭寇反目,柳生旦马守只能是惹火烧身,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是以这个老贼仔细算计之后,在书信中要每位寨主只带二十人同行,只有死心塌地做了大汉奸的石敢当和吴一路才将喽啰全都带到了王家庄。如此一来,就算金玉楼等绿林人物不听倭寇号令,柳生旦马守也可倚仗着宝阳寨和白山派的人马将这些忠于大明的绿林好汉杀掉,不会妨碍这个老贼实现他的阴谋。此人阴险狡诈,算无遗策,以心术而论,只怕比柳生宗岩还要可怕。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前面有人鼓噪了起来。他心下一怔,急忙抬头望去,只见王宅门前人头攒动,有人在大声叫骂,只是离得远了,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周寒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向前望去,只是两人前面站了二三百人,离着王宅门前还有二十余丈远,是以看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此时人群已经乱了起来,不少站在厉秋风身后的绿林响马按捺不住,纷纷向前跑去,想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厉秋风轻轻扯了扯周寒的衣袖,便即大步向前走去。周寒紧紧跟在厉秋风身边,随着他向前挤去。 待到两人走出了十余丈外,前面层层叠叠站满了人,再也无法前进,厉秋风和周寨只得停下了脚步。好在此处离着王宅门前已然不远,虽说看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已经能够听到众人说话。只听一人怒道:“这支鸟铳乃是老子的防身兵器,凭什么不能带进去?!”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有人说道:“石副盟主召集各位寨主、堡主前去议事,便是商议如何捉拿金玉楼这个奸贼。此人狡诈凶残,在绿林之中有许多党羽。为了防备居心叵测之徒图谋不轨,石副盟主给咱们下了命令,各位寨主可以带着随身兵器进院,但是暗器、弓箭之类不许携带,可以留在院门外,由咱们兄弟代为保管。待到各位寨主商议完大事之后,再发还给各位。” 这人说完之后,先前说话那人呸了一口,大声说道:“老子名叫高大炮,绿林朋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子以炮为名,称手的随身兵器便是这支鸟铳,自然可以带进院子。”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老子认得你是宝阳寨铁凤堂堂主。你们宝阳寨在自己的寨子中立什么规矩咱们管不着,不过既然咱们都到了王家庄中,可不能事事都由宝阳寨说得算。别说在这个小小的王家庄中,老子即便去辽阳府,这支鸟铳也要随身带着。否则若是有哪一个乌龟儿子王八蛋不怀好意,想要暗地里害了老子的性命,老子若是不将这支鸟铳拿在手中,岂不是束手待毙么?哼哼,你小子不许老子带了鸟铳进院,到底是何居心?!” 第二千五百二十四章 高大炮说完之后,只听先前说话的那人怒道:“姓高的,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咱们宝阳寨面前如此嚣张?!不要以为咱们不知道,你与姓金的奸贼交情不浅,早就对石副盟主揭穿这个奸贼的阴谋心怀不满,时时想着为姓金的奸贼报仇。按理说应将你视为姓金的奸贼同党,一并擒拿捕杀,只是石副盟主念着你并非首恶,又是绿林一脉,这才没有找你算账。想不到你这个混账东西不识好歹,竟然敢在绿林朋友面前出言不逊,蛊惑人心,真以为咱们不敢将你拿下吗?!” 那人话音方落,只听高大炮哈哈大笑,恶声恶气地说道:“狐狸尾巴藏不住了罢?别以为老子不知道,黑风寨人多势众,称雄关东,金寨主手下兄弟众多,其他山寨差得远了。石敢当早就对黑风寨垂涎三尺了,一心想要将黑风寨吞并,只不过金寨主素来极得人心,无人撼动他在绿林中的地位。此番借着王家庄绿林大会之机,石敢当做了绿林副盟主,自以为可以号令绿林英雄,对金寨主群起而攻之。哼,今日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庄子里弄出来的所谓的绿林大会,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几个人跳出来胡说八道一番,便能决定由谁做绿林总盟主和副盟主?!” 高大炮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大声说道:“只恨老子白天猪油蒙了心,想着分一杯羹,赚取一些银子再离开王家庄,没有立即随着金寨主扬长而去,才会受到你们这些小人的羞辱。既然你们这些王八蛋压根不将绿林同道放在眼中,老子也不陪着你们在这里玩过家家。要做绿林总盟主,你们尽管自己做去,老子懒得理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什么绿林总盟主、副盟主,老子一概不认!咱们今日一拍两散,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老子过老子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安!” 高大炮话音方落,厉秋风看到站在面前的绿林响马突然动了起来,人群如同被利刃劈开的水流一般,纷纷向左右两侧退去。片刻之后,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带着五六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这人一脸怒气,右手拎着一支鸟铳,想来便是高大炮。 厉秋风和周寒见高大炮气哼哼地从人群走了出来,正要随着绿林响马向左右退开,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冷笑着说道:“高寨主何必动怒?咱们有话好说,请高寨主留步。” 厉秋风听到这人说话,心下一凛,知道说话之人正是白山派掌门人吴一路。他心中暗想,听高大炮说话,虽然甚是粗鲁,不过豪气干云,算得上是一位豪杰之士。只可惜不懂藏拙,公然与宝阳寨翻脸,已是惹祸上身。吴一路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绝对不会容许高大炮公然离开王家庄,必定会下毒手害他。须得想一个法子,将高大炮救走,免得遭了吴一路的毒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高大炮已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王宅门前望去,只见石阶之上站了几个人,为首那人正是白山派掌门人吴一路。高大炮后退了一步,双手紧握鸟铳,大声说道:“吴掌门,别人怕你,俺老高可不怕。天下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你们白山派号称是关外武林第一大门派,吴掌门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脚色,总不能以众欺寡,以强凌弱罢?!” 厉秋风听高大炮说完之后,心下一怔,暗想自己原本以为高大炮是一个粗鲁少文之辈,没有什么心机,不过听他说的这几句话,却也并非莽撞之辈,懂得用道理来挤兑人。吴一路这个奸贼虽然已经投靠了柳生旦马守,与石敢当一起做了大汉奸,不过毕竟还是白山派掌门人,总不能不顾面皮,在绿林群豪面前公然与高大炮为难。看来在绿林中厮混之人,个个都是心思缜密之辈,绝对不能小觑。 高大炮话音方落,只听吴一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高寨主说得不错,天下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吴某便是仗着这个理字行走江湖,与江湖朋友结交,这才闯下了小小的名头。而你高寨主却是仗着歪理邪说,公然与为祸绿林的黑风寨勾搭,妄想火中取栗,谋取好处。眼下金玉楼这个奸贼已然奸谋败露,高寨主,你还要一条路跑到黑,为这个奸贼陪葬吗?” 吴一路初时说话还算客气,可是越到后来,声音变得越严峻,到了最后已是疾言厉色,大声质问。绿林群盗见吴一路神情冷峻,双眼射出了寒光,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悄悄向后退开。眨眼之间,高大炮身边除了五名手下之外,竟然变得空无一人。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此时已吓得胆颤心惊,只是高大炮性子倔强,虽然心中有一些惊惧,却也不肯向吴一路屈服。只见他双手握紧了鸟铳,口中说道:“金寨主一向处事公道,从来没有侵吞其他山寨之心,他又有什么奸谋败露?倒是有人野心勃勃,坐二望一,不只图谋做关外武林第一人,还想着染指绿林,一统黑白两道。只是老子要劝这人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过贪心之人,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能收手处且收手,不要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再想抽身而退,可就不容易了。” 高大炮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围在四周的千余名绿林盗伙大声说道:“各位朋友都看到了,咱们都是绿林一脉,原本在各自的寨子里逍遥自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逍遥自在?今日到了这里,说是来探穴分金,可是金子银子压根没有看到,倒是有人自封为绿林总盟主和副盟主。咱们平日里虽然没有许多钱财,不过好在自由自在,不必受人约束,听人号令,今日莫名其妙成了什么绿林总盟主和副盟主的手下,如同给自己凭空找了爹娘来伺候,这不是太可笑了么?俺高大炮没什么见识,比不上各位朋友,不过老子只有亲生爹娘,犯上不自寻烦恼,找来几个什么总盟主、副盟主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是以今日劳烦各位绿林同道做一个见证,老子一向独来独往,也不想什么探穴取宝,今晚便离开王家庄回转本寨,乐得在自己的寨子中胡天胡帝,不受什么总盟主、副盟主管辖。” 第二千五百二十五章 高大炮说完之后,转头瞥了吴一路一眼,哼了一声,对站在他身边的五名手下大声说道:“各位兄弟跟老子回去收拾东西,咱们连夜离开这个鬼地方,免得受那些乌龟儿子王八蛋的鸟气!” 高大炮话音方落,五名手下纷纷点头,正要随着高大炮一起离开,只听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高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容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高大炮毫不示弱,头也不回地说道:“腿长在老子身上,别人说得不算!老子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别说这样一座破烂庄子,即便是辽阳城和霸州城,老子一样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官府老爷们都留不住老子,难道还怕什么寨主和掌门吗?若是真有宵小之辈卑鄙无耻,言而无信,戗害绿林同道,老子也绝对不会束手待毙,宁肯与奸贼同归于尽。要想让老子投降,那是想也休想!” 高大炮说完之后,抬腿便向前行。厉秋风站在人群之外,心下暗想,吴一路离着高大炮几有五六丈远,此人名头虽大,不过武功不高,要想猝然偷袭高大炮,压根无法办到。宝阳寨群盗和吴一路的弟子都在王宅门边,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公然冲上来围攻高大炮,是以高大炮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难的是他离开王家庄之后,吴一路必定会派人截杀,如同擒拿金玉楼一般,绝对不会容许高大炮活着离开东辽县。眼下王家庄中杀机四伏,自己不能离开庄子暗中保护高大炮等人,须得想一个法子将高大炮带到咱们居住的宅子中去。高大炮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不过此人敢与吴一路公然翻脸,算得上是一位好汉。咱们要与倭寇相抗,得了这样一位勇猛之士,必定有极大的帮助。 厉秋风正在思忖如何解救高大炮之时,高大炮已走出了四五步。围在四周的绿林响马见高大炮一伙人走了过来,无人敢上前阻拦,纷纷向左右退开,不知不觉之间让出了一条道路。眼看着高大炮就要带着五名手下走出人群,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黑衣汉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口中说道:“寨主,兄弟得罪了!”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心下悚然一惊,知道情势不妙。只是他想上前救人之时,黑衣汉子右手握着的一柄短刀已然插入了高大炮的后心。只听高大炮一声怒吼,身子向前踉跄着抢出几步,这才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子,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盯着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将短刀刺入高大炮后心之后,没想到高大炮拼命向前冲出,刀子刺得太深,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将短刀拔出来。眼看高大炮如此模样,虽然知道自己的短刀刺入高大炮的后心直至没柄,高大炮必死无疑,可是在高大炮积威之下,黑衣汉子还是仓皇后退了几步,右手拔出钢刀,颤声说道:“你、你勾结金玉楼这个恶贼,人人、人人得、得而诛、诛之!咱们、咱们只好大义灭亲……你去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怨恨咱们、咱们心恨手辣!” 黑衣汉子这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其余四名响马也是满脸惊恐,纷纷拔出刀剑,躲在黑衣汉子身后。见此情形,许多绿林响马心下均想,高大炮算是一条好汉,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五名手下早就被人收买,突然出手偷袭,狠狠捅了他一刀。看样子黑衣汉子乃是这些叛徒的首领,其他四人惟他马首是瞻。 厉秋风眼看着高大炮已然无幸,心下后悔不迭。他原本以为吴一路为了安抚绿林群盗,不敢在王家庄中杀死高大炮。而且就算吴一路丧心病狂出手杀人,离着高大炮太远,自己也能将高大炮救走。没想到高大炮的手下早已被人收买,不须吴一路动手,便用短刀刺入高大炮后心要害。别说厉秋风全无防备,就算他已然猜到黑衣人要出手杀人,可是黑衣人紧跟在高大炮身后,他要抢上前去救人也来不及了。眼看着黑衣人仓皇退出之后,兀自诬蔑高大炮与金玉楼勾结,要联手戗害绿林群盗,厉秋风恨极了黑衣人,心下暗想,眼下我虽然不能杀你,但是你这个奸贼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待我捉到你之后,一刀一刀将你零剐了,方能一雪我心中的怒气!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高大炮双手拄着鸟铳,一双眼睛变得血红,狠狠地盯着黑衣汉子和他身后的四名响马,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待你们五人不薄,想不到竟然死在你们手中,是我识人不明,死得不冤!” 黑衣汉子等人听高大炮如此说话,饶是五人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却也有几分惭愧,受不住高大炮目光的逼视,有的将脑袋转向了一边,有的将脑袋低下,不敢望向高大炮。高大炮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石阶上的吴一路,口中说道:“姓吴的,眼下算你赢了。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老子先走一步,见了阎王爷之后,一定狠狠靠上一状,让你这个奸邪小人众叛亲离,断子绝孙,全家死光光!” 吴一路方才看到黑衣汉子一刀刺入高大炮后心,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只是听高大炮骂自己“断子绝孙”,心下大怒,大声说道:“高大炮勾结金玉楼作恶,在庄子里纵火,妄图将咱们全都烧死,再去夺去后山洞穴中的金银珠宝。此人多行不义,连他手下的兄弟都与他反目成仇。这等绿林败类,留他何用?各位绿林朋友,大伙这就上去将高大炮乱刀分尸,为绿林除去大患!” 吴一路说完之后,一众绿林响马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前动手。许多山寨的首领悄悄后退了几步,心生退意,只待情势不妙,便要转身逃走。吴一路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许多绿林响马的脸上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知道众人对高大炮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不服,暗想须得尽快将高大炮处死,方能压服众人。否则让高大炮再胡说八道几句,只怕有人要煽动众人与自己作对。念及此处,吴一路大声说道:“李副寨主,你还等什么?!赶紧上前杀了高大炮,为绿林除害!” 第二千五百二十六章 黑衣汉子听吴一路威逼自己动手杀掉高大炮,虽说心中害怕,只是看到灯笼火把光照之下,高大炮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如筛糠,若不是双手拄着鸟铳勉强支撑住身子,只怕早已摔倒在了地上。黑衣汉子见此情形,心下暗想,高大炮虽然力大无比,又极是凶悍,只是他受了老子的暗算,后心要害中刀,十条性命已去了九成九,还怕他作甚?!吴副盟主已经答应我了,高大炮死掉之后,便由我来做寨主,还要送我五百两银子。这等好事,老子岂能放过?! 念及此处,黑衣汉子壮起胆子,右手钢刀一摆,转头对躲在他身后的四名汉子大声说道:“大伙齐上,将高大炮杀掉。我做了寨主之后,你们四人都做副寨主,每人再得三十两银子的赏钱!” 四名汉子原本心中害怕,不过与黑衣汉子一般心思,以为高大炮已是奄奄一息,是以听黑衣汉子如此一说,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便即挥舞着钢刀,随着黑衣汉子直向高大炮逼了过去。 此时许多绿林响马见吴一路如此阴险,黑衣汉子等人压根不讲绿林道义,心下都是极为不满。只是忌惮白山派和宝阳寨势大,高大炮又性命垂危,这才不敢为他出头。厉秋风心下愤怒之极,虽然明知道吴一路有恃无恐,自己一旦露面,必定会遭受群盗的围攻。只是眼看着吴一路等人如此凶残,却也不能坐视。是以黑衣汉子等人持刀向高大炮逼近之时,厉秋风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双眼紧盯着黑衣汉子,只待他走到高大炮身前,便要出刀杀人。 眼看着黑衣汉子等人已然逼近到高大炮身前丈许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冲上前去杀人,没想到高大炮突然站直了身子,双手端起鸟铳,对准了黑衣汉子等五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从枪口中喷出一团火光,无数黑铁砂激射而出。此时黑衣汉子等人已逼近到他身前,即便轻功冠绝天下,只怕也无法躲开。只听得黑衣汉子等人长声惨叫,脸上身上不知道被打中了多少颗黑铁砂。五人丢掉钢刀,纷纷用双手或者捂住了眼睛,或者捂住了面孔,如同喝醉了一般东摇西晃。有几名绿林响马离着黑衣汉子等人不远,也被黑铁砂打中,只是没有伤到要害,受伤不重。看到黑衣汉子等五人的惨状,众绿林响马发一声喊,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 从高大炮突然开枪,到众响马吓得纷纷后退,只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厉秋风没有料到高大炮竟然在濒死之际倏施反击,重创了黑衣汉子等人,心下也是大吃一惊。只见高大炮开枪之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双手将鸟铳倒转之后高高举起,直向黑衣汉子天灵盖砸了下去。黑衣汉子双眼被黑铁砂打瞎,脸上身上被打得如同蜂窝一般,受伤极重,压根不知道高大炮已然扑到身前,是以没有丝毫防备。只听“喀嚓”一声响,黑衣汉子的脑袋已被鸟铳砸得四分五裂,脑浆和鲜血一起喷了出来,身子如同一段枯木,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立时毙命。 高大炮得手之后,脚下不停,追到左首一名汉子面前,挥动鸟铳横扫了出去,正打在那人左脑太阳穴上,登时将他的脑袋击碎。高大炮不等这名汉子倒下,又将鸟铳猛然向站在右首的那名汉子砸去。那名汉子瞎了一只眼睛,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黑衣汉子和一名同伙惨死在高大炮的手中,已然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身子僵立在地上,连躲避都忘记了,眼睁睁地看着高大炮手中的鸟铳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又被高大炮砸得脑浆迸裂而死。 剩下的两名汉子脸上身上也被打中了许多黑铁砂,不过伤势比黑衣人要轻得多,眼看着高大炮满头满脸都是死去同伴的脑浆和鲜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扑了过来,哪里还敢与他搏斗?发一声响,转身便逃。高大炮抢上前去,挥动鸟铳砸中了跑在后面的那名汉子的后脑海,立时将他打死。另一名汉子先跑了两步,高大炮又是性命垂危,连杀四人已然用了全力,虽然有心追赶,可是双腿酸软无力,眼睁睁看着那名汉子逃出了丈许之外。 厉秋风见高大炮瞬间连杀四人,心下也是极为惊骇,暗想此人当真彪悍,临死还能杀掉仇人,以勇猛而论,不在金玉楼之下。他知道那名黑衣汉子偷袭高大炮,短刀刺入他后心之后直至没柄,高大炮绝对没有生还之理。只是高大炮不甘心就此死去,憋住了最后一口气,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引诱黑衣汉子等五人逼近到他身前。这是因为鸟铳在近处威力最大,若是五人离得远了,不只准头差了许多,黑铁砂的射击之力也要弱了不少,只怕不能将五人尽数打死或是打伤。而且五人到了高大炮身前,被黑铁砂击中之后,即便一时不死,因为离得高大炮极近,也可以用鸟铳将五人砸死。厉秋风虽说不知高大炮平日里是善是恶,不过看他如此彪悍的模样,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好汉。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高大炮身子摇摇晃晃,已然无法向前追出,而侥幸未死的那个汉子已然奔出了五六步外,眼看着就要逃脱高大炮的毒手。厉秋风站在几名绿林响马身后,趁着无人留意,左手一甩,扣在手中的一枚铜钱激射而出。电光石火之间,只听那名逃走的汉子痛呼了一声,身子斗然向前扑倒,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却是左腿膝窝处被厉秋风发射的铜钱击中。只是厉秋风躲在一众响马身后,发射铜钱又快到了极处,四周虽然有灯笼火把光亮,不过毕竟不如白天那般明亮,是以众目睽睽之下,压根无人知道是厉秋风做了手脚。 高大炮本来以为自己杀不了那名汉子,正在沮丧之时,没想到那名汉子竟然鬼使神差地摔倒在了地上。他心中又惊又喜,暗想真是老天爷开了眼,自己虽然活不成,却也绝对不能让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逃走。念及此处,高大炮身上不晓得从何处涌出了一股力气,向前抢出几步,到了那名汉子的身边,双手将鸟铳高高举起,直向正在地上挣扎的那名汉子砸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响,那名汉子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第二千五百二十七章 高大炮杀掉了五个叛徒,报了大仇,心愿已了。只见他拄着鸟铳勉强站直了身子,双眼紧盯着站在石阶上的吴一路,满是脑浆和鲜血的面孔狰狞恐怖。饶是吴一路凶残狠毒,被高大炮如此逼视,却也有一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白山派弟子见师父如此惊恐,想要抢在他身前护卫,只是看到高大炮如凶神恶煞一般,吓得双腿酸软,压根挪不动双脚。围在四周的绿林盗伙见到如此可怕的情景,也纷纷向后退去。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高大炮哈哈大笑,笑声未落,只听高大炮嘶声大叫:“我生不能将你们这些奸贼生吞活剥,死后化为厉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止住,身子僵立不动,双目兀自圆睁,直愣愣地盯着吴一路。吴一路心下惊骇,不由又向后退了一步。半晌过后,吴一路见高大炮兀自僵立不动,惊魂稍定,转头对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白山派弟子说道:“你过去瞧瞧这个奸贼死没死掉!” 那名白山派弟子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方才他亲眼看到高大炮垂死之际连杀五人,心下惊骇之极,此时听吴一路吩咐,他心中暗想,姓高的如此凶悍,若是故意装死,待我走过去之后,再将我一棒子打死,我的妻儿老小如何活得下去? 念及此处,这名白山派弟子两股颤颤,嘴角抽搐,压根迈不动脚步。吴一路见他如此脓包,在一众绿林盗伙面前丢了白山派的面子,心下大怒,双眼一瞪,大声说道:“怎么,你敢违抗师命不成?!” 那名白山派弟子素知吴一路极为凶残,平日里若是门下弟子稍有拂逆,严罚立至。除了五弟子贾卓之外,其余众弟子在吴一路面前无不唯唯诺诺,绝对不敢不听他的吩咐。此刻听到吴一路说话声音阴森恐怖,那名白山派弟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知道自己若是仍不奉命,吴一路不甘心在绿林盗伙面前丢了白山派的面子,说不定立时拔剑取了自己的性命。念及此处,那名白山派弟子没有法子,只得勉强答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走下石阶,一边向高大炮走去,一边拔出了长剑。 从王宅门前到高大炮站立之处,约摸有五六丈远。可是那名白山派弟子走得战战兢兢,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五六丈远的距离,倒像是百十里的道路那般漫长。一众绿林响马眼看着那名白山派弟子胆颤心惊地走向高大炮,有的与高大炮平日里素有嫌隙,巴不得他倒霉,眼看着他僵立当地,多半已经死去,是以幸灾乐祸,心下窃喜。有的佩服高大炮不畏强敌,宁死不屈,见他落得如此下场,心下为他难过,低下头不忍再看。有的却是心下惊疑,暗想高大炮不肯听从吴一路和石敢当的号令,竟然遭此大难,而且下手的还是他手下的心腹,可见吴一路和石敢当早就买通了高大炮身边的亲信,打算对他下手。这两个奸贼既然能将高大炮逼迫到如此境地,自然也不会放过咱们,说不定早已在老子身边安插了眼线。高大炮说得不错,咱们原本以为到了东辽县来能够发一笔横财,却成了抬轿子的蠢货,将吴一路等人举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却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念及此处,不少人心生退意,暗暗向后退去,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情势不妙,他们转身便要逃走。 那名白山派弟子虽然千不愿万不愿,可是这段路毕竟只有五六丈远,最后他还是走到了高大炮身前丈许之处,便即停了下来。他胆怯地看了一眼高大炮,见高大炮并无异动,这才小心翼翼地又向前走了一步,离着高大炮已然不远。他犹豫了片刻,左手抓着剑鞘,在高大炮胸口戳了一下。高大炮的身子立时向后倒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那名白山派弟子见高大炮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心下又惊又喜,这才走到高大炮身边,见他身子僵硬,面孔并无丝毫变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高大炮鼻口试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转头对站在石阶上的吴一路颤声说道:“启禀师父,姓高的、姓高的已经气绝身亡了。” 吴一路这才松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转头对身边几名白山派弟子说道:“既然这个奸贼已经死了,你们去将六具尸体抬到庄子外面寻个无人处埋了。至于如何处置高大炮寨子里的事情,待我与总盟主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那几名白山派弟子答应了一声,便即走下石阶,直向高大炮等人的尸体走了过去。吴一路换了一副面孔,向着站在石阶下的一众绿林响马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被这个奸贼闹了一场,耽误了许多工夫。还请各位英雄依次排列,进院商议大事。” 绿林群盗见白山派弟子拖起高大炮的尸体直向庄子外走去,心下不胜唏嘘,又不敢违拗吴一路的号令,纷纷排起了长队。厉秋风一边和周寒挤在群盗之中,一边心下暗想,吴一路这个奸贼杀戮绿林好汉,这笔血债我先给他记上。待到击破倭寇之后,再与这个大汉奸算这笔账。 待到众响马排好了长队,便即依次向王宅院内走去。这次倒要快了许多,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周寒和厉秋风已然到了王宅门前。此时吴一路已经回到院中,守在门前的几名宝阳寨的喽啰盘问了两人几句,又在厉秋风和周寒身上翻检了一番,便将两人放进了院内。 厉秋风和周寒走进院子之后,只见和白天一样,院子中摆满了大圆桌,圆桌旁边已经坐了八九百人。只是与白天不同,这八九百人坐在了一处,竟然个个闭紧了嘴巴,无人谈笑说话,脸色都有一些难看。厉秋风猜想这些人已经知道高大炮毙命,大出意料之外,才会如此紧张,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父子要以强力压服绿林响马,却不知道以德服人的道理。方才高大炮惨死,这些绿林响马都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巧妙引导,未必没有说动他们反戈一击的机会。 第二千五百二十八章 厉秋风和周寒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只见绿林响马络绎不绝地走入院子,约摸半柱香之后,几乎已经没有空椅子。又过了半晌,只见吴一路走到了正房门前的石阶上。坐在院子里的两千余名绿林响马看到和听说高大炮被杀之后,心下都是忐忑不安,进到院子之后俱都沉默不语。此刻看到吴一路一脸不快地出现在面前,众人心下越发惊疑不定,有人已暗自握紧了带入院子的刀剑。 吴一路扫视了一眼院子中的绿林响马,这才咳嗽了一声,右手一摆,便有二十多名白山派弟子从右首角门中走了出来。这些人每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快步走到石阶之上,将尸体摆在正房门前。 坐在院子里的绿林响马见此情形,心下都是迷惑不解。初时还以为吴一路将高大炮等人的尸体抬了进来,暗想他方才明明说要将高大炮等人的尸体抬出庄外埋了,为何又要将尸体抬进院子里?有些绿林响马见机甚快,暗地里计算白山派弟子一共抬进来七具尸体,心下略略有一些惊疑,暗想方才院外连同高大炮在内一共有六具尸体,可是眼下却有七具尸体,多出的一具尸体是哪里来的? 众人不解之时,只听吴一路缓缓说道:“夜深人静,还要将各位英雄请来商议大事,实非吴某之所愿。只是咱们绿林同道既然已经结盟,眼下事体重大,吴某身为绿林副盟主,须得知会各位一声。” 他说到这里,脸色越发阴沉,略停了片刻,左手指着摆放在石阶之上的七具尸体,口中说道:“这七个遭了毒手之人,都是吴某门下的弟子。” 吴一路话音方落,院子中登时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只不过人人都对白山派颇有畏惧之意,发觉自己惊呼出声之后,生怕吴一路以为自己幸灾乐祸,不免大祸临头,是以急忙收声,神情颇为尴尬。 吴一路居高临下,将众人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脸色越发难看。只听他干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吴某门下的弟子若是学艺不精,死在敌人手里,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他们一心为绿林同道做事,追杀金玉楼,并非力不能及,而是中了诡计,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当真是死不瞑目。” 吴一路说到这里,又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小徒为各位绿林朋友舍生取义,死得其所,原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吴某在他们战死之处仔细勘察,这才发觉他们死得颇有蹊跷,若是不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小徒岂不是白白送命?吴某仔细查看了他们身上的伤口,发现他们死状凄惨,每人身上不只有刀伤剑伤,还有棍棒拳脚的伤痕,显然下毒手的绝非一人,而且这些人使用的兵器各种各样,显然不是同一门派之人,多半是绿林山寨的同伙所为。金玉楼这个奸贼虽然凶悍,不过他带到王家庄的亲信已被咱们杀得干干净净,凭他孤身一人,又怎么能将吴某七名弟子伤成如此模样?!” 周寒听吴一路说到这里,心下惊骇,暗想白山派弟子追杀金玉楼,却落得如此惨败,单只金玉楼一人,绝对办不成此事,出手杀人的必定是站在老子身边这个锦衣卫。先前他在木桥之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老子的手下几乎杀了一个干净,想不到白山派弟子也如此脓包,尽数死在此人的手中。这个小子本领如此了得,老子须得好生与他结纳,引为强援。有他相助,何愁日后老子在绿林之中不能呼风唤雨,逍遥自在? 周寒思忖之际,只听吴一路冷笑着说道:“吴某虽然并非出身绿林,不过一向急公好义,为了绿林朋友着想,这才参与了此次王家庄绿林大会。依照吴某的打算,只想助各位绿林朋友探穴取宝,并无丝毫野心。承蒙绿林朋友看得起吴某,竟然推举吴某为绿林副盟主,着实让吴某惊讶之极。白天吴某曾经再三推让,是各位绿林朋友要吴某站出来做副盟主,吴某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下来。推本溯源,吴某并无染指绿林之意,更无做绿林副盟主之心。” 吴一路如此颠倒黑白,不只厉秋风心下对他鄙夷,坐在院子中的绿林响马也大半对他极为鄙视。只是这些绿林响马看到吴一路脸色铁青,暗想这个家伙死了七个弟子,其中一个叫贾卓的王八蛋还极有可能是他的私生子,是以眼下他必定愤怒欲狂。老子若是不识相,稍稍露出些许喜色,这个家伙必定迁怒于老子,事情便大大不妙了。念及此处,绿林盗伙个个闭紧了嘴巴,绷紧了面孔,生怕自己一时不慎,稍稍露出幸灾乐祸之意,吴一路非得害了自己的性命不可。 只听吴一路阴恻恻地说道:“吴某做了副盟主,一心想着为绿林同道出力。听说金玉楼这个王八蛋并未走远,而是藏匿在王家庄左近,对后山洞穴中的金银珠宝虎视眈眈,心下十分气愤。恰好代盟主打算将金玉楼这个奸贼捉住,免得他抢先进入洞穴,夺走金银珠宝。吴某听说之后,自告奋勇,要去将金玉楼或擒或杀。代盟主答应了吴某所请,是以吴某将门下弟子轮番派出,在王家庄左近到处搜寻。 “金玉楼凶悍狡诈,被人发现之后,不只不肯投降,反倒拼死抵抗,最后他手下的亲信尽数被杀,自己也被擒住,押回到王家庄中,交给宝阳寨看押。吴某以为宝阳寨人多势众,不会出什么差错,没想到宝阳寨诸人蠢笨无能,竟然被金玉楼逃了出来,还纵火烧了屋灾。” 绿林群盗听吴一路说到这里,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原来夜间王家庄突然有宅子起火燃烧,群盗只是以为有人不慎所至,压根不知道是金玉楼逃走之时放的火。而且众人并不知道金玉楼已经被擒,被关押在王家庄中。此时听吴一路说完之后,与黑风寨有仇的绿林响马暗暗叹惜没有将金玉楼杀死,而许多得到过黑风寨和金玉楼好处的绿林响马则暗自庆幸。更有人心下暗想,听吴一路说话,竟然在众人面前埋怨和讥讽宝阳寨。他与石敢当一向交好,狼狈为奸,为何突然反目,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二千五百二十九章 厉秋风心下暗想,吴一路这个奸贼实在狡诈,他提到金玉楼被擒之时,话语之中含含糊糊,虽然没有提到白山派参与此事,却极易让人以为金玉楼是被白山派所擒,后来又将金玉楼逃跑的罪责尽数推到宝阳寨身上。此人如此阴险狡猾,是一个十足的卑鄙小人。看来我将白山派和宝阳寨两伙人的尸体搬到王家庄东首墙下,又故意在尸体上做了手脚,果然让这个奸贼以为贾卓等人着了宝阳寨喽啰的毒手。听这个奸贼说话的口气,必定不会与石敢当甘休。这两个大汉奸若是闹起了内讧,对咱们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吴一路说到这里,面孔略略有一些扭曲,颇有一些咬牙切齿的模样。群盗见他如此恼火,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许多人低下了脑袋,不敢与吴一路目光相接。片刻之后,只听吴一路接着说道:“吴某听说金玉楼这个奸贼逃走之后,惊诧莫名,只是情势危急,已由不得吴某多想,是以立即调派人手,前去捉拿金玉楼。小徒贾卓等七人奋勇争先,一直追到了王家庄东端,终于将金玉楼这个奸贼拦住。一场血战,总算将金玉楼捉住。原本这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就在小徒要押解金玉楼返回之时,一伙宝阳寨的朋友突然出现,要小徒将金玉楼交他们。小徒以为这些人意图抢功,自然不许。其时小徒知书答理,说话极为客气,并无得罪宝阳寨各位朋友之处,没想到宝阳寨那些乌龟儿子王八蛋抢功心切,竟然突施偷袭,下了毒手!” 吴一路方才提到金玉楼逃脱宝阳寨盗伙看押之时,虽说语含讥讽,不过还算克制。可是他越说越生气,最后终于忍耐不出,骂出了“乌龟儿子王八蛋”七个字。厉秋风坐在角落之中,眼看着吴一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下暗想,方才在院外听那几个寨主小声说话,提到贾卓极有可能是吴一路的私生子。看吴一路如此恼怒的模样,只怕那几个寨主所言不假。否则以吴一路这个大汉奸的心术,绝对不会在一众绿林响马面前公然向宝阳寨发难。此人虽然奸诈狡猾,不过心胸狭窄,见识浅薄,压根称不上枭雄,最多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奸猾小人。别说与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相比,就算江湖中二三流小门派的首脑人物,也要比他聪明得多。想来关外武林帮派原本就没有几家,才让这个奸猾小人得享大名。 厉秋风思忖之际,吴一路接着说道:“本派虽说算不上名门帮派,不过凭着历代祖师爷传下来的拳脚剑术,虽说争雄天下不足,用于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何况小徒贾卓天资聪明,练功又极是勤奋,放眼关外,极少有人能伤得了他。可惜贾卓念着绿林一脉,压根没有想到那些狗贼竟然敢下毒手,结果倏然遭受偷袭,虽然拼死力战,最后、最后还是死在敌人手中……” 吴一路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几下,神情极为古怪。群盗见他如此模样,心下越发忐忑,生怕吴一路迁怒于人,找自己的麻烦,是以无人敢与他目光相接。半晌之后,只听吴一路接着说道:“吴某派了弟子四处搜寻金玉楼,不久有门人来报,称在庄子东端石墙之下找到了七名师兄弟的尸体。吴某闻言大惊,急忙赶去查看。只见小徒贾卓等七人横尸当地,死状凄惨无比。从七具尸体身上残留的伤口和他们战死之时躺倒的位置来看,乃是遭受了敌人突然袭击,而且对手的兵器五花八门,绝非武林门派所为,而是江湖帮会或是绿林山寨下的手。最要紧的是吴某在小徒贾卓身下找到了一柄钢刀,想来是宝阳寨那些王八蛋围攻他之后,将钢刀失落在了地上。贾卓被害之时,将这柄钢刀压在身下,等着吴某去查看之时,发现这柄钢刀,便能知晓敌人是谁。” 吴一路一边说话,一边扫视着众人,双眼如同要喷出火来。不少绿林响马早已对吴一路心下不满,见他如此气急败坏,心下幸灾乐祸,暗想这个王八蛋与石敢当一唱一和,竟然打算爬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七名弟子惨死。最好这个王八蛋和石敢当反目,白山派和宝阳寨打一个昏天暗地,咱们正好站在一边看热闹。 只听吴一路怒气冲冲地说道:“咱们结盟不过一日,宝阳寨便敢破坏盟约,戗害绿林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今日能杀掉白山派的弟子,明日便能尽灭关外绿林英雄。为求自保,咱们也绝对不能束手待毙!是以吴某急着将各位绿林好汉召集起来,便是告诉大伙宝阳寨另有所图,石敢当这个老贼居心叵测。他打算架空总盟主,吞并绿林山寨,自己做关外绿林霸主。咱们若是不联手相抗,必定会被宝阳寨所害。” 群盗没有想到吴一路竟然要众人与他联手对付宝阳寨,心下大惊,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人应答。厉秋风却是心下大喜,暗想吴一路这个奸贼果然上当,要与石敢当翻脸成仇。若是白山派与宝阳寨内讧,双方斗一个两败俱伤,柳生旦马守利用绿林群盗来帮助扶桑大军上岸的阴谋必定破灭,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吴一路接着说道:“吴某知道在座的绿林朋友之中,有不少与宝阳寨交好。以前的事情咱们不须再提,只要各位识大体,重大义,与宝阳寨一刀两断,反戈一击,咱们自然既往不咎。不过若是有人还想着和石老贼暗中勾结,戗害绿林同道,那就别怪吴某不讲情面了!“ 吴一路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冲着院门大声说道:“将人带进来!” 吴一路话音方落,只听得站在门口的几名白山派弟子答应了一声,便即转身走出了院子。片刻之后,只见一群白山派弟子押着十几人走进了一院子,连踢带打,将这十几人一直推到了正房门前的石阶之下。群盗定睛望去,只见这十几人正是方才守在院门外的宝阳寨喽啰,只是此时这些喽啰个个鼻青脸肿,衣衫破烂,模样狼狈,显然被擒之时吃了不少苦头。众人心下均想,方才守在门外的共有二十多名宝阳寨的喽啰,如今只押进来十几人,其余诸人想来都已死在白山派弟子的手中。看样子吴一路铁了心要与石敢当翻脸,才会下此毒手。石敢当吃了这样的大亏,岂能甘休?两人手下众多,若是动起手来,不免殃及池鱼。老子须得想法子离开此地,免得被这两个老贼所害。 第二千五百三十章 十几名宝阳寨喽啰被白山派弟子捆绑着双臂,连踢带打推到石阶之下,其中几人兀自不服,张嘴便要大喊大叫。只是押解着他们的白山派弟子早有防备,见这几名喽啰要张嘴大叫,立时挥拳向他们的面门打去。只听得几声惨叫,几名喽啰面孔中拳,有的牙齿被打落了五六颗,有的鼻梁被打塌,只能痛苦呻吟,哪里还能大声说话?一众白山派弟子兀自不肯收手,继续挥拳殴击,片刻之后,便将这十几名喽啰尽数打倒在地,随即又将他们从地上拖了起来,按压着跪在了地上。 吴一路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白山派弟子将这些宝阳寨的喽啰打得狼狈不堪,并不出言阻止,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直到宝阳寨众喽啰被按压着跪在地上,再也无法出声之后,吴一路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石老贼下令宝阳寨的喽啰害死了吴某七名弟子,劫走了金玉楼,自然是垂涎王家庄后山洞穴中的金银珠宝,想到独吞。这个老贼杀死吴某的弟子之后,生怕吴某找他算账,不晓得藏匿到哪里去了。此人阴险狡诈,必定已与金玉楼私下勾结,不只要夺走金银珠宝,还要将在王家庄聚义的绿林好汉尽数害死。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须得上下一心,击破石老贼的阴谋。眼下代盟主因有要事不在庄中,自当由吴某主持大计。各位绿林朋友须得听从号令,尽灭宝阳寨这伙奸贼!” 吴一路说完之后,目光扫视着坐在院子中的绿林盗伙。群盗哪敢答话,一个个仍然低着脑袋,不敢抬头与吴一路目光相接。只听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宝阳寨背叛绿林同道,自吴老贼以下人人得而诛之。做大事之前,须得杀人祭旗,以祭告天地。这十几名宝阳寨喽啰已然被擒,正好用来做咱们祭旗的牺牲!” 吴一路话音方落,那十几名宝阳寨的喽啰知道情势不妙,纷纷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呼喊救命。只是这些喽啰身子甫动,守在他们身边的白山派弟子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登时将这十几名喽啰打得哭爹叫娘,趴倒在地上。有一名宝阳寨喽啰脑袋被白山派弟子踩踏在脚下,终于叫出声来,只听他嘶声大叫“饶命!小、小人投降!小人不做宝阳寨的喽啰,不做……” 这名喽啰话还没有说完,踩住他脑袋的那名白山派弟子将脚抬起,又狠狠向他的脑袋上踹了下去,登时将他踹昏了过去。群盗见宝阳寨喽啰被白山派弟子殴击成如此模样,俱都大惊失色。 吴一路瞥了十几名宝阳寨喽啰一眼,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各位绿林朋友,若是有心想要为绿林同道做事,除掉石老贼,不妨上前斩杀宝阳寨的奸贼,以明心志!” 吴一路说完之后,群盗俱都低头不语,谁也不敢说话。吴一路见此情形,嘿嘿一笑,向着坐在院中右首第一排的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说道:“华寨主,吴某听说你是石老贼的姻亲。眼下石老贼背叛绿林,杀戮绿林同道,华寨主有何打算?” 华寨主见十几名宝阳寨喽啰被白山派弟子打得狼狈不堪,心下已是惊骇之极,将脑袋紧紧垂下,巴不得吴一路看不见自己。只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吴一路偏偏盯上了他。是以吴一路说完之后,华寨主身子颤抖了几下,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子,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口中说道:“吴掌门……不不,吴盟主说得是。如吴寨……吴老贼这、这等居心叵测的奸贼、人人、人人得而诛、诛之……” 华寨主话音未落,吴一路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华寨主深明大义,吴某佩服。既然如此,就请华寨主上前杀一人来祭旗罢!” 华寨主听吴一路如此一说,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只见他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吴、吴盟主见谅。在下、在下虽然做了寨主,其实没有、没有半点本领,只是兄弟们信、信得过在下,这才让在下执掌山寨。可是在下、在下从来没、没有杀过人,祭旗之、之事,就请其他英雄来、来做罢。” 吴一路见华寨主说话磕磕巴巴的模样,心下老大不耐烦,怒气冲冲地说道:“华寨主,你不肯杀掉宝阳寨的喽啰来祭旗,是不是还想着石老贼卷土重来,要做他的内应啊?!” 华寨主听吴一路讥讽自己,心下大惊,急忙拱手说道:“吴盟主说笑了。在下虽然与石寨主、不不,在下虽然与石敢当结了亲家,不过是受了此人的蒙蔽,并无与他同流合污之意。经由吴盟主点拨,在下已经知道错了,绝对不会做石敢当的内应!” 群盗见华寨主在吴一路面前奴颜婢膝,摇尾乞怜,置自己的姻亲于不顾,心中都骂他胆小怕死,太过无耻。只是转念一想,吴一路眼下已发了疯,要与石敢当刀兵相见。而石敢当一伙人又不晓得去了哪里,使得吴一路掌控了王家庄。此时易地而处,自己像华寨主一样站在吴一路面前,只怕也会和华寨主一样,管他娘的什么姻亲姻不亲,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别说在吴一路面前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做石敢当的内应,就算吴一路让自己痛骂石敢当的十八代祖宗,自己也会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是以乌鸦落到了黑猪背上,谁都别笑话谁更黑! 厉秋风冷眼旁观,将院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下暗想,以前我在关内之时,痛恨江湖帮派四分五裂,不只不能齐心合力抵御外侮,彼此之间还要勾心斗角,大闹内讧,这才使得柳生宗岩以区区千余名族人,便能纵横于大江南北,险些颠覆了大明江山。可是到了关外之后,眼前这两千余名绿林响马若是能联起手来,别说宝阳寨和白山派无法抵挡,柳生旦马守留在王家庄和老巢中的残兵败将也必将遭遇灭顶之灾。可叹这些人各怀鬼胎,如同一盘散沙,使得柳生旦马守父子不须自己出手,只要派出吴一路和石敢当这两个大汉奸,便能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叹昔年纵横天下的汉人子孙,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境地?! 第二千五百三十一章 吴一路见华寨主吓得面无人色,这才心意稍平,口中说道:“既然华寨主不肯与石老贼同流合污,不妨上前来杀掉一名宝阳寨的奸贼祭旗,向上天表明心迹!” 华寨主心下万般不愿,只是看到吴一路一脸狰狞,围在他身边的白山派弟子虎视眈眈,只怕自己刚刚说出一个不字,便要被白山派弟子拖到吴一路面前,由他亲自下手斩了自己祭旗。念及此处,华寨主心下暗想,眼下情势危急,保命要紧。何况石敢当这个老混蛋当年派人上门提亲,也没安什么好心,一心想要老子帮着他对付黑风寨。而且攻灭金玉楼之后,这个老混蛋势必还要将老子的寨子吞并。这个老混蛋的儿子是一个花花公子,从来没有登门来拜见老子,压根不将老子放在眼中。每次女儿回娘家,都要大哭一场,埋怨老子将她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去处。吴一路这个奸贼眼下已经控制了王家庄,身边这些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有许多都被他收买了,老子若是稍有不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石敢当这个老混蛋不晓得去了哪里,正所谓远水难解近渴。老子不妨先假意顺从吴一路,逃过眼前的大难,再瞧瞧石老混蛋和吴老奸贼谁胜谁败。最好这两个王八蛋斗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老子趁机杀进宝阳寨,一刀宰了石小狗,杀了石家满门,将女儿救出火坑。 华寨主打定了主意,心中惧意稍减,向着吴一路拱手说道:“在下谨遵盟主之命。” 他说完之后,绕过圆桌,快步走到石阶之下。吴一路见华寨主不敢倔强,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想石老贼在关外经营二三十年,各地的绿林山寨大都与他颇有交情。我要将宝阳寨连根拔除,势比登天还难。眼下我已与石敢当反目,恰好这个老贼不在庄子中,乃是天赐良机。只要让这些绿林首脑不敢站在石敢当一边,我便有十成的把握灭了石老贼一伙。姓华的蠢货是石敢当的儿女亲家,素来与宝阳寨互为犄角,联手作恶。这个家伙若是背叛了石敢当,其他绿林山寨更加不肯为石敢当卖命,则大事可成。念及此处,吴一路心下颇为高兴,眼看着华寨主走到石阶之下,他口中说道:“华寨主不愧是绿林好汉,当机立断,颇识实务!明日咱们探穴取宝,华寨主必定不会空手而回。” 华寨主心想你这个奸贼卑鄙无耻,说话如同放屁一般。老子眼下不能与你相抗,能保得性命已属不易,还想着什么金银珠宝么?只是他心中虽然不屑,脸上神情却甚是恭谨,向着吴一路连连打躬作揖,没口子道谢。吴一路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华寨主不必多言,咱们做正经事要紧。” 他说完之后,看了站在石阶下的一名白山派弟子一眼。那名弟子会意,伸手从地上拖起了一名宝阳寨喽啰,一直将他拎到华寨主面前,又将他踹倒在地。这时又有两名白山派弟子抢上前来,抓住那名宝阳寨喽啰的双臂,将他按压着跪在了地上。那名宝阳寨喽啰吓得紧了,嘶声叫道:“吴掌门饶命!吴掌门饶命!小人、小人不做石、石敢当的手下,做牛做马也要为吴、吴掌门效力!” 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眼下才想到投降,已经晚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望向华寨主,阴恻恻地说道:“华寨主,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砍下这个奸贼的脑袋来祭旗?!” 华寨主知道自己眼下已是站在了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要人头落地。若是不听吴一路的命令,自己立时便要死于非命。他心下暗想,方才这个喽啰吓昏了头,向姓吴的奸贼乞求活命,甘愿投降,如此一来,老子杀了这个叛贼,将来就算石敢当得势,向老子问罪,老子也尽可以说是为了替他清理门户,这才出手杀人,想来石敢当也不敢过于逼迫老子。 华寨主打定了主意,将牙一咬,向吴一路拱了拱手,走到那名吓得身子抖如筛糠的宝阳寨喽啰身边,右手拔出钢刀,双手将钢刀高高举起,作势便要砍下去。那名喽啰此时已然吓得魂飞魄散,却也不愿甘受屠戮。此时他被两名白山派弟子死死按着跪倒在地,脑袋抵在地上,压根看不到华寨主走到哪里,不过听脚步声知道华寨主已然到了自己身边。他颤声说道:“华、华老爷,你就饶、饶了小人的狗命罢。前年你来看望咱们少主、少主夫人,小人还、还给你牵过马……” 华寨主双手高举钢刀,口中说道:“谁叫你做了石老贼的手下,为他卖命?今日送你上路,你可不要怪我。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一定给你多烧几库纸钱,让你在阴曹地府不会缺银子花。” 那名宝阳寨喽啰听华寨主如此一说,知道此人为了取信于吴一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心下又怕又怒,口中嘶声骂道:“你这个不讲道义的老贼!要拿爷爷的脑袋做投名状,爷爷做鬼也不会放过……” 这人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噗”的一声响,他的人头已然滚落在了地上。鲜血自他脖颈中喷了出来,许多坐在前排的绿林响马惊叫一声,纷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向四周逃开,免得鲜血溅到自己身上。 华寨主听那名喽啰痛骂自己,心下大怒,不等他骂完,便即一刀砍了下去,斩下了他的头颅。只见华寨主走上前两步,俯下身子将人头从地上提了起来,这才走到石阶之下,双手捧起人头,恭恭敬敬地对吴一路说道:“盟主请看,在下已经取了这个奸贼的人头。在下以前从来没有杀过人,今日能够一刀将此人脑袋斩落,乃是上天示意,告诉咱们盟主的大事必定能够办成。” 吴一路没有想到华寨主竟然如此会说话,心下颇为高兴,口中说道:“华寨主弃暗投明,令人钦佩。等到咱们灭了石敢当之后论功行赏,华寨主立了首功,必定有极大的好处。” 华寨主谦逊了几句,这才将人头放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退回到了圆桌旁。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待到坐下之后,才发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心下连呼侥幸。坐在他四周的绿林盗伙却视他为瘟神,待到华寨主坐定之后,许多人悄悄挪到了别处,不肯坐在他的身边。 第二千五百三十二章 华寨主见坐在周围的绿林响马看着自己的目光之中满是厌恶之意,知道这些人痛恨自己向吴一路屈膝投降,心下却也不在意,暗想你们这些王八蛋平日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坏事不晓得干了多少。老子今日为了自保,不得不宰了一个宝阳寨喽啰,又有什么了不起?! 吴一路站在石阶之上,看着坐在院子中的绿林群盗,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华寨主深明大义,与石老贼势不两立。吴某瞧着诸位绿林朋友之中,与石老贼有交情的还有不少。若是要表明心迹,不妨上前来斩杀宝阳寨的奸贼以明心志。若是还有人想与石老贼勾结,休怪吴某不讲情面!’ 吴一路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不说,双眼紧盯着坐在第二排右首一名削瘦汉子。那人原本低眉垂首,拼命想缩到坐在他左首的一个黑大汉的身后,无意中用眼角的余光向石阶上偷偷瞥去,恰好与吴一路的目光撞到了一处。削瘦汉子心下大惊,想要将目光挪开,却看到吴一路的目光瞬间变得狠毒之极,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要躲避,杀身之祸立至,是以只得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陪着笑脸说道:“吴盟主,在下愿意斩杀石老贼的手下,用奸贼的人头来祭旗!” 众人向削瘦汉子望去,认出此人姓贺名华,在关外绿林中颇有名气。只是他之所以有名,并非是他武艺了得,而是因为石敢当是他的表哥。仗着石敢当的庇护,贺华也拉起一支绺子,占据了龙眼山,自己做了山寨寨主。这些年他在关东杀人越货,做了不少大案子。而且此人极为蛮横,时常强行侵夺其他山寨的地盘。受他欺凌的绿林响马虽然恨他入骨,但是因为石敢当为贺华撑腰,众人只得忍气吞声,不敢与他翻脸。此时看到吴一路逼迫贺华斩杀石敢当的手下,群盗都是兴灾乐祸,看着贺华的目光中满是讥讽。 贺华挤过人群,快步走到石阶之下,早有两名白山派弟子推过来一名宝阳寨喽啰,按着跪在贺华身前。贺华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知道若是不斩杀这个喽啰,死的就是自己,是以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一柄剔骨弯刀,一刀将吓得魂飞魄散的喽啰人头砍下,随即双手捧起人头,恭恭敬敬地送到吴一路面前。 吴一路见贺华向自己臣服,心下得意,仰天大笑,随即右手一挥,贺华急忙将人头摆在地上,又向吴一路拱了拱手,这才退回到了人群之中。随后吴一种又点了几位寨主的姓名,这些人平日里都与石敢当交好,知道吴一路逼着自己杀掉石敢当的手下来纳投名状,若是稍有不从,必定死在吴一路的手中。是以不敢违拗,先后走上前去挥舞刀剑砍杀了宝阳寨的喽啰。不多工夫,已有七名宝阳寨的喽啰被砍下脑袋,横尸当场。剩下六名喽啰眼看着同伴惨死,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畏缩着跪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此时石阶之下摆了七颗血淋淋的人头,七具无头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整座院子弥漫着血腥气味。许多胆小的绿林响马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只想着偷偷逃出院子。只是院子四周站着许多白山派弟子,一个个手执利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那些打算逃走的响马见此情形,知道自己稍有异动,便得死在白山派弟子的剑下,是以只得作罢。 吴一路逼着与石敢当交好的绿林山寨首脑斩杀七名宝阳寨喽啰,胸中怒气稍平,俯视群盗,沉声说道:“各位英雄既然已经决意联手对付石老贼,吴某甚是高兴。眼下老贼不晓得去了何处,将宝阳寨的喽啰也大半带走,庄子中剩下的宝阳寨喽啰只剩下二十七人。方才在院外被杀掉十四人,剩下的十三人都被咱们抓住。石老贼阴险狡猾,又极为贪婪,一心想要将后山洞穴中的金银珠宝尽数私吞,是以绝对不会弃重宝于不顾而仓皇逃走。依吴某推测,这个奸贼必定带着手下喽啰藏在王家庄左近,趁咱们不备,便要暗中偷袭,将咱们尽数杀掉之后,再将金银珠宝抢走。咱们须得先下手为强,尽杀石老贼一伙,方能躲过老贼的毒手,保住洞穴中的金银珠宝。”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各位绿林朋友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冒着被官府灭族的风险,无非是为了求财。此番千里万里来到王家庄,是为了拜倒黑旗,探穴取宝。若是空手而返,岂能甘心?是以咱们绝对不能让石老贼得手,须得将宝阳寨斩草除根!”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吴一路口口声声自称为群盗着想,知道他其实是要借刀杀人,集结众人之力,一举将宝阳寨挑了,心下暗想,柳生旦马守父子将这些绿林响马骗到王家庄,乃是要利用这些人帮助扶桑大军上岸。而宝阳寨和白山派是倭寇最为倚重的两伙人,柳生旦马守绝对不想让这两伙人内讧。看来吴一路煽动绿林响马围攻石敢当,绝对不是柳生旦马守父子主使,多半是吴一路自作主张。柳生旦马守急着出海与扶桑大军会合,只能留下柳生良镇守老巢和王家庄。可是今晚庄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柳生良为何一直没有现身,石敢当又去了哪里?难道吴一路恼怒之下,已然将柳生良和石敢当杀了不成? 只是厉秋风转念一想,吴一路虽然奸诈,可是不论智计还是武功,比柳生良差得远了。别说他一人要对付柳生良必败无疑,就算与石敢当联手,也绝对不是柳生良的对手。柳生良和石敢当一直没有现身,多半是因为金玉楼逃走,两人以为金玉楼在关东威名赫赫,各处绿林山寨对他十分敬服。若是不将金玉楼或擒或杀,容他联络绿林群盗,于偷袭京城的大事极为不利。是以柳生良只得和石敢当分头带人出庄追杀金玉楼,留着吴一路在庄内搜寻。幸好我与金玉楼不期而遇,杀掉了白山派弟子和宝阳寨喽啰,诱使吴一路以为宝阳寨喽啰杀掉了贾卓等人。这个奸贼只道是石敢当想抢功,又杀了自己的私生子,激愤之下,全然不顾柳生旦马守父子的吩咐,趁着柳生良和石敢当不在庄中,竟然要集结群盗,挑了宝阳寨。吴一路无心之举,对咱们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第二千五百三十三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吴一路站在石阶之上高声说道:“若是有人说吴某此举不对,要替石老贼出头说话,不妨站出来辩明道理。若是能将吴某折服,吴某甘愿奉他为主,任他驱驰。” 群盗听吴一路如此一说,心下均想,你这话说得漂亮,可是哪一个不怕死的真要站出来与你讲道理,只怕立时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眼下你占了王家庄,此间的事情自然由你说得算,老子只能暂且忍耐。不过一旦有了脱身的机会,老子拍拍屁股便走,不能做了你的马前卒,稀里糊涂送了性命。石敢当在关东经营多年,手下有千余名喽啰兵,势力只比黑风寨稍弱,要比咱们各处山寨强得多。你要咱们去打石敢当,摆明了是让咱们与宝阳寨拼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白山派便可坐收渔人之利。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老子才不会上当哩! 群盗打定了主意,是以吴一路说完之后,并无一人站起来说话。吴一路见绿林群盗被自己压服,心下甚是满意,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各位并无异议,吴某这就分派人手,搜寻石老贼一伙。只要遇到宝阳寨诸人,不分良善老弱,立时围杀!若是有人故意纵敌,杀无赦!”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被白山派弟子按压着跪在石阶之下的六名宝阳寨喽啰,接着说道:“咱们先将剩下的六个宝阳寨奸贼乱刃分尸,歃血为盟,再去追杀石老贼!” 方才吴一路逼迫与石敢当交好的绿林山寨寨主斩杀宝阳寨的喽啰,一连杀掉七人之后,便再未接着杀人。剩下的六名宝阳寨喽啰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吴一路竟然让绿林群盗一起动手杀掉自己,六名宝阳寨喽啰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其中一名喽啰在地上跪了多时,一直没有什么异动,按压他的两名白山派弟子稍有松懈,没料到这名喽啰听吴一路说要将自己乱刃分尸,吓得肝胆俱裂,却又不甘心俯首受戮,生死攸关之时,不晓得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竟然挣扎着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头撞翻了站在身边的一名白山派弟子,跌跌撞撞直向院门处冲了过去。 宝阳寨在关外威名赫赫,并非徒有虚名。除了寨主石敢当骁勇善战之外,他手下的喽啰也极为凶悍。今晚石敢当离开之时,留在庄中的二十多名喽啰都是悍勇之人。吴一路手下的白山派弟子之所以能将这些喽啰或擒或杀,除了白山派弟子武艺确实在这些喽啰之上,还因为这些喽啰并不知道吴一路以为宝阳寨杀死了贾卓等人,没有丝毫防备,遭受白山派弟子偷袭,这才一败涂地。此时眼看着就要被众人乱刃分尸,又有一名同伴拼死向院外逃去,剩下的五名喽啰起了鱼死网破之心,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直向人群中冲了过去。 按压着这些宝阳寨喽啰的白山派弟子武功不弱,只不过眼看着七名宝阳寨喽啰已尸横就地,剩下的六名喽啰一直没有异动,不免有一些松懈,没料到这些喽啰突然暴起逃走,这才被他们逃了出去。眼看着六名喽啰拼命冲入人群,想要穿过院子逃走,十几名白山派弟子如何能让他们逃脱?立时挥舞长剑从后面追了上去。 绿林群盗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向吴一路低头,不过这些人对吴一路并不服气。这是因为白山派并非绿林山寨,与群盗素来没有什么交情。而且吴一路阴险狡诈,心胸甚是狭窄,仗着白山派世传武功,一向看不起占山为山、落草为寇的绿林强盗,因此与许多山寨颇有嫌隙。而石敢当在关外经营多年,威逼利诱许多山寨臣服于宝阳寨,是以关东各处绿林山寨对宝阳寨都是十分敬畏。若是让这些绿林响马自行挑选,只怕这些人都会站到石敢当身后。此时眼看着六名宝阳寨喽啰拼命逃了过来,许多绿林响马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似东躲西藏,其实是故意为这些喽啰让出了一条逃生的道路。待到喽啰跑过去之后,这些绿林响马又纷纷挤了回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追赶过来的白山派弟子面前。是以六名宝阳寨喽啰虽然双臂被反绑在背后,逃跑之时走得跌跌撞撞,却逃得甚是快捷。白山派弟子虽然挥剑紧追,可是被绿林响马挡住,又不能挥剑乱砍乱杀,只能伸手推开身前的响马,耗费了不少工夫,眼看着六名宝阳寨喽啰越逃越远,离着院子门口已不过数丈。 吴一路站在石阶之上,眼看着六名宝阳寨喽啰就要逃到门口。虽然他知道院内院外都有白山派弟子守卫,这六名喽啰就算逃出了院子也难逃一死,只是眼看着院子中的绿林响马故意放纵宝阳寨喽啰逃走,又故意挡住白山派弟子,心下大怒,暗想老子软硬兼私,要你们这些狗强盗不敢帮助石老贼,想不到你们不识好歹,兀自从中作梗,真以为老子不敢将你们全都杀了吗? 念及此处,吴一路胸中怒气升腾,右手握住剑柄,便要拔剑跃下石阶。厉秋风坐在角落中一直紧盯着吴一路,看到吴一路就要狂性大发,冲入人群之中大砍大杀,心下大喜,暗想绿林响马对白山派并不服气,只是无人跳出来公然发难,这才暂时隐忍。若是吴一路狂怒之下对绿林响马下手,必然激起公愤。一两千人一起动手,就算吴一路武功高强,可是他的门人只有一二百人,要想与绿林响马对抗,非得大败不可。这两伙人一番激战,白山派势必全军覆没,可是绿林响马也绝对讨不到好去,必定也是死伤惨重。如此一来,柳生旦马守父子再想利用绿林响马来帮助倭寇做事,势力要小了许多,不足为惧。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周寒小声说道:“姓吴的忍不住要出手杀人,咱们不必与他冲突。双方若是动起手来,院子中必定是一片混乱,周寨主伺机先走,想法子逃回宅子,告诉木兄弟和王兄弟不必为我担心。我留在这里静观情势,看看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谁胜谁败。” 第二千五百三十四章 周寒虽然粗鲁少文,不过他毕竟在绿林之中厮混了十余年,极为狡诈。眼看着院子中就要有一场大混战,他早已有意逃走,只是厉秋风没有发话,他不敢擅自逃跑。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正中下怀,只是他生怕厉秋风起疑,虽然心下大喜,脸上却装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说道:“白山派和这些绿林响马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大人若是留在这里,千万小心,不要被他们害了。” 厉秋风知道周寒虽说武艺稀松平常,不过若是论起逃命的本事,却也算得上一个好汉,不须自己为他谋划,此人也绝对能想法子逃回去。是以他说完之后,只是盯紧了吴一路,压根不再理会周寒。听周寒说完之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仍然落在吴一路身上。 此时六名宝阳寨的喽啰已经跌跌撞撞地穿过院子,眼看着就要逃到院子门口。守在院门口石阶上的十几名白山派弟子纷纷拔出长剑,便要迎向仓皇逃来的宝阳寨喽啰。群盗见此情形,心下均想,宝阳寨的喽啰双臂被绑,石阶上的白山派弟子却是长剑在手,而且人数也占了优势,六名宝阳寨的喽啰侥幸穿过了院子,却也非得死在白山派弟子手中不可。 厉秋风冷眼旁观,知道六名宝阳寨喽啰压根无法逃出院子。只是看到吴一路右手握住了剑柄,知道此人恼羞成怒,已然昏了头脑,只想亲自出手杀人,图一痛快。此外也想在群盗面前显示武艺,以压服众人。厉秋风心下暗想,吴一路太过嚣张,正所谓刚不可久,此刻看似他大占上风,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原本只须门下弟子出手便可杀掉六名宝阳寨喽啰,他偏偏要自己下手。为主将者如此轻动,焉能不败?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吴一路右肩微耸,眼看着就要拔剑。便在此时,院门口人影闪动,紧接着两名白山派弟子长声惨叫,身子猛然飞起,直向院子中间摔去。站在院子中看热闹的绿林盗伙纷纷闪避,两名白山派弟子分别摔落在两张桌子上,登时将桌子砸碎,随即滚落到了地上,惨叫了两声,便即寂然不动。 群盗没想到情势突变,人人吓得大惊失色,待到他们定睛望去,只见两名白山派弟子身子扭曲,口中兀自流出鲜血,后背都已塌陷,这才明白两人后背猝然遇袭,着了重手,已然毙命。 只见院子外面涌进了二三十人,为首那人正是石敢当。他身后高高矮矮站了许多宝阳寨的喽啰,有的握刀,有的执枪,还有几人弯弓搭箭,对准了站在正房门前的吴一路。仓皇逃命的六名宝阳寨喽啰乍一看到石敢当,心下狂喜,挣扎着跑到石敢当面前,纷纷跪倒在地,急切之下,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本站在石阶之上想要攻杀六名宝阳寨喽啰的白山派弟子见石敢当现身,一出手便打死了两名同门,吓得纷纷退入到院子中,不敢与石敢当交手。 厉秋风见石敢当带着宝阳寨喽啰大举来援,心下大喜,暗想这两个奸贼总算朝了面,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最好这两个奸贼斗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金玉楼便可趁机笼络绿林群盗,助咱们对付倭寇。 厉秋风思忖之际,站在正房门前石阶之上的吴一路眼看着石敢当打死了自己的两名徒弟,心下越发恼怒。只是他看到石敢当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名宝阳寨喽啰,另有石敢当的手下不时从院门中走了进来,心下暗想,方才我在门外派了二十多名弟子守卫,可是这些笨蛋压根没有出声示警,石敢当便即带了手下冲进了院子,想来我的弟子已尽数被杀被擒,石敢当才敢有恃无恐地冲了进来。这个老贼武功虽然不及我,不过极是狡诈,不可小觑。我须得平心静气,不可贸然与之缠斗。 吴一路打定了主意,收住了正要迈出去的右腿,沉声说道:“石寨主,你暗中偷袭,杀了吴某两名弟子,太不讲江湖道义了罢?” 石敢当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吴掌门,你趁老子不在庄中,将老子的二十多名手下或擒或杀,难道讲过江湖道义吗?” 吴一路冷笑了一声,指着躺在旁边的七具尸体,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手下的喽啰为了抢功,杀了吴某门下七名弟子,将金玉楼抢走,这笔账又怎么算?!” 石敢当听吴一路如此一说,脸色一变,阴恻恻地说道:“姓吴的,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老子的手下可不像你门下弟子那般卑鄙无耻!明明是你门下的弟子害死了老子的手下,你这个奸贼竟敢恶人先告状,真是一个阴险下流的卑鄙小人!” 石敢当说到这里,右手一挥,片刻之后,便有一群宝阳寨的喽啰抬进来八具尸体,摆在了院门口的石阶之下。绿林群盗见此情形,心下惊惧,纷纷向后退去。石敢当指着那八具尸体,怒气冲冲地对吴一路说道:“他妈的,你这个狗贼睁开狗眼看看!老子这八名手下有的被斩下了脑袋,有了咽喉中剑,此外再无伤处,不是你们白山派下的手,又有谁出剑如此之快?!” 厉秋风听石敢当说话,心下窃喜,暗想自己故意在死去的白山派弟子和宝阳寨喽啰的尸体上做了手脚,果然让吴一路和石敢当这两个奸贼上了大当。这两个奸贼虽然阴险狡猾,不过毕竟蜗居于关外,武功见识实在浅薄,与武林大豪相比,差得实在太远。若是唐赫、柳生宗岩等人看到这些尸体,绝对不会轻易上当。 吴一路听石敢当痛骂自己,勃然大怒,指着石敢当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老畜牲,为了诬陷老子,竟然不惜弄死自己八名手下,其心何其毒也?!老子不与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咱们刀剑之上见高低。来来,老子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各安天命!” 吴一路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长剑。石敢当听吴一路向自己邀战,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子也不想与你这奸贼争夺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才不会傻到与你这个奸贼单打独斗的地步。你这奸贼并非绿林中人,竟然妄想一统绿林,称霸天下。只是你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有这么多绿林朋友在此,岂能容你如此嚣张?!” 第二千五百三十五章 石敢当说完之后,转头看着站在院子中的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各位绿林英雄,咱们都是多年结交的好朋友,石某虽然多有得罪之处,不过这些年来可没亏待了各位。咱们宝阳寨对待绿林朋友,一向是有饭大家吃,有财大家发。若是有人敢欺压绿林朋友,石某向来第一个出头。今日有人妄图染指绿林,雀占鸠巢,石某以为若开此例,咱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若是各位朋友不想做奸贼的傀儡,便站到石某一边,一起讨伐这个妄想吞噬绿林的狂徒!” 石敢当一边说话,一边从身边一名宝阳寨喽啰手中接过了一柄鬼头大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吴一路。绿林群盗见宝阳寨大举来援,六名被白山派弟子追杀的宝阳寨喽啰已被同伙解开绑绳,单从人数而论,宝阳寨已不在白山派之下。这些绿林响马都是狡诈之辈,眼看着石敢当和吴一路两伙人剑拔弩张,一场大火拼已不可避免,是以人人心中忙着算计,盘算投奔哪一方更加妥当。只是双方强弱未分,一众绿林响马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吴一路和石敢当见此情形,知道群盗心下犹豫不决,须得想法子将他们拉到自己一方,是以开口向群盗许诺起来。只听得两人一边层层加码许诺好处,一边拼命贬低对手,到得后来,石敢当拍着胸脯大声叫道:“若是诸位能够随同咱们宝阳寨剿灭白山派,今后三年宝阳寨的进项尽数平分给出力的绺子,石某分毫不取!” 群盗听石敢当如此一说,登时个个双眼放光。这些绿林响马知道宝阳寨人多势众,石敢当又在关外苦心经营了数十年,在黑白两道都极有面子。据说宝阳寨每年的进项不下三万两银子,若是能分一杯羹,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是以群盗听石敢当说完之后,一个个蠢蠢欲动,不似方才那般平静。 吴一路没有想到石敢当为了拉拢绿林响马对付自己,竟然如此说话,暗想这个老贼当机立断,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眼下情势危急,凭着我门下这百十名弟子,要对付宝阳寨已是颇为吃力,若是绿林群盗也站到了宝阳寨一边,白山派非得大败不可。既然石老贼能下血本,难道我就不能吗?! 念及此处,吴一路已然有了主意,只听他一声长笑,口中说道:“各位绿林朋友,可不要被石老贼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不须吴某多说,各位也都知道石老贼为人如何。这些年石老贼在关外作威作福,坐地分赃,逼迫各位绿林朋友向宝阳寨进贡,稍有不从,他便会使出阴险手段,要么勾结官府剿杀,要么派人暗中派人刺杀。据吴某所知,就在近三年间,便有九位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死在石老贼手中!”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何况石老贼是出了名的贪婪之徒,一向是自己吃肉,连汤也不许别人喝一口。他爱财如命,方才说什么要将今后三年的进项尽数分给各位绿林朋友,这些鬼话谁敢相信?各位绿林朋友都是聪明之人,岂能相信这个老贼的骗人之语?!” 方才听石敢当说话,不少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已经动了心,打算帮助宝阳寨对会白山派。可是听吴一路说完之后,这些人心下一凛,暗想姓吴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这番话倒也不错。石敢当贪婪之极,心胸狭窄,一向极为吝啬。这些年来他暗中使了许多手段,逼迫咱们每年都要向他交纳银钱,否则他便要暗中害了咱们。他说要将今后三年的进项全都分给咱们,不过是想利用咱们与白山派火拼。若是灭掉了白山派,这个老贼无人克制,必定翻脸不认人。到了那时,他对咱们的压迫只怕更加残酷。 念及此处,绿林响马面面相觑,人人心中拿不定主意,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吴一路见绿林响马已被自己说动,正是趁热打铁说服他们的大好机会,是以接着说道:“不过石老贼虽然卑鄙无耻,满口谎言,但是有一件事他并没有说错。吴某确实不是绿林中人,只是出于公义,想为绿林朋友做一些事情,这才不得不出任副盟主一职。但是吴某并无染指绿林之意,打算探穴取宝之后,便即退位让贤。各位不妨想想,吴某在绿林之中没有丝毫根基,哪里会狂妄到想要独霸绿林的地步?吴某只是在武林厮混,与绿林无干,真心实意想与各位绿林英雄交朋友。而石老贼才是真正想独霸绿林之人,这些年他用了多少卑鄙手段,想要在绿林之中称王称霸,不须吴某多说,各位绿林朋友眼中容不得沙子,想来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是以吴某在此向各位绿林朋友发誓,杀掉石老贼这个妄图称霸的狂徒,灭掉宝阳寨这个祸胎之后,吴某立即让出副盟主之位,由各位绿林朋友自行推举新的副盟主,吴某今后绝对不会再参与绿林之事!” 吴一路说到这里,随手从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白山派弟子手中夺过长剑,左手捏住剑尖,右手紧握剑柄,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各位绿林英雄为吴某做一个见证。吴某若违此誓,有如此剑!” 他说完之后,双手用力掰动长剑,只听“喀嚓”一声响,长剑从中间处断为两截。群盗见此情景,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吴一路武艺当真了得,没见他发力,便将长剑折为两截,这份本领可是很了不起啊!还有人心下暗想,咱们在江湖中厮混,虽说做了许多卑鄙无耻的坏事,不过最敬畏鬼神。若是当众发誓,有少有人敢背弃誓言。否则就算鬼神不来作祟,也会被绿林同道看不起,在绿林之中再也抬不起头来。吴一路既然当众发誓,想来他说的话不假。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吴一路折断了长剑,心下暗想,此人折断长剑之时,用的尽是巧劲,只是他手法巧妙,这些绿林响马见识浅薄,武功又差劲得很,这才没有看出来罢了。至于他赌咒发誓,自然是骗人的鬼话。这个奸贼利欲熏心,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退出绿林。这番赌咒发誓压根作不得数。 第二千五百三十六章 石敢当见吴一路说完之后,原本已经打算支持自己的绿林响马又开始犹豫起来,心下暗想,姓吴的奸贼阴险狡猾,又能言善辩,若是论起掉书袋的本事,老子远远不如他。要对付这个王八蛋,须得刀剑之上见高低,万万不能受了这个奸贼的欺骗,与他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念及此处,石敢当怒吼一声,将鬼头刀一摆,大声骂道:“你这奸贼颠倒黑白,卑鄙之极!老子不与你说这些废话。不如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刀剑之上见高低!” 石敢当说完之后,挥舞着鬼头刀向前杀去。宝阳寨众喽啰见寨主动手,自然不肯落后,便即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剑戟,直向站在院子对面正房门前石阶之上的吴一路及其弟子杀了过去。原本弯弓搭箭的那几名宝阳寨弟子右手一松,只听得“嗤嗤”响声不绝,数支羽箭激射而出,直射向吴一路周身数处要害。 吴一路见石敢当率领手下喽啰杀了过来,心下却也不惧,暗想石老贼只是仗着一身蛮力打家劫舍,以武功而论,比老子差得远了。他手下这些喽啰也都是一些有勇无谋之辈,远不及老子门下弟子武艺高强,若是战在了一处,这些莽夫非败不可。只须在场的绿林响马不相助石敢当,老子便是稳操胜券! 吴一路打定了主意,一边拔出长剑磕飞了激飞而至的数支羽箭,一边对退到院子四周的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看清楚了,是石老贼先行发难,咱们白山派只是为了自保,这才不得不拔剑相迎。吴某方才的许诺不变,只要大伙助吴某除掉石老贼,副盟主之位便是各位朋友的。” 吴一路话音方落,石敢当已然带着宝阳寨喽啰冲到石阶之下。围在吴一路身边的白山派众弟子见此情形,不等吴一路吩咐,便即挥剑冲下石阶,与石敢当等人战在了一处。两伙人都恨极了对方,下手之时全无顾忌,用的尽是狠毒之极的招数,片刻之间,双方便有十几人已尸横当地。 厉秋风站在绿林群盗身后看热闹,眼看着白山派和宝阳寨混战在了一处,心下大喜。周寒见双方斗在了一处,不时有人惨呼倒地,心下害怕,急着逃离险地。是以他看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大人,小人先回去了。您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小人好了。” 厉秋风知道周寒急着逃命,却也并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右手轻轻一摆,示意他尽快逃走好了。周寒如蒙大赦,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绕到了正在看热闹的绿林响马身后,悄悄绕了一个圈子,直向院门口处走去。只是在场的绿林响马之中,打退堂鼓的不知道有多少。待到宝阳寨和白山派动手之后,这些人呼兄唤弟,全都向院门口逃去。 方才石敢当率领手下的喽啰冲向吴一路,门口的石阶上已然没有宝阳寨喽啰留守。是以周寒和四五百名绿林响马没费吹灰之力,便即冲出了王宅。院门外虽然还有数十名宝阳寨喽啰守卫,却也抵挡不住几百名绿林响马的冲击,瞬间便被人群冲出一个大缺口。周寒混在数百名响马之中,轻轻松松地逃得远了。 厉秋风躲在一秋绿林响马身后,眼看着宝阳寨和白山门各自又有五六名喽啰和弟子倒下,心下颇为高兴,暗想如此斗将下去,不出一个时辰,这两伙奸贼便会所剩无几。我再想法子和金玉楼一起软硬兼施,非得瓦解了这些绿林响马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斗得越发狠了。院子中的绿林响马生怕将自己牵涉进去,纷纷向后退去,想要避开两伙人的刀剑。不少绿林响马原本还打算留在王宅看热闹,可是看到双方殊死拼杀,已然杀红了眼,不时有人惨呼着倒在地上毙命,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多留,争抢着向院外逃去。是以半柱香工夫之后,留在院子中的绿林响马已不过百十人。厉秋风躲在角落之中,以几名身子高大的绿林响马为掩护,偷偷观看宝阳寨和白山派火拼。 双方动手之后,吴一路一直站在石阶之上,右手握着剑柄,俯视石阶下的激战。石敢当数次想挥舞大刀冲上石阶与吴一路拼命,都被白山派弟子拦了下来。其实以武功而论,吴一路远在石敢当之上。即便他门下的一名寻常弟子,若是单打独斗,与石敢当相比却也差不了多少。只是石敢当力大无比,身经百战,战阵之上彪悍异常,人少难敌,手下的喽啰打起仗来又不怕死,是以混战在了一处,白山派弟子武艺虽然高过宝阳寨喽啰,却无法压制住对方。而宝阳寨喽啰比白山派弟子几乎多出了一倍,越打人越多,渐渐地将白山派弟子从院子四周压制到正房前的石阶之下。双方不时有人惨呼着倒在地上,石阶上下鲜血飞溅,地上到处都是残肢和兵器,场面极是凄惨。 石敢当挥舞着鬼头大刀接连砍死三名白山派弟子,眼看着自己手下的喽啰已将白山派弟子打得不断后退,心下得意,一边挥动鬼头刀砍向一名白山派弟子,一边大声叫道:“大伙并肩齐上,砍下一颗人头老子就赏他二十两银子!” 宝阳寨众喽啰听石敢当说要悬赏杀人,心下大喜,激战之时越发卖力。白山派弟子渐渐不支,慢慢退到了石阶之上。宝阳寨喽啰得势,攻得越发狠了。吴一路见势不妙,不再束手旁观,右手拔出长剑,自上而下刺向了攻到他身前的两名宝阳寨喽啰。只听两声惨叫,一名宝阳寨喽啰咽喉中剑,身子向后摔倒,还没等滚落到石阶之下,便即毙命。另一名宝阳寨喽啰左肩中剑,琵琶骨被吴一路手中的长剑刺穿,全身力气突然消失,疼得他长声惨叫。吴一路右首一名白山派弟子瞧出了便宜,手中长剑倏然刺出,登时将那名喽啰刺了一个透心凉。待到白山派弟子将长剑拔出之后,那名喽啰仰面朝天摔到了石阶之下,伤口处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第二千五百三十七章 吴一路虽然号称关外武林第一人,可是以武功而论,只能算是武林中的三流人物,算不上是武林高手。不过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吴一路的剑术远在白山派弟子之上,是以他出手之后,接连刺倒了五名宝阳寨喽啰。其余的宝阳寨喽啰见吴一路剑术如此厉害,一个个心生惧意,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肆无忌惮地向石阶上攻去。白山派弟子趁机反击,一鼓作气,又将宝阳寨众喽啰赶下了石阶。 石敢当见吴一路一出剑便杀伤了自己手下多名喽啰,知道此人武艺高强,不可小觑,是以他大吼一声,右手将鬼头刀高高举起,立时便有二十余名喽啰聚到他的周围,布成了内外两层方阵,手中刀剑和长剑朝向外侧,如同一只刺猬一般。石敢当大吼一声:“进!”双层方阵立时发动,直向石阶之上攻去。 几名白山派弟子见宝阳寨喽啰不顾死活冲了上来,居高临下以长剑向攻过来的宝阳寨喽啰攒刺,眨眼之间,便有两名宝阳寨喽啰中剑倒下。但是立时有两名喽啰挤了过来,补齐了双层方阵的缺口。那几名白山派弟子没有想到宝阳寨众喽啰如此不怕死,不由心下大惊,手上慢了一慢,方阵外层的四名喽啰刀枪并举,一起向站在石阶上的白山派弟子攻去。只听数声惨叫,三名白山派弟子或被长刀砍中,或被长枪刺穿了身子,瞬间毙命,尸体滚落在了石阶之上。 厉秋风见宝阳寨喽啰结成方阵,拼命向石阶上攻去,心下暗想石敢当这个奸贼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他布成的这个双层方阵颇为巧妙,仗着人多势众,喽啰手中又有长枪,手持长剑的白山派弟子在兵器上吃了亏。要想将这个方阵挡住,殊非易事。石敢当平日里必定在寨子中要手下的喽啰苦练布阵,用来对付官兵围剿。今晚用来对付白山派,误打误撞,竟然生了奇效。 吴一路没有想到石敢当竟然留了这样一手,心下也是吃了一惊,眼看着三名白山派弟子惨死,其余的白山派弟子不敢正撄其锋,纷纷向后退去,他急忙抢上前去,手腕一抖,长剑如毒龙寻穴,刺向一名宝阳寨喽啰的咽喉。那名喽啰猝不及防,想要挥舞手中的长枪将吴一路的长剑挡开,只是吴一路出剑太快,喽啰的长枪尚未横在胸前,长剑已刺入他的咽喉。喽啰哼也没哼一声,便即翻倒在地,一命呜呼。 吴一路一剑刺死了一名宝阳寨喽啰,眼看着双层方阵又要有所变化,一名喽啰就要左移补上空位,他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这名喽啰的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响,喽啰的胸骨不晓得被吴一路这一脚踹断了多少根,身子登时向后倒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吴一路杀掉了两名宝阳寨喽啰,使得石敢当指挥下的双层方阵出了一个大缺口。左近的宝阳寨喽啰正要将缺口补上,吴一路怎么肯放过这等良机?只见他向前抢出两步,已然冲下了石阶,闯入双层方阵之中,左脚踢飞了站在内层的一名宝阳寨喽啰,使得双层方阵门户大开,右手长剑寒光闪烁,中宫直进,直刺石敢当的胸口。 厉秋风见吴一路于电光石火之间连杀三名宝阳寨的喽啰,将双层方阵撕开了一个口子,其实已经破阵,心下暗想,吴一路这个奸贼虽然武功平常,不过心思缜密,狡诈之极,倒也不能轻视。看他攻破宝阳寨方阵的模样,似乎早已料到石敢当会用这个方阵来对付他,已然想出了破阵的法子。看样子这两个奸贼早已存了灭掉对方之心,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翻脸罢了。 石敢当没有想到吴一路武功如此了得,瞬间攻破了自己费尽心思练成的双层方阵,攻到了自己面前,心下大惊。他知道以武功而论,自己不是吴一路的对手,若是单打独斗,自己非得大败不可。原本他想依靠双层方阵攻上石阶,再仗着手下喽啰人多的优势围攻吴一路。可是吴一路不只没有困守于石阶之上,反倒以客犯主,逆袭而下。如此一来,方阵已破,石敢当身边虽然还站着十七八名喽啰,却已无法分进合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一路攻向石敢当。 电光石火之间,石敢当挥舞鬼头刀,直向吴一路刺过来的长剑砍了下去,想靠着自己的神力将长剑砸落。只是鬼头刀刚刚砍了下去,吴一路手腕一翻,长剑猛然划了一个圆圈,登时将鬼头刀让了过去,随即向前轻轻一点,直刺向石敢当的左胸。 此时石敢当的鬼头刀已砍了出去,想要收刀挡开吴一路的长剑已然不及。百忙之中石敢当向后急退,只听“嘶啦”一声响,却是吴一路手中的长剑已将他左胸处的衣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所幸石敢当退得快,否则便是开胸破肚之灾。 吴一路这一剑虽然没有得手,却也将石敢当吓得魂飞魄散,身子向后疾退。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宝阳寨喽啰避让不及,被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石敢当后退之时已然用了全力,这几名喽啰又是猝不及防,登时被撞得东倒西歪,有一人更是摔倒在了地上。如此一来,石敢当后退的势头被几名喽啰挡住,而且右脚绊在摔倒在地上的那名喽啰身上,身子打了一个趔趄,险此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好在石敢当见机甚快,电光石火之间,右手将鬼头刀刀头向下用力插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响,刀身插入土中数寸,牢牢立在地上。石敢当用力握紧刀柄,以鬼头刀为支撑,总算撑住了身子,没有摔倒在地上。 只是石敢当刚刚站稳了身子,吴一路已经扑到近前,手中长剑疾刺,直取他的咽喉要害。此时石敢当鬼头刀插入土中,想要拔刀迎击已然来不及了。而且他的身子堪堪站稳,无力向左右和后方避让。眼看这一剑就要刺入他的咽喉,石敢当情急之下,左手倏然抓过一名宝阳寨的喽啰,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前。只听“噗”的一声响,吴一路手中的长剑已自刺入这名喽啰的口中,剑锋刺穿了喽啰的脑袋,剑尖自他后脑凸了出来,险些刺到了石敢当的脸上。 第二千五百三十八章 石敢当死里逃生,眼看着血淋淋的剑尖离着自己的面孔不过数寸,心中惊怒交加,恨吴一路到了极处。此时吴一路手中的长剑自那名宝阳寨喽啰口中刺入,从后脑海刺出,剑锋卡在喽啰的头骨之时,虽然用力向后撤剑,一时之间竟然拔不出来了。石敢当见此情形,知道若是被吴一路拔出了长剑,自己必死无疑。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左手抓住喽啰尸体的后心,口中一声大吼,推着尸体直向吴一路撞了过去。 石敢当虽然武功不及吴一路,不过他力大无比,此时全力推动尸体,只听“呼”的一声响,尸体猛然向前扑去。吴一路撤剑不及,眼看着尸体张大嘴巴,直向自己冲了过来,心下悚然一惊。方才那名喽啰被吴一路一剑刺穿了脑袋,死时痛苦之极,因此面目扭曲,极是恐怖。饶是吴一路胆子甚大,此时看到喽啰的面孔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也被吓得心慌意乱。他两次用力想将长剑从尸体口中拔出来,可是长剑嵌入尸体头骨之中,一时之间压根无法拔出。眼看着石敢当将尸体推到自己面前,吴一路没有法子,只得松开剑柄,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直向石阶上倒飞了过去。 石敢当以险招反击,用手下喽啰的一条性命逼退了吴一路。他知道眼下乃是生死关头,万万不能给吴一路还手的机会。是以眼看着吴一路弃剑后退,石敢当又是一声大吼,将喽啰的尸体随手甩开,右手挥舞着鬼头刀,直向吴一路冲了过去。 石敢当虽然没有练过轻功,不过身手甚是矫健,石阶共有九级,高约七八尺,他一步迈出,竟然跳上了第五级石阶,随即脚下发力,瞬间跳上了石阶顶端。此时吴一路堪堪从空中落了下来,石敢当大喝一声,右手将鬼头刀高高举起,劈头盖脸砍了下去。 吴一路没有练过高深内功和拳脚功夫,全仗着一柄长剑称雄于关外。此刻长剑已失,他武功已去了七八成,眼看着石敢当势若疯虎般冲了上来,手中的鬼头刀寒光闪闪,直向自己脑袋劈了下来,哪里敢正撄其锋?只得向后急退。石敢当得势不让人,直向吴一路追了过去。 几名白山派弟子见师父被石敢当逼迫得不住后退,急忙抢上前来想要将石敢当拦住,好让吴一路可以寻回长剑再与石敢当厮杀。只是石敢当逼退了吴一路之后,布成双层方阵的二十多名宝阳寨喽啰也已回过神来,纷纷冲上石阶,与想要助吴一路一臂之力的白山派弟子混战在了一处。是以吴一路虽然想要抢过一柄长剑反击石敢当,身边却没有门下弟子,压根无法取剑。而石敢当如疯狗一般扑了上来,挥舞鬼头刀狂劈乱砍,迫得吴一路东躲西藏,片刻之后,已然退到了正房门前。石敢当一声狂吼,使出一招“力劈华山”,鬼头刀卷起狂风,直向吴一路面门劈到。吴一路没有法子,只得又向后退。只听“喀喇”一声响,吴一路后背撞倒了正房屋门,身子一直退入屋内去了。石敢当大占上风,如何肯放弃不追?只见他双手握住鬼头刀,直向屋内追去。片刻之后,只听得屋内噼哩啪啦一阵乱响,想来两人正在屋中缠头。 厉秋风冷眼旁观,眼看着宝阳寨和白山派两伙人杀得昏天暗地,甚是激烈,心下暗想,以武功而论,这两伙人实在不值一提,不过个个下手狠毒,是以以惨烈而论,这场激战不亚于中原武林任何一场帮派争斗。石敢当虽然武艺不及吴一路,不过他经历的生死之战要比吴一路更多,这才能在一败涂地之时突施反击,败中求胜。而吴一路阴险狡猾,如一条毒蛇,一旦看出破绽,便要张开毒牙死咬不放。这两个奸贼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不过凶残而又狡猾,万万不能小觑。眼下两人杀红了眼,最好能够同归于尽,倒少了许多麻烦。 此时留在院子中的绿林响马已不足百人,眼看着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斗得甚是激烈,不断有人倒地毙命,伤者更是遍布院子各处,情形惨烈之极。这些绿林响马躲在院子四周的墙壁之下,虽然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看到如此惨状,却也吓得心惊肉跳。若不是想看一看最后谁能胜出,只怕早就转身逃走了。 厉秋风正在盼着石敢当和吴一路同归于尽之时,忽然看到从院门外走进一群人来,为首那人身穿青衫,头戴竹笠,正是柳生良。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奸贼终于回来了。眼下宝阳寨和白山派这两伙人虽然死伤惨重,不过还有一二百多人活着,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也没有同归于尽。柳生良此时赶回来,必定会拦阻这两伙人内讧,真是太可惜了。 厉秋风念及此处,不由摇了摇头,不过他看到柳生良身后跟着的那伙人时,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只见这些人头戴黑色圆形竹盔,身穿黑色铠甲,小腿以黑白双色布条裹住,脚上穿着黑色战靴。以服饰而言,与金山岛的倭寇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铠甲要比金山岛的倭寇更为精致。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伙人腰间悬着的长刀乃是倭刀,而柳生一族的杀手一向用剑,金山岛的倭寇又已尽数死在大石洞中,难道这些人是扶桑国大名派来的大军,已然上岸了不成?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大惊,双眼紧盯着这伙黑甲武士,心中念头急转。只见柳生良右手拔出长剑,快步冲上前去,挥剑挡开了几名正在拼命厮杀的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高声喝道:“不要再打了,我有话说!” 柳生良以内力将这句话送了出去,院中诸人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已然杀红了眼,虽然听到柳生良说话,兀自不肯停手,仍然拼命攻杀。柳生良见此情形,脸色极是难看,身子倏然抢上前去,闯入正在厮杀的人群之中。只见他长剑如蛟龙出海,在人群之中盘旋飞舞,片刻之间便打倒了十几人。不过他出手之时,只是以长剑逼住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随即用拳脚将对方击倒,并未用剑杀人。是以这十多人虽然被柳生良打倒在地上,却并未受伤。 第二千五百三十九章 跟随柳生良一同走入院子的黑甲武士约摸有三四十人。这些人见柳生良出剑拦开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便也纷纷拔出长刀,抢到柳生良身边,将他团团护住。只听柳生良大声喝道:“石寨主和吴掌门去了哪里?快叫他们出来见我!” 柳生良接连击倒十余人,黑甲武士又是人多势重,手中倭刀寒光闪闪,极为威武。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虽然杀红了眼,可是看到柳生良突然出现,又有许多黑甲武士随行,心下大惊,不敢再胡乱厮杀,纷纷向后退去。片刻之后,宝阳寨喽啰退到了院子北侧,白山派弟子则猬集于院子右侧。双方虽然不再厮杀,不过仍然以刀剑互指,大声谩骂。 柳生良扫视了双方一眼,脸色铁青,口中说道:“你们疯了不成,为何要自相残杀,弄成如此模样?!” 一名白山派弟子大声说道:“启禀盟主,这伙强盗贼性不改,居心不良,暗中下手害死了本派七名师兄弟,劫走了被咱们抓住的金玉楼。家师找他们理论,他们不只不听,反倒倏施偷袭。咱们无奈之下,这才与这伙强盗打成了一团!” 这名白山派弟子话音方落,宝阳寨一众喽啰登时鼓噪起来。只是这些喽啰都是粗鲁之辈,并没有出言为自己辩解,只顾着指着白山派弟子破口大骂,声震四野,几乎要将屋顶都掀翻了。柳生良见此情形,心中越发恼怒,正要出言喝斥,突然听到正房之中“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这声音大得惊人,竟然压过了宝阳寨喽啰的叫骂声。听到这声巨响,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这才想起石敢当和吴一路还在正房之中,登时人人脸上变色。有几名喽啰和白山派弟子见机甚快,拔腿便向石阶奔去,想要冲入正屋助石敢当和吴一路一臂之力。只是刚刚跑出几步,这几人便撞到了一处,又挥舞刀剑想要厮杀在一处。柳生良心下大怒,倏然抢上前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这几人打倒在地。其余的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不由又向后退了几步。 柳生良打倒了数人,正想说话,蓦然间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正房左首的一面窗户瞬间被撞得四分五裂,随即从屋内滚出来一大团东西,结结实实地摔在窗外条石铺成的地面上。院中诸人吓了一跳,定睛望去,这才发现这团东西竟然是纠缠在一起的石敢当和吴一路。只见两人从窗户中滚落出来之后摔在地上,还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便即挥拳互相殴击,不时还用脚互踹。此时两人已是鼻青脸肿,头发蓬乱,衣衫碎裂,显然在屋中经历了一番苦斗。 宝阳寨喽啰和白山派弟子见石敢当和吴一路弄成了如此模样,虽然有心下前相助,可是顾忌柳生良拦在身前,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助拳。柳生良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瞬间抢到了石敢当和吴一路身边,口中喝道:“你们两人昏了头不成?为何闹成了如此模样?!” 只是柳生良说完之后,石敢当和吴一路不只没有住手,反倒打得兴起,左手搂住了对方的身子,右手拼命向对方脸上身上用力殴击。眨眼之间,两人脸上不晓得挨了多少拳头,肿得如同猪头一般,眼睛更是青肿瘀血,高高鼓起,几乎看不清楚身边的情形。而且两人的脑袋中拳最多,被打得嗡嗡作响,耳朵受伤颇重,压根听不清楚柳生良说话。是以柳生良说完之后,石敢当和吴一路压根没有停手,兀自没头没脑地挥拳向对方打去。 柳生良见二人对自己说话压根不理不睬,兀自缠斗不休,心下大怒,双手倏然探住,分别抓住了石敢当的右肩和吴一路的左肋,用力将两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此时石敢当和吴一路恶斗良久,已然筋疲力尽,是以柳生良没费多少力气,便将两人拎起,又将他们按在了正房墙壁之上。只听柳生良大声喝道:“若是谁敢还胡乱动手,休怪我不客气!” 石敢当和柳生良这才略略有一些清醒,勉强睁开青肿不堪的眼睛,隐约认出了柳生良,这才不再挣扎。石敢当张大了嘴巴,口中说道:“吴一路这个奸贼是金玉楼的同伙,代盟主快将他杀掉,以除后患!” 石敢当话音方落,吴一路抢着说道:“代盟主休要听石老贼胡说八道!这个老贼纵容弟子抢功,杀死吴某的门人,放走了金玉楼,其心殊不可测!多半此人想独吞财宝,更要与金玉楼联手,独霸关东绿林。代盟主须得尽快将他杀掉,免得他与金玉楼里应外合,害了咱们的性命!” 石敢当听吴一路如此一说,心下大怒,想也不想便即一拳打出,正打在吴一路的右眼眶上。方才吴一路见柳生良到了,知道此人武艺高强,极不好惹,石敢当虽然粗鲁少文,却也绝对不敢在此人面前胡来,是以并未防备石敢当会攻击自己。没想到石敢当气昏了头,已然没有什么顾忌,是以一拳打了过来,吴一路没有防备,竟然右眼中拳。此时石敢当的力气已恢复了不少,是以这一拳打得甚重。吴一路惨叫了一声,想也不想,右腿倏然踢出,正踹在石敢当小腹之上。吴一路这一脚已然用了全力,石敢当大声呼痛,恼怒之下挥拳又打。只见吴一路和石敢当被柳生良按在墙壁之上,双手双脚乱挥乱踢,看上去颇有一些滑稽。 柳生良见两人兀自不肯和解,心下恼怒之极,一字一句地说道:“两位若是还要互相殴击,休怪我翻脸无情!” 柳生良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但是极有威势。石敢当和吴一路虽然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但是知道柳生良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凶残恶毒,要杀掉自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是以柳生良说完之后,两人只好将嘴巴紧紧闭上,再也不敢挥拳乱打。柳生良这才将两人放了下来,口中说道:“两位赶紧约束自己手下的兄弟,安排人收拾尸体,救护伤者。若是谁再敢胡乱行事,便是咱们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第二千五百四十章 石敢当和吴一路知道柳生良说得出做得到,哪里还敢多说?急忙答应了一声,便即叫过各自的心腹亲信,吩咐他们带人收拢尸体,将伤者抬到下榻的宅子中疗伤。 柳生良走回到石阶之下,见躲在院子四周墙壁之下的绿林响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都有惊疑之色,便即拱手说道:“各位绿林好汉请了。柳某有事外出,没有想到庄子里竟然出了如此惨事,着实让人惊愕之极。还请各位先回去歇息,待到柳某查清此事之后再做决断!” 许多绿林响马见石敢当和吴一路虽然身上带伤,不过并未送命,也和厉秋风一般心思,以为两人没有同归于尽,心下颇为遗憾。听柳生良如此一说,知道这一场架打到现在已然终结,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只得向着柳生良拱手告辞。厉秋风混在绿林响马之中,随着这些人争先恐后地走出了院子。 待到众响马走出院子之后,只见王宅院外站了四五十名黑甲武士。这些人左手举着松油火把,右手执枪握刀,在院门外如雁翅般排开。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这些武士既非柳生一族的杀手,亦非金山岛的倭寇,必定是扶桑国大名派来的武士。看样子扶桑大军离着东辽县已然不远,这些黑甲武士是扶桑大军的先锋。 念及此处,厉秋风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暗想眼下咱们能战之兵不过二三百人,而柳生旦马守却将一两千名绿林响马召集到了王家庄,势力远远超过了咱们。眼下扶桑大军上岸在即,咱们想要寻机烧船,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随着绿林群盗向东走去。留在王宅看热闹的这些响马都是悍匪,在关外绿林之中地位颇高,是以居住的宅子也都在王宅左近。走出约摸半里路,厉秋风身边只剩下二三十人,其余的响马已尽数回到各自下榻的宅子中去了。厉秋风趁着周围众人不留意,悄无声自息地转入右首一条小巷之中。待到响马尽数走了过去,大路上寂静无人之时,他这才纵身跃上屋顶,施展轻功直向王宅奔了回去。 待到他离着王宅只有十几丈远,这才停了下来,趴伏在一处宅子的屋顶,悄悄向王宅眺望。此时已近三更,厉秋风脚下的宅子内也住了不少绿林响马,只是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这些响马也是疲惫不堪,从王宅中回来之后便即沉沉睡去,屋子中传出高低起伏的呼噜声。厉秋风向远处望去,只见王宅门口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到黑甲武士守卫森严。此外还有黑甲武士每两人为一队,提着灯笼在王宅周围的小巷中游走。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施展轻功向前奔去。待他到了离王宅只隔着一条小巷的一栋宅子屋顶,又停了下来,蹲伏在屋脊之上,悄悄察看前后左右的情形。只见手提灯笼巡查的黑甲武士不时从巷子走过,厉秋风看准时机,在两名黑甲武士刚刚走过,另外两名黑甲武士尚未转入巷中之时,他右足轻轻一点,如一头大鸟一般凌空飞起,悄无声息地越过小巷,稳稳地落在了王宅东首的石墙顶上。 厉秋风轻功了得,又是凌空越过巷子,是以巷子中虽然有黑甲武士巡视,却也无人发现厉秋风已到了王宅院墙墙顶。厉秋风将身子趴在墙顶,眼看着前院灯火通明,原本横七竖八躺在院子中的尸体已然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西北角处,而伤者已不见了踪影。只是地上的血迹仍然到处都是,血腥气中人欲呕。十八名黑甲武士在正房门前左右排开,左首角门处又有四名黑甲武士守卫。 厉秋风伏在院墙顶端,将院子中的情形尽收眼底。他心中暗想,院子中摆着七八十具尸体,虽然没有见到伤者,不过回想方才的情形,受伤之人不下一二百人。如此一来,宝阳寨和白山派都已元气大伤。若是柳生良再稍晚一些回来,这两伙人必定死伤更重。可惜,可惜。 厉秋风想到这里,转念又想,前院正房守卫得如此森严,柳生良和石敢当、吴一路等人必定在屋中议事。要知道扶桑大军眼下到了哪里,须得偷听这几人说话才行。念及此处,厉秋风又仔细察看了院子中的情形,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他右手捏住墙顶一块石瓦的边缘,内力到处,立时捏下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瓦片。他眯缝着眼睛盯住院门上的拱顶,片刻之后右手一挥,瓦片激飞而出,正撞在院门拱顶的瓦片之上。只听“哗啦”一声响,两片石瓦自拱顶上滑落了下来,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异声初起,守在正房门前和角门的黑甲武士立时拔出长刀,直向院门口奔去。这些人刚刚奔出了五六步,正房屋门被人推开,柳生良和两名黑甲武士冲了出来,石敢当和吴一路紧跟在三人身后,一窝蜂般冲到了院子中。便在此时,厉秋风身子斗然飞了起来,如一头大鸟一般,横掠过院子,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正房屋顶之上。他双脚不停,踩着屋瓦恰如灵猫一般,瞬间翻过屋脊,随即将身子贴伏在屋脊背后的屋瓦上,轻轻揭开两块瓦片,又在瓦片下的泥土上轻轻戳出一个小孔,右眼贴在小孔之上,将屋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屋中点了几支蜡烛,却并无一人。厉秋风在王家庄留宿之时,曾经在正房中与柳生旦马守等人一起吃过饭,记得屋中的陈设格局,他心下暗想,记得屋中原来有大大小小的桌椅、壁橱等,可是眼下却只剩了五六把椅子。想来石敢当和吴一路方才在屋子中乱打了一气,将桌椅和壁橱等都打得碎了,柳生良带着几人在屋中议事,自然要将被两人打碎的桌椅壁橱尽数搬走。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屋门“吱呀”一响,紧接着有几人走进了屋子。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柳生良和两名黑甲武士在前,石敢当和吴一路在后,。五人分宾主坐定之后,柳生良面沉似水,口中说道:“石寨主,吴掌门,二位怎么如此孟浪?若不是我及时赶了回来,岂不是坏了咱们的大事?!” 第二千五百四十一章 厉秋风知道柳生良不只武功不弱,而且极为狡诈,自己潜伏于屋顶,须得万分小心,免得被此人觉察,是以他不敢再向堂中窥视,将小孔用瓦片遮掩,以耳朵贴于小孔边缘,仔细倾听堂中诸人说话。 只听石敢当愤然说道:“代盟主,你要在下带领宝阳寨的兄弟赶往海岸,接应前来赴援的江湖朋友,在下不敢怠慢,尽选敝寨中的得力兄弟前去接应。想不到吴一路这个奸贼趁在下不在庄中,竟然突施偷袭,杀伤了敝寨许多兄弟。这等恶行,叫在下如何忍耐?!” 石敢当话音未落,只听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石老贼,你不要在代盟主面前贼喊捉贼!金玉楼被抓回庄中之后,你这老贼硬要将他带走,关在你那个强盗窝子中,在代盟主面前赌咒发誓,扬言一定要逼金玉楼交出黑风寨的调兵信物,查明黑风寨的金银珠宝藏在何处。哼哼,后来怎么样?金玉楼脱身逃走,还一把火烧了强盗窝子,使得王家庄中乱成一团。各位绿林朋友见出了这等乱子,必定轻视咱们,不肯尽心竭力帮助盟主做事,十有八九会坏了盟主的大事!” 吴一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金玉楼逃走之事实在太过古怪!这个狗贼被擒之时已然受了重伤,又被绳索绑成了粽子一般,若是无人故意放纵,他岂能逃走?多半有人起了异心,与这个狗贼暗中勾结,想要利用黑风寨坏了盟主的大事,自己来做绿林总盟主!” 吴一路话音方落,只听石敢当怒吼道:“他妈的,你这奸贼话里夹枪带棒,诬蔑老子,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下你的脑袋瓜子?!” 石敢当说话之时,堂中传出一阵噼啪乱响,似乎石敢当已然站起了身子,正要向吴一路扑过去。只是片刻之后,异声忽止,只听柳生良沉声说道:“眼下已是紧要关头,你们二人还想着内讧,如何能够帮助盟主成就大事?!” 厉秋风听柳生良说话,心想这个奸贼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十分狡猾,遇事极为沉稳,着实是一个难对付的敌人。若无此人镇守王家庄,只怕石敢当和吴一路早已拼了一个你死我活。怎生想一个法子,能让柳生良忙得焦头烂额,无暇理会石、吴这两个汉奸,宝阳寨和白山派必定还会内讧。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吴一路尖声说道:“石老贼,你在关外绿林是出了名的过桥抽板、吃完饭打厨子的王八蛋!先前吴某给盟主献策,以为金玉楼冥顽不化,压根无法让他臣服于盟主。不如于中途截杀,取了这个狗贼的性命。再派人假冒金玉楼,大摇大摆前往黑风寨,借口召集寨中头目商议事情,待黑风寨的大小首领聚集于一处之时,咱们伏兵四起,可将这些头目尽数杀掉。如此一来,黑风寨群龙无首,只能任由盟主宰割。可是石老贼却说金玉楼凶悍之极,为人又极是狡猾,想要中途截杀此人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将他诱至王家庄中,再想法子将他擒住,逼他交出调兵信物,说出黑风寨藏宝之处。嘿嘿,结果怎么样?金玉楼逃得无影无踪。只是若无人暗中相助,凭着金玉楼已成废人,焉能大摇大摆逃了出去?!” 吴一路说到这里,忽听柳生良说道:“石寨主休要妄动,不妨听吴掌门说完!”想来吴一路讥讽石敢当故意放走了金玉楼,惹得石敢当大怒,想要出言反驳,却被柳生良喝止,只得作罢。片刻之后,只听吴一路接着说道:“多谢代盟主体谅吴某的一片苦心。今晚代盟主因有要事离开庄子,要吴某主持庄中之事。吴某自然不敢怠慢,调派门下弟子在庄中四处巡查,一边追杀金玉楼,一边弹压另有所图的绿林中人。后来有人前来禀报,说是在庄子东首听到打斗之声,赶去查看之时,发现地上有许多尸体,其中一人正是吴某的五弟子贾卓……” 吴一路说到这里,忽听石敢当大笑着说道:“什么狗屁五弟子,贾卓这个小王八蛋明明是某人的私生子,此事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笑那个伪君子怕老婆,不敢将偷偷养着的那个婊子带回山寨,只是将私生子带回身边,收为弟子。如此卑鄙无耻之人,连自己的老婆都要欺骗,说话如同放屁,全然不可相信!” 厉秋风先前听人说过此事,暗想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石敢当公然将此事说了出来,将吴一路得罪得狠了。这两个奸贼已然势不两立,柳生旦马守父子再狡猾,也无法让这两个奸贼齐心合力为自己效力。最好两个奸贼立时翻脸动手,一起去见阎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吴一路一声冷笑,口中说道:“吴某家中有三子一女,外面还能生一个儿子,那是吴某有本事。总胜过有人活了五六十岁,连个种都没有留下。虽说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等到他蹬腿咽气那一日,万贯家财还不是给了别人?而且吴某听说此人为了遮掩自己无能,还娶了五名小妾,个个年轻貌美,直如天仙一般。只是这个老家伙没有几年活头啦,等他死了之后,这五位美娇娘势必要躺在别的男人怀中发骚。还有他的正室大老婆,虽说年老色衰,不过寨子中有一些没有沾过女人身子的老鳏夫,或许不会嫌弃,娶回家中陪着睡觉,倒也不错!” 厉秋风没有想到吴一路并没有发怒,而是反唇相讥,说出话来极为阴毒,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吴一路话音方落,只听得石敢当虎吼一声,紧接着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似乎堂中有人对了一掌。只听柳生良冷冷说道:“我再三约束,两位还要动手,是不是以为我说话如同放屁,压根不将我这个代盟主放在眼中?!” 柳生良说完之后,只听石敢当和吴一路同时说了一声“不敢”。柳生良沉默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吴掌门,贵派弟子遭遇不幸,着实令人心痛。不过依我看来,就算石寨主真想与你为难,也绝对不会如此愚蠢,在庄子中下手,这不是授你以口实么?贵派弟子遇害之事,必定是有人故意所为,要挑拨贵派与宝阳寨火拼,他才能渔翁得利。吴掌门也是老江湖了,怎么能如此轻易上当?!” 第二千五百四十二章 厉秋风伏在屋顶上,听柳生良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此人果然狡诈,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贾卓等人战死的情形,却已猜出有人动了手脚。此人不除,终为大患。今晚若是此人落单,我先将他杀掉,如同断了柳生旦马守一臂,倭寇必定大乱,咱们便有机可乘。 柳生良说完之后,大堂之中半晌无人说话。又过了片刻,只听吴一路开口说道:“代盟主既然如此说话,在下也无从辩白。今晚敝派死了三十一人,伤者不计其数,能战者只怕不足百人,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四年之前,盟主派人与在下联络,约定共图大事。这四年间,在下奉了盟主之命,在关外各地为盟主出力,可以说事事争先。为此不只得罪了许多武林同道,还使得官府也对咱们白山派起了疑心。吴某与黑白两道小心周旋,勉强支撑至今。今晚一场混战,敝派遭受重创,即便还想为盟主出力,也是力有不逮。是以在下请代盟主转告总盟主,敝派须得回转无崖山,为死者发丧,为生者疗伤。待到元气恢复之后,若是吴某不死,或许还能再为盟主出力。” 厉秋风听吴一路如此说话,心下大喜,暗想这个奸贼死了儿子,门下弟子又是死伤惨重,必定恼火之极。柳生良方才说话之时,虽然并未明言指责吴一路,不过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不该胡乱行事,上了别人的大当。吴一路虽然卑鄙无耻,可是他毕竟在关外称雄多年,虽说武功平平,正所谓山中无才虎,猴子称大王,日子久了,自视甚高。今晚遭遇大变,又被柳生良如此指责,这个奸贼必定忍耐不住。此人若是带了白山派弟子扬长而去,剩下石敢当这个老贼就要好对付多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大堂中有挪动椅子的声音,料想吴一路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算立时离开。片刻之后,只听柳生良笑道:“吴掌门,你纵横关外多年,号称关外武林第一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我并无指责吴掌门之意,只是告诫吴掌门和石寨主须得小心谨慎,免得上了敌人的大当,闹起内讧,徒留笑柄。吴掌门,还请坐下说话罢。” 柳生良说完之后,只听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代盟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着实令人敬佩。不过吴某已经老了,不堪大用。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吴某带着敝派弟子为盟主效力多年,前后死伤弟子不下百人,早已是心力交瘁。今日又受了如此挫折,心灰意冷,沮丧之极。无奈之下,只得向盟主告一声罪,打算从此退居山林,不问世间之事。” 此前吴一路在柳生良面前一直自称“在下”,可是说出这番话之时,却将“在下”换成了“吴某”。厉秋风知道柳生良语含讥讽,已经让吴一路恼羞成怒,打算扬长而去,不再为柳生旦马守效力,说话不似此前那般谦卑。他心下暗想,吴一路这个奸贼虽然阴险狡诈,做了许多坏事。不过他若真能就此与倭寇分道扬镳,退隐山林,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免得他做了大汉奸后助纣为虐,留下千古骂名。只是这个奸贼热衷名利,这番话多半是糊弄柳生良的假话。 只听吴一路接着说道:“何况石寨主英明神武,天下无敌,手下有七八百名武艺高强的兄弟,十余年间纵横关东,无人可挡。有石寨主这等英雄人物相助,吴某实在是可有可无,不如早归,免得留在这里碍手碍脚,耽误了盟主的大事。” 吴一路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冷笑,明里夸赞石敢当,却比指着他的鼻子痛骂还要难听。待他说完之后,只听石敢当大声骂道:“姓吴的,你不要在老子面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是你自己心胸狭窄,做事莽撞,才会闯下今晚的大祸。可是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想嫁祸到老子身上,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白山派有人死伤,咱们宝阳寨又好到哪里?别忘了老子手下的兄弟战死了六十多人,比你们白山派多出一倍有余,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老子还没为手下的兄弟抱屈,你他娘的倒恶人先告状!呸!” 石敢当话音方落,只听柳生良笑道:“两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何必如此计较?!是我说话不妥,让两位有了误会,我向两位赔罪。请两位看在盟主的面子上,原谅我出言无状。咱们做大事要紧,就不要为这些小事争吵了罢?” 吴一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代盟主眼中的小事,对敝派来说却是大事。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吴某甘冒奇险,帮着盟主做事,却落得如此下场,仔细想想,未免太过不值。代盟主不必挽留,吴某这就离开东辽县,从此天高地远,还望盟主和代盟主多多保重。” 吴一路说完之后,大堂中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向门口走去。厉秋风趴在屋顶,暗想柳生良虽然奸诈,毕竟太过年轻。如吴一路这等枭雄人物,绝对不会甘心久居人下。他受了柳生旦马守收买,帮助倭寇做事,无非是想借势壮大白山派的势力,自己来做武林盟主。柳生良自以为收服了吴一路,说起话来不留情面,吴一路岂能甘心忍受?这个奸贼走了正好,剩下一个有勇无谋的石敢当,要好对付得多。 厉秋风思忖之际,听到柳生良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吴掌门不想屈就,咱们也不好多加阻拦。只是这些年来吴掌门帮了咱们许多忙,如此空手离去,岂不让人寒心?盟主他老人家离开庄子之前,曾经叮嘱过我,此事无论成与不成,绝对不能亏待了吴掌门。既然吴掌门心意已决,正所谓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留。不过盟主给吴掌门的一万两银子,还请吴掌门带回去,算是咱们给白山派各位朋友的一点酬劳。” 柳生良说完之后,大堂中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吴一路这个奸贼太过贪婪。他打算离开王家庄,柳生良岂能容他?若是他尽快离开王宅,与白山派弟子会合,柳生良或许有所顾忌,不敢公然下手。可是听说有一万两银子酬劳之后,这个奸贼又停了下来,必定被柳生良所图。此人身在龙潭虎穴,却又如此贪财,只怕下场大大不妙。 第二千五百四十三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然听到大堂中传来“嗤”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听到“扑通”一声大响,似乎有人已经摔倒在了地上。片刻之后,只听石敢当颤声说道:“代盟主目光如炬,英明神威,一剑便取了这个奸贼的性命,除去了咱们的心腹大患,在下佩服!” 饶是厉秋风已经想到柳生良必定不会容许吴一路带着白山派弟子扬长而去,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倏然出剑杀掉吴一路。是以听石敢当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大惊,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好在他内功精湛,这才没有在惊愕之下发出声音。片刻之后,只听柳生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石寨主,我替你除去了眼中钉,肉中刺,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啊?” 柳生良说完之后,大堂之中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只听石敢当颤声说道:“吴一路这个奸贼阴险狡诈,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他不只想称霸关外武林,老早就想着染指绿林,做绿林的总盟主。在下知道盟主他老人家算无遗策,必定早已洞悉了这个奸贼的阴谋,只是为了大局着想,才与这个奸贼巧妙周旋,没有与他翻脸。这个奸贼自以为得计,想趁着关外各地的绿林山寨首脑人物在王家庄聚义之机发难,害了盟主和代盟主的性命,自己做绿林总盟主。在下一直竭尽全力为盟主效力,不肯受吴一路这个奸贼的拉拢,是以此人恨极了在下,一直想要害了在下的性命。多亏代盟主察觉了此人的阴谋,一剑将他刺死,不只除了盟主的心腹大患,还救了在下的性命。代盟主的大恩大德,在下永世难忘。为了报答代盟主救命之恩,不只在下要做盟主和代盟主的奴才,凡我石氏后世子孙,世世代代都记得盟主和代盟主的好处,为盟主和代盟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厉秋风伏在屋顶,听石敢当如此说话,心中暗骂他卑鄙无耻,暗想昔年有一个大汉奸石敬瑭,为了做皇帝投降了契丹,出卖了幽云十六州,使得其后数百年间,中原屡次遭受异族侵扰,无数汉人百姓被屠戮得极是惨烈。眼下又出了一个姓石的大汉奸,以卑鄙无耻而言,只怕不在他的老祖宗石敬瑭之下。 石敢当说完之后,只听柳生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石寨主这话说得过了。咱们结盟共图大事,乃是兄弟之谊,怎么敢将石寨主视为奴才?只要石寨主不负盟约,待到盟主成就大事之后,石寒主必定有极大的好处。到了那时,石寨主便是关东王,再也无人敢小觑石氏一族!” 石敢当听柳生良说完之后,急忙说道:“在下若是做了关东王,必定奉盟主为天下共主!”他说完之后,又说了许多恭维柳生良的好话。厉秋风听得甚是腻烦,暗想这个老贼没有半点骨气,又极为愚蠢。他眼看着吴一路的下场,难道自己还想不明白么?柳生旦马守和柳生良无非是利用绿林盗伙帮他们做事,一旦有所违拗,必定性命不保。可笑石老贼自以为得计,还想着做什么关东王,只怕柳生旦马守父子得手之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这个狗汉奸。 半晌过后,只听柳生良沉声说道:“吴一路虽然死了,不过白山派还有七八十人。这些人武功不弱,若是知道吴一路死在我的手中,立时便会反叛。虽说咱们的援兵已到,先锋兵马明晚便要上岸,自然不怕这七八十名白山派弟子捣鬼。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须得安抚住这些白山派弟子,待到援兵尽数到达之后,再突袭白山派,将他们一鼓消灭。” 厉秋风听柳生良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奸贼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扶桑大军的先锋兵马果然到了,这些黑甲武士想来就是上岸与柳生良会合的使者。既然扶桑先锋明晚便要上岸,我须得尽快回去和戚兄弟、许鹰扬商议。不过依照眼下的情形,要想在大水沟中伏击扶桑大军,火烧扶桑人的战船,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石敢当说道:“代盟主高见。在下倒有一计,不知道代盟主是否想听一听?” 柳一良笑道:“石寨主机智过人,想出的计谋必定极为巧妙,我自然要洗耳恭听了。” 石敢当连说不敢,又谦逊了几句,这才接着说道:“只有盟主和代盟主才是神通广大之人,如在下这等见识浅薄之辈,给盟主和代盟主提鞋子都不配。今晚吴一路这个奸贼想要突然发难,将在下除掉,这才诬蔑在下与金玉楼勾结,想要煽动绿林好汉围攻在下,灭了宝阳寨,他好从中得利。好在代盟主目光如炬,洞察了这个奸贼的奸计,这才使得此人的阴谋破产。咱们要对付白山派弟子,不妨学一学吴一路这个奸贼的法子,或许会有奇效。” 石敢当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只听柳生良说道:“愿闻其详。” 石敢当这才接着说道:“是。代盟主方才说过,吴一路虽然死了,不过剩下的白山派弟子武艺不弱,若是这些狗贼反了,即便将他们铲除,咱们的损伤也必定不小。而且其它绿林山寨见到白山派反叛,必定会心生异志,对盟主和代盟主的大事来说极为不利。是以与白山派公然翻脸并非上策,不如趁白山派弟子不晓得吴一路已死,咱们找人扮成吴一路和金玉楼的模样,到得天蒙蒙亮之时,在庄子中寻一处地方让两人厮杀,故意引得绿林响马看到,再让假金玉楼将假吴一路打倒。趁着一片混乱之时,用真吴一路的尸体换掉假吴一路,再让假金玉楼逃走。如此一来,众人必定会引为吴一路死在金玉楼的手中。剩下的那些白山派弟子只会去找金玉楼报仇,而不会怀疑是代盟主杀掉了吴一路。到了那时,白山派弟子便成了咱们手中的恶狗,尽可以驱使他们去追杀金玉楼。金玉楼杀了这些白山派弟子也好,白山派弟子杀了金玉楼也罢,于咱们来说都是大好事。” 厉秋风听石敢当说完之后,心想这个老贼果然狠毒,若真如他说所,剩下的七八十名白山派弟子不只不会找柳生良为吴一路报仇,还会铁了心去追杀金玉楼,成了柳生良手中可以利用的一柄快刀。而且白山派弟子若是与金玉楼相遇,仗着人多势众,金玉楼必定难逃一死。不过大战过后,白山派弟子也休想全身而退,死伤必定惨重。到时柳生良便可渔翁得利,一举将白山派挑了,以除后患。 第二千五百四十四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良拍手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石寨主这等妙计,我可想不出来!既然如此,就依石寨主之计办罢。至于如何行事,由石寨主自行决断,不须再向我禀报。” 柳生良又与石敢当商议了一番,这才对他说道:“折腾了一日一夜,想来石寨主也是疲惫不堪。天亮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石寨主这就回去歇息罢。” 石敢当与柳生良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即拱手告辞。柳生良对石敢当说道:“石寨主将吴一路的尸体一并带走。此外还请石寨主在贵寨之中挑选两人来假扮金玉楼和吴一路。明日我要出海办事,庄中之事便由石寨主处置。至于拜旗之事,咱们原本就打算嫁祸给金玉楼,只说黑风寨潜入后山,盗走了洞穴中的金银珠宝。若是吴寨主之计可行,那些绿林人物对于金玉楼盗宝之事更加不会怀疑了。哈哈,哈哈。” 石敢当又吹捧了柳生良几句,便即告辞离去。厉秋风心中一动,暗想既然这几个奸贼想要利用吴一路的尸体来做一出戏,我须得从中作梗,让他们这场戏唱不下去才好。念及此处,厉秋风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站到屋脊之上。片刻之后,只见石敢当走进了院子,左臂下挟着吴一路的尸体,一直向院门口走去。厉秋风知道王宅内外都有黑甲武士守卫,自己不能有丝毫托大,是以直到石敢当走出了院门,他才施展轻功,自屋顶跃上左首的院墙,趁着巡查的黑甲武士不留意,如大鸟一般跃过了院外的小巷,落在王宅旁边的一栋宅子院中。 这栋宅子中也有绿林响马居住。厉秋风站在院子里,隐约可以听到屋内传出阵阵鼾声。厉秋风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院外寂静无声,这才施展轻功跃了出去。此时他已到了王宅左首,离着守卫在王宅门前的黑甲武士不过二十余丈。片刻之后,只见石敢当拎着吴一路的尸体走出了王宅,直向对面宝阳寨群盗居住的宅子走了过去。厉秋风见此情形,趁着守卫王宅的黑甲武士紧盯着石敢当之机,施展轻功掠过大路,钻进了一条小巷,一直向前走过三栋宅子,这才折向东行。转过两处巷角之后,又折向南行。此时他经过的几栋宅子便是此前金玉楼纵火之处,已然变成了断壁残垣,含糊气味极是浓烈。厉秋风绕过这几栋宅子,左首的大宅便是宝阳寨盗伙的下榻之处。厉秋风施展轻功跃上院墙,右足在墙顶轻轻一点,身子借力飞起,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之上。 厉秋风踏上屋脊,立时蹲了下来,凝神向院中望去。只见院子中灯火通明,二十多名宝阳寨的盗伙举着火把围在石敢当身边。这些人衣着打扮与寻常的喽啰不同,个个身穿锦袍,一看便知是宝阳寨中的头目。厉秋风心下暗想,宝阳寨和白山派在王宅之中一场混战,虽说石敢当与吴一路生死相搏未落下风,可是宝阳寨的盗伙死伤惨重,要比白山派损耗更多。这些宝阳寨的头目回到居处之后,心下必定惊惧不安,是以一直没有歇息。眼下石敢当回来,这些人立即走过来打听消息。 此时石敢当已将吴一路的尸体丢在了地上,对站在身边的群盗说道:“姓吴的奸贼想要坑害咱们,老子岂能让这个奸贼的阴谋得逞?!方才老子与他大战了五六百回合,终于将他力毙刀下,算是给今晚战死和受伤的兄弟出了一口恶气!” 厉秋风听石敢当如此自吹自擂,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石老贼脸皮当真厚得可以。他的武功比吴一路差得远了,方才在王宅之时,若不是宝阳寨的喽啰要比白山派弟子多出不少,只怕石老贼已然死在吴一路的手中。此时为了收买人心,又在这些盗伙头目面前公然说谎,着实可笑。 厉秋风思忖之际,听到院子中的盗伙头目大吹法螺,将一顶顶高帽送到了石敢当头上。石敢当站在人群之中顾盼神飞,甚是得意,一脸骄横的神情。良久之后,他才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姓吴的奸贼虽然已经死了,白山派弟子还有不少。他们若是知道自己的师父死在老子手中,非得和老子拼命不可。老子连姓吴的奸贼都能杀,自然不会害怕这些小贼。只是眼下正是大事临头之时,不可横生枝节。若是与白山派这些奸贼纠缠,只怕会坏了大事。是以老子思忖再三,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与各位兄弟好生商议一番。若是此计可行,此番不只要灭了白山派,还要将金玉楼或擒或杀。这些年来黑风寨一向和咱们宝阳寨明争暗斗,白山派更是暗中捣鬼,想要取代咱们宝阳寨,执关外绿林之牛耳。既然出了眼下这等良机,老子打定了主意要将白山派和黑风寨一并挑了。咱们宝阳寨不只要做关外绿林盟主,还要取代白山派,称霸关外武林!” 厉秋风听石敢当越说越昌离谱,心下对他越发鄙夷。只见石敢当指着吴一路的尸体对群盗说道:“姓吴的奸贼虽然死了,不过他的尸体还有极大的用处。王兄弟,张兄弟,劳烦你们两位将他的尸体拖到后院,天亮之后要用他的尸体做一件大事。其余各位兄弟随我进屋,咱们须得好好商议一番。” 石敢当说完之后,便即得意洋洋地走进了屋子。群盗紧紧跟在石敢当的身后,依次向屋内走去。其中有两名响马俯身将吴一路的尸体从地上拎了起来,一直拖到后院去了。厉秋风悄悄跨过屋脊,向后院望去。只见两名响马一人举着一支火把,拖着吴一路的尸体绕过宅子,一直到了后院,将吴一路的尸体丢在了西北角的院墙之下。一名响马小声说道:“老张,寨主杀了吴一路固然是除了一个心腹大患,不过这事若是被白山派的人知道了,非得和咱们拼命不可。咱们的居处离着白山派只隔着两栋宅子,他们若是倾巢而出攻了过来,咱们只有七八十人,要想对付他们,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千五百四十五章 姓张的响马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白山派那帮家伙跟咱们苦斗了一场,也已筋疲力尽,只怕回到居住之后立时倒头便睡,哪里知道吴一路已经死在咱们寨主的刀下?你就把心放回肚子中罢。眼下已过了二更天,咱们趁早回去睡上一觉,否则天亮之后还有许多事做,再想歇息只怕没有机会了。” 两名响马又说了几句话,便即说笑着转回前院去了。两人离开之后,后院登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厉秋风听到两名响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不可闻,坐在屋脊之上心下暗想,柳生良和石敢当想要将吴一路之死嫁祸给金玉楼,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在绿林群盗之前揭穿他们的奸计。如此一来,这些响马知晓了柳生良和石敢当的奸谋,必定心慌意乱,金玉楼趁机振臂一呼,说不定能够扭转局势。柳生旦马守父子再想利用绿林响马帮助扶桑大军上岸,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他又从头推算,直到以为自己想出的主意并没有破绽,这才纵身跃入后院,摸索着找到吴一路的尸体,随即提着尸体跃出院墙。他方才听两名响马说话,知道白山派的下处离着此处不远,心想柳生良最倚重的便是宝阳寨和白山派,是以这两伙人的下榻之处必定要比其它绿林山寨的居处更大。是以只须找到左近最大的宅子,想来便是白山派居处。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拎着吴一路的尸体在巷子中转了两圈,发觉东首有一栋宅子甚大,便即悄悄走到近处,倾听院子中并无动静,这才提着吴一路的尸体跃上了墙顶。只见院子中有两人手持火把正在来回走动,看这两人身上衣衫的模样,正是白山派弟子。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双足在墙顶轻轻一点,提着吴一路的尸体跃下了院墙。 厉秋风轻功极高,虽然手中提着一具尸体,仍然稳稳地落在了院子中。两名在院中守卫的白山派弟子虽然全神戒备,却也没有察觉厉秋风跃了下来。直到厉秋风走到一名白山派弟子的身边,他无意中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身边有人,吓得脸色大变,险些叫出声来。 此时另一名白山派弟子也看到了厉秋风,心下一怔,随即知道情形不妙,有人摸进了白山派的居处,心下大惊,一边伸出右手拔剑,一边想要大声呼救。说时迟,那时快,厉秋风左手倏然探出,戳中了身前那名白山派弟子胸口的膻中穴,随即身子一晃,于电光石火之间抢到了那名正要大声叫喊的白山派弟子面前,一指点中了他胸口的华盖穴。这名白山派弟子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觉得胸口一麻,身子立时僵硬,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点中了两名白山派弟子的要穴,这才将吴一路的尸体放在地上,走到屋子门前,沉声说道:“白山派诸位英雄请了。” 厉秋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他说完之后,立时听到屋子中异声大起,噼哩啪啦响个不停。片刻之后,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即跳出四五个人来。这些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宝剑,只是身上衣衫不整,显然在睡梦中听到厉秋风说话,这才仓皇冲了出来。 为首一名白山派弟子双眼紧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你是什么人?闯到咱们白山派的居住来做什么?!” 厉秋风向着那名白山派弟子拱了拱手,口中说道:“事情紧急,阁下先不必理会在下是什么人!在下到这里来,是要告诉阁下一件事情。贵派掌门人吴一路吴先生着了奸人的毒手,已然遭遇不幸。在下恰好遭遇此事,特意将他的遗体送了回来。” 厉秋风话音方落,白山派弟子脸色登时大变。为首的那名白山派弟子此时已经看到两名守夜的同门站在院子中,如两具僵尸一般伫立不动,知道院子中出了古怪,心下不免惊慌起来。他右手拔出宝剑,颤声说道:“我师父神功盖世,能害他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赶紧从实招来,若是想要捣鬼,休怪我剑下无情!”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了厉秋风。其余几名白山派弟子也纷纷拔出长剑,将厉秋风围在了中间。片刻之后,从屋子中又冲出来二十多名白山派弟子,在厉秋风身边围了三四层,只待为首的那名白山派弟子下令,便要将厉秋风乱刃分尸。 厉秋风左手提着吴一路的尸体,虽然被白山派弟子团团围住,却也并不惊惧。只听他沉声说道:“在下深夜到此,是有大事相告,还请各位不要误会。或许此事太过诡异,不过事情紧急,在下不得不冒险来此。”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贵派掌门吴一路已被人所害,下手之人便是各位已经见过的代盟主柳生良,帮凶乃是宝阳寨寨主石敢当。这两个奸贼围攻吴掌门之时,在下恰好在场,原本打算出手相救,只是在下武艺低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掌门遭遇不幸……” 厉秋风话未说完,一众白山派弟子已然脸色大变。一名白山派弟子颤声说道:“你、你休要胡说八道!我师父武功天下无敌,岂能被人所害?!” 厉秋风心想你们这些人真是井底之蛙。吴一路这点微末功夫,只怕在关外也难说无敌,何况武林之中藏龙卧虎,武功强过他的不计其数。若是你们白山派入关,只怕不过数日,便会全军覆没。只是他心中虽做此想,却也不能将实话说了出来,等到那名白山派弟子说完之后,厉秋风将吴一路的尸体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口中说道:“各位若是不信,不妨看看这人是谁!” 此时住在正房和厢房的白山派弟子已然尽数冲了出来,数十支火把光照之下,人人看得清清楚楚,躺在地上的那人正是吴一路。只见吴一路的咽喉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孔,此时鲜血已然凝结,显然并非刚刚死去。吴一路虽然已经气息全无,不过双眼圆睁,面孔扭曲,一眼望去极是恐怖。白山派弟子见此情形,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有几人惊恐之下,竟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厉秋风低声说道:“院门之外或许有敌人窥伺,各位千万不可出声,否则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第二千五百四十六章 白山派弟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不由齐齐转头向为首的那名白山派弟子望去。此人乃是吴一路的大弟子,虽说在白山派中武功不是最高,不过在众人之中他入门最早,又懂得收买人心,平日里与众人交往亲密,甚得师弟们推重。其时白山派弟子都以为吴一路必定会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但是自从贾卓被吴一路带入白山派之后,这位大师兄便失了宠。吴一路一改此前的模样,对贾卓好到了极处,许多绝招只传给贾卓,压根没有其他弟子的份。如此一来,白山派弟子都知道大师兄已经不得师父的欢心,将来掌门的位子必定由贾卓继承。是以许多狡猾之人见风使舵,站到了贾卓一边。大师兄虽然心下不服,可是不敢公然违拗吴一路,只得与吴一路和贾卓虚与委蛇,以图自保。 此番来到东辽县,贾卓更是事事自作主张,气焰极为嚣张。大师兄一伙人心下十分不满,却又不敢得罪贾卓,只得将怒火压在心中。没想到情势突变,贾卓及其心腹被人所杀,于大师兄等人而言,不只没有丝毫悲伤,反倒庆幸不已。而吴一路听说贾卓被杀,怒火攻心,险些昏了过去。待他稍稍平静之后,在宅子中破口大骂。一名弟子上前相劝,没想到拍马屁竟然拍到马腿上,被吴一路一掌打在了脑门上,立时毙命。大师兄等人见此情形,吓得紧了,全都躲到了屋子外面,生怕触了吴一路的霉头,被他取了性命。 吴一路见众弟子全都逃了出去,却又追到了院子中,对着众人连吼带骂,最后更是指着大师兄骂道:“你这个龟孙子一心想要继承老子的衣钵,做白山派掌门。可是你这等废物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何德何能想要做白山派的掌门人?老子将话放在这里,就算白山派上下几百口人死绝了,这掌门之位也轮不到你来做!” 其实在贾卓入门之前,吴一路对大师兄一向极为看重,而且数次对门下众弟子说过,自己百年之后,白山派掌门便由大师兄来做。待到贾卓进入白山派之后,吴一路虽然将全部心血都花在了贾卓身上,对大师兄不再像以前那般悉心指教,不过也并不算太过疏远。此番说出如此重话,无非是因为贾卓被杀,吴一路激愤之下口不择言,才会出言侮辱大师兄。大师兄原本以为贾卓被杀,自己必定能够咸鱼翻身,从此上位,没想到吴一路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心中绝望到了极处,对吴一路再也没有师徒之情,而是恨之入骨。 只是大师兄万万没有想到,吴一路竟然也会被杀。一夜之间,阻碍自己成为白山派掌门人的两个家伙都已死去,大出大师兄的意料之外。对大师兄来说,此刻欣喜远远超过惊恐和悲伤,心中瞬间涌出了无数主意。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大师兄立即转头对一众白山派弟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想活命,谁都不能出声!” 此前白山派弟子听说贾卓被杀,知道大师兄必定会东山再起,是以人人都对大师兄刮目相看。那些平日里冷落了大师兄而拥戴贾卓的弟子更是心下害怕,担心大师兄伺机报复,拼命巴结大师兄。短短几个时辰之间,白山派上上下下都对大师兄惟命是从,无人敢得罪他。是以听大师兄说完之后,许多白山派弟子虽然心下惊恐,却也不敢出声。 大师兄喝住了众人,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阁下是哪一位好汉?为何会出头帮助咱们白山派?”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如此行事,不只为了帮助贵派,也是为了自保。实不相瞒,在下是双岩寨周寨主的手下,方才奉了代盟主之命在对面大宅中做事,正赶上代盟主召集吴掌门和石寨主商议大事,想来各位都知道罢?” 白山派和宝阳寨在王宅之中大打出手,后来柳生良赶到,喝止住众人,要石敢当和吴一路派人收拢尸体,医治伤者,并将石敢当和吴一路召入正房议事。这些事情白山派弟子都是亲见,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大师兄虽然心下惊疑,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厉秋风接着说道:“各位抬了伤者离开大宅之后,在下和其他山寨的十几位朋友被代盟主留了下来,中咱们帮着宅子中的仆人收拾院落。后来其他人都走了,代盟主见在下老实,要在下到中院厨房去烧水煮茶。待在下将茶煮好之后,端着茶壶茶杯送到前院正房门前,忽然听到屋子中传来了打斗之声。在下吓了一跳,转身逃到厢房与正房之间的暗处,趴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片刻之后,只见吴掌门拼命逃到了院子中,石敢当举着鬼头刀,代盟主拎着明晃晃的宝剑先后追了出来,与吴掌门在院子中打成了一团。吴掌门虽然骁勇,怎奈寡不敌众,被代盟主在咽喉上刺了一剑,倒地身亡……” 厉秋风说到这里,白山派弟子一片寂然,谁都不敢说话,心中却是念头急转,各自打着算盘。厉秋风接着说道:“代盟主刺倒了吴掌门之后,对石敢当说道,吴一路虽然死去,不过白山派还有七八十人,不将这些人尽数除掉,终成大患。不知道石寨主有何妙计,能将这些人一举消灭? “石敢当听代盟主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此事好办。要除掉白山派这些狗贼,咱们不必花费力气,只须想一个法子,让他们相信吴一路死在了金玉楼手中,必定会去找金玉楼拼命。若是白山派这些狗贼杀了金玉楼,便是为咱们除了心腹大患,而且白山派死伤也不会少,正好可以趁机将他们除掉。若是金玉楼尽灭白山派,便不须由咱们杀掉这七八十个狗贼,只须派人再将金玉楼杀掉,便可一了百了。 “代盟主听石敢当说完之后,不由拍手称妙。石敢当又对代盟主说道,不妨从宝阳寨中挑两个身形面貌与金玉楼和吴一路相似之人,巧妙易容,待到天亮之后,让这两人在庄中厮杀,必定有人发现。再让假金玉楼斩杀假吴一路,趁着一片混乱之时,用真吴一路的尸体换掉假吴一路,众人必定以为吴一路死在金玉楼手中,白山派那些狗贼听说此事,必定不会怀疑,咱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坐山看虎斗了。后来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石敢当这才告辞离开。代盟主回到正房之后,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茶送了进去。告辞之后,我趁着院中无人,将吴掌门的遗体偷偷带出了宅子,一直送到了贵派下榻之处。” 第二千五百四十七章 若是仔细推敲,厉秋风这番话中破绽不少。只是白山派虽然号称关外武林第一大门派,其实名不副实,掌门人吴一路自己就是一个自高自大、见识浅薄之人,又颇有王伦遗风,是以门下弟子大都蠢笨得很。此时又是乍逢大变,压根无暇去思忖厉秋风话中的破绽。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这些白山派弟子一个个咬牙切齿,都说石敢当和柳生良太过狠毒,此仇非报不可。 只是大师兄还算有几分见识,并没有蠢到家,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拱手说道:“阁下甘冒奇险,将家师的遗体送了回来,又揭穿了石敢当这个老贼的阴谋,咱们自然感激不尽。只是阁下甘冒奇险,为咱们白山派做了如此大事,不晓得对阁下有何好处?” 厉秋风早已猜到白山派弟子会有此一问,已经想好的对策,是以大师兄说完之后,他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在下在双岩寨周寨主手下做事,此番来到东辽县,途中遇到了宝阳寨一伙人。其时石敢当甚是骄横,竟然想逼迫周寨主带着咱们加入宝阳寨,为石敢当做事。周寨主婉言谢绝,石敢当甚是不满,一再出言恐吓,声称若是不听从他的号令,双岩寨必定有覆灭之危。昨日在酒宴之上,石敢当故意挑拨咱们双岩寨和其他几座山寨的绿林好汉内讧,想让这些山寨与双岩寨翻脸,宝阳寨好从中渔利。是以敝寨周寨主叮嘱咱们要提防宝阳寨,免得落了把柄,石敢当必定会趁机向双岩寨发难。方才看到石敢当和代盟主杀害吴掌门,在下以为须得将此事告知贵派,如此一来,敝寨可以与贵派结盟,足以自保。” 白山派弟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都以为甚是合情合理,对厉秋风再无怀疑。大师兄点了点头,转头对一众白山派弟子说道:“各位听到没有?石老贼不只要害死师父,还要将咱们斩草除根!咱们绝对不能束手待毙,不如与这个老贼拼了罢!” 大师兄说完之后,白山派弟子群情激愤,正要振臂高呼,厉秋风急忙小声说道:“各位小心,说不定院外就有宝阳寨的奸贼正在偷听!” 白山派弟子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急忙将嘴巴紧紧闭上。大师兄思忖了片刻,对厉秋风说道:“这位朋友说得极是。咱们还是到屋内仔细商议罢。请。” 他说完之后,向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离着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在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此间的事情已了,在下还要将尊师的遗体送回去……” 厉秋风话音未落,白山派弟子一个个脸色大变。大师兄沉声说道:“家师被那伙奸人所害,幸亏阁下将他的遗体送了回来,咱们这些做徒弟的自然要将师父的遗体安置妥当,岂能再让那些混账王八蛋作践他老人家的遗体?!” 厉秋风拱手说道:“阁下说得不错。只是事情紧急,咱们不得不暂时从权。石敢当这个老贼打算天亮之后,利用尊师的遗体演一场戏给庄子中的绿林朋友看,借机挑拨贵派与金玉楼火拼。若是在下不将尊师的遗体送回去,石老贼必定知道情形有异,不晓得还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坑害各位。眼下各位身处龙潭虎穴之中,一时不慎便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不如暂且将尊师的遗体送回去,各位装作不知道石老贼的阴谋,这伙奸贼便不会对贵派下手。待到天亮之后,石老贼自以为得计,必定没有什么防备。如此一来,在他当众演戏之时,各位在绿林好汉面前揭穿他的阴谋,到时必定群情激愤,石老贼猝然遭遇大变,必定手足无措,咱们便可以一拥而上,将宝阳寨挑了。如此一来,贵派不止没有倾覆之危,还可以与绿林好汉一起灭了宝阳寨,从此威震关外,岂不快哉?!” 大师兄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有一些动心。片刻之后,大师兄双手一拍,沉声说道:“阁下此计甚妙!就依阁下说的做罢。” 他说完之后,目光自白山派弟子的脸上一一掠过。众人见他目光中隐含威胁之意,哪里敢违拗,纷纷点头称是。一名大师兄的亲信见此情形,口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遭了毒手,眼下咱们白山派无人主持大事,如同一盘散沙,要想挫败石老贼的阴谋,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做大事之前,咱们须得推举出新掌门,由新掌门带着大伙和石老贼周旋,才能化险为夷,为师父报仇!”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大师兄英明神武,一向甚得师父信任,师父曾经对我和几位师弟说过,他百年之后,一定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既然师父已经遇害,自然应当由大师兄做白山派的掌门,带领咱们杀掉石老贼,灭掉宝阳寨,为师父报仇雪恨!” 此人话音方落,立时有几名白山派弟子附和着说道:“黄师兄说得不错,我也曾亲耳听师父说过,都可以为黄师兄作证!大师兄乃是师父认定的白山派下任掌门,既然师父遭遇不幸,自然应当由他来做新掌门!” 一众白山派弟子心下雪亮,知道白山派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人人都知道吴一路铁了心要让贾卓做掌门,压根没有大师兄什么事。说话的那人是大师兄的心腹,此时跳了出来,自然是要趁着吴一路和贾卓被杀之机,推举大师兄做白山派掌门。随声附和那几人都是大师兄的死当,自然要为大师兄说话。不过虽说白山派弟子之中对大师兄并不服气的人不少,只是眼下吴一路和贾卓已死,大师兄咸鱼翻身,在门中势力最大。若是此时不向大师兄表明心迹,他做了掌门之后必定会报复自己。念及此处,白山派弟子纷纷出声附和,有几名先前得罪过大师兄的白山派弟子更是拔出长剑,声称自己一向支持大师兄接任掌门之位,并且扬言谁敢反对大师兄做掌门,自己便要与反对之人拼一个你死我活! 第二千五百四十八章 厉秋风见白山派弟子丑态百出,心下不屑,不过他知道这些人为了自保,必定要与宝阳寨势不两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心中暗想,大师兄是一个奸诈之徒,自然晓得如何对付柳生良和石敢当。自己须得先将吴一路的尸体送回到宝阳寨群盗的居处,再将王家庄中发生的事情告知许鹰扬,挫败柳生旦马守父子的奸计,想法子对付即将上岸的扶桑大军先锋。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贵派要商议推举新掌门,此乃大事,在下不敢打扰,就此告辞,将尊师的遗体送回去。眼下情势万般危急,尊师英灵不灭,知道各位是为了保全白山派,这才不得不暂时让他的遗体受委屈,必定不会责怪各位。待到咱们一起挫败石老贼的奸计,再将尊师风光大葬也不迟。” 大师兄受了吴一路的冷落,早已心怀不满,而且他知道吴一路心胸狭窄,凶残狠毒,贾卓更是嚣张跋扈,睚眦必报。自己在白山派中已然失势,吴一路为了确保贾卓上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杀掉自己。就算吴一路不杀自己,贾卓对自己极为嫉恨,一旦他做白山派掌门,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大师兄数次想要逃出白山派,只不过心有不甘,这才暂时忍耐。眼下吴一路和贾卓已死,对他来说乃是天赐良机。至于吴一路的尸体被弄成了什么鬼样子,他才不放在心上。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大师兄连连点头,口中说道:“阁下说得不错。师父他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灵,必定不会埋怨咱们。只要咱们能够杀掉石老贼,灭了宝阳寨,为师父他老人家报仇雪恨,其他的事情都算不了什么。” 厉秋风听大师兄说得冠冕堂皇,心下暗自好笑,恭维了他几句,便即将吴一路的尸体提了起来,走到僵立在院子中的两名白山派弟子身边,伸手解开了两人的穴道,这才与白山派众人告辞,绕到了后院,倾听墙外并无动静,这才跃了出去。白山派弟子之中有几人心下暗想,石敢当精明狡猾,手下喽啰众多,这个双岩寨的小子为何能够在石敢当这个老家伙眼皮子底下弄鬼?此事未免有一些说不通。只不过大师兄一心想着要做掌门人,催促众人进屋商议推举新掌门之事,这几名对厉秋风起了疑心的白山派弟子无暇多想,只得随着大师兄进屋去了。 厉秋风带着吴一路的尸体悄悄潜入宝阳寨一伙人的居处,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尸体丢在后院,随后施展轻功赶回自己的下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直没有歇息,见厉秋风终于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厉秋风见周寒和金玉楼都不在屋中,小声询问两人的情形,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说道:“金寨主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姓周的回来之后,和咱们说了宝阳寨和白山派两伙奸贼火拼的情形,只说厉大哥要留在王宅盯住吴一路和石敢当,其他的事情并未多说。此人倒甚是识趣,说完之后便回到屋中歇息。”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接口说道:“周寒说吴一路这个奸贼和石敢当翻脸,两伙人打得天昏地暗,死伤无数,是不是真的呀?” 厉秋风将王宅中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说吴一路死在柳生良手中,白山派要与柳生良决裂,与宝阳寨内讧,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厉秋风对二女说道:“扶桑大军的先锋即将上岸,此地必有大变。离着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我须得尽快赶到东辽县城,与许鹰扬商议如何行事。两位姑娘留在庄中,千万不可马虎托大。若是外面有了什么异动,不可轻易出门察看,一切事情等我回来再处置。”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厉秋风又叮嘱了二女几句,这才离开了宅子。一路上遇到十几伙在庄中巡查的宝阳寨喽啰,都被他轻松避过。只是他心中暗想,巡夜的守卫都是宝阳寨的喽啰,并无柳生一族的杀手,想来大石洞中一战,柳生旦马守手下的杀手死伤殆尽,剩下的杀手又被他大半带到海上,无奈之下,只能让宝阳寨的喽啰来守卫王家庄。天亮之后,若是白山派与宝阳寨翻脸,揭穿了柳生良和石敢当的阴谋,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独木难支,咱们要放火烧船便容易得多了。 厉秋风出了王家庄之后,一路奔向东辽县城,翻越城墙进入城内,径直赶到知县衙门后门。此时已将近四更,守在门前的锦衣卫头目见厉秋风匆匆赶回,不敢多问,便即派了一名锦衣卫小旗带着厉秋风去见许鹰扬。许鹰扬听说厉秋风赶来求见,急忙起床穿衣,将他请到书房。待到许鹰扬的两名亲随锦衣卫退出去之后,厉秋风开门见山,将今晚王家庄发生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他对许鹰扬说道:“扶桑大军的先锋即将登岸,后续兵马想来也离着东辽县不远。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还请许大人决断。”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在书屋之中踱了几步,这才沉声说道:“咱们先前定下了火攻之计,没想到扶桑大军会让先锋兵马先行上岸。如此一来,不知道应当烧扶桑人的先锋还是本部,请问厉大人有何高见?”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等大事,应当由许大人决断才是。” 许鹰扬看了厉秋风一眼,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若是烧了扶桑大军先锋的战船,留在海上的扶桑大军本部进退无据,必定要强攻东辽县城。而上岸之后没有被烧死的扶桑人也会与咱们死战。如此一来,咱们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非得惨败不可。若是放过扶桑大军先锋,坐看他们进入大石洞,等到扶桑大军本部上岸,沿着大水沟进入大石洞之时,咱们一旦放火,先前上岸的扶桑人必定会来解救。到时咱们寡不敌众,必败无疑。是以无论烧扶桑人的先锋还是本部,都不是容易之事,着实令人难以决断。” 许鹰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咱们人手太少,只能顾此失彼,不能面面俱到。唉。” 第二千五百四十九章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说得不错,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许大人说得极是。眼下戚兄弟虽然正在操练义民,只是仓促之间要将百姓练成能战之兵,势比登天还难。不过王家庄中有一两千绿林响马,若是能够加以利用,或许能够成为一支奇兵!”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人方才讲述白山派和宝阳寨在王家庄中火拼之时,许某也曾想过利用绿林响马对付倭寇。只是这些响马唯利是图,贪婪之极,而且许多响马身负大案,想要让他们为朝廷效力,岂是容易之事?” 厉秋风沉声说道:“许大人,既然这些响马唯利是图,贪婪之极,不妨以利诱之。他们不敢为朝廷效力,是因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生怕朝廷对他们赶尽杀绝。若是赦免了他们的罪过,这些响马心生感激,必定会对朝廷感恩戴德,只须许大人发号施令,他们必定肯效死力!”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何况黑风寨寨主金玉楼已经答允帮着咱们对付倭寇。此人在关外绿林极有威望,许多绿林山寨得到过他的好处。有此人相助,事情要好办得多。”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在心中暗想,以许鹰扬的智计,岂能不知道眼下情势危急,收服响马为已所用乃是一条妙计?只是此人在官场蹉跎多年,精通为官之道,知道要利用绿林响马,须得给这些人好处。只是自从太祖皇帝立国,朝廷对绿林响马一向是除恶务尽,绝对不会有丝毫仁慈之心,压根不肯招安响马。若是许鹰扬许诺赦免在这些绿林响马的罪过,御史必定会狠狠奏他一本。到了那时,就算阳震中有意庇护,许鹰扬也必定大祸临头。他以小吏之身,在锦衣卫小心翼翼做事,费尽心思做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要让他冒险帮助这些绿林响马脱罪,势比登天还难。是以许鹰扬虽然对眼下的情形洞若观火,却绝对不会许诺赦免绿林响马。而且许鹰扬是官,绿林响马是匪,许鹰扬若是与绿林响马打交道,一旦消息走漏,他在锦衣卫和朝廷官场中的政敌必定趁机掀起风浪。是以许鹰扬明知道人手不足,也绝对不会为绿林响马出头。看样子只有自己出面,才能解了眼前的危局。 念及此处,厉秋风接着说道:“在下冒昧,想向许大人讨一个差使,还望大人恕罪。” 许鹰扬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人何必如此客气?阳大人曾经与许某说过,厉大人是难得的人才,若是能为锦衣卫所用,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厉大人心思高远,咱们锦衣卫的衙门太小,容不下厉大人这位大神。厉大人要想为锦衣卫做事,正是许某求之不得的事情。是以厉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只要许某职权所属,必定不会从中作梗。” 厉秋风拱手说道:“在下谢过许大人。厉某知道锦衣卫和刑部将金玉楼列为重犯,要赦免此人,须得皇上答应才可。可是要说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撤除追拿金玉楼的海捕文书,势比登天还难,更别说还有诸位内阁大学士了。如此一来,要依照朝廷规矩一步一步将为金玉楼求得赦免的折子递上去,不晓得要等上几十年。是以在下以为若要将此事办成,不能墨守成规。不妨由在下一力承担此事,答允赦金玉楼并其他绿林山寨的响马无罪。许大人装作不知便可,日后若是有什么事端,许大人尽可以将事情推在在下身上好了。” 许鹰扬是何等人物,早已将此事的关节利害想得清清楚楚,只等着厉秋风自己说出来,这才一直与厉秋风兜圈子。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总算放下心来,口中说道:“既然厉大人要一力承担,许某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王家庄中的事情便由厉大人主持,许某绝对不会干涉。只要厉大人收服了这些绿林响马,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厉秋风听许鹰扬满口答应,知道无须多说,便即拱手告辞。许鹰扬也不挽留,将他送出了门外,叮嘱他千万小心。厉秋风离开知县衙门之后,急匆匆赶回了王家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仍然未睡,见厉秋风赶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厉秋风要二女尽快歇息,养精蓄锐,待到天亮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三人就在大堂之中各自寻了平坦之处,这才和衣睡下。 厉秋风躺下之后,潜运真气,在四肢百骸之中游走不息,约摸半柱香之后,他已是神游物外,身子舒泰之极。不晓得过了多久,忽听得院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立时睁开了眼睛,左手在地上轻轻一撑,身子已然跃了起来,稳稳地站在地上,随即右足一点,倏然间抢到了门前,凝神倾听屋外的动静。片刻之后,院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人从半空跃了下来,落在了院门口处。厉秋风此时反倒松了一口气,暗想就算来人是敌非友,不过听他落下时发出的声音,显然并未练过轻功,不足为虑。 念及此处,厉秋风向后退开两步,右手握在刀柄之上,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只听得院门口处传来了脚步声,一直到了正屋门前才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屋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紧接着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在吗?在下回来复命!” 厉秋风听出说话之人乃是金玉楼,心下大喜,急忙将门打开,将金玉楼让进屋中。此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已从梦中惊醒,听说金玉楼回来了,急忙摸黑迎上前来。王小鱼伸手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正要点燃桌上的蜡烛。厉秋风右掌劈出,只听“呼”的一声响,掌风到处,立时将火折子扑灭。他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眼下危机四伏,当心敌人窥伺,还是不要点亮蜡烛为好。” 厉秋风以掌风扑灭火折子之后,屋子中一片寂静,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他生怕王小鱼生气,正想再解释几句,忽听王小鱼兴奋地说道:“厉大侠,你方才这一掌好生厉害,不晓得是什么功夫?” 厉秋风见王小鱼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随口说道:“这套掌法叫做劈空掌,不过是用来练习内功用的,并非用于实战,吓唬人还行,若是与敌人交锋,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第二千五百五十章 只听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三年前城西绸缎庄孙家闹鬼,请了一个大神来捉鬼。我听庄丁说了此事之后,自然要赶去看热闹。其时大神在孙家院子中摆了香案,点起香烛,焚烧纸钱来做法。只见他头戴高冠,身穿道袍,手执桃木剑,在众人面前一边转圈,一边念念有词,模样甚是滑稽。初时大伙只道大神故弄谦虚,其实压根没有什么本事,是以对着大神指指点点,尽是讥讽嘲弄之语。还有一些孩童趁着父母不加管教之机,拾起地上的泥沙向大神掷去,搅得院子中一片混乱。大神念完咒语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左掌一挥,直向香案劈去。只听‘呼’的一声响,离着他丈许远的香案上的两根蜡烛立时熄灭,三支香更是齐齐折断,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捏断了一番。大伙都以为大神故意显了神通,是要震慑众人,若是再敢羞辱大神,非倒大霉不可。想到方才对大神多有不敬,众人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再也不敢说话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每次想到当日的情形,我都以为大神练有异术。方才看到厉大侠露了劈空掌功夫,才知道大神是以掌力扑灭烛火和斩断线香,压根不是什么神通。想来那位大神是一位了不起的武林高手,故意在百姓面前装神弄鬼罢了。厉大侠,你将这手劈空掌功夫传给我好不好?我发誓只是用来练功,绝对不会用来为非作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暗想眼下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王小鱼竟然还想着学习武功,如此不分轻重之举,也只有这个全无半点江湖阅历的小丫头能做得出来。只是看她一脸热切的模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不忍心出言呵斥,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金玉楼先前见过厉秋风斩杀白山派弟子和宝阳寨喽啰的情形,知道此人是一个了不起的武功高手,方才又看到他凌空出掌击灭火焰,心下越发敬佩,暗想此人心思缜密,武功高强,而且做事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自己在他面前弄鬼,须得千万小心。免得被他察觉了自己另有所图,不免丧生于他的长刀之下。念及此处,金玉楼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大人神功盖世,在下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这才想起屋中一片漆黑,自己虽然摇头,金玉楼也看不到,急忙沉声说道:“金寨主不必客气。不晓得金寨主奔波了大半夜,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咱们?”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在下连夜拜访了十九家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据在下所知,这些人平日里与宝阳寨和白山派积怨颇深,不会帮着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作恶。只是其中有五个家伙许久未见,性情大变,见到在下之后,有的虚情假义,想将在下稳住,再想法子将在下或擒或杀,送给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邀功。有的看到在下之后立时翻脸,带着手下围攻过来。好在在下去找这些家伙之时,已经预先有了防备,这才侥幸逃脱了他们的毒手。至于其余十四位绿林山寨的寨主和堡主,对石敢当和吴一路都是十分不满,答应与在下联手对付宝阳寨和白山派。”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些人虽然答应结盟,但是依在下看来,他们对宝阳寨和白山派还有许多顾忌,仍然抱着首鼠两端之心,想要等在下与宝阳寨和白山派翻脸之后,他们确信在下能够击败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才会出手相助。是以在下以为,须得伺机偷袭宝阳寨和白山派,杀掉几个重要人物,这些绿林同道才会站在咱们一边,助咱们一臂之力。” 金玉楼话音方落,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金寨主放心好啦!不须你老人家动手,吴一路这个奸贼已经毙命。那些绿林响马若是听说这个消息,必定会帮着金寨主对付石敢当这个老贼!” 金玉楼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大惊,暗想吴一路武功了得,号称关外武林第一人。他手下有一二百名白山派弟子,个个武艺不弱,若是动手打架,只怕宝阳寨也不是对手。这几个锦衣卫虽然武功极为厉害,可是要在白山派弟子重重护卫之下杀掉吴一路,却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情。这个小丫头十有八九是在说笑,当不得真。 念及此处,金玉楼正要说话,却听厉秋风沉声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吴一路已经死在柳生良手中,剩下的白山派弟子十有八九要与石敢当和宝阳寨反目,可以利用他们来帮助咱们做事。” 厉秋风随后将吴一路中计与石敢当反目,双方在王宅中混战,最后柳生良杀掉吴一路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厉秋风对金玉楼说道:“白山派弟子虽然大多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与吴一路一脉相承,原本不能相信他们会帮着咱们对付倭寇。不过眼下情形大不相同,柳生良和石敢当铁了心要将白山派斩草除根,这些白山派弟子为了自保已无退路,只能放手一搏。但是他们只剩下七八十人,要想独自对付倭寇和宝阳寨的围攻,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就算这些家伙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却也明白只能与咱们联手对付柳生良和石敢当,方能有逃生之机。”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想不到大人如此了得,一夜之间不仅离间了宝阳寨和白山派,诱使姓柳的奸贼杀掉了吴一路,去了咱们的大敌,还逼迫白山派弟子为咱们做事。如此一来,咱们去了一个大敌,又迎来了七八十名帮手,对付倭寇和宝阳寨一伙奸贼便更有把握了。大人在上,请受在下一拜。” 厉秋风听风辨形,知道金玉楼正在对自己下拜,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口中说道:“金寨主谬赞,厉某愧不敢当。白山派弟子虽然要与柳生良、石敢当反目,不过天亮之后,他们能否揭穿石敢当杀死吴一路,并将此事嫁祸给金寨主的阴谋,眼下殊未可知。金寨主智计超群,又与绿林好汉多有交情,还要拜托金寨主想出妙计对付石老贼。否则石老贼若是将这场戏唱得毫无破绽,白山派弟子势必成了众矢之的,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第二千五百五十一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金玉楼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石老贼志大才疏,为人又心胸狭窄,急于求成。他见柳生良杀掉了吴一路,为自己去了一个大敌,必定志得意满,得意忘形之下,多半不会想着他的阴谋有了极大破绽。是以天亮之后他派了宝阳寨的奸贼在绿林同道面前演戏,必定不会太精细。到时老……到时在下突然出现,与白山派弟子一起揭穿石老贼的奸谋,在绿林同道面前只说石老贼与倭寇勾结,将咱们诱骗至王家庄,其实是要将关外绿林好汉一鼓俱歼。如此一来,就算绿林同道不信在下所说之事,也必定心生犹豫。大人此时现身,显露几手神功,那些被在下说服的绿林同道见此情形,以为咱们大占上风,必定站到了咱们一边。除了石老贼的几个铁杆心腹之外,其余的绿林好汉也必定反了。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一举将宝阳寨挑了,再将庄子中的倭寇杀得干干净净,大事可成。” 金玉楼话音方落,王小鱼拍手笑道:“金寨主说得不错。我瞧着石老贼装腔作势,其实没有半分本事。那些绿林响马虽然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其实心里恨透了他!只要金寨主揭穿了石老贼的奸谋,庄子中的绿林响马害怕着了石老贼的毒手,必定不肯与他同流合污。到时金寨主振臂一呼,大伙群起而攻之,石老贼和宝阳寨那伙奸贼寡不敌众,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金寨主,咱们先说好了,石老贼须得让我来杀!哼哼,这个老家伙在绿林之中颇有声名,我若是一剑将他斩了,必定轰动江湖。有分教,东辽县绿林内讧,王女侠剑斩贼头!” 厉秋风听王小鱼胡说八道,压根不愿理她,口中说道:“离着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金寨主千里迢迢来到东辽县,被倭寇打伤,又折腾了一日一夜,想来疲惫不堪。还请金寨主早些歇息,待到天亮之后,咱们齐心合力,与倭寇大战一场。” 金玉楼此时确实十分疲惫,是以并无异议。厉秋风将他引到自己方才歇息之处,请他躺下歇息,自己盘膝坐下运功。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是兴奋难平,回到歇息之处窃窃私语,不肯睡去。后来王小鱼说得兴起,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咱们若是斩了石老贼,从此在江湖之中横行无忌,武林中人说不定会赠给咱们辽东双女侠的绰号。到时咱们将王家庄改称为双侠庄,姐姐做大庄主,我做二庄主,岂不美哉?!” 慕容丹砚心下好笑,低声说道:“好,就依王二庄主的主意办罢。” 二女嘻嘻哈哈,声音略大了一些,厉秋风听在耳中,却是忐忑不安,暗想咱们虽然计算周全,却是依据眼前的情形定下计谋。不过危局瞬息万变,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一直没有露面,不晓得还有多少毒计没有使出来。即便眼下白山派弟子已然倒戈,可是石敢当能够调动的人马仍然远在咱们之上。何况扶桑大军先锋兵马已到,随柳生良进入王家庄的黑甲武士不晓得有多少。天亮之后,若是不能在绿林响马面前揭穿石敢当的奸谋,或是即便揭穿了石老贼的奸谋,绿林响马慑于他多年的淫威,不敢背弃他而与他反目,咱们便得独力面对一两千名绿林响马。即便我能杀出重围逃走,慕容姑娘和王姑娘、金寨主势必为石老贼所害。怎生想一个法子,能护得三人周全。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躁,蓦然间只觉得胸口一痛,这才惊觉自己思虑过甚,胸口气血翻滚,忘记了自己正在调息运气,险些岔了气息。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运转丹田真气,将胸口的浊气引至咽喉处,再缓缓吐了出来,胸口的郁闷这才消散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若是还像方才那般焦虑不安,只能伤了自己的身子,是以只得闭上了双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片刻之后,便已神游物外,心中一片空明,再也不去思虑凡尘之事。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厉秋风缓缓睁开双眼,四周仍然一片漆黑,不过窗户已隐隐有一些发白。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如一只灵猫般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院子中一片黑暗,四周寂静无声。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桌旁,掏出火折子晃亮,随即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片刻之后,堂屋中朦朦胧胧亮了起来。金玉楼立时惊觉,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待看到厉秋风站在桌边,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大人请了。” 金玉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先后醒来,起身走到了桌边。厉秋风沉声说道:“天快亮了,想来石老贼就要带着宝阳寨的喽啰出来演这出好戏。依厉某猜想,石老贼要将杀死吴一路之事嫁祸给金寨主,无非是想让白山派弟子与金寨主火拼,倭寇和石老贼才能坐收渔翁之利。是以他们派出的假金玉楼和假吴一路交手的地方,必定离着白山派的居住不远。咱们只须躲在白山派下榻的那座宅子附近,便不会错过这出好戏。”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向金玉楼望去,接着说道:“一旦假金玉楼将假吴一路打倒,金寨主便可以站出来揭穿石老贼的奸谋。本尊现身,石老贼这出戏必定演砸了。到时金寨主与绿林好汉和白山派联起手来,先将宝阳寨这伙奸贼除掉,再攻入王宅,将柳生良及其手下的倭寇杀得干干净净。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失了岸上的内应,必定手足无措,咱们便可以从容应付扶桑大军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拍手称快,金玉楼也没有异议。王小鱼看了里屋一眼,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叫不叫上周寒?”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早已醒了,不妨请他出来一起商议。”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吱呀”一声响,里屋房门被人推开,周寒走了出来。只见他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向着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拱手说道:“小人见过三位大人,给三位大人请安。” 第二千五百五十二章 周寒一边说话,一边向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躬身施礼。王小鱼见周寨衣衫整齐,心下暗想,此人多半早已醒来,躲在里屋偷听咱们说话。厉大侠武艺高强,自然发觉这个家伙已经醒来,正在偷听咱们说话,只是没有揭穿他罢了。好在此人眼下认定了咱们是锦衣卫,不敢故意捣鬼,咱们说话被他听去,却也没什么大碍。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对周寒说道:“方才咱们所说之事,想来周寨主都听到了。” 周寒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双手乱摆,颤声说道:“大人饶了小人罢。小人并非有意偷听,只是醒来之后,一心想着来伺候大人,急忙穿上了衣衫。可是走到里屋门口,听到大人正与金寨主说话,小人生怕打扰了大人和金寨主商议大事,这才不敢出门,躲在里屋静候。至于大人与金寨主说了什么,小人压根没有听清。这两日小人跟随在大人身边,事事听从大人吩咐,绝对不敢有丝毫异心,还望大人明鉴。” 周寒说完之后,双膝一软,便要跪到地上。厉秋风手疾眼快,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口中说道:“周寨主不必多礼,厉某并无责怪你之意。今日咱们要办成大事,还须仰仗周寨主出力。” 周寒听厉秋风这番话其意甚诚,这才稍稍放心,脸色好了不少。厉秋风将周寒扶了起来,口中说道:“今日还请周寨主跟在金寨主身边,大小事情俱要听从金寨主吩咐。” 周寒连连点头称是,又向金玉楼拱手说道:“金寨主若有事情要在下去办,尽管吩咐便是,在下绝对不敢有丝毫违拗。” 金玉楼见周寒在厉秋风等人面前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心中瞧他不起,若是换作往日,只怕想也不想,便将他一脚踢开。只是此时厉秋风等人站在身边,金玉楼只得隐忍不发,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周寨主太客气了。金某与周寨主都在绿林中厮混,并无高低上下之分,还请周寨主多多关照才是。”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眼看着窗户外面渐渐亮了起来,厉秋风对众人说道:“天就要亮了,咱们立时出发,到白山派居处左近埋伏,依计行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各位千万不要恋战,与敌人缠斗不休。须得紧紧跟在厉某身边,想法子逃出王家庄,与锦衣卫大队人马会合,再想法子击破倭寇和石敢当等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有意无意地看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眼。二女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对自己放心不下。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向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左手偷偷指了指自己背着的长剑,意思是自己长剑在手,厉秋风不须为自己担心。王小鱼扁了扁嘴,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放心便是,我一定不会莽撞行事,紧紧跟在慕容姐姐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的模样,知道两人压根不将敌人放在心上,心下越发忐忑不安。只是金玉楼和周寒跟在身边,有些话不能说出口,是以他思忖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不再与二女说话,转身向门外走去。 五人走到院子中,影影绰绰已然能够看到四周的情形。厉秋风带着众人走出了院子,沿着小巷向西走去。此时有许多宅子已亮起了灯光,想来不少绿林响马已然醒来。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若是遇到了巡查的守卫,各位不必惊慌,由厉某来处置。”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跟在厉秋风身后向前走去。约摸半柱香工夫之后,离着白山派的居处已然不远。厉秋风折向北行,绕过了两栋宅子,转过一处拐角之后,到了一堵石墙之下,这才停下了脚步。他右手指着北首一座高大的宅子,小声说道:“那座宅子就是白山派的居处,宝阳寨的居处在西首。待到天亮之后,白山派居处左近会有一出好戏。咱们先在这里稍候,待到石老贼派出的假金玉楼和假吴一路到了之后,咱们再悄悄走到近处不迟。” 五人倚靠在石墙上,眼看着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左近各处宅子传出了阵阵说笑声。饶是厉秋风和金玉楼胆子极大,此时也有一些忐忑不安。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天空越发亮了起来,连北方的摩天岭也从黑暗中显露了出来。厉秋风知道石敢当的阴谋就要发动,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刀柄。 便在此时,只听得西首有人高声叫道:“金玉楼,你这个狗贼已被咱们围住了,还想逃到哪里去?!若是你乖乖投降,吴某可以剑下留情,饶你一命!”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声音甚大,不过似乎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变得颇为尖利,与吴一路倒有几分相像。他正想招呼慕容丹砚等人一起向白山派居处靠近,又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传了过来:“吴一路,你这狗贼算什么东西,敢要老子向你投降?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的本领更大!若是你胜得过老子,老子二话不说立时束手就擒。若是你败在老子手下,你的脑袋瓜子可就保不住了!” 金玉楼听这人说完之后,低声骂了一句娘,狠狠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妈的,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的声音与老子倒有几分相像。看样子石老贼为了对付老子,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捣鬼,否则他哪有如此本事,在一夜之间便找出一个声音与老子如此相像之人?!” 厉秋风凝神静气,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只听得四周脚步之声大起,显然有许多绿林响马被叫骂声惊动,纷纷出来查看。他转头对众人说道:“咱们混在响马之中,不要被宝阳寨的奸贼发现。待到这伙奸贼想要用真吴一路的尸体换掉装死的假吴一路之时,金寨主站出来揭穿石老贼的奸计,白山派弟子必定乘隙而动,咱们便可趁着石老贼手足无措之时将他除掉。至于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只须躲在人群之中监视石老贼即可,万万不可莽撞出手!” 第二千五百五十三章 众人向前跑了十几丈,不知不觉之间到了一处十字路口,脚下的小巷与另一条巷子交会在了一处。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左右两侧的巷子中都奔过来了数十人。这些人个个满脸兴奋,拼命奔跑,与厉秋风等人恰好在巷口相遇,险些撞到了一起。只听左首人群中的一个大汉兴奋地叫道:“金玉楼和吴一路打起来啦!大伙赶紧去瞧瞧热闹!” 此时哪里还用他多嘴,人人都想尽快赶去看热闹。只是众人挤在了狭小的路口,彼此碰撞,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向北奔去。其中有几个汉子心下着恼,互相指斥叫骂,若不是被同伙拉开,只怕早以挥拳殴击了。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焦急,生怕没等赶到,假吴一路便已倒下,是以双手托在挤在他身前的两个汉子的后腰,运转内力向前一推,那两个汉子吃不住劲,立时向前扑去。只听得一片“哎呀”、“哎哟”的惊叫声,堵住巷口的七八名响马纷纷扑倒在地。此时数十人挤在了一处,厉秋风下手又甚是隐密,是以虽然有人跌倒,众响马却也并不怀疑,只道这些人是互相碰撞才会摔倒在地,趁着几名响马倒下之后让开了道路,争抢着向北奔去。 厉秋风等人混在数十名响马之中向前奔去,片刻之后已到了白山派居处左首不远处。他知道假金玉楼和假吴一路必定就在左近,是以一边奔跑一边四处张望。眼看着就要奔到巷子出口,突然冲过来五六条汉子,手中执刀握枪,守住了巷口。众响马奔得正急,突然看到明晃晃的钢刀和枪尖指了过来,心下大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只不过数十人一起奔跑,走在最前面的五六名响马虽然停了下来,身后的几十人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仍然向前涌去。停下脚步的五六名响马只觉得身后人群挤了上来,再也立足不住,竟然被推着向刀尖和枪尖撞了过去。这几人知道情势不妙,张口大喊救命。只是一片混乱之中,哪里有人理会?电光石火之间,两名响马撞上了刀尖和枪尖,被钢刀和长枪刺穿,立时毙命。其余三人见势不妙,拼命滚倒在地,这才避过了钢刀和长枪。只是这几人躺倒在地上,身后的响马涌了上来,无数只脚在他们身上踩踏过去,瞬间便将这几人活生生踩死。 厉秋风混在响马之中,看到巷口突然被人堵住,他心下雪亮,知道石敢当担心绿林响马和白山派弟子离得太近,看穿了他的把戏,这才派手下的喽啰守住各个巷口,让绿林响马和白山派弟子只能远远看到“吴一路”和“金玉楼”相斗,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让人暗中做手脚,用吴一路的尸体换掉装死的假吴一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绝对不能被堵在巷子中,否则无法赶到现场,自然不能揭穿石敢当的阴谋。眼看着两名响马收足不住,撞在钢刀和长枪上毙命,又有几名响马滚倒在地,被众人踩得鬼哭狼嚎,厉秋风急忙摸出五六枚铜钱,趁着四周一片混乱,右手一甩,铜钱激射而出。守住巷口的那五六名宝阳寨喽啰惨叫着纷纷倒了下去,被众响马踩在了脚下,有的脑袋被踩碎,有的胸腹被踩穿,眨眼之间已尽数毙命。 厉秋风等人混在响马之中冲出了巷子,到了横贯王家庄的大路之上,只见西首十余丈外有两人斗得甚是激烈。这两人一人执剑,另一人握刀,看身上的衣衫和身形,像极了金玉楼和吴一路。只是众人刚刚冲出巷子口,又有十几名宝阳寨的喽啰冲了过来,手执刀枪,将众人拦了下来。为首那名宝阳寨喽啰凶霸霸地吼道:“都给老子停下来!若是有哪一个不怕死的再向前走一步,休怪老子手中的大刀不讲情面!”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威吓众人。厉秋风转头向四处张望,只见大路两侧各个巷子口都被宝阳寨的喽啰堵住,许多响马急着要冲到大路上看热闹,只不过看到宝阳寨喽啰拦路,多少有一些顾忌,不敢动刀动枪与宝阳寨喽啰大打出手,只是指着众喽啰叫骂。厉秋风心下暗想,方才若不是我用铜钱打倒了那几名宝阳寨喽啰,只怕仍然被他们堵在巷子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金玉楼”和“吴一路”刀来剑去,斗得越发激烈。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吴一路”就要倒地,急忙转头对金玉楼小声说道:“金寨主,一旦假吴一路倒下,你就冲上去揭穿石老贼的奸谋!” 金玉楼点了点头,盯着正在挥刀力战的“假金玉楼”,心中暗想,这个孙子学着老子的模样倒是惟妙惟肖,若是老子没有听这个锦衣卫说过石老贼的阴谋,乍一看到这个王八蛋,还以为老子面前有一面镜子,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看样子石老贼早已有所准备,找了与老子相像之人养在宝阳寨中,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李代桃僵,夺了黑风寨!哼哼,幸好老天爷开眼,让老子知晓了石老贼的奸谋。今日老子不只要让石老贼在绿林同道面前出丑,还要趁机杀了这个王八蛋,以除后患! 金玉楼眼看着假金玉楼挥刀与假吴一路斗得甚急,知道两人就要分出胜败,心下略略有一些忐忑。便在此时,只见假吴一路虚晃一剑,转身便走。假金玉楼一声长笑,大声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今日你这狗奸贼自己撞到老子手中,岂能让你活着逃走?!” 假金玉楼一边大声说话,一边迈开大步追了上去。片刻之后,他已追到了假吴一路身后,右手钢刀高高举起,随即狠狠劈了下去。只听假吴一路惨叫了一声,后心似乎被金玉楼一刀砍中,踉跄着扑倒在了地上。假金玉楼哈哈大笑,高声说道:“今日手刃吴老贼,遂了生平之志!待到老子再砍杀了石敢当这个老贼,吾愿足矣!” 金玉楼听假金玉楼说话,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个王八蛋学着老子的模样,可以说极难分辨,可是张口说话却露了他的老底。老子说起话来极是粗鲁,哪里懂得什么“生平之志”、“吾愿足矣”?这个王八蛋画蛇添足,自以为得计,其实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第二千五百五十四章 厉秋风见“吴一路”被“金玉楼”砍倒,急忙转头向金玉楼使了一个眼色。金玉楼点了点头,猛然从响马之中冲了出来,直向正在洋洋得意的假金玉楼奔了过去。此时金玉楼脸上涂了易容膏,又换了衣衫,是以拦在众人身前的宝阳寨喽啰并未认出金玉楼,只道有响马看得兴起,稀里糊涂地冲了出来。一名宝阳寨喽啰挡在金玉楼身前,凶霸霸地喝道:“你这个王八蛋听不懂人话吗?赶紧给老子退回去,否则老子一刀砍……” 这名喽啰话还没有说完,金玉楼右拳斗然挥出,正打在他的脸上。只听这名喽啰惨叫了一声,双手捂住面孔蹲在了地上。其余一众宝阳寨喽啰蛮横惯了,从来不将其它绿林山寨放在眼中,压根没有想到金玉楼竟然敢抢先动手打人,是以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并未对金玉楼群起而攻之,只是怔怔地站立不动。 厉秋风见金玉楼冲破宝阳寨喽啰的阻拦,大步向假金玉楼冲去,便即转头对着身后的绿林响马大声叫道:“咱们都到前面看热闹罢!” 他说完之后,便即紧跟着金玉楼向前跑去。绿林群盗先前听说金玉楼和吴一路火拼,都想看看两人谁胜谁败,是以看到假金玉楼砍倒了假吴一路,众响马都是极为兴奋,有些响马还拍手叫起好来。这是因为金玉楼在关外绿林厮混了十余年,与许多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都有交情,是以这些绿林响马都将金玉楼视为同道,心中有了亲近之意。不少人还曾得到过黑风寨的好处,暗中盼着金玉楼能够逃脱大难。而吴一路是武林人物,打心眼里看不起打家劫舍的绿林响马。虽说这几年吴一路也在暗中与一些绿林人物勾结,不过他看重的都是大山寨,至于其他绿林响马,吴一路不只不理会,还多有胁迫之事,惹恼了不少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是以亲眼看到假金玉楼杀掉了假吴一路,这些响马不晓得是石敢当故意演出的一出戏,才会如此兴奋地为假金玉楼高声叫好。待到金玉楼打倒了一名宝阳寨喽啰,直向假金玉楼奔去,不须厉秋风煽动,这些响马也要赶过去看热闹。是以厉秋风话音未落,数十名绿林响马已然向前冲去,瞬间便将拦在身前的一众宝阳寨喽啰撞得东倒西歪,四散逃开。 这伙绿林响马一边向前冲去,一边大声鼓噪起来。被堵在各处巷子中的绿林群盗见此情形,也跟着吵闹起来,再也顾不得宝阳寨喽啰阻拦,纷纷向前冲去。宝阳寨喽啰挥舞刀枪恐吓众人,没想到群盗并不畏惧,纷纷拔出兵刃相向。片刻之后,便有五六处巷口打成了一团。宝阳寨喽啰人数太少,眨眼之间便被群盗杀得溃不成军,纷纷四散逃走。绿林群盗如溃堤之水,从各处巷子中涌了出来。 金玉楼打倒那名宝阳寨喽啰之后,便即向假金玉楼冲了过去。此时假金玉楼并不晓得阴谋已然败露,见有人冲了过来,还以为来人是为自己鼓劲,心下暗想,可惜石寨主吩咐我见好便收,不能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否则我一定要在这些家伙面前说上几句话,尝一尝做寨主的威风。 这人正在得意之时,依照石敢当先前的计谋,躲在西首一条小巷子中的二三十名宝阳寨喽啰冲了出来。其中四人抬着吴一路的尸体,其余喽啰围在四周,想要趁着混乱之机,用吴一路的尸体换掉装死的假吴一路。虽说这伙人看到金玉楼正向假金玉楼奔去,他身后还跟着许多绿林响马,不过并未放在心上,仍然按照石敢当的吩咐向假金玉楼奔去。 片刻之后,金玉楼已奔到假金玉楼身边。假金玉楼正想说几句话,没想到金玉楼一脚踢出,正踹在他小腹之上。假金玉楼惨叫了一声,便即摔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不住呻吟。金玉楼伸手抢过假金玉楼丢在地上的大刀,将刀锋横在他的脖子上,冷笑着说道:“你这个王八蛋好大胆子,竟然敢冒充老子在这里捣鬼!” 假金玉楼腹痛之极,随即被大刀架于颈上,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好汉、好汉饶命!小、小人是奉了石寨主之命行事,并非小人、小人自、自作主张……” 金玉楼不等他说完,右手稍稍用力,将大刀又向假金玉楼脖颈上轻轻压了一下,登时将他的脖颈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假金玉楼只觉得脖颈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知道金玉楼只须稍一用力,大刀向前一送,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吓得立时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敢说话。只听金玉楼冷笑着说道:“老子问一句,你回答一句,若是有一个字说得不对,老子立时将你的脑袋瓜子割了下来!” 假金玉楼瘫坐在地上,哪里敢违拗?是以金玉楼说完之后,他颤声说道:“是……是……小人、小人一定遵命便是!” 便在此时,抬着吴一路尸体的宝阳寨喽啰已然跑到近前,而厉秋风等人离着金玉楼也已不远。在厉秋风等人身后,无数绿林响马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都想亲眼看到吴一路的尸体。 宝阳寨众喽啰冲到真假金玉楼身边,立时将两人围住。抬着吴一路尸体的四名喽啰一齐撒手,登时将尸体丢到了地上。只是假吴一路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如尸体无异。为首的那名宝阳寨喽啰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笑着骂道:“米老二,你他妈的装尸体装上瘾了不成?!还不赶快起来把这个死倒的衣服脱掉!否则露了马脚,寨主他老人家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到了那时,你这个王八蛋可就真成了一具尸体了!” 只是这一脚虽然结结实实地踢在了假吴一路的屁股上,他却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喽啰头目见此情形,登时恼火起来,正要再踢一脚,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喽啰将他拉住,颤声说道:“王堂主,只怕事情有点不大对头。” 王堂主一怔,不由看了那名喽啰一眼。那名喽啰以目示意,王堂主沿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看到金玉楼用大刀压在假金玉楼的脖子上,心下一凛,不由后退了一步,右手拔出钢刀横在胸前,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第二千五百五十五章 金玉楼听王堂主说完之后,双眉一挑,瞥了那人一眼,冷笑了一声,傲然说道:“凭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也敢问老子的姓名?!” 他说完之后,用左臂衣袖在脸上缓缓擦了几下,将涂在脸上的易容膏抹了下来,露出了真面容,随后又将头顶的布帽摘下,随手向地上一掷,口中说道:“认出来老子没有?!” 王堂主定睛望去,脸色登时大变,不由向后连退了三四步,颤声说道:“金、金、金玉楼?你没、没死……” 王堂主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心下惊恐之极,再也说不出话来。金玉楼哈哈大笑,口中说道:“昨日老子中了倭寇的诡计失手被擒,随后被关入你们宝阳寨居住的宅子。记得进院之时,你这个王八蛋守在石阶之下,趁着老子被捆得结结实实没法子还手之机,在老子腰眼上狠狠踢了一脚。哼,今日这笔账咱们应该好好算一算了!” 此时厉秋风等人已然奔到了金玉堂身边,随后不断有绿林响马涌了过来,片刻之后,金玉楼身边已围了四五百人。这些绿林响马全都认得金玉楼,见他没有死,有人庆幸,有人却暗自叹息可惜。只是众人看到地上躺了两个人,衣衫一模一样不说,就连面孔也极为相似,不是吴一路是谁?再看金玉楼右手握着一柄大刀,刀锋架在瘫坐在地上的一名大汉的脖颈之上,而那名大汉的面孔与金玉楼也有几分相像。见此情形,群盗心下惊骇不已,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呼喝之声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刹那之间有数十人跃入圈中。不少人见到这些人的衣衫打扮,认出他们都是白山派弟子。为首那人正是吴一路的大徒弟,白山派众弟子的大师兄。他落到地上之后立时拔出长剑,抢到躺在地上的那两人身边,低头端详了片刻,突然丢下长剑,俯下身子抱住了其中一人的身子,痛哭着说道:“师父啊,您老人家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变成了如此模样?” 大师兄抱住吴一路的尸体痛哭大叫之时,数十名白山派弟子已然抢上前来,纷纷拔出长剑,护在了大师兄的四周,将长剑指向了宝阳寨一众喽啰。王堂主此时已昏了头,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石敢当曾经吩咐过他的事情仍然记在心里,知道白山派弟子现身之后,立即要将杀死吴一路的罪责推到金玉楼身上。此人脑筋不大灵光,不懂得变通,加之心下惊恐,不晓得眼下情势大变,已然不能按照石敢当的吩咐行事,只见他将钢刀横在胸前,颤声说道:“吴掌门是被金玉楼这个狗贼杀害,各位白山派的朋友和各位绿林好汉亲眼所见,是以咱们须得联手将金玉楼这个狗贼乱刃分尸,免得这个狗贼还要祸害绿林同道,杀戮无辜百姓!” 王堂主话音方落,金玉楼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石敢当这个老贼野心勃勃,一心要吞并各处绿林山寨,由他来做绿林总瓢把子。可惜这个老家伙志大才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又不会用人,提拔你这等王八蛋做堂主,焉能不败?!” 金玉楼说完之后,傲然瞥了王堂主一眼,转头对站在四周的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请了!金某死里逃生,能和各位见面着实不易。只是乍一露面,便看到有人假冒老子,想要将杀死白山派吴掌门的罪责推到老子头上。嘿嘿,要老子做这等便宜大舅子,那是想也休想!” 金玉楼说完之后,右手微微用力,刀锋又向瘫坐在地上的假金玉楼脖颈轻轻碰了碰。假金玉楼只觉得脖颈一寒,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金、金寨主饶、饶命、饶命……” 金玉楼冷笑着说道:“你这个王八蛋的狗命在老子眼中一钱不值,杀你如同宰一只小鸡。只要你说出谁派你假扮老子,假扮老子有何阴谋,老子不只饶了你的性命,还要赏你几十两银子。” 假金玉楼虽然是宝阳寨的喽啰,却也知道金玉楼一向说一不二,他说要饶了自己的性命,绝对不会说谎。他说要赏给自己银子,也绝对不会食言。不过王堂主等人站在旁边,自己若是将石敢当的阴谋和盘托出,王堂主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他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情,目光不由向王堂主偷偷瞟了过去。 金玉楼何等聪明,立时猜到了假金玉楼害怕王堂主伤了他的性命,是以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小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将石老贼的阴谋说了出来,老子保你性命无碍。若是有人敢出手伤你,老子管叫他第一个上西天。” 假金玉楼听金玉楼如此一说,知道他言出必践,这才心下稍安,暗想眼下情势危急,命悬一线,我若是得罪了石寨主,一时之间还不会死。不过我若是惹恼了金玉楼,这个莽汉立时便会取了我的性命。此人在绿林厮混多年,武艺超群,又极是狡猾,我若说谎,他立时便能察觉。还是老老实实说实话,或许能逃得性命。 念及此处,假金玉楼将牙一咬,暗想值此性命攸关之时,只好对不起石寨主了。他打定了主意,这才颤声说道:“是、是石寨主吩咐小人假扮金寨主。小人本来不想冒犯金寨主的虎威,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不低头。石寨主逼着小人如此行事,小人也、也没有法子……” 假金玉楼话音未落,金玉楼沉声说道:“你在各位绿林好汉面前不妨直言,石敢当这个老贼为何要你假扮老子唱这出戏?!” 假金玉楼颤声说道:“是,小人不敢说谎。昨晚石寨主和吴掌门不晓得为了什么事情吵了起来,后来、后来代盟主回到庄子,帮着石寨主杀死了吴掌门。石寨主担心白山派弟子和绿林好汉们知道吴掌门是他所杀,便想了个法子,要、要小人和米老二分别扮成金、金寨主和吴掌门的模样,待到天亮之后,在庄子中胡乱打一架。最后米老二装作被小人一刀砍死,再用吴、吴掌门的尸体换了装死了的米老二,小人则趁乱逃走。如此一来,白山派弟子和、和绿林好汉们都以为吴掌门是被金寨主所杀,无人会怀疑是、是石寨主和代盟主下的手……” 第二千五百五十六章 假金玉楼话音未落,一道寒光自北侧激飞而至,直向他的脑袋飞了过来。金玉楼察觉不妙,知道有人要杀人灭口,只是他虽然骁勇善战,力大无比,却没有练过高深武功,见此情形压根无法应对。白山派弟子虽然跟随吴一路学过拳脚剑术,不过武功差劲得很,看到寒光飞了过来,知道有人发射暗器,想要取了假金玉楼的性命,心下惊骇之极,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暗器射向假金玉楼,来不及挥剑将暗器磕飞。至于假金玉楼,只是宝阳寨中一个寻常的喽啰罢了,若不是他与金玉楼有几分相像,石敢当才不会对他如此重用。此刻他只想着逃命,双眼一直看着金玉楼,压根不晓得有一枚暗器正在射向自己的脑袋。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右手倏然拔刀,围在四周的五六百人只觉得眼前刀影闪过,随即听到“叮”的一声响,一柄三寸长的飞刀已然落到了地上,离着假金玉楼的身子只有半尺。 厉秋风出刀打落了飞刀,随即收刀入鞘,从他拔刀到收刀,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除了慕容丹砚之外,四周数百人竟然没有看清楚是谁出手将飞刀击落,是以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金玉楼虽然没有看到厉秋风出刀,却也猜出是他做的手脚,心下对厉秋风更加佩服。他见假金玉楼无恙,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北望去,大声说道:“石老贼,你既然已经到了,何必像缩头乌龟一般躲起来不敢露面?!” 金玉楼说完之后,众人齐齐向北望去。只见一栋栋宅子排列在大路北侧,却压根看不到屋顶有人影。片刻之后,响马之中有一人大声说道:“咱们绿林同道都知道石敢当以飞刀为暗器,我瞧着地上这柄飞刀,与石敢当擅用的暗器有些相像。” 这人说完之后,立时有十几名响马出声附和。此时假金玉楼已经知道方才有人以暗器偷袭自己,好在有人出手相助,将暗器打落,否则自己早已横尸当场了。念及此处,他吓得魂飞魄散,将身子缩成了一团,无意中看到飞刀落在自己脚边,心下一惊,仔细看了一眼,认出这柄飞刀正是石敢当常用的暗器,刀柄上还刻了一个小小的石字。假金玉楼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老子为你卖命,你却要杀老子灭口。看样子就算老子不将你这个王八蛋的奸谋说出来,你也不会放过老子。既然如此,老子索性将你的奸谋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让这些绿林同道和你这个老家伙拼一个你死我活,老子趁机溜走,再也不在绿林中厮混了! 假金玉楼打定了主意,大声说道:“金寨主,各位绿林好汉,小人不再为石老贼卖命,这就将实话告知给各位英雄!石敢当这个老贼不只要害死白山派各位英雄,还要将被他和姓柳的骗到王家庄的绿林好汉尽数害死。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做绿林总瓢把子,在绿林中呼风唤雨,大发横财。只是这个老贼狡猾之极,他要做绿林总瓢把子,却又害怕被绿林好汉反对,打定了主意要暗中下手害人,将杀人的罪责全都推到金寨主身上,使得各位好汉以为是金寨主下手害人,必定会与金寨主势不两立,拼死相斗。如此一来,老贼便可以坐山观虎头,无论哪一方胜了,必定也是惨胜,老贼不必多费力气,便可以扫平绿林,惟我独尊!” 群盗初时听金玉楼揭穿石敢当的阴谋,还是将信将疑,并未想到石敢当有如此阴谋。可是看到地上的飞刀,许多人都认出飞刀是石敢当的暗器。他如此急着杀人灭口,必定做了亏心事,是以群盗大半相信石敢当另有所图。只是众人都以为石敢当与吴一路不和,他如此行事,是要对付白山派。待到假金玉楼说出这番话来,群盗都是大惊失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惊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周寒站在一众响马之中,眼看着情势对石敢当越来越不利,他心下暗想,锦衣卫要对付石敢当,金玉楼要对付石敢当,白山派也要对付石敢当。眼下石敢当这个老贼已成了众矢之的,站在了悬崖边上,老子不妨借势踢老贼一脚,将他踹下万丈深渊。如此一来,老子为锦衣卫立下大功,金玉楼和白山派也必定对老子另眼相看。双岩寨得了这三大强援,日后在绿林之中必定威名赫赫,无人敢惹! 念及此处,周寒将心一横,大声说道:“连宝阳寨的朋友都无法忍受石老贼,咱们绿林同道还有什么话说?石老贼早就想着做绿林总瓢把子,为此在绿林之中煽风点火,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坏事。就在这几日里,他还妄图吞并敝寨。而且周某听到消息,石老贼为了做绿林总瓢子,还与倭寇勾结,做了大汉奸。这等数典忘宗、戗害绿林同道的奸贼,咱们岂能与他同流合污?!” 石敢当在关外绿林称霸了一二十年,做了许多恶事,群盗自然知道。只是忌惮宝阳寨势大,这才不得不虚与委蛇,不敢与石敢当翻脸。此时听周寒如此一说,人人心下均想,自从咱们到了王家庄之后,石敢当这个王八蛋就摆出一副绿林副盟主的嘴脸,对咱们指手划脚,可恶之极。而且石敢当一再声称结盟之后,各处绿林山寨须得遵从绿林总盟主和副盟主的号令。听说总盟主便是王家庄的庄主,可是此人是什么模样,大伙谁都没有见过,只是让一个代盟主出面和咱们说话。不过这个代盟主也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晓得在捣什么鬼。既然总盟主和代盟主并不插手绿林之事,自然由副盟主说得算。眼下同为副盟主的吴一路已然被石敢当害死,今后绿林中的大事自然要听石敢当的号令。如此看来,双岩寨姓周的说得不错,只怕咱们都上了石老贼的大当!什么拜旗探穴,瓜分重宝,多半是石老贼设下的奸计。此人故意将咱们诱骗到了这里,便是要咱们推举他为绿林总瓢把子,一统关外绿林。他已害死了吴一路,下一步只怕要对付老子了! 第二千五百五十七章 群盗越想越是心惊,有的响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有的响马则在心中盘算如何才能平安逃出王家庄,人人都对石敢当起了敌意。厉秋风没有想到在此紧要关头,周寒竟然有胆子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暗想,此人虽然卑鄙狡诈,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认准了锦衣卫能助他一臂之力,铁了心要为锦衣卫做事,倒也是一件好事。师父常常对我说水至清则无鱼,要做成大事,不只要与正道之士结盟,还要懂得如何利用恶人。他老人家游戏江湖,见的事情多了,才会懂得这些道理。看样子我没有杀掉周寒,而是将他留为已用,倒是一件好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白山派大师兄抱着吴一路的尸体站起身来,向着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家师此番带着咱们南下来到此处,是因为王家庄的庄主写信给家师,声称在庄子后面发现了一处地穴,里面有许多金银珠宝。只不过洞穴入口立有黑旗,须得上天垂顾的英雄好杰将黑旗拜倒,才能进入洞穴将金银珠宝取出来。家师原本不信鬼神之说,只是王庄主声称此事绝对不是假的,否则愿意自断其首。家师未成名之时,曾经得到王庄主帮助,见他言辞恳切,却也不好推辞,只得带着咱们一起到了王家庄。” 大师兄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依照家师的本意,原本打算到了王家庄之后,看看到底是否有如此玄妙之事。只是咱们进入庄子之后,王庄主有事外出,只留了一个姓柳的家伙与家师商议此事。家师再三催促姓柳的带他到洞穴去一探究竟,姓柳的却推三阻四,始终不肯答允。后来被家师催得急了,姓柳的恼羞成怒,竟然嘲讽家师如此急着要去查看洞穴,是想将洞穴中的金银珠宝据为已有。家师听姓柳的如此一说,心下着恼,又担心绿林朋友受了姓柳的蛊惑,误以为咱们白山派千里迢迢来到王家庄,是想独占金银珠宝,只得忍气吞声,不再说话。 “不过家师虽然不再说话,但是先前他一再催促,已然得罪了姓柳的。加上石敢当这个老贼一心想要做绿林总瓢把子,生怕家师坏了他的阴谋,将家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两个奸贼都恨家师入骨,便即联起手来对付家师。家师洞察了石老贼的阴谋,昨夜将各位绿林好汉召集起来,想要揭穿姓柳的和石老贼的奸谋,后来的事情大伙都知道了,咱们白山派和宝阳寨血战了一场,眼看着就要将石老贼一伙尽数杀掉,暗中窥伺的那个姓柳的奸贼见势不妙,急忙站出来为石老贼解围。后来姓柳的奸贼借口要为家师和石老贼说和,将家师留了下来,而将咱们打发走了。待到咱们离开之后,这两个奸贼必定对家师威逼利诱,打算让家师为他们效力。家师是何等样人,岂能与这两个奸贼同流合污?自然与两个奸贼翻脸。姓柳的和石老贼拉拢家师不成,只好暗算家师。家师没想到两个奸贼竟然如此狠毒,没有丝毫防备,这才着了他们的毒手。两个奸贼害死了家师之后,害怕白山派和各位绿林好汉知晓此事,与他们反目成仇,这才想出了一条毒计,派人演了一出戏,要咱们以为是金寨主害死了家师。好在老天爷有眼,使得姓柳的和石老贼的奸谋没有得逞。这两个奸贼害死家师,白山派与二贼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方才金寨主和周寨主说得不错,吴老贼一心要做绿林总瓢把子,吞并各处绿林山寨,若是大伙不联起手来除掉这个老贼,必定为老贼所害!” 大师兄说完之后,将吴一路的尸体交给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白山派弟子,右手拾起方才丢在地上的长剑,向着绿林群盗大声说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咱们白山派今日誓要反出王家庄,灭了宝阳寨,杀掉石老贼和姓柳的奸贼!” 大师兄话音未落,一直躺在地上僵立不动的假吴一路倏然跳了起来,直向王宅跑去。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好笑,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这个假吴一路对石老贼倒甚是忠心。石老贼要他装尸体,他便躺在地上不动。方才挨了那个王堂主两脚,仍然在地上装死。若不是听白山派这个家伙说要灭了宝阳寨,只怕他还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大师兄一声怒吼,口中说道:“你这个狗贼竟然敢假冒我师父,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他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向前跃出了丈许,随即几个起落,已然追到假吴一路身后,右手一抖,长剑直向假吴一路后心刺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自假吴一路后心刺入,前胸凸出。只听假吴一路长声惨叫,双手乱抓乱挠,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支撑住身子。大师兄冷笑了一声,右脚抬起,狠狠地踹在假吴一路的屁股上,登时将他的身子踢了出去。假吴一路的身子脱离了大师兄手中的长剑,踉跄着向前走了两三步,一头栽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大师兄走上前去,将长剑在假吴一路的衣衫上蹭了几下,抹去了剑上的鲜血,这才拎着长剑走了回来。他一眼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假金玉楼,立时将长剑指向假金玉楼,恶狠狠地说道:“这个王八蛋也是宝阳寨的人,留他不得。我要一剑斩下他的脑袋,供奉于家师灵前。” 假金玉楼见大师兄一剑刺死了假吴一路,心下大惊,待到听大师兄说要杀他,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大、大侠,小人已弃暗投明,反出了宝阳寨,求大侠饶了小人的性命罢!” 大师兄冷笑着说道:“你这狗贼被逼投降,做不得数。一旦石老贼赶到,立时便会反水,非得坏了咱们的大事不可。老子一剑杀了你,免得留下后患!” 大师兄说完之后,作势便要将假金玉楼一剑刺死。便在此时,金玉楼收回大刀,上前一步,将假金玉楼护在身后,对大师兄沉声说道:“金某答应过他,只要他老老实实将石老贼的奸谋说出来,便饶他一死。还望大侠看在金某的面子上,不要与他为难了。” 第二千五百五十八章 王小鱼见大师兄施展轻功追上了假吴一路,一剑将他杀死,回来之后又要杀掉假金玉楼,心下对他倒有些佩服,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白山派这位大师兄倒是颇有担当,武功也不弱。方才那个假吴一路已经跑出了十几步,他施展轻功随后追了上去,一剑便将假吴一路杀了。什么时候我也能练成如此厉害的轻功和剑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那就好啦。”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可不要被这个家伙花里花哨的三脚猫功夫骗过了。这个家伙其实武功稀松平常,只怕连江湖中三四流的脚色都不如。方才他虽然追上了假吴一路,不过轻功笨拙之极,追出了五六丈才赶上了假吴一路。如此看来,不是这个家伙的武功高,而是那个假吴一路压根不会武艺。白山派号称关外武林第一大门派,其实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小鱼妹妹聪明伶俐,练功又极是勤奋,只须两三个月,剑术轻功便能超过这个家伙!”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话之际,大师兄缓缓收回长剑,对金玉楼说道:“既然金寨主为这个狗贼说情,我就饶了他的性命。不过其他宝阳寨的王八蛋与金寨主可没有什么交情,大伙并肩齐上,将这些狗贼全都宰了!” 大师兄说完之后,挥剑便向站在一边的王堂主杀了过去。其余六七十名白山派弟子见大师兄动手,便也挥舞长剑,直向宝阳寨喽啰杀去。许多绿林响马见此情形,知道宝阳寨寡不敌众,非败不可,正是与石敢当算账的最好时机,是以纷纷举起兵刃,便向站在四周的宝阳寨喽啰杀去。刹那之间,大路上喊杀声震天,几百号人登时杀在了一起。宝阳寨喽啰寡不敌众,瞬间便有数人被杀。 金玉楼见双方动起手来,急忙将假金玉楼从地上扯了起来,拉着他穿过人群,到了大路左首一条巷子口处,低声对他说道:“宝阳寨今日有覆灭之危,你还是逃得远远的,不要留在这里为石老贼陪葬!” 假金玉楼原本已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金玉楼竟然冒险将他救了出来,心下十分感激,颤声说道:“多谢金寨主救了小人性命。小人以前听说金寨主言出必践,是关外绿林第一条好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金寨主虽然神勇,但是石敢当这个老贼暗中筹划多年,一心要害了金寨主的性命,不晓得还会使出什么毒计,金寨主千万小心。” 他说完之后,向着金玉楼拱了拱手,转头钻入巷子,瞬间跑得不见踪影。金玉楼见他走得远了,这才转身杀入战团,挥舞手中的大刀,眨眼之间便砍翻了四名宝阳寨的喽啰。 厉秋风见众人动起手来,却并未参与其中,而是一直盯着大路北首的几栋宅子。方才有人自北侧发射飞刀,想要杀死假金玉楼。飞刀被厉秋风打落之后,发射暗器之人却一直没有现身。听金玉楼和绿林响马说话,此人十有八九便是石敢当。厉秋风暗想这个老贼窥伺在侧,正好可以借机将他除掉。剩下一个柳生良,便要好对付多了。是以绿林群盗杀向了宝阳寨喽啰,厉秋风却并不动手,只是盯紧了大路北侧的几栋宅子,想要找出石敢当,将他一刀杀掉。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金玉楼带着绿林群盗杀向了宝阳寨众喽啰,心下大喜,正要跟着金玉楼冲杀过去。只是想起厉秋风曾经吩咐过两人不要轻易动手,只得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群盗将一百多名宝阳寨喽啰围在中间,刀枪并举,杀得这些喽啰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宝阳寨众喽啰大半被绿林群盗和白山派弟子所杀,剩下二十多名喽啰个个身上带伤,跪倒在地哀求众人饶命。绿林群盗和白山派弟子都是残忍之辈,此时又杀得兴起,哪里肯放过这些喽啰?只是他们正要冲上去将这二十多名喽啰尽数杀掉之时,金玉楼挡在众人身前,大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这伙人弃了兵器投降,不妨饶他们一命。何况首恶乃是石敢当,要找到这个老贼,须得让这些家伙为咱们带路。各位绿林朋友和白山派的朋友若是能给金某几分薄面,饶了这些喽啰的性命,金某感激不尽。” 众人听金玉楼如此一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想得罪了金玉楼,只得停下来不再攻杀。金玉楼见不少绿林响马和白山派弟子一脸愤愤不平的神情,知道这些人心中并不服气,是以向着众人做了一个团圆揖,口中说道:“多谢各位成全。日后各位有用得着金某和黑风寨之处,尽管说便是。只要金某能做得到,绝对不会推辞。” 金玉楼说完之后,一名站在王小鱼身前的绿林响马小声骂道:“你这狗贼说得好听,待到离开王家庄之后,凭着你的威势,哪里还能认得咱们。便宜话老子也会说,只是说得不如你这个狗贼漂亮罢了!” 王小鱼听这个响马辱骂金玉楼,心下大怒,正要一剑将他刺死,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急忙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的右腕,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厉大哥和金寨主费了许多心思,总算收服了这些绿林响马。眼下危局未解,杀机重重,你若是杀死这个响马,他的同伙势必不肯与咱们甘休,必定横生枝节。眼下须得以大局为重,事事忍耐,方为上策。”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虽然心下兀自不服,却也只得作罢。她狠狠地瞪了那名响马一眼,暗想我已记住了你这个王八蛋的鬼模样!这场架可还没有打完,等到混战又起之时,趁着厉大侠和慕容姐姐不在身边,我先一剑将你这个王八蛋宰了,方能解了我胸中这股怒气! 金玉楼说完之后,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宝阳寨喽啰说道:“石老贼藏在哪里?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说了出来,老子一定放你们离开这里。若是你们知道石老贼藏在何处却隐瞒不说,老子便将你们的脑袋一个一个砍下来,让你们做了鬼也回不了家!” 第二千五百五十九章 金玉楼说完之后,将手中的大刀在宝阳寨众喽啰的面前挥舞了几下。那些喽啰吓得紧了,一个个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身子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过后,一个喽啰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颤声说道:“金寨主,小人们都是寨子里的小脚色,一向奉命行事,平日里连石寨主……不不,平日里连石、石老贼的面都见不到,哪里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您老人家要想知道石、石老贼藏在何处,不妨问一问、问一问……” 那名喽啰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瞟向跪在他右首两三丈处的一个灰袍汉子。金玉楼心下会意,转头向灰袍汉子望去,只见那人身上溅了不少血,头发蓬乱不说,衣衫也被撕裂了几道口子,模样甚是狼狈。只是他将身子伏在地上,看不清楚面容如何。金玉楼大步走到那人面前,用手中的大刀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两下,大声说道:“抬起头来!” 那人听金玉楼说话,吓得浑身一阵颤抖,不只没有抬起头,反倒将脑袋抵在了地上,好似生怕被金玉楼看清楚自己的面容。金玉楼将大刀架在那人的脖颈之上,冷笑着说道:“你若再不将头抬起来,老子一刀砍下你的脑袋瓜子!” 金玉楼话音方落,那人身子一抖,颤声说道:“金、金寨主饶命!小人、小人听话便是。”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脑袋缓缓抬了起来。众人定睛望去,只见这人脸上也有不少血痕,不过仍然能够看清楚他的容貌,正是姓王的那个堂主。众人心下均想,这个家伙倒是命大,一场混战下来,竟然没有被人乱刃分尸。 金玉楼看清楚了王堂主的面容,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用大刀刀背在他脖颈上轻轻拍了两下,口中说道:“原来是你这个王八蛋!好,很好。石老贼藏在何处?老老实实说出来罢。” 王堂主吓得紧了,颤声说道:“石、石寨主二更天将小人找去,吩咐小人天亮之后,带了吴一路的尸体到、到这里办事。随后他、他便将小人打发走了,再也没有看到他。眼下不晓得他是留在宅子里,还是去了、去了代盟主的宅子……” 金玉楼见王堂主说话之时结结巴巴,言不由衷,知道他未说实话,心下着恼,将大刀摆正,用刀身在王堂主左脸颊上重重拍了两下,发出“啪啪”两声脆响,随即又将大刀架在王堂主的脖子上。只见王堂主的左脸颊上现出两大块红印,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两记耳光一般。王堂主左脸颊火辣辣地疼痛之极,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出声呻吟,只得颤声说道:“金寨主饶命!小、小人说得句句是实,绝对、绝对不敢欺瞒。昨晚咱们寨子的两位副寨主全都死在吴一路的剑下,黄堂主重伤,曾堂主和叶堂主带人跟随代、代盟主办事去了。小、小人虽然也是堂主,不过一向不得石、石寨主欢心,否则也不会让小人来办、办这个倒霉差事。他、他在绿林中结怨太多,有许多仇家,害怕有人行刺,更害怕寨子中有人想要夺了他的寨主之位,是以平日里他的行踪极为诡秘,除了他身边的十几名亲信护卫之外,谁都不晓得他睡在何处。” 王堂主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这才接着说道:“小人虽然做了堂主,不过那是因为小人的妹子做了石寨主的九夫人,看在小人妹子的份上,石寨主才提拔小人做了堂主。不过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小人,平日里对小人非打即骂,从来不将机密大事说给小人知道,小人又怎么会知道他躲在哪里?若是在宝阳寨中,小人或许可以去向妹子打听石寨主留宿在哪一位夫人的屋里,可是此次咱们南下,他并未带小人的妹子同来,小人、小人无法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场的绿林群盗都是一些粗鲁汉子,听王堂主说什么“妹子”、“小人”,如同说绕口令一般,心下瞧他不起,纷纷指着他大骂起来。更有人拾起地上的沙石向他掷去,有一块石头正砸在他右眼下方,登时将他砸得呜哇乱叫,狼狈不堪。 王小鱼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宝阳寨已经一败涂地,这些绿林响马也站到了金寨主一边。金寨主只须下令群盗在王家庄中到处搜寻,十有八九能够抓到石敢当,何必在姓王的家伙身上多费力气?”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石老贼阴险狡猾,而且王家庄规模不小,要想在几百栋宅子中将他找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何况这些绿林响马大都是一些不讲信义的宵小之辈,眼下虽然跟着金寨主一起与石老贼为难,不过是碍于眼前的形势罢了。其实这些家伙首鼠两端,并非诚心诚意要帮助金寨主对付石老贼。若是让这些绿林响马在庄子中搜寻石老贼,只怕这些家伙见到石老贼之后,会与他沆瀣一气,向咱们反扑。是以金寨主须得问清楚石老贼藏在何处,再带着众响马一起围攻,如此行事,才是稳妥之策。”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小声说话之际,王堂主捂着右脸颊颤声说道:“金、金寨主,小人虽然不晓得石、石寨主藏在何处,不过以他的性子,必定派了、派了亲信在左近窥伺,好随时向他传递消息。眼下咱们、咱们宝阳寨死了这么多人,在左近窥伺的那些人必定跑回去向寨主禀报。只是昨晚和白山派混战了一场,咱们的兄弟、兄弟死了不少。剩下的兄弟又、又随着代盟主出庄办、办事,寨主手下人手、人手不足,听了禀报之后,只怕、只怕他已逃出了庄子。依小人来看,金寨主若是要、要找到石寨主理论,还是尽快派人出庄搜寻为好……” 王堂主话音未落,只听“呼”的一声响,一只鞋子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鼻梁上。王堂主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鼻子,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渗了出来。金玉楼心下着恼,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绿林响马右手抓着一只鞋子,作势正要掷出。只是看到金玉楼凶霸霸地看着自己,他吓了一跳,讪笑着将手放下,鞋子“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第二千五百六十章 原来这名绿林响马趁着四周一阵混乱之际,从一具宝阳寨喽啰的尸体上扒下了两只鞋子,趁着无人留意,先将一只鞋子狠狠地砸在了王堂主的鼻梁之上。这名响马与石敢当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瞧着四周的绿林响马鼓噪着要将王堂主等人赶尽杀绝,一时兴起,这才用鞋子击打王堂主,只是他并没有什么恶意,纯属泄愤罢了。 金玉楼虽然心下恼火,不过他在绿林之中厮混多年,知道这些绿林响马原本都是宵小之辈,见风使舵、落井下石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与这些人发脾气,全无半分用处。是以他狠狠瞪了那名绿林响马一眼,却也懒得出手惩戒,心中暗想,这些混账王八蛋不可与之共患难,要想对付石老贼,绝对不能倚靠这些王八蛋。 此时聚集过来的绿林响马已有一千四五百人。这些人大都是粗鲁少文之辈,方才仗着人多势众打死了七八十名宝阳寨喽啰,手下见了血之后,一个个越发凶狠,大叫大嚷着要将王堂主等人全都杀掉。金玉楼见此情形,知道这些人此次将石敢当得罪得狠了,生怕石敢当翻过身来,报复之时的手段必定狠毒无比,是以打算将宝阳寨斩草除根,不留一人。金玉楼虽说讲究江湖道义,并非滥杀之辈,不过他毕竟在绿林之中厮混了多年,若论起行事手段之狠毒,却也绝对不在石敢当等人之下。但是要将这些投降的宝阳寨喽啰尽数杀掉,金玉楼仍然下不了手。只是群情激愤之下,他知道想要压服众人,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金玉楼将牙一咬,暗想做大事不拘小节,眼下须得利用这些绿林响马来对付石敢当和倭寇,轻易不能得罪了众人。若是这些人要将王堂主杀掉,也只能由着他们胡来了。不过看王堂主说话的模样,他确实不晓得石老贼躲在何处。眼下庄子之中已经没有了老贼的容身之处,或许真如王堂主所说,这个老家伙已经逃出了庄子。须得尽快调集人手,出庄追杀这个老贼!倒不如想法子让这些绿林人物随我一同到庄外搜寻石老贼,获取能够救下这些宝阳寨喽啰。 金玉楼打定了主意,正想说话之时,忽听得西侧传来了马蹄声。他统领黑风寨喽啰纵横关外,时常与其他山寨的响马和官兵交锋,听惯了战马的马蹄声和嘶鸣声。此时听到马蹄声响起,立时听出赶来的乃是一支数百人的马队,绝非寻常的绿林喽啰。金玉楼心下惊骇,暗想难道锦衣卫说的都是真的,此次在王家庄设下埋伏的不只有宝阳寨和白山派,还有倭寇的大队人马? 围在四周的绿林响马此时也听到了马蹄声,纷纷向西首望去。许多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心中忐忑不安,暗想石敢当阴险狡诈,说不定早在庄子左近埋伏了大队人马。咱们只顾着在这里与留在庄内的百十名宝阳寨喽啰厮杀,石敢当逃出庄子,带着大队人马杀了回来。如此一来,咱们非得尽数死在他手中不可。须得尽早逃走,免得将性命丢在了这里。也有人心下暗想,老子平日里与宝阳寨交情不错,方才众人围攻宝阳寨喽啰之时,老子只是跟在后面喊打喊杀,并未上前动手。若是石寨主带人杀了回来,想来也不会怪罪老子。到时候老子立时站到石寨主一边,先将金玉楼这个狗贼杀掉! 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场的众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便在此时,王堂主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大声叫道:“宝阳寨的兄弟们全都站起来罢!石寨主和代盟主已经带人杀回来了,方才得罪过咱们的这些王八蛋全都要死,咱们不必怕他们了!” 石堂主说完之后,原本跪在地上的二十多名宝阳寨喽啰纷纷站了起来,脸上再也没有方才的惊惧神情,一个个满脸骄横,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许多绿林响马见此情形,不由向后退去,拼命想躲在别人身后,惟恐被这些喽啰记住自己的面容。只见王堂主指着人群中的一名响马大声骂道:“他妈的,陈老大你这个王八蛋!平日里你见了老子唯唯诺诺,一副龟孙子的模样,想不到今日你竟然敢向老子下手,还在老子后背踢了一脚。哼哼,若是没有咱们宝阳寨关照,你们青树岗早就村倒猢狲散了。待会儿石寨主一到,老子第一个便要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姓陈的那人被王堂主目光逼视,嘴角抽搐了几下,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不该押错了宝,跟着金玉楼与宝阳寨作对。眼下石敢当卷土重来,姓王的又恨极了老子,必定不会放过咱们青树岗。老子苦心经营了四五年,千辛万苦才拉起了一支绺子。只恨石敢当这个老贼贪婪之极,时常派人前来威胁老子,要老子听从他的号令,否则便要联络几家山寨来扫平青树岗。老子知道宝阳寨人多势众,得罪不起,只得向石老贼低头,每年都要向宝阳寨进贡两千两银子。原本以为今日金玉楼带着大伙能够将宝阳寨荡平,老子每年可以省下这两千两银子,也可以喘一口气。没想到石老贼如此狡猾,竟然在庄子外面埋伏了马队。姓王的狗贼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方才老子对他拳打脚踢,他必定记恨在心。石老贼到了之后,这个王八蛋必定会大进谗言,到时老子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念及此处,姓陈的心下惊骇之极,不由后退了两步,躲在一名身高马大的响马背后,不敢再向王堂主望去。王堂主见姓陈的吓成如此模样,心下越发得意,又指着右首一名绿林响马骂道:“韩同,当日你们铜罗寨犯了案子,官府派兵围剿,你这个王八蛋被官兵追杀,身边只剩下十几人,逃到咱们宝阳寨求石寨主庇护。石寨主不只好酒好肉供你们这些王八蛋吃喝,待到官兵退走之后,又送了你们百十两银子,让你们重回龙王庙再竖大旗。如此大恩大德,你这个王八蛋尽数抛于脑后,今日还敢与咱们宝阳寨为难。哼,待到石寨主杀回来之后,必定将你这个狗贼千刀万剐,以示效尤!” 那名叫韩同的寨主被王堂主当众叫骂,神情尴尬,陪着笑脸说道:“王堂主误会了。韩某哪里敢和宝阳寨各位好汉动手?方才有些小人反水,围攻各位好汉。韩某带着兄弟们上前阻拦,却被卷入其中,王堂主以为韩某反了水,真是天大的冤枉!” 第二千五百六十一章 韩同说到这里,故作惊讶,口中说道:“哎呀,王堂主脸上伤得不轻啊!韩某身上带着金创药,颇为灵验,王堂主一试便知。” 韩同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皮囊,快步走到王堂主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黑色皮囊递到王堂主面前。王堂主原本不想接受韩同送来的这个便宜人情,只不过他左脸颊被金玉楼用刀身重重击打了两下,右眼下方又被人用石块击中,鼻梁更是着了一只“飞鞋”,整张面孔疼痛难忍,是以看到韩同递过来金创药,他思忖了片刻,还是将皮囊接了过去,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算你这个王八蛋识相!待会石寨主到了,老子自然会替你说几句好话。不过他老人家是否能饶了你,就看你这个王八蛋的造化了。” 王堂主说完之后,韩同如释重负,对王堂主感恩戴德,赌咒发誓一定要为石敢当效力。王堂主心下得意,瞥了金玉楼一眼,对群盗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听好了!若是有心反正,痛改前非,效忠石寨主,便要将金玉楼这个王八蛋杀掉。寨主他老人家一高兴,或许会饶了你们……” 王堂主话还没有说完,大路西首烟尘大起,马队已然奔到了王宅大院门前。此前厉秋风已经发现昨晚守在王宅门前的黑甲武士不见了踪影,后来听王堂主无意中提到宝阳寨两名堂主随同柳生良出庄办事,心下暗想柳生良这个奸贼必定是去迎接扶桑大军先锋,只不过柳生一族的杀手已然死伤殆尽,他只能带着宝阳寨的喽啰同行来撑门面。那些黑甲武士原本就是扶桑大军统帅派来接洽的使者,自然要和柳生良一同前去海边。幸好这些扶桑人不在城内,否则要击败石敢当,也要花费许多力气。 待到马蹄之声响起,厉秋风立时惊觉。初时他也以为是石敢当带了宝阳寨大队人马杀回庄中,只是转念一想,石老贼虽然狡诈,不过只是耍弄一些小阴谋罢了。昨晚他与吴一路反目,自然知道白山派弟子武艺远在宝阳寨的喽啰之上,势必要将手下能战的喽啰全都带入庄中,方能有把握将白山派挑了,是以绝对不会在庄外留有伏兵。何况听马蹄声便可知道这支马队不下一百余骑,宝阳寨虽然号称是关外最大的绿林山寨,只是要凑齐这样一支马队,却也绝非易事。是以这支马队绝对不是石老贼的手下,多半是扶桑大军的先锋兵马到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柳生良明明说扶桑大军的先锋今晚上岸,为何天刚亮不久便杀入王家庄?难道这个奸贼昨晚已经发觉有人偷听,这才故布疑阵,打算引我上当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王堂主哈哈大笑,口中得意洋洋地说道:“金玉楼,你这个王八蛋等着受死吧!” 此时站在西首的绿林群盗已然吓得纷纷退到了东首,一眼可以看到马队已经到了百余步外。马上骑士个个头戴深笠,身穿玄衣,胯下坐骑也都是黑色骏马,直如乌云一般奔了过来。厉秋风见此情形,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锦衣卫怎么来了?” 厉秋风也看出马上骑士的打扮与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一般无二,悬着的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中。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锦衣卫为何来到王家庄。或许是许鹰扬担心咱们寡不敌众,这才派人前来助拳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马队已到了近前,马上骑士齐齐勒住坐骑。只听得数十匹马齐声长嘶,更有几匹马前蹄扬起,唏溜溜一声长嘶,这才止住奔跑之势,停在了三四丈外。随后又有八九十骑奔到了近前,接二连三地停了下来。片刻之后,百余匹马将大路挤得满满当当,马上骑士默然不语,面孔隐在深笠之下,看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模样。 绿林群盗看到马队如此威势,心下惊骇,纷纷向后退去。不少人心下暗想,宝阳寨的喽啰可没有这般威风。难道石敢当带来的伏兵并非是宝阳寨的喽啰,而是他从其他地方请来的援兵不成? 王堂主转头望去,看到马队停在三四丈外,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寨子里的兄弟怎么换了衣衫,寨主又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高头大马?难道是代盟主花了大价钱给咱们买了骏马不成?念及此处,王堂主心下不忿,转头对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宝阳寨喽啰愤愤不平地说道:“其他几堂的兄弟都被寨主派了好差事,只将咱们堂留在庄内,险些害得咱们尽数丧命!看看其他堂的兄弟们换了衣衫,每人都得了一匹好马,咱们可不能吃亏。待会见了寨主,老子一定要向寨主讨要马匹!” 王堂主说话之际,只见一骑缓缓从马队中走了出来,马上骑士深笠遮面,身材高大,甚是威武。王堂主只道是石敢当到了,急忙迎上前去。只是他还没走到那人马前,只听“噗”的一声厉响,不晓得从何处飞来一支短弩,正插王堂主身前半尺之处,直至没柄。王堂主吓了一跳,立时停了下来,一脸惊慌地看着马上那人,颤声说道:“寨、寨主,您老人家可别吓唬兄弟……” 王堂主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马上那人沉声说道:“我不是你的寨主。不过方才我在庄外遇到一个人,自称是宝阳寨寨主,或许他是你要找的人罢。” 那人说完之后,王堂主心下大惊,脸色大变,不由后退了两三步,颤声说道:“你、你是谁……” 王堂主话音未落,只见马上那人右手轻轻一摆,身后马队中又走出了一骑。马上骑士从搭在马鞍下的布囊中取出圆滚滚的一件物事,随手扔在王堂主面前。马上那人嘿嘿笑道:“你要找的寨主,是不是这个人?” 王堂主定睛望去,只见滚落在地上的那个物事竟然是一个人头。只见人头须发皆张,圆睁双目,面孔扭曲,甚是恐怖,不是石敢当是谁?石敢当的脖颈处涂了石灰,以清除血腥气味,不过脖颈上仍然残留着些许血迹,显然他死去不久,便被人将头颅割了下来。王堂主见此情形,吓得肝胆俱裂,只觉得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在了地上。 第二千五百六十二章 此时绿林响马离着王堂主几有五六丈远,看不清楚地上的物事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看到王堂主突然跪在了地上,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心下都是茫然不解。许多胆小的绿林响马心中暗想,多半是石敢当责怪姓王的办事不利,要对他大加责罚,吓得这个家伙只好跪地求饶了。 金玉楼离着王堂主不远,看到一件物事在地上乱滚,隐约认出是一个人头,只是看不清楚人头的面孔,不知道是从谁的脖子上割下来的。他是一个胆大包天之人,一心想要将石敢当或擒或杀。是以马队冲过来之后,他只道是石敢当带人杀了回来,心中并不害怕,反倒颇为高兴,暗想老子正愁找不到你这个王八蛋,想不到你这狗贼又跑了回来。今日就算你带了千军万马杀回王家庄,老子也要学一学张翼德,于乱军之中取你的人头! 念及此处,金玉楼右手微微一动,便要挥刀杀向与王堂主说话的那人。厉秋风站在金玉楼身后,见他右肩一耸,知道他要冲上去大砍大杀,心下大惊,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扯住了金玉楼的左臂,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支马队不是敌人的兵马,千万不要上前动手!” 金玉楼左臂被厉秋风右手抓住,如同被一个铁箍紧紧套住,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这个锦衣卫身材并不高大,手臂与脖颈也并不粗壮,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异。可是他的力气大得出奇,竟然远在我之上,着实令人惊叹。他说马队不是敌人,难道是赶来应援的官兵不成? 金玉楼天生神力,又甚是彪悍,战阵之上处处争先,打得绿林响马和官兵望风而逃。只不过他并未练过内功,不晚得厉秋风抓住他左臂之时,右手贯注内力,这才使得他无法挣脱。金玉楼不晓得其中的关节所在,还以为厉秋风也是天生神力,比自己还要强壮许多,正自惊骇之时,只听厉秋风在他耳边接着说道:“这些骑士都是锦衣卫,地上那颗人头是石老贼的脑袋!” 金玉楼闻言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着厉秋风,颤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只是话一出口,金玉楼又闭上了嘴巴,心想自己这句话问得太过多余。这个小子是锦衣卫,自然识得这些骑士。原来锦衣卫早已在庄子四周埋伏,看到石老贼逃走,便将他杀掉之后割下了人头,带进庄中吓唬留在庄中的宝阳寨喽啰。老子是朝廷钦犯,虽说这个小子说只要老子与锦衣卫联手击破倭寇,便能助老子脱罪。只不过这些年听说锦衣卫凶残狠毒,手段毒辣,此人的话不可全信。好在老子也并不是没有防备,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大伙一拍两散。 念及此处,金玉楼将大刀拄在地上,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你在王家庄左近早已埋伏了人马,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让金某为你卖命。方才混战了一场,宝阳寨的喽啰大半已被斩杀,锦衣卫这才出动,到这里收拾残局。大人的算盘打得当真精明。” 厉秋风听出金玉楼话中尽是怨气,知道他心中不满,摇头说道:“金寨主想多了。厉某只是区区百户,压根无法调动锦衣卫马队,统领锦衣卫的首领是北镇抚司镇抚许鹰扬。不只此人武艺高强,而且智计超群。这几日他坐镇东辽县城,筹划全局,至于他为何突然率领大队人马杀入王家庄,厉某眼下也并不晓得。许大人极有城府,金寨主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须得万分小心。” 两人说话之时,王堂主匍匐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咽喉格格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站在他身后的二十余名宝阳寨喽啰也吓得全都跪了下来,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神气。马上那人缓缓说道:“厉先生若在,请站出来说话。” 厉秋风听出是许鹰扬说话,低声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你留在这里,千万不要妄动,厉某过去和锦衣卫交涉。不过请金寨主放心,不论出了什么事情,厉某保证你可以平安离开王家庄,安然返回黑风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除非厉某死掉,否则拼死也要保得金寨主周全。” 他说完之后,便即向前走去。金玉楼没有想到厉秋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一怔,暗想看此人说话的模样,倒不似作伪。他既以诚意待我,我却多有隐瞒,如此行事,只怕太不讲义气了。 厉秋风从跪在地上的一群宝阳寨喽啰中间穿过,径直走到许鹰扬马前,拱手说道:“厉某在此,许先生有何吩咐?” 许鹰扬坐在马上,仍然以深笠遮住了面孔,口中说道:“请厉先生借一步说话。” 他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答话,便即拨转马头向来路走去。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跟在许鹰扬的马后,随着他向西首走去。马队从中间向左右分开,为许鹰扬和厉秋风让出一条路来。待两人走过去之后,马上的锦衣卫催动坐骑回到原位,方才现出的那条通路立时被封死了。 站在东首的绿林群盗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除了金玉楼、周寒和白山派弟子之外,其余的绿林响马都不晓得厉秋风是什么人。这些绿林响马大半以为许鹰扬便是石敢当,而马队是石敢当的手下。见厉秋风和许鹰扬离开,许多绿林响马心下暗想,这个小子多半是宝阳寨安插在咱们中间的眼线。眼下石敢当率领人马杀了回来,自然要将这个小子叫到无人之处仔细盘问,让他指明是谁与宝阳寨为难。念及此处,众人个个心惊胆颤,许多胆小之辈悄悄向后退去,打算趁机逃走。此时马队中有一骑走了出来,在跪在地上的王堂主身边停下。马上骑士大声说道:“我家主人请各位在此稍候,有要紧事情与各位商议,还请各位不必惊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这座庄子已被团团围住,为了免生误会,还请各位不要乱走,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 第二千五百六十三章 这人话音方落,忽听有人大声说道:“你们偷偷将咱们围在了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群盗听到有人突然大声说话,心下都是一惊,纷纷转头想要看看说话那人是谁。只是说话那人躲在人群之中,而四周挤了约摸一千六七百人,要想找到是谁说话,势比登天还难。众人正在惊疑之时,只听那人又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他们、他们已经将咱们围在了这里。不信各位可以看看四周的宅子,屋顶上有他们的伏兵!” 群盗闻言大惊,纷纷转头向四处张望。果不其然,只见左近的屋宅顶上人影幢幢,有许多头戴深笠、身穿玄衣的汉子蹲伏于屋顶,个个手持短弩,对准了大路上的绿林群盗。此时正是太阳初升之时,阳光自东首洒了下来,弩尖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散发出点点寒光,声势颇为惊人。 群盗方才看到有一支弩箭从马队之中射出,正射在王堂主脚下,大半箭身没入土中,只留下寸许长的箭尾,可见弩箭射出之时势头劲急,若是被弩箭射中必死无疑。此时四周屋顶上几乎有一百余支弩箭对准了群盗,若是这些弩箭一齐发射,群盗势必死伤惨重。念及此处,绿林响马个个脸色大变,再也不敢向东逃走。 厉秋风跟在许鹰扬马后穿过了马队,又走出了百余步,已然到了王宅门前。远远可以看到前方百十丈外又有二十余骑横列于大路之上,守住了庄子西首的出路。许鹰扬这才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右手将深笠向上轻轻一推,露出了半张面孔,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人不畏艰险,重回龙潭虎穴,助咱们挫败倭寇的阴谋,许某佩服。” 厉秋风心下暗想,眼下已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说这些废话?此刻他心下焦急,不想与许鹰扬多费口舌,是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你怎么来了?” 许鹰扬见厉秋风神情略略有一些焦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今早厉大人离开之后,许某思忖再三,又找了北司几位老成持重的兄弟商议了一番,以为王家庄中杀机四伏,只凭着厉大人和慕容姑娘二人,想要收服这些绿林响马势比登天还难。虽说石敢当、吴一路等人武艺稀松平常,可是正所谓猛虎架不住群狼,成百上千的响马一起围了上来,厉大人武功再高,只怕也难以抵挡。是以许某带上北司的兄弟,赶到王家庄来助厉大人一臂之力。这些绿林响马若是被厉大人收服,助咱们对付倭寇最好。至不济也要他们一哄而散,远远逃开,不能做倭寇的帮凶。若是这些家伙执迷不悟,还要帮着倭寇作恶,嘿嘿,那就休怪许某手下无情了。”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来到王家庄的这些绿林响马,个个身上都有案子,随便揪出一个,判一个斩立决绝对不冤枉。许某知道厉大人是一位扶危济贫的侠士,不忍将这些响马斩尽杀绝。可是厉大人不要忘了,这些响马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与朝廷作对不说,还要杀戮百姓。于公于私,都不能放纵这些响马……” 许鹰扬话音未落,厉秋风抢着说道:“许大人,想来今早厉某与你说话之时,你已打定了主意,无论事情成败如何,都要将这些绿林响马全都杀掉,是也不是?” 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你不要将许某想得如此冷血。杀与不杀这些绿林响马,许某说的不算。朝廷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和内阁,就算在锦衣卫之中,北司想要拿人杀人,也不是许某一个区区的镇抚使能决断。不过这些人都是戴罪之身,有的还是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辈。他们应当死还是应当活,厉大人心下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话,越听越是糊涂,暗想此人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话,可是压根没有说他是否想要将绿林响马一鼓俱歼。官场之中确实极少有人肯开门见山说实话,正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交付一片心,打官腔乃是大小官员最擅长的本事之一。否则只怕在官场之中一天都混不下去,便得卷铺盖走人。但是自己已经反出了锦衣卫,只是阳震中没有痛下杀手,发下海捕文书来捉拿自己,才使得自己仍然逍遥自在。许鹰扬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自然知道自己无意在官场之中厮混,为何还要和自己大打官腔,着实令人费解。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厉大人,咱们虽然不是朋友,却也不是敌人,是以在厉大人面前,许某应当毫无顾忌,实话实说才是。不过厉大人在南司多年,自然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日后恐怕会有极大的麻烦。这些绿林响马是死是活,厉大人就不必管了,交给许某处置便好。” 许鹰扬说到这里,转头向东首望了望,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方才咱们进庄之前,在官道左近遇到了十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许某手下的兄弟们见这些家伙不像好人,便要他们停下来答话。谁知道这伙人听了之后,立时举起兵器杀了上来。这些家伙虽然凶狠,不过武艺太过差劲,片刻之间便被杀得一败涂地。为首的是一个老家伙,被擒住之后磕头如捣蒜,哀求咱们饶了他。许某要陈总旗询问他的来历,老家伙自称是宝阳寨寨主石敢当。许某听说之后,立时亲自审问。原来这个老家伙多年之前犯下大案,被官兵追杀了数百里,眼看着就要落到官兵手中,却被一伙人救了下来。这伙人救了他之后,又给了他许多金银,要他卷土重来,在关外重新拉起一支绺子。 “石敢当死里逃生,又莫名其妙得了这伙人的帮助,虽然心下大喜,却又十分惊疑,不晓得这些人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后来这伙人的头目对他说道,若是宝阳寨在关外重新崛起,每年须得交出一万两银子,算作对救命之恩的报答。其时石敢当如同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能够重新崛起,只求能够逃得性命,是以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千五百六十四章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石敢当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伙人的帮助之下,宝阳寨不过一年便卷土重来,在绿林之中名声大振,成了关外数一数二的大绺子,威名更盛于往昔。初时石敢当依照约定每年都送给那伙人一万两银子,但是到了第四年之后,他就觉得心有不甘,暗想自己前后送了四万两银子,这份人情也算还得差不多了。每两银子都是自己带着喽啰们刀口舔血抢来的,怎么能再白白送给别人?后来石敢当知道那伙人是东辽县王家庄庄主的手下,更是起了蔑视之心,暗想一个小小的庄主,不过是一个土财主罢了,自己乃是统领数百名绿林好汉的宝阳寨寨主,何必害怕区区一个王家庄的土财主?从此他对王家庄派来的人爱搭不理,甚至想带人洗劫王家庄,将庄主等人尽数杀掉,不只可以发一笔横财,而且从此再也不用将白花花的银子送给王庄主了。”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石敢当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突然有十几家绿林山寨联手向宝阳寨发难。虽说宝阳寨其时规模已经不小,寨子中有七八百名喽啰,可是十几家绿林山寨加在一起,足有一千六七百名喽啰,此外还有许多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暗中相助,是以宝阳寨虽然拼死抵抗,最后仍然抵挡不住,被敌人攻破了寨子。石敢当拼死杀出重围,逃出了三百余里,身边只剩下十几名喽啰跟随,而追杀他的不只有绿林响马,还有官府派出的捕快。此时石敢当才蓦然发现,自己又变得和五年前一样,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时刻都有性命之忧。 “眼看着石敢当一伙人无路可逃,就要死在追杀过来的绿林响马和官府捕快的手中,五年前救过他的那伙人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此前石敢当被十几家绿林山寨突然围攻之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自己与这些绿林山寨一向没有过节,他们为何会突然联手攻打宝阳寨。直到这伙人出现在他面前,石敢当才突然明白了一切。想来是因为自己背弃了诺言,不再对这伙人言听计从,还打算不再向王家庄进贡,得罪了这伙人,才会遭此下场。石敢当甚是光棍,为了逃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当即跪了下来,用刀子划破了胸口向天发誓,赌咒发誓再也不会背弃王家庄,还要将每年进贡给王家庄的银子增加至两万两。 “那伙人听石敢当说完之后,倒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告诫他若是再不遵从诺言,便要将他千刀万剐,全家杀光。不久之后,追杀石敢当的绿林响马和官府捕快先后退走,石敢当重新回到宝阳寨。那伙人又送给石敢当许多金银,助他招兵买马,重振声威。半年之后,石敢当又聚集了五六百名喽啰,重新竖起宝阳寨的大旗。不出两年,宝阳寨不只尽复旧日规模,而且声势比以前更加强盛。不过石敢当再也不敢对王家庄有丝毫不敬,每年年底都会将两万两银子乖乖送到王家庄。 “不过这两万两银子倒也没有白花。王家庄时常会派人到宝阳寨,指点石敢当攻打其它山寨,或是劫杀富家大户,每年的进项不下七八万两银子。而且有了银子之后,石敢当不断招兵买马,宝阳寨越发兴旺,左近的绿林山寨无不降服。只用了三年工夫,宝阳寨便成了关外绿林最大的山寨。若不是后来黑风寨崛起,宝阳寨早就一统关外绿林了。 “此次王家庄诱骗关外绿林响马在王家庄会合,石敢当也参与其中。只是他虽然臣服于王家庄,却从来没有见过王家庄庄主,一向是一个叫柳生良的人与他接洽。待他到了王家庄之后,柳生良便和他交了底。此番将关外绿林响马尽数召集到王家庄,便是要利用这些响马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做成之后,石敢当不只是关外绿林总瓢把子,还将是天下绿林总盟主。到时石敢当想发财便发财,想做官便做官,何等逍遥自在?石敢当是一个贪图利禄的小人,又对王家庄极为畏惧,听柳生良如此许诺,心下大喜,满口答应了下来。 “此番石敢当奉柳生良之命来到东辽县,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将宝阳寨中能战的喽啰全都带到了王家庄,加在一起共七百余人。到了王家庄之后,柳生良两次调用了宝阳寨的喽啰,一共带走了二百七十四人。昨晚宝阳寨与白山派火拼,死了九十三人。四更天的时候,柳生良又要石敢当挑选一百五十人,说是要带这些人出庄去办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是以最后石敢当身边只剩下一百余人。他与柳生良密谋,要将杀死白山派掌门吴一路的罪责推到金玉楼身上,派了手下一个堂主去办这件事情。只是后来他派去监视的亲信回来禀报,说是金玉楼挑动绿林响马反水,将宝阳寨的喽啰打得死伤无数。石敢当大惊,急忙跑去查看,确实如那个亲信所说,百十名宝阳寨喽啰大半被杀,剩下的二十多名喽啰被擒。石敢当知道自己一败涂地,若是被金玉楼抓到自己,非得将自己活剐了不可。是以他顾不得那二十多名喽啰,带了十几名亲信逃出了王家庄,想要去找柳生良帮忙。”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个石敢当还号称什么关外绿林第一人,其实是怂蛋一个。北司的兄弟没费丝毫力气,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尽数供了出来。许某以为此人这些年来在关外为非作歹,杀戮百姓无数,实属罪不容赦。若是留他一条性命,不只没有半点用处,而且还要花费心思看管这个老家伙。眼下咱们要全力对付扶桑大军,哪有余力管束这个老贼?倒不如一刀斩了,再用他的脑袋来吓唬绿林群盗。对付这些混账王八蛋,让他们看到石敢当的脑袋,要比给他们讲道理更加好用。是以许某下令将石老贼斩了,并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带进了王家庄。” 第二千五百六十五章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暗想,石老贼虽然不是什么忠肝义胆的侠义之士,却也并不是一个胆小鬼,否则他也不能在关外纵横多年。北司这些家伙若是不用一些毒辣手段,石老贼岂能如此轻易招供?多半是他们亮出了锦衣卫的身份,再将刑具摆了出来,吓得石老贼魂飞魄散,这才不得不老实招供。许鹰扬抓住石敢当之时,为了剪除柳生良的羽翼,也为了慑服绿林群盗,十有**已经起了杀心,无论这个老贼招不招供,都将必死无疑。这份当机立断的决断之心,自己便远远及不上许鹰扬。石老贼狡诈卑鄙,害人无数,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也是报应不爽,不值得可怜。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吱呀”一声响,他悚然一惊,转头望去,却见王宅大门已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出,每两人手中抬着一个木箱,一共从院子中抬出八个箱子。这队锦衣卫见到许鹰扬和厉秋风站在王宅门前,急忙将木箱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为首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到许鹰扬面前,拱手施礼,口中说道:“属下参见镇抚使大人。属下奉镇抚使大人和于百户之命,已将宅子内藏着的金银珠宝全都找了出来,足足装了八大箱子,请镇抚使大人吩咐如何处置这些箱子。” 许鹰扬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那名锦衣卫头目说道:“你选几名可靠的兄弟,将两个箱子送回知县衙门。衙门中院右首厢房后面有一处极隐密的地下石室,是前任知县藏匿金银的地方,本官已经派了穆总旗等四人看守石室。你们将两个箱子送入石室,叮嘱穆总旗小心看守。待到此间战事完了之后,用作犒劳兄弟们的赏银。” 那名锦衣卫头目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急忙拱手答应,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许鹰扬摆了摆手,那名锦衣卫头目躬身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快步走了回去,挑选了四名锦衣卫,每两人抬了一个箱子,直向庄口走去。 许鹰扬这才转头对厉秋风笑道:“厉大人在南司当差多年,知道兄弟们将脑袋挂在腰上为朝廷出力。可是每月只有几两银子的俸禄,日子过得太过清苦。若是不给他们一些体已银子,只怕连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 厉秋风拱手说道:“许大人不必多言,厉某知道许大人是为了兄弟们着想,并非是想私吞这些银子。”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要说许某没有一点私心,那是糊弄鬼了。许某从一名小旗一直做到北镇抚司镇抚使,全靠着兄弟们出力。许某若是不给兄弟们一些好处,只怕以后再也无人肯为许某办事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前几日许某在王宅居住之时,无意中发现书房地下埋藏了许多金银珠宝,想来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私财。柳生老贼这些年能在关外呼风唤雨,驱使绿林响马为他效力,无非是将金银珠宝大把大把地撒了出去。与其留着这些金银珠宝给柳生老贼收买人心,不如咱们拿过来收买绿林群盗,让他们帮着咱们对付倭寇。厉大人,你不妨将石敢当这个老贼的首级在这些绿林响马面前示众,告诉他们宝阳寨已经全军覆没。石敢当和吴一路是绿林群盗的主心骨,这两个家伙一死,群盗必定心下惶恐,不会再想着为柳生良效力。厉大人再将这六箱金银珠宝摆在群盗面前,正所谓重宝惑人心,这些绿林响马最看重的就是钱财。用这些金银珠宝作诱饵,由不得他们不为咱们卖命。有了这一两千或绿林响马相助,咱们手中多了一支生力军,对付倭寇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暗想许鹰扬赶到王家庄,绝对不是他方才所说的那般简单。只怕今早自己赶回知县衙门与他商议事情之时,他便有了这番谋划。以威逼利诱为手段,收服绿林群盗,乃是许鹰扬来到王家庄的目的。只不过他不想留下把柄,免得被人说成与绿林响马勾结,这才要我出面与绿林群盗打交道。此人城府极深,不愧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厉大人若是能将这些绿林响马收服,便可以统领他们屯于王家庄。待到柳生良带人进庄,先将这个小贼连同其手下一并除掉。随后以王家庄为堡垒,盯紧了大水沟。许某带领锦衣卫回转县城,与王家庄互为犄角。我已挑选了一百八十名兄弟,另外还从戚九操练的义民中选了三百名精壮汉子,准备带着引火之物去大水沟烧船。若是看到火光一起,烦请厉大人带领群盗在大水沟两岸劫杀侥幸未被烧死的倭寇。”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拱手说道:“厉某领命便是。只是咱们烧了扶桑大军先锋的战船,未必能够将他们打败。若是倭寇虽败不乱,上岸与咱们大战,只怕咱们抵挡不住。”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论起单打独斗,或是江湖帮派争斗,有厉大人相助,咱们自然不怕。可是大军征战,却非你我所长。戚九是军户世家,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于用兵一道有一些见识。不过他毕竟没有带兵打过仗,无非是纸上谈兵罢了。若是想着他能带领千余义民击败倭寇,那是痴人说梦,下场比赵括还要凄惨。”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好在咱们在东辽县费尽心思,并非是要打败扶桑大军,而是想法子将他们拖在东辽县,能拖上一刻便拖上一刻,使得朝廷能够有所提防,挫败扶桑大军偷袭京城的阴谋。是以许某以为,咱们最害怕的事情,并不是扶桑大军来打咱们,而是他们压根不理会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只派了小股兵马盯着咱们,本部大军补给粮草军械之后,便即直扑天津卫。咱们须得大张声势,诱使扶桑大军前来围攻。若是能重创扶桑大军先锋,扶桑大军统帅才会看重咱们,调集重兵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 第二千五百六十六章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此前我一直以为能用火攻将扶桑大军重创,使得他们无力偷袭天津卫,后来知道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好了,要想以几百名锦衣卫和千余名义民与扶桑大军相抗,那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只是我虽然知道此事并不可行,脑袋里却是一片混乱,压根找不到什么头绪。许鹰扬这番话使得我茅塞顿开,原来他早就知道想用火攻重创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还要冒险行事,便是想法子激怒扶桑大军统帅,使得扶桑大军在东辽县大打出手。如此一来,便可以将扶桑兵马拖在东辽县。许鹰扬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只不过他担心我听了之后心生畏惧,说不定会远远逃走,不能帮他做事,这才隐瞒不说,反倒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非是想让我安心。此人心计如此深沉,着实令人佩服。他利用蒋师爷建造东辽县南城,初时我还以为他只是虚应差事,没想到他真想据城死守,与倭寇做寸土之争。如此看来,他要我收服绿林群盗驻守王家庄,便是为了诱使扶桑大军分兵,不能全力攻城。此人每一步都算计得十分清楚,我与他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许鹰扬见厉秋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眼下情势万分危急,已不容得咱们再多作计较。东辽县城也好,王家庄也罢,只能死守,不能后退半步。厉大人虽已不在南司效力,不过阳大人始终希望厉大人能够回到锦衣卫。以厉大人的智计武功,又有阳大人引路,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到时许某还要厉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这番话纯属以官职来利诱自己,暗想别说你这些话都是假话,即便是真话,我也不放在心下。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定下了大计,厉某自当依计行事。能否守住王家庄,眼下厉某尚不敢说,不过若是被倭寇攻破了庄子,厉某这条命也会留在此处。”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许某就将王家庄就交给厉大人了。待到此间事了之后,许某一定具文吏部,为厉大人请功。”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原本无意官场,就算此次侥幸逃生,日后也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子。不过若是此次能够为朝廷立功,厉某想请许大人在阳大人、陆大人面前为黑风寨寨主金玉楼说几句好话,免了他的死罪。此人虽然落草为寇,不过与石敢当全然不同,从来没有杀戮过平民百姓。而且此人豪气干云,不失为一员猛将,若能为朝廷所用,乃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许鹰扬笑道:“此事好办。只要金玉楼能助厉大人守住王家庄,便是大功一件,要想脱罪并非难事。” 厉秋风见许鹰扬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下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暗想此人想也未想便即答允,显然是虚应差事,压根未将为金玉楼脱罪之事放在心上。不管此事如何了结,总要想一个法子将金玉楼平安送出东辽县才好。此人有勇有谋,又是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实在太过可惜。眼下辽东总兵张贵醉生梦死,昏庸之极,不肯发兵来救东辽县。若是金玉楼做了辽东总兵,咱们便不会如此为难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许鹰扬暗想须得再给他加一把劲,免得他畏惧艰险,打了退堂鼓,是以接着说道:“厉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一会儿许某带着锦衣卫兄弟为厉大人押阵,若是有哪一个绿林响马不知死活,敢在厉大人面前嚣张,许某必定要他血溅当场,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一来,其他绿林响马便不敢不听从厉大人的号令了。” 厉秋风知道许鹰扬主意已定,眼下不须多言,是以点了点头,向许鹰扬拱了拱手,转身便要向东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王家庄四周虽然建有石墙,不过只有丈许高,又不十分厚重,应付小股倭寇已嫌不足,何况是大队扶桑兵马来攻?” 许鹰扬听厉秋风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以为厉秋风改了主意,心下一紧,正要说话,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若是王家庄被扶桑人攻破,厉某想带着众人后退数里,移至老翁山下,与扶桑人决一死战。此举并非畏敌逃走,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家庄确实无险可守,若是敌军势大,无法抵挡,退到老翁山据守,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许某提醒厉大人一句,昔年马谡奉命拒守街亭,弃大路不守而登山扎营,想要居高临下,击破张郃。只是马谡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山上无水,兵马未战先乱,最后失了街亭,落得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厉大人带人退到老翁山之时,却也要记得备好清水,免得被扶桑兵马围攻,这些绿林响马因为没有水源而自乱阵脚。” 厉秋风心下暗想,那一晚我与慕容姑娘、戚兄弟逃上老翁山,倭寇虽然有五六百人,却也只能在山下鼓噪,不敢攻山。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都是狡诈之辈,可是两人都对老翁山畏之如蛇蝎,是以这个小山丘必定有古怪之处。王家庄无险可守,要在这里拖住扶桑兵马,若是强打硬拼,只怕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全军覆没之危。倒不如事先谋划,一旦抵挡不住,便即退往老翁山,或许借着老翁山的种种古怪,能够抵挡上一时半刻。只是此事太过玄妙,与许鹰扬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十有**会以为我另有图谋,反倒会对我多有猜忌,不如不说了。 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点头称是,便即转头向东走去。许鹰扬翻身上马,右手轻轻一挥,十几名锦衣卫抬起六个大木箱,紧紧跟许鹰扬马后,一起向马队走了过去。待到众人到了马队近前,早有锦衣卫头目暗中下令,为厉秋风等人让出了一条通道。厉秋风穿过锦衣卫马队,一直走回到王堂主身前。此时王堂主和宝阳寨众喽啰兀自跪在地上,见厉秋风走了回来,这些人心中害怕,一个个将脑袋抵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王堂主颤声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求大爷饶了小人的性命罢。” 第二千五百六十七章 厉秋风压根不理会王堂主等人,缓步向前走了几步,俯身将石敢当的人头自地上拎了起来,高高举在手中,向着绿林群盗大声说道:“各位绿林同道看清楚了!我手中这颗人头,乃是宝阳寨寨主石敢当的脑袋!” 方才厉秋风随着许鹰扬离开之后,绿林群盗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心下惊疑不定,许多人只想着逃走。可是四周的屋宅顶上出现了许多黑衣人,用手中的弩箭对准了众人。又有马上骑士喝令众人不得妄动,否则便有性命之危。是以绿林群盗虽然心下忐忑不安,却也不敢乱动。待到厉秋风走了回来,身后跟了十几名黑衣人,抬了六个大木箱放在地上。群盗不晓得这些木箱中放的是什么,心下越发惶恐不安。待到厉秋风举起人头,声称这是石敢当的脑袋,群盗心下大惊,纷纷向人头望去。站在前面的响马定睛细看,认出是石敢当的人头,心下惊骇之极,纷纷向后退去。 厉秋风见群盗人人脸色大变,都露出了畏惧的神情,这才接着说道:“石敢当阴险狡诈,这些年来欺压绿林同道,做了许多坏事。此人以关外绿林第一人自居,一心想要做绿林总瓢把子。他与王家庄庄主勾结,将各位骗到此地,使了许多威逼利诱的手段,打算逼迫各位绿林朋友推举他做绿林总盟主。只不过这个老贼知道自己做尽坏事,绿林好汉对他极是痛恨,若是骤然要大伙推举他做首领,必定有许多人反对,这才使了一些卑鄙手段,要各位推举王家庄庄主做绿林总盟主,他和吴掌门做副盟主。其实这个老贼是想先居副盟主之位,将王家庄庄主做了傀儡,由他在背后操纵,再伺机将王家庄庄主和吴掌门害死,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做绿林总盟主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老贼虽然巧妙策划,却被吴掌门看出了破绽。昨晚王家庄中一场混战,石老贼知道无法说服吴掌门为他效力,便和王家庄的管家柳生良合谋,将吴掌门害死,又想将此事嫁祸给金寨主。好在金寨主早有防备,请了许多江湖好汉前来相助,揭穿了石老贼的阴谋。石老贼惊恐之下,狼狈逃出了王家庄,却在庄子外面遇上了金寨主的朋友。老贼困兽犹斗,想要杀出一条血路逃走,只是功夫太差,最后被割下了脑袋。” 群盗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将他的话与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情一一对照,果然甚是契合,是以对厉秋风的话并不怀疑。许多人心下暗想,这支马队声势惊人,原来是金玉楼请来助拳的江湖好汉。怪不得金玉楼有恃无恐,竟然敢孤身潜入王家庄。他有如此厉害的江湖朋友帮忙,石敢当落得身首分离的下场,却也不足为奇。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话,心下惊诧,不晓得厉秋风为何要公然扯谎。不过他知道厉秋风必定另有深意,自然不会出言揭穿,只是心下暗想,这个小子侃侃而谈,这是故意给老子脸上贴金了。老子若有如此了得的江湖朋友,早已将石老贼挑了,何必还与他纠缠这么多年?这支马队必定是锦衣卫,这个小子故意推说是老子的朋友,不晓得有何用意。 金玉楼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石老贼狡诈之极,他为了做绿林总盟主,吞并各处绿林山寨,不只与王家庄勾结,还联络了海盗。听金寨主的朋友传来消息,石老贼虽然已经服诛,不过海盗已经云集在海上,即将上岸来攻打咱们!” 厉秋风此言一出,群盗登时大惊,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厉秋风接着说道:“石老贼的亲信手下死前已经招供,石老贼拿出了十万两银子,要这些海盗助他一臂之力。若是各位绿林朋友听他号令,海盗不必上岸。若是有绿林好汉识破了他的阴谋,不肯推举他为绿林总盟主,便要海盗大军上岸,助他将这些绿林好汉尽数剿杀。眼下王家庄的庄主、管家等人已经逃到了海盗军中,要海盗登岸攻打咱们。海盗大军为了抢走王家庄和石老贼的金银珠宝,今日便要上岸大加抢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大战在即,咱们逃无可逃,若是想要活命,只能与海盗决一死战!”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暗想,怪不得阳大人对这个小子如此看重,此人果然有几分本事。他随意编出一段谎话,逼得这些绿林响马为了自保而不得不与倭寇死战。这伙响马是死是活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们能在王家庄中与倭寇缠斗,东辽县城便少了许多麻烦。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挤在人群之中,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中疑云大起,暗想明明是扶桑大军要上岸补给粮草军械,怎么又有海盗前来攻打王家庄?只是二女知道厉秋风说出这些谎话必定有他的道理,是以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却并未说话。王小鱼心下暗想,这些锦衣卫确实狠毒。我虽然痛恨石老贼,不过最多只想着刺他几剑罢了。要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实在下不了手。 群盗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片刻之后,忽听有人大声说道:“石敢当这个王八蛋做了鬼还不放过咱们。既然如此,咱们说不得只好拼死一战,不只要毁了宝阳寨,索性将海盗也一并除掉。这些年来海上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劫掠商船,大发横财,老子瞧着他们便生气!海盗虽然在海上厉害,可是上岸之后,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众人寻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不少绿林响马认出他是双岩寨寨主周寨,只是绿林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脚色。不过此前他曾站出来说了一番话,令许多人刮目相看。想不到群盗拿不定主意之时,这人又跳出来扬言要与海盗大战一场,着实令人惊愕。周寒带头说话,登时有十几名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出言附和。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幸亏没有杀掉周寒。此人屡次于关键之时跳出来说话,引逗得不少绿林响马帮着咱们,倒少了许多麻烦。 第二千五百六十八章 周寒说完之后,伸手推开两名挡在他身前的绿林响马,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众人不晓得周寒想要干什么,不过被他方才说话时的气势压服,纷纷后退,给周寒让出了一条通道。周寒挤出了人群,快步到了金玉楼身边,拱手说道:“金寨主,敝寨虽然人少势弱,却也并不害怕宝阳寨这伙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金寨主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咱们双岩寨去办,尽管吩咐便是。” 金玉楼见周寒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个姓周的家伙痛骂宝阳寨群盗是卑鄙无耻的奸诈的小人,可是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他看到石敢当授首,锦衣卫大举来援,宝阳寨已是一败涂地,便跳了出来痛打落水狗。如此一来,既可以讨好锦衣卫,又能够落井下石,灭掉曾经威胁过他的宝阳寨,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不过这个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眼下自己势单力孤,许多话不方便说,由这个小人说了出来,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倒也不错。 金玉楼心下思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周寒只道金玉楼故意在自己面前装腔做势,暗想既然咱们要演一出好戏,不妨将戏演得更足一些,那些锦衣卫看到之后,对自己必定更为看重。念及此处,周寒对金玉楼大声说道:“为了表明心志,周某愿意为金寨主分忧,替各位绿林朋友除害!” 周寒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钢刀,一刀便将跪在旁边的一名宝阳寨喽啰的脑袋砍了下来。在场的绿林响马大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但是看到周寒二话不说便将宝阳寨的喽啰斩杀,心下大惊。许多胆小的绿林响马惊呼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只见人群如大海退潮一般,直向道路东侧退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数声“嗤嗤”怪响,从大路两侧的屋宅上射下了十几支弩箭,齐齐插在道路中央,恰好拦在众响马想要逃走的前路上。群盗见此情形,吓了一跳,急忙停下了脚步。只听右首屋顶上一名黑衣人阴森森地说道:“若有人越过这些弩箭,杀无赦!” 群盗听黑衣人如此一说,心下大惊,再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又慌慌张张地向西侧退了几步,这才勉强停了下来。不过有许多脑筋转得极快的绿林响马心中暗想,眼下宝阳寨几乎全军覆没,金玉楼已经掌控了大局,日后关外绿林必定是黑风寨的天下。咱们须得与黑风寨结纳,否则日后必定大祸临头。念及此处,有几家山寨的首脑人物振臂高呼,如同昨日在王宅大院中支持石敢当和吴一路做绿林副盟主一样,只不过此时他们喊出的却是“金寨主做绿林总盟主”。更有几家绿林山寨生怕落在其他山寨后面,惹恼了金玉楼,便也学着周寒的模样,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直向跪在地上的王堂主等人杀了过去。眨眼之间,便有十几名宝阳寨喽啰尸横当地。其余各家山寨见此情形,便也纷纷冲上前去,将剩下的宝阳寨喽啰围在中间,刀枪棍棒齐齐打了下去。只听得宝阳寨喽啰惨叫声不断,片刻之后,连同王堂主在内,二十多名宝阳寨喽啰惨死当场。尸体大多不成人形,看上去恐怖之极。 绿林群盗杀光了宝阳寨喽啰,又纷纷挤到金玉楼面前,向金玉楼大表忠心。更有几名绿林响马如同疯了一般,将宝阳寨喽啰的人头举在手中乱蹦乱跳,大喊大叫。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这些绿林响马恐惧到了极点,竟然将金玉楼认作了能救他们性命的大救星,才会变得如此疯狂失态,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我在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时常到刑部、大理寺、天牢和诏狱听审。许多犯人被审案的官员严刑拷打,又被种种毒辣手段吓得疯疯癫癫,极度恐惧之下,如同疯了一般,审案的官员要他们如何招供他们便如何招供,要他们将谁牵涉到案子中他们便将谁牵涉到案子中。绿林群盗这几日在王家庄中见到了许多怪事,眼下又被锦衣卫围住,惊恐之下只想着逃得性命,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得马蹄声响,许鹰扬已然缓辔走到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厉大人,这些家伙已经吓破了胆,只要稍稍给他们一点点甜头,他们便会死心塌地为你出力。厉大人不妨将这六大箱金银珠宝分给群盗,他们必定视厉大人为神明,再也不敢违拗厉大人的号令。” 厉秋风点了点头,正想大声说话,许鹰扬抢着说道:“厉大人,许某还有几句话要说。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只怕厉大人所知甚少。若是与这些绿林响马说得多了,被这些家伙听出了破绽,反倒不美。是以厉大人只须将这些金银珠宝分给群盗,其它事情交给金玉楼去办。此人身为黑风寨寨主,在关外绿林群盗之中威名赫赫。由他出面为厉大人办事,群盗必定不会怀疑。” 厉秋风原本也有让金玉楼统领这些绿林响马的打算,是以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自然没有异议。他又与许鹰扬小声商议了几句,这才向许鹰扬拱了拱手,向前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声说道:“各位少安毋躁,我有话说!” 这句话被厉秋风用内力送了出去,虽然群盗正在吵吵闹闹,却也清清楚楚地送入到众人耳中。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群盗心下一怔,纷纷停了下来,齐齐将目光落在了厉秋风身上。片刻之后,四周已是一片安静。厉秋风接着说道:“金寨主豪气干云,乃是绿林中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今日他揭穿了石敢当这个老贼的阴谋,救各位绿林朋友于水火之中,乃是咱们绿林同道的大救星。今日咱们就奉金寨主为绿林总盟主,由他带领咱们与海盗决一死战!” 厉秋风话音方落,周寒第一个振臂高呼:“这位兄弟说得不错!咱们推举金寨主做绿林总盟主!谁敢不答应,老子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他!” 周寒带头大声叫喊,随后便有十几名响马出声附和。片刻之后,叫喊着要金玉楼做绿林总盟主的绿林响马已有一二百人。许多原本与黑风寨有旧怨的绿林响马见此情形,也只得随着众人大声喊叫,生怕得罪了金玉楼,不能活着离开王家庄。 第二千五百六十九章 金玉楼被一群绿林响马围在中间,一顶顶高帽飞到了他的头顶,直吵得他头晕眼花,心下颇为恼火。只是金玉楼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如此推重自己,是想让自己做绿林总瓢把子,统领绿林群盗为锦衣卫做事。金玉楼心下暗想,这个小子虽然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不过他毕竟不是绿林中人,不晓得绿林规矩,若要统领这些绿林响马与倭寇死战,会有许多麻烦,这才将老子推了出来。这个绿林总盟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分明是要将老子放在火上烤。不过眼下情势危急,若是不答应这个小子,锦衣卫会怀疑老子起了异心,非得害了老子的性命不可。而且老子若是不站出来做绿林响马的头目,大伙还是一片散沙,倭寇真的打到了王家庄,必定是玉石俱焚,谁都逃不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横下心来大干一场,或许能有脱身之望。 念及此处,金玉楼将牙一咬,向着围在他身边的绿林群盗做了一个团圆揖,大声说道:“既然各位绿林朋友对金某如此推重,金某若还要推辞,未免太过不识好歹,寒了各位绿林朋友一片热心,金某只好答应各位朋友,暂摄绿林总盟主之位。不过金某丑话说在前头,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到咱们打败了海盗之后,还请各位绿林朋友另选贤能之士出任绿林总盟主,到时金某一定让贤!” 群盗见金玉楼答应做绿林总盟主,纷纷向他贺喜。有人心下暗想,姓金的王八蛋嘴上说得漂亮,若真做了绿林总盟主,哪里肯自行退位?昨日石敢当这个老家伙也曾说什么要退位让贤,其实都是他妈的鬼话!这些家伙个个狡诈,都不是好东西!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外,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却也松了一口气。眼看着绿林响马一伙又一伙地挤到金玉楼身边道贺,厉秋风心想如此拖延下去,不免误了大事,念及此处,他大声说道:“道贺之事还请各位先放一放,在下有话要说。” 群盗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纷纷停了下来。厉秋风右手指着摆在地上的六个大木箱,口中说道:“石敢当这个老贼声称王家庄后山崩塌,露出一处地穴,里面有许多金银珠宝,此事是子虚乌有,纯属编造。石老贼编造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无非是想用重宝将各位绿林朋友骗到王家庄。其实王家庄后山哪有什么地穴?更加没有什么金银珠宝。这个老贼和王家庄庄主商议好了,先将各位朋友骗到这里,然后再假称金寨主带人盗走了地穴中的金银珠宝。如此一来,既圆了这两个奸贼的谎话,还能移祸给金寨主。各位绿林朋友为了夺回金银,势必要与黑风寨为难。从此黑风寨再无宁日,与绿林同道缠斗不休,最后必定两败俱伤。到了那时,石老贼便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了。” 王家庄后山到底有没有地穴和重宝,其实厉秋风压根不知道。不过他知道柳生旦马守阴险狡诈,绝对不会甘心将金银珠宝送给绿林群盗。而且王家庄并没有什么后山,只有一座老翁山。倭寇视老翁山为禁地,轻易不敢靠近,是以所谓探穴取宝之事,压根就是没影的事情。厉秋风方才说的几句话纯属自己的猜测,不过仔细推断柳生旦马守和石敢当等人的阴谋诡计,他这番话倒也颇有道理。 群盗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觉得颇有道理,却压根没想到他是故意栽赃,心中越发痛恨石敢当,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接着说道:“石老贼满嘴谎话,是一个十足的卑鄙小人。而金寨主是大英雄,大豪杰,体谅各位绿林朋友的难处,是以他请这些江湖朋友前来助拳之时,特意拜托他们从黑风寨带来了许多金银珠宝,打算分给各位朋友,免得让各位绿林朋友白跑一趟。”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向站在大木箱旁边的一众银衣卫挥了挥手。十几名锦衣卫将六个大木箱抬到群盗面前,随即将盖子打开。只见大木箱内装满了金锭银锭、玉石珍珠。阳光洒在这些奇珍异宝之上,六个大木箱如同六块大玉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各家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都是识货之人,乍一看到木箱中的宝贝,登时一个个双眼放光。许多人心下均想,金锭和银锭倒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那些玉石珍珠无一不是世间罕有的宝物,随便拿上一件,最少也能换到一两千两银子。昨日石敢当这个老贼太过小气,每人只给了几两银子,这个老家伙如此小肚鸡肠,活该他落得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还是金玉楼大方,一出手便拿出了这么多宝贝。只须分给老子几颗珍珠,这次到王家庄便没有白来。 厉秋风见群盗的眼睛几乎都要掉落到木箱之中,心下不屑,向金玉楼使了一个眼色。金玉楼挤出了人群,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低声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眼下厉某只是双岩寨周寨主手下一名小喽啰,大人二字再也休提。这些绿林中人已经对金寨主心服口服,统领他们守住王家庄,与倭寇决一死战之事,便拜托金寨主主持。至于这些金银珠宝,乃是倭寇的不义之财,就请金寨主分给众人。总之此间的事情全都交给金寨主处置,厉某和两位姑娘听命便是。” 金玉楼虽然容貌粗鲁,其实极为精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要他统领绿林响马,与倭寇决一死战。至于如何打这一仗,全由金玉楼自行决断,厉秋风不会干预。念及此处,金玉楼也不推辞,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金某便不客气了。若是金某行事有什么过错,还请阁下提醒。” 金玉楼说完之后,向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转过了身子,对群盗大声说道:“各位绿林朋友,这点金银算不了什么。此处还有金山银山等着咱们去搬回来,只是不知道大伙有没有这个胆量,和金某一起发一笔横财!” 第二千五百七十章 群盗垂涎于眼前六个大木箱中的金银珠宝,心想只要从木箱中分得一两件宝贝,这次便没有白跑一趟。只是听金玉楼如此一说,群盗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方才那个双岩寨的小子明明说探穴取宝是石敢当编出的谎话,王家庄后山既无地穴,更无金银珠宝,怎么金玉楼又说有金山银山等着咱们去般?这两个家伙说话出了岔头,难道故意欺骗咱们不成?! 金玉楼见群盗满脸疑惑,接着说道:“关外乃是苦寨之地,比不得江南富庶。各位绿林朋友虽说苦心经营,每年的进项并不算多,每家山寨几乎都要在山中开垦田地,种菜养鸡,否则只怕连饭都吃不饱。”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混在人群之中,眼看着稀奇古怪的事情不断发生,心下都是既惊又喜。只是厉秋风叮嘱过二女不得妄动,是以她们只得躲在几名身材高大的绿林响马身后,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王小鱼盯紧了站在她身前的一名响马,因为此人曾经辱骂过金玉楼,是以她便起了杀心,打算趁着混乱一剑将这名响马杀了。只是厉秋风和金玉楼已经掌控了大局,绿林群盗眼看着不会再有内讧,王小鱼心下极为沮丧。后来听金玉楼突然为绿林响马说话,大吐苦水,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奇怪,不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绿林群盗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中登时涌起了许多酸楚,许多人连连点头,颇有“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更有人想起这些年亡命关外的经历、苦心经营,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不过关外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离着东夷国不远,许多来往大明和东夷的商船穿行于海上,船上除了装有金银珠宝之外,还有人参、绸缎、瓷器等可以换银子的货物。海盗在海上劫掠商船,捞到的油水可比咱们多上百倍千倍。” 金玉楼说到这里,群盗纷纷点头称是。有一些聪明的响马隐隐猜出了金玉楼说出这番话的用意,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石敢当和王家庄庄主花了十万两银子,请海盗前来相助,并且言明事成之后,还要再送给海盗二十万两银子。海盗贪图这笔银子,才会倾巢而出,杀奔东辽县。这些王八蛋靠着在海上劫掠为生,抢来的金银珠宝尽数放在船上。此番他们到了东辽县,船上的金银珠宝只怕不下五六十万两银子。若是咱们能够将海盗击败,不止能够平安返回各自的山寨,还能发一笔横财。到了那时,金某送给各位朋友这点金银珠宝,只怕大伙都不会放在眼中了。” 绿林群盗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虽说其中不乏金玉楼这等被逼无奈而做了响马之人,不过大多数盗贼都是贪图金银之辈。看到那六大箱金银珠宝之时,这些人已然心花怒放,打定了主意要帮着金玉楼对付海盗,此时听金玉楼说海盗船上还带了重宝,群盗登时双眼放光。许多人拔出刀剑,乱劈乱砍,口中嗬嗬怪叫,恨不能立时便与海盗大战一场。只是其中有一些奸诈之辈隐隐感觉事情有一些古怪,暗想金玉楼在咱们面前侃侃而谈,一副深思熟虑、胸有成竹的模样,只怕这些话不是他刚刚想出来的,而是在心中思虑了良久。或许这个家伙早就想要将海盗一举挑了,再将海盗的金珠宝据为已有。只不过海盗势大,单凭黑风寨无法办成此事,是以他便设下计谋,将咱们全都骗到王家庄,做了黑风寨的马前卒。此事风险极大,老子可不能为了金银珠宝送了自己的性命。须得看清楚金玉楼的用意,再决定是否帮着他对付海盗。 厉秋风见金玉楼三言两语便让群盗铁了心要与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心下暗想,金玉楼不愧是在绿林之中厮混多年的黑风寨寨主,仓促之间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果然使得绿林群盗听从了他的号令。此间事情交给他处置,必定办得十分妥当。 厉秋风思忖之际,金玉楼不断发号施令,调动各家绿林山寨的喽啰。有的被他派出庄外去打探消息,有的被他派到庄内各处紧要之处守卫。随后他又将各家山寨的首脑人物召集到了一处,要这些人商议如何瓜分六个大木箱中的金银珠宝。群盗的眼睛几乎都要落入大木箱中,却又害怕遭人耻笑,谁都不敢先说话。最后还是金玉楼请五位在关外绿林德高望众的山寨寨主出面,议定了瓜分金银珠宝的法子。众寨主各自招来心腹,捧着自己山寨分到的金银珠宝,欢天喜地地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群盗都已散去。许鹰扬见此间事情已经了结,与厉秋风告别,带着锦衣卫退出了王家庄,最后只剩下慕容丹砚、王小鱼、周寨没有离开。金玉楼见绿林群盗和锦衣卫都已离开,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小人这番安排,大人是否满意?”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金寨主安排妥当,厉某只有佩服的份儿。从现在起,厉某也是金寨主麾下的一份子,有什么事情要厉某去办,金寨主不必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周寒说道:“周寨主,眼下金寨主虽然收服了绿林群盗,不过他手下的兄弟已尽数被倭寇害死,无人相助。是以烦请周寨主跟在金寨主身边,听从他的号令。待到大事办成之后,必有重谢。” 方才各家绿林山寨瓜分六大箱子金银珠宝,周寒身为双岩寨寨主,分到了一柄玉如意和两颗珍珠,此外还有五锭金子,心下狂喜,暗想此番南下东辽县,带来的喽啰已大半死在姓厉的小子刀下,剩下一人也被羁押于知县衙门之中。不过自己因祸得福,帮着锦衣卫做事,方才瓜分金银珠宝,手下的喽啰都不知道,自己便可以将这些宝贝全都私吞了。待到厉秋风吩咐他帮着金玉楼做事之后,周寒更是心下大喜,暗想老子这几日真是走了狗屎运,走路都能被金银砸中。金玉楼做了绿林总盟主,还有锦衣卫暗中扶持,日后必定独霸关外。姓厉的小子要老子去服侍金玉楼,那是给老子一个极好的机会。金玉楼若是得势,必定会给老子许多好处。到时老子不只有大笔金子银子进项,双岩寨也必定势力大张。妙!真是太妙了! 第二千五百七十一章 念及此处,周寒急忙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又向金玉楼拱了拱手,笑着说道:“金寨主若是有事情要周某办,尽管吩咐便是。周某一定尽心竭力,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管叫金寨主满意便是。” 金玉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周寨主太客气了。金某要借重周寨主之处甚多,有事情咱们还要多商议,至于‘吩咐’二字,周寨主再也休提。” 金玉楼说到这里,向着周寨拱了拱手,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大人,咱们虽然收服了这些绿林响马,不过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其中有不少人心中对金某并不服气。若是倭寇攻了上来,这伙人十有八九要一哄而散。何况王家庄方圆十余里,要靠着这一两千人死守,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金某以为应将这些响马集中于王宅左近,免得处处分散,反倒处处受制。咱们再拆掉一些宅子,在王宅左近用砖石垒成石墙,用来抵御倭寇。虽说事发仓促,这些手段未必有多大用处,总比一团散沙要好得多。”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到这里,笑着说道:“金寨主,眼下你是咱们的首领,如何排兵布阵,你自己拿主意便可,无须向厉某禀报。” 金玉楼也不推辞,向厉秋风拱了拱手,转头吩咐周寒去将十几位德高望重的寨主请到王宅议事。厉秋风担心自己留在金玉楼身边,他心中有了顾忌,只怕施展不开手脚,便即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厉某和两位姑娘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就不陪着金寨主了。” 金玉楼心中雪亮,知道厉秋风的用意,便即点了点头。眼看着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向东走去,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暗想这个小子还算明白事理,知道留在这里碍手碍脚,找个由头远远避开。老子和官兵打过十几场架,与绿林响马打的仗就更多了,不过不晓得倭寇打仗是什么模样。但是汉人也好,倭寇也罢,人人都是一副身子顶着一个脑袋瓜子,老子不信倭寇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路向东走去,只听得两侧宅子中说笑声不断,想来群盗得了金银珠宝之后,正自欢天喜地地大加庆贺。王小鱼撇了撇嘴,口中说道:“这些没见识的家伙,拿了一点金子银子,便高兴成如此模样,呸!” 她说到这里,右手紧握剑柄,接着说道:“方才那个骂金寨主的家伙明明在我身前,可是后来一伙响马争着抢着去看木箱中的金银珠宝,结果那个家伙不见了踪影。不杀掉这个坏蛋,实在不甘心。” 王小鱼说话之际,慕容丹砚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王小鱼气哼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好像在做一场大梦。难道咱们仍然被困在耶律倍的陵墓中,压根没有出来不成?” 厉秋风和王小鱼没想到慕容丹砚会有此一问,心下都是一怔,齐齐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显然心中有许多不解之事。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不必有丝毫顾忌。”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先前咱们猜测柳生旦马守勾结扶桑大军,要在东辽县补给粮草军械,再从海上偷袭天津卫。可是这两日咱们在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大动干戈,柳生良岂能不知?若是柳生良知晓此事,柳生旦马守必定会知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中出了变故。如此一来,扶桑大军岂能稀里糊涂地进入大石洞?咱们一心想要用火攻之计烧掉扶桑大军的战船,先前我也以为此计甚妙。可是仔细想想,总是觉得咱们将事情想得太过容易。好像柳生旦马守等人都是傻瓜白痴,傻乎乎地等着咱们去烧他们的船。”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眼下有许多事情不合乎常理,似乎无法说通。不过岂只慕容姑娘心下惊疑不定,柳生旦马守父子何尝不是这样?”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以智计而论,柳生旦马守或许与柳生宗岩不相上下。不过柳生宗岩毕竟在中原厮混了多年,周旋于朝廷大佬和江湖各大门派之间,虽然做了许多蠢事,但是并未有什么大过失。他之所以铩羽而归,不是他蠢,而是他的对手太聪明。这些年看似柳生宗岩在中原处处如鱼得水,其实是被人利用。等到他没了用处,那些朝廷大佬卸磨杀驴,柳生宗岩损兵折将,只能远遁辽东,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柳生旦马守见柳生宗岩狼狈退回辽东,自以为可以取代柳生宗岩。其实他与柳生宗岩只是半斤八两,加上不懂武艺,而且柳生一族中的好手几乎尽数在关内战死,柳生旦马守父子能够驱使的柳生一族族人不过百人。若非如此,柳生旦马守也不必病急乱投医,连关外的绿林响马都要利用。眼下柳生旦马守出海与扶桑大军会合,只留下柳生良在王家庄主持大事。凭着柳生良手下几十名扶桑杀手,又能做成什么大事?眼下柳生旦马守父子不过是瞎了眼睛、断了手足的猛兽,全无往日威风。而且潜伏在东辽县城内的倭寇眼线已被诛杀殆尽,咱们在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动手杀人,柳生旦马守父子不知道此事,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慕容姑娘,你不要小看锦衣卫。许鹰扬从锦衣卫小旗一路做到北镇抚司镇守使,绝非侥幸。咱们能想到的,他必定能够想到。咱们想不到的,只怕他也能想到。此人要我利用金玉楼等人守住王家庄,便是打算在倭寇大举来攻之时,以王家庄为诱饵,将倭寇大军引向这里。如此一来,东辽县城所受到的攻击便要小得多了。若是他心中没有算计,绝对不会轻易分兵。”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气哼哼地说道:“哼,我就瞧着姓许的阴阳怪气,不是好人。果然这个家伙包藏祸心,想要将咱们做鱼饵,骗倭寇上当。他等着咱们与倭寇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来收拾残局。这个家伙比曹操还要狡诈,也是一个大白脸奸臣。” 第二千五百七十二章 厉秋风懒得理会王小鱼,听她说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只须记住一件事情,要对付柳生旦马守父子,大主意须得由许鹰扬来拿。至于排兵布阵,疆场征战,就交给戚兄弟和金玉楼去办好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不好再问。王小鱼听厉秋风提到戚九,心下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戚九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排兵布阵?我瞧着金玉楼倒是一条好汉,听说他手下有几千喽啰兵,若是要和倭寇兵对兵、将对将地打一架,还是听金玉楼发号施令为好。” 慕容丹砚原本心中七上八下甚是不安,可是听王小鱼如此一说,知道她为戚九担心,忍不住打趣道:“小鱼妹妹,你是担心疆场之上刀剑无眼,害怕戚公子有什么闪失罢?”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却也并不害羞,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倒不是担心戚九被倭寇所伤。只是他也没和倭寇打过仗,若是倏然之间委以大任,只怕他做事不力,误了厉大侠的大事。”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笑着说道:“戚兄弟虽然年轻,不过他在登州卫军中多年,通晓兵法,懂得带兵之道,王姑娘就不必为他担心了。厉某以为假以时日,戚兄弟必定会成为一代名将。或许此次东辽县之战,便是戚兄弟扬名立万的第一仗!”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离着三人居住的宅子已然不远。可是直到走过折向宅子的巷子,厉秋风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兀自向前走去。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惊愕,还以为厉秋风忘记了道路,急忙出言提醒。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厉某并未打算返回居处,此行另有目的,两位姑娘跟着厉某同去即可。”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不晓得厉秋风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只是看到厉秋风并未多说,两人也不好再问,只得跟随他继续向前走去。过不多久,三人已经走到王家庄东首石墙近前。此处虽然也有许多宅子,不过没有绿林群盗居住,是以四周一片寂静。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到石墙之下,转头向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对二女说道:“虽然金玉楼通晓兵法,不过他说的不错,这些绿林响马大多是一些贪生怕死之辈,若是看到倭寇势大,十有八九会一哄而散。即便这些响马肯出力死战,可是要与扶桑大军相抗,多半也是有死无生。是以要想依靠这些绿林响马与倭寇决一死战,咱们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厉秋风说到这里,又向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寂静无人,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劳烦你将王姑娘带到墙外。”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了几句话,可是压根不晓得他这番话有何用意,正自犹豫之时,又听厉秋风要她将王小鱼送到墙外,心下越发惊讶。只是她对厉秋风的要求从来没有违拗,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她点了点头,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姐姐得罪啦!”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等王小鱼回答,右手已然抓住王小鱼腰间系着的束腰带子,双足一点,身子拔地而起,拎着王小鱼轻飘飘地跃到了石墙顶端,随后跃下了石墙。厉秋风随后施展轻功跃出石墙,眼前到处都是野草。他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的宝剑都非俗物,用来割草太过可惜,就由厉某来开路,两位跟在厉某身后便可。”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拔出长刀,横着一刀砍出。只听“唰”的一声轻响,长刀到处,他身前丈许处的野草齐齐倒落。厉秋风手上不停,一边挥刀扫平野草,一边向前走去。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跟在他身后,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开口询问。直到走出了十几丈后,王小鱼实在忍耐不住,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倭寇就要上岸,大战就在眼前,厉大侠不在王家庄中准备迎战,反倒跑来这里割草,这也太奇怪啦!” 王小鱼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急忙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免得惹厉秋风不快。王小鱼只得闭紧了嘴巴,心下暗想,慕容姐姐平日里豪气干云,神采飞扬,即便身临险境,也从不畏惧。可是一遇到厉大侠,她便温顺得如同一只猫儿,连句重话都不肯和厉大侠说。一位原本可以纵横江湖的女侠,活生生被厉大侠管束成一个畏手畏脚的俗世女子,着实令人不忿。哼,我就不信女子偏偏要听男子的话。将来若是有哪个男人敢对我这样,我非得一剑刺他一个透明窟窿不可! 厉秋风全力挥刀扫平野草,并未留意二女在他身后小声说话。只见他长刀到处,野草成片成片倒下,只用了半柱香工夫,已然砍出了一条宽丈许、长四十余丈的道路,再向前不远,便是第一道黑藤墙。此处再无野草,却长出了许多高约五六尺的荆棘树。厉秋风手腕翻转,长刀轻轻一旋,便有一株荆棘树倒了下去。他脚下不停,右手长刀旋转不停,荆棘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下,离着第一道黑藤墙越来越近。 王小鱼年幼之时曾经误入老翁山,其时这片荒地尚没有生长出毒藤,此刻看到黑藤墙高逾数丈,遮天蔽日一般横在面前,饶是王小鱼一向大胆,此刻一颗心也已提到了嗓子眼。她只觉得双腿酥软无力,似乎随时都能倒下,最后两股颤颤,再也迈不动步子,只得轻轻扯住慕容丹砚的衣袖,小声说道:“慕容姐姐,我的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步也迈不动了……” 慕容丹砚正自盯着厉秋风挥刀砍树,突然听到王小鱼如此一说,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方才在庄内之时,难道有人暗算你不成?” 王小鱼摇了摇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慕容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并没有受伤,只是看到这道黑墙,心里怦怦直跳,越走近黑墙,双腿越是无力……”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那一晚我和厉大哥乍一看到这道黑藤墙,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天地之间立起了一堵高墙,后来才发现是黑藤缠绕而成。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当真了得,不晓得从哪里寻来这种黑色毒藤种在此处,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若是有人想要闯入柳生一族老巢,不晓得黑藤有毒,稀里糊涂撞了上去,立时便会毙命。” 第二千五百七十三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看黑藤墙前面五六丈处,便没有野草生长,那是黑藤根在地下蔓延,毒死了野草。只有荆棘树生在这里,只怕也是一种剧毒之物。”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左手轻轻在胸口拍了两下,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好在当年我经过这里之时只有遍地野草,没有这两种毒物生长,否则我早已化为白骨,死在这片荒野之中了。”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向黑藤墙望去。此时厉秋风砍倒了三十余株荆棘树,已然到了黑藤墙近前,正自抬头向黑藤墙顶端张望。王小鱼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武艺高强,又极是聪明,可是你也不必如此怕他。在咱们东辽县,女子成亲之后,可不一定事事都要听丈夫的话,难道江南的规矩与咱们这里全然不同么?” 慕容丹砚没想到王小鱼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先是一怔,随即满脸通红,啐了王小鱼一口,嗔道:“你瞎说什么呀!谁说我要嫁给厉大哥?” 王小鱼扁了扁嘴,笑着说道:“姐姐,你就别骗自己啦!方才厉大侠说话古里古怪,换了任何一人只怕都会心生疑惑。可是慕容姐姐却是一脸喜欢地望着厉大侠,恨不能……”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越说越过分,心下大急,暗想让这个小丫头说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混账话要说出来。若是被厉大哥听到,说不定会以为我故意让小鱼妹妹在他面前胡说八道,我哪里还有脸面跟在他向边?!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情急之下不及多想,右手伸出,竟然将王小鱼的嘴巴牢牢捂住了。王小鱼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笑,只是嘴巴被慕容丹砚死死捂住,再也笑不出声了。 慕容丹砚只觉得面孔如同火烧一般,又不敢大声训斥王小鱼,只得顿足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若再胡说八道,乱讲这些没影子的混话,我可真不理你了!”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涨红了面孔,眼睛中已有泪光闪动,知道自己真将她惹恼了,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双手抬起,小心翼翼地将慕容丹砚捂在自己嘴上的双手轻轻挪开,小声说道:“是我胡说八道,慕容姐姐不要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向自己道歉,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小声对王小鱼说道:“你不是一心想学厉害的武功么?方才厉大哥露了一手极厉害的功夫,你若是悟到了其中的诀窍,武功必定大进。” 王小鱼一心想练成绝世武功,成为纵横江湖的一代侠女。自从遇到厉秋风之后,她常常暗自感叹,以为厉秋风武功如此了得,自己只要学上一招半式,虽不能天下无敌,却也足以震慑江湖群小。只恨自己根基太差,守着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武林高手,竟然学不到半点功夫。是以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王小鱼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厉大侠施展武功了么?我怎么没有发现?!” 慕容丹砚抿嘴一笑,转身指着来路小声说道:“厉大哥方才一路走来,挥刀斩草,便是一门了不起的武功。” 王小鱼原本满怀希望,只是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她先是一怔,随即神情黯淡了下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姐姐,你是故意打趣我罢?我武功差劲,姐姐也不必如此消遣我。” 王小鱼说到这里,只觉得满腹委屈,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睛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急忙抢着说道:“小鱼妹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取笑你?厉大哥方才确实显露出一手极厉害的武功,若是你能从中悟出几分道理,胜过我教你几个月,武功必定大进!”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说得郑重,压根不像与自己开玩笑的模样,心中登时升起了几分希望。她转头看了看被厉秋风用长刀扫开的那条通道,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可是无论她如此思忖,却也想不出厉秋风到底施展了什么功夫。王小鱼心下焦急,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右臂,一脸热切地说道:“慕容姐姐,你就不要吊我的胃口了!厉大侠到底施展了什么功夫,你就告诉我吧!”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用力摇动慕容丹砚的手臂。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拔出宝剑,也学着厉大哥的模样,去砍倒一丛野草试试。”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茫然不解,暗想砍倒野草算什么功夫?她转头看着一丛丛的野草,心想这些野草虽然长得甚高,不过柔弱之极。许鹰扬送我的这柄宝剑乃是一柄利器,别说这些野草,就算碗口粗的树木,只怕也能一剑削断。慕容姐姐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她的剑术也极为高明,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可是她要我学着厉大侠的模样去砍野草,这是什么缘故?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皱紧了眉头,一脸疑惑的模样,知道她心下惊疑,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不必多想,只须砍上几剑,或许便能悟出武功之道。” 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拔出宝剑,缓步走到一丛野草之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这丛野草并无古怪,这才将宝剑举起,直向那丛野草横着砍了下去。 这丛野草约摸有二十余根,每根野草只有小指粗细。王小鱼这一剑砍了下去,已然用了全力,以为这一剑必定能将这丛野草齐齐削断。只是长剑与野草甫一相接,她只觉得剑身一滑,剑刃虽然砍中了野草,却未将野草削断。剑刃压得野草弯了腰,虽然削下了野草茎上几根枯萎的枝叶,却连一根野草都没有砍断。 王小鱼这一剑用了全力,长剑自野草顶端掠过,带动着她的身子向左急转,险些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待她用力站稳了身形,眼看着那丛野草仍然好端端地立在自己面前,心下惊骇之极,不由转头望向了慕容丹东砚,颤声说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丛野草与其他野草不同,连宝剑都无法削断么?!” 第二千五百七十四章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正色说道:“野草虽然柔弱,可是正所谓柔能克刚,这一丛野草聚在了一处,与一大团棉花也没什么两样。妹妹手中的宝剑虽然是一柄利器,而且方才你用剑削砍野草之时也用了全力,可是你不懂得如何巧妙使用出剑的力道,虽然有利器在手,也将全身的力气使了出来,却只能将这丛野草压倒,而不能将它们斩断。”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中一片茫然,不过似乎又有所领悟,但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明白。她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在一条漆黑的洞穴之中,虽然离着洞口已然不远,双腿却迈不出去。念及此处,她心下越发焦急,正想催促慕容丹砚快此将其中的奥妙说给自己,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妹妹方才砍的只是野草,无论是否可以将其斩断,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与敌人交手之时,像方才那般全力出剑,一击不足,自身便会露出极大的破绽。如妹妹方才没有砍断野草,身子被自己出剑的力道牵引,险些打了一个转儿。此时长剑在外,身子又不听自己的使唤,敌人若是趁此机会反击,只怕妹妹有性命之忧。” 王小鱼越听越是心惊,心中沮丧之极,暗想我跟着慕容姐姐练了数十日衡山派剑术,自以为颇有进境,可是连一丛野草都砍不断,而且确如慕容姐姐所说,野草只是死物,我尚不能将它斩断,若是遇上武林高手,我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念及此处,王小鱼面如死灰,身子竟然微微有一些颤抖。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色惨白,知道她心中沮丧,急忙接着说道:“小鱼妹妹也不必如此难过,你聪明伶俐,用功又勤,假以时日,武功必定会突飞猛进。只不过妹妹学剑时日太短,许多剑道的微妙之处还不晓得。比如厉大侠方才以长刀砍削野草树木,看似仗着长刀锋利才能奏功,其实他所用的只是巧劲罢了。否则他手中的长刀再锋利,要将这么多野草和荆棘树斩断,即便他内力深厚,也非得手足酸软不可。而且以刀砍树,若是一味蛮干,只怕砍不上五六株荆棘树,长刀就要卷刃而不可再用。” 王小鱼性子急躁,听慕容丹砚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到点子上,心下焦急,忍不住抢着说道:“慕容姐姐,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呀?我都要急死了,你就不要慢吞吞地折磨我啦!”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右手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随手一剑削去,方才王小鱼无法斩断的那丛野草齐齐断开,枝叶簌簌落下。王小鱼心下大惊,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其实要斩断这些野草,关键要懂得如何发力。野草柔弱,看似一碰即断。可是正如流水一般,要想以强力阻断,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出剑削斩野草之时,不能一出手便用全力,须得等到长剑与野草将触未触之时,再将力道集于剑锋之上。如此一来,野草的韧劲不会被剑锋激发,立时便会被剑刃斩断。若用于临敌之际,不只可以省下许多力气,而且能够一击杀敌。”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似乎明白了几分,不过仔细推想,仍然有一些茫然。慕容丹砚知道她并未全盘领会自己说的这番话,却也并不奇怪,接着说道:“学剑之人,要通晓这些剑道的奥妙,须得苦练之后才能顿悟。小鱼妹妹不必多想,不妨依照我方才说的法门,试着用长剑削砍野草,或许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王小鱼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右首一丛野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挥剑向那丛野草削了过去。只是此番她出剑之时,初时并未用力,直到长剑眼看着就要触碰到野草,她才突然发力。只听“唰”的一声轻响,那丛野草大半被王小鱼一剑削断,不过仍有两根野草甚是坚韧,只是被长剑压倒,并未被长剑削断。 王小鱼见自己这一剑仍然未能将野草尽数削断,心下颇为沮丧。慕容丹砚却笑着说道:“我只是稍加提醒,小鱼妹妹便能将这丛野草大半斩断,这份悟性当真是天下少有。只须再练上几日,小鱼妹妹便能明白出剑时巧妙运用力道的诀窍。到了那时,仗着手中这柄锋利的宝剑,妹妹的武艺必定大有进境。”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大喜,笑着说道:“多谢慕容姐姐提醒,我似乎已经懂得如何运用利道出剑啦。” 慕容丹砚笑道:“道理都是从苦练中得来的。方才厉大哥挥刀斩断草木,每一刀挥出之时,用的尽是巧力,直如疱丁解牛一般,草木应手而断。我看到厉大哥出刀,这才想起我爹爹教我练剑时的说过的道理。是以小鱼妹妹若想道谢,也该向厉大哥道谢才是。” 王小鱼点了点头,只是看到厉秋风站在黑藤墙下,正自在黑藤墙上寻觅着什么,生怕自己上前说话,扰乱了他的心神,是以小声说道:“厉大侠不晓得在找什么东西,咱们暂时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慕容丹砚心想你总算知道不应当莽撞行事了,这倒是一件好事。王小鱼此时心下兴奋,趁着厉秋风没有招唤自己和慕容丹砚前行,右手举起手中的长剑,依照方才慕容丹砚教给她的法子,一连向六丛野草削砍了下去。初时她尚不能将野草尽数斩断,待她砍到第五丛野草之时,长剑掠过之后,野草齐齐断开。王小鱼心下大喜,右手长剑一挥,只听“唰”的一声轻响,第六丛野草应手即断,枝叶尽数散落于地上。 直到此时,王小鱼才初窥剑道门径。日后她终成为一位剑术高手,推根溯源,便是得益于慕容丹砚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只是慕容丹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王小鱼削砍野草之时,她只是痴痴地看着厉秋风的背影,心下暗想,厉大哥的刀法举重若轻,走得是阴柔的路子。我听爹爹说过,他三十岁之前,出剑之时刚猛无俦,即便与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金刚伏魔刀法相比也不遑多让。不过三十岁之后,懂得了以柔克刚的道理,再出剑时,刚猛之力渐少,阴柔之力渐增。等到五十岁之后,方能阴阳融汇,刚柔并济。厉大哥出刀之际阴柔诡异,可是有时却又快若闪电,刚猛之极,难道他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便已领悟到我爹爹五十岁后才悟出的武学之道么? 第二千五百七十五章 厉秋风到了黑藤墙下之后,心下不由悚然一惊。他方才一路斩草砍树,便是沿着那晚自己与慕容丹砚前往老翁山的道路前行。记得当时到了黑藤墙下之后,自己用长刀在黑藤墙上砍出了一个大洞,这才钻过了黑藤墙。可是眼前的黑藤墙却是完好无缺,压根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心下暗想,就算黑藤能够复生,可是离着我砍开大洞那晚只过了八九日,黑藤便将大洞封闭,这些毒藤生长得也太快了罢。 厉秋风心下惊骇,百思不得其解,只顾着在黑藤墙上仔细寻找缺口,全然没有觉察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他身后小声说话。半晌之后,厉秋风仍然无法找到缺口的痕迹,这才转身招呼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待到二女走到身边,他沉声说道:“厉某请两位姑娘一同前来,便是想要借助两位手中的宝剑,在这堵黑藤墙上砍出一个大洞。如此一来,若是咱们守不住王家庄,便向老翁山败退。这些黑藤剧毒无比,人若不小心被黑藤上的尖刺划伤,立时便会毙命。咱们从此处退往老翁山,倭寇若是紧追不舍,这些毒藤足以抵得上数万兵马,能够将倭寇挡在这里,咱们便可以从容逃走了。”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手叫好。慕容丹砚笑道:“方才在王家庄中,厉大哥说了半截话,我心下犹豫不决,不晓得厉大哥为何要到这片荒野来走一遭。原来厉大哥早就知道王家庄压根守不住,已经想到了退路。而且厉大哥生怕这些野草、荆棘树和毒藤妨碍绿林响马逃走,这才事先到了这里,想要开辟出一条通道,方便绿林群盗逃命。” 王小鱼初时也是颇为高兴,只是转念一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口中说道:“糟糕!这些毒藤想来是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这两个老贼种下的。他们既然能够种下这些毒藤,自然有破解之法。如此一来,即便咱们从这里逃走,追兵只怕也不会害怕。”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你将这两个老贼想得太厉害了。这些毒藤剧毒无比,而且黑藤墙共分为数道,每道绵延数里,将王家庄通往老翁山的这片荒野遮挡得严严实实。柳生宗岩如此行事,便是不想让人发现柳生一族的老巢就在老翁山东首。或许他有解黑藤剧毒的解药,不过这个老贼已经与柳生旦马守翻脸成仇,柳生一族剩下的杀手寥寥无几,到时追杀咱们的必定是扶桑国的武士。这些人可不晓得黑毒藤的厉害,稀里糊涂撞了过来,非得被黑藤墙挡住不可。”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狡诈狠毒,可是他们对老翁山畏如蛇蝎,可见这座小山必定有古怪之处。若是咱们势穷力黜,无处可逃之时,不妨退上老翁山,或许还能与倭寇周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想到当日两人逃上老翁山之时,山下虽然有五六百名倭寇,却也不敢追上老翁山。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座小山确实古怪。说不定埋在山下的耶律倍化为厉鬼,将老翁山视为禁地,不许他人染指。柳生宗岩再厉害,与耶律倍这个恶鬼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厉秋风沉声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只是世间有许多难以解说之事,只好留待智谋之士去探明究竟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挫败倭寇的阴谋,其他事情日后再说。这几道黑藤墙高大厚实,厉某手中这柄长刀虽说锋利,可是要将毒藤砍开,却也殊非易事。而两位姑娘手中的宝剑都是天下难得的神兵利器,若是用来切割毒藤,要比厉某手中的长刀好用百倍。是以厉某想请两位姑娘在毒藤墙上砍出一个大洞,用作咱们逃生时的通道。”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几乎同时拔出了长剑,便要向黑藤墙砍去。厉秋风急忙伸手拦住二女,口中说道:“两位姑娘且慢。黑藤上生着许多细小的尖刺,汁液更是剧毒无比,是以两位姑娘斩断黑藤之时,万万不可胡乱劈砍,免得藤汁溅到身上,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两位只须将长剑插入藤墙,再用力切割即可。”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依照厉秋风所说的法子,各自将手中的长剑刺入藤墙。二女手中的长剑均是锋利之极的宝剑,没费什么力气,剑锋便已刺穿了藤墙。只见黑色汁液自长剑血槽缓缓流出,一眼望去极是骇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各自用力按压长剑,只听得“吱吱哑哑”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便在藤墙上割出了一个大洞。王小鱼性子最急,正想从洞中钻过藤墙,厉秋风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藤条刚刚被两位削断,毒液还在滴落,此时若是从洞中钻过去,毒汁溅在身上可就糟了。咱们再等片刻,待毒液流尽之后,再从洞中钻过去也不迟。” 三人等了约摸半柱香工夫,眼看着大洞顶端再无毒液滴落,这才小心翼翼从洞口钻了过去。随后三人依样画葫芦,在每道黑藤墙上都割开了一个大洞,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到了老翁山前那片空地之上。此时阳光普照,洒在老翁山左近。只是四周静到了极处,三人眼看着老翁山横在前方数十丈处,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 呆立半晌之后,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逃生的通道咱们已经打开了,若是抵挡不住扶桑大军,咱们便将王家庄东首墙壁推倒,然后沿着方才开辟的通道逃到这里。只不过那些绿林响马良莠不齐,大半都是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小人。若是事先知道有退路,有些奸诈小人说不定看到倭寇便会转身逃走。如此一来,就算大半绿林响马愿意听从金玉楼的号令,要与倭寇决一死战,可是看到同伴逃走,必定军心大乱,非得跟着逃跑不可。是以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 第二千五百七十六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厉秋风从荒野边缘捡拾了一堆枯枝败叶,点起了一堆大火,叮嘱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将长剑放入火中焚烧,以消解剑上残留的黑藤毒汁。待到三人兵器上的毒液被火烤干之后,厉秋风又叮嘱了二女几句,这才带着她们沿来路返回。待到穿过最后一道黑藤墙,慕容丹砚犹豫着说道:“厉大哥,我瞧着金玉楼看似粗豪,其实颇为精细。以他的阅历和见识,不会不知道仅凭着那些绿林响马是守不住王家庄的。不过我看此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有些奇怪。”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尚未答话,王小鱼抢着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金玉楼纵横关外二十余年,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连宝阳寨和白山派都不敢与黑风寨正面相抗,金玉楼看不起倭寇,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瞧着这位黑风寨寨主气宇轩昂,必定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好汉,要比那些阴阳怪气的锦衣卫可靠得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有王小鱼陪在身边,还是不要议论这些大事。否则说不上几句,她便会把话头岔开。只是两人虽然不说话,王小鱼兀自说个不停,直到三人走到石墙之下,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还要劳烦你将王姑娘带入墙内。”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依照来时的法子,拎着王小鱼跃上墙顶。只是她双脚刚刚在石墙顶端站稳,忽听得一声梆子响,紧接着眼前寒光闪动,竟然有暗器自墙内向她射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身子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又跃回到石墙之外。待到她双脚落地,只听得头顶破空之声不断,许多飞刀、石头越过墙头,乱七八糟地向远处飞去。 这一下大出厉秋风的意料之外,心下悚然一惊,正要上前援手,慕容丹砚已然拎着王小鱼翻落到了墙下。她双脚落地之后,便将王小鱼放了下来。王小鱼右手拔出长剑,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低声说道:“难道咱们到老翁山走了一遭,倭寇已经攻破了王家庄不成?” 慕容丹砚方才跃上墙顶,飞刀和石头铺天盖地般飞了过来。以她的武功,想要躲开这些飞刀和石头并非难事,只是她生怕王小鱼被害,这才急忙倒翻出墙外。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压根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用暗器偷袭自己,是以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她以为王小鱼看清了墙内的情形,跟着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非倭寇攻入了王家庄,谁又敢偷袭咱们?” 厉秋风抬头望向头顶,只见十几柄飞刀和数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墙顶飞了过去,落入三人身后的野草丛中。除了这些飞刀和石块飞过石墙之外,墙内还传来了一阵噼哩啪啦的声音。想来有许多飞刀和石块投掷得太低,尽数撞到了石墙之上。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倭寇若是用这些飞刀和石块偷袭咱们,岂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咱们又何必怕他们?”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怔。厉秋风接着说道:“我和慕容姑娘、戚兄弟在老翁山与金山岛的倭寇交过手,后来在大石洞的水潭之中,王姑娘也曾见过倭寇乘坐大船围攻咱们的情形。这些倭寇名为强盗,其实与官兵也没有多少区别。他们离得远时开弓放箭,到了近处布成军阵或攻或守,绝对不会一遇到敌人便胡乱攻击。可是方才偷袭慕容姑娘的这些人压根没有射箭,只是将飞刀和石块胡乱掷了过来。若是扶桑大军到了,岂会如此儿戏?”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依厉某来看,墙内这些人绝对不是倭寇,十有八九是绿林响马,只是不晓得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方才慕容姑娘带着王姑娘跃上了墙顶,这伙响马还以为是敌人到了,这才会胡乱用飞刀和石块攻击。只是这些家伙都没有练过高深武功,掷出的飞刀和石块既无准头,更缺力道,也幸亏如此,两位姑娘才没有遭了他们的毒手。”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厉秋风接着说道:“两位姑娘在此稍候,厉某想法子跃入墙内,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完之后,不等二女回答,便即悄无声息地向右首走了三四丈,这才右足一点,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墙内飞了过去。厉秋风施展轻功入庄,并不像慕容丹砚那般先要跃上墙顶,而是从石墙顶端一跃而过,直向墙内飞了过去。王小鱼见此情形,一脸羡慕地说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练成像厉大侠这样厉害的轻功,也不用慕容姐姐再拎着我攀高伏低,少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身在半空,只见墙内离着石墙六七丈外的地方已然垒起了一道丈许高的石壁,横贯整条大路。许多人躲在石壁后面,正自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只是他们只顾着盯住方才慕容丹砚跃上石墙之处,却没有发觉厉秋风已自石墙右首跃进了庄子。 厉秋风居高临下,将墙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石壁后面那些汉子手中握着兵器五花八门,更加相信这些人都是赶到王家庄来探穴取宝的绿林响马。此时他离着石壁已然不远,躲在石壁后的响马几有四五十人。虽说这些人武功稀松平常,不过人多眼杂,瞬间便有五六人看到厉秋风凌空飞了过来,心下大惊,只是事发仓促,这些人大半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一人胆子大些,指着厉秋风大声叫道:“有人飞过来啦!有人飞过来啦!” 众响马听这人惊恐大叫,齐齐向空中望去。只见一道人影倏然自空中落了下来,双脚踩在石壁顶端。众响马大惊,想要用飞刀和石块攻击,只是离着那人太近,仓皇之间将飞刀和石块掷出,只怕伤不敌人,反倒会害了自己。是以众人发一声喊,纷纷挥舞手中的兵器,直向那人的双脚打过了去。只是那人如同鬼魅一般,身子一晃,便从石壁顶端跃入响马之中,冲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第二千五百七十七章 群盗眼看着石壁上的人影跃入人群之中,心下大惊,忙不迭地向后退出了数步,这才定睛向那人望去。其中一名响马颤声说道:“这、这人是双岩寨的,那些大木箱便是他、他带进庄子里……” 众响马认出来人是厉秋风,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过已不像方才那般惊慌。为首一名响马双手紧握一柄大刀,大声说道:“你、你跑到庄子外面去做什么?” 厉秋风拱手说道:“各位好汉请了。在下奉金寨主之命,带了两位兄弟到庄子外面巡视,查看是否有海盗派到庄子左近打探消息的奸细。咱们在庄外绕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人窥伺,这才爬墙进来,想要去向金寨主复命。各位不在宅子里分金分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为首那名响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原来如此,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得自家人。咱们也是奉了金寨主之命在此处垒起石壁,严加防守,防备海盗绕过庄子入口,从背后攻入庄子。” 那名响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金寨主吩咐咱们,若是有海盗从东首攻了过来,不必与他们死战,只须边战边退,最后退入大宅之中固守便可。” 厉秋风听这名响马说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金玉楼果然了得,短短一个时辰,已在庄内调兵遣将,防守各处要地。他在此处只派来四十多名响马,并非是要在这里与倭寇死战,只是为了迟滞倭寇攻击罢了。此人虽然出身绿林,不过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有他带人守卫王家庄,要比自己强得多。 厉秋风思忖之际,众响马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不少响马心下暗想,这个小子自称是双岩寨的喽啰,不过有人说他是金玉楼的心腹,藏身于双岩寨,只是为了掩藏身份罢了。金玉楼眼下做了绿林总盟主,黑风寨又是关外第一大山寨,万万得罪不起。是以众人虽然对厉秋风为何越墙而入颇为怀疑,却无人敢开口询问。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向着众响马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各位辛苦了。在下和两位兄弟还要赶回去向金寨主复命,就不在这里打扰各位了。” 他说完之后,不等众响马说话,便即走回到石墙之下,大声说道:“两位兄弟,方才只是一场误会,请两位跃进墙内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众响马只觉得眼前一花,慕容丹砚已然拎着王小鱼跃上了墙顶。只见她在墙顶站了片刻,纵身跃到墙下,随即将王小鱼放了下来。众响马见慕容丹砚身子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是右手拎着一人,蹿高伏低如履平地,心下都是极为惊骇。待到三人走过之时,众响马纷纷后退,为三人让出了一条通道。直到三人走远,众响马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名响马对那名头目说道:“唐老大,这三人是何来路,为何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本领?” 唐老大脸色阴沉,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金玉楼在关外经营多年,不晓得招揽了多少奇能异术之士。他如今做了绿林总盟主,势力比石敢当还要大。咱们须得小心应付,否则不只发不了财,恐怕还要将性命丢在这里。”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路向西走去,沿途不时有巡查的响马走过,许多屋宅已经被推倒。短短一个时辰之后,王家庄已然变了模样。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极为惊讶。王小鱼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小声说道:“金玉楼派人巡查和在要地守卫不足为奇,但是他为何要让人将这些屋子拆掉?”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金玉楼虽然做了绿林总盟主,不过他手下只有一千多名响马。要靠着这点人马守住王家庄,势比登天还难。他将响马大半安置于王宅之中,只派了少许人马在王家庄四面八方驻守,并非是要这些人与倭寇死战,而是要他们看到倭寇之后立时示警,如此一来,守在王宅中的大队响马便能知道敌人来攻,可以全力迎敌。至于拆掉这些屋宅,想来是要用砖石加固王宅的院墙,此外还可以扫平王宅周围的宅院,免得做了倭寇藏身之所。”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不由点了点头。三人又向前走了百余步,离着王宅已然不远。只见王宅四周的宅子已被拆成了一片白地,而王宅之外竟然垒起了一道高两丈余的石墙。无数响马正自搬运砖石,将石墙垒得更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面面相觑,暗想咱们只不过离开一个多时辰,庄子中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金玉楼行事如此果断,而且能够让这些绿林响马为他效死力,着实令人佩服。 此时王宅已被高高的石墙环绕,如同一座城池一般,在正门处留了一座门户。厉秋风等人走到门前,只见搬运砖石的响马络绎不绝。门前站了四名响马,正自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厉秋风走到四名响马身前,为首的响马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请问兄弟是哪一位寨主的手下?” 这人话音方落,还没等厉秋风说话,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响马抢着说道:“刘大哥,这位兄弟是双岩寨周寨主的手下,方才就是他将六大箱金银珠宝带给了咱们。总盟主对这位朋友也甚是看重。不过方才刘大哥奉杜寨主之命留守在宅子中,不在现场,是以不识得这位朋友。”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给姓刘的响马使了一个眼色。姓刘的自然会意,立时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总盟主的朋友,在下多有得罪。还请阁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中能撑船,原谅在下的过错。” 厉秋风听姓刘的说话,知道此人乃是一个小人,懒得与他纠缠,只是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总盟主要我带着两位兄弟外出办事,眼下事情已经办完,咱们回来向总盟主复命,请阁下给咱们禀报一声。” 姓刘的急忙拱手说道:“阁下是总盟主的朋友,又是奉总盟主之命外出办事,咱们几人不过是看门狗罢了,哪里敢阻拦阁下去拜见总盟主?他老人家正在宅子里面与几位寨主商议大事,阁下自行进去便可。” 第二千五百七十八章 姓刘的说完之后,点头哈腰着将厉秋风让到石门之前。厉秋风向着四名响马拱了拱手,便即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过了石门,到了王宅门前。厉秋风站在门前,转头向身后的石墙望去,只见无数响马正在石墙上忙活,不住将砖石堆在石墙之上。王小鱼一边跟随厉秋风向院内走去,一边小声说道:“这些绿林响马平日里杀人越货,想不到还会做石匠活。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垒起一堵高墙。”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可不要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要抵御官兵和其他山寨响马的围攻,势必要在山中建起营寨。是以用石头垒起高墙看似极难,对这些家伙来说却是轻车熟路。何况他们拆了许多宅子,有现成的砖石,比在山中捡拾石头垒起营寨要容易许多。”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响马垒起石墙并不稀奇,令人佩服的是金玉楼能让这些貌合神离的响马乖乖听命,让他们各行其事,却又井井有条。这份带兵的本事,当真是世间少有。” 厉秋风说话之际,三人已走入王宅大院。只见周寒站在院子右首,正与十几名绿林响马说话。王小鱼见周寨挺胸叠肚,一脸得意的神情,暗想这个小人仗着有锦衣卫和金玉楼为他撑腰,在绿林响马面前狐假虎威,好生可笑。念及此处,她故意咳嗽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周寨主,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寒听到有人说话,转头望去,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走进了院子。他先是一怔,随即满脸堆欢,快步迎上前来,到了三人面前,正要躬身行礼,厉秋风急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抢先拱手说道:“在下参见寨主。” 周寒这才想起厉秋风曾经对他说过,绝对不能泄露了三人的身份,心中暗骂自己该死,急忙站直了身子,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你们方才去了哪里?我在这里忙得团团转,为何你们不过来帮忙?” 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奉了金寨主之命,到庄外去打探消息。咱们在庄外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有可疑人物窥伺,这才赶回来向金寨主复命。” 周寒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赶快去见过金寨主罢。他在后院书房与几位寨主议事,你们见过他之后,若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再来找我好了。方才金寨主吩咐过了,这么多绿林好汉在庄中聚义,须得备齐粮食和清水,要我办好这件事情。我找了几位靠得住的绿林朋友,要带着他们到县城去采办粮食和肉菜。” 厉秋风听周寒如此一说,心下对金玉楼更加佩服,暗想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眼下庄子中聚集了一两千人,若是没了粮草清水,不等倭寇来攻,这些响马自己先乱了起来。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个关节,金玉楼却已经派了周寒去采办粮食,此人心思之缜密远在我之上。有他相助,即便不能击败倭寇,也能将扶桑大军拖在这里更久一些。 王小鱼见周寒说话之时,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暗想采办粮食是一个肥缺,这个小人得了这个美差,势必要中饱私囊,大赚一笔。金玉楼虽然精明,只怕也被这个小人蒙蔽了眼睛。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个小人去办,非得误了大事不可。 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提醒厉秋风,只是周寒站在身边,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心下不由暗暗着急。好在厉秋风和周寒说了几句话,便即向角门走去。王小鱼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待到穿过角门之后,王小鱼四顾无人,这才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侠,周寒是一个贪婪无耻的卑鄙小人。采办粮草乃是大事,将此事交给周寒这个小人去办,非得误事不可。金玉楼如此精明,怎么会被周寒蒙骗?!”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掌控王家庄之时,是谁为王家采办粮食?”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有此一问,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嗯,咱们宅子里每日吃饭有五十多人,按理说采办粮食应当由森田忍这个老家伙亲自处置。只是他时常跟随柳生旦马守外出,留在庄子时也有许多事情要办,是以采办粮食便交给了张五叔和唐牛两人……” 王小鱼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一怔,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鱼颤声说道:“张、张五叔生性吝啬,平日里连一文钱都要弄到自己的口袋里。唐牛嗜好赌钱,可是逢赌必输,欠了庄里那些赌徒不少钱。为此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数次责罚于他,甚至还打过他几十板子,不过唐牛好赌的毛病却一直没有改过……”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却是越听越糊涂,暗想厉大哥和小鱼妹妹方才说话都有些奇怪。两人明明是在谈论金玉楼为何要让周寒这等贪婪卑鄙的小人办理采办粮草这等大事,可是讲着讲着,却又绕到了以前王家是如何买粮。王家买粮与周寒采办粮草有何干系?难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早有准备,在王家屯积了粮食,厉大哥询问此前王家采办粮食之人,便是要让小鱼妹妹帮着他找到柳生旦马守以前屯积的粮食?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姓张的吝啬,连一文钱都不肯放过,必定十分贪婪。姓唐的好赌,输了许多钱,更是要想尽法子弄钱还债。以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智计,为何还要将采办粮食这等大事交给两人?” 此时王小鱼已然猜到厉秋风为何会提到王宅采办粮食之事。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张五叔和唐牛都要变着法子弄钱,虽然这两人手脚不大干净,却最会算计。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让张、唐二人采办粮食,便是因为两人采办粮食之时必定会从中贪污,可是为了发财,又一定会将采办粮食之事办得妥妥当当。否则差事办得不好,必定会被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换掉差事,无异于断了两人的生计。反正都要花钱买粮,由这两个贪婪小人办这个差事,要比其他人稳妥得多。” 第二千五百七十九章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说的不错。坏人不一定是无能之人。如周寒这等小人,一向唯利是图,挖空的心思去弄银子。这种人只要给他好处,必定能将事情做得极是圆满。眼下咱们并不怕有人贪污采办粮食的银子,而是担心无法采办到足够的粮食。金玉楼将这等大事交给周寒去办,便是认准了此人贪婪狡诈,只要给他好处,他一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当。”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官场之中有一句话,叫做不怕送钱给上官,就怕送了钱后上官不肯为自己办事。虽说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却是颇有道理。王姑娘,日后你闯荡江湖,须得牢记一句话,叫作水至清则无鱼!要想做成大事,须得会用人。不只会用好人,更要会用恶人,否则江湖之中风波诡谲,步步荆棘,时刻都有性命之危!”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穿过中院,一直走到了后院。只见院子中站了二三十名绿林响马,个个手握兵器,守在正房门前。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走进了院子,众响马一个个横眉立目,狠狠盯着三人。王小鱼见这些响马凶霸霸的模样,心下大怒,暗想此处乃是我家,岂容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在此胡作非为?!念及此处,她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暗想方才在荒野之中,慕容姐姐给我讲了一番剑道的奥妙至理。我正愁找不到人来试试我的剑术,你们这些坏蛋自已撞了上来,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只是王小鱼尚未拔剑,慕容丹砚已然惊觉,急忙扯住了她的右臂,示意她不要莽撞行事。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松开了剑柄。只是方才她目露凶光想要拔剑的模样,已然被许多响马看到。这些响马都是凶恶之徒,平日里无理还要闹三分,此刻看到王小鱼怒气冲冲的模样,似乎想要对自己动手,登时心下大怒。一名响马右手拔出钢刀,三步并作两步走下石阶,一边向厉秋风等人走去,一边指着王小鱼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今日老子要好生教训教训你,免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三名响马扑了上来,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拼命将他向后拖去。更有一名响马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满脸堆欢,拱手说道:“这位朋友请了。林堂主不识得阁下,多有冒犯,还请阁下恕罪。” 方才王小鱼见那名响马头目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嘴巴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再也忍耐不住,不顾慕容丹砚阻拦,只想着一剑将他刺死。可是没等她拔剑,三名响马已然扑上来将那人拖了回去。跟上来这名响马说话甚是得体,王小鱼愤怒稍平,慕容丹砚又紧紧抓住她右臂,使得她无法追杀。是以王小鱼只能狠狠瞪了兀自想要冲上来理论的那名响马头目一眼,暗想本姑娘已将你这个王八蛋的面容记在了心里,迟早要和你这个王八蛋算清这笔账。 厉秋风听那名响马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奉总盟主之命出去办事。如今事情已经办妥,特意赶回来复命。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各位,惹得方才那位朋友大发雷霆?” 那名响马听出厉秋风话语之中满是讥讽,急忙陪着笑脸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您是金寨主……不不,您是总盟主的朋友,大伙都要仰仗阁下才能发财,看到阁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大发雷霆?实在是因为林堂主一直守在宅子中,并未看到阁下给大伙分金分银时的风采,不晓得阁下是何方神圣,这才冒犯了阁下的虎威,还请阁下饶了他这一回。” 那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实林堂主也是好心。总盟主召集十几位寨主前来商议事情,生怕海盗派来奸细偷听,这才让咱们守在院子里。林堂主不识得阁下,以为阁下是海盗派来的眼线,情急之下多有得罪,实在是一场误会。” 厉秋风听这人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既然总盟主与各位寨主有要事相商,我在院子里等候好了。各位去忙自己的事情罢,不必陪着咱们。” 那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又陪着笑脸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快步走回到正房门前。此时林堂主已经听同伴说了厉秋风的来历,知道此人是金玉楼的朋友,登时脸色大变,神情颇为尴尬。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退到正房右首角门处,只听王小鱼愤然说道:“我瞧着这个什么林堂主蛮横无礼,必定是一个为非作歹的大坏蛋。慕容姐姐,厉大侠,我若是找他拼命,到时两位可不要拦着我。”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你也知道他是一个小人,何必理他?江湖之中这等宵小之辈不晓得有多少,若是每一个小人你都要杀,只怕一辈子也杀不干净。” 王小鱼撇了撇嘴,口中说道:“其他人我不管,这个家伙一定要死。对了,还有先前那个辱骂金寨主的混账东西我也一定要杀。这些家伙都不是好人,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少一双。” 厉秋风见王小鱼说话之时咬牙切齿,面孔扭曲,心想江湖之中该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若是王小鱼真要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势比登天还难。 三人小声说了几句话,忽听得正堂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屋门已然被人推开。片刻之后,十几人从屋子中鱼贯而出,一直走到了院子中,这才停了下来。金玉楼最后一个走出正房,向着站在石阶下的众人拱手说道:“既然咱们已经定下了大计,各位依计而行便可。方才咱们已经对天发誓,须得同进同退。若是哪一家山寨畏敌不前,或是弃众而逃,便是背弃了誓言,人人得而诛之!”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与海盗决一死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不杀他们,他们必定要杀咱们。就算为了自保,也绝对不能与海盗干休。各位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金某说的是什么意思。” 石阶下十几条汉子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个个身穿锦袍,相貌不凡。金玉楼说完之后,这些汉子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说道:“在下谨遵总盟主号令,誓与海盗决一死战!” 第二千五百八十章 金玉楼向着众人拱了拱手,正色说道:“既然如此,金某就拜托各位了。此事了结之后,从海盗手中得来的金银珠宝,黑风寨分文不取,全由各位寨主平分好了。而且各位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难,只要派人到黑风寨说一声,金某必定带领黑风寨的兄弟前去帮忙!若违此誓,管叫金某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十几名绿林寨主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瓜分海盗的金银珠宝之时,若是金玉楼不取,每家山寨即便能多分一些,却也多不了许多。不过若是日后遭遇危难之时,能够得到黑风寨援手,那是天大的好事。若是石敢当如此许诺,众人或许不敢相信,不过金玉楼在关外纵横二十余年,向来信守承诺,言出必践,从来没有做过背信弃义之事。今日在众人面前立此重誓,绝对不会食言而肥。是以金玉楼话音方落,众寨主纷纷躬身还礼,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欢天喜地地向中院走去。 守在正房门前的二十多名绿林响马都是那十几名寨主的随从,待到一众绿林寨主离开,这些随从自然也跟在各自的寨主后面向中院走去。只是经过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三人身边之时,众喽啰都有一些尴尬,耷拉着脑袋快步走了过去,不敢向三人望向一眼。只有先前与厉秋风说话的那名响马向着三人拱了拱手,这才随着众响马离开了后院。 此时金玉楼也已看到了厉秋风等人,急忙快步走到三人面前,拱手说道:“小人见过三位大人……” 厉秋风不等金玉楼所说,急忙摆手说道:“金寨主千万不要如此客气,先前厉某已经说过,庄中的大事由你主持,咱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什么事情金寨主尽管吩咐便是。否则不只会被绿林响马发觉,惹出许多麻烦,而且有碍金寨主指挥众人抵御倭寇,不免坏了咱们的大事。”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请恕在下无礼了。此处龙蛇混杂,咱们还是进屋说话罢。” 金玉楼说完之后,将厉秋风等人让进了正房,一直将三人带到了书房之中。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对庄子各处极为熟悉,闭着眼睛在庄中四处游走也不会迷路。不过柳生旦马守的老婆对她极为冷淡,是以王小鱼轻易不敢到正房转悠,柳生旦马守的书房更是极少涉足。像今日这般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自王小鱼懂事之后还是第一次。是以她在书房之中东摸摸西看看,满脸惊奇的模样。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生怕厉秋风斥责王小鱼,趁着厉秋风和金玉楼没有在意,她小声对王小鱼说道:“这里你又不是没有来过,不要大惊小怪,否则厉大哥又要生气了!” 王小鱼偷偷看了一眼正在走向窗口的厉秋风和金玉楼,这才笑嘻嘻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我不妨对你说句实话,自打我记事之日起,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就不许我进入他的书房。他老婆整日躲在这间正房里不肯露面,就算我来问安,她也极少让我进屋,只让我跪在院子里磕几个头,便将我打发走了。如今想想,这个死老娘们对我如此绝情,自然是因为我并不是她的女儿,她才会对我极为厌恶。不过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还要利用我来掩饰身份,这个死老娘们又不能将我怎么样,只能使用这种小伎俩来折磨我。因为她总是让我在院子里对着正房磕头,自己又不肯露面,本姑娘后来恼火起来,索性不来给她请安了。是以正房的门槛我极少迈入,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又多次警告我不许进他的书房,他每次离开正房,都要将书房屋门紧紧锁住。正因为如此,虽然我从小在这个院子中长大,进入书房只有四五次。有两次趁着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没有留意,我倒是偷偷溜进来过,可是那时提心吊胆,压根没有仔细看看这个奸贼的书房是什么模样。今日这个奸贼不在,我正好可以仔细察看一番。嘻嘻,嘻嘻。”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姐姐,你怎么总是害怕厉大侠生气?他生气有什么了不起?你又没嫁给他,何必怕成如此模样?” 慕容丹砚被王小鱼接连问了三句,心下又羞又怒,恨不能立时将王小鱼的嘴巴死死捂住。王小鱼倒是浑不在意,凑到慕容丹砚面前,小声对她说道:“慕容姐姐,你可不要被厉大侠吓成如此模样。趁着没嫁给他,你先想法子把他吓住。日后他娶了你,才不敢欺负姐姐。”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越说越不像话,一张脸涨得通红,顿足说道:“你若还是胡说八道,我可再不理你了!”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作势转身要走。王小鱼见慕容丹砚真的恼火起来,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抓住她的右臂,小声说道:“是我胡说八道,姐姐不要生气啦!” 厉秋风和金玉楼走入书房之后,一直向窗前的桌子走去,并未留意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小声说些什么。金玉楼走到桌前,伸手推开了窗户,又搔了搔头,口中说道:“眼下情势紧急,许多事情在下来不及向大人禀报,只能自作主张了。方才三位大人不在之时,在下调派人手,做了四件事情,第一件事是……” 金玉楼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向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金寨主,眼下厉某是你的下属,只能奉你的命令行事。只要你以为事情可行,尽管放心去做,不必向我禀报。”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院这栋正房乃是倭寇头目柳生旦马守的居住,这个老贼极为狡猾,只怕这栋房子中有不少密道和机关。金寨主在这里居住,须得小心谨慎。”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入住之后,在这栋宅子中找出了三条密道。只不过密道都已被人填死,压根无法进入。这间书屋的地面也被人挖掘过,然后又重新回填。至于机关消息,在下倒没有发觉。只是屋顶上有许多鸽子粪,想来有人曾经在这里用鸽子传递消息。” 第二千五百八十一章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到这里,心下暗想,王宅中的密道被人填埋,自然是锦衣卫所为。当日许鹰扬曾经在这座宅子中住过,此人极为谨慎,自然会派人在宅子中仔细搜寻。发现密道之后,担心有人从密道中进入宅子偷袭,便即将密道填埋。书房地下埋藏着许多金银珠宝,也被锦衣卫尽数带走。不过这些事情说起来颇为繁杂,不必向金玉楼多说。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在下选了这栋宅子居住,并非狂妄自大,或是想要住得舒服。只是在这栋大院之中,不不,在整座庄子之中,这栋宅子最为独特。因为它看似平常,却要比所有的宅子都高出三尺。而且屋顶设有七块大石,看似排列得杂乱无章,但是只要藏身于石阵之中,便能将整座庄子的情形尽收眼底,而敌人即便站到四周的宅子屋顶,却也无法发现石阵中有人藏匿。而且这栋宅子还有一个巧妙之处,只要从这栋宅子出发,无论朝向庄子的哪一个方位,都能最快到达。在下住在这里,便能掌控整座庄子的情形。老子……在下带来的兄弟已经死得干干净净,若是不在地利上占一些便宜,只怕最后只能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金玉楼说完之后,嘿嘿笑了几声。厉秋风心下一怔,不晓得金玉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大人,这些绿林响马虽然推举在下做了绿林总盟主,不过是看在那六箱金银珠宝和海盗船上几十万两银子的份上。其实有许多人恨不能将在下剁成肉酱,一举灭了黑风寨。在下死了倒不打紧,可是黑风寨还有一两千兄弟,这一两千兄弟的身后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在下若是死了,黑风寨必定大难临头,是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在下一定要活着回到黑风寨。” 金玉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接着说道:“大人方才进院之时,也曾看到院子中有二三十名响马持刀握枪守在正房门前。这些家伙都是那十几位寨主带进来的,可见这些寨主对在下极为忌惮,生怕在下害了他们的性命。这些人对在下猜忌如此之深,在下又怎么能不暗地里提防?”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些绿林响马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也难怪他们彼此猜忌。金玉楼带到王家庄的喽啰已然尽数死在倭寇手中,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这些年他在绿林之中结仇不少,小心提防也非过错。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方才在下找来这十四名寨主,都是关外绿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这十四人听在下的号令,其他绿林山寨即便心生异志,却也不敢妄动。在下打算以这十四人为底柱,将五十八家山寨连成一张大网,死死守住这座大宅子。守住了了这座大宅子,其实就守住了王家庄。不过能守多久,在下不敢妄言。”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方才厉某进宅之时,看到宅子外面又垒起了一道石墙,而且四周的宅子大半也已被推倒。只在一个多时辰之间,金寨主便做了这么多事情,厉某十分佩服。” 金玉楼摇了摇头,双手按在桌子上,向窗外望了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在下心中连半分把握都没有。咱们在庄子里忙得昏天暗地,可是倭寇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们会从哪里攻过来,咱们没有半点头绪。眼下在下就是一个瞎子,只能傻傻地站在这里,等着倭寇杀过来!若是如此战死,在下实在是心有不甘!” 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以金寨主的智计,不会不派人出庄去打探消息罢?” 金玉楼看了厉秋风一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在下何尝不知道应当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实不相瞒,在下已派出四伙人出庄去察看有没有倭寇的踪迹,可是有三伙人接令之后,连庄子都没出,只在庄内胡乱走了一圈,便即回来复命,推说庄外一片太平,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另外一伙人倒是出了庄子,可是他们压根不将在下的号令放在心上,竟然借着出庄打探消息之机,想要去东辽县城喝酒赌钱招妓!在下若是还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与这四伙人也没有什么差别。如此一来,再派人出庄打探消息不只没有什么用处,反倒有极大的祸患。”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下一动,正想说话,忽听王小鱼抢着说道:“金寨主,你难道生了千里眼和顺风耳不成?否则你留在这座宅子里,怎么会知道那四伙响马压根没去做正经事情?” 金玉楼尚未说话,慕容丹砚笑着说道:“金寨主是何等样人,派人出庄去办如此重要的事情,岂能不另外派人盯着他们?” 王小鱼一怔,不由看了慕容丹砚一眼。金玉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是派了黑风寨的兄弟出去办事,在下自然不必如此小心。只是这些绿林人物个个桀骜不驯,又对黑风寨颇为忌惮,虽然明面上一个个将胸脯拍得山响,未必真会将在下放在眼中。是以在下虽然派出了四伙人去打探消息,可是为了盯住这四伙人,在下又另外派了十二人,为了盯住这十二个人,在下又派了二十六人,这才将他们胡乱行事的情形打听得清清楚楚。”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金玉楼如同绕口令般说了一大段话,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不敢出庄的三伙人只是胆小,倒也误不了大事,想要跑到城里胡闹的那伙家伙才是大患。好在在下派出的另外两伙人将他们劝了回来,否则他们闯到城里去,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说句实话,在下真想将他们全都砍头示众,以示效尤。不过这些家伙毕竟不是黑风寨的兄弟,在下若是砍了他们,只怕其余的绿林响马立时一哄而散。唉,一群乌合之众,不能以军法约束,只能以金银诱之,不堪大用,不堪大用。唉。” 厉秋风见金玉楼唉声叹气,神情黯淡,生怕他心灰意冷,不肯带领群盗与倭寇死战,急忙抢着说道:“金寨主也不必如此沮丧。这些绿林响马虽然其心各异,不过为了金子银子一定会出死力。而且咱们留在王家庄,又不是要去攻打倭寇,只是想法子将他们拖住。如此一来,只要这些绿林响马肯留在庄内,倭寇就有所顾忌,对于咱们来说总是一件好事。” 第二千五百八十二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金玉楼只是点了点头,便即默然不语。王小鱼见二人不再说话,忍不住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老实头儿,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心机。其实你和金寨主都知道庄子里这些绿林响马压根没有什么大用处,只不过有这些人留在庄子里,即便他们不能上阵杀敌,只要能够在庄子里摇旗呐喊,鼓锣打鼓,便能将倭寇吸引过来。如此一来,倭寇便不能全力进攻东辽县城。在你和金寨主眼中,这些绿林响马压根就是插标卖首之辈,做了你和金寨主的棋子,只能白白送死罢了。”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说话,心下一凛,暗想小鱼妹妹说话不知道轻重,如此责备厉大哥和金玉楼,两人非得发怒不可。此时她已顾不上仔细思忖王小鱼这番话是否有道理,急忙伸手扯了扯王小鱼右手,小声说道:“厉大哥和金寨主正在商议大事,你又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就不要胡说八道!” 王小鱼瞪大了眼睛,正要说话,只听厉秋风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其实并不错。厉某确实是要利用这些绿林响马固守王家庄,使得倭寇心生疑惑,既不能全力攻打东辽县城,也不能全军扑向王家庄。厉某知道这一仗咱们必败无疑,这些绿林响马也必定死伤惨重,或许全军覆没也说不定。” 厉秋风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王姑娘以为厉某和金寨主想让这些绿林响马替死鬼,是也不是?若王姑娘真作此想,那么与鞑子兵和倭寇苦战、死伤惨重的大明官兵,难道也是替死鬼不成?!” 王小鱼被厉秋风反诘,登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战和大计,自有朝廷决断,厉某不能妄言。不过眼下倭寇已然杀到了咱们面前,若是不战而逃,不只东辽县城的百姓要遭殃,只怕咱们也逃不出多远,必定也会死于倭寇刀下。就算咱们逃过了这一劫,若是扶桑大军偷袭天津卫得手,京城岌岌可危,大明江山倾覆,汉人必定亡族灭种。到了那时,这些绿林响马难道还能苟活吗?!”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到这里,一张脸涨得通红,颤声说道:“厉、厉大侠,我、我、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用诡计……” 她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并不妥当,心中暗骂自己该死。但是欲要改口,又太过刻意,仓皇之下她不及多想,双手抓住慕容丹砚的手臂,颤声说道:“慕容姐姐,你快替我向厉大侠解释啊!”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吓得脸色苍白,知道她心中惊惧,心下颇为不忍心。只是她正要为王小鱼求情,厉秋风抢着说道:“王姑娘,你休要会错了意,方才厉某这番话并非是有意责备,而是想让王姑娘知道,厉某和金寨主并非故意要让这些绿林响马走上死路,而是要让他们上下一心,背水一战,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王小鱼此时已吓得手足无措,压根没有仔细思忖厉秋风这番话,她只想着尽快岔开话头,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只是连连点头,慌慌张张地说道:“厉大侠说得甚是,我记住了。” 厉秋风见王小鱼一脸惊恐,暗想这个丫头压根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不过她毕竟年纪尚浅,许多事情想不明白,却也怪不了她。念及此处,厉秋风向着王小鱼勉强笑了笑,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倭寇的兵马今晚便要上岸。若是看到大水沟中火光大起,咱们便要小心防备。方才金寨主说没有人到庄子外面打探消息,厉某想毛遂自荐,到庄外去走一遭。”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由微微一怔,口中说道:“在下方才并非有意抱怨,大人不要会错了意。”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厉某与倭寇打过许多交道,原本就应当由我去打探消息,金寨主尽可以安心留在庄内,调动人马准备应付倭寇。” 他说完之后,向金寨主拱了拱手,转头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道:“方才进到后院之时,我看王姑娘的屋子无人居住,两位姑娘还是回去歇息,厉某到庄子外面走一遭,再回来与两位姑娘会合。”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突然想起一事,脸色登时大变,不由转头看了金玉楼一眼,神情甚是惊恐。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已然猜到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两位姑娘虽然乔装打扮,脸上又涂了易容膏,要瞒过那些绿林响马或许不难。可是金寨主是何等样人,岂能看不出两位姑娘女扮男装?咱们既然与金寨主联手对付倭寇,不必再有丝毫顾忌。”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这两位姑娘乃是厉某请来帮忙的武林高手。为了便宜行事,不得不换上了男子衣衫,并非有意欺瞒,还望金寨主不要在意。”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金玉楼一揖到地。金玉楼急忙躬身还礼,口中说道:“大人这是折杀在下了。大人为了对付倭寇殚精竭虑,要思虑的事情不晓得有多少,许多机密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下哪里敢有丝毫抱怨?”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厉秋风这才向金玉楼拱手告辞,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出了正房。金玉楼将三人送到院子中,这才转身回到屋中去了。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走到右首厢房门前,此处原本是王小鱼的闺房,只是他正想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厉大侠是否能够答应?” 厉秋风心下一怔,见王小鱼神情有一些惊慌,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暗想王姑娘不会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罢?眼下扶桑大军即将上岸,王姑娘若是还要莽撞胡闹,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略一思忖,这才开口说道:“王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不过眼下大战大即,王家庄更是杀机四伏,还望王姑娘谨慎行事,免得误了大事。” 第二千五百八十三章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侠,你尽可以放心,我可不是想胡闹。眼下扶桑大军先锋兵马就要上岸,我听厉大侠与金寨主话中之意,这支兵马要为扶桑大军探路,或许会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王家庄有金寨主统领绿林好汉固守,想来并无大碍。而东辽县城南城一片空旷,虽然许鹰扬下令连夜筑城,不过只凭着城内几百名锦衣卫和公差捕快,要想守住城池势比登天还难。”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前日我跟随戚九操练义民,后来因故随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到了王家庄。眼下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转城内,或许能有大用。是以我打算向厉大侠请命,让我即刻赶回城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都是一惊,不由对视了一眼。厉秋风心下暗想,王姑娘突然想离开王家庄,多半是因为我方才将话说得重了,她心下不快,这才要重回县城。其实她方才说话并无恶意,只是见识太少,有些可笑罢了,我何必与她计较?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想要向王小鱼道歉,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慕容丹砚心中却想,王家庄有金玉楼主持大计,只须守住王宅即可,情势要比东辽县城好得多。小鱼妹妹多半是担心戚公子遇险,这才急着赶回去助他一臂之力。虽说眼下东辽县城要比王家庄危险得多,不过有戚公子照顾,小鱼妹妹倒也并无大碍。她对戚公子生了爱意,一颗心全都放在了戚公子身上,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却也拦不住她。就像此时我对厉大哥一样,若是有人想让我与厉大哥分开,那是想也休想!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看了王小鱼一眼,笑着说道:“既然小鱼妹妹要回转县城,我和厉大哥送你回去好了。” 厉秋风只道自己惹恼了王小鱼,她才会急着赶回城中与戚九会合,心下颇为尴尬。只是厉秋风虽然想向王小鱼道歉,劝说她留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正想请慕容丹砚代自己解释,没想到她对王小鱼所请之事竟然十分赞同,心下大为不解。慕容丹砚向厉秋风连使眼色,厉秋风不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默然不语。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赞同自己离开,厉秋风又没有出言反对,心中如释重负,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口中说道:“厉大侠还要去打探倭寇的消息,慕容姐姐自然要陪他同往。眼下倭寇还未上岸,从王家庄去城里的道路我又极是熟悉,就不劳慕容姐姐相送了。” 慕容丹砚尚未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王姑娘此言差矣。东辽县城内的倭寇眼线和王家庄中的倭寇奸党虽然已被咱们连根拔除,不过柳生旦马守父子狡诈之极,扶桑大军的先锋兵马又即将上岸,他们必定会派出奸细四处打探消息。王姑娘若是孤身返回城内,途中风险极大。厉某正要出去打探倭寇的消息,不妨先将王姑娘送回城中。” 王小鱼原本不想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陪伴,只是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心中暗想,厉大哥要送我进城,多半是担心我生气才要离开。我若是不答应他和慕容姐姐同去,只怕厉大侠心生芥蒂,反倒不美。念及此处,王小鱼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厉大侠了。” 三人走出了王宅大门,只见门外的石墙又高了两三尺。众响马仍然将砖石运到王宅大门前,再送到石墙顶端。走出石墙之后,三人折向左首,直向庄口走去。直到离开王宅百余步,王小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向王宅望了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侠,眼下石墙已垒得足够高了,金寨主为何不让这些绿林响马停下来?” 厉秋风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石墙确实不矮,不过砖石可未必足够。这些砖石并非用来将石墙增高,而是要当作擂石滚木来用。等到倭寇攻到石墙之下,守在石墙顶端的绿林响马便可以将砖石砸下去。” 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心下暗想,金玉楼方才颇为沮丧,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与倭寇打过仗,更加不晓得倭寇何时来攻,如同瞎子和聋子一般。先前咱们在大石洞的水潭中与倭寇周旋,仗着大船上藏有许多炮弹,将水潭中央的孤峰炸倒,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才毁了倭寇的船队。眼下无论王家庄也好,东辽县城也罢,可都没有炮弹可用。这一仗打了下来,咱们十有八九要全军覆没。虽说我不甘心死在倭寇刀下,不过能与戚九同生共死,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三人出了王家庄,一直走上了官道,这才折向东辽县城走去。此时已近午时,一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天地之间仿佛一切生灵都已消失,四周静得让人心悸。直到走近东辽县城北门,只见城墙上簇旗招展,隐隐可以看到许多人影在城上走来走去。慕容丹砚极目远眺,口中说道:“想不到许鹰扬有如此本事,一两日之间便在城上遍插簇旗,又让城中的老弱女幼扮作军卒在城上守卫。倭寇若是杀到城下,看到城中已有防备,或许会心生疑虑,不敢攻城。”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接口说道:“许鹰扬为官多年,有此心机不足为奇。倒是金寨主出身草莽,却懂得机变,统领一伙乌合之众,将王家庄守卫得井井有条。依我看来,他的本事要比许鹰扬大多了。”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城门之前。只见城门紧闭,四周寂静无声。厉秋风抬起头来,向着城上高声叫道:“咱们奉许大人之命出城办事,请将城门打开,放咱们入城。”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城门顶端的城墙上探出了几个脑袋,正自向下俯瞰。其中一人大声说道:“敢问是厉大人么?” 厉秋风高声答道:“正是厉某。” 厉秋风说完之后,只听城上那人大声说道:“厉大人稍候,咱们这就将城门打开。” 那人话音方落,探出城墙的几个脑袋倏然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只听“轧轧”之声不断,两扇城门缓缓向外打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想也不想便向城中走去。只是两人刚刚走到门前,蓦然间眼前寒光闪动,四五支长枪已然刺到了两人面门。 第二千五百八十四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全无防备,倏然遇袭,心下大惊。只是这几支长枪虽然突然刺到,不过并不算快,而且枪头飘忽,颇有一些散乱无力之感。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惊恐,只是她身负武功,遭遇敌人偷袭之时,想也不想便即反手拔出长剑。她担心王小鱼被敌人刺伤,是以拔剑反击之时,先将长剑削向了刺向王小鱼的两杆长枪。只听“唰唰”两声轻响,两杆长枪的枪头已然被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削落到了地上。 慕容丹砚得手之后,手腕翻转,长剑后发先至,在身前化出一团剑影。只听数声异响,刺过来的三杆长枪又被慕容丹砚削断。她削断五杆长枪的枪头之后,身子倏然一晃,已然抢上前去,硬生生从五杆断掉了枪头的长枪之间挤了进去。 五名敌人长枪被毁,心下大惊,仓皇之间手足无措,竟然忘记了转身逃走。没想到慕容丹砚得手之后压根没有停手,瞬间抢到五人面前。只见她左掌接连拍出,登时将三名敌人打得向后飞去,右脚随即抬起,踹中了其余两名敌人的小腹。只听得那两人长声惨叫,向后飞出了一丈六七尺,“扑通”、“扑通”两声响,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从慕容丹砚反手拔剑,到她踢飞了两名敌人,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电光时火之间,慕容丹砚不只削断了五杆长枪,还将五名敌人打倒在地。站在她身边的王小鱼看得目眩神驰,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慕容姐姐武功当真了得,瞬间打倒了五名敌人。我须得向她好好请教,尽早练成厉害武艺。 慕容丹砚打倒五名敌人之后,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这才定睛向前望去。只是不望则已,一望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滚倒在地的五人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年纪最小的只怕也已年近六十。看到五个老者躺在地上不住呻吟,慕容丹砚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暗想怪不得方才我没费什么力气便削断了五杆长枪,又打倒了五名敌人,原来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即便这五名老者有一把子力气,却没有练过高深武功,这才被自己一举击败。若是换了别人,即使是江湖中四五流的小脚色,只怕自己和王小鱼已然伤在了敌人的手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惶恐不安,手心已然满是冷汗,心中连呼侥幸。此时王小鱼已然拔出长剑,定睛向前望去。只是城门洞中一片昏暗,王小鱼只能看到眼前人影幢幢,却看不清楚敌人的面目。不过她胆子极大,虽然不晓得敌人是什么来路,仍然将长剑一举,便要向敌人杀过去。 便在此时,厉秋风已然抢在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张开双臂将两人拦住,口中说道:“两位姑娘且慢动手,眼下不过是一场误会,千万不可出手伤人!”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城门洞内有人大声叫道:“大家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听到有人大声叫喊,急忙转头望去。此时三人已经能够看清楚城门洞内的情形。只见两三丈外挤了一大群人,大多是一些老者,其中还夹杂着数名大手大脚的女子。他们身上的衣衫更加奇怪,大多被染成了黑色,有几人身上竟然还披着硬纸,上面画出了铠甲的模样。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不晓得这些人为何会打扮得如此怪异。片刻之后,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一人,快步走到厉秋风等人面前,这才停了下来,拱手说道:“原来是厉大人到了。咱们迎接来迟,还请厉大人不要怪罪。” 厉秋风见那人头戴黑纱帽,身穿黑长衫,知道此人乃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急忙拱手说道:“大人言重了。厉某奉许大人之命出城办事,眼下有要事回城,并未事先告知大人。若说有过错,也是咱们三人错了。” 那名锦衣卫连说不敢,这才转身对站在他身后的众人说道:“方才是一场误会,大伙还是退入城内罢。” 此时被慕容丹砚打倒在地的五名老者已被众人扶了起来。那名锦衣卫话音方落,人群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气哼哼地说道:“这三个家伙打伤了咱们的人,怎么能放他们入城?!大人再三叮嘱咱们不许放外人入城,若是有人闯了进来,便要将来人或擒或杀。方才咱们依照大人的吩咐办事,结果伤了好几具人,可是大人却要咱们不得拦住他们,这、这未免太过不讲道理了罢?!” 这人说完之后,众人纷纷鼓噪起来,叫喊着要与慕容丹砚算账。那名锦衣卫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斥责众人不得无礼。不过这些人都是东辽县的百姓,虽然知道这名锦衣卫是朝廷官员,不过面生得很,并非是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官吏,是以并不怕他。那名锦衣卫见众人群情激愤,一步步逼近过来,心下忐忑不安,右手握紧了刀柄,不由向后退了两三步。 厉秋风见众人如一堵墙般涌了过来,知道慕容丹砚方才出手伤人,已然犯了众怒。虽说这些百姓不懂武功,动起手来并不可怕,大不了施展轻功逃走。不过要与这些百姓动手,厉秋风却是心下不忍。他心中暗想,若是众百姓逼到近前,我只好带着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远远逃开,另寻其他城门入城。 眼看着众百姓就要挤到厉秋风等人身前,忽听有人大声叫道:“他妈的,你们这些泥腿子打算造反不成?还不乖乖地给老子停下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听这人说话颇为无礼,心下都是一怔,急忙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穿捕快衣衫的中年汉子。这人拦在众人面前,右手握紧刀柄,左手指着众人大声叫道:“知县老爷有令,全城百姓都得听从京城来的老爷吩咐,违者格杀勿论!你们竟然敢对上官无礼,难道想死不成?!” 第二千五百八十五章 那名捕快大吼大叫之后,众百姓竟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现出了惊恐的神情。方才吓得不住后退的那名锦衣卫见此情形,胆气复壮,走到那名捕快身边,气哼哼地说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些泥腿子竟然敢不听号令,顶撞上官,倒应了那句俗话,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要他们赶紧滚开,老老实实守住城门。若是还在这里胡乱鼓噪,全都拉出城外斩首示众!” 那名捕快在众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可是听到锦衣卫说话,却是陪着笑脸连连点头,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待到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捕快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才转过了身子。待他面向众百姓之时,脸上早没了笑容,仿佛罩上了一层严霜。只听他大声说道:“大人的话你们这些王八蛋都听清楚了罢?识相的话都给老子滚回去,否则便要将你们抓起来斩首示众!” 捕快话音方落,人群一阵骚动,片刻之后,如同海水退潮一般,众百姓慌慌张张地转身便跑,眨眼之间已然全都逃出城门洞,瞬间不见了踪影。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此情形,不由张大了嘴巴,心下惊骇之极。 那名捕快喝退了众百姓,这才转身陪着笑脸对锦衣卫说道:“大人,小人已将刁民喝退,您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人去办好了。” 那名锦衣卫向城中看了一眼,兀自心有余悸,思忖了片刻,这才对那名捕快说道:“看不出你小子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将这些泥腿子吓成如此模样,倒也甚是难得。既然这些泥腿子如此怕你,你就去将他们全都赶上城去,再挑选一些听话的义民到门洞中守卫。” 那名捕快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一边听锦衣卫说话,一边不住点头哈腰,待到锦衣卫说完之后,他又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才躬身施礼,随后快步走入城内,身子在城门洞出口晃了几晃,便即消失不见了。那名锦衣卫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厉秋风说道:“咱们听从许大人的号令,将城内的百姓尽数征集起来,壮年男子在校军场操练,剩下的男女老幼分为两伙,一伙人在南城建造城墙,另外一伙人在东、西、北三处城门协助官兵守城。可是这些百姓毕竟不是官兵,压根不听号令,要想靠他们帮助咱们守城,势比登天还难……” 那名锦衣卫说到这里,突然惊觉自己如此说话,倒像是在抱怨许鹰扬一般,心下不由一凛,暗想老子听说这个姓厉的家伙是南司的百户,他若是将此事说给了许大人,老子必定吃不了兜着走。念及此处,他急忙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不过许大人目光如炬,明见千里,虽然这些义民不堪大用,但是咱们依照许大人教给咱们的法子,只用了半日,便能让这些百姓与先前大不相同。方才这些家伙虽然得罪了厉大人,不过总比一见到敌人就四处逃散要好。” 厉秋风听他说话,心下雪亮,知道此人担心我向许鹰扬告密,这才拼命给他自己打圆场。自己与他无怨无仇,犯不上与此人结怨。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许大人确实了得,在下佩服。不过若是没有如大人这样得力的手下相助,许大人自己只怕也忙不过来。厉某在南司之时,便知道北司藏龙卧虎,是以对北司的各位兄弟一向钦佩得很。” 那名锦衣卫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大喜,急忙恭维了厉秋风一番。两人虚情假义地互相吹捧了几句,这才并肩穿过城门洞,走入东辽城中。那名锦衣卫向厉秋风拱手说道:“厉大人,我奉许大人之命在城北驻守,不能擅离此地,否则便是大罪,是以不能陪着厉大人到知县衙门去拜见许大人,还请厉大人见谅。” 厉秋风拱手还礼,又与这名锦衣卫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开,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直向知县衙门走去。待到走出百十丈后,王小鱼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我原本以为你们锦衣卫有多威风呢,可是方才那些百姓压根就不怕锦衣卫,反倒非常害怕东辽县知县衙门的一个小小的捕快。如此看来,锦衣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厉秋风正在思忖事情,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压根不想理会,只是点了点头。王小鱼以为厉秋风与她一般心思,越发兴奋起来,接着说道:“厉大侠,你在锦衣卫当差的时候,也像方才那个锦衣卫一般,看到捕快就害怕么?” 厉秋风被王小鱼打扰,心下急躁,知道自己若是不仔细回答,不知道她还会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正色说道:“王姑娘,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一句话,叫作灭门县令,破家知府?” 王小鱼一怔,摇了摇头,犹豫着说道:“这句话我倒没有听说。不过我瞧着东辽县知县大老爷虽然贪婪,不过也没见他灭过谁家满门。”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又不能发怒,只得苦笑着说道:“这句话乃是虚指,并非实意。知县只是七品官,乃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但是对于百姓来说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魔王。当朝大学士不能灭一个百姓的门,但是知县却能够做到。方才那些百姓之所以不怕锦衣卫,那是因为他们压根不晓得锦衣卫是什么官职,只是看到那名锦衣卫面生,知道他是外来户,总有一天要离开东辽县,是以并不怕他。而那名捕快却是东辽县城的地头蛇,众百姓要想平安无事,须得小心巴结他。若是得罪了捕快,便是得罪了知县衙门,再也无法在本地立足。”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方才那些百姓不是害怕捕快,而是害怕掌控着他们生死的知县衙门。至于锦衣卫,离着东辽县还有几千里,百姓才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哩。” 第二千五百八十六章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一里多地。此时已是午时,可是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道路两旁的民宅、店铺全都是门窗紧闭,压根听不到丝毫声音。慕容丹砚越走越是心惊,口中说道:“这里哪还像是一座城池,倒像是身处荒山之中,让人心惊肉跳,太过骇人。” 王小鱼倒是丝毫不在乎,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书先生讲述空城计这段故事,诸葛武侯将西城百姓全都关在家中,自己坐在城楼之上焚香弹琴,吓跑了司马仲达。慕容姐姐,你说咱们也给倭寇来一出空城计,他们会上当么?” 慕容丹砚一怔,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乃是海外的蛮夷,没有受过圣人教化,若是上岸攻城,多半只会用蛮力,空城计对他们只怕没有什么用处。” 她说到这里,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是不是?” 厉秋风正在思忖事情,压根没有留意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说些什么,是以被慕容丹砚突然询问,他微微一怔,脸上显出了茫然的神情。慕容丹砚正想说话,王小鱼突然停下了脚步,左手指着前方说道:“咦,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王小鱼神情慌张,急忙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长街尽头出现了许多人影,正自向三人走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凛,立时停下了脚步,右手握住刀柄,凝神向前望去。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各自拔出长剑,心下忐忑不安。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小声说道:“城里的百姓除了在校军场操练和在城南筑墙,剩下的都被赶到城墙上守城。前面出现的这伙人着实不少,绝对不会是城里的百姓。难道倭寇故意耍了一个花招,压根不是晚上上岸,而是午时便攻破了东辽县城?!” 王小鱼说完之后,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若是攻城,锦衣卫绝对不会没有丝毫动静。而且大队倭寇杀到,岂能毫无声息?两位姑娘不必惊慌,就算来的这伙人是敌人,厉某也绝对不会让他们伤到两位姑娘。”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惊恐难安,暗想锦衣卫虽然厉害,毕竟只有二三百人,与成千上万的倭寇相比,差得实在太远。只是二女看到厉秋风神情平静,并不慌张,这才没有转身逃走。 半晌之后,那伙人走得近了,离着三人已不过五六十丈。王小鱼突然惊呼了一声,口中说道:“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分明是戚九!他不在校军场操练百姓,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已认出了对面带头的那人正是戚九,心下大惊,不晓得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王小鱼乍一看到戚九,心下又惊又喜,便要拔腿向前跑去。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挡在她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鱼妹妹,眼下情势未明,不得妄动!那日我与你在校军场大战了一场,戚兄弟若是带着义民来到这里,看到王姑娘,只怕又生误会。”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停了下来,只是她转念一想,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厉大侠,咱们脸上涂了易容膏,又换了衣衫,就算是那些泥腿子看到我,只怕也认不出来,你就不必担心啦。” 厉秋风尚未答话,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小鱼妹妹,别忘了人多眼杂,若是百姓之中有一二聪明之人,必定能够看出破绽。眼下危机四伏,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戚兄弟到了之后,两位姑娘先不要开口说话,由厉某与戚兄弟接洽。”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只见戚九等人离着自己只有百余步。跟在戚九身后的那些人果然都是在校军场操练的义民,此时他们手中拎着棍棒、大斧、铁镐等农具,看上去颇为古怪。不过这些百姓在戚九身后排成了四列,行走之际队列整齐,寂静无声,看上去颇为肃穆。厉秋风心下暗想,戚兄弟果然了得!只用了数日工夫,便将这些百姓约束成如此模样。可惜倭寇转瞬即至,若是让戚兄弟练上一两个月,或许他率领这些百姓能与倭寇一战。 厉秋风思忖之际,戚九带着众百姓离着三人已不过四五十步。只见戚九右手一举,他身后的众百姓立时停了下来。戚九左手拎着乌鞘长刀,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厉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厉秋风尚未答话,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小鱼妹妹担心戚公子势单力孤,要赶回城里助戚公子一臂之力。厉大哥担心她途中遇到倭寇,这才送她回到城中。想不到戚公子竟然离开了校军场,你和小鱼妹妹倒是……倒是想到了一处。” 慕容丹砚原本想说“你和小鱼妹妹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只是她生怕自己说话太过,让王小鱼和戚九尴尬,这才硬生生将“心有灵犀一点通”七个字吞了回去。不过王小鱼见慕容丹砚一脸坏笑,猜到了她要打趣自己,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戚九倒没有留意王小鱼的神情,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脸色有一些阴沉,口中说道:“半个时辰之前,许大人派人到校军场召见在下,要在下挑选四百名精壮汉子分为两队,每队二百人,分别到东城和西城帮助官兵守城。剩下的义民由在下带领,赶到北城听命。”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一凛,皱着眉头说道:“先前许大人说过,扶桑大军杀到东辽县并非要占据辽东,而是要在此地补给粮草军械,前去偷袭天津卫。若是扶桑大军围攻东辽县城,势必惊动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于扶桑大军的图谋不利。戚兄弟操练义民,并非要与扶桑人死战,而是虚张声势,使得扶桑大军不敢攻城。而且就算扶桑人要攻打城池,也必定会从南城下手,不会兜一个大圈去攻打北门。前日他还与我说得明明白白,为何今日突然变了主意?” 第二千五百八十七章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在下也不晓得许大人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在下听那位前去校军场传令的锦衣卫说过,许大人已经命人杀掉了蒋师爷,眼下在城南主持建造城墙的许大人的心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听戚九说蒋师爷被杀,心下大惊,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戚九接着说道:“依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许大人要蒋师爷带着百姓建造城墙之时,便已存了杀心。只是因为蒋师爷在城中人脉甚广,不得不利用他来驱使百姓筑城。而且许大人还打算利用蒋师爷向扶桑人传递假消息,让倭寇以为咱们打算死守城池,压根没有出城攻击扶桑人的打算。如此一来,扶桑大军便可以放心大胆地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中的水潭,不必攻打县城。只是在下也想不明白,为何许大人会突然翻脸,派人将蒋师爷杀掉。”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百思不得其解,脸色颇为难看。戚九接着说道:“厉大哥,许大人已然发下号令,正所谓军令如山,在下须得带着义民尽快赶到北城。眼下大战在即,厉大哥和两位姑娘千万小心。” 戚九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厉秋风皱着眉头说道:“厉某此番离开王家庄,原本打算到海边去打探消息。不过听戚兄弟说许大人已将蒋师爷杀掉,此事太过古怪,须得去向许大人询问明白。眼下倭寇即将杀到,他们上岸之后到底要做什么,咱们压根不知道。戚兄弟到了北城之后,千万小心,不可马虎托大。”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站在远处的那些义民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戚兄弟手下虽然有六七百名义民效力,不过这些百姓毕竟只操练了数日,从来没有在疆场征战过,想要靠着他们与倭寇大战,那是想也休想。若是情势不妙,戚兄弟好自为知。” 戚九听厉秋风说话,心下暗想,我挑选的这些百姓都是精壮汉子,这两日他们操练得甚是辛苦,已然进退有序,虽然与官兵中的精锐相比尚有许多不足,不过与东辽县知县衙门那些公差捕快相比,要强过许多。许鹰扬要我带着这些人守城,倭寇若是攻城,咱们居高临下,大占便宜。厉大哥虽然武功高强,不过太过谨慎,看不起这些百姓,只怕大大的错了。带兵大仗着,若是只守正而不用奇,如何能打胜仗? 戚九心下虽作此想,不过并未说话,只是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要转身回去招呼众百姓。慕容丹砚急忙开口说道:“戚公子,你不带着小鱼妹妹同去么?” 戚九一怔,不由看了王小鱼一眼,只见她低垂着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戚九心下一动,暗想厉大哥武功远胜于我,若是王姑娘留在他身边,自然要稳妥得多。念及此处,他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厉秋风抢着说道:“戚兄弟,你身边虽然有许多义民,不过这些人毕竟没有练过高深武艺,与戚兄弟也只相识了数日,若是与倭寇混战起来,这些人未必能保得戚兄弟周全。戚兄弟是主将,须得有可靠之人在身边守卫。王姑娘聪明伶俐,又与戚兄弟一起在校军场操练过义民,由她陪在戚兄弟身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王小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为自己说话,心下又惊又喜,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目光中尽是感激之意。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却也不好再推辞,又转头向王小鱼望去。王小鱼脸上微微一红,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和厉大侠多多保重。待到咱们打跑了倭寇之后,你一定要传授给我武艺才好。”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中突然涌起了不舍之意,暗想眼下情势危急,虽说厉大哥已收服了绿林群盗,只是倭寇一直没有露面,是否能将倭寇挡在东辽县城,眼下殊未可知。依照厉大哥和戚九的脾气,就算打不过倭寇,他俩也绝对不会逃走,势必要战死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厉大哥若不肯逃生,我又岂能独活?城破之日,戚九也必定以身殉城,小鱼妹妹必将相随他于地下。是以今日与小鱼妹妹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如刀割,嘴角抽搐了几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眼圈已自红了。她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抓住王小鱼的双臂,柔声说道:“小鱼妹妹,你聪明伶俐,记得在乱军之中,一定要跟在戚公子身边,千万不要慌乱之下到处乱跑。”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下难过,只是她生怕慕容丹砚为自己担心,故意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放心好啦!你和我讲过永安城大战的故事,那时我就曾经想过,什么时候也能像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一样,扬威于千军万马之前。想不到不过一个月,我便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岂不是上天垂怜么?柳生宗岩如此了得,咱们在大石洞中也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柳生旦马守虽然了得,不过与柳生宗岩相比,却要差得远了。我正愁找不到老贼算账,眼下他要和扶桑大军一起杀回东辽县,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此乃天大的好事,姐姐何必难过?!” 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为了让自己安心,这才故意装作一脸轻松的模样,心下越发难过,双眼一热,险些流下泪来。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虽然强颜欢笑,可是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心下越发难过,凑在慕容丹砚耳边小声说起笑话,想让慕容丹砚不再难过。 厉秋风和戚九原本以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说上几句道别话之后,便要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想不到二女凑在了一起,竟然说个没完。厉秋风和戚九各自都是满腹心事,恨不得立时离开,可是看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四手相握,泪汪汪地小声说话,并无分开之意,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娘们凑在一起就是太麻烦,眼下倭寇就要攻了过来,这两个丫头还在说个没完。最好能想个法子让她们走得远远的,免得咱们不能与倭寇放手一搏! 第二千五百八十八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小声说了几句话,无意中转头瞟了一眼,只见厉秋风和戚九站在旁边,脸上老大不耐烦,心下一怔,这才想起身处何地,心下大为尴尬,急忙对王小鱼说道:“小鱼妹妹,戚公子奉命前往北城守卫,误了时辰可不行。有什么话,不妨等咱们打败了倭寇再说!” 王小鱼点了点头,向着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慕容姐姐,厉大侠,两位多多保重!” 她说完之后,转身走到戚九身边,歪着脑袋看了戚九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说道:“我不在的这两天,你没惹出什么乱子罢?” 戚九年少老成,又精通拳脚,在登州卫军中之时,即便是军中许多老兵,见了他也要避让三分。可是每次王小鱼到了他身边,他便如同老鼠见到了猫儿一般,再也没有往日威风。是以王小鱼这句话虽然说得甚是无礼,他却不敢有丝毫不快,只是陪着笑脸说道:“托王姑娘的福,这两日校军场平安无事……” 戚九话音未落,王小鱼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如此说来,我离开校军场,倒是一件好事了?” 戚九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王姑娘方才问在下是否惹出什么乱子,在下说这两日校军场平安无事,只是想告诉王姑娘在下并未惹出什么事端……”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偷眼观瞧王小鱼的脸色。厉秋风冷眼旁观,见王小鱼又与戚九过不去,心下极为厌恶,暗想戚兄弟虽然年轻,不过老成持重,说话做事甚是得体。偏偏他遇到了王姑娘这个小魔头,处处受制。若不是不想节外生枝,我绝对不会让王姑娘再去为难戚兄弟。 王小鱼见戚九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抵触,心下极是得意,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快去北城罢。虽然我不怕许鹰扬,不过我瞧着你对他甚是畏惧,若是去得晚了,只怕你会吓得昏死过去。”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挤了挤眼睛,便即向着众义民走去。戚九怕她莽撞,到了义民面前胡说八道,又要惹起争端,是以急忙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便向王小鱼追了过去。厉秋风看着戚九和王小鱼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小鱼妹妹向我挤了挤眼睛,自然是示意我不要事事顺着厉大哥,要像她对待戚九一般,和厉大哥分庭抗礼。不过厉大哥不是戚九,我更不是小鱼妹妹。厉大哥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我在他面前只有佩服的份儿,哪里敢对厉大哥指手划脚?小鱼妹妹性子倔强,事事争先,也只有戚九能够容得下她。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福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造化,小鱼妹妹,你可要好自为知,不要哪一日将戚九惹怒了,伤了他的心,再要找到一个如戚九一般对你好的人,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和王小鱼走回到众义民面前,似乎说了几句话,便即带着众义民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过来。厉秋风此时急着去见许鹰扬,见义民排成四列,几乎将大路堵得严严实实,他来不及多想,便即带着慕容丹砚转入左首一条小巷,辩明方向之后,一路曲曲折折,一直走到了知县衙门正门。此前厉秋风每次回到知县衙门,为了不被倭寇的眼线察觉,都是从后门进入,此时他心下焦急,再也顾不了许多,带着慕容丹砚径直走上正门石阶。守在门前的四名锦衣卫识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两人匆匆走来,心下都有一些诧异。为首一名锦衣卫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原来是厉百户到了。咱们有失远迎,还请厉百户原谅则个。” 厉秋风顾不得与他客套,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某有急事拜见许大人,还请大人代为禀报。” 那名锦衣卫头目笑道:“厉大人太客气了。许大人吩咐过咱们,若是厉大人求见,绝对不许阻拦。眼下许大人就在衙门后院,厉大人自行前去即可。” 他话音方落,站在旁边的两名锦衣卫已然推开了大门,随即退让到了一边。厉秋风向几名锦衣卫拱了拱手,便即和慕容丹砚匆匆走进了院子。只见院子中有十几名锦衣卫守在各处,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入院中,却也并不阻拦。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穿过锦衣卫守卫森严的中院,一直到了后院。与中院和前院不同,后院一片寂静,只有正房门前站着一名锦衣卫。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匆匆走入院中,那名锦衣卫浑不在意,仍然垂手侍立在门前,神情甚是恭谨。 厉秋风走到正房门前,向那名锦衣卫拱手说道:“厉某有要事求见许大人,请阁下代为通禀一声。” 厉秋风话音方落,那名锦衣卫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屋内有人笑道:“既然是厉大人到了,请进来说话罢。” 那名锦衣卫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便即轻轻拉开屋门,向厉秋风和王小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带着慕容丹砚走进了屋子。两人进屋之后,守在门前的那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将屋门重新关上。 许鹰扬站在大堂之中,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进来,他向前迎了几步,拱手说道:“厉大人,王家庄内的情形如何?那些绿林响马是否听从金玉楼的号令?” 厉秋风原本有许多事情想要向许鹰扬询问,没想到两人甫一见面,许鹰扬竟然抢先发问,他没有法子,只得对许鹰扬说道:“眼下王家庄已被金玉楼掌控在手中,无人敢有异动。金玉楼将众响马聚在王宅之中,要将王宅建造成一座难以攻破的堡垒,就算倭寇大举来攻,一时半刻也无法攻入宅内。不过金玉楼从来不曾与倭寇打过交道,担心倭寇另有奸计,是以不敢明言是否能将王家庄守住。”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原本打算趁着扶桑大军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时,以火攻之计毁了扶桑大军的战船。不过许大人似乎改了主意,在下心有不解,还请大人释明。” 第二千五百八十九章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回到椅子上,口中说道:“用火攻之计烧掉扶桑大军的战船,使之困于大石洞之中,无法偷袭天津卫,确是咱们先前定下的计策。只不过眼下情势有变,只怕火攻之计已然对付不了倭寇。”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许某从王家庄离开之后,还没有走到东辽县城北门,便有锦衣卫探子前来禀报,声称在东辽县东南海面上出现了一只船队。” 许鹰扬话音未落,厉秋风抢着说道:“许大人,厉某已经和你说过,扶桑大军派了先锋直抵东辽县,为本部兵马开路。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可以放过扶桑大军的先锋,让他们平安进入大石洞。如此一来,扶桑大军主帅必定以为大水沟没什么风险,自然会率领扶桑大军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待到扶桑人的战船大半驶过之后,咱们突然出击,纵火烧掉扶桑大军后队战船。火势蔓延,从大水沟一直烧到大石洞中。大石洞中的大水潭虽然方圆足有七八里,可是成千上万只战船挤在水河潭之中,却也腾挪不开。只要大火延烧至大石洞中,扶桑大军必定会被烧得七零八落,侥幸没有被烧死的扶桑人陷在大石洞中,必定斗志全无,只能任由咱们斩杀。此计若是可行,许大人必定会立下不世奇功。厉某实在想不明白,许大人为何会改了主意?” 许鹰扬见厉秋风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知道他心中恼怒,不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你先听许某将话说完。探子说海面上出现了许多船影,但是却看不到船帆,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后,静听厉秋风和许鹰扬说话。此前她听厉秋风和戚九说过要用火攻之计对付扶桑大军,不过有许多不解之处,暗想扶桑大军有成千上万只战船,就算在大水沟中放火,又怎么能将这些战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只是她知道厉秋风和戚九忙着想法子对付倭寇,自己也不好开口询问,这才忍住不说。不过她私下曾对王小鱼提起此事,王小鱼倒是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书先生讲过,昔年曹操带着八十三万大军南下攻打荆州,没费什么力气便逼降了荆州首领刘琮,占领了荆州。他虽然大获全胜,不过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曹操又想顺势灭掉江东孙权,是以率领大军继续南进,屯兵赤壁,虎视江东。 “孙权见曹操势大,决意和刘备联手抗曹,以周公瑾为主帅,在赤壁迎击曹军。诸葛武侯和周公瑾定下了火攻之计,先由庞统进入曹营,为曹操献上连环计,骗得曹操将战船俱用铁链锁在了一起,再由黄盖演了一出苦肉计诈降,最后一把火将曹操的水军烧得一干二净,打得曹操成了孤家寡人,率领残兵败将逃回了许昌。这场大战虽然有诸葛武侯草船借舰、七星坛做法借东风、群英会蒋干盗书、周公瑾借刀杀人等桥段,不过孙刘两家能够将曹操打得大败,最关键之处便是庞统献上连环计,骗得曹操将成千上万只战船锁在了一起。否则就算黄盖苦肉计大功告成,可是他带了几十只火船放火,最多也不过烧掉曹军百余只战船,其余战船尽可以远远逃开。但是曹军的战船都被铁链锁在了一起,急切之间无法打开,几只战船起火燃烧,不久便延烧至曹军全军,最后连岸上的营寨也被引燃,这才使得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是以厉大侠想要用火攻之计打败倭寇,须得想一个法子让倭寇将战船锁在了一起。否则就算在大水沟中放火,最多只能烧掉十几只战船,其余船上的倭寇看到火头一起,一定会驾船逃走。” 其时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知道她是故意插科打诨,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心中疑云一直未解,直到方才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扶桑大军全军来袭,战船不下数千只。大石洞内虽然方圆足有七八里,不过几千只战船驶了进去,必定挤在了一处,与用铁链锁在一处也没有什么区别。依照厉秋风和许鹰扬的计谋,待到扶桑大军的战船大半沿着大水沟驶入大石洞之后,突然纵火焚烧扶桑大军后队战船。其时扶桑大军的战船已大半进入大石洞,其余战船仍在沿着大水沟向大石洞行驶。后队战船火起,前面的战船无法躲避,大火势必顺着船队延烧,一直烧至大石洞中,扶桑大军非得全军覆没不可。这条火攻之计确实妙极,即便不用连环计,倭寇的战船也无法逃开。可是许鹰扬原本对火攻之计甚为热心,为何又改了主意?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厉秋风却是心下一凛,口中说道:“没有船帆?这怎么可能?那位锦衣卫大人没有看错罢?” 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人在南司当差,自然知道北司派出去的探子绝对不会是浮夸之辈。那位兄弟装扮成叫化子,已在码头蹲了十几日,吃了许多苦头,怎么会谎报军情?据他所说,那些船不只没有船帆,其实压根没有桅杆。” 慕容丹砚见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脸色甚是难看,心下惊疑不定,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哥,船上没有船帆和桅杆又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因为船队即将靠岸,倭寇这才将船帆降下。至于那些没有桅杆的战船,或许是因为在海上遇到了狂风巨浪,桅杆被风浪折断也说不定。别忘了厉大哥当日也是因为在海上遇到风浪,船上的船帆和桅杆损坏,这才漂流到了东辽县。” 厉秋风脸色铁青,神情极是难看。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没有船帆,或许还说得过去,可是连桅杆都没有,只能说出现在海面上的都是一些小船。扶桑大军越海来袭,绝对不会只乘坐小船,否则他们驶不出十几里,便会被海上的大浪打翻。” 第二千五百九十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不解,口中说道:“厉大哥和许大人都曾说过,这支兵马是扶桑大军的先锋,并非本部人马。既然是先锋,他们乘坐的小船或许是大战船上带着的小船。扶桑大军到了东辽县近海,生怕中了埋伏,便将大战船停在海上,将这些小船放了下来,让先锋兵马乘坐小船,先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来为扶桑大军探路,倒也并不奇怪呀。”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军征战,必定会派出先锋兵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若是先锋不能为大军扫平障碍,时时有全军覆没之危。是以统率先锋兵马的主将,必定是一员极厉害的猛将,而且他所带领的兵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纵观历朝历代,能为先锋大将者,无一不是名将。若海上这只船队是扶桑大军的先锋,他们乘坐的战船必定是扶桑船队中最为厉害的战船,绝对不会只是一些小船。”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知道她压根不懂得大军征战的情形,更加不晓得历代名将统兵征战的情形。她知道的一些兵法战事,除了看过几本卷子之外,多半是王小鱼从说书先生嘴里听说之后,再转述给她。念及此处,厉秋风暗想慕容姑娘是女孩家,不晓得这些事情不足为奇,不须与她多说。眼下要紧的是打探清楚扶桑大军先锋的动向,再想出应对的法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犹豫着说道:“就算这支扶桑人的先锋兵马乘坐小船上岸,又有什么了不起?厉大哥和许大人原本也没想与倭寇的先锋死战,只须将他们放入大石洞即可。待到扶桑大军到来,再用火攻之计却也不迟。” 厉秋风原本不想与慕容丹砚多说,只是她不住询问,却又不能不答。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只好接着说道:“倭寇改乘小船,据此可以知道扶桑大军离着海岸已然不远,否则小船在海上走不出数里,便会在风浪之中倾覆。也就是说,扶桑大军已然到了,只是并未急着上岸,多半知道岸上已有敌人,这才不敢靠岸。此外倭寇乘小船逼近,多半不会从大水沟进入大石洞,而是要在海边上岸。若是这伙倭寇上岸之后,将大水沟两岸护住,咱们要想在大水沟中放火烧船,势比登天还难。”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兀自有一些茫然不解,是以怔怔地看着厉秋风,一时之间并未说话。厉秋风心中焦急,趁着慕容丹砚没有再问,急忙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方才厉某赶来县衙之时,途中遇到了戚九。他说许大人命他到城北守卫,还说许大人已经将蒋师爷斩了,不知道许大人此举有何用意?” 许鹰扬手抚椅背,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许某听到禀报之后,与北司几位千户商议了一番,以为倭寇先锋乘小船上岸,十有八九不会进入大石洞,而是要扫平东辽县城,将摩天岭以南、码头以北的汉人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如此一来,倭寇大队人马便可再无后顾之忧,放心大胆地将战船驶入大石洞的水潭之中,不必担心有人中途截杀。看样子咱们将倭寇想得太过高明,以为他们通晓兵法韬略,想不到这些蛮夷压根不懂得韬光养晦,一心想要蛮干。”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外许某派到辽阳府送信的几位兄弟今日也赶了回来。他们说在摩天岭以北三四十里处,发现道路之上有许多马蹄印记,只是这些蹄印到了摩天岭南麓,突然消失不见,不晓得去了哪里。这几位兄弟因为急着赶回来送信,无暇搜寻。许某和北司的兄弟议过之后,担心有小股倭寇已然上岸,打算在摩天岭以北驻扎。如此一来,既可以拦住辽阳府赶来的救兵,也可以防备咱们向北逃走。” 厉秋风听许摩扬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前几日关外各地的绿林响马云集王家庄,不过骑马前来的响马并不多,是以这些马蹄印记不会是绿林响马留下的。这倒奇了,难道是辽东总兵派来的援兵已经到了摩天岭以北不成?” 许鹰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若是张大人派兵前来援助,那真是要烧高香了。许某派这几位兄弟赶往辽阳府,便是要他们将许某的两封亲笔信交给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两位大人。巡抚大人还算客气,给许某写了一封回信。不过他在信中大倒苦水,只说自己虽然挂名巡抚,其实压根没有权柄,手下无兵无钱,虽然想要帮忙,却是力有不逮。或许是为了让许某安心,他在信中说已经行文兵部,要兵部各位大人催促辽东总兵张大人亲自率兵赶赴东辽县云云。至于张大人嘛,他看了许某所写的亲笔信后,连回信都懒得写,只是对许某派去送信的兄弟说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哪里会有什么倭寇?多半是小股海盗穷疯了,打算到东辽县抢掠一番。东辽县的官吏一向胆小怕事,为了让老子派兵剿匪,故意编造出倭寇犯境的弥天大谎来骗人。要兵嘛老子这里没有,要银子的话老子将盔甲兵器当了,倒还能凑出几十两银子。”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到这里,顿足说道:“张大人也是一位老军务,怎么如此糊涂,视军国大事如儿戏?!听说此人当年在宣府、大同带兵之时甚是勇武,称得上是一位猛将,为何到了关外,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畏敌如虎了?!” 许鹰扬沉声说道:“先前许某曾与厉大人说过张大人。他到关外做总兵,心下始终愤愤不平,以为朝廷处事不公,将他迁到关外做官乃是明升暗降。听说他的座师是先帝驾前的重臣刘阁老,两人平日里走动颇为紧密。只是朝廷将张大人打发到关外做总兵之时,张大人曾经找过刘阁老,盼着刘阁老能为他说话,留在关内做官,不想到关外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做总兵。不晓得刘阁老是作壁上观并未插手,还是出手帮忙却没有将此事办成,最后张大人还是到了关外做总兵,为此他连刘阁老也恨上了。听说出关之后,他再也没给刘阁老递过贴子。有时喝了大酒,便即破口大骂刘阁老。后来刘阁老致仕,张大人颇为开心,一连摆了三日酒席,连称‘瘟神滚了’,须得多喝几杯。不晓得刘阁老是否知道此事。唉,若是知道自己的学生如此折辱自己,只怕刘阁老非得气死不可。” 第二千五百九十一章 厉秋风虽然没有见过辽东总兵张贵,不过他知道此人乃是刘康的门生。当日在永安城中,厉秋风曾经听刘康与几位军官提过张贵,知道此人被朝廷调到辽东做总兵,心下十分不满。是以听许鹰扬说起张贵,他心下暗想,刘师叔乃是两朝元老,为人极富智计,可以说是一位算无遗策的人物。他虽然被迫致仕,不过对朝廷十分忠心,绝对不会选一个庸才来做辽东总兵。否则一旦辽东有失,必定会牵连到他。可是张贵昏庸无能,坐在辽东总兵衙门中日日饮酒作乐,误了抗倭大事,难道刘师叔年老之后,脑袋不大灵光,竟然被张贵骗过了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厉大人在南司当差,自然知道咱们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外出办差之时,大小官员对咱们都是十分巴结。即便有些官儿自视清高,面子上也要说得过去。但是像张大人这般敢在锦衣卫面前无礼之人,只怕自从太祖立国之日起,再也没有一个。许某派去送信的兄弟被张大人如此责骂,心下恼怒之极,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憋了一肚子鸟气,愤愤然离开了辽东总兵衙门,急匆匆地赶回了东辽县。是以要想张大人发兵前来相助,那是想也休想了。”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派到天津卫和京城送信的兄弟只怕尚未入关,倭寇先锋已然杀到,而且他们换乘小船,多半不会前往大石洞,而是先要扫平东辽县。如此一来,火攻之计必定落空,咱们只能死守东辽县城,将倭寇拖在此地。姓蒋的这两日带着百姓筑造城墙,甚是卖力,已经垒起了一堵厚两丈、高三丈余的城墙。虽说城墙建得颇为简陋,倒也聊胜于无。此人极为狡诈,又在东辽县知县衙门做了多年师爷,甚得民心。若是被他逃走,到时带着倭寇反攻,势必酿成大祸。眼下既然已经用不着此人,索性将他杀掉,才能一了百了,免除后患。是以许某与几位千户商议之后,便即派出精明强干的兄弟前往南城,将他当众正法,脑袋已经悬在新造好的南城城墙上。”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曾与蒋师爷打过交道,一向以为此人做事公道,是东辽县知县衙门中难得的一位能吏,想不到他竟然是扶桑人,心下对此人都是十分忌惮。听许鹰扬说已将蒋师爷斩首示众,两人心下都是一凛,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 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你说要死守东辽县城,那么王家庄就不必守卫了。金玉楼手下有一两千绿林响马,甚是彪悍。若是他带着这些绿林响马进城助许大人守城,咱们就更有把握将倭寇挡在城外了。“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许鹰扬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右手不住在椅背上抚摸。慕容丹砚见许鹰扬神情颇为古怪,心下疑云大起,正想接着说话,厉秋风向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再说。 良久之后,只听许鹰扬沉声说道:“王家庄中那些绿林响马个个都是狡诈之辈,绝对不可轻信。许某听说厉大人将这些人收服,用的是威逼利诱的手段,这些绿林响马未必打算为朝廷效力。何况他们一直以为金玉楼要打的是海盗,心中并不惧怕。若是知道来袭的是倭寇,只怕立时便要作鸟兽散。若是将这些绿林响马调入东辽县城,便如同在咱们身边留了一群饿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反噬咱们。如此一来,这些绿林响马不只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慕容丹砚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不以为然,暗想虽然石敢当等人确实是绿林败类,投靠倭寇作恶,不过如金玉楼等绿林好汉并不想做倭寇的奴才,铁了心要与倭寇拼死一战。就连周寒这等宵小之辈,却也并非一无所取之处。只要像厉大哥这般收买人心,必定能够让绿林群盗出力抗敌。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开口说话,可是想到厉秋风方才的模样,只得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厉大人和慕容姑娘不必再回去王家庄,留在城中一起御敌好了。咱们须得想一个法子,让倭寇的先锋兵马直扑王家庄,先与那些绿林响马拼一个你死我活。依照厉大人所说,此番攻打大明的扶桑大军约有数万,先锋兵马最多不过三四千人。若是能将祸水北移,让倭寇先攻打王家庄,咱们便可以坐山观虎斗。若是绿林响马得胜,扶桑大军上岸之后,要为他们的先锋报仇,势必要攻向王家庄,东辽县城不至于立时倾覆。咱们坐看扶桑大军与绿林响马死战,最后扶桑大军虽然能尽灭绿林响马,自身损折却也不少,而且锐气也将受挫。如此一来,咱们既可以伺机杀出城池,突袭倭寇,也可以死守城池,应付倭寇疲惫之师。若是倭寇先锋获胜,攻下了王家庄,杀光了绿林响马,只怕倭寇也是死伤惨重,咱们调集城中兵马,偷袭倭寇先锋,必定能大获全胜。再想法子将倭寇先锋兵将的尸体挪至摩天岭左近,扶桑大军上岸之后,以为咱们杀死这些倭寇之后,已经越过摩天岭向北逃走,势必向北追杀,咱们躲在城中,也有了喘息之机。”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此人真是算无遗策,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依照此人之计,金玉楼等人势必十死无生,而东辽县城或许因此能侥幸逃过扶桑大军的猛攻。只是金玉楼豪气干云,又与咱们约定联手对付倭寇。若是听从许鹰扬的计谋,骗他留在王家庄中与倭寇死战,最后必定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如此一来,即便留在东辽县城侥幸逃生,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脸色一变,正想斥责许鹰扬几句,厉秋风已然抢着说道:“许大人此计甚妙,厉某佩服!” 第二千五百九十二章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惊讶之极,更有几分沮丧失望,暗想许鹰扬此举分明是想要置金玉楼于死地,厉大哥深明大义,怎么会与许鹰扬沆瀣一气?念及此处,她瞪大了眼睛,正要向厉秋风询问,没想到厉秋风抢着说道:“许大人,厉某总算明白你为何要将蒋师爷除掉,又将戚九手下的义民一分为三,以重兵防守城北。既然许大人已筹划妥当,厉某不必多言。不过厉某此行乃是为了打探倭寇的踪迹,事先与金玉楼约定要在王家庄商议应付倭寇之策。若是厉某不回转王家庄,以金玉楼的智计,必定知道事情有了变故。他若是以为厉某有意欺瞒,十有八九会带着绿林群盗逃走,许大人所筹划的计谋势必落空。是以厉某以为留在城中不妥,须得赶回王家庄,方能让金玉楼安心。”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王家庄已经是死地,厉大人不必孤身犯险。大不了许某派人前往王家庄,告知金玉楼厉大人另有要事在身,不能赶回王家庄与他会合。此人虽然狡诈,想来也不会多想。倭寇的先锋兵马转眼就要上岸,到了那时,即便金玉楼想带着绿林群盗逃走,只怕也来不及了。” 慕容丹砚听许鹰扬如此说话,知道他铁了心要置金玉楼和绿林群盗于死地,心中暗自咒骂。只听厉秋风说道:“眼下情势瞬息万变,已到了紧要关头,稍有差池,大祸立至。许大人的好意厉某心领了,不过厉某心意已决,还请许大人成全。”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苦笑着说道:“许某知道厉大人武功高强,为人又最是古道热肠,既然你一心要赶回王家庄,许某也不好阻拦。好在倭寇上岸之后,即便要攻打王家庄,想来也要等到落黑之后。厉大侠只须安抚住金玉楼,在天黑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王家庄,重返县城,便不会为倭寇所害。” 厉秋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再与许鹰扬多说,听他已经答允了自己所请,便即拱手说道:“多谢许大人。事不宜迟,厉某这就与大人告辞,赶回王家庄安抚住金玉楼和绿林响马。” 他说完之后,向王小鱼使了一个眼色,便即向门口走去。慕容丹砚心下愤愤不平,瞥了许鹰扬一眼,一句话也不说,便即跟在厉秋风身后向屋外走去。许鹰扬虽然看出慕容丹砚满腔怒火,却也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将两人送到门口,又叮嘱了厉秋风几句,这才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手告别。慕容丹砚心中恼火之极,只是担心四周有锦衣卫盯梢,是以沉默不语,跟着厉秋风走出了知县衙门后门,直到穿过小巷走上大路,她才顿足说道:“厉大哥,许鹰扬这个坏蛋摆明了是想坑死金玉楼,你为何不说几句公道话?!”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脚下不停,口中说道:“若是我说公道话有用,早已经说了。” 慕容丹砚没想到厉秋风会如此说话,心下一怔,眼看着厉秋风已然走出了四五步,急忙跟了上去,口中说道:“姓许的对厉大哥颇为看重,与厉大哥说话一向很客气。厉大哥若是为金玉楼说话,想来姓许的不会不听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鹰扬若真肯听厉某说话,绝对不会如此客气。正因为他对厉某刻意提防,才会如此惺惺作态。”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慕容姑娘见过云飞扬,你以为云飞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云飞扬,心下一凛,想到云飞扬出神入化的武功,凶残毒辣的手段,兀自心有余悸。她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云飞扬武功极高,智计超群。他在官场中混得如何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大坏蛋若是闯荡江湖,能与他匹敌的高手只怕不多。” 厉秋风点了点头,一边转头向四处张望,一边对慕容丹砚说道:“云飞扬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多年,上上下下都以为许鹰扬是云飞扬的心腹。云飞扬是先帝驾前的红人,若不是钱宁、江彬两人从中作梗,他早已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后来嘉靖皇帝以藩王的身份入继大统,登基坐殿之后,如锦衣卫指挥使这等要职,自然要由自己的心腹来做。阳震中是皇帝的藩邸旧人,一向对皇帝忠心耿耿,武功又极高,是以他横空出世,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依照皇帝的打算,原本想将云飞扬赶走,打发到南京去烧冷灶,免得此人留在锦衣卫捣鬼,阳震中未免施展不了手脚。没想到云飞扬在锦衣卫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无论南司北司,大大小小的官吏大半都是他的心腹。若是倏然将云飞扬赶走,锦衣卫立时变成一头没了牙的老虎。而皇帝初登帝位,内阁、六部的大佬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压根无法驾驭。若是锦衣卫不能帮助皇帝对付这些老臣,皇帝的龙椅未必坐得稳。无奈之下,皇帝也好,阳震中也罢,只能收起将云飞扬赶出锦衣卫的打算。”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压根摸不着头脑,暗想我明明与厉大哥说的是许鹰扬,可是他为何要提起早已死在他刀下的云飞扬?难道厉大哥想说云飞扬这等厉害人物都被他杀了,如许鹰扬这等脚色,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厉大哥一向沉稳,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又怎么会在我面前故意夸耀他自己?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嘉靖皇帝入继大统已有十年,不只赶走了先帝驾前的几位内阁大学士,还将六部尚书、侍郎、地方督抚换了几茬。从朝廷到地方府县,几乎都换上了嘉靖皇帝亲自挑选的官员。可是云飞扬仍然稳稳坐在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椅子上,谁都拿不掉他,内阁、六部、大理寺、御史台对云飞扬都是极为忌惮,从来不敢与他相抗。” 厉秋风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几乎从来没有看错任何人,可是他偏偏看错了许鹰扬。能将云飞扬玩弄于股掌中的人物,当世不会超过五个人,而许鹰扬就是其中的一个。慕容姑娘,你真以为像许鹰扬这等人物,能听厉某的主意么?” 第二千五百九十三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她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是想说许鹰扬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别人便很难让他改变,就算你出面也不行?”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许鹰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金玉楼和绿林响马,我却以为他能够答应金玉楼等人以功酬罪,是我太过孟浪了。要与许鹰扬勾心斗角,我还差得远了。” 慕容丹砚自从识得厉秋风以来,亲眼看到他与云飞扬、唐赫、柳宗岩等武林高手争锋,从来没有丝毫畏惧。在永安城和虎头岩,面对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他也绝不沮丧。可是听他自承远不及许鹰扬,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大战在即,厉大哥却向许鹰扬束手投降,这场架还怎么打?念及此处,她正想说几句话,要厉秋风不必如此沮丧,可是看到厉秋风一脸平静,压根没有丝毫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时两人离着北门已然不远,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戚兄弟和王姑娘也在北门,若是看到了咱们,只怕多有不便,是以到了北门之后,咱们切勿大声说话,悄悄出城即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雪亮,知道他生怕王小鱼见到二人之后,又要拉着自己说话,不晓得这个小丫头还会闹出什么花样来。厉秋风虽然不似戚九那般,见到王小鱼便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不过对于这个不晓得江湖规矩的小姑娘却也是极为头痛。想到厉秋风和戚九都是精明强干之人,拿王小鱼却没有什么法子,慕容丹砚心下暗自好笑。 两人到了城门之下,只见两名锦衣卫带了二三十名手持棍棒的义民守在城门洞前。那两名锦衣卫识得厉秋风,见他与慕容丹砚走到近前,正要上前说话,厉秋风急忙向两人摆了摆手,又向城门洞指了指。两名锦衣卫极是聪明,立时知道厉秋风不欲惊动旁人,急忙下令将城门打开,眼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出了北城。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出百余步后,回头向城门看了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发现没有?原本在城门外守卫的锦衣卫都已撤回了城内。如此说来,许鹰扬已经打算死守东辽县城了。方才厉大哥说过,许鹰扬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只凭着几百名锦衣卫和千余名只操练了数日的百姓,压根守不住东辽县城么?”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接口说道:“许鹰扬当然知道死守东辽县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才要将倭寇引向王家庄。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鱼翁之利。”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皱着眉头说道:“说句实话,方才厉大哥和许鹰扬这个坏蛋说话,许多事情我压根听不明白。”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岂止是这次说话,其实此前厉大哥和戚九、金玉楼等人说话,我听得也是云里雾里,隐隐约约知道要与倭寇大战,可是关键所在,却又总是想不明白。与小鱼妹妹相比,我实在蠢笨得紧。比如我一直在想,倭寇从海上杀来,南城是新筑造的城墙,他们若要攻打东辽县城,直扑南城最为妥当。许鹰扬如此精明,自然能看得出来。可是他偏偏置南城于不顾,将戚九调到城北守卫,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慕容姑娘能将慕容世家出神入化的剑术练得惟妙惟肖,以聪明机灵而论,常人难以企及。你听不懂我与戚兄弟、金玉楼、许鹰扬等人说话,并非是你阅历不足,更加不是因为蠢笨,只是因为慕容姑娘天性善良,没有看透人心罢了。如许鹰扬这等热衷于功名之人,不能以常人的心思度之。此人说话做事,无一不是有意而为之。要他老老实实说出心里话,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听此人说话,只须想着他说话的目的在于保住他的官职,若是能够因此而升官,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保住官职也好,晋升官职也罢,许鹰扬必定先要自保才行。”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其实不只是许鹰扬一人,凡是在官场厮混之人,无一不是这般打算。此次扶桑大军跨海来袭,始作俑者乃是柳生宗岩。只是柳生宗岩忙着在中原兴风作浪,将与扶桑国大名勾结之事交给柳生旦马守处置,没想到柳生旦马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着在柳生宗岩和扶桑国大名之间周旋之机,暗地里捣鬼,最后趁着柳宗岩势穷力孤之时揭竿而起,背叛了柳生宗岩,自己做了柳生一族的头目,要与扶桑大军联手偷袭天津卫。”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不解,暗想这些事情我与厉大哥亲历,知道得十分清楚,可是他为何还要再详细说给我听?厉大哥原本并不是一个口若悬河、说话啰嗦之人,今日说起话来却是绕三绕四,好生奇怪。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许鹰扬奉命到辽东办差,柳生一族与扶桑国大名勾结之事,他绝对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不过此人在咱们面前总是做出一副压根不晓得此事的模样,事事都由咱们去做,他只是稳坐钓鱼台,做一些顺水推舟的事情。先前我还以为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锦衣卫到了东辽县,并非刻意而为,只是偶然遇上。但是从这两日的情形推算,阳震中早已察觉柳生一族要在东辽县捣鬼,这才派了许鹰扬带领大批锦衣卫赶来。慕容姑娘随着永泰寺各位师太来到辽东,厉某在海上遇到风浪,稀里糊涂漂流到了东辽县,戚兄弟到东辽县来查找倭寇的踪迹,如此种种事端,尽数混在了一处,对于咱们四人来说,如同走在一条漆黑的巷子之中,一路跌跌撞撞,想要从巷子中走出去。可是有些人一直站在巷子之外,冷冷地盯着咱们。在这些人之中,有人在巷子中挖了陷阱,想看着咱们掉进去,他们再填一把土。有人想让咱们帮着挖坑,等他们的敌人掉进坑里之后,顺势将咱们也推下去。” 第二千五百九十四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中越发不解,暗想我本来想请厉大哥将事情给我说清楚,可是他越说越玄,越说越离奇,我只想知道许鹰扬为何要让戚九死守北城,可是听厉大哥如此一说,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如同聋子、瞎子一般,压根不晓得他在忙活些什么事情。唉。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知道她心下不解,接着说道:“慕容姑娘,你只须记住一件事情。许鹰扬虽然不是咱们的朋友,却也不是咱们的敌人。在对付倭寇这件事情上,于情于理,他只能与咱们一般心思。不过你我只是他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被他舍弃。”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不过为情势所逼,虽然知道咱们成了许鹰扬的棋子,却也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这便是眼下咱们最尴尬之处。” 慕容丹砚心中满是疑团,不过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撇了撇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怕许鹰扬做什么?大不了咱们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带着小鱼妹妹、戚九和永泰寺各位师姐师妹扬长而去,让许鹰扬自己留在这里对付倭寇好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孩子话!此事既然被咱们撞上,岂能说走就走?何况就算厉某和慕容姑娘要离开东辽县,只怕戚兄弟和王姑娘也不肯离开。”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暗想戚九或许不会离开,可是小鱼妹妹对许鹰扬和锦衣卫极为讨厌,又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倭寇来与不来,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若是我要和厉大哥一起离开东辽县,小鱼妹妹岂能不跟着我离开此地? 只是慕容丹砚想到这里,蓦然间心中一动,刹那间明白厉秋风为何断定王小鱼不肯离开。她心中暗想,戚九从登州卫来到东辽县,便是为了打探倭寇的踪迹。我虽然不晓得戚九的出身来历,不过他自承是军户世家,想来戚家世代都在官军中任职。眼下倭寇大军来袭,以戚九的秉性,绝对不会临阵脱逃。小鱼妹妹心中对戚九已然生了情愫,戚九不离开东辽县,小鱼妹妹也绝对不会离开。就像厉大哥若是要留在此地与倭寇死战,我又怎么能够独自逃走?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许鹰扬原本以为扶桑大军只是以东辽县为跳板,在此地补给粮草军械之后,便会离开东辽县,偷袭天津卫。是以他断定扶桑大军绝对不会在东辽县大动干戈,就算知道锦衣卫已经控制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扶桑大军也只会取守势,不会舍本求末,大举攻打东辽县城。只是眼下扶桑大军的先锋兵马乘小船上岸,攻打东辽县城的意图暴露无遗。许鹰扬无奈之下,想出了移祸王家庄之计,打算将倭寇的先锋兵马引向王家庄,他在东辽县城坐山观虎斗。”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许鹰扬虽然狡诈,这条计谋也甚是高明,只是他百密一疏,还是露出了极大的破绽。许鹰扬虽然断定扶桑大军的先锋兵马上岸之后要杀人放火,不过内心仍然认定扶桑大军的统兵大将和柳生旦马守图谋偷袭天津卫和京城,压根不打算在东辽县大打出手。可是他若是打错了算盘,扶桑大军此举就是为了攻占东辽县,再夺取关外,徐图中原,就算许鹰扬将扶桑大军的先锋引向王家庄,东辽县城也难逃此劫。”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你以为咱们先前都想错了,扶桑大军此行原本就是为了攻占东辽县么?”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我还不敢断言。不过倭寇若是舍大船而乘小船上岸,摆明了不是打算悄无声息地进入大石洞中驻扎,而是上岸之后大砍大杀。厉某以为扶桑大军如此行事,要么是柳生宗岩与扶桑大名当年勾结之时,便已打定主意先夺取关外,再入关夺取京城。要么是柳生旦马守知道东辽县和王家庄已经失守之后,以为朝廷知晓了扶桑大军跨海偷袭大明的阴谋,若要依照先前的计谋偷袭天津卫和京城,已然没有丝毫胜算,这才与扶桑大军的统兵大将商议,先夺取关外,再徐图中原。不管倭寇到底作何打算,必定会攻打东辽县城。许鹰扬虽然狡诈,可是他毕竟不曾带兵征战过,将略缺失,眼光只放在东辽县区区一地,只怕要吃大亏。”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虽然兀自惊疑不定,不过已不似方才那般茫然无解。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比许鹰扬聪明百倍,一眼便能看穿倭寇的奸计。哼,许鹰扬这个坏蛋一心想独善其身,嫁祸于人,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他坐在东辽县城中得意去吧,等到扶桑大军攻城,还不得把他的狗胆吓破?!”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眼下咱们与许鹰扬坐在同一条船上,若是船沉了,许鹰扬固然逃不掉,可是咱们也难得善终。别忘了戚兄弟和王姑娘眼下就在北城,若是扶桑大军攻城,他们必定遭难,咱们岂能不救?”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知道啦!许鹰扬这个大坏蛋要戚九带着义民驻守北城,那是因为他打定了主意要将扶桑大军的先锋引向王家庄。倭寇攻灭王家庄之后,若是死伤惨重,许鹰扬便可下令戚九带人偷袭倭寇,必定大获全胜。若是倭寇攻占王家庄之后,兵马损伤不多,十有八九会掉头攻打东辽县城。戚九率领义民帮着锦衣卫和官兵守城,倭寇要夺取北城,只怕不大容易。许鹰扬坐镇城中,尽可以从容调遣兵马守住东辽县城。这个大坏蛋算盘打得蛮精明的,不过正如厉大哥所说,他千算万算,只是他自己的打算,压根不晓得倭寇到底是要夺取关外,还是打算偷袭天津卫。这场仗还没有打,其实许鹰扬已经输了!” 第二千五百九十五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事情真如慕容姑娘所说。其实不只许鹰扬打错了算盘,厉某先前也太过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处处占得先机,其实压根没有仔细推想倭寇到底作何打算。家师曾经告诫过我,思忖事情之时,不能自作聪明,须得化身为对手,去推想对他有利的事情。不能事事只从自己的打算去推断,否则必定铸成大错。”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我是柳生旦马守,知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中出了变故,藏匿在城中的手下尽数被杀,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些大汉奸又已败亡,必定知道要将扶桑大军送入大石洞中有极大风险。是以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派出倭寇先锋兵马上岸,将东辽县城里里外外的官兵、百姓杀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再无后患,扶桑大军便可以安心上岸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可笑许鹰扬死到临头,还想着让咱们打头阵。” 她说到这里,不由又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若是事情真如厉大哥所说,东辽县城岂不是玉石俱焚,咱们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倒也未必如此。眼下咱们尚不能断定倭寇打算如何下手,倭寇也不知道咱们要如何应对。眼下咱们和倭寇如同站在一间漆黑一团的屋子中,谁都看不到对方在做什么。而且眼下咱们取守势,多少占了一些便宜。许鹰扬想要将倭寇引向王家庄,固然出自私心,不过倭寇真要攻打王家庄,于咱们来说倒是极为有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东辽县城虽然建有城墙,不过守城军卒不过数百人,加上戚兄弟率领的义民也不过两千余人。要想依靠两千余人守住城池,势比登天还难。东辽县城一失,王家庄中的绿林响马必定会知道消息。他们原本就心志不坚,若是知道倭寇攻陷了东辽县城,军心必定因此大乱,就算金玉楼再厉害,也无法率领群盗守住王家庄。若是倭寇先攻王家庄,金玉楼以两千余名绿林响马守住王宅,虽说最终必败,不过要守上数日想来不难。在这数日之中,或许事情便有极大的转机。是以将倭寇引向王家庄,倒不失为一条好计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倒也并无异议,只是她心中兀自愤愤不平,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固然不错。可是一想到便宜了许鹰扬这个大坏蛋,心中着实不大痛快!”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到了折向王家庄的岔路路口。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和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转身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极目向来路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群人影,还有数挂马车,正自走了过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反手拔出长剑,颤声说道:“难道倭寇已然上岸,直奔王家庄而来?” 厉秋风心下也是极为忐忑,右手握紧了刀柄,凝神向前望去。片刻之后,那伙人又走近了数十丈,影影绰绰看到有二三十人。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倭寇若是前来攻打王家庄,必定不只二三十人。看模样这些人不是倭寇,倒像是行脚的客商。” 慕容丹砚将长剑横在胸前,口中说道:“方才咱们进出城池之时,看到锦衣卫已将北门封闭,想来东、西两城也是如此。大战在即,又怎么会有客商出没?就算这伙人不是前来攻打王家庄的倭寇,也极有可能是倭寇派来的奸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慕容姑娘说的倒也并非没有道理。许鹰扬若是铁了心守住城池,绝对不会让人随意进出东辽县城。这伙人足有二三十人,又赶着数挂马车,怎么能出得了城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右手握紧了刀柄,双眼紧盯着来路,心下暗想,这伙人若真是倭寇派来的奸细,正好趁机生擒几人,带回王家庄逼供,要他们说出倭寇的图谋。厉秋风打定了主意,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强弓,随时都要拔刀厮杀。 又过了片刻,那伙人离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不过百余步。厉秋风见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身形颇有些熟悉,心下不由一怔。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厉大哥,你看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是不是周寒?” 厉秋风一惊,定睛望去,认出那人正是周寒,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一些失望。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早间咱们离开王家庄之时,周寒正在王宅前院忙活,说是要到东辽县城去采办粮食。不过咱们方才到了东辽县城之后,城中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店铺更是没有一家开门做生意,他又到哪里去采买粮食?”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就算周寒想尽法子买到了粮食,他带着这么多人,还有这些马车,又如何能瞒过锦衣卫,走出东辽县城?依我看这个家伙十有八九一出王家庄便被倭寇的奸细捉住,逼着他说出王家庄中的情形,随后要他带着倭寇奸细潜入王家庄。周寒这个家伙外强中干,胆小如鼠,落入倭寇手中,岂有不投降之理?是以待他走近之时,厉大哥不可不防。”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暗想慕容姑娘这番话倒也颇有道理,是以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周寒。过不多久,这伙人已然走到了近前。周寒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路口,先是一怔,随即右手一举,站在他身后的二三十人立时停下了脚步,十几挂马车也停了下来。周寒转头对那二三十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即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跑了过来。慕容丹砚小声说道:“这个家伙生怕被咱们看出破绽,这才让众人全都停下来,自己跑来和咱们说话,分明心中有鬼!厉大哥,你可不要被这个家伙骗过了!” 第二千五百九十六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周寒已然跑到两人面前,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这双狗眼睛真是瞎了,方才竟然没有认出两位大人,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慕容丹砚见周寒一脸奸笑,心下不快,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人吩咐过你,不要在咱们面前如此模样,否则被人看出破绽多有不便。你口口声声说要替锦衣卫办事,怎么还是如此不小心?” 周寒被慕容丹砚斥责,倒也并不生气,仍然陪着笑脸说道:“大人说得极是。只是先前厉大人扬威于王家庄中,以武功折服了众人,又将金银珠宝分给了各家绿林山寨,让大伙心服口服。若是还说两位大人是双岩寨的兄弟,绿林英雄们不只不会相信,只怕还会起了疑心。小人在两位大人面前规规矩矩,小心侍奉,其他绿林朋友才知道两位大人来历不凡,不敢违拗大人的号令。” 周寒说到这里,转头向身后那二三十人看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大人放心,小人绝对不敢泄露了两位大人的身份。小人在绿林朋友面前只说两位大人是金玉楼的朋友,此番一起到东辽县来发财。小人数年之前曾经得到过两位大人的好处,是以委屈两位大人与小人同行,装扮成双岩寨的兄弟,一同来到了东辽县。” 慕容丹砚听周寒说完之后,心下一怔,暗想这个家伙说的颇有道理。厉大哥在王家庄中助金玉楼压服了绿林群盗,若说他是周寒的手下,只怕鬼都不会相信。与其让绿林群盗猜忌咱们的来历,倒不如让他们以为咱们是金玉楼的同伙。如此一来,他们便不敢再有异动。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说道:“周寨主想得周全,此事做得甚是妥当。” 周寒听厉秋风夸赞自己,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花儿一般,口中连称不敢。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周寨主奉金寨主之命到东辽县城采办粮食,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 周寒笑着说道:“托大人的洪福,事情办得还算顺手。小人一共采办了一万三千斤粟米、白面,还有四千斤肉,火腿、腊肠若干。” 厉秋风没有想到周寒买到了这么多粮食,心下一怔,不由看了周寒一眼,口中说道:“东辽县城规模不大,又是事发仓促,周寨主只花了几个时辰,便采办到这么多粮食,着实令人佩服。” 周寨陪着笑脸说道:“大人金口一赞,小人万分感激。其实这件事情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要紧之处在于是否肯花银子。金寨主是一个精明之人,一出手便给了小人六千两银子。这六千两银子花了出去,还不是要买什么便买什么?” 其实金玉楼给了周寒九千两银子。周寒拿到银子之后,自己先藏起两千两银子,又拿出一千两银子分给与他同行的二三十名绿林响马。这些响马每人分了几十两银子,当真是欣喜若狂,对周寒自然是感激涕零,惟命是从,是以这趟差事办得极顺。 厉秋风见周寒一脸得意,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过东辽县城四门紧闭,不许寻常人等出入。周寨主带了这么多绿林朋友,怎么能随意出入县城?”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询问周寒,暗想厉大哥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姓周的十有八九是在扯谎,话中必定有许多破绽。若是他稍有异动,须得先下手为强,将此人除掉,再将他身后那些倭寇奸细全都斩杀。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深吸了一口气,只等着周寒应对不善,她便要拔剑杀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周寒笑着说道:“大人说得不错,东辽县城四门紧闭,还有许多官兵巡察,寻常人等不许进出。不过若是肯花银子,要想进出城门,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入城之时,在北城城门外被人拦住,不许咱们进城。小人见城上有许多官兵,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要从北门入城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小人绕过北城到了西城,打算在西城碰碰运气。托两位大人的洪福,小人到了西城之后,虽说城上也有许多官兵,不过与北门相比却要少了许多。小人在城下喊话,自称是行脚客商,想要进城投宿。 “起初城上的官兵压根不理会小人叫喊,后来有几个粗豪汉子站在城上,不只指着咱们大骂,甚至举起大石头做势要向城下投掷。小人见此情形,只得后退了几步,打算再到东城去碰碰运气。没想到正要离开之时,城门突然打开,从城中走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头戴黑纱帽,身穿黑衫,并非官兵打扮。小人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来路,正想离开,却被两人叫住,询问小人的来历。小人自称是行脚的客商,打算到城内采办货物。趁着城上官兵看不清楚城下的情形,小人将早就备好的二十两银子塞入那人手中。那人倒甚是上路,得了银子之后,微微一笑,再未深问,便即放小人入城。 “小人带着众人大摇大摆走入城中,走出不远,恰好遇到一个老头儿。小人给了他几钱银子,要他带着咱们到米铺、肉铺、药铺去采办粮食、肉、金创药。老头儿得了银子,倒甚是卖力,带着咱们在城中转了一个多时辰,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东西置办齐整。小人带着众人离开之时,仍然从西城离开。那两名黑衣人站在城上,见小人到了城门洞处,不等小人说话,便即下令官兵打开城门,将小人等放出城外。世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小人以为有钱不只能使鬼推磨,若是银子花得够了,要磨推鬼也并非难事。” 周寒说到这里,不由得意地笑出声来。慕容丹砚瞥了他一眼,暗想姓周的将谎话说得像真的一般,若是换作别人,多半不会起疑。只是我和厉大哥刚刚从城中赶了回来,自然知道城中的情形。眼下东辽县城四门都有锦衣卫把守,这些锦衣卫狡猾之极,岂是二十两银子就能打发之辈?而且城中大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一家商铺敢开门招揽客人。周寒这个奸诈小人却说入城之后就遇到了一个老头儿,这个老头儿带着他到米铺、肉铺采办粮食,直将我和厉大哥当傻瓜一般戏弄!哼哼,这个家伙摆明是在说谎,必定已投靠了倭寇,须得将他一剑杀了,方能免除后患! 第二千五百九十七章 厉秋风听周寒说完之后,心下雪亮,暗想周寒自以为用二十两银子买通了锦衣卫,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进入东辽县城,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锦衣卫的掌控之中。想来许鹰扬早已与锦衣卫的大小头目商议妥当,知道金玉楼收服了绿林群盗之后,为了守住王家庄,必定会派人到城中采办粮食。为了让绿林群盗与倭寇拼个你死我活,须得让金玉楼得到足够的粮食。许鹰扬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吩咐锦衣卫不要阻拦金玉楼派来采办粮食的绿林响马。周寒带了二三十名绿林响马,又赶了十几挂马车,不须锦衣卫亲自出马,只怕一名寻常的捕快看到周寒等人,立时便会知道这伙人是到东辽县城采办粮食的绿林响马。是以周寒到了西城城外之时,城上的锦衣卫立时知道金玉楼派来采办粮食的绿林响马到了,不只放周寒等人入城,还生怕周寒人生地不熟,找不到米铺、肉铺,故意找了一个老头儿给他带路。城中的店铺原本都已被锦衣卫封闭,许鹰扬又让人去将这些米铺、肉铺打开,将粮食、肉卖给周寒。可笑周寒压根不知道已坠入锦衣卫的算计之中,自以为得计。好在许鹰扬只是要他将粮食带回王家庄,并非要与他为难,否则十个周寒也已经没命了。如此看来,周寒倒没有说谎,他并未投靠倭寇。 厉秋风思忖之际,蓦然间感觉到一股杀气逼了过来。他心下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右手已然抬起,正要伸向背在身后的长剑。厉秋风急忙以目示意,要慕容丹砚不要拔剑。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妄动,只得将右手放下。 周寒不晓得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兀自得意洋洋地说道:“有了这些粮食和肉,足够王家庄中的绿林朋友吃上十几日。这趟差事办妥了,金寨主必定大喜,说不定还会赏小人几两银子花花。” 周寒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小人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庄外遇到两位大人,没来得及上前拜见,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厉秋风听周寒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周寨主太客气了。咱们只是到庄外转转,而周寨主是办正经事,何须拜见咱们?与周寨主在这里巧遇倒也不错,正好可以一起回到庄中。”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即一起向王家庄走去。跟在周寒身后的二三十人也赶着十几挂马车追了上来。慕容丹砚虽然不识得这些人,不过看到其中几人的面孔颇为熟悉,似乎在王家庄都曾见过,虽然心下兀自有所提防,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路前行,不久便到了王家庄庄口。庄口有十几名绿林响马守卫,见到厉秋风等人甚是客气,并未多加盘问,便将众人放进了王家庄。一路上不时遇到巡察的绿林响马,这些人都识得厉秋风,是以并未阻拦。等到众人离着王家庄不远,看到前方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纷纷停了下来。 只见王宅之外立起了一堵高三丈有余的石墙,将王宅笼于其中。石墙顶端有许多绿林响马走来走去,似乎正在四处巡察。周寒转头对厉秋风说道:“金寨主真是了得!小人离开王家庄不过两三个时辰,他竟然让绿林朋友筑起了如此高大的石墙。就算东辽县城的城墙,只怕也没有这般厚实。” 厉秋风乍一看到石墙,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对金玉楼越发佩服。听周寒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金寨主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大将之材。有他坐镇王家庄,就算敌人大举来攻,咱们也不必害怕。”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无粮食,即便这堵石墙垒得再高,却也无法固守。周寨主采办到这么多粮食、肉和金创药,自然是大功一件!” 周寒听厉秋风夸赞自己,连称不敢,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显然心下颇为高兴。众人又向前行,到了石墙入口,却见门户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出入。十几条大汉守在入口两侧,手中持刀握枪,甚是雄壮威武。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一怔,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入口建得如此狭窄,进入太不方便。别的不说,便是这十几挂马车便无法进入石墙之内。这些绿林响马虽说将石墙建得甚是高大,偏偏将入口留得如此之小,真是一群蠢货。”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即便这些绿林响马愚蠢,金玉楼却极是聪明。他要这些响马将入口建得如此狭窄,那是因为倭寇大举来攻之时,必定会用重兵攻打入口处。入口狭窄逼仄,只容两人并肩冲杀进去。如此一来,倭寇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金玉楼心思缜密,又善能用兵,可惜这样一位好汉遭遇凄惨,不得不落草为寇,做了山大王。朝廷错失一位良将,太过可惜了。”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说话之际,周寒已经与守在门前的绿林响马头目交涉了一番。只见他走到马车旁边,对随他一同进城采办粮食的众响马说道:“眼下石墙已经筑好,不过入口狭窄,马车进不去,还要劳烦各位朋友将咱们采办好的粮食、肉等搬入宅子。” 这些响马都是周寒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勇武有力的粗壮汉子。此番随着周寒到东辽县城采办粮食,来去甚是顺畅,每人还凭空得了数十两银子,可以说发了一笔横财,个个心下欢喜。是以听周寒说完之后,这伙响马纷纷点头答允,将马车上的布袋、木筐扛了起来,穿过石墙入口,直向王宅走去。片刻工夫,马车上的粮食、肉等已被搬得干干净净。周寒陪着笑脸,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起进入王宅。厉秋风一边前行一边心下暗想,金玉楼善能用人,如周寒这等小人去采办粮食最为合适不过。我师父常说为将者不只要身先士卒,更要懂得如何驱使手下的军士为自己卖命。戚兄弟和金玉楼都是善能用人之辈,与他们相比,我差得远了。 第二千五百九十八章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和慕容丹砚、周寒走入王宅第一进院子。众人刚刚走下石阶,周寒便即停下了脚步,陪着笑脸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好教两位大人得知,小人须得先将采办来的粮食妥善藏好,不能陪两位大人到后院歇息,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周寨主请自便罢。我与木大人住在后院厢房,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周寨主随时可以去找咱们商量。” 周寒连连称是,这才拱手告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自行穿过中院,一直走入后院。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今日奔波了大半天,慕容姑娘想来已非常疲惫,须得好生歇息。待到倭寇大举来攻之时,咱们打起精神来与他们大战一场!”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要与金玉楼商议事情,虽然心下不愿意与厉秋风分开,却也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走进王小鱼先前居住的厢房。厉秋风在屋外站立片刻,这才向后院正房走去。此时后院虽然寂静无声,不过王宅四周立起了一堵高三丈余的石墙,许多绿林响马在墙顶走来走去,大声说笑,倒是颇为热闹。 厉秋风走到正房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片刻之后,只听屋内有人说道:“是哪位朋友到了?” 厉秋风听出是金玉楼的声音,沉声说道:“厉某在庄外走了一遭,特意回来与金寨主商议如何应对倭寇。”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屋内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屋门被人推开,金玉楼匆匆走了出来。他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小人不晓得大人到了,迎接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金玉楼说完之后,正要躬身行礼,厉秋风急忙伸手将他扶住,口中说道:“金寨主太客气了。先前咱们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我联手对付倭寇,没有高低尊卑之分,不必如此多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金寨主不弃,咱们不妨以兄弟相称,不知道金寨主是否愿意?” 金玉楼没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下大惊,颤声说道:“这、这如何使得……小人是、是绿林强盗,乃是身负、身负死罪之人。大人年轻有为,前途、前途不可限量,就算给、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也不敢高攀大人……” 厉秋风不等金玉楼说完,便即抢着说道:“金寨主,你虽然出身绿林,不过为人爽快,豪气干云,乃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能与金寨主结交,那是在下的福分!其实在下有一件事情一直瞒着金寨主,但是要与金寨主联手对付倭寇,须得肝胆相照才是。在下不妨对金寨主明言,早在数月之前,在下已不在锦衣卫当差,若论起在下所犯之罪,只怕要比金寨主大得多!” 金玉楼方才听厉秋风说话,心中已是忐忑不安,此时听厉秋风又说出这样几句话来,吓得几乎要坐倒在地。只见他向后退了两三步,颤声说道:“启禀大人,小人已铁了心要助朝廷扑灭倭寇,绝对不是作伪,大人不必试探小人……” 厉秋风见金玉楼满脸惊恐,知道他害怕自己另有阴谋,急忙抢着说道:“金寨主,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进屋说罢。”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宅子右首刚刚垒起的石墙指了指。金玉楼见墙顶有许多绿林响马正在走来走去,有几人还不时向院子中张望,知道厉秋风担心与自己说话被这些绿林响马听到,便即点了点头,将厉秋风让进了屋内,又将屋门紧紧关上。 两人在大堂中坐下之后,厉秋风将柳生宗岩率领族人潜入辽东,图谋倾覆大明天下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金玉楼听完之后,惊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厉秋风接着说道:“先前迫于形势,在下对金寨主多有隐瞒,还请金寨主多多原谅。在下看出金寨主是一位英雄好汉,有意与金寨主结纳,还望金寨主不要嫌弃。” 厉秋风说完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着金玉楼一揖到地。金玉楼大吃一惊,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手将厉秋风扶了起来,颤声说道:“大人如此厚爱,太过折杀小人了。小人、小人……” 金玉楼话未说完,厉秋风抢着说道:“金寨主若是再称呼在下什么大人小人,那是当面抽打在下的耳光,让在下再无立足之地!若是金寨主不嫌弃,咱们不妨以兄弟相称!” 金玉楼见厉秋风其意甚诚,心下感激。他原本是一个胸怀慷慨的好汉,并不拘泥于小节。只是被逼无奈落草为寇,为了求生不得不在黑白两道钻营求生。此时被厉秋风诚意打动,金玉楼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到了天灵盖,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既然大……厉兄弟不弃,咱们便结为金兰兄弟,联手与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只要有金某一条命在,绝对不会让倭寇得逞!除非倭寇踩着金某的尸体走过去,否则绝对不能让他们攻入这座宅子!” 厉秋风闻言大喜,拱手说道:“蒙金兄不弃,在下不胜感激,请受在下一拜!”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要向金玉楼下拜。金玉楼急忙将他扶了起来,口中连说不敢。两人执手相望,不由仰天大笑,心中都是喜乐无限。待到两人收住笑声,厉秋风对金玉楼说道:“在下在东辽县还结识了一位兄弟,姓戚名九。此人虽然年轻,不过见识非凡,有大将之材。金兄见了他之后,不妨与他好生结纳,大伙联手对敌,打羸倭寇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金玉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兄弟看中的人物,必定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日后若是见到这位戚英雄,金某必定与他结交。”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这才将与许鹰扬见面的情形说了一遍。金玉楼听完之后,神情凝重,口中说道:“许鹰扬是想将王家庄当作一个肉馒头,让倭寇这群饿狼杀奔王家庄,他在东辽县城中伺机而动,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厉兄弟说得不错,若是倭寇压根不分轻重,上岸之后不分青红皂白杀向东辽县城,只怕许鹰扬的如意算盘便要落空了。” 第二千五百九十九章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许鹰扬虽然将略不足,不过论起玩弄阴谋诡计的本事,他却是世间一等一的大高手。许鹰扬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祸水引向王家庄,就必定会想出让倭寇上当的法子。只不过倭寇先锋兵马若是人多势众,大可以兵分两路,分别攻向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如此一来,许鹰扬坐山观虎斗的图谋就要落空。而且东辽县城中虽然有数百名锦衣卫和一两千名官兵、捕快和义民,不过东辽县城的城池老旧破败,方圆数里,许鹰扬不得不分兵守卫。若是倭寇大举来攻,城池旦夕可破。倒是金兄心思缜密,弃王家庄四周的石墙不守,而将各家绿林山寨的人马全都聚集到王宅之中。集一千余人之力,守住弹刃之地倒也并不难。” 金玉楼听厉秋风夸赞自己,脸上并无半分喜色,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咱们压根不晓得倭寇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岂能轻言胜败?若是倭寇大军来攻,踏平这座小小的宅子,也不须费多少力气。东辽县城咱们管不了,只能想法子死守这座宅子。” 金玉楼说到这里,厉秋风突然听到内室传来异响,心下一凛,右手反手拔出长刀,小声说道:“内室有人,金兄小心!” 厉秋风说完之后,正想向内室冲去,金玉楼急忙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厉兄弟且慢,我有话说。” 厉秋风知道这间屋子是柳生旦马守的住处,屋内挖有密道。后来许鹰扬入住王宅,下榻于这间屋子。他手下的锦衣卫担心有刺客自密道潜入,便将密道填埋。但是柳生旦马守在王家庄住了十余年,这间屋子中除了密道之外,只怕还有许多机关消息。若是自己一时疏忽,害了金玉楼的性命,可以说是后患无穷。是以他听到内室传来异响之后,想也不想便要冲过去查看情形。只是金玉楼拦在身前,厉秋风无奈之下只好停了下来。 金玉楼见厉秋风停了下来,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厉兄弟,你武功了得,金某佩服得很。若以武功而论,金某自然比你差得远了。金某不成气,做了占山为王的草寇,每日里提心吊胆过活,不是害怕绿林响马背后捅金某一刀,便是担心中了官兵的埋伏,被绳拿索绑,押到刑场一刀砍下脑袋。是以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留宿,金某都会小心察看,生怕屋子的墙壁中留有夹墙,地下藏有密道,最后闹得有头睡觉,无头起床。住进这间屋子之后,金某找了一些可靠的绿林朋友前来帮忙,在内室到处搜寻,发现在床下和书房桌子各有一条密道,大堂左首墙壁之中还建有夹墙。只不过密道已被填埋,夹墙暗门被人锁死,看样子已经有人抢在金某之前发现了这些密道和夹墙。”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金某与几位德高望众的绿林寨主商议如何守住王家庄,大伙以为王家庄方圆数里,仅凭着咱们这一千多人想要将庄子守住,势比登天还难。倒不如将庄内的绿林好汉尽数聚集到这座大宅子中,再在宅子四周筑墙以为屏障,要比分散人手守住整个庄子好办得多。金某听了大伙的主意,这才请各位寨主召集手下的兄弟,在宅子外面垒起一堵石墙。不过就算石墙再牢固,若是倭寇大举来袭,将咱们死死困在了宅子之中。虽说金某已经请周寨主采办粮食,可是就算囤积了再多的粮食,总有吃光的那一日。而且我听说倭寇祸乱东南,打得官兵望风而逃,想来是一支极难对付的大军。咱们只有一两千人,又是一群乌合之众,遇上几百名官兵便会一哄而散,若是倭寇真如传说中那般强悍,只怕咱们抵挡不了多久便会全军覆没。金某不想如同坐茧自缚一般,困守在这座宅子里,只等着倭寇打破石墙,攻入宅内,被他们肆意杀戮。苦思之下,突然想起了这间屋子里的两条密道,倒想出了一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法子。”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到这里,心下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手说道:“妙计!妙计!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两条密道还有如此妙用?!若是倭寇将王宅团团围住,咱们粮尽力穷之时,不妨选出几百死士,沿着密道潜出宅子,绕到围住宅子的倭寇背后,与咱们里应外合,夹击倭寇。若是此计可行,就算不能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也可暂时解了倭寇之围,趁机补给粮食,即便倭寇卷土重来,咱们也能再拖上几日。” 金玉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兄弟说得不错。金某打定主意之后,便请了几十位信得过的绿林朋友,将内室中的两条密道重新挖开。厉兄弟武功高强,耳聪目明,听到内室传出异声,想来是那些绿林朋友挖掘密道时发出的声音。”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皱着眉头接着说道:“不过厉兄弟方才说过,这两条密道是那个叫柳生旦马守的老贼派人挖掘而成。这个老贼眼下就在倭寇军中。若是他随倭寇大军一同攻入庄中,必定知道这座宅子中有密道通往它处。如此一来,倭寇要么派人在密道出口埋伏,将咱们派去的死士杀得干干净净,要么向密道中灌入毒烟和水,甚至用大石将密道填埋。”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可惜倭寇即将来袭,否则给咱们留出十几日工夫,凭着这些绿林朋友之力,必定能挖出几条密道通往宅子外面。只是老天爷不肯站在咱们这一边,眼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如同咱们就要饥渴而死,突然看到一杯水,就算明知道水中可能放了毒药,也不得不将它喝了下去。金某已经叮嘱过那些挖掘密道的兄弟,若是真能将被填埋的密道挖通,也绝对不能轻易从密道出口钻出去,而是要在距离密道出口稍远处另外挖出一条密道,重找出口。眼下咱们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至于能否侥幸成功,就要看老天爷是否愿意让咱们活着了!” 第二千六百章 金玉楼说完之后,将厉秋风请到了内室门前。只是他刚刚推开屋门,便有一股寒气自内室涌了出来。厉秋风只觉得寒风扑面,心下一惊,右手不由握住了刀柄。金玉楼却浑不在意,当先走入内室。 厉秋风右手握住刀柄,跟在金玉楼身后走入内室。他的双脚甫一跨过门槛,只觉得四周寒意更浓,心下越发惊疑。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内室的木床已然被搬到了一边,床下的方砖被人掀开了一大片,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洞口四周堆了大片泥土,一阵阵寒气便是从这个大洞的洞口涌了出来。 厉秋风凝神静听,只听得洞内不断有异声传了出来。金玉楼在他身边说道:“除了这条密道之外,书房桌子下面还有一条密道。这两条密道若是都能通到庄外自然最好,哪怕只有一条能够被咱们挖穿,也是老天爷开了眼……” 金玉楼话音未落,厉秋风脸色一变,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即右手悄无声息地拔出长刀,如一头灵猫一般走到了洞口右首,双眼紧盯着洞口。金玉楼虽然知道洞中那些响马都是可靠之人,不过也知道此时杀机四伏,若是自己派去挖掘密道的绿林响马已然被倭寇或擒或杀,眼下要从洞中现身的都是倭寇。自己费尽心思筹划的计谋付诸东流不说,倭寇还会潜入宅子之中,与宅子外面的倭寇里应外合,自己势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他看到厉秋风全神贯注盯着洞口,心下又想,厉兄弟武艺高强,就算洞中蜂拥而来的都是倭寇,在他手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将许多朝廷机密之事都说给我听,与我结纳之心甚诚。只是我还将大事瞒着他,未免太过不讲义气。但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我已成了孤家寡人,不只要防备绿林中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暗中害我,更要提防锦衣卫翻脸无情,过河拆桥,将我捉到京城去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是以眼下还不能将秘密尽数告诉他。 金玉楼思忖之际,厉秋风一直紧盯着洞口,只听得洞中异声不断,渐渐传来了脚步声。到得后来,杂乱的脚步声离着洞口越来越近,饶是厉秋风素来沉稳,此时心中也极是忐忑。只见他双手握住刀柄,长刀如同托着一块巨岩,凝立于空中一动不动。若是从密道中现身的不是绿林响马而是倭寇,他便要出刀杀人。这一刀劈出之时必定是雷霆万钧,人所难敌。 半晌之后,洞中传出的不只是脚步声,还有说话声。金玉楼侧耳倾听了片刻,急忙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小声说道:“厉兄弟,我听洞中传上来的说话声甚是耳熟,多半是我派去挖掘密道的绿林朋友,并非是倭寇杀了过来,还请厉兄弟不要轻易动手杀人。” 厉秋风方才听到洞中传来说话之声,便已断定来人乃是绿林响马,而不是倭寇前来偷袭,否则绝对不会如此毫无顾忌。是以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右手还刀入鞘,随即向后退开几步。 片刻之后,只见洞口探出一颗硕大的脑袋,向着四周扫视了一圈,见厉秋风和金玉楼站在屋中,这人脸上神情一变,张大了嘴巴没有说话。便在此时,只听洞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祁老二,你他妈的还不快些爬上去?!脚底板都贴到老子脸上了!” 祁老二的脑袋露出地面,大半个身子仍然留在洞中,虽然被洞中的绿林响马催促,一时之间仍然呆若木鸡,不晓得是否应该爬出密道。金玉楼急忙走上前去,伸手将祁老二自洞中拽了上来,一边为他扑打身上的尘土,一边笑着说道:“此番劳烦祁二哥和各位朋友了。不晓得这条密道是否已经挖通,洞口又在哪里?” 祁老二被金玉楼拽上来之后,又有七八名绿林响马从密道中爬了上来。这些人看到厉秋风和金玉楼都在屋中,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情,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祁老二听金玉楼开口询问,这才醒过神来,先向金玉楼道了声谢,紧接着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妈的,咱们在密道中向前挖了二十余丈,突然遇到了许多大石头,将密道堵得严严实实。咱们想尽了法子,只搬开了十几块石头,前进了不过四五尺。若是如此挖掘下去,只怕将咱们全都累死在密道之中,也向前走不出多远。看样子堵塞密道之人是铁了心要将这条密道毁掉,才会将石头堆砌在密道之中。” 祁老二说到这里,狠狠啐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金寨主,在下佩服你的为人,是以你吩咐在下带着兄弟们将密道重新挖开,在下绝对愿效死力。只不过密道中那些大小石头堆得密密麻麻,要想将石头尽数搬走,实非人力所能及。咱们在洞中商议了一番,只得回来向金寨主复命。事情办砸了,金寨主若要责罚,在下绝对没有怨言。” 站在祁老二身后那七八名汉子听他如此一说,脸上也都露出了惭愧之色。厉秋风见这些绿林响马个个灰头土脸,衣衫上也尽是尘土,想来在密道之中吃了不少苦头。见此情形,他心中暗想,金玉楼打算挑选死士潜出王宅,再从倭寇背后掩杀,这是极为机密之事,自然要挑选信得过的绿林响马来挖通密道。看这些响马的模样,在密道之中已然尽了全力,至于无法将密道挖通,却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说几句话来安抚这些绿林响马,只听金玉楼笑着说道:“祁二哥这话说得可太见外了。咱们是多年的朋友,此番劳烦祁二哥帮着在下挖掘密道,已是太过委屈祁二哥。只不过放眼庄中这一两千位绿林朋友,若论起挖掘密道的本领,又有谁能胜得过你祁二哥?祁二哥在一两个时辰之间,便将被填埋的密道挖开了一二十丈,只是被石头所阻,这才无法将密道挖通,却也怪不了祁二哥。在下对祁二哥只有感激的份儿,哪敢有丝毫责怪之意?” 祁老二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下越发过意不去,右手搔了搔脑袋,口中说道:“金寨主,我祈老二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大不了我带着兄弟们再想法子重新挖掘一条地道,你就在这里安心等候罢。” 第二千六百零一章 祁老二说完之后,拎起铁铲便要走回到密道中。金玉楼急忙伸手将他拦住,口中说道:“祁二哥且慢,且听在下一言。虽然这条密道没有挖通,不过卫楚带着他手下十几位兄弟在书房中那条密道中一直没有出来。若是祁二哥没有其它事情,不妨……” 金玉楼话还没有说完,祁老二脸色大变,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恭谨的神情。只见他脸色铁青,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金寨主,你知道咱们祁家堡和鹰鸣寨素来不和,这次若不是金寨主出面,要在下和卫楚这个王八蛋一起来挖掘这两条被填埋的密道,只怕咱们两家绝对不会共处于一室之中。没能将这条密道挖通,是咱们祁家堡没本事,在金寨主面前丢了脸面,已是羞愧难当。若是还要在下带着兄弟们去给卫楚这个王八蛋打下手,这消息传了出去,咱们祁家堡从此再也无法在鹰鸣寨面前抬起头来。金寨主对我祁老二有大恩,数次施以援手,救助咱们祁家堡于危难之中,若是没有金寨主,祁老二这颗人头不是悬在辽阳府的城墙上,便是被宝阳寨石老贼拿去做了尿壶。按理说金寨主吩咐下来,即便是刀山火海,我祁老二都应当带着兄弟们闯了过去。只是要咱们去向鹰鸣寨低头,那还不如将咱们的脑袋全都砍了下来。是以虽然明知道会让金寨主心下不快,我祁老二也无法从命。” 祁老二话音方落,金玉楼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祁二哥快言快语,不愧是一位心直口快的绿林英雄。不过祁二哥将此事想得左了,在下不得不多说几句。今日在下请祁二哥和卫楚两位好汉前来将这两条密道重新挖通,并非是想让祁家堡和鹰鸣寨又生龌龊,而是因为论起挖掘地道的本事,又有哪一家绿林山寨能胜得过祁家堡和鹰鸣寨?祁二哥和各位祁家堡的朋友没能将这条密道重新挖通,并非是祁二哥本事不及卫楚,而是有人以石头堵住了密道,若要将这此石头搬开,非人力所能及。若是祁二哥肯捐弃前嫌,和鹰鸣寨齐心合力,将另一条密道重新挖通,不只会为绿林同道立下大功,还能消除旧仇,从此不再与鹰鸣寨争斗,岂不是一件大好事?若是此事办得妥当,绿林好汉提到你祁二哥,只能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好汉’,又有谁敢取笑祁二哥?!” 祁老二听金玉楼如此一说,不由怔怔地站在当地,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下对他越发佩服,暗想也只有金寨主这等人物,方能将这些桀骜不驯的绿林汉子压制住。片刻之后,祁老二顿足说道:“罢了罢了,既然金寨主苦苦相劝,咱们祁家堡也不讲什么面子里子了!大伙上下一心要与海盗死战,我祁老二今日就向姓卫的王八蛋低一次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老二说到这里,看了金玉楼一眼,嘿嘿一笑,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卫楚带着他那些笨蛋手下也挖了一两个时辰,仍然没有将密道挖通。若是老子带着兄弟们过去帮忙,恰好将密道挖通,这份大功劳也有咱们祁家堡一半。鹰鸣寨想要独占鳌头,那是想也休想!” 祁老二说完之后,向着金玉楼拱了拱手,转头对站在他身后那七八名汉子大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到书房去抢功?!若是去得迟了,只怕卫楚那个小子已经将密道挖通了!” 祁老二说完之后,拎着铁铲便向门口走去。他手下那些汉子答应一声,纷纷跟着祁老二走出了内室,直向书房走去。待到祁老二等人走了出去,金玉楼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内室中这条密道已然无法挖通,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让咱们挖通另一条密道了。” 厉秋风拱手说道:“金兄三言两语,便让这些绿林好汉捐弃前嫌,齐心合力做事,在下佩服之极。” 金玉楼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兄弟想多了,金某可不是有意借此事想让祁家堡和鹰鸣寨捐弃前嫌。这两家绿林山寨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山寨,但是他们都是靠着盗掘坟墓起家,若论起挖坑打洞的本领,来到王家庄的百余家绿林山寨都及不上他们。金某思忖再三,这才请了祁老二和卫楚带人来挖掘密道。这两家山寨都靠着盗墓发财,正所谓同行是怨家,听说十几家前盗掘一座辽国大墓之时起了争斗,从此结下怨仇,这些年间不晓得打了多少架,双方死伤惨重,要想捐弃前嫌谈何容易?金某不指望他们能够齐心合力对付倭寇,只要不在暗地里互相捅刀子,误了咱们的大事,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可惜绿林同道此次前来王家庄,除了宝阳寨和白山派倾巢而出之外,每一家寨主只带了一二十人。若是祁家堡和鹰鸣寨的兄弟尽数赶来,凭着他们多年练成的盗墓本领,加上种种挖掘坟墓的独门利器,别说将这两条密道重新挖通,就算要他们再挖掘出几条通往宅子外面的密道,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石敢当和吴一路被倭寇收买,铁了心做汉奸,柳生旦马守自然对宝阳寨和白山派极为放心,让两个大汉奸带着手下倾巢而出。至于其他绿林山寨,柳生旦马守并不放心,这才想出了奸计,要每位寨主只带一二十名手下前来王家庄。如此一来,就算有绿林好汉不肯做汉奸,但是身边只有一二十名手下,又如何是石敢当和吴一路的对手?若是站出来与柳生旦马守为难,只能任由宝阳寨和白山派屠杀。当日金寨主在酒宴上与石敢当和吴一路翻脸,在绿林同道面前揭穿这两个奸贼的毒计,结果着了倭寇的毒手,带到东辽县的手下尽数死在倭寇手中。”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想到自己带着的二十多名心腹尽数惨死在摩天岭,心中又涌起了怒火,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恶狠稳地说道:“我原本以为石老贼和吴一路只是想着独霸关外绿林,这才在绿林之中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想不到这两个狗贼竟然做了汉奸,害死了许多绿林朋友,虽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这两个奸贼先后惨死,也算是他们做汉奸的报应!” 第二千六百零二章 金玉楼说到这里,双手一拍,哈哈大笑,神情得意之极。厉秋风知道石敢当一心要做绿林总盟主,而黑风寨是他称霸绿林最大的敌人,这些年不晓得使了多少手段,想要将金玉楼统领的黑风寨一鼓俱歼。此番借着王家庄绿林大会之机,石敢当借助柳生一族之力,击杀了金玉楼的亲信,又将金玉楼生擒,离着灭掉黑风寨只有一步之遥。没想到情势突变,厉秋风和锦衣卫插手于其中,不只挫败了柳生旦马守父子的阴谋,还将石敢当斩杀,尽灭宝阳寨群盗。金玉楼死里逃生不说,还除掉了生平最大的敌人,如此志得意满,却也不足为奇。 金玉楼大笑之后,便将自己守卫王宅的打算向厉秋风详细解说了一番,最后他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金某见识浅薄,绞尽脑汁只能想出这些法子。若是厉兄弟另有高见,还请多多指教。”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论起韬略,金兄胜在下百倍,在下岂能对金兄排兵布阵另有置喙?依在下来看,王宅已是固若金汤,只须坐等倭寇来攻。若是天可怜见,能够让咱们将书房中那条密道挖通,对付倭寇便更多了几分胜算。” 金玉楼谦逊了几句,无意中看到地面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用石头将这条密道死死堵住,不晓得要耗费多少心血。不晓得这些扶桑人匆匆离开之时,为何要如此行事。” 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在东辽县经营数年,他们耗费心血最多的地方并非只有王家庄,老翁山东首那座庄子才是柳生一族真正的老巢。柳生旦马守平日里居住在这座宅子中,不过为了处置柳生一族的大小事情,须得经常回到老巢。为了遮掩行踪,也为了与老巢互为犄角,这个老贼十有八九会让人挖出一条密道,从王家庄通往柳生一族的老巢。内室中这条密道,多半便是老贼在王家庄和老巢之间来往的通道。柳生旦马守阴险狡猾,又极是谨慎,他为了与扶桑大军会合,须得离开王家庄。王家庄若是失陷,自然有了极大的麻烦,可是最让柳生旦马守牵挂的却是柳生一族的老巢是否有失。为了以防万一,柳生旦马守不只将内室中这条密道填埋,还让人用石头将密道堵塞,这才放心大胆地离开王家庄。只是此事牵涉太多,却也不必向金寨主多说。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他心下一凛,压低了声音对金玉楼说道:“外面有人来了,是金兄叫来的人么?” 金玉楼虽然骁勇剽悍,自出道以来,带领黑风寨众喽啰身经大小百战,几乎从无败绩,不过他能够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靠得是天生神力与百战阅历,并非身负高深武功。是以有人走入后院,厉秋风立时察觉,金玉楼却压根没有听到脚步声。他听厉秋风出言提醒,心下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除了祁家堡和鹰鸣寨的朋友之外,金某并未叫其他山寨的好汉到后院来议事。”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中念头急转,向金玉楼摆了摆手,示意他小心提防,自己快步走到大堂门前,侧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片刻之后,脚步声到了门前,紧接着有人大声说道:“金寨主,傅某奉你的号令清点了大伙带来的兵器,眼下咱们只有二十七张弓,五百一十三支箭。” 厉秋风听门外那人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金玉楼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屋门推开,对门外那人说道:“傅寨主辛苦了,请进屋说话。”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这位傅寨主又矮又胖,脸上满是横肉,面孔极是凶恶。他听金玉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金寨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在下还得回到外面石墙上守着。再过一个时辰,才是咱们锦云寨歇息之时。若是我不赶回去,只怕手下的兄弟们与其他绿林山寨的朋友生了龌龊,事情可就麻烦了。” 金玉楼听傅寨主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既然如此,金某就不留傅寨主了。待到扫平了海盗,咱们再好好喝上几杯。” 傅寨主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杀尽海盗之后,分金分银之时,金寨主,你可要多多关照咱们锦云寨啊!哈哈,哈哈。” 傅寨主说完之后,向着金玉楼拱了拱手,转身走下石阶,自顾自地向中院走去。待他走入角门之后,金玉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要守住这座大宅子,弓箭乃是最厉害的武器。可惜各家山寨动身前来东辽县之时,压根没有想到在此处会有一场恶战,是以大都没有带上弓箭。傅寨主貌不惊人,却是一位了不起的神箭手,他统领下的锦云寨素来以强弓硬弩名震关外。金某请他将各家山寨的弓箭尽数拢于一处,交由锦云寨的朋友使用。可惜只有如此少的弓箭,就算傅寨主的箭术再厉害,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原本想在庄中打造一些弓箭,可是此处又缺少竹子和羽毛、铁簇,只得作罢。”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中暗赞他想得周全。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走回到屋子中。便在此时,厉秋风听到书房中传来了异声,心下一动,转头向书房看了一眼,口中说道:“看样子在密道中挖掘的绿林好汉就要回来了!”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他虽然并未听到动静,却也知道厉秋风绝对不会胡乱说话,是以思忖了片刻,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托塔李天王,哪吒三太子,你们都是咱们汉人的神仙,须得保佑汉人子孙度过难关。眼下倭寇来袭,情势万分危急,若是各位神仙还想着咱们汉人百姓逢年过节能给你们上香上供,就请大发神威,让咱们挖通密道,打败倭寇!” 第二千六百零三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金玉楼突然拜起神来,心下好笑,暗想金寨主虽然悍勇,不过毕竟是草莽英雄,一直相信玉皇大帝等神仙能够救苦救难,这才会急病乱求医,却也并不稀奇。可惜世间到处都是不平之事,也没见哪位神仙显灵来搭救被坑害的好人。若想安身立命,还是要靠自己。 厉秋风思忖之际,金玉楼突然跪在了地上,向着书房连磕了三个响头。厉秋风见此情形,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却又不能取笑,只得伸手将金玉楼扶了起来,口中说道:“金兄如此虔诚,天上的神仙必定为之动容,派了天兵天将来助咱们一臂之力,将来袭的倭寇全都杀得干干净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联袂走入书房。只见书房北首墙壁之下现出了一个洞口,左近堆了许多黑土。厉秋风侧耳倾听,异声便是从洞中传了出来。虽说他已断定密道之中没有倭寇,心下仍然有一些忐忑不安,右手已然按住了刀柄。 半晌之后,洞中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厉秋风和金玉楼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一些紧张。一片静寂之中,洞中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大。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从洞口露出了脑袋,一边爬出洞口一边嚷嚷着说道:“咱们鹰鸣寨早已将密道挖通,只是金寨主不许咱们从密道出口钻出去,这才另外挖了一个出口。你们祁家堡想来占便宜,那是想也休想!” 厉秋风听这人说话,暗想此人多半便是金寨主方才提过的鹰鸣寨寨主卫楚。他与祁老二素来不和,眼看着大功造成之时,祁老二突然出现,自然以为祁家堡想来争功,才会如此愤愤不平。看卫楚怒气冲冲的模样,想要说服他与祁老二捐弃前嫌,势比登天还难。 金玉楼听卫楚说话,知道密道已然挖通,心下大喜,急忙迎上前去,拱手说道:“卫寨主大功告成,可喜可贺。祁二哥是受在下所托,前去助卫寨主一臂之力,还请卫寨主不要误会。” 卫楚走出洞口之后,一直在拍打头上和身上的尘土。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他站直了身子,气哼哼地说道:“金寨主,在下可不是冲着你发火。实在是因为祁老二欺人太甚,要看咱们鹰鸣寨的笑话。若是不将此事撕扯明白,卫某手下的兄弟如何还肯听从号令?” 卫楚说话之际,从密道之中又走出了二十余人。祁老二带着祁家堡的喽啰虽然走在最后,却将卫楚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大怒,伸手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几名鹰鸣寨喽啰,走到卫楚身前,恶狠狠地说道:“姓卫的,别给你脸不要脸!若不是老子提醒,你在密道之中已经挖错了方向。想不到你这个王八蛋过河拆桥,吃完饭骂厨子,念完经打和尚,还要不要脸?!” 祁老二说完之后,他手下那七八名祁家堡的喽啰也纷纷鼓噪起来。鹰鸣寨的喽啰如何肯示弱?纷纷出言反驳。双方互相指责,到得后来竟然拔出刀剑指指点点,眼看着一场大架已不可避免。便在此时,金玉楼挤到两伙人中间,双手高举,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先不要动手,金某有话要说!” 祁老二和卫楚虽然恨对方入骨,不过两人都知道此次到东辽县来参与探穴取宝,身边只带了十几名亲信,若是动手打架,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本寨在绿林中仇家不少,若是此时斗得两败俱伤,其余的仇家必定趁机下毒手灭了本寨。是以双方虽然大声叫骂,却都不敢出手攻向对方。金玉楼在绿林之中厮混多年,熟知绿林之事,是以看到祁家堡和鹰鸣寨两伙人破口大骂却又不敢动手砍杀的模样,立时猜透了双方的心思,这才站了出来,要将两伙人拦开。 祁老二和卫楚互相指着对方鼻子尖大声叫骂,只是都不敢先出手攻向对方,此时金玉楼站了出来,两人心下都松了一口气。卫楚抢着说道:“老子看在金寨主的面子上不与你们祁家堡为难,可别以为老子怕了你!”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随即向后退了两三步。鹰鸣寨众喽啰见卫楚后退,便也跟着向后退去。若是依照祁老二的脾气,原本要追上去叫骂才对。只不过眼下他也不敢与卫楚翻脸,是以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祁家堡可从来没有怕过谁。今日若不是金寨主苦苦相劝,老子岂能与你甘休?!” 金玉楼见两人外强中干的模样,心下暗自好笑,不过脸上神情不变,口中说道:“祁二哥,卫寨主,俗话说千里奔波只为财,两位到了东辽县,总不是为了来打架的罢?只要咱们守住了这座宅子,灭了海盗,人人都能发一笔横财。有了银子,打架还有什么滋味?就算你们两家结怨颇深,当年不也是因为坟墓里的银子起了争端吗?眼下就有一大笔银子可赚,只要大伙上下一心,便能将这些银子拿到手。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罢?” 金玉楼说完之后,见祁老二和卫楚沉默不语,右手自怀中摸出了两张银票,双手各持一张,分别送到祁老二和卫楚面前,笑着说道:“两位今日带着各自的兄弟帮着金某挖掘密道,出了大力,金某无以为报,这里有两千里银子的银票,两位各取一张,算是金某送给兄弟们的酒钱。” 祁老二和卫楚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眼睛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金玉楼手中的银票。只不过碍于面子,却又不好意思伸手去取,是以两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尴尬的神情。金玉楼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祁二哥,卫寨主,两位都是绿林英雄,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银票又向前送出了几寸。祁老二和卫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伸手接过了银票,放在眼前仔细观瞧,确认是辽阳府宝盛钱庄开出的见票即兑的一千两银票之后,这才放下了心。祈老二满脸堆欢,口中说道:“为绿林同道出力,乃是咱们祁家堡的本份,金寨主何必客气?” 第二千六百零四章 卫楚将银票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察看,听祁老二说完之后,他接口说道:“金寨主,你对咱们鹰鸣寨有恩,即便没有这些银子,只要你金寨主说一句话,在下必定带着兄弟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祁老二和卫楚没口子称赞金玉楼处事公正,急公好义,直将他夸赞得如同天上的神佛一般,心下暗自鄙夷。金玉楼摆了摆手,口中说道:“祁二哥和卫寨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两千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可是与海盗囤积的金银财宝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两位若是能够不计前嫌,联手做成这笔大买卖,对祁家堡和鹰鸣寨来说都是大好事。祁二哥和卫寨主都是聪明人,在绿林之中威名赫赫,想必知道和什么人都可以结仇,但是万万不能和银子结仇这个道理罢?!” 金玉楼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祁老二和卫楚。待他说完之后,祁老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金寨主是祁家堡的大恩人,咱们自然对金寨主马首是瞻!金寨主尽可以放心便是,恩恩怨怨以后再说,眼下发财最是要紧,在下绝对不会做出令金寨主不快之事。” 祁老二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只是在下虽然不想生事,架不住有一些心胸狭窄之辈暗地里算计咱们。是以在下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还想着对咱们祁家堡不利,可别怪祁某不讲情面。” 卫楚见祁老二说话之时不住用眼睛瞟向自己,心下雪亮,当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金寨主尽可以放心便是,只要那些宵小之辈不向咱们鹰鸣寨寻衅,在下保证在东辽县期间不会生事。” 卫楚说到这里,斜了祁老二一眼,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金玉楼见两人各让了一步,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如此最好。祁二哥,卫寨主,劳烦两位将密道出口的地图画出来,咱们一起好生参详参详。” 金玉楼说完之后,将祁老二和卫楚请到窗前的桌子旁边,亲自为二人研磨,要二人将密道出口的方位画出来。厉秋风原本以为祁老二和卫楚是绿林响马,不通文墨,画出来的地图必定像鬼画符一般,想不到两人拿起笔来,片刻之间便各自画了一张地图。厉秋风见两人所绘的图画横平竖直,极是规整,不由大吃一惊。只是他转念一想,金寨主方才说过,祁老二和卫楚都是盗墓高手,绘制地图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却也不足为奇。 待到祁老二和卫楚将地图画好之后,金玉楼拍手称绝,向祁老二和卫楚连声道谢。只听卫楚笑着说道:“依照金寨主的吩咐,在下吩咐兄弟们将密道原来的出口堵死,又重新挖了一个出口,离着原来的出口约摸五六丈。就算有人知道密道原来的出口,却也绝对不会起疑心。” 金玉楼夸赞了祁老二和卫楚几句,这才将两伙人送出了门外。直到众人走出了后院,金玉楼才走回书房。他将祁老二和卫楚等人送出门之时,厉秋风已将两张地图并排摆在桌子上,仔细看了半晌,心下暗想,密道的出口果然是在官道左近的树林中。那里离着王家庄和东辽县城都不远,若是倭寇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分别围住,倒可以利用这条密道偷偷离开王家庄,再从背后突袭倭寇。 金玉楼见厉秋风双眼紧盯着地图,笑着说道:“祁老二和卫楚虽然是盗墓贼出身,不过真本事还是有的。若是换了旁人,哪能在一两个时辰之内便将被填埋的密道挖通?” 厉秋风点了点头,将密道出口左近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金玉楼听了之后又惊又喜,口中说道:“想不到厉兄弟对东辽县城内城外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金某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前些日子在下曾经听人说过这条密道出口一带的情形,这才略知一二,不过要说了如指掌,那是差得远了。” 金玉楼一边仔细察看地图,一边笑着说道:“挖掘这条密道之人确实了得。他将出口选在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之间,若是庄子被围,或是不便于公然离开庄子,便可以利用这条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今晚倭寇上岸之后,若是大举攻打王家庄,这条密道必定能够派上大用场。我这就去找几位寨主仔细商议,挑选可靠的绿林朋友伺机而动。”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抢着说道:“金兄若是挑选从密道中出庄杀敌的死士,一定要算上在下一个。” 金玉楼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如何使得?厉兄弟虽然不在锦衣卫当差,可是许鹰扬大人还是要厉兄弟坐镇王家庄。若是厉兄弟有了闪失,金某可承担不起。是以厉兄弟须得留在宅子中主持大事,出庄杀敌之事,交给金某好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金兄太客气了。方才在下已经说过,庄子中的大小事情都由金兄主持,在下必定谨遵金兄号令,若有差遣,金兄尽管说好了。眼下宅子中可以没有在下,但是绝对不能没有金兄!”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到金玉楼要抢着说话,急忙向他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倭寇今晚便要上岸,咱们须得分头行事。金兄要去找绿林朋友商议迎敌大计,在下就不打扰了。若是金兄有事吩咐,派人到右首厢房将在下叫来即可。” 他说完之后,不等金玉楼说话,便即向他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正房。金玉楼见厉秋风心意已决,却也不好阻拦,只得将他送到了院子中。眼看着厉秋风走向右首厢房,金玉楼回到书房取了祁老二和卫楚画好的地图,直向中院走去。 厉秋风回到厢房之后,只见屋子中与先前自己居住之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想起当日的情形,却已恍如隔世。他缓步走到屋子中央,慢慢坐到椅子上,眼看着窗户中射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心中百感交集,暗想来到东辽县不足两个月,惊心动魄的事情不断发生,让自己应接不暇,能否看到明早的太阳,眼下殊未可知。自己若是战死倒也并无遗憾,只是须得想一个法子让慕容姑娘逃走。可是要在千军万马之中助她逃生,又谈何容易? 第二千六百零五章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急,最后站起身来,在屋子中来回踱步。便在此时,忽听门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眼下王宅之内虽然聚集了许多绿林响马,不过除了白山派弟子之外,其余的绿林响马并未练过高深武功,而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如同灵猫一般极是轻盈,可见来人轻功极高,武功不弱。念及此处,他快步抢到门口,从门缝中向屋外望去。只见慕容丹砚左手拎着长剑,已然走到厢房门前不远处。 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屋门推开。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走了出来,微微一怔,随即快步走上石阶,笑着说道:“方才我在屋子中看到厉大哥离开正房,原本想着立时来与你说话,只是生怕金寨主与你还有要事相商,这才等了半晌。不过我瞧着金寨主到前院去了,想来你们已经想出了对付倭寇的妙计。”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将厉某看得太高了。金寨主已经将对付倭寇的计策筹划得井井有条,厉某只有佩服的份儿。”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将慕容丹砚让进了屋中,将屋门关紧,这才将方才与金玉楼商议的情形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说书房中的密道已然挖通,心下大喜,拍手说道:“如此说来,即便倭寇攻入王宅,咱们也可从密道逃出庄外,从背后偷袭倭寇?” 厉秋风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不过眼下倭寇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咱们全然不知。许鹰扬原本打算趁着倭寇大军的战船驶入大石洞之时,在大水沟中放火,烧尽倭寇战船。只是后来情势有变,火攻之计多半要落空。是以他又打算诱使倭寇先锋兵马上岸之后攻打王家庄,他坐镇东辽县城,从倭寇背后掩杀。不过金寨主却是忧心忡忡,以为倭寇大举来袭,说不定会分兵同时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如此一来,许鹰扬的计谋必定落空。到了那时,只怕咱们既守不住东辽县城,更守不住王家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即便许鹰扬巧计得售,倭寇先锋兵马弃东辽县城不攻而直扑王家庄,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咱们从密道之中溜出宅子,从倭寇背后偷袭。但是倭寇兵马既然大举来袭,必定是人多势众,咱们却只有一千多人,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内外夹击是否能够奏效,眼下也是殊未可知。” 厉秋风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慕容丹砚虽然知道情势紧急,不过她并未经历过大战,只是在永安城之时,曾经见过厉秋风扬威于千军万马之中,还以为疆场征战不过如此。她却不知道桑良田与柳生宗岩并非一路,带兵围攻永安城之时并未出全力,否则厉秋风武功再高,又怎么敌得过千军万马?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并不在乎,笑着说道:“厉大哥,你不必如此担忧,就算这条密道没有什么用处,别忘了咱们已经找好了退路。若是倭寇势大,咱们抵挡不住,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向东退去,一直退到老翁山上。倭寇兵马再多,那些黑藤墙也能将他们毒死不少。何况老翁山颇为古怪,说不定耶律倍这个恶鬼唯我独尊惯了,讨厌倭寇前去打扰,将青龙白虎自他的大墓中放了出来,把倭寇全都吃掉!”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慕容姑娘武功不弱,不过毕竟没有带兵打过仗。若是倭寇先锋兵马将王宅团团围困,咱们想要杀出一条血路逃到王家庄东首谈何容易?就算咱们侥幸杀了出去,穿过黑藤墙逃到老翁山上,可是那几堵黑藤墙毕竟是柳生旦马守种下的,他自然知道黑藤墙的厉害,必定能想法子让倭寇穿过黑藤墙,追到老翁山。老翁山东首是倭寇老巢,虽说柳生一族的杀手死伤殆尽,老巢中并没有大股倭寇,可是再向东行便是大沙河。咱们逃到河边,被河水拦住了去路,只能背水一战,最后难免全军覆没。至于耶律倍显灵,更是无稽之谈。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急,一时之间并未说话。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阴晴不定,心下暗想,厉大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咱们在永安城之时,桑良田这个坏蛋带了大军来攻,最后还不是无功而返?倭寇又不是三头六臂,何必如此惊慌?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倭寇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些海外蛮夷。厉大哥能打败余长远、唐赫、柳生宗岩和桑良田这些坏蛋,必定也能打败倭寇!不管倭寇分兵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还是只攻打王家庄而不攻东辽县城,对咱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看到倭寇,咱们就和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总是没有错的。”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豁然开朗,暗想我枉为须眉男子,竟然不如慕容姑娘豁达。我只想着此战的安危胜败,却忘了师父曾经教诲过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要用什么计谋对付倭寇已经无关紧要,只须看到一个倭寇便要杀掉一个倭寇,直到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为止。惭愧啊惭愧,我太过执着,反倒落了下乘,不如慕容姑娘看得透彻。 厉秋风想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的不错。咱们就守在这座宅子里,与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至于逃出王宅之事,方才我已与金寨主说过了。他对此事倒并不热心,而且叮嘱我千万不要将咱们预先找到退路之事说了出去。金寨主说各家绿林山寨虽然答应助他守卫王家庄,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垂涎海盗的金银财宝,要指望绿林响马为了大明江山与倭寇死战,那是想也休想。只有让这些响马知道已经没有退路,若是不能齐心合力守住王宅,便要尽数死在倭寇手中,他们才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至于甫一接战便即全军溃败。是以留有退路之事,万万不可让这些绿林响马知道。否则一旦情势不利,便会有人转身逃走。到了那时,就算金寨主生了三头六臂,却也绝对无法将这些绿林响马拦下来。” 第二千六百零六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金寨主骁勇善战,又极富智计,各家绿林山寨的响马虽然良莠不齐,不过若论起动手打架,要比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强得多了。是以金寨主统领众响马守住王宅,就算倭寇人多势众,也占不了太大便宜。但是小鱼妹妹和戚九守在北门,虽然身边有几百名义民相助,可是这些义民压根没有打过仗,与寻常的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区别。要靠着这些人抵挡倭寇,又谈何容易?”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面有忧色,只得安慰她道:“戚兄弟虽然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不过他精通韬略,又懂得练兵,只用了数日工夫,操练出来的义民已是进退有据。倭寇若要攻城,想来戚兄弟必定有法子应付。何况除了戚兄弟之外,北城还有锦衣卫驻扎,有他们相助,料来不会有事。” 慕容丹砚皱紧了眉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可是说出来又怕你生气……”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同生共死过多少次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是以慕容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厉某绝对不会生气。”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和蔼,心下虽然兀自犹豫不决,只不过话在嘴边,实在是不吐不快,思忖了片刻,她将牙一咬,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武功高强,心肠又好,人品没得说。可是你为何总是为锦衣卫说话?难不成你在锦衣卫当差,每日与这些恶贼混在一处,竟然、竟然对他们有了香火之情,不忍心与他们翻脸成仇么?!”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神情如常,并未发怒,心下稍安,这才接着说道:“我小的时候,爹爹教我练剑,闲暇之时,常常给我讲述江湖中的种种离奇古怪的事情。那时他便对我说过,日后我行走江湖之时,若是遇到锦衣卫,须得小心谨慎,轻易不要与锦衣卫打交道。其时我压根不晓得锦衣卫是什么东西,还向爹爹打听。爹爹并不愿意与我多说,只说锦衣卫行事诡秘,手段残忍狠毒,若是得罪了他们,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很难躲开锦衣卫的毒手。后来我年纪渐长,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江湖中的许多血案,背后都有锦衣卫的影子。我哥哥也曾对我说过,武林中十件大事,其中至少有八件牵涉到锦衣卫。如河北沧州黄老拳师满门被杀,山西葫芦峪李花村一夜之间三十七户被杀得干干净净,襄阳威远镖局灭门惨案等等,这些血案无一不与锦衣卫有关。我哥哥为了替威远镖局张老镖头讨回公道,追杀参与此案的四个帮会,七日之中连杀六十一人,最后逼迫沧浪帮帮主欧千钟招供。原来张老镖头明面上是威远镖局的当家人,暗地里却在帮着锦衣卫做事。后来他不想再助纣为虐,想要与锦衣卫撇清干系,可是他知道锦衣卫的秘密太多,锦衣卫为了杀人灭口,便对张老镖头下了毒手。因为担心消息泄露出去,锦衣卫不只要除掉张老镖头,还要将张老镖头全家老幼和威远镖局上至镖头、下到趟子手全都杀掉。而且锦衣卫要灭掉威远镖局满门,却又不想让人觉察是锦衣卫下的毒手,便威逼利诱四个江湖帮会偷袭威远镖局,将人杀得干干净净不算,临走之时还放了一把火,打算毁尸灭迹。” 慕容丹砚越说越是愤怒,到得后来声音已自微微有一些颤抖。厉秋风静听慕容丹砚说话,脸色平静如常。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哥哥逼着欧千钟招供之后,打算将他带回慕容山庄,交给我爹爹处置。没想到当晚他留宿于一家客栈之中,欧千钟竟然被人毒死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你也曾见过我哥哥。我并不是替他吹嘘,若论起武功和智计,江湖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可是我哥哥如此机警,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欧千钟毒死,可见出手之人何等了得。我哥哥以为欧千钟被人毒死,是有人杀人灭口,自然是锦衣卫下的手,心下大怒,回到慕容山庄之后,召集了十几位族中的一流高手,打算前往北京城,将锦衣卫指挥使等大官全都杀掉。” 厉秋风初时听慕容丹砚说话,心中虽然颇为惊愕,不过神情如常,只是听她提到慕容丹青一怒之下,竟然要到京城刺杀锦衣卫指挥使,心下大惊,忍不住开口说道:“慕容兄去了京城?他最后杀人了没有?” 只是话一出口,厉秋风立时醒过神来,暗骂自己愚蠢,心想这些年一直由阳震中出任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慕容丹青得手,阳震中又焉能活到今日?自己所见的武林高手之中,单以武功而论,自然首推慕容秋水和柳生宗岩两人。只不过自己宁肯与慕容秋水和柳生宗岩对敌一百次一千次,却也不愿意与慕容丹青交手。因为慕容丹青一旦出手,便如同一条毒蛇一般,既狠毒,又狡诈,除非杀掉对手,否则绝对不肯甘休。而且此人若是起意杀人,绝对不会讲什么江湖规矩,只要是杀人的手段,他都会一一使将出来。阳震中在锦衣卫中一言九鼎,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都在传说阳震中武功绝伦,不过极少有人见到他出手,是以他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压根无人知道。在皇宫大内的那个雨夜,厉秋风曾经见过阳震中与燕独飞和冷铁心交手,武功确实凌厉无匹,不过若是与慕容丹青相比,只怕还是颇有不及。若是慕容丹青潜入锦衣卫指挥使衙门杀人,单只他一人,阳震中就应付不了。何况慕容丹青不只武功高强,做事狠毒,而且还极是谨慎,随身带了十几名慕容家的高手前往。如此一来,别说一个阳震中,只怕十个阳震中也非死不可。可是阳震中眼下活得好好的,自己在南镇抚司当差之时,也从来没听说有武林高手到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大动干戈。难道慕容丹青潜入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之后没有得手,便即大摇大摆地离开,再也没打算找锦衣卫的麻烦不成? 第二千六百零七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开口询问,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哥哥对我最好,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定会告诉我,不过他去京城找锦衣卫算账的事情却并未向我提起。有一日我无意中看到他和几个表兄弟在一起鬼鬼祟祟商议事情,不由起了疑心。后来发现一位表弟偷偷到山庄剑库去偷拿宝剑,恰好被我遇上了。要知道咱们慕容山庄的规矩极严,若是有人偷入剑库盗剑,轻者会被关入地牢监禁三年,重者会被废去武功,逐出慕容山庄。是以那位表弟在剑库中看到我之后,吓得惊慌失措,险些昏了过去。我趁他心慌意乱之时,逼着他说出我哥哥鬼鬼祟祟到底想干什么。他没有法子,只得将我哥哥要去北京刺杀锦衣卫指挥使之事说了出来。他说我哥哥虽然并未将锦衣卫中的高手放在眼中,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打算从剑库中拿出几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交给几位武功尚未练至化境的族中兄弟使用,以弥补他们武功上的不足。我听了之后心下大喜,不只没有揭穿他,还帮着他偷拿了三柄宝剑。出了剑库之后,我便去找哥哥,要他带我一起去京城找锦衣卫算账。我哥哥却连连摇头,死活不肯答应。他说自己在江湖之中行走,一向是独来独往,只是此次要去找锦衣卫的麻烦,却也是心中忐忑,不得不找了十几位族中的高手帮忙。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带了我同去,只能坏他的事情。”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嘴角一撇,满脸不服气的神情,接着说道:“我听了之后,自然不肯服气,死乞白赖地要跟着他一起去京城,可是哥哥去死活不肯答应。我心下恼火之极,暗想他不带我同去,还不是因为我武功差劲,去了京城之后,不只帮不上忙,还会成为他的累赘。恼怒之下,我躲到后花园中大哭了一场,一边哭还一边对着水塘中的鱼儿胡乱说话,无意中将我哥哥要去京城的事情说了出来。没想到我爹爹正在竹林中练剑,将我的胡言乱语听得清清楚楚,立时从竹林中走了出来,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当然不肯出卖哥哥,只想着说几句谎话将此事遮掩过去。可是我爹爹聪明得很,只用了几句话旁敲侧击,便诱我说出了实话。我知道谎话被揭穿,只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原本本全都说了出来。我爹爹听了之后,立时将我哥哥找来,随后又将我赶出了后花园。我害怕爹爹责罚哥哥,急忙去将我娘找来,可是还没等我和我娘走进后花园,哥哥已经狼狈不堪地从后花园走了出来。我娘见哥哥左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手印,知道是被我爹爹打的,心下大怒,一边叫骂一边冲进了后花园。 “我见哥哥一脸无奈的模样,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他怪我向爹爹透露了消息。不过哥哥并未向我发火,只是随便敷衍了我几句,便即匆匆离开了。从此之后,我哥哥再也没提起去找锦衣卫算账的事情。他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普天之下除了我爹我娘之外,能劝说他几句的也只有我了。而且有时即便我爹爹骂他打他,他死也不服,有些事情该去做仍然去做。可是奇就奇在这里,威远镖局灭门血案这等大事,若是被我哥哥遇上,绝对不会弃之不管。但是自从那日我爹爹将他叫到后花园之后,从此我哥哥对此事绝口不提。我初时还偷偷问过他几次,他都是笑而不答。几年之后,我也将此事淡忘了。若不是今日与厉大哥说起此事,我还想不起来呢。”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慕容姑娘,以前我也曾对你说过,锦衣卫在官场和江湖中的名声不好,固然是因为他们做了许多坏事,不过也并非一无是处。如同一柄宝剑,若是握在好人手中,便是行侠仗义的利器。若是被坏人得了去,必定后患无穷。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奉皇帝谕旨行事,如同皇帝手中握着的一柄宝剑,生杀予夺的权柄在皇帝手上,杀人与否,并非由这柄宝剑决断。”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为锦衣卫辩解,心下不以为然,暗想厉大哥多半在锦衣卫混得日子多了,对那些恶贼不免有了一些香火之情。哼,看许鹰扬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一心想要将咱们当作替死鬼,为何厉大哥偏偏和这些人交好,着实让人猜不透。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当日我与慕容姑娘初识,你带着假马东青到五虎山庄找余长远等人的晦气,便是因为你听信了假马东青的鬼话,以为余长远勾结锦衣卫灭了马空空满门。后来慕容姑娘也知道此事纯属捏造,锦衣卫北镇抚司压根没有做过此事。只是自从大明立国以来,锦衣卫时常奉皇帝谕旨捕拿官员百姓,押入诏狱拷打折磨。那些受害的官员百姓不敢找皇帝的晦气,却将满腔怒火全都发泄在锦衣卫身上。而皇帝为了收买人心,为一些罪臣平反之后,将过错全都推到了锦衣卫头上。如此一来,锦衣卫便成了朝廷最大的替死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我在南镇抚司当差之时,闲来无事,常到锦衣卫案牍库翻看历年堆积的文书。从这些文书来看,打从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之日起,到嘉靖朝为止,共有二十三人做过锦衣卫指挥使。而这二十三人之中,能得善终者不过区区五人,其余十八人要么被皇帝判了死罪,满门抄斩,要么获罪被撤去官职,流放到荒僻之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最惨的是英宗朝时出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马顺,竟然在朝堂之上被众大臣们活活打死。虽说马顺是王振的死堂,做了许多坏事,有取死之道,不过若是锦衣卫真如传说中那般上欺皇帝,下压群臣,嚣张跋扈,焉能在朝堂之上,在皇帝的眼前被大臣们活活打死?” 第二千六百零八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往往不得善终,南北两司的各级官吏也没什么好下场,而且他们也并非如外间传说的那般飞扬跋扈。慕容姑娘说厉某对锦衣卫还念着香火之情,那真是冤枉厉某了。只是厉某既不能说锦衣卫都是好人,亦不能说锦衣卫都是坏蛋。就像慕容姑娘方才提到的那几起血案,锦衣卫确实参与其中,不过要说他们杀戮好人,那也并不全对。”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由皱紧了眉头,暗想我哥哥为人机警,在江湖之中朋友又多,他说威远镖局灭门惨案是锦衣卫在幕后策划,绝对不会是妄言。我原本以为厉大哥对锦衣卫还有一些香火之情,却也不足为奇,不过事关是非善恶,他绝对不会糊涂。可是厉大哥偏偏还要为锦衣卫辩解,这可太奇怪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有关威远镖局灭门血案,厉某曾在锦衣卫案牍库中看过案卷。慕容兄确实了得,竟然查出张老镖头暗地里为锦衣卫做事。不过此案另有隐情,只怕慕容兄并不晓得。”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慕容兄打探出张老镖头是锦衣卫的眼线,不过恐怕他并不知道张老镖头并非汉人,而是鞑子!” 慕容丹砚闻言大惊,不由瞪大了眼睛,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听哥哥说过,张老镖头创立威远镖局,虽说与官府和黑道人物都有交情,不过为了走镖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据说张老镖头在走镖之时,遇到贫苦百姓,往往出手相助。有时看到绿林山寨的响马下山抢掠百姓钱财和妻女,他也想法子救百姓于危难之中。是以威远镖局在江湖之中名声甚好,与那些结交官府和江湖黑道、绿林响马一起作恶的镖局全然不同。如此一位行侠仗义的江湖前辈,怎么会是鞑子?”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兄精明过人,着实让厉某佩服。只是江湖之中风波诡谲,有一些阴险狡诈之辈诡计多端,也难怪慕容兄被瞒过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除了专理诏狱之外,还要侦缉天下大案,眼线遍布天下,威远镖局之内便有人向锦衣卫通风报信。正如慕容姑娘所说,镖局押镖行走江湖,若要想着平安无事,须得与官府和绿林响马结交,否则镖车走不出几十里,不是被官府找个借口扣留,便会被绿林响马打劫。就算镖局人多势众,众镖头武功高强,可是架不住被官府和绿林响马轮番折腾,最后走镖赚来的银子,还不够赔偿伤亡镖师。如此一来,开镖局还有什么劲头?是以张老镖头暗地里花钱如流水,买通了各地官府和绿林山寨,这才保得威远镖局的镖车在黄河以北数省地界通行无阻,算得上是一位有勇有谋之辈。” 厉秋风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张老镖头花钱买通官府,又与绿林山寨暗中结交,留了把柄在锦衣卫手中,不得不为锦衣卫办事……”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双手一拍,一脸不屑地说道:“厉大哥,你说来说去想为锦衣卫辩解,最后还不是得承认锦衣卫专门做这些威逼利诱江湖好汉的龌龊事情?”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不晓得江湖之中人心险恶,步步荆棘。若是对人心无挂碍,不加防备,只怕在江湖之中过不了一日,便得被人乱刃分尸。锦衣卫在江湖之中寻找可以利用的人物,也是非常小心。若是张老镖头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怕锦衣卫也不会找上门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可是仔细推想,又摸不着头脑。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锦衣卫要张老镖头留意绿林响马的动向,若是有什么大事,须得向锦衣卫禀报。其实如张老镖头这种眼线,北镇抚司在江湖之中安插了许多,对于锦衣卫来说,张老镖头算不上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张老镖头做了锦衣卫的眼线之后,竟然分外卖力,将许多绿林山寨和各地官府衙门的消息送到了锦衣卫。那时云飞扬做锦衣卫副指挥使,北镇抚司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慕容姑娘也曾见过云飞扬,自然知道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诡计多端,行事人所难测。若是换作旁人,看到张老镖头如此卖力为锦衣卫打探消息,除了对张老镖头甚为满意之外,不会以为有什么不对。可是云飞扬心生九窍,以为许多江湖人物受了锦衣卫的胁迫,不得不做锦衣卫的眼线,为锦衣卫效力。可是这些人大半并非心甘情愿为锦衣卫做事,即便被锦衣卫催逼,做起事来也甚是敷衍。但是这位张老镖头不等锦衣卫催促,却将绿林和官府的消息不断送到锦衣卫手中,岂不是太过奇怪?”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见她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道:“云飞扬对张老镖头起了疑心,便即派出得力心腹,到威远镖局去打探消息。张老镖头虽然狡诈,不过与锦衣卫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云飞扬派出的锦衣卫没有花费太多力气,便查出了张老镖头的来历。原来此人来自漠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鞑子,真名叫作昂格尔,是鞑靼可汗巴图蒙克的心腹死士。巴图蒙克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一心想效仿他的祖先成吉思汗,做天下共主。自从做了鞑靼可汗之后,他便对大明虎视眈眈,无一日不想率领鞑子兵南下消灭大明,夺取中原。为此他派昂格尔想法子潜入中原,一面打探大明国内的情形,一面在中原培植势力,待到鞑子兵大举南下之时,昂格尔便可以在中原揭竿而起,与巴图蒙克南北呼应。如此一来,大明朝廷腹背受敌,必定被鞑子兵所灭。”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忍不住抢着说道:“鞑子想出的这个毒计,与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一般无二。这些蛮族垂涎大明江山,想出的阴谋诡计也差不多。咱们中原有无数武林高手和智谋之士,偏偏要受鞑子、倭寇的欺侮,着实让人愤愤不平!” 第二千六百零九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着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是不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以为倒也并非如此。远在几千年前,炎黄二帝便曾率领华夏族人打败了蛮夷,初定中原版图。后来纣王虽然无道,却也未让异族占过便宜。春秋战国六百年间,中原板荡,各诸候国互相攻杀,四夷虽然因此坐大,却也不敢与五霸和七雄争锋。待到秦始皇帝一统天下,派了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尽取河套旧地,打得匈奴远遁寨外。只是秦二世无道,天下大乱,匈奴得到喘息之机,这才卷土重来,威逼中原,白马一战,险些生擒汉高祖。不过一旦大汉缓过神来,便没有这些蛮夷的好日子了。汉武帝继位之后,派大将卫青、霍去病等人连年征讨匈奴,打得匈奴只能远遁漠北,不敢南下报复。后来曹魏篡汉,司马氏父子一统天下,闹出了八王之乱,给了异族南侵之机,惹出了五胡乱中原的大祸。直到隋唐兴起,四夷宾服……” 慕容丹砚没想到自己随意问了一句,厉秋风竟然一本正经给自己详加解释,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厉大哥待我甚好,若是换了爹爹和哥哥,只怕他们早就不耐烦了。 厉秋风从隋唐五代一直说到土木堡之变后于谦率领军民在北京击退鞑子的围攻,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将话题岔开,心下颇为尴尬,急忙住口不说。慕容丹砚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厉秋风停了下来,心下奇怪,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后来怎样?”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既未着恼,亦未取笑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先帝在位之时,曾经亲自率领大军攻打鞑子。鞑子兵望风而逃,压根不敢接战。可见咱们汉人也并非如慕容姑娘说得那般没用,只要汉人上下一心,这些蛮夷再强,也不是汉人的对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我曾听人说过,就在东辽县东北不过六百里处,倭寇就曾吃过大亏。那还是在永乐年间,倭寇不只骚扰东南沿海,还对关外虎视眈眈,想要先占据辽东,再徐图中原。辽东总兵刘江看穿了倭寇的企图,在望海蜗设下了天罗地网,诱使倭寇上岸。倭寇不知是计,见岸上只有少许大明官兵守卫,看到倭寇战船逼近,立时一哄而散,还以为官兵都是胆小鬼,心下大喜,一窝蜂地冲上岸去。刘江将军见倭寇中计,立时率兵出击,打得倭寇全军覆没,斩首二千余级。自此倭寇再也不敢北上,只在东南沿海骚扰大明。若非刘江将军在望海蜗一战中打败倭寇,倭寇势必同时在东南和辽东两地骚扰大明。朝廷顾此失彼,非出大乱子不可。可见只要是统兵大将懂得用兵之道,倭寇也好,鞑子也罢,都不是咱们汉人的敌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眼一亮,拍手说道:“好啊好啊!既然大明以前曾经打败过倭寇,咱们就依样画葫芦,学着这位刘江将军的战法,将倭寇杀得丢盔卸甲,望风而逃,岂不是好?”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刘江将军可不是寻常人物。当年他投军之后,跟随大将军徐达南征北战,亲眼看到徐大将军是如何神机妙算,打得鞑子兵狼狈不堪,从中学会了用兵之法。大明立国之后,刘江将军又被划拨到燕王朱棣麾下,跟随燕王南征北战,无论是靖难之役,还是北征鞑子,刘江将军每逢战阵必定奋勇争先,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如此一员大将,杀掉几千倭寇,直如杀鸡用了牛刀,岂不是小菜一碟?可是天下承平日久,名臣大将早已凋零,眼下出任辽东总兵的张贵虽说在宣府、大同与鞑子兵时有交锋,可是到了关外之后却是暮气沉沉,整日里花天酒地,压根不想着如何去保境安民。咱们要想像刘江将军一样击败倭寇,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还是说说威远镖局的血案罢。昂格尔奉了巴图蒙克可汗之命潜入中原,先是装作被鞑子兵杀死全家后独自逃生的难民,被官兵救入宣府,如此一来,他身上没有带着路引,也无人怀疑他来历可疑。随后他混在难民之中离开宣府,想方设法投入了恒山派,做了恒山派的记名弟子。在恒山派藏匿了七年之后,昂格尔以为再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这才离开恒山,一路走到了襄阳,在襄阳创立了威远镖局。这个奸贼之所以将老巢选在襄阳,那是因为襄阳位于中原要地,若是昂格尔能在襄阳盘踞下来,便是占据了用兵的要冲。一旦巴图蒙克率领鞑子兵大举南下,昂格尔便可以在襄阳起兵呼应。到了那时,朝廷既要北防巴图蒙克的大军,还要分兵扑灭襄阳的昂格尔,必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巴图蒙克便有机可乘了。 “昂格尔性子坚韧,孤身来到中原,蛰伏了四十余年,白手起家不说,还创立了在江湖之中颇有名声的威远镖局,积累了数额金银,还收买了许多死士。不过此人虽然狡诈,可是他遇上了云飞扬,却是注定没有好下场。云飞阳派出锦衣卫追查威远镖局,用了半年的工夫,终于查清了昂格尔的来历。待到锦衣卫将此事禀报给云飞扬,他立即亲自率领大批锦衣卫直扑襄阳。不过云飞扬虽然到了襄阳,却并不打算让锦衣卫出面去擒拿昂格尔,免得出了差错,给政敌留下口实。是以他找来了江湖中的四个帮派,要他们突袭威远镖局,务必要将昂格尔及其十几名心腹生擒活捉,绝对不能伤了这些人的性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云飞扬之所以不打算斩杀昂格尔及其同伙,而是要将他们活捉,那是因为他始终以为朝廷的大敌并非昂格尔,而是对大明江山虎视眈眈的巴图蒙克。昂格尔是巴图蒙克的心腹,若是将他生擒活捉,逼他说出鞑子兵的虚实,对付巴图蒙克便更有把握。慕容姑娘,云飞扬一心想要活捉昂格尔,又怎么会让那四个江湖帮派闯入威远镖局之后,将威远镖局上上下下杀得干干净净?最后又放起一把火,将威远镖局烧成白地?!” 第二千六百一十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隐隐已经察觉慕容丹青给自己讲述的威远镖局血案背后另有隐情,可是她知道慕容丹青绝对不是孟浪之人,武功高强不说,而且极是精明,绝对不会轻易被人蒙骗。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并未立时说话,而是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难道那四个江湖帮派偷袭威远镖局之时,竟然敢阴奉阳为,不遵从云飞扬的号令,擅自将威远镖局上上下下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云飞扬是何等样人,此等大事,他焉能让不遵从他号令的江湖帮派去做?再说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专司诏狱,威名赫赫,即便是武林十大门派也不敢得罪他们,这四个江湖帮派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岂敢不听从锦衣卫的号令,任意胡来?”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的神情,知道她心中不解,接着说道:“云飞扬亲自率领大批锦衣卫高手赶到襄阳,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才让那四个江湖帮派攻入威远镖局。只是昂格尔当真了得,虽然猝然遭遇偷袭,却也称得上是处变不惊,率领手下的死士拼死抵挡。初时昂格尔还以为来袭的是威远镖局在江湖中的仇家,后来发觉敌人只杀掉寻常的镖师、趟子手和镖局中的妇孺老弱,却对自己和自己的心腹手下留情,立时惊觉敌人另有所图。此人狡诈之极,算定自己的身份已然泄露,这些敌人必定是官府派来生擒自己的高手。他潜入中原之时,便已抱定了必死之心,绝对不能坏了巴图蒙克一统天下的大事,是以下了决心不做敌人的俘虏。昂格尔率领心腹死士反复冲杀,仍然无法杀出重围,最后他先杀了知晓巴图蒙克大计的心腹,又在威远镖局内纵火,眼看威远镖局上上下下八十余口人尽数丧命,这才大笑着自行走入大火之中。”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不由惊叫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心中暗想,别看慕容姑娘整日嚷嚷着要闯荡江湖,铲奸除恶,杀尽江湖败类,其实她内心善良,压根不是嗜杀之人。昂格尔潜入中原,包藏祸心,妄图与巴图蒙克里应外合,颠覆大明江山,屠戮汉人百姓,比那些江湖黑道人物罪孽更加深重。可是听说昂格尔如此决绝,为了保守鞑子的秘密自已走入火中求死,心下却也有一些恻然。像她这样心地善良的姑娘,还是在江南平平安安过日子为好。若是在江湖中胡乱闯荡,整日看到武林人物相互攻杀的惨事,只怕过不了几日,便会心性大变,后患无穷。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疼,却又暗自下了决心,即便自己死在倭寇手中,也要将慕容丹砚从王家庄中平安送出去。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住口不说,脸上神情古怪,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厉大哥,后来怎样?”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开口询问,这才醒过神来,略略有一些尴尬,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那些江湖人物也没有想到昂格尔如此决绝,见他赴火求死,心下大惊,又怕锦衣卫责罚,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处置,眼睁睁看着大火熊熊燃烧,不只将威远镖局烧成了一片白地,还将邻近的十余间民宅也尽数烧毁。直到官府派了许多公差捕快前来救火,这些江湖人物才纷纷退走,到襄阳城外去见云飞扬。他们知道锦衣卫驭下甚严,做事稍有差池,严罚立至。这次将差事办砸了,不晓得要受到何等严苛的责罚。没料到云飞扬见到他们之后,不只没有重重责罚,反倒称赞了他们几句,还赏了他们几十两银子……”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忍不住抢着说道:“几十两银子?云飞扬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位高权重,怎么只拿出几十两银子还赏众人?这、这也太丢人了罢?”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外间传说锦衣卫横征暴敛,为非作歹,大发横财,虽然不能说都是胡说八道,不过大半都是假的。锦衣卫与各地卫所官兵拿的军饷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在锦衣卫当差,无人随意克扣他们的月钱罢了。云飞扬虽然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年俸也不过三百多两银子,一次拿出几十两银子赏赐给众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慕容丹砚心下不信,口中说道:“厉大哥,我才不信云飞扬做了锦衣卫高官,却只能拿到几百两银子的俸禄。我虽然江湖阅历极少,却也知道各地的大官小官无人不贪,若是只靠朝廷的俸禄过活,只怕这些官儿早就饿死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口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其实厉某并不是说云飞扬不贪财,不过他能做到锦衣卫副指挥使,自然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即便用了种种手段搜刮银子,也绝对不会堂而皇之去做。须知朝廷之中除了官官相护之外,还有官官倾轧,一着不慎,被对手抓住了破绽,便有抄家灭族之危。如云飞扬这等在宦海之中沉浮多年的大官,做事十分谨慎。虽说锦衣卫北镇抚司被他牢牢掌控,难保其中没有政敌的眼线。他拿出几十两银子打赏,便是不给政敌留下口实。”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以前厉某也曾说过,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不过多半也是当兵吃粮,靠着每月的月钱养家糊口,并非人人都是作恶多端……”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又为锦衣卫叫起屈来,心下老大不耐烦,抢着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锦衣卫都是忍辱负重,忠心为朝廷和百姓做事的大好人,厉大哥就不必多说了。”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多说,只得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些江湖人物见云飞扬并未责罚他们,如蒙大赦,几乎要跪下给云飞扬磕头道谢了。云飞扬只说此事牵涉极广,不许将此事向外人说起。那些江湖人物自然不敢违拗,在云飞扬面前赌咒发誓,这才悄悄离开了襄阳府,各自回归本门派去了。” 第二千六百一十一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便即闭口不再说话。慕容丹砚正听得起劲,见厉秋风不再说话,心下不解,不由开口问道:“后来怎样?” 厉秋风看着慕容丹砚,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却并未说话。慕容丹砚与厉秋风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盯着自己,心下竟然有一些忐忑不安,不由将双眼望向了别处。片刻之后,她正想说话,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忍不住“啊”了一声,颤声说道:“后、后来,我哥哥、我哥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见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终于想明白了。云飞扬要捉拿昂格尔,却又不肯让锦衣卫露面,并不是担心昂格尔一伙太过凶悍,使得锦衣卫死伤惨重,而是担心事情出了差错,被他的政敌抓到了把柄,坏了他的仕途,这才找了四个江湖帮派来对付威远镖局。如此一来,即便事情没有办成,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可以置身事外,不会引火烧身。而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那四个江湖帮派的下场,早已经注定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接口说道:“云飞扬早就打算事成之后除掉这四个江湖帮派,或许就在他将这些江湖人物从襄阳打发走之时,锦衣卫已经在途中埋伏。可是我哥哥知道威远镖局血案之后,不晓得张老镖头的真实身份是鞑子昂格尔,还以为有宵小之辈攻灭威武镖局,是为了杀人越货,劫掠金银财宝,激于义愤,他才追杀那四个江湖帮派,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起来,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我哥哥一开始就被云飞扬算计了,成了云飞扬的一枚棋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案卷之中并未记述慕容兄参与此事,而且慕容兄为人机警,武功又高,慕容秋水老先生更是威震天下,与朝廷大佬颇有交情。云飞扬再狠毒,也不敢将主意打到慕容山庄头上。据厉某看来,或许是锦衣卫追踪那些江湖人物之时,无意中发现有慕容家的高手窥伺在侧,便将此事禀报给了云飞扬。云飞扬知晓之后,这才将计就计,任由慕容兄追杀那些江湖人物,最后更是想法子在慕容兄的眼皮子底下毒死了欧千钟,消除了后患。”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我不是替我哥哥吹嘘。他做事极为谨慎,若是他追踪那些江湖人物之时有锦衣卫窥伺,必定会被他察觉。锦衣卫要毒死欧千钟,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日后你若是见到我哥哥,可千万别提这些事情,否则只怕他会大大地生气。”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以慕容兄的武功智计,锦衣卫要跟踪他,势比登天还难。可是慕容姑娘须得明白一件事情,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天下,说不定路边一个卖烧饼的老头儿便是锦衣卫的探子。这些人原本就是平民百姓,既未练过武艺,更未在官场厮混过,身上没有丝毫可疑之处。慕容兄虽说武艺高强,行事谨慎,可是走入一个镇子之中,若是三千百姓之中有二千五百人是锦衣卫的眼线,慕容兄岂能不露出破绽?”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惊骇,不过想到云飞扬、许鹰扬等人行事之狠辣,却又不得不相信厉秋风并非是在为锦衣卫吹嘘,是以她心下虽然兀自惊疑不定,却也无法反驳。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慕容兄回到慕容山庄,打算邀集高手,到京城找锦衣卫的晦气,没想到慕容姑娘无意中将此事说给了慕容秋水老先生。以慕容秋水老先生的见识,自然知道与锦衣卫相争,只能是两败俱伤,这才阻止慕容兄北上寻仇。想来慕容老先生将此事细细说给慕容兄知道,使得慕容兄放弃了与锦衣卫为难的打算。否则以慕容兄的性子,又怎么会再也不提此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暗想,厉大哥说得不错。我哥哥一向心高气傲,若是他打定了主意,就算爹爹阻拦,他也不会听从。爹爹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过他与朝廷中的许多大官一向交好,知道许多朝廷秘事,在江湖之中更是交游甚广,各大门派都会卖给他面子。既然锦衣卫打探出昂格尔化身为张老镖头潜伏于襄阳的秘密,我爹爹十有八九也知晓了此事。哥哥若是知道张老镖头是鞑子昂格尔,是一个一心想要颠覆大明江山的鞑子奸细,必定不会再与锦衣卫为难。不过此事对他来说毕竟不大光彩,是以我每次问他,他都支支吾吾,不肯对我明言。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就威远镖局一案来说,锦衣卫为了擒拿鞑子奸细而大动干戈,并没有什么错处。不过云飞扬为求自保,事成之后过河拆桥,借慕容兄之手除掉许多江湖人物,却又过于残忍。如此功过各半之事,锦衣卫不晓得做了多少,是以要判定锦衣卫是善是恶,那是极难之事。比如眼下许鹰扬坐镇东辽县城,要将扶桑大军的先锋兵马引向王家庄,可以说他居心叵测,可是眼下若想侥幸挫败扶桑人的阴谋,又没有比许鹰扬所想的计谋更好的法子。即便不是许鹰扬在此,换了另一位官员主持抗倭大计,只怕与许鹰扬也没有什么两样。”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至于慕容姑娘方才提到的河北沧州黄老拳师满门被杀,山西葫芦峪李花村一夜之间三十七户被杀得干干净净等大案,锦衣卫确实插手于其中。不过这些大案不是牵涉到官场秘事,便是与皇家争权夺利有关,绝非慕容姑娘看到的那般简单。慕容姑娘,锦衣卫办案,要捉要杀的大多是朝廷官员和亲王、郡王,除非被牵涉到案子中,否则绝对不会与平民百姓为难。”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然听到院子中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心下一凛,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此事日后再说。外面有人来了,不晓得又出了什么事情。” 第二千六百一十二章 此时慕容丹砚也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而且来者并非一人,心下也是一凛,急忙将长剑从桌子上拎了起来,右手握住剑柄,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紧盯着屋门。厉秋风向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太过慌张,随即快步走到门口,自门缝向外望去,只见金玉楼带着十几人已从角门走入后院,直向正房走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原来是金寨主回来了。看样子他找了一些可靠的寨主,回来商议如何对付倭寇。” 慕容丹砚放下长剑,扁了扁嘴,口中说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既然咱们要死守这座宅院,等到倭寇杀过来,咱们拿起刀剑拼命大砍大杀好了。若是实在抵挡不住,不妨杀出一条血路,直奔老翁山而去。荒野里的黑藤墙剧毒无比,就算不能将倭寇尽数毒死,却也能将他们挡上一阵子。就算倭寇冲过了黑藤墙,别忘了还有耶律倍这个死鬼的大墓!这个家伙再坏,与汉人也算同宗同种,总要讲一些香火之情罢?这个家伙看到那些倭寇来袭,必定不大高兴,说不定一怒之下大显神威,派出青龙白虎,将倭寇吃得干干净净!”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越说越起劲,心下暗想,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咱们在墓道中吸入毒气,昏睡了一场,看到的青龙白虎只不过是幻像罢了,又如何能将倭寇吃掉?不过慕容姑娘有几句话说得不错,眼下咱们须得死守这座宅子,不必再寻求什么奇谋妙计,等到倭寇杀进王家庄,只要与他们拼死一战便可。倒是戚兄弟驻守在东辽县城北门,着实让人担心。若是倭寇上岸之后压根不理会王家庄,而是直扑东辽县城,戚兄弟和王姑娘的处境可就危险万分了。 戚九与厉秋风、慕容丹砚分别之后,便即带着王小鱼和数百名义民登上了东辽县北门城头。此时北门除了二百多名守城官兵之外,还有三十多名公差捕快。许鹰扬派了十五名锦衣卫在北门驻扎,主持守城大事。为首的那名锦衣卫头目名叫关畅,与戚九见面之后,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对戚九说道:“许大人吩咐过关某,守城之事要与戚公子多多商议。城中原本有七百五十三名驻守官兵,分在北城的共有二百零四人,不过都是一些老弱之兵,不堪大用。至于那二三十名公差捕快,个个胆小如鼠,又极为狡猾,若是倭寇攻城,只怕这些人立时就会转身逃走。如此一来,他们不只帮不上忙,还会动摇军心,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关畅说到这里,转头看了那些正躲在垛口背后小声说笑的公差捕快一眼,接着说道:“是以眼下咱们能够依靠的,只有戚公子带来的几百名义民。许大人写了条子派人送来,他说戚公子精通兵法,守城之事须得倚仗戚公子帮忙。若是戚公子有什么守城妙计,还请不吝赐教。” 戚九虽然豪气干云,不过他毕竟不是江湖中人,而是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懂得官场规矩。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奉皇帝之命监视百官,专司诏狱,权柄之大,不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之下。虽说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对锦衣卫约束极严,使得锦衣卫不似先帝正德皇帝在位时那般嚣张跋扈,但是在锦衣卫数十年积威之下,朝廷和各地官府的大小官员对锦衣卫仍然极为忌惮。戚九乃是军户出身,其祖父、父亲都是在军中效力多年的武官,自然知道锦衣卫的厉害。是以戚九从小便听说过许多锦衣卫的传说,对锦衣卫颇为敬畏。此时听关畅说话如此客气,戚九心下大惊,急忙拱手说道:“关大人如此说话,可折杀在下了。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全无见识,许大人将天大的重任交到在下肩上,在下原本已是惶恐之极。如今在下带了这些义民赶来北城,事事自然要听从关大人吩咐,怎敢擅自越权,胡乱出主意?!” 王小鱼见戚九和关畅说话如此卑微,心下大怒,暗想戚九平日里说话做事可不似这般没骨气,怎么在锦衣卫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太过丢人?!念及此处,王小鱼抢着说道:“戚公子,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明明是许鹰扬求你帮着他操练义民,又请你到北城来帮着锦衣卫抵挡倭寇。是以论其本源,是锦衣卫求你办事,你何必在他面前如此低三下四?若是慕容姐姐和厉大侠看到你如此模样,必定要取笑你太过胆小怕事!” 戚九生怕王小鱼胡闹,惹恼了关畅,不免横生枝节,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他便抢着说道:“王姑娘,关大人奉许大人之命坐镇北城,咱们都要听关大人号令才是。大军征战,须得将令一统,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请王姑娘不要再说这些扰乱军心之语。”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恼怒,正要说话,却见戚九向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虽然心下愤愤不平,不过转念一想,先前听戚九和厉大侠说话,似乎他的爹爹在官府做事。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戚九在许鹰扬等人面前如此谨小慎微,或许是因为他担心许鹰扬找他爹爹的麻烦,才会如此隐忍。念及此处,王小鱼深吸了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戚九见王小鱼终于不再说话,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关畅说道:“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关畅看了低头生闷气的王小鱼一眼,这才对戚九说道:“许大人已经派人到了码头一带,等倭寇上岸之后,想法子将他们引向王家庄。王家庄中有数千名绿林响马,以战力而论,要比城上的守军强悍许多,何况还有厉大人坐镇王家庄。他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关某曾经亲眼看到他在洛阳府修武县大显神威,打得倭寇狼狈不堪,是以倭寇想要攻破王家庄,绝非易事。如此一来,咱们守在城北,看上去危如悬卵,其实情势也并非太糟糕。许大人说了,咱们须得在北城盯紧了倭寇的动向,若是发觉王家庄已经陷落,便要准备抄倭寇的后路。一旦咱们有所疏忽,误了大事,许大人必定会将咱们尽数斩首,以示效尤。” 第二千六百一十三章 王小鱼听关畅说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呸”了一声,顿足说道:“姓许的坐在知县衙门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却让咱们守在这里为他卖命,他、他想得也太好了罢?!” 戚九见王小鱼一张面孔胀得通红,知道她已愤怒欲狂,若是不想法子将她拦住,让她在城头大喊大叫起来,非得惹出大乱子不可。如关畅等锦衣卫自然知道倭寇即将大举来袭,可是城上的官兵、公差捕快、义民却不晓得大战在即,还以为是小股海盗上岸侵扰。若是被他们知道了真相,只怕尚未接战,便要有人逃走。念及此处,戚九抢着说道:“王姑娘此言差矣!东辽县城虽说规模不大,可是方圆也有数里,各处都要严防死守。若想将倭寇挡在城外,须得有人居中调度,指示方宜。否则倭寇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咱们各自为战,手忙脚乱,岂能不败?!” 王小鱼心下不服,正想再说,戚九急忙以目示意,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翘了起来,偷偷向聚集在城墙垛口左近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指了指。王小鱼心下一怔,这才知道戚九不想让众人听到自己说话,只得闭口不言。不过她心有不甘,狠狠瞪了戚九一眼,随即背过身去,再也不与戚九说话。 戚九见王小鱼怒气匆匆的模样,心下颇为尴尬,只是想到情势危急,也无暇向王小鱼解释,只得干笑了两声,这才对关畅说道:“请问关大人,若是倭寇不攻王家庄,而是先攻东辽县城,咱们又当如何应对?” 关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等事情,便不须咱们操心了,许大人自然有应付的法子。” 戚九心下虽然忐忑不安,可是无论他如何试探,关畅始终只用几句套话搪塞,最后他只得作罢,向着关畅拱手说道:“既然许大人和关大人胸有成竹,在下无须多言,谨遵两位大人号令便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关畅要戚九将义民分为十队,在十名锦衣卫的率领之下,分列于城头各处,以壮声势。此前城上虚插旗帜,又有许多老弱男女扮成军士立于旗下。戚九见这些百姓在城上守了数日,风餐露宿之下,个个疲惫不堪,听说这几天已有许多人数次昏倒在地,便即对关畅说道:“关大人,既然在下已经带着义民登上城头守卫,就请大人放这些百姓各自回转家中。他们如此疲惫不堪,若是被倭寇的探子看到,只怕立时会露出破绽。” 关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未奉许大人之命,关某不敢放他们下城。” 戚九心下一怔,正想说话,只听关畅接着说道:“关某前来北城之前,许大人曾对关某说过,眼下咱们人手不足,须得让城中的百姓全都登上城头,帮着咱们对付倭寇。虽说这些老弱男女不堪一战,不过他们家中的男丁大多被编入戚公子手下的义民之中。若是倭寇前来攻城,这些义民知道自己一旦后退,站在他们身后的父母妻儿就会被倭寇杀掉,如此一来,他们非得死战不可。” 戚九没有想到许鹰扬用计如此狠毒,脸色登时为之一变,转头向那些百姓望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关畅说道:“关大人,虽说用兵之道讲究用兵不惜兵,可是义民也好,百姓也罢,毕竟不是官兵。若是强行要他们与倭寇死战,未免太过不讲天理人情。” 关畅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戚公子也知道用兵不惜兵的道理,便不须关某多说了。若是咱们不狠下心来将这些百姓留在城上,而是将他们放回家中,一旦城破,他们也难逃倭寇的杀戮。倒不如尽数留在城上,就算最后死在了倭寇的刀下,也总比坐在家中束手待毙要好得多。” 戚九见关畅如此执拗,一心要利用这些百姓来与倭寇死拼,心下焦急。虽然他对锦衣卫颇为敬畏,此时也不打算退让,是以关畅话音方落,他便接口说道:“咱们死守东辽县城,就是为了让城里城外的百姓不受倭寇的杀戮。若是百姓都死在倭寇手中,咱们死守城池,又有什么用?” 关畅见戚九兀自不肯罢休,心中颇不耐烦,暗想这个毛头小子不知道有何本领,竟然让许大人颇为看重,再三叮嘱我遇事与他多多商议。可是这个小子婆婆妈妈,尽说些没用的废话。眼下倭寇即将杀到,他还在为这些泥腿子说话,全然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着实可恶。 念及此处,关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公子,关某听许大人提过,你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在军中效力,自然知道军中的规矩。俗话说军令如山,关某是许大人的属下,许大人既然吩咐关某镇守北城,关某须得谨遵军令,否则必受重罚。若是戚公子对许大人的号令有所疑虑,尽可以到知县衙门去与许大人理论。” 关畅说完之后,向着戚九拱了拱手,转身走开,将他手下的十几名锦衣卫召集到身边,小声商议事情。戚九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再与关畅争论,只得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城墙边缘,双手扶在垛口上,极目向南望去。只见东辽县城中道路纵横,屋宅层层排列,却看不到一个人影。隐约可以看到城南已然垒起了城墙,只是离得远了,模模糊糊看得不大清楚。戚九眼看着围坐在城头上的百姓神情慌张沮丧,许多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暗想,虽说许鹰扬和关畅等人的计谋并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是要让这些无辜百姓在城上白白送了性命,着实令人心下不忍。 戚九思忖之际,王小鱼悄悄走到他身边,见他一脸忧色,呆呆望向城南,忍不住小声说道:“戚九,你说倭寇什么时候会来攻城?” 戚九一怔,转头看了王小鱼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我知道倭寇何时来攻,从何处来攻,便不必像现在这般惶恐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比起对付倭寇,我更担心城上这些百姓。他们在城上折腾了数日,眼下已是疲惫不堪,留在城上压根没有丝毫用处。可是锦衣卫不许他们回家歇息,若是再将他们强留在这里,不等倭寇杀来,只怕已经有人活活累死!” 第二千六百一十四章 戚九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黯淡。王小鱼见他如此沮丧,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锦衣卫虽然讨厌,不过姓许的坏蛋说的倒也不错。与其让这些老弱男女离开北城回到家中等死,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城头。若是倭寇攻城,就算他们不能与倭寇厮杀,帮着咱们搬运擂石滚木,送水送饭,多少也能让咱们养精蓄锐,全力对付倭寇。”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那些百姓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戚九,你别忘了这些老弱男女虽然不能上阵厮杀,可是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说不定就是你手下的义民。你虽然将这些义民操练得有模有样,毕竟时日太短,若是要靠着他们与倭寇交战,想来你也并无多少获胜的把握。不过若是将他们的父母、妻子女儿留在城头,这些家伙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也非得与倭寇死战不可!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就不要再为此事担忧了。”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与关畅一般打算,心下又是惊讶,又有几分害怕。此前他对王小鱼虽然唯唯诺诺,不过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时的羞涩心思在作怪,并非对王小鱼有什么畏惧可言。直到此时听王小鱼说出这样几句话,戚九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下涌起,一直冲到了天灵盖处,身子竟然微微颤抖了几下。 王小鱼说得兴起,并没有发现戚九已然脸色大变,仍然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曾经听慕容姐姐说过,她在永安城头,亲眼看到厉大侠独自一人,在千军万马之中纵横来去,斩将夺旗。敌军虽有数万,却奈何不了他。遥想厉大侠当日神威凛凛的模样,那是何等威风?!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也要像厉大侠一般,扬威于万千敌人之前。那时我常常痛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像厉大侠一般冲锋陷阵,扬眉吐气。想不到只在一两个月之后,自己也能亲身参与一场大战,真是上天垂怜!哈哈,哈哈。” 戚九见王小鱼说到后来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心中寒意更盛,不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再也不敢与王小鱼目光相接。直到有人自城下送来饭食,戚九才借机走开。只是他边走边想,虽说王姑娘要利用这些老弱男女逼迫义民与倭寇死战,有些过于残忍,不过大敌当前,只怕也只能如此。她虽然是一个女子,可是论起杀伐决断的本领,丝毫不在须眉男子之下。 王小鱼谈兴正浓,只想着拉住戚九说话,可是戚九推说要去帮着关畅分发食物,她只得作罢。耳听得四周咀嚼馒头、喝粥吃菜之声大起,又无人来与她说话,王小鱼心下老大没趣,闷闷不乐地走到左首一处无人的垛口背后,缓缓坐到地上,将长剑横于膝上,暗想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戚九虽然豪气不输厉大侠,可是一旦遇到锦衣卫就变得畏畏缩缩,着实令人生气。看戚九这副模样,戚家必定对他约束极严。自己眼下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世上再无一位亲人,而且从小既未开蒙识字,亦未学过女红,若是被戚九的家人见到,非得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不可。到了那时,就算自己委曲求全,只怕也不能见容于戚九的父母长辈。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如刀割,忍不住站起身来,转头向人群望去。只见戚九和关畅站在城墙边缘,各自手中拿着馒头,正在小声说话。王小鱼心中焦急,直想将戚九拽过来问一个清楚,可是她转念一想,我与戚九萍水相逢,压根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可笑我自己竟然想着如何去见他的父母家人,若是被别人知道,非得笑我犯花痴不可!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中又羞又恼,背心倚着垛口,又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戚九离着王小鱼有七八丈远,四周又有许多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百姓,是以压根没有留意王小鱼正自盯着他。方才他帮着关畅等人将馒头、粥和咸菜分发给众人,见官兵、公差捕快大多只拿了一个馒头,压根不将粥和咸菜放在眼中。而义民和百姓看了食物之后,个个双眼放光,每人抓起两三个馒头,将粗瓷碗中盛满了粥,又取了几块用萝卜腌制的咸菜,便即聚在一起大嚼起来。许多义民还将食物拿到自已的父母妻子面前,全家人围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说话。戚九见此情形,心下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便在此时,关畅走到戚九身边,随手递给他一个馒头,口中说道:“戚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戚九点了点头,随着关畅走到右首一处无人的垛口背后,这才停了下来。关畅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戚公子,那位王姑娘是什么来路,为何脾气如此暴躁?” 戚九一怔,急忙拱手说道:“好教关大人知道,王姑娘是厉大人和慕容姑娘的好朋友,至于她的出身来历,在下也不晓得。不过许大人应当知道她的来历,关大人若是想知晓此事,不妨向许大人请教。” 戚九知道王小鱼得罪了关畅,担心关畅伺机报复,这才没有说出王小鱼的身世,而是将此事推到许鹰扬身上。戚九虽然并未做官,不过他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熟知官场规矩,知道从来都是大官向小官问话,若是大官不开口,小官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向大官询问。自己将此事推到许鹰扬身上,关畅即便心中怀疑,却也不敢去向许鹰扬打听。 果不其然,关畅听戚九说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再未多问。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戚公子只用了数日工夫,便将这些泥腿子操练得有模有样,关某佩服。可惜东辽县只是边僻小县,城中军械不足,不能给义民分发兵器,只能让他们拿着铁镐斧头和木棍做武器。好在咱们只是在城上据守,不必到城外与倭寇野战争锋,若是倭寇前来攻城,只要他们能将擂石滚木向爬城的倭寇砸下去,已是谢天谢地了。” 戚九听关畅说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大人说的极是。这些义民都是壮年男子,虽说没有练过武艺,不过个个力气甚大,若是有兵器在手,定然不能叫倭寇讨到好去。” 第二千六百一十五章 戚九一边与关畅说话,一边想着如何才能说动关畅,劝他将城上的老弱男女放回家中。只是关畅甚是谨慎,每当戚九提起此事,他便将话头岔开。有几次戚九抢着说话,巧妙暗示,关畅只是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戚九见关畅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没有法子,最后只得作罢。 待到众人吃过午饭之后,散坐在城上各处歇息。关畅将十四名锦衣卫召集到了无人之处,口中说道:“眼下已过了午时,离着倭寇上岸的时刻越来越近。虽说倭寇凶残狠毒,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各位兄弟都曾跟随阳大人和许大人到过修武县,与倭寇打过一架。那几千名倭寇彪悍异常,最后还不是被咱们杀得丢盔弃甲,几乎全军覆没?今日许大人要咱们守住北城,只要大伙上下一心,打败倭寇,守住北城,并非难事。” 关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关某丑话说在前头,各位兄弟都是吃官家饭的,须得听从许大人号令。许大人说了,城在人在,城失人亡。若是倭寇攻破了北城,咱们个个都犯了死罪。承蒙许大人厚恩,命关某主持守卫北城之事,北城有失,关某必定会被许大人斩首。不过许大人斩杀关某之前,关某必定会先杀各位兄弟。各位兄弟若想将人头留于项上,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去见父母妻儿,须得奋勇杀敌,有进无退!” 众锦衣卫听关畅说完之后,纷纷点头称是,不过这些锦衣卫心下暗想,许大人一心要将倭寇引向王家庄,不会让他们攻打东辽县城。否则以他的小心谨慎,怎么敢安然居于东辽县城之中?何况就算倭寇弃王家庄不攻,而是直扑东辽县城,可是距离码头最近的是南城,倭寇绝对不会舍近取远先攻北城。若是倭寇攻打南城,许大人多半会从北城逃走。到时咱们借着保护许大人之名随他一起离开东辽县城,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这些锦衣卫心下虽作此想,却无人敢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随声附和。 戚九见关畅召集锦衣卫说话,自己闲来无事,便去给义民讲解守城之法。此时城上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滚木,戚九双手托起一块大石,演示如何用大石砸向爬城的敌军。他在校军场与众人同吃同住数日,处事公正,甚得义民拥戴,此时众人见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块足有三百多斤的大石头举了起来,心下对他越发佩服。关畅等人也没有想到戚九如此神力,心下也是吃了一惊。待他向义民教授守城之法,关畅听了几句之后,心下越发惊讶,暗想怪不得许大人如此看重这个小子,此人果然有一些本事。他将守城的法子解说得头头是道,慢说这些全无见识的泥腿子,即便咱们这些锦衣卫武官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此人相助,咱们守住北城的把握又大了不少。 戚九在城墙边缘比比划划,向众人解说如何守城。王小鱼独自倚坐在七八丈外的一处城墙垛口下面,心中闷闷不乐。戚九讲了一个多时辰,随即又让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分守各处,与关畅及各队人马的头目商定分进合击的信号,直到太阳即将落到摩天岭背后,戚九才有了空闲。此时他才想起了王小鱼,急忙转头四处寻找,只是身边到处是人,将他的视线遮挡住,压根看不到王小鱼去了哪里。戚九心下焦急,顾不得与关畅说话,伸手推开了几名挡在身前的官兵,急急忙忙地冲出人群,这才发现王小鱼神情落寞地坐在七八丈外的一处城墙垛口下面。他急忙跑到了王小鱼身边,小声说道:“王姑娘,你吃了午饭没有?” 王小鱼抬头看了戚九一眼,脸色一沉,右手在地上一撑,想要站起身来。只是她在地上坐得久了,又没有练过内功,气血运行不畅,四肢僵硬,是以双腿尚未伸直,只觉得身子如同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咬噬一般刺痛难忍,忍不住“哎呀”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便向地上摔倒。好在戚九手疾眼快,双手伸出,抓住王小鱼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 王小鱼将后背倚在城墙上,这才稳住了身子,随即用力挣脱了戚九的双手,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午饭?你看看太阳都要落山了,还吃什么午饭?!”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极为后悔,暗想自己只想着教授众人守城之法,一时疏忽,竟然忘记让人给王姑娘送去饭食。王姑娘性子又极是倔强,必定不肯自己去讨要食物,心中更加恼火。念及此处,戚九小声说道:“在下一时疏忽,怠慢了王姑娘,还请王姑娘不要怪罪。在下这就去让人为王姑娘备好饭菜,请王姑娘稍候便是。” 戚九说完之后,转身要去找人为王小鱼准备饭食。王小鱼哼了一声,顿足说道:“我和你到这里来又不是为了吃饭!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又有什么干系?!” 戚九虽然心中对王小鱼颇为爱慕,不过他毕竟没有尝过情爱滋味,不晓得如何去哄王小鱼开心,听王小鱼如此一说,他心中暗想,王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她虽然错过了午饭,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尽可以忍得住。念及此处,戚九陪着笑脸说道:“是,是,王姑娘说的极是。” 王小鱼早上只吃了少许食物,奔波了大半日,此时腹中甚是饥饿。她虽然嘴上说“多吃一顿少吃一顿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其实腹中早已饿得咕噜咕噜作响。王小鱼原本以为自己发脾气之后,戚九能够体谅自己,立时让人送来食物,没想到戚九真以为自己不想吃饭,惹得她更加恼火,狠狠瞪了戚九一眼,恶狠狠地吼道:“好,好,将我活活饿死了你才开心,是也不是?!”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会恼火成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急忙转身向王小鱼望去。只见王小鱼脸色铁青,双眼瞪得溜圆,眼眶中已有泪水闪动,身子微微有一些颤抖,心下大惊,急忙走到王小鱼身边,小声说道:“这话从何说起?王姑娘,在下愚笨,若是在下做事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姑娘明示。” 第二千六百一十六章 王小鱼见戚九一脸惊惶的模样,并非有意做作,心中倒有一些受用,不似方才那般恼火。不过她兀自板着面孔,冷冷地看了戚九一眼,随即将身子转向了右首,压根不再理会戚九。戚九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越发忐忑不安,想要开口询问,可是王小鱼索性又将身子转回了左首,仍然将背心朝向戚九。戚九没有法子,只得默默地站在王小鱼身后,虽然满腹疑团,却也不敢再说话。 此时太阳已然落到摩天岭背后,天空慢慢变得昏暗起来。城外的荒野、树林向北方和东方延伸,官道在树林和荒野之中时隐时现,一直伸向摩天岭。戚九抬头向左首远眺,可以看到一线碧海的影子。只是薄暮冥冥,大海虽大,却被傍晚的烟雾笼于其中,压根看不到海上是否有倭寇的战船。 城上此时虽然聚集了千余人,只是整整奔忙了一天,人人都已是疲惫不堪。先前戚九已将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分为十队,每一队由一名锦衣卫统领。关畅下令由这十队人马轮流守在城上,每一队轮值守卫之时,其余九队可在城上歇息。因为太过劳累,加之心中忐忑不安,不当值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横七竖八或躺或坐,几乎无人说话。四周一片寂静,越发令人不安起来。 又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城下有人送来了晚饭。戚九为王小鱼取来两个馒头,一碗稀粥和一块萝卜咸菜,小心翼翼地摆在王小鱼身前的垛口凹处,陪着笑脸说道:“王姑娘,请你用餐罢。” 王小鱼此时心中兀自愤愤不平,戚九虽然甚是巴结,她也不想给戚九好脸色。只不过她已饿了大半天,腹中空空如也,实在是太过饥饿。若是换在往日,戚九送来这些馒头、稀粥和咸菜,只怕王小鱼看也不看便会尽数丢弃。可是此时闻到馒头和稀粥的香气,肚子中登时咕咕作响起来。王小鱼脸上一红,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尴尬,最后她还是将牙一咬,从戚九手中接过了馒头,狠狠咬了一口,两行眼泪终于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戚九见王小鱼接过了馒头,总算松了一口气,看到王小鱼咬了一大口馒头,还以为王小鱼终于不再生气,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没想到王小鱼嘴里虽然咀嚼着馒头,眼中竟然流下泪来,戚九大惊,颤声说道:“王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鱼自顾自地吃着馒头,压根不理会戚九。戚九吓得心惊胆颤,想要再问,却又不敢,正在尴尬之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叫道:“戚统领,戚统领,你在哪里?” 戚九一怔,转头望去,只见十几条汉子沿着马道走上城头,正自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什么人。这些汉子每两人抬着一个大竹筐,筐顶用布遮挡,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戚九低声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就不陪姑娘用餐了。” 戚九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那十几条汉子走了过去。王小鱼心中委屈,但是从来没有想要与戚九翻脸,只不过碍着面子,这才没有给戚九好脸色。她原本打算戚九向自己道歉之后,自己顺势给戚九一个台阶下,两人便可以言归于好。没想到戚九只是随意说了两句话,竟然匆匆离开。王小鱼心下大怒,正想追上去将戚九扯住责问,可是戚九脚下甚快,已经走入人群,她只得作罢。 关畅和两名锦衣卫正自站在城头边缘小声说话,眼看着十几条汉子抬着竹筐走上城头,他微微一怔,转头对一名锦衣卫小声说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一名锦衣卫看了那十几条汉子一眼,恭恭敬敬对关畅说道:“这些人不是官兵,是姓戚的小子带来的义民。” 关畅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听他们说话,似乎是姓戚的小子派他们去做了什么事情。眼下情势紧急,咱们事事都要小心,不能马虎托大。你们除了要盯紧城外是否有倭寇来攻,还要留意戚九的一举一动,记住没有?” 两名锦衣卫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谨遵关大哥号令。“ 关畅点了点头,转头向那十几条汉子望去。此时戚九已然走到那些汉子近前,口中说道:“沈四哥,顾大叔,你们将东西带来了吗?” 为首那条汉子笑着说道:“戚统领吩咐下来的事情,小人哪敢不尽心竭力去办?咱们将全城卖焰火的铺子全都找过了,一共装了六个大竹筐,只是不晓得够不够用。” 戚九转头看了一眼摆在地上的六个大竹筐,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辛苦各位了。晚饭已经送到,大伙快去吃饭罢。” 十几条汉子向戚九拱了拱手,这才去取馒头、稀粥和咸菜。戚九俯身揭开一个竹筐上盖着的灰布,向竹筐里面望了望,点了点头,这才站直了身子,双眼看着地上的六个大竹筐。 王小鱼一直在远处盯着戚九,见他如此模样,心下疑云大起,暗想这个家伙在捣什么鬼?竹筐里面又装了些什么?此时她已将满腹委屈丢在了脑后,好奇之心大起,正想走上前去查看竹筐中有什么东西,却见关畅带着两名锦衣卫已然走到戚九身边。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停了下来,心中暗暗咒骂这些锦衣卫来的不是时候。 关畅走到戚九身边,小声说道:“戚公子,这些竹筐中装了些什么东西?” 戚九微微一笑,俯下身子将一个竹筐上盖着的白布取了下来,口中说道:“关大人请看。” 关畅和两名锦衣卫低头向竹筐中望去,待到他们看清装在竹筐中的东西,神情都有一些古怪。关畅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戚公子找来这东西,想来是打算用它来守城。不过这东西威力有限,没什么大用处。”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倭寇前来攻城,这东西确实没有擂石滚木好用。不过眼下情势危急,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王小鱼远远望见戚九绕着大竹筐转来转去,又与关畅凑在一处小声说话,心下疑云大起。她性子最急,初时还故作镇静,冷眼旁观,只是过了不久再也忍耐不住,将吃剩的馒头、粥碗和咸菜放在城墙垛口上,转身快步向戚九走去。 第二千六百一十七章 王小鱼走到戚九身边,见戚九正和关畅小声说话,她也不去打扰二人,自顾自地向被戚九揭开灰布的那个大竹筐望去。只见竹筐内放着许多木棍状的东西,每支长约尺许,有拇指粗细。王小鱼一怔,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惊觉竹筐中的东西竟然是百姓逢年过节用来燃放的焰火,心下疑云大起,忍不住对戚九说道:“喂,眼下离着过年还有好久,你弄来这些焰火做什么?” 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回答,便即俯下身子在大竹筐中翻捡起来。待她找到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焰火之时,不由一怔,随即站直了身子,将圆形焰火拿在手中晃了晃,笑着说道:“竟然还有地老鼠!这玩意好玩得紧,每年守岁之前,我都要在王家庄中备上许多。”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识得焰火,心下一怔,转头向大竹筐望了一眼,这才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竹筐中的焰火你都识得么?” 王小鱼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焰火,一边笑着说道:“那是当然啦!我从小就喜欢放焰火,每年正月,我都要买来许多焰火,到了守岁之夜,便将王家庄中的孩童和小厮们聚在一起,大伙一起放焰火,别提有多开心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将手中的焰火举到戚九面前,接着说道:“看到这个家伙没有?它叫地老鼠,点燃引线之后,它既不会砰的一声炸响,也不会飞到空中再炸开,而是一边散放火星,一边在地上到处旋转,如同老鼠一般到处钻来钻去,这才得了‘地老鼠’这个诨名。我听何家老店的何二拐子讲过,说是在大宋年间,有一年正月,皇帝在宫廷里大摆宴席,庆贺元日,特意请皇太后一起吃酒。酒席宴间,太监们燃放地老鼠来为皇帝和皇太后助兴。没想到有一个地老鼠打着旋儿到处乱窜,最后‘嗖’的一声钻到了皇太后所坐的椅子下面。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又久居皇宫之中,哪曾见过这种玩竟儿?若不是周围有宫女和太监服侍,只怕早就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吓之余,她也顾不上在众人面前保持体面,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甚至好几天没给皇帝好脸色。最后还是皇帝和皇后一起到皇太后那里请罪,这才和好如初。” 关畅和两名锦衣卫听王小鱼说起地老鼠的来历,心下都有一些惊讶,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戚九虽然经常看到百姓燃放焰火,但是并不晓得焰火的来历,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由连连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真是好见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小鱼啐了戚九一口,故意板起脸来,气哼哼地说道:“这算什么见识?你是故意取笑我不成?” 戚九吓了一跳,双手乱摆,口中说道:“不不,在下哪里敢取笑姑娘?在下句句都是真话,字字发自肺腑!” 关畅见戚九在王小鱼面前畏首畏尾的模样,心下暗自好笑。只是生怕戚九尴尬,这才强忍住笑意。只见王小鱼又在大竹筐中翻捡了一番,取出一支尺许长的焰火,对戚九说道:“看到这个家伙没有?它叫作花筒,点燃引线之后,装在筒内的火药丸飞到空中,最高能升至四五丈,随后在空中炸开,如同在天上盛开一朵花儿,甚是壮观。”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花筒在手中胡乱挥舞,接着说道:“这玩意价钱可不便宜,每支至少要三十钱。每年正月我都要王大叔……呸呸,是要森田忍这个老贼买回一百多支在庄中燃放。” 王小鱼说完之后,无意中看到另一个大竹筐,心下一怔,随即走到那个大竹筐旁边,俯下身子将盖着大竹筐的一块黑布揭开。待她看清楚筐内装着的东西,先是一怔,随即双手一拍,险些跳了起来,欢声叫道:“呀!你连冲天三叠浪都弄来啦!”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俯身从筐内取出一支长约二尺的圆筒,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即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手腕翻转,将圆筒当作长剑,使了一招衡山派剑法中的“铁锁横江”,直向戚九左肋刺去。 这一招去势甚快,不过以戚九的武功,要避开王小鱼刺来的圆筒并非难事。但是他知道王小鱼并无恶意,而且先前自己又得罪过王小鱼,正不晓得如何才能让王小鱼消气。是以眼看着圆筒刺来,戚九只是微微一怔,并未躲闪。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圆筒已然戳在他的左肋。 王小鱼以圆筒刺向戚九,只是突然起意,想与戚九开一个玩笑,压根没有伤害戚九的意思。而且她知道戚九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须轻轻一闪便可避过,是以出手之时竟然用了全力。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戚九压根没有躲闪,手中的圆筒结结实实地戳中了戚九。王小鱼吓了一跳,眼看着戚九脸上突然现出了痛苦的神情,只是这神情突现即逝,显然戚九强行忍住了疼痛。王小鱼心下颇为抱歉,急忙收回圆筒,讪讪地说道:“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戚九被圆筒戳中了左肋,虽然并未受伤,却也甚是疼痛。听王小鱼开口询问,他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在下原本打算躲闪,只是王姑娘这一招快若闪电,待到在下惊觉,已然来不及了。” 王小鱼听戚九夸赞自己的武功,心下大喜,只不过她不想让戚九以为自己得意忘形,故意板起面孔,瞪了戚九一眼,冷笑着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怪我出招之时只求凌厉迅猛,却不留后劲,若是与剑术高手对敌,未免落了下风?!” 戚九吓了一跳,急忙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在下万万没有此意。实在是因为在下武……实在是因为王姑娘这一剑精妙无比,在下措手不及,这才被王姑娘刺中。” 戚九原本想说“实在是因为在下武功低微,这才被王姑娘刺中”,只是这句话将要出口之际,突然想起若是如此说话,未免显得自己失手,并非是因为王小鱼武功高强,而是自己武功太弱所致,王小鱼听了必定生气,是以在紧急关头急中生智,硬生生换了一句话。眼看着王小鱼听完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戚九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连呼“好险”,暗想以后与王姑娘说话,一定要千万小心才是。 第二千六百一十八章 关畅虽然热衷仕途,于男女情爱之事并不热心,只不过他毕竟已年过三十,娶妻生子,自然已经知晓情爱滋味,听王小鱼和戚九说话,知道明面上两人一个呵斥一个奉迎,其实不过是少年男女在打情骂俏罢了。不过王小鱼说出“你是怪我出招之时只求凌厉迅猛,却不留后劲,若是与剑术高手对敌,未免落了下风”这句话时,关畅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小丫头武功差劲得很,不过这句话却隐含着剑术道理。以她的武功见识,怎么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其实这句话并非王小鱼独创,而是慕容丹砚说的。当日慕容丹砚将衡山派剑法传授给王小鱼之时,王小鱼试演三招,每一招使将出来,只求剑势凌厉,每一剑挥出都用尽全身力气。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便将她叫停,告诉她剑道讲求刚柔相济,阴阳融合,若是一味求狠求快,出剑之时不留余地,看似声势威猛,但是遇到剑术高手,必定被其所伤。当时慕容丹砚说的便是“出招之时只求凌厉迅猛,却不留丝毫余地,若是与武功高手对敌,极易落了下风”。王小鱼方才只是现学现卖,将慕容丹砚说过的这句话稍加改动之后说了出来,并非自己悟出了剑术至理。不过关畅不晓得其中原委,这才会对王小鱼刮目相看。 关畅思忖之际,王小鱼将“冲天三叠浪”拿在手中转来转去,对戚九说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焰火便是冲天三叠浪,不过最怕的焰火也是冲天三叠浪。你别看它长不过二尺,不过一旦点燃引线,藏在里面的火药丸便会激射升空。约摸升至三丈处,它会第一次炸开,光亮瞬间便会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王小鱼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那可就想错了!若它只炸裂一次,与花筒可就没有丝毫区别了,更加不会有了冲天三叠浪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这玩意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它第一次爆炸之后,嵌在第一个火药丸中的另一个火药丸被炸裂之力推动,会继续向空中飞去。升高三丈之后,第二个火药丸会在空中爆炸,威力与第一个火药丸相比要小一些,不过看上去仍然是灿烂无比。而且火药丸爆炸之时,藏在其中的第三个火药丸又向空中飞去,直到第三次在空中炸裂之后,它才会变得无声无息。” 王小鱼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悲凉,看了戚九一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焰火虽然灿烂,可是炸裂开来之后,最终归于沉寂。先前的辉煌壮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戚九一边听王小鱼说话,一边从大竹筐中取出一支冲天三叠浪,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初时他听王小鱼讲述这支焰火极为神奇,尚且连连点头。到了后来他陷入了深思,便没有听到王小鱼最后说的几句话。王小鱼没来由一阵伤感,正自自怨自艾之时,蓦然间看到戚九皱着眉头,似乎正在思忖什么事情,心下大怒,暗想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想来压根没有理会我在说话!念及此处,她右手扬起,只听“啪”的一声响,竟然打了戚九一记耳光。 戚九正自思忖事情,压根没有想到王小鱼会突然发怒,是以没有丝毫提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记耳光。关畅和两名锦衣卫以为王小鱼和戚九不过是在打情骂俏,却没有料到王小鱼会突然翻脸,是以眼睁睁看着戚九挨了王小鱼重重一击,三人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晓得应当说些什么,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在远处歇息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听到异响,纷纷转头张望,只是离得远了,看不到戚九脸上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这才没有太过惊讶。 戚九只觉得左脸颊火辣辣的甚是难受,心下虽然惊诧,倒也并不生气。他用左手摸了摸脸颊,思忖了片刻,将右手握着的那支冲天三叠浪横在眼前,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王姑娘,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般威力么?” 王小鱼方才因为戚九不听她说话,心中恼火,蛮劲发作,想也不想便即挥手打了戚九一记耳光。只是得手之后,王小鱼心中立时后悔不迭,眼看着戚九脸颊上现出一个红色的掌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想要道歉,却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王小鱼原本以为自己对戚九如此折辱,他必定会脖然大怒,说不定会反手打自己一记耳光,心想他若真将这记耳光打回来,我心中倒要好受许多。只是戚九摸了摸脸颊,不只没有生气,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更加惭愧不安。直到听戚九开口询问,王小鱼心下一怔,不由看了戚九一眼,颤声说道:“你、你不生我的气么?” 戚九摇了摇头,将手中那支冲天三叠浪又竖了起来,口中说道:“这玩意长不过两尺,里面放置弹丸,若是在空中爆炸,又怎么能只让第一枚弹丸炸裂,而让第二枚和第三枚弹丸依次爆炸?这也太过神奇了罢。” 王小鱼听戚九说话,不只声音平和,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确实没有生气,这才略略放心。待到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冲天三叠浪燃放之后,每一次在空中炸裂,都会将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若不信我说的话,尽可以试着点燃一支冲天三叠浪,便会知道它的威力大不大了。”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将手中那支冲天三叠浪放回到大竹筐中。王小鱼见戚九神情颇为古怪,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接着说道:“你让人弄来这么多焰火,是想在打败倭寇之后,在城头点燃焰火来庆贺么?” 戚九一怔,随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说的不错。咱们打跑了倭寇,自然要大肆庆贺一番。若是有焰火助兴,更是锦上添花了。” 第二千六百一十九章 王小鱼和戚九说话之时,有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到关畅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关大哥,许大人派人来了,请关大哥过去说话。” 关畅点了点头,对戚九说道:“天就要黑了,离着倭寇上岸的时辰越来越近,还望戚公子约束手下的义民,小心提防,以免有倭寇的奸细前来打探军情。关某先去巡查一番,就不陪着两位在这里说话了。” 关畅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回答,便即带着三名锦衣卫转身走开。王小鱼看着关畅等人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他们一口,心中暗想,还算你们这几个王八蛋识趣,没有在这里罗皂太多工夫。 关畅带着三名锦衣卫走出了数丈,一名锦衣卫回头看了一眼,见离着戚九和王小鱼远了,这才转头小声对关畅说道:“姓戚的小子太过狂妄,眼下咱们连倭寇的影子还没看到,他竟然想着燃放焰火来庆贺大胜。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话说得真是太对了。” 关畅哼了一声,瞥了那名锦衣卫一眼,口中说道:“所谓燃放焰火庆贺云云,不过是他用来搪塞那个小丫头的假话罢了。若你也信了他说的话,岂不是和小丫头一般愚蠢?” 那名锦衣卫听关畅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思忖了片刻之后,陪着笑脸说道:“是是,关大哥说的是。” 关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姓戚的小子让人弄了这些焰火过来,是打算用来对付倭寇。等到倭寇爬城之时,便用这些焰火向城下发射,用来阻挡倭寇登城。” 三名锦衣卫听关畅如此一说,先是一怔,紧接着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嘲讽的目光。先前说话的那名锦衣卫笑着说道:“这个小子真是异想天开,却不知道焰火炸开的那点火星压根伤不到人。只有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使用的火铳,才能将敌人打死打伤。我听说这个小子是军户出身,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想不到如此愚蠢,可笑啊可笑。” 关畅见三名锦衣卫一脸嘲讽的模样,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小子虽然异想天开,不过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瞧他操练那些泥腿子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他太过年轻,又没有打过仗,胡乱行事也不足为奇。” 关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三名锦衣卫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许大人对这个小子甚是看重,或许背后另有隐情。官场上的事情千头万绪,一时不慎便会惹下了大祸。是以你们在这个小子面前须要小心说话,谨慎办事。否则这个小子在许大人面前告黑状,只怕你们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三名锦衣卫听关畅说完之后,心下都是悚然一惊,连连点头,都说幸亏关大哥提醒,否则自己在这个小子面前胡说八道,不免留下把柄。若是惹恼了许大人,不只在锦衣卫混不下去,说不定连性命都是岌岌可危。 关畅带着三名锦衣卫离开之后,王小鱼见戚九在六个大竹筐之间转来转去,不时从筐中取出焰火,拿在手中细细察看,心下老大不耐烦,暗想眼看着倭寇就要大举来袭,你却在这里玩起了焰火,若是让厉大侠和慕容姐姐知道,不晓得要多生气。念及此处,她快步走到戚九身边,小声说道:“喂,天就要黑了。你不去召集那些泥腿子准备抵挡倭寇攻击,却在这里看着这些焰火,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戚九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守城之事由关畅主持,在下只是从旁协助,若是喧宾夺主,擅作主张,关畅必定心下着恼。何况在下已将守城的法子说了多次,若是又去聒噪,只怕百姓们反倒嫌弃在下啰嗦了。”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笑嘻嘻地说道:“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看那些泥腿子蠢笨得紧,你若是不揪着耳朵叮嘱他们,只怕倭寇乍一现身,他们便会吓得呆若木鸡,将你说过的守城之法忘得一干二净。依我看呀,你还是和他们多说几次为好。”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不置可否,转头向城外看去。目力所及之处,四面八方已是暮色冥冥,数十丈外的情形便已看得不大清楚。远处的摩天岭已然隐于暮色之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点黑影。城墙上点起了灯笼和火把,只是火光太过弱小,只能照亮左近丈许处。依偎着坐在城墙垛口下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一眼望去,众人仿佛变成了一尊尊石像,在城上或坐或立,颇有几分苍凉之感。 戚九见此情形,心中暗想,我在登州卫之时,每逢校场大阅,将士都会一起大声吟诵诗经中一首叫作无衣的古诗以壮军威。诗中说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城上这些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虽然各怀心思,与我相识也不过数日,不过要联手对付倭寇,便是袍泽兄弟。不管许鹰扬到底有何图谋,既然要我统领义民帮着锦衣卫守城,我便不能置他们于不顾。若是倭寇杀上城来,即便最后身陷死地,我也不能弃了他们独自逃生。 念及此处,戚九心中豪气顿生,暗想可惜爹爹不在此处,否则凭他的武艺和智计,必定能想出许多对付倭寇的法子。而且他看到我奋勇杀敌,必定会夸赞我没有辱没戚家的门楣。戚九想到这里,无意中看到站在身边的王小鱼,心下又是一凛,暗想我是大明男儿,上阵杀敌乃是本份。就算死在倭寇手中,却也并不足惜,可是我绝对不能让王姑娘被倭寇害死,须得想一个妥当的法子让她逃出生天。只不过扶桑大军几有数万,一旦攻了上来,必定会将东辽县城团团围住。如此一来,要在千军万马之中助王姑娘逃生,势比登天还难。此前我与厉大哥曾经暗地里商议过,如何才能让王姑娘和慕容姑娘逃离险地,可是以厉大哥的智计,却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千六百二十章 戚九思忖之际,王小鱼又从大竹筐中取出几支焰火,拿在手中细细把玩,口中说道:“在东辽县城之中,数何家老店的焰火最多。不过何二拐子已经老了,百病缠身,两个儿子又闹家务,他也没心思打理店铺,这两年城里放的焰火少了许多。我看何二拐子病歪歪的模样,恐怕也没几年好活头了。等他死了以后,再想弄到好焰火,可是难上加难了。” 王小鱼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左手托着一个地老鼠,右手握着一支冲天三叠浪,站在几个大竹筐之间怔怔发呆。便在此时,只听一名锦衣卫大声说道:“第六队后退歇息,第七队轮值守城。” 这名锦衣卫说完之后,只见站在城墙北侧垛口的七八十名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纷纷向后退去,一脸疲惫地坐下歇息。另有百十人手执刀枪、铁镐、棍棒等五花八门的兵器走到垛口背后,肃立于旗帜之下。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天地之间夜色深沉,城上虽然点亮了许多灯笼和松油火把,兀自十分昏暗。戚九站直了身子,极目向城外张望,可是压根看不到任何东西。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东辽县城东北方向,暗想王家庄就在那里,眼下看不到丝毫灯火,想来厉大哥和慕容姑娘也在全力备战。倭寇大军即将来袭,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 念及此处,戚九心中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王小鱼却并不在乎,兀自在大竹筐中不住翻捡。戚九右手握紧了刀柄,悄无声息地走到北侧垛口近前,左手扶在垛口上,侧耳倾听城外的动静。王小鱼见戚九如此模样,急忙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倭寇攻过来了吗?”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晓得许鹰扬会用什么法子,将倭寇诱到王家庄去。倭寇若要攻打王家庄,势必要从城外经过。若是这些家伙露出了什么破绽,咱们不妨中途偷袭他们。”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拍手说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坐视王家庄被围。许鹰扬这个坏蛋想坐山观虎斗,咱们偏偏不让他如愿。” 王小鱼说到这里,偷偷向左近扫视了一圈,见无人留意两人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不如咱们想法子将倭寇引诱过来,让他们先攻东辽县城。如此一来,许鹰扬这个大坏蛋的阴谋破灭不说,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在王家庄中也会平安无事。” 戚九吓了一跳,看了王小鱼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你为慕容姑娘和厉大哥担心并没有错,不过为了将倭寇拖住,咱们可不能乱来。虽说许鹰扬设下的计谋极为狠毒,要用王家庄为诱饵,保住东辽县城,但是眼下情势危急,他这条计谋才是最妥当的。咱们若是不听许鹰扬的号令,锦衣卫势必与咱们决裂,如此一来只能便宜了倭寇。而且一旦许鹰扬与咱们翻脸,王家庄越发岌岌可危。咱们不只帮不了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反倒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中并不服气,口中说道:“那可不见得。倭寇若是先攻东辽县城,势必要与锦衣卫拼一个你死我活。这些锦衣卫虽然讨厌,不过武功不弱。就算倭寇打赢锦衣卫,攻破东辽县城,死伤必定极为惨重。厉大侠和慕容姐姐趁机率领绿林响马偷袭倭寇,一举将倭寇挑了,岂不甚好?” 戚九心下暗想,王姑娘不晓得战阵凶危,说出这等不分轻重的话来却也并不稀奇。许鹰扬是何等样人,早已将咱们拿捏的死死的。何况我是军户出身,若是不听从许鹰扬的号令,日后朝廷追究下来,不只我要被朝廷重责,只怕我爹爹也难逃干系。厉大哥虽然离开了锦衣卫,可是他心怀忠义,绝对不会坐视倭寇逞凶。不管是被逼无奈也好,还是心甘情愿也罢,咱们既然已经坐上这条船,须得同舟共济,否则大伙一起完蛋。 王小鱼见戚九怔怔发呆,一直没有说话,心下暗想,这个家伙有时精明过人,有时却又笨得可以。想来他武功虽然不弱,不过毕竟年纪不大,阅历太少,想不明白事情也不稀奇。 王小鱼正在思忖如何才能说服戚九,忽听右首有人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妈的,唐家二小子说是去解手,可是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回来。难不成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晚上稀粥喝得多了,尿起来没完没了不成?!” 这人话音方落,紧接着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唐头就是一个胆小鬼,他那几个儿子个个胆小如鼠。二小子算好的了,若是换了唐家老四,树叶掉头上都能吓死,只怕他宁肯尿在裤子里,也不敢独自去解手。” 王小鱼听这两人说话粗鄙,心中厌恶,瞥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喂,看看你手下这些泥腿子,说话颠三倒四,着实让人讨厌……” 王小鱼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发觉戚九脸色大变,心下一凛,不由闭上了嘴巴。戚九转头向右首望去,只是城墙上的灯笼和松油火把光亮微弱,只能照见丈许外的情形,再往远处则是一片黑暗。虽然城上每隔数步便有一名官兵或是公差捕快、义民守卫,只是城墙太长,守军人数又太少,离得稍远一些,便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 王小鱼见戚九脸色有异,心下一怔,小声说道:“喂,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王小鱼话音未落,戚九向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即悄无声息地走到一个大竹筐旁边,伸手自竹筐中取出了一支冲天三叠浪,这才快步走回到王小鱼身边,压低了声音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这东西如何点燃?” 王小鱼没想到戚九会有如此一问,先是一怔,随即左手指着冲天三叠浪顶端的一处凸起,口中说道:“引线藏在这里,只需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火药丸便会发射出去。”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玩意儿有时会炸膛,虽说不会危及性命,不过烧伤了手也甚是难受。我在王家庄中燃放冲天三叠浪之时,大多是将它插在地上点燃。如此一来,就算炸了膛也不会伤人。” 第二千六百二十一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等到咱们打跑了倭寇之后,点燃冲天三叠浪庆贺之时,一定要将它插在城墙的石缝中,这样才可以放心发射……” 王小鱼话还没有说完,戚九已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枚火折子,轻轻将火折子晃亮,将火焰对准了冲三叠浪顶端凸起之处。王小鱼吓了一跳,双眼紧盯着戚九,小声说道:“喂,咱们还没打赢倭寇呢,你为何要放焰火庆贺?!” 戚九面沉似水,压根不理会王小鱼在说些什么,自顾自地将火折子向冲天三叠浪递了过去。片刻之后,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冲天三叠浪的引线已然被火折子点燃。只见火星不断迸射,散放出阵阵白烟。戚九左手伸直,将冲天三叠浪斜着指向右首的夜空。王小鱼不晓得戚九到底想干什么,心下惊疑不定,不过看到戚九神情与平时大不相同,竟然颇有几分狰狞,却也不敢多问。 片刻之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冲天三叠浪顶端冒出一团火光,紧接着一个拳头大的圆形火球倏然飞出,带着厉响直向夜空中飞去。待到火球窜起了三丈多高,猛然在空中炸裂,无数火星四散飞溅,登时将城上城下照得一片雪白。 便在此时,城上众人看到城下竟然密密麻麻净是人影。这些人头戴黑笠帽,身穿黑甲胄,手中各持刀枪,正在向城墙逼近。而在右首十余丈外,已有四五架云梯搭在城墙上,数十名黑甲武士口中咬着长刀,正在向城上攀爬,其中十几名黑衣武士已然登上了城头,正自悄无声息地向众人逼近过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十几名守城的官兵和百姓。 王小鱼见此情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戚九让人找来焰火,压根不是为了击败倭寇之后燃放庆贺,而是要用焰火照亮城墙上下,以防倭寇偷袭。怪不得先前她让戚九试着燃放一支冲天三叠浪,可是戚九恍若不闻,想来那时天色并未全黑,倭寇藏匿在城外并未来攻,若是将冲天三叠浪点燃,倭寇必定惊觉,偷袭之时便会更加小心。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倭寇说来就来,趁着暮色沉沉,城上灯笼火把光亮黯淡之机,竟然已经悄悄爬上了城墙。方才两名义民提到的唐家二小子并非去解手而迟迟未归,必定已被偷偷爬到城上的倭寇斩杀。 从戚九点燃冲天三叠浪,到众人发觉大群倭寇正在逼近,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城上的锦衣卫、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乍一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黑甲武士,刹那之间人人呆若木鸡,连出声示警都忘在了脑后。一片静寂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冲天三叠浪在空中第二次炸裂。戚九反手拔出长刀,大声叫道:“倭寇攻过来了!大伙赶紧迎敌!” 他话音未落,已然拎着长刀向右首冲了过去。王小鱼此时也清醒过来,一边跟在戚九身后向右首跑去,一边拔出了长剑。此时关畅等锦衣卫各自拔出绣春刀,呼喝众人赶紧拿起兵器迎敌,须得将爬上城头的倭寇尽数斩杀。只是事发仓促,众人惊慌失措,虽然被一众锦衣卫连声喝骂,个个畏畏缩缩,压根无人上前截杀倭寇。 登上城头的十余名黑甲武士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长刀,直向众人冲杀过来。这伙黑甲武士只冲出了二十余步,便斩杀了十余名官兵和义民。剩下的守城军士和公差捕快、百姓见此情形,吓得肝胆俱裂,转头便逃。黑甲武士见此情形,气焰越发嚣张,如同虎入羊群,跟在众人身后紧追不舍。眨眼之间,又有五六名军士死在黑甲武士的刀下。 戚九抢上前去,眼看着一名百姓脚下跑得慢了,被一名黑甲武士自身后赶了上来,手中长刀挥舞,直向那名百姓的后颈砍到。戚九见势不妙,右手长刀猛然砍出,直向那名黑甲武士手中的长刀砸了下去,想要将长刀震开,解了百姓之厄。没想到黑甲武士手腕翻转,长刀斗然向下竖起,随即自下向上撩去,只听“铮”的一声厉响,双刀刀身已然撞在了一处。戚九只觉得虎口剧震,微微有一些发热,长刀竟然被震开了数寸。那名黑衣武士磕开了戚九手中的长刀,随即一声厉喝,手中长刀向前刺出,只听“噗”的一声响,刀尖已然刺入了那名百姓的后心。 那名百姓正自向前奔跑,只觉得后心一痛,心知不妙,正想加一把力气逃脱敌人追杀,蓦然间全身力气尽数消失,再也无力向前奔去。黑甲武士右手用力,将长刀自那名百姓后心拔出,随即左脚踢出,正踹在那名百姓的腰眼上。只听那名百姓长声惨呼,身子猛然扑倒在地,立时毙命。 王小鱼跟在戚九身后,将他与黑甲武士交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她素知戚九武艺不弱,原本以为戚九就算杀不了黑甲武士,也能将那名百姓从黑甲武士的刀下救出。没想到黑甲武士如此了得,没见他如何用力,便将戚九手中的长刀震开,随即一刀将百姓刺死。见此情形,王小鱼心下大惊,暗想一名寻常的黑甲武士便如此了得,眼下城外正在逼近的黑甲武士几有数千,若是他们尽数攻上城来,咱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王小鱼虽然看到黑甲武士以刀对刀,不只震开了戚九手中的长刀,还杀死了一名百姓,却不知道黑甲武士之所以能够得手,并不是因为他武功了得,而是因为他久经战阵,又躲在百姓身后占了先机。戚九自百姓身前出刀,生怕伤到百姓的身子,未能用尽全力,这才被黑衣武士所乘,全然落了下风。其实黑衣武士用的尽是巧劲,若以真实武功而论,他远不及戚九武功精纯。 戚九一招便即落败,心下也是极为惊骇,眼看着自己手下的义民惨死在黑甲武士的刀下,他心中既惊且怒,右手手腕一翻,刀光如雪,直向那名黑衣武士的咽喉掠了过去。只是那名黑甲武士视若不见,兀自向前狂奔。戚九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王八蛋就算武功再高,却也不该如此托大。否则自己手中的长刀砍了过去,非得将他的脑袋硬生生切下来不可。难道此人武功精湛,已然练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才会如此疯狂么? 第二千六百二十二章 眼看戚九手中的长刀就要切到黑甲武士的咽喉,电光石火之间,另一名黑甲武士突然出现在戚九右首,双手握着长刀直向戚九右手手腕砍了下来。戚九没料到这名黑甲武士来得如此之快,心下一凛,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倏然转向,迎向黑甲武士劈下来的长刀。只是他刚刚变换招式,向他逼近的那名黑甲武士倏在停下了脚步,手中长刀寒光闪闪,直向戚九小腹刺到。 戚九这才知道这两名黑甲武士并非各自为战,而是彼此呼应,互相配合,要置自己于死地。两人武功并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但是交锋之时进退有序,双刀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此一来,两人武功凭空增强了数倍。自己猝不及防,已然被困于两名黑甲武士的分进合击之中。虽说自己的武功远在这两名黑甲武士之上,可是猝然遭遇,还是被两人逼得手忙脚乱。 电光石火之间,两名黑甲武士手中的长刀自左右两侧砍向了戚九的脖颈。此时戚九被两名黑甲武士逼得顾此失彼,全然乱了方寸,眼睁睁看着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劈了过来,自己却不晓得如何反击。只是他毕竟武艺不弱,刹那之间心意已决,暗想今日我已然无幸,索性和这两名倭寇拼一个鱼死网破罢! 念及此处,戚九手中长刀刀势不减,直向右首那名黑甲武士砍了过去。他知道此时自己陷于两名黑甲武士的围攻之中,压根无法脱身,若是再有丝毫犹豫,势必要被两名黑甲武士斩下人头。如此一来,不如全力攻向其中一人,置另一人于不顾,就算自己命丧倭寇刀下,至不济也能杀掉其中一人。 左首那名黑甲武士见戚九全力攻向自己的同伴,瞧出了便宜,双手握刀,作势直向戚九后背砍了下去。戚九听到身后刀声飒然,却也无法抵挡,只能咬牙不再理会身后劈过来的长刀,直向右首那名黑甲武士杀去。他心中暗想,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向倭寇屈服。 便在此时,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惨叫。戚九听出声音从自己身后传出,只是他正全力攻向对面那名黑甲武士,压根无暇转头察看身后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黑甲武士突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双眼直愣愣地向自己身后望去,似乎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知道自己身后必定生了大变。不过情势紧急,他无暇转头张望,只能将牙一咬,挥舞长刀搂头盖脸劈了下去。那名黑甲武士似乎吓得紧了,虽然想要挥刀抵挡,却慢了半拍。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戚九手中的长刀已然劈入黑甲武士左颈。 戚九这一刀已用了全力,那名黑甲武士虽然用竹甲护住脖颈,哪里挡得住戚九这凌厉的一刀?戚刀的长刀斩断了黑甲武士的护颈竹甲,余势未消,刀锋嵌入黑甲武士左侧脖颈。那名黑甲武士甚是彪悍,虽然要害被戚九砍中,兀自不肯屈服,脑袋用力向左偏斜,竟然将戚九手中的长刀死死卡住,随即双手握刀,直向戚九胸口戳去。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若是不能将刀撤回,自己只能弃刀后退,身后那名黑甲武士正自攻了过来,若是手中无刀,自己前后受敌,非得死在黑甲武士刀下不可。念及此处,他心下越发焦急,危急之中不及多想,右脚猛然踢出,正踹在黑甲武士的小腹上。这一脚力道好大,黑甲武士虽然凶悍,却也抵受不住,身子向后飞出。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戚九的长刀已自从黑甲武士的脖颈脱离开来,鲜血如箭一般自他的伤口中喷了出来。饶是那名黑甲武士甚是强悍,此时也是惊骇之极,半空中长声惨叫,没等身子坠落到地上,便已气绝毙命。 戚九一脚踢飞了黑甲武士,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只是他不敢有丝毫托大,转身便要迎战攻过的另一名黑甲武士。可是他甫一转身,只见那名黑甲武士离着自己已不过五尺,但是人头已滚落在地上,身子兀自僵立未倒,双手紧握刀柄,长刀只剩下半截。 戚九没有想到这名黑甲武士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心下又惊又喜,不晓得是谁下手杀了此人,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只是一转眼间,看到王小鱼站在旁边,右手长剑斜斜指向那具无头尸体,兀自有鲜血从剑尖上不断滴落,这才知道是王小鱼出手救了自己。只是方才他一心对付黑甲武士,压根不晓得王小鱼如何斩杀了敌人。 从戚九与黑甲武士动手,到他转身发觉那名黑甲武士已被王小鱼杀死,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此时关畅已自带领锦衣卫、官兵、公差捕快冲了过来,想要截杀登上城头的黑甲武士。是以戚九尚未来得及与王小鱼说话,听到身边喊杀之声大起,双方已经混战在了一处。戚九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眼看着黑甲武士冲杀过来,急忙将王小鱼护在身后,挥刀迎向冲过来的一名黑甲武士。 原来王小鱼见戚九被两名锦衣卫前后夹击,急忙挥剑上前助战,直向那名攻向戚九后心的黑甲武士砍去。那名黑甲武士见王小鱼挥剑来攻,急忙举刀相迎。若以真实武功而论,王小鱼并不是黑甲武士的对手,只是她手中的宝剑乃是世间少有的利器,剑锋与黑甲武士手中的长刀甫一相接,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刀已被宝剑削成了两截。那名黑甲武士没有想到王小鱼的宝剑如此锋利,眼看着自己的长刀断成两截,心下惊骇之极,刹那间竟然呆若木鸡。王小鱼瞧出便宜,手腕一翻,使了一招“顺水推舟”,长剑变砍为削,毫不费力地将黑甲武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两名黑甲武士刀法娴熟不说,平日里在一起操练,配合极为精妙。若是联手对敌,即便武功不及对手,也可以仗着娴熟的分进合击招数将敌人杀死。只是两人正要全力搏杀戚九之时,王小鱼突然插手,而且她手中拿着的还是一柄宝剑。如此一来,两名黑甲武士不只没有得手,反倒死在了戚九和王小鱼手中的刀剑之下。 第二千六百二十三章 戚九挥刀截杀一名黑甲武士,只是他堪堪将长刀砍向敌人的面门,另一名黑甲武士从右首绕了上来,手中长刀寒光闪闪,径直削向戚九咽喉。戚九心下一凛,暗想这两名黑甲武士出手的模样与方才被我和王姑娘斩杀的两名敌人全然相同。正面迎战之人并不挥刀遮挡或是反击,而是由旁边的同伴出刀拦截。若是我挥刀攻向侧面来袭的敌人,则扼守正面的黑甲武士便可以趁机出刀攻向我的要害。看样子这些黑甲武士平日里便是两人为一伙,苦练这种分进合击的刀法。如此一来,他们即便遇到武功高手,却也可以趁着对手立足未稳,不晓得他们底细之机,瞬间便可以大占上风。 念及此处,戚九手腕翻转,长刀猛然收了回来,同时向后退了两步,与两名黑甲武士离得远了。那两名黑甲武士原本只等着戚九攻上去,便要左右夹击,立毙戚九于刀下。没想到戚九突然后退,瞬间摆脱了两人。如此一来,两人失了合围戚九的先机,心下茫然,一时之间竟然有一些手足无措。 此时关畅带领数名锦衣卫和官兵、公差捕快、义民已然与十几名黑甲武士混战起来。这些锦衣卫武功不弱,又有数十人相助,按理说应当大占上风才是。只是黑甲武士不只刀法娴熟,而且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眨眼之间便有五六名义民死在黑甲武士的刀下。剩下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关畅大怒,口中连声呼喝,想要让众人不得逃走。可是众人吓得紧了,压根无人听从关畅的号令,纷纷避开关畅和几名锦衣卫,没命般向远处逃去。关畅惊怒交加,正想挥刀斩杀几个逃兵,可是一名黑甲武士已然攻到面前,长刀寒光闪闪,直向他面门砍了过来。关畅无奈之下,顾不上逃走的众人,全力挥刀遮挡。没想到他手中的长刀刚刚挥出,又有一名黑甲武士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刀向他后心刺去。关畅腹背受敌,顾不得身前的敌人,转身要用绣春刀将袭来的长刀磕出去,只是他刚刚出刀,身后的那名黑甲武士又攻了上来。两名黑甲武士分进合击,瞬间将关畅逼得手忙脚乱。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一声惨叫,却是关畅左首不远处的一名锦衣卫被两名黑甲武士围在中间,慌乱之中退避不及,被一名黑甲武士一刀刺中了左肋,疼得他惨呼一声,身子停滞了下来。攻向他后背的黑甲武士瞧出便宜,抢上前去一刀劈了下去,登时将他的人头砍了下来。 关畅没有想到自己的同伴甫一接战便遭了敌人的毒手,心中惊骇,只是围攻他的两名黑甲武士前后夹击,两柄长刀分别砍向他的前胸和后颈,使得他压根无暇去救自己的手下。关畅暗想自己被敌人前后夹击,避无可避,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不成?生死攸关之时,关畅将牙一咬,索性舍了身后的敌人,口中一声怒吼,直向身前的黑甲武士扑了过去。此时他的处境与方才戚九一般无二,落入了两名黑甲武士的陷阱之中,只好拼了性命去斩杀其中的一人,却将背心要害暴露在另一名敌人的刀下。 关畅自忖就算自己能够杀掉身前的黑甲武士,可是身后攻来的敌人必定会杀死自己,是以出刀之时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是他堪堪抢出了两步,身前那名黑甲武士突然停了下来,转身便逃。关畅一惊,正自惊疑之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一片既热又黏的水已自溅到了他的后脖颈上。关畅大惊,急忙转身望去,只见身后那名黑甲武士的人头已然飞在了半空,鲜血自他的脖腔之中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戚九站在黑甲武士的无头尸体旁边,右手握刀,刀锋上尽是鲜血。 关畅见此情形,知道是戚九救了自己,心下又惊又喜。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只听戚九抢着大声说道:“关大人,咱们须得背靠着背,才能抵挡住这些倭寇!” 关畅一怔,不晓得戚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生死关头,已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犹豫,是以他想也不想,便即抢到戚九身边,向着正与黑甲武士缠斗的三名锦衣卫大声喝道:“依照戚公子号令,大伙聚在一处,背靠着背来对付倭寇!” 三名锦衣卫听到关畅下令,立时奔到他的身边,与戚九、王小鱼和关畅围成了一个小圈子,背心向内,手中刀剑向外,如同一只刺猬一般。一名黑甲武士追到近前,挥刀向一名锦衣卫砍去。那名锦衣卫武功不弱,立时挥刀反击,两人只斗了两招,只听那名锦衣卫厉喝了一声,一刀砍中了黑甲武士右手右腕,立时将他的右手齐腕砍了下来。那名黑甲武士惨叫了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剩下的七八名黑甲武士见此情形,再也不敢过分逼近,一个个双手紧握长刀,离着戚九等人约摸丈许远,一时之间并未抢攻。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雪亮,口中说道:“关大人,瞧见没有?这些倭寇武功并不高,刀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们每两人为一伙,相互之间分进合进,配合得天衣无缝。若是不晓得他们的底细,乍一与他们交手,极易被他们所乘。只要咱们聚在一处,不给他们围攻咱们的机会,他们便奈何不了咱们!” 关畅亲眼看到锦衣卫一刀砍掉了黑甲武士的右手,已然看出黑甲武士的刀法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此时听戚九如此一说,他也是恍然大悟,当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六人布成圈子,万万不可散开,看看这些王八蛋还有什么法子对付咱们!” 关畅说完之后,便即向黑甲武士逼了过去。戚九、王小鱼和三名锦衣卫亦步亦趋,跟着关畅向前走去。六人围成的小圈子虽然不大,声势却颇为惊人,而且向前推进之时,戚九、关畅和三名锦衣卫有意无意地将王小鱼护在后面,免得她独自面对黑甲武士。那些黑甲武士见六人如此逼近过来,一时之间没有破解的法子,只得不住向后退去。 第二千六百二十四章 戚九和关畅等人向黑甲武士逼近之时,远处又有数十名黑甲武士沿着云梯爬上了城头,直向众人冲杀过来。关畅手下的锦衣卫见此情形,急忙带领官兵和公差捕快、义民赶来相助。关畅见此情形,生怕众人各自为战,不免被黑甲武士各个击破,急忙大声喝道:“大伙结成方阵,步步紧逼,绝对不能落单!” 充当队长的十名锦衣卫此时也已看出端倪,听关畅说完之后,便即依计行事,约束众人不得冒进,而是布成方阵,跟在戚九和关畅等人身后,缓缓向前推进。如此一来,黑甲武士如同面对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刺猬,压根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得不住后退。虽然又有数十名黑甲武士赶来相助,却也挡不住戚九等人。戚九、关畅和三名锦衣卫武功不弱,趁着黑甲武士不能分进合击之机,挥刀攻向敌人,转眼之间,便有四名黑甲武士死在戚九等人的刀下。 王小鱼虽然与戚九、关畅等人围成了圈子,只不过戚九和关畅有意护着她,带动圈子向前推进之时,将王小鱼挡在身后,是以她只能背对着众人前进的方向,虽然听到不时有黑甲武士的惨叫声传来,却看不到出了什么事情,心下颇为焦急。若是换作往日,她早已忍耐不住,必定会脱离圈子杀向倭寇,好在她知道此时乃是生死关头,自己绝对不能鲁莽行事,这才强行压制住心中的躁动,紧守自己的位置,随着戚九等人倒退着向蜂拥而至的黑甲武士缓缓推进。 戚九与关畅双刀合壁,一连杀掉四名黑甲武士,逼迫其余的黑甲武士不住倒退。他心下暗想,这些黑甲武士方才仗着先声夺人,气势极盛,不过武艺实在稀松平常,只要不落单,这些黑甲武士便不足为惧。方才冲天三叠浪在空中炸开之时,看到城外的倭寇至少有两三千人,可是他们只在城墙上搭了四架云梯,是以登上城头的倭寇只有数十人。想来倭寇上岸之后,临时起意要攻打东辽县城,携带的攻城军械不足,只能将仅有的几架云梯搭在城头守军较少之处。也幸亏如此,倭寇才不能一拥而上,将咱们打得全军覆没。只须咱们将登上城头的这些倭寇尽数杀死,再毁了四架云梯,便能转危为安。至于能守多久,可就不得而知了。 戚九思忖之际,关畅和三名锦衣卫又斩杀了三名黑甲武士,逼得一众黑甲武士不住后退,离着四架云梯只有四五丈远。戚九一边挥刀挡开了一名黑甲武士砍过来的长刀,一边小声对关畅说道:“关大人,咱们须得想法子毁了倭寇的云梯!这些王八蛋失了云梯,再想爬上城头可就难了。” 关畅此时也已瞧出了端倪,听戚九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城下倭寇虽然不少,不过仓促之间要造好云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此一来,咱们便能居高临下,占尽地势之利,抵挡倭寇攻城。” 关畅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接着说道:“真他娘的奇怪,倭寇为何不攻南城,反倒绕了一个大圈子,要从北城攻入城内?!” 戚九双眼紧盯着黑甲武士,口中说道:“只怕倭寇不只攻打北城,眼下也在其他各处城门动手了。咱们原本以为倭寇会耍弄阴谋诡计,避实就虚,没想到倭寇仗着人多势众,压根不用什么计谋,直接派兵攻城。许大人一心打算将倭寇引向王家庄,只怕他此次全然错了。” 关畅虽然心下也作此想,不过许鹰扬毕竟是他的上司,身边又有三名锦衣卫,若是他出言抱怨,许鹰扬知道之后必定会对自己不利。是以戚九说完之后,关畅默然不语,只是挥刀力战,在两名锦衣卫的帮助之下,又斩杀了一名黑甲武士。此时黑甲武士已全然落于下风,只能仓皇后退,片刻之后,戚九和关畅等人已杀到倭寇搭在城头的云梯近前。关畅一声令下,一名锦衣卫带了数十名人冲到垛口边缘,用手中的刀枪和铁镐等向正沿着云梯向城上攀爬的黑甲武士砸了下去。黑甲武士虽然彪悍,可是身在云梯之上,无法全力与城上众人拼杀,不断有人从云梯上摔了下去。关畅连声下令,要众人将云梯推倒。只是城下的倭寇拼死将云梯按在城墙上,双方上下角力,云梯几次被推离垛口,却又被倭寇推了回来。 戚九见城上的黑甲武士只剩下十几人,已被众人团团围住,全然落了下风。若是城下的倭寇无法爬到城头支援,这十几人支撑不了多久。念及此处,戚九转头对关畅说道:“城上剩下的这十几名倭寇已不足为惧,咱们还是先想法子将云梯毁掉!” 关畅点头称是,挥刀逼退了两名攻过来的黑甲武士,转身奔到城墙边缘,冲着一名锦衣卫大声叫道:“去将咱们备好的松油坛子拿来,放火烧掉云梯!” 那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左首奔去。此时一名黑甲武士口中咬着长刀,踩着云梯爬了上来,只是他甫一露头,便有两条汉子手执铁叉,从左右两侧向他攻了过去。黑甲武士左手抓住垛口,右手将长刀从口中取出,挥刀挡开右侧攻来的铁叉。左侧那条汉子瞧出便宜,将手中的铁叉狠狠向黑甲武士的脑袋上刺去。黑甲武士没有法子,只得用左手抓住铁叉。那条汉子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铁叉向黑甲武士面门刺去,暗想这一叉即便刺不死你,也要将你从云梯上推下去,摔死你这个王八蛋。只是那名黑甲武士甚是彪悍,力气也不小,虽然身子悬在云梯上与那条汉子角力,却也并未摔落城下。 右首那条汉子的铁叉被黑甲武士挥刀挡开,不过看到黑甲武士左手抓住铁叉,身子微微晃动,心下大喜,双手拧动铁叉,疾向黑甲武士咽喉刺到。此时黑甲武士正自全力与左首那名义民角力,眼看着右首又有一柄铁叉刺到,想要挥刀抵挡,已然来不及了。电光石火之间,黑甲武士将牙一咬,右手松开长刀,顺势抓住了铁叉叉头。如此一来,黑甲武士双手各自抓住一柄铁叉,反倒有了借力之处。身子虽然站在云梯之上不住摇晃,却不至于坠落城下。 第二千六百二十五章 关畅见两条汉子不懂得机变,只想靠着蛮力与黑甲武士角力,心下大怒,暗想这些百姓虽然操练了数日,仍然蠢笨之极,若是与黑甲武士如此斗下去,非得吃亏不可。念及此处,他抢到两条汉子身后,大声喝道:“蠢才!还不撒手?!” 两条汉子正自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将那名黑甲武士推落到城下,猛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说话,心下一怔。两人虽然力气甚大,不过毕竟没有练过武艺,心中略一分神,手上的力气便弱了几分。那名黑甲武士瞧出便宜,使出全身力气,双手用力向后拉扯铁叉。两条汉子猝不及防,却又不肯放开手中的铁叉,竟然被黑甲武士拖出了垛口。只是黑甲武士也是一个只懂得蛮干之人,忘记了自己身在云梯之上。是以虽然用尽力气将两条汉子从垛口后拖了出来,再也无法在云梯上立足,身子向后摔倒。只见三人纠缠在了一起,直向城下摔落。眨眼之间,三人摔在了城下,竟然落得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关畅眼看着两条汉子被黑甲武士拖出了垛口,惨死于城下,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此时又有一名黑甲武士沿着云梯爬到了垛口近处,关畅一刀劈出,正砍在黑甲武士的天灵盖上。这一刀力道好大,那名黑甲武士虽然头戴竹盔,却也挡不住绣春刀凌空一击,脑袋被削去了大半,惨叫着向城下跌落。 便在此时,一名锦衣卫双手各自抱着一个黑坛子跑到了近前,向着关畅大声叫道:“关大哥,我将松油坛子取来了……” 那名锦衣卫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厉响,城下飞来一支羽箭,正射中了他的太阳穴。那名锦衣卫猛然停下了脚步,嘴巴张开,咽喉荷荷作响,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如同一截断木一般向前扑倒,身子尚未摔在地上,两个松油坛子已然落地。只听“砰砰”两声大响,松油坛子摔得粉碎,坛子中的松油缓缓流了出来。 关畅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正想说话之时,只听得城下异声大起,心知不妙,急忙伏下身子躲在垛口背后。刹那之间,他只觉得头顶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四周惨呼之声大起,数十名公差捕快和义民被羽箭射中,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 戚九见势不妙,急忙将王小鱼护在身后,挥刀磕飞了数支羽箭。耳听得四周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被羽箭射倒在地,戚九心下大惊,一边用长刀拨打飞来的羽箭,一边护着王小鱼向后退去。 在漫天箭雨之中,城上的灯笼、火把不断被羽箭射灭,片刻之后,城墙之上已变得黯淡无光。戚九眼看着不断有官兵和公差捕快、百姓惨叫着倒下,侥幸没有中箭的只能仓皇逃散,当真是心急如焚。可是面对扑天盖地袭来的箭雨,却又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将王小鱼护在身后,一边磕打飞来的羽箭,一边倒转着身子向后退去。 戚九拼尽力气,终于和王小鱼退到大竹筐左近。此时城下虽然兀自有羽箭射上城头,不过与方才相比已少了许多。戚九耳听得四周呻吟声此起彼伏,眼看着许多中箭未死的官兵和公差捕快、百姓在地上翻滚挣扎,心中越发焦躁。便在此时,忽听身边有人说道:“戚公子,城下的倭寇用羽箭逼迫咱们后退,必定有大群倭寇已然沿着云梯爬上了城头。眼下咱们有许多人被箭射死或射伤,要想迎击登上城头的倭寇,须得收拢残兵,重整军容。怎生想一个法子,能将倭寇抵挡一阵?” 戚九转头望去,见说话的正是关畅。只见他的黑纱帽已不知掉落在哪里,头发披散,模样甚是狼狈。戚九尚未答话,站在他身边的王小鱼哼了一声,抢着说道:“关大人,你手下的锦衣卫和官兵捕快逃得比兔子还快,不找他们想法子,只让戚九去抵挡倭寇,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么?!” 戚九听王小鱼出言讥讽关畅,心下一惊,暗想情势如此危急,王姑娘还要与关畅争吵,太过不知轻重缓急了。念及此处,他生怕关畅与王小鱼起了龌龊,急忙抢着说道:“咱们联手对付倭寇,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戚九说到这里,抬头向前望去,因为城墙上的灯笼火把已大半被羽箭射灭,是以数丈外便是一团黑暗。戚九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暗想倭寇十有八九正趁着一片黑暗杀奔过来,若是再不想法子将他们挡住,倭寇必定会攻破北城。念及此处,戚九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腾起来,瞬间冲到了天灵盖。 戚九和王小鱼、关畅说话之际,几名锦衣卫已自将逃散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聚拢起来。虽然许多人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不过已不似方才那般乱作一团。王小鱼瞥了关畅一眼,冷笑着说道:“锦衣卫不是神通广大么?干脆你带着手下冲上去挡住倭寇,让戚九在这里指挥调度,排列军阵,岂不是好?” 关畅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大怒,暗想你这个臭丫头屡次折辱老子,老子看在戚九的面子上,这才没有与你为难。想不到臭丫头变本加厉,越发嚣张跋扈。老子若是不稍加惩戒,你这个臭丫头还真以为咱们锦衣卫怕了你! 关畅想到这里,正想反唇相讥,蓦然间看到戚九俯身从身边一个大竹筐中拿出了一支冲天三叠浪,不由心下一怔,暗想眼下已到了生死关头,这个小子竟然还有心把玩焰火,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只见戚九左手将冲天三叠浪举在眼前,右手还刀入鞘,随即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将火焰凑近冲天三叠浪顶端引线处。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引线已被火折子点燃。戚九左手握住冲天三叠浪尾端,平平指向了前方。片刻之后,冲天三叠浪发出一声巨响,一团火球激射而出,一直向前飞去。约摸飞出了三四丈后,火球倏然炸开,登时将四周照得一片光明。只见无数黑甲武士手持刀枪,正自向众人逼近过来,离着戚九和王小鱼等人已不过十余丈。 第二千六百二十六章 关畅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倭寇果然借着漫天箭雨将咱们逼退之机爬上了城头,如此一来,要想将他们挡住,势比登天还难!只是他正在惊慌不安之时,黑甲武士看到冲天三叠浪发射的火球飞了过来,饶是他们气势正盛,却也吓得纷纷躲避,一时之间不再向前冲杀。关畅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姓戚的小子果然聪明,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迟滞敌人进攻的法子。虽说不能用焰火杀伤倭寇,好歹也能抵挡一阵。 火球爆炸之后,第二个火球又向前飞去,一名黑甲武士躲避不及,火球正击中他的胸口。只听一声巨响,火球在他胸口炸开,虽说迸射的火焰并未将他烧伤,却也吓得他双膝一软,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其余一众黑甲武士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一些害怕,纷纷向后退去,惭惭隐没于黑暗之中。 王小鱼没有想到自已用来把玩的冲天三叠浪竟然有如此威力,心下大喜,将长剑插回剑鞘,学着戚九的模样从大竹筐中取出一支冲天三叠浪,随即摸出火折子晃亮,将冲天三叠浪引线点燃。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巨响,一个火球自冲天三叠浪顶端飞出,直向黑甲武士激射过去。五六名黑甲武士大惊失色,纷纷向左右躲避。 关畅和几名锦衣卫见戚九和王小鱼用冲天三叠浪将倭寇挡住,心下又惊又喜,纷纷抢到大竹筐旁边,伸手自筐中取出冲天三叠浪,点燃引线后向倭寇发射。一时之间城上爆炸声此起彼伏,无数火球将城上城下照得一片光明。饶是登上城头的数十名黑甲武士极是凶悍,可是看到火球带着令人心悸的厉响飞了过来,还是吓得心惊胆战,阵脚大乱,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 关畅一边向黑甲武士发射冲天三叠浪,一边吩咐几名锦衣卫收拢逃散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重整军阵,伺机向倭寇反击,将登上城头的倭寇尽数斩杀。王小鱼不理会关畅和锦衣卫在忙些什么,接连点燃了五支冲天三叠浪,向逃散的黑甲武士胡乱射去。眼看着黑甲武士被火球逼迫得狼狈不堪,不住后退,她心下大喜,一边将手中的冲天三叠浪射向黑甲武士,一边哈哈大笑。戚九见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颇为无奈。 王小鱼又点燃了两支冲天三叠浪之后,再要伸手在竹筐中摸出一支冲天三叠浪,却抓了一个空。她心下一怔,转头向竹筐中望去,只见竹筐中只剩下地老鼠和花筒,冲天三叠浪一支都没有剩下。王小鱼大惊失色,伸手在竹筐中翻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紧接着她又在其余几个大竹筐中一阵翻捡,这才发现冲天三叠浪已被众人尽数发射出去。她一脸焦急,转头对戚九吼道:“你为什么不让人多带来一些冲天三叠浪?!” 戚九此时刚刚将手中一枚冲天三叠浪发射出去,见王小鱼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虽然知道她是无礼取闹,却也不敢反驳,只能陪着笑脸说道:“王姑娘说的不错,是在下考虑不周……” 王小鱼不等戚九说完,便即怒气冲冲地将手中拿着的地老鼠和花筒狠狠摔在地上,向着戚九吼道:“有用的东西不拿,没用的东西偏偏拿来这么多!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 此时关畅和几名锦衣卫手中的冲天三叠浪也已发射完了,听王小鱼怒斥戚九,关畅心下不忿,忍不住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对戚公子未免太过苛求了。若不是他事先派人取来了这些焰火,只怕咱们早已被倭寇团团围住,死在乱刀之下了。” 王小鱼心中怒火中烧,又不忍心再向戚九发火,正在一腔愤怒无处发泄之时,偏偏关畅开口劝说自己,她立时对关畅怒目而视,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几个家伙抢了我的冲天三叠浪,发射时准头太差,压根没有什么用处,白白耗费了几十支焰火!我若是许鹰扬,非得将你们这几个家伙绑出去砍头不可!” 关畅和几名锦衣卫听王小鱼出言无礼,心下大怒,一个个对王小鱼怒目而视。戚九见此情形,生怕双方起了龌龊,正想出言解劝,忽然听到脚步声大起,他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只见黑甲武士趁着冲天三叠浪不再发射之机,已然重新集结,又向众人杀了过来。 戚九心下一凛,暗想冲天三叠浪已然用尽,只能与倭寇真刀真枪斗上一场。关畅等人见此情形,顾不上再与王小鱼争吵,纷纷拔出绣春刀,便要带领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迎击倭寇。戚九见此情形,焦急之下突然灵机一动,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地老鼠的引线,随即将地老鼠用力向倭寇掷了过去。 地老鼠飞出两丈之后,只听它发出“嗤嗤”怪响,在空中急速旋转,直向一众黑甲武士头顶砸了下去。黑甲武士原本以为戚九等人已将冲天三叠浪发射完了,这才有肆无恐地重新向前冲杀,没料到戚九又将一个焰火投掷了过来。这个焰火虽然不似冲天三叠浪那般惊心动魄,不过悬在头顶发出怪响,火星四处飞溅,声势也是极为惊人。是以看到地老鼠飞来之后,一众黑甲武士纷纷停了下来,一个个抬头向空中张望,生怕地老鼠坠落下来,砸到自己头上。 戚九掷出地老鼠之后,又点燃了一支花筒,用力向黑甲武士掷去。他掷出花筒之时,用的是掷飞刀的法子,是以花筒飞出之时,如同风车一般急速旋转,顶端冒出的火星不住喷射,直向众黑甲武士飞了过去。黑甲武士吓得紧了,既怕头顶的地老鼠坠下,又担心被花筒击中,只得纷纷向四处闪避。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伸手从竹筐中抓起一个地老鼠,点燃引线之后,也学着戚九的模样将地老鼠向黑甲武士掷去。不过她毕竟只练了一个月武功,只是学了衡山派剑术,并没有学习内功和打熬力气的法子,是以力气不足,地老鼠只飞出了两三丈,尚未飞到黑甲武士近前,便向地面坠落了下去。 第二千六百二十七章 王小鱼眼看着自己掷出的地老鼠没有飞到黑甲武士头顶,心下又羞又怒,正想大发脾气之时,戚九已然点燃了一个地老鼠,疾向黑甲武士掷了过去。不过与他掷出的第一个地老鼠不同,这个地老鼠飞出之时,只有一人多高,是以飞出数丈之后,恰好撞在王小鱼掷出的那个地老鼠上。两个地老鼠横着飞了出去,带着“嗤嗤”怪响,火星四处飞溅,飞到了十几名黑甲武士近前。一众黑甲武士吓得紧了,纷纷四散躲开。 王小鱼见此情形,这才转怒为喜,正要与戚九说话,只见他又点燃了一只花筒,直向黑甲武士掷了过去。关畅和几名锦衣卫也抢到大竹筐旁边,伸手从竹筐中抓起地老鼠和花筒,学着戚九的模样,将引线点燃之后,不管不顾地向黑甲武士投掷了过去。王小鱼见此情形,生怕地老鼠和花筒被关畅等人用尽,顾不上与戚九说话,也从大竹筐中抢过地老鼠和花筒,点燃之后向用力向黑甲武士扔了过去。这些焰火虽然火星四溅,不过就算被焰火击中,却也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声势太过惊人,是以一众黑甲武士不得不拼命躲闪,一时之间无暇向前攻击。 不晓得过了多久,戚九右手伸入大竹筐中,却抓了一个空。他心下一凛,转头向竹筐中望去,却见竹筐中已是空空如也。再看其余几个大竹筐,这才发觉焰火已然用尽,心下大惊。此时王小鱼也已看到几个大竹筐中连一个焰火都没有剩下,忍不住顿足说道:“糟了!连地老鼠和花筒都用光了,这可怎么办啊?!”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关畅一声狞笑,口中说道:“怎么办?拔刀杀人罢!” 他说完之后,右手拔出绣春刀,转头对身后已列成方阵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大声叫道:“大伙并肩其上,杀尽倭寇!若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关畅说完之后,双手紧握绣春刀,口中一声怒吼,直向黑甲武士冲杀过去。他手下的锦衣卫也纷纷拔出绣春刀,紧跟在关畅身后向前冲杀。戚九见此情形,不敢怠慢,拔出长刀便要跟上去杀敌。便在此时,王小鱼扯住了戚九的衣袖,小声说道:“你急什么?凭你们几人,能挡得住倭寇吗?还不快将那些泥腿子叫上,大伙一起冲过去杀敌?!” 戚九一怔,随即转头望去,这才发觉充当队长的锦衣卫已尽数跟随关畅向黑甲武士冲杀过去,但是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个神情惊慌,有些人还悄悄向后退去,似乎正要转身逃走。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若是众人一哄而散,就算我和关畅等人拼死阻挡,只怕片刻之间便会被倭寇冲散。北城失守之后,倭寇杀入城中,必定会有一场大屠杀。念及此处,他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大声说道:“敌人已经攻到眼前,快随我前去杀敌!” 戚九说完之后,众人不只没有向前,反倒纷纷向后退了几步。一名官兵颤声说道:“你、你们不是说有强盗来骚扰吗?可是这些人分明不是强盗……你们骗咱们卖命,老子可没这么傻!” 这名官兵约摸五十多岁,原本是一个胆小如鼠之人,当此生死关头,他死也不肯向倭寇冲杀,情急之下,竟然在戚九面前自称老子。王小鱼听他说话无礼,心下大怒,快步走到戚九身边,正要指着这名官兵破口大骂,戚九急忙将她拦住,对那名官兵大声说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强盗,都是要攻入城中杀人抢掠的敌人!咱们既然是大明子民,便有守士之责。你也是吃粮拿饷之人,怎么能不听号令,临阵退缩?!” 那名官兵先前对戚九还有一些畏惧,此时见身边众人都有逃走之意,暗想打算临阵逃脱的又不只老子一人,正所谓法不责众,你这小子能拿老子怎么样?若是大伙一哄而散,这个小子必定会被那些黑衣人乱刃分尸,老子又何必怕你?!念及此处,他胆气复壮,指着戚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老子当兵吃粮不假,可是二十多年下来,连老婆都娶不上,还欠了别人几十两银子。每年军饷都被当官的克扣大半,除了守城之外,还要给当官的种地盖房,受尽了责骂侮辱。既然好处都被你们这些当官的拿去了,守土之责自然也由当官的承担,老子不伺候了!” 他说完之后,狠狠地看了戚九一眼,将手中的钢刀掷在地上,转身便走。其余的官兵和公差捕快、义民见此情形,也纷纷鼓噪起来。几名胆大的官兵也将手中的刀枪扔在地上,跟着那名官兵挤入人群,打算就此逃走。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军心若是散了,再要将众人聚拢起来抵挡倭寇,势比登天还难。只不过那名官兵说得颇有几分道理,竟然让自己无法反驳。眼看着众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若是强行将这几名官兵拦住,只怕激起公愤,局面更加不可收拾。念及此处,戚九心下一寒,想要出言相劝,却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官兵挤入人群,大摇大摆地向马道走去。 便在此时,王小鱼突然抢上前去,揪住了一名正要逃走的官兵,大声吼道:“老百姓平日里受狗官和你们这些**的欺压,若是想要逃走也就算了。可是你们这些官兵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拿着朝廷的俸禄,遇到敌人却要转身逃走,你这个王八蛋不嫌丢人么?何况军法森严,你若是临阵逃走,难道不怕军法么?!” 那名官兵约摸四十多岁年纪,生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一看便知是一个粗鲁彪悍之人。他被王小鱼扯住了左臂,心下老大不耐烦,用力挣脱了王小鱼的撕扯,转头瞪着王小鱼,恶声恶气地说道:“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指手划脚?识相的话滚得远远的,别拦着大爷走路。否则大爷一拳打过去,管叫你这个小王八蛋……” 第二千六百二十八章 那名官兵话还未说完,王小鱼倏然拔剑,直向那名官兵的脖颈砍去,登时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人头滚落在地上,嘴巴兀自不住张合,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上下两排牙齿撞击时发出的格格声。人头掉落之后,鲜血登时从脖腔中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站在他左近的众人压根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敢出剑杀人,吓得魂飞魄散,虽然身上脸上被喷了许多鲜血,却也无人躲闪,只是怔怔地看着王小鱼,如同看到了恶鬼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王小鱼右手长剑斜指地面,血珠自剑尖不住滴落到地上,发出“嗒嗒”轻响。片刻之后,无头尸体扑倒在地上,围在四周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向四周散开,一脸惊恐地看着王小鱼。王小鱼见众人已然吓破了胆,这才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王八蛋临阵脱逃,犯了死罪,我以军法杀他,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目光自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口中说道:“若是还有人想要逃走,这就是下场!” 最先逃走的那个老军已然挤进人群,离着王小鱼约摸三四丈远。他原本一心想要逃走,免得死在黑甲武士手中,后来听到身后一片惊呼之声,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后张望,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摇摇欲倒,鲜血正自脖腔中向外喷溅。老军吓得紧了,虽然想要逃走,偏偏两条腿不听使唤,竟然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待到无头尸体扑倒在地,王小鱼又出言恐吓,那名老军知道情势不妙,知道自己带头逃走,犯了军法,非得被抓去斩首不可。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勉强抬起右腿,打算挤出人群,逃脱王小鱼的毒手。只是刚刚走出了三四步,蓦然间后心一痛,紧接着只听“噗”的一声响,胸口突然凸出一截带血的剑尖。老军吓得肝胆俱裂,想要说话,全身力气已然消失不见,嘴唇不住抽搐,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片刻之后,剑尖突然自他胸口消失,他松了一口气,正想逃走,蓦然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不住旋转,他心下大惊,这才发觉自己的脑袋已然飞上了半空。 众人眼看着王小鱼快步追了上去,先是一剑将那名老军刺了一个透心凉,随即将长剑从老军的身子中拔了出来,顺手一剑削去,将老军的脑袋砍了下来。眼看着王小鱼连杀两人,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后退去,片刻之后,王小鱼身边除了躺倒了一具无头尸体之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见她将长剑一挥,大声说道:“你们不去杀倭寇,留在这里做什么?!” 戚九眼看着几名官兵逃走,其余众人也是跃跃欲试,都要跟随那几名官兵逃离城头,心下焦急,却又无计可施。没想到王小鱼突然拔剑连杀两人,将众人慑服,这才没有一哄而散。戚九虽然惊骇于王小鱼下手狠毒,却又佩服她颇有男子气概,能够在危急关头当机立断,没有让众人作鸟兽散。待到王小鱼喝令众人前去截杀倭寇,戚九急忙接口说道:“倭寇若是攻入城中,大伙谁也逃不出他们的毒手!当此危急关头,须得上下一心,否则必定被倭寇杀得干干净净。” 关畅带领锦衣卫截杀黑甲武士,只是黑甲武士人多势众,蜂拥而上,瞬间便将他和手下的锦衣卫团团围住。好在关畅知道与这些黑甲武士交锋,绝对不能单打独斗,否则必定会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以接战之时,他与手下七名锦衣卫围成了一个圈子,背心向内,正面向外,八柄绣春刀寒光闪闪,布成了一道刀网,虽然陷入重围,黑甲武士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们。只不过如此一来,关畅等人虽然能够自保,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反击,想要击败黑甲武士,势比登天还难。倭寇头目下令二十余名黑甲武士将关畅等人围在中间,却不与他们交手,只是将他们挡住。自己带领数十名黑甲武士弃关畅等人于不顾,手中挥舞长刀,直向戚九等人杀了过来。 王小鱼连杀两名官兵,自以为已将众人慑服,这才喝令众人去迎击黑甲武士。只是那些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虽然被王小鱼吓住,不敢逃走,但是眼看着黑甲武士如凶神恶煞一般冲杀过来,人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胆子迎敌,发一声喊,转身便逃,争抢着直奔马道而去。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正要挥剑杀人,只是她刚将长剑举起,右手手腕已然被戚九抓住。王小鱼一惊,正要斥责戚九,只听戚九抢着说道:“不要再杀人了!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压根不敢与倭寇厮杀,你杀再多的人,也没有丝毫用处。”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王姑娘,你赶紧下城,逃回知县衙门。许大人身边高手如云,就算倭寇势大,一时之间也攻不进知县衙门。在下在这里抵挡一阵,看看能不能将倭寇挡住。” 王小鱼眼看着众人瞬间逃得干干净净,心下又是沮丧,又是愤怒,听戚九说完之后,她双眼瞪得溜圆,大声说道:“不行!我可不是那些**丘八,危急关头只想着逃命!你若要留在这里杀敌,我也决计不会先行逃走!” 王小鱼说到这里,眼看着数十名黑甲武士已然杀到近前,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口中说道:“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戚九没有想到生死关头,王小鱼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如同空中响起了一声霹雳,瞬间惊得呆若木鸡。王小鱼说完之后,脸上一红,看了戚九一眼,左手倏然伸出,在戚九胸口轻轻打了一拳,口中说道:“还傻傻地站在这里做什么?咱们这就与倭寇血战一场,看看是这些恶鬼厉害,还是咱们技高一筹!” 王小鱼说完之后,挥剑直向冲杀过来的黑甲武士迎了上去。戚九生怕她有失,急忙抢上前去,瞬间追过了王小鱼。恰好有一名黑甲武士迎面扑了过来,戚九想也不想,一刀砍了过去。那名黑甲武士挥刀反击,直向戚九胸口劈到。只是戚九这一刀快若闪电,那名黑甲武士手中的长刀离着他的胸口尚有半尺,他手中的钢刀已然将黑甲武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二千六百二十九章 戚九眼看着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一哄而散,知道今日已是一败涂地,是以存了必死之心,挥刀迎击黑甲武士之时,只顾着挥刀猛砍硬劈,不留丝毫余地。眨眼之间,便有三名黑甲武士被他砍死。不过一名黑甲武士小腹中刀,戚九原本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料到这名黑甲武士凶悍之极,濒死之际倏施反击,用手中的长枪刺中了戚九的左肩胛处。戚九肩头吃疼,左手抓住枪杆,这才没有被长枪刺成重伤,随即一脚踢出,正踹在那名黑甲武士的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响,那名黑甲武士惨叫着倒飞了出去,脑袋与身后一名黑甲武士的脑袋撞在了一处,鲜血和脑浆迸射得到处都是,情形甚是骇人。 戚九肩头中枪,好在伤势不重。他夺过长枪之后,反手将钢刀插回鞘中,双手握住长枪,抖出碗大的枪花,一枪刺中了一名黑甲武士的咽喉,随即双手用力前送,枪尖已然从那名黑甲武士的后脖颈凸了出来。戚九双手放开枪杆,脚下不停,瞬间从那名黑甲武士身子右侧抢了过去,右手握住穿透黑甲武士脖颈的枪头,用力将长枪拔了出来,随即双手拧动长枪,一枪刺入一名扑上来的黑甲武士小腹。那名黑甲武士长声惨叫,戚九双膀较劲,一声大吼,竟然将黑甲武士的身子挑了起来,甩出了两丈多远。 关畅和锦衣卫围成了圈子,正与二十余名黑甲武士对峙,借着眼角的余光,他已然看到数十名黑甲武士从两侧绕过,直向戚九等人冲了过去。关畅知道倭寇打算将众人分割之后,再各个击破,不过他虽然看穿了倭寇的诡计,但是人手不足,能够自保已属不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甲武士从身边绕了过去,却也无法阻挡。没想到片刻之后,耳听得身后杀声大起,围在四周的黑甲武士个个不安,阵脚略有松动。关畅知道出了变故,转头向身后望去,借着高竿上悬挂的灯笼和城墙垛口上插着的松油火把的光亮,看到戚九双手舞动长枪,如同蛟龙出水,杀得黑甲武士纷纷倒退。有几名黑甲武士挥刀舞枪上前接战,不是被戚九一枪戳死,便是被他用枪杆打倒在地。片刻之后,戚九离着关畅等人已不过数丈。 关畅见戚九如此威猛,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怪不得许大人对这个小子如此看重,他果然有几分本事。看他舞枪的模样,用的并非是武林中人擅用的岳家枪等近身搏击的武功,而是边军冲锋陷阵的枪法。这种枪法虽然招数简陋,不过大开大合,用于疆场混战最为合适不过。虽说咱们人手不足,被倭寇占了上风,不过有这个小子相助,或许能够咸鱼翻生也说不定。 念及此处,关畅对自己左近的锦衣卫大声说道:“大伙向右首挪动,先与戚公子会合,再想法子杀尽倭寇!” 众锦衣卫此时也看到戚九大显神威,将倭寇打得狼狈不堪,听关畅发号施令,便即跟着他一起向来路移动。只是倭寇头目看出关畅的打算,口中连声下令,又有十几名黑甲武士扑了上去,挡在戚九和关畅等人中间死战不退。饶是戚九拼尽力气想要将他们杀退,好与关畅等人会合,却占不到丝毫便宜。一众黑甲武士此时已不像方才那般惊慌,五名长枪手与戚九对峙,抱定了只守不攻的心思,戚九的枪法虽然了得,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这些长枪手。双方枪来枪往,谁都占不了上风。其余的黑甲武士趁机围住关畅等人,想要先将这些锦衣卫杀掉,再去围攻戚九。 戚九等人与倭寇厮杀之际,又有数十名黑甲武士沿着云梯爬上城头,直向众人杀了过来。戚九见此情形,心中越发焦急,暗想倭寇人多势众,眼下登上城头的已有百余人。若是再不能想法子将城上的倭寇赶尽杀绝,被他们在城上立住了脚,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念及此处,他双手握紧了枪杆,一心想要杀散倭寇,好与关畅等人会合。但是五名长枪手挡在他身前,压根不与他厮杀,只是将五杆长枪对准了戚九,不进亦不退,迫得戚九只能与他们对峙,压根无法冲过去与关畅等人会合。 数十名黑甲武士攀上城头之后,立时向关畅等锦衣卫杀了过去。这些生力军加入战团,倭寇士气大振,一个个挥刀舞枪,不再像方才那般只取守势,竟然主动向关畅等锦衣卫围成的圈子杀了过去。关畅等人虽然又杀死四名黑甲武士,却也有一名锦衣卫被黑甲武士用长枪刺死,另外还有两名锦衣卫身受重伤,几乎无力再战。 关畅见同伴或死或伤,心下又惊又怒,将两名伤者围在圈子中间,带动圆阵向后退去,想要尽快与戚九会合。只是倭寇看出了他的打算,数十名倭寇排成三队,挡在戚九和关畅等人中间,手中刀枪并举,阻止双方会合。 戚九见倭寇援兵赶到,将关畅等人团团围住,此外还有许多黑甲武士正踩着云梯爬上城头。关畅等人虽然勉力支撑,但是毕竟敌众我寡,转眼之间锦衣卫已是一死二伤,剩下的几人只能困兽犹斗,情形危急万分,若是再不想法子与他们会合,联手对付倭寇,关畅等人势必尽数死在倭寇手中。念及此处,戚九心下焦急,将牙一咬,双手拧动长枪,直向挡在他身前的一名长枪手攻了过去。 五名长枪手早有防备,眼看着戚九舞动长枪攻了过来,立时齐齐举起长枪,平推着向戚九刺了过去。如此一来,双方长枪对长枪,戚九以一敌五,就算他能刺死站在对面的那名黑甲武士,但是其余四名黑甲武士的长枪必定刺穿他的身子。若是换作平日,戚九绝对不会如此冒险,但是眼下情势危急,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只能拼尽全力冲向敌人,想要抢在五名黑甲武士的长枪攒刺过来之时,先刺死一名敌人,再想法子对付剩下的四人。 戚九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每日里跟着军中将士练习刀枪搏击之术,称得上弓马娴熟。此时他双手舞动长枪,疾向对面那名黑甲武士刺去,声势着实惊人。眼看着双枪错开,各自袭向对方的胸口,戚九于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向右微微一让,只听“噗”的一声响,他手中的长枪已然刺入对面那名黑甲武士的胸口,自己却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敌人刺过来的长枪。 第二千六百三十章 戚九一枪得手,立时拨出长枪,双手手腕一抖,手中长枪向右首横掠了过去,用枪杆将右首两名长枪手刺过来的长枪斜斜地挡了出去。只是他正想撤回长枪,再将左首两杆刺过来的长枪挡开之际,那两名黑甲武士已然抢上前来,两杆长枪如同两条毒蛇,直向戚九左胸刺到。此时戚九已将力气用到了极限,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紧要关头,想要将左首刺来的两杆长枪挡开,势比登天还难。他心下一寒,暗想我虽然竭尽全力,毕竟还是功亏一篑,今日死在这里,虽说为国捐躯,只是未能多杀倭寇,未免有一些遗憾。 便在此时,戚九左首寒光一闪,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两名黑甲武士刺过来的长枪突然断成了四截。戚九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将长枪收回了半尺,随即向左首刺去,枪头抖出碗大的枪花,先刺穿了一名黑甲武士的咽喉,随后立时拔出长枪,又刺入另一名黑甲武士的胸口。 戚九于杀掉两名黑甲武士之后,立时拔出长枪,向后退了两步,以防右首两名长枪手攒刺自己。他于电光石火之间刺杀三名黑甲武士,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待他站稳身形之后,三名黑甲武士的尸体才摇晃着扑倒在地上,竟似同时被他手中的长枪刺中。戚九得手之后,急忙转头向左首望去,只见王小鱼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身形颇为沉稳。戚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以险招攻向五名长枪手,先刺死一名黑甲武士,再挡开右首两名黑甲武士手中的两杆长枪,只是左首两名黑甲武士趁机攻了过来,想要将自己刺死。好在王小鱼出剑相助,仗着手中的宝剑锋利之极,一剑斩断了两杆长枪。那两名黑甲武士没有想到王小鱼手中的宝剑如此锋利,手中长枪被削断之后,心下惊骇,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自己才能趁机将两人刺死。若非王小鱼出手相助,只怕自己已然死在敌人两杆长枪的攒刺之下了。 戚九连杀三名倭寇长枪手,剩下的两名黑甲武士虽然心下惊骇,不过倭寇军法极严,却也不敢就此逃走,趁着戚九刺杀同伙之机,这两名黑甲武士舞动长枪,直向戚九右肋刺到。只是枪尖离着戚九尚有半尺,王小鱼一剑挥出,立时将两杆长枪斩断。戚九依样画葫芦,手中长枪如毒蛇寻穴,瞬间刺穿了两名黑甲武士的咽喉,取了两人的性命。 王小鱼与戚九联手,先后斩杀了四名倭寇长枪手,心下大喜,口中说道:“我用宝剑砍断这些坏蛋的兵刃,你用长枪杀人,再有几个回合,便能将这些倭寇杀得干干净净!”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想王姑娘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她手中的宝剑锋利无比,使出的剑招又甚是凌厉。这些黑甲武士虽然凶悍异常,不过武功稀松平常,全仗着手中的长刀和长枪与咱们对峙。若是失了刀枪,便如同被拔掉牙齿的老虎,不足为惧。念及此处,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就依王姑娘说得法子,咱们联手与倭寇斗上一场!” 戚九话音方落,一名黑甲武士已然挥舞手中的长刀扑了上来,直向戚九面门砍去。戚九双手端枪,冷冷地盯着敌人,却并未挥枪遮挡。王小鱼抢上一步,挥剑自右首邀击。那名黑甲武士见王小鱼身子单薄,比自己矮了差不多两个头,压根不将她放在眼中,是以没有丝毫避让,仍然将长刀搂头盖脸劈了下来。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王小鱼不知死活,仍然要用长剑架住自己的长刀,凭着自己的力气,必定能将她手中的长剑震飞。只是他没有料到王小鱼手中的宝剑锋利异常,刀剑甫一相交,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黑甲武士手中的长刀已然被王小鱼手中的宝剑削断。戚九早已暗中蓄力,等到黑甲武士手中长刀断成两截,他双手一拧,手中长枪倏然刺出,“噗”的一声刺入黑甲武士的小腹,立时将他扎了一个透心凉。 王小鱼见戚九干净利落地杀掉了黑甲武士,心下大喜,正要说话,戚九抢着说道:“王姑娘,你手中这柄宝剑虽然锋利无比,不过若是与倭寇手中的长刀硬碰硬地互斩,虽说能将倭寇的长刀斩断,宝剑自身只怕也会有极大损伤……” 王小鱼原本满心欢喜,可是听戚九如此一说,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登时大惊失色。她对手中这柄宝剑爱逾性命,若是稍有损伤,比杀了她还难受,是以戚九话音未落,她便将长剑举在眼前,想要仔细察看剑锋是否受损。只听戚九接着说道:“倭寇手中的长枪枪杆以硬木制成,虽说甚是坚硬,不过不会损伤王姑娘手中的宝剑。是以再遇到使枪的倭寇,王姑娘尽可以用宝剑将枪杆斩断。若是遇到使刀的倭寇,王姑娘不必出剑,让在下独自应付罢。” 戚九话音未落,又有两名黑甲武士挥舞长刀从左右两侧杀了过来。戚九双手端枪,直向右首那名黑甲武士胸口刺去。那名黑甲武士右手一摆,长刀竖起,想要将刺过来的长枪挡开。只是戚九这一枪乃是虚招,眼看着枪尖就要与敌人手中的长刀相撞,他左手手腕用力一抖,长枪枪头如同被迎头砍了一刀的毒蛇一般猛然扬起,枪尖直向黑甲武士面门刺去。这一招大出黑甲武士意料之外,待他想要变招遮挡长枪,已然来不及了。枪尖倏然刺入黑甲武士的左眼,只听他一声惨叫,手中长刀掉落,双手在身前乱抓乱挠,身子向后仰倒。 戚九双手撤回长枪,枪尖将黑甲武士的眼珠带出了眼眶。此时另一名黑甲武士已然扑到他身边,手中长刀直向戚九脖颈砍到。戚九正要挥枪遮挡,王小鱼自他身后抢上前去,手中长剑径直刺向黑甲武士的手腕。这一剑快若闪电,后发先至,瞬间刺中了黑甲武士的脉门。黑甲武士只觉得右臂一麻,刹那间右手力气全失,再也握不住长刀,眼睁睁看着长刀向地上坠落。王小鱼趁机将长剑向前一送,剑尖刺入黑甲武士咽喉。黑甲武士口中嗬嗬作响,眼看着王小鱼将长剑自他咽喉中拔了出去,一道血箭自创口中激射而出,他身子晃了几晃,尚未扑倒在地,已然气绝身亡。 第二千六百三十一章 王小鱼以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鱼鹰展翅”,于电光石火之间杀死了一名黑甲武士,心下大喜,瞥了戚九一眼,目光中尽是得意之色。戚九知道王小鱼最为争强好胜,正想夸赞她几句,一名黑甲武士抢上前来,挥舞长枪向他直刺过来。王小鱼叫了一声“小心”,手中长剑一挥,直向长枪枪杆砍了下去,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枪登时断为两截。戚九双手拧动长枪,一枪戳入那名黑甲武士的胸口,登时将他扎了一个透心凉。 王小鱼和戚九依样画葫芦,遇到使刀的黑甲武士,两人一剑一枪合力杀敌。遇到使枪的黑甲武士,则由王小鱼挥剑砍断枪杆,戚九再以长枪将其杀死。眨眼之间,两人联手已杀掉了十三名黑甲武士,最后连倭寇的头目也死在王小鱼的剑下。其余的黑甲武士见王小鱼和戚九如此凶猛,饶是他们甚是凶悍,却也吓得魂飞魄散,不敢上前邀战,纷纷向来路逃回。围住关畅等人的二十余名黑甲武士也乱了阵脚,只能随着败退的同伙向后退去。 此时关畅手下的锦衣卫大多身上带伤,正在苦苦支撑。黑甲武士被戚九和王小鱼杀退,关畅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戚九快步走到关畅身边,口中说道:“关大人,倭寇虽然退走,不过必定还会卷土重来。眼下咱们势单力孤,北城绝对无法守住,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关畅此时已累得精疲力竭,脸上身上尽被汗水打湿。他右手拄着绣春刀,强行支撑住身子,眼看着黑甲武士大半退入黑暗之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蓦然间异声大起,从黑暗中射出了无数羽箭。关畅大惊,正想闪避,羽箭已到了近前。只听“噗噗”之声不断,关畅和几名锦衣卫身上已被射中了十余支羽箭。 戚九武功尚在关畅等人之上,听到不远处异声大起,他心知不妙,正想出声示警,羽箭已飞到眼前。仓猝之间他不及多想,急忙挡在王小鱼身前,双手用力拧动枪杆,手中长枪抖出一片枪花,只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五六支羽箭已被他用长枪磕飞了出去。 关畅身上中了五支羽箭,当真是痛入骨髓。他心下惊骇之极,想要挥舞绣春刀拨打飞过来的羽箭。只是此时他已身受重伤,手足无力,竟然连绣春刀都举不起来了。耳听得身边几名锦衣卫惨叫声不断,纷纷倒了下去,关畅更是心如刀绞。他正想着如何脱身之时,一支羽箭激飞而至,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咽喉,箭尖穿过他的脖颈,自他的后颈凸了出来。关畅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喉头格格作响,身子不住摇晃。便在此时,又有数十支羽箭自黑暗中射了过来,将关畅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他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仰面朝天向后倒了下去。 戚九手舞长枪,拼命拨打激飞而至的羽箭。饶是他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还是有一支羽箭穿透了枪花,射中了他的右肋。只是这支羽箭的箭尾被戚九的枪杆撞了一下,势头衰弱了大半,是以虽然射中戚九,入肉不过半寸,受伤并不算重。戚九眼看着关畅和他手下的锦衣卫身上插满了羽箭,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纷纷倒地毙命,心下惊骇之极,知道北城已然守不住了。若是留在这里,只能白白送了性命。念及此处,他一边舞动长枪拨打飞来的羽箭,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姑娘,咱们尽快退到马道左近,再想法子逃下城去,逃回知县衙门!” 王小鱼虽然讨厌关畅等人,可是眼看着他们被倭寇乱箭射死,心下却也是一阵悲凉。听戚九说完之后,她恨恨说道:“杀不尽这些倭寇,实在是心有不甘!” 戚九沉声说道:“倭寇不肯逼近,只是向咱们放箭,咱们拿他们没有法子。不如逃入城中之后,借着屋宅和墙壁遮掩,与他们巧妙周旋,不必意气用事,留在这里等死。” 戚九说完之后,一边挥舞长枪拨打羽箭,一边护着王小鱼向后退去。躲在黑暗中的黑甲武士乱箭射杀了关畅等人,又逼迫戚九和王小鱼不住后退,瞬间大占上风,是以胆气复壮,手中舞刀弄枪,又从黑暗中杀了出来,直向戚九和王小鱼追去。只是经过方才一场血战,倭寇知道戚九武功高强,王小鱼手段毒辣,不敢有丝毫托大,是以追杀之时,冲在最前面的是二十几名手执强弓的黑甲武士。这些弓箭手一边向前行走,一边不住放箭。其余的黑甲武士紧跟在弓箭手身后,直向戚九和王小鱼逼近。 戚九一边用长枪拨打羽箭,一边向后退去。待到退至马道处,戚九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姑娘,你先退下城去,在下守在这里!” 王小鱼知道戚九担心两人一起沿着马道逃下城去,倭寇追到马道口,居高临下放箭,非得将两人射成刺猬不可。是以他要守在马道口处,倭寇不敢逼近,自己便可以从容逃下城去。只是要戚九独自留在城上,孤身犯险,王小鱼万万不能答应。念及此处,王小鱼大声说道:“要逃就一起逃,要死就死在一起,你何必多说?!”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只是要让王小鱼陪着自己身陷死地,他绝对不能答允。是以戚九一边挥枪拨打羽箭,一边思忖逃生的法子。此时黑甲武士离着他只有七八丈远,不过对他手中的长枪十分畏惧,是以不敢再向前逼近,只是不断向他放箭。戚九心下暗想,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不如我拼命冲入倭寇之中,与他们缠斗在一处。如此一来,王姑娘便可以借机逃生了。 戚九思忖之际,王小鱼突然小声说道:“不晓得那些大竹筐能不能用来挡住羽箭。”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右首望去,只见那些用来装焰火的大竹筐离着自己只有四五丈远。戚九心下大喜,口中说道:“这些竹筐甚是结实,用来遮挡羽箭,却也不亚于盾牌。”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姑娘先到城下躲藏,在下去抢回两个竹筐,再向城下退去。如此一来,就算倭寇在城上居高临下放箭,也伤不到咱们了。” 第二千六百三十二章 戚九说完之后,双手舞动长枪,磕飞了两支飞过来的羽箭,接着说道:“眼下情势万分紧急,王姑娘若是犹豫不决,不肯先行逃走,你我二人一个都逃不掉。到了那时,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小鱼虽然不舍得与戚九分开,不过她也知道戚九所言不错,自己若是仍然倔强不走,势必连累得戚九一起死在倭寇手中。是以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将牙一咬,口中说道:“好罢,我在马道上等你!” 她说完之后,转身快步走下了马道,只是走出十几步之后,便停下了脚步。此时她的身子已隐于城头之下,倭寇虽然不住放箭,羽箭只能从她头顶飞过,压根伤不到她分毫。戚九见王小鱼总算离开了城头,心下松了一口气,双手挥舞长枪拨打羽箭。片刻之后,他转头向城下张望,见王小鱼已然走下了马道,虽然并未退到城下,倭寇却也伤不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挥舞长枪,缓缓向前走去。 二十余名倭寇弓箭手见戚九向自己逼近,心下大惊,以为他要逆袭,纷纷向后退去。 先前登城的百十名倭寇亲眼看到戚九和王小鱼联手杀死数十名同伙,对他极为畏惧,此刻看到戚九不退反进,以为他又要杀人,心下惊骇。是以弓箭手向后退去之时,跟在弓箭手身后的倭寇心下惊慌,便也纷纷后退。不过此时攀爬到城上的倭寇已逾二百余人,由一名头截牛角黑盔的头目统一指挥。这些倭寇没有看到戚九大显神威的情形,见他孤身一人,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是以看到戚九手舞长枪向前逼近,还以为他是困兽犹斗,自寻死路。眼看着弓箭手和几十名倭寇仓皇后退,倭寇头目心下大怒,挥刀砍死了一名后退的黑甲武士,叽哩呱啦地吼了几句。众倭寇眼看着同伙被头目斩杀,不敢再退,也不敢向前冲杀,只是手握刀枪站在当地。弓箭手仍然不断向戚九放箭,只不过眼看着他端枪逼近,心下惊恐,射箭之时心慌意乱,不免大失准头。有几只羽箭射出之时绵软无力,只飞出了七八丈远,便即跌落在地上。 戚九见倭寇越聚越多,心下也是忐忑不安。只是他知道自己一旦露怯,倭寇胆气复壮,一拥而上,非把自己砍成肉泥不可。是以他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惊恐,并不轻敌冒进,而是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待到走近那些大竹筐左近,他这才停了下来,左手握住枪杆中端,将枪尾夹于左臂腋下,单手舞动长枪,磕飞了倭寇射过来的几支羽箭。趁着倭寇犹豫之际,戚九右手倏然探出,抓住了挨靠在一起的两个大竹筐边缘,将两个大竹筐拎了起来,右足一点,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直向马道倒跃而出。 这一下事发仓促,众倭寇心下大惊,一个个站在当地,直愣愣地看着戚九倒飞了出去。二十余名倭寇弓箭手也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连射箭都忘记了。站在人群中的倭寇头目见机甚快,见戚九倒跃退走,知道他要逃走,高声大吼,要弓箭手开弓放箭,将戚九射杀。那些弓箭手听到头目的吼叫,这才如梦初醒,弯弓搭箭向戚九射去。 戚九一跃退出一丈多远,双脚落地之时,脚尖用力在地上一点,身子复又弹起,又向身后倒跃出去,几个起落之后,已然退到了马道近前。只是他身子尚未落地,十几支羽箭已射了过来。戚九将两个大竹筐挡在身前,只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十几支羽箭已尽数射在了两个大竹筐上。 戚九双脚落地之后,立时转身沿着马道向城下奔去。王小鱼见戚九抢了两个大竹筐回来,心下又惊又喜,正想上前接应,戚九已然抢到她身边,口中说道:“趁着倭寇还没有追来,咱们赶紧逃到城下!” 王小鱼听到城上脚步声大起,知道倭寇正在追赶过来,知道情势紧急,顾不得多说,转身跟着戚九向城下逃去。待到两人逃到马道中段,倭寇弓箭手已然追到马道顶端,纷纷弯弓搭箭,将羽箭射向戚九和王小鱼的后心。戚九听到身后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急忙转过身去,将两个大竹筐举在身前,护住了自己和王小鱼。两个大竹筐将二人护得严严实实,射来的羽箭尽数被大竹筐挡住。戚九一边用大竹筐遮挡羽箭,一边倒退着向城下退去。倭寇虽然紧紧尾随,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他。 片刻之后,两人已经跑下了马道。戚九将一个大竹筐递给王小鱼,这才并肩向城中逃去。此时他才发现城中到处火光冲天,喊杀声惊天动地,心下大骇。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姓许的王八蛋一心想着将倭寇引到王家庄去,他好坐山观虎斗。没想到倭寇压根没有上当,不去攻打王家庄,反倒全力攻打东辽县城。北城有咱们守着,尚能支撑片刻。其他各处城门的守军都是一些酒囊饭袋,倭寇多半不费丝毫力气,便即攻入城中。哼,这些锦衣卫个个眼高于顶,其实蠢笨之极!” 戚九一边和王小鱼向前奔跑,一边看着四处火光冲天的情形,暗想事情只怕真如王姑娘所想的那样,倭寇已然攻破了东辽县城。眼下只能尽快逃入知县衙门,再想法子杀出重围。念及此处,他心下焦急,却又不敢催促王小鱼。耳听得身后又有羽箭射了过来,他急忙转过身子,用大竹筐将飞来了几支羽箭挡开。 此时两人已沿着大街向前跑出了二三十丈,身后脚步声大起,想来大队倭寇已从城上追了过来。王小鱼将大竹筐丢在地上,转头对戚九说道:“咱们沿着大街逃走,只能被动挨打,不如从小巷子绕向知县衙门,倭寇想要追上咱们,可就不大容易了。” 戚九见王小鱼将大竹筐丢在地上,心下一凛,还以为王小鱼被倭寇追得急了,心下着恼,又要大发脾气,正想劝说几句,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不过城中到处火光熊熊,却也能看清四周的情形。他心下暗想,王姑娘自幼在东辽县长大,对城内的情形极为熟悉,跟着她一起逃走,必定能逃入知县衙门。是以他紧紧跟在王小鱼身后,一直向前跑去。片刻之后,王小鱼看到右首有一条小巷,心下大喜,一边向巷口奔去,一边对戚九说道:“你跟在我身后,可不要跑丢了!” 第二千六百三十三章 两人钻进小巷之后,四周登时黯淡下来。王小鱼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小声说道:“这条巷子原本叫作毛家巷,尽头是毛大户家的老宅。绕过毛家老宅,再折向南行,穿过两座坊子,便到了知县衙门西首的院墙。” 戚九跟在王小鱼身后,一边向前奔跑,一边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初时尚能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之后脚步声已然消失。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可是要想追上咱们,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何况就算被他们追了上来,这条巷子并不宽敞,仅容两三人并肩而行。追上来的倭寇再多,也无法围攻咱们,只能与咱们单打独斗,便不必害怕他们。 两人跑出了二十余丈,隐约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极大的宅子。戚九心下暗想,这座大宅子就是王姑娘方才说的毛家老宅。城中到处起火,想来倭寇攻入城内之后立时纵火烧城,不晓得许鹰扬坐镇知县衙门,是否能够抵挡得住倭寇的冲杀。 戚九思忖之际,两人已经跑到了毛家老宅门前。王小鱼折向右首,沿着毛家老宅的院墙兜了一个大圈子,不知不觉之间已折向南行。待到跑出巷子口,眼前出现了一条大街,街上人影幢幢,喊声和哭声响成一片,血腥气味弥漫得到处都是,中人欲呕。 戚九和王小鱼没有想到城中竟然变成如此模样,心下大惊,不由停下了脚步。只见四周到处火光熊熊,许多屋宅已然被火烧得塌了。火光映照之下,大街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看模样都是东辽县城的汉人百姓。这些百姓的尸体大半没了头颅,许多尸体手足已与躯体分离。女子的尸体大多裸露着身子,有的还被割乳剖腹,死状凄惨之极。许多黑甲武士挥刀拎枪在街上纵横来去,看到有活着的汉人百姓从起火燃烧的断壁残垣中逃了出来,他们便蜂拥而上,要么挥刀将百姓的脑袋砍了下来,要么用长枪刺穿百姓的身子,再将百姓扔回到火堆之中。只听得惨叫声惊心动魄,烧焦的尸体散发出极难闻的气味,让人恍若到了十八层地狱一般。 戚九见此情形,当真是心如刀割,右手扔掉大竹筐,双手端起长枪,便向近处几名黑甲武士扑了过去。那几名黑甲武士刚刚将一个老者扔入火堆,眼看着老者在火中挣扎,想要逃出生天,怎奈身受重伤,几次从火堆中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最后还是跌倒在大火之中。几名黑甲武士看着老者的身子被火焰烧得弓了起来,模样甚是怪异,登时指着尸体哈哈大笑起来。这些黑甲武士不费丝毫力气攻破了东城,一路烧杀烧掠,没有一名百姓敢反抗,待到杀至此地,每人都残杀了数名百姓,凶性大发之下,已经变得与禽兽无异。他们以为汉人百姓已然吓得肝胆俱裂,成了他们刀枪之下待宰的羔羊,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攻了过来,是以没有丝毫防备。 戚九眼看着那名老者惨死在倭寇手中,心下又惊又怒,如猛虎下山一般奔至几名倭寇身后,双手拧动长枪,直向站在中间的黑甲武士刺了过去。几名黑甲武士背对着戚九,正自指着被火焰烧得吱吱作响的老者尸体大声说笑,丝毫没有防备有人偷袭,是以戚九一枪刺出,登时将那名黑甲武士扎了一个透心凉。 这一枪快若闪电,黑甲武士只觉得后心一凉,紧接着只听到“噗”的一声响,一截血淋淋的枪尖已从他的胸口凸了出来。黑甲武士全身力气瞬间消失不见,身子一软,便向地上倒了下去。 戚九一枪得手,立时拔出长枪,又向右首一名黑甲武士后心刺到。那名黑甲武士眼看着同伙突然中枪,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正自惊恐之时,戚九长枪刺入他的后心,立时将他刺死。 剩下的一名黑甲武士看到戚九杀死第二名同伙,总算清醒过来,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转身便逃。此时戚九尚未将长枪从被他杀死的黑甲武士身子中拔将出来,眼看着那名黑甲武士逃走,想要拔枪狙杀却已来不及了。只是那名黑甲武士刚刚逃出了两步,蓦然间眼前寒光闪动,却是王小鱼斜刺里杀了出来,右手长剑一挥,立时将那名黑甲武士的脑袋砍了下来。 戚九见王小鱼斩杀了逃走的那名倭寇,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小鱼见那名黑甲武士的脑袋滚落在地上,嘴巴兀自不住张合,心下厌恶之极,一脚踢去,登时将人头踢入火堆之中。她恨恨说道:“这些狗贼杀害百姓,个个该死!” 王小鱼说完之后,瞥见被戚九杀掉的那两名黑甲武士的尸体躺在旁边,立时走了过去,左手揪住一具尸体的头发,右手长剑一挥,立时将人头砍了下来。戚九吓了一跳,颤声说道:“王姑娘,倭寇已然死了,你为何还要作践他的尸体?” 王小鱼随手将人头掷入火堆,这才冷笑着说道:“大街上这些百姓死状奇惨,想来都是被倭寇虐杀而死。这些王八蛋死有余辜,就算死了也不能放过。我要砍下他们的脑袋,来祭奠惨死在他们手中的汉人百姓!” 戚九见王小鱼双目圆睁,一脸怒气的模样,又要去割下另一具尸体的脑袋,虽然有心相劝,却又不敢开口。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之声大起,夹杂着惨叫和呐喊声,戚九大惊,循声望去,只见大街北侧跑来了一群人,离着两人已不过数十丈。他心下一凛,急忙对王小鱼说道:“倭寇追上来了,咱们须得尽快离开此地,赶往知县衙门与锦衣卫会合!”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来不及割下尸体的脑袋,不过心中余恨未消,右脚用力踹了下去,登时将那具尸体的脑袋踩得四分五裂。此时她只想着多杀几名倭寇为百姓报仇,听戚九说倭寇追来之后,不怒反喜,右手拎着长剑便向大街北侧冲去。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会如此行事,心下大惊,生怕她遭了倭寇的毒手,急忙提着长枪追了上去。只是他跑出数丈之后,已然看清楚那些人并非倭寇,而是从城北逃出来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心下不由一怔,暗想这些家伙明明先行逃走,为何反倒落在我和王姑娘后面? 第二千六百三十四章 戚九自幼习武,拳脚轻功都是由他父亲亲自传授。戚家祖传武功与武林门派世代相传的武功全然不同,并不讲究近身缠斗,而是从战阵上常用的长枪大戟的功夫演化而来。单以拳脚功夫而论,出招之时大开大合,而轻功则是朴实无华,看似笨拙,其实甚是实用。王小鱼虽然先跑出了十余步,不过戚九几个起落,便已抢到了她的身边,口中说道:“逃来的都是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并非是追杀咱们的倭寇,王姑娘不可莽撞!” 王小鱼此时也已看清跑过来的这群人并非倭寇,心下微微一怔,听戚九在她身边提醒,她不由停下了脚步,双眼紧盯着仓皇逃来的众人,呸了一声,恨恨说道:“这些王八蛋临阵脱逃,个个该死。就算我将他们全都杀掉,也并非是胡乱杀人,而是替天行道!” 王小鱼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皱紧了眉头,接着说道:“奇怪,方才他们先行逃回了城中,按理说早就一哄而散,各自寻一个稳妥的地方藏匿起来。可是偏偏落在了咱们身后,而且模样狼狈不堪,看样子吃了不少苦头。” 戚九此时心下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慌张,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接口说道:“想来倭寇不只攻打北城,而是从四面八方向城中进攻。这些家伙逃下城墙之后,多半是遇到了从其他城门攻入城中的倭寇,遭遇了倭寇的截杀,才会如此狼狈。” 戚九话音方落,那群人已然逃到了两人面前。戚九见这伙人神情惊恐,知道他们已被倭寇吓破了胆,只想着逃得越远越好。若是自己和王小鱼挡在他们面前,非得被这些惊弓之鸟活活踩死不可。念及此处,戚九急忙扯住王小鱼左臂,将她拉到大街左侧,静静地看着众人向南狂奔。众人只顾着逃走,以为戚九和王小鱼也是逃难的百姓,压根没有留意两人,只顾着拼命向前逃去。 王小鱼对这些逃兵甚是鄙视,恨不能挥剑大砍大杀一番。只是戚九早有防备,左手拉住她的左臂,压根不敢放开。王小鱼恨恨说道:“这些家伙加在一起足有二三百人,若是大伙齐心合力,虽说不能将倭寇打败,却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怎么咱们汉人如此没用,只能任凭倭寇屠杀?”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朝廷承平日久,未免锐气全失,又担心百姓作乱,不得不多加羁绊,压制百姓尚武之风。百余年下来,老百姓如同羔羊一般,只能任人欺凌。而且朝廷不只压制百制,对武将也颇为提防,处处加以约束。七八十年下来,将士也失了阳刚尚武之气,否则也不至于几十名倭寇,便能将成百上千的官兵杀得大败而逃。”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眼看着人群兀自不断从眼前逃了过去,这才接着说道:“朝廷也是进退两难,若是让百姓和将士好勇斗狠,到时骄兵悍将和蛮横的百姓闹起事来,不只尾大不掉,还有倾覆之危。是以自永乐皇帝之后,朝廷一改立国之初文武互相制衡之大计,改为以文制武,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连官兵都没有斗志,何况这些普通百姓?若是指望着他们操练几日之后,便能拿起刀枪与倭寇死战,无异于痴人说梦。” 戚九说完之后,大队逃兵总算从两人面前跑了过去。他看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追杀这些人的倭寇转瞬即至,咱们还是尽快赶到知县衙门,与锦衣卫会合之后,再想法子杀出城去,与厉大哥和慕容姑娘联手,与倭寇斗上一斗。” 王小鱼点了点头,正想说话,蓦然间只听得一片惊呼之声。她心下一凛,转头望去,却见刚刚逃走的那伙人又逃了回来。戚九也是心下惊骇,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急忙挡在王小鱼身前,双手端起长枪,定睛向前望去。 此时四周火光熊熊,东南方向不远处升起一股直冲云霄的火柱。火光映照之下,照见那些逃兵正自狼狈不堪地向北逃窜。片刻之后,南方不远处又有一道更大的火柱直冲天际,光亮迅速向四周扩散,将左近照得一片光明。戚九清清楚楚地看到数百人争先恐后地逃了过来,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群黑甲武士。这些黑甲武士排成方阵,正自缓缓向前推进。 戚九这才知道倭寇已经封闭了大街,切断了逃往南方的去路,众人这才狼狈逃回。他心中暗想,这些家伙当真是吓破了胆。明明是被倭寇追杀到了这里,遇到另一队倭寇拦路,惊慌失措之下又向来路逃走,却忘记了身后还有追兵。如此慌张逃窜,斗志全失,等到倭寇将他们围在中间,只能任由倭寇屠杀了。 念及此处,戚九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你留在这里不要动,在下去将这些逃兵拦住,或许能有大用处!” 戚九说完之后,不等王小鱼回答,便即大步走到大街中央,拦在众人面前,大声说道:“各位不要惊慌,我有话说!” 此时众人已逃到近前,蓦然间看到有人挡在身前,还以为倭寇已经杀到,吓得纷纷停了下来。只是几百人拼命逃走,要想立时停下来势比登天还难。只见人群挤在了一起,许多人被撞倒在地上。直到有人认出了戚九,大声叫喊“是戚统领到了”,慌乱的人群这才停了下来。 戚九右手倒提着长枪,大声说道:“眼下倭寇已将咱们围在了这里,无论向哪里逃走,都逃不开他们的毒手!” 戚九说到这里,左手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百姓尸体,接着说道:“这些百姓死状凄惨,大伙都亲眼看到了,说不定其中还有你们的父母妻子。若是咱们还不能上下一心,与倭寇决一死战,最后也只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逃,必死无疑,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各位是想任由倭寇残杀,还是想拼死一战,为父母妻子报仇?!” 戚九说完之后,人群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有人颤声说道:“那些、那些人都是恶鬼,咱们压根打不赢。若是还要反抗,只怕死得更加凄惨……” 第二千六百三十五章 戚九不等那人说完,便即抢着说道:“倭寇与咱们一样,并非三头六臂,每个人也只是长着双手双脚。只要咱们上下一心,联手对敌,打败他们也并非难事!”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各位从城头上逃了下来,若是倭寇追杀,只怕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我和王姑……我和王兄弟联手将倭寇挡住,杀了几十人,各位这才能够脱身。我向各位讲述此事,并非要在各位面前评功卖好,而是告诉大伙,倭寇也是人,被刀砍枪刺之后一样要死。只要咱们不怕死,怕死的就是他们!” 戚九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戚九见众人已不似方才那般惊恐,正想再说几句话,说动众人与倭寇死战,王小鱼突然走到戚九身边,左手拖着一具无头尸体,冲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请看,认不认得这人是谁?!” 众人此前见过王小鱼在城上杀死两名要逃走的官兵,此刻见她又拎出一具无头尸体,还以为她故伎重演,又要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杀人立威,吓得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王小鱼见众人纷纷后退,冷笑了一声,口中大声说道:“真是一群胆小鬼!你们给我看清楚了,这具尸体是倭寇的尸身!方才咱们杀死三名倭寇,你们若是不信,尽可以到那边看看,另外两具倭寇的尸体还躺在那里!”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身右首指去。戚九心中又惊又喜,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与众人说话之际,王小鱼偷偷跑了回去,拖过来一具倭寇的尸体,以取信于众人。她如此大费周章,那是因为有两具倭寇尸体的人头已被她丢进了火堆,另外一颗人头被她踩得粉碎,无法将脑袋拿给众人观看,这才不得不将尸体拖了过来。念及此处,戚九心下一动,暗想王姑娘聪明伶俐,只要她不莽撞行事,必定能做好许多事情。 众人自然识得倭寇身上的黑甲,此时看到王小鱼拖来的那具无头尸体,确实是倭寇的尸身,心下再无怀疑。只是这些人胆子虽然大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恐失措,不过要让他们听从戚九的劝说,与倭寇死战,仍然白费力气。戚九知道众人心下兀自惊惧,是以大声说道:“请各位为在下掠阵,亲眼观看在下去杀几名倭寇,便知道这些倭寇不堪一击,不足为惧!” 戚九说完之后,便即向南走去。此时从南方包抄过来的黑甲武士离着众人不过二三十丈,加在一起约摸四五十人,布成了一个方阵,将大街堵得严严实实,直向众人逼近过来。戚九右手倒提长枪,绕过人群,径直向倭寇迎了上去。 王小鱼见戚九孤身杀向倭寇,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若是依照她平日的脾气,早已跟在戚九身后,挥舞长剑与戚九并肩杀敌了。只是她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意气用事,须得让眼前这些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知道倭寇并非不可战胜,消除他们的畏惧之心,这样才能与自己和戚九联手杀敌。否则就算自己和戚九拼了性命与倭寇死战,也压根没有丝毫胜算。是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戚九杀向了倭寇,将牙一咬,对众人说道:“戚统领孤身杀敌,大伙为他观敌掠阵,看看倭寇是不是真像你们想的那样天下无敌!” 众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南望去。只见戚九与黑甲武士布成的军阵越来越近,待到双方离着只有五六丈远,戚九双手端枪,一声大吼,直向黑甲武士冲了过去。四周高高矮矮的火光映照之下,他一个人的身子在地上、墙上幻化出十几道或高或矮、或肥或瘦的影子,随他一起扑向了倭寇。 王小鱼和官兵、公差捕快、百姓们眼看着戚九与黑甲武士越来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待到双方甫一交手,戚九舞动长枪,一枪戳死了一名手执长刀扑上来的黑甲武士。众倭寇发一声喊,登时将戚九围在了中间,手中刀枪并举,直向戚九身上各处要害攻去。戚九虽然身陷重围,却也凛然不惧,双手紧握长枪,在人群之中前趋后退,手中长枪指东打西,不只用枪尖刺杀倭寇,更以枪杆和枪尾或砸或扎,眨眼之间,已有四名黑甲武士死于他的枪下。只是倭寇人多势众,戚九虽然骁勇,毕竟双拳难四手,身上也受了几处伤。好在伤势不重,并不妨碍他挥枪杀敌。 众人眼看着戚九犹如猛虎下山,虽然被黑甲武士团团围住,兀自挥枪力战,不时有黑甲武士被他用长枪挑得飞到了半空,又惨叫着掉落到了地上。初时众人看得惊心动魄,心下战战兢兢,后来眼看着戚九连杀十几名黑甲武士,虽然仍有二三十名倭寇团团围住了戚九,却被他的气势屈服,一个个畏首畏尾,不敢上前围攻,只能绕着戚九打转。众人见此情形,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只想着转身逃走。不少人心下暗想,倭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几十人围住一人,不止打不赢戚九,反倒被戚九杀了十几人。可是方才咱们足有六七百人,遇到倭寇之后,为何还没等接战,便要转身逃走呢? 王小鱼眼看着戚九身上受了几处伤,虽说不至于伤了他的性命,却也是极为危险。她再也忍耐不住,右手倒提着长剑,左手指着那群倭寇大声说道:“各位看见没有?单只戚统领一人,这些倭寇就奈何不了他。咱们这里有二三百人,若是上下一心,群起而攻之,就算手中没有刀枪,用拳头砸、用牙齿咬,也足以将这些倭寇杀得干干净净!难道你们一辈子只会逃跑,任由自己的父母妻子被倭寇屠杀不成?!” 王小鱼说完之后,众人俱都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大声说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咱们比这些坏蛋多出数倍,何必害怕他们?!” 中年汉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戚统领被坏人害死,咱们也难以逃生。不如帮着戚统领杀掉这些倭寇,他一定有法子将咱们救出去!” 第二千六百三十六章 中年汉子说完之后,登时有十几人出言附和。王小鱼见说话的都是戚九操练过的义民,心下暗想,戚九在校军场练兵之时,对这些泥腿子管束甚严。想不到事到临头,他们竟然能够站出去帮忙。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感激,拱手说道:“这位大哥深明大义,着实令人敬佩,请受在下一拜。” 王小鱼说完之后,向着中年汉子一揖到地。中年汉子一怔,急忙双手乱摇,口中连称不敢。王小鱼站直了身子,对众人说道:“各位从城北逃了过来,后面有倭寇尾随追杀,想来敌人人数不少。而堵在咱们前面的倭寇不过四五十人,眼下又被戚统领杀掉了十几人。追兵众多,而拦截的倭寇人少,只要咱们齐心合力向南杀去,一举将这几十名倭寇挑了,便可以杀出一条生路。在下不妨对各位明言,城中的守军如今已尽数集结于知县衙门。只要咱们逃入知县衙门,与守军会合,倭寇想要杀掉咱们,势比登天还难!” 众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纷纷点头称是。一名捕快大声说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我听兄弟们说过,眼下有京城来的大人坐镇知县衙门,还有辽阳知府衙门派来的官兵守卫,将衙门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而且知县大人这些年搜刮了许多金银财宝,担心被人抢走,是以将衙门内的墙壁和屋宅建造得甚是结实。他还命人修建了许多地下石室,里面藏着金银财宝。咱们若是逃进了知县衙门,或许能逃过强盗的追杀!” 那名捕快说话之际,王小鱼瞥见戚九又杀掉了三名黑甲武士,不过一名黑甲武士趁他不备,从他身后偷袭,一刀砍中了戚九右肩。虽说戚九右脚倏然向后踢出,将偷袭他的那名黑甲武士踢得飞了出去,右肩才没有被黑甲武士砍成重伤,不过舞动长枪与倭寇厮杀之时,已不如先前那般灵活。王小鱼心下焦急,右手将长剑高高举起,大声说道:“想要活命的朋友随我来!” 王小鱼说完之后,直向戚九奔了过去。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此时胆气复壮,跟在王小鱼身后,叫喊着杀向倭寇。这些人从北城逃走之时,手中的刀枪棍棒已大半丢弃,逃入城中之后又遭遇数队倭寇的截杀,此时几乎都是赤手空拳。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块泥沙,有人将百姓尸体旁边的木箱竹篮也捡了起来,举在手中大声叫喊着扑向倭寇。不过也有二三十名胆小之辈,趁着众人向南冲杀无人留意之机,悄悄钻进大街左右两侧的小巷中,脚底抹油,溜了。 王小鱼冲到戚九身边,恰好有一名手执长枪的黑甲武士正要从背后偷袭戚九。王小鱼一剑刺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自黑甲武士后心刺入,剑尖从他胸口凸了出来。那名黑甲武士惨叫了一声,双手松开,长枪坠落到了地上。只见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了几下,便即气绝毙命。王小鱼右脚踢出,将黑甲武士的尸体踢得向前扑倒,长剑已自从尸体的背心拔了出来。一名百姓俯身捡起那名黑甲武士掉落在地上的长枪,呼喊着向倭寇杀了过去。冲入战团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也纷纷捡起被戚九杀死的倭寇掉落在地上的刀枪,与几十名倭寇混战在了一处。 戚九挥舞长枪与倭寇斗得难分难解。他虽然骁勇,接连杀死十五六名黑甲武士,不过身上也受了七八处伤。这些伤虽然并不致命,但是血流得多了,饶是戚九皮坚肉厚,却也有些支撑不住。待到王小鱼冲到他身边,挥剑连杀两名黑甲武士,逼迫其余的黑甲武士向后退去,戚九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坐倒在地上。好在他将长枪用力拄在地上,这才勉强将身子支撑住。 此时二百多名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已然尽数加入战团,如潮水般将二三十名倭寇裹入其中。这些黑甲武士虽然彪悍善战,不过人数太少,瞬间便有十几人被杀。剩下的黑甲武士吓破了胆,不敢再战,只想着逃走。可是眼前到处都是人,片刻之间便被打倒在地。众人杀红了眼,手中持有刀枪的便用刀枪向被打倒在地的黑甲武士乱砍乱刺,赤手空拳的便用拳头打、用脚踹,更有人如同发疯一般,扑到黑甲武士身上,竟然张口向黑甲武士面孔、胳膊咬了下去。眨眼之间,数十名倭寇已尽数毙命,而且个个死状奇惨,一眼望去极是恐怖。 众人杀尽了倭寇,兀自心有不甘,将倭寇的尸体踩来踏去,瞬间化为肉泥。戚九歇息了片刻,此时元气稍有恢复,眼看着众人作践倭寇的尸体,急忙大声说道:“咱们虽然杀光了这些拦路的倭寇,不过追杀过来的大队倭寇转瞬即至,是以绝对不能在此地停留,还是尽快赶往知县衙门罢。” 戚九说完之后,和王小鱼一起向南奔去。众人杀死数十名倭寇,此时正是热血沸腾之时,已不似先前那般胆小如鼠,以为倭寇也不过如此,还想着等倭寇追上来之后,再与他们血战一场。不过听戚九说完之后,众人都是心下一凛,暗想他说的不错,方才咱们从北城逃走之时,追杀和拦截咱们的倭寇有数百人之多,若是这些敌人追了上来,咱们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念及此处,众人不敢停留,跟在戚九和王小鱼身后,沿着大街向南奔去。 王小鱼跟在戚九身旁,一边向前奔跑一边低声说道:“咱们逃下北城之时,后面有许多倭寇追赶。这些逃兵狼狈逃到了这里,想来追杀他们的倭寇也不少。为何咱们在这里停留了许久,北城的追兵始终没有赶到?” 戚九沉声说道:“倭寇虽然攻破了北城,不过一场混战之后,须得重新集结兵马,不能立时全军攻入城内。是以追杀咱们的只能是偏师,人数不会太多。这些逃兵原本有六七百人,虽然逃走之时已经吓破了胆,不过倭寇追上他们之后,这些家伙四散逃走,想要将他们尽数擒杀,却也要耗费许多工夫。依在下来看,北城的倭寇没有追杀过来,便是因为他们除了要在北城重新集结兵马,只能派出的小股倭寇追赶咱们之外,沿途还要擒杀逃散的逃兵,人手不足,这才给了咱们逃走的机会。” 第二千六百三十七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兀自不解,口中说道:“一群毫无斗志的败兵,一心只想着逃命,压根不敢反抗,与一群猪又有什么区别?倭寇只须追了上去,一刀砍下,一枪刺去,便能将这些蠢猪宰杀,又怎么会拖延许多工夫?” 戚九知道王小鱼自幼在王家庄长大,并无多少见识。若是换作别人,又当此危急关头,戚九自然懒得解释。不过王小鱼开口询问,他绝对不敢随意应付,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戚九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说得虽然不错,但是要将这些猪宰杀,须得要这些猪乖乖听话才是。王姑娘不妨想一想,若是一百人宰杀一百头猪,这一百头猪乖乖留在原地等着被这一百人宰杀,片刻之间便会被屠杀得干干净净。可是一百头猪若是不甘心俯首听任杀戮,而是一哄而散,向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胡乱逃跑。这一百人要将一百头猪尽数获擒或杀,只怕三天三夜也做不到。”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想到一百头猪胡乱逃命的情形,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口中说道:“你这话说得颇有意思。我看这些逃兵个个愚蠢,只怕连猪都不如。”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这些人虽然做了逃兵,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朝廷压制百姓太过苛刻,天下又承平日久,除了边关和东南沿海一带,百姓早已不知道兵火为何物。仓促之间让他们拿起刀枪来与倭寇死战,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他们经过几场血战,知道如何对付倭寇,便能够奋起抗争,不再任由敌人屠杀!如同一头幼兽,初时茫然无知,不晓得如何捕食,猫儿狗儿也能与他们一较长短。待到他们吃过血肉之后,便会变得凶猛起来。” 戚九话音方落,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叫之声。他心下一怔,抬头向远处张望。借着左近熊熊燃烧的火光,只见十余丈外有七八名黑甲武士自一间宅子中拖出来两名女子,一边将她们拖向大街,一边在她们身上乱摸乱捏。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怒,顾不得再与王小鱼说话,右手倒提长枪,直向十几名黑甲武士冲了过去。 这伙黑甲武士随着大队倭寇攻破西城之后,奉命追杀逃走的守军。他们沿途搜杀逃兵和百姓,在城中各处烧杀抢掠,一路杀死了数十名百姓。方才在一座宅子中搜出了两名女子,这些黑甲武士如获至宝,便要大加淫辱。只是屋顶燃起火来,眼看着便要倒塌,这伙倭寇便将两名女子从屋子中拖了出来,竟然想在大街上侮辱她们。 这伙倭寇闯入城中之后,一路杀人放火,直如禽兽无异。那些被他们杀死的逃兵和汉人百姓如同羔羊一般,见到倭寇杀来,压根无人敢反抗,只是跪在地上,伸长了脖子,任由倭寇刀砍枪刺,大加杀戮。是以这些倭寇看到汉人百姓,如同看到鸡犬一般,以为他们只能听凭自己杀戮,压根不将汉人百姓放在眼中。此时他们一心只想着侮辱两名女子,没有想到会有人攻杀他们。是以戚九奔到这伙黑甲武士身后,仍然无人察觉,只顾着围住两名女子调戏辱骂。戚九双手挥动长枪,一枪刺入一名黑甲武士的后心,随即拔出长枪,向左右两侧横扫,又打碎了两名黑甲武士的脑袋。剩下的黑甲武士这才惊觉有人杀到,顾不上两名女子,各自挥舞刀枪,直向戚九扑了过去。 此时王小鱼和众人也已杀到近前,将这伙黑甲武士围在中间,不费丝毫力气,便将八九名黑甲武士砍成了肉酱。戚九吩咐众人带上两名女子,一起向南奔去。途中又先后遇到几伙烧杀抢掠的小股倭寇,都被众人屠杀得干干净净。逃出一里多地之后,已然有二百余名百姓加入到众人之中。戚九和王小鱼带着四五百人直向南行,声势更大。 待到众人来到知县衙门近前,看到衙门四周的民宅已然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不由大吃一惊。王小鱼对戚九说道:“看到没有?倭寇已将这里烧得如此凄惨,说不定知县衙门已被倭寇攻陷,姓许的一伙已经见了阎王爷。”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些屋宅不是倭寇烧的,多半是许大人派人烧掉的。许大人极富智计,锦衣卫中的能人也不少。虽然倭寇不攻王家庄,而是全力攻城,大出许大人的意料之外,不过许大人知道此事之后,必定会随机应变,抱定了死守知县衙门的决心。衙门左近这些屋宅若是被倭寇占据,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对锦衣卫极为不利,许大人必定会派人将这些屋宅尽数烧掉。如此一来,倭寇攻来之时,没有了藏身之处,衙门内的锦衣卫远远便能看到,尽可以早做迎敌的准备,不至于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咱们一路走来,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可是离着衙门越近,尸体越少,走到这里之时,路上一具尸体也没有,岂不是太奇怪了?倭寇从四面八方攻破城池,按理说必定要围攻知县衙门。可是知县衙门左近除了民宅被烧掉之外,压根没有打过仗的痕迹。难道倭寇不知道此处便是知县衙门,竟然弃而不攻么?” 戚九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在东辽县苦心经营了十余年,对东辽县城的情形必定是了如指掌,岂能不晓得知县衙门乃是东辽县城的中枢所在?老贼如今就在扶桑大军之中参与军机,倭寇攻打东辽县城,多半便是由老贼出谋划策,是以倭寇绝对不会弃知县衙门而不攻。要么是倭寇以为知县衙门之中藏有重兵,须得将城内其它各处扫荡干净之后,再合兵一处攻打知县衙门。要么是许大人已派出锦衣卫冲出知县衙门四处抵挡,迫使倭寇远离知县衙门。” 第二千六百三十八章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依照眼前的情形,在下以为倭寇破城之后,正在忙着清除城内的散兵游勇,扫除后顾之忧,再一步一步向知县衙门逼近,是以此处才不见兵火。一旦倭寇以为城中已无隐患,便会大军云集,围攻知县衙门。到了那时,这里必定会有一场惨烈之极的恶战!” 王小鱼一边听戚九说话,一边向四处张望。只见知县衙门左近的屋宅已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方圆五六十丈之内,都是一片空地。再往远处望去,虽然仍有许多屋宅,但是大半都在起火燃烧。王小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晓得知县衙门中有没有弓箭手。否则就算将这些屋宅全都烧掉,没有弓箭手狙杀,倭寇仍然能够步步进逼。” 戚九尚未说话,跟在王小鱼身后的一名捕快笑着说道:“好教大人得知,衙门里不只弓箭不少,还有许多刀枪棍棒。咱们手中的兵器大半已经丢弃,虽然方才一路杀了过来,抢了许多强盗的刀枪,不过还是远远不够。若是进入衙门,大伙每人都能分到兵器。” 王小鱼闻言大喜,口中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过去罢?” 她说完之后,便要向衙门走去。戚九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城中已经乱成一团,四处喊杀声大起,偏偏知县衙门如同一座古庙,没有丝毫声音,岂不是太过奇怪?王姑娘不可贸然前往,在下先去探探路。”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烦请王姑娘守在此处,若是有倭寇追杀过来,王姑娘须得带着众人抵挡一阵。” 他说完之后,不等王小鱼回答,便即向知县衙门走了过去。王小鱼心下雪亮,知道戚九担心自己遭遇不测,这才让自己留在此处。明面上他吩咐自己统领众人敌挡倭寇,其实是让众人保护自己。王小鱼虽然一向心高气傲,可是看到戚九如此关照自己,心中还是感到一阵暖意。 戚九走出了十余丈,离着知县衙门的大门已然不远。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厉响,从衙门大门顶端射来了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地插在戚九身前三尺的地面上,箭杆大半没入土中,可见射箭之人不只是一位神箭手,而且臂力极为惊人。 戚九眼睁睁地看着羽箭射入地面,知道这一箭并非要取了自己的性命,而是警告自己不要靠近,是以停下了脚步,抬头向衙门大门望去,口中大声说道:“在下戚九,从北门逃了回来,求见许鹰扬许大人。”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大门顶端黑瓦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向着戚九张望了一番,这才大声说道:“你将手中的兵器抛到地上,再走到门前说话。” 戚九远远望见那人头戴黑纱帽,知道此人必定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是以将长枪枪头向下,用力插入土中,这才缓步走向衙门大门。待他走到大门前的石阶之下,这才停下了脚步,抬头向大门顶端望去,拱手说道:“大人,倭寇突袭北城,咱们猝不及防,大败而回。关畅关大人和其他十四位锦衣卫大人无一人后退,尽数在北城战死。在下带着残兵从北城败退,沿途收拢了几百名侥幸从倭寇刀下逃生的百姓,一起逃了回来。在下求见许大人,有要事向他禀报,还请大人代为通禀,在下感激不尽。” 戚九说完之后,躲在大门顶端的那名锦衣卫并未立时答话。戚九心下忐忑不安,暗想我奉许鹰扬之命前往北城守卫,结果被倭寇攻破了城池,连守城主将关畅也战死在北城。依照大明军法,失守城池者斩,陷主将于死地者斩。以军法而论,足以斩杀我两次。许鹰扬大权在手,此刻又是危急关头,他为了振奋士气,说不定要将我在众人面前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我是败军之将,虽受军法杀戮,也甘愿受戮。可是王姑娘若是知道我被许鹰扬斩首,势比要与许鹰扬和锦衣卫拼命。她孤身一人,又怎么能敌得过许鹰扬一伙人?怎生想个法子,能让她逃出东辽县城,赶到王家庄去与厉大哥和慕容姑娘会合。有厉大哥庇护,想来无人能够伤得了她。 戚九思忖之际,忽听头顶有人说道:“原来是戚头领到了。许大人先前听说倭寇攻打东辽县城,已然派人前去接应戚统领。戚统领既然退回到知县衙门,为何前去传令的兄弟没有一起回来?” 戚九闻言大惊,颤声说道:“好教大人得知,倭寇突然攻城,咱们猝不及防,抵挡不住,被他们攻上了城头。关大人带着咱们与倭寇死战,怎奈倭寇人多势众,关大人等先后战死。在下没有法子,只得一路逃了回来。不过自始至终,并未看到前往北城传令的锦衣卫大人。” 戚九说完之后,头顶又没了声音。他心下暗想,许鹰扬一心打算让倭寇先攻王家庄,没有料到东辽县城首当其冲,听说倭寇攻城之后,他只能重新调集兵马,想要守住城池。不过倭寇势大,城上守军又少得可怜,城池瞬间便被倭寇攻破。许鹰扬派去北城传令的锦衣卫十有八九在途中遇到了倭寇,遭了倭寇的毒手。 戚九想到这里,正想开口说话,头顶那人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戚统领尽可以进来说话。不过你带回来的那些人暂时不能进入衙门,须得在门外等候。等到戚统领见过许大人之后,这些人是去是留,还须许大人定夺。” 戚九听那人说完之后,心下一怔,急忙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倭寇一路追杀咱们,此时离着知县衙门已然不远。若是只许在下一人进入知县衙门,而将众人留在衙门之外,若是倭寇杀到,岂不是送了他们的性命?” 戚九话音方落,头顶那人口中说道:“戚统领不必担心,你尽可以去见过许大人。至于你手下这些人,虽说暂时不许他们进入衙门,也绝对不会让他们任由倭寇屠杀便是。” 戚九心下虽然兀自犹豫不决,不过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自己拖延着不去拜见许鹰扬,守卫知县衙门的锦衣卫必定会心下起疑,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倒不如尽快去见过许鹰扬,禀报北城失守之事,请他下令打开衙门大门,接纳败兵。念及此处,戚九只得大声说道:“多谢大人,再下听命便是。” 第二千六百三十九章 戚九说完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两扇大门已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从门后走出四名锦衣卫,分列大门左右。戚九见四名锦衣卫左手叉腰,右手紧握绣春刀刀柄,冷冷地看着自己,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竟然想转身逃走。只不过事到临头,已然容不得他再有丝毫犹豫,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腿迈上石阶,直向知县衙门院内走去。 戚九跨过门槛之后,四名锦衣卫紧跟在他身后走入大门,随即将大门紧紧关闭。戚九走下石阶,踏入衙门第一进院子之中,这才发觉院子四周的石墙后面已经搭起了许多丈许高的架子,百余名锦衣卫或坐或蹲在架子顶端,藏身于石墙之后,身边大都放着弓箭。戚九心下一怔,不由转头望去,只见大门顶端庑殿的屋脊后面也坐了三名锦衣卫,中间那人正是方才与他说话的那名锦衣卫。戚九心下暗想,看样子许鹰扬已经调集手下的锦衣卫占据高处,要死守知县衙门。此人真是了得,只用了一两个时辰,便在石墙背后搭起了架子,不晓得他是如何办到的。 戚九思忖之际,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到他身边,口中说道:“许大人在正堂议事,请戚统领到正堂说话。” 锦衣卫说完之后,向戚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戚九拱手道谢,这才迈步向正堂走去。只见正堂门前的石阶上站了八名锦衣卫,一个个左手叉腰,右手紧握绣春刀,神情甚是肃穆。戚九心下忐忑不安,不晓得许鹰扬会如何责罚自己,走上石阶之时,双腿竟然有一些颤抖。他心下暗想,我一向自负,以为自己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好汉,可是为何在锦衣卫面前会如此畏首畏尾?多半是爹爹从小便对我约束极严,不许我得罪上官,我又看惯了他老人家在上官面前惟惟诺诺,不知不觉之间沾染了许多官场习气,见到上官便战战兢兢,不敢稍有得罪。唉,想来只有厉大哥这样的英雄好杰,无论是庙堂也好,江湖也罢,都能潇洒自如地纵横来去。 戚九一边思忖,一边缓步走上了石阶。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从正堂内走出一个人来,赫然便是许鹰扬。戚九没有想到许鹰扬突然露面,以为他听说自己大败而回,恼怒之下走出正堂,要亲手将自己斩了,是以心下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便要跪倒请罪。只是他的双膝刚刚打了一个弯,许鹰扬抢上前几步,双手将戚九扶住,笑着说道:“戚公子不必多礼。北城一场大战,戚公子太过辛苦,请到正堂说话。” 许鹰扬一边说话,一边挽住戚九右臂,转身向堂内走去。戚九没有料到许鹰扬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下反倒惊恐不安起来,想要将右臂自许鹰扬手臂中挣脱,只是许鹰扬力气甚大,戚九的右臂竟然抽不出来,只能随着许鹰扬走入正堂。 正堂中的公案、廊柱和四周的墙壁上点了许多蜡烛和油灯,将屋内照得一片通明。戚九随着许鹰扬走入正堂之后,只见大堂中高高矮矮站了二十余名锦衣卫。戚九心下暗想,看样子许大人正在召集众人商议事情,想来这些锦衣卫都是他手下的大小头目。难道许大人痛恨我没能守住北城,要将我在这些锦衣卫头目面前正法不成? 戚九越想越是惊恐,身子略略有一些颤抖。许鹰扬却是面带笑容,挽着戚九的右臂一直走到公案之下,这才松手放开了戚九,口中说道:“戚公子在北城与倭寇血战,本官一直在为你担心。好在戚公子从容归来,那是老天爷开了眼,本官心下甚是高兴。” 许鹰扬话音未落,戚九急忙躬身施礼,颤声说道:“小人在北城抵挡不住倭寇攻击,无奈之下只能弃城逃了回来,犯了军法。大人尽管责罚小人便是,小人绝对不敢有半句怨言。” 许鹰扬摇了摇头,并未立时说话,负着双手在戚九面前慢慢踱步。戚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躬着身子不敢望向许鹰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许鹰的的双脚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 片刻之后,只听许鹰扬缓缓说道:“此事怪不得戚公子,是本官上了倭寇的大当,没有料到他们竟然会全力围攻东辽县城,这才被倭寇所乘,吃了大亏,与戚公子无关。” 许鹰扬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看了戚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戚公子在校军场操练义民,耗费了许多心血。今日又带着义民守卫北门,虽然被倭寇偷袭,不得不退回知县衙门,可是并未一败涂地,还带回来许多军卒。而本官派在东、西、南三处的锦衣卫和官兵、公差捕快、义民遭遇倭寇偷袭之后,立时阵脚大乱,被倭寇杀得一败涂地,只逃回来了百余人。戚公子与他们相比,不只在北城据守了一个多时辰,还带回了几百名军卒,是以戚公子不只无罪,反倒有功。” 戚九听许鹰扬夸赞自己,心下兀自忐忑难安,颤声说道:“大人夸赞小人,实在让小人汗颜。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小人只是侥幸逃生,绝非如大人所说的那般勇武。” 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军情紧急,客套话咱们就不必多说了。本官派在东、西、南三处的人马已然溃散,只逃回来了百余人。而且这百余人几乎未与倭寇交锋,只是看到倭寇攻了上来,便即一哄而散,这才侥幸逃得性命。本官向这些败兵询问军情,他们压根说不上来。只有戚公子在北城与倭寇激战多时,虽然因为倭寇势大,最后不得不退回城中,不过对于倭寇的情形必定了然于胸。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是以本官听说戚公子到了之后,便将手下这些校尉召集起来,想请戚公子将倭寇的情形解说一二,咱们再商议如何对付倭寇。”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微微一笑,这才接着说道:“本官瞧着戚公子似乎心事重重,想必是在担心本官会责罚于你。戚公子尽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本官借重戚公子之处甚多,绝对不会遇蠢到自毁长城的地步。” 第二千六百四十章 戚九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稍安,急忙拱手说道:“多谢许大人关照,小人感激不尽。其实小人如此惊恐难安,并非是担心许大人重罚小人。只是小人未能如许大人所愿,守住北城挫败倭寇,辜负了许大人,心中实在有愧。没有想到大人不只没有责罚小人,反倒对小人勉励有加,如何不叫小人惭愧之极?”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将北城一战的详细情形说了一遍。许鹰扬和一众锦衣卫头目越听越是心惊,神情都有一些不大好看。待到戚九说完之后,许鹰扬面色沉重,点了点头,负着双手踱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依戚统领看来,倭寇下一步会如何行事?” 戚九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倭寇仗着人多势众,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同时攻打东辽县城,可见他们有恃无恐,一心想要夺取东辽县城之后,再将战船驶入大石洞中补给粮草军械。眼下倭寇已然攻占了四座城门,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打算将藏匿在城内各处的败兵屠杀殆尽之后,消除了后顾之忧,再大举围攻知县衙门。若是戚某猜测不错,此刻倭寇正在重整人马,再从四面八方缓缓向知县衙门逼近。”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倭寇攻打北城的兵马足有一两千人,在东、西、南三面出动的兵马只多不少。先前咱们以为倭寇派到岸上的先锋不过两三千人,只怕全然想错了。倭寇派了大军攻打东辽县城,是要将摩天岭以南的官兵和汉人百姓杀得干干净净,彻底消除后患,再将战船驶入大石洞。先前咱们将倭寇想得太过聪明了,其实他们压根没有打算与咱们周旋,而是要用强攻硬打的法子扫平东辽县城。” 戚九说完之后,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咱们先前冥思苦想,以为倭寇必定会想出种种诡计来对付咱们。却没有料到倭寇统兵大将仗着人多势众,压根不屑于打什么巧仗,宁肯死上成百上千人,也要先灭了东辽县城。”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依照戚公子所说,倭寇战力极强,而且极为凶悍。眼下咱们困守在知县衙门之中,若是死守不动,倭寇兵马多过咱们数十倍,只怕支撑不上一两日,便会被倭寇攻了进来。不如趁着倭寇尚未全力来攻,先行冲出知县衙门,寻一处倭寇守卫较少之处逃出东辽县城,与守在王家庄中的厉百户会合。戚公子,你以为此计如何?” 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虽然早已有了主意,却不敢在许鹰扬面前过于嚣张。他故意沉吟了片刻,这才对许鹰扬说道:“小人在北城亲眼看到倭寇攻城的情形。这些倭寇手中的刀枪极为锋利,人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善战之兵,绝非东辽县城的老弱之兵和公差捕快、百姓可比。而且倭寇上阵交锋之时进退有序,彼此照应,两人合力,便能所向披靡。别说倭寇的兵马多出咱们十几倍,即便咱们的兵马多过倭寇十几倍,若是混战起来,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戚九说到这里,许鹰扬的脸色越发难看。站在大堂中的一众锦衣卫头目一直静听戚九和许鹰扬说话,谁都没有插嘴。只是他们见戚九对倭寇如此推重,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戚九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接着说道:“倭寇的武艺倒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们交战之时使用的招数看似简单,其实狠毒之极,若是猝然相遇,十有八九会折在他们手中。主持北城守卫大计的关畅关大人武功了得,他手下十四位锦衣卫大人的武功也不弱。可是与倭寇甫一交锋,便落了下风,最后尽数遭了倭寇的毒手。” 戚九说到这里,偷眼观看许鹰扬的脸色,见他神情虽然有一些黯淡,却并无怒色,这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小人之所以能够侥幸逃生,自然是因为关畅大人与倭寇死战,将追兵挡住,小人和王姑娘才能死里逃生。不过若是小人和王姑娘还要在城上或城下与倭寇缠斗,最终仍然难逃一死。只是小人与王姑娘逃下城头之后,便即钻入小巷。如此一来,倭寇无法合围,小人和王姑娘这才侥幸逃得性命。依照小人愚见,眼下倭寇正在重整兵马,打算合围知县衙门。若是咱们弃了知县衙门不守,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前往王家庄与厉大哥舍合,途中必定会与倭寇相遇。论起野战争锋的本事,咱们要比倭寇差了许多,一战之下必定全军覆没。倒不如先在知县衙门之中据守,待到倭寇兵马云集,攻打知县衙门之时,咱们先凭借高墙弓箭杀伤倭寇,挫其锐气,待到倭寇稍有松懈之时,咱们再趁其不备杀出知县衙门,冲破倭寇的包围,寻一处倭寇守卫不足之处逃出东辽县城,前往王家庄与厉大哥会合。” 许鹰扬听戚九说到这里,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妙极!戚公子心思缜密,着实令人佩服。你算定了倭寇此时刚刚攻破了东辽县城四座城门,立足未稳,必定不敢轻易冒进,要在城门左近重整兵马,再向城内攻击。咱们此时要冲杀出去,势比登天还难,不如等到倭寇重整兵马之后,大军杀到知县衙门之时,先凭借高墙弓箭,伺机杀伤倭寇,挫其锐气,再突然反击,杀出知县衙门。其时倭寇的兵马大半聚集于知县衙门左近,守卫各处城门的兵马必定不多,咱们便可以趁机寻一处守卫较少的城门杀了出去,与守在王家庄中的厉百户会合。眼下他手下有一两千名绿林响马,乃是一支劲旅,若是有他相助,咱们便能与倭寇周旋,不至于一败涂地。” 第二千六百四十一章 戚九心下暗想,许鹰扬先前一心要以王家庄为诱饵,诱使倭寇先去攻打王家庄,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只是没有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落到了如此窘境。势穷力孤之时,他居然又打起了王家庄中那些绿林响马的主意,心思实在太过卑劣。只不过戚九心下虽然对许鹰扬此举颇为齿冷,却不敢稍有反驳,待到许鹰扬说完之后,他急忙陪着笑脸说道:“许大人说得极是。只要咱们能够与厉大哥会合,便有了与倭寇周旋的余地。” 站在大堂中的二三十名锦衣卫大小头目听许鹰扬和戚九说话,越听越是玄妙,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少人心下暗想,若是要逃出东辽县城,此时趁着倭寇没有合围之机最为妥当。可是许大人和姓戚的小子偏偏要等倭寇将知县衙门团团包围之后,再全力突围,岂不是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只是这些人心下虽然犹豫不决,却都知道许鹰扬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若是得罪了他,不只仕途无望,只怕还有性命之忧。是以众人心中虽然忐忑不安,却无人敢开口询问。 许鹰扬听戚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李知县是一个大大的贪官,到了东辽县之后大刮地皮,搜刮民脂民膏,干了无数坏事。不过这个家伙生怕有人打他收敛来的金银财宝的主意,将知县衙门的石墙和院子中的屋宅墙壁建得甚是厚重,又在中院和后院挖出了五座地下石室。除了在石室中藏匿金银财宝之外,还放置了许多刀枪、弓箭和砖瓦木头。姓李的混蛋私藏弓箭兵器,自然是担心有人要抢他的金银财宝,这才预做准备,一旦知县衙门被强盗合围,他可以将弓箭和刀枪分发给公差捕快,用来对付强盗。至于那些砖瓦木头,是李知县担心自己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越来越多,建好的五座地下石室不够用,随时要挖出更多的地下石室,这才预先备好的建造石室的砖瓦木头。哼,姓李的混蛋没来得及享用金银财宝,先去见了阎王,他留下的弓箭兵器倒便宜了咱们,可以用来对付倭寇,那些木头用来搭起架子,砖瓦则可以用来打砸倭寇。” 许鹰扬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咱们耗费的心血再多,倭寇毕竟太过强大,只怕咱们撑不住几个时辰,衙门便会被他们攻破。是以咱们须得尽快突围,赶往王家庄与厉百户会合。不过倭寇绝对不会放任咱们活着离开,发现咱们突围之后,必定会全力追杀。咱们突围之时,须得兵分几路,分散倭寇的兵马,方有逃生之机。” 戚九听许鹰扬说到这里,心下一凛,不由看了许鹰扬一眼。此时恰好许鹰扬也将目光望向戚九,两人目光一碰,戚九急忙低下了脑袋,心下暗想,许鹰扬如此说话,自然又打算让别人作为疑兵,引开倭寇,他好带着心腹亲信逃出东辽县城,去与厉大哥会合。 戚九思忖之际,站在大堂中的一众锦衣卫头目也都猜出了许鹰扬的用意,人人心下均想,许鹰扬这厮原本只是一名锦衣卫小旗,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处处巴结上官,竟然做了北镇抚司镇抚司。此人媚上欺下,是一个卑鄙小人,比此前掌控北镇抚司的云飞扬要狡猾得多。此番他要逃出生天,又要让别人替他送死。咱们可要小心在意,不能受了他的算计。最好他让姓戚的小子去送死,咱们便有逃生之机了。 许鹰扬见众人都不说话,便即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本官打算突围之时,分作四队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走。倭寇为了将咱们全都杀掉,也只能分兵追杀咱们。”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至于如何分为四队,稍后再议也不迟。戚公子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受了几处伤,想来已是疲惫不堪,还是到后院歇息去罢。” 戚九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启禀大人,小人逃回来之时,还带回来了二百多名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而且途中又有二三百名从倭寇刀枪之下侥幸逃生的百姓加入,总计有四五百人,眼下都留在衙门外面。还请许大人下令打开大门,放这些人进入知县衙门。待到倭寇杀来之时,他们必定能够帮着咱们抵挡倭寇。” 许鹰扬笑道:“方才已经有人将此事告知了本官,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就请戚公子亲自去将他们接应进来,拨在戚公子的麾下听用。” 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一颗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中,向着许鹰扬拱手道谢,便要转身走出正堂。许鹰扬急忙将他拦了下来,口中说道:“将这些人接应进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进门之时,须得仔细加以甄别,免得有倭寇的奸细混在其中。否则倭寇攻打知县衙门之时,若是有奸细与倭寇里应外合,咱们非得一败涂地不可。” 戚九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凛,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还是许大人想得周到,小人压根没有想起这些关节,着实惭愧。小人这就去将他们接应进知县衙门,若是有倭寇的奸细藏匿在众人之中,小人一定亲手将奸细捉来,听凭许大人发落便是。” 戚九说完之后,向许鹰扬告了一声罪,自顾自地走出了正堂。一名锦衣卫见戚九在门口消失不见,便即凑到许鹰扬身边小声说道:“许大人,这个姓戚的小子甚是狡猾,万万不可轻信此人。” 许鹰扬瞥了那名锦衣卫一眼,冷笑着说道:“本官不信他,难道信你不成?” 那名锦衣卫见许鹰扬面露不悦之色,心下大惊,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在下也是一点愚见,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许大人不要怪罪。” 第二千六百四十二章 戚九走出正堂之后,守在正堂门口的八名锦衣卫之中走出两人,紧紧跟在他身后,一直陪着他走到了大门之前。一名锦衣卫抢上前去,将门栓取了下来,伸手推开大门,陪着戚九一起走了出去。此时四周火光弱了许多,虽然能够看到数十丈外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却无法看清楚这些人的面孔。戚九心下焦急,快步走下石阶,直向那群人走去。待他走出十几丈,对面有一人快步跑了过来,不是王小鱼是谁?只见王小鱼跑到他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双眼紧盯着戚九,颤声说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姓许的王八蛋要与你为难,害了你的性命,正打算领着众人杀入衙门,救你脱险!” 戚九见王小鱼一张面孔涨得通红,知道她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下感激,口中说道:“多谢王姑娘挂念。许大人处事公正,不只没有因为北城失守为难在下,还对在下颇多勉励。方才在下与许大人已经商定了对付倭寇的大计,这才回来带大伙进入知县衙门歇息。”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拭掉额头的汗水,口中说道:“我瞧着姓许的不大地道,多半不怀好意。你不妨仔细想想,他若是真心与你交好,必定不会只让你孤身一人进入知县衙门,而将其他人全都挡在知县衙门之外。摆明了是害怕你另有所图,这才有意试探,直到断定你不会害他之后,这才让你出来带领众人进入知县衙门。这个家伙心怀叵测,咱们进了知县衙门之后,只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你此前曾经说过,倭寇正在重整兵马,随后便会全力围攻知县衙门。姓许的让咱们进入知县衙门,无非是要利用咱们为他抵挡倭寇,他好趁机溜走。依我看咱们不如趁早离开知县衙门,在城中寻一处妥当之地藏匿起来。倭寇此前已经在城中搜掠多时,不会想到咱们过知县衙门而不入,反倒藏在民宅之中。他们一心要攻打的是知县衙门,必定将大队人马尽数派到这里,将知县衙门团团围住。如此一来,扼守四座城门的倭寇守军必定不多,咱们便可以趁着倭寇大军围攻知县衙门之机,杀出一条血路,赶到王家庄与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会合。”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怔怔地看着王小鱼,一时之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小鱼见戚九一脸惊愕的模样,心下不解,接着说道:“我若是说错了,你尽管指摘便是,何必做出这副鬼样子?!” 戚九见王小鱼一脸不快,这才如梦初醒,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会错了意,在下哪敢指摘王姑娘?姑娘这番心思,着实令在下佩服。此前厉大侠和慕容姑娘都说过王姑娘聪明伶俐,在下心下还有一些不信,可是听王姑娘方才这番话,在下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若是咱们一心要逃生,王姑娘想出的这条计策,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在下没有想到王姑娘竟然能够将许大人的心思和倭寇的阴谋都猜得如此透彻。眼下确实如王姑娘所说,倭寇攻破东辽县城之后,只派出小股兵马在城中来回搜索,剿杀溃散的败兵,杀戮城中的百姓,其大队人马必定集结于各座城门左近,伺机而动。待到倭寇重整兵马之后,便会从四面八方杀向知县衙门。一旦倭寇大军杀来,倭寇的统兵大将必定以为城中除了知县衙门之外,再无官兵藏匿,不必再派出人马在城中各处搜寻。到了那时,咱们若是藏身于某处民宅之中,要比被困在知县衙门中更加稳妥。而且一旦倭寇大军全力攻打知县衙门,驻扎在四座城门的守军必定不多。咱们要杀出东辽县城,前往王家庄与厉大侠、慕容姑娘会合,便要容易得多了。 “王姑娘于危急关头想出了这条妙计,即便与古之名将相比,却也并不逊色。而且许大人要咱们进入知县衙门,确有要咱们为他效力的打算。按理说咱们为了自保,依照王姑娘的计谋行事,自然最为稳妥。只不过咱们若是偷偷溜走,倭寇大军全力攻打知县衙门,许大人和他手下的锦衣卫虽然武功了得,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一旦知县衙门被攻破,许大人全军覆没,倭寇大军势必掉头直扑王家庄。虽说厉大侠武功了得,又极富智计,手下还有一两千绿林响马相助,可是要与倭寇大军争锋,仍然力有不逮。是以王姑娘这条计谋虽然巧妙,可是于大局来说,对咱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 王小鱼听戚九侃侃而谈,虽然每一句都在夸赞自己的计策甚是巧妙,可是骨子里却压根不想按照自己的计策行事。她心下恼怒,狠狠瞪了戚九一眼,顿足说道:“你和厉大侠为何对姓许的如此畏惧?明明知道他故意利用咱们,到处给咱们设下陷阱,可是你们偏偏不与这个坏蛋翻脸,还睁着眼睛往陷阱里跳!哼,你和厉大侠害怕锦衣卫,我可不怕!若是你不敢与姓许的翻脸,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罢。待到咱们进入知县衙门之后,我趁姓许的坏蛋不备,一剑将他斩了,再带着大伙寻一个稳妥之处躲藏,等到倭寇大军前来攻打知县衙门之时,咱们杀出北城,去与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会合。” 戚九听王小鱼说得狠毒,惊得目瞪口呆,颤声说道:“王姑娘,万万不可如此行事!许大人再狠毒,可他毕竟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乃是朝廷命官,位高权重。慢说许大人武功高强,手下锦衣卫中又是高手如云,王姑娘想要将他刺杀,势比登天还难。就算王姑娘侥幸得手,将许大人或杀或伤,那可是犯了株连九族的死罪!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权势煊天,北镇抚司更是手握大权。若是镇抚使被杀,必定是天字第一号大案。到了那时,王姑娘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只怕也难以逃脱锦衣卫的追杀。” 第二千六百四十三章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接着说道:“何况许大人先前要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去守卫王家庄,固然是一条移祸江东之计,想要引诱倭寇先锋全力攻打王家庄,他在东辽县城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不过他定下这条计策之时,并非是故意要构陷厉大哥和慕容姑娘,而是为了对付倭寇不得不如此行事。即便厉大哥和慕容姑娘不在此地,许大人也会派其他人去镇守王家庄。是以在下以为,许大人要厉大哥前往王家庄,并非出于私心,不能埋怨他故意坑害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厉大哥不只武功高强,心思更为缜密。若是他知道许大人故意要置他于死地,岂能想也不想,便即和慕容姑娘一起前往王家庄?” 王小鱼听戚九说到这里,心下不服,正要抢着说话,戚九向她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在下知道王姑娘心中不服气,以为厉大哥如此行事,要么与锦衣卫还有一些香火之情,不忍坐看许大人等人遭遇灭顶之灾,要么是他太过托大,自以为能对付得了倭寇。退一万步说,就算厉大哥真如王姑娘所想,别忘了他还带着慕容姑娘同行。厉大哥对慕容姑娘极好,就算自己丢了性命,也绝对不会让慕容姑娘被人所害。他若是知道自己前往王家庄必定陷入死地,岂会带着慕容姑娘同行?”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厉大侠虽然并未对慕容姐姐表明心迹,可是他对慕容姐姐确是极好,在慕容姐姐面前小心翼翼,惟恐惹得慕容姐姐不高兴。戚九说得不错,许鹰扬这个坏蛋若是故意坑害厉大侠,要他到王家庄去送死,就算厉大侠自己要去,也绝对不会带着慕容姐姐同行。或许真如戚九所说,厉大侠以为许鹰扬这个坏蛋并非是要故意害他,这才带着慕容姐姐同往王家庄。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怒气消散了不少,口中说道:“不管怎么说,姓许的坏蛋阴阳怪气,事事只想着他自己。就算咱们进入知县衙门藏身,对这个坏蛋也不能不防。若是他大剌剌地发号施令,咱们便依令行事,只怕什么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戚九知道王小鱼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对许鹰扬惟命是从,便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王姑娘提醒,在下自会小心。”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丈许外的人群一眼,这才对王小鱼小声说道:“咱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工夫,须得尽快进入知县衙门,否则倭寇大军杀到,咱们在空地上无险可守,非得一败涂地不可。只不过进入知县衙门之时,烦请王姑娘和在下一起仔细甄别,免得有倭寇的奸细混了进来,不免留下后患。”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一怔,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奸细?倭寇派在东辽县城中的奸细不是都被锦衣卫杀掉了么?就连蒋师爷这等深藏不露的奸细都被杀掉了,姓许的还在担心什么?” 戚九沉声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先前安插在东辽县城中的奸细已被擒杀殆尽,不过倭寇奸诈狡猾,攻入城中之后,想来不只派出小股兵马在城内搜索,还会派出奸细在城内到处打探消息。随咱们逃到这里的四五百人之中,既有守城的官兵,也有知县衙门的公差捕快,还有许多东辽县城的百姓。这么多人混在了一起,若是有倭寇的奸细藏匿于其中,轻易无法发觉。正所谓小心无大碍,咱们万万不可托大,否则一旦让奸细进入知县衙门,到时倭寇内外夹击,攻破衙门易如反掌,咱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依照你说的办罢。我就不信倭寇真会如此大胆,竟然敢跟着咱们一起逃到知县衙门。”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联袂走到众人面前,告诉他们可以进入知县衙门歇息。随两人逃到此地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此时已然疲惫不堪,又担心倭寇追杀过来,不免遭了倭寇的毒手,心下正自忐忑不安。听戚九说可以进入知县衙门,众人心下大喜,纷纷拍手叫好。戚九低声与王小鱼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众人向衙门走去。 待到走到大门石阶近前,戚九停了下脚步,转身对众人说道:“大伙排成两列,依次进入衙门,万万不可胡乱推搡拥挤。否则几百人挤在了一起,都想着从门中挤入院子,乱踩乱踏起来,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众人听戚九说完之后,纷纷点头称是。其中有五六名捕快侥幸逃生,亲眼看到戚九大显神威,杀死数十名倭寇,对他佩服之极,是以听戚九说要众人依次进入知县衙门,这些捕快自己站了出来向戚九请命,要帮着他看管众人依次走入大门。戚九点头答允之后,众捕快分列在石阶两侧,眼看着众人排成两列,踏上石阶向知县衙门院内走去。 半晌过后,已有一百多人走进了院子。便在此时,王小鱼突然拦在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面前,口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那名汉子突然被王小鱼拦住,吓了一跳,抬头向王小鱼望去。此前他一直耷拉着脑袋,几乎无人看清楚他的面容,此刻他抬起头来,众人这才发现他的面孔已被为烟火熏得漆黑,压根看不清楚此人相貌如何。 王小鱼双眼紧盯着那名汉子的眼睛,口中说道:“报上你的名字!” 那名汉子只是看着王小鱼,却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啊啊”了几声,右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左手乱摇,示意自己是哑巴,压根说不出话来。 王小鱼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凌厉。哑巴与王小鱼对视了片刻,被她的目光逼迫,不由低下了脑袋。王小鱼冷笑了一声,转头对站在四周的众人说道:“你们认识这个哑巴吗?” 众人听王小鱼如此一说,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王小鱼哼了一声,对一名四十多岁的捕快说道:“你在知县衙门做了多年捕快,城中男男女女无有不识。你将这个哑巴脸上的黑灰擦去,瞧瞧他到底是谁。” 第二千六百四十四章 那名捕快答应了一声,一边挽起衣袖,一边笑嘻嘻地说道:“他娘的,这个家伙是不是城南榨油铺老卢家的四小子?你的死鬼老爹前几天还出城去二十里堡收山货,不过大伙都知道他说话骗人。二十里堡的乔寡妇是他的相好,听说老卢头偷偷给她置了几亩地……” 捕快一边说话,一边走近哑巴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说道:“四小子,把脑袋抬起来罢!” 这名捕快话音未落,一名站在石阶下的捕快一脸坏笑地说道:“老董,你他妈的是不是被强盗吓坏了脑袋?四小子是出了名的天聋地哑,压根听不到你说话。你自己巴巴巴地说个没完,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那名捕快说完之后,董捕快心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口中说道:“他娘的,你这个王八蛋说的不错,老子竟然忘了四小子听不见……”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脸惊愕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哑巴”。原来在他说话之时,站在他面前的“哑巴”突然伸出右手,一拳打中了他的小腹。而在“哑巴”肥大的衣袖中,竟然藏了一柄短刀。董捕快没有丝毫防备,被“哑巴”一刀捅入了小腹。 此时“哑巴”和董捕快身边站了不少人,只是“哑巴”故意用衣袖遮住了短刀,是以就连站在两人身边的几个人也没有发觉“哑巴”已然下了毒手,以为“哑巴”因为董捕快取笑自己而发怒,这才挥拳殴击,是以不只无人上前查看,围观诸人反倒纷纷出言取笑董捕快。 电光石火之间,“哑巴”倏然收回了右手,转身便向站在右首的王小鱼扑了过去。此时他已无所顾忌,不似方才那般隐藏行迹。只见他右手高举,寒光闪闪的短刀直向王小鱼面门刺了下去。 “哑巴”一直隐忍不发,即便受了董捕快羞辱,却也默然不语,是以众人都没有怀疑他另有所图。直到他扑向王小鱼,众人才发现情形不妙。只不过“哑巴”离着王小鱼不过咫尺之遥,想要上前救援已然来不及了。即便是站在王小鱼身后不远处的戚九,看到“哑巴”挥刀扑向王小鱼,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右手拔出长刀,便要上前救援。只是他与“哑巴”之间隔了一个王小鱼,就算自己能够将“哑巴”斩了,只怕也救不了王小鱼。念及此处,戚九心如刀绞,暗骂自己该死,虽然许鹰扬叮嘱过自己提防倭寇的奸细,可是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结果铸成大错。若是王小鱼遭遇不幸,自己只能自杀谢罪。 电光石火之间,蓦然间寒光一闪,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王小鱼右手长剑挥出,毫不费力地将“哑巴”手中的短刀削断。“哑巴”只觉得手上一轻,短刀已然断为两截。他心下大惊,知道情势不妙,正想着转身逃走之时,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然顺势削了过来,立时将“哑巴”的脑袋砍了下来。只见“哑巴”的无头尸体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几乎在尸体倒地的同时,先前被“哑巴”一刀刺中小腹的那名捕快也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一道血箭自他小腹伤口处喷了出来,眼见不活了。 原来王小鱼看出“哑巴”形迹可疑,将他拦住之后,心下便有所提防。待到“哑巴”突然挥拳击打董捕快小腹,其他人还以为两人起了争端,都等着看热闹,而王小鱼已然知道情势不妙,右手立时拔剑。“哑巴”也已看出王小鱼和戚九是众人的首领,是以一刀刺中董捕快之后,立时拔出短刀扑向离他最近的王小鱼,一心想着将王小鱼杀掉,再击杀戚九。如此一来,众人失了首领,必定大乱,自己便可以逃回去禀报军情。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小鱼早已有所提防,自己刚刚扑了过去,便被王小鱼倏施反击,不只没能杀掉王小鱼,自己反倒丢了脑袋。 王小鱼杀死“哑巴”之后,戚九心下又惊又喜,正想说话,王小鱼却压根没有理他,向着众人大声叫道:“倭寇的奸细混在咱们之中!大伙赶紧看一看身边的人,若是生面孔,便要小心提防!” 从“哑巴”一拳击向董捕快,到他被王小鱼砍掉了脑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众人俱都看得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到听王小鱼大声叫喊,众人这才醒过神来,想到敌人的奸细就藏在自己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戳自己一刀,使得自己也落得一个和董捕快同样的下场,登时吓得紧了,许多人嘴里呜哇乱叫,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王小鱼杀掉“哑巴”,心下颇为得意。她虽然聪明机灵,不过毕竟年纪不大,见识和阅历都是极少,不及多想便大声提醒众人提防倭寇的奸细,却不知道逃到此地的四五百人都是惊弓之鸟,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便会惊慌失措,甚至一哄而散。是以看到众人仓皇逃窜,王小鱼心下大惊,拼命叫喊要众人不必慌张。可是众人吓得紧了,人人害怕倭寇奸细暗中下手害了自己的性命,哪里会听王小鱼说话?有人仓皇乱跑乱跳,有人挥舞手中的刀枪胡乱砍刺,竟然与身边的人起了冲突。眨眼之间,便有十几人在争斗中或死或伤。 王小鱼见势不妙,心下后悔不迭,眼看着三四百人乱成一团,她只能束手无措。便在此时,戚九倏然抢上前去,冲入乱成一团的人群之中,三拳两脚打倒了五六个最为嚣张之人,这才大声叫道:“各位住手,我有话说!” 戚九潜运内力,将这句话送了出去。四周虽然一片混乱,可是每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戚九说话。众人此前亲眼看到他大显神威,杀死数十名倭寇,对他都是极为佩服。此时看到戚九站出来说话,人人心下都是一凛,急忙停了下来。原本混乱不堪的局面,竟然瞬间平复了下来。 只是众人虽然大都停了下来,不再乱跑乱打,可是仍有四五人手执短刀,向站在身边的众人刺去。众人没有法子,只得一边叫骂一边躲避。有人一边逃开一边大声骂道:“去你妈的!戚统领不许咱们再胡乱动手,你这个王八蛋怎么还追着老子不放?!” 第二千六百四十五章 戚九见这几人手中的短刀与先前被王小鱼杀掉的那个“哑巴”手中的短刀一般无二,心下雪亮,知道这几人都是倭寇的奸细,趁乱混在人群之中,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份。自己高声叫喊之后,官兵、捕快和百姓纷纷住手,但是这几名倭寇的奸细听不懂汉话,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是以众人虽然不再乱跑乱打,这些奸细兀自不肯罢休,仍然手持短刀,向身边众人胡乱刺去。 戚九看穿了这几名倭寇奸细的把戏,立时抢上前去,一刀劈死了一名奸细,脚下不停,又向另一名正在挥舞短刀追杀百姓的奸细扑了上去。那名奸细见戚九一刀杀掉了自己的同伴,心下大惊,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戚九的对手,哪里还敢与他交锋?不等戚九冲到面前,他转身便逃。戚九随后追了上去,看到地上不晓得谁扔了一支长枪,他心下一动,右脚倏然踢出,正踢在长枪枪尾。只听“呼”的一声响,长枪如同一条毒蛇一般,直向逃走的那名倭寇奸细飞了过去。那名奸细此时已逃出丈许之外,长枪恰好从他双腿之间穿过。那名奸细右腿在枪杆上绊了一下,登时打了一个趔趄。只听他惨叫了一声,身子倏然摔了出去。戚九快步冲到他身边,不等他身子落地,右手长刀砍了下去,登时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剩下的三名倭寇奸细见两名同伴死在戚九手中,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几乎同时转身向北逃去。此时众人都已清醒过来,知道三人是倭寇的奸细,立时挥舞刀枪将三人团团围住。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急,大声叫道:“千万不可伤了这三个狗贼的性命!” 只是众人疯了一般扑了上去,将手中的刀枪向着三名奸细乱砍乱刺。三名奸细的武艺虽然比围住他们的官兵、捕快和百姓要厉害许多,可是双拳乱难四手,几十柄长刀和几十支长枪一起向三人身上招呼过来,三人手中只拿着半尺的短刀哪里还能抵挡得住?待到戚九冲了过去,伸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人推开,挤入人群察看之时,三名倭寇奸细已然躺倒在地上,几乎个个肢体不全,身上到处都是刀砍枪刺的痕迹,已然尽数毙命。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颇为恼怒。他原本打算将这几名奸细杀掉两三人,将剩下的奸细生擒活捉,逼问他们说出倭寇的军情。没想到众人势若疯虎,压根不听自己的号令,竟然不管不顾地将三名倭寇奸细尽数杀掉,坏了自己的大事。只是看到三具肢体不全的血淋淋的尸体,戚九暗想自己发怒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尽快将众人带入知县衙门要紧。否则倭寇大军杀了过来,许鹰扬必定顾不得众人,立时下令锦衣卫关闭知县衙门大门,任由众人在衙门之外被倭寇屠杀。念及此处,他急忙对众人大声说道:“大伙须得尽早退入衙门,否则倭寇大军到了,咱们谁都逃不掉。” 众人听戚九说完之后,这才想起身处险地,都有一些害怕,急忙排好了长队,在一众捕快的监视之下,直向知县衙门走去。戚九和王小鱼并肩站立,眼看着众人从面前走了过去,他小声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方才你是怎样看出那个‘哑巴’是倭寇奸细的?” 王小鱼嘻嘻一笑,口中说道:“方才众人都急着要逃入知县衙门,生怕倭寇追了上来,自己不免遭了倭寇的毒手。虽然有十几名捕快帮着咱们弹压,可是这些败兵排起长队之时,还是互相推搡,甚至有人动手打架,谁都不肯落在后面。只有这个假哑巴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丝毫不着急不说,还故意向后落出了很远。我瞧着他形迹可疑,以为这个家伙不急着进入知县衙门,自然是想混在众人之中察看咱们的情形,这才将他拦了下来。这个奸细多半不会说汉话,只好装作哑巴,想要蒙混过去。哼哼,只是这个坏蛋太过自以为是,本姑娘岂是任由他欺骗之人?!” 两人谈谈讲讲,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众人才尽数走入了知县衙门。待到王小鱼和戚九最后退入院子中,锦衣卫立时用数十个装着沙土的袋子将大门死死堵住。许鹰扬早已吩咐手下的亲信派出二十多名精干的锦衣卫守在院子中,统领这四五百人,带着他们守卫在知县衙门各处。王小鱼冷眼旁观,见锦衣卫带着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走向中院和后院,不由冷笑了一声,转头对戚九说道:“看见没有?姓许的又得了这么多替死鬼,只怕他要开心死了。”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正想开口说话,早有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口中说道:“许大人知道两位奔波了许久,必定已经疲惫不堪,是以请两位到后院厢房歇息。” 戚九拱手说道:“多谢许大人的好意。不过在下有要事与许大人相商,还请大人代为通禀一声。” 那名锦衣卫听戚九说完之后,迟疑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请戚统领在此稍候,我去见过许大人再说。” 戚九躬身道谢,那名锦衣卫转身走向正堂去了。王小鱼撇了撇嘴,满脸不屑的神情,口中说道:“喂,这些锦衣卫未必打得过你,你何必在他们面前畏畏缩缩,一副奴才嘴脸?” 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颇为无礼,心下略略有一些后悔。可是要她向戚九低头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是以她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为人做事,一味委曲求全,并非上策。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虽然混蛋得很,不过他们执掌王家庄之时,与李知县这个大贪官交往,并非一味退让,时不时地也要与李知县据理力争。如此一来,姓李的做起事来也不敢太过分。眼下锦衣卫要利用咱们对付倭寇,你若是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他们以为你老实,只会想尽法子欺负你。到时许鹰扬把你出卖给倭寇,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多谢王姑娘提醒。在下倒也不想在锦衣卫面前低声下气,只不过在下乃是军户出身,身负军职,见了上官自然要恭恭敬敬,并非有意做作,倒让王姑娘见笑了。” 第二千六百四十六章 王小鱼方才一时失言,生怕戚九心下恼火,却又羞于向戚九道歉,这才东拉西扯,想要让戚九忘记自己方才那番失礼之语。此时听戚九提到戚家的出身来历,王小鱼心下一怔,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先前你也曾说过自己是军户出身,只是不晓得你说的军户到底是什么东西。” 戚九见那名锦衣卫走入正堂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心想左右无事,不妨与王姑娘闲聊几句。免得她闲极无聊,又惹出什么事端。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这才沉声说道:“军户之名,来自于一千多年前,顾名思义,便是世代以从军吃粮为生的人家。本朝洪武年间,太祖皇帝颁下圣旨,依照蒙元旧籍册的记载,由兵部改置军籍勘合﹐详细开列军户从军来历﹑调补卫所年月﹑在营丁口之数﹐重新列出军户名册。非经皇帝旨意及兵部尚书勘合,任何人都不得自行改籍。” 王小鱼听戚九讲述军户的来历,越听越是迷糊,忍不住抢着说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戚九一怔,随即想起王小鱼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压根不晓得这些朝廷大事。自己将此事说给她听,无异于对牛弹琴。只是自己若不将此事说得清楚,又怕王小鱼以为自己轻视于她,是以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方才在下说得有些杂乱,其实就是官府挑选出一些人家,以军户为名,凡是军户家的男丁,成年之后须得投军,守边屯田,为国家效力。未经皇帝御批,军户不得改为民籍。”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的先祖投入永乐皇帝军中,跟着他参与了靖难之役和多次北征,立下了一些功劳,被朝廷划入军户名册。是以在下自幼便在军中长大,祖父和爹爹对在下约束极严,每当遇到军中将校,须得恭谨有礼,稍有失礼失仪之处,严罚立至。锦衣卫虽然以‘卫’为名,听上去与登州卫没有什么两样,可是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权势煊天,以权柄而论,远在登州卫之上。是以在下若是见到锦衣卫,须得执属下之礼以事之,不得有丝毫冒犯,否则便是犯了军法,轻则军棍,重则杀头甚至株连九族。”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当即瞪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地说道:“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个装腔作势,只会欺负老实人。若他们真有本事,怎么会让倭寇如此嚣张?”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那名前去向许鹰扬禀报的锦衣卫匆匆走了回来。王小鱼见此情形,只得闭上了嘴巴。那名锦衣卫走到戚九面前,口中说道:“许大人请戚统领进屋说话。” 他说完之后,向着戚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戚九拱手道谢,这才和王小鱼一起走向正堂。那名锦衣卫当先带路,一直将二人带入正堂之中。只见许鹰扬在正堂公案之下踱来踱去,此外正堂中再无一人。看到戚九和王小鱼走了进来,许鹰扬这才停了下来,微笑着说道:“本官原本以为戚公子奔波了一日,又在北城与倭寇血战了一场,想来疲惫不堪,这才请戚公子去后院歇息。待到养精蓄锐之后,再与倭寇大战一场。不过本官听说戚公子有要事相商,不晓得是什么大事,让戚公子如此焦急?” 许鹰扬说话之际,将戚九和王小鱼带入正堂的那名锦衣卫已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随即将正堂大门关闭。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说道:“大敌当前,小人岂敢独自偷闲?若说劳累,许大人殚思竭虑带着咱们抵挡倭寇,要比小人辛苦得多。有许大人主持大计,虽说倭寇势大,咱们也不必害怕。” 若是换作此前,戚九在许鹰扬面前如此大吹法螺,王小鱼必定会嘲笑他太过无耻。只是方才在院子中听戚九说过戚家的来历,王小鱼对戚九又多了几分怜意,暗想戚九平日里豪气干云,与厉大侠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碍于军户出身,看到锦衣卫便像耗子见了猫一般,变得卑微无比。如此一位少年英雄,被锦衣卫玩弄于股掌之中,着实令人叹息。是以看到戚九在许鹰扬面前低三下气,王小鱼再也没有丝毫嘲讽之意,反倒对他颇为同情。 许鹰扬见戚九在自己面前如此小心,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公子,你是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只怕十几年后,本官还要劳烦戚公子多多关照。何况眼下大敌当前,更要借重戚公子帮着咱们抵挡倭寇。若是戚公子如此客套,本官哪里还有颜面与戚公子并肩御敌?” 戚九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说得极是,小人遵命便是。” 许鹰扬见戚九仍然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公子有何事要与本官相商,尽管说便是。” 戚九沉声说道:“是。其实是王姑娘想出了一条对付倭寇的计策,在下以为颇有道理,这才斗胆想与许大人商议,看看能否利用王姑娘这条妙计来杀伤倭寇。” 许鹰扬听戚九如此一说,不由瞥了王小鱼一眼,这才对戚九说道:“愿闻其详。” 戚九躬身说道:“眼下倭寇攻破了东辽县四座城门,却并未立时大举围攻知县衙门,只是派出小股倭寇在城中各处烧杀抢掠,那是因为倭寇不晓得城内的情形,这才在攻破城门之后重整人马,等待小股倭寇将城中各处溃散的官兵和百姓杀得干干净净之后,再调动大军,从四面八方向知县衙门逼近,再施以雷霆一击,踏平知县衙门。是以倭寇大军从四座城门扑向知县衙门之时,必定以为除了知县衙门之外,城中再无威胁,不会再在城中到处搜掠。咱们不妨挑选出百十名死士,趁着倭寇大军尚未攻来之时,要这些死士埋伏在城中一处稳妥之地。待到倭寇大军全力攻打知县衙门,咱们力不能支之际,立时放出信号,这些死士从倭寇背后突然杀了出来,与咱们内外夹击倭寇。虽说只凭着百余名死士不足以将倭寇杀得大败,解了知县衙门之围,不过也能让倭寇统兵大将心有顾忌,不敢全力攻打知县衙门。如此一来,咱们便有了喘息之机,能与倭寇再作周旋。” 第二千六百四十七章 许鹰扬听戚九说完之后,眼中现出了奇异的光芒。只见他看歪着脑袋盯着戚九看了片刻,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心思缜密,本官佩服。怪不得以厉百户之能,也对戚公子十分推重。如此妙计,本官压根想不出来。” 戚九听许鹰扬称赞自己,心下一怔,暗想方才我明明说了这是王姑娘的主意,为何许大人只夸赞我,却压根不提王姑娘?王姑娘一向自负,听许鹰扬如此说话,必定以为是我贪功,不免对我心生怨恨,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念及此处,戚九心下颇为尴尬,不由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王小鱼瞟去。果不其然,只见王小鱼一脸不快,正自恶狠狠地盯着许鹰扬,显然心下气恼之极。戚九吓了一跳,知道王小鱼原本就对许鹰扬极为厌恶,此时又认定了许鹰扬故意将她出的主意算在自己身上,非得和许鹰扬翻脸不可。只是许鹰扬武功高强,若是王小鱼向许鹰扬寻衅,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便自己出手相助,两人联手,仍然不是许鹰扬的对手。念及此处,戚九急忙抢着说道:“许大人,此计乃是王姑娘想出来的,小人只是转述罢了。许大人如此称赞小人,小人万万不敢当。” 许鹰扬方才听戚九说出这条计谋,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此计甚妙,为何我竟然没有想到?厉秋风说得不错,此人果然有几分本领。我须得重用此人,说不定于仕途之上能有大用。 戚九方才提到此计出自王小鱼,许鹰扬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一向以为王小鱼不过是土财主家的大小姐,虽然聪明伶俐,不过性子刁蛮,见识又少,岂能想出如此妙计?多半是戚九喜欢这个野丫头,又知道自己与这个丫头颇有嫌隙,这才故意说此计乃是王小鱼想出来的,无非是让自己放过王小鱼罢了。是以许鹰扬说话之时,只是出言称赞戚九,压根没有提到王小鱼的名字。此时听戚九又提到了王小鱼,许鹰扬心中兀自不信,只是瞥了王小鱼一眼,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王小鱼见许鹰扬一脸讥讽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下大怒,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九,你别以为替我评功卖好,就能让我高兴。哼,你们这些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个骄傲自负,以为世间女子都是蠢人。好,我倒要看看你们离了女子,如何能打赢倭寇!” 戚九见王小鱼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如同要喷出火来,知道她已恼火到了极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颤声说道:“王姑娘,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小鱼冷笑着说道:“没什么意思!我先前说过的那些话,与你老人家给这位许大人出的妙计压根没有半分干系!你想着在锦衣卫面前献媚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把我扯上。免得消息传了出去,江湖好汉说我与锦衣卫勾结,未免留下骂名!”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大惊,暗想王姑娘说话不知道轻重,这几句话将锦衣卫骂得狗血喷头,若是许大人恼火起来,王姑娘不免有性命之忧。念及此处,他急忙以目示意,要王小鱼不要再说话。只是王小鱼板着面孔,故意装作不看他的模样。戚九没有法子,只得转身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王姑娘心直口快,若是说话有得罪之处,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鹰扬见王小鱼一脸不屑的模样,暗想这个丫头刁蛮成性,不过并无太多机心。看她方才的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或许真如戚九所说,这条计谋真是这个丫头想出来的。否则她压根不会因为我夸赞了戚九几句,便会如此恼火。 念及此处,许鹰扬看了王小鱼一眼,心下又想,戚九爱极了这个小丫头,眼下我又要借重戚九之力。若是我为这个小丫头说几句好话,戚九必定对我心生感激,死心塌地地为我效力。念及此处,许鹰扬换了一副面孔,打了一个哈哈,对王小鱼说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想不到王姑娘竟然如此了得,想出了这样一条妙计,当真让本官汗颜啊!” 戚九原本担心王小鱼说话太过无礼,许鹰扬立时要与王小鱼翻脸,正自忐忑不安,心中苦思良计。没有想到许鹰扬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登时惊得目瞪口呆。王小鱼却也没有想到许鹰扬会如此夸赞自己,一时之间也是瞠目结舌,直愣愣地看着许鹰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鹰扬见戚九和王小鱼如此模样,心下暗自好笑,暗想这两个家伙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太过年轻,极易被人利用。我方才随意说几句好话,他们多半便能为我所用。眼下虽然情势危急,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只要我想法子将倭寇拖上几日,就算最后东辽县城失守,知县衙门被倭寇攻陷,我也能想法子逃出生天。到了那时,我便是朝廷的大功臣,别说北镇抚司镇抚使这等三四品的官职不再放在心上,即便将锦衣卫指挥使让给我坐,我也不会放在眼中。凭着我的才能,日后出将入相,却也并非是全无可能之事! 许鹰扬越想越是得意,看了戚九和王小鱼一眼,笑着说道:“本官瞧着两位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待到咱们打败了倭寇之后,说不定本官还要向戚公子讨一杯喜酒来喝!” 戚九和王小鱼没有想到许鹰扬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虽然心下都有一些惊喜,却又大感尴尬。戚九勉强还能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王小鱼的面孔却涨得通红,顿足说道:“你胡说什么啊!” 王小鱼说完之后,偷偷瞥了戚九一眼,见他神情尴尬,也正向自己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王小鱼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由低下了脑袋,转身便向正堂外面跑去。戚九吓了一跳,想要随后追赶,只是右脚刚刚抬起,蓦然想到自己正与许鹰扬商议事情,若是就此追随王小鱼而去,未免太过无礼,是以只得又将抬起的右脚放下。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虽然带了四五百人回到衙门,不过这些人乍逢大败,须得好生歇息,才能恢复元气。是以咱们要挑选在知县衙门之外埋伏的死士,还得在本官手下的锦衣卫中甄选,此事就由本官处置,不劳戚公子担心。王姑娘想来已经疲惫不堪,戚公子还是去好生照顾她罢。” 第二千六百四十八章 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雪亮,知道许鹰扬要选派得力手下离开知县衙门,在城中寻找稳妥之地埋伏。这等机密大事,自然不想让自己参与。所谓让自己陪同王小鱼到后院歇息云云,只不过是托辞罢了,无非是要将自己支走。念及此处,戚九拱手说道:“多谢许大人关照。既然如此,小人先行告辞,若是许大人还有差遣,随时可以派人将小人召来。” 戚九说完之后,向着许鹰扬一揖到地,便即转身快步离去。他担心王小鱼自己走向后院,若是与守卫在知县衙门中的锦衣卫生了龌龊,双方大打出手,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走出正堂之后,他不顾肃立在正堂门廊下的数名锦衣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急急忙忙向右首的角门奔了过去。只是他刚刚跑出了三四步,只见王小鱼的身影在角门处一闪,已然走入中院去了。 待到戚九冲入中院,只见院子中竟然到处都是人,心下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此时他才发现王小鱼就站在角门近前,正自一脸惊愕地看着众人。戚九定睛望去,只见中院之中足有四五百人,大部分都是自己带到知县衙门的败兵。剩下的百余人大半也是颇为面熟,似乎是自己在校军场操练过的义民。戚九心下暗想,先前听许鹰扬说过,除了我带回了四五百名败兵之外,从其他三座城门也逃回来了百余人。看样子许鹰扬让这些人到中院歇息,只等倭寇攻向知县衙门,他便要利用这些败兵与倭寇死战。 戚九思忖之际,王小鱼转头对他说道:“喂,你为何将我想出的计谋说给姓许的听?” 戚九一直担心王小鱼因为自己向许鹰扬进言而心生怨恨,是以听她突然发问,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只不过他看到王小鱼神情如常,并无怒意,声音也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这才稍稍放心,口中说道:“王姑娘想出的这条妙计确实是逃生的好法子。只不过咱们若是私自逃走,倭寇攻下知县衙门之后,便会全力攻打王家庄。到了那时,咱们一样也逃不掉。是以在下才将此计说给了许大人,只是稍加变动,请他挑选死士在城中寻一处稳妥之地埋伏,与知县衙门互为犄角。若是倭寇攻势大盛,咱们在知县衙门无法支撑之时,便可以发出信号,伏兵偷袭倭寇背后,便可以内外夹击,扰乱倭寇的攻势。如此一来,虽然不敢说能将倭寇击败,至少能够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全力攻打知县衙门,咱们便能够再抵挡一阵。只要能将倭寇的兵马拖住,情势便对咱们有利。”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有利又有什么用?咱们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就算能够多支撑几个时辰,最后还不是被倭寇攻入知县衙门?先前你曾经说过,几百头猪若是向四面八方逃走,倭寇想要将其捉住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依我看压根不必派人到城中埋伏,不如将知县衙门里这四五百名胆小鬼全都赶出知县衙门,让他们在城中各处乱跑乱逃。倭寇不晓得咱们的底细,看到城中到处是人,只好派人四处追杀。如此一来,他们便不敢攻打知县衙门啦。”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王姑娘,你别忘了这四五百人并不是猪,而是活生生的人。猪看到同伴被杀,只会跑得更快、跑得更远。可是人若是看到同伴被杀,多半会被吓破了胆子,只怕腿都软了,立时便会跪倒投降。王姑娘,你若是不信,在下可以和你打一个赌。这四五百人若是离开了知县衙门,在城中乱逃。只要倭寇派人追杀,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尽数投降。” 王小鱼想起先前在北城城头,百余名倭寇爬上城墙之后,城上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虽然数倍于倭寇,却一哄而散,害得关畅带着手下的锦衣卫孤军奋战,最后尽数战死。而且这些败兵逃入城中之后,虽然倭寇派出许多小股人马在城中到处搜掠杀戮,不过人数并不算多。可是败兵已是惊弓之鸟,没有丝毫斗志,即便只有几名倭寇,遇到这群败兵也能像虎入羊群一般,杀得几十几百名败兵狼狈逃窜。是以戚九说得不错,若是让这些人离开知县衙门,不出一个时辰,他们便会尽数死在倭寇手中。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气恼,狠狠瞪了一眼戚九,便即向左首的角门走了过去。戚九不敢怠慢,紧紧跟在王小鱼的身后。在院子中或坐或立的众败兵早已疲惫不堪,人人都在闭目养神,是以压根无人留意戚九和王小鱼走过中院,穿过院子左首的角门,径直走入后院去了。 后院四周的石墙背后也搭起了许多木架,每座木架上都有数名锦衣卫守卫。戚九和王小鱼刚刚走入后院,便有一名锦衣卫迎上前来,对戚九说道:“戚统领,许大人吩咐过了,请戚统领和王姑娘在厢房歇息。两位请随我来罢。” 戚九道了一声谢,便即跟在那名锦衣卫身后横穿院子,一直到了右首第一间厢房门前,这才停了下来。那名锦衣卫对戚九说道:“厢房中已备好了酒菜,两位用饭之后尽可以安心歇息。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与我说便是。” 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和王小鱼说话,便即转身离开,一直走到后院正房门前,这才停了下来,左手叉腰,右手按着绣春刀刀柄,如同石像一般凝立不动。戚九见院子中还有十几名锦衣卫,有的站立不动,有的却在四处逡巡,守卫得甚是森严。戚九看了片刻,这才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请进屋歇息罢。” 戚九说完之后,便即伸手将屋门推开,向王小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小鱼想到要与戚九共处一室,心中突然有一些害羞,又有了一丝期盼。她心中念头百转,双手捻住衣角,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走入厢房。戚九见王小鱼垂首不语,又不肯走入厢房,心下不解,正想开口说话,蓦然间只听得东方轰隆一声巨响,似乎脚下的大地也颤抖了一下。戚九脸色大变,颤声说道:“糟糕!倭寇在东城放炮,多半就要大举进攻了!” 第二千六百四十九章 戚九话音未落,后院中十余名锦衣卫登时动了起来。其中七名锦衣卫抢到正房门前,右手拔出绣春刀,一个个如临大敌。其余六名锦衣卫快步跑到院子左首,三人守住了通往中院的角门,另外三名锦衣卫则站在通往后花园的角门前。木架上的锦衣卫纷纷藏身于石墙之后,弯弓搭箭,向墙外窥伺。 王小鱼听到巨响之后,初时吓了一跳,只觉得脚下的大地晃动了两下,双腿一软,险些坐到了地上。只是当她听戚九说倭寇就要大举来攻,心下大喜,立时拔出宝剑,口中说道:“既然倭寇到了,咱们这就冲出去砍杀一番罢!” 戚九此时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心中念头急转,思忖如何才能对付倭寇。看到王小鱼一脸兴奋的模样,戚九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能够守住知县衙门已属不易,哪里敢到外面去与倭寇野战争锋?咱们还是赶紧去找许大人,看他如何调派人手,抵挡倭寇进攻。” 戚九说完之后,便即快步向院子左首奔去。只是他顾念王小鱼不会轻功,是以行走之际脚下并不太快。待到两人奔到通往中院的角门处,守在门前的三名锦衣卫将身子一侧,让出一条路来。戚九道了一声谢,和王小鱼一起快步走过角门,奔入中院之中。 此时中院已然乱成了一团。原本在中院歇息的四五百名败兵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院子里到处乱跑乱撞,许多人一边乱蹿一边大声叫喊,神情惊恐之极。带队的十余名锦衣卫大声呼喝弹压,可是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人数又多,压根无人理会,仍然乱成一团。一名锦衣卫见这伙败兵如此不守军纪,心下大怒,一拳击出,打中了一名乱跑乱叫的义民面门。那名义民惨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面孔蹲在地上,片刻之后,鲜血自他指缝之中流了出来。 那名锦衣卫得理不让人,冲入人群之中拳打脚踢,瞬间打倒了四名败兵。他心中恼怒,出手之际毫不留情,被他打倒的四人有的手臂脱臼,有的口鼻流血,一个个躺在地上大声惨叫翻滚。其余众败兵见此情形,吓得纷纷后退。那名锦衣卫拔出绣春刀,向着众人大声叫道:“若是再有人敢不听军令,乱跑乱叫,本官立时将他斩首,以儆效尤!” 众人见他一副凶霸霸的样子,心下都有一些害怕,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再胡乱奔跑,而是挤在了一处,谁都不敢再说话。戚九和王小鱼冷眼旁观,见守在院子四周石墙背后木架上的锦衣卫已然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羽箭箭头对准了院子中的众人。若是有人再敢异动,这些锦衣卫必定立时开弓放箭。戚九见此情形,生怕双方起了龌龊,一旦有人丧命,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他抢上前去,双手张开,向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不要乱动,在下有话要说!” 中院这些败兵大半都是跟随戚九一起逃回知县衙门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一路上亲眼看到戚九大显神威,斩杀倭寇,心中对他都是十分佩服。此时见戚九站出来说话,众人心下稍安,不似方才那般惊恐。戚九见此情形,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败兵死里逃生,已然成了惊弓之箭,听到号炮声惊天动地,以为倭寇又要杀了过来,这才吓得乱成一团。许鹰扬派来统领这些败兵的锦衣卫虽然武艺高强,不过若是一味强行弹压,一旦这些败兵被锦衣卫逼得狠了,竟然群起反抗,院子中这十几名锦衣卫非得被众人砍成肉泥不可。木架上的锦衣卫看到同僚被杀,势必开弓放箭,射杀院子中的败兵,双方混战起来,只能便宜了知县衙门外面的倭寇。是以看到败兵没有鼓噪起来,戚九总算略略放心。他转身向一众锦衣卫拱手说道:“各位大人,这些兄弟此前在城中吃了倭寇的大亏,侥幸死里逃生,逃入衙门之中,对于倭寇心生畏惧,却也并不稀奇。他们在逃回知县衙门的途中,已经与倭寇打过几仗,杀了不少敌人。咱们要对付倭寇,这些兄弟能帮上大忙。是以在下斗胆,请各位大人不要难为这些兄弟!” 众败兵听戚九为自己说话,心下感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大声说道:“戚统领,先前你砍杀了不少倭寇,带着咱们一路逃生,是以你才是咱们的大恩人。你要咱们上刀山、下火海,咱们皱一皱眉头,那是爷老子造咱们时没点灯!不过别的乌龟儿子王八蛋想在咱们面前指手划脚,吆五喝六,哼,咱们可未必听话!” 这个汉子说完之后,众人纷纷拍手称快。五个被锦衣卫打伤的败兵此时已被同伴扶了起来,听那个汉子话中夹枪带棒,对锦衣卫大加讥讽,心下十分痛快,是以一边大声叫好,一边拍起手来。 戚九见一众锦衣卫脸色铁青,右手紧握刀柄,随时都会发作,生怕双方起了龌龊,急忙大声说道:“方才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各位兄弟万万不可造次。咱们要对付倭寇,须得听从各位锦衣卫大人的号令。” 戚九话音方落,忽然有两名锦衣卫从通往前院的角门匆匆跑进了院子。一名锦衣卫大声说道:“敌人即将大举来攻,许大人吩咐我来请齐大人、彭大人、杨大人、苏大人到前院正堂议事!” 这名锦衣卫话音方落,四名锦衣卫齐声答应,快步向角门走了过去。那名宣示许鹰扬命令的锦衣卫见戚九也在中院,急忙走到他面前,口中说道:“原来戚统领也到了中院,倒是便宜了咱们,不必再到后院走一趟了。许大人请戚统领也到前院正堂议事,请戚统领和我一起到正堂去罢。” 戚九答应了一声,便要和那名锦衣卫一起向角门走去。王小鱼心中一怔,正要随戚九同行,那名锦衣卫伸手将她拦住,口中说道:“许大人只召见戚统领一人,可没说请王姑娘前去正堂说话。” 王小鱼被锦衣卫拦住,心下大怒,右手倏然拔出宝剑,恶狠狠地说道:“天王老子都不敢拦住本姑娘,何况你这样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识想的赶紧滚开,免得本姑娘一剑送你上了西天。到了那时,你后悔也晚了!” 第二千六百五十章 王小鱼话音方落,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心下一惊,知道情形不妙,惊慌之下,原本熟记于心的衡山派剑招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身不由已地向后退去。只是她刚刚退出了半步,只觉得右手手腕一麻,五指瞬间张开,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剑,长剑已然已被人夺了去。 王小鱼心下大惊,知道敌人先前用的乃是虚招,故意逼迫自己慌张后退,趁机夺走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她心下暗自后悔,心想慕容姐姐明明给我说过江湖中人惯用空手入白刃功夫夺走兵刃,要我与敌人对战之时,即便陷入危局,也绝对不能弃长剑不用。只有以攻对攻,仗着衡山派凌厉的剑招,就算对手武功强过自己,也不敢轻易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来强夺长剑。可是方才敌人倏然出招偷袭,我便将慕容姐姐教过的法门尽数抛诸于脑后,结果长剑被敌人夺走,自己又没有练过内功和拳脚功夫,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王小鱼心慌意乱,自以为敌人夺去长剑之后,立时便会一剑将自己杀死之时,蓦然间只听得呼呼两声异响,紧接着右手被人塞入了一件硬物。她心下一怔,随即发觉塞入手中的竟然是刚刚被敌人夺去的长剑剑柄,剑柄上兀自带着自己右手的温热,心下又惊又喜。此时她想起慕容丹砚说过的对敌法门,长剑重新入手之后,再无丝毫犹豫,手腕一翻,便要使出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雁破九重”攻向敌人。只是还没等她发力,眼前人影晃动,紧接着只听戚九在她耳边沉声说道:“王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原来方才王小鱼不只出言威胁,还将长剑拔了出来。那名锦衣卫对戚九虽然颇为客气,不过压根没有将王小鱼放在心上。此刻看到她拔剑相向,心下大怒,暗想你这个臭丫头女扮男装,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咱们锦衣卫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岂能怕了你这个雏儿?若是今日不让你这个臭丫头吃点苦头,你还真以为咱们锦衣卫怕了你!念及此处,那名锦衣卫右掌倏然拍出,直袭向王小鱼的面门。王小鱼虽然聪明机灵,不过江湖阅历太少,又没有与武林高手交锋过,猝然遭受突袭,登时慌张失措,仓皇向后退去。那名锦衣卫趁机抢上前去,左手探出,在王小鱼右手脉门点了一下。他虽然有意教训王小鱼,不过知道王小鱼是戚九的朋友,不能让戚九太过尴尬,是以下手之时只用了一成功力。饶是如此,王小鱼右手酥麻,长剑再也拿捏不住,被那名锦衣卫轻轻松松夺了过去。 王小鱼拔剑之时,戚九心下大惊,知道情形不妙,正想上前相劝,那名锦衣卫已然动手攻向王小鱼。待到戚九抢到两人身边之时,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已经落入那名锦衣卫手中。戚九生怕那名锦衣卫趁势反击,右拳猝然挥出,只听“呼”的一声响,直向那名锦衣卫面门击去。 那名锦衣卫听到戚九拳风虎虎,心下一凛,暗想这小子出手凌厉,武功竟似不在我之下。念及此处,他不敢有丝毫托大,只是右手握着刚刚自王小鱼手中抢过来的长剑,可是离着戚九太近,已然来不及挥剑抵挡,无奈之上,只得向后疾退。没有想到他身形甫动,戚九瞬间抢到他身前,左掌自下向上拍出,直取那名锦衣卫胸口膻中穴。那名锦衣卫没有想到戚九如影随形逼了上来,心下又惊又怒,左手化掌为爪,反抓戚九左手手腕。 他使出的乃是小擒拿手中的一招“万中无一”,乃是一记极厉害的杀招。只是他这一招尚未使全,戚九身子滴溜溜一转,竟然向右首疾退。那名锦衣卫没有想到戚九身形如此之快,正自惊骇之时,猝然间只觉得右手手腕一麻,却是戚九退走之时,右掌成刀形,在他右手脉门处轻轻切了一下。那名锦衣卫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剑,五指松开之时,戚九已然将长剑夺了过去,待到他退到王小鱼身边,随手将长剑寨回到王小鱼手中。 从戚九出拳攻击那名锦衣卫,到他将长剑夺回顺势塞入王小鱼手中,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而戚九使出的夺剑招数,与那名锦衣卫方才抢走王小鱼长剑时的招数一般无二。站在左近的几名锦衣卫武功不弱,眼看戚九依样画葫芦将长剑夺走,个个心下惊骇,暗想这个小子出手快到了极处,只怕武功还在咱们之上。怪不得许大人对他青眼有加,此人果然有几分本领。 只是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失而复得,立时便要乘势反击。戚九挡在她身前,不许她出剑攻向那名锦衣卫。王小鱼心中大怒,正想开口喝斥,戚九抢着说道:“大敌当前,王姑娘不可鲁莽。否则铸成大错,只怕后悔莫及了!” 他说到这里,向王小鱼眨了眨眼睛。王小鱼此时已然知道自己的长剑是戚九夺回来的,没让自己丢面子,实在是帮了自己的大忙。而且倭寇即将大举来攻,若是自己与锦衣卫纠缠,势必让倭寇占了便宜。念及此处,王小鱼强忍怒气,哼了一声,瞥了方才夺走自己长剑的那名锦衣卫一眼,口中说道:“好,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 戚九见王小鱼不再倔强,总算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许大人召在下前去议事,烦劳王姑娘在此稍候,不必着急。” 王小鱼将长剑收回鞘中,狠狠地瞪了戚九一眼,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再也不想理会那些锦衣卫。戚九转头陪着笑脸对方才与王小鱼争斗的那名锦衣卫说道:“这位大人,王姑娘只是性子急了些,对大人并无恶意,得罪之处,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那名锦衣卫方才与戚九过了一招,自忖并无胜过戚九的把握,而且他知道许鹰扬对戚九颇为看重,虽说方才戚九从自己手中将长剑夺走,不过出招之时手下留情,并未让自己大丢面子,显然对自己颇有顾忌,不如借坡下驴,大家不至于撕破了面皮。念及此处,那名锦衣卫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一场误会罢了,戚统领不必在意。许大人召见甚急,戚统领还是尽快赶去拜见为好。” 第二千六百五十一章 戚九到了前院正堂,许鹰扬正与十几名锦衣卫大小头目商议事情。见戚九走了进来,许鹰扬停了下来,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统领,方才倭寇在东城放炮,多半要立时攻打知县衙门。本官已派出一队锦衣卫在知县衙门西首埋伏,另外还派出了十几名探子,在城中各处打探消息。眼下倭寇即将来攻,咱们这里只有戚统领与倭寇交过手。你说倭寇每两人为一队,相互照应,进退有序,极是厉害。是以本官想请你向咱们锦衣卫传授破解倭寇的战法,免得咱们被倭寇打一个措手不及。” 戚九心下一怔,暗想回到衙门之时,我便已经将如何破解倭寇刀法的诀窍说给了许大人,为何许大人又要我向这些锦衣卫头目解释?难道我说完之后,许大人压根没对他手下的锦衣卫提起此事么? 戚九想到这里,不由向许鹰扬望去。此时许鹰扬恰好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碰,许鹰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不安的神情,目光也有一些游移,脑袋微微一动,似乎想要将目光挪开。只是刹那之间,他又板起了面孔,口中说道:“戚统领,你为何还不说话,难道不想向锦衣卫传授破敌之术吗?” 戚九听许鹰扬语气之中颇有不快,心下一凛,急忙躬身说道:“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将此前与倭寇对战的情形再说一遍,若是有助于破敌,小人荣幸之至。”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许鹰扬的神情。此时许鹰扬的脸上已无丝毫异样,双眼紧盯着戚九。戚九急忙低下了头,将此前在城北和城中与倭寇交锋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他对一众锦衣卫说道:“倭寇的武艺虽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们每两人为一队,攻击之时,一人主攻,另外一人辅助。一旦逼近,则辅助之人变为主攻,主攻之人变为辅助,若是猝不及防,必定遭了倭寇的毒手。若是倭寇主守,咱们攻击正面的倭寇,则侧面的倭寇将从旁边出刀偷袭,极易遭了倭寇的毒手。要想对付倭寇这种攻守兼备、进退有序的阵势,与倭寇交锋之时,绝对不能单打独斗,至少要两人一起与倭寇交战。若是倭寇势大,咱们须得结成圈子,背心对着背心,才不会被倭寇所乘。” 戚九说完之后,许鹰扬嘿嘿一笑,对锦衣卫大小头目说道:“听清楚了没有?你们立刻回去,将破解倭寇军阵的法子告知手下。” 众锦衣卫头目答应了一声,便即躬身向许鹰扬告辞,这才依次退出了正堂,最后只剩下戚九和许鹰扬两人还留在正堂之中。许鹰扬走回到公案后面,缓缓坐到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盯着戚九。此时大堂之中虽然点了许多蜡烛和油灯,不过公案上只留下一支蜡烛还亮着,是以许鹰扬坐在公案后面,身子大半隐于黑暗之中。大堂之中似乎有微风吹过,公案上点着的那支蜡烛时不时地轻轻摇动。如此一来,许鹰扬的面孔看上去忽明忽暗,颇为诡异。 戚九站在大堂之中,微微垂着脑袋,不过眼角的余光仍然能够看到许鹰扬。眼看着许鹰扬隐于黑暗之中,戚九心下颇为忐忑,一时之间不敢说话。片刻之后,只听许鹰扬说道:“本官派出了一百多名锦衣卫到知县衙门外面埋伏,加上先前派到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守卫的五十多名锦衣卫全军覆没,眼下知县衙门之中剩下的锦衣卫已不足二百人。要守住知县衙门,还得倚仗戚统领带回来的四五百名败兵。本官已经问过其中十几人,知道这些人亲眼看到戚统领大显神威,杀死杀伤许多倭寇,是以对戚统领佩服得五体投地。本官的话他们或许不听,但是戚统领下令,他们必定不会违抗。要想带领他们对抗倭寇,只有戚统领才办得到。” 戚九听许鹰扬说已经派出一百多名锦衣卫在知县衙门之外埋伏,总算松了一口气。待到许鹰扬说完之后,戚九躬身说道:“小人虽然不才,却也是大明子民,当此危难关头,焉敢不效犬马之劳?许大人但有吩咐,小人无有不从。” 许鹰扬听戚九如此一说,颇为满意,口中说道:“戚统领忠心国事,本官甚是欣慰。若是咱们侥幸打败了倭寇,本官必定具表朝廷,为戚统领请功。” 戚九谦逊了几句,这才开口说道:“败兵从城北逃回来之时,一路上数次与小股倭寇遭遇。初时他们被倭寇吓得魂飞魄散,即便是遇到几名倭寇,也会吓得四散奔逃。后来小人和王姑娘联手杀了数名倭寇,这些败兵看到倭寇并非三头六臂,中刀一样会死,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看到小股倭寇也不会再一哄而散,后来更是敢与倭寇对战。虽说这些人的武艺远不如各位锦衣卫大人,胆识更是差得远了,不过一旦与倭寇混战起来,却也并非一无是处。” 许鹰扬坐在公案之后,听戚九说完之后,似乎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只听他沉声说道:“本官知道倭寇势大,咱们想要守住知县衙门,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心下早有算计,一旦倭寇大队人马杀到,先以弓箭射杀倭寇,若是能够挫其锐气自然最好。不过弓箭总有用尽之时,一旦无箭可射,倭寇必定蜂拥而上,咱们人手不足,要想将三座院子全都守住,无异于痴人说梦。本官以为前院和中院甚大,以咱们区区数百人,想要守住这两座院子,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后院较中院和前院要小得多,后花园之中又有水塘,端得是易守难攻。东辽县知县在后院正房之中还挖了许多石室,用来存放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是以倭寇攻入知县衙门之时,咱们不妨在前院和中院逐次抵挡,但是绝对不能与倭寇死战,而是边打边退,待到退入后院之后,再全力死守。要想凭借六七百人守住整座知县衙门无法办到,但是要守住后院,却还有几分盼头。就算最后倭寇攻入后院,咱们也可以钻进后院正房地下的石室,与倭寇周旋一番。如此一来,倭寇想要将咱们赶尽杀绝,绝非易事!” 第二千六百五十二章 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怪不得许大人派了十几名锦衣卫守在后院正房门前,原来是要守住藏有金银珠宝的地下石室。不过情形确实如许大人所言,仅靠衙门中剩下的锦衣卫和败兵,压根无法守住整座衙门。是以退入后院之中拼死抵挡倭寇,不失为一条良策。念及此处,戚九躬身说道:“大人高见,小人佩服。” 许鹰扬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过咱们要守住后院,这前院和中院也不能白白放弃。否则倭寇冲进衙门,咱们立时退走,不只有损士气,而且极易被倭寇瞧出破绽。是以退走之时,还是要逐次抵挡,边打边退,最后缓缓退入后院,这才是上策。本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劳烦戚统领率领败兵,在前院和中院抵挡倭寇。待到倭寇大队人马攻破了知县衙门大门,再由戚统领众人与倭寇边打边退,最后退入后院。本官带领锦衣卫在后院接应戚统领,再联手与倭寇决一死战,不知戚统领意下如何?” 戚九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幸好王姑娘没有与我同来,否则她听许大人说要我带着众人在前院和中院抵挡倭寇,而锦衣卫尽数退入后院,必定以为许大人有心构陷我,非得大发雷霆不可。不过许大人想出了这个主意,虽然多少有一些私心,但是当此危急关头,也只有这个计策能够对付倭寇。念及此处,戚九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有令,小人必定遵令行事。” 许鹰扬见戚九并无异议,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戚统领一心为国尽忠,本官十分感激。此间事情了结之后,本官必定具文送交兵部和吏部,为戚统领请功。”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情势危急,本官就不与戚统领多说了。劳烦戚统领立即调派人手,守卫前院和中院。本官先到后院调动锦衣卫守住后花园,若是前守和中院有事情发生,戚统领随时可派人到后院向本官禀报。” 许鹰扬说完之后,又与戚九客套了几句,便即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戚九知道倭寇即将大举来攻,一边思忖如何在前院和中院拖住倭寇,一边匆匆从正堂后门走入中院。此时王小鱼正自在中院通往前院的角门处踱来踱去,没想到戚九却从正堂后门走进了院子,她心下又惊又喜,急忙迎上前去,口中说道:“方才姓许的狗官从后门走了出来,带了中院的锦衣卫匆匆赶往后院去了。我见你一直没有回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正想着去找姓许的问个明白。阿弥佗佛,玉皇大帝保佑。” 王小鱼说完之后,双手合什,向着四周做了一个团圆揖。戚九见王小鱼一脸诚挚的模样,知道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才会如此虔诚地向神佛道谢,心下也颇为感动。他将自己方才与许鹰扬商议如何对付倭寇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只不过担心王小鱼又要大骂许鹰扬暗施毒计,是以只说自己主动请缨,要带着败兵在前院和中院抵挡倭寇。王小鱼果然大为不屑,口中说道:“姓许的本来就想骗你为他卖命,你也明明知道在前院和中院与倭寇缠斗只能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自告奋勇,带着这些已经吓破了胆的家伙守住前院和中院?!”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派出一百多名锦衣卫到知县衙门之外埋伏,眼下衙门中的锦衣卫只剩下一百多人。要抵挡攻入知县衙门的倭寇,须得要倚仗随咱们一同逃入衙门的败兵。许大人如此安排,也是无奈之举,并非要害了在下的性命。” 王小鱼将嘴一撇,一脸不屑地说道:“哼,你和厉大侠好生奇怪,明明知道姓许的贪生怕死,一心利用你们抵挡倭寇,可是还要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一个去守王家庄,一个要在知县衙门里与倭寇死战,姓许的却是逍遥自在,世间哪有如此道理?” 王小鱼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皱紧了眉头,转头向后院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道:“姓许的贪生怕死,诡计多端。他明明知道知县衙门无法守住,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依照他的性子,应该早些逃走才是。可是他却留在知县衙门,要和咱们同生共生,岂不是太过奇怪?”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是朝廷命官,奉命到辽东办差,眼下是东辽县城主事官员。若是东辽县失守,倭寇阴谋得逞,即便许大人侥幸逃生,朝廷也绝对饶不过他,说不定还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许大人是一个聪明人,他权衡利弊,知道逃离知县衙门,必定会被朝廷严惩,倒不如留在知县衙门与倭寇决一死战。若是能够迟滞倭寇的攻势自然最好,就算最后抵挡不住,被倭寇攻破了知县衙门,许大人若是力战而死,遭遇不幸,死后必定哀荣备至。朝廷不止不会治他的罪,株连他的家人,反倒会发给抚恤,荫及子孙。两相比较,许大人不肯离开知县衙门,要与倭寇死战到底,却也不足为奇。” 戚九说到这里,见王小鱼一脸不信的神情,暗想眼下情势危急,倭寇即将杀到,不必与王姑娘多作纠缠。念及此处,他接着说道:“倭寇即将来袭,在下须得分派人手,在前院和中院准备迎敌。王姑娘若是还有事情,不妨待咱们击破倭寇之后,再说却也不迟。” 他说完之后,向王小鱼拱了拱手,便即快步走到那些败兵面前,大声说道:“各位兄弟,敌人即将攻打衙门,咱们须得做好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众人此时虽然颇为惊惧,不过看到戚九毫无惧色,心下稍安。戚九当即点出二百四十人,分为三队,由两名官兵和四名捕快充当正副队长,前往前院守卫。一旦倭寇攻破衙门大门,便要全力抵挡倭寇。没有他的命令,若是有人敢逃走或是投降,立斩不饶。 被戚九选出的二百四十名汉子听他说完之后,脸上虽然露出了惧怕的神情,不过并没有人敢出言驳斥。戚九将剩下的三百多人分为五队,留守在中院各处。最后他对众人说道:“在下在前院迎敌,若是倭寇势大,在下抵挡不住之时,只好带着兄弟们退入中院。到时守在中院的兄弟们以逸待劳,必定能够杀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千六百五十三章 王小鱼因为戚九一心要帮助许鹰扬抵挡倭寇,心下颇为不快,只是看到他忙着调派败兵守卫前院和中院,暗想罢了罢了,他是个聪明人也好,大傻瓜也罢,我这辈子既然认定了他,他要自己往陷阱里跳,我便跟着他跳罢。 念及此处,王小鱼悄悄走到戚九身边,小声说道:“既然你要到前院去抵挡倭寇,我与你同去好了。” 戚九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在下带着这些兄弟在前院和中院御敌,并非是要与倭寇决一死战,而是边打边退,尽力杀伤倭寇。若是支撑不住,便要退入后院,与锦衣卫会合之后,再全力与倭寇周旋。如此一来,最后的决战一定是在后院。王姑娘若想与倭寇放手一搏,不妨在后院养精蓄锐。待到咱们将倭寇引入后院,姑娘再出手也不迟。” 王小鱼心下雪亮,知道戚九不想让自己犯险,这才劝说自己在后院等候。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大军成千上万,若是蜂拥而上,你带着几百名吓破了胆的笨蛋压根抵挡不住。而且先前咱们在北城城头迎战倭寇之时,这些胆小鬼看到倭寇登上城墙,压根不敢与倭寇交锋,扔下刀枪便跑,结果害得十几名锦衣卫被倭寇杀死,你我二人也险些死在倭寇手中。” 王小鱼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中院各处布防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接着说道:“依我看,就算你带着这些胆小鬼在前院以逸待劳,可是一旦倭寇冲入衙门,他们必定仓皇失措,作鸟兽散。到了那时,就算你一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是以到了紧急关头,你我还是依样画葫芦,联手对付倭寇。”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虽然觉得她这番话颇有道理,但是要让王小鱼随同自己一起犯险,却是决无可能之事。是以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王姑娘不必替在下担心。这些败兵先前虽然被倭寇吓魂飞魄散,不敢与倭寇交战,不过逃入城中之后,他们与倭寇打了几仗,知道倭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似此前那般畏敌虎。只要在下身先士卒,奋勇杀敌,这些人必定与在下一起与倭寇死战,绝对不会弃了在下先行逃走。” 王小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你别忘了,他们在城中遇到小股倭寇,便即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逃走。直到你冲上前去,杀死杀伤十余名倭寇,这些家伙才没有逃走,仗着人数多出倭寇数十倍,以多打少,才敢围攻倭寇。他们敢与倭寇交锋,那是因为你一马当先,杀了许多倭寇,他们冲上前去围攻剩下的几名倭寇,只不过是打死老虎,去占便宜罢了。何况咱们在途中遇到的小股倭寇加在一起也只有四五十人,而这些家伙足有四百多人,又有你我二人撑腰,他们自然不害怕。可是围攻知县衙门的倭寇先锋成千上万,这些胆小鬼见到倭寇势大,岂能不逃?” 只是王小鱼说得口干舌燥,戚九兀自不信。便在此时,只见数十名锦衣卫抱着成捆的刀枪从后院角门走入中院。为首的那名锦衣卫将怀中抱着的钢刀和长枪放在地上,快步走到戚九面前,口中说道:“奉许大人之命,咱们将后院石室中藏着的刀枪送了过来,由戚统领分发给手下,用来对付倭寇。” 戚九心下大喜,急忙拱手道谢。那名锦衣卫还了一礼,便即带领一众锦衣卫退回到后院去了。戚九将各队队长召了过来,吩咐他们将地上堆放的刀枪分发给众人。只是这些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平日里无人约束,不守军法,不等各队队长说话,已然一哄而上,抢夺称手的兵器。众人没有练过武功,只道手中的兵器越长越大,打起仗来更有优势,是以许多人压根不理会钢刀,只是争抢长枪。片刻之后,中院之中骂声四起,更有十几条汉子为了将长枪抢在手里,竟然互相殴击起来。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焦急,急忙抢上前去出言相劝。可是那十几条汉子抢红了眼,压根不理会戚九劝说,兀自打成了一团。王小鱼冷眼旁观,见戚九一脸无奈的样子,快步抢上前去,挥拳向两名最嚣张的汉子打了过去。她虽然没练过拳脚功夫,不过慕容丹砚除了传授给她剑法之外,还曾教给她一些防身的巧妙法门。是以以武功而论,王小鱼在江湖中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不过这些汉子的力气虽然比她强过太多,但是王小鱼使出慕容丹砚教给她的借力打力的巧妙招数,两名汉子瞬间中招,竟然被王小鱼打倒在地上。其余众人见王小鱼如此凶悍,心下惊恐,不敢再抢夺兵器,纷纷向后退去。 王小鱼左脚踩在一名被她打倒在地的大汉头上,右手拔出长剑,剑尖虚点在另一名被她打倒在地的大汉咽喉,又目圆睁,目光自众人脸上缓缓掠过。这些汉子虽然个个都比王小鱼高出两三个头,不过被她目光逼视,无人敢与她对视。片刻之后,只听王小鱼阴森森地说道:“排成三队,依次上前来领取兵器。若是有人还敢闹事,当心我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戚九站在一旁,见王小鱼将众人治得服服贴贴,惊得目瞪口呆,暗想王姑娘当机立断,颇有男子气概。若不是她出面镇住众人,单凭我一人,决计难以收场。只是她太过霸道,有朝一日我若是得罪了她,只怕下场不妙。 从此之后,戚九对王小鱼又敬又怕。虽然他心中爱煞了这个聪明伶俐而又刁蛮成性的姑娘,可是对她的畏惧也是根深蒂固。直到他做了封疆大吏,成为大明一代名将,可是对于这位同患难过的夫人始终毕恭毕敬,甚至可以说是畏之如猛虎,落得一个“惧内”的名声,惹出了许多笑话,成了官场上的笑柄。此是后话,略过不表。 众人被王小鱼慑服,再也不敢胡乱争抢,而规规矩矩排成了三队,依次上前领取兵器。待到每个人都拿到刀枪,地上兀自还剩下数十件兵器。戚九和王小鱼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李知县这个大贪官卑鄙无耻,在衙门的石室中藏了这么多兵器。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贪官无意之举,却帮了咱们的大忙。但愿咱们对付倭寇之时,老天爷也能如此开眼,助咱们一臂之力。 第二千六百五十四章 众人取了刀枪,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还有人在院子中将刀枪胡乱挥舞,全然不顾大战在即。戚九急忙叫来守卫前院的几名队长,吩咐他们带领手下立即跟随同自己一起赶往前院。那几名队长甚是卖力,片刻之后,便将各自的手下召集起来,依次穿过角门,直向前院冲去。戚九又吩咐留守在中院的各队队长约束手下,不得马虎托大,一旦倭寇势大,自己带领前院守军退回之时,须得及时接应。那几名队长拱手施礼,赌咒发誓一定听从戚九的命令。戚九见众人手握刀枪,守在中院各处,这才略略放心,拔腿便向角门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了两三步,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王小鱼左手拎着宝剑,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戚九心下一怔,正想劝说王小鱼退回后院,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前院我是去定了!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若是再想让我退回后院,可别怪我发脾气了!” 戚九见王小鱼瞪圆了眼睛,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王小鱼大摇大摆地向角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人做事婆婆妈妈,着实让人讨厌。日后你须得向厉大侠好生学习,他对慕容姐姐可是惟命是从,从来不拂逆慕容姐姐。他们两人同闯皇陵,在永安城并肩御敌,到了虎头岩之后,更是携手杀入天下第一妖僧姚广孝建造的静心寺,做下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喂,我把话说在前头,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你敢瞒着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又是欣喜,又有几分害怕,是以勉强答应了一声,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此时两人已然穿过角门,走进前院,只见众人布成了雁翎阵,占据了院子中间的位置。守在大门顶端和四周木架上的锦衣卫弯弓搭箭,正自向墙外张望。 戚九将长刀背在身后,右手倒提着长枪,快步走到大门前的石阶之下,向着大门顶端的几名锦衣卫大声说道:“各位大人,倭寇到了没有?” 先前曾经与戚九说过话的那名锦衣卫转过头来,向着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还看不到倭寇的影子。不过据我来看,倭寇正在向知县衙门逼近,只不过他们到了何处,咱们还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蹲在他右首的一名锦衣卫突然转头对他说道:“快看,有人逃回来了!看身形似乎是费老九。” 那名锦衣卫心下一惊,顾不得与戚九说话,转头向南望去,只见一道人影正向衙门奔了过来,其势甚急,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那名锦衣卫看了片刻,转头对身边的同伴说道:“你怎么识得此人是费老九?”被问话的那名锦衣卫口中说道:“费老九两个月前在京城凤凰楼喝花酒,与顺天府衙门的钟书办一伙人为了争一个婊子打了一架。虽说他打掉了钟书办两颗门牙,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混战之中他的左脚脚踝也挨了一棍,虽然将养了两个月,兀自有一些疼痛。虽然咱们瞧不清楚逃过来的那人相貌如何,不过看他奔跑之时一瘸一拐的模样,分明就是费老九无疑。” 他说完之后,向他问话的那名锦衣卫点了点头,凝神向南望去。只见那道人影越来越近,只在片刻之后,便能看清楚他的面容。便在此时,只听得喀一声轻响,戚九已然施展轻功跃上了大门顶端,随即伏在屋脊之后,露出半个脑袋,向知县衙门南方望去。 此时那道人影离着知县衙门已不过二十余丈。戚九心下暗想,许大人方才说过,他派出十几名锦衣卫到城中各处打探消息,看样子逃回来的这名锦衣卫遇上了倭寇,这才拼命跑回来报信。 戚九思忖之际,只听先前说话的那名锦衣卫压低了声音说道:“果然是费老九!看他没命奔逃的样子,只怕吃了大亏!”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许大人派出十三名兄弟到城中各处打探消息,眼下只有被派往南城的费老九逃了回来,其余十二名兄弟只怕都已着了倭寇的毒手。” 他话音方落,费老九已然逃到了衙门大门外五六丈远的地方。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之声大起,远处现出了大片黑影,如一片黑色巨浪,直向知县衙门卷了过来。戚九和其余几名锦衣卫心下大惊,定睛向南望去。片刻之后,借着远处屋宅燃烧的火光,只见无数黑甲武士手执刀枪,从一条大街的街口冲了出来,直向知县衙门杀来。 饶是戚九素来胆大,几名锦衣卫更是见多识广,可是看到倭寇如此威势,心下也是忐忑不安。王小鱼站在院子中抬头张望,方才还能看到戚九与锦衣卫小声说话,可是片刻之后,两人突然身子变得僵硬,蹲伏在屋脊之后一动不动。王小鱼心下一凛,大声说道:“喂,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戚九此时只顾着盯着蜂拥而来的倭寇,心中惊骇之极,虽然听到王小鱼在身后说话,却也无暇回头,只是右手向后摆了摆,示意王小鱼先不要说话。王小鱼性子最急,见戚九和几名锦衣卫情形有异,不晓得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心下越发焦急。只是她不会轻功,无法跃到大门顶端,只能站在院子中干着急。若是依照她的性子,早就对戚九恶语相向了。只是她身后站了二百余名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若是自己大喊大叫,惊慌失措,必定会动摇军心,于大事不利。念及此处,王小鱼只得强行忍住胸中的怒火,右手握紧了剑柄,双眼紧盯着戚九的背影,心下暗想,等打跑了倭寇之后,我再与你这个家伙算账! 戚九和几名锦衣卫眼看着费老九奔到石阶之下,这才发觉他的帽子已然不见了,头发散乱,衣衫破烂,模样甚是狼狈,想来他死里逃生,必定吃了许多苦头。待他跃上石阶,藏在大门顶端屋脊后的那名锦衣卫探出头去,向着费老九大声说道:“大门已被咱们堵死了,你快跃上到屋顶,咱们接应你进入衙门!” 第二千六百五十五章 费老九虽然没有回头张望,不过已经听到沉闷的脚步声如闷雷一般,离着自己越来越近,知道倭寇就要杀到。他一路逃了回来,身上受了许多伤,此时已是疲惫不堪。若是被倭寇追上,压根无力再战,是以大门顶端的那名锦衣卫话音方落,费老九拼尽全身力气,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直向知县衙门大门顶端屋檐跃了上去。只是门檐离着地面足有一丈,费老九武功虽然不弱,轻功却并不高明,是以跃起之后,身子升高约摸八尺,身形一滞,再也无法升腾。眼看着费老九就要向地面坠去,他左手倏然向头顶抓去,五指搭在屋檐探出的橼头上,随即左手用力一扯,身子借势向上又升高了三四尺,已然站到了大门顶端的屋瓦上。 戚九见费老九于危急之时随机应变,终于跃上了屋顶,心下暗自赞叹。费老九跃上屋顶之后,脚下不停,直向屋脊奔了过来,眼看着就要跃过屋脊,便在此时,忽然传来令人心悸的羽箭破空之声。只见费老九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戚九和几名锦衣卫心下大惊,知道情势不妙,眼前无数寒光飞了过来,如繁星点点,声势甚是惊人。戚九等人急忙伏下身子,躲在屋脊后面。只听得噼哩啪啦和铎铎怪声此起彼伏,倭寇射过来的羽箭有的落在了屋瓦之上,有的射在木屋脊上。更多的羽箭掠过屋脊,飞入知县衙门中去了。 戚九伏下身子之时,隐约看到费老九的身子晃了几晃,随即一个倒栽葱,直向大门外摔落下去。电光石火之间,戚九看到费老九的后背插了十余支羽箭,已然死在了倭寇的乱箭之下。只是情势紧急,戚九虽然心下惊骇,却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将身子平平伏在屋瓦之上,耳听得头顶传来“嗖嗖”厉响,无数羽箭从他头顶飞过,直向院子中落了下去。 戚九心下一凛,暗想糟糕,王姑娘等人不晓得倭寇已然杀到,正在向衙门放箭。若是不加防备,非得死伤惨重不可。只是他正想转身提醒站在院子中的王小鱼等人躲避箭雨,只听得脚下传来一阵惨叫声。戚九心知不妙,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院子中已然被射倒了十余人。原本布好的雁翎阵登时大乱,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抱头鼠窜,不顾各队队长的叫喊,自顾自地寻找稳妥之地躲避箭雨。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暗想果然如王姑娘所说,这些家伙还没等看到倭寇现身,已然吓得溃不成军。若是倭寇打破了衙门大门,或是从石墙爬了进来,这怕这些家伙立时作鸟兽散,要想靠他们抵挡倭寇,势比登天还难。 他思忖之际,见王小鱼站在院内大门石阶之下,正自挥舞长剑拨打羽箭,所幸身上并未受伤,心下稍安,这才转过头去,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探出屋脊,向大门外面望去。借着四周屋宅燃烧的火焰,可以看到倭寇离着知县衙门约摸四五十丈远,走在最前面的几排倭寇都是弓箭手,一边向前行走一边放箭。弓箭手身后便是大队倭寇兵将,手中各执刀枪,直向知县衙门逼近过来。 戚九看了片刻,蓦然间一支羽箭飞了过来,直袭向他的右眼。戚九大惊,急忙低下脑袋。只听“嗖”的一声厉响,那支羽箭掠过屋脊,紧贴着戚九的天灵盖飞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铎铎”之声不断,又有十余支羽箭飞了过来,尽数射在屋脊之上。幸亏厉秋风见机甚快,将脑袋缩了回去,否则必定被羽箭所伤。 便在此时,只听得东、西、北三个方向也传来异声。戚九心下一凛,暗想糟糕,倭寇不只攻打知府衙门正门,还从东、西、北三面同时围攻。自己和许鹰扬等锦衣卫先前谋划如何守卫知县衙门之时,以为知县衙门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的石壁甚是厚实,北侧后花园之中又有水塘,易守难攻,是以倭寇为了减少伤亡,必定不会强攻东、西、北三面,而是要夺取位于南侧的衙门大门。因此许鹰扬排兵布阵之时,才会要戚九率领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守在前院和中院。没想到倭寇仗着人多势众,压根计较伤亡,竟然从四面一起杀向知县衙门,大出戚九意料之外。 戚九将身子伏在屋脊之后,心下焦急不安,暗想倭寇从四面来攻,自己带着众人守卫前院和中院已然没有什么用处。须得尽快退回后院,与许鹰扬统领的锦衣卫会合,再与倭寇决一死战。念及此处,他正想提醒几名锦衣卫赶紧退走,只是没等他说话,一名锦衣卫突然抬起头来,弯弓搭箭,一箭向门外射去。 这名锦衣卫将羽箭射出之后,立时伏下了身子。只是他刚刚低下了脑袋,两支羽箭已然射了过来。只听得“噗噗”两声响,两支羽箭射中了他头顶的黑纱帽,箭头穿过了他的发髻,若是再低数寸,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这名锦衣卫伏下身子之后,他右首的那名锦衣卫倏然立起了身子,一箭向门外射了出去,随即又将身子伏下。随后左首那名锦衣卫又抬起头来,也向门外射了一箭。只见三名锦衣卫不断向攻到近前的倭寇开弓放箭,每一箭射出,都能射杀一名倭寇。眨眼之间,已有十一名倭寇死在三名锦衣卫的箭下。只是倭寇甚是彪悍,虽然锦衣卫的箭不虚发,他们仍然拼命向前冲杀。 戚九见倭寇如狼似虎般攻了过来,心下焦急,暗想三名锦衣卫手中只有三张强弓,想要挡住倭寇势比登天还难。院子中的败兵已然大乱,若是倭寇攻破了大门,他们必定一哄而散。到了那时,就算自己拼尽全力死战,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念及此处,戚九心急如焚,暗想若是倭寇杀到近前,我须得想法子将王姑娘送回后院,自己留在前院与倭寇决一死战。 他正思忖之时,蓦然间听到一声惨叫,心下悚然一惊,急忙转头望去,这才发现一名锦衣卫刚刚抬起了脑袋,想要向门外射箭,没想到倭寇弓箭手已然想要对付他,待他刚一露头,便有十几名倭寇弓箭手对着他开弓放箭。这名锦衣卫猝不及防,面门和胸口中了七八支羽箭,惨叫一声,身子向后仰面摔倒,直向院子中坠去,尚未落到地面,已然毙命。 第二千六百五十六章 戚九眼看着那名锦衣卫惨死在倭寇的羽箭之下,心中又惊又痛。他探头向南张望,只见倭寇蜂拥而上,离着衙门大门只剩下十余丈。戚九心下一凛,眼看着又有五六支羽箭直向自己射到,急忙将身子伏在屋脊后面,转头对趴在他身边的两名锦衣卫说道:“两位大人,倭寇势大,咱们抵挡不住,不如趁着倭寇没有攻破大门之机,先行退入后院,与许大人会合,再死守后院,与倭寇决一死战。” 两名锦衣卫亲眼看到同伴惨死,不过压根没有理会,仍然蹲伏在屋脊之后,时不时地探出头去察看倭寇杀到了哪里。若是倭寇射过来的羽箭稍歇,两人便即突然开弓放箭,射杀倭寇。转眼之间,又有十余名倭寇死在两名锦衣卫的箭下。听到戚九劝说两人退走,一名锦衣卫头也不回地说道:“咱们奉许大人之命守在这里,若是他不发话,咱们岂能擅自退回后院?” 这名锦衣卫话音方落,便即探出头去,一箭射出,羽箭射中了一名倭寇的左眼。那名倭寇当真彪悍,虽然左眼被射瞎,受伤颇重,兀自双手握刀,口中呜哇乱叫,仍然随着大群倭寇直向衙门扑了过来。 射瞎倭寇左眼的那名锦衣卫刚刚伏下身子,另一名锦衣卫又站了起来,一箭射杀了一名离着大门四五丈远的倭寇。只是还没等他伏下身子,几名倭寇弓箭手已然齐齐向他射出了羽箭。那名锦衣卫躲闪不及,咽喉、胸口几乎同时被射中了四五支箭,脚下一软,身子向前扑倒。戚九和另一名锦衣卫心下大惊,正要伸手将他拽住,只是倭寇弓箭手箭如雨下,逼迫得两人压根抬不起头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箭的那名锦衣卫从屋脊上翻了过去,沿着倾斜的屋顶直向门外滚落了下去。 戚九心下大惊,虽然知道那名锦衣卫必死无疑,却也不忍心看着他摔落到地上,被倭寇剁成肉酱。念及此处,他右手握住长枪,便要跃出屋顶。没料到他尚未起身,伏在他左首的那名锦衣卫转头对他说道:“拜托戚统领守住大门!我去救顾兄弟回来!” 戚九一怔,正想说话,那名锦衣卫已然将弓和箭囊放在瓦片上,右手拔出绣春刀,猛然站起身来,挥刀磕飞了两支射向他的羽箭,身子一纵,直向门外掠了过去。戚九心下大惊,大声叫道:“大人不可……” 只是戚九话还没有说完,那名锦衣卫已然落到了地上。先前被乱箭射中的锦衣卫此时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口中大声惨叫。三名冲在最前面的倭寇弓箭手已然冲到他的近前,纷纷将弓挂回身上,正要用手中的长刀向中箭的那名锦衣卫砍杀,从大门顶端跃下的锦衣卫已然赶到,右手绣春刀横掠而出,一刀斩下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倭寇弓箭手的脑袋。他出刀的同时,左脚踢出,正踢在另一名倭寇的胸口。只听“喀喇”一声响,那名倭寇的身子向后飞了出去,肋骨不晓得断了多少根。 只是那名锦衣卫虽然拼了性命将两名倭寇打倒,冷不防第三名倭寇自他左首杀了过来,一刀砍在他左肋。锦衣卫吃痛,右手手腕一翻,长刀倏然划了一个圈子,直向倭寇小腹刺了过去。 这名锦衣卫虽然武功不弱,不过要想一举格杀两名倭寇,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只是三名倭寇眼看着中箭的那名锦衣卫身中数箭,从大门顶端跌落到地上之时已是奄奄一息,是以抢着扑上前来,想要砍下锦衣卫的脑袋,拿回去请功,压根没有料到有人会出手救援那名锦衣卫,这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落得人一死一伤的下场。剩下的那名倭寇倏施偷袭,这名锦衣卫便应付不了,硬生生挨了一刀,受伤颇重。只是他跃下来之时,已然抱了必死之心,被倭寇砍了一刀之后,不只没有畏惧惊慌,反倒狂性大发,一刀刺向倭寇的小腹。 那名倭寇原本以为两名同伴一死一重伤,白白让自己捡了这个大便宜。若是取了两颗敌人的首级,便能换回二十两银子。是以他一刀得手之后,心下极是得意。没想到那名锦衣卫中刀之后不退反进,倏然刺来一刀。倭寇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只听“噗”的一声响,绣春刀已然刺入他的小腹之中。 倭寇中刀之后,全身力气瞬间消失,右手张开,长刀坠落到了地上。那名锦衣卫将绣春刀刺入倭寇小腹之后,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倭寇胸口,登时将他踢得飞了出去。倭寇的身子尚未落地,已然毙命。那名锦衣卫强忍住肋下剧痛,踉跄着跑到中箭的那名锦衣卫身边,俯下身子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只是他刚刚弯下腰,便有两名倭寇杀到身前,两柄长刀寒光闪闪,从左右两侧直向他的脖颈砍到。 那名锦衣卫知道自己受伤极重,逃生已是奢望,压根无法将同伴救走。眼看着两柄长刀自左右两侧砍了过来,他心下暗想,今日我已无法逃生。不过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任由这些倭寇将老子的脑袋砍下来。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压根不理会从右首扑来的那名倭寇,拼尽全力将长刀砍向左首杀过来的倭寇,要以绣春刀对倭刀,全力斩杀这名倭寇。 电光石火之间,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砍中了那名倭寇的咽喉,刀锋自他喉头处掠过,登时将他的脖颈切开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伤口虽然不大,却足以要了倭寇的性命。只听那名倭寇长声惨叫,身子直向地上扑倒。 那名锦衣卫虽然用绣春刀砍中了倭寇的咽喉,不过从右首扑过来的倭寇已然杀到他身后,双手紧握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将长刀向锦衣卫后颈砍到。锦衣卫知道自己已无幸理,将牙一咬,身子倏然向后急转,心中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的脑袋被倭寇砍掉,也要用手中的绣春刀在倭寇的胸口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第二千六百五十七章 眼看着倭寇手中的长刀就要砍中那名锦衣卫的面门,只听“嗖”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倏然从大门顶端射了过来,正中那名倭寇的咽喉。这一箭不只准头拿捏得极准,而且力道大得惊人,箭头自那名倭寇的喉头射入,从他的后颈凸了出来。倭寇中箭之后,全身力气斗然消失,长刀虽然离着那名锦衣卫面门不过数寸,却再也砍不下去了。便在此时,那名锦衣卫手中的长刀已刺入倭寇的胸口,登时将他扎了一个透心凉。倭寇身子不住摇晃,口中嗬嗬作响,却叫不出声来,面孔扭曲如鬼,双手乱抓乱挠,却是虚弱无力。那名锦衣卫猛然将绣春刀自倭寇胸口拔了出来,只听得倭寇一声惨叫,仰面朝天摔倒,就此毙命。 倭寇刚刚摔倒在地上,又有四名倭寇扑了上来,手中刀枪并举,直向那名锦衣卫身上乱砍乱刺。此时倭寇弓箭手已然看到戚九躲在大门顶端屋脊背后,方才趁着众人都以为那名锦衣卫必死无疑而走神之机,他突然射出冷箭,取了自己同伴的性命。数十名倭寇弓箭手见戚九的箭术功夫如此了得,不敢有丝毫托大,一起弯弓搭箭,对准戚九一阵乱射。戚九虽然伺机又射死了一名围攻那名锦衣卫的倭寇,只是一阵箭雨向他袭了过来,迫得他只好伏下身子,躲在屋脊背后。 此时倭寇大队人马已然冲到衙门门前,围住那名锦衣卫的倭寇已有十余人。先前摔落到地上的那名锦衣卫已然死在倭寇刀上,连首级都被一名倭寇砍了去。剩下的那名锦衣卫见同伴惨死,心下大怒,拼着性命追到抢去同伴首级的倭寇身边,一刀将他砍死。没想到那名锦衣卫刚刚得手,另一名倭寇趁他不备,从他右首偷袭,一枪刺入他的肋下。那名锦衣卫只觉得右肋下一阵剧痛,半边身子已不听使唤,手中的绣春刀也掉落在了地上。另外两名持枪倭寇瞧出便宜,从他背后和左首扑了上来,两杆长枪分别刺入他的左肋和后心。那名锦衣卫惨叫了一声,双手张开,想要抓住倭寇,只是胳膊绵软无力,双手刚刚举了起来,便又摔落了下去。 三名倭寇见那名锦衣卫已然无力反击,心下大喜,有心折磨他一番再将他杀死,是以手上用力,竟然用三杆长枪将那名锦衣卫的身子举了起来。那名锦衣卫身受重伤,虽然有心杀贼,却已无力回天,被三杆长枪举在了空中。蜂拥而至的倭寇见此情形,纷纷鼓噪起来,指着那名锦衣卫出言辱骂。 戚九被倭寇弓箭手射过来的羽箭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只能躲在屋脊背后射避箭雨。听到大门之外乱成一团,他再也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抬头向门外张望,看到那名锦衣卫被倭寇用长枪挑在空中,脑袋和双手无力地垂下,虽然一时未死,却也绝无幸理。戚九眼看着那名锦衣卫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心如刀绞,暗想这些倭寇狠毒之极,竟然如此羞辱锦衣卫。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他们如此作践汉人!念及此处,戚九正要站起身来,跃下大门将那名锦衣卫救回,突然听到王小鱼大声叫道:“喂,接住坛子!” 戚九一怔,急忙转头向院中望去。只见王小鱼带着几个大汉站在石阶之下,正自抬头向大门顶端张望。戚九见每个大汉手中都抱着一个坛子,心下一怔,暗想眼下情势危急,王姑娘怎么还不退回后院? 他正思忖之间,只见王小鱼向她右首的一个大汉点了点头,那名大汉双手托着坛子,对戚九大声叫道:“戚统领,你可要小心啦!” 他说完之后,双手用力一掷,手中的坛子“呼”的一声飞向了大门顶端。戚九不晓得王小鱼在捣什么鬼,正自惊疑之间,坛子已飞到了他的面前。戚九虽然满腹疑团,可是没有法子,只得伸出双手将坛子接住。坛子甫一入手,戚九只觉得双手一沉,双臂被坛子带动,竟然向下坠去。好在戚九见机甚快,立时加了一把力气,这才将坛子稳稳地托在了手中。他心下暗想,这个坛子可不轻,那个大汉用力一掷,竟然能将坛子掷到大门顶端,这份臂力也算得上十分惊人。只是眼下情势危急,王姑娘要这个大汉将坛子掷上来做什么?难道她担心我怕了倭寇,掷上一坛酒来给我装胆不成? 戚九思忖之时,王小鱼大声叫道:“坛子里面是松油,你将坛子点燃后掷到门外,倭寇想要靠近就不大容易了!”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暗想先前我与厉大哥和许大人商议如何对付倭寇,最后厉大哥和许大人定下了火攻之计,要在大水沟之中将倭寇的战船尽数烧掉。随后许大人下令全城的百姓都要向衙门缴纳松油和菜油,在衙门中堆积了许多装油坛子。只是倭寇弃王家庄不攻,全力围攻知县衙门,这些松油和菜油没了用武之地。想不到王小鱼聪明机灵,不晓得从哪里找出了这些装油的坛子,要用火攻之计来对付倭寇,确实是一条良策。念及此处,戚九心下又惊又喜,将坛子放在瓦片上,右手自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随即点燃了封住坛子口的油纸封。油纸封在油中浸泡过,遇火即燃,戚九双臂用力,将坛子向门外掷了出去。 坛子飞出了三丈多远,眼看着就要坠向地面,只听“砰”的一声响,竟然在空中炸裂开来。坛子的碎片和起火燃烧的油点如同焰火一般向四周飞散,直向蜂拥而来的倭寇洒落下去。只听得门外一片惊叫之声,许多倭寇被碎片和油火击中,疼痛难忍,只得停下了脚步。被坛子碎片击中的倭寇虽然受伤,不过大多并不致命,但是头上身上洒落了起火燃烧的油点的倭寇可就惨了,身上的黑色竹甲遇火即燃,片刻之间便将几名倭寇吞噬于火焰之中。不少身上溅了油点的倭寇眼看着几名同伴被大火吞没,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黑色竹甲,免得黑色竹甲被引燃之后,自己非得被大火活活烧死不可。 第二千六百五十八章 戚九掷出坛子之后,从院子中又掷上来一个坛子。戚九依样画葫芦,又将坛子的油封纸点燃,随即掷了出去。片刻之间,戚九已掷出了五个坛子,在衙门门前燃起了熊熊大火。倭寇虽然势大,可是被火焰逼迫,只得向后退去,一时之间无法靠近大门。 三名用长枪将锦衣卫挑在空中的倭寇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不断被坛子碎片和火球击中,惨叫着向后退去,哪里还有心思折磨被他们挑在空中的锦衣卫?三人齐齐将长枪收回,只听“砰”的一声响,那名锦衣卫已然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三名倭寇见锦衣卫摔倒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身上各处伤口鲜血直流,只道他已经气绝身亡,纷纷自腰间拔出短刀,争抢着抢上前去,要将锦衣卫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去向主将请功领赏。 只是三人抢到那名锦衣卫身边,正要挥刀割下锦衣卫的头颅,没料到躺在地上的锦衣卫突然睁开了双眼,猛然抱住了一名倭寇,直向右首的火堆滚了过去。那名倭寇大惊,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锦衣卫推开。可是那名锦衣卫垂死之时,力气大的惊人,将他死死抱住。倭寇虽然力大,竟然挣脱不开。其余两名倭寇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急忙抢上前去想要将那名锦衣卫拉开。那名锦衣卫猛然张开嘴巴,死死咬住了被他抱住的那名倭寇的耳朵。那名倭寇一声惨叫,身上的力气刹那间变弱了许多。那名锦衣卫趁机抱着倭寇一起滚入到火堆之中,片刻之后,两人已被大火吞噬。 想要救出同伴的两名倭寇见此情形,吓得纷纷后退,再也不敢上前。只见火焰中的锦衣卫和倭寇兀自纠缠在一起,情形极为恐怖。片刻之后,那名倭寇颓然倒在火堆之中,身子被火焰烧得扭成一团,甚是可怕。那名锦衣卫的尸体站在倭寇的身边,片刻之后,缓缓倒在了火中。 戚九掷下了十几个坛子,在离着衙门大门三四丈处燃起了一道火墙。此时杀到衙门近前的倭寇已不下千人,却被火墙挡住,一时之间无法靠近大门。而在前院石墙背后各个木架上的锦衣卫瞧出便宜,不断对准倭寇放箭,片刻之间射死了十余名倭寇。戚九一边将坛子掷向门外的火墙,一边大声招呼王小鱼带人将坛子送给其他木架上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自然知道戚九的用意,纷纷摸出火折子晃亮,将坛子口的油封纸点燃之后掷了出去。过不多久,衙门石墙之外燃起了一道火墙,将倭寇隔在火墙外面。 戚九见倭寇暂时无法攻到近前,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头向四周张望,只见衙门外面火光熊熊,显然其他各处的锦衣卫也将坛子掷了出去,在知县衙围墙之外燃起一道火墙,暂时挡住了倭寇。只不过自己在南面,离着北面的后花园太远,不晓得守在北侧的锦衣卫是否已经知道用坛子来御敌。 王小鱼虽然不晓得外面战况如何,只是看到戚九不断将坛子掷向门外,射入院子中的羽箭逐渐变得稀稀落落,猜测倭寇已被油坛子挡住,心下大喜,指挥没有逃走的百十名汉子不断将油坛子从中院几座地下石室中取了出来,源源不断地送到戚九和各处木架上的锦衣卫手中。戚九先后扔出了四十多个坛子,已将倭寇逼退了数丈,看上去似乎大占上风。只是戚九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心想衙门中藏着的坛子总有用光之时,待到火焰熄灭之后,倭寇必定大举围攻,到了那时,咱们必定挡不住蜂拥而至的大队倭寇。念及此处,他心中念头急转,苦思抵挡倭寇之计。只是想了良久,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心中叹了一口气,暗想只能随机应变,能拖一刻算一刻罢。 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戚九除了抛掷坛子之外,还不时放箭射杀倭寇。他自幼在军营之中长大,苦练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箭术更是极为精通,臂力又大得惊人,能够以强弓射杀一百五十步之外的倭寇。但是倭寇的弓箭手只能在百步之内将羽箭射到大门顶端,而且距离如此之远,羽箭射到之时已是疲软无力,压根无法伤到戚九。倭寇被火焰挡住,无法靠近大门,对戚九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戚九弯弓搭箭,先后射死了二十余名倭寇。 一名倭寇头目见戚九以一人之力,竟然将自己的手下挡在知县衙门大门之外,心下又惊又怒,右手挥舞长刀,不断逼迫手下的倭寇向知县衙门大门冲去。只是众倭寇虽然彪悍,此时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却也不敢靠前。那名倭寇头目见手下不肯听命,心下越发恼怒,竟然挥刀砍死了一名抗令不遵的倭寇。其余的倭寇见此情形,心下害怕,不敢违拗,只得畏畏缩缩地向前走去。不过他们走得甚慢,每一脚迈出不过半尺,是以折腾了大半天,众倭寇仍然没有靠近火墙。 戚九见那名倭寇头目拼命驱赶着众倭寇向衙门大门逼近,心下暗想,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人先擒王。那个倭寇头目着实可恶,若是能将他杀掉,倭寇失了首领,必定大乱。念及此处,戚九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避开了射向他的两支羽箭,趁着倭寇弓箭手稍有松懈,立时弯弓搭箭,一箭向倭寇的头目射了过去。 那名倭寇头目正在大声叫骂,逼着手下的倭寇越过火墙,击破衙门大门。戚九突然射来一支冷箭,直取那名倭寇头目的咽喉。这一箭来势快到了极处,倭寇头目虽然听到羽箭破空之声,但是当他惊觉之时,羽箭离着他已不过三四丈远。 倭寇头目眼看着一点寒星到了眼前,知道情势不妙,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了。只是他见机甚快,左手斗然伸出,抓住左首一名倭寇的肩膀,将他硬生生地扯到了自己面前,想要将这名倭寇当做自己的肉盾。 说时迟,那时快,羽箭射中了那名倭寇的咽喉,自他喉头之处射入,余势未消,竟然从他后颈飞了出去,直袭向倭寇头目的咽喉。 第二千六百五十九章 方才倭寇头目临危不乱,抓了自己一名手下来做肉盾,自己躲在肉盾的后面,以为足以自保。没料到戚九射出的羽箭不只准头拿捏得极准,力道更是大得惊人,羽箭射穿了被自己当作肉盾的倭寇脖颈,直奔自己的咽喉而来。饶是这名倭寇头目甚是彪悍,此时也是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面门就要被羽箭射中,百忙中他急忙脑袋向下一缩。只听“噗”的一声响,羽箭已然射入了倭寇头目的左眼。倭寇头目一声惨叫,急忙将脑袋向后仰去,消解了羽箭的余力。否则箭头入脑,他立时便会气绝身亡。 倭寇头目虽然没有丧命于戚九箭下,可是左眼被羽箭射瞎,伤势也是极重。只是倭寇头目凶悍之极,被射瞎了左眼之后,不只没有转身逃走,反倒狂性大发,左手握住羽箭箭杆,竟然将射入左眼的羽箭硬生生拔了出来,箭头上还带着他的眼珠子。众倭寇见他如此凶狠,心下又惊又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倭寇头目将带着他左眼眼珠的羽箭丢到了地上,随即一脚踢出,将被他当作肉盾的那名倭寇尸体踹倒在地,右手长刀一举,喝令众倭寇越过火墙,攻破知县衙门的大门。众倭寇被他的狠毒和气势慑服,虽然心下惊恐不安,却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畏惧不前,各自挥舞刀枪,大声叫喊着向前冲去。 戚九本以为自己这一箭一定能将倭寇头目射死,没想到倭寇头目如此凶悍,竟然死里逃生,而且比方才更加疯狂。戚九心下又惊又怒,暗想这个奸贼果然有几分手段。只是这等蛮夷小丑,只懂得靠武力杀戮来立威,难成大气。你逃过了我第一箭,可是第二箭你绝对躲不过去。 念及此处,戚九伸手便向被他放在身边瓦片上的箭囊摸去,没想到摸了一个空。戚九心下一凛,急忙转头向箭囊望去,却见箭囊中空空如也,连一支羽箭都没有剩下。戚九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自己真是该死!方才只顾着开弓放箭射杀倭寇,竟然忘记了清点羽箭的数目。射瞎倭寇头目的那支羽箭是箭囊中最后一支羽箭。如此一来,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寇头目发号施令,逼迫众倭寇冲上来。 戚九越想越是懊恼,却又无计可施,眼看着倭寇头目挥舞长刀指挥手下的倭寇向前逼近,戚九心急如焚。便在此时,一群倭寇已然冲到火墙近前,眼看着火光熊熊,一时之间不敢再向前逼近。倭寇头目见此情形,心下大怒,顾不得左眼剧疼,大步向火墙走去,途中拎起了两具倭寇的尸体,一直走到火墙近前。众倭寇知道倭寇头目脾气暴躁,心狠手辣,此时狂怒之下,若是有人触怒了他,轻则被剁去手脚,重则被砍去脑袋,是以眼看着他走到近前,众倭寇纷纷向后退去,无人相劝。 只见倭寇头目走到火墙近前,伸手将两具倭寇的尸体向火墙掷去。火墙是坛子中的松油和菜油洒落之后燃烧而成,两具尸体砸入火墙之后,盖在地上的松油和菜油上,登时将火焰压熄了,火墙上出现了两个尺许宽的缺口。 众倭寇见此情形,纷纷叫起好来。倭寇头目转过头去,厉声说了几句扶桑语。数十名倭寇将地上的倭寇尸体抬到火墙近前,随即将尸体扔到火炊之中。片刻之后,火墙已经被压熄了三四丈。只听得倭寇的尸体被烧得吱呀作响,极是恐怖。 戚九在屋脊上偷眼观瞧,见倭寇竟然用尸体压熄了火焰,心下大惊,要想起身将坛子掷向火墙的缺口,只是倭寇头目早已有所防备,下令倭寇弓箭手乱箭齐发,将戚九压制在屋脊背后,压根抬不起头来,无法将手中的火坛掷出去。 片刻之后,火墙已被倭寇用尸体压熄了约摸七八丈宽。倭寇头目长刀一举,众倭寇发一声喊,众火墙缺口处冲了过去,一直扑到衙门大门口和石墙之下。戚九听到到杂乱的脚步声就在石墙之下,知道倭寇已然越过火墙,迫近大门和石墙,心知不妙,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坛子的油纸封,右手向屋脊外面一甩,将坛子向门外掷了出去。 戚九以为自已被倭寇射来的羽箭压制,无法抬头观看门外的情形。不过倭寇冲到门前和墙下,只须自己将坛子胡乱向下一掷,倭寇定然无法躲避。只是坛子甫一飞出,立时有数十支羽箭射了过来,将坛子在空中射得四分五裂。油纸封尚未烧尽,坛子中的油已然尽数洒落到了地上,压根无法像方才那样碎片和火球横飞,引燃倭寇身上的黑色竹甲。 戚九躲在屋脊背后,正自等着坛子在空中炸裂。可是只听到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压根没有听到坛子发出的爆炸声。他心下惊疑不定,正想转头招呼王小鱼,让她命人再将坛子掷上大门顶端,便在此时,倭寇射过来的羽箭突然消失,戚九心下一凛,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正要抬头小心观瞧,蓦然间眼前人影晃动,已然有三名倭寇爬上了屋脊外侧的斜坡,手中挥舞着雪亮的长刀,齐齐向戚九杀了过去。 戚九心下大惊,暗想衙门大门高逾两丈,即便轻功高明之人,也极难一跃而上。先前费老九武功不弱,逃到门前之时,也曾施展轻功想要跃上屋檐,可是身子只升高了六七尺,便已无法升得再高。好在他见机甚快,伸手搭在屋檐探出的橼子上,这才没有摔落地上,侥幸跃到了大门顶端的瓦片上。这些倭寇武功稀松平常,绝对无法跃上大门。可是这三名倭寇却登上了大门顶端,着实令戚九心下惊骇不已。 只是戚九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瞬间便已恢复如常,右手抓起长枪,双手端枪,使出一招“横扫全军”,长枪枪身紧贴着屋脊,自左至右横掠过去。三名登上大门顶端的倭寇虽然知道戚九藏在屋脊背后,已经有所提防,只不过戚九这一枪横扫过来之时,不只快若闪电,而且力道大得惊人。左首第一名倭寇虽然想要挥刀将长枪挡开,只是他手中的长刀刚刚向下挥舞,枪身已然扫在他右小腿上。只听“喀喇”一声响,这名倭寇的右小腿已然被戚九手中的长枪打断。倭寇惨叫了一声,再也立足不住,仰面朝天向地面摔了下去。 第二千六百六十章 左首那名倭寇小腿受了重创之时,中间那名倭寇心下大惊,知道戚九击倒同伴之后,下一个就要对付自己。但是他并不去救援同伴,而是挥刀直向戚九杀了过去,想要趁着戚九全力对付左首那名倭寇之机,一刀将戚九砍了。只是戚九将左首那名倭寇重创之后,手中长枪不停,仍然向右横扫。中间那名倭寇尚未奔到他的面前,他手中的长枪枪杆已然击在倭寇右腿膝窝,登时将他的膝盖骨打得粉碎。只听得那名倭寇一声惨叫,一个倒栽葱,身子直向地面摔了下去。 右首那名倭寇眼看着戚九在刹那之间将自己的两名同伴从大门顶端打落到地面,心下大惊,正想转身逃走之时,戚九双手将长枪向后一收,随即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直向那名倭寇刺了过去。那名倭寇没有想到戚九出枪如此之快,正想挥刀格当,长枪已然刺中了他的胸口。那名倭寇惨叫了一声,面孔扭曲,手中长刀掉落在瓦片之上。戚九双手用力一挑,登时将那名倭寇从大门顶端挑向了地面。 从戚九使出“横扫千军”这一招,到他将右首那名倭寇从大门顶端挑落,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戚九方才见倭寇不再向自己放箭,以为三名倭寇搭云梯登上大门顶端,门外的倭寇弓箭手生怕伤到同伴,这才暂停放箭。是以他打倒了三名倭寇之后,急忙又伏下身子,躲在屋脊背后,以防倭寇暗箭伤人。只是他刚刚将身子伏了下去,又有三名倭寇从屋檐尽头露出头来,口中叼着长刀,双手抓住露出屋檐的橼子,翻身爬上了大门顶端。 戚九见又有三名倭寇爬了上来,急忙站起身来,双手舞动长枪,想要再使出一招“横扫千军”,将这三名倭寇打落下去。只是他刚刚站起身来,忽然有两道人影自三名倭寇身后跃了起来,掠过三名倭寇头顶,直向屋脊飞了过来。只见两道阴森森的刀影凌空下击,直向戚九天灵盖砍了下来。 戚九没有想到倭寇之中竟然隐藏着如此厉害的高手,心下大惊,顾不上对付那三名倭寇,双手舞动长枪,直向空中那两道人影刺了过去。他这一枪先刺左首那道人影,再击向右道那道人影,只是出枪之时快到了极处,旁人看来竟似同时向两道人影各自刺出了一枪。其实这一枪看似快若闪电,毕竟有先有后。刺向左首那道人影的一枪乃是虚招,要迫得他挥刀格当或是闪避后退,而刺向右首那道人影的一枪才是实招,要趁着那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之时,将他一枪刺死。 只是戚九出枪虽然快若闪电,空中袭来的那两人比他更快。他手中的长枪刚刚移向右首那人,两人手中的两柄长刀竟然同时贴到了戚九手中的枪杆之上,不只将长枪紧紧锁住,使得戚九无法轻易挥舞长枪,而且两柄长刀沿着枪杆急速向下滑落,削向了戚九握枪的双手。 戚九没有想到对手的武功如此厉害,心下大惊,尚未想出破解的法子,两柄长刀已然削到了他握住枪杆的左手处。电光石火之间,戚九只得松开左手,堪堪避过了沿着枪杆削下来的两柄长刀。 只是戚九虽然收回了左手,两柄长刀兀自不停,仍然向下削落,直奔着戚九握住枪尾的右手削去。戚九此时全然落了下风,若是收回右手丢弃长枪,必定会被两柄长刀所伤。可是若是弃了长枪,虽说腰间还挎着一柄钢刀,可是那两人的武功不弱,出刀快若闪电,就算自己弃了长枪,也无暇拔出钢刀,必定死在敌人的刀下。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着两柄长刀沿着枪杆削落,就要砍到戚九的右手,蓦然间只听得戚九一声怒吼,右手手腕用力拧动,长枪倏然之间急速旋转起来。 两柄长刀向下削落之势甚急,力道却也不小,即使戚九挥舞长枪全力格挡,要将这两柄长刀尽数挡开也非易事。只是戚九不用长枪硬挡硬架,而是将枪杆急速旋转,沿着枪杆削下来的两柄长刀竟然吃不住劲,被急速旋转的枪杆带动,瞬间向左右分离。 虽说两柄长刀脱离枪杆之时,离着枪杆只有两三寸,戚九手中的长枪终于在刹那之间脱离了两柄长刀的锁定。只听戚九又是一声怒吼,左手重新握住了枪杆,随即双手用力舞动长枪,枪尖闪烁着寒光,突破了两柄长刀的刀影,直向空中那两道人影刺了过去。 戚九于绝境之中频施险招,不只避开了两柄长刀的致命一击,还重新夺回了长枪,逆袭空中的两名敌人。此时他已知道这两人的轻功和刀法不弱,但是内力平平,否则也不会被自己急速旋转枪杆而将两柄长刀震开。是以他判断要对付这两名轻功极高的敌人,须得仗着自己力大枪沉的长处,逼迫两名敌人不能近身,方能不被敌人所乘。至于最后能否击败这两个武功极高的敌人,眼下殊未可知。 戚九手中的长枪刺向空中那两道人影之时,爬上大门顶端的三名倭寇挥舞长刀,直向戚九杀了过来。此时戚九正自全力对付空中两名敌人,眼看着三名倭寇杀到近前,却已无暇应付。那三名倭寇瞧出便宜,满脸狞笑,三柄长刀寒光闪烁,直向戚九胸口和小腹砍了下去。 便在此时,只听“啪啪”两声轻响,却是戚九手中的长枪与空中两名敌人手中的长刀分别撞击了一下。那两人虽然轻功极高,刀法诡异,不过毕竟身在空中,不只无处借力,而且也不能像站在地面那般任意闪转腾挪。此时为了格挡戚九逆袭过来的长枪,容不得两人再用巧劲应付,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格挡。戚九先前判断的并不错,以内力而论,这两名倭寇比戚九差得远了,是以长枪与两柄长刀撞击之后,两名刀客抵挡不过长枪上传过来的力道,身子齐齐向后飞去,如同两个断了线的风筝,直向地面跌落了下去。只是两名刀客轻功极高,眼看着就要摔落在地上,也未见两人如何用力,已然平空倒翻了两个无头跟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第二千六百六十一章 戚九一枪逼退了空中袭来的两名敌人,旁人看来他似乎并未用多大力气,其实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是以两名敌人从大门顶端跌落之时,戚九也是全身乏力,汗流浃背。只是空中袭来的两名敌人虽然被戚九逼退,爬上大门顶端的三名倭寇已然杀到戚九面前,三柄长刀势挟劲风,分别袭向戚九胸口和小腹。 此时戚九与那三名倭寇相距不足五尺,中间隔着尺许高的屋脊。他手中的长枪兀自指向空中,尚未来得及收回,而三柄长刀却已袭到了他的身前。电光石火之间,戚九右脚突然用力踢起两块瓦片,将瓦片踢得四分五裂,化为七八块大小不一的碎片,直向三名倭寇飞了过去。 三名倭寇眼看着戚九无法抵挡,势必死在刀下,正自惊喜得意之时,冷不防瓦片碎块激飞而至,三名倭寇猝不及防,虽然有竹甲护身,怎奈戚九踢飞瓦片之时已用了全力,碎块击破了竹甲,打入三名倭寇的身子。只听三名倭寇大声惨叫,伤口处喷出血雾,手中长刀再也拿捏不住,接二连三地掉落在瓦片上。三名倭寇摔倒在屋顶之上,沿着斜坡向下滚落。 此时又有三名倭寇的脑袋从屋瓦尽头探了出来,正要爬上屋顶,冷不防三名同伴的身子滚落下来,三名倭寇猝不及防,竟然被撞得向后摔倒。只听得一片惊叫之声,六名倭寇纷纷向地面摔落了下去。 戚九虽然击退了倭寇,心中却越发忐忑不安,暗想我若是躲在这里死守,只能被动挨打,等着倭寇爬上大门顶端向我杀来。不如冲过去毁了倭寇的云梯,倭寇再想爬上来攻击,就要大费周章了。 戚九心下打定了主意,右手拎着长枪,大步跨过屋脊,直向屋瓦尽头冲去。只是还没等他走出多远,看到地上倒下了三四十名倭寇,一个个摔得甚是狼狈。而屋瓦尽头空空如也,压根没有云梯的影子。 戚九眼看着倒在地上的那数十名倭寇,心下雪亮,知道倭寇虽然大举来攻,毕竟事发仓猝,军械并未备齐,否则先前攻打北城之时,不会只带了三四架云梯。待到倭寇攻破四座城门,重整人马之后,大举围攻知县衙门之时,不晓得是倭寇统兵大将一时疏忽,还是他太过托大,以为区区一座知县衙门,压根不必使用云梯,是以并未将仅有的几架云梯带来。在知县衙门受挫之后,倭寇头目恼怒之下,下令倭寇搭起三道人梯,向大门顶端攻了上来。方才自己于绝境之中突施奇招,踢飞了两块瓦片,以碎块重创三名倭寇。三名倭寇向地面滚落之时,将另外三名正要爬上大门顶端的倭寇撞了下去,连带着搭成人梯的一众倭寇也纷纷跌落,尽数摔倒在地上,才会使得攻至大门之前的倭寇一片混乱。 戚九向门外张望之时,被他射瞎了一只眼睛的倭寇头目右手长刀一挥,口中大声下令,十几名倭寇弓箭手弯弓搭箭,将羽箭射向了戚九。戚九一边挥舞手中的长枪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向后退去。只见那名倭寇头目不断发号施令,聚集在门外的倭寇分为两队,一队倭寇冲到大门之前,挥舞手中的刀枪,拼尽用力打砸大门,另一队倭寇又搭起了三道人梯,直向大门顶端攻了上来。 戚九被倭寇弓箭手射来的羽箭逼迫,虽然眼看着倭寇重新搭起了人梯,直向大门顶端攻了上来,却无法守住屋顶边缘,只能一边拨打倭寇弓箭手射来的羽箭,一边向后退去,最后越过屋脊,躲在屋脊背后。耳听得羽箭破空之声不断,他只能伏在屋脊之后,连头都无法抬起。后来羽箭破空之声突然停了下来,戚九知道并非是倭寇停止进攻,而是倭寇重新搭起了人梯,又有倭寇爬上了大门顶端。倭寇弓箭手害怕误伤同伴,这才停止射箭。 念及此处,戚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向屋脊外面望去。只见三名黑甲武士已然爬上了屋顶,右手拎着长刀,直向屋脊杀了过来。戚九正要挺枪迎敌,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又有四道人影从三名倭寇身后飞了上来,其中两道人影手持长刀,另外两道人影手中拿着的却是长剑。持刀的两人身穿黑衫,使剑的两人身穿青衣。四人来势劲急,从三名倭寇头顶掠过,手中刀剑寒光闪烁,直向戚九袭了过来。 先前戚九被两名黑衣刀客偷袭,虽然绝地反击,最后侥幸逃生,却也深知要对付这两名刀客,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此时眼看着攻过来的敌人不只有两名刀客,又出现了两名使剑的青衣人,是以尚未与四人交手,心下已生惧意。电光石火之间,两名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分袭戚九的左颈和右颈,而两名青衣剑客手中的长剑犹如毒蛇寻穴,分刺戚九胸口和小腹。 若是以武功而论,这四人之中任何一人出手,戚九想要应付都是极为困难。此时四人联手攻来,以戚九一人之力,想要抵挡四人的全力一击,势比登天还难。眼看着四柄刀剑分袭自己周身要害,戚九知道自己顾此失彼,压根无法抵挡四人联手进击,若是想要逃生,只能转身跃入院中,再想法子与四人周旋。可是自己若是弃了大门逃生,倭寇势必趁机爬上大门顶端,攻入衙门之内。自己统领的败兵原本就吓得四处奔逃,眼下守在前院的不足百人。若是看到倭寇攻了进来,只怕剩下的这些败兵也会一哄而散。到了那时,进入院子中的倭寇将堵住大门的土袋搬开,门外的倭寇蜂拥而入,知县衙门就此陷落,自己和王小鱼、许鹰扬一伙人非得尽数死在倭寇刀下不可。 念及此处,戚九将牙一咬,双手舞动长枪,在头顶幻化出无数枪影。凌空攻向戚九脖颈的两名黑衣刀客先前曾经在戚九枪下吃过亏,此时见他将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生怕手中长刀砍了下去,又要被枪杆震开,只得收回长刀,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稳稳地落在屋瓦之上。 戚九一边舞动长枪护住头顶,一边用右脚飞了一块瓦片。瓦片碎裂成五六块,直向两名青衣剑客激射过去。那两名青衣剑客猝然遭遇偷袭,顾不得再攻向戚九,身子滴溜溜一转,已自向左右两侧避开,于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激飞而至的瓦片碎块。 第二千六百六十二章 先前戚九曾经使用同样的招数,重创三名倭寇,这才解了危局,死里逃生。此时他故伎重演,虽然逼退了四名敌人,可是并未伤及四人性命,可见四人的武功远在其他倭寇之上。不过两名青衣剑客轻功极高,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激飞而至的瓦片碎块,此时恰好有三名倭寇踩着人梯爬上了大门顶端,冷不防瓦片碎块飞了过来,击穿了三名倭寇身上的竹甲。只听三名倭寇长声惨叫,接二连三摔倒在屋瓦之上,沿着屋顶的斜坡滚落到地上去了。 戚九仗着一股狠劲,勉强挡住了四名武功好手的围攻,又将三名倭寇打落到了地上。不过他自知要与两名黑衣刀客和两名青衣剑客相抗,绝对没有胜机。而且倭寇搭起人梯,正自向大门顶端攀爬。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绝对挡不住倭寇。念及此处,他心急如焚,只是脸上仍然装出一副平静的神情,双手紧握长枪,与四名武功高手对峙。 王小鱼站在院子中,不断指挥众人将坛子搬到前院,分发给戚九和木架上的锦衣卫。后来戚九与爬上大门顶端的倭寇和黑衣刀客缠斗,已然无暇再用坛子袭击倭寇。王小鱼站在院子中,伸长了脖子盯着戚九,眼看着他数次被逼入绝境,一颗心似乎都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只是她没有练过轻功,压根无法跃上屋顶助戚九一臂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戚九挥舞长枪,与倭寇来回拼杀。待到两名青衣剑客现身,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瞧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和手中的兵器,分明是柳生一族的杀手。我听慕容姐姐说过,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带领族人逃离扶桑国,偷偷潜入辽东,妄图颠覆大明江山,靠着的便是他手下几千名青衣杀手。只是老贼在皇陵、永安城和虎头岩沙家堡连吃败仗,手下高手死伤殆尽,最后在修武县一役一败涂地,他带入中原的高手几乎全军覆没,只得逃回了辽东。结果在大水潭和耶律倍陵墓之中两场混战,老贼仅剩的几十名亲信也尽数战死,他成了孤家寡人。正因为如此,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才会突然下手,背叛了柳生宗岩,自己做柳生一族的族长。咱们从大石洞中逃出来之后,柳生一族的杀手几乎没有再出来作恶,我以为他们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想不到此时竟然有两名杀手赶到知县衙门。看样子这两人都是柳生旦马守的手下,要帮助扶桑国大名的军队来对付咱们。 王小鱼思忖之际,戚九仍然双手持枪与敌人对峙。此时又有三名倭寇沿着人梯爬了上来,手中挥舞长刀,直向戚九冲了过来。戚九压根没有将这些黑甲武士放在眼中,他忌惮的是窥伺在侧的两名黑衣刀客和两名青衣剑客。是以眼看着三名倭寇冲了上来,戚九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三人一眼,并未打算要与三人全力搏杀。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若是这三名倭寇攻向自己,而四名高手作壁上观,自己不妨故伎重演,仍然踢飞瓦片,将三名倭寇逼退。 眼看着三名倭寇就要冲到屋脊近前,蓦然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大门猛烈地颤抖起来。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只戚九措手不及,就连那两名黑衣刀客和两名青衣剑客也是吓了一跳。三名正在杀向戚九的倭寇更是立足不稳,接二连三摔倒在屋顶之上。其中一名倭寇正要用手撑着瓦片爬起来,触手之处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那名倭寇猝不及防,竟然从大洞中摔了下去。 戚九眼看着那名倭寇摔入大洞,心下念头急转,暗想倭寇方才分为两队,一队倭寇搭起人梯向大门顶端攀爬,另一队倭寇则聚在大门前,用手中的刀枪用力打砸大门,想要将大门砸开。好在锦衣卫已经用土袋从衙门里面将大门死死堵住,倭寇想要将大门打开绝非易事。只是方才听到一声巨响,大门顶端又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想来倭寇无法用刀枪砸开大门,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了火药,想要将衙门大门炸开,攻入院内。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一沉,知道倭寇若是炸塌了大门,自己死守大门已然没有丝毫用处。不如护着王小鱼向中院和后院退走,与许鹰扬统领的锦衣卫会合,再与倭寇决一死战。他打定了主意,正要纵身跃下院子,耳边又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脚下一轻,整座大门突然塌陷了下去。戚九心下大惊,双手用长枪枪尾向正在坠落的屋脊用力戳去,身子借着这一戳之力,猛然向院子中跃了过去。 便在此时,一直窥伺在侧的四名高手也已纵身而起,在一片尘雾之中犹如四头大鸟,直向戚九追了过去。只见两柄长刀和两柄长剑寒光闪烁,直向戚九后颈和后心刺了过去。戚九跃离大门,只觉得身后一股劲风扑了过来,知道这是大门塌陷之后四处喷散的烟尘卷了过来,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一股劲风之中,又有四道寒风直袭了过来,戚九心下一凛,知道四名高手正从背后偷袭自己,暗想自己的轻功远不及那四名高手,要与四人在空中缠斗,自己非败不可。念及此处,他使了一个千斤坠,身子斗然向下落去。 离戚九最近的一名黑衣刀客眼看着戚九就要死在自己和同伴的刀剑之下,仓促之间想要逃走,哪里肯让他就此脱身?是以他急忙向前翻了一个无头跟头,瞬间已追到了戚九的身后,右手长刀一挥,直向戚九脖颈砍去。 眼看着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就要砍中戚九后颈,戚九左手手腕一翻,右手兜转过来,长枪倏然倒转,枪尖从他左肋下倒着刺向身后,直向黑衣刀客扎了过去。那名黑衣刀客一心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压根没有想到戚九竟然会使出这样一招,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眼睁睁地看着枪尖刺到了面前。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枪尖已然刺入黑衣刀客的胸口。黑衣刀客惨叫了一声,右手松开,长刀直向地面坠去。戚九右手用力向前拽动,长枪已自从黑衣刀客的胸口拔了出来。黑衣刀客的身子笔直地向地上坠落,尚未摔落在地上,已然气绝身亡。 第二千六百六十三章 这一招回马枪是戚九的父亲传授给他的败中求胜的绝招,也是一记险招。据说这一招枪法来自宋朝大将岳飞首创的岳家枪,戚家先祖钻研枪法之时,知道岳家枪极是了得,是以特意研习岳家枪中的厉害招数,想要将其融入戚家枪法之中。回马枪是岳家枪的绝招之下,戚家先祖习得这一招之后,经历了一番苦心打磨,使之比岳家枪中的回马枪更加凶狠毒辣。只是这一招一旦使出,便没了后招,乃是一招死中求生的枪法。戚九的父亲传授给他这一招之时,再三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能擅用此招,否则一枪刺了出去,要么杀了敌人,要么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了敌人的手上。今日到了危急关头,戚九想也不想便将这招回马枪使了出来。那名黑衣刀客武功虽高,却也抵挡不住戚家数位先祖打磨出来的这一记绝招,被戚九取了性命。其余三名高手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再也不敢向戚九逼近,眼睁睁地看着戚九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倭寇用火药将衙门大门炸塌,砖石瓦块和土袋被炸得四处飞扬,使得衙门前院到处都是尘烟。此时已过午夜,只是四周火光熊熊,方才能够看清楚左近的情形。此时烟尘弥漫,遮天蔽日,院子中登时变得一片昏暗,压根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戚九落地之后,眼前尽是灰濛濛的一片,心下惊骇,暗想大门已经被倭寇炸塌,倭寇必定蜂拥而入,须得尽快找到王姑娘,一起退到后院,与许鹰扬会合之后,再与倭寇决一死战。只是眼前尽是烟尘,又到哪里寻找王姑娘?那四名倭寇高手必定不肯放过我,若是我大声呼叫王姑娘,四人必定惊觉,这可如何是好? 戚九思忖之际,忽听王小鱼惊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戚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戚九听到王小鱼的声音,心下又惊又喜,正想大声回应,蓦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他心知不妙,双手端枪,身子倏然转了一圈,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水,寻声刺了出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戚九只觉得手上的长枪一轻,心下大惊,急忙向后疾退,瞬间退出了两丈多远,已然从一大团烟尘之中脱离了出来。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再看手中的长枪已没了枪头。片刻之后,一名青衣人从烟尘之中跃了出来,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戚九咽喉刺到。 戚九知道青衣剑客轻功极高,剑术更是诡异,自己与他相斗,并无必胜的把握。何况另外还有两名黑衣刀客追杀自己,若是三人齐至,自己必败无疑。眼下长枪已被青衣剑客削去了枪头,自己还要与他缠斗,只能是徒劳无功。念及此处,戚九双手握紧了枪杆,将无头长枪当作铁棍,使出一招“举火烧天”,用枪杆击向青衣剑客的脖颈。 青衣剑客虽然大占上风,不过对戚九也是颇为忌惮,见戚九用长枪枪杆击向自己之时,不只速度即快,而且势挟劲风,力道着实不小,是以不敢有丝毫轻敌,右手长剑划了一个圆圈,护住胸口和小腹要害,格挡枪杆,同时身子向后疾退,打算避开戚九这一招之后,再以厉害剑招反击。 只是戚九使出这一招并非要与青衣剑客力战,而是以进为退,趁机逃走。眼看着青衣剑客向后退去,戚九立时转身逃走。青衣剑客见此情形,知道上了戚九的大当,心下恼怒,挥剑直向戚九追了过去。便在此时,从烟尘之中又冲出了两名黑衣刀客,跟在青衣剑客身后,如同两头饿狼,直向戚九扑去。 此时前院已然乱成了一团。大门倒塌之后,倭寇蜂拥而入,与留在前院尚未来得及逃走的数十名义民斗在了一处。这些义民哪里打得过倭寇?片刻之间便有十几名义民死在倭寇的刀枪之下。戚九一边躲避青衣剑客和黑衣刀客的追杀,一边趁着围杀义民的倭寇不备,用手中的枪杆打死了数名倭寇。 此时又有一名青衣剑客从倒塌的大门冲进了院子,见自己的三名同伴正自追向戚九,便也随后跟了上去。四名高手左右穿插,终于将戚九围在了中间。戚九双手紧握枪杆,双目圆睁,暗想今日已无幸理。只是没能将王姑娘救走,自己死不瞑目。念及此处,戚九心急如焚,耳听得四周不时传来义民被倭寇杀死时的惨叫声,心下更是惊恐之极。是以尚未与四名倭寇高手接战,已然落了下风。 四名倭寇高手借着火光,看到戚九脸上颇有畏惧之意,心下大喜,不约而同地挥舞刀剑直向戚九扑了过去。戚九将牙一咬,挥舞着断了枪头的枪杆径直迎了上去。两名黑衣刀客自戚九左右两侧扑了上去,手中长刀分取戚九两肋。而两名青衣剑客则占据了戚九身前身后,手中长剑分别刺向戚九的前胸和后心。 戚九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逃脱,是以向前扑击之时,已然存了必死之心,压根不顾从左右两侧劈过来的长刀和从身后刺来的长剑,一心想要与正面攻来的青衣剑客同归于尽。只见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枪杆,用尽全身力气向那名青衣剑客的咽喉扎了过去。 那名青衣剑客挥剑攻向戚九之时,初时以为集四人之力,要击杀戚九易如反掌,是以他攻击之时使出了全力,压根没有留有余地。只是他眼看着戚九怒目圆睁,双手紧握枪杆,如一头猛虎般向自己扑了过来,心下大惊。刹那之间,他已经知道戚九自知必死,是以铁了心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如此一来,戚九必死,自己也难逃性命,只能便宜了自己的三名同伴。念及此处,青衣剑客心下惧意忽生,不敢再与戚九死拼,转身便要逃走。 只是青衣剑客正要全力与戚九搏杀,于仓促之间想要转身逃走,全然乱了阵脚。戚九趁机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枪杆刺向那名青衣剑客的后心。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枪杆扎入青衣剑客后心。只听青衣剑客一声惨叫,猛然停了下来,双手张开,身子不住抽搐,看上去极为怪异。 第二千六百六十四章 单以武功而论,戚九虽然不在青衣剑客之下,只是要想一举将其杀死,势比登天还难。何况此时他已陷入重围,全然落了下风,已是身处绝境。若是青衣剑客能与另外三名倭寇高手齐心合力围攻戚九,戚九必死无疑。只是四人虽然都是扶桑人,不过两名青衣剑客是柳生旦马守手下的杀手,而另外两名黑衣刀客却是扶桑国大军统帅的贴身护卫。这两伙倭寇虽然打算联手偷袭京城,不过彼此之间又勾心斗角,互相提防。是以虽然四名高手联手围攻戚九,但是要让柳生旦马守手下的杀手舍弃自已的性命而成全其他三名同伙,那是万万不能的事情。这名青衣剑客一念之差,结果原本大占上风,就算杀不了戚九,也足以自保,却因为惊骇之下举止失措,最终丧命在戚九的手中。 戚九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得手,眼看着自己手中的枪杆扎入青衣剑客的后心,心下又惊又喜。他知道眼下乃是生死攸关的要紧关头,绝对不能有丝毫犹豫,是以得手之后立时将枪杆从青衣剑客后心中拔了出来,迎向从左右两侧扑过来的两名黑衣刀客。 此时戚九虽然杀掉了一名青衣剑客,不过仍然处于三名倭寇高手的围攻之中,困境并没有丝毫好转。他挥舞枪杆格挡两名黑衣刀客砍过来的长刀,却已无暇遮挡从他身后扑过来的青衣剑客刺过来的长剑。只是戚九此时心意已绝,暗想自己已经杀死了一名青衣剑客,再与剩下的三名倭寇高手缠斗,多杀一个便是赚了一个,再也没有什么遗憾。是以他全力迎击两名黑衣刀客,压根没有理会那名青衣剑客。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叮叮”两声轻响,戚九以手中的枪杆挡开了两柄长刀。其实两名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都是锋利的宝刀,若是两人全力攻向戚九,与戚九手中的枪杆来一个硬碰硬,非得将枪杆削断不可。只是方才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青衣剑客死在戚九手中,心中都生了惧意,又想到这个小子仅凭一人之力,死死守住了衙门大门,挡住了成百上千人的围攻,必定身负绝技,是以出刀攻击之时,并非使出全力,手中的长刀这才被戚九手中的枪杆磕了出去。此时两人一般心思,打定了主意对戚九只是缠斗,至于与戚九拼命的差事,就交给另外一名柳生一族的青衣杀手好了。 戚九挥舞枪杆挡开了两柄长刀,从他身后扑来的青衣剑客看出了便宜,立时挥舞长剑猱身直上,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戚九后背的大椎穴刺了过去。此时戚九刚刚挡开了两柄长刀,压根无力抵挡身后刺过来的长剑。两名黑衣刀客见此情形,从左右两侧紧紧盯住了戚九,如同两头秃鸠一般,只等着青衣剑客一剑刺入戚九后心将他杀死,两人便要抢上前去,割下戚九的首级,带回去向主将请功。 眼看着青衣剑客手中的长剑就要刺入戚九后心,便在此时,躺在青衣剑客脚下的一具“尸体”突然动了起来。只见尸体右手倏然抬起,手中握着的一柄长剑横掠而出,只听“嚓”的一声轻响,已将青衣剑客左腿齐膝削断。青衣剑客原本以为自己大占上风,稳操胜券,只想着一剑将戚九刺死。此前他已经发觉两名黑衣刀客窥伺在侧,知道两人等着自己杀死戚九之后,便要上来抢夺戚九的首级,拿回去向主将请功。这等便宜,岂能让两人占了?是以青衣剑客用了九分力气对付戚九,留了一分力气提防两名黑衣刀客。至于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青衣剑客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是以那具尸体突然动手,青衣剑客没有丝毫提防,只觉得左膝一疼,不由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已然向前摔去。 戚九挥舞枪杆挡开了两名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只觉得身后一缕寒风袭了过来,知道青衣剑客正以手中的长剑攻向自己,此时要想躲开长剑,势比登天还难。只是剑风离着他后心不过半尺,剑气却突然消失,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惨叫,戚九心下又惊又喜,知道身后一定出了极大的变故。是以他将牙一咬,倏然停了下来,身子向后急转,只见青衣剑客扑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已然丢出了老远。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喜,双手举起枪杆,用力向青衣剑客的脑袋上砸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响,青衣剑客的脑袋已经被枪杆砸碎,脑浆鲜血喷溅而出,情形煞是骇人。 两名黑衣刀客窥伺在侧,眼看着戚九杀掉青衣剑客,心下大惊。这两人虽然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勾心斗角,不过毕竟都是扶桑人,两伙人正要联手灭了大明,夺取中原。此时看到青衣剑客惨死,两人自然不能坐视,便即挥舞长刀,从左右两侧向戚九杀了过来。此时两人都是一般心思,以为戚九虽然杀死了青衣剑客,不过他遭遇自己和同伴的夹击,顾此失彼,想要逃走绝非易事。是以两人出刀之时,都已出了全力,恨不能一刀将戚九斩成两截。 戚九瞥见两名黑衣刀客分袭自己左脖颈和右肋,自己虽然手握枪杆,却只能应付一人,想要同时挡开两柄长刀,势比登天还难。他虽然击杀了两名青衣剑客,可是处境压根没有丝毫变化,仍然陷于绝境,想要抽身逃走,势比登天还难。戚九没有法子,只得双手舞动枪杆,直向右首那名黑衣刀客扎了过去,想要仗着枪杆比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长出两倍有余,要逼得他收刀自卫,再对付左首攻来的那名黑衣刀客。只是这两名黑衣刀客轻功极高,出刀更是快若闪电,自己于危急之中想出的这个法子是否好用,他没有半点把握。 从左首攻向戚九的那名黑衣刀客见戚九舞动枪杆向右首扎去,心下大喜,知道戚九无法同时格挡两柄长刀,不得不先去挡住右首的长刀。如此一来,他的左首门户大开,要害尽数暴露于自己的长刀之下。只要自己出刀够快,必定能将戚九一刀杀了。是以他出刀更加凶狠,巴不得一刀将戚九砍了。 第二千六百六十五章 从地上那具“尸体”突然出剑,斩断了青衣剑客的左腿,到两名黑衣刀客夹击袭九,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戚九方才转身击杀青衣剑客之时,只看到青衣剑客扑倒在地上,压根没有留意他是如何跌倒的,还以为此人一心想要杀掉自己,仓促之下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绊倒,这才让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而那两名黑衣刀客一直紧盯着戚九,只等着他死在青衣剑客的手中,便要抢上前去抢夺他的首级,是以并未留意有人暗算青衣剑客。待到青衣剑客被戚九杀死,两名黑衣剑客虽然心下大惊,不过两人与戚九一般心思,以为青衣剑客太过倒霉,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这才死在戚九手中。是以两人夹击戚九之时,压根没有理会地上那些尸体。 左首那名黑衣刀客眼看着戚九全力对付自己的同伴,心下大喜,只想着一刀将戚九砍了。只是眼看着手中的长刀离着戚九的身子只有数寸,蓦然间只觉得胯下一凉,他心下大惊,不由低头望去,只见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手中举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已然刺入自己的下身。 黑衣刀客心下惊骇之极,刹那间只觉得下身疼痛难忍,不由发出一声惨叫,身子扭曲颤抖。那具“尸体”手中的长剑刺入黑衣剑客下身五六寸,见黑衣刀客仓皇失措,猛然将长剑拔了出去,身子向左首滚开。黑衣剑客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立时气绝身亡。 左首那名黑衣刀客中剑之时,戚九已然挥舞枪杆格挡住右首那名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戚九手中的枪杆已被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削去了半尺长的一截。黑衣刀客得理不让人,运刀如飞,瞬间连劈出三刀。戚九用手中的枪杆拼命遮挡,又被黑衣刀客将枪杆接二连三地削去了三截,残留在手中的枪杆已不足五尺。 便在此时,戚九左首那名黑衣刀客发出一声惨叫。戚九和右首那名黑衣刀客心下都是一惊,只是两人正自拼尽全力生死相搏,压根不敢分神。不过戚九是又惊又喜,黑衣刀客却是又惊又怕,出刀之时已不如方才那般全无顾忌。戚九见黑衣刀客嚣张的气势已然消散了不少,出刀与方才相比慢了许多,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只见他左手松开枪杆,右手用力一掷,只听“呼”的一声响,五尺长的枪杆直向黑衣刀客飞了过去。 黑衣刀客虽然不晓得同伴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到他发出惨叫声,知道必定生了大变。想到方才青衣剑客也是莫名其妙倒地而亡,黑衣刀客心中惊恐之极,暗想我在扶桑国之时,时常听人说起大明国有许多奇人异士。据说有人能够放出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又说有人身负异术,能够以无形剑气凌空杀人。方才柳生家的那个家伙莫名其妙倒地身亡,十有八九便是这个小子使出了邪术,取了他的性命。咱们五人围攻这个小子,不只没能取了他的性命,反倒先后有四人送命,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想要取他的首级,势比登天还难。不如暂避锋芒,让军士将他围住,耗尽他的力气,我再趁机将他斩了,却也不迟。 黑衣刀客打定了主意,正想抽身后退,戚九突然将手中的半截枪杆掷向他。黑衣刀客见枪杆袭来之时来势劲急,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只得双手握刀,以刀锋迎向飞过来的半截枪杆。只听“啵”的一声响,他手中的长刀竟然将枪杆自中央剖为两片。黑衣刀客心下暗自得意,暗想我这一刀举重若轻,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枪杆剖成两片,这份功夫,在主公账下三十二名贴身侍卫之中乃是独一份。可惜主公坐镇海上,没有亲眼看到我大显神威,挫败敌人,未免太过遗憾。 扶桑人天性凉薄,阴险狡猾,不过他们生长于海岛之上,见识浅陋,心胸狭窄,有小谋而无大略。这名黑衣刀客以长刀剖开戚九掷来的枪杆,自以为这手功夫极为了得,沾沾自喜之下,竟然忘记了此时正在与戚九性命相搏。眼看着手中的长刀就要切割到枪杆的尾端,黑衣刀客越发得意,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就在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将枪杆剖成了两片之时,蓦然间他觉得眼前人影闪动,一道寒风直向他面门袭了过来,心下大惊,知道情势不妙,正想向后疾退,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钢刀已然劈到了他的面前。黑衣刀客方才双手握刀,只想着将枪杆剖开,却忘了大敌当前,将刀势用得老了,是以眼看着钢刀劈了过来,再想以长刀格挡钢刀已然不及。只听“喀嚓”一声响,黑衣刀客的脑袋已然被钢刀劈成了两半,身子向后摔倒,立时毙命。 原来戚九掷出枪杆之后,立时拔出悬在腰间的钢刀猱身直上,趁着黑衣刀客只顾着应付自己掷出的枪杆之机,一刀劈向黑衣刀客的面门。黑衣剑客一招失误,终于铸成大错,被戚九一刀将脑袋劈成了两半。 从戚九挥舞枪杆抵挡从右首扑上来的黑衣刀客,到他一刀将这名黑衣刀客的脑袋砍成了两半,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戚九眼看着黑衣刀客的尸体摔倒在地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右手握刀,转身向身后望去,却见王小鱼正从地上爬了起来,左首那名黑衣武士已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方才还心下不解,不晓得从我身后攻来的那名青衣剑客为何突然露出了极大的破绽,此时才知道是王姑娘做了手脚,助我斩杀了青衣剑客,又斩杀了一名黑衣刀客。若是没有王姑娘相助,这几名倭寇高手中的任何一人出手,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王姑娘虽然聪明机灵,毕竟习武的日子不多,与这几名倭寇高手相比,相差实在太远。不知道王姑娘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两名倭寇高手戏弄于股掌之中,着实令人不解。 第二千六百六十六章 原来王小鱼站在院子中,一直紧盯着戚九和倭寇在大门顶端激战,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倭寇爬上屋顶攻向戚九,她心下焦躁,却又无法爬上屋顶助戚九一臂之力,只能在院子中急得如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却是倭寇用火药炸塌了衙门大门。王小鱼站在大门近前的石阶之下,压根没有丝毫防备。大门被炸开之时,砖石瓦块和土袋四处乱飞,一股气浪直向石阶下面袭了过来。王小鱼猝不及防,被这股气浪撞中,身不由已地飞出了三四丈,重重地摔在地上,竟然闭过气去。 王小鱼昏倒在地之时,大群倭寇冲入衙门前院,与守在院子中的百余名义民混战起来。义民虽然拼死抵挡,却不是倭寇的对手,眨眼之间便有二三十人死在倭寇手中。这些义民眼看着招架不住,正要转身向中院逃走,守在前院各处木架上的十余名锦衣卫见倭寇冲入院子,知道死守石墙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便即从木架上跃了下来,挥舞绣春刀加入战团。此番许鹰扬来到辽东,随他同行的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高手,以武功而论,远在寻常的倭寇之上。是以锦衣卫加入战团之后,立即将倭寇挡了下来。只是倭寇越杀越多,锦衣卫大队人马又尽数集结于后院,前院这十几名锦衣卫虽然武功不弱,毕竟人数太少,是以只能勉力支撑,使得倭寇无法攻入中院。 黑衣刀客和青衣剑客围攻戚九之时,看到遍地尸体,只道是被同伴杀死的汉人,是以压根没有怀疑其中有诈。王小鱼躺在尸体堆中,被缠斗在一起的倭寇和义民踩了几脚,身上吃疼,竟然醒了过来。只是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想要爬起来之时,身子刚刚欠起,却又绵软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恰在此时,王小鱼看到那名青衣剑客从背后偷袭戚九,心下大惊,眼看着青衣剑客从自己身边掠过,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戚九后心刺了过去。王小鱼尽管全身无一处不疼,似乎连长剑也举不起来,但是她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戚九陷于绝境,当下她将牙一咬,用尽全身力气,将长剑握在手中,直向青衣剑客膝盖削了过去。 王小鱼方才被气浪撞得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可是全身酸麻,手臂无力。虽然勉强将长剑举起,削向青衣剑客,可是剑上压根没有力道可言。若是青衣剑客发觉他脚下这具“尸体”出剑暗算,只须一剑撩去,便能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震飞。只是他一心要将戚九斩杀,免得被两名黑衣刀客抢功,一双眼睛只盯着戚九的后心,压根没有留意脚下有异。是以与其说是王小鱼挥剑斩向他的膝盖,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将膝盖撞向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而且王小鱼手中拿着的若是一柄寻常的铁剑,青衣剑客即便稀里糊涂地撞了上去,最多受一点皮肉伤,绝对不会失了左腿。可是王小鱼手中所持的是一柄天下少有的宝剑,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器。青衣剑客拼尽全力向戚九攻去,左腿蓄力,倒似自己故意将左腿用力向宝剑撞去一般,立时便被宝剑将左腿齐膝削断,最后死在戚九的手中。 其后两名黑衣刀客夹击戚九,两人兀自没有发觉尸体堆中的王小鱼乃是活人,仍然不管不顾地向戚九攻了过去。王小鱼重创了青衣剑客之后,身上力气有所恢复,已不似方才那般全身乏力。她看到戚九挥舞枪杆与右首那名黑衣刀客缠斗,左首那名黑衣刀客趁机抢上前去,要趁戚九全力对付同伙之机,出刀偷袭戚九。只是他要杀到戚九近前,便要从自己身上跨过,心下大喜。待到黑衣刀客从王小鱼身上跨过之时,她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向上一戳,毫不费力地将长剑刺入黑衣刀客的双腿之间,立时取了他的性命。 戚九虽然不晓得王小鱼用了什么手段将黑衣刀客杀死,不过围攻自己的五名倭寇高手尽数丧命,他总算松了一口气,急忙抢到王小鱼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口中说道:“今日多亏了王姑娘相助,否则在下即便有十条性命,只怕此时也已丢在这里了。” 王小鱼此身全身上下兀自酸痛不已,听戚九如此一说,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你知道就好!今日欠我这份大人情,日后须得补上才好!” 戚九连连点头,正想说话,两名黑甲武士已然扑了过来,手中刀枪并举,直向戚九身上招呼过去。戚九顾不得与王小鱼说话,右手挥舞钢刀,挡开了右首那名倭寇刺过来的长枪,随即长刀横掠,直向左手持刀的那名倭寇砍了过去。 戚九手中拿着的是中原汉人常用的环道刀,刀身厚重,以刀锋而论,算不上锋利。与敌人交战之时,不指望凭借锋利的刀刃砍断敌人的兵刃,而是要利用厚重的刀身将敌人的兵器砸断或是砸落,再将敌人砍死。而倭寇手中拿的是倭刀,刀身狭窄,刀刃锋利,临敌交锋之时,可以仗着锋利的刀锋砍断敌人的兵器,再将敌人格杀。若是中原武林高手手持倭刀对敌,必定不肯将长刀与敌人的兵器硬砍硬架,而是要避实就虚,躲开敌人的兵刃之后再将敌人斩杀。但是倭寇却不懂得这个道理,眼看戚九挥舞钢刀与自己对攻,那名倭寇丝毫不惧,双手握住倭刀刀柄,径直迎向戚九劈过来的钢刀。他已打定了主意,要以刀对刀,斩断戚九的钢刀,再将戚九一刀杀死。 电光石火之间,戚九手中的钢刀已与倭寇手中的倭刀撞在了一处。只听“格”的一声厉响,倭寇只觉得双臂酸麻,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倭刀,眼看戚九手中的钢刀砸中自己手中的倭刀之后,带动着倭刀直向自己的面门砸了过来,他心下大惊,正想弃刀逃走,倭刀刀背已然被钢刀带动,狠狠地砸在他自己的脸上。只听那名倭寇长声惨叫,戚九手中的钢刀和倭寇自己手中的倭刀已将他的头骨砸碎。只见那名倭寇直挺挺的向后摔倒,竟然被戚九一刀震死。 第二千六百六十七章 使枪的那名倭寇眼看着戚九杀死自己的同伴,心下大惊。不过他也瞧出了便宜,趁着戚九挥刀格杀使刀的那名倭寇之机,双手挺枪向戚九右肋下刺去,想要将戚九一枪刺死。只是他手中的长枪离着戚九右肋尚有半尺,蓦然间眼前寒光闪动,却是王小鱼突然出剑,砍向倭寇手中的长枪。只听得“嚓”的一声轻响,他只觉得手中的长枪突然轻了许多,心知不妙,正想收枪疾退,戚九右手长刀已然横掠过来,毫不费力地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戚九与王小鱼联手斩杀了这名倭寇,正是先前两人在北城与倭寇混战时无意中摸索出来的杀敌妙法。两人得手之后,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便即挥舞刀剑,杀入大队倭寇之中。此时十余名锦衣卫守住了通往中院的角门,剩下的五六十名义民被冲入前院的倭寇分割包围,全然落于下风。戚九和王小鱼杀入倭寇群中,一刀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眨眼之间杀死了十几名倭寇,救出了二十余名义民。 被戚九和王小鱼救出的义民跟在两人身边,齐心合力向倭寇杀去,救援其他被倭寇围困剿杀的义民。众人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待到戚九和王小鱼救出四十余名义民之后,倭寇已然无法再将众人困住。而且倭寇眼看戚九和王小鱼联起手来,一刀一剑相互照应,五六名倭寇的小头目上前接战,都被两人一招斩杀,心下都生了惧意。是以攻入衙门前院的倭寇虽有三百余人,却被戚九和王小鱼带着四五十名义民杀得不住后退,颇为狼狈。 守在角门前的十余名锦衣卫见戚九和王小鱼带领一群乌合之众,竟然将倭寇杀得不住后退,再也不敢攻向角门,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是他们听到中院杀声震天,惨叫声不断,知道倭寇多半已经从东西两侧攻入了中院。如此一来,即便能将攻入前院的倭寇驱逐出去,也已没有半分用处。若是倭寇将守在中院的锦衣卫和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尽数杀死,整座衙门便会被倭寇分割为两段,彼此不能互相照应,非得被倭寇尽数剿杀不可。不如趁着倭寇尚未将中院的守军尽数斩杀之机,赶紧退入中院,救出中院残剩的守军,随后一起退入后院,与许鹰扬统率的锦衣卫会合,再齐心合力与倭寇决一死战。 念及此处,一名锦衣卫的头目向着戚九大声叫道:“戚统领,倭寇从四面八方攻入衙门,咱们不可在前院恋战。须得尽快退入后院,与许大人……” 这名锦衣卫头目话还没有说完,忽听得噼啪之声大起,心下一凛,知道倭寇已然开弓放箭,顾不得再与戚九说话,大声叫道:“倭寇放箭,大伙小心!” 他话音方落,无数羽箭已然从东、南、西三面飞了过来。十余名锦衣卫挥舞手中的绣春刀拨打激飞而至的羽箭,只是事发仓促,有三名锦衣卫出刀略慢了慢,身上被射中了五六支羽箭,惨叫着倒地而亡。 戚九和王小鱼带着四五十名义民以寡敌众,将倭寇逼得不住后退,正自大占上风之时,却不知道倭寇头目已然下令弓箭手占据了东、南、西三面,待到倭寇与戚九等人相距三丈多远之时,立时下令放箭。戚九见势不妙,急忙护在王小鱼身前,将手中的钢刀舞得密不透风,羽箭纷纷被钢刀磕飞了出去。只是他身边那些义民猝然遭遇乱箭攻击,纷纷中箭倒地。片刻之后,除了被戚九护在身后的王小鱼之外,他身边只剩下十几名义民,而且身上也都被射中了几支羽箭。只是要害未被羽箭射中,这才侥幸没有丧命。 戚九见势不妙,知道再留在前院只能等死,是以一边拨打倭寇射过来的羽箭,一边护着王小鱼和侥幸未死的义民向角门处退去。那名锦衣卫小头目带着四名锦衣卫杀上前来接应,将十几名中箭受伤的义民护在身后,缓缓向角门退去。倭寇头目见戚九等人被迫后退,便即下令倭寇冲上去将戚九等人尽数杀死。只是众倭寇对戚九和王小鱼极为忌惮,虽然倭寇头目连声催促,却也没有一名倭寇敢过分逼近。 戚九眼看着倭寇头目站在大门之前的石阶之上,不住高声下令,神情极为嚣张。他心下暗想,方才我在大门顶端偷袭这个狗贼,原本以为能够将他一箭射死,只是这个狗贼极是狡猾,竟然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要害。虽说射瞎了这个狗贼的一只眼睛,可是他越发疯狂嚣张,指挥倭寇炸开了衙门大门,冲进了衙门前院。倭寇有此人指挥,必定能够步步为营,最后将咱们赶入绝境。须得想法子将此人杀掉,倭寇必定大乱。 念及此处,戚九一边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留神盯着站在石阶上的倭寇头目。他心下暗想,我曾听王姑娘说过,厉大哥在永安城之时,曾经独闯千军万马,斩杀敌将,威慑敌军,使得敌军不敢全力攻城。若是厉大哥在此,咱们离着倭寇头目不过十几丈远,凭他一身出神如化的武功,要闯过倭寇军阵,斩杀倭寇头目,想来并非难事。可是我的武功与厉大哥差得实在太远,又没有他临机应变的本领,想要闯过倭寇军阵杀掉倭寇头目,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想到这里,心下越发焦急,便在此时,他无意中瞥见站在自己右首的一名锦衣卫身上背着一张强弓,心下又惊又喜,急忙压低了声音那那名锦衣卫说道:“这位大人,能否将你身上这张强弓借给在下一用?” 那名锦衣卫正自挥舞绣春刀拨打激飞而至的羽箭,听戚九向自己借弓,心下一怔。只是他方才亲眼看到戚九和王小鱼联手与倭寇激战,连杀二三十名倭寇,心下对戚九十分佩服。是以戚九说完之后,他并无异议,右手将绣春刀舞得密不透风,磕飞飞过来的羽箭,左手便要将弓摘下来递给戚九。 戚九见那名锦衣卫急着要将强弓摘下,急忙抢着说道:“大人且慢!倭寇狡诈,若是看到大人将强弓递给在下,必定有所防备。是以大人摘弓之时,万万不能被站在石阶上的敌酋看到。” 第二千六百六十八章 戚九说完之后,那名锦衣卫心下雪亮,知道戚九想要以暗箭射杀倭寇头目,自然不能让倭寇头目警觉。是以他急忙收回了左手,一边挥刀拨打羽箭,一边盯着站在石阶上的倭寇头目。只见那名倭寇头目右手拎着长刀,不住发号施令,似乎正在逼迫倭寇一拥而上,围杀戚九和锦衣卫。此时倭寇仍然源源不断地从已经倒塌的大门处冲进院子,一名倭寇冲入院子之时,脚下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身后的几名倭寇收不住脚,硬生生地踩在跌倒在地的那名倭寇头上和身上,疼得他哇哇大叫。 倭寇头目听到惨叫声,急忙转头寻声望去。那名锦衣卫见倭寇头目分神,左手迅疾无伦地摘下强弓,递到戚九手中。戚九接过强弓之后,猛然扑倒在地上,右手松开钢刀,随手在地上抓起了四支羽箭。待他重新站起之时,已经将四支羽箭搭在强弓之上,箭头对准了正自向石阶下张望的倭寇头目,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松开了弓弦。只听“嗖”的一声厉响,四支羽箭如同流星赶月一般,直向倭寇头目飞了过去。 戚九松开弓弦之后,立即俯下身子拾起钢刀,随即用钢刀挡开了两支飞来的羽箭。再看那名倭寇头目,额头、咽喉、前胸各中了一支羽箭,站在石阶上晃了几晃,再也立足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就此毙命。 戚九以暗箭射杀了倭寇头目,站在他身边的几名锦衣卫心下大喜,若不是面前站了数百名倭寇,只怕早已拍手欢呼。只是那名锦衣卫小头目知道倭寇头目虽然死在戚九箭下,不过倭寇大举围攻知县衙门,这名头目只是倭寇主将手下众头目中的一个。杀掉此人虽然能让攻打知县衙门正门的倭寇心生畏惧,不过无法改变眼前敌军势大的危局。而且听中院传来的声音,喊杀声越来越弱,想来守军在倭寇围攻之下,多半已经支撑不住。若是中院被倭寇占据,自己和手下的锦衣卫、戚九等人无法与守在后院的许鹰扬会合,必定陷入绝境。眼下要紧的不是在前院与倭寇纠缠,而是尽快退入后院,与大队锦衣卫会合,再与倭寇决一死战。 念及此处,锦衣卫小头目转头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大伙赶紧退入中院,尽早与许大人会合!” 他说完之后,便即倒退着向角门移动。戚九见倭寇头目被自己射倒之后,倭寇后队已然阵脚松动,占据东、南、西三面的倭寇弓箭手看到首领中箭倒地,心下惊恐,一时之间没有继续放箭。不过与戚九和锦衣卫对峙的倭寇虽然看到戚九突然向他们身后射箭,并不晓得倭寇头目已然死在戚九箭下,是以手中紧握刀枪,与戚九和锦衣卫对峙。此时看到锦衣卫向后退去,这些倭寇胆气复壮,缓缓向前逼近,离着戚九和王小鱼已不过两三丈远。 戚九听锦衣卫小头目大声呼喝,知道他的用意,心下也是同样打算。但是他知道倭寇势大,若是一拥而上,就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也非得被倭寇砍成肉泥不可。不过自己方才和王小鱼联手,杀死了数十名倭寇,其余倭寇为之胆寒,心中有所顾忌,这才没有一拥而上与自己拼命。此时若是仓皇逃走,众倭寇必定以为自己心生畏惧,胆气复壮,拼命杀将过来,自己和王小鱼、锦衣卫谁都逃不掉。念及此处,他并未立时退走,而是将长刀横在身前,冷冷地盯着犹豫不决的倭寇。 王小鱼被戚九护在身后,眼看着锦衣卫向角门退去,七八名带了箭伤的义民也是神情慌张,不住转头向角门处张望,随时都要转身逃走,心下暗生鄙夷,暗想戚九已然射杀了倭寇头目,正是冲上前去将倭寇赶出衙门的大好时机。那七八个百姓胆小怕事,心生畏惧,倒也不足为奇。可恨的是这些锦衣卫平日里拿着朝廷的俸禄,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此时大敌当前,只想着偷偷溜走,不肯与倭寇死战。要靠着这些坏蛋打赢倭寇,势比登天还难。我和戚九岂能为这些坏蛋卖命?! 王小鱼虽然一心想着闯荡江湖,成为一名威震江湖、扶危济困、赏善除恶的女侠,可是从来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她对锦衣卫十分厌恶,以为锦衣卫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压根不想与锦衣卫打什么交道。而且她虽然聪明机灵,不过江湖阅历太少,更加不晓得用兵之道,只想着凭借手中的宝剑和戚九联手杀敌,却不知道一旦中院被倭寇占据,前院诸人和坐镇后院的许鹰扬等人便会被倭寇分割包围,最后必定全军覆没。是以她认定了锦衣卫退往角门,是想夺路逃跑,心下恼火,口中说道:“锦衣卫都跑了,咱们何必留在这里为他们守着后路?我瞧着倭寇已经被咱们吓破了胆,不如你我两人联手,杀出一条血路,闯出知县衙门。眼前这些倭寇虽然人数不少,却也挡不住咱们。待到咱们杀出知县衙门之后,再想法子逃出城去,到王家庄与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会合。”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许鹰扬要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守住王家庄,不过是让他们做替死鬼。眼下倭寇大举攻打知县衙门,置王家庄于不顾,咱们逃进王家庄之后,索性劝说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和咱们一起逃走,不再为锦衣卫卖命。这并非是咱们不顾大局,而是许鹰扬这个坏蛋作恶在先,要将倭寇这股祸水引向王家庄,他好坐山观虎斗。咱们扬长而去,只不过是有样学样,不想被许鹰扬这个大坏蛋玩弄于股掌之上,并非是向倭寇屈服,你和厉大侠也不必心生愧疚。” 戚九与倭寇对峙,听王小鱼在身后说话,心下暗想,王姑娘不晓得军机,以为锦衣卫向角门退走,是畏敌逃跑,这才心下着恼。她没有读过兵书战策,于危急之间想要离开知县衙门,却也是人之常情。念及此处,戚九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姑娘,锦衣卫并非有意逃走,而是担心倭寇占据中院,将咱们与后院守军分割包围。如此一来,咱们只能各自为战,非得大败亏输不可。是以尽快退入中院,与残剩的守军一同退往后院,与许大人会合之后联手对敌,方为上策!” 第二千六百六十九章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兀自不服气,正想说话之时,突然看到一名倭寇从院子中走上大门前的石阶,右手举着长刀,大声说了几句话。站在院子中的数百名倭寇听他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那名倭寇摘下头上的竹盔,向地上一扔,早有一名倭寇走到他身边,将一顶状如牛头的黑色头盔恭恭敬敬托举到他面前。那名倭寇接过头盔,稳稳地戴在头上。众倭寇见此情形,脸上都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奇怪,口中说道:“这些奸贼在搞什么鬼?” 戚九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方才我射死了倭寇头目,使得众倭寇群龙无首。不过这些倭寇可不是江湖中的武林帮派,乃是身经百战的军队。倭寇头目死后,便由副手接任。那顶头盔多半便是头目的信物。倭寇头目死后,这顶头盔便要戴到新头目的头上。倭寇有了新头目指挥,立时便会围攻咱们。” 戚九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倭寇势大,若是一拥而上,咱们非得被砍成肉泥不可。须得尽快离开前院,退入后院与许大人会合,再与倭寇周旋!王姑娘先随锦衣卫退走,在下为各位断后!”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摇头说道:“我才不跟着那些坏蛋逃走呢!要走也是和你一起走!”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只是要王小鱼陪着自己断后,他却并不愿意。他正要开口说服王小鱼之时,站在石阶上的那名倭寇新头目将长刀举在头顶,叽哩呱啦地大声说了几句话。他话音方落,正在与戚九对峙的众倭寇突然向后退去。戚九知道不妙,大声叫道:“倭寇又要放箭,咱们快快退入中院!”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羽箭自东、南、西三面向戚九射了过来。戚九一边挥舞钢刀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向角门退去。此时锦衣卫已大半从角门退入中院,只有那名小头目兀自守在角门之前,等着接应戚九和王小鱼。羽箭飞来之时,那名小头目将绣春刀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飞来的羽箭尽数被他磕得飞了出去。只是七八名义民不懂武艺,看到羽箭飞了过来,只得用手中的刀枪胡乱挥舞,却压根挡不住射来的羽箭。只听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这七八名义民已被倭寇乱箭射倒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戚九护着王小鱼退到角门之前,眼看着义民纷纷倒地,他心下不忍,想要上前救助,怎奈倭寇箭如雨下,七八名义民每人都被射中了十几支箭,惨叫着倒在地上。戚九知道这些人已无幸理,只得强忍心中悲痛,一边将飞来的羽箭磕飞,一边护着王小鱼退入角门。那名锦衣卫小头目见戚九和王小鱼退了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戚九并肩后退,两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将飞来的羽箭尽数挡开。 待到两人退入中院,只见院子中仍在混战。二十多名锦衣卫挡在通往后院的角门之前,正在挥刀与倭寇力战。角门之前已经躺了一大片倭寇的尸体,看样子都是被锦衣卫所杀。只不过那些锦衣卫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有的身上还插着羽箭,地上也有十几具锦衣卫的尸体。至于先前被戚九下令守卫中院的二百多名败兵,连同方才逃入中院的七八十名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此时已大半战死。剩下的数十人已然被成百上千名倭寇分割包围,只能拼尽全力与倭寇混战。不过倭寇势大,不时有义民惨呼着倒在地上。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转头对那名锦衣卫小头目说道:“大人去守住角门,在下和王姑娘想法子将百姓救出,再一起退入后院!” 锦衣卫小头目并无异议,便即带着手下的锦衣卫向角门杀去。此时已有数名倭寇从前院钻入角门,正要杀入中院。戚九抢上前去,趁着两名倭寇挤入角门腾挪不开之际,挥刀横砍。两名倭寇心下大惊,仓猝间举刀格挡。只是角门极为狭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行,两名倭寇的身子纠缠在了一起,就连胳膊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举起来。是以眼看着戚九手中的钢刀砍到面前,两名倭寇已然无法躲闪。只听“噗”的一声响,右首那名倭寇的脑袋立时被戚九砍了下来。他手中的钢刀余势未消,又砍在左首那名倭寇的左肩。只是角门狭窄,固然使得两名倭寇无法辗转腾挪,可是戚九出刀之时,也不能不有所顾忌,无法全力出刀。是以长刀虽然砍在倭寇的左肩,却没有将他的胳膊砍断。 饶是如此,那名倭寇伤势也是颇重,惨叫着向后退去。只是他身后大群倭寇正在拼命想要冲过角门,杀入中院,是以这名倭寇刚刚退了半步,便被身后赶到的倭寇推了一把,竟然踉跄着向前扑倒。戚九瞧出便宜,一刀砍出,登时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王小鱼站在角门旁边,眼看着戚九挥刀接连杀死两名倭寇,心下大喜,急忙抢上前去,右手长剑挥动,一剑削断了一名倭寇砍向戚九的长刀。那名倭寇吓了一跳,知道情势不妙,正想后退,戚九手中的钢刀劈头盖脸砍了下来,将这名倭寇连肩带背砍成两截。戚九得手之后,右脚斗然踢出,将被他砍死的那名倭寇尸体的下半身踹得飞了出去。此时恰好又有三四名倭寇钻入角门,想要冲入中院。那名倭寇的半截尸体飞了过来,力道极大,正撞在两名倭寇身上。只听“喀剌”、“喀喇”一阵乱响,夹杂着倭寇的惨叫声,两名倭寇被半截尸体撞断了胸骨和肋骨,惨叫着向后摔倒。两人身后还有许多倭寇正要钻入角门,冷不防被这两名倭寇和半截尸体撞了过来,只得四散躲避,模样甚是狼狈。戚九抓起地上倭寇的尸体,用力向角门内掷去。一名倭寇躲开了向后跌倒的两名同伙和半截尸体,戚九掷出的那具倭寇尸体又飞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脑袋与尸体的脑袋撞在了一处,登时头骨碎裂,倒地身亡。 第二千六百七十章 角门颇为狭窄,倭寇无法一拥而入,而且戚九拼尽全力连杀数名倭寇,正要从前院冲入中院的众倭寇看到同伴惨死,这才知道敌人守住了角门出口,若是贸然冲了进去,十有八九要被敌人所杀。是以一大群倭寇挤在角门之前,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冲进角门。 戚九原本打算与王小鱼联手,将被倭寇分割剿杀的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救出来。只是眼看着前院的倭寇正要从角门冲进后院,这才堵在角门出口,想要挡住蜂拥而至的倭寇。眼看着倭寇站在角门对面,手中握刀执枪,一时之间不敢冲入中院,戚九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他看到中院之中已然涌进了三四百名倭寇,想来这些倭寇是从东、西两侧的石墙爬进了中院。就算自己勉强能够将前院攻来的倭寇堵在角门之中,可是中院数百名倭寇将守军杀光之后,必定从背后掩杀过来。到了那时,自己和王小鱼腹背受敌,仍然难逃一死。 念及此处,戚九转头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咱们抵挡不了多久,须得尽快退入后院!好在锦衣卫将通往后院的角门死死守住,请王姑娘尽快退回后院!” 王小鱼撇了撇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口中说道:“我真是奇怪,你这个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前院和中院已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后院难道会平安么?!” 戚九听王小鱼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一凛,暗想王姑娘说得不错。今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一直以为倭寇攻打知县衙门,必定会集结重兵,从大门攻入。可是眼下看来,倭寇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不只派出重兵攻破了大门,还从东、南、西三面同时攻击。前院和中院已然打得天昏地暗,倭寇主将绝对不会放过后院。我一心想让王姑娘逃入后院,得到许鹰扬的庇护。可是许鹰扬是否能够独善其身,眼下殊未可知。王姑娘若是稀里糊涂逃回了后院,反倒容易中计。 念及此处,戚九点了点头,正想说话,蓦然间看到角门对面的倭寇突然向两边退去,他心下一动,大声叫道:“倭寇又要放箭,王姑娘小心!”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角门对面突然出现了五名倭寇弓箭手。五人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戚九和王小鱼。戚九原本打算拉着王小鱼向左右避开,只是转念一想,眼前的角门和身后通往后院的角门恰好两两相对。若是自己拉着王小鱼逃开,倭寇弓箭手乱箭齐发,守卫在通往后院那座角门门前的锦衣卫猝不及防,只怕会有伤亡。而且若是自己弃了角门不守,攻入前院的倭寇必定一拥而入,与中院的倭寇合会。到了那时,再想将被困的官兵、公差捕快和义民救出,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戚九将牙一咬,右手钢刀横在胸前,死死盯着对面那五名倭寇弓箭手。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厉响,五支羽箭从角门对面激射而来,直取戚九面门、咽喉和胸口。戚九见五支羽箭来势劲急,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待到羽箭离着自己约摸丈许远,他一声大吼,手中钢刀自下向上撩起,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五支羽箭已尽数被他磕了出去。 角门对面那五名倭寇弓箭手将羽箭射出之后,立时向左右退开,早已等候在旁边的五名弓箭手抢上前来,又向戚九射出了五支羽箭。戚九手腕翻转,长刀在身前划出一个圆圈,将飞来的五支羽箭挡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有五名倭寇弓箭手抢上前来,向他射出了五支羽箭。 戚九见倭寇弓箭手使出了车轮战法,每五人为一队,轮流放箭攻击,知道倭寇是想逼迫他退开或是躲避,如此一来,前院的倭寇便能够冲入中院。这种笨法子原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自己偏偏没有法子应对,只能死死守在角门出口。念及此处,戚九心下颇为无奈。只是情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寇弓箭手轮流向自己放箭。 王小鱼站在戚九右首,看到戚九不住挥舞钢刀,拨打从角门中射来的羽箭。虽然戚九运刀如风,看似不费力气便将飞来的羽箭尽数磕飞,不过如此一来,颇为费力,戚九挡开三十余支羽箭之后,挥舞钢刀拨打羽箭之时,已不如初时那般敏捷。王小鱼见此情形,暗想如此折腾下去,戚九大耗精力,若是一时不慎,极有可能丧命于倭寇的羽箭之下。是以她数次想冲上前去帮助戚九拨打羽箭,可是每次刚刚抢到戚九身边,便被戚九推了回去。 王小鱼心下恼火,实在忍耐不住,出言讥讽了几句。戚九并不生气,仍然守在角门出口,挥刀拨打飞来的羽箭。王小鱼越看越是恼火,正想大声呵斥,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暗想倭寇并不是傻子,明明知道戚九守在角门出口,即便以强弓硬弩攻击,一时之间也杀不掉戚九。眼下早已过了午夜,倭寇急于攻破知县衙门,哪有心思与咱们在此穷耗?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难道倭寇故意以车轮战引诱戚九死守在角门出口,他们另有所图不成?王小鱼想到这里,心中念头急转,不由转头向面前的石墙望去。只见石墙高约一丈二三尺,比中院东西两侧的石墙低了二尺有余。王小鱼双眼紧盯着石墙,心下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突然转身向北跑去,倒把戚九吓了一跳。他挥刀挡开了袭向自己面门的两支羽箭,这才转头向身后望去。借着四周的火光,看到王小鱼正向通往后院的角门跑了过去。戚九以为王小鱼见势不妙,急着逃往后院,心下松了一口气,不过也略略有一些心酸。只是眼下情势危急,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奋力挥刀,将激射到面前的羽箭尽数挡开。还没容他松一口气,角门对面又有五名倭寇弓箭手现身,将五支羽箭射了过来。 第2671章 第2671章 王小鱼跑开之后,戚九又挥刀磕飞了十几支羽箭,只觉得右臂酸麻,挥刀之时颇为疼痛。他知道自己苦斗了几乎一日一夜,眼下已是精疲力竭,若是再与倭寇缠斗下去,要么力穷之后,死在倭寇的刀枪和乱箭之下。要么将力气耗尽,最后累得吐血而亡。念及此处,戚九心下焦急,却又没有什么脱身的法子,只能勉力支撑。 便在此时,戚九面前的石墙顶端突然出现了七名倭寇弓箭手,一个个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戚九。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倭寇头目下令弓箭手用车轮战法来对付我,不过他知道仅凭这样的笨法子一时半会杀不了我,是以一边全集弓箭手在角门对面轮番向我放箭,一边暗中派人在石墙背后搭起了人梯,让弓箭手伺机而动。他以为我忙着拨打羽箭,,必定不会怀疑他另有所图。可笑我一心以为倭寇只想着钻过角门冲入中院,压根没有想到这些倭寇如此狡猾,一边用车轮战法骗我,一边搭起人墙,让弓箭手伺机而动。待到我精疲力竭之时,躲在石墙背后的倭寇弓箭手踩着人梯爬上墙头,要将我乱箭射杀。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惊骇,正想着如何躲开倭寇弓箭手攻杀之时,角门对面的五名弓箭手又射过来五支羽箭。戚九心下雪亮,暗想角门狭窄,对面的倭寇弓箭手射来的羽箭虽然劲急,不过箭矢集中于一处,想要将羽箭挡开或是躲避都不是什么难事。要紧的是墙顶上出现的七名倭寇弓箭手,他们彼此间隔五六尺,若是向自己放箭,箭矢能够将自己全身笼罩于其中。无论自己是挥刀格挡,还是四处躲藏,都以难逃脱敌人射来的羽箭。想到这里,戚九心下暗自懊恼,心想自己做事还是太过拖泥带水。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尽快退入后院,与许鹰扬会合,再与倭寇决一死战。只是自己穿过角门之后,眼看着角门狭窄,以为若是守住角门出口,倭寇很难一拥而入。自己一时贪功,竟然打算守住角门出口,挡住攻入前院的倭寇,免得他们与攻入中院的倭寇会合,全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打算。结果最后被倭寇所乘,已然陷入了死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功,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戚九思忖之际,五支羽箭已然穿过角门,直向他面门和胸口射到。戚九此时已然避无可避,只得挥刀拨打羽箭。便在此时,出现在墙顶的七名倭寇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戚九。只待戚九手中的长刀挥出,露出周身要害,便要将他乱箭射死。 电光石火之间,忽然听到羽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墙顶七名倭寇弓箭手纷纷发出惨叫声。戚九吓了一跳,一边挥刀磕飞了射向他的五支羽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向墙顶瞟去。只见七名倭寇弓箭手有的咽喉中箭,有的眼睛被射瞎,纷纷向后倒去。戚九心下又惊又喜,趁着角门对面的倭寇弓箭手尚未更换之机,倒转着身子向后疾退。此时他已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再在中院与倭寇纠缠,须得尽快退入后院,与许鹰扬统率的锦衣卫大队人马会合,再与倭寇交锋。是以他后退之时已然用了全力,瞬间便已逃出了四五丈,离着通往后院的角门已然不远。 戚九向后疾退之时,面孔仍然朝向南方,借着四周熊熊燃烧的火光,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七名倭寇弓箭手被射倒之后,又有数名倭寇弓箭手从墙顶探出头来,一个个弯弓搭箭,想要射杀戚九。便在此时,又有十余支羽箭自戚九身后射了过去,将在墙顶探头探脑的弓箭手大半射死。侥幸未死的两名倭寇吓得急忙将脑袋缩了回去,再也不敢探头张望。 戚九心下又惊又喜,趁着对面的倭寇吓得魂飞魄散,四处躲藏之机,急忙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十几名锦衣卫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对面的石墙。王小鱼站在这些锦衣卫身边,正对着躲在石墙背后的倭寇指指点点。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王小鱼方才见势不妙,转身便向北首的角门奔去。其时自己还以为王小鱼心生惧意,抢先逃走,心下略略有一些难过。其实王小鱼压根不是弃了自己独自逃走,而是看出倭寇故意欺骗戚九,要他只留意角门对面的倭寇,暗中派人在石墙背面搭起人梯,要弓箭手偷偷登上墙顶,打算趁戚九全力对付角门对面的倭寇之机,由登上墙顶的倭寇将戚九射杀。王小鱼看穿了倭寇的阴谋,想到先前看到据守在木架上的锦衣卫手执强弓,必定有一些箭术高手,是以打定了主意要向锦衣卫求援。只是情势危急,王小鱼顾不上与戚九说话,便即转身奔向北侧的角门,去找锦衣卫相助。锦衣卫头目听了王小鱼说完之后,便即下令十几名锦衣卫弯弓搭箭,等着倭寇弓箭手现身。待到七名倭寇弓箭手探出头来,打算射杀戚九之时,锦衣卫立时开弓放箭,登时将倭寇弓箭手大半射死射伤,救了戚九的性命。 王小鱼见戚九已然逃了回来,心下大喜,正要与戚九说话,只听戚九大声叫道:“敌人势大,咱们不必与他们纠缠。赶紧逃回后院,与许大人会合之后再做计较!” 众锦衣卫并无异议。十几名锦衣卫弓箭手不断与倭寇弓箭手对射,掩护着众人向后院退走。待到戚九等人钻过角门退入后院之后,殿后的几名锦衣卫才一边放箭,一边退入后院。 戚九和王小鱼退入后院之后,只见院子中到处都是尸体和刀枪,显然经过了一场极惨烈的厮杀。后院正房和左右两侧的厢房已然起火燃烧,好在火势不算大。许鹰扬站在院子中央,四周有十几名锦衣卫团团护卫,其他七八十名锦衣卫分别守在院子各处,手握绣春刀,眼睛紧紧盯着四周的石墙。通往后花园的角门处站了五六名锦衣卫,一个个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角门,时不时地向角门对面放箭。只是羽箭穿过角门之后,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声音,压根不晓得后花园中的敌人是什么模样。 (本章完) 第2672章 第2672章 戚九眼看着后院中躺着二三百具尸体,死者大半都是黑甲武士,其中也有二三十名锦衣卫的尸体,心下暗想,许大人果然了得,指挥手下的锦衣卫将攻入后院的倭寇尽数杀死,迫得倭寇一时之间不敢再行攻击。只不过他手下毕竟只剩下百余名锦衣卫,虽然打退了倭寇,却也无力反击,只能死死守住后院。看样子后花园已然被倭寇占据,只不过锦衣卫守住了角门,以强弓硬弩射杀后花园中的倭寇,使得敌人无法攻入后院,锦衣卫也无力冲入后花园中杀敌,双方只能隔着角门对峙。 王小鱼看到遍地都是尸体,却也并不害怕,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许的做了锦衣卫的首领,果然有几分本事,竟然杀了这么多倭寇。若是此人不想着用毒计害死咱们,而是齐心合力与倭寇决一死战,或许咱们能够逃出此地。” 戚九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方才多亏王姑娘找来锦衣卫帮忙,否则在下早已被倭寇乱箭射死了。”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王姑娘也看到了,锦衣卫箭不虚发,将倭寇弓箭手手打得狼狈不堪。两相比较,倭寇压根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还请王姑娘不要再蔑视锦衣卫,处处与锦衣卫为难。大伙须得上下一心,齐心合力,方能有几分胜算。” 王小鱼虽然厌恶锦衣卫,可是方才多亏锦衣卫帮忙,才将戚九救了出来。若说他们阴险狡诈,处处让别人做替死鬼,似乎有一些说不过去。而且锦衣卫与倭寇弓箭手互相对射,大占上风,远远超出了王小鱼意料之外。王小鱼对武功高手甚是佩服,眼看着锦衣卫如此厉害,心下多少有一些敬意。是以戚九说完之后,她竟然没有发怒,只是看了戚九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放心罢,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也懒得与他们争吵。”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大喜,急忙向王小鱼拱手说道:“王姑娘有如此心胸,在下佩服。请姑娘在此稍歇,在下去见过许大人,看看他有什么主张。” 戚九说完之后,向王小鱼点了点,这才大步向许鹰扬走去。许鹰扬与一群锦衣卫站在正房门前,正自小声说话,看到戚九走了过来,他立即闭口不言,向前迎了几步,笑着说道:“戚公子辛苦了。” 戚九走到许鹰扬近前,这才停了下来,拱手说道:“小人参见大人。眼下情势危急,小人有几句话,想说给许大人。若是说得不对,还请许大人恕罪。”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许鹰扬一眼,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前院和中院都被倭寇占据,后花园想来也已被倭寇夺去。咱们虽然退入后院,不过此处狭小,若是倭寇占据了后花园和中院,将咱们团团包围在后院之中,不须派兵攻打咱们,只须在后院搭起高架,让弓箭手爬上高架,居高临下向着咱们放箭,咱们必定陷入绝境。”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统领说得不错。眼下咱们已被困在这座小小的院落之中,不晓得戚统领有何妙计?” 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微微一怔,暗想此前许鹰扬一直称我为戚公子,其他锦衣卫则称我为戚统领。许鹰扬突然改了称呼,多半是因为他方才率领锦衣卫与倭寇大战了一场,虽说已将倭寇赶走,不过自己也累得精疲力竭,头脑略略有了一些混乱,这才没有像往日那般称呼自己为戚公子。 想到这里,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小人见识浅陋,哪里有什么妙计?先前大人定下对付倭寇的计谋之时,曾经说过知县衙门里有许多地下石室。这些石室不只极为坚固,而且连接各处石室的密道不只狭窄,而且颇为曲折。若是咱们无法在地面与倭寇相抗,不妨钻入密道和石室之中,再与倭寇周旋。倭寇前来辽东,是为了补给粮草军械,再直扑天津卫,偷袭京城,是以他们不会在东辽县耽搁太多工夫。依照许大人和厉大哥的推想,倭寇在东辽县滞留不会超过三日。咱们潜入石室之后,尽力与倭寇周旋,只要拖上两三日,倭寇非得退走不可,咱们便可以逃得性命。”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人以为倭寇势大,衙门已然无法据守。眼下义民已全军覆没,许大人和各位锦衣卫大人也已是精疲力竭。咱们原本打算与倭寇战至最紧急之时,立时放出信号,让埋伏在衙门外面的伏兵袭击倭寇。不过没有料到倭寇从四面八方攻打知县衙门,就算咱们的伏兵赶来,只能袭击其中一股倭寇,伤不到倭寇的筋骨不说,反倒会被大群倭寇围杀,白白丢了性命。倒不如让他们在城中好生躲藏,或许还能保全这些大人的性命。” 许鹰扬听戚九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只是这神情转瞬即逝,脸上又是平静的神情,口中说道:“戚统领说得不错。只是……” 许鹰扬话还没有说完,蓦然间东首出现了三道人影,轻飘飘地落在石墙上。戚九大惊,抢着说道:“敌人来攻,许大人小心!” 许鹰扬见戚九脸色大变,知道身后出了变故,急忙转身望去,只见东首墙头上并肩站了三名青衣人,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长剑,正自盯着院子中的诸人。王小鱼看到三名青衣人的模样,心下大惊,向着戚九大声叫道:“这三个坏蛋是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手下!看样子老贼今日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恨不能将咱们杀得干干净净!” 许鹰扬不晓得王小鱼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下略略有一些惊讶。戚九知道柳生旦马守趁着柳生宗岩在关内铩羽而归,手下高手死伤殆尽之机,背叛了柳生宗岩,自立为柳生一族之主。只是与柳生宗岩在位之时相比,他手下的杀手不只人数少得可怜,而且也没有什么高手,与柳生宗岩全盛之时相比差得远了。方才自己和王小鱼联手,在前院杀掉三名青衣剑客,剪除了柳生旦马守的羽翼,此时又有三名青衣人现身,想来柳生旦马守为了尽快攻占知县衙门,免除后患,已然将自己手下仅剩的高手尽数派了出来。正因为如此,王小鱼才会说柳生旦马守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本章完) 第2673章 第2673章 戚九虽然知道这些青衣杀手武功诡异,极难对付,不过许鹰扬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武功高深莫测,他手下的锦衣卫也都非庸手,要对付这些青衣杀手并非难事。是以看到三名青衣杀手跃上了墙头,戚九虽然心下一惊,不过并不畏惧,右手拎着钢刀,便要冲上去与敌人厮杀。 只是他将动未动之时,只见三名青衣杀手左手齐扬,三团黑影发出呜呜怪响,直向许鹰扬飞了过来。想来三名青衣杀手见数名锦衣卫和戚九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许鹰扬围在中间,知道他是众人的首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三擒王,三名青衣杀手一出手,便将暗器射向了许鹰扬。 众人见三团黑影直向许鹰扬飞去,人人心下都是一惊。两名锦衣卫抢上前去,挥动手中的绣春刀,径直迎向了飞过来的暗器。只是三团黑影离着两人尚有三四尺之时,每一团黑影突然化为两半,三团黑影瞬间变为六团黑影,显得极为诡异。 两名锦衣卫没有想到青衣杀手发射的暗器竟然会有如此诡异的变化,心下大惊,手上略慢了慢,六团黑影已到了两人的面前。左首那名锦衣卫眉心被一团黑影打中,右首那名锦衣卫咽喉和胸口各中了一道黑影。两名锦衣卫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剩余的三团黑影仍然飞向许鹰扬,直取他的面门、咽喉和胸口。 围在许鹰扬身边的六名锦衣卫都是北镇抚司的武官,武均不弱,虽然看到两名锦衣卫被黑影打倒,却也并不畏惧,齐齐挡在许鹰扬身前,六柄绣春刀幻化出无数刀影,直向三团黑影砍了过去。如此一来,就算三团黑影再幻化成六团、九团、十二团黑影,却也绝对伤不了许鹰扬。 从青衣杀手发射暗器,到两名锦衣卫被黑影打中倒在地上,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戚九见六名锦衣卫将许鹰扬护住,暗器绝对伤不了他,便即向前抢去,瞬间到了两名倒在地上的锦衣卫身边。只见两名锦衣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子已然僵硬不动,更奇的是两人的面孔变得黝黑,一眼望去极是怪异。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一凛,知道击中两名锦衣卫的暗器上涂有剧毒,否则就算两人要害被暗器打中,却也不会变得如此模样。念及此处,他正想俯下身子察看两名锦衣卫身上何处被暗器打中,忽听王小鱼在他身后大声叫道:“不要动尸体,当心中毒!” 戚九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六名锦衣卫已然用绣春刀将三团射向许鹰扬的黑影挡开。王小鱼从角门处跑了过来,一脸焦急的神情。戚九不晓得王小鱼有何用意,只得怔怔地站在当地,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小鱼跑到戚九身前,又转头向护住许鹰扬的六名锦衣卫大声叫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手中的刀上已然染了剧毒,触手立死。识相的话赶紧将刀锋在火中烤过,方能将沾在刀上的剧毒消除。” 六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不晓得王小鱼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眼下已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一招不慎,便要丢掉性命,是以六人虽然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触碰到手中的长刀。 王小鱼见六名锦衣卫没有乱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戚九说道:“我听厉大侠和慕容姐姐说过,柳生一族的杀手擅用一种十字形的暗器。这种暗器手掌大小,上面涂有剧毒,触者立死。而且这种毒物的可怕之处在于有人中毒之后,尸体也变成了剧毒之物,若是有人触碰到尸体,也会中毒身亡。江湖之中有许多武功高手十分谨慎,遇到暗器袭击之时,担心暗器上喂了剧毒,不敢用手去接,往往用手中的刀剑将暗器挡开。如此一来,刀剑上也会沾染剧毒,若是刀剑的主人不晓得此事,擦拭刀剑之时,极易中毒身亡。”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大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暗想方才若不是王姑娘将我喊住,只怕此时我已中了剧毒,与这两名锦衣卫一样,都变成了僵硬的尸体了。念及此处,他正要向王小鱼道谢,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若要将尸体和兵器上沾染的剧毒完全消解,只有用火焰烧炙,才能将剧毒化解于无形。日后你与柳生一族的杀手交锋之时,遇到这种暗器,万万不能马虎托大。若是兵器与这种暗器触碰过,绝对不能触碰,须得用火焰将刀剑仔细炙烤,才能将这种怪毒祛除。”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连连点头称是。两人说话之时,站在墙头的三名青衣杀手既未接着发射暗器,亦未跃下石墙冲过来厮杀,只是站在墙顶,死死地盯着戚九等人。王小鱼心下奇怪,口中说道:“这三个家伙不进不退,站在墙顶盯着咱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王小鱼话音方落,三名青衣杀手身后突然又出现了十几道人影,齐齐落在了墙顶。只见这些人个个身穿黑衣,右手握着长刀,与戚九和王小鱼此前在知县衙门前院见过的黑衣刀客衣着打扮一般无二。这些黑衣刀客现身之后,三名青衣杀手齐齐跃起,如三头大鸟一般横掠而出,直向院子中的锦衣卫杀了过来。 三名青衣杀手尚未落地,身后十几名黑衣刀客纷纷跃下了石墙。紧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东首的石墙被炸得石屑横飞,一段两丈多长的石墙轰然倒塌,大片烟尘翻滚升腾,直向院子中扑了过来。 戚九和王小鱼见三名青衣杀手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急忙将刀剑横在胸前。只是青衣杀手还未杀到面前,石墙却被炸塌,两人心下都是一凛。戚九心下暗想,三名青衣杀手突然现身,发射暗器杀死两名锦衣卫,不过他们既不跃入院子进攻,也不在杀人之后扬长而去,而是站在墙顶观望,那是故意装腔作势,让咱们心生疑惑,不敢轻举妄动。而墙外的倭寇趁机运来火药,竟然将石墙炸塌了。如此一来,倭寇便可以从石墙崩塌之处蜂拥而入,与从前院、中院和后花园攻入知县衙门的倭寇夹击锦衣卫。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锦衣卫武功再高,毕竟人手不足,最后难免死在倭寇手中。三名青衣杀手和十几名黑衣刀客窥伺在侧,不须他们出手,成百上千名倭寇军士也足以将锦衣卫杀得干干净净。 (本章完) 第2674章 第2674章 石墙被炸塌之后,烟尘四散,直向戚九和王小鱼等人扑了过来。此时三名青衣杀手已然落入院子中,瞬间便被烟尘吞没。戚九心下却更加忐忑,暗想柳生一族的杀手轻功了得,剑术诡异,极难对付。眼下他们又隐藏在烟尘之中,我和王姑娘、许鹰扬等人却在明处。这些杀手若是突施暗算,咱们极难抵挡。念及此处,戚九左手抓住王小鱼的右臂,口中大声说道:“敌人攻了过来,咱们赶紧退开!”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扯着王小鱼向后退去。此时许鹰扬等人也知道情势不妙,不等戚九退到眼前,已然向后退去。只是众人刚刚退出了三四丈,只听得院子西首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却是西首的石墙也已被倭寇用火药炸塌,石块沙土四处飞溅,打在守卫在南北两座角门前的锦衣卫脸上身上,二十余名锦衣卫惨叫着倒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戚九、许鹰扬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倭寇占据了前院、中院和后花园,封闭了南、北两面的退路,眼下又将东、西两侧的石墙炸塌,倭寇从四面大举进攻,后院已成了绝地,这可如何是好?! 戚九知道眼下情势危急,容不得再有丝毫犹豫,是以一边紧盯着翻腾涌来的烟尘,一边大声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倭寇势大,咱们若是在院子里与他们缠斗,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不如退入地下石室,在密道之中袭杀倭寇。许大人说过密道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如此一来,倭寇人数再多,在密道之中也只能与咱们单打独斗!咱们可以借着密道和石室与倭寇周旋,抵挡倭寇攻击。倭寇跨海来袭,要直扑天津卫,再偷袭京城,绝对不会在东辽县耽搁太多工夫。咱们若是依靠密道和地下石室来抵挡倭寇,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戚九原本以为许鹰扬见势不妙,立时便会带领众人进入地下石室,免得被倭寇困在后院之中,最后全军覆没。没想到他说完之后,许鹰扬却是一脸茫然,犹豫着说道:“地下石室?哪里有什么地下石室?!” 戚九没有想到许鹰扬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大惊,颤声说道:“许大人,眼下已是生死关头,你、你可不要与小人开玩笑!” 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统领说笑了。本官并非不知轻重,怎么会与戚统领开玩笑?”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本官说知县衙门之中有地下石室,那是为了振奋军心,免得倭寇来攻之时,众人以为咱们没了退路,心中忐忑不安,不肯奋勇杀敌。本官没有法子,只得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假说衙门内挖有地下石室,若是倭寇攻入衙门,咱们可以退入石室御敌,免得众人害怕倭寇势大,与倭寇动手之时束手束脚,不免大败亏输。” 许鹰扬这番话虽然说得甚是巧妙,戚九心下却难以相信,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三名青衣杀手和十几名黑衣刀客已然从烟尘中跃了出来,手中挥舞着刀剑,直向戚九、王小鱼、许鹰扬等人杀来。戚九见此情形,顾不得再与许鹰扬说话,抢上前去护在王小鱼身前,挥刀便向冲杀到面前的一名青衣杀手砍了过去。 许鹰扬见倭寇大举杀到,急忙吩咐手下的锦衣卫上前助戚九和王小鱼一臂之力。片刻之后,只听得后院之中喊杀声大起,刀剑长枪撞击之声此起彼伏。无数倭寇自东西两侧石墙上的缺口冲进院子,与守在后院的锦衣卫和义民混战了起来。而西侧石墙被倭寇炸塌,守在两座角门前的二十余名锦衣卫猝不及防,大半被飞溅的石块沙土击中要害倒地身亡。被这些锦衣卫挡在后花园和中院的倭寇趁机穿过角门,涌入后院。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尚能与倭寇力战。百十名义民哪里是倭寇的对手?瞬间便被杀入后院的倭寇打得惨败,几乎全军覆没。 戚九生怕王小鱼遭了倭寇的毒手,是以双脚牢牢钉在地上,面对两名青衣杀手的围攻死战不退。片刻之后,一群倭寇执刀握枪从烟尘之中钻了出来,纷纷向戚九杀去。王小鱼见此情形,再也忍耐不住,挥舞宝剑迎上前去,拼命要将倭寇拦住,不许他们冲过去围攻戚九。她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不过手中宝剑锋利之极,看到倭寇挥刀砍来,她举剑遮挡,往往一剑便将敌人手中的刀枪削断,趁着倭寇手中兵器被削断之后惊慌失措之机,王小鱼顺势一剑刺去,不是将倭寇刺死,便是刺瞎了倭寇的眼睛或是废了倭寇的胳膊。是以双方在院子中大打出手之后,杀人最多的并不是戚九、许鹰扬和锦衣卫,而是手执宝剑、心狠手辣的王小鱼。 戚九挥刀独斗两名青衣杀手,虽然并未落败,也只能勉强自保。他担心王小鱼遇险,是以一边拼尽全力与敌人厮杀,一边留意王小鱼与倭寇交锋的情形。待他看到王小鱼接连杀死四名倭寇,心下又惊又喜,暗想王姑娘虽然心狠手辣,不过为了杀死倭寇,手段越毒辣越好。只是他看到王小鱼杀得兴起,竟然步步紧逼,已然冲入大群倭寇之中,心下一凛,暗想倭寇诡计多端,王姑娘不管不顾地杀了过去,若是中了倭寇的埋伏,情形可就大大不妙了。 念及此处,戚九挥刀连砍三刀,逼得与他交锋的两名青衣杀手不得不各自向后退出三步。戚九趁着敌人后退之机,快步抢到王小鱼身边,挥刀挡开一支刺向王小鱼面门的长枪,大声说道:“眼下敌众我寡,只能取守势而不能狂攻。王姑娘虽然大占上风,但是一味猛冲,当心落入倭寇的陷阱!” 王小鱼极是聪明,而且她知道倭寇阴险狡诈,是以与倭寇交手之时十分小心。只是方才她连杀数名倭寇,心下大喜,未免有一些得意忘形,这才不管不顾地杀入大群倭寇之中。此时听到戚九提醒,王小鱼心下一凛,暗想戚九说得不错。我手中的宝剑虽然锋利,不过若是倭寇不管不顾地围了上来,就算我拼尽全身力气,只怕也抵挡不住。念及此处,王小鱼挥剑逼退了两名攻过来的倭寇,趁机向后急退,直到与戚九并肩而立,这才停了下来。 (本章完) 第2675章 第2675章 戚九见王小鱼竟然肯听自己的话,乖乖地退了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只是还没等他和王小鱼说话,两名青衣杀手卷土重来,两柄长剑寒光闪闪,从左右两侧直向他杀了过来。戚九见此情形,顾不得与王小鱼说话,挥刀与两名青衣剑客大砍大杀起来。 此时已近二更,只听得知县衙门后院喊杀声惊天动地,倭寇不断从南、北两侧的角门、东、西两侧石墙的缺口冲入后院,与锦衣卫混战起来。二百多名义民已经尽数死在倭寇的刀枪之下,锦衣卫初时虽然占了上风,可是倭寇越来越多,慢慢将局势扭转了过去。双方斗了一柱香工夫,锦衣卫虽然杀了一百多名倭寇,可是也有二三十名锦衣卫战死,剩下的七八十名锦衣卫也大半身上带伤。最后不晓得哪一方在后院放起一把火,原本已经起火燃烧的后院正房和厢房火光熊熊,将衙门后院照得一片通明。 戚九见正房火起,心下大惊,暗想我先前听锦衣卫说过,李知县这个狗官为了藏匿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在衙门中建了许多地下石室,这些地下石室大半建在中院。而且李知县知道百姓恨自己入骨,生怕有朝一日激起民变,更怕有绿林响马盯上他的万贯家财,又在后院正房之中挖了密道和地下石室。许鹰扬入驻知县衙门之后,锦衣卫生怕有人刺杀许鹰扬,自然会将知县衙门查一个底朝天。而后院正房是许鹰扬的下榻之处,更是锦衣卫搜查的重中之重。是以中院的石室也好,后院正房中的密道和石室也罢,绝对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是以咱们想要与倭寇缠斗下去,最后侥幸逃生,只能想法子进入正房中的密道和石室。眼下正房起火燃烧,若是将房子烧塌了,再想找到密道入口,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焦躁,挥刀抢攻了几招,趁着两名青衣剑客连连后退之机,他想冲入正房,查找密道入口。只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后院正房已然被火烧塌了。房梁和砖石瓦块纷纷坠落,烟尘和带着火焰的木块四处飞散。正在院子中混战的锦衣卫和倭寇躲闪不及,许多人被砖石瓦块和带着火焰的木块砸中,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 戚九眼看着正房在自己眼前轰然倒塌,心中一凉,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即便自己拼尽全力与倭寇拼命,最后仍然难逃一死。念及此处,戚九五内如焚,手上略慢了慢,被右首那名青衣剑客看出了破绽,一剑向戚九右肋下刺了过去。戚九此时正自挥舞钢刀遮挡左首那名青衣剑客攻过来的长剑,因为心下惊骇,出刀之时远不及先前那般迅捷,能够勉强挡住左首那名青衣剑客已是极不容易,压根无暇对付右首那名倭寇。眼看着两柄长剑如两条毒蛇一般分进合击,一剑刺向自己的咽喉,另一剑直取自己的胸口,戚九知道自己能够封堵住其中一柄长剑已然是谢天谢地,另一柄长剑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拼尽全力向左首那名青衣剑客扑了过去,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同归于尽。 眼看戚九就要被右首那名青衣杀手手中的长剑刺中胸口,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人影倏然抢上前来,手中长刀一挥,直取右首那名青衣杀手的哽嗓咽喉。青衣杀手心下大惊,知道自己若是不管不顾地攻向戚九,就算能将戚九刺杀,自己也非得死在敌人攻过来的长刀之下。是以他顾不得再与戚九纠缠,身子向后急退,瞬间已退到两丈之外。 戚九全力攻向左首那名青衣杀手,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可是那名青衣杀手并不想死,看到戚九和身扑了上来,他心下惊骇,一边用长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圈,封堵戚九劈过来的长刀,一边向后急退,生怕戚九扑到自己身前,再要躲开,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眼看着两名青衣杀手向后疾退,自己死里逃生,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手心尽是冷汗。他转头望去,看到出手助自己脱困的正是许鹰扬,心下感激,正想开口道谢,又有三名黑衣刀客扑了上来,手中长刀寒光闪烁,直向他和许鹰扬砍到。戚九来不及说话,只能全力挥刀迎战。方才退走的两名青衣杀手见同伙前来相助,胆气复壮,一起挥剑杀了过来。许鹰扬挥舞绣春刀迎上前去,与两名青衣杀手战在了一处。 戚九一边与三名黑衣刀客争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许鹰扬。只见许鹰扬将手中的绣春刀使得虎虎生风,与两名青衣杀手缠斗,兀自进攻多,遮拦少。戚九心下暗想,许大人出招谨守法度,刚柔并济,确非庸手。不过要说他的武功有多么了不起,却也并不尽然。别说与厉大哥相比,即便与先前在北城战死的关畅等人相比,许大人的刀法也并非强过许多。想来许大人虽然武功并非出类拔萃,不过他智计超群,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中无出其右,这才坐上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 片刻之后,又有一大群倭寇冲入了后院,将戚九、王小鱼、许鹰扬等人围在中间,手中刀枪并举,拼命向戚九身上砍刺。青衣杀手和黑衣刀客此时已退到了一边,窥伺在侧,任由黑甲武士围杀众人。戚九见此情形,知道青衣杀手和黑衣刀客退出了战团,并非是因为他们心生畏惧,不敢上前厮杀,而是他们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等着黑甲武士大占上风之后,再冲上前去将自己和王小鱼、许鹰扬等人尽数杀掉,免除后患。 戚九知道情势不妙,心中苦思破敌良策。只是眼下倭寇势大,想要以少胜多,以寡胜众,谈何容易?是以他一边挥刀力战,一边思忖如何才能侥幸逃走,虽然前后想出了五六条计谋,可是仔细推想,没有一条计谋能用得上。到得后来,戚九心急如焚,与倭寇搏杀之时,也不似先前那般勇武。战阵交锋,将士以气为先,此时戚九气势衰弱,倭寇斗志却越发旺盛,将戚九团团围住,逼得戚九只能左闪右避,甚是狼狈。 (本章完) 第2676章 第2676章 王小鱼在混战之中接连杀死五六名倭寇,心下越发得意,将一柄长剑使得神出鬼没,杀得倭寇心惊胆颤,不敢正撄其锋。她如此大显神威,倒不能说武功在戚九之上,只是她手中这柄宝剑太过锋利,倭寇畏之如蛇蝎,宁肯与戚九死战,也不愿意和王小鱼缠斗。如此一来,围在戚九身边的倭寇越来越多,想要与王小鱼厮杀的倭寇越来越少,这才显得王小鱼威风凛凛,无人敢惹。 戚九挥刀挡开了一支刺向自己小腹的长枪,趁着左首一名倭寇手中的长刀劈了一个空之机,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那名倭寇的胸口,登时将他的肋骨踢数了数根。那名倭寇长声惨叫,向后摔了出去。 只是戚九虽然接二连三打倒了数名倭寇,其余的倭寇兀自挥刀挺枪扑了上来,将刀枪向他周身要害不住砍刺。眼看着戚九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王小鱼顾不得再与身前的两名倭寇缠斗,向两人使了一记虚招,趁着两人躲避之机,王小鱼已然抢到戚九身边,一剑砍了下去,登时将一名倭寇刺来的长枪砍成了两截。那名倭寇此前曾经见过戚九和王小鱼联手杀人,知道王小鱼挥剑砍断自己的枪杆之后,戚九立时便会挥刀砍了自己的脑袋,是以枪杆甫断,他已吓得转身逃走。戚九想要将他斩杀,已然来不及了。只是戚九得了王小鱼相助,精神大振,出招之时不似方才那般畏畏缩缩。两人联手,瞬间杀掉了两名倭寇。其余一众倭寇见戚九和王小鱼如此凶悍,吓得不敢再向两人围攻,纷纷从两人身边绕开,直向许鹰扬等一众锦衣卫杀了过去。 戚九与倭寇厮杀了一日一夜,此时全身乏力,虽然有心杀敌,可是只觉得头晕脑花,手臂酸痛,知道自己力气已然耗尽。若还是不管不顾地与倭寇苦战,非得活活累死不可。念及此处,他只得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歇息片刻,再与倭寇厮杀。 众倭寇从戚九和王小鱼身边绕了过去,与许鹰扬和一众锦衣卫斗在了一处。戚九微闭双目,调匀了呼吸,这才睁开了眼睛,无意中瞥见两名锦衣卫将许鹰扬护住,正与十几名倭寇厮杀。此时许鹰扬头顶的黑纱冠不晓得去了哪里,左臂的袖子被人撕扯掉一大半,胸口处的衣衫裂了一个拳头大的破洞,模样甚是狼狈。戚九见此情形,心下惊疑不定,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许大人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就算没有练成绝顶武功,却也不应当如此狼狈才是。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怎么一回事?难道你没有发觉么?这个许鹰扬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假货!有人故意李代桃僵,诱骗咱们在这里与倭寇苦斗,他却拍拍屁股走了。哼!”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大惊,只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不过他想起许鹰扬今晚的种种怪异举动,心下疑云大起,暗想确实如王姑娘所说,今日许鹰扬太过古怪。先是告诉我后院正房之中压根没有官道和石室,后来与倭寇力战之时,也没瞧见他的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王姑娘一力主张此人是假许鹰扬,倒也并非全无道理。若此人是假货,真的许鹰扬去了哪里?难不成许鹰扬和眼前这些锦衣卫都是倭寇假扮,故意要在我和王姑娘面前演一出好戏?! 念及此处,戚九又觉得自己这番思忖太过荒谬。倭寇大军来袭,已然掌控了局势,绝对不会如此故弄玄虚,白白耗费工夫。王姑娘这番说辞只是她的推测,当不得真。 王小鱼见戚九神情古怪,知道他不相信自己所说之事,撇了撇嘴,口中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你与姓许的也不是今日才认识,还记不记得他用什么兵器?”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许鹰扬望去。只见他被两名锦衣卫护在中间,右手提着一柄长刀,赫然便是锦衣卫惯用的绣春刀。此前自己明明记得许鹰扬擅使长剑,为何倭寇大举来攻,情势万分紧急之时,他弃了惯用的长剑不用,转而拿出了绣春刀?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大惊,又仔细地打量了许鹰扬一番,心下暗想,眼前这位许大人,与我见过的许大人相比,个头矮了些,身子胖了些,确实有一些古怪。先前我听许大人和厉大人说话,他明明说过衙门之中有许多地下石室和密道。我是一个无名小卒,许大人或许不会将我放在心上,机密之事不说给我听,或是有意遮掩,倒也并不稀奇。可是厉大侠武艺高强,智计超群,还在锦衣卫当过差,许鹰扬对他多有倚靠,应该不会骗他。可是眼前这位许大人听我提到后院正房之中的地下石室和密道之时,一脸茫然的神情,竟似压根不晓得此事一般。或许真如王姑娘所说,眼前这位许大人压根就是一个假货,才会不晓得衙门之中建有地下石室和密道。 念及此处,戚九脸色黯淡了下来,神情颇为沮丧。王小鱼见戚九神情萎靡,目光游移,竟然露出了惊惧之意,心下又是恼怒,又是怜惜,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我猜姓许的王八蛋早就知道东辽县守不住,一直打算偷偷溜走。只是此人贪婪,又想着巧施妙计,引诱倭寇去攻打王家庄,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待到发现倭寇没有如他所愿去攻打王家庄,而是包围了东辽县城,这个坏蛋吓得魂飞魄散,只好从锦衣卫中挑选一个家伙易容成他的模样,带着众人守住知县衙门,他自己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戚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姓许的大坏蛋逃走,倒也并非是一件坏事。此前你和厉大侠被这个大坏蛋拿捏得死死的,不得不为他卖命。眼下这个坏蛋仓皇逃走,你和厉大侠也不必再受他的挟制。依我看啊,干脆咱们揭穿这个假许鹰扬的真面目,然后趁着锦衣卫和倭寇狗咬狗之机,咱们拍拍屁股走人。凭着你我二人的本领,想要杀出知县衙门,再从北门逃出东辽县城,想来不是难事。出城之后,咱们直奔王家庄,与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会合,然后远走高飞,岂不是好?” (本章完) 第2677章 第2677章 戚九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咱们还不能断定眼前这个许鹰扬是假的。何况就算他是假的,这些锦衣卫与倭寇死战,总不是假的罢?若是锦衣卫知道自己的首领是假的,军心必定大乱,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许鹰扬是真是假,咱们先不必管他。要紧的事情是想法子与倭寇周旋,将他们拖住。”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焦急,忍不住顿足说道:“你这人不可理喻!明明知道姓许的不是好人,为何还要傻里傻气地为他卖命?!” 戚九见王小鱼涨红了面孔,知道她心中必定恼火之极,不管自己说什么,只能是火上浇油。不过眼下正是生死攸关之时,若是任由王小鱼胡闹,向锦衣卫宣示许鹰扬已然逃走,只是留了一个假货坐镇知县衙门,这些锦衣卫知道上官如此愚弄自己,必定军心大乱,只能便宜了倭寇。念及此处,他只得硬着头皮对王小鱼说道:“王姑娘,许大人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咱们先不必管他。要紧的是挫败倭寇的阴谋,使得他们不能颠覆大明江山。否则一旦倭寇奸计得逞,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都将死在倭寇的屠刀之下!” 戚九说到这里,呼呼喘着粗气,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王姑娘,你若是识大体,便不要再追究此事。否则咱们与锦衣卫翻脸成仇,只能让倭寇占了大便宜!” 戚九说到后来,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双眼露出了乞求的目光。王小鱼见戚九如此模样,心下虽然恼火,却也不忍再对着戚九发火,只得点了点头,顿足说道:“好罢!既然你甘心受姓许的愚弄,我也不必多说。你想将性命丢在这里,我便陪着你一起死罢!” 王小鱼说完之后,牙齿咬住了嘴唇,可是两行泪水,还是悄无声息地从眼睛中流了下来。戚九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大痛,想要出言安慰,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沉默不语。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惨叫,两人心下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锦衣卫落了单,被七八名倭寇团团围住,虽然勉力支撑,毕竟挡不住倭寇的围攻,被一名倭寇手中的长刀砍中了左肋,疼得他惨叫出声。另一名倭寇瞧出便宜,双手端枪刺了过去,枪尖扎入了那名锦衣卫的后心。 戚九见此情形,顾不得再与王小鱼说话,抢上前去,一刀劈向持枪的那名倭寇。那名倭寇心下大惊,想要将长枪自锦衣卫后心拔出来,已然来不及了,只得双手放开长枪,仓皇向后退去。戚九逼退了一名倭寇,反手一刀,直取砍中锦衣卫左肋的那名倭寇。那名倭寇见戚九来势凶猛,不敢正撄其锋,一边挥刀抵挡戚九的长刀,一边向后退去。只是他刚刚退出了两三步,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截血淋淋的剑尖自他胸口凸了出来。那名倭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头看了剑尖一眼,又想转头向身后张望,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便在此时,胸口那截剑尖倏然消失,紧接着有人在他身后踢出一脚,登时将他踹倒在地。那名倭寇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僵卧不动。 杀掉那名倭寇的正是王小鱼。戚九抢上前去救援锦衣卫,王小鱼自然不肯落后,挥剑跟在戚九身后,要与他联手杀敌。只是她的轻功不及戚九,落在戚九身后丈许。待她跑到近前,恰好持刀的那名倭寇为了躲避戚九的追杀,仓皇向后退去,并未留意王小鱼已然奔到近前。王小鱼见那名倭寇倒转着身子向后疾退,立时停下了脚步,右手长剑斜斜向前刺出。那名倭寇压根不晓得身后有一柄长剑在等着他,仍然全力向后退去,倒似自己一心要向王小鱼手中的长剑上撞去一般。王小鱼的长剑锋利之极,倭寇又是拼命向后退去,长剑刺入他的后心之后,立时将他的身子刺透。戚九随即一脚踢出,将倭寇踹倒在地。 戚九挥刀力战,围住那名锦衣卫的一众倭寇对他原本就心怀畏惧,此时见他势若疯虎般冲了过来,谁也不敢与他缠斗,纷纷向后退去。只是那名锦衣卫左肋中刀,后心又被长枪刺入,此时口喷鲜血,身子晃了几晃,便要向地上扑倒。好在王小鱼杀掉一名倭寇之后,便即抢到那名锦衣卫的身边,伸出左手将他扶住。戚九见此情形,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使出戚家祖传的刀法,与十几名倭寇拼死搏杀。 王小鱼扶住了那名锦衣卫,左手恰好捂在他后背伤口下方,只觉得触手温热,却是伤口流出的鲜血洒到了她的手上。王小鱼想要将扎入锦衣卫后心的那支长枪拔出来,再想法子将他的伤口包好,可是看到长枪枪头已然没入锦衣卫后心,若是自己贸然将长枪拔出来,只怕锦衣卫立时便会气绝身亡,是以她两次伸出左手想要抓住枪杆,想要拔出长枪,最后还是作罢。 那名锦衣卫口中呼呼喘着粗气,身子抖如筛糠,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王小鱼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知道即便是大罗金仙到了,也救不活他的性命。她虽然厌恶锦衣卫,但是看到这名锦衣卫即将惨死在倭寇手中,心下也颇为恻然。 片刻之后,那名锦衣卫颤声说道:“我、我活不了啦!把我的、我的骨灰带回、带回山西汾州府永宁州……” 他说到这里,猛然咳嗽了几声,嘴巴中喷出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难过,颤声说道:“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有我和戚九在,倭寇害不了你的性命!” 那名锦衣卫微微摇了摇头,喘了几口粗气,口中喃喃说道:“死在这里,总、总好过逃回京城,被押、押到城外开刀问斩……” 王小鱼哼了一声,瞥了一眼正带着锦衣卫与倭寇激战的许鹰扬,口中说道:“你以为你是为朝廷效力,只怕有人故意让你当了替死鬼。我瞧着你们这位姓许的首领颇为古怪,只怕你这条性命白白送在这里。” 那名锦衣卫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勉强睁大了眼睛,颤声说道:“他、他不是许大人,这、这、这件事我、我们都知、知道。” (本章完) 第2678章 第2678章 王小鱼没有想到这名锦衣卫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惊疑不定,颤声说道:“你们明明知道许鹰扬已经逃之夭夭,为了能够骗过倭寇,找了一个假货在这里指手划脚,让你们为他卖命,可是你们竟然不敢反抗,心甘情愿为他送死,这、这是为何?” 此时那名锦衣卫脑袋昏昏沉沉,几次险些晕了过去,只是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咳嗽了两声,又吐了一口鲜血,这才喃喃说道:“许、许大人神机妙算,人所、所难测,咱们平日里都、都是极为佩服。洪、洪虎一直都是他的替身……今日情势危急,许大人要、要洪虎扮成他的模样,自然、自然有他的道理。眼下倭寇、倭寇虽然势大,不过许、许大人一定有应对、应对之法。咱们万万、万万……” 那名锦衣卫说到这里,双眼突然射出奇异的光芒。王小鱼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见那名锦衣卫眼中的光芒倏然变得黯淡起来,片刻之后,他的眼睛缓缓合上,身子一软,直向地上坐了下去。王小鱼此时才知道方才他眼中精光大盛,并非伤势好转,只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此时眼看着锦衣卫气绝身亡,王小鱼心中惊恐之极,双手酸软无力,竟然扶不住锦衣卫的身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倒在地上。 此时倭寇已将许鹰扬等一众锦衣卫团团围住,正自全力攻杀。戚九挥刀力战,想要杀入圈中与许鹰扬会合。只不过倭寇实在太多,他虽然拼尽全力,却也无法杀退倭寇。王小鱼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战死的那名锦衣卫。众倭寇忌惮她手中的宝剑,都不敢上前挑衅。此时后院之中已涌进了五六百名倭寇,手中刀枪并举,将戚九和许鹰扬等人分割包围,只见院子中人头攒动,倭寇声势极为惊人。 王小鱼怔怔地看着那名锦衣卫的尸体,心中暗想,这人死到临头,自然不会说假话骗我。他说锦衣卫都知道许鹰扬有替身跟随,此时在衙门中统领锦衣卫的这个假许鹰扬叫作什么洪虎。可是这些锦衣卫明明知道许鹰扬用一个假货在这里坐镇,自己逃了出去,摆明了是将众人当作替死鬼,可是他们却并不生气,在衙门中与倭寇死战不退,这倒真是奇了。难道真像戚九说的那样,许鹰扬虽然使出了卑鄙手段,只是一心想要对付倭寇,并非是为了自己逃生,是以这些锦衣卫才会拼死为他效力? 王小鱼思忖之际,又有七八名锦衣卫战死,倭寇的包围圈越发缩小。戚九见此情形,心下焦急,挥刀力战,想要冲入包围圈中,与许鹰扬等锦衣卫会合。可是倭寇一心要将众人分割开来,各个击破,面对戚九势若疯虎的攻击,倭寇也是死战不退。双方此时都已斗红了眼睛,出手越发狠辣歹毒。 王小鱼站在圈外,正自思忖之时,蓦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两名青衣杀手已然扑到她的面前,两柄长剑分进合进,分刺王小鱼的咽喉和小腹。王小鱼知道这两名青衣杀手的武功远在黑甲武士之上,不敢有丝毫托大,急忙使出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平沙落雁”,长剑自右向左斜斜砍了下去,向着两名青衣剑客刺过来的长剑削了过去。 两名青衣剑客与十几名黑衣刀客一直窥伺在侧,打算黑甲武士将锦衣卫杀得所剩无已,戚九和王小鱼等人也已筋疲力尽之时,再上前围攻,一举将敌人这几位首脑人物挑了,再带着他们的脑袋回去领赏。没想到许鹰扬等锦衣卫武功高强,戚九又甚是彪悍,王小鱼虽然武功不高,可是手中的宝剑锋利无比,是以黑甲武士虽然全力攻杀,却也无法将戚九等人杀掉。柳生一族的杀手和扶桑国大名的贴身侍卫都是狡猾之人,眼看着戚九等人虽然被黑甲武士围攻得颇为狼狈,但是未露败相,是以他们一直没有出手。后来看到王小鱼挥舞宝剑,连杀多名倭寇,两名青衣杀手看出她手中的宝剑不是凡物,起了贪婪之心,暗地里商量了几句,这才突然攻向王小鱼,想要将她杀掉,夺了她手中的宝剑。 两名青衣杀手观战良久,看出王小鱼武功稀松平常,只是仗着手中这柄锋利之极的宝剑,才能够所向披靡,接二连三地杀死多名倭寇。两人自负武功远在王小鱼之上,又揣摩出破解她所使剑法的法门,这才突然出剑偷袭,要置王小鱼于死地,夺了她手中的宝剑。只是两人出剑之后,王小鱼并不慌张,不但没有全力守御,反倒挥剑反击。两名青衣剑客心下一凛,知道她手中的宝剑锋利之极,自己手中的长剑虽然也非凡品,可是要与王小鱼手中的宝剑相比却是差得远了。是以看到王小鱼手中长剑横掠过来,两名青衣杀手不敢正撄其锋,只得收回长剑,避开了王小鱼这招“平沙落雁”。 王小鱼知道柳生一族的杀手剑术诡异,绝非庸手,是以不敢有丝毫托大。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剑挥出,竟然逼退了两名杀手,心下也是又惊又喜。衡山派剑法原本以凌厉见长,一招使出之后,后招连绵不绝,王小鱼将“平沙落雁”使出来之后,想也不想,右手手腕翻转,长剑变削为刺,剑尖自下向上撩去,径直刺向一名青衣杀手的胸口。 那名青衣杀手没有想到王小鱼如此狠毒,竟然敢追杀过来,心下一凛,暗想此人的武艺虽然不高,但是她手中这柄宝剑太过锋利,自己若是一招不慎,被她削断了长剑,这脸可就丢得大了。咱们柳生一族虽然与扶桑国几位大名联手对付明国,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主公早已定下了大计,待到灭了大明之后,便要将这些大名除掉,免得他们来分一杯羹。今晚咱们奉了主公之命进城办事,几位大名的亲信也跟着咱们同来,明面上说要和咱们联手杀敌,其实是要监视咱们。若是咱们被这个小子削断了长剑,或是被她杀死杀伤,非得被这些家伙耻笑不可。就算咱们能活着回去,主公也绝对不会饶了咱们的性命。 (本章完) 第2679章 第2679章 念及此处,那名青衣杀手不敢硬接王小鱼这一招,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向后飞了出去。王小鱼得理不让人,挥舞长剑追了上去。另一名青衣杀手见同伴不敢与王小鱼接战,被她逼迫得甚是狼狈,急忙抢上前去,右手长剑寒光闪烁,径直刺向王小鱼右肋。王小鱼右手长剑急转,倏然向青衣杀手刺过来的长剑砍了下去。 剑术讲究轻逸灵活,使剑之人轻易不会让自己手中的长剑与敌人手中的兵器硬接硬架。王小鱼跟随慕容丹砚学剑之初,慕容丹砚便给她讲过这番道理。衡山派剑法虽然招数凌厉,几乎尽是只攻不守的狠辣招数,但是遇到敌人硬接硬架之时,须得立即变招,不要与敌人的兵器撞击。王小鱼天资聪明,又好武成痴,虽然跟随慕容丹砚学剑不过月余,这番道理已经牢记在心。此前她在王家庄中与公差捕快动手之时,极少用长剑硬接硬架敌人的兵器,但是今日她仗着宝剑之利,每一剑砍出,都是直奔敌人的兵器而去,待到将敌人的兵器削断之后,立时趁着敌人惊慌失措之时,扑上去将敌人杀死。不过王小鱼手中拿着的若非是一柄宝剑,她绝对不敢如此与敌人强打硬攻。 青衣杀手见王小鱼想也不想,便用手中的宝剑砍了过来,心下一惊,知道王小鱼想要故伎重演,仗着她手中的宝剑锋利无比,先将自已手中的长剑削断,再顺势将自己杀掉。念及此处,青衣杀手虽然自负武功远在王小鱼之上,却也不敢与她正面相抗,只得虚晃一剑,身子滴溜溜一转,直向右首避了过去。 窥伺在侧的十几名黑衣刀客虽然与柳生一族的杀手一起到东辽县城之中办事,不过双方勾心斗角,彼此忌惮。先前看到两名青衣杀手围攻王小鱼,这些黑衣刀客不以为然,以为王小鱼势必要死在两名青衣杀手剑下,没有想到王小鱼仗着手中的宝剑和凌厉的剑招,只使出两招,便将两名青衣杀手逼退。一众黑衣刀客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王小鱼武功如此了得,只挥出两剑,便逼得两名青衣杀手各自退开。喜的是两名青衣杀手被王小鱼逼得如此狼狈,在自己面前大丢面子。若是黑衣刀客联手围攻,将王小鱼或擒或杀,柳生一族的杀手在他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只要将王小鱼的首级带回去见过主将,必定会得到许多赏赐。 念及此处,黑衣刀客的头目右手长刀一挥,便向王小鱼杀了过去。他手下的黑衣刀客自然不肯落后,一个个张牙舞爪,跟在头目身后,瞬间便将王小鱼围在了中间。王小鱼正自追杀青衣杀手,冷不防被十几名黑衣刀客围了起来,心下悚然一惊。不过她素来骄傲,此时手中又提着一柄天下少见的宝剑,虽然以寡敌众,却也并不慌张。只见她将长剑横在胸前,冷冷地盯着一众黑衣刀客,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你们这些不知道死活的狗贼,只会以多欺少。今日我须得将你们这些狗贼的脑袋一个一个砍了下来,挂在东辽县城四门示众!” 两名青衣杀手出身柳生一族,只不过他们一直居住在老翁山东首的柳生一族老巢之中,并未在王家庄中住过,是以虽然懂得一些汉话,却并不精通。十几名黑衣刀客来自扶桑国,更加不知道王小鱼在说些什么。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两名青衣杀手和十几名黑衣刀客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小鱼见两名青衣杀手和十几名黑衣刀客一脸茫然,这才想起这些倭寇听不懂汉话,是以懒得与他们多说话,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手腕翻转,长剑幻化出一片剑影,直向身前一名黑衣刀客卷了过去。那名黑衣刀客方才忙着追杀义民和锦衣卫,并未留意王小鱼手中拿着的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是以看到王小鱼挥剑砍了过来,他想也不想便即举刀相迎。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王小鱼手中的宝剑毫不费力地将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削为两截。 黑衣刀客只觉得手上一轻,手中的长刀已然只剩下两尺多长,心下大惊,一时之间如坠冰窟,手足无措。王小鱼抢上前去,顺势一剑刺出。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刺入黑衣刀客的胸口,竟然于刹那之间取了他的性命。 单以武功而论,黑衣刀客自然要在王小鱼之上。若是双方比武较技,王小鱼非败不可。不过黑衣刀客的刀法追本溯源,乃是来自东土大唐。在中原武林之中,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只是扶桑乃是海外岛国,国民见识浅陋,习得中土的武功之后,便即奉为至宝,千百年流传下来,虽然有智能之士对这套刀法多有改进之处,可是与王小鱼使出的衡山派剑法相比,却是差的远了。可惜王小鱼习武的日子太短,就连一套衡山派剑法尚未学全,与黑衣武士见招拆招,绝对没有胜出的可能。但是两人此时乃是生死相斗,王小鱼手中拿的又是一柄宝剑,乍一动手便将黑衣刀客的长刀削断。黑衣刀客吓得惊慌失措,这才被王小鱼所乘,死在她的宝剑之下。 其余一众黑衣刀客见同伴死在王小鱼手中,心下又惊又怒,一个个双手握住刀柄,将刀锋指向王小鱼的周身要害。只是倭人个个狡诈,看上去凶悍无比,其实个个心中怕死,巴不得别人先动手,自己坐收其成。是以虽然人人都想要将王小鱼杀掉,却都不想自己出头,只等着同伙先动手,自己再想法子捡便宜。两名青衣杀手看到王小鱼杀掉一名黑衣刀客,心下既惊骇又高兴。惊骇的是这个小子年纪不大,可是剑法诡异,幸好自己方才没与她缠斗,否则此时被她杀掉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高兴的是这些黑衣刀客一个个眼高于顶,牛皮哄哄,就连柳生旦马守都不被他们放在眼中,何况柳生旦马守手下这些小喽啰。是以这两伙人奉命一起进城办事,明面上和和气气,其实暗地里彼此忌惮,生了许多龌龊。此时看到黑衣刀客倒霉,两名青衣杀手岂能不幸灾乐祸? (本章完) 第2680章 第2680章 王小鱼虽然并不畏惧,不过被一众黑衣刀客围住,心下多少有一些忐忑不安。待到杀掉一名黑衣刀客,她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原本以为这些黑衣刀客一副大喇喇的模样,武艺必定极为了得,想不到这些狗贼与那些黑甲武士相比,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我若是将这些狗贼尽数杀掉,不只戚九会对我心生敬畏,即便是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也必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念及此处,王小鱼将手中长剑一摆,使出一招“雏鹰展翅”,直向右首一名黑衣刀客扑了过去。她知道自己手中这柄宝剑锋利无比,只须将敌人手中的长刀削断,便能借势将敌人杀掉。是以使出这一记衡山派剑法之时,将招式变化中的虚招尽数变为实招,只想着一剑将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削断。 黑衣刀客眼看着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砍了过来,却并不举刀相迎,身子向右急转,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随即反手一刀,直向王小鱼右肋砍了过去。 此时王小鱼与那名黑衣刀客堪堪错过了身子,她没有想到这名黑衣刀客身形变化如此之快,心下一凛,随即感到一股寒风袭向自己的右肋,知道情形不妙,右手手腕翻转,长剑向右首划了一个圆圈,径直向那名黑衣刀客砍过来的长刀削了下去。 黑衣刀客见王小鱼挥剑反击,并不与她纠缠,急忙向后退开三步,避开了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只是王小鱼正要追杀之时,另一名黑衣刀客自她左首杀到,双手持刀,兜头盖脸地向王小鱼天灵盖劈了下来。王小鱼见此情形,只得舍了退走的那名黑衣刀客,右手将长剑挡在头顶,想要硬接黑衣刀客砍下来的长刀。她心下暗想,这名黑衣刀客出刀之时极为凌厉,势挟劲风,力道着实不小。不过就算他力气再大,手中的长刀遇到我这柄宝剑,立时便会折断。只要他失了兵器,我便能将他斩杀。 王小鱼打定了主意,右手握紧宝剑,剑锋向上,只等着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劈了下来,便要将长刀砍断,再使出一招“顺水推舟”,长剑向前刺去,取了黑衣刀客的性命。没想到黑衣刀客手中的长刀离着王小鱼的宝剑尚有数寸,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刀向上划了一个半圆,自王小鱼右首翻转,避过了王小鱼举在头顶的宝剑,横着向王小鱼脖颈砍去。 王小鱼没有想到黑衣刀客变招如此之快,心下一凛,百忙之中不及多想,急忙挥剑抵挡。那名黑衣刀客并不与王小鱼硬拼,将长刀收了回来,同时向后退开,避开了王小鱼刺过来的宝剑。 王小鱼见这名黑衣刀客如此奸滑,心下大怒,正想追上去将他杀掉,又有一名黑衣刀客自她身后扑了过来,手中长刀如一条毒蛇,直向她后心刺去。王小鱼听到身后风声飒然,知道有人偷袭自己,若是自己还是不管不顾地追杀退走的那名黑衣刀客,只能让身后偷袭过来的敌人占了大便宜。无奈之下,王小鱼只得停下了脚步,左手捏着剑诀置于身前,使出了衡山派剑法中的一招“回头望月”,长剑斗然向身后刺去。 从王小鱼身后偷袭的那名黑衣刀客见王小鱼挥剑反击,并不与她纠缠,立时向右首避开,躲开了王小鱼这一剑。只是还没等王小鱼松一口气,又有一名黑衣刀客自她左首杀到,手中长刀寒光闪闪,直向她左肩劈了下来。 两名青衣杀手被王小鱼逼退之后,站在两丈之外,冷眼旁观黑衣刀客围攻王小鱼。待他们看到黑衣刀客使出了车轮战法,仗着人多势众,从四面八方围攻王小鱼,每人攻击之时只使出一招,若是王小鱼出剑反击,攻击之人不与王小鱼纠缠,立时后退或是躲避。王小鱼想要追杀,必定另有一名黑衣刀客倏然出手,迫使王小鱼无法追杀退走的黑衣刀客。如此一来,看上去王小鱼大显神威,一人独斗十几名黑衣刀客,迫得他们不敢与自己正面交锋,其实倭寇轮番攻击王小鱼,节省了许多力气。而王小鱼左挡右杀,大耗力气,到得后来,使出剑招之时,已不如初时那般迅捷。黑衣刀客看出王小鱼支撑不了多久,攻势大盛。若不是忌惮王小鱼手中宝剑锋利,只怕他们已经弃了车轮战法,而是一拥而上,将王小鱼剁成肉酱。 两名青衣杀手见王小鱼上了黑衣刀客的大当,被黑衣刀客围在中间,越陷越深,想要逃走已不可能。双方再斗上十几个回合,王小鱼必定死在黑衣刀客手中。念及此处,两名青衣杀手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心下均想,这个小子必死无疑。人头咱们可以不要,但是她手中的宝剑是一柄神兵利器,绝对不能便宜了这些家伙。须得盯紧了他们,待到他们得手之后,咱们再想法子将宝剑抢来。 王小鱼此时只觉得全身酸痛,手中的宝剑变得极为沉重,每一剑挥出之时,都觉得宝剑甚是压手。她知道自己全力与黑衣刀客周旋,虽然工夫不长,却已大耗力气。若是再斗下去,自己不是活活累死,便是力气耗尽之后,被黑衣刀客杀掉。此时她已看出黑衣刀客使出车轮战法对付自己,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可是她方才只顾着追杀黑衣刀客,被黑衣刀客诱入重围,越陷越深。此时想要抽身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王小鱼与黑衣刀客苦斗之时,戚九初时尚未发觉,只是后来他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心下一凛,急忙挥刀逼退了三名攻过来的倭寇,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王小鱼刺死了一名黑衣刀客,又挥剑向另一名黑衣刀客追杀了过去。戚九见王小鱼左近站了十几名黑衣刀客,隐然已成合围之势,另外还有两名青衣杀手站在两丈之外,手中各持长剑,正自虎视眈眈地盯着王小鱼。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王小鱼虽然杀死一名黑衣刀客,可是其余的黑衣刀客已然将她合围,若是一起扑了上去,王小鱼绝对无法逃生。念及此处,戚九顾不得再与许鹰扬会合,转身便向合围王小鱼的十几名黑衣刀客冲了过去。 (本章完) 第2681章 第2681章 戚九先前一心想着要与许鹰扬等锦衣卫会合,倭寇头目看出戚九的打算,是以连声发号施令,数十名倭寇死死将戚九挡住,不许他靠近许鹰扬等人。戚九虽然全力死战,奈何倭寇实在太多,他打倒了一名倭寇,立时又有几名倭寇加入战团,是以苦战了良久,戚九不只没有前进一步,自己反倒被百余名倭寇重重包围。只是倭寇见他势若疯虎,剽悍之极,对他心生畏惧,不敢全力攻杀,否则就算戚九武功再高,只怕此时也已尸横当地了。 待到戚九发觉王小鱼被黑衣刀客算计,被黑衣刀客死死困住,心下大惊,急着要杀出一条血路,赶到王小鱼身边,助王小鱼一臂之力。可是此时他身前也有四五十名倭寇阻拦,还有更多的倭寇正从他身后和左右扑了上来,想要杀回到王小鱼身边谈何容易。戚九一边挥刀力战,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刀客使出车轮战法,引诱王小鱼向前冲杀,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深陷黑衣刀客的重围之中,心下越发焦急,恨不能一刀将挡在身前的几十名倭寇尽数杀掉,好去将王小鱼救出来。只是他已然苦斗了一日一夜,此时力气也将耗尽,如此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杀,不只没能杀退倭寇,反倒数次遇险。若不是危急之中他接连使出戚家刀法以中的绝招,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凶狠杀招,只怕早已死在倭寇刀枪之下了。 王小鱼此时已深陷黑衣刀客的合围之中,如同一条被渔网包裹住的鱼儿,越是挣扎,笼住她的渔网缠绕得越紧。黑衣刀客的头目见王小鱼满脸汗水,出剑之时越发迟缓,右手握着的仿佛不是一柄长剑,而是托着千斤巨岩,显得颇为吃力。见此情形,黑衣刀客的头目知道车轮战法已生奇效,王小鱼此时已是油尽灯枯,毫无还手之力,不必再与她周旋下去,是以大吼一声,挥刀便向王小鱼攻了过去。 此前黑衣刀客的头目一直窥伺在侧,眼睁睁看着十几名手下围攻王小鱼,自己也和两名青衣杀手一样,站在一边观战,并未上前动手。直到他看出王小鱼已然无力再战,这才倏然出手,打算冲上去一刀将王小鱼砍死,再取了她的首级,更要夺走她手中的宝剑。十几名黑衣刀客见自己的首领出手,知道他看出王小鱼已是穷途末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挥刀加入战团,虽然心下不服,却也不敢说话,只得纷纷向后退去,为黑衣刀客的头目让出一条路来。只是这些黑衣刀客心下不服,虽然无人敢上前助战,不过心中都在暗自咒骂。 两名青衣杀手见黑衣刀客的头目终于出手,心中暗骂他卑鄙无耻。两人此前便打定了主意要将王小鱼手中的宝剑夺走,焉能坐视黑衣刀客的头目得手?是以黑衣刀客的头目身形甫动,两名青衣杀手立即抢上前去,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王小鱼刺了过去。 王小鱼此时几乎连长剑都举不起来,双腿更是重逾千斤,似乎连半步都迈不动了。眼看着黑衣刀客的头目和柳生一族的两名青衣杀手一起攻向了自己,王小鱼心下一寒,知道自己大限已到,非得死在三人手中不可。饶是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到了生死关头,心下还是颇为难过。她知道自己已然无幸,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恰好看到戚九挥舞长刀,向着挡在他和自己之间的倭寇大砍大杀,拼了性命想冲到自己身边。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颇感欣慰,暗想今日虽然死在这里,还好有戚九陪着,也算不枉此生了。 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再无遗憾,眼看着两柄长剑和一柄长刀齐齐向自己头上身上砍刺,与自己离着不过尺许,她既举不起宝剑招架,又无力躲避后退,不由闭上了眼睛,等着长剑和长刀砍刺到自己身上。 戚九发疯一般挥刀向倭寇砍杀,只是倭寇也已杀红了眼,用手中的长刀和长枪向戚九身上乱砍乱刺,逼迫他无法向前行走半步。戚九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刀客的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冲到王小鱼身前,手中一刀二剑齐齐向王小鱼身上砍刺了过去,而王小鱼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虽然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左手捏着剑诀,却是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刀剑刺到了她的面前。戚九见此情形,只觉得心如刀绞,与王小鱼相识以来的种种经历瞬间从他眼前掠了过去,一个声音对他说道:“王姑娘若是死在倭寇手中,你何以独活?!” 戚九听到这个声音,如同一个大铁锤砸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刹那间心意已决,压根不理会向他砍刺过来的长刀和长枪,双手紧握长刀,双目圆睁,直向挡在他身前的倭寇冲杀过去。此时他听到有人在怒吼,声音大得惊人,足以将院子中的喊杀声尽数盖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才惊觉是自己在发出吼叫。 挡在戚九身前的数名倭寇见戚九不管不顾地向自己扑了过来,看到他面孔扭曲,神情恐怖,这几名倭寇心下惊骇,暗想此人不管不顾地向自己扑来,必定抱定了同归于尽之心。我若是与他拼命,只能便宜了别人,这等事情只有白痴才会去做!念及此处,几名倭寇纷纷躲开,免得与戚九同归于尽。只是戚九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去,后心和左右两侧门户洞开,围在戚九身后和左右两侧的倭寇看他露出如此大的破绽,如何肯放过他?纷纷挥刀挺枪,直向戚九扑了过去。 戚九虽然不惜丢弃自己的性命,发疯一般向前冲去,迫使挡在他身前的数名倭寇惊慌避让,只是他离着王小鱼还有数丈远,而且还有几名黑衣刀客挡在他与王小鱼中间。戚九想要闯过这几名黑衣刀客的拦截,将王小鱼从黑衣刀客的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的刀剑之下救出,势比登天还难。戚九知道身后和左右有许多倭寇追来,围住王小鱼的黑衣刀客比黑甲武士更难对付,只怕自己救不出王小鱼,反倒白白送了性命。只是戚九心意已决,暗想就算救不了王姑娘的性命,我也不能独活,不妨陪着她一起走上奈何桥,彼此倒也不会孤单! (本章完) 第2682章 第2682章 眼看黑衣刀客的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就要将王小鱼杀掉,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黑影倏然从南向北掠过院子,自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背后冲了过去。人影从三人身后掠过之后,只听得数声惨叫,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的人头已然飞了起来,鲜血从三具尸体的脖腔中喷了出来,情形极是恐怖。站在四周的黑衣刀客惊骇之下,竟然忘记了闪避,脸上身上被喷了许多鲜血。 王小鱼原本闭目待死,猛然间一片热乎乎的水点击打在她的脸上,随即闻到一股极难闻的血腥味道。她心下大惊,急忙睁开眼睛,只见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三具无头尸体,正自东摇西晃,摇摇欲倒。饶是王小鱼素来胆大,见到如此可怕的情形,立时吓得尖声惊叫,花容失色,身子颤抖了几下,险些坐倒在地上。 便在此时,三颗人头自空中坠落,噼哩啪啦地摔在了地上。王小鱼定睛望去,认出三颗人头正是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的脑袋,心下又惊又喜,急忙抬起头来,看到三具无头尸体兀自在眼前摇摇晃晃,将倒未倒,吓了一跳,随即心下大怒,拳脚并用,登时将三具尸体打倒在地上。 便在此时,只听右首有人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没有受伤罢?!” 王小鱼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下大喜,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黑甲武士站在自己右首丈许之外,黑色竹盔之下,露出了一张俏脸,不是慕容丹砚是谁?王小鱼想不到慕容丹砚竟然现身,一时之间如遭雷击,一颗心如同浮在了空中,轻飘飘地毫无着力之处。 便在此时,方才砍杀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的那道人影又从北侧掠了过来,手中长刀舞动,快似闪电。站在王小鱼左首的两名黑衣刀客闪避不及,一人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另外一人的右臂倏然从肩膀分离,疼得他大声惨叫。只是他看到同伙的脑袋飞上了半空,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逃走,脑袋必定也会被敌人砍下来,是以他强忍着疼痛,转身便逃。 此时戚九杀出重围,已然奔到王小鱼近前。那名被砍掉右臂的黑衣刀客惊慌失措,逃走之时慌不择路,竟然与戚九撞在了一处。戚九想也不想,右手钢刀搂头盖脸地砍了下去,登时将黑衣刀客连肩带背砍为两截。戚九杀掉黑衣刀客之后,脚下不停,奔到王小鱼身边,颤声说道:“王姑娘,你、你没事罢?!” 戚九说完之后,见王小鱼直愣愣地看着右首一名黑甲武士,心下一惊,暗想王姑娘变成如此模样,难道已经着了倭寇的毒手?念及此处,他心如刀绞,右手长刀一摆,便要向那名黑甲武士杀去。便在此时,只见黑甲武士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说道:“戚公子,咱们分别不过一日一夜,难道你就不识得我了吗?” 戚九没有想到这名黑甲武士竟然是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颤声说道:“慕容姑娘,怎、怎么是你……” 他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方才有人一刀斩杀了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虽说此人出手之时有偷袭之嫌,可是要一举杀掉三名狡猾的倭寇,绝非寻常武林高手能够做到。除了厉秋风之外,又有何人有如此本领?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大喜,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方才杀掉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的那人也是一名黑甲武士,此时他已站在烧塌的正房门前。只是这人以竹盔遮面,压根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慕容丹砚走到戚九和王小鱼身边,小声说道:“情势危急,咱们须得尽快逃出知县衙门,退回王家庄,再与倭寇周旋。戚公子,你只须护得小鱼妹妹周全,杀敌开路之事,交给我和厉大哥罢。” 从黑衣刀客头目和两名青衣杀手被杀,到戚九与慕容丹砚说话,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围住王小鱼的一众黑衣刀客和追杀戚九的数十名倭寇眼看着情势突变,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时之间不敢向戚九、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逼近。戚九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知县衙门已被倭寇团团围住,想要杀出一条血路逃回王家庄,又谈何容易?”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站在正房门前的那名黑甲武士已然杀入倭寇之中,如鬼魅一般东一绕西一转,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倭寇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这些倭寇虽然凶悍,可是那人头戴黑色竹盔,身穿黑色竹甲,与倭寇一般打扮,是以他杀入人群之后,倭寇压根看不清楚敌人到了哪里,待到惊觉之时,不是脑袋被砍了下来,便是手足脱离肢体飞了出去。众倭寇猝然遭遇重创,哪里还有斗志,吓得纷纷向后院左首的两座角门逃去,想要逃入中院和后花园,免得自己稀里糊涂地死在敌人的刀下。 戚九此时已经知道冲入倭寇之中大砍大杀的那人是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眼看着厉秋风大显神威,片刻之间已经斩杀了十余名倭寇,吓得其余一众倭寇狼狈逃走,围住许鹰扬的百十名倭寇也是心下惊骇,阵脚已然松动。戚九心下暗想,我听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说过,厉大哥在永安城之时,曾经独闯叛军大营,挫败柳生宗岩的阴谋。其时我还以为厉大哥虽然武功高强,不过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够在大军之中纵横来去?多半是慕容姑娘讲述此事之时,多有夸张罢了。直到此时看到厉大哥独斗倭寇,我才知道王姑娘和慕容姑娘所言非虚。他穿了敌人的盔甲,冲入敌军之中,敌军虽然人多势众,可是被他杀入其中,如同一粒沙子混入到一堆沙子之中,敌人想要害他,势比登天还难。他却如鱼得水,借机杀人。厉大哥闯入知县衙门之前,便即做好了准备,换了倭寇的盔甲。可是我偏偏没有想到此节,若是事先备好了倭寇的甲胄,到了紧要关头,穿上倭寇的黑盔黑甲,便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知县衙门。 (本章完) 第2683章 第2683章 戚九思忖之际,厉秋风已然击破了倭寇的包围,一直杀到“许鹰扬”和一众锦衣卫的身边。此时尚有五十余名锦衣卫与倭寇死战,看到厉秋风杀入包围圈中,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厉秋风向假许鹰扬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洪大人请了。眼下许大人已经退出东辽县城,正要重整兵马,再与倭寇决一死战。他要在下潜入城中,转告洪大人和各位锦衣卫大人,东辽县城已被倭寇攻破,不必再行死守,请洪大人带着各位锦衣卫大人离开知县衙门,到城外与许大人会合。” 假许鹰扬姓洪名虎,是许鹰扬的亲信,此次奉许鹰扬之命镇守知县衙门,已然抱了必死之心。不过洪虎并不甘心丧命于东辽县这等边鄙之地,是以听厉秋风转述许鹰扬的号令,要他带领锦衣卫退出知县衙门,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看着四周仍然有数百名倭寇虎视眈眈,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知县衙门已被倭寇重重围困,想要杀将出去,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一边转头四处张望,一边沉声说道:“在下赶到知县衙门左近之时,看到衙门外面聚集着两三千名倭寇,已经将知县衙门围得沙滩水泄不通。洪大人担心无法脱身,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不过正因为倭寇人多,咱们反倒更加容易脱身。”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在下和慕容姑娘见倭寇势大,若是想要硬闯知县衙门,只能打草惊蛇,是以趁着倭寇不备,打倒了两名落单的两名倭寇,将他们拖入一处无人的废墟之中,剥了他们身上的盔甲,换到了自己身上,再将两名倭寇杀掉,没费什么力气,便即混入知县衙门之中。眼下后院之中到处都是倭寇的尸体,只要各位锦衣卫大人换上倭寇的盔甲,咱们要杀出知县衙门,想来并非难事。” 洪虎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以为他说的颇有道理。洪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别说衙门外面有无数倭寇,就在这座院子中,尚有数百名倭寇围着咱们,岂能让咱们从容换上倭寇的盔甲?”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在下方才杀了许多倭寇,并非是在下武功有什么了不起,而是趁着倭寇不备,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在下没有换上这身劳什子盔甲,想要在这里纵横来去,势比登天还难。在下虽然无力将这些倭寇杀尽,不过想法子将他们赶出院子,倒也并非难事!”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洪虎说话,便即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咱们依计行事!” 他说完之后,嘴角微微一撇,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左手斗然一甩,早已扣在手中的数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站在后院西首石墙之下的倭寇头目打了过去。 原来厉秋风潜入后院之后,早已看到倭寇头目在数名倭寇的保护之下,站在后院西侧发号施令,指挥手下的倭寇围攻戚九、王小鱼和洪虎等人。他与洪虎说话之时,已然打定了主意,要以暗器偷袭倭寇头目。若是能将倭寇头目杀死,后院中虽然聚集了数百名倭寇,可是失了头目的指挥,这些倭寇必定惊慌大乱。虽然不能将倭寇杀尽,却也足以将他们驱赶出后院。如此一来,戚九、王小鱼和锦衣卫便可以换上倭寇的盔甲,再想法子逃出知县衙门。即便倭寇头目避过了自己发射的暗器,也只能狼狈躲藏,无法再像此前那般从容指挥倭寇围攻众人,自己便有可乘之机。 厉秋风心中打定了主意,是以与洪虎说话之时,用眼角的余光看清了倭寇头目所在的方位。待到那名倭寇头目从几名倭寇的护卫之间露出脑袋之时,厉秋风立时用铜钱击向倭寇头目。 倭寇头目站在后院西侧,眼看着厉秋风如鬼魅一般东转西绕,接二连三地杀死自己的手下,心中又惊又怒,急忙对手下的倭寇发号施令,要他们一边围攻洪虎等锦衣卫,一边挡住厉秋风,不许他与锦衣卫会合。只是众倭寇眼看着厉秋风出刀歹毒,杀人不眨眼,比戚九和王小鱼更加心狠手辣,一个个吓破了胆,虽然倭寇头目连声催促,这些倭寇也不敢与厉秋风死战。片刻工夫,便被厉秋风攻破了包围圈,与洪虎等人会合到了一处。倭寇头目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恼怒,一边挥刀砍死了两名想要逃往后花园的倭寇,一边连声下令,要众倭寇将厉秋风等人尽数剿杀。 倭寇头目正在对着手下一众倭寇喝斥之时,蓦然间眼前寒光闪动,有数点寒光直向他面门飞了过来。此人被扶桑大军主将任命为倭寇先锋人马的头目之一,自然有几分本领,电光石火之间,他斗然伸出左手,抓过一名站在他身边的倭寇,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只听那名倭寇一声惨叫,面门、咽喉和胸口等各处要害都被铜钱打中,立时毙命。 倭寇头目将手下的倭寇做了自己的替死鬼,随即双手握刀,一刀将被他当作肉盾的倭寇砍成两截,随即大吼着直向厉秋风杀了过去。 众倭寇见首领亲自动手,胆气复壮,军心大振,纷纷挥舞刀枪,直向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等人杀了过去。只是倭寇头目刚刚冲出了丈许,突然折向右首,竟然弃了厉秋风等人,直向通往中院的角门奔了过去。 原来倭寇头目知道厉秋风手段毒辣,离着自己有七八丈远,竟然能够凌空杀人,自己的性命岂不是捏在了此人的手中?眼下自己手下的倭寇苦战了大半夜,死伤惨重,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已经乱作一团。如此混战下去,要想将敌人杀光,殊非易事。须得重整人马,再卷土重来,方能大获全胜。好在衙门后院已被自己手下的倭寇围得水泄不通,自己带人暂时退出后院,敌人也无法逃走。是以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作势要向厉秋风等人冲杀过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厉秋风出手害了自己的性命。待他冲出丈许,离着通往中院的角门不远,立时折向右行,打算穿过角门退回中院,重整人马,再来围剿厉秋风等人。 (本章完) 第2684章 第2684章 厉秋风见倭寇头目竟然将手下的倭寇做了肉盾,避开了自己发射的铜钱,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此人当机立断,心狠手辣,实在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眼看着倭寇头目向自己冲杀过来,厉秋风不敢有丝毫托大,正要挥刀迎击,没料到此人突然折向右首,一溜烟地钻进角门,瞬间逃得无影无踪。他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柳生一族也好,扶桑国大名的手下也罢,倭人不只狠毒狡诈,而且一旦遭遇危险,为了逃命无所不用其极,就连至亲之人也会丢弃出卖。这些宵小之辈虽然依靠阴谋诡计和凶残歹毒能够嚣张一时,可是事事不讲仁义,最终必败。 众倭寇没有想到自己的首领竟然会如此卑鄙,心下都是大惊,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行事才好。眼看着倭寇头目逃入角门,瞬间不见了踪影,众倭寇这才清醒过来,发一声喊,拼命向南北两侧的角门奔去,一心想要逃离后院。只是两座角门甚是狭窄,数百名倭寇争着抢着想要从角门逃走,登时挤成了一团,结果谁都逃不出去。有的倭寇恼火起来,挥舞手中的刀枪,想要强行冲入角门。其他倭寇自然不服,纷纷拔刀相向,刹那之间便有十几名倭寇斗在了一处。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喜,急忙要洪虎传下号令,让剩下的四五十名锦衣卫赶紧换上倭寇身上的黑竹盔黑竹甲。厉秋风对众人说道:“为了咱们不至于自相残杀,请各位大人从倭寇尸体的衣衫上撕下布条,缚于左臂之上。见到左臂上绑了布条之人,便知道是自己人。” 此时后院之中尸横遍地,洪虎等锦衣卫纷纷从倭寇的尸体上扒下盔甲穿戴到自己身上。戚九和王小鱼也换上了黑竹盔黑竹甲。众人换穿盔甲之时,倭寇如同没头苍蝇一般,正自在两座角门前挤来抢去,都想着比同伙先一步逃走。片刻之间,便有四五名倭寇死在同伙的刀枪之下。还有几名倭寇摔倒在地上,身后的倭寇仍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虽然几名倭寇哭喊着求救,却压根无人理会。片刻之后,几名摔倒在地上的倭寇便被同伙踩踏而死,几具尸体不是脑袋被踩得碎裂,便是胸穿肚破,死状凄惨无比。 洪虎换上竹盔竹甲,又将一根布条系在左臂上,双臂向上举了几下,用竹片编成的铠甲哗啦哗啦直响。洪虎思忖了片刻,转头对站在身边的厉秋风说道:“我曾听去过福建与倭寇打过交道的兄弟说过,扶桑国乃是海外岛国,土地贫瘠,物产贫乏,又不懂得炼铁之术,是以除了身家巨万的将军能够花费巨资打造铁盔铁甲之外,寻常军士只能用竹片制成铠甲。其时我还不晓得如何能用竹片制甲,今日总算亲眼看到了实物。竹甲轻便,竹片还在油中浸泡过,就其韧性而言,尚在铁甲之上。只是竹片浸过油之后,若是遇到火攻,便成了被诸葛亮烧过的藤甲兵,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洪虎话音未落,忽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从西侧石墙顶端和南北两座角门射来无数羽箭,尽数射向了洪虎。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挥刀拨打激飞而至的羽箭。洪虎猝不及防,虽然厉秋风奋力磕飞了十几支羽箭,仍然有七八支羽箭射在洪虎身上。其中一支羽箭射中了洪虎的咽喉,还有一支羽箭射入他的右眼。 厉秋风眼看着洪虎中箭,心下又惊又悔,暗想我以为倭寇仓皇逃走,倭寇头目想要重整军马,卷土重来,也要花费一番工夫,不免有一些马虎托大。没有想到倭寇步军虽然并未反攻,倭寇头目却下令弓箭手悄悄爬上墙顶。方才咱们忙活着剥下倭寇尸体身上的盔甲穿到自己身上,奉命防备倭寇的锦衣卫也只顾着盯住南北两座角门,却没有留意墙顶,这才被倭寇弓箭手所乘。而且倭寇头目知道洪虎是众人的首领,是以打定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下令倭寇弓箭手偷袭之时,先要全力射杀洪虎。如此一来,数十名倭寇弓箭手将羽箭全都射向了洪虎,就算洪虎武功再高,我生了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数十支羽箭同时向洪虎攒射。 众锦衣卫见洪虎中箭,心下大惊。有几名锦衣卫武功不弱,而且极为机警。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大起,立即弯弓搭箭,向爬上西首石墙和两座角门顶端的倭寇发箭反击。羽箭到处,四五名倭寇弓箭手惨叫着从墙顶掉了下去。其余的倭寇弓箭手吓了一跳,立时缩回墙后,一时之间不敢再向众人放箭。 厉秋风扶着洪虎,让他缓缓坐到了地上。他想要为洪虎疗伤,可是看到洪虎不只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而且射入他咽喉的长箭入肉数寸,已然无法救治,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十几名锦衣卫手握绣春刀,将厉秋风和洪虎围在中间,以防倭寇弓箭手又要发射冷箭伤人。 只见洪虎身子颤抖,嘴巴不住龛动,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怪叫。厉秋风几次想要将羽箭从洪虎的咽喉中拔出来,只是他知道一旦拔箭,洪虎十有八九立时便会气绝身亡,心下犹豫不决,左手几次抬起,却又放了下去。 就在厉秋风犹豫不决之时,洪虎抬起颤抖的右手,握住插在他咽喉中的那支羽箭的箭杆,用力将羽箭拔了出来。箭尖甫一离开咽喉,一道血箭登时从他的伤口中喷了出来。只听洪虎干咳了两声,颤声说道:“我好恨……” 港虎话音未落,猛然张大了嘴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已然气绝身亡。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疼,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将洪虎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随即站起身来,向着一众锦衣卫大声说道:“洪大人已经殉国了!咱们须得为他报仇。只是眼下倭寇势大,咱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须得尽快杀出知县衙门,逃出城去,与许大人会合,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岂容倭寇小丑横行?各位大人,若是不想被倭寇割去了脑袋,须得横下一条心,随在下一起杀将出去!” (本章完) 第2685章 第2685章 王小鱼几乎不晓得自己如何冲出了知县衙门。她只记得自己被戚九紧紧扯住,在一群锦衣卫的护卫之下,从知县衙门后院杀到中院,又从中院杀到前院。待到从倒塌的知县衙门大门冲出去之时,眼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片黑甲武士。她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穿倭寇的黑盔黑甲,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许多倭寇武士挥刀执枪想要将两人拦住,却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刀一剑杀得抱头鼠窜。不时有倭寇的人头和胳膊飞上了空中,血腥之气中人欲呕。 王小鱼和戚九被一群锦衣卫护在中间,只见锦衣卫手中挥舞着绣春刀,与不断围上来的黑甲武士殊死搏杀。一名锦衣卫倒了下去,立时有一名锦衣卫补上战死者的空位。是以倭寇虽然越来越多,却没能伤到王小鱼分毫。待到众人冲出了二三十丈,已有十几名锦衣卫在中途战死。 王小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大战,眼看着不断有锦衣卫倒了下去,心中后悔不迭。想到此前自己对锦衣卫极为厌恶,对这些人从来没有好脸色,可是看到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不断有人死在倭寇的刀枪之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后悔。待到从大队倭寇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锦衣卫只剩下了三十余人。 厉秋风带着众人杀出重围之时,全身上下尽是鲜血,面孔也几乎被鲜血遮住,看上去犹如地狱中的凶神恶煞,极为恐怖。他知道自己能够带着众人从知县衙门冲杀出来,并非是因为自己和锦衣卫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众人身上穿着倭寇的黑竹盔和黑竹甲,闯入大队倭寇之中,如同细水汇入江河,倭寇想要围攻,一时之间又哪里分得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同伙?趁着倭寇一团混乱,自己才能够带着众人逃了出来。只是倭寇势大,一旦发觉自己一伙人靠着胳膊上缠着的布条分清敌我,倭寇也想出了区分敌我的法子,事情可就糟糕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催促众人须得尽快赶往北城,趁着倭寇在北城的守卫薄弱之机,一举杀出城去。到了那时,才能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锦衣卫也知道眼下乃是生死关头,绝对不能稍有松懈,是以紧紧跟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直向城北奔去。 王小鱼初时尚能跟得上众人,只是在厉秋风的催促之下,众人加快了脚步,她登时感觉有一些吃力,渐渐落在了后面。戚九见王小鱼步履沉重,口中呼呼喘着粗气,知道她没有练过轻功,又与倭寇苦战了一日一夜,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再奔跑下去,非得受伤不可。念及此处,戚九向王小鱼说了一声“得罪”,不等她说话,便即将她抱了起来,随即背在身上,与锦衣卫一起跟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直向城北奔去。 王小鱼没有想到戚九抱住自己的纤腰,随即被他背在身后,飞快地向前跑去,心下又惊又喜。她并没有埋怨戚九唐突,看着戚九宽厚的脊背,一颗心怦怦直跳,刹那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此时城中各处大火虽然并未尽数熄灭,不过火光已然黯淡了许多。王小鱼伏在戚九背上,不住向左右张望。原本极为熟悉的长街,此时已是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路上还有许多尸体。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难过,暗想东辽县的百姓虽然大多贫穷,不过平日里城中甚是热闹,大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如今城池被倭寇攻破,城中百姓大多遭了倭寇的毒手,不晓得何年何月,这座城池才能恢复元气。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轻功极高,一众锦衣卫轻功不弱,戚九虽然练的是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不过平日里常随着军士操练,即便跑上几十里路,却也并非难事。是以众人全力奔跑,只用了一柱香工夫,便已到了北城。只见城上城下火把灯笼无数,照得城门左近一片光明。城头上站了百十名黑甲武士,城门洞前也有数十名黑甲武士执刀握枪,将北城守卫得极是森严。 城头上一名倭寇头目见厉秋风等人奔到近前,右手一举,城上城下的倭寇立时举起了刀枪,做出一副迎战的模样。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一惊,急忙用左手在戚九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口中说道:“放我下来!” 戚九松开了双手,王小鱼跳到了地上,向戚九道了一声谢,口中说道:“此处倭寇不过百余人,比攻打知县衙门的倭寇少了许多。干脆咱们冲上前去,将这伙倭寇尽数杀掉,再冲出北门。城外天高海阔,倭寇想要追上咱们,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盯着守在城门洞前的倭寇,口中说道:“咱们身上穿着倭寇的盔甲,守军未必能看出破绽。若是能够趁着倭寇不备冲出城去,不与他们纠缠,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否则混战起来,就算咱们能将这百余名倭寇杀得干干净净,也要花费不少工夫。别忘了倭寇大队人马正在后面追杀咱们,若是咱们在这里被守军拖住,只怕情形大大不妙!” 戚九说完之后,右手向南指了指。王小鱼凝神静听,隐隐可以听到如闷雷一般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她心下一凛,知道倭寇大队人马正在随后追杀过来,暗想确实是戚九所说,若是咱们在这里大动干戈,倭寇大队人马杀了过来,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见慕容丹砚向前走了几步,向着城上的倭寇头目大声说了几句话。只是这几句话极为古怪,虽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连在了一起,却压根不晓得她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戚九和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越众而出,竟然与城上的倭寇说话,心下大惊,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一片茫然的神情。 更让两人奇怪的是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城上的倭寇头目立时右手一挥,守在城门洞前的数十名倭寇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四名倭寇武士急匆匆地将城门打开,引领着厉秋风等人出了北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马当先,带着众人沿着官道向北疾进,片刻之间奔出了数十丈。此时守城的倭寇又将城门关闭,再也听不到闷雷般的脚步声传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2686章 第2686章 戚九和王小鱼混在锦衣卫的队列之中,跟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冲出了北门,一路向北而去。走出东辽县城约摸百余丈,戚九转头向城门张望,只见东辽县城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盆,火光染红了南方的天空。他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日一夜太过漫长,犹如过了数十日一般。 众人走出半里地之后,四周陷入黑暗之中。厉秋风叮嘱众人,倭寇大军围攻东辽县城,在东辽县城外必定也会埋伏了许多探子,是以行走之际,须得小心在意,不要被倭寇的奸细发现。逃出东辽县城的数十名锦衣卫虽然不晓得厉秋风要将他们带到何处,不过他们一向谨慎小心,知道眼下仍然身处龙潭虎穴之中,万万不可马虎托大,即便厉秋风不叮嘱他们,他们也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厉秋风和王小鱼身后,尽力不发出丝毫声音。 王小鱼和戚九混在锦衣卫之中,并肩向前走去。王小鱼心中满是不解之事,只想着向慕容丹砚询问。只是听厉秋风提醒众人不要说话,这才强行忍住,没有冲上去与慕容丹砚说话。初时王小鱼尚能忍得住,只是越走越是郁闷,最后实在忍耐不住,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喂,方才咱们出城之时,慕容姐姐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倭寇竟然没有难为咱们,乖乖放咱们出了东辽县城。慕容姐姐在王家庄住了数十日,我可从来没听说她会说扶桑话。今晚事事透着古怪,着实让人不解。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与慕容姑娘相识不久,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交往。王姑娘不知道慕容姑娘从哪里学会了扶桑话,在下自然更加不知道了。”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心中越发郁闷,气哼哼地说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只会说不知道!” 只是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立即后悔不迭,暗想戚九与慕容姐姐相识不过十几日,平日里又极少来往。连我都不晓得慕容姐姐为何会说扶桑话,戚九自然不会知道。我心中郁闷,毫无来由地和他发怒,只怕他心中怨恨,从此视我为刁蛮无礼之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戚九听出王小鱼话语之中净是恼火之意,倒也并不生气,心想王姑娘说得不错,我若是平日里多多留意,或许早已发觉慕容姑娘懂得扶桑话。不过先前咱们在大石洞中与倭寇连番激战,慕容姑娘若是懂得扶桑话,那时为何不对咱们说起? 戚九想到这里,心中一动,随即又想,此前咱们与倭寇虽然打了几场大架,不过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森田忍、柳生良等人一张嘴便是汉话,其他倭寇极少有说话之机。是以慕容姑娘先前没说她懂得扶桑话,倒也并不奇怪。 众人默默无语,走出了两里多地之后,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向身后张望了一番,引着众人折向右首,走入一片树林之中,这才停了下来。此时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众人又站在树林之中,四周显得更加黑暗,虽然众人离得极近,却也看不清楚别人的面孔。厉秋风口中说道:“咱们已经离开了官道,穿过这片树林,便要进入一条密道。不过倭寇必定对咱们紧追不舍,寻着咱们的踪迹追杀过来。是以进入密道之前,咱们须得将留下的痕迹除去,免得让倭寇发觉。”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各位锦衣卫大人都是北镇抚司的高手,不只武艺高强,而且精通追踪之术。是以除去痕迹之事,还要拜托各位大人。请各位推举出十位大人,和厉某一起将路上的痕迹除掉。若是能故布疑阵,将追杀过来的倭寇引至别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说完之后,数十名锦衣卫纷纷点头称是。一名锦衣卫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这话说得太客气了。今日若不是厉百户援手,只怕咱们已经尽数死在知县衙门了。抹除痕迹这等小事,不须厉百户出手,就交给咱们兄弟办罢。” 这名锦衣卫说完之后,自行挑选了十几名锦衣卫,匆匆走出树林去了。厉秋风原本想和这些锦衣卫一同前去,只是看到锦衣卫已然离开,只好作罢。过不多久,十几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走了回来。为首那名锦衣卫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咱们已将留在官道上的足迹除去,还故意造了一些一路北行的假脚印。倭寇追到这里,必定不会发觉咱们已经潜入树林之中。”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方才咱们在官道上忙活之时,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离着咱们约摸有一里半地,而且人数着实不小。若我猜得不错,倭寇的追兵已经赶来了。好在这些王八蛋都是步军,没有马匹。否则就算咱们肋生双翅,想要逃走,也非易事。” 厉秋风听他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急忙对众人说道:“大伙赶紧随我一起进入密道,免得被倭寇发觉,再生枝节。” 他说完之后,带着众人向树林深处走去。片刻之后,已然走到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厉秋风在地上摸索了片刻,从一片野草中的石块下摸到了一个铁环,用力将铁环在一块石头上敲击了三次。片刻之后,土中有一大块石板被人掀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中透出了灯光。 厉秋风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这条密道通往王家庄。眼下许大人坐镇于王家庄中,指挥咱们与倭寇决一死战。倭寇虽然势大,不过咱们占据了地利,却也不必害怕他们。各位大人进入密道之后,自然有人接应。”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让到了一旁,请锦衣卫先行进入密道。锦衣卫知道眼下情势危急,不能多作耽搁,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一众锦衣卫并无异议,一个接一个地走入密道之中。最后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四人留在密道之外。 厉秋风见数十名锦衣卫已经尽数进入密道,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说道:“请三位先行进入密道,厉某为三位断后。” (本章完) 第2687章 第2687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气哼哼地说道:“许鹰扬这个狗贼先前骗了厉大侠和慕容姐姐,要你们到王家庄对付倭寇。其实他包藏祸心,一心打算将倭寇这股祸水引向王家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倭寇弃王家庄不攻,竟然直扑东辽县城。出了这等变故,也算是报应不爽,让许鹰扬这个小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这个狗贼躲在知县衙门之中,原本抱定了坐山观虎斗之心,盼着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带着绿林好汉与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他好从中渔翁得利之心。怎奈倭寇压根没有理会王家庄,而是直扑东辽县城。如此一来,许鹰扬弄巧成拙,眼看着就要被倭寇围困在知县衙门之中。只是此人狡猾之极,竟然想出了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不顾百余名锦衣卫和数百逃入衙门的败兵,自己带人偷偷溜出知县衙门,悄没声地逃到城外。厉大侠,似这等奸滑之人,你还要帮他不成?!” 慕容丹砚和戚九听王小鱼说话之时语气不善,到得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竟然变成了质问厉秋风,生怕厉秋风恼火,心下焦急,正想出言解劝,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王姑娘,此事的是非曲直,绝非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眼下倭寇追兵将至,咱们还是先进入密道藏身,若有空闲,厉某自然会将此事详细说给王姑娘知道。” 慕容丹砚和戚九见厉秋风并未恼火,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小鱼正要再说,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咱们一日一夜未曾见面,我有许多话要说给你听。你随我先进入密道,给我说说这一日一夜之间,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向着王小鱼连使眼色。只是刹那之间她心下一动,暗骂自己愚蠢,眼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脚下的密道中透出朦胧的光亮,自己虽然以目示意,不许王小鱼说话,可是她又哪里看得见?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生怕王小鱼又要胡乱说话,急忙扯住她的胳膊,强行将她拖入密道之中。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拽入密道之后,看到脚下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四名黑衣汉子分列在石阶左右两侧,背心贴着洞壁,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让出了一道通道。王小鱼见这四名汉子面目甚是陌生,并非戚九在城内校军场操练过的义民,心下暗想,看样子这四个家伙奉了厉大侠之命守在这里,方才厉大侠在地上敲击了几下,这四个家伙听到暗号,便将密道入口打开。只是这四个家伙并非义民,也不像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难道厉大侠又从别处请来了帮手不成? 王小鱼思忖之际,慕容丹砚已经领着她走下了二十余级石阶,到了密道的洞底。洞壁两侧每隔着两丈多远便插了一对火把,是以在密道之中行走,能够将脚下看得清清楚楚。密道比入口处的石阶宽了二尺有余,容得下两人并肩前行。王小鱼快走了两步,站到了慕容丹砚身边,一边和她一起前行,一边小声说道:“慕容姐姐,你和厉大侠怎么会到城中接应我和戚九?”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和厉大哥潜入城中,便是奉了许鹰扬之命。小鱼妹妹,我知道你讨厌锦衣卫,不过许鹰扬行事虽然诡异,但是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怕此事你真得怪错了他。” 原来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守在王家庄中,眼看着金玉楼调兵遣将,将王宅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后来暮色降临,金玉楼派出数十名探子,在王家庄内外打探消息。这些探子走了不久,突然有人来报,说是东辽县城火光大起,城内似乎燃起了大火。金玉楼闻言大惊,急忙将厉秋风和王小鱼请来商议。其时厉秋风也好,金玉楼也罢,都以为倭寇必定要全力攻打王家庄。没想到等了大半天之后,并没有等来倭寇,东辽县城却遭了大难。 金玉楼和厉秋风商议如何对付倭寇,可是不晓得倭寇到底作何打算,两人只能摇头叹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担心留在城中守卫北城的戚九和王小鱼遇险,数次想要前往北城打探消息,都被金玉楼劝住。金玉楼对二人说道,东辽县城虽然火光大起,不过到底是不是倭寇全力攻城,眼下尚属未知之数。若是倭寇故意在城池左近放火,而将大军埋伏在城外,厉秋风和王小鱼贸然前往,必定被倭寇所害。还是暂时留在王家庄中,等探子探明消息之后,再作决断也不迟。若是倭寇真得弃王家庄不攻,而是打算踏平东辽县城,金玉楼必定率领绿林群盗杀奔东辽县城,将戚九和王小鱼救回王家庄。 厉秋风是一个持重之人,虽然担心戚九和王小鱼的安危,却也知道金玉楼所说的才是正理。是以他思忖再三,最后还是劝说慕容丹砚和自己一起留在王家庄中。此后不断有探子回到庄中禀报军情,厉秋风、金玉楼才知道天将落黑之时,数百只倭寇战船驶近海岸,无数倭寇军士登上陆地,随后兵分四路,直扑东辽县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南城筑成不过一两日,城墙和城门甚是简陋,倭寇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城门攻破。东、西两座城门虽然有锦衣卫率领公差捕快和义民死守,只是倭寇势大,不过半个多时辰,两座城门便即陷落。只有北城防守得甚是严密,倭寇费了不少力气,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才攻入北城。倭寇攻破城门之后,便即派人守住四座城门。金玉楼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虽然都是精明之辈,可是倭寇守卫甚严,他们花费了许多心思,却也无法混入城中。只是看到城中火光大起,叫喊声、惨叫声惊天动地,想来倭寇正在城中屠戮百姓。 金玉楼派出的探子各自所负的使命不同,不过最后都尾随着倭寇到了东辽县城之外。这些探子虽然精明,可是倭寇之中也有不少能人,竟然被倭寇察觉有人窥伺在侧,立时派人袭杀探子。这些探子哪里是倭寇的对手,前后有十余人被杀。剩下的二三十人拼命逃走,好在倭寇初到东辽县,不识地形道路,又正值深夜,并未穷追不舍,这些探子才能侥幸逃回王家庄。 (本章完) 第2688章 第2688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金玉楼听探子说完之后,心下大惊,没有想到倭寇竟然并不上当,弃王家庄不攻,全力杀向东辽县城。慕容丹砚更是心急如焚,立时便要赶往东辽县城,救出戚九和王小鱼。厉秋风自然不肯让她孤身前往,便要与她一起前往东辽县城。金玉楼劝说二人稍候,他要挑选几百名骁勇善战的绿林好汉,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同前去救出戚九和王小鱼。否则只有两人前去救人,不只救不出戚九和王小鱼,只怕他们二人也要被倭寇害了性命。 三人正在商议之时,突然有人闯入了王宅。厉秋风听到禀报之后,心下大惊,暗想金玉楼调动绿林群豪,将王宅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寻常人物不等接近王宅,便会被埋伏在宅子外面的绿林好汉发现。可是偏偏有人如此了得,竟然避过了庄里庄外各处的伏兵,一直闯入王宅之中,这份本领可着实不小。想来倭寇不只调动大军攻打东辽县城,还派出武功好手潜入王家庄,想要在庄中兴风作浪。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便即拔出长刀,想要狙杀冲入王宅的敌人。 只是还没等厉秋风出手,便有七八名黑衣人闯入了王宅前院正房。厉秋风正要挥刀迎战,认出闯入正房的黑衣人都是锦衣卫。厉秋风心下大惊,急忙拦住正要挥剑上前厮杀的慕容丹砚。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一名锦衣卫抢着说道:“许鹰扬许大人已经到了王家庄,请厉百户出去迎接。” 厉秋风见到锦衣卫突然出现,已然猜出许鹰扬到了王家庄,是以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倒也并不吃惊。只是慕容丹砚听了之后,心下愤愤不平,暗想许鹰扬一心想要将倭寇这股祸水引到王家庄,怎奈倭寇并不上当,弃王家庄不顾,全力攻打东辽县城。如此一来,许鹰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东辽县城,跑到王家庄来避难。事情已经到了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许鹰扬竟然还摆什么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臭架子,还要厉秋风出门迎接,着实令人恼火。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出言讥讽,厉秋风抢着说道:“好,请各位大人带路,厉某这就去迎接许大人。”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劳驾你与厉某同行,咱们一起去见过许大人。” 金玉楼身为绿林豪杰,素来与官府不睦,不过他是被迫投身绿林,心中对官府始终有所畏惧。他知道许鹰扬是锦衣卫的大官,自然不敢怠慢,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急忙拱手说道:“厉兄弟说得极是。在下陪着厉兄弟一起去拜见许大人。” 金玉楼说完之后,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又向着几名锦衣卫拱手行礼。为首那名锦衣卫说了一声“劳驾”中,便即向门外走去。王小鱼跟在厉秋风身边,小声说道:“姓许的逃出东辽县城,必定十分狼狈,可是他沦落到如此境地,还敢在咱们面前摆出一副臭架子,着实让人齿冷。若是小鱼妹妹在城中有什么闪失,我绝对不会放过此人!”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扬言要与许鹰扬过不去,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万万不可莽撞。许鹰扬是何等样人,绝对不会故意在咱们面前摆架子。眼下金寨主调派人手,将王宅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在庄里庄外设下许多埋伏。许鹰扬带领锦衣卫进入王家庄,看到王宅戒备森严,生怕起了冲突,这才没有亲自进宅,而是派了手下的锦衣卫前来通报。许鹰扬此举并无过失,可见此人处事十分老成。”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愤愤不平。只是她知道厉秋风对锦衣卫颇有香火之情,若是自己再在他面前指摘锦衣卫的不是,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未免让他小看了自己。是以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锦衣卫当先引路,厉秋风、慕容丹砚和金玉楼紧紧跟随。走出王宅大门之后,金玉楼抢先几步,走到锦衣卫前面,喝退了守在石墙前的十几名绿林好汉,这才侧着身子,满脸堆欢,请锦衣卫先行。慕容丹砚见金玉楼在锦衣卫面前如此低三下四,心下越发恼火,暗想金玉楼算得上是一位英雄好汉,可是在锦衣卫面前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与哥哥所说的绿林好汉豪气干云、纵横天下的英雄气概压根不搭边。厉大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遇到锦衣卫,便有一些缩手缩脚,不似平日里那般豪迈。至于戚九就更加不必说了,这位少年英雄出身军户,遇到官府中人就变得胆小起来。我爹爹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可是对锦衣卫也颇为忌惮。不晓得锦衣卫到底有何本事,能够让这些英雄豪杰对他们如此畏惧。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已经随着厉秋风走出了石墙下的门洞。金玉楼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在下已经吩咐兄弟们备好的石头和沙袋。若是倭寇杀到,在下立时下令用石头沙袋将石墙下的门洞堵住,管叫倭寇无法进入宅内。” 锦衣卫带着厉秋风等人向南走去。约摸走出半里地之后,只见前面不远处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金玉楼心下暗想,我已将各家绿林山寨的好汉尽数调回到大宅院中,不过在庄里庄外的要紧之处都派了探子,而且叮嘱他们若是发觉有人进庄,立时发出信号。眼前这伙人足有一二百人,竟然大摇大摆地进了庄子,我在宅子中却压根不知道。幸好锦衣卫是友非敌,否则若是倭寇悄悄进入庄子,咱们却像聋子和瞎子一般枯守在大宅院中,非得惹出大祸不可。念及此处,金玉楼只觉得后背发凉,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 待到厉秋风、慕容丹砚和金玉楼跟随锦衣卫走到那群人近前,有人点起了几支火把,只见为首那人正是许鹰扬。厉秋风急忙快走几步,到了许鹰扬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厉某迎接来迟,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本章完) 第2689章 第2689章 许鹰扬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厉百户太客气了。本官此番来到王家庄,事出突然,原本不想烦劳厉百户。只是进庄之时,遇到几位江湖朋友,知道庄中戒备森严。本官生怕深夜之中生了误会,与厉百户手下的江湖豪杰起了冲突,这才派人前去通报,请厉百户前来接应。唐突之处,还请厉百户原谅则个。” 慕容丹砚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中暗想,果然不出厉大哥所料,许鹰扬这厮担心带着锦衣卫进入庄内,与金玉楼手下的绿林好汉起了冲突,这才请厉大哥出门迎接,将他们带入王宅。方才我还叫嚷着要找许鹰扬算账,此时想想如同小丑一般。厉大哥心中必定对我这等行径极为不屑,这、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心下忐忑不安,厉秋风却并未留意,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你如此客气,着实令厉某汗颜。” 许鹰扬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倭寇已然杀上门来,咱们不必再说这些客套话。想来厉百户也知道罢?倭寇上岸之后,立时攻打东辽县城四座城门。虽然本官下令锦衣卫死守待援,怎奈倭寇人多势众,四座城门先后失守。本官率领锦衣卫且战且退,侥幸从知县衙门逃了出来,趁着城中一片混乱之机,在西城寻了一处倭寇守卫松懈之处,翻越城墙,一直退到了王家庄。”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下一步咱们应当如何行事,本官还要与厉百户仔细商议。” 厉秋风点头称是,这才请许鹰扬带着锦衣卫前往王宅。许鹰扬边走边对厉秋风说道:“咱们出了东辽县城之后,一路上遇到四五位江湖朋友,似乎正在追踪本官。为慎重起见,本官不得不让锦衣卫将这几位江湖朋友请到了王家庄。进庄之后,又遇到两位朋友窥伺咱们的行踪,也被本官一并请了来。这些江湖朋友自称奉了金寨主之命,在东辽县各处打探消息。既然他们是友非敌,本官便将他们交给厉百户和金寨主发落罢。” 许鹰扬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早有十几名锦衣卫推搡着七八条汉子走了过来。金玉楼定睛望去,认出这些人都是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绿林好汉,只是此时这些汉子个个鼻青脸肿,衣衫破烂,显然在锦衣卫手中吃了不少苦头,这才不得不将自己派他们打探消息之事说了出来。金玉楼虽然心下不快,却也不敢得罪许鹰扬,只得向许鹰扬拱手道谢,这才将那七八名探子迎了过来。他顺手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分给了七八名探子,口中说道:“金某出来得急,身上没有带许多银子。各位兄弟先将这些散碎银子拿去,买一些跌打药膏敷在伤处。待到咱们打跑了海盗,金某另有重谢。” 这些探子落入锦衣卫手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也不会将金玉楼派他们到处打探消息之事说了出来。初时他们以为锦衣卫是登上陆地的海盗,以为自己落入海盗手中必死无疑,直到金玉楼和厉秋风前来接应,这些探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中。待到金玉楼分给他们散碎银子,又说另有重谢,众人心下大喜,暗想金玉楼一向出手大方,他说另有重谢,这份酬金必定不少。虽说挨了一顿揍,不过能换回几十两银子,还是大有赚头。念及此处,众人一个个喜笑颜开,没口子向金玉楼道谢。 厉秋风和许鹰扬冷眼旁观,心下均想,怪不得金玉楼统领黑风寨称雄关外,此人豪爽大方,为了收买人心不惜挥金如土。若非此人相助,要想收服王家庄中的一两千绿林响马,将他们用为已有,势比登天还难。 众人回到王宅之后,金玉楼吩咐几名主事的绿林响马带着锦衣卫去中院和后院歇息。许鹰扬将金玉楼拦住,笑着说道:“多谢金寨主的好意。倭寇即将来袭,咱们哪有闲暇歇息?本官手下的这些兄弟在前院候命即可,不必前往别处歇息。” 金玉楼不敢违拗许鹰扬的号令,只得点头称是,将许鹰扬和几名锦衣卫大小头目请入前院正房。待到众人坐下之后,许鹰扬正色说道:“方才咱们在宅子外面人多眼杂,许多事情本官无法细说。眼下情势紧急,本官就不与各位客套了。原本本官打算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互为犄角,诱使倭寇先攻王家庄,本官率领锦衣卫和城中的公差捕快、百姓截杀倭寇。没想到倭寇上岸之后,立即攻打东辽县城,打了本官一个措手不及。” 许鹰扬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本官一番苦心筹划,竟然尽数落空。待到本官接到禀报之时,倭寇已然攻破了南、东、西三座城门,只有北城尚在苦战。只是倭寇势大,北城也抵挡不了多久。”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许鹰扬提到北城,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慕容丹砚正想开口询问戚九和王小鱼的下落,只是想到此前自己太过莽撞,十有八九让厉秋风轻视了自己,若是再胡乱说话,不晓得又要闯出什么祸事。念及此处,她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过去,仔细倾听许鹰扬说话。 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倭寇攻破南、东、西三座城门之后,并未立即攻打知县衙门,而是一边在城门左近重整人马,一边派出小股倭寇在城中追杀败兵和百姓,放火焚烧百姓屋宅。本官坐镇知县衙门,打算率领锦衣卫与倭寇决一死战。恰好戚公子率领一支人马从北城退回知县衙门……” 许鹰扬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忍不住抢着说道:“请问许大人,王姑娘是否跟随戚公子一起逃回了知县衙门?” 许鹰扬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放心便是,王姑娘与戚公子一起回到了知县衙门。有戚公子保护,王姑娘并未受伤。” 许鹰扬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了中,忍不住双手合什,口中喃喃说道:“阿弥陀佛!多谢救苦救难观世间菩萨垂怜,保佑小鱼妹妹平安无事。” (本章完) 第2690章 第2690章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位戚公子果然了得。倭寇攻破南、东、西三座城门,最多也只用了半个时辰,本官派在这三座城门守卫的锦衣卫和义民几乎被倭寇杀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本官在各座城门附近还安插了眼线,看到倭寇攻破三座城门的情形,只怕本官压根不会知道这三座城门是如何失守的。只有戚公子和王姑娘守卫的北门支撑了一个多时辰,杀死杀伤许多倭寇。虽然因为倭寇势大,戚公子最后不得不放弃北门,退回知县衙门,但是他虽败不乱,不只带回了二百多名义民,沿途还收拢了许多败兵和百姓。此人临危不惧,遇险不慌,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许鹰扬夸赞戚九,心下都是颇为欣慰。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戚公子退回知县衙门之前,从东、西、南三座城门逃回来的几名锦衣卫虽然向本官禀报了军情,不过他们虽然看到三座城门被倭寇攻破,不过对于倭寇的情形知道得并不算多。本官隐约猜到倭寇先锋登岸之后,并未理会王家庄,而是直扑东辽县城。不过本官只是猜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只有戚公子虽败不乱,从容退兵,不只带回了四五百人,还打探到了许多倭寇军情。他回到知县衙门之后,立即与本官商议应对倭寇的大计。本官这才知道倭寇果然没有攻打王家庄,而是打算全力夺取东辽县城,咱们事先定好的计谋已然落空。 “说句实话,本官听了戚公子讲述的倭寇军情之后,心下颇为惊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只是转念一想,先前咱们原本就打算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互为犄角之势,只不过猜错了倭寇要攻打的不是王家庄,而是东辽县城。既然倭寇直扑东辽县城,不妨调动王家庄中的人马,待到倭寇不备之时,突然杀向倭寇,或许能够一举奏功。本官打定了主意,趁着倭寇尚未大举围攻知县衙门之时,带着一百多名锦衣卫离开知县衙门,翻越城墙,一直退至王家庄。” 许鹰扬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许大人,你说得倒轻松。此前你与厉大哥、戚公子商议破倭大计之时,要厉大哥固守王家庄,你在东辽县城内坐镇,双方互为犄角,绝对不能弃守,否则夹攻倭寇的计谋便要落空。厉大哥听信了许大人的话,一直守在王家庄中,而且就算倭寇大举来袭,厉大哥即便抵挡不住,却也绝对不会偷偷溜走。倒是你许大人说得冠冕堂皇,可是还没见到倭寇的影子,便即落荒而逃,将戚公子、王姑娘,还有你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锦衣卫兄弟尽数丢弃在知县衙门,让他们做了你的替死鬼。许大人,你真不愧是官场老吏,做事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慕容丹砚越说越是恼火,到得后来,双目圆睁,眼睛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右手已然握紧了剑柄。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恼怒之下拔剑杀人,急忙以目示意,要她不要莽撞。只听许鹰扬沉声说道:“慕容姑娘,你责怪本官设计不成,丧师失地,本官并不怪你。可是你要说本官贪生怕死,故意构陷戚公子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兄弟,本官绝不答应。本官虽然不是什么名臣大将,却也知道用兵不惜兵的道理。疆场征战,生死乃是寻常之事。若是不忍手下的将士送命,事事顾虑退缩,最后必定全军覆没,如此一来,死得人更多!”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本官乃是此地抗倭主将,生死事关大局,岂能轻言捐躯?一旦本官被倭寇或擒或杀,东辽县便成了倭寇的囊中之物,官兵和百姓会被倭寇杀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倭寇便可全无顾忌,在东辽县补给粮草军械之后,直扑天津卫,偷袭京城。是以本官虽然并非督抚等封疆大吏,除非到了最后关头,绝对不能被倭寇害了性命。”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许鹰扬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惊得瞠目结舌,最后不怒反笑,口中说道:“许大人,想不到你竟然把一件卑鄙无耻之事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怪不得你能坐上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宝座。而像厉大哥这等了不起的英雄,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百户。大明朝廷,尽是你这样的无耻之徒居于庙堂之上,怪不得被倭寇和鞑子欺压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如此无礼,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许大人智计超群,为大局着想,不得不多有忍耐,绝非你猜测得那般不堪。眼下咱们正在商议如何对付倭寇,不必多生枝节。倭寇攻破东辽县城之后,若是知道许大人在王家庄中还安插了一支人马,必定会大举来攻。若是咱们还在就这些无关大局的小事纠缠,只能便宜了倭寇!” 慕容丹砚此时认定了许鹰扬是一个卑鄙小人,想到他为了自己活命,竟然将王小鱼和戚九丢弃在东辽县城之中,做了他的替死鬼,恨不能一剑将许鹰扬杀掉。只是她一向对厉秋风深信不疑,此时听厉秋风声音严厉,自从两人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如此说话,是以心下虽然兀自不服气,慕容丹砚也不敢再说,只能恨恨地瞪了许鹰扬一眼,将头转过一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卑鄙小人。 此时屋中还站了七名锦衣卫头目,这些人都知道许鹰扬虽然平日里待人和气,不似云飞扬那般嚣张跋扈,不过北镇抚司人人都知道,许鹰扬有一个外号叫作“笑面虎”,便是因为许鹰扬性子坚韧,即便恨极了某人,明面上也不会与对方争斗,但是背地里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对头。凡是得罪过许鹰扬之人,不论是锦衣卫的大小头目,还是朝廷六部官员,最后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是以这七个锦衣卫头目听慕容丹砚指摘许鹰扬的过错,说话之时丝毫不留情面,心下都为慕容丹砚捏了一把汗。 (本章完) 第2691章 第2691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指摘许鹰扬,心下颇为忐忑,暗想许鹰扬将戚九和王小鱼等人丢弃在东辽县城之中,虽然不乏私心,不过确实如许鹰扬所说,眼下他是东辽县的最高官员,若是死守知县衙门,最后势必死在倭寇手中。如此一来,就算王家庄没有被倭寇攻陷,只是群龙无首,最后仍然难以逃脱全军覆没的下场。倭寇踏平了东辽县和王家庄,许鹰扬身为此地的最高官员,即便已然身死,丧师失地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朝廷必定要抄他的家。即便不灭他的族,许鹰扬的妻儿老小多半也要被流放岭南烟瘴之地。这些年来许鹰扬在朝廷和锦衣卫北镇抚司苦心钻营,不晓得得罪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旦他身败名裂,那些仇人岂能放过他的家人?是以无论于公于私,许鹰扬都不能心甘情愿地将性命丢在东辽县城。只不过慕容丹砚方才那番话太过伤人,如许鹰扬这等阴鸷之辈,一向是睚眦必报,慕容丹砚得罪了此人,虽然她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有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这等绝世高手庇护,可是锦衣卫神通广大,无孔不入,如同附骨之蛆,一旦被他们找到了机会,便会如同遭遇了毒蛇一般,被狠狠咬上一口。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陪着笑脸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慕容姑娘与王姑娘情同姐妹,听说她被困在东辽县城之中,心下着急,才会出言无状,还请许大人不要怪罪。” 许鹰扬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心直口快,何况她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本官岂能对她有所不满?再说就算本官不给厉百户和慕容姑娘面子,可是慕容秋水老先生的面子,本官绝对不敢有丝毫冒犯?慕容老先生乃是世外高人,当今圣上对他老人家也是颇为倚重,本官只不过是一个四品的镇抚使,怎么敢与慕容山庄过不去?是以厉百户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本官绝对不会与慕容姑娘为难。日后若有机缘,本官还要劳烦厉百户引见,得见慕容秋水老先生尊颜,本官感激不尽。” 厉秋风听许鹰扬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心下佩服,暗想以前我在南司当差,曾经听北司的兄弟私下里传说,虽然云飞扬是北司的大佬,不过以心术和智计而论,许鹰扬与云飞扬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方才许鹰扬这番话听起来不过是一些客套话,不过他已经借着这番话告诉自己,慕容丹砚方才所说的那些话确实冒犯了他,不过看在厉秋风的面子上,他不会与慕容丹砚计较。而且许鹰扬还在暗示厉秋风,他之所以容忍慕容丹砚出言无礼,还因为他有意与慕容秋水结交,将慕容山庄引为强援。此人在几句话之中,隐含了这么多用意,却又让人不会起疑心,真不愧为官场老吏。 慕容丹砚却听不出许鹰扬话中另有深意,暗想这个大坏蛋卑鄙无耻,却又胆小怕事。我斥责了他一番,此人必定心下着恼。只是他此时要对付倭寇,须得借重厉大哥之力,是以口口声声说要给厉大哥面子,无非是在厉大哥面前为自己评功卖好,诱骗厉大哥为他出力。而且他害怕我爹爹和哥哥,压根不敢得罪我。哼,只可惜厉大哥太过谨慎,否则今日我非得好好折辱这个家伙一番不可。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口中说道:“不晓得东辽县城眼下是什么情形。王家庄虽然一片平静,不过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都在倭寇军中,知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的情形,必定不会放过王家庄。当此危急之时,许大人有何应对之策?”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向许鹰扬问计,心下愤愤不平,暗想许鹰扬这个大坏蛋压根没有什么本事。先前他信誓旦旦以为倭寇会先攻王家庄,结果倭寇直扑东辽县城,没费什么力气便攻入城内,吓得他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到王家庄,托厉大哥庇护。可是面对如此卑鄙无耻之徒,厉大哥还要向他问计,岂不是太过卑微了么?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本官离开东辽县城赶往王家庄的途中,已经仔细斟酌。倭寇上岸之后,置王家庄于不顾,全力攻打东辽县城,想来是他们得到密报,知道本官坐镇知县衙门,以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将本官或擒或杀,便可一举平定东辽县,没有了后顾之忧,扶桑大军的战船便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入大石洞,补给军械粮草之后,直扑天津卫。本官推算向朝廷报信的文书即将送到京城,只要咱们将倭寇大军拖上三四日,朝廷便会调集大军固守天津卫。”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倭寇虽然攻破了东辽县城,不过他们要击破知县衙门,却也并非易事。戚公子有大将之才,咱们绝对不能让他丧命于知县衙门之中。是以本官以为,须得想法子将戚公子、王姑娘和残剩的人马从知县衙门接应出来,退回到王家庄。但是倭寇必定不肯甘心戚公子、王姑娘等人就此逃走,势必调动人马尾随追杀。待到倭寇发觉除了东辽县城之外,王家庄中还有大明官兵固守,必定不会轻易让扶桑大军战船放心大胆地进入大石洞,只能与咱们在王家庄中死战。方才进入这座宅子之时,本官看到此处守卫森严,倭寇想要攻入宅子,至少也要耗上大半天工夫。而且本官知道宅子中还有几条密道,若是倭寇攻破了石墙和院墙,咱们可以退入密道,与倭寇在密道之中周旋。到了那时,就算倭寇人马再多,也只能在狭窄的密道之中与咱们一对一地死打硬拼。咱们尽可以借着地势之利,将倭寇死死拖在这里。”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到这里,连连点头,正想将王家庄东侧石墙之外还有数道毒藤墙之事说给许鹰扬知道,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要想法子将东辽县城内的残兵救出来。只是此事极为艰险,恐怕只有厉百户出马,才能办成此事!” (本章完) 第2692章 第2692章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大怒,怒气冲冲地说道:“姓许的卑鄙无耻,贪生怕死,遇到危险便让别人为他顶锅,他自己躲了起来逍遥自在!不晓得厉大侠和戚九中了什么邪,明明知道这个大坏蛋是在利用他们,偏偏不与这个奸贼翻脸,不只对他惟命是从,还处处为他说好话。哼,真是气死我了!” 慕容丹砚倒是神情如常,一边和王小鱼并肩向前走去,一边微笑着说道:“厉大哥和戚公子都是智计超群之人,岂能甘心受人驱使?他二人在许鹰扬曲意逢迎,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小鱼妹妹就不要恼怒了。不过其时我听许鹰扬说完之后,也和妹妹一样,以为他故意构陷厉大哥和戚九,心下恼火之极,恨不能立时拔剑,一剑将他杀了!”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知道慕容丹砚必定心下大怒,生怕她恼怒之下与许鹰扬大打出手,误了大事,急忙向慕容丹砚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莽撞。慕容丹砚气恼之极,可是又不敢违拗厉秋风,只得狠狠地瞪了许鹰扬一眼,将头转到一边,口中呼呼喘着粗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没有发作,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许鹰扬说道:“事不宜迟,厉某和慕容姑娘这就想法子潜入东辽县城,将戚公子、王姑娘等人救出来。若是去了晚了,只怕他们遭了倭寇的毒手。” 厉秋风说完,向许鹰扬拱了拱手,便要向门外走去。许鹰扬急忙将他拦住,口中说道:“厉百户,本官知道你武艺高强,对付倭寇不在话下。不过此番厉百户和慕容姑娘潜入东辽县城,是要想法子救人,并非要与倭寇决一死战,是以不要与倭寇多作纠缠。本官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厉百户和慕容姑娘此行变得容易一些。”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倭寇人多势众,固然是他们的强势所在。不过正因为如此,若是能够混入其中,便如水滴汇入大海,细沙落于沙堆,他们想要发现两位,可不是容易事情。本官以为两位入城之后,不妨想法子换上倭寇的甲胄,混入倭寇之中,再想法子潜入知县衙门,或许会少了许多周折。” 厉秋风点头称是,口中说道:“厉某和慕容姑娘离开之后,许大人有事情尽可以与金寨主商议。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有他相助,许大人必定如虎添翼,对付倭寇便更有把握。” 金玉楼急忙谦逊了几句,厉秋风向许、金二人告辞,这才带着慕容丹砚离开王宅前院正房,一直走到后院,进了正房之后,便即钻入书房中的密道。其时密道入口有五六名绿林响马守卫,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急忙拱手施礼。厉秋风与他们客套了几句,便即带着慕容丹砚沿着密道直向庄外走去。这条密道长约四里有余,出口在官道附近的一片树林之中。待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密道尽头,只见密道出口下的石阶上坐着数名大汉,正在大声说笑。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过来,这些汉子急忙站起身来,向着两人恭恭敬敬地施礼问好。厉秋风夸赞了他们几句,这才告诉他们,自己和慕容丹砚奉了金玉楼之命出庄办事,要他们打开密道出口,放两人出去。这些汉子知道厉秋风是金玉楼的朋友,是以听他说完之后,急忙爬上石阶,将遮住密道出口的一块大石板推开。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带着慕容丹砚爬出了密道,走出树林,小心翼翼地沿着官道向东辽县城走去。 待到两人离着东辽县城北门还有二里多地,远远望见东辽县城之中火光熊熊,直将天空都染成了红色。厉秋风见此情形,饶是他一向沉稳,此时也是心急如焚。慕容丹砚更是连连顿足,痛斥许鹰扬卑鄙无耻,使得王小鱼和戚九被困在东辽县城之中。看到城中如此模样,只怕两人凶多吉少。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沮丧悲愤,只得安慰了她几句。慕容丹砚指着北城说道:“厉大哥,咱们这就施展轻功爬上北城城头,料想这些虾兵蟹将也拦不住咱们!”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并未立时回答,只是抬头向南望去。远远看到北城城楼上灯笼火把亮如白昼,隐约可以看到城头有许多人影来回走动,想来都是守卫北城的倭寇。厉秋风看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许鹰扬方才说过,倭寇攻破了四座城门之后,并未立即攻打知县衙门,而是在城门左近重整人马,随后从四面八方杀向知县衙门。若是真如许鹰扬所说,倭寇全力攻打知县衙门,留在四座城门守卫的倭寇不会太多。不过咱们若是在城门与倭寇大打出手,强行闯入城中想来并非难事。但是守城的倭寇必定会将有人闯入城中的消息禀报给倭寇的首领,他势必派出重兵截杀咱们。如此一来,咱们想要潜入知县衙门,便多了许多麻烦。”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是以咱们不能硬闯北门,须得找一处倭寇守卫薄弱之处翻越城墙,偷偷潜入城内为好。” 慕容丹砚眼看着城中火光熊熊,暗想倭寇千军万马杀入东辽县城,必定在城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戚九虽然武功不弱,对小鱼妹妹也是甚好,若是小鱼妹妹遇到危险,戚九必定全力相救。不过他们只有两人,毕竟寡不敌众,若是被倭寇团团围住,想要逃得性命,势比登天还难。我与厉大哥在城外多耽搁一刻,小鱼妹妹和戚九的危险便多了一分。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只想着冲到北门大砍大杀一番,将胆敢拦挡的倭寇尽数杀掉,再冲到知县衙门,救出王小鱼和戚九两人。但是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先是一怔,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既然厉大哥早已有了主意,就依照厉大哥的法子办罢。” 厉秋风原本担心慕容丹砚情急之下不肯绕路,只想从北门冲进城内,心下正自盘算如何才能将她说服。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厉秋风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还好眼下和厉某在一起的是慕容姑娘,而不是王姑娘。否则这件事情极为棘手,不晓得还会惹出什么麻烦。” (本章完) 第2693章 第2693章 慕容丹砚自从与厉秋风相识以来,极少听他与自己说笑,想不到今晚面临危局之时,厉秋风竟然与她说出了这样一句玩笑话。慕容丹砚先是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想让小鱼妹妹陪在你身边?” 厉秋风方才说出一句玩笑话之后,心下立时后悔不迭,暗想当此紧急关头,怎么自己如此不知轻重,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胡话来,没来由让慕容姑娘看轻了自己。他正后悔之时,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心下大惊,正要出言解释,却听慕容丹砚抢着说道:“是呀,小鱼妹妹聪明伶俐,有她陪在厉大哥身边,能少了许多麻烦。不像我这样一个见识浅陋,莽撞糊涂的蠢丫头,只能给厉大哥捣乱!” 慕容丹砚说话之时,故意板起了面孔。不过四周一片漆黑,两人虽然相距不远,厉秋风却也看不到她的神情,否则必定更加惊慌。饶是如此,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语气不善,心下忐忑不安,急忙开口说道:“厉某绝对没有此意!方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慕容丹砚原本也没有将厉秋风方才所说的那几句话放在心上,只是故意打趣他罢了。此时听厉秋风声音焦急,她强忍着笑意,口中说道:“好啦好啦,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不过小鱼妹妹已经对戚九情根深种,厉大哥,你就不要对她有什么心思啦。”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一通抢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甚是难受,知道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极易被慕容丹砚找出话语中的破绽,是以只得干笑了几声,并未说话。慕容丹砚捉弄了厉秋风一番,心下的焦虑倒减轻了不少,口中说道:“咱们不说这些无关之事了。既然厉大哥有了主意,我惟命是从好啦。”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没有抓住自己的失言不放,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再与她在此事上多作纠缠,便即带着慕容丹砚小心翼翼地向东辽县城走去。待到离北门不过半里之时,他停下了脚步,向城头上仔细眺望了一番,又与慕容丹砚商议了几句,这才离开官道,走入右首一片树林之中。借着树木的遮掩,两人悄悄穿越树林,绕过北门,直向西行。走出百十丈之后,城头上已然看不到倭寇的影子。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夺取城门之后,多半以为守军已大半死在他们手中,剩下的败兵已然溃散到城中,是以在四座城门只留下少数人马守卫,大军从四面八方直向知县衙门扑去。守卫北门的倭寇不过二三百人,只能守住城门一带,其余的城墙上极少守军,倒给了咱们可乘之机。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走出半里多地,抬头向城头望去,虽然城中兀自火光冲天,但是城上却已看不到人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悄悄靠近城墙,施展轻功攀上城头,看到左首十余丈外有两名倭寇手执火把正在来回巡视,只是离得远了,压根看不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爬上了城头。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悄悄走到城墙南端一座垛口近前,举目向城中望去。只见城中到处都是火光,许多屋宅已然倒塌。两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怒,恨不能肋生双翅,立时飞到知县衙门,与戚九和王小鱼并肩杀敌。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妹妹也都知道了。我和厉大哥潜入城中,一直走到知县衙门左近,趁着两名倭寇不备,点了他们的穴道,拖到无人处剥下他们身上的竹盔竹甲,换在自己身上,没费什么力气便即混入知县衙门。天可怜见,妹妹和戚公子没有折在倭寇手中,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下感激,险些掉下眼泪。她沉默了片刻,将自己和戚九与厉秋风、慕容丹砚分别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她与戚九在北城与倭寇血战一场,逃回知县衙门之后又与倭寇一场大混战,数次险些被倭寇所害,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直到王小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才长出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双手抓住王小鱼的两只手,口中说道:“妹妹吃了这么多苦头,我听来实在心酸。好在戚公子竭尽全力相助,妹妹没有被倭寇所害。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轻易让妹妹离开我身边。就算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处!” 众人进入官道之后,厉秋风四顾无人,这才走下石阶,吩咐几名守卫密道出口的绿林响马将洞口恢复原样,万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几名绿林响马连连点头称是,将胸脯拍得山响,绝对不会让倭寇发现密道出口。厉秋风点了点头,这才走下石阶,却见戚九站在洞底,正在等候自己。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即并肩前行。戚九边走边道:“厉大哥,你说这条密道通往王家庄,难道是柳生一族挖掘的不成?”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都是狡诈之徒,正所谓狡兔三窟,他们生怕有人对王家庄不利,便在王宅之中挖掘了数条密道,通往庄外各处。如此一来,若是有敌人大举来攻,将王家庄团团围住,他们便可以从密道逃离王家庄,不致于成为瓮中之鳖。金寨主入住王宅之后,找到了这几条密道,以为可以用来对付倭寇,便将这几条密道留了下来。此前我和慕容姑娘离开王家庄之时,便是从这条密道走了出去。”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既然这些密道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派人挖掘,他们带着倭寇大军杀了回来,岂能不利用这些密道潜入王宅?在下以为,若是留着这几条密道,必定有极大的风险,不如将它们毁掉,方能免除后患。”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初时我也与戚兄弟一般心思,可是金寨主对我讲了一番道理,倒让我茅塞顿开。他说咱们死守王宅,若是不留后手,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不如留下这几条密道,待到倭寇全力围攻王宅之时,咱们可以挑选死士,从密道逃出王宅,绕到倭寇背后突施袭击,或许可以重创倭寇。即便不能得手,倭寇也会心生顾忌,以为咱们在别处埋伏了人马,攻打王宅之时,不能尽心尽力,咱们便能多拖延一些工夫。” (本章完) 第2694章 第2694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戚兄弟尽管放心便是。金寨主已然命人将密道的出口用沙土封闭,另外挖了出口。如此一来,即便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带着倭寇想要打开密道,潜入王家庄和王宅,可是看到密道被封闭,必定以为咱们已经洞察了他们的诡计,不只填埋了密道,还会在密道之中设有埋伏,他们也只能作罢。”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金寨主有如此智计,在下佩服。幸好眼下有他坐镇王家庄,否则要安抚和调动绿林响马,让他们帮着咱们对付倭寇,咱们谁都做不到。若不是金寨主相助,这些绿林响马不只不是咱们的强援,说不定还要帮助倭寇来对付咱们。”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的不错。金寨主虽然出身绿林,不过他极富智计,若是能够为朝廷效力,不失为一员猛将。”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戚兄弟,将来你若是成了气候,做了手握兵权的大将,不妨将金寨主招入麾下,必定能帮上大忙。”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一怔,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这是拿在下开玩笑了。在下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行事孟浪,只怕给金寨主提鞋都不配,哪敢有如此奢望?”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戚兄弟不必过谦。我与你虽然相识不过月余,却也知道戚兄弟胸中自有韬略,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一代名将。待到戚兄弟威震天下之时,还望戚兄弟能够知道百姓疾苦,不要被宵小所乘。” 戚九听出厉秋风话中颇有勉励之意,心下感激,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得蒙厉大哥如此看重,在下感激不尽。在下此番到东辽县办差,虽然事情没有办成,不过能与厉大哥相识,实乃是生平最大幸事。若是咱们能够侥幸逃生,还望厉大哥到登州卫一游。家父最敬重英雄豪杰,若是他看到厉大哥,必定极为高兴。” 厉秋风知道戚九是军户出身,可是看他说话做事的气度,猜测戚家绝对不是寻常的军户,多半是有功名的军功世家子弟。不过戚九没有明言,厉秋风自然不便开口询问,此时听戚九提到他父亲,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如此了得,尊严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日后若有机缘,我一定去登州卫拜访,到时还望戚兄弟为我引见尊严。”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出了三四里。密道曲曲折折,极为深邃幽静,走在密道之中,颇有毛骨悚然之感。好在密道两侧的洞壁上插有松油火把,将密道照得甚是明亮,众人行走之时,心中才能稍安。待到众人走到密道出口近前,守在石阶上的几名绿林响马齐齐拱手施礼。厉秋风客套了几句,请锦衣卫先行爬出密道,随后他和慕容丹砚、王小鱼、戚九一起走上了石阶。 四人钻出密道之后,王小鱼看到屋子中的陈设,认出是王宅后院柳生旦马守的书房,心下没来由地一阵悲伤,暗想以前我不晓得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身份,把他当作我的爹爹。这个老贼虽然可恶之极,不过对我甚好。我在王家庄和东辽县城胡闹,他从来不责备我,而且我要做什么事情,他也绝对不会阻拦。只是这间书房,他却轻易不许我进入。老贼若是出门办事,不是将书房门窗关紧锁好,便是要庄丁守在门前,绝对不许外人进入书房。这些年来,我只溜进去过两三次,没发现书房里有什么古怪。想来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在书房中挖了密道,生怕被我无意中撞破,这才不许我进入书房玩耍。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走出密道出口之后,脸色黯然,似乎颇为伤心,心下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两名锦衣卫已经走了进来,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百户,许大人吩咐咱们守在这里。他说若是厉百户回来,请厉百户立即到前院正房议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这就带着戚兄弟一起去拜见许大人。不过慕容姑娘和王姑娘折腾了大半夜,已然颇为疲惫,烦劳大人带着两位姑娘去厢房歇息。若是能找一些干粮给两位姑娘充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王小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厉大侠这番话摆明了是要我和慕容姐姐留在后院,他和戚九去见许鹰扬,商议如何对付倭寇。这等大事,我岂能置身事外?念及此处,王小鱼正想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我不只累得头昏眼花,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直叫。请大人带着咱们到小鱼妹妹的闺房歇息。再给咱们找一些干粮来果腹。等咱们养精蓄锐之后,再与倭寇拼一个你死我活。”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向王小鱼使了一个眼色。王小鱼不晓得慕容丹砚在打什么主意,心下茫然不解,正想开口说话,蓦然间发现慕容丹砚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再说,她虽然心下不解,却也不敢再说话。慕容丹砚见王小鱼总算没有莽撞,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名锦衣卫笑道:“两位姑娘放心便是,宅子里备齐了粮食,绝对饿不坏各位。” 厉秋风知道事情已到了紧急关头,倭寇大军转瞬即至,须得与许鹰扬等人仔细商议迎战倭寇的法子。王小鱼若是与自己同去,以她的性子,极有可能闹出事端,这才劝说慕容丹砚带着王小鱼歇息。只是他说完之后,王小鱼一脸愤愤不平的神情,双眼紧盯着自己,正想出言解释,慕容丹砚已将话头接了过去,还说服王小鱼与她一起在后院厢房歇息,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向慕容丹砚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待到一名锦衣卫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领出书房之后,先前说话的那名锦衣卫这才带着厉秋风和戚九离开后院,一直向前院走去。此时天空已然微微有了一些光亮,不似先前那般漆黑一团。戚九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隐约可以看到王宅的院墙外面又立起了一堵石墙,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墙上有许多人影。每座院子都是戒备森严,有许多绿林响马正在来回巡查。戚九心下暗想,金玉楼确实是一条好汉,只用了一两日工夫,便能将一团散沙般的绿林响马收为已用。若是由他来练兵,必定能带出一队精锐兵马。 (本章完) 第2695章 第2695章 厉秋风和戚九到了前院正房,只见屋子中灯火通明,许鹰扬正与金玉楼等人在商议军情。见到厉秋风和戚九到了,许鹰扬和金玉楼都是面露喜色,迎上前来说了几句客套话。戚九与众人见礼之后,便将东辽县城中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他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倭寇攻破了知县衙门,知道有一支败兵逃出了东辽县城,必定不会放过咱们。虽说在下跟随厉大哥沿着密道逃回王家庄,追兵未必会发觉咱们的行踪。不过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就在倭寇军中,必定会猜到王家庄中有古怪。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倭寇大军转瞬即至,咱们须得早做准备。”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本官也打算将倭寇引向王家庄,与他们在此处周旋。只要再拖上三四日,倭寇的奸计便要破灭。本官方才与金寨主商议应付倭寇之策,这才知道金寨主调兵遣将,已将这座宅子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既然金寨主已是成竹在胸,本官自然没有置喙之处。不过戚公子精通兵法,或许另有良谋。烦劳金寨主将迎敌之计再说一遍,请戚公子和厉百户仔细参详。” 许鹰扬说完之后,转头看了金玉楼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金玉楼也不推辞,便将早就想好的迎敌之策说了一遍。他双手比划,口若悬河,将几条计谋说得井井有条。厉秋风和许鹰扬听得不住点头,戚九听了也是十分佩服。 待到金玉楼说完之后,厉秋风笑道:“金寨主这几条计谋甚是周全,厉某佩服。” 金玉楼谦逊了几句,口中说道:“许大人高屋建瓴,指定方策,正所谓纲举目张,大计由许大人来定,小人只不过是代为筹划罢了。要说周全,也是许大人想得周全,并非是小人之功。” 厉秋风知道金玉楼有意巴结许鹰扬,才会大拍许鹰扬的马屁,自然不会说破,便也随声附和了几句。许鹰扬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口中说道:“金寨主言重了。本官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若是此次能够侥幸成功,击破倭寇,这份功劳是大家拼了性命挣来的,谁也不能独占。本官要将各位的功劳详细列于公文之中,呈报吏部、兵部。朝廷赏赐必定丰厚,各位尽管放心便是。”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公子,不晓得你意下如何?” 戚九听许鹰扬向自己发问,急忙躬身说道:“许大人制定方略,金寨主设好破敌的计谋,在下佩服之极。只是在下以为,若是箭矢再积攒得多一些,或许对付倭寇更有把握。”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公子说得不错。可惜咱们此行所带箭矢不多,一时之间又弄不到足够的铁、竹子和羽毛,无法打造更多的羽箭。本官已经吩咐过手下的兄弟,若是倭寇来攻,咱们以羽箭迎敌,须得小心谨慎,绝对不能胡乱射箭。须得等到倭寇杀到近前,再以羽箭将其射杀。此外本官已经与金寨主商议过来,一旦倭寇被咱们打退,便要派人到外面捡拾羽箭,留作再用。” 几人又商议了一番。许鹰扬见戚九神情萎蔫,知道他与倭寇苦战了一日一夜,已然精疲力竭,急忙要锦衣卫带他前去歇息。戚九知道大战在即,若是不养足了精神,又如何杀敌?是以向许鹰扬告了罪,又与厉秋风和金玉楼道别,这才随着锦衣卫歇息去了。厉秋风和金玉楼并未离开,在屋中找了两张椅子,坐下来闭目养神。 此时天光渐亮,窗户渐渐变得灰白。厉秋风运转真气,在七经八脉走了六个小周天,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屋中一片寂静,许鹰扬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上,长剑横于膝上,双目似睁似闭,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五六名锦衣卫头目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有站在门口的两名锦衣卫手按刀柄,缓缓走动,脚下不发出丝毫声音。 厉秋风看着窗外越来越亮,心下暗想,今日王家庄必定有一场大战。平心而论,即便倭寇将王家庄团团围住,想要突围并不难,难的是要将倭寇死死拖在这里。听戚九讲述东辽县城之战,上岸的倭寇约摸三四千人,想来是倭寇的先锋兵马。看样子扶桑大军的本部兵马仍在海上,如此一来,倒给了咱们击破倭寇的良机。只可惜咱们人手太少,又没有战船。否则不妨学着周公瑾火烧赤壁的手段,驾了小船冲入扶桑大军船队,放火烧船,或许能有奇效。 厉秋风思忖之际,坐在他身边的金玉楼猛然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嗬嗬怪声,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一怔,正想开口询问,金玉楼苦笑了一声,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方才做了一个恶梦,倒让厉兄弟见笑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倭寇大军压境,眼下宅子里又有哪一人不是忐忑不安?做了恶梦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当不得真。” 金玉楼正要说话,忽听许鹰扬笑着说道:“金寨主做了什么恶梦,不妨说出来给大伙听一听。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官听人说过,若是做了不好的梦,只要说了出来,便可以转运。金寨主请说罢。” 金玉楼急忙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对许鹰扬说道:“是,小人回大人的话。方才小人在梦中,似乎到了一处海岛之上,远远看到有一座祠堂,便即信步走了过去。谁知走入祠堂之后,才发现祠堂中有许多恶鬼。这些恶鬼见了小人,便即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要将小人生吞活剥。小人吓得紧了,拼命想要逃走,自奈四周都是高墙,压根爬不上去。小人迫于无奈,只好在院子中四处躲避,这才没有被恶鬼抓住。后来小人发现墙角处有一个狗洞,虽说甚是狭窄,也能勉强爬出去。小人心下大喜,急忙跑到狗洞洞口,俯下身子钻入狗洞之中。谁知道狗洞先宽后窄,小人只爬出丈许,身子竟然卡在了洞中。小人吓得紧了,想要后退才发觉有恶鬼从身后追了上来。小人进退无据,耳听得身后簌簌怪响不断,知道恶鬼爬入狗洞,正向自己追开,吓得魂飞魄散,双脚用力乱蹬,蓦然间踏了一个空,似乎掉入陷阱之中,双眼睁开,才发觉是一场恶梦。” (本章完) 第2696章 第2696章 厉秋风和许鹰扬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又戏谑了他几句。只是两人都是智计深沉之辈,虽然明面上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心下均想,金玉楼在绿林之中厮混了数十年,不晓得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见过了多少惨烈的江湖仇杀,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好汉,只怕恶鬼出现在他面前,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可是今日却做了恶梦,神情惊恐难安,可见与倭寇一战,金玉楼压根没有半分把握。倭寇尚未现身,金玉楼心中已然有了畏惧之意。可是眼下要对付倭寇,只能依靠金玉楼统领下的绿林响马,须得想法子让金玉楼振作起来,才能与倭寇周旋下去。 便在此时,数名锦衣卫端着食盘送来了早饭。许鹰扬对一名锦衣卫头目说道:“戚公子去了后院厢房歇息,不要忘记给他和慕容姑娘、王姑娘送去饭食。” 那名锦衣卫头目陪着笑脸说道:“是,下官已然遵照大人的吩咐,派人为戚公子和两位姑娘送去了早饭,请大人放心便是。” 许鹰扬点了点头,将一个馒头拿在手中看了看,口中说道:“庄中的存粮,可支撑几日?” 那名锦衣卫头目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金寨主这几日派人四处采办粮食,宅中积粮几有五万余斤,牛肉、猪肉、鸡肉逾四千斤有余。宅中人口眼下共有二千三百七十一人。以人口和存粮计算,足可以应付七日。”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宅中有三口深井,其中一口已然干涸,另外两口尚可使用。后花园中有水塘一座,只是池水太过肮脏,不可饮用。不过只靠两口深井,也可保得咱们饮水无忧。此外中院地下石室之中还藏了七十余坛好酒,到了紧要关头,也可拿出来饮用。” 那名锦衣卫头目说完之后,许鹰扬颇为满意,微微一笑,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思虑周全,本官甚是欣慰。待此间事了之后,本官必定向朝廷表奏你的功劳。” 金玉楼听许鹰扬如此夸赞自己,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走两步,到了许鹰扬面前,单膝跪倒,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大人关照。只是大人如此夸赞,小人实在担当不起。小人知道自己是有罪之身,这些年来始终忐忑不安,每当想起旧日种种事情,常常汗流浃背,夜不能寐。是以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斗胆想说给许大人。” 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金寨主不必如此客气,请站起来说话。眼下咱们要对付倭寇,须得仰仗金寨主之力。金寨主有事尽管说便是,只要本官能够办到,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金玉楼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并未从地上站起,仍然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此次若是能够侥幸击败倭寇,小人想请大人代为周旋,请刑部撤除对小人的海捕文书。小人回转黑风岭之后,将寨子中的银钱分给众喽啰,让他们各自回乡安身。小人从此隐性埋名,再也不问绿林之事。” 许鹰扬听金玉楼自承要金盆洗手,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金寨主不惜舍弃黑风寨,要退出绿林,实在是可喜可贺。本官与刑部几位主事堂官素有交情,要撤除刑部发给各地衙门的海捕文书,倒也并非难事。”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金玉楼一眼,接着说道:“刑部的事情好办,麻烦的是兵部未必肯放过金寨主。这几年办理关外剿匪之事的乃是兵部,这伙子丘八眼高于顶,与咱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素有嫌隙,要求他们办事,势比登天还难。何况就算本官能够想法子说动兵部,但是在关外说的算的却是辽东总兵张贵。这个王八蛋是一个滚刀肉,就连内阁几位大佬的账他都不买,何况本官只是区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金寨主在关外名头太大,张贵必定不肯放过你。他若是不点头,就算兵部不想与金寨主为难,事情也是极为棘手。” 金玉楼原本以为锦衣卫权势煊天,要撤除自己的海捕文书并非难事,没想到许鹰扬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他在绿林之中沉浮了二十余年,见惯了绿林中的风波诡谲,早就想着金盆洗手,再也不参与绿林中的龌龊事情。只是他知道自己在绿林中的名头太大,若是离开黑风寨,没有数千喽啰助阵,只怕几名寻常的公差捕快便能将自己绳捆索绑,抓到衙门去领功请赏。金玉楼没有法子,这才想借着此番在东辽县与倭寇死战之事,能够走许鹰扬的门路,给自己谋一个出身。想不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好,忘了黑风寨在关外绿林之中名声太大,竟然连锦衣卫也帮不上忙。 许鹰扬见金玉楼一脸沮丧的神情,急忙将他扶了起来,接着说道:“金寨主也不必如此沮丧。此次倭寇跨海来袭,乃是天大的事情。此前本官已经派人向辽东巡抚衙门求救,可是张贵这厮压根不放在心上,还以为本官谎报军情,不肯发兵来援。这厮是辽东官兵的最高统帅,此番玩忽职守,误了军机,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只要咱们能将倭寇拖住,便是为朝廷立了大功。此间事了之后,张贵必定获罪,兵部那些丘八也要跟着吃挂落。到时本官和刑部几位主事大人将公文递上去,为金寨主请功,想来兵部也不敢再说什么。金寨主,你就将此事交给本官处置罢。” 金玉楼听许鹰扬如此一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口中连声道谢。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许鹰扬三言两语便将金玉楼收服,心下暗想,兵部确实与锦衣卫颇有嫌隙,不过双方彼此忌惮,绝对不会轻易翻脸。许鹰扬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虽然不过是四品官,但是权势极大,就算兵部尚书这等从一品大员,也不能不给他面子。若是许鹰扬全力周旋,金玉楼又立下大功,要为金玉楼脱罪,倒也并非难事。至于辽东总兵张贵,虽然是关外的土皇帝,不过刘师叔已经致仕,张贵在朝廷之中失了强援,又被打发到辽东烧冷灶,兵部那些老爷们才懒得理他。是以许鹰扬一再陈说此事难办,无非是在金玉楼面前装腔作势,想让金玉楼以为办成此事极难,如此一来,将来他为金玉楼脱罪,金玉楼才会对他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此人心术高深难测,着实令人可怕。 (本章完) 第2697章 第2697章 众人吃完之后,几名锦衣卫将碗盘收走,又为许鹰扬等人送来了热水。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戚九和慕容丹砚、王小鱼走了进来。厉秋风起身相迎,见戚九神情不似此前那般萎蔫,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寒暄了几句,许鹰扬笑道:“既然群贤毕至,金寨主又早已谋划停当,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倭寇来攻。经过东辽县城一战,本官知道此前将倭寇看得太过厉害,以为倭寇统兵大将必定是精通韬略之辈。其实这伙蛮夷压根不晓得兵法,只知道强攻硬打,不晓得用兵之道。只要咱们小心应付,虽然不敢说能将倭寇一举击破,但是想要将他们拖住几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秋风和戚九此前都曾与倭寇交过手,深知倭寇狡猾善战,比大明官兵不晓得要厉害多少倍。东辽县城一战,倭寇接连攻破四座城门,并未花费太多工夫。虽说戚九在北城竭尽全力与倭寇周旋,最后仍然大败而回。许鹰扬却以为倭寇愚蠢,不足为虑,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戚九偷眼观瞧,见许鹰扬正与金玉楼和几名锦衣卫头目商议军情,心下又想,这位许鹰扬大人虽然武功高强,颇富智计,不过他毕竟没有率领官兵打过仗,将兵危战祸看得如同武林中寻常的争斗一般,却是大错特错了。倭寇攻打东辽县城之时,确实没有使用什么计谋,只是据此便以为倭寇愚蠢,那是将倭寇想得太低了。倭寇以重兵围攻东辽县城,几乎是守军的十倍,只须强攻即可,压根不需要使用什么阴谋诡计。待到他们攻打王宅之时,只怕也会蜂拥而上,仗着人多,一鼓作气攻入王宅。许鹰扬大人不懂兵法,若是胡乱指挥咱们御敌,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好在金玉楼懂得攻战之术,有他辅佐,必定不至于被倭寇所乘。 戚九思忖之际,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屋内诸人大多武功高强,听到脚步声传来,心下都是一凛。片刻之后,脚步声到了门外,便即停了下来,只听有人大声说道:“卑职张彩,求见许大人。” 许鹰扬沉声说道:“张兄弟请进来说话。” 他说话音方落,一名敦实的汉子走进屋中,向许鹰扬躬身施礼。许鹰扬右手虚抬,口中说道:“张兄弟辛苦了。你匆匆赶了回来,是不是倭寇有所异动?” 张彩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口中说道:“禀报许大人,大股倭寇已经出了东辽县城北门,直向王家庄杀了过来,先锋离着庄子已不过二里。” 众人闻言大惊。许鹰扬脸色一变,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你不是说已在东辽县城各座城门左近都已设了眼线,一旦倭寇兵马出城,他们便会发出信号吗?为何倭寇眼看就要攻入庄子,也没有探子回来禀报军情,还是本官派出的锦衣卫发觉情形不妙,将军情送了回来?!” 金玉楼见许鹰扬说话之时脸色铁青,目光凶狠,显然心中极为恼怒,心下不由忐忑不安起来。此前他派出数十名探子,在王家庄庄里庄外和东辽县城四座城门左近打探消息,吩咐他们一旦发觉倭寇出城,须得立即发出信号。这些探子都是金玉楼亲自从一两千名绿林响马之中挑选出来的,个个精明强干。而且金玉楼还许以重金,足以让这些绿林响马心动,料来他们不会私自逃走。金玉楼原本以为自己筹划得甚是妥当,绝对不会有什么漏洞,想不到最后还是棋差一着,竟然让倭寇兵马杀到王家庄近前,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若不是许鹰扬留了一个心眼,派出锦衣卫在庄子内外巡查,只怕倭寇进了王家庄,自己仍然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 念及此处,金玉楼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想要说话,却又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得沉默不语。许鹰扬目光阴鸷,冷冷地盯着金正楼,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几名锦衣卫头目跟随许鹰扬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一名锦衣卫头目甚是机灵,暗想眼下宅子内外都由绿林响马守卫,这些绿林响马对金玉楼惟命是从,若是许鹰扬一怒之下将金玉楼杀掉,再也无人压制这些绿林响马,他们非得一哄而散不可。而且这些绿林响马良莠不齐,其中有许多阴险狡猾之辈。若是没有金玉楼统领,他们说不定会帮着倭寇对付锦衣卫。经过东辽县城一场大战,跟随许鹰扬来到辽东的锦衣卫只剩下一百五六十人。只靠着这些锦衣卫,要对付数千名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眼下不只不能斩杀金玉楼,还要好生笼络此人,让他为锦衣卫卖命,率领绿林响马与倭寇死战。待到此间事了之后,再想法子将金玉楼杀掉,却也不迟。 念及此处,那名锦衣卫头目恭恭敬敬地对许鹰扬说道:“事发仓促,金寨主偶有失误,却也是人之常情,大人不必生气。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即发出号令,抵挡倭寇。” 许鹰扬是何等样人,不需这名锦衣卫头目提醒,自然知道眼下还须倚重金玉楼。只是乍一听说倭寇兵临王家庄,惊骇之下心中大怒,竟然对金玉楼起了杀心。此时他一心想要掩饰方才的杀意,只不过方才他凶相毕露,厉秋风、戚九等人都是亲眼所见,金玉楼外表粗豪,其实极为聪明,否则也不能率领黑风寨纵横辽东十余年而不倒。这些人必定看出自己想要杀掉金玉楼,若是不能巧妙遮掩,这几人势必与自己翻脸成仇。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安抚住金玉楼等人,心下颇为焦急。 便在此时,那名向许鹰扬禀报军情的锦衣卫拱手说道:“许大人,此事倒也怪不得金寨主。金寨主确实派出了许多探子,在王家庄左近和东辽县城四座城门外面打探消息。只是倭寇狡诈,发觉城外情形有异,偷偷派出许多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东辽县城,将金寨主派出的探子或擒或杀。下官若不是逃得快,只怕也会折在倭寇手中。” 许鹰扬听这名锦衣卫说完之后,正合他的心意,急忙转头对金玉楼说道:“原来如此,是本官错怪了金寨主,还请金寨主不要见怪。” (本章完) 第2698章 第2698章 金玉楼少年之时受恶人欺凌,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此后历尽艰辛,从一个任人欺凌的流浪少年,最后做了关外最大的绿林山寨黑风寨的寨主,数十年间不晓得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计,恩怨仇杀。方才许鹰扬狂怒之下杀气大盛,直欲一剑将他杀掉,他岂能看不出来?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转了十几个念头,权衡了各种利弊,暗想身边这些人之中,厉秋风与自己最为交好,只是此人虽然与自己称兄道弟,不过他毕竟是锦衣卫出身,未必肯为了自己与许鹰扬翻脸,最多保持中立罢了。戚九和那两个小丫头与厉秋风是一路人,厉秋风不肯出手相助,这三人也绝对靠不住。剩下的七人都是锦衣卫的大小头目,自然惟许鹰扬马首是瞻。是以算来算去,自己若是就此与许鹰扬翻脸,不必等到许鹰扬动手,七名锦衣卫头目便能将自己乱刃分尸。念及此处,他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惊恐和愤怒,一直垂着脑袋,沉默不语。只不过如金玉楼这等绿林枭雄,岂能甘心受戮?他虽然没有抬头望向许鹰扬等人,可是全身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右手蓄力,一旦许鹰扬下令杀人,他便要困兽犹斗,摸出藏在靴子中的短刀,舍弃站在四周的锦衣卫,直扑许鹰扬,拼着被锦衣卫乱刃分尸,也要在许鹰扬身上戳上一刀。 直到许鹰扬向金玉楼道歉,金玉楼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双手乱摆,口中连称不敢。只是金玉楼表面上对许鹰扬仍然毕恭毕敬,但是他心中知道许鹰扬只是迫于形势,须得利用自己来对付倭寇,不得不与自己虚与委蛇。若是许鹰扬真的视自己为股肱,绝对不会像方才那般杀气毕露。自己与此人打交道,须得千万小心,绝对不能轻易相信这些锦衣卫。 许鹰扬见金玉楼在自己面前仍然谨慎小心,以为他被自己瞒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口中说道:“倭寇大军来攻,烦请金寨主依计行事。本官守在这里,静候金寨主大胜而归!” 金玉楼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要老子带人去和倭寇拼命,自己躲在这里喝茶聊天,还大言不惭地大吹法螺,装出一副仁义道德的嘴脸。老子这些年遇到过不少厚颜无耻之徒,没一个比得上你这个王八蛋卑鄙下流。只是金玉楼心下虽做此想,脸上仍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许大人尽管放心便是。小人这就去召集绿林朋友,与倭寇决一死战。” 金玉楼说完之后,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厉秋风向许鹰扬拱了拱手,跟在金玉楼身后向外走去。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厉秋风离开,便也纷纷离开。许鹰扬看着众人走出了屋子,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厉秋风出门之后,只见院子中站着二十多名锦衣卫,一个个手按刀柄,神情肃穆。他快步追上金玉楼,低声说道:“金寨主,方才许大人出言试探,甚是凶险,好在金寨主临危不乱,没有被许鹰扬看出破绽,否则与锦衣卫起了冲突,非得误了大事不可。”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弟,方才若是许大人出手杀我,你会帮他还是帮我?” 厉秋风一怔,随即心下雪亮,知道金玉楼担心自己站在许鹰扬一边,联手对付他,是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金寨主,厉某与你相识虽不过数日,不过佩服金寨主的为人。若是许大人真要对金寨主不利,厉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金玉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停下了脚步,正想与厉秋风细说,只听厉秋风抢着说道:“倭寇已然攻入庄中,咱们须得尽快爬上石墙抵挡敌人。至于许大人与金寨主的恩怨,咱们有空再说。” 两人谈谈讲讲之间,已然走出了王宅大门,到了门外的那堵石墙之下。金玉楼带着众人折向右首,走出两丈多远,只见石墙下垒了一道石阶,曲曲折折地通向石墙墙顶。众人沿着石阶走上石墙,举目向南望去。只见离着王宅不过一里多地,无数黑甲武士执刀握枪,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水,直向王宅扑来。 厉秋风等人见倭寇如此威势,心下都是一凛。戚九心中暗想,昨晚我与倭寇在北城城头打了一架,其时正是夜晚,看不清楚倭寇大举来攻是什么模样。此时看倭寇步步逼近,隐然布成了军阵,若是混战起来,必定要比昨天晚上更加激烈。 戚九思忖之际,金玉楼连声下令,吩咐绿林群盗不许胡乱射箭,须得听他号令,否则军法从事。绿林群盗躲在石墙后面,眼看着倭寇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一个个心下忐忑不安。有人心中暗想,不是说攻打庄子的是海盗吗?可是看敌人的模样,不像海盗,倒像极了官兵。难道金玉楼这个家伙将咱们骗来,压根不是与海盗厮杀,而是要利用咱们与官兵对抗? 王小鱼眼看着倭寇攻了上来,竟然丝毫不惧,反倒跃跃欲试,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一会儿咱们比一比谁杀的倭寇多,如何?” 半年多之前,慕容丹砚在永安城头,曾经亲眼见过桑良田统领大军攻城的情形,其后在虎头岩下又见过大队官兵剿杀武林群豪的场面,其时双方交战的将士多达数万,要比眼前这些倭寇更加凶悍。是以慕容丹砚看到倭寇逼近,倒也并不害怕。只是她心中暗想,桑良田的叛军也好,京城三大营的官兵也罢,不管有多凶恶,毕竟还是汉人。眼前这些倭寇却是来自海外的蛮夷,一眼望去总是心中无底。待她看到王小鱼一脸兴奋的模样,心下又想,小鱼妹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只想着与倭寇大砍大杀一般,与我初次闯荡江湖之时一般无二。只是在江湖厮混久了,胆子反倒变小了许多。看看石墙上这些绿林响马,个个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汉子,自然要比小鱼妹妹胆大。可是看到倭寇杀到近前,这些绿林响马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许鹰扬和厉大哥想要借助这些绿林响马来对付倭寇,只怕压根办不到。 (本章完) 第2699章 第2699章 金玉楼主持建造的这座石墙像极了城墙,只不过规模要小了许多。石墙厚约两丈,高三丈,顶端外侧比墙面高出约半丈,虽然建有垛口,不过甚是粗糙。众人躲在垛口背后,偷偷探出头去向远处张望。只见倭寇自王家庄南侧涌入,在离着王宅百余丈处停了下来。十几名头戴牛角头盔,身穿黑色铠甲的倭寇头目骑马走到倭寇阵前,纷纷勒住坐骑,似乎正在向王宅张望。 戚九见此情形,转头对厉秋风和金玉楼说道:“倭寇此次乘坐战船跨海来袭,虽然兵士不少,不过毕竟要乘船出海,不能携带许多马匹。看样子只有倭寇的头目有坐骑,其余的兵士都是徒步前来。幸亏倭寇没有马队,否则倭寇来去如风,要对付他们越发艰难。” 厉秋风心想倭寇虽然没有马队,不过他们在一起操练日久,进退有序,想要在战阵之上击败倭寇,绝非易事。念及此处,他正要提醒戚九不要托大,只听金玉楼小声说道:“快看,倭寇变阵了!” 厉秋风和戚九心下一凛,急忙向南望去。只见一名倭寇头目骑在马上,右手高高举起一柄巨大的团扇。站在他身后的倭寇如同一群蚂蚁般动了起来,渐渐分为四队。其中一队站立在原地未动,其余三队如三条黑蛇,分别向左右两侧跑开。每一队倭寇最前面,都有数名头目骑马引路。 金玉楼见此情形,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倭寇头目发觉宅子里有古怪,立即兵分四路,要将宅子团团围住,再想法子攻入宅子。我瞧着倭寇足有四五千人,看样子他们以为东辽县城已经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这才将大部分人马全都调过来攻打王家庄。” 金玉楼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咱们有两千多人,倭寇不过四五千人,虽说比咱们多了一倍,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若论起单打独斗,咱们必定能够大占上风。只要金寨主一声令下,咱们和绿林好汉一起冲杀出去,必定能够杀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看着王小鱼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似乎王宅外面这些倭寇都是草人傀儡一般不堪一击,心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虽然心下不屑,却也不忍出言讥讽。金玉楼与王小鱼没有什么交情,此前又曾被王小鱼抢白过,心中对她颇为厌恶。此时听王小鱼出言无状,金玉楼忍不住冷笑着说道:“王姑娘如此勇猛,咱们都是佩服得紧!既然王姑娘一心想要杀敌,不妨请王姑娘跃下石墙,杀入大队倭寇之中,斩将立功。咱们站在石墙之上,为王姑娘呐喊助威,静候王姑娘大功告成的好消息。” 王小鱼听出金玉楼话中尽是讥讽之意,心下大怒,暗想本姑娘已经给你这个强盗头子留了面子,想不到你这个家伙不识好歹,竟然在本姑娘面前指桑骂槐,真以为本姑娘怕了你不成?!念及此处,王小鱼双眉一挑,便要向着金玉楼大喊大叫。戚九生怕她与金玉楼起了争斗,急忙抢着说道:“倭寇就要大举进攻,大伙还是上下一心,与倭寇决一死战,不可自相残杀,白白便宜了倭寇!”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左手向倭寇指去。王小鱼顾不得再与金玉楼争吵,顺着戚九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三队倭寇从左右两侧绕过王宅,又在王宅北首约摸八九十丈处合拢。片刻之后,四队倭寇穿来绕去,队列不住变换,如同无数黑色蚂蚁,忽分忽合,甚是古怪。 王小鱼见倭寇如此行事,心下大感好奇,立时将她与金玉楼的嫌隙抛到了脑后,不住探出头去东张西望。片刻之后,她转头对戚九说道:“喂,倭寇像没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到底在搞什么鬼?” 戚九双眼紧盯着立马于倭寇军前的那名大将,听王小鱼开口询问,他转头看了倭寇一眼,口中说道:“倭寇要合围王宅。兵马散至四面八方之后,又要重整军阵。看上去他们似乎在胡乱转圈,但是过不了多久,便能看出他们的阵形如何。”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些蛮夷,哪里懂得什么排兵布阵?我瞧着他们无法是想仗着人多势众,将咱们死死困住。不过如此一来,虽然倭寇有四五千人,要将宅子围住,也只能手拉手围成一圈。咱们索性将宅子中的一两千人集于一处,从东南西北任意一面冲杀出去,倭寇又如何拦得住咱们?!” 戚九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你都能看出倭寇如此合围王宅,乃是自取灭亡,倭寇的头目难道看不出来么?他……”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王小鱼双眼倏然睁得溜圆,死死地瞪着自己,心下悚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处,颤声说道:“王姑娘,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王小鱼不等戚九说完,便即怒吼着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此时人人都在盯着倭寇,石墙顶端一片寂静,是以王小鱼突然怒吼起来,厉秋风、慕容丹砚、金玉楼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望向王小鱼。此时大敌当前,王小鱼仍然不管不顾地胡乱说话,众人都对她极为不屑,许多人眼中露出了愤怒的目光。就连慕容丹砚此时也对王小鱼心生不满,向着王小鱼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胡乱发脾气,免得误了大事。 王小鱼见众人全都盯着自己,目光中除讥讽、嘲笑就是愤怒,心下好生委屈,嘴角抽搐了几下,眼圈已自红了。戚九见王小鱼如此模样,想要出言安慰她几句,可是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正自焦急之时,忽听金玉楼小声说道:“快看,倭寇已经重整兵马,只怕就要大举进攻了!” 戚九心下一凛,顾不得再与王小鱼说话,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原本如无头苍蝇一般钻来绕去的黑甲武士已经在王宅四面八方列成九个方队,暗合九九归一之数。每个方队之前都有一名倭寇头目骑马肃立,左手握着一把形状古怪的白扇子,右手倒提长枪,死死盯着王宅。戚九见此情形,转头对厉秋风和金玉楼说道:“倭寇竟然摆出了八门金锁阵,这倒真是奇了!” (本章完) 第2700章 第2700章 慕容丹砚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暗想戚九提到八门金锁阵,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来听谁说过。她眼看着九个倭寇方队环绕在王宅四周,每个方队之间隔着约摸十余丈,最前面两排都是倭寇的弓箭手,一个个弯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王宅。弓箭手后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倭寇,一个个执刀握枪,甚是威武雄壮。 此时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洒下一片金光,落在箭尖、刀锋、枪头之上,厉秋风等人眼前出现了一片金色火焰,声势颇为惊人。慕容丹砚脑中灵光一现,左手在垛口背面用力一拍,颤声说道:“我想起来啦!所谓八门金锁阵,不就是曹操手下的大将曹仁摆出来对付刘备的那个阵法吗?只不过曹仁碰上了徐庶,算是遇上了克星,最后落得一个大败而回的下场。”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昔年曹操手下大将曹仁统率十万大军攻打刘备于新野,两军初一交锋,曹仁派出先锋大将李典向刘备挑战,刘备帐下大将赵云赵子龙出马迎战。两员大将斗了数十回合,李典被赵云击败,刘备趁机挥军掩杀,逼迫曹仁后退。曹仁知道手下诸将不是赵云的敌手,便想出了与刘备斗阵的法子。” 慕容丹砚越说越是兴奋,好似忘记了大敌当前,比比划划地接着说道:“原来李典被赵云击败,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却已吓破了胆子。他败退回到曹军大营之后,对曹仁说道,刘备手下的两员大将关羽、张飞虽然不在新野,不过赵云骁勇无敌,不可轻敌。不如采取守势,仗着兵精粮足,与刘备对峙,待到刘备军粮吃完之后,必定不战自乱,到时将军挥军掩杀,必定可以将刘备或擒或杀。否则不如尽早退兵,免得被刘备所乘。 “曹仁听李典说完之后,勃然大怒,大骂李典道,大军未发之际,你这个胆小鬼便说过不可攻打新野,乱我军心。今日又故意败给赵云,必定早已与刘备勾结,想要出卖老子。今日老子斩了你的脑袋,悬挂于营门高竿之上,以儆效尤!曹仁骂完之后,喝令刀斧手将李典推出大帐斩首。众将急忙为李典求情,曹仁这才饶了李典的性命,将他调到后军,自己亲自统率中军为前部,要与刘备决战。 “次日曹仁率军与刘备对战。他在刘备军前布了一座大阵,派人向刘备喊话,扬言要与刘备斗阵。其时隐士徐庶化名单福,在刘备军中做军师。听到军士禀报说曹仁要与刘备斗阵,他急忙爬到高处观看曹军军阵。刘备见曹仁本部兵马数倍于已,而且曹军将士个个勇武,远胜昨日被赵云击败的曹军先锋,心下惊骇,想要退回新野城中死守。徐庶却是微微一笑,对刘备说道,曹仁一介武夫,粗鄙少文,哪里懂得什么兵书战策?他摆出的这座军阵名为八门金锁阵,乃是曹操老贼操练军士布成的军阵。若是曹操老贼亲至,咱们要破此阵,或许要花费一番力气。只是曹仁不懂变通,摆出的军阵得其形而失其神,破之不难。 “刘备正自惊恐无计,听徐庶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急忙请徐庶想法子破阵,击败曹仁,以解新野之困。徐庶也不推辞,将大将赵云召至面前,面授机宜。他对赵云说道,八门金锁阵确实厉害,不过曹仁不是曹操,摆出的八门金锁阵失了阵胆,成了死阵。所谓八门,是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隐约与五行八卦相合。如从生门、景门、开门入阵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入阵则凶。若是从杜门、死门入阵,则陷于死地矣。眼前这座八门金锁阵的八座阵门虽然布设得甚是齐整,不过曹仁是一个粗汉,必定不如曹操老贼亲至那般将阵势运转自如。赵将军可以率领一支人马从东南角上生门杀入,一路冲杀之后,由正西景门杀出,再从景门杀回,由生门冲出敌阵,则其阵必乱。到时主公亲率大军掩杀过去,曹军非败不可。即便不能将曹仁这厮或擒或杀,却也足以吓破曹仁的狗胆,逼迫他率领败军退走,则新野之困可解。 “刘备闻言大喜,立即下令赵云引五百精锐军士从东南杀入八门金锁阵。赵子龙挺枪跃马,引军突袭,没费什么力气便从东南方杀入曹军军阵。他是一个谨慎之人,杀入军阵之后,虽然曹军将士望风而逃,若是换了关羽、张飞等大将,必定杀红了眼,只顾着追杀曹军败兵。而赵子龙压根不理会败退的曹军兵将,只是引军向西冲杀,一直突出西门,又从西门杀回,直奔东南角杀去。 “曹仁居于阵中,眼看着赵云猛不可挡,将八门金锁阵搅得乱七八糟。若是曹操自为阵胆,见敌将看破阵门,必定令旗一挥,指挥手下将士变阵,将八座门户颠倒变换。如此一来,赵云不只无法破阵,十有八九会被困阵中。只是徐庶算准了曹仁不是曹操,不懂得随机应变,变换阵势。果不其然,赵云在八门金锁阵内来回冲杀,曹仁只能呆若木鸡,傻乎乎地看着赵云扬威于千军万马之中。 “徐庶站在高处,眼看着曹军大乱,立即举起令旗。刘备依照徐庶的计谋,亲自率领全军出击,如山崩地裂一般杀向曹仁。曹仁抵挡不住,只得调转马头拼命逃走。曹军将士见主将逃走,哪里还有斗志,只能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慕容丹砚说得神采飞扬,最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既然倭寇不知死活,在咱们面前班门弄斧,摆出八门金锁阵。咱们不妨效仿徐庶,派出死士由从东南角上生门杀入,由正西景门杀出,再从景门杀回东南。如此一来,倭寇摆出的这座八门金锁阵必破,咱们趁机掩杀,说不定一战便可将倭寇杀得全军覆没。” 厉秋风等人听慕容丹砚说得兴高采烈,一个个目瞪口呆,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片刻之后,厉秋风犹豫着说道:“慕容姑娘,这些乱……这些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本章完) 第2701章 第2701章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这段故事是小鱼妹妹带着我在东辽县城一座茶馆内听说书先生讲的。我认为这段故事非常有趣,还特意和小鱼妹妹一起多听了几次,几乎能将这故事背下来了。小鱼妹妹比我聪明,她听过之后,甚至能够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将这段故事说了出来,甚至比说书先生讲的还要精彩!”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一边转头向王小鱼望去,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小鱼妹妹,厉大哥他们若是不信,你不妨说给他们听一听。” 只是她转头望去,只见王小鱼方才躲藏的那座垛口背后已是空无一人,压根看不到王小鱼的影子。慕容丹砚心下一怔,随即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小鱼妹妹、小鱼妹妹,你、你去了哪里?”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等人方才听慕容丹砚说话,虽然压根不相信她说的这些故事,可是她讲得甚是精彩,众人听得都有些入迷,一时之间无人留意王小鱼去了哪里。厉秋风和戚九听慕容丹砚说话之时,心下均想,若论起说书的本领,最厉害的应该是王姑娘。慕容姑娘虽然将这段故事说得颇为精彩,不过与王姑娘相比,却要差了不少。直到慕容丹砚转头与王小鱼说话,厉秋风和戚九才惊觉王小鱼已然消失不见了。 众人正在四处张望寻找王小鱼之时,忽听一名绿林响马小心翼翼地说道:“金寨主,方才那位小哥悄悄走下石墙去了。” 厉秋风等人听那名绿林响马如此一说,都是吓了一跳。王小鱼一直身穿男子衣衫,除了厉秋风等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以为她是一个俊俏男子,是以那名绿林响马才会称她为“小哥”。慕容丹砚顾不得倭寇就在不远处,身子一纵,已然跃到那名绿林响马身边,大声说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那名绿林响马见慕容丹砚双目圆睁,面孔扭曲,吓得紧了,嘴角不住抽搐,一时之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慕容丹砚心下焦急,见这名绿林响马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气又急,正想开口逼问,忽听厉秋风和戚九异口同声地叫道:“糟了!” 慕容丹砚虽然江湖阅历远不及厉秋风,不过她极是聪明,只是担心王小鱼的安危,这才方寸大乱,几乎不能自持。此时突然听到厉秋风和戚九同时惊呼出声,心中灵光一闪,紧接着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糟了”,猛然转头向石墙外面望去。 几乎与此同时,厉秋风和戚九也站起身来,扶着垛口向石墙外张望。两人与慕容丹砚一般心思,知道王小鱼熟知徐庶破解曹仁设下的八门金锁阵的故事,方才慕容丹砚提起此事,王小鱼必定想依样画葫芦,学着徐庶的法子攻破倭寇布下的军阵。而且王小鱼一心想要名动江湖,做梦都想成为一位人人敬仰的女侠。她被慕容丹砚提醒,以为自己学着徐庶的法子,凭借一已之力便能将倭寇的军阵攻破,从此之后,“女侠”的名头自然当仁不让地落到她的头上。 金玉楼见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齐齐将脑袋探出垛口,心下大惊,暗想倭寇虽然离着石墙尚远,即便倭寇弓箭手个个都是神射手,也无法暗箭伤人,但是以厉秋风和戚九之精明,为何会突然做出如此莽撞的事情,他心下颇为不解,是以眼看着三人伸长脖子向石墙外面望去,金玉楼也手扶垛口站起身来,学着厉秋风和戚九的模样,将头伸出垛口,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只见石墙外侧左前方十余丈外,王小鱼右手拎着长剑,正自快步向位于东南角的一个倭寇方阵奔了过去。 金玉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右手在眼睛上揉了几下,这才定睛望去。片刻之后,他转头望向厉秋风,颤声说道:“王、王姑娘莫非疯了不成?她还真以为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厉秋风手扶垛口,心中瞬间转了三四个念头。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他沉声说道:“王姑娘天真烂漫,虽然聪明机灵,不过江湖阅历太少。听说书先生讲了三国故事之后,便将那些故事全都当成了真事。先别管徐庶智破曹仁的故事是真是假,就拿八门金锁阵来说,若真要依照徐庶的法子行事,须得站在九个倭寇方阵之外确定方位,而不是站在石墙之上来确定方位。王姑娘太过心急,一心想要成就大功,来不及多想,趁着咱们不备,竟然偷偷溜了出去。”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又气又急,左手用力在垛口上拍了一掌。这座石墙是金玉楼要绿林响马匆忙建造而成,只是将砖石堆叠在了一起,无法用石灰米浆等粘合之物将砖石粘在一起,是以厉秋风这一掌拍了下去,只听“喀喇”一声响,两块砖石脱离了垛口,直向石墙下坠落。 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如一头大鸟一般从石墙顶端掠了出去。厉秋风心下大惊,口中大叫一声“不要”,可是慕容丹砚已然越过了垛口,直向石墙下飞了过去。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一心想要将王小鱼救回,这才不管不顾地跃下石墙,危急之际来不及多想,他转头对金玉楼说道:“我去将两位姑娘追回来,劳烦金寨主统领绿林朋友,守住王宅!”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金玉楼说完,便即从垛口跃了出去。戚九见此情形,左手撑住垛口边缘,身子腾空飞起,瞬间跃过了垛口。只是他的轻功远不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子飞出城墙之外,在空中接连翻了三个无头跟头,这才落到了地面上。只是待他双足站稳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然将他甩出了五六丈远。戚九心下焦急,反手拔出钢刀,迈开大步直向三人追了上去。 王小鱼认准了东南角的倭寇方阵,一边向前疾奔,一边心下暗想,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不过他们只顾着盯住石墙上的绿林响马。我独自一人冲向东南角,他们多半不会理会。就算发觉情形有异,也只会怀疑我是疑兵,不会全力来对付我。只要让我靠近倭寇,仗着手中这柄锋利之极的宝剑,必定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将倭寇的八门金锁阵搅得天昏地暗。到了那时,厉大侠和戚九便可以带领绿林响马杀将出来,一举将倭寇挑了! (本章完) 第2702章 第2702章 倭寇在王宅之外约摸八九十丈处布阵,那是因为倭寇的统兵大将看到石墙顶上人影幢幢,知道宅中有了提防,生怕敌人放箭,这才在一箭地之外布设军阵。王小鱼溜下石墙之后,直向东南方奔去。她奔跑得甚快,片刻之后,离着正南方的倭寇军阵已不足六十丈。王小鱼江湖阅历极少,更加不懂得战阵之事,以为倭寇只留意石墙上的守军,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这才放心大胆地向东南奔去。没料到她正全力奔跑之时,只见东南角那处军阵前的倭寇头目左手高高举起一柄巨扇,用力挥动了两下。军阵前的两列弓箭手立时弯弓搭箭,对准了正向他们奔过去的王小鱼。 王小鱼看到倭寇弓箭手将羽箭对准了自己,倒也并不害怕,暗想我和戚九在北城与倭寇混战之时,也曾遭遇倭寇暗箭偷袭,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手中这柄宝剑锋利无比,就算倭寇箭如雨下,只要我将宝剑划一个圆圈,便能将飞过来的羽箭尽数削断。念及此处,王小鱼奔跑得越发迅疾,一心想要杀入东南角的倭寇军阵,立下不世奇功。 只是王小鱼向前跑出了三四丈后,那名倭寇头目左手握着的巨扇突然指向了她。紧接着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羽箭从东南角的倭寇军阵飞了出来,斜斜地飞上空中。紧接着南面和西南面两处军阵的倭寇弓箭手也对着王小鱼乱箭齐发,羽箭如同蝗虫一般飞上空中,直将初升的太阳都遮住了。刹那之间,天地之间似乎都变得有一些黯淡。 王小鱼和戚九在北城与倭寇混战之时,爬上城头的倭寇弓箭手不过三四十人,双方距离又近,倭寇弓箭手开弓放箭,虽说威力不小,不过王小鱼和戚九联手,要拨打掉数十支羽箭并非难事。王小鱼却以为倭寇弓箭手没有什么了不起,才敢如此不管不顾地冲向倭寇军阵。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军云集之际,成百上千名弓箭手同时放箭,虽说双方的距离要比王小鱼和戚九在北城与倭寇混战时远得多,而且倭寇弓箭手开弓放箭之时箭头并未对准王小鱼,而是向空中射去,但是千余支羽箭飞至空中最顶点之后,又斜斜地飞了下来,尽数向王小鱼射去,威势比北城那伙倭寇弓箭手射出的羽箭不晓得强大了多少倍。即便不取准头,也足以将王小鱼射成刺猬一般。王小鱼看到无数黑点几乎将天空遮住,瞬间四周变得黯淡无光,心下大惊,不由停下了脚步,虽然右手将长剑横在胸前,可是面对着遮天蔽日般射来的无数羽箭,她压根不晓得如何挥剑抵挡,只能怔怔地站在当地,眼看着羽箭直向她落了下来。 此时王小鱼终于明白过来,沙场征战,大军交锋,绝对不像她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那般轻松简单,更不像她和戚九在北城城头与小股倭寇混战时可以纵横来去。自己尚未冲入倭寇军阵,便被倭寇箭雨拦阻,想像自己能够像赵子龙那般横枪跃马,在敌军之中杀一个七进七出,压根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像罢了。刹那之间,王小鱼万念俱灰,心中一声长叹,只能闭目待死。 眼看着王小雨就要被蝗虫一般飞来的羽箭射成刺猬,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紧接着两团寒光倏然自王小鱼身边升起,将她笼于寒光之中。便在此时,漫天飞来的羽箭已然从空中落了下来,直向王小鱼和那两道人影射去。只是两团寒光倏然暴涨,瞬间便将空中落下来的羽箭磕得四处乱飞。 王小鱼离开城墙之后,城上先后跃下三人,直向王小鱼追去。端坐于马上的那些倭寇头目将此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后来王小鱼奔到近前,一名倭寇头目下令弓箭手放箭,以为王小鱼必定死于乱箭之下。没有想到尾随王小鱼的两人倏然抢上前去,挥舞手中的兵器替王小鱼遮挡羽箭,竟然使得王小鱼死里逃生。几名倭寇头目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马于王宅正南面军阵前的那名倭寇头目是扶桑大军先锋主将,见识远在其余几名倭寇头目之上。他看到王小鱼侥幸逃生,不怒反喜,暗想看那两人的身手,武艺着实了得,必定是敌军中的首脑人物。这两人若是留在石墙之上,想要杀掉他们并非易事。好在两人为了救出同伴,竟然离开石墙跑到了近前,正是将他们狙杀的最好时机。是以就在其他倭寇头目还在目瞪口呆之时,倭寇主将左手握着巨扇向着王小鱼一指,东南、南、西南三处倭寇军阵的弓箭手同时放箭。不过与第一次放箭不同,倭寇弓箭手射出羽箭之后,立时从箭桶中又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不等倭寇主将下令,便将羽箭射了出去。 出手救下王小鱼的正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两人一刀一剑舞得滴水不漏,将飞过来的羽箭尽数磕飞。只是第一阵箭雨刚刚停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正想拉着王小鱼退走,远处又传来了令人心悸的羽箭破空之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知不妙,急忙挡在王小鱼身前,眼看着无数支羽箭又如蝗虫一般射了过来,两人心下都是悚然一惊,知道倭寇不只要射死王小鱼,而且还要取了两人的性命。厉秋风一边挥刀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思忖如何才能带着王小鱼和慕容丹砚逃回王宅。 厉秋风思忖之际,戚九也已奔到王小鱼身前,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联手,将射过来的羽箭尽数磕飞。只是倭寇弓箭手连珠箭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只能拼尽全力拨打羽箭,已然无暇向后退去。倭寇主将看出厉秋风等人的困窘,左手巨扇在身前划了半个圆圈,缓缓指向了厉秋风等人。片刻之后,东南、南、西南三处倭寇军阵在倭寇头目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移动,直向厉秋风等人逼了过来。 (本章完) 第2703章 第2703章 王小鱼被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护在身后,羽箭虽然如雨点一般激射而至,不过都被厉秋风等人挡开,压根伤不到她。只是王小鱼此时已然知道自己闯了大悔,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若是慕容姐姐、厉大侠和戚九受了我的连累,最后被倭寇害了性命,我岂不是百死莫赎?念及此处,她心急如焚,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口直冲了上来,咽喉“格格”怪响,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慕容丹砚听到身后传来异声,心中一凛,急忙转头向身后望去,恰好看到王小鱼口吐鲜血的情景,心下大惊,颤声说道:“小鱼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倭寇弓箭手仍然在轮番放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三人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将激飞而至的羽箭挡开。慕容丹砚看到王小鱼口吐鲜血,心下大惊,手上略慢了慢,立时有四支羽箭穿透了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布成的剑网,直向她面门和胸口射到。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悚然一惊,百忙之中来不及多想,右手手腕一翻,长刀横掠而出,将飞向慕容丹砚的四支羽箭削成了八截,解了慕容丹砚之危。只是如此一来,他自己却露出了破绽,七八支羽箭激飞而至,离着他的面门、咽喉和胸口已不足半尺。 厉秋风长刀在外,此时想要收刀挡开射向自己的羽箭,已是力不能及。他若向左右躲避,必定要将躲在他身后的王小鱼暴露在倭寇的箭雨之下,无异于送了她的性命。是以眼看着羽箭射到了面前,厉秋风既不能挥刀拨打,亦不能左右躲避,已然陷入了绝境。 眼看厉秋风就要伤在倭寇箭下,戚九突然和身向左首扑去,手中钢刀疾向下劈落,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七八支羽箭已被戚九这一刀尽数砍落。 只是戚九拼尽全力救了厉秋风,自己周身要害却尽数暴露于倭寇射来的箭雨之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就站在戚九身边,可是成百上千支羽箭一起射了过来,就算两人生了三头六臂,却也无法将羽箭尽数磕飞。 眼看着戚九就要被漫天飞来的箭雨射成刺猬,电光石火之间,王小鱼突然向前蹿出,双手搂住戚九的腰腹,竟然将戚九撞倒在地上。十多支羽箭紧贴着两人的身子飞了过去,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箭头深入地面数寸,若是射在戚九身上,必定要了他的性命。 王小鱼将戚九撞翻在地之后,用力将戚九按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从空中落下的羽箭。厉秋风此时终于腾出手来,手中长刀幻化出无数刀影,将射向王小鱼和戚九的羽箭尽数挡开。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急忙抢上前去,挥舞手中长剑,帮助厉秋风拨打倭寇射来的羽箭。只是如此一来,两人一刀一剑虽然运转如风,却也只能勉强将激飞而至的羽箭挡开,要想转身逃走,压根没有机会。眼看着三队倭寇手执刀枪,正自向四人迫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丝毫办法。 戚九被王小鱼扑倒在地,知道若不是王小鱼舍命相救,自己已然被射成了刺猬。此时他躺在地上,王小鱼的面孔就在他的面前。只见王小鱼脸色苍白,嘴角边兀自有许多血渍。戚九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一痛,想要开口道谢,耳听得周围噼噼啪啪之声不断,却是有许多羽箭射了过来。只是这些羽箭来袭虽然极是强劲,但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全力拨打,羽箭要么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用手中的刀枪挡开,要么斜斜落在地上。戚九见此情形,知道情势危急,顾不得与王小鱼说话,左手在地上一撑,右手抱紧了王小鱼,身子倏然跃了起来,稳稳地站在地上。 戚九双脚甫一站稳,立即将王小鱼放开,自己挡在她的身前,右手挥舞钢刀直向飞来的羽箭砍了过去,瞬间磕飞了三四支羽箭。此时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站成一列,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器,磕打倭寇弓箭手射过来的羽箭。虽然形势比方才已大有改观,可是三人也只能勉强支撑,要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而且三人心下雪亮,知道倭寇打算一边用羽箭困住自己,一边向前逼近,一旦三队倭寇合围,四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此时四人已经陷入窘地,进退无据,只能勉强支撑。 眼看着倭寇离着四人越来越近,骑在马上的倭寇主将将手中的巨扇在胸前自左向右缓缓划过,东南面和西南面两处军阵的倭寇在各自的头目率领之下,分别向左右绕开,要兜一个圈子,再在厉秋风等人身后会合,将四人围在中间。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当下将牙一咬,一边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大声叫道:“戚兄弟,你和慕容姑娘、王姑娘退到我身后,先行退回宅子!”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凛,知道厉秋风要独力支撑,好让自己和慕容丹砚、王小鱼逃回王宅。但是戚九哪里肯独自逃生,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便要开口拒绝。没料到慕容丹砚抢着说道:“不行!厉大哥,我和你留在这里,让小鱼妹妹和戚公子先走!”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戚九正想接住话头,没有想到王小鱼大声叫道:“这场祸是我闯下的,应该留在这里的是我!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不用管我,先退回宅子……” 王小鱼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嗖”的一声厉响,厉秋风心下一惊,正想转头察看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起方才慕容丹砚因为王小鱼急火攻心口吐鲜血,忍不住转头张望,结果一招失误,险些酿成大错。念及此处,他硬生生没有回头,一边挥刀拨打羽箭,一边留神身后的动静。便在此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寒光自右首数丈之外掠过,直向正南方那名倭寇主将飞了过去。 (本章完) 第2704章 第2704章 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这支羽箭不只快若闪电,而且力道极大,可见发箭之人不只准头拿捏得丝毫不差,而且膂力着实惊人,必定是一位精通箭术的神箭手。他一心想要回头看一看是谁发箭相助,只是倭寇弓箭手仍然轮番放箭,他拼尽全力才能将飞来的羽箭挡开,压根无暇转头张望,是以只得作罢。 只见那只羽箭直奔倭寇主将飞去,瞬间到了倭寇主将的面前。此前倭寇主将一直端坐马上,左手执着巨扇,右手叉在腰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是这支羽箭来势劲急,倭寇主将想要拔刀将羽箭挡开,已然来不及了。不过此人不愧是倭人中的杰出人物,当此危急关头,他再也不讲求什么大将风度,身子向右侧一倒,竟然从马上滚落了下去,想要避开射来的羽箭。只是那支羽箭来袭太快,倭寇主将虽然滚鞍下马,羽箭极然紧贴着他的左脸飞了过去,箭尾处的羽毛划在他的脸上,竟然割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火辣辣的甚是难受。紧接着只听“噗”的一声响,羽箭射中了倭寇主将头盔左端的牛角。倭寇主将只觉得头上一轻,头盔被羽箭带动着飞了出去,一直落在了两丈之外。 倭寇主将从马鞍上滚落,“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模样甚是狼狈。他身后五六名黑衣武士见主将落马,心下大惊,齐齐抢上前来,想要将他扶起来。便在此时,又是一声厉响,一支羽箭自厉秋风等人身后射了过来,直向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倭寇主将面门射到。倭寇主将听到弓弦声响起,立时知道情势不妙。他也真是了得,虽然没有看到羽箭向他射到,心中念头急转,左手倏然探出,已然抓住靠近他身边的一名黑衣武士。 那名黑衣武士抢到倭寇主将身边,正要将他从地上扶起,压根没有半点提防,突然被倭寇主将揪住,心下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轻,身子已然被倭寇主将拎了起来。他心下茫然不解,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便在此时,只听“噗”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已然从他的后心射入。羽箭来势劲急,竟然穿透了黑衣武士的身子,直向他身下的倭寇主将射去。可惜羽箭被黑衣武士挡了一下,却已是强弩之末,虽然射中倭寇主将的左肩,已然绵软无力,箭头与倭寇主将肩头甫一相接,便即摔落在了地上。 这一箭虽然没有将倭寇主将射死,却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羽箭穿透了黑衣武士的身子,直向自己射了过来,饶是倭寇主将极为凶悍,竟然吓得叫出声来。抢到倭寇主将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来的数名黑衣武士没有想到自己的首领竟然会吓成如此模样,心下惊骇,又看到同伴被倭寇主将做了替死鬼,心下一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沾染了同伙鲜血的羽箭落在倭寇主将左肩,随即摔落在地上。 倭寇主将死里逃生,急忙将手中举着的黑衣武士尸体扔在地上,连滚带爬向身后的倭寇军阵逃了过去。几名黑衣武士见主将逃走,这才醒悟过来,便也跟在他身后拼命逃走。此时东南和西南两处军阵的倭寇正要从厉秋风等人的两侧绕转过去,只是看到倭寇主将滚鞍落马,随即没命般向南逃走,两队倭寇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全都停了下来,就连一直轮番放箭的倭寇弓箭手也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连射箭都忘记了。 厉秋风见射过来的羽箭瞬间少了大半,心下大喜,急忙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大声叫道:“快逃!” 慕容丹砚和戚九自然知道良机万万不可错失,一左一右扯住王小鱼,转身便向王宅奔去。厉秋风一边倒退着跟在三人身后,一边挥刀将稀稀落落射来的羽箭磕飞。他内功深厚,轻功了得,虽然是向后倒退,脚下却也不慢。此时倭寇主将正在拼命逃入南面倭寇军阵之中,几千名倭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首领如此狼狈,心下惊骇,就连骑在马上的倭寇头目也被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是以厉秋风等人拼命逃向王宅,众倭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压根无人上前追杀。 四人逃出二十余丈之后,倭寇弓箭手见厉秋风等人逃得远了,即便发箭也已伤不到四人,只得停止放箭。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想要和慕容丹砚等人一起快步逃回王宅,只见十余丈外奔过来一人,左手持弓,右手捏着一支羽箭,箭杆已然搭在弓上,随时都能发箭攻击敌人。 厉秋风心下一怔,待到看清楚奔过来的这人正是金玉楼,立时明白了过来。方才四人被倭寇射过来的乱箭困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寇从左右两侧绕了过去,要将四人合围。站在石墙上的金玉楼见厉秋风等人陷入困境,立时带了弓箭赶来支援。金玉楼虽然相貌粗豪,不过极有心计,他知道单凭一人之力,绝对无法与数千倭寇相抗,若是自己莽撞行事,不只救不了厉秋风等人,就连自己也得死在倭寇手中。是以金玉楼走下石墙之时,便已打定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主意,趁着倭寇主将只顾着指挥手下的倭寇围攻厉秋风等人,他偷偷靠近,这才突然发箭射向倭寇主将。 金玉楼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他天生神力,在绿林中又沉浮了数十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争斗厮杀,单以箭术而论,世间少有人敌。是以他一箭射出,声势着实惊人。只是倭寇主将也甚是了得,于千钧一发之际滚鞍下马,虽然颇为狼狈,总算避开了这一箭。金玉楼自然不肯甘心,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又射出一箭。没想到倭寇主将于生死关头,竟然将手下一名黑衣武士做了自己的替死鬼,这才侥幸逃得了性命。只不过他被金玉楼射出的两箭吓破了胆,转身拼命逃走,一时之间无法发号施令,数千倭寇失了首领的指挥,无法再行围攻厉秋风等人,这才使得四人侥幸逃走。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感激,向着疾奔过来的金玉楼大声叫道:“多谢金寨主出手相助,救了咱们四人的性命!” (本章完) 第2705章 第2705章 金玉楼见厉秋风等人逃了回来,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听厉秋风向他道谢,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联手对敌,何必如此客套?倭寇虽然一时惊恐,不过等他们醒过神来,必定会大举围攻。各位快随我退回宅子,准备迎敌。” 五人会合之后,拼命向石墙逃去。此时倭寇终于醒悟,在几名倭寇头目的指挥之下,从四面八方向王宅攻了过来。倭寇主将在一众黑衣武士的簇拥之下,此时已经重新上马,因为方才在手下数千倭寇面前出丑,他恼羞成怒,愤怒欲狂,只顾着催促手下兵将向前攻去,恨不能立时踏平王宅。 厉秋风等人逃回到石墙之下,早有十几名绿林喽啰将他们迎入门洞,随即用石块和土袋将门洞封闭。厉秋风等人登上石墙之时,倭寇离着石墙已不过五六十丈远。倭寇主将一声令下,倭寇弓箭手从四面八方向石墙射来羽箭。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支羽箭直向石墙上飞了过来,直如遮天蔽日一般,声势着实惊人。 王小鱼躲在一处垛口背后,一颗心兀自怦怦跳个不停。虽然逃回石墙之后,厉秋风等人都未出言责备她,但是她心下却极为难过,暗想自己先前已经数次因为莽撞闯下祸事,慕容姐姐和厉大侠一再包容,可是方才自己又胡乱行事,险些害得慕容姐姐、厉大侠和戚九因此丧命。我原本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必定能够闯出一番名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偏僻之地长大的一个小丫头,不只见识浅薄,武功低微,行事更是荒唐。慕容姐姐和厉大侠虽然没有指摘于我,不过心下必定十分恼火,其实诸人十有八九对我也是极为厌恶。我哪里还有脸面活在世上,不如被倭寇一刀砍死算了。 她正在沮丧之时,忽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紧接着无数羽箭从四面八方射上了石箭。许多绿林响马猝不及防,被羽箭射中,惨呼着倒在地上。其余的绿林响马见同伴惨死,心下惊骇。有的绿林响马吓得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有的绿林响马吓得紧了,竟然站起身来转身向石墙下逃走。只是失了垛口的遮挡,这些胡乱逃走的绿林响马纷纷中箭,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片刻之后便即气绝身亡。 金玉楼眼看着守在石墙上的绿林响马一片大乱,心下焦急,大声呼叫众人不要乱动。可是此时绿林响马已然吓破了胆,方寸大乱,在石墙上胡乱奔逃,哪里还有人理会他?片刻之间,便有数十名绿林响马死在倭寇乱箭之下。 金玉楼见此情形,心下恼火,不过他也知道这些绿林响马原本就心存异志,许多人对自己并不服气,此时又吓破了胆,自己压根无法约束,即便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无法让这些绿林响马镇静下来,要依靠他们抵挡倭寇,已然成了奢望。要想让这些绿林响马与倭寇死战,须得让他们知道倭寇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才行。念及此处,金玉楼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探出垛口,想要察看攻上来的倭寇是什么情形。只是他的脑袋刚刚探出,便有十几支箭飞了过来。金玉楼吓了一跳,急忙将脑袋缩了回去。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数支羽箭射在了垛口之上,大半断为两截,直向石墙下坠东。 厉秋风将背心倚在垛口上,羽箭不住从他头顶和垛口掠过,迫得他只能一动不动。此时石墙之外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倭寇正从各个方向向王宅压迫过来。厉秋风眼睁睁地看着许多绿林响马被倭寇吓破了胆,争抢着想要逃下石墙。可是他们刚刚站直了身子,便被乱箭射成了刺猬,纷纷惨叫着倒地身亡。厉秋风越看越是心惊,可是又没有丝毫办法,刹那之间,他心中一片绝望,暗想我和戚兄弟、许鹰扬商议应付倭寇之时,自以为能够靠着计谋取胜,将倭寇拖在这里。可是眼下倭寇只是出动了数千先锋人马,便将咱们打得如此狼狈,可见先前咱们几人商议的计谋压根没有丝毫用处。当日我在永安城之时,挫败了桑良田统率的叛军,心下颇为得意,却忘了桑良田率领叛军逼近永安城,只是奉了朝廷大佬之命,要逼迫皇帝答应他们的条件,其实并非一心谋反。否则桑良田只须下令叛军不管不顾地攻城,即便有武林群豪相助,咱们也绝对守不住永安城。何况当日还有朝廷派来的官兵相助,桑良田心有顾忌,不能全力与咱们交战,这才保全了永安城。可是眼下倭寇全力来攻,压根不留余地,而且咱们也没有援军,已然陷入绝境。就算这些绿林响马不逃走,咱们也无法守住王宅。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惧,越想越是沮丧,到得后来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他看到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也都躲在左近的垛口后面,被倭寇射来的羽箭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心下暗想,若是倭寇攻了上来,说不得只好带着慕容姑娘等人向东杀出一条血路,一直逃到老翁山上,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他正思忖之际,无意中看到金玉楼猛然站起了身子,从垛口向墙外射出一箭,随即又将身子缩回到垛口背面,右手从地上拾起一支羽箭,重新搭在弓上。片刻之后,他又站起身子,从另一个垛口向墙外射出了一箭。 厉秋风见金玉楼临危不乱,虽然手下的绿林响马纷纷逃散,兀自不肯弃守石墙,仅凭着一人之力,发箭与倭寇相抗,心下百感交集。没想到事情到了紧急关头,能够与倭寇拼死一战之人,竟然是这个被朝廷发下海捕文书捉拿的黑风寨寨主。念及此处,他心意已决,暗想连金寨主这等绿林人物都不肯向倭寇认输,咱们岂能束手待毙?此时他胆气复壮,探头向石墙外面望去。只见倭寇已经攻到三十丈外,正自挥舞刀枪,如同凶神恶煞一般,直向石墙扑了过来。 (本章完) 第2706章 第2706章 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借着羽箭的掩护,倭寇片刻之后便能冲到石墙之下。石墙虽然高两丈余,不过建造得甚是粗陋,倭寇人多势众,只要他们能够冲到石墙下面,仗着人多势众,只须搬动石头,便能将石墙拆掉。要想靠石墙挡住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待到倭寇攻破了石墙,我只能寻机斩杀几名倭寇头目,或许能将倭寇阻挡片刻。若是实在抵挡不住,说不得只好带着慕容姑娘等人杀出一条血路,先退到老翁山再说。 金玉楼连发数箭,每一箭都能射死一名倭寇。只是成百上千名倭寇一起掩杀过来,只凭金玉楼一人一弓,压根挡不住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倭寇。金玉楼原本打算射杀骑在马上的倭寇头目,使得倭寇心生惧意,失了首领的指挥,不敢攻上石墙。只是倭寇头目早有防备,离着石墙一箭之地,便即勒住坐骑,端坐在马上,指挥手下的倭寇攻向王宅。而且倭寇头目停下来之后,立时有十几名倭寇军士手持盾牌,将他护在中间。如此一来,即便金玉楼天生神力,箭不虚发,可是要射杀倭寇头目,一是羽箭很难射到倭寇头目身前,二是就算他能将羽箭射至倭寇头目身上,也会被手持盾牌的倭寇军士将羽箭挡开。 片刻之后,倭寇已然攻到石墙之外五六丈处。厉秋风倚靠在垛口背面,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到了石墙近前,心下越发焦急。便在此时,漫天箭雨突然停了下来。王小鱼又惊又喜,转头对身边不远处的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倭寇不再射箭了,不如咱们冲出去与倭寇大战一场!” 慕容丹砚吓了一跳,生怕王小鱼又自作主张,莽撞地冲杀出去,正想出言阻止,只听戚九抢着说道:“万万不可!倭寇弓箭手不再放箭,那是因为倭寇军士已经冲到石墙下面。弓箭手担心误伤同伙,这才停止放箭。倭寇即将攻上石墙,咱们只能死守墙顶,若是不管不顾地冲到石墙外面,势必要被成百上千的倭寇踏成肉酱。”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金玉楼又向石墙外面射出一箭,紧接着他将弓箭扔到脚下,双手搬起一块大石头,直向石墙外面掷了下去。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倭寇已然到了城下,便也学着金玉楼的模样,搬起石头向石墙下砸去。 金玉楼要绿林响马建造石墙之时,便在石墙顶端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充当守城用的擂石滚木。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见金玉楼和厉秋风搬起石头向石墙下砸去,便也学着两人的模样,将堆放在垛口旁边的石头不断从垛口扔到墙下。 此时绿林响马已大半逃下了石墙,拼命向王宅内涌去。石墙顶端到处都是被倭寇射死的绿林响马的尸体,还有许多绿林响马中箭之后一时未死,躺在地上大呼小叫,痛苦呻吟。厉秋风等人只顾着向石墙下面丢掷石头,一时之间无暇救援这些伤者。 只是厉秋风等人虽然拼命将石头向石墙下面砸去,可是石墙顶端只剩下他们五人,要想守住整座石墙,无异于痴人说梦。片刻之后,只听得慕容丹砚一声惊呼,指着左首向厉秋风大声叫道:“糟糕!倭寇爬上墙顶了!” 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向左首望去,只见五六丈外已有七八名倭寇从垛口爬上了石墙。厉秋风知道石墙已经守不住了,心下焦急,转头对金玉楼等人大声叫道:“倭寇势大,咱们守不住石墙,还是尽快退入宅子中,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将两块大石头掷到石墙下。此时五人左右两侧数丈之外都有倭寇爬上石墙,手中挥舞着刀枪,直向五人杀了过来。王小鱼见倭寇登上墙顶,心下不惊反喜,拔出长剑,便向右首扑去。一名倭寇见王小鱼杀了过来,双手端枪,直向王小鱼胸口刺到。王小鱼并不避让,眼看长枪刺到面前,右手长剑倏然砍出,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立时将倭寇的长枪砍断。那名倭寇大惊,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王小鱼脚下不停,瞬间到了那名倭寇的身边,右手长剑横掠,登时将倭寇的脑袋砍了下来。 王小鱼虽然武艺低微,只是她手中这柄宝剑太过锋利,若是不知道她底细之人,即便武功高出她十倍,甫一交手,手中的兵器十有八九也无法保住。一旦兵器被王小鱼砍断,兵器的主人岂能不惊慌失措?王小鱼便可趁此机会,出剑斩杀敌人。爬上石墙的倭寇虽然甚是凶悍,力气也不小,只是武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与王小鱼几乎是半斤八两。是以王小鱼仗着手中宝剑之利,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持枪倭寇杀掉。 冲过来的几名倭寇见同伴被王小鱼一剑砍下了脑袋,心下大惊,纷纷停了下来,将手中的刀枪对准了王小鱼。王小鱼想也不想,挥剑刺向左首一名执刀的倭寇。那名倭寇挥刀抵挡,只是长刀与王小鱼手中的长剑甫一相接,立时断成了两截。倭寇大惊失色,直愣愣地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长刀。还没等他醒过神来,王小鱼顺势将手中的长剑向前刺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长剑刺入倭寇的咽喉,立时取了他的性命。 方才王小鱼斩杀那名持枪倭寇之时,其余数名倭寇都跟在持枪倭寇的身后,并未看清楚王小鱼用了什么手段一剑砍掉了持枪倭寇的脑袋,还以为她武艺高强,这才心生畏惧,纷纷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围攻。只是王小鱼杀掉持刀倭寇之时,站在旁边的五六名倭寇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同伴手中的长刀被王小鱼手中的长剑削断,这些倭寇登时明白过来,原来两名同伴惨死,并非是因为王小鱼武艺高强,而是因为她手中的长剑太过锋利。是以王小鱼刺死持刀倭寇之后,又挥剑杀向其余几名倭寇,这几名倭寇已不像方才那般惊慌,不用手中的刀枪硬接王小鱼手中的宝剑,而是用了避实就虚的法子,让过她的宝剑之后,再以刀枪施以反击。几名倭寇同时出手,王小鱼只能左支右绌,大落下风。 (本章完) 第2707章 第2707章 眼看着王小鱼就要折在倭寇手中,慕容丹砚已然追了过来,一剑刺死了一名正要端枪偷袭王小鱼的倭寇,解了王小鱼之危。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赶来助战,心下大喜,胆气复壮,与慕容丹砚双剑合璧,两柄长剑剑光霍霍,直向倭寇卷了过去。 此时厉秋风、戚九和金玉楼也与爬上石墙顶端的倭寇混战在了一处。虽然三人出手,瞬间便杀死了七八名倭寇,但是爬上石墙的倭寇越来越多,片刻之后便将三人分割包围,手中刀枪并举,直向三人身上砍刺过去。如此一来,三人虽然拼尽全力苦战,怎奈战阵争锋与武林中几十人或上百人的争斗全然不同,倭寇军士虽然武功低微,但是驾不住他们人多势众,将刀枪密密麻麻地向三人身上招呼过来。眨眼之间,三人身上都受了伤。好在三人武艺不凡,伤势并不重。 厉秋风挥刀斩杀了两名倭寇之后,左肋下被一名倭寇刺过来的长枪斜斜刺出一道血槽,腰间也挨了一刀。好在厉秋风躲避得甚快,这两处伤口的伤势并不致命。他一边挥刀与倭寇力战,一边偷眼观瞧四周的情形。只见戚九和金玉楼身上也是数处受伤,无数倭寇正自挥舞刀枪向两人身上要害砍刺了过去。两人如同困兽一般,正在拼尽全力与倭寇苦战。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焦急,知道如此纠缠下去,三人势必要被倭寇剁成肉酱。此时他又想起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急忙转头寻找二女。一名倭寇见厉秋风转头张望,后背露出了破绽,心下大喜,悄没声地将手中的长刀向厉秋风后心扎去。这名倭寇甚是狡诈,他亲眼看到许多武艺远在自己之上的同伴上前与厉秋风接战,无一例外都死在厉秋风的刀下,知道此人武艺了得,自己与他相比,差得实在太远。即便厉秋风分心之后露出了破绽,可是自己若是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杀他,不只不能得手,只怕连自己的性命也很难保住。是以他出刀之时,并未用力大砍大杀,而是小心翼翼地向厉秋风后心刺去。 围住厉秋风的众倭寇见同伙如此行事,自然猜到了他的用意,是以一个个装作奋力冲杀的样子,将手中的刀枪向厉秋风砍刺,一心要扰乱厉秋风的心神,好让同伴这一刀得手。厉秋风虽然武功远在这些倭寇之上,可是正所谓好虎斗不过群狼,此时他在大群倭寇之中左攻右挡,前趋后退,已然用了全力。因为牵挂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他一边与抵挡倭寇的围攻,一边向右首望去,终于露出了破绽。直到身后那名倭寇手中的长刀刀尖刺入他的后心,他才惊觉不妙。 那名倭寇眼看着手中的长刀刺入厉秋风后心,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个凶悍的家伙杀掉了五六名同伴,可以说是最棘手的敌人。自己杀掉此人之后,将他的首级拿去领功请赏,最少也能换回五十两赏银。念及此处,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左手,手中长刀直向厉秋风后心刺去。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身子突然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儿。那名倭寇猝不及防,虽然用力将长刀向厉秋风后心刺入,却被厉秋风借着身子旋转之力将他的长刀撞到了一边。那名倭寇心下大惊,正想双手握刀再向厉秋风刺去,蓦然间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却是厉秋风转过身来,右手长刀一挥,登时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倏施险招,避过了致命的一刀。只是他虽然没有丧命于倭寇的刀下,刀尖却也刺入他后心寸许。其后厉秋风身子急速旋转,虽然借着旋转之力将长刀撞开,可是刀锋在他腰间又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如此一来,厉秋风后心被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势着实不轻。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双剑合璧,仗着两柄宝剑锋利无比,将攻过来的倭寇手中的刀枪砍断。眨眼之间,便有五六名倭寇死在二女剑下。其余的倭寇见此情形,不敢正撄其锋,纷纷向后退去。二女见倭寇不敢与自己接战,心下得意,在倭寇之中冲来撞去,所向披靡。 厉秋风、戚九和金玉楼陷入苦战,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却是大战上风,出现了如此古怪的情形,并非是说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两人的武艺高过厉秋风、戚九和金玉楼,而是因为倭寇手中的刀枪都是自己花了银钱打造,若是兵器受损,自己又要拿出许多银子修补,是以倭寇对自己的兵器极为爱惜。眼看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手中的宝剑锋利无比,众倭寇生怕自己的兵器毁在二女的手中,这才纷纷避让。 慕容丹砚连杀数名倭寇,心下颇为得意,正想与王小鱼联手多杀几人之时,无意中看到厉秋风挥刀与倭寇力战,后心衣衫破裂,血肉模糊,心下大惊,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自从我与他相识以来,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受伤。为何今日一战,竟然被这些武艺平常的倭寇军士所伤?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急如焚,顾不得与围住自己和王小鱼的倭寇厮杀,虚晃了一剑,逼退了两名攻过来的倭寇,转身便向厉秋风冲了过去。王小鱼此时也已看到厉秋风受伤的模样,见慕容丹砚拔足奔向厉秋风,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也挥舞长剑,跟在慕容丹砚身后,一边挥剑挡开砍刺向慕容丹砚的刀枪,一边向厉秋风身边奔去。 厉秋风后心受伤,周围的倭寇瞧出便宜,都想将厉秋风杀掉,砍下他的首级回去领赏,是以纷纷涌上前去,将厉秋风死死围住。厉秋风右手挥舞长刀,将长刀使得虎虎生风,虽然被倭寇团团围住,兀自攻多守少。只是这些倭寇狡诈之极,知道厉秋风武艺高强,谁都不肯与他死拼,看到他手中的长刀砍了过来,不是向后急退便是向左右躲避。若是厉秋风想要追杀逃开的倭寇,便有其他倭寇从左右两侧扑了上来,用手中的刀枪向他身上砍刺,逼迫他只能停下来遮挡刀枪,无暇追杀逃开的倭寇。 (本章完) 第2708章 第2708章 厉秋风知道倭寇想用车轮战法将自己困死,暗想倭寇人多势众,须得尽快逃下石墙,否则不是被倭寇杀掉,便是被他们活活累死。只是他被百余名倭寇团团包围,一直看不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与倭寇的战况如何,自然不肯独自先行逃走,只能在大群倭寇中间左冲右突,想要杀出一条血路,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会合。可是爬上石墙顶端的倭寇已有千余人,将厉秋风等五人分割包围,饶是厉秋风拼尽全力,却也无法杀到二女身边。到得后来,厉秋风后心伤口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他只觉得脑袋渐渐变得昏沉,手脚也逐渐酸软,出刀远不及先前迅捷。众倭寇瞧出便宜,手中刀枪并举,向厉秋风周身要害砍刺。厉秋风只能拼命遮挡,大落下风。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下又惊又怒,将宝剑使得虎虎生风,拼命向厉秋风身边杀了过去。几名倭寇想要将她拦住,可是甫一交手,手中的兵器便被慕容丹砚手中的宝剑削断。若不是慕容丹砚一心要奔到厉秋风身边,顾不上杀人,这几名倭寇已然死在她的剑下。其余倭寇见此情形,生怕自己手中的兵器也被慕容丹砚毁了,见她冲到身边,不敢上前阻拦,只顾着向左右躲避。是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即杀到了厉秋风身边。 厉秋风正自苦苦支撑,蓦然间右首倭寇一阵大乱,紧接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出现在他身边。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一边挥刀逼退了两名杀到眼前的倭寇,一边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大声叫道:“两位姑娘不可恋战!咱们须得尽快与戚兄弟和金寨主会合,一起逃入宅子之中,再与倭寇周旋。” 慕容丹砚见四周已经聚集了千余名倭寇,声势极是惊人,知道再缠斗下去,五人势必要尽数死在倭寇手中。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她立即会意,一边挥剑削断了一名倭寇刺过来的长枪,一边转头搜寻戚九和金玉楼。此时戚九和金玉楼在厉秋风左首四五丈外,被倭寇团团围住,正在拼尽全力苦战,慕容丹砚仗着手中宝剑之利,与王小鱼双剑合璧,引着厉秋风向戚九和金玉楼杀了过去。 三人聚在了一处,两柄宝剑加上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威力大增。倭寇见此情形,不敢与三人硬拼,见三人杀到,只好四处躲避。是以三人竭力冲杀,竟然杀出了一条血路,先与戚九会合,随后四人围成一个圆圈,又向金玉楼身边杀去。四人联手,倭寇再也抵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人如疾风一般,杀到了金玉楼身边。 五人聚拢之后,便即向石墙北侧的石阶冲杀过去。倭寇虽然竭力抵挡,却也挡不住五人势若疯虎般的攻击。待到五人杀到石阶边缘,厉秋风要慕容丹砚等人先行逃下石阶,自己为众人断后。慕容丹砚虽然不愿意让厉秋风冒险独斗群贼,不过她知道眼下情势危急,在石墙上多留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不如自己尽快逃下石阶,厉秋风才能随后退入王宅。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并不多言,与戚九和金玉楼一起,护着王小鱼沿着石阶向石墙下逃去。 五人逃下石阶之后,匆匆向王宅中奔去。只是刚刚冲入前院,只见院子中一片混乱,无数倭寇军士已然冲入宅子中,正与逃回宅子的绿林响马厮杀在一起。厉秋风知道倭寇从四面八方攻打王宅外面的石墙,虽然南侧的石墙被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拼死守住,可是北、东、西三面的绿林响马多半一哄而散,倭寇趁机攻入王宅。逃入宅子中的绿林响马退无可退,只能与倭寇死战。 五人冲入院子之后,立时与倭寇混战在了一处。厉秋风见倭寇虽然势大,不过绿林响马无处可逃,此时只能拼死反击,一时之间竟然与倭寇斗了一个旗鼓相当。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听戚兄弟说过,他在东辽县城中率领公差捕快和义民抵挡倭寇之时,倭寇甫一露面,他辛苦操练的义民便即一哄而散,争相逃命,这才知道所谓的义民,压根没有什么用处。方才在院外石墙上抵挡倭寇之时,倭寇尚未登上石墙,绿林响马已然溃散。自己原本以为这些绿林响马也和戚九手下的义民一样,不堪大用,想不到逃回王宅之后,到了生死关头,绿林响马终于敢和倭寇拼死决战。如此一来,若是能够利用绿林响马急于自保之心,未必没有获胜的机会。 厉秋风等人退入院子之后,追兵尾随而至,前院登时挤进了五六百名倭寇。这些倭寇都是生力军,加入战团之后,原本在前院苦战的二三百名绿林响马再也抵挡不住,眨眼之间便被倭寇杀得七零八落。厉秋风和戚九、慕容丹砚、王小鱼、金玉楼虽然拼死抵抗,却也无法阻住倭寇潮水般的进攻。不到一柱香工夫,便被倭寇打得狼狈后退,一直退至中院。 此时中院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五六百名绿林响马和二三百名倭寇的尸体层层叠叠地摞在了一起。厉秋风等人踏入中院,只听得脚下传来“啪叽啪叽”的古怪声音,低头一看,却是鞋子踩在血水里,几乎没过了脚背。 厉秋风等人逃到中院之后,倭寇紧追不舍,瞬间便有三四百名黑甲武士冲了进来,手中刀枪并举,直向厉秋风等人和中院中仅剩的百余名绿林响马杀来。厉秋风一边挥刀力战,一边东张西望,想要察看四周的情形,寻找脱身之路。只是不看则已,一看越发心惊。只见王宅四周的石墙之上尽是倭寇,另外还有大群倭寇从中院南侧的角门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厉秋风心下一凉,暗想我原本以为金寨主统领绿林群豪杰,将王宅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就算不能打败倭寇,守上两三日总不是难事。想不到倭寇杀到之后,绿林响马立时溃散,不过一个时辰,倭寇已然攻入王宅。眼下石墙已被倭寇夺去,倭寇弓箭手便可以居高临下,以羽箭射杀宅中之人。如此一来,只怕咱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本章完) 第2709章 第2709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越发焦急,挥刀逼退了两名倭寇,快步抢到正在与几名倭寇缠斗的金玉楼身边,大声说道:“金寨主,眼下情势危急,不要与敌人缠斗!须得尽快退入后院,再想法子与倭寇决一死战!” 金玉楼没有想到自己耗尽心血,设下重重防线的宅院竟然被倭寇一举攻破,心下既惊又怒,还有几分惭愧。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他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以为王宅已不可守,须得尽快退入后院几条密道之中,仗着地势之利再与倭寇周旋。金玉楼也是同样心思,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一边挥刀遮挡倭寇砍刺过来的长刀和长枪,一边向厉秋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有异议。 厉秋风杀至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边,飞起一脚,将一名持枪攻向王小鱼的倭寇踢得倒飞了出去。那名倭寇又撞倒了三四名倭寇,纷纷滚倒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厉秋风对二女说道:“两位姑娘随我一起退入后院,不可恋战!” 三人聚在一处之后,又向左首围攻戚九的倭寇杀了过去。这些倭寇抵挡不住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和慕容丹砚、王小鱼手中的宝剑,不是惨叫着倒在地上,便是被迫四散逃开。三人没费什么力气,便即杀到戚九身边。四人联手,又将金玉楼从一群倭寇的围攻中救了出来,一起向北侧的角门杀了过去。 此时中院除了厉秋风等五人之外,已然没有活着的绿林响马。金玉楼一边跟随厉秋风向角门退去,一边看着遍布中院的绿林响马的尸体,心下惭愧之极,暗想这些绿林同道虽然良莠不齐,其中不少还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过大半都是被迫落草为寇,并无大恶。这些人受了自己的威逼利诱,被迫与倭寇死战,最后死在东辽县,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父母妻子。推本溯源,都是自己的罪过。念及此处,他心如刀绞,手上慢了慢,险些被一名倭寇砍死。好在戚九就在他身边,替他挡开了倭寇劈向他脖颈的长刀。 厉秋风杀到角门近前,挥刀砍翻了一名守在角门入口处的倭寇。其余几名倭寇见厉秋风凶悍之极,不敢与他交锋,仓皇向角门中退去。厉秋风要戚九带着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金玉楼穿过角门逃去后院,自己守在角门入口,为众人断后。戚九带着慕容丹砚等人冲进后院,只见后院到处都在混战,地上还有许多尸体。他知道密道就在后院正房之中,是以进入后院之后,立时带着慕容丹砚等人向正房杀去。 在后院与倭寇激战的除了七八十名锦衣卫之外,还有从其它院落和后花园逃过来的百十名绿林响马。守在后院的锦衣卫武功高强,出手狠辣,人数虽然远远少于倭寇,却与倭寇斗了一个旗鼓相当。逃入后院的绿林响马被倭寇追杀,原本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可是看到锦衣卫以少敌众,兀自能将倭寇杀得狼狈不堪,不由胆气复壮,挥舞兵器与倭寇酣战,虽然无法将倭寇杀退,却也并未落败。 戚九等人加入战团之后,倭寇立时落了下风。锦衣卫瞧出便宜,立即大举反攻。正在苦苦支撑的绿林响马得了强援,也跟着锦衣卫向倭寇反扑。倭寇见势不妙,纷纷转身向北侧的角门败退,想要穿过角门逃回后花园。王小鱼见此情形,哪里肯让这些倭寇逃走,立时挥剑杀入败逃的倭寇之中,眨眼之间便杀掉了三名倭寇。 厉秋风守在中院北侧角门,接连杀掉数名扑上来的倭寇。他出刀之时诡异之极,几乎都是先砍断敌人的手脚,再砍掉敌人的人头。众倭寇见厉秋风如此狠毒,心下惊恐,虽然倭寇头目连声催促,却也无人敢上前向厉秋风挑战,只能将手中的刀枪虚指向厉秋风,口中不住呼喝恫吓。厉秋风将长刀横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倭寇,心下暗想,你们这些白痴!我又不懂扶桑话,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又有什么用? 便在此时,忽然传来尖厉的号角声,厉秋风心下一凛,转头寻声望去,只见中院西首石墙上数十名倭寇弓箭手弯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自己。厉秋风知道情形不妙,立时向角门中退去。就在他的身子刚刚缩进角门之时,数十支羽箭飞了过来,紧贴着角门飞了过去,有的插在地上,有的撞在墙上。几名倭寇离着角门太近,竟然被同伙射来的羽箭射中,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厉秋风退入后院之后,看到慕容丹砚和戚九等人站在正房门前,此外还有许多锦衣卫和绿林响马,倭寇却是踪影不见,只留下了遍地尸首,心下不由一怔,暗想方才明明听到后院喊杀声惊天动地,为何看不到一个倭寇? 慕容丹砚跟随戚九退入后院,不过心中一直掂记着厉秋风。此时见厉秋风现身,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便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响,正房屋门已然难推开,一名锦衣卫走了出来,向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厉百户,许大人有请。” 厉秋风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劳烦你和金寨主带着绿林朋友将角门守住,免得倭寇冲杀进来。” 戚九尚未说话,金玉楼已然抢着说道:“厉兄弟尽管放心便是。在下一定将角门守住,倭寇若是想进入后院,除非从在下的尸体上踩过去!” 厉秋风知道金玉楼耗费心血,想了许多法子,一心要将王宅守住。他自以为得计,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王宅便被倭寇攻破,可以说是丢尽了面子。此时他站出来说话,便是因为心中有愧,想要率领绿林响马与倭寇死战,在众人面前挽回一些颜面。厉秋风退入后院之后,中院的倭寇一直没有追杀过来,那是因为王宅外面石墙上的倭寇头目居高临下,看到倭寇在后院一败涂地,这才发出信号,要攻至中院的倭寇停了下来,免得他们稀里糊涂冲入后院,中了埋伏。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头目要重整人马,一时之间不会进攻。金寨主带着绿林群豪守在角门,料来不会有什么风险。我与许鹰扬商议之后,再出来接应,必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本章完) 第2710章 第2710章 厉秋风心中打定了主意,向着金玉楼点了点头,便即快步向正房走去。金玉楼看了一眼厉秋风的背影,这才拎着血淋淋的大刀,昂首挺胸走到角门之前,将侥幸未死的四五十名绿林响马尽数召集到自己身边,大声说道:“今日一战,咱们的手足兄弟大半战死,若是就此逃走,日后有何脸面再见他们的父母妻子?不如多杀几个倭寇,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即便死在倭寇手中,也胜过苟全性命,做了缩头乌龟!” 金玉楼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自以为必定能够说动绿林响马,和自己一起与倭寇决一死战。只是他没有想到倭寇大举来攻之后,那些不肯屈服,愿意与他一起抵挡倭寇的绿林响马已然尽数战死,侥幸未死的这些绿林响马个个都是老奸巨滑,贪生怕死,卑鄙无耻之辈。倭寇攻入王宅之后,这些绿林响马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压根不肯与倭寇死战,这才没有死在倭寇手中。此时听金玉楼要他们与倭寇决一死战,这些绿林响马心下均想,你这个王八蛋欺骗咱们,声称此番攻打王家庄的是海盗,说什么海盗带了无数金银珠宝,正是咱们大发横财的好机会,这才说服了各家绿林山寨的首领留在王家庄。可是大举进攻王家庄的并非海盗,而是比海盗厉害十倍百倍的倭寇,结果害得赶到东辽县的绿林同道几乎全军覆没。老子费尽心思,这才侥幸没有死在倭寇刀下,你这个王八蛋又要诓骗老子为你卖命,那是想也休想! 这些绿林响马心中打定了主意,不过他们知道金玉楼心思机敏,是一个心狠手辣、狡诈多计之辈,若是自己出言抗辩,必定遭了他的毒手。是以绿林响马虽然对金玉楼颇为不屑,但是听他说完之后,却也无人出言反驳。金玉楼见此情形,还以为这些绿林响马心甘情愿听从自己的号令,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些家伙虽然蠢笨,不过危急关头倒也能派上用场。方才情势危急之时,我数次忍耐不住,险些提早发动,好在最后还是没有妄动。眼下这里还有近百名锦衣卫,加上还有数十名绿林响马,即便倭寇来攻,却也能抵挡一阵。何况倭寇又吓破了胆,一时之间不会大举进攻。我还是静观形势,轻易不能亮了家底。 厉秋风走到正房门前,守在门前的那名锦衣卫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走入屋内。此时屋内除了许鹰扬之外,还站着四五名锦衣卫头目。见到厉秋风走了进来,许鹰扬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厉百户一番苦战,终于击退了倭寇,本官着实佩服。” 厉秋风向着许鹰扬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许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眼下倭寇已将宅子团团围住,前院、中院、后花园尽数落入倭寇手中。所幸后院有各位锦衣卫大人守住,杀得倭寇死伤惨重,一哄而散。只是眼下倭寇并未攻打后院,并非是他们发了善心,而是倭寇头目知道许大人带人守在这里,若是强攻硬打,就算最后倭寇能够踏平后院,也必定死伤惨重,是以倭寇头目要重整兵马,卷土重来。宅子四周的石墙已被倭寇占据,弓箭手站在石墙之上,可以居高临下射杀院子中的敌人,对咱们的威胁极大。咱们若是死守后院,只能被动挨打,最后难免全军覆没……”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许鹰扬向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厉百户,这些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本官想请问厉百户,既然咱们陷入如此困境,不知道厉百户有何良策?”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许鹰扬说道:“在下以为,若是还要死守后院,与倭寇苦战,咱们必定全军覆没。不如退入密道,仗着地势之利,与倭寇小心周旋,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正房内室和书房都有密道,一条通往王家庄外南方约摸三里地的一片树林中,离着东辽县城不远。另一条密道通往王家庄外东方,只是这条密道已被柳生旦马守派人填埋,已经无法通行。那是因为这条密道通往老翁山东首的柳生一族老巢,柳生旦马守担心咱们顺藤摸瓜,杀入他的老巢,才会将这条密道填埋。是以眼下咱们要想与倭寇缠斗,只能进入第一条密道。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可是一旦进入密道,即便有千军万马,也只能与咱们一对一的苦战。就算咱们不能杀尽倭寇,也能将倭寇死死拖住。依照许大人先前所说,只要咱们能将倭寇拖上两三日,朝廷便能调集兵马固守天津卫,到了那时,咱们再想法子从密道逃走,倭寇再也奈何不了咱们。”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本官这就将锦衣卫召回,进入密道,再与倭寇周旋。” 许鹰扬说完之后,又与厉秋风和几名锦衣卫头目商议如何在密道之中御敌。厉秋风担心倭寇突袭,金玉楼不免遇险,是以向许鹰扬告辞,想要前与金玉楼会合,助他一臂之力。许鹰扬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金的拍着胸脯,将牛皮吹得山响,说什么将王宅守得铁桶一般,即便倭寇攻上三天三夜,也绝对无法攻入宅子。结果倭寇没用上一个时辰,便将金玉楼一伙强盗打得狼狈不堪,望风而逃。哼,此人狡诈,又身负许多大案,万万留不得他。眼下绿林响马已经死伤殆尽,侥幸未死的不足百人,正是除掉这伙强盗的大好时机。”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若是由锦衣卫下手,这些强盗困兽犹斗,不免会有死伤。不如借倭寇之手,屠了这些强盗。如此一来,咱们既能除掉这伙十恶不赦的强盗,又能杀伤许多倭寇。是以咱们退入密道之时,须得想法子说动金玉楼,让他带领强盗断后。倭寇若是发现密道,冲入密道追杀咱们之时,便会和金玉楼等人交手,咱们不妨坐山观虎斗。若是倭寇杀光了强盗,自身损折必定极为惨重,咱们便可借机重创倭寇。若是金玉楼带人侥幸打跑了倭寇,这伙强盗也剩不下几人。到时咱们突然动手,要除掉金玉楼一伙人,想来并非难事。” (本章完) 第2711章 第2711章 厉秋风此前已然看出许鹰扬对金玉楼心生厌恶,不过他以为就算许鹰扬要对金玉楼不利,眼下倭寇在东辽县大动干戈,许鹰扬须得倚仗金玉楼之力,不至于立时下手害了金玉楼的性命。没想到许鹰扬狠毒如斯,大敌尚在,竟然打算借刀杀人,将金玉楼一伙人尽数除掉。是以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一脸惊愕,心下念头急转,暗想倭寇攻入王宅之后,绿林响马已大半被杀,剩下不足百名绿林响马已不堪大用。许鹰扬以为此时正是除掉金玉楼一伙人的大好时机,这才打算借刀杀人。此番许鹰扬到东辽县办差,手下的锦衣卫死伤惨重,即便最后他能将倭寇拖住,但是死了这么多手下,对朝廷也难以交待。他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经营多年,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不晓得得罪了多少大小官员,在锦衣卫和六部之中树敌颇多。此时他在辽东将差事办砸了,这些政敌必定不肯放过他。不过许鹰扬若是能将金玉楼等人尽数杀死,可以说关外各处绿林山寨是被他一手覆灭。如此一来,许鹰扬为朝廷立下大功,朝廷中的政敌想要害他,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惊愕于许鹰扬心思之深沉,他知道许鹰扬已经铁了心要除掉金玉楼等人,即便自己苦苦相劝,此人也绝对不会收手,说不定还要将自己一并除掉,是以眼下只能曲意奉承,再想法子救出金玉楼。想到这里,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模样,口中说道:“许大人,眼下咱们的大敌乃是倭寇,金玉楼一伙人虽然不堪大用,危急关头也能替咱们抵挡一阵,若是突然与金玉楼这伙绿林响马反目,只能便宜了倭寇……”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许鹰扬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姓金的奸贼赌咒发誓,扬言他带着绿林响马,一定能将倭寇挡在宅子之外。厉百户也是官场中人,自然知道战阵之上,既然立下了军令状,若是将差事办砸了,必定要认罪受罚。本官杀他,乃是出于大义和公道,绝非私怨所致。而且方才倭寇攻入后院,便是因为守在中院和后花园的绿林响马不战自溃,竟然将倭寇带到院子中,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临阵脱逃,乃是死罪,若是不斩杀这伙强盗,本官何以约束手下的锦衣卫?” 厉秋风听许鹰扬侃侃而谈,心下颇为不屑,只是他生怕被许鹰扬看出自己有意帮助金玉楼逃脱此难,是以仍然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正要再劝说几句,许鹰扬抢着说道:“事情紧急,本官心意已决,厉百户不必多说。若是厉百户念着与金玉楼有几分交情,不想参与此事,尽可以置身事外,本官自有办法将他杀掉。”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装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拱手说道:“是,在下遵命便是。” 许鹰扬见厉秋风不再多说话,这才吩咐几名锦衣卫头目出去召集手下,准备进入密道。厉秋风借口要与慕容丹砚等人商议事情,匆匆走了出去。 自从厉秋风进屋之后,慕容丹砚便和王小鱼、戚九聚在一处,小声说话。王小鱼笑嘻嘻地对戚九说道:“你知道慕容姐姐为何会说扶桑话么?” 戚九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哪里猜得出来?” 原来王小鱼跟随慕容丹砚进入密道之后,一直想要询问慕容丹砚为何会说扶桑话。只是初时两人只谈论各自在东辽县城和王家庄时的情形,压根没有提及此事。后来众人走出密道,登上石墙顶端,王小鱼这才想起此事,急忙向慕容丹砚询问。慕容丹砚告诉她说,自己压根就没有学过扶桑话,只是在北城听那名倭寇头目说话,竟然与她母亲曾经教给她的云南土话颇为相似,心下惊疑不定。原来慕容丹砚外婆家世居云南,先祖在太祖皇帝朱元璋驾前大将沐英手下做事。昔年沐英跟随大将傅友德远征云南,击败鞑子,奉太祖皇帝之命坐镇云南,守卫大明西南门户。慕容丹砚外婆的先祖在沐英手下做事,从此居住于云南,族中之人极少履足中原。直到数十年前,慕容秋水为了追杀一名血案累累的江湖大盗,从江南一直追至云南,机缘巧合之下与慕容丹砚的母亲相遇。两人一见倾心,就此结为夫妇,一起回到江南。后来慕容夫人生下了慕容丹青和慕容丹砚,闲暇之时,常常和一对子女说起云南的风土人情。只是慕容丹青醉心武学,每次听到母亲说起她未出阁时在云南的往事,便会找借口溜走练剑。慕容丹砚对母亲讲述云南的种种事情颇为好奇,每次都听得兴高采烈。 慕容夫人曾经说过,云南自古便是偏僻之地,百姓大半没有受过圣人教化,习俗与中原全然不同。中原朝廷视云南为蛮荒之地,将犯了案的官员和百姓千里迢迢发配到云南受苦。几百年下来,云南各地不只习俗不同,甚至话语也不尽相同。慕容夫人天资聪明,幼年之时跟随父母在云南各地游历,学会了不少蛮族的语言。其中一个名为岳西的部族,其语言极为古怪,不只与中原汉话全然不同,与世代居住在云南的其他部族的语言也不相同。而且岳西族人精通一种名为柔术的怪异武功,据说练成之后,全身柔若无骨,能从数寸洞穴中钻进钻出。慕容夫人少女心性,对这门功夫大感好奇,为了学习柔术,特意请了一位岳西族老妇教自己说岳西话。只是慕容夫人一向讨厌武功,想要学习柔术,无非好奇罢了。她只学了一个多月柔术,便即觉得索然无味,从此弃之脑后,但是岳西话却记得清清楚楚,多年之后仍然能听会说。 慕容丹砚听母亲说过此事之后,也是心下好奇,便即缠着慕容夫人,想要学会岳西话。慕容夫人原本懒得教她,只是被慕容丹砚缠得没有法子,只得教了她一些岳西话。依照慕容夫人的打算,只想敷衍慕容丹砚,以为过不了几日,慕容丹砚便不会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慕容丹砚极是聪明,一点便通,竟然将岳西话说得有模有样。慕容夫人十分惊讶,一来二去,将自己知道的岳西话尽数教给了慕容丹砚。 (本章完) 第2712章 第2712章 其实岳西话并不算难,周转曲折远不如汉话杂乱,只是说话时词句的顺序与汉话颇有不同,初学之时未免有一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若是学上几个月,初窥门径之后,便要比汉话容易得多了。慕容丹砚只用了七个多月,便将岳西话学得颇为熟练,与慕容夫人相比,却也差不了太多。 慕容丹砚聪明机灵,将岳西话学得惟妙惟肖,只是好奇罢了,并非有意而为之。待她学会岳西话之后,便即不觉得有趣,又专心学习拳脚功夫和剑术去了。后来慕容丹砚为了闯荡江湖,偷偷溜出了慕容山庄,先是遇到假马东青,后来又与厉秋风相识,从此有了一番奇遇。她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打过不少交道,被柳飞烟擒住之后,还在一起住了几日。只不过这些扶桑人与她说话之时,用的都是汉话,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察觉有异。直到在东辽县北城之时,她听到城上的倭寇头目发号施令,心下一凛,暗想这个倭寇说的明明是岳西话,命令城下的倭寇守住城门,不许放人出城。难道这个家伙并非是扶桑人,而是岳西族人假扮不成? 其时情势紧急,慕容丹砚来不及多想,便即试着用岳西话与倭寇头目交谈。她自称奉命要到城外办事,请倭寇头目将城门打开,放众人出城。倭寇头目听慕容丹砚说话流利,只道她确实是同伙,压根没有丝毫怀疑,便即吩咐城下的倭寇将城门打开,放厉秋风、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戚九等人出城。慕容丹砚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古怪,心下惊疑不定,只是害怕被倭寇看出破绽,不敢多说话一句话。直到出城之后,慕容丹砚才将此事告诉了厉秋风。厉秋风闻言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思忖了半天,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与同僚闲谈之时,曾经听说过一件事情,人怕与岳西族有极大的关联。”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昔年秦国一统天下,秦王赢政以为自己功过三皇,德高五帝,是以自称皇帝,号称宇内共主,威风煊赫,天下无人可及。不过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秦始皇做了天子,仍然不甘心,又想着寻找灵丹妙药,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为此他派出许多方士,到天下各处名山大川去寻找仙药和仙书。 “只是得道成仙之说,原本就是方士骗取钱财官职的谎话罢了。方士们带着秦始皇赏赐的金银珠宝离开咸阳,明面上是去名山大川寻找仙人,其实是将金银珠宝据为已有,再编造一些仙踪鬼影之类的假话,伪造一些云里雾里、语焉不详的所谓仙书,带回咸阳呈送给秦始皇,从秦始皇那里骗取更多的金银珠宝,然后再编造更多的谎言和伪书。如此周而复始,仙丹和仙书始终没有找到,但是方士们赚得盆满钵满,个个都变成了大财主。 “方士们从秦始皇手中骗取了许多金银珠宝,自以为得计,不肯收手,打算弄到更多金银。只是他们太过贪婪,以为能够将秦始皇玩弄于股掌之中,却忘记了秦始皇可不是一个白痴,而是先后斩杀嫪毐,吕不韦这等厉害人物,最后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的帝王,岂能长久受到这些贪图钱财的小小方士的蒙蔽?秦始皇察觉方士极有可能故意欺瞒,便即派出心腹暗中监视。那些方士兀自不知死活,拿到金银珠宝之后便即藏了起来,压根没有发觉秦始皇手中的屠刀已然缓缓向他们的脖颈砍落。 “但是方士之中也有几位厉害人物。其中一人姓徐名福,察觉秦始皇怀疑方士在背后捣鬼,知道此事已不可善了。徐福精通易经,而且此人十有八九身负极为厉害的武功,他知道秦始皇心狠手辣,事情败露之日,便是自己被抄家灭族之时,须得尽早脱身,免得遭了毒手。 “一番苦思之下,徐福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先派出亲信,在关东各地编造谣言,称有仙人现于东方。各地官吏听到这个消息,以为天降祥瑞,自然会将此事禀报给秦始皇。徐福又派其弟子在终南山埋下一块石碣,上面刻了一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故意让人发现。秦始皇听说终南山天降神石,立即派人去将石碣取回。只是石碣上的文字似是而非,词义更是深奥之极,压根无人能够看懂。秦始皇急于知道石碣上到底写了一些什么,立即颁下圣旨,召集天下贤才,为他解说石碣上的文字。 “徐福派了最得意的一名弟子前往咸阳,声称自己精通蝌蚪文,能够为皇帝解说石碣上的文字。秦始皇大喜,立即召见了徐福的弟子。此人拜见秦始皇之时,先施展了一段幻术,让秦始皇以为他是一位身负神通之人,自然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随后这人指着石碣上的文字告诉秦始皇说,这块石碣乃是天上的仙人恩赐给人间皇帝,告诉皇帝在东海之中有一座三神山,仙人居住在三神山最高处。若是皇帝派出有仙缘之人前往三神山拜见仙人,可以为皇帝取回仙丹,服下之后能够长生不老,登上仙界。 “秦始皇闻言大喜,要那人立即启程前往三神山去拜见仙人,为自己取回仙丹。那人摇了摇头,对秦始皇说道,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命短福薄,并非是有仙缘之人。若是贸然前往三神山,不只见不到仙人,反倒会死在大海之中。秦始皇听了之后大为失望,正自沮丧之时,那人向秦始皇推举徐福,声称徐福道行高深,乃是半仙之体,打坐之时神游物外,常常在梦中与仙人相见。若是由徐福出面前往三神山,必定能够将仙丹取回。 “秦始皇一心想要成仙,听那人说完之后,一刻也不肯多等,立即派人将徐福召来。徐福见到秦始皇之后,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声称自己一定能够为皇帝将仙丹取回来。秦始皇见徐福愿意一力承担寻访仙人之事,心下大喜,要徐福立即动身前往三神山去拜见仙人。若是能将仙丹取来,便是大功一件,管叫徐福高官厚禄,荫及子孙。” (本章完) 第2713章 第2713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徐福摇了摇头,对秦始皇说道,三神山乃是海外仙山,凡人岂能轻易到达?想要到三神山拜见仙人,须得先越过大海。海上不只有狂风巨浪,更有妖魔鬼怪幻化而成的巨大魔鱼。这些魔鱼凶残之极,能够一口吞噬十几只大船,端得是厉害无比。是以乘船出海之时,须得带上精通箭术的勇士同行。若是在海上遇到魔鱼,勇士立时万箭齐发,将魔鱼射死,方能保得船队平安。不过就算不被魔鱼所害,平安到达三神岛,也未必能够得到仙人赐给仙丹。那是因为仙人乃是高洁之士,自然视金银珠宝为粪土。若想请仙人赐予仙丹,须得送上三千童男童女,做了仙人身边的侍者,再派出五百名能工巧匠,在三神山为仙人建造宫殿。如此一来,仙人知道皇帝一片至诚,才能将仙丹赐给皇帝。 “徐福知道自己此次离开咸阳之后,再也不会回来。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秦始皇已经平定天下,无论自己躲在何处,都逃不过秦始皇的毒手。若是想要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只能乘船下海,远赴万里海外,离开大秦越远越好。只有在海外找到一处可以容身的海岛,秦始皇鞭长莫及,自己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 “只是徐福素来胸怀大志,虽然不得不亡命海外,却也不甘心只做一个岛上的隐士。他欺骗秦始皇赏给他三千童男童女同行,便是要将这些孩童做了自己在海外岛屿上的子民,自己便是皇帝,可以任意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事。要带能工巧匠同行,自然是要他们为自己建造宫殿,从此可以安心享乐。至于要带神箭手同行,便是为了自己的手下能够有一支兵马。若是在逃亡途中被秦军追赶,或是在大海上遇到海盗和异国兵马袭击,便可利用这支兵马抵挡敌人。 “徐福拜见秦始皇之前,早已深思熟虑,筹划得当,这才会在秦始皇面前侃侃而谈,竟然将秦始皇瞒过了。咸阳城乃是秦国的国都,能工巧匠遍地都是,要找到五百名工匠,倒也并非难事。至于神箭手一事,秦国军卒天下无敌,要从百万秦军之中挑选一千名神箭手,自然容易得紧。只有征用三千童男童女之事,却让秦始皇有一些为难。秦始皇虽然残暴,又急于成仙,不过他毕竟是一位了不起的帝王,知道若是毫无缘由,便从百姓家中强征三千童男童女,必定会激得老百姓与官府争斗。其时天下初定,山东六国虽然已经被秦国所灭,但是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六国王族后人潜伏于民间,仍然在蠢蠢欲动。这些人正愁没有机会反叛,若是百姓因为朝廷强征三千童男童女而与官府争斗,六国后人必定趁机起兵,到时天下大乱,只怕情形大大不妙。” “就在秦始皇为征用三千童男童女一事烦恼之时,突然接到内臣奏报,说是南下的秦军一路追击楚国败军,终于在滇池大泽将楚军打得全军覆没,滇地已归属大秦所有。秦始皇听到奏报之后,心中一动,暗想寡人正愁不能在中原征用童男童女,竟然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想来是天上的仙人有意成全寡人,凭空为寡人送来了三千童男童女。他打定了主意,立即派出使者前往滇地,面谕征讨滇地的秦国大将,要他在被征服的滇地征用三千童男童女,送回咸阳听用。 “秦国大将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在滇地到处搜寻童男童女。但是为人父母者,谁肯将子女轻易送人?是以接到官府的命令之后,滇地的百姓人人自危,大都不肯交出自己的孩子。此举惹恼了秦国大将,他害怕秦始皇责备他办事不力,杀身之祸立至,不敢再拖延下去,竟然下令秦军到处抢夺童男童女。如此一来,秦军将士在滇地到处杀人放火,许多百姓惨遭屠戮,全家老幼尽数被杀,情形凄惨之极。 “秦国大将得手之后,派兵押解着三千童男童女离开滇地,一路前往咸阳。这些孩童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大都死在秦军手中,是以无不对秦军将士恨之入骨。只是这些孩童年纪太小,只能忍辱负重,暂时忍耐。 “三千童男童女被送到咸阳之后,秦始皇心下大喜,催促徐福立即动身前往三神山,为自己取回仙丹。徐风见万事俱备,知道自己在咸阳多住一天,离着鬼门关便又近了许多,即便秦始皇不催促他东行,他也要想法子尽快离开咸阳。徐福打定了主意,出了皇宫之后,立即召集亲信弟子,并五百工匠、一千名神箭手、三千名童男童女,离开咸阳,直向山东而行。 “徐福带着众人到了海边,当地官府早就接到朝廷圣旨,为徐福备好了数十只大船。徐福率领众人上船之后,便即扬起船帆,直向大海中驶去。故老相传,徐福等人在海上走了数月,在海中一座大得惊人的海岛上岸。那座岛屿,便是后世的扶桑国。其时岛上一片荒凉,只有一些野人居住。徐福派出一千神箭手,将野人尽数射死,又让五百工匠建造宫殿屋宅,用以栖身。他自己做了岛国的国王,又从三千童男童女之中选出俊男美女来服侍自己,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快乐似神仙。 “徐福一去不复返,秦始皇终于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心下大怒。他派人将方士尽数捉来,又将方士伪造的仙书搜走,在骊山杀儒谷活埋了数百名方士,又在咸阳放火烧掉方士伪造的仙书。从此之后,秦始皇脾气越发暴躁,动辄在朝堂上杀戮大臣。徐福若是走得晚了,下场比那些被活活烧死的方士还要惨烈许多。 “只是徐福并不知道,这些童男童女亲眼看到父母兄弟惨死在秦军手中,心下恨秦人入骨。上岛之后,这些童男童女初时还能忍耐,后来长大几岁,一心想要将徐福和工匠、军士杀掉,为家人报仇。后来岛上生了一场大乱,死者无数,徐福也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剩下的童男童女世世代代居住在岛上,成了化外之国的子民。 “侥幸未死的童男童女一心想要为家人报仇,心思狠毒,同室操戈之事不晓得做了多少。后世的扶桑人贪婪狡诈,狠毒之极,便是蒙他们这些祖先所赐。这些孩童随徐福登岛之后,为了能够在岛上活下去,不惜害死自己的朋友。是以他们已不能称之为人,而应称之为恶鬼。” (本章完) 第2714章 第2714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恍然大悟,颤声说道:“我明白了!徐福带到扶桑国的三千童男童女来自滇地,便是今日的云南,想来其中有许多岳西族人。他们到了扶桑国之后,虽说离着大明几千几万里,不过说的仍然是岳西土话,几千年之后,岳西土话变成了扶桑话。我外婆家世代居于云南,会说岳西土话也不足为奇。我娘教我说岳西土话,只是闹着玩儿罢了。没想到岳西土话与扶桑话甚是相似,我在无意之中,竟然用岳西土话骗过了倭寇,想想真是太神奇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慕容姑娘无意中学会了岳西土话,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却在生死攸关之时帮了咱们的大忙。咱们要与倭寇周旋下去,慕容姑娘懂得岳西土话,必定还有大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以前我始终不解,如鞑子、倭寇等蛮夷,不过都是一些蕞尔小国,又未经过圣人教化,只靠蛮力取胜,竟然能够动摇大明国本,着实说不通。不过后来与柳生一族多次交锋,才知道这些家伙居住的地方大都不如中原,为了抢掠财帛,夺取土地,这伙生长于荒瘠之地的强盗自然会拼了性命,无所不用其极。反观咱们汉人百姓,即便受到官府欺压,却也能守着田地活命。除非遭遇天灾地变,但凡能有一口饭吃,他们才不会像鞑子、倭寇一般,去杀人放火,劫掠钱财。” 慕容丹砚将她与厉秋风谈论此事的经过简略地说给了王小鱼和戚九。两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没想到此事竟然如此曲折,心下都有一些惊愕和不解。片刻之后,王小鱼意犹未尽地说道:“我曾经听说书先生讲过徐福东渡的故事,只是说书先生压根没有说过徐福出海乃是奉了秦始皇之命。若不是慕容姐姐今日提起此事,我压根不晓得扶桑人与汉人有着如此渊源,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王小鱼话音方落,忽然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响,急忙停了下来,齐齐转头向正房望去。只见四五名锦衣卫头目鱼贯走出,厉秋风走在最后面。几名锦衣卫头目走下石阶之后,召集各自的手下,小声商议事情。厉秋风则将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带至金玉楼身边,口中说道:“许大人已决意退入密道,再与倭寇周旋。”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方才厉秋风离开之后,他带着一众绿林响马守在角门处,虽然口中豪气干云,心中却颇为忐忑。此前他曾听戚九说过倭寇攻破东辽县城的经过,心下颇不以为然,以为戚九带领的义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压根拿不上台面,被倭寇打得全军覆没却也并不奇怪。而自己统率的绿林响马虽然良莠不齐,各怀心思,不过以武力而论,要比那些所谓的义民强过百倍。加上自己懂得一些兵法,又抱定了只守不攻的心思,即便打不赢倭寇,要将王宅守上三四日,终归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让金玉楼没有想到的是倭寇甫一现身,绿林响马便即军心大乱,还没等到倭寇攻到近前,竟然一哄而散。后来倭寇攻入王宅,绿林响马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为了活命只能困兽犹斗。按理说这些绿林响马既然拼死反击,要比平日里与绿林同道和官兵交锋之时更加厉害,可是倭寇仍然大占上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绿林响马杀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最后只剩下不足百人,可以说是一败涂地。金玉楼这才知道与训练有素的倭寇相比,绿林响马压根不堪一击。此前他们与大明官兵对抗而不落下风,那是因为官府无能,官兵又尽是一些老弱残兵,双方还没有开战,绿林响马已然占了上风。而倭寇不只士气极盛,而且战法巧妙,远非如同散沙一般的绿林响马可比。是以金玉楼带着七八十名绿林响马守住角门,却知道一旦倭寇全力来攻,自己压根无法将他们挡在角门之外,心中忐忑不安。直到听厉秋风说许鹰扬决意退入密道,他才松了一口气。 金玉楼原本留有后手,不过看到倭寇如此凶悍,就连武功高强的锦衣卫也无法与其争锋,心中极为恐惧,暗想若是要与倭寇堂堂正正打一架,就算黑风寨的兄弟倾巢而出,也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若是贸然与倭寇死战,非得全军覆没不可。自己死了倒没有什么,可是黑风寨中还有七八千名男女老弱。许多绿林山寨一直对黑风寨虎视眈眈,一旦知道自己和黑风寨的精锐人马尽数折在东辽县,必定大举围攻黑风寨,官兵也会趁虚而入。如此一来,黑风寨必定落得一个悲惨之极的下场。是以自己绝对不能轻言捐躯,更不能让黑风寨的兄弟死在这里。只有退入密道,才是摆脱眼前危境的最好法子。 想到这里,金玉楼开口说道:“厉兄弟,倭寇虽然还没有动手,不过我听到中院脚步声不断,想来倭寇正在重整人马,随时都会冲入后院。倭寇弓箭手已然占据了后院四周的高处,一旦开战,咱们既要应付来自中院和后花园的倭寇,还要躲避石墙上射来的羽箭,只能被动挨打,最后只会全军覆没。既然许大人决意退入密道,须得尽快动身,免得倭寇攻了过来,再想进入密道与倭寇周旋,可就不大容易了。”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许鹰扬居心叵测,想要借刀杀人,要金玉楼带领绿林响马断后,让他们与倭寇死战。不过金玉楼也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许鹰扬若是吩咐他带领绿林响马断后,他立即便能猜出许鹰扬想要借刀杀人。金玉楼虽然是一条好汉,却也绝对不会心甘情愿死在倭寇手中,十有八九会想法子逃走。若是换作平日,金玉楼拍拍屁股走人,于大局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利,可是眼下倭寇已将后院团团包围,一旦金玉楼与许鹰扬反目,带领绿林响马与锦衣卫火拼,倭寇必定趁虚而入,立时便能将众人全都杀掉。是以须得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既能让金玉楼逃脱许鹰扬的毒手,又不至于让金玉楼与许鹰扬反目,惹出一场大祸。 (本章完) 第2715章 第2715章 金玉楼见厉秋风沉吟不语,一直没有回答自己,心下颇为不解,暗想此人虽然年轻,不过自从识得他以来,知道他是一个果断之人,说话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眼下情势危急,他岂会不晓得要临机决断的道理?为何我说完之后,他竟然一直不肯说话?若是再拖延下去,一旦倭寇重整人马,大举来攻,咱们再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金玉楼再也忍耐不住,接着说道:“厉兄弟,倭寇眼看着就要攻过来,须得早做决断才行……” 金玉楼话音未落,厉秋风突然抢着说道:“金寨主,你是否信得过厉某?” 金玉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我自然信得过厉兄弟。” 厉秋风道:“如此最好。既然金寨主信得过厉某,厉某想请金寨主和各位绿林朋友不要退入密道,而是先留在后院杀敌。” 金玉楼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悚然一惊。此时锦衣卫头目已经召集了各自的手下,正在后院各处集结,显然就要退走。金玉楼见此情形,心下一动,蓦然间想起一件事情,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看了厉秋风一眼,犹豫着说道:“厉兄弟,是不是许大人不许我进入密道,而是要我带着绿林朋友为锦衣卫断后?”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大人并无此意,金寨主不必多心。只是在下以为,若是咱们尽数退入密道,倭寇必定紧追不舍。咱们与倭寇在密道之中缠斗,如同乌龟缩入了壳中,只能被动挨打,与咱们被围在后院相比,处境也没有什么两样。”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留意金玉楼的神情,见他脸色虽然不大好看,却也并无怒色,心下稍安,这才接着说道:“在下以为,咱们与其全都逃入密道之中,不如另辟蹊径,再寻一条生路。此前在下也曾与金寨主说过,这座庄子的东首有一座小山,若是咱们被倭寇逼迫,守不住庄子之时,可以边打边退,逃到那座小山上据守。而且在王家庄和小山之间有一片荒地,荒地上有数道黑藤树墙。黑藤上生着许多尖刺,藤中生有剧毒,若是有人不小心被黑藤上的尖刺划破了肌肤,立时便会丧命。在下与慕容姑娘事先已经在黑藤树墙上割出了几个大洞,咱们向小山退走之时,可以穿过这几个大洞逃走。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不过他们追杀咱们之时,遇到了黑藤树墙,多半不晓得黑藤的厉害,必定会被黑藤树墙挡住。就算他们最后穿过黑藤树墙,一直追到小山脚下,想来也会有许多倭寇被黑藤毒死。到时咱们登上小山,居高临下,与倭寇周旋,虽说要击破倭寇并非易事,也胜过在狭窄的密道之中与倭寇苦战。”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那座小山还颇有古怪,说不定会有大用处。只要咱们逃上小山,事情或许能有转机。”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话,心中念头急转,暗想此前老子得罪过许鹰扬这个王八蛋,他绝对不会放过老子。就算老子跟随他退入密道,这个王八蛋多半也会让老子带人为锦衣卫断后,借倭寇之手将老子杀死。是以进入密道,对别人而言或是一条生路,对老子来说十有八九会是一条死路。姓厉的小子方才与姓许的王八蛋密谋,多半知道姓许的要对老子不利,只是他虽然是锦衣卫百户,或许良心未泯,不想让老子死在姓许的王八蛋手中,这才想出了不进入密道,而是逃上小山的主意。只是眼下倭寇已经将这座宅子重重包围,想要冲杀出去又谈何容易?进入密道是死,杀出重围逃往小山也是死,这可如何是好? 金玉楼越想越是沮丧,脸色铁青,一直没有说话。厉秋风知道他心中犹豫不决,接着说道:“虽说要杀出一条血路逃往小山绝非易事,不过方才与倭寇激战之时,在下发觉倭寇虽然将宅子团团围住,不过他们攻击之时,将重兵集结于北和南两面,东西两侧屯兵并不多。小山位于宅子东首,咱们突然向东首杀出,必定大出倭寇意料之外,想来冲出去并非难事。倭寇都是步军,只要咱们冲了出去,他们想要追上咱们,势比登天还难。在下盘算再三,以为此计虽然不能说必定能够成功,至少也有六成胜算。”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个小子说的倒也不错。这座宅子坐北朝南,大门开在北面,南面是后花园。此前老子在石墙上察看军情之时,确实如这个小子所说,倭寇虽然从四面八方将宅子团团围住,但是重兵确实集结于南北两侧,各自有三个方阵,而东西两侧各自只有一个方阵。后来倭寇大举来攻,也是从王宅正门和后花园攻入宅子,而在东西两侧虽然也有倭寇攻来,不过是用来牵制咱们的疑兵罢了。后来倭寇从南北两侧攻入宅子,东西两侧的倭寇只是爬上了石墙,居高临下监视宅子内部的情形。如此一来,咱们突然向东首杀出,倭寇未必会全力阻拦咱们,而且就算他们想拦,也未必拦得住。 金玉楼想到这里,已然有一些动心。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弟的主意确实不错。不过咱们要想从东首杀出一条血路,虽说东首的倭寇人数不多,不过有两道石墙拦路,却是一个大麻烦。厉兄弟和慕容姑娘等人武功高强,想要越过这两道石墙并非难事,可是金某和这些绿林朋友没有练过武艺,想要在倭寇的围攻之下攀越两道石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金玉楼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口中说道:“金寨主,你以为在下想出这个主意,是故意要让你和各位绿林朋友引开倭寇,在下等人才能趁机逃生,是也不是?若金寨主真以为在下如此卑鄙,只怕将在下瞧得太过愚蠢了。厉某若想带着慕容姑娘等人逃走,虽说有数千倭寇将王宅团团围住,却也未必挡得住在下,又何必使出如此卑鄙手段,要利用金寨主和各位绿林朋友为厉某背黑锅?” (本章完) 第2716章 第2716章 厉秋风这几句话说得颇为豪迈,若是换作别人,金玉楼多半会以为他在吹牛。但是金玉楼亲眼见过厉秋风显露武功,知道此人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一位极厉害的武功高手。而且此人不只武功了得,更是极富智计。他若是想要逃走,尽可以带着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扬长而去,倭寇确实拦不住他,压根不必多此一举,让自己做了他的替死鬼。念及此处,金玉楼心意登平,口中说道:“厉兄弟说得不错,是我想得左了,还望厉兄弟不要怪罪。” 厉秋风正要说话,忽听东首传来凄厉的号角声,他心知不妙,顾不得再与金玉楼说话,转头对众人大声叫道:“倭寇即将来攻,大伙小心迎战!” 厉秋风话音未落,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却是占据宅子西首石墙的倭寇弓箭手已然开弓放箭。厉秋风等人挥舞兵器,一边拨打飞过来的发箭,一边向东首院墙退去。已经在院子中集结成四队的锦衣卫则一边挥舞绣春刀拨打羽箭,一边退向正房门前的石阶。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退到石墙之下,眼看着锦衣卫不疾不徐地退上石阶,依次进入正房。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一边挥剑遮挡飞蝗般射来的羽箭,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厉大哥,你瞧见没有?这些锦衣卫压根不理会咱们,纷纷退入正房,自然要进入密道躲避倭寇的追杀。姓许的狗官连招呼都不打,摆明了要咱们给锦衣卫断后,做了他们的肉盾。这等卑鄙小人,咱们难道还要为他卖命不成?!” 厉秋风一边挥刀拨打羽箭,一边沉声说道:“锦衣卫退入密道并非是要逃走,而是要利用密道来与倭寇相抗。咱们不必退入密道,不妨杀出一条血路,先逃到老翁山上,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如此最好!许鹰扬阴阳怪气,卑鄙无耻,比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这两个老贼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宁肯与耶律倍这等恶鬼为邻,也不想与姓许的狗官打交道!”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眼下前院、中院和后花园都被倭寇占据,依厉大哥所见,咱们应当从哪个方向杀出王宅?”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无论是前院、中院,还是后花园,想来此时都已是龙潭虎穴。咱们若是冲了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是以要想杀出一条血路,只有从咱们身后杀出去!” 厉秋风说完之后,瞬间转过身去,左掌倏然拍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院墙之上。只是他这一掌虽然用了全力,但是王宅的院墙修建的极为结实,吃了这一掌之后,虽然沙石碎块簌簌而落,院墙却并没有倒塌。 厉秋风转过身子之后,便有几支羽箭从西首石墙直向他后心射到。慕容丹砚急忙挥舞长剑,将这几支羽箭尽数磕飞。待到她听到“砰”的一声大响,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厉秋风在院墙上打了一掌。慕容丹砚心下一凛,知道厉秋风想要以掌力震塌院墙,然后率领众人逃出王宅,直向东首的老翁山逃走。慕容丹砚心下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不过王宅的院墙造得极是结实,要想凭一双肉掌将院墙震塌,岂是容易之事?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焦急,想要上前助厉秋风一臂之力,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内力太差,压根帮不上忙。而且西首石墙上的倭寇弓箭手正在居高临下乱箭齐发,若是自己背转身子帮助厉秋风砸墙,两人的后心暴露于倭寇的乱箭之下,只怕立时便会被乱箭射死。 慕容丹砚正自焦急之时,戚九已然奔到厉秋风身边,大声说道:“厉大哥,在下助你一臂之力!” 戚九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钢刀插在地下,随即一声虎吼,双掌全力拍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戚九的双掌已然击在院墙之上。只见沙石从院墙上噼哩啪啦地落了下来,院墙虽然并未倒塌,不过声势颇为惊人。 厉秋风见戚九掌立体弱,脑中灵光一现,一边反手将长刀插入刀鞘,一边对戚九说道:“戚兄弟,咱们合力向墙上打一掌试试!” 戚九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双掌缓缓举在了胸前。厉秋风双足不丁不八,舌抵下腭,小腹凹陷,胸口却鼓了起来,姿势颇为怪异。慕容丹砚背对着两人,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虽然从西首飞来的羽箭密集如飞蝗,却也无法穿透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幻化出来的剑网,不是被长剑磕飞,便是被长剑削断,噼哩啪啦地掉落在了地上。王小鱼生怕慕容丹砚独力难支,便也抢到慕容丹砚身边,助她一起将飞过来的羽箭打落。 金玉楼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他在绿林之中闯荡多年,见多识广,此时看到厉秋风和戚九的模样,心下暗自赞叹,心想我也曾见过几位武林中了不起的高手,可是看这两位少年英雄的模样,那些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怕还及不上二人。此番我来到东辽县,受了奸人的暗算,数次险些丧命,同来的兄弟死得干干净净,可以说是吃了大亏。不过能与这两位少年英雄相识,却是此生难得的际遇。若是此次侥幸能够逃得性命,须得与二人好生结纳,也许日后能有大用。 金玉楼思忖之际,忽然听到厉秋风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只见左掌在前,右掌自左掌之下穿过,直向院墙拍了过去。戚九见厉秋风出手,便也大吼了一声,双掌斗然拍出,直向院墙击去。 厉秋风的武功与武当派源渊极深。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精通道学,他一身震古烁金的武功便是来自于道藏。道家学说讲究阴阳平衡,是以武当派的武功走的乃是阴柔的路子。厉秋风一掌拍出,虽然用了全力,旁人看来却是弱不禁风,压根不像使出全力的模样。而戚九使出的乃是边军常用的战阵功夫,不求招数精妙,力求一招制敌,是以他双掌拍出之时,架式大开大合,看上去极为刚猛。两相比较,戚九的武功倒似比厉秋风高得多。 (本章完) 第2717章 第2717章 厉秋风和戚九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两股掌力相辅相成,几乎同时拍在院墙之上。戚九的双掌击在墙面之时,只见沙石碎块四处横飞,声势着实惊人。而厉秋风的右掌拍在墙面之后,院墙却没有丝毫异状,似乎厉秋风这一掌软弱无力,压根伤不到院墙丝毫。 片刻之后,厉秋风和戚九一起收回了手掌。只是两人的手掌甫一离开院墙,只听“喀喇”一声响,厉秋风右掌拍击的墙面突然向外凸出,竟然裂开了一个巴掌大的石洞。慕容丹砚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厉秋风倒是一脸平静,抢上前去,双手扒住石洞两侧,用力向外掰去。只听“哗啦啦”一阵响,数块碎石被厉秋风硬生生掰了下来,洞口瞬间大了不少。 戚九见厉秋风撕扯石墙如同撕裂纸板一般容易,心下对厉秋风更加佩服。他心中暗想,方才我和厉大哥一起出掌。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是震碎了些许石块和石灰,而院墙反震之力极大,我胸口为之气闷。若不是我早有防备,掌上留了三分力,只怕此时已然吐血受伤。可是厉大哥一掌拍出,压根不像是全力施为,活脱脱一副举重若轻的武林宗师风范。他这一掌击在院墙之上,看似柔弱无力,其实内力已然渗入墙中,竟然将一块石头硬生生地从墙体之中震了出去,这份内力,天下少有人及! 戚九却不知道厉秋风一掌奏功,固然是因为他内力深厚,不过若不是他用了巧劲,压根无法在院墙上打出一个洞来。世间的武林高手,任你武功再高,毕竟是血肉之躯,仅凭一双肉掌,绝对无法震碎石斗。方才厉秋风第一掌拍在院墙之上,并非要震塌院墙,只是尝试院墙是否结实。待他拍出第二掌之时,掌力并非直击墙面,而是看准了戚九出掌的方位,一掌拍出,与戚九双掌击出的方位斜斜相向。如此一来,两人的掌力拍在院墙之上,并非平行推动院墙中的石头,而是从两侧向中间挤压。被石灰粘合而砌在墙体中的石头吃不住劲,这才被平平地挤了出去,使得院墙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洞口。先前厉秋风和戚九全力拍击院墙,石灰已自酥了,是以厉秋风双手扣住洞口边缘,用力向外一掰,那些石块失了石灰的粘合,自然吃不住劲,竟然被厉秋风硬生生地掰了下来。 厉秋风接连扯下四五块石头,洞口又大了不少。戚九和金玉楼这才如初醒,急忙抢到厉秋风身边帮忙。片刻之后,院墙上现出一个大洞,足已容得下一人从洞中钻过去。只是三人知道后院乃是龙潭虎穴,多留一刻,离着阎王殿又近了不少,是以谁都不肯收手,拼命将洞口边缘的石头从院墙上扯了下来。 一众绿林响马被倭寇弓箭手射来的羽箭逼退至东首院墙之下,初时他们以为身陷重围,必死无疑,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待到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在院墙上硬生生挖出一个洞来,这些绿林响马惊魂稍定,知道眼下乃是生死关头,便也纷纷上前帮忙。片刻之后,院墙上的石洞又扩大了数倍,已然容得下三四人同时钻过去。厉秋风这才停手,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等人正在拼命挥舞手中的兵器,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他急忙抢到慕容丹砚身边,一边挥刀助慕容丹砚遮挡羽箭,一边对她说道:“慕容姑娘,你和戚兄弟、王姑娘一起带着金寨主等人退向老翁山,厉某为各位断后!” 厉秋风说到这里,眼角的余光瞟见慕容丹砚脸色一变,似乎正要说话,急忙抢着说道:“眼下情势危急,还望慕容姑娘以大局为重,不要推三阻四。否则大伙尽数困在这里,只能全军覆没。慕容姑娘领路之时,须得告知各位绿林朋友穿越黑藤墙之时,一定要千万小心,免得命丧黑藤的毒刺之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下雪亮,知道他担心自己不肯为众人带路,而是要留下来陪他御敌。当此危急之时,确实如厉秋风所说,在后院拖延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再倔强,点了点头,随即将长剑一摆,大声说道:“各位随我来!咱们杀出一条血路,找一处稳妥的容身之处,再与倭寇周旋!”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将头一低,便从洞中钻了出去。戚九知道厉秋风的心思,向着厉秋风说了一声“厉大哥小心”,便即和王小鱼一起,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钻出了院墙。其余一众绿林响马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紧跟在三人身后,没命般向院外逃去。厉秋风和金玉楼挡在洞口之前,各自挥舞手中长刀,拨打急飞而至的羽箭,护着众人向院外逃走。 此时倭寇头目站在西首石墙高处,将后院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此前他手下的倭寇在后院被厉秋风等人重创,死伤三四百人,侥幸未死的狼狈逃回中院和后花园。倭寇头目心下大怒,急忙吩咐手下大小头目在中院和后花园重整兵马,再行进攻。只是倭寇在后院吃了大亏,弃尸四百余具,其中包括五六名大小头目,是以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士气受挫,都有了畏惧之心。想要立即反攻,又谈何容易?待到倭寇终于在中院和后花园重新排列阵势,倭寇头目下令弓箭手开弓放箭,打算先以羽箭射杀敌人,再让手下的倭寇从中院和后花园同时攻入后院。没想到此时厉秋风和戚九已然在后院东侧的院墙上硬生生打开了一个洞口。倭寇头目大惊,想要让手下的倭寇立即攻进后院,只是他转念一想,敌人若是冲出后院,势必要沿着院墙与石墙之间的狭窄通道,一直杀向王宅正门,再从石墙的门洞冲了出去。是以他急忙派人跑下石墙传令,要中院和前院的倭寇赶紧冲出大门,一面守住石墙的洞口,一面在石墙与院墙之间的通道中布好阵势,拦截敌军。 只是倭寇头目刚刚下令,猛然间又想起自己率领先锋人马登岸之前,曾经听柳生旦马守说过,这座宅子后院正房中有数条密道,敌军若是守卫不住,十有八九会从密道之中逃走。方才那些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已经退入正房,自然要沿着密道逃走,而从院墙洞口逃走的这伙人多半是敌人的疑兵。敌人的首脑人物,必定已逃入密道之中。 (本章完) 第2718章 第2718章 念及此处,倭寇头目心下焦急,急忙派人传下命令,要前院分出一半倭寇守住石墙出口即可,不必在通道之中迎击敌军,而将另一半倭寇调至中院,与中院的倭寇一起和后花园中的倭寇从南北两侧向后院进攻。须得尽快攻入正房,追杀敌军。 倭国乃是海外岛国,虽然千百年来,国中也出了一些睿智之人。而且扶桑国主一向仰慕天朝上国之文才武功,派了许多倭人到中土求学,从此不再茹毛饮血,摆脱了禽兽的身份。只是倭人毕竟没有受过圣人教化,可以说愚蠢得紧。如此次统领扶桑大军先锋的倭寇头目,在倭国之中已算得上杰出的将军,不过他压根不懂得用兵之道。此人在倭国之时,带领千余倭兵与邻近的大名兵马打过几仗,互有胜负,但是此次带兵独挡一面,一身弱点登时暴露无遗。他用兵全无章法,只不过仗着人多势众,乱攻乱打。若不是厉秋风和许鹰扬等人将倭寇看得太过厉害,行事太过保守,只怕此人早已吃了大亏。 待到倭寇攻入王宅之后,这名头目如同倭国众多将官一般,只晓得见招拆招,压根不晓得深谋远虑。只在片刻之间,他便接连发出数道军令,每一道军令与前一道军令都是全然相反,弄得他手下的大小头目和倭寇军士手足无措。到得后来,不只中院和后花园中的倭寇摸不到头脑,一时之间没有向后院进攻,就连奉命在石墙出口处拦截厉秋风等人的百十名倭寇也是进退无据,不晓得应当如何应付。 倭寇头目站在石墙之上,眼看着厉秋风等人从东首院墙的大洞钻出,然后沿着院墙与石墙之间的通道直向北行,随后又折向西首,瞬间杀到王宅正门之前。其时王宅正门和正门之外的石墙都已被倭寇用火药炸塌,守在王宅大门之前的倭寇不过一二百人。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双剑一刀寒光闪闪,直向倭寇杀了过去。眨间之间,便有数名倭寇尸横当地。 跟在慕容丹砚等人身后的一众绿林响马此时为了活命,一个个杀红了眼睛,看到倭寇挡在面前,便即举着兵器杀了过去。倭寇抵挡不住慕容丹砚等人的疯狂进攻,只能仓皇后退。一伙倭寇抱头鼠窜逃回了王宅大门,另一伙倭寇转过身去,沿着石墙和院墙之间的狭窄通道溃退,眨眼之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并不恋战,领着绿林响马冲过遍地砖瓦石块,随后沿着大路向东逃走。只是许多绿林响马逃出石墙之后,便即偷偷离开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这些人心下均想,跟着金玉楼逃走,说不定还要被这个王八蛋利用,十有八九要死在这里。既然老子已经逃出了鬼宅子,何必还要受金玉楼约束?不如趁着倭寇追杀金玉楼等人之机,先寻个稳妥的地方躲起来。待到天黑之后,再想法子离开这个鬼庄,远远逃走。 这些绿林响马打定了主意,是以出了王宅之后,压根不跟随慕容丹砚等人向东逃走,而是一哄而散,到处乱跑。金玉楼和厉秋风为众人断后,待到两人逃出了石墙,看到数十名绿林响马并未向东逃走,而是向着其他方向奔逃,心下焦急,急忙大声叫喊,要这些绿林响马不要乱跑。只是他喊叫了几句,那些绿林响马压根不听,只顾着四散奔逃。金玉楼大怒,正要追上去砍翻几人示威,厉秋风急忙将他拉住,口中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这些绿林朋友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和咱们一起与倭寇死战,不妨由着他们离开好了。” 金玉楼没有法子,只得作罢。他一边和厉秋风并肩向东奔去,一边恶狠狠地说道:“这些蠢货胆敢逃走,自然以为倭寇只顾着追杀咱们,多半不会分出人马追赶他们。只是倭寇大举来攻,岂能只派出人马围攻王宅,而不在庄子内外派出斥候到处巡查?这些蠢货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遇到倭寇的斥候,必定被杀得干干净净。” 金玉楼身为黑风寨寨主,数十年间不晓得与其他绿林山寨和官兵打过多少仗,于兵法而言,他可以说是无师之通。果不其然,数十名绿林响马离开大队,四散奔逃,结果遇到在王家庄内外巡查的小股倭寇人马,最后被杀得干干净净。此乃闲话,略过不表。 众人杀出王宅,一路向东疾进。厉秋风和金玉楼并肩走在最后,不时转头向身后张望。此时已近午时,天空不晓得何时变得阴暗起来。厚重的黑云自南向北翻滚涌动,离着地面越来越近。隐约能够看到东辽县城上空仍有黑烟升腾,只不过与此前相比已少了许多。 金玉楼见众人已奔出了一里多地,倭寇始终未从王宅追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你出身锦衣卫,有些话我原本并不该说。只不过姓许的欺人太甚,一心想要坑害咱们,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方才咱们在宅子里与倭寇苦战,姓许的先是坐山观虎斗,始终未曾现身。后来倭寇卷土重来,他却下令锦衣卫退入正房,自然是要躲到密道之中,避开倭寇的追杀。这个狗官以为倭寇一心要追杀咱们,不会在宅子中到处搜寻,或许能够逃过此劫,却不料倭寇压根没有尾随而来。嘿嘿,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个狗官此时多半被困在密道之中悔恨交加,一头撞死也说不定。”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金寨主,你不要小看了许鹰扬。此人武功高强,智计超群,绝非庸才。他力求自保不假,想要挫败倭寇的阴谋也是真的,咱们不可小觑了此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金寨主,在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金玉楼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兄弟,咱们是过命的交情,有话尽管说便是,又有什么当说不当说?” (本章完) 第2719章 第2719章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统领黑风寨,威震关东,绿林之中提到金寨主,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只是以金寨主的本领,屈身于绿林山寨,太过可惜。何况黑风寨虽然屹立关东十余年而不倒,固然是因为金寨主统领有方,手下又有许多英雄豪杰。但是自土木堡之变过后,朝廷将关外精兵退至关内,这才给了关外绿林崛起的机会。一旦朝廷选拔名臣大将,倾全力来攻,金寨主虽然英雄了得,可是毕竟独木难支,只怕最后难以抵挡朝廷大军。是以在下以为,若想图一个长久之计,不如早日筹划退路,谋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良计为好。”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兄弟一片好意,金某感激不尽。其实若是能混上一碗饭吃,试问有谁甘心混迹绿林,在刀口上舔血?只是朝廷腐败不堪,大小官员贪婪卑鄙,正所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金某被那些龌龊官儿视为巨盗,刑部发下了海捕文书。天下虽大,哪里又有金某的容身之地?!”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得悲凉,心下也是颇为难过。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金玉楼说道:“戚兄弟自称是军户出身,不过我看他的言谈举止,来历绝对不凡。金寨主若是有意从绿林脱身,不妨与戚兄弟好生结纳。日后他若做了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金寨主不妨助他一臂之力,也可谋一个出身,日后光宗耀祖,岂不快哉?!” 金玉楼没想到厉秋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暗想,姓戚的小子武功不弱,见识也确实不凡,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又能成什么气候?老子再不肖,也是黑风寨寨主,十余年间威震关东,带领手下三千儿郎纵横关外,绿林强盗和官兵无不望风而逃。要老子听命于戚九这样一个小孩子,传了出去,岂不让江湖好汉笑掉大牙?! 念及此处,金玉楼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戚公子年少有为,金某佩服得紧。不过厉兄弟也说了,他是官宦人家,金某却是一个被朝廷通缉的强盗。若是金某投奔到戚公子手下,岂不是连累了戚家?是以金某先想法子脱罪,其他事情日后再说。” 厉秋风察颜观色,见金玉楼这番话说得虽然甚是诚恳,不过眼睛中露出了不屑的目光,知道他不愿意听从戚九这样一位少年的号令,正想再劝,蓦然间听到身后传来凄厉的号角声,心下大惊,顾不得再与金玉楼说话,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向来路望去。此时众人离着王家庄东首的石墙已然不远,距离王宅已有三里多地,虽然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王宅,只是离得远了,模模糊糊看得不大清楚。虽然号角声连绵不断,但是大路上空空荡荡,压根看不到人影。 此时金玉楼也已停下了脚步,与厉秋风并肩向西张望。片刻之后,他转头对厉秋风说道:“想来倭寇已经重整完毕,只是不晓得他们是要在王宅之中大动干戈,还是前来追杀咱们。” 金玉楼话音方落,只见一团黑影已然从王宅中涌了出来。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须咱们猜测,倭寇已经追过来了!咱们须得尽快逃到老翁山,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他说完之后,与金玉楼转身向东狂奔,片刻之后便已到了石墙之下。王家庄的石墙并不算高,绿林响马虽然没有练过轻功,不过仗着一身蛮力,纷纷爬上了墙顶,再翻越到墙外。慕容丹砚拎着王小鱼跃到墙顶,又纵身跃出墙外,这才将王小鱼放了下来,转头对一众绿林响马说道:“各位朋友随我来。前面有几道黑藤树墙,藤上生着毒刺,触者立死。是以穿越黑藤树墙之时,千万不要被毒刺扎到。” 待到厉秋风和金玉楼翻过石墙,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戚九等人已在十余丈外。金玉楼一边跟随厉秋风向前追去,一边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高瞻远瞩,早就留好了后路,金某佩服。”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金寨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此次与倭寇交锋,咱们一败涂地,着实吃了大亏。若是在下真像金寨主所说的那般,有未卜先知之能,咱们何须狼狈如此?”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等人追去。过不多久,终于到了第一道黑藤树墙近前。戚九、金玉楼和绿林响马没有想到黑藤树墙竟然如此高大,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慕容丹砚再三叮嘱众人千万不要触碰黑藤,这才从黑藤树墙上的缺口钻了过去。 众人一路急行,接连穿越数道黑藤树墙,终于到了老翁山脚下。厉秋风见一众绿林响马虽然皮坚肉厚,可是先前在王宅激战了多时,方才又拼命跑了十几里路,此时已是筋疲力尽,一个个气喘如牛,汗流浃背。他急忙大声说道:“咱们一口气逃出十几里地,想来已将倭寇远远甩在身后,不妨放慢脚步,恢复力气,再作计较。” 一众绿林响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如蒙大赦,急忙停了下来,呼呼喘着粗气。更有十几名绿林响马蹲在地上,有的干咳,有的呕吐,模样极是狼狈。慕容丹砚见王小鱼脸色煞白,呼吸极是急促,急忙伸出左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小声说道:“小鱼妹妹,你没事罢?” 王小鱼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姐姐放心便是,我没有事。就算再跑上十里路,也不会落在别人身后。” 慕容丹砚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翁山,这才对王小鱼说道:“咱们离着老翁山不过百余丈,哪里有十里路?等到咱们登上老翁山,居高临下,足以与倭寇周旋。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不过他们被咱们甩在了身后,要冲过那几道黑藤树墙,必定死伤惨重。咱们尽可以从容前行,不须像方才那般拼命。” 王小鱼歇息了片刻,淤积于胸口的闷气总算有所松动,不似方才那般难受。她转头向来路看了一眼,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黑藤剧毒无比,倭寇不晓得厉害,看到黑藤树墙拦路,必定冲上前去乱砍乱劈。最好这些王八蛋尽数被黑藤毒死,倒省了咱们许多力气。” (本章完) 第2720章 第2720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想到倭寇中毒惨死的模样,心下得意,脸上露出了笑容。慕容丹砚也是少女心性,见王小鱼一脸笑容,知道她心中所想,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戚九站在二女身边,见两人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慕容姑娘和王姑娘虽然聪明伶俐,不过毕竟年纪不大,不晓得眼下危机重重,才会如此从容。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她们太过慌张,手足无措,跟随咱们逃到这里的绿林响马必定惊恐之极,人心思变。到了那时,这些家伙不只帮不上忙,反倒成了咱们的累赘。 金玉楼见此地情形颇为古怪,心下惊疑不定,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兄弟,咱们一路奔逃,到处都是野草荒树,甚是荒凉。可是到了这里,却有一大片空地,还有许多断壁残垣的遗迹,岂不怪哉?”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金寨主有所不知,此处有一座大墓,乃是前朝一位帝王的陵寝。咱们脚下这片空地,昔年建有陵墓的供殿。后来这里遭了兵火,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金玉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口中说道:“怪不得这里阴风阵阵,一片死寂,原来竟是陵墓的所在。金某听说凡是帝王陵寝,都由精通阴阳之术的法师勘探龙穴,再依照五行八卦秘术设置机关消息。若是有人胆敢触碰陵墓的一草一木,立遭报应。”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座陵墓建造之时,墓中的机关消息要对付的是咱们汉人。眼下追过来的是倭寇,不晓得机关消息对付这些海外恶贼是否有用。”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下好笑,口中说道:“汉人也好,倭人也罢,只是生长的水土不同,又有什么区别?此前在下曾经到过此地,险些死在墓道之中。而且这座大墓古怪颇多,柳生宗岩一伙人藏匿在此地十余年,偏偏对这座大墓视为蛇蝎,不敢越雷池一步。若是咱们逃上老翁山,倭寇或许有所忌惮,咱们便能想法子与倭寇多作周旋。” 金玉楼心下惊疑不定,不由转头看了老翁山一眼,口中说道:“这里虽然颇为阴森,不过这座小山并不高大。就算咱们逃到山顶,居高临下,倭寇若是全力围攻,只怕一鼓作气便能冲上山顶。金某以前听人说过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马谡奉了诸葛亮之命去守街亭,结果他违抗诸葛亮的命令,不在道路中央扎下大营,扼守街亭咽喉,而是带兵上山,想要抢占地势之利,待到曹军赶到街亭,他便可以居高临下,击破曹军。没想到曹军到了街亭之后,立时将小山围住,却并不进攻。山上无水,马谡的兵马不战自乱,虽然他斩杀了数名军校,还是有许多将士逃下山去向敌军投降。马谡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已经约束不了兵马,只好带着亲信逃走。曹魏大将张郃不战而胜,夺了街亮。马谡失了街亭,诸葛亮进退失据,若要再战,有全军覆没之危,思虑再三,只得退兵。后来诸葛亮斩了马谡,又自降三级,以安民心军心。” 金玉楼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我瞧着眼下咱们所处的境地,与马谡守街亭倒有一些相似。这座小山光秃秃的,山上连一根野草都看不到,必定没有水源。若是咱们逃到山上,倭寇将小山团团围住,不须向山上强攻,只须过得三日三夜,咱们躲在山顶,只怕渴也渴死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金寨主,眼下的情形与马谡守街亭还是颇有不同。昔年诸葛武侯出兵北伐,世人皆以为他要仿效汉高祖,自汉中出兵直扑长安,夺了长安之后,再东出潼关,与曹魏争夺天下。却不知若是关羽未亡,昭烈皇帝尚在,或许此计可行。只是关羽丢了荆州,先主又在夷陵惨败,汉军精锐尽失,能守住益州和汉中已属不易。而曹魏占据中原和黄河以北大片土地,粮草充足,人口兵马更是比益州多出十余倍。诸葛武侯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主驾崩之后,诸葛武侯殚精竭虑,先平定益州南方孟获等蛮兵之乱,又在益州和汉中屯田,积蓄军粮,操练士卒。不过数年,又练成了一支虎狼之师。饶是如此,与曹魏相比,益州的军力还是差得远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诸葛武侯一向谨慎,加上益州的家底太过单薄,容不得他兵行险着。是以他出兵北伐,以老将赵云为大将,引兵出箕谷,似乎要直扑长安。其实诸葛武侯压根不想与曹魏决战,而是要诱使曹魏大军去对付赵云,自己率领益州兵马直取陇右。如此一来,既可以切断曹魏左臂,将陇右置于益州治下,获得陇右的人口和土地,还可以夺取陇右水草丰沛之地,取得军马,练出一支强悍的马队。到了那时,诸葛武侯以益州、汉中和陇右为根基,便可以不断向东蚕食曹魏的土地,徐图中原。否则一旦与曹魏决战,益州兵马不足,十有八九招致大败。而且就算武侯侥幸能够击破曹魏大军,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益州兵马必定十不存一。到了那时,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孙权必定立时出兵,坐收渔翁之利。 “是以武侯出兵之时,派马谡守街亭,是要扼守咽喉要道,免得自己腹背受敌。曹魏大军到了街亭之后,势必要消灭守卫街亭的益州兵马,否则无法全力南下,攻打诸葛武侯统率的益州大军。而眼下倭寇到了东辽县,却并不是为了消灭东辽县守军,而是为了在此地补给粮草军械,再直扑天津卫。倭寇能够将咱们尽数杀死,自然最好不过,不过就算杀不了咱们,于他们的阴谋来说,却也并没有什么大碍。是以马谡守街亭,曹魏大军必定要灭之而后快。咱们守住老翁山,倭寇却不一定要全力将咱们杀光。只要咱们能够想法子拖延几日,倭寇必定要离开东辽县。到了那时,咱们便有一线生机。” (本章完) 第2721章 第2721章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兀自不服,暗想马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暂且不说,这座小山方圆不过两三里。倭寇赶到之后,若是立时从四面攻山,咱们只有几十人,如何与数千倭寇相抗?想要守住山头,势比登天还难。依我来看,倭寇只须一个时辰,便能将小山攻了下来。到了那时,咱们再想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念及此处,金玉楼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一声惊叫,他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却见一名坐在地上歇息的绿林响马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来路颤声说道:“起、起火了!起火了!” 金玉楼一怔,急忙转头向西望去,只见远处黑藤树墙背后升起滚滚浓烟,火焰自浓烟之中不断冒了出来,如同一条条怪异的金蛇,正要扭曲着身子,从黑藤树墙攀爬过来。 厉秋风和金玉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知道倭寇追杀过来之时,被黑藤树墙拦住,大队倭寇无法穿越黑藤树墙。倭寇头目下令放火,将黑藤树墙烧毁,便可以纵兵追杀众人。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太过愚蠢,以为黑藤剧毒无比,倭寇想要穿越黑藤树墙绝非易事。没想到倭寇如此蛮横,用了最笨拙的一个法子,却也是最好用的法子,一把火将黑藤树墙烧掉,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追至老翁山脚下。 厉秋风越想越是恼火,暗想此次在东辽县与来自扶桑国的倭寇狭路相逢,以为倭寇也和柳生一族和武林中的旁门左道一般,行事诡异,极为狡猾,须得小心应付,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没想到这些来自万里海外的蛮夷压根不讲什么奇谋妙计,仗着人多势众强打硬攻。如此一来,自己和戚九、金玉楼、许鹰扬花费心血筹划出来的所谓妙计,在倭寇肆无忌惮的狂攻面前,竟然没有半分用处。这几日与倭寇连番激战,却处处被动,接连败退。戚九手下的义民已然全军覆没,金玉楼率领的绿林响马所剩不足百人。许鹰扬此番带到东辽县的锦衣卫也折了一百多人。如此一来,前后共有三千余人死在倭寇手中,可以说是遭遇惨败。正所谓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因为自己和戚九、金玉楼、许鹰扬等人筹划失措,才被打得如此狼狈。 厉秋风思忖之际,戚九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厉大哥,倭寇正在纵火烧毁黑藤树墙。如此一来,这些毒藤便失了用处。不过看远处升起浓烟的模样,眼下倭寇尚未攻到最后一道黑藤树墙近前。咱们须得趁着倭寇还没有将黑藤树墙尽数烧毁之机,尽快退到老翁山上,再作计较!”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连连点头称是,便即招呼众人,赶紧向老翁山逃去。众人知道眼下情势危急,不等厉秋风催促,急忙向东狂奔,穿越空地之后,便即到了老翁山脚下。王小鱼跟在慕容丹砚身边,一边向老翁山顶攀爬,一边小声说道:“慕容姐姐,你说耶律倍这个恶鬼会不会帮着咱们对付倭寇?” 慕容丹砚看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说了,世间哪里有什么鬼神。咱们在墓道中的种种奇遇,只不过是幻像罢了。要打败倭寇,只能依靠咱们自已,岂能妄言鬼神?” 老翁山只不过是一个土丘,并不算高,众人又害怕倭寇越过黑藤树墙之后立即追到近前,是以逃走之时已用了全力,只花费了不多工夫,便即登上了老翁山顶。众人停下脚步之后,转身向西望去,只见除了最后一道黑藤树墙之外,其余的黑藤树墙已尽数被倭寇烧毁。无数倭寇正从王家庄源源不断涌了过来,只是被最后一道黑藤树墙挡住,一时之间无法冲到老翁山脚下。 数十名绿林响马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更有几名绿林响马惊恐之下双膝一软,竟然坐倒在地上。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鄙夷,暗想老天爷白给了这些家伙一副皮囊,尽然如此脓包,太过丢人。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并肩而立,俯视着被黑藤树墙挡住的倭寇,心下都是忐忑不安。片刻之后,金玉楼沉声说道:“黑藤树墙挡不住倭寇,只怕不过一顿饭工夫,他们便会杀到老翁山脚下。山顶虽然不大,不过方圆也有十余丈。咱们加在一起不过四五十人,要想在数千倭寇围攻之下守住小山,势比登天还难。” 金玉楼说到这里,脸色苍白,声音也微微有一些颤抖。只听他接着说道:“事已至此,咱们没有退路,只能与倭寇拼死一战了。好在……” 金玉楼话还没有说完,忽听王小鱼一声惊呼,口中说道:“快看!黑藤树墙被倭寇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众人举目远眺,只见最后一道黑藤树墙火焰熊熊,火势极为惊人。中间一段约摸十余丈的黑藤已然被大火吞噬,扭曲着倒了下去。许多手持长枪的倭寇抢上前去,用手中的长枪将带着火焰的黑藤挑到了一边,清理出一段十几丈的缺口。数百名倭寇挥舞着刀枪涌入缺口,直向老翁山扑了过来。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一沉,知道再也无法将倭寇挡住。他沉吟了片刻,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眼下情势危急,倭寇转瞬即到,若是混战起来,咱们无法护得王姑娘周全。不如趁着倭寇还没有合围,烦请慕容姑娘带着王姑娘先行逃走。待到我和戚兄弟、金寨主杀散倭寇之后,再去与慕容姑娘会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打算让自己和王小鱼逃走,免得遭了倭寇的毒手。可是眼下众人已陷入绝境,自己怎么能弃了厉秋风先行逃走?念及此处,她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不必多说,我绝对不会先行逃走!”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知道她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可是要让她陪着自己死在倭寇手中,心下又太过不忍。念及此处,他正想再说,只见大群倭寇已然冲到空地之上,离着老翁山已不过数十丈。厉秋风心下一凛,顾不得再与慕容丹砚说话,向前走了几步,定睛向山下望去。 (本章完) 第2722章 第2722章 此时那几道黑藤树墙已被倭寇纵火烧得干干净净,数千名倭寇踏过荒野,一直冲到空地之上。十几名倭寇头目走在倭寇军士之前,一直到了空地中央,这才勒住坐骑,似乎正在向老翁山山顶眺望。倭寇军士纷纷向倭寇头目马后聚集。半晌过后,已然在空地上布成了七个方阵。 戚九和金玉楼都是带兵之人,眼看着倭寇从一片混乱,到集结成方阵,只用了少许工夫,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暗想,倭寇只花费了如此短的工夫,便即布成阵势,可见平日里军纪森严,操练有素。别说眼下咱们势单力孤,寡不敌众,就算义民和绿林响马没有损耗,尽数集结于此地,与倭寇堂堂正正打上一仗,也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咱们先前将倭寇想得太过愚蠢,以为倭寇是海外蛮夷,只是一群倚仗蛮力的粗汉罢了。可是看到他们结阵的模样,着实是一支精锐人马。 念及此处,戚九和金玉楼心中惧意暗生,脸色都有一些不大好看。王小鱼倒是浑不在意,双眼紧盯着空地上的倭寇,口中说道:“我瞧着倭寇足有三四千人,要想将老翁山包围起来也并非难事。为何他们只在山前列阵,而没有将老翁山团团围住,难道不怕咱们从北、南、东三面逃走么?” 此时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只顾着聚精会神观看倭寇列阵,压根没有理会王小鱼在说些什么。何况三人都知道王小鱼压根不懂战阵之事,张口便是胡说八道,是以就算听到王小鱼说话,却也懒得与她理论,只会给她来一个充耳不闻。不过慕容丹砚站在王小鱼身边,不忍她尴尬。是以眼看着厉秋风等人都不接王小鱼的话头,慕容丹砚只好接口说道:“小鱼妹妹在王家庄居住多年,对于老翁山的地形地势原本应当极为清楚才是。你看这座老翁山,南首是大片田地,穿过田地之后,又是一片荒野。咱们若是向南逃走,倭寇看得清清楚楚,立时便能追上咱们,以多击少,以众凌寡,咱们必败无疑。”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老翁山北侧望去,口中说道:“北面是摩天岭,中间还有一条大水沟。慢说山前被倭寇占据,只要咱们向摩天岭逃去,他们立时便会发现,就说那条大水沟,乃是扶桑大军进入大石洞的必经之路,此时必定已被柳生旦马守手下的杀手和倭寇军士牢牢守住。咱们贸然向北冲去,十有八九会在大水沟左近与倭寇相遇,仍然难以逃脱倭寇的围困。至于老翁山东侧,那里是柳生一族的老巢。虽说经历过数场激战,柳生一族的杀手已死伤殆尽,可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侥幸未死的杀手只怕也有不少。而且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在此地经营多年,老巢之中必定有许多机关消息,咱们贸然闯了进去,可以说是步步荆棘。一旦在柳生一族的老巢之中被困,倭寇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咱们只能束手待毙。何况就算咱们侥幸从柳生一族的老巢脱身,再往东行便是大沙河。咱们逃到大沙河河边,又没有摆渡船只,倭寇追了上来,只能背水一战。咱们只有几十人,倭寇却有三四千人,只须一拥而上,挤也能将咱们挤到水中淹死。是以北、南、东三面,对咱们来说都是绝路。倭寇压根不须分兵据守,只须占据老翁山西首山前这片空地,便足以对付咱们。” 王小鱼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嘻嘻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姐姐说我知晓老翁山的地形地势,那可是高看我啦。我小时候在这个鬼地方看到倭寇操练兵马,还以为遇到了鬼,吓得魂飞魄散,从此再也不敢踏入此地半步。是以老翁山左近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压根就不晓得。今日我还是第一次爬到老翁山顶,居高临下观看四周的情形,才知道老翁山左近是这般模样。” 王小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倒是慕容姐姐方才说的这番话颇有道理,着实让人佩服。”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妹妹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和厉大哥、戚公子曾经到过此地。其时倭寇紧追不舍,与今日的情形倒有一些相似。那些倭寇守住了山前空地,既不敢攻上山顶,又不肯向北、东、南三面分兵据守,我看了之后心下惊奇,便向厉大哥询问其中的缘由。厉大哥和戚公子没有笑话我见识浅陋,为我详细解说倭寇此举的用意,我才恍然大悟。方才我只是现学现卖,转述他们两位说过的话罢了。” 二女说话之际,倭寇主将缓辔而行,七个倭寇方阵在各自头目的引领之下,跟在倭寇主将身后缓缓前行,直到离着山脚约摸十余丈时,这才停了下来。头戴黑色牛角头盔的倭寇主将立马于倭寇军阵之前,右手握着巨扇,正自抬头向山顶张望。 金玉楼见此情形,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可惜咱们脚下只是一座光秃秃的荒山,没有树木岩石。否则咱们砍伐树木,堆积石头,制成擂石滚木,趁着倭寇大小头目在山脚下窥探军情之时,将石头和木头推了下去。就算砸不死这些乌龟儿子王八蛋,也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不敢小觑了咱们。” 戚九见倭寇人多势众,刀枪如林,兵强马壮,心下忐忑不安。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你久经战阵,能否推算出倭寇将如何向山顶进攻?” 金玉楼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公子谬赞,金某愧不敢当。若真如戚公子所说,金某能够看穿倭寇的奸计,咱们又何必逃出王家庄,一路到了这里?不过与倭寇打了几次交道,金某以为这些狗贼压根不懂得兵法,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一味硬打硬拼。若是要和他们斗计,咱们太过弱小,非得吃大亏不可。是以金某以为,倭寇若要攻山,不会使出什么巧计,仍然和此前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一般,只会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势众,将咱们全都杀掉。” (本章完) 第2723章 第2723章 金玉楼话音方落,忽听得北方天空之中隐隐传来了雷声。只是天上黑云翻滚,似乎雷声也被厚厚的黑云重重裹住,显得沉闷无比。厉秋风等人听到雷声,心下一怔,齐齐转头向北方空中望去。只见巍峨的摩天岭已大半被黑云笼于其中,一眼望去极是怪异。黑云之中不时有闪电掠过,如同有一只金色巨手,瞬间便将黑云撕出数道极细的裂口。 厉秋风见此情形,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曾经到京城白云观闲逛。白云观乃是唐玄宗下旨建造,初名天长观,观内供奉的是道家祖师老子。后来幽州被契丹和女真占据,曾经被改为太极宫。其间屡遭火灾,道观变得残破不堪。 鞑子崛起之后,其首领铁木真南征北战,拓地万里,威震天下。女真不敌鞑子,不得不仓皇退出幽州。铁木真西征之时,自觉年纪渐老,精力远不如前。他贪图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想要永享洪福,和秦始皇等帝王一般心思,一心想要长生不老。他听说中原有一伙人名为道士,能够修炼成仙,心下大喜,便即派了心腹大臣前往中原,请当时最有名的全真派道士丘处机前来传授长生不老的法术。 丘处机道号长春子,是全真教创教祖师王重阳门下全真七子之一。王重阳去世之后,全真七子分驻各地,各自传道授业,使得全真教发扬光大,被称为玄门正宗。而丘处机创立的全真教龙门派名声最大,世人称他为“丘神仙”而不名之。铁木真派大臣请丘处机传授道法,丘处机欣然前往。他虽然没有教给铁木真长生不老的法术,却将道家清静无为、淡泊养性的道理详细说给了铁木真,还将道家内功心法传授给铁木真。铁木真贪婪好色,自然不肯依照丘处机所说的那般修心养性,远离女色,不过他练了一些粗浅的吐纳之术,身子舒服了许多。铁不真不知道这是修炼内功,还以为丘处机真的传授给自己长生不老的仙术,心下大喜。重赏丘处机不说,还封他为国师,给幽州守将下旨,要他重建太极宫,赐给丘处机,做了他的道场。因为丘处机道号长春子,铁木真改太极宫为长春观,以示对丘处机的尊崇。 其时鞑子兵东征西讨,天下无敌。幽州守将得了铁木真的号令,自然不敢怠慢,修建长春观之时花钱如流水,将这座道观建造得富丽堂皇,豪华之极。丘处机入住长春观,不久便即死去,遗骸葬于长春观中。从此长春观被称为全真教龙门派祖庭,香火极盛。 只是鞑子暴虐残忍,入主中原之后横征暴敛,欺压汉人百姓,最终激起百姓大举抗争。大都虽然是鞑子的京城,左近也有数支义军,时常偷袭鞑子兵。长春观遭遇了几次兵火,观中的道士死伤惨重,侥幸未死的道士不敢再在观中居住,纷纷逃往他处,长春观就此荒废。 明太祖朱元璋赶走鞑子,创立大明,特意派了官员重建长春观。道观建成之后,改长春观为白云观,香火日盛。虽然不能与全盛之时相比,但是在京城内外,白云观仍然是最大的一座道观。厉秋风知道全真教不只是道家玄门正宗,而且全真教世代相传的武功颇为厉害。是以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闲来无事,他常到白云观探古寻幽,与观中的道士切磋武艺。 京城百姓到白云观进香,大多只在前殿磕头烧香,极少有人进入中殿。厉秋风不信鬼神,到白云观只是闲游罢了。是以他到了白云观之后,不只在前院和中院到处闲逛,就连观中道士居住的后院也时不时地进去转上一圈。后殿的墙壁上绘着一幅东岳帝君巡行图,讲述的是掌管幽冥世界的东岳大帝巡查地狱的故事。图上绘着黑云压顶,阴风阵阵,十殿阎罗恭恭敬敬地跟在东岳大帝乘坐的金辇左右缓步前行。大鬼小鬼更是前呼后拥,作威作福。黄泉自西向东汹涌奔流,奈何桥上站着的孟婆一脸诡异,正在劝说一个亡魂喝下她手中的孟婆汤。前方愁云惨淡,隐约可以看到枉死城的城墙。 其时厉秋风看到这幅东岳帝君巡行图,饶是他不懂丹青,却也觉得这幅图画阴森恐怖,只须看上一眼,便有一股寒气自脚下升腾起来,一直冲到了头顶。是以即便殿外艳阳高照,殿内却是阴冷恐怖。今日看到北方天空黑云翻滚,吞噬天地的模样,与他在白云观看到东岳帝君巡行图时的惊恐一般无二。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想,难道世间真有鬼神不成?否则画出东岳帝君巡行图的那位画师,如何能将这幅画绘得如此精妙? 厉秋风思忖之际,突然看到十几名黑衣人从倭寇主将身后的军阵中走了出来。只见这十向名黑衣人绕过倭寇主将,一直走到山脚,没有丝毫犹豫,直向山顶走来。厉秋风没有想到倭寇大军站在山下一动不动,只是派出十几人来攻山,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倭寇怎么如此托大,不派大军攻山,只让这十几人上来送死?!难道这十几名黑衣人都是了不起的武功高手,倭寇主将以为只须这十几人出手,便能将咱们一鼓俱歼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凝神向那十几名黑衣人望去。只见这些黑衣人登山之时步履沉稳,甚是矫健,不过也看不出轻功有多了不起,心下越发茫然不解。 王小鱼看到十几名黑衣武士向山顶攀爬,嘿嘿一笑,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姐姐看到没有?这些倭寇当真疯了,以为派出十几个蠢货,便能将咱们尽数杀掉,抢占山顶。哼,咱们须得给倭寇一个下马威,将这十几个蠢货当众斩杀。山下那些笨蛋见此情形,必定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不敢再小觑咱们。” (本章完) 第2724章 第2724章 慕容丹砚眼看着倭寇只派出十几名黑衣人抢山,心下也是茫然不解,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戚九武艺也不弱。金玉楼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他天生神力,又精通战阵功夫。我和小鱼妹妹虽然武功低微,不过手中的宝剑却是锋利无比,武功凭空增强了十倍。那些绿林响马虽然不堪大用,但是此前经历了数场激战,正所谓大浪淘沙,胆小怕事、没有本事的绿林响马已经死的死,逃的逃,能够跟随咱们一起逃到此地的响马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只要咱们齐心合力,联手对敌,就算成百上千的倭寇一拥而上,想要杀掉咱们也绝非易事。难道倭寇头目在王家庄中吃了如此大亏,兀自狂妄自负,不将咱们放在眼中,只派了区区十几人来抢山不成? 慕容丹砚满腹怀疑,生怕倭寇又有什么毒计,一时之间没有与王小鱼说话。王小鱼见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正想开口再问,只见十几名黑衣人已然攀爬到老翁山山腰。便在此时,十几名黑衣人倏然拔出长刀,一反此前慢腾腾行走的模样,如十几只兔子一般,疾向山顶冲了过来。 老翁山虽然以山为名,不过并不算高。十几名黑衣人爬到山腰之时,离着山顶已不过二十余丈。此时这伙人突然发力向山顶奔来,瞬间冲出了五六丈,离着山顶已然不远。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各自挥舞兵器,只等着黑衣人冲到山顶边缘,便要居高临下迎战敌人。没想到十几名黑衣人离着山顶还有四五丈之时,倏然向左右分开,瞬间散开了七八丈远,一起向山顶杀了过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倭寇主将只派出十几名黑衣武士攻山,并非狂妄托大,而是看准了自己一方人少势弱,要这些黑衣人逼近山顶之时,立时散成一个半圆,再分进合击。如此一来,自己和慕容丹砚等人只能在山顶与十几名黑衣人追逐缠斗,要想将他们一鼓俱歼,殊非易事。倭寇大队人马便可以趁此良机大举攻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登上山顶,将众人尽数杀死。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大声叫道:“不能让倭寇登上山顶,否则咱们必败无疑!” 厉秋风话音未落,左手自怀中摸出一把铜钱,直向正冲向自己和慕容丹砚的几名黑衣武士打了过去。只是黑衣武士似乎早有防备,眼看着铜钱飞到近前,几名黑衣武士脚下不停,手中长刀舞得甚急,幻化出一片刀影。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五六枚铜钱已尽数被几名黑衣武士手中的长刀磕飞。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一凛,暗想我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多次交锋,每次发射铜钱,几乎都能打倒敌人。可是今日冲上来的这些黑衣武士举手投足之间,便将自己发射的铜钱尽数磕飞,难道他们的武功比柳生一族的杀手还要厉害不成? 厉秋风射出的铜钱虽然没有击杀黑衣武士,不过也将黑衣武士的攻势阻了一阻。便在此时,有两名黑衣武士已然冲到站在厉秋风右首不远处的戚九面前,两柄长刀寒光闪闪,直向戚九攻到。戚九早有防备,一声虎吼,挥刀直向左首那名黑衣武士面门砍了下去。那名黑衣武士凛然不惧,脚下丝毫不停,右手长刀横掠,直向戚九小腹砍去。 戚九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狗贼如此歹毒,竟然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打法。只是看他出刀的模样,,若是我不管不顾地将长刀砍向他的面门,只怕我手中的长刀没有砍到他的面门,他已将我开膛破肚了。 念及此处,戚九只得手腕翻转,长刀划了一个圆圈,直向黑衣武士横掠过来的长刀挡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弃攻为守,必定能将黑衣武士手中的长刀封了出去。只是那名黑衣武士压根不理会戚九手中的长刀,仍然将刀砍向戚九的小腹。 电光石火之间,另一名黑衣武士也已抢到戚九身边,右手长刀如毒蛇寻穴,急刺戚九咽喉。此时戚九正自挥刀想要将身前那名黑衣武士砍过来的长刀挡开,可是眼前寒光闪动,另一柄长刀已刺到他面前。戚九大惊,知道自己不只两面受敌,而且与每一个敌人对战都落了下风。若是硬着头皮与这两名倭寇缠斗,非得死在两人刀下不可。他不敢犯险与两名倭寇缠斗,身子向后急退,总算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倭寇砍刺过来的两柄长刀。 戚九原本站在山顶边缘,想要凭借地势之利,居高临下,将冲过来的两名黑衣武士挡住。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名黑衣武士出刀快若闪电,自己虽然占据地势之利,可是以一敌二,险些丧命在黑衣武士的两柄长刀之下。最后迫于无奈,只得拼命向后退走。戚九甫一离开山顶边缘,两名黑衣武士趁机向前抢出,瞬间便已攻上了山顶。 戚九此前在北城、知县衙门和王宅都曾见过黑衣武士。这些黑衣武士与寻常的倭寇军士不同,并不顶盔贯甲,身穿寻常的黑衫,个个身负武艺,要比头戴竹盔,身穿竹甲的倭寇军士厉害得多。不过戚九与王小鱼联手,在北城和知县衙门之中先后斩杀了十几名黑衣武士,以为这些黑衣武士虽然练过武艺,不过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仗着身手敏捷,出刀极快,彼此之间配合得极是精妙,方能杀得众义民抱头鼠窜,死伤惨重。一旦不为黑衣武士眼花缭乱的招数迷惑,破解他们分进合击的阵法,要击败和杀伤黑衣武士,却也并非难事。是以方才两名黑衣武士仰攻上来,戚九初时并不在意,打算依照此前的法子,先破了黑衣武士相辅相成的阵势,再将两人一举击杀。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人的武功远在此前他遇到的那些黑衣武士之上,甫一出手便即处处受制,最后虽然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却不得不从山顶边缘退开,让两名黑衣武士毫不费力地冲上了山顶。 (本章完) 第2725章 第2725章 戚九知道厉秋风带领众人逃到老翁山山顶,便是打算借助地势之利,居高临下,与倭寇小心周旋。可是自己一时托大,竟然被黑衣武士逼退,将黑衣武士放上了山顶,可以说闯下了大祸。念及此处,他心下焦急,正想猱身直上,即便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两名黑衣武士赶下山去。只是他身形未动,只听得右首传来数声惨叫,声音凄厉之极。他心下一凛,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三名绿林响马被一名黑衣武士用长刀剖开了胸口和小腹,正自惨叫着倒了下去。其余一众绿林响马见同伴死得如此凄惨,倭寇凶悍难敌,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他们守卫之处瞬间出现了一个大缺口,五名黑衣武士瞧出便宜,立时向前抢攻,毫不费力地冲上了山顶。 这一下情势大变,数十名绿林响马一哄而散,拼命向东逃去,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金玉楼五人留在山顶西首边缘。十几名黑衣武士一举冲上了山顶,眨眼之间便将厉秋风等五人围在了中间。 厉秋风眼看着自己射出的铜钱被倭寇磕飞,戚九又被两名倭寇硬生生逼得不住后退,心下大惊,暗想这些黑衣武士武功诡异,竟然还在柳生一族的杀手之上。自己原本以为居高临下,能够与倭寇周旋一阵,即便最后守不住老翁山,也能拖上几个时辰。想不到倭寇大队人马尚未攻山,只派出十几名武功诡异的黑衣人,没费多少力气,便已攻上了老翁山山顶。片刻之前,自己一方还有五六十人,可是绿林响马望风而逃,只剩下自己五人还能一战。黑衣武士以众凌寡,众人能否自保,尚属未知之数。 念及此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将长刀缓缓横在胸前,一股无形杀气立时从刀锋上弥散开来。站在他身前的三名黑衣武士原本一脸狞笑,正要挥刀抢攻,可是被杀气逼迫,又停了下来,心下暗自提防。 戚九方才被两名黑衣武士逼退,大失颜面,心下既惊且愧,只是回想方才的情形,要想破解黑衣武士的分进合击,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心下惧意暗生,已不似此前那般从容。 金玉楼眼睁睁地看着数十名绿林响马被黑衣武士吓破了胆,还没有与黑衣武士接战,便即一哄而散,惊得目瞪口呆。此前他在王家庄中苦心筹划,以为绿林响马虽然良莠不齐,各怀心思,不过他们毕竟在绿林之中厮混多年,即便遇到大队官兵,也足以应付。何况绿林响马差不多有两千余人,虽然不及倭寇人多,不过只守不攻,占了地势上的便宜,足以在王宅固守。而且金玉楼还留有后手,打算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再突然发难,必定能一举扭转危局。是以金玉楼明面上虽然甚是谦逊,骨子里却颇为得意。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倭寇甫一现身,绿林响马便即溃散,四散逃走,弃守了王宅外面的石墙。使得倭寇没费什么力气,便即攻入王宅之内,绿林响马无处可逃,只得在王宅之内拼力死战,却被倭寇打得溃不成军,狼狈不堪。金玉楼这才知道,关东各地的绿林响马纵横数十年,不是他们的战力远远超过官兵,而是朝廷压根没有倾尽全力剿杀。加上关外的官兵都是老弱残兵,压根无法与绿林响马对抗,这才让各家绿林山寨过得逍遥自在。此番扶桑大军跨海来攻,出动的都是精兵,战力远超如一团散沙般的绿林响马。双方尚未交锋,绿林响马被倭寇的气势所逼,便即作鸟兽散。金玉楼见自己苦心筹划的守庄大计不堪一击,心下又是惊恐,又是沮丧。只是他随着厉秋风等人逃到老翁山顶之后,眼看着身边还有数十名绿林响马,心下暗想,这些人对我不离不弃,又经历了几场血战,绝非那些贪生怕死、卑鄙无耻的绿林强盗可比。若是倭寇攻了过来,我居中调度,必定能带着他们与倭寇狠狠打一架。也让姓厉的小子瞧瞧,我金玉楼并非无能之辈。 只是金玉楼万万没有想到,黑衣武士攻到山顶边缘之时,一众绿林响马叫喊着上前接敌。但是一名黑衣武士身法诡异,抢到十几名绿林响马身前,一刀削出,便即杀死了三名绿林响马。剩下的绿林响马见黑衣武士如此凶悍,登时吓破了胆,不顾金玉楼连声下令,转身便逃,将金玉楼孤零零地丢弃在山顶边缘。若不是站在他身边的慕容丹砚挥剑力战,替他挡住了攻过来的两名黑衣武士,只怕他早已人头落地了。 金玉楼遭此大变,如坠冰窟,站在厉秋风身边,身子微微发抖。他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这十几年间,我带领黑风寨的大小喽啰在关东无往而不利,自以为无师自通,精通兵法韬略,即便是辽东总兵亲至,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此番到了东辽县,先是被吴一路、石敢当等宵小之辈坑害,跟随我多年的二十多名兄弟死得干干净净,随后又在王家庄被倭寇打得一败涂地。我算哪门子英雄好汉?不过是一个自高自大、毫无见识的可怜虫罢了! 金玉楼自怜自艾之际,三名黑衣武士向着四散奔逃的绿林响马追了过去,瞬间便杀死了五六人。其余十二名黑衣武士围在厉秋风等五人身边,手中长刀寒光闪闪,或高或低地指向五人的周身要害。双方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如弓在弦,瞬间便要爆发。 此时天空黑云滚滚,四周越发黯淡起来。厚重的黑云渐渐将摩天岭吞噬,又向老翁山压了下来。黑云之中不时有闪电划过,但是云团太过厚重,将闪电紧紧包裹于其中,是以只能看到淡淡的金光在黑云中划过,却看不清楚闪电的模样。雷声仍然远在摩天岭以北,虽然隐隐能够听见雷声隆隆,却听得不大清楚。 厉秋风双目似睁似闭,左手垂于身侧,右手长刀横在胸前,似乎压根没有将这些黑衣武士放在眼中。站在他身前的三名黑衣武士被他手中长刀刀锋弥散出的杀气所迫,虽然数次想要挥刀攻击,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其余九名黑衣武士虽然有心出手,只不过受了三名同伴的牵制,只能与厉秋风等人对峙。如此一来,十七个人如同十七尊石像,立于山顶一动不动。 (本章完) 第2726章 第2726章 方才黑衣武士攻上山顶,戚九挥刀迎敌。其时王小鱼站在戚九左首,眼看着戚九手中的长刀劈向一名黑衣武士,她以为戚九占了地势之利,居高临下,即便不能一刀将那名黑衣武士砍死,也足以将他挡住。没料到那名黑衣武士出刀奇快,以攻对攻,迫得戚九不得不转攻为守,收刀自卫。另外一名黑衣武士趁机出刀偷袭,直取戚九要害。两名黑衣武士分进合击,相辅相成,竟然一招之下,便将戚九逼退。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这两名黑衣武士联手对敌的模样,与我和戚九此前在东辽县北城遇到的那些黑衣人一般无二。只是这两名黑衣武士身形更加诡异,出刀也更加凶狠。单凭戚九一人,只怕斗不过这些恶贼。念及此处,她正要挥剑上前相助,数名黑衣武士已然冲上了山顶。慕容丹砚生怕王小鱼有失,急忙拉着她向后急退。待到两人停下来之时,十几名黑衣武士已然将众人围在了中间。 王小鱼见黑衣武士如此嚣张,心下不忿,转头对站在她身边的戚九小声说道:“这些家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不妨拿出在东辽县北城对付倭寇的手段,我用长剑斩断他们的兵器,你再一刀砍了他们的脑袋。” 戚九脸色阴晴不定,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些黑衣武士的武功远在北城那些倭寇之上。咱们若是还用老法子迎战,必定斗不过他们。” 王小鱼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不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喂,你是不是方才在这些狗贼手下吃了亏,因此吓破了胆,只想和那些绿林强盗一般转身逃走,压根不敢迎战?” 戚九方才被黑衣武士杀败,被迫后退,心中确有惊惧之意,不过要说他想逃跑,那是绝对没有半分可能。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再不肖,也不会临阵脱逃。只是要打赢这些倭寇,须得找出他们的破绽再下手,绝对不可莽撞行事,否则只能白白送了性命,于大事不利。” 王小鱼冷笑着说道:“什么大事小事,你连动手杀敌都不敢,又何谈打赢倭寇?!” 戚九被王小鱼逼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在此时,忽听老翁山下传来了号角声。厉秋风等人心下一凛,正要转头向山下望去,一名黑衣武士右手长刀一挥,直向慕容丹砚脖颈砍到。这名黑衣武士抢先动手,其余十一名黑衣武士自然不肯落后,纷纷挥刀攻向了厉秋风等人。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自己会首当其冲,遭遇黑衣武士攻击,心下一惊。不过她虽惊不乱,右手长剑斜刺那名黑衣武士的咽喉,用的是攻敌之所必救的招数。那名倭寇并不上当,仍然自顾自地将长刀砍向慕容丹砚,似乎要与她同归于尽。 慕容丹砚见这名黑衣武士如此凶狠,心中悚然一惊。还没等她收剑变招,右首一名黑衣武士双手握刀,直向慕容丹砚小腹砍去。这一刀来势凶狠,直取慕容丹砚要害。慕容丹砚若是挥剑抵挡,则砍向她脖颈的那一刀必定躲不过去。此时她的处境与方才戚九受困于两名黑衣武士的情形一般无二,若想保全性命,只能向后退开。可是此时她与厉秋风等五人并肩迎敌,若是被迫后退,两名黑衣武士冲了过来,立时便能将五人分割开来,再将五人各个击破。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将牙一咬,不再理会砍向她小腹的那柄长刀,手中长剑全力刺向正面攻来的那名黑衣武士。她心中暗想,我倒要与这个奸贼比一比,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若是我一剑能将这个奸贼杀掉,再挥剑抵挡另一个奸贼砍过来的长刀,却也不迟。 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与那名黑衣武士同归于尽,蓦然间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钢刀斜刺里砍了过来,直向慕容丹砚对面那名黑衣武士面门砍去。那名黑衣武士原本以为自己与慕容丹砚决斗,自己的同伴必定能牵制厉秋风等人,使得他们无法助慕容丹砚来对付自己,这才放心大胆地向慕容丹砚猛攻。没料到还是有人抢上前来,挥刀砍向了自己手中的兵器。他知道自已若是还要与慕容丹砚纠缠,必定要死在劈过来的钢刀之下。念及此处,他只得收刀后退,心中连呼可惜。 斜刺里杀过来的那人正是金玉楼。他站在慕容丹砚左首,眼看着慕容丹砚使出险招,要与黑衣武士同归于尽,心下大惊,顾不得身前还有两名黑衣武士虎视眈眈,急忙挥刀砍向攻击慕容丹砚的那名黑衣武士。那名黑衣武士见势不妙,只得收刀后退。只是金玉楼虽然解了慕容丹砚之危,原本与他对峙的一名黑衣武士瞧出了便宜,趁他全力救援慕容丹砚之时,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一刀砍向金玉楼后心。只听“嗤”的一声响,这一刀虽然因为金玉楼向前扑击而没有砍中他的后心,却在金玉楼左肩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登时渗了出来。 金玉楼肩头中刀,痛入骨髓。不过数十年间他身经百战,全身上下不知道受过多少处伤。此时左肩被黑衣武士砍中,倒激起了他的狠劲。只见金玉楼转过身子,面目狰狞,和身扑向砍伤他的那名黑衣武士,手中钢刀劈头盖脸地砍了下去,直取那名黑衣武士的胸口要害。 那名黑衣武士没有想到金玉楼如此凶悍,受伤之后不仅不逃,反倒找自己拼命,心下大惊,惊慌之下哪敢迎战,急忙向后退去。金玉楼得理不让人,挥刀追去。两名黑衣武士见同伴情势危急,急忙从左右两侧冲上前来,挥刀攻向金玉楼,以解同伴之危。金玉楼此时如同发狂一般,压根不理会砍过来的长刀,兀自向逃走的那名黑衣武士扑了过去。 戚九见金玉楼受伤之后势若疯狂,对砍伤他的那名黑衣武士紧追不舍,另外两名黑衣武士手中长刀寒光闪烁,直取金玉楼胸口和小腹。戚九心下大惊,急忙抢上前去,挡在金玉楼身前,挥刀迎向两名黑衣武士砍过来的长刀。此时厉秋风也抢了过来,想要解金玉楼之危。其余几名倭寇见此情形,也纷纷出刀拦截。双方刀剑并举,登时混战在了一处。 (本章完) 第2727章 第2727章 金玉楼肩头被黑衣武士划了一刀,虽然并不致命,可是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流出,饶是他皮坚肉厚,此时不只疼痛难忍,而且血流得太多,肩膀和胳膊渐渐感到酸软无力。只是金玉楼一向彪悍,又知道眼下乃是生死关头,是以兀自想要挥刀力战。厉秋风等人哪肯让金玉楼犯险,急忙将他护在中间,替他挡开了黑衣武士砍过来的长刀。 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和王小鱼此前在东辽县城中见识过倭寇分进合击的阵法,知道倭寇与敌人交锋之时,以两人为一队,互相照应,相辅相成。若是不知道倭寇的底细,乍一交手,十有八九会折在倭寇手中。此时出现在老翁山顶的这十几名黑衣武士与厉秋风等人交手之时,与此前那些倭寇同样两人一队,分进合击,只是这些黑衣武士出刀更快,招数更加诡异。厉秋风等人虽然想用此前的法子对付这些黑衣武士,由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仗着手中宝剑锋利之极,先削断黑衣武士手中的长刀,再由厉秋风和戚九出刀杀人。可是黑衣武士压根不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死打硬拼,见到两人手中的宝剑砍了过来,不是收刀后退,便是向左右闪避。只是当二女要趁机追杀之时,便有其他黑衣武士从旁边邀击,逼迫二女不得不停下来遮挡。如此一来,要想击破黑衣武士的阵法,压根没有丝毫可能。 厉秋风与几名黑衣武士斗了几招,心下雪亮,知道以武功而论,这些黑衣武士压根没有什么了不起。若是单打独斗,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必定能将黑衣武士打得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只不过黑衣武士这套阵法实在太过缜密,而十二名黑衣武士分为六队,每两队又隐隐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刀阵。十二名黑衣武士分进合进,趋退之间变化万千,可见创出这套阵法之人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高手。他以纷繁诡异的阵法,弥补黑衣武士武功的不足,竟然让厉秋风这等大高手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措,只能紧守门户,以图自保。 双方斗了半柱香工夫,厉秋风等人虽然勉力支撑,但是已然险象环生。其中王小鱼武功最弱,气力又差,眼看着十二名黑衣武士在自己身前身后神出鬼没,她只觉得手臂酸麻,胸口烦恶之极。初时在厉秋风、慕容丹砚、戚九的帮助之下,王小鱼还能勉强与黑衣武士相斗,到了后来,她脚下移动越来越慢,出剑逐渐拖泥带水,若不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数次出手相助,只怕她早已伤在黑衣武士手中。 十二名黑衣武士甚是狡诈,看出王小鱼武功稀松平常,只能勉强支撑,而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不得不屡次出手相救,助王小鱼脱困,一时之间险象环生,是以黑衣武士拼命攻向王小鱼,以此引诱厉秋风等人出手相救,他们好从中找出破绽,一举击杀厉秋风等人。 双方又斗了良久,四名黑衣武士手中长刀霍霍,分取王小鱼脖颈、胸口、右肋和小腹。戚九见王小鱼剑招散乱,压根挡不住倭寇的狂攻,急忙弃了正在攻向自己的两名黑衣武士,抢在王小鱼身前,想要替她挡开四柄长刀。只是黑衣武士攻击王小鱼是假,诱骗厉秋风等人前来相助是真。是以戚九堪堪抢到王小鱼身前,四名黑衣武士立时如鬼魅般散开,四柄长刀寒光闪闪,直向戚九周身要害砍了过来。虽然只有四柄长刀劈向厉秋风,可是刀锋闪烁,幻化出无数刀影,声势甚是惊人。 戚九见四名黑衣武士舍弃了王小鱼而攻向自己,立时知道自己落入了敌人的陷阱。只是他虽然心中惊讶,却并不慌乱,右手手腕翻转,手中钢刀旋转如飞,护住了自己胸口和小腹。他心中暗想,就算我死在倭寇的手中,只要能保得王姑娘周全,我便死而无憾! 戚九虽然将手中的钢刀使得虎虎生风,护住了身前要害,但是却挡不住攻向他左右两肋的两柄长刀。王小鱼见戚九舍了性命要救自己,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难过,看到戚九遇险,她急忙挥舞长剑,想要替戚九挡开攻向他右肋的长刀。只是苦战良久,王小鱼的力气已然耗尽,虽然将手中的长剑刺了过去,却比平时慢了许多。她手中的长剑离着戚九还有半尺,黑衣武士手中的长刀已然砍到了戚九右肋。 眼看戚九就要被两柄长刀砍中两肋,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身子滴溜溜一转,硬生生从两名黑衣武士砍向他的两柄长刀中间挤了过去,瞬间到了戚九身后,手中长刀挥出,先攻戚九左肋,再取戚九右肋,要替戚九解围。只是他出刀快到了极处,在慕容丹砚、王小鱼和一众黑衣武士看来,厉秋风似乎将两柄长刀同时砍向戚九左右两肋,截击攻向戚九的两名黑衣武士。 夹击戚九的两名黑衣武士见厉秋风出刀快似闪电,心下大惊,不敢与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相撞,只得收刀后退。正面攻击戚九的两名黑衣武士见同伴收刀,知道单凭两人无法伤到戚九,立时弃了戚九,一起向后退去。戚九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眼看着四名黑衣武士向后退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厉秋风全力救援戚九,原本与他缠斗的两名黑衣武士瞧出便宜,挥刀直向金玉楼攻了过去。金玉楼失去厉秋风的庇护,眼看着两柄长刀直向自己胸口砍了过来,虽然勉力举起钢刀想要遮挡,只是全身酸软无力,手中钢刀似乎重逾千斤,堪堪举到小腹,再也举不起来了。金玉楼心中一寒,暗想老子费尽心思苦心筹划,又留了后手,自以为得计,没想到功亏一篑,最后还是死在了这里。也罢,老子虽然丧命于此,可是毕竟没有向倭寇屈膝投降,子孙后代不至于因为老子做了汉奸而蒙羞,却也值了。 (本章完) 第2728章 第2728章 眼看金玉楼就要丧命在倭寇刀下,慕容丹砚见势不妙,急忙出剑自金玉楼右首邀击攻向他的两名黑衣武士,想要解了金玉楼之危。她使出的这一剑乃是慕容丹青独创的杀招,长剑如白虹贯日,瞬间抖出四朵剑花,直取两名黑衣武士的要害。只是慕容丹砚的内力远不及慕容丹青深厚,出剑也不如慕容丹青迅捷,是以使出这一招时,与慕容丹青相比,威力差了何止十倍?饶是如此,两名黑衣武士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如白练般挡在金玉楼身前,剑花凌厉,直向两人卷了过去。如此一来,就算两人能将金玉楼砍死,只怕自己也要死在慕容丹砚剑下。念及此处,两人不敢再攻向金玉楼,只得仓皇退走。 从王小鱼遇险,到慕容丹砚出剑解了金玉楼之危,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可是其间瞬息万变,王小鱼和金玉楼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虽然戚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拼尽全力,总算救下了王小鱼和金玉楼,可是众人只想着救人,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情急之下乱了站位。十二名黑衣武士瞧出便宜,立时变换阵势,每两人为一队,嵌入到厉秋风等五人之间,将他们分割成两半。厉秋风、慕容丹砚和金玉楼被隔在左首,戚九和王小鱼被隔在右首。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知不妙,暗想这些黑衣武士虽然武功平平,但是他们布成的阵势着实厉害,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破解的法子。咱们五人聚在一处,尚能互相照应,勉强与敌人相抗,眼下被敌人分割开来,彼此不能照应,就算我和慕容姑娘、戚兄弟能够与敌人一战,但是金寨主受了重伤,王姑娘已是筋疲力竭,若是失了护持,必定被敌人所害。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等黑衣武士出刀攻击,右手长刀挥出,接连劈出三刀,直向右首三名黑衣武士攻去。他知道这些黑衣武士极为狡诈,知道武功不及自己,绝对不肯与自己强打硬拼,是以并未抱着能将三人斩杀之心,只是想逼迫三人躲避,自己便可以带着慕容丹砚和金玉楼冲杀过去,与戚九和王小鱼会合。 厉秋风出刀快如闪电,三名黑衣武士不敢正撄其锋,果然向左右躲避。厉秋风自以为得计,正要向前抢出,没想到左首两名黑衣武士倏然出刀,只是二人并未攻向厉秋风,而是直取金玉楼。同时守在厉秋风身后的两名黑衣武士也已出手,两柄长刀直向慕容丹砚后心砍去。 厉秋风看到左首刀光闪动,也听到身后刀风飒然,知道黑衣武士不肯与自己正面交锋,仍然用了他们此前屡试不爽的围魏救赵之法,分别攻向金玉楼和慕容丹砚,想要逼迫自己救助二人,无法冲过去与戚九和王小鱼会合。自己虽然明明知道黑衣武士的手段,也知道慕容丹砚不会被黑衣武士所伤,只是金玉楼身负重伤,若是自己只顾着冲过去与戚九和王小鱼会合,金玉楼必死无疑。 无奈之下,厉秋风只得转向左首,挥刀逼退了攻向金玉楼的两名黑衣武士。如此一来,先前躲开的三名黑衣武士又站回了原位,仍然将五人分割开来。厉秋风心中恼火,暗想自己以前与柳生一族的杀手激战之时,经常用围魏救赵的法子以少胜多,以寡敌众,杀死了许多倭人。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倭寇竟然用了围魏救赵的法子来对付自己。若是自己孤身一人与这些黑衣武士缠斗,就算一时之间想不出击杀敌人的法子,尽可以拍拍屁股就走,暗中窥伺敌人,待到这些黑衣武士不备之时,倏然出手,必定能够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可是眼下敌人盯上了武功低微的王小鱼和身受重伤的金玉楼,以此牵制住自己和慕容丹砚、戚九,使得自己处处受制,狼狈不堪。自出道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而且如此斗将下去,倭寇主将若是下令倭寇大举攻山,或是又派人前来助战,自已和慕容丹砚等人必定会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急,没想到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先前十五名黑衣武士冲上老翁山山顶,其中有十二人围住了厉秋风等人缠斗,其余三人直向四散奔逃的数十名绿林响马冲了过去。绿林响马虽然人数十倍于追杀他们的三名黑衣武士,可是被倭寇吓破了胆,虽然看到只有三名黑衣武士追了上来,却压根不敢接战,只盼着黑衣武士去追杀别人,自己便可逃得一命。如此一来,虽然绿林响马人多势众,却如同一群慌张逃命的绵羊遇到了三头凶狠的恶狼,被三名黑衣武士从身后掩杀,不时有绿林响马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而且这些绿林响马逃走之时,已然方寸大乱,只想着混在人群之中逃走,如此一来,就算三名黑衣武士追了上来,或许只顾着斩杀别人,自己便能寻机逃命。是以三名黑衣武士追赶着一大群绿林响马,压根不必分心,从跑得慢的绿林响马杀起,几乎每砍出一刀,便能斩杀一人。 三名黑衣武士追杀逃走的绿林响马,最初见绿林响马人数十倍于自己,心中尚有一些忐忑,不敢分头拦截追杀,而是聚在一起追了过去,彼此之间也好有一个照应。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绿林响马人数虽多,可是如同一团散沙,压根不敢抵抗,只顾着拼命逃走。而且这些绿林响马逃走之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敌人斩杀,不只不肯施以援手,反倒在逃跑之时使出了许多阴险手段,有的暗中伸腿绊倒同伴,甚至伸手将同伴推倒在地,盼望黑衣武士斩杀倒地的同伴,无暇来杀自己,自己便可以逃得性命。三名黑衣武士见此情形,心下大为不解。面对如此良机,自然不肯放过,是以三人放心大胆地追杀拦截,将只顾着逃跑的绿林响马一个接一个地杀掉。 (本章完) 第2729章 第2729章 三名黑衣武士如猛虎闯入羊群,肆无忌惮地大砍大杀,最后只剩下七名绿林响马,没命般向山顶东首逃去。三名黑衣武士追了上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们拦了下来。七名绿林响马见同伴都已死在敌人手中,想要逃走,又被敌人拦住,这才想着要与三名黑衣武士拼死一战。只是他们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平日里仗着有几分力气和人多势众,抢劫寻常的客商和百姓尚能得手,但是哪里是三名黑衣武士的对手?片刻之后,七名绿林响马便被三名黑衣武士砍掉了脑袋,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直到临死之时,七名绿林响马才醒过神来,知道先前若不是只顾着活命拼命逃走,又暗中坑害同伴,而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与三名黑衣武士决一死战,就算敌人武功再高,也绝对难以抵挡数十人的围攻。只恨自己太过猥琐,只想着自己能够活命,压根不想与同伴联手与敌人对抗,最后被敌人所乘,枉死在这座小山之上。七名绿林响马心中悔恨之极,却已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武士手中的长刀砍到自己的面前,将自己的脑袋砍了下来。 三名黑衣武士杀光了绿林响马,终于腾出手来,直向厉秋风等人杀了过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应付十二名黑衣武土已然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三名黑衣武士加入战团之后,厉秋风等人越发落了下风。片刻之间,金玉楼左胸被一名黑衣武士砍了一刀。所幸厉秋风于危急之时出手相助,出刀攻向敌人,迫得那名黑衣武士向后急退,这一刀只在金玉楼胸口划开了一条浅浅的口子,虽然火辣辣的甚是难受,倒也并无大碍。厉秋风见此情形,在金玉楼身边游走了一圈,逼退了数名想要袭杀金玉楼的黑衣武士。只是他虽然解了金玉楼之危,但是为了保护金玉楼不被黑衣武士杀伤,只能只守不攻,眼看着黑衣武士将自己和金玉楼、慕容丹砚紧紧围在中间,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去与戚九和王小鱼会合,势比登天还难。 金玉楼刚刚死里逃生,被黑衣武士拦在右首的王小鱼略一分神,一名黑衣武士趁机从她身后偷袭,待到王小鱼惊觉不妙,黑衣武士手中的长刀已然削到她的后脑海。王小鱼只觉得一道阴森森的寒风自身后袭来,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千钧一发之际,戚九左手倏然探出,抓住王小鱼右臂,用力向前一扯,使得她的身子向前踉跄着移动了尺许,避开了黑衣武士砍过来的一刀。只是黑衣武士这一刀虽然没有砍中王小鱼的后脑,却削下来了一束头发。 王小鱼虽然胆子甚大,可是死里逃生,心下也是惊骇之极,一张面孔变得惨白,握住长剑的右手微微发抖,一时之间竟然无力再战。戚九没有法子,只得在王小鱼身边左右旋转,挥刀与攻过来的黑衣武士力战。四五名黑衣武士看出戚九一心回护王小鱼,是以纷纷向王小鱼杀去,想要逼迫戚九拼命救援王小鱼,自己必定会露出破绽,他们便可以趁将戚九杀掉。戚九一死,王小鱼独木难支,非得死在黑衣武士手中不可。 眨眼之间,被分割在两处的厉秋风和戚九等人全然落了下风,情形万分紧急。厉秋风心下暗想,如此斗将下去,咱们五人必定要尽数死在这些黑衣武士刀下。要想侥幸逃生,须得尽快逃走。可是金寨主受伤颇重,王姑娘已然精疲力竭,要想护着两人平安离开这里,又谈何容易?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急。此前他与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等大高手多次交锋,要比此时更加危险。只是此前他若是察觉情形不利,尽可以转身便走,敌人忌惮他的武功,未必会苦苦追杀。就算要穷追不舍,却也未必追得上他。但是此时他既要护着金玉楼,还牵挂着王小鱼和戚九,既不能扬长而去,又不能破釜沉舟,只能被动地与黑衣武士周旋。如此缠斗下去,即便不被黑衣武士杀死,也会被他们活活累死。何况老翁山下还有数千倭寇精兵,若是趁着自己一伙人与十五名黑衣武士缠斗,他们一窝蜂地冲上山来,必定将咱们剁成肉酱。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越发慌张,出刀之际略慢了慢。几名黑衣武士立时察觉,趁着厉秋风分心之际,从三面向他围攻过来。另有两名黑衣武士为了扰乱厉秋风的心神,全力向金玉楼杀了过去。厉秋风急忙收慑心神,挥刀反攻,勉强逼退了攻过来的几名黑衣武士。慕容丹砚抢到金玉楼身前,出剑替金玉楼解围,只是那两名黑衣武士攻势甚急,险些在慕容丹砚左臂砍了一刀。所幸慕容丹砚剑招精妙,于千钧一发之际手腕反转,长剑反刺那名黑衣武士的小腹,逼得他不得不收刀自救,这才保住了自己的胳膊。 刹那之间,厉秋风等五人迭遇险招,虽然仗着精妙武功绝地反击,侥幸没有受伤,不过处境越发艰难。厉秋风、戚九都是极富智计之人,但是面对十五名黑衣武士的分进合击,既要拼命与黑衣武士周旋,又要保护金玉楼和王小鱼不被黑衣武士伤害,竟然束手无策,只能苦苦与黑衣武士缠斗。 便在此时,忽听得西首山下一阵喧哗。厉秋风等人心下大惊,以为倭寇主将已经下令让倭寇大军向老翁山顶攻来。此时众人与十五名黑衣武士生死相搏,不知不觉之间离着山顶边缘已有五六丈远,虽然听到山下喊叫声大起,但是压根看不清楚山下的情形。厉秋风心下焦急,右手长刀挥舞,逼退了数名黑衣武士,趁着黑衣武士后退之机,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弹了起来,瞬间跃起七八尺高,身在半空,这才转头向山下望去。 (本章完) 第2730章 第2730章 只见山下七个倭寇方阵已然乱成了一团,其中空地上正中间的那座方阵最为混乱,似乎有人闯入其中,正在方阵之中左冲右突。因为倭寇主将勒马立于中间那座方阵之前,是以有人杀入中间那座方阵之后,其它六座方阵的倭寇急忙向中间靠拢,都要保护主将,免得他被敌人所害。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原本以为倭寇将要大举进攻,正自彷徨无计,没想有竟然有援兵赶来。可是许鹰扬带着锦衣卫已然退入王宅密道之中,别说他不会带着锦衣卫前来助拳,就算许鹰扬有心相助,可是进密道容易,出密道极难,倭寇主将既然带领大队人马杀奔老翁山,必定已派了得力手下守在密道口,许鹰扬等人想要杀出密道,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心下惊疑不定,但是身子已升至最高处,即将向下坠落。他心下一惊,急忙低头向脚下望去,只见三名黑衣武士正向金玉楼攻了过去,慕容丹砚急忙挥剑为金玉楼解围。五名黑衣武士趁着慕容丹砚奔向金玉楼身边之机,抢到了厉秋风脚下,五柄长刀寒光闪闪,打定了守株待兔的主意,只等着厉秋风落了下来,便要五刀齐出,将他砍成五截。 厉秋风心知不妙,只是心中灵光一现,暗想此前在地面与这些黑衣武士纠缠,被他们用车轮战拖住,可以说是疲于奔命。眼下自己跃在空中,居高临下,倒不似先前在地面时那般窘迫。念及此处,他左手自怀中掏出一把铜钱,用尽全身力气,直向脚下的五名黑衣武士掷了过去。 此前厉秋风曾经向攻上山顶的黑衣武士发射铜钱,只是黑衣武士身法诡异,竟然避过了厉秋风发射的暗器,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是以与黑衣武士缠斗之时,他不敢分心发射暗器,免得被敌人看出破绽,极易被敌人所乘。只是此时他身在半空,眼看着五名黑衣武士抬头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厉秋风这才想起用暗器凌空下击,或许可以趁着黑衣武士不备,一举将其击杀。 厉秋风猝然发射铜钱,五名黑衣武士心下大惊,哪里还来得及等着厉秋风落到地上,一个个转身便逃。只是双方距离太近,这些黑衣武士又没有丝毫防备,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五名黑衣武士有的被打瞎了眼睛,身受重伤,有的被铜钱射入脑袋,立时毙命。 这一下情势大变,五名黑衣武士纷纷倒地。剩下的十名黑衣武士见同伴遭了厉秋风的毒手,心下大惊,一时之间不敢再与慕容丹砚等人缠斗,齐齐向后退去。戚九见厉秋风得手,心下又惊又喜,眼看着黑衣武士纷纷后退,他急忙拉着王小鱼抢到慕容丹砚身边,免得黑衣武士回过神来,又将众人分割开来。 厉秋风落地之后,见戚九和王小鱼已然与慕容丹砚和金玉楼会合,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十名黑衣武士虽然退开,但是仍然隐隐将五人围在中间。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山下有人冲入倭寇军阵之中,但是不晓得来人是友是敌。不过有人前来搅局,对咱们毕竟是一件好事。” 王小鱼先前被黑衣武士狂攻,几乎被压制得喘不上气来。若不是戚九屡次相救,只怕她早已折在黑衣武士手中。方才看到厉秋风猝然发射铜钱,打倒了五名黑衣武士,王小鱼心下大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急忙抢着说道:“厉大侠,你发射的铜钱如此厉害,不妨再甩出几枚,将这些倭寇尽数打死,看他们还敢不敢再与咱们纠缠!”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下暗想,这些黑衣武士虽然武功平平,只是身法极快,轻功不弱。此前我曾经以铜钱偷袭,竟然被他们轻松避开,可见这伙人已然有所提防。方才我发射铜钱得手,那是因为五名黑衣武士以为我已落入他们的陷阱,太过托大,这才中了我的暗算。眼下这十名黑衣武士已是惊弓之鸟,我若再次发射铜钱,只能是徒劳无功。王姑娘没有练过高深武功,江湖阅历又少,说出这等无知之语,倒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戚九说道:“难道是许大人带领锦衣卫前来接应咱们不成?” 戚九话音方落,厉秋风尚未来得及回答,王小鱼抢着说道:“呸!姓许的狗官哪有这等好心?他带着锦衣卫钻进密道,巴不得倭寇与咱们斗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怎么会来助拳?!” 慕容丹砚与王小鱼一般心思,是以听王小鱼说守完之后,她不住点头称是。金玉楼初时听厉秋风说有人赶来相助,心下一凛,神情颇为古怪,不住向西首张望。只是众人所站之处离着山顶边缘尚有数丈,压根看不到山下是什么情形。是以金玉楼脸色越来越难看,颇有坐立不安之感。厉秋风等人见金玉楼如此模样,只道他身上伤痛难忍,倒也并不怀疑。 戚九被王小鱼抢白了一通,虽然心下不快,却也不敢发怒,只得陪着笑脸,点了点头。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众人说道:“我瞧着山下的情形,攻过来的人并不多,想来不会是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至于到底是谁,眼下我也是一头雾水,压根想不出来。不过咱们须得尽快将这十名黑衣武士或杀或擒,再去接应赶来的援军。”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退到数丈之外的黑衣武士一眼,口中说道:“这十个家伙方才受了惊吓,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围攻咱们,不过绝对不会轻易退走。怎生想个法子,能将这些家伙一举除掉!”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接口说道:“倭寇数千人马杀到老翁山脚下,为何只派了这十五个家伙攻上山顶?若是几千倭寇一起冲上山顶,只怕咱们早已被他们剁成了内酱……” 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金光。她吓了一跳,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将长剑横在胸前,一脸惊恐地四处张望。 (本章完) 第2731章 第2731章 众人方才与黑衣武士混战之时,天空中黑云翻滚升腾,不只将北方的摩天岭大半吞噬,而且直向老翁山顶压了下来。众人逃上老翁山顶之时,黑云从南向北涌去,此时大团黑云却是从北向南翻腾,离着老翁山顶似乎只有数丈,几乎一伸手便能探入漆黑的云团之中。方才那道金光乃是一道闪电,撕破了厚厚的黑云,从众人头顶掠了过去。 众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头顶黑云翻滚,如同大海波涛汹涌,声势着实惊人。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倭寇不敢全力攻山,便是因为咱们脚下这座老翁山。耶律倍的大墓极为古怪,我一直怀疑其中隐藏着咱们无法猜测的秘密,而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这伙奸贼一定在此处吃过大亏,是以柳生一族的老巢和王家庄分别建在老翁山东西两侧,但是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却约束族人,绝对不许他们踏上老翁山一步。而且不只柳生一族视老翁山为禁地,就连赶到辽东的金山岛那伙倭寇也不敢踏足老翁山。眼下柳生旦马守这个老家伙就在扶桑大军之中,他必定向扶桑大军统帅进言,要倭寇不要踏上老翁山。倭寇先锋主将带兵一路追杀咱们,到了老翁山脚下,虽然占尽了上风,却不能不将柳生旦马守的警告放在心上,这才只派出十五名黑衣武士抢上山来狙杀咱们,其余的倭寇只在山下列阵,不敢轻易踏上老翁山。”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无话可说。片刻之后,王小鱼犹豫着说道:“我自小便知道老翁山闹鬼,是以从来不敢靠近这里。直到慕容姐姐、厉大侠到了王家庄,揭穿了柳生旦马守、森田忍这伙奸贼的奸计,我才知道老翁山虽然诡异,不过闹鬼之说,乃是这伙扶桑恶贼用来遮掩他们奸谋的手段罢了。先前咱们在耶律倍的墓道之中,确实见过许多诡异之事,不过那是在地下深渊之中。眼下咱们站在山顶之上,就算耶律倍再厉害,他毕竟躺在咱们脚下几百丈的深渊之中,如同孙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就算他神通广大,也无法跳出来作祟。何况厉大侠多次说过,世上压根没有什么鬼神。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契丹倒霉鬼,只怕骨头都烂成了灰,又怎么会让倭寇如此惧怕?”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但是世间有许多事情,却非人力所能及。比如说咱们在密道之中看到的种种幻像,还有密道之中不只会下雨,还有电闪雷鸣,这些都非幻像罢?或许世间存在某一种咱们所不知道的力量,它能搅动天地乾坤,操纵世人的生死存亡。至于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至少眼下咱们还不知道。别忘了耶律倍精通五行八卦之术,收集了许多邪书古籍,而且诸葛武侯留下的阵图十有八九就藏在这座大墓之中。耶律阮为耶律倍建造这座大墓之时,不晓得在墓中设置了什么机关消息,就连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也无法破解,才会对老翁山畏之如蛇蝎。” 厉秋风话音未落,脸色倏然一变,转头向西首望去,口中说道:“大家小心!有人正在向山顶奔近!” 他说完之后,右手长刀斜指地面,双眼紧盯着站在西首不远处的几名黑衣武士,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戚兄弟,烦请两位护住王姑娘和金寨主,厉某去瞧瞧是什么人到了!” 他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和戚九回答,身子向前一纵,直向西首冲了过去。几名黑衣武士此时对厉秋风极为忌惮,眼看着他向自己冲了过来,不敢正撄其锋,纷纷向两侧避开,竟然给厉秋风让出了一条路来。厉秋风此时急着察看山下的情形,也不想与这些黑衣武士纠缠,身形一闪,便即从一众黑衣武士中间冲了过去。 若是换作方才,厉秋风离开慕容丹砚等人,这些黑衣武士必定趁机向金玉楼、王小鱼等人冲杀过去,逼迫厉秋风回头,再想法子于中途截杀。只是方才厉秋风用暗器杀死三名黑衣武士,又打瞎了两名黑衣武士的眼睛,剩下的十名黑衣武士为之胆寒,心中萌生退意,哪里还顾得上去袭扰金玉楼、王小鱼?是以眼睁睁看着厉秋风冲了过去,十名黑衣武士只是纷纷退开,结成阵势自保,再无向众人冲杀之意。 厉秋风冲到山顶边缘,定睛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空地上的七个倭寇方阵虽然并未恢复,却也不似方才那般混乱。十几道人影已然到了老翁山脚下,正向山顶冲了上来,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这些人的容貌。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看样子方才就是这十几人闯入中央那座方阵之中,才使得倭寇一阵大乱。看这些人的模样,其志并不在于攻破倭寇的军阵,而是要杀上老翁山。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与倭寇作对,便是咱们的朋友。 厉秋风思忖之际,那十几人已然奔到了山腰处。为首那人身穿灰袍,大袖飘飘,自山脚冲至山腰,直如御风而行,轻功着实了得。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此人奔跑之际不只速度极快,而且身形飘逸,正是武林高手毕生追求的轻功最高境界。世间能将轻功练到这等境界的高手只是凤毛麟角,即便是华山派摘星剑客刘涌、泰山五老这等高手,单以轻功而论,只怕也不及此人厉害。 片刻之后,从山下冲来的十几人离着山顶已不过二十余丈。厉秋风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心下又惊又喜,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大声说道:“是永泰寺妙慧大师带着门人到了!” 慕容丹砚心下悚然一惊,这才想起当日妙慧大师曾经说过,她和门下弟子都是女尼,居住在知县衙门极为不便,这才搬出了知县衙门,在城中找了一处尼庵借住。后来慕容丹砚和厉秋风一起与倭寇连番激战,每日事情繁杂不断,竟然忘记了妙慧大师带着门下弟子居住在尼庵之中。此时听厉秋风说妙慧大师到了,慕容丹砚心下惭愧之极,暗想我只顾着和厉大哥一起对付倭寇,竟然忘记了妙慧大师也在东辽县城之中。倭寇攻入县城之后,在城中大肆杀戮。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姐师妹虽然武艺不凡,可是毕竟只有十几人,又怎么能敌得过数千倭寇?不晓得妙慧大师用了什么妙计,这才死里逃生,还赶到老翁山来助拳。待我见到妙慧大师,须得向她老人家诚心赔罪才是。 (本章完) 第2732章 第2732章 十名黑衣武士此时背靠着背畏缩成一团,长刀向外,如同一只刺猬一般,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他们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说话,虽然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听到山下人声喧哗,却也猜到一定出了极大的变故,而且这个变故必定对已方不利。不过黑衣武士离着山顶边缘尚有数丈,厉秋风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是以黑衣武士虽然心下焦急,却也不敢向西首逼近。 厉秋风眼看着妙慧大师到了自己近前,急忙拱手说道:“晚辈拜见大师。” 众人只觉得眼前灰影一闪,妙慧大师已然登上了山顶。只见她右手提着一柄乌鞘长剑,虽然在山下与倭寇激战了一场,又施展轻功一路冲上了山顶,可是神情平静,呼吸绵长,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厉秋风心下暗想,这位妙慧大师在武林之中的名头虽然不甚响亮,不过看她的模样,不只轻功极高,内功也极是深厚。单以武功而论,即便与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和各门派中的前辈名宿相比,却也不落下风。 慕容丹砚见妙慧大师到了,急忙快走几步,到了妙慧大师面前,颤声说道:“都是晚辈不好,只顾着与倭寇缠斗,竟然忘记了去接应大师和各位师姐师妹……” 妙慧大师不等慕容丹砚说完,便即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慕容姑娘,你这些话说得太见外了。别说永泰寺与慕容山庄一向交好,就凭着咱们一老一小的忘年交,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妙慧大师话音未落,十几名永泰寺的女尼也奔到了山顶。这些女尼平日里与慕容丹砚素有交情,此番经历了多次血战,可以说是劫后余生,是以见面之后,几位年长的女尼尚能自持,可是那些与慕容丹砚年纪相仿的女尼哪里忍耐得住?一个个喜笑颜开,围着慕容丹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妙慧大师见门下弟子如此忘形,全然没有出家人的矜持,心下颇为不快,不由皱紧了眉头。只是她一向豁达,知道门下众弟子与慕容丹砚此番能够重逢,实属不易,才会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却也不忍心开口斥责。 便在此时,忽听惊天动地般一声巨响,众人都是心下大惊,急忙寻声望去。原来黑云压顶之时,突然响起了一声霹雳,似乎就在众人头顶炸响。饶是厉秋风、妙慧大师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可是突然听到这声雷鸣,却也吓了一跳。 雷声响过之后,一道闪电自北向南撕裂了天空中厚重的黑云,如同从黑云之中探出一只金色龙爪,直向老翁山抓了下来。厉秋风、妙慧大师、戚九等人尚能强自镇静,慕容丹砚和一众女尼却是脸色大变。王小鱼更是惊呼了一声,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跃到了戚九身后,将脑袋抵在戚九的后背上,身子瑟瑟发抖。戚九虽然对这道闪电如此怪异颇为惊愕,却并不害怕。但是王小鱼倏然跳了过来,倒把戚九吓了一跳。 妙慧大师带着门人冲上山顶之后,躲在一边的十名黑衣武士心下大惊。方才三名黑衣武士死在厉秋风的暗器之下,另外两名黑衣武士被打瞎了双眼,躺在地上惨叫呻吟,剩下的黑衣武士惊恐之下只能自保,再也无力与厉秋风等人搏杀。只是倭寇军法森严,若是主将没有下令,这些黑衣武士擅自逃到山下,必定会被当众斩首,还要牵累自己的父母妻儿。是以十名黑衣武士聚在一起,长刀向外,既不向前抢攻,亦不逃往山下,只是与厉秋风等人对峙。他们打定了主意,要么等着厉秋风等人逃走,要么等着主将派人来援,否则就与厉秋风等人在山顶耗下去,总之不能擅自逃走。好在敌人只有五人,其中金玉楼身受重伤,无力再战,王小鱼武功低微,力气也已耗尽。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戚九为了保护金、王二人,却也不敢全力攻击黑衣武士。双方若是就此对峙下去,必定对厉秋风等人极为不利。 只是一众黑衣武士没有想到妙慧大师带着门人突然现身,心下大惊,暗想敌人突然增加了十几人,山顶的情势已然逆转。而且看新来的这伙人的模样,武功着实不弱。若是咱们再留在山顶,情形必定不妙。为首的那名黑衣武士甚是狡诈,无意中瞥见一名被打瞎了双眼的黑衣武士正在地上不住呻吟,心下登时有了主意。趁着厉秋风等人与妙慧大师说话之机,他向手下一众黑衣武士使了一个眼色,又偷偷向地上三具黑衣武士的尸体和两名被打瞎了双眼的黑衣武士指了指。众黑衣武士见他如此模样,立时猜到了他的用意,知道他要众人抬了三名同伴的尸体和两名受伤的同伴逃下山去,如此一来,可以说是为了救援同伴才不得不逃走,主将自然不会责罚自己。 便在此时,先是响起了一声雷鸣,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掠过,黑衣武士的头目看着厉秋风和妙慧大师等人抬头向空中张望,并未留意自己一伙人,以为良机不可错过,立时向手下一众黑衣武士以目示意。这些黑衣武士早已有了准备,得令之后,便即向三具尸体和两名受伤的黑衣武士扑了过去,想要抢了尸体和抬了伤者逃走。 这些黑衣武士身形甫动,厉秋风立时察觉,正要挥刀上前阻拦,只觉得眼前灰影一闪,却是妙慧大师已然抢先向黑衣武士扑了过去。厉秋风心下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他不敢上前助拳,倒不是以为妙慧大师以一敌十,稳操胜券,而是因为妙慧大师是武林前辈,她要与人动手过招,厉秋风若是出手相助,对妙慧大师极为不敬。是以他虽然心下焦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强自忍耐,不敢挥刀上前助战。他心下暗想,这些黑衣武士虽然武功诡异,不过要想将妙慧大师打倒,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我先为妙慧大师观敌掠阵,若是她遭遇危险,我再出手也不迟。 (本章完) 第2733章 第2733章 妙慧大师冲向黑衣武士,原本围着慕容丹砚说话的一众女尼见师尊突然出手,自然不肯落后,纷纷拔出长剑,跟在妙慧大师身后,直向十名黑衣武士冲了过去。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他们此前与黑衣武士激战多时,知道这些黑衣武士虽然武艺平平,但是一旦布成阵势,便极为难缠。若是不晓得其中的厉害,贸然出手,即便武功远在黑衣武士之上,却也极易被黑衣武士所害。是以看到妙慧大师带着门人扑向黑衣武士,慕容丹砚等人生怕妙慧大师等人遭了敌人的毒手,一个个挥刀舞剑,便要冲上去助妙慧大师一臂之力。 十名黑衣武士原本打算带着三名同伙的尸体和两名受伤的同伙逃下山去,没想到身形甫动,妙慧大师已然冲了过来。黑衣武士的头目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初来乍到,不晓得咱们的厉害,索性临走之前,先将这个老家伙杀掉,也算立了一功! 念及此处,他向手下的黑衣武士摆了摆手,立时停了下来,双手握刀,只等妙慧大师冲了过来,便要将她围住,再想法子将妙慧大师斩杀。其余九名黑衣武士见头目如此行事,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便也纷纷停了下来,每两人为一队,手中长刀寒光闪闪,静等妙慧大师自投罗网。 妙慧大师轻功极高,瞬间便已冲到了一众黑衣武士的面前。只是她逼近之后,并未立时出剑攻击,而是倏然停了下来。十名黑衣武士本来以为妙慧大师会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厮杀,没想到她到了近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心下都是悚然一惊。 便在此时,十四名永泰寺的女尼也已抢到妙慧大师身后。只见众女尼身形轻盈,如穿梭于鲜花之间的蝴蝶一般,在妙慧大师身后左一转,右一绕,外人看来眼花缭乱,极是好看。戚九、王小鱼、金玉楼不晓得这些女尼在捣什么鬼,心下都是惊讶莫名。厉秋风却看出众女尼转来绕去,看似杂乱,其实颇有章法,心下暗想,永泰寺在武林之中虽然声名不显,许多江湖中人以为永泰寺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受了少林寺的庇护。其实寺中高手极多,世代相传的武功更是极为厉害。只是永泰寺乃是尼寺,群尼谨守戒律,轻易不在江湖之中行走,这才在武林中默默无名。群尼转来绕去,看似一片混乱,其实并非胡乱转来转去,倒似正在排列剑阵。若真是如此,今日能够亲眼观看永泰寺高手布成的剑阵,当真是三生有幸。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眼看着妙慧大师和门下弟子迫近到黑衣武士面前,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心想我听爹爹说过,唐朝末年,皇宫中有一位小公主出生。其时宦官把持朝政,即便是皇子公主,时时都有性命之忧。生下公主的那位皇妃担心自己的爱女惨死在宫廷倾轧之中,在小公主长到三岁之时,便即派了自己的心腹宫女,带着小公主偷偷逃出皇宫,前往永泰寺隐居。对外只说小公主患了重病,不治身亡。这位皇妃打定了主意,虽然让小公主出家为尼并非自己所愿,却也胜过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宫之中。 小公主被送到永泰寺之后,将她带出皇宫的那位宫女立时自杀,要以死明志,免得走漏了消息。是以在永泰寺之中,除了住持大师之外,合寺上下数百人都不晓得小公主的来历,只道她是一个孤女,衣食无着,才会被送到永泰寺中,以求活命。这位小公主聪明机灵,住持大师知道她是皇家之女,怜她身世可怜,是以待她甚好,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后来小公主继承了住持大师的衣钵,做了永泰寺的新住持。 其时天下大乱,兵火不断,常有败兵和土匪到永泰寺骚扰。好在少林寺近在咫尺,出家人慈悲为怀,又念着同为释家弟子,每当有敌人攻打永泰寺,少林寺都会派出高手暗中相助。是以十余年间虽然兵连祸结,永泰寺一直是危而不坠。 只是住持大师知道虽然有少林寺暗中相助,可是并非长久之计。若要保得永泰寺岁岁平安,寺中女尼须得上下一心,齐心合力,抵挡敌人。住持大师打定了主意,召集了寺中二十余位高手名宿,以闭关参禅为借口,在寺中一处隐密的地下石室之中藏匿了一年,终于创立了一座极为厉害的剑阵,名为梅花五绝剑阵。这座剑阵每五人为一队,临敌之际,剑阵中的五人每人各使出一套永泰寺世传剑法,五套剑法阴阳互补,相辅相成,一旦剑阵发动,五名女尼足以抵挡二十五名一流高手的围攻。更加厉害的是三座梅花五绝剑阵还可以拼在一起,若是有敌人陷入这座大阵之中,即便武功再高,也断无生理。 住持大师和永泰寺的前辈名宿创出这套剑阵之后,要寺中女尼勤学苦练,用来护寺防身。后来朱温和李克用两军在中原激战,双方死伤惨重。曾有一队朱温麾下的败兵逃入嵩山,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百姓携家带口,逃入少林寺和永泰寺中避难。败兵寻踪而至,不晓得少林寺和永泰寺的厉害,分兵攻打少林寺和永泰寺。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僧众甚多,败兵攻打少林寺,无异于自寻死路。少林寺获胜之后,听逃难的百姓说还有一队败兵攻向了永泰寺,少林寺的首脑人物心下大惊,急忙派出许多少林僧前去永泰寺助拳。 待到少林僧赶到永泰寺,看到永泰寺左近一片平静,压根看不到双方厮杀的情形。率领少林僧赴援的乃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看到永泰寺安然无恙,心下不解。他既不敢擅自进入永泰寺,又担心还有败兵前来骚扰,只得带着少林僧留在永泰寺外,进退不得。后来永泰寺住持大师请寺中的几位名宿出寺向来援的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道谢,只说攻打永泰寺的败兵已然被住持劝走,多谢少林寺各位高僧的好意。只是累得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率领少林僧奔忙了一场,着实有一些过意不去。 (本章完) 第2734章 第2734章 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听永泰寺几位大师说完之后,心下暗想,败兵残暴,老衲亲眼所见。就算住持大师佛学精湛,想要说动这些杀人恶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想也休想。虽然住持大师武艺高强,寺中也有许多武功了得的尼姑,可是要抵挡成百上千名败兵的攻击,殊非易事,而且一场大战,又怎么会不留下丝毫痕迹?住持大师自称说退了败兵,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只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虽然心下存疑,却也不好公然询问,只得与永泰寺几位前辈名宿客套了几句,便即带着少林僧返回了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将此事说给少林寺方丈和各院首座大师之后,一众高僧面面相觑,都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最后还是少林寺方丈开口说道,赶走了败兵,乃是天大的好事。至于永泰寺如何脱险,咱们不必打听。还望佛主显灵,保得天下寺院平安。 数日之后,有人给少林寺方丈送来了一封信。方丈大师读了这封信之后,才知道永泰寺为何没有遭受兵火之灾。原来当日败兵兵分两路,分别攻打永泰寺和少林寺。攻打永泰寺的那伙败兵冲入嵩山不久,便在永泰寺外遇到了群尼布成的九座梅花五绝剑阵。看到眼前有许多俊俏尼姑,败兵色心大起,叫嚷着冲上去要将这些尼姑抢走。没想到闯入剑阵之后,梅花五绝剑阵立时发动。这些败兵如同被倒入石臼的黄豆,随着剑阵旋转,立时遭到了惨烈之极的杀戮。只过了一个多时辰,五百余名败兵尽数丧命于九座梅花五绝剑阵之中。大战之后,住持大师吩咐群尼挖了数个深坑,将败兵的尸体尽数扔入坑中,用土将大坑掩埋。群尼甚是细心,埋尸之后又在地面上移种了树木野草。是以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虽然甚是精明,带到永泰寺赴援的少林僧也绝泛泛之辈,可是他们在永泰寺外走了一个来回,却压根没有发觉寺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 少林寺方丈看过书信之后,才知道永泰寺群尼已经练成了一座极为厉害的剑阵,心下颇为欣慰。此后数百年间,虽然也曾有邪派高手要与永泰寺为难,但是不须少林寺援手,永泰寺也足以应付过去。自从永泰寺群尼练成了梅花五绝剑阵,能够在剑阵之中全身而退的武林高中,只有区区四人而已。而最后一位从剑阵之中闯出之人,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慕容秋水。 慕容丹砚听慕容秋水讲述永泰寺这段往事之时,心下大感好奇,数次询问父亲为何会前往永泰寺,永泰寺为何要摆出梅花五绝剑阵来对付他。可是不管慕容丹砚如何追问,慕容秋水只是笑而不答。后来慕容丹砚偷偷溜出慕容山庄,想要独自闯荡江湖,她还特意前往嵩山,除了要向少林寺中诸位高僧讨教之外,便是想到永泰寺转上一转,打听慕容秋水当年为何要独闯梅花五绝剑阵。她到了永泰寺之后,住持和寺中前辈名宿认为她使出的是慕容山庄的武功,又知道她是慕容秋水的爱女,对她都是礼敬有加。只是无论慕容丹砚如何打听昔年慕容秋水与永泰寺是否有过嫌隙,住持和永泰寺各位大师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对此事似乎讳莫如深。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她是一个讲道理之人,素来不强人所难。见此情形,也只好作罢。 慕容丹砚听慕容秋水说过梅花五绝剑阵极为厉害,当年他能侥幸从剑阵之中全身而退,那是因为剑阵之中有一位女尼武功稍弱,被自己看出了破绽,这才闯出了剑阵。若是那位女尼将武功练得纯熟,只怕自己要折在剑阵之中。慕容丹砚知道慕容秋水一向心高气傲,若不是他在永泰寺中吃了亏,绝对不会对梅花五绝剑阵如此推崇。是以她对这座剑阵十分好奇,在永泰寺盘桓之时处处留心,想要瞧瞧这座剑阵是否像爹爹说得那般厉害。只是她知道偷看别派弟子练习武艺,乃是武林中各门派的大忌,是以只得强忍好奇,不敢偷看永泰寺群尼练习武艺。 直到方才妙慧大师和门下弟子向十名黑衣武士杀了过去,慕容丹砚心下一动,暗想看各位师姐和师妹的模样,像蝴蝶一般转来绕去,煞是好看,多半她们就要布下梅花五绝剑阵来对付倭寇。若真是如此,我便能够得偿所愿,亲眼看一看这座剑阵有多厉害,真是太好不过啦。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妙慧大师和十四名女尼东一簇、西一伙,如同三朵梅花,挡在十名黑衣武士身前。慕容丹砚心下大喜,暗想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姐师妹站位如同三朵梅花,必定布下了梅花五绝剑阵。我原本还担心她们不晓得倭寇的厉害,贸然与倭寇动手,十有八九会被倭寇所害。不过眼下看来,她们既然摆出了梅花五绝剑阵,即便不能将十名倭寇全都杀掉,却也足以自保。 十名黑衣武士眼看着群尼在自己面前纵横来去,却又不向前攻击,心下都有一些奇怪。只是他们仔细看去,发现妙慧大师年过五旬,其余十四名女尼老少不一,虽然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长剑,看上去却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黑衣武士头目心下暗想,这些家伙装束古怪,貌不惊人,多半没有什么真本事。若是咱们能将他们斩杀,先前与咱们苦斗的那五个家伙必定为之胆寒,咱们便可以趁机逃走了。 念及此处,黑衣头目心意已决,双手紧握长刀,口中一声大吼,便即挥刀向妙慧大师等人杀了过去。其余九名黑衣武士见首领动手,便也哇哇大叫着冲了上去。 厉秋风等人见十名黑衣武士杀向了妙慧大师等人,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都为妙慧大师等人捏了一把汗。可是要想上前助拳,又怕冒犯了妙慧大师,是以心下犹豫难决。只是他心中暗想,若是妙慧大师等人遇险,我再也顾不得其他事情,一定要将她救出去。 (本章完) 第2735章 第2735章 一众黑衣武士在头目的率领之下,狂叫着冲到群尼面前,手中长刀寒光闪闪,直向妙慧大师等人杀了过去。只听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四处喷溅,人头和残肢到处乱飞。眨眼之间,十名黑衣武士已然尽数被永泰寺群尼斩杀。而且这些人被杀之时,不是被斩掉了手脚,便是被砍掉了脑袋,一个个死状凄惨,甚是恐怖。 厉秋风没有想到妙慧大师竟然有如此手段,眨眼之间便将十名黑衣武士尽数斩杀,心下又惊又喜。慕容丹砚更是惊愕之极,暗想果然如爹爹所说,永泰寺的梅花五绝剑阵确实是武林一绝。咱们于危难之中得到妙慧大师相助,真是老天爷有眼。 王小鱼虽然听慕容丹砚说过永泰寺的名头,不过看到这群尼姑老的老,小的小,心中对妙慧大师等人并不看重。方才妙慧大师带领门人杀向十名黑衣武士,王小鱼心中还为群尼担心,小声叮嘱站在她身边的戚九,若是群尼遇险,须得立时上前相助。戚九此前虽然并未听说永泰寺的名头,不过他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妙慧大师面前极为恭敬,而且群尼杀向黑衣武士之后,两人都没有冲上去助拳,他心中暗想,厉大哥和慕容姑娘对这位妙慧大师甚是恭敬,想来这位师太必定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前辈名宿。若是没有得到她的准许,我贸然上前相助,对她老人家乃是极大的不敬。王姑娘不晓得这些武林规矩,说话莽撞,却也怪不得她。 念及此处,戚九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压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王小鱼以为戚九故意轻慢自己,心下恼火,正要训斥戚九几句,没想到黑衣武士已然杀向了妙慧大师等人。王小鱼心下大惊,暗想这些尼姑不晓得倭寇的厉害,若是贸然接战,立时便会着了倭寇的毒手。戚九这个家伙不肯上前助拳,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厉秋风杀死杀伤五名黑衣武士之后,其余十名黑衣武士惊慌后退,王小鱼总算得到了喘息之机。此时她已不像方才那般筋疲力竭,担心妙慧大师等人被黑衣武士所害,是以挥舞宝剑,便要上前助群尼对付黑衣武士。戚九心下一惊,急忙伸手将她拦住,低声说道:“这位妙慧大师武功高强,绝非庸手,倭寇虽然凶狠,却也伤不了她!何况她是武林前辈,若是没有得到她的准许,咱们贸然上前相助,只怕不只帮不上忙,反倒惹得她不快。”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兀自不服,正想呵斥戚九,眼看着黑衣武士两两一伙,已然冲入永泰寺群尼布成的梅花五绝剑阵之中。王小鱼心下一凛,顾不得再与戚九多说,盯紧了黑衣武士,若是群尼遇险,她便要出手相助。 妙慧大师带着十四名弟子布成了三座梅花五绝剑阵,这三座梅花五绝剑阵又合成了一个更大的剑阵。黑衣武士不晓得剑阵的厉害,从两座剑阵中间冲了进去,立时被三座剑阵围了起来。还没等黑衣武士出刀攻击,三座梅花五绝剑阵已然发动。只见十五柄长剑寒光闪烁,如风车一般绕着十名黑衣武士旋转如飞。剑阵中每一名永泰寺弟子只使出一招,脚下不停,立即变换方位,另一名弟子接着攻击。黑衣武士武功平平,仗着两人一队的阵势尚能与敌人周旋。可是他们贸然闯入梅花五绝剑阵之中,还没等他们结成阵势,长剑已从四面八方攻了过来。眨眼之间,便有四名黑衣武士被永泰寺群尼斩杀,其中三人的脑袋飞上了半空,另有一人被妙慧大师一剑自左肩砍到了右腹,身子斜斜断为两截,死状甚是凄惨。 剩下六名黑衣武士见同伴惨死,惊骇之极,知道中了敌人的诡计,哪里还敢缠斗下去,只想转身逃走。可是梅花五绝剑阵已然发动,十五柄长剑如雪花一般卷了过来,眨眼之间便将六名黑衣武士分尸,人头、断臂、残足到处乱飞,情形极为恐怖。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这才知道戚九所言非虚,心中暗自惭愧,暗想幸亏戚九将我拦住,否则我冒冒失失地冲了上去,不只帮不了这群尼姑,反倒要让这群尼姑为救我而分心。如此一来,不只厉大侠、慕容姐姐会怪我太过莽撞,戚九也必定会对我心生不屑。 妙慧大师带领群尼将一众黑衣武士杀得干干净净,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将长剑上的鲜血擦净,这才收剑入鞘。只见她微闭双目,双手合什,口中喃喃自语。其余十四名女尼站在妙慧大师身后,一个个双手合什,垂首不语。 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好奇,压低了声音对戚九说道:“喂,你说这些尼姑在捣什么鬼?” 戚九吓了一跳,先是偷偷看了妙慧大师一眼,见她仍然在双手合什,喃喃自语,并未留意王小鱼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王小鱼小声说道:“王姑娘,妙慧大师虽然在武林之中名头并不响亮,不过我听厉大哥和慕容姑娘说过,这位前辈武功极高,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咱们万万不可得罪于她。是以说话之际,对这位前辈须得恭谨有礼,不可轻言冒犯。” 王小鱼对妙慧大师等人并无恶感,何况方才亲眼看到妙慧大师率领群尼与黑衣武士接战,举手投足之间,便将黑衣武士杀得干干净净,是以对妙慧大师只有佩服的份儿,哪敢出言冒犯?只不过她自幼在王家庄长大,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原本就是倭人,不晓得中华礼仪,无法言传身教,也没有请人来教导王小鱼知书答理。是以王小鱼虽然并非恶人,不过自小蛮横惯了,说话粗俗,倒并非是有意对妙慧大师等人无礼。 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心下又羞又愧,狠狠瞪了戚九一眼,泪水已然在眼眶中打转。戚九吓了一跳,急忙小声说道:“王姑娘不可会错了意,在下绝对没有责备姑娘之意。姑娘聪明伶俐,知书答理,是在下想得左了,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本章完) 第2736章 第2736章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偷眼观瞧,见王小鱼并未哭泣,心下稍安,这才接着说道:“在下曾听人说过,佛门弟子若是误伤了生灵性命,哪怕只是一只蝼蚁,也要念诵往生咒,送亡魂再入轮回,方能消除杀生之人的罪孽。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太都是佛门子弟,方才大开杀戒,虽然是除魔卫道,不过毕竟犯了杀孽。是以杀掉倭寇之后,要为这些倭寇念一遍往生咒,既能让这些生前为非作歹的恶贼不至于坠入十八层地狱,得以重入轮回,消除罪业,也能洗清各位师太的杀业,不至于妨碍了她们的修行。”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不屑,暗想倭寇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这些狗贼活着的时候是坏人,死了之后也是恶鬼,坠入十八层地狱,受油炸、火烧、挖心、滚钉板等种种酷刑,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何必要为这些恶鬼念经,让他们得脱大难?怪不得这个老尼姑在武林之中没没无名,想来她虽然武功了得,怎奈是非不分,武林高手们都不待见她,才会混得如此凄惨。哼,日后我若是练成绝世武功,可不要像这个老尼姑一般做事拖泥带水,便宜了坏人。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恭恭敬敬地站在妙慧大师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到妙慧大师睁开双眼,厉秋风这才拱手说道:“多谢大师出手相助,救咱们于危难之中,此等大恩,晚辈日后必定报答。” 妙慧大师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少侠武功高强,这些宵小之辈,如何是少侠的对手?只不过少侠牵挂的事情太多,与这些倭寇对战之时,不免缚手缚脚。若是厉少侠独来独往,要除掉这些倭寇,想来易如反掌,哪里还要贫尼插手?” 妙慧大师武功高强,江湖阅历更是远在众人之上。她冲上山顶之后,已然发觉金玉楼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想来身受重伤。而王小鱼武功稀松平常,全仗着众人保护,这才没有被倭寇所伤。厉秋风虽然武功了得,可是要回护众人,十成武功能用得上三成已属不易。妙慧大师说出这句话,并非有意恭维,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厉秋风谦逊了几句,这才询问妙慧大师为何会来到老翁山。原来那日妙慧大师带领群尼离开知县衙门之后,便即借住在城中一座尼庵之中。永泰寺门规极严,虽然群尼身在辽东,离着永泰寺几有数千里,不过妙慧大师每日仍然带着众弟子诵读经文,苦练武功,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倭寇大举攻城,许多百姓无处可逃,竟然逃入尼庵之中,跪在观音菩萨像前,拼命念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盼着观音菩萨显灵,救众人于危难之中。 妙慧大师从百姓口中得知,城外突然来了许多强盗,已然攻破了几座城门,正在城中大肆屠杀百姓,抢掠财物妇女。妙慧大师大惊,暗想那日在知县衙门之中,京城来的锦衣卫大人和厉少侠、戚公子等人定下了妙计,要御敌于县城之外。其时我以为厉少侠等人胸有成竹,必定不会让倭寇攻入城中祸害百姓。可是一个时辰之外,外面喧闹之声大起,难道倭寇如此厉害,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攻破了东辽县城不成? 妙慧大师百思不得其解,看到逃到尼庵中避难的百姓越来越多,她心下焦急,又不晓得外面是什么情形,不敢轻易离开尼庵,带着门下弟子在庵中帮助庵主安顿逃难的百姓。后来一伙倭寇追杀逃难的百姓,竟然误打误撞冲进了尼庵。看到小小的尼庵之中竟然藏匿了数百名百姓,其中还有不少面目姣好的女子,倭寇心下大喜,呜哇乱叫着冲向百姓,要在尼庵之中胡作非为。妙慧大师见此情形,心下大怒,带领门下弟子与倭寇混战了起来。这伙倭寇不过三四十人,如何是妙慧大师等人的对手?只用了半柱香工夫,妙慧大师等人便将这股倭寇杀得干干净净。经此一战,妙慧大师知道倭寇大军已经攻入城中,这座小小的尼庵岌岌可危,若是还留在这里,只能让倭寇瓮中捉鳖。是以她思虑再三,带着门下弟子护送尼庵中的十几位女尼和数百名逃难的百姓到了城东一处极隐秘的所在,告诉逃难的百姓先躲在这里,不可妄动。待到官兵杀退了强盗,再各自归家也不迟。 安顿好百姓之后,妙慧大师带领群尼前往知县衙门,想要与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会合之后,再与倭寇周旋。只是城中到处都是小股倭寇,妙慧大师等人一路上与倭寇激战数场,斩杀了百余名倭寇。但是倭寇越来越多,隐然已成合围之势。妙慧大师见此情形,不敢再向知县衙门靠近,只得带了群尼暂时藏匿在一座被倭寇烧毁的大宅之中,躲避倭寇的追杀。 待到四更天过后,在城中抢掠烧杀的倭寇大多不见了踪影。妙慧大师这才带领群尼离开那座残存不堪的大宅,悄悄向知县衙门靠近。只是走出不远,突然出现了二十余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轻功不弱,刀法诡异,武功远在群尼此前遇到的黑甲军士之上。这伙黑衣人见到妙慧大师等人,立时扑了上来。他们两人为一队,分进合击,相辅相成。甫一交锋,妙慧大师被两名黑衣人夹攻,竟然险些受伤。 妙慧大师出道以来,与许多武林高手交过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危局,心下颇为惊愕。只是她毕竟是武林前辈,江湖阅历极多,眼看着这伙黑衣人阵势诡异,她立即下令弟子摆出梅花五绝剑阵。黑衣人不晓得剑阵的厉害,仍然不知死活地冲入剑阵,结果眨眼之间,便被妙慧大师率领门下弟子杀得干干净净。 其实梅花五绝剑阵之所以能够奏功,固然是因为这座剑阵十分厉害。但是倭寇若是不太过骄横托大,看到永泰寺群尼摆出剑阵之后,能够稍微谨慎,却也不至于立时被群尼杀得干干净净。如同厉秋风、戚九等人初次遇到倭寇的怪阵之时惊慌失措一般,这伙黑衣人乍一遇到梅花五绝剑阵,却也是手忙脚乱,这才被妙慧大师所乘。若是倭寇堂堂正正地与妙慧大师等人过招,却也不至于败得如此凄惨。 (本章完) 第2737章 第2737章 妙慧大师率领群尼杀掉这伙黑衣人之后,悄悄向知县衙门逼近。一路之上又遇到两伙黑衣人,群尼依样画葫芦,摆出梅花五绝剑阵,将这两伙黑衣人杀得干干净净。妙慧大师心中暗想,没想到梅花五绝剑阵竟然是倭寇摆出的古怪阵势的克星。这些蠢货不晓得其中的关节所在,若是与咱们堂堂正正地交锋,即便不敌,他们也可以四散逃走,咱们未必会追,就算追也未必追得上他们。可是这些家伙偏偏不懂得变通,仍然摆出了古怪阵势,不知死活地冲入梅花五绝剑阵之中,合该这些恶贼自寻死路,我也不必剑下留情了! 妙慧大师率领门人悄悄到了知县衙门左近,这才发现衙门四周到处都是倭寇,足有三四千人。众倭寇席地而坐,正在拿着馒头和肉干大口咀嚼,还有许多斥候兵在左近到处巡查。妙慧大师见此情形,知道知县衙门已然落在倭寇手中,只是不晓得厉秋风和厉秋风等人是否已经逃走,心下不免忐忑不安。后来听得号角之声响起,数千倭寇急忙站起身来,在知县衙门南首聚集,似乎就要出发。妙慧大师心中一动,暗想东辽县城已然被倭寇攻陷,可是看他们的模样,摆明了是要离开知县衙门。难道厉少侠和慕容姑娘等人已经逃了出去,倭寇又要随后追杀不成? 妙慧大师思忖之际,倭寇已然排好了队列,直向城北进发。妙慧大师见倭寇足有三四千人,若是离得太近,被倭寇发觉,就算自己能够逃走,门下一众弟子势必遭了倭寇的毒手。是以妙慧大师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强行忍耐,直到倭寇大军走出两里多地,她才带着群尼远远跟了过去。 妙慧大师带领群尼尾随着倭寇大军,一直到了王家庄。此后倭寇大军围攻王宅,妙慧大师虽然有心相助,只是倭寇势大,若是贸然出手,不只帮不了宅子中的人,恐怕永泰寺群尼也要着了倭寇的毒手。是以妙慧大师只能带着群尼躲在王家庄东南角一处宅子之中,远远观看倭寇的情形。后来倭寇攻入王宅,又向东进发,直向老翁山杀去。妙慧大师带领群尼尾随而至,眼看着倭寇大军到了老翁山前的空地之上,分为七座方阵,随后有十几名黑衣武士直向山顶冲去。妙慧大师不晓得山顶的情形,带领群尼躲在远处窥伺倭寇的动静。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山顶人影闪动,似乎有人正在山顶与黑衣武士激战。妙慧大师观看良久,再也忍耐不住,暗想不管山顶是什么人,只要与倭寇作对,便是咱们的同道。那些黑衣武士武功诡异,若是他们得手,此事传到了江湖之中,武林同道必定怪罪咱们不肯援手,永泰寺名声受损,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念及此处,妙慧大师再也忍耐不住,将众弟子召集到了一处,叮嘱她们跟在自己身后,一起向老翁山山顶冲去。妙慧大师对众弟子说道,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不过咱们从他们背突然杀出,倭寇毫无防备,必定大乱。咱们只求冲过倭寇的军阵,其志不在于杀人,趁着倭寇慌乱之际,咱们要冲到山顶,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不其然,妙慧大师率领众弟子突然杀入倭寇军阵之中,倭寇登时大乱,一时之间首尾不能相顾,混战之中又分不清敌我,竟然被妙慧大师等人杀开一条血路,一直杀到老翁山脚下。倭寇主将这才回过神来,下令倭寇弓箭手开弓放箭。只是其时妙慧大师带领群尼已然向老翁山山顶奔去,倭寇弓箭手虽然乱箭齐发,已然无法击杀群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冲上老翁山山顶。 妙慧大师带领群尼登上山顶之后,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心下大喜,只是看到山顶到处都是尸体,还有十名黑衣武士窥伺在侧,心下又是一惊。她以为厉秋风等人不晓得黑衣武士摆出的怪阵极为厉害,生怕厉秋风等人在黑衣武士手下吃亏,这才带领群尼直向黑衣武士杀了过去,凭借着梅花五绝剑阵,将十名黑衣武士尽数斩杀。 厉秋风等人听妙慧大师说完之后,心下都是又惊又喜。慕容丹砚将知县衙门和王家庄中两场激战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对妙慧大师说道:“倭寇势大,又极是凶悍。咱们原来所想的种种计谋,压根都没有用上,便被倭寇打得狼狈不堪,一路逃到了这里。若不是大师带着各位师姐师妹赶来,只怕咱们都要折在倭寇手中。” 妙慧大师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正要开口说话,忽听金玉楼说道:“慕容姑娘,只怕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慕容丹砚不知道金玉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一怔,转头向金玉楼望去。金玉楼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位师太的武功确实了不起,不过山下的倭寇差不多有三四千人,若是他们铁了心要将师太拦住,只怕师太武功再高,也很难冲上山顶。”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站在妙慧大师身后的群尼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就算师太武功了得,倭寇拦不住你。可是这些小师太年纪不大,拳脚剑术再厉害,气力毕竟不足。师太能够在倭寇阵中横冲直撞,这些小师太可未必能和师太一般来去自由。” 妙慧大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此人相貌粗鲁,看似没有心机,不过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倭寇甚是彪悍,又是人多势众,若是他们死命阻拦,要想穿越军阵,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依照金寨主的意思,妙慧大师冲上老翁山山顶,与咱们会合,难道是倭寇主将有意而为之?” 金玉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只怕事情真是如此。眼下倭寇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将与他们作对的汉人一鼓俱歼,为扶桑大军战船进入大石洞消除后患。而且眼下情势紧急,倭寇连一个时辰都拖不起,是以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咱们分散在东辽县各处与他们为难。若是咱们能聚到一处,那是倭寇主将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尽可以从容调动兵马,将咱们一举消灭。是以这位师太突然杀将出来,只怕正中倭寇主将下怀。他让倭寇假装抵挡不住,为这位师太让出一条路来,使得师太与咱们会合。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驱动数千倭寇,将咱们一举挑了,以除后患。” (本章完) 第2738章 第2738章 众人听金玉楼说完之后,都觉得他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只是想到倭寇主将既然有此打算,妙慧大师率领门人冲上老翁山顶,无异于自投罗网,登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便在此时,只听山下传来凄厉的号角声,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急忙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空地上的七座倭寇方阵已然缓缓向前移动,正向老翁山逼近过来。 厉秋风等人见倭寇缓缓向前逼近,心下都是一寒,知道倭寇主将已然忍耐不住,这才驱动大军前进,要全力攻山。方才妙慧大师率领门下弟子斩杀了十名黑衣武士,原本以为解了眼前之危,但是一旦倭寇大军蜂拥而至,众人绝对抵挡不住。待到倭寇大军杀上山顶,不只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五人势必要死在倭寇手中,就连赶来助拳的妙慧大师等人也必定无处可逃。 厉秋风思忖之际,倭寇已然进到了山脚。只见倭寇主将勒住坐骑,立马于倭寇军前,左手大扇缓缓向前推出,左右两翼的两座倭寇方阵继续向前移动,随即向中间聚拢。千余名倭寇手中刀枪并举,做势要向山顶攻来。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倭寇即将夺山,紧接着必定是一场硬碰硬的大战,众人已是无路可退。是以他将长刀横在胸前,口中大声说道:“倭寇即将全军来攻,咱们只能与倭寇拼死一战!当此危急关头,咱们宁肯战死,也绝对不能让倭寇小看了汉人!” 慕容丹砚等人自然知道眼下情势危急,再无任何取巧之机,是以站在山顶边缘,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只等着倭寇冲上山顶,便要与倭寇决一死战。 便在此时,金玉楼自怀中摸出一个细长的圆筒,左手食指勾住圆筒顶端的一个细细的铁环,随即用力一拽。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圆筒顶端冒出一股白烟。众人听到异声,纷纷寻声望去,看到金玉楼右手将圆筒高高举起,不晓得他在捣什么鬼,心下都有一些惊讶莫名。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一道红光自圆筒顶端迸射出来,直向空中飞去。红光升空之时,带着诡异的厉响,传入耳中极不受用。众人心下大惊,抬头看着飞向空中的红光,心下都是惊疑不定。 眼看着红光飞出了十余丈高,似乎就要钻入翻滚汹涌的黑云之中,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红光在空中爆炸,无数红色火星在空中弥散开来,似乎将整座老翁山都笼罩于其中。厉秋风见此情形,这才恍然大悟,暗想金寨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放起焰火。他这是以焰火为号,不晓得要给谁传递消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暗想金玉楼在王家庄外被吴一路和石敢当联手倭寇突袭,随他同到东辽县的数十名亲信心腹尽数死于倭寇之手,连他自己也被倭寇擒住,被带入宝阳寨群盗的下榻之处,受了许多折磨。虽说金玉楼是关外绿林第一大寨黑风寨的寨主,只是此番来到东辽县,柳生旦马守父子担心压制不住心怀异志的绿林响马,是以使了诡计,严令各家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只能带一二十人前往王家庄。金玉楼虽然为人谨慎,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柳生旦马守父子如此阴险,竟然与石敢当、吴一路等绿林败类勾结在了一起,要将黑风寨一举挑了,结果只带了二十余名亲信到了王家庄,最后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金玉楼一人。黑风寨远在东辽县千余里之外,金玉楼在老翁山顶放出一枚焰火,黑风寨群盗可压根看不见。 厉秋风越想越是惊疑,眼看着焰火炸开之后,火星在空中到处飞溅,声势着实惊人。移至老翁山山脚的倭寇也纷纷抬起头来,仰望空中炸裂开来的焰火,一时之间并未向山顶进攻。厉秋风心中一动,暗想难道金玉楼早就与倭寇勾结在了一起,藏匿在咱们身边,直到倭寇大举进攻之时,这才放出信号,向倭寇通风报信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一紧,双眼紧盯着金玉楼,心中念头急转。只见金玉楼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厉秋风心中越发忐忑,右手握紧了刀柄,若是金玉楼稍有异状,他便要挥刀上前,将金玉楼立毙刀下。 眼看着无数火星在空中到处弥散,王小鱼拍手笑道:“这枚焰火真是好看!金寨主,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你怎么想起放焰火玩了?” 金玉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金某这枚焰火,可不是放给你看的!” 他说到这里,不再理会王小鱼,转头向厉秋风抱拳说道:“厉兄弟,你对金某肝胆相照,金某很承你的情。只不过江湖之中风波诡谲,金某在绿林之中又是仇人无数,是以不得不小心行事。有一件事情瞒过了厉兄弟,还请厉兄弟见谅。” 厉秋风见金玉楼说话之际,眼中露出了狡诈的目光,心下极为忐忑。是以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厉秋风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好说,好说。” 金玉楼见厉秋风神情尴尬,知道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金某统领黑风寨数千兄弟,每日里在刀尖上舔血,侥幸混一口饭吃。只不过十余年来,在绿林之中结仇不少。远的不说,吴一路和石敢当这两个奸贼的恶行,厉兄弟都是亲眼所见。若不是厉兄弟援手,金某早已成了这两个奸贼的刀下之鬼。金某知道许多绿林同道都想置金某于死地,官府里的那些狗官更是恨金某入骨,无一日不想将金某的脑袋砍了下来,悬在辽阳府城楼之上示众。金某以有用之身,岂敢轻易犯险,只带了二十几名兄弟,就敢不远千里,到人生地不熟的东辽县来探穴寻宝?!”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情势危急,厉兄弟又屡次助金某一臂之力,金某也不必瞒你。此番金某到东辽县办事,除了身边带着二十名信得过的兄弟之外,还在黑风寨中挑选了三百名精干的喽啰,由副寨主统领,远远跟在咱们身后。金某到了摩天岭之后,下令要这三百名喽啰藏在摩天岭以北一处隐秘之处。若是金某放出信号,他们知道金某遇险,必定立时来援。” (本章完) 第2739章 第2739章 众人听金玉楼说出了这个秘密,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只有王小鱼不屑一顿,嘴角一撇,口中说道:“金寨主,你暗中埋伏了一支人马,对咱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扶桑大军人多势众,追杀咱们的先锋便有四五千人。此前在东辽县知县衙门和王家庄中两场混战。二千余名绿林响马和一千多名官兵、公差捕快和百姓全都死在了倭寇手中。金寨主凭借着三百名黑风寨的喽啰便想对付倭寇,岂不是太过可笑?!” 慕容丹砚知道王小鱼一向看不起金玉楼,此时听她话语之中多有讥讽之意,生怕金玉楼生气,与王小鱼生了龌龊,不免坏了大事。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慕容丹砚不等金玉楼说话,便即抢着对慕容丹砚说道:“金寨主心思缜密,必定有对付倭寇的法子。小鱼妹妹,你就不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了。”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向着王小鱼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与金玉楼为难。王小鱼虽然心下不忿,却也不敢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胡乱说话。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王小鱼不敢再说,只得哼了一声,瞥了金玉楼一眼,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再也不想理会此人。 金玉楼知道王小鱼痛恨自己,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倭寇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确是势如破竹,没费多少力气,便将义民和绿林群豪打得溃不成军,全军覆没。金某带来的三百喽啰,虽然是从黑风寨数千喽啰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是与来到东辽县的各家绿林山寨的寨主及其心腹相比,却也强不到哪里去。” 金玉楼说到这里,看了王小鱼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接着说道:“先前金某和厉兄弟、戚公子曾经说过,扶桑大军此番跨海来袭,抱定了一举倾覆大明江山的野心,是以动用的将士不下数万,而且从倭寇先锋攻打东辽县城和王家庄的情形来看,这支大军确是一支精锐之师。只不过扶桑国离着大明千里万里,中间又隔着汪洋大海,扶桑大军只能乘坐战船渡过大海。如此一来,他们无法携带足够的军马,想要与大明官兵争锋,只能依靠步军征战,或者由柳生旦马守派人在东辽县备好马匹,待到扶桑大军进入东辽县之后,再从柳生旦马守手中获得军马。不过厉兄弟和慕容姑娘、戚公子在东辽县与柳生旦马守一伙多有交锋,从来没有发现柳生旦马守在东辽县藏有军马。就算这个老贼再狡猾,军马毕竟不是人,无法忍饥挨饿。若是老贼真的藏了许多马匹,单只喂马的粮草,便得让老贼愁白了头。是以金某和厉兄弟、戚公子议过之后,都以为柳生旦马守虽然与扶桑大名勾结,但是并未为扶桑大军准备军马。如此一来,扶桑大军此次跨海来攻,只能依靠步军对付大明官兵。” 金玉楼一边说话,一边向山下张望。他身上数处受伤,伤势着实不轻。只是眼看着自己巧计得售,他心中得意,身上几处伤口虽然甚是疼痛,此时却也忍得住。只听他接着说道:“金某此番南下,可没料到要与倭寇交锋,以为与黑风寨为难的只是石敢当这个老贼,是以挑选出来的三百喽啰俱都是马军。金某以为此次绿林大会虽然凶险,不过关东各家绿林山寨的首脑人物都会参加,虽说其中有不少人是石敢当的死党,不过得了咱们黑风寨好处的寨主、堡主却也不少。石敢当这个老贼虽然奸诈无耻,不过要在绿林同道面前下手坑害金某,只怕他还没有这个胆子。这个老贼真要对金某下手,只会在途中埋伏偷袭。是以金某此番南来,带了三百马军,每名喽啰都带着两匹好马,可以轮换骑乘,节省马力。一旦石敢当这个老贼于途中截杀,金某压根不与他缠斗,骑马逃走便是。待到回转黑风寨,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再邀集绿林之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起去向石敢当讨一个公道,却也不迟。 “只是金某万万没有想到,石老贼利令智昏,胆大包天,为了做绿林盟主,竟然投靠了倭寇,和吴一路一起做了倭寇的走狗。金某在王宅之中,见石敢当和吴一路这两个奸贼一唱一和,要对金某不利,立即知道不妙,便即溜出了王家庄,想要尽快翻过摩天岭,与三百喽啰会合,再一起逃回黑风寨。谁料途中遇到了倭寇,身边二十几位兄弟尽数死于倭寇之手,就连金某也被倭寇擒住,押回王家庄,落在石敢当这个老贼的手中。” 金玉楼说到这里,想起被石敢当一伙拷打折磨时的情形,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这才接着说道:“后来厉兄弟出手将金某救了出来,又与倭寇和石敢当、吴一路等奸贼连番激战,最后一起逃到了这里。其间金某数次想要发出信号,召集三百喽啰前来助战。只是倭寇势大,又聚集王家庄中。马队要在王家庄中偷袭倭寇,只怕施展不开。若是强行向倭寇冲去,倭寇尽可以借着王家庄中的宅子和断壁残垣抵挡马队的冲击。到了那时,这支奇兵不只无法打败倭寇,反倒会被倭寇一口吃掉。” 厉秋风和戚九听金玉楼说到这里,已然猜到了他的主意,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原本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中。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先前金某说过,扶桑大军跨海来攻,只能依靠步军征战。如此一来,就算他们的兵将再彪悍,要想与马军争锋,那是想也休想。金某虽然只带来三百马队,可是倭寇的先锋也不过三四千人。而且这些王八蛋先后攻破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以为再也没有汉人敢与他们作对,骄傲自大,竟然连躲进密道的锦衣卫都不放在心上,只顾着追杀咱们。从这座小山到王家庄约摸有四五里地,放眼放去是一片荒野,正是马军冲击步军的最好地方。此时倭寇正要仰攻小山,若是金某手下的三百喽啰突然自倭寇背后杀来,嘿嘿,虽然不敢说能将这伙倭寇一鼓俱歼,却也能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到了那时,倭寇主将哪里还敢恋战?只能带着手下的虾兵蟹将狼狈逃走。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从容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本章完) 第2740章 第2740章 金玉楼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戚九连连点头称是。慕容丹砚和妙慧大师等人虽然武功不弱,不过对于这些战阵之事所知不多,听得云里雾里,心下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王小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金寨主果然了得,一心要以三百对三千,打得倭寇全军覆没。好,好,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看着金寨主手下的三百虎狼之师大显神威,救咱们于危难之中。哈哈,哈哈。” 王小鱼话中夹枪带棒,损了金玉楼一番。慕容丹砚心下不快,暗想眼下情势危急,可是小鱼妹妹兀自与金寨主为难,全然不顾大局,太过不知轻重。念及此处,她正要出言解劝,忽听金玉楼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厉兄弟,戚公子,你们看见没有?咱们黑风寨的兄弟已经杀过来了!” 慕容丹砚心下一怔,急忙向西方望去。远远看到王家庄内烟尘大起,一道烟尘直向老翁山滚滚而来。她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虽然看不清楚有多少人马赶到,不过看着尘头大起的模样,金玉楼手下这三百喽啰威势着实不小。若是以马队强攻老翁山下的倭寇,或许真能以少胜多,打败倭寇。 妙慧大师等人见远处尘头大起,心中也是极为欣喜。就连对金玉楼颇为不屑的王小鱼也闭上了嘴巴,紧紧盯着王家庄的方向。片刻之后,那股烟尘已然穿越了王家庄东侧石墙,进入了老翁山与王家庄之间的大片荒野之中。慕容丹砚心下暗想,金玉楼手下的马队果然彪悍,想来他们到了石墙近前,便即合力将石墙推翻了一段,三百骑兵从石墙缺口冲了过来。以前我在慕容山庄之时,听爹爹和哥哥闲谈,说前秦皇帝符坚率领百万大军南下攻打晋国。他的儿子以为晋国有长江天险,攻之不易,劝说符坚不要兴兵南下。符坚毫不在意,口出狂言,声称麾下有百万大军,就算长江宽阔,水流又急,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百万将士将马鞭子扔入江中,足以让长江断流。其时我以为符坚只不过是虚言恫吓罢了,当不得真。可是金玉楼手下不过三百骑士,便有如此威势。若真有百万大军蜂拥而至,别说拆一堵石墙,即便将东辽县城的城墙踏平,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戚九见那股烟尘进入荒野之后,势头越发猛烈,与天上汹涌翻滚的黑云上下相映,越发让人心惊胆颤。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老翁山离着王家庄约摸有四五里地,马队从远处便开始冲击,只怕到了山下空地之时,将士气势已然衰竭,战马的气力也远不如初时。如此一来,便给了倭寇可乘之机。金寨主,你看是否……” 戚九话还没有说完,金玉楼嘿嘿一笑,抢着说道:“戚公子想要让金某下令,要三百喽啰缓缓前行,待到离得倭寇近了,再全力攻击,是也不是?” 戚九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骑兵攻战之法,确实如金寨主方才所说。不过在下见识浅陋,远不如金寨主披坚执锐,身经百战。若是话中有荒谬之处,还请金寨主原谅则个。” 金玉楼嘿嘿一笑,左手向猬集于山脚的倭寇指了指,得意洋洋地说道:“戚公子请看。若是倭寇也与戚公子一般打算,按理说他们应当结成方阵,准备迎敌才是。可是倭寇仍然面向山顶,看模样并未放弃攻山。就算倭寇主将再狂妄,也不应当如此托大才是。” 戚九见山下倭寇的阵型确如金玉楼所说,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不由点了点头。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倭寇主将见到咱们黑风寨的马队从数里之外便即狂奔而来,也和戚兄弟一般打算,以为来袭的马队不懂军机,不惜马力,奔到倭寇近前,不只士气衰落,战马也没有力气再战。到时倭寇趁势反击,便能将马队一举消灭。倭寇主将打定了主意,生怕马队识破了他的奸谋,停下不攻,这才让手下的倭寇仍然面向山顶,做出攻山的模样,以此迷惑咱们。只等马队攻到近前,他便要下令倭寇转身反击。”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戚公子瞧见没有,倭寇的弓箭手已然悄悄换至西首。可见倭寇虽然面向东方,但是已经打算对从西侧攻来的马队反击。哼哼,不过倭寇不晓得金某此番东来,让手下三百喽啰每人都带了两匹战马。等到他们杀到倭寇近前,便会立即更换坐骑,到时杀向倭寇的仍然是一支生力军。十余年间,金某带领黑风寨的兄弟与官兵和其他绿林山寨对战之时,时常会用这个法子迷惑敌军,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打败了许多强敌。” 厉秋风和戚九等人听金玉楼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此人心思缜密,又久经战阵,实非自己可比。是以金玉楼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戚九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那股烟尘已自冲到了老翁山下的空地边缘。厉秋风等人定睛望去,只见烟尘之中有许多黑衣骑士,一个个手舞大刀,直向猬集于山脚下的倭寇杀了过来。戚九是知晓军机之人,见黑风寨的喽啰如此威势,心下暗想,我爹爹驭下甚严,他手下的将士号称精兵,可是与金玉楼手下这些骑士相比,似乎颇有不如。可惜金玉楼如此了得,竟然落草为寇,做了打家劫舍的强盗。若是他和手下的喽啰能够为朝廷所用,乃是天大的幸事。怎生想一个法子,能够劝说金玉楼为朝廷效力才好。 戚九思忖之际,马队已然冲上了老翁山下的空地。果不其然,只见每名黑衣骑士身边都跟着一匹战马。待到离着倭寇只有五六十丈之时,黑衣骑士纷纷跃到身边的战马之上,纵马直向倭寇冲杀过去。其中有百余名黑衣骑士从马鞍旁的箭筒之中取出弓箭,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开弓放箭。 倭寇此前仍然背对着冲杀过来的马队,直到黑衣骑士纷纷更换坐骑之时,方才转过身去。只是黑衣骑士换了坐骑之后,攻势比此前更加猛烈,而且乱箭齐发,声势惊人。倭寇刚刚转身面向西方,无数羽箭已然激飞而至,登时有百余名倭寇被羽箭射倒在地,其中大半都是倭寇弓箭手。还没等其他倭寇回过神来,马队离着他们只有二三十丈,又是一片羽箭激飞而至,无数倭寇惨叫着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本章完) 第2741章 第2741章 倭寇主将见敌军如狂风一般冲了过来,这才知道上了大当,心下大惊。此前他一直稳稳坐在马上,不时将手中的大扇挥来挥去,指挥手下的倭寇依计行事,颇有“羽扇纶巾”的名将之风。但是此刻黑风寨的马队铁蹄践踏大地,直向倭寇卷了过来,倭寇主将哪里还有余暇装腔作势?他将大扇挂在马鞍马边,在手拔出长刀,口中连声下令。数百倭寇急忙聚集在他身边,将他团团护住,以防敌军冲到他近前,取了他的首级。 片刻之后,黑风寨的马队已然冲入倭寇军中。虽然倭寇弓箭手放箭偷袭,射死了十余名黑风寨喽啰。但是马队来势如风,还没等倭寇弓箭手再次放箭,大半已被冲过来的战马撞飞或是踩踏倒地。马上骑士挥舞大刀,借着战马冲击之势,在倭寇军中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倭寇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眨眼之间,黑风寨的马队已然从倭寇结成的方阵之中冲杀过去,一直奔到老翁山脚下,身后留下了遍地尸骸。厉秋风等人站在山顶,俯瞰这场厮杀,心下又惊又喜。只见黑风寨的马队穿越倭寇方阵之后,又兜转马头,重新杀入倭寇军中。黑衣骑士挥舞大刀左右乱砍,战马铁蹄四处踩踏,倭寇哪里抵挡得住?只听得倭寇惨呼之声此起彼伏,人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哪里还有胆子抵抗,只顾着四处逃散。黑风寨众喽啰骑在马上,在倭寇军中来回冲杀,如同虎入羊群,杀得倭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妙慧大师等一众女尼见倭寇被杀得如此凄惨,虽然知道倭寇残忍狡诈,都不是好人,心下还是颇为不忍,一个个双手合什,口中又默诵起往生咒来。戚九虽然自幼在军中长大,每日观看军士操练,待他到了东辽县城之后,又亲自率领义民与倭寇交锋。可是看到马军与步军真刀实枪交战,却也是平生第一次。他心下暗想,我曾听爹爹说过,步军与马军交锋,若不是平日里训练有素,必定惨败。其时我心下不服,暗想只要步军结阵自保,再以弓箭袭杀敌人,足以与马军相抗。直到今日看到黑风寨三百骑士冲击数千倭寇布成的军阵,才知道爹爹所言非虚。这些倭寇以战力和军纪而论,远胜大明官兵,可是遭遇马军冲击,立时全军溃散。日后我若是带兵打仗,遇到敌军马队大举来袭,须得小心在意,否则必定遭遇惨败。 众人在山顶观战,只见黑风寨众喽啰在倭寇之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五六名骑马的倭寇头目壮着胆子上前接战,先后死在黑风寨喽啰的刀下。只有倭寇主将在数百名倭寇军士的保护之下,拼命向西逃走。这些倭寇军士都是倭寇主将的心腹死士,又知道若是主将被杀,他们犯了军纪,即便逃了回去,也非得被斩首不可。是以黑风寨喽啰虽然反复冲杀,这些倭寇军士却是岿然不动,拼命抵抗,护着倭寇主将向西逃走。 厉秋风见倭寇败局已定,心下又惊又喜,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神机妙算,一举击败倭寇,在下佩服之至。” 金玉楼见手下三百喽啰扬威于老翁山脚下,杀得倭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已然溃不成军,心下颇为得意。听到厉秋风夸赞自己,他一脸得意之色,口中虽然谦逊了几句,却也掩饰不住骄傲自大。戚九眼看数千倭寇被黑风寨马队反复冲杀,最后只剩下八九百名倭寇侥幸没有死在黑风寨喽啰的刀下,却也个个身上带伤,心下又惊又喜。看到金玉楼一脸得意之色,戚九心下暗想,倭寇遭遇惨败,死伤三千多人,若是官兵所为,功劳着实不小,主将必定加官晋爵,只怕做到总兵也不稀奇。金寨主立此奇功,虽说他得意骄傲,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眼看着山下的倭寇已然溃不成军,只有数百名倭寇军士护着主将向王家庄败退,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侠,慕容姐姐,倭寇已然吓破了胆,压根无力再战,不过倭寇头目还活着,若是逃了回去,必定会带着兵马卷土重来。不如咱们冲下山去,将倭寇头目杀掉,剩下的倭寇无人统领,只能是死路一条。而且倭寇头目死在咱们手中,屯兵于海上的倭寇大军主帅必定心生畏惧,不敢轻易上岸,咱们便可从容对付这些坏蛋了。”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倭寇头目是首恶,若是能将他杀掉,对咱们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是他手下的将士已将他团团护住,金寨主手下的骑士反复冲杀,仍然无法击破倭寇,将倭寇头目杀掉。即便咱们冲了过去,只能是徒劳无功。而且倭寇先锋被金寨主手下的马队打得狼狈不堪,几乎全军覆没,他们败退回去之后,扶桑大军主帅虽然心惊,不过此番倭寇跨海来袭,绝对不会因为先锋惨败,便即不敢上岸……”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住口不说,双眼盯紧了王家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王小鱼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下一凛,正想开口说话,只听戚九说道:“糟糕!倭寇的援兵已经到了!” 王小鱼吓了一跳,转头向西望去,只见王家庄中无数人影晃动,犹如一道黑色河流,越过王家庄东侧的石墙,正自向老翁山涌了过来。与方才黑风寨三百骑士风卷残云一般冲过来时相比,这支大军更加令人胆寒。 厉秋风一边向西远眺,一边对戚九等人说道:“或许倭寇先锋先后攻破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将军情禀报给屯兵于海上的扶桑大军主帅。扶桑大军主帅以为东辽县城内城外的汉人已被屠戮得干干净净,便即下令船队向岸边靠近。只是听说先锋兵马在老翁山遇到抵抗,这才下令大军来援。瞧着这支兵马的模样,只怕不下一两万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倭寇势大,咱们不能与他们强攻硬打。金寨主还是尽快下令,让山下的黑风寨兄弟退至山顶,免得倭寇大军杀到近前,再想退走可就晚了。” (本章完) 第2742章 第2742章 金玉楼站在老翁山顶,眼看着自己手下三百名喽啰在倭寇先锋军中来回冲杀,杀得倭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侥幸未被杀死的五六百名倭寇护着倭寇主将,拼命向西退去,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金玉楼将嘴一瞥,得意洋洋地说道:“厉兄弟,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倭寇虽然彪悍,毕竟都是步军,压根抵挡不住马军的冲击。前来赴援的倭寇虽然不少,同样也是步军,而山下一片荒野,甚是空旷,正是马军大显身手之处。虽说方才咱们黑风寨的兄弟已然与倭寇激战了半个时辰,不过每位兄弟都带了两匹战马。只要换马再战,必定能将赶来赴援的倭寇杀得七零八落。” 厉秋风见金玉楼太过狂妄,心下不喜,想要出言相劝,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戚九接口说道:“金寨主调度有方,黑风寨的朋友大显神威,将倭寇先锋打得狼狈不堪,在下佩服之至。只是赶来赴援的倭寇乃是一支生力军,而且多半知道老翁山下有马军应战,必定会有所防备。依在下看来,金寨主还是先让黑风寨的兄弟退到山顶,居高临下观看倭寇的动向,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方是万全之策。” 金玉楼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颇为不快,当下冷笑了一声,左手向山下一指,大声说道:“方才一番激战,倭寇弃尸三千余具,只能狼狈逃走。这支败军向西溃退,必定会迎面撞上倭寇的援军,使得援军阵脚大乱。金某听厉兄弟说过,戚公子乃是军户出身,想来必定知晓军机。败兵闯入倭寇援军本阵,敌军必定会有一些混乱,正是咱们趁机掩杀的大好时机。” 戚九见金玉楼一意孤行,心下越发焦急,正要接着出言劝说,只听金玉楼接着说道:“金某心意已决,戚公子不必再劝。”他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戚九,向山顶边缘走了几步,定睛向山下望去。只见黑风寨的马军正在追杀溃退的数百倭寇,只是此时倭寇已不似先前那般慌张,结成了一个圆阵,手中刀枪向外,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一边护着倭寇先锋主将向西退走,一边用手中的刀枪向扑过来的黑风寨马军乱砍乱刺。黑风寨的喽啰骑在马上,跟着倭寇结成的方阵移动,无法像先前那般纵马狂冲,马军的威力小了许多。是以追杀之际,不只无法攻破倭寇结成的圆阵,反倒有数十名喽啰先后被倭寇刺死。 戚九见此情形,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你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知道马军若要大显神威,须得全力冲击才行。若是陷于缠斗之中,便失去了马军的威力。眼下倭寇结成圆阵,拼死抵抗,黑风寨的兄弟只能围着圆阵死打硬拼,已然与步军无异。在下说一句得罪的话,若是倭寇主将看出破绽,不须倭寇援军赶到,他只要命令手下这六七百名倭寇倏然反击,只怕黑风寨的朋友非吃大亏不可。” 金玉楼自以为稳操胜券,正在得意之时,听戚九如此说话,心下颇为不快。他瞥了戚九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公子太过杞人忧天了。倭寇已经吓破了胆,只想着逃走,哪里还敢反击?咱们须得紧紧尾随,若是能在倭寇援军迫近之前将这伙败兵杀光,便可以从容对付倭寇援军。就算不能将败兵杀尽,也可以趁着败兵撞入倭寇援军,使得援军阵脚大乱之时,全力突袭倭寇援军,必定会杀得倭寇援军大败亏输。” 厉秋风虽然武功远在戚九之上,但是论起行军打仗着的本领,他远不及戚九精通谋略。不过看到倭寇援军从王家庄中滚滚而来,声势极是惊人,自然知道黑风寨喽啰虽然勇猛,可是毕竟只有二百余骑。要以二百余骑击溃万余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黑风寨众喽啰方才杀掉三千余倭寇,金玉楼志得意满之下,竟然变得狂妄起来,想要让手下二百余骑冲击倭寇援军本阵。如此骄横,岂能不败? 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金寨主,倭寇势大,又是一支生力军,咱们须得避其锋芒,不可妄自进攻。戚兄弟说得不错,还是先让黑风寨的兄弟退回到山顶,静观倭寇的动向,再做决断也不迟。” 金玉楼此时只想着攻击倭寇援军,压根不听厉秋风劝说。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王小鱼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个家伙眼睛都要翻上天了,压根不听厉大侠劝说。我瞧着他如此狂妄,十有八九要倒大霉。”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金寨主纵横关东多年,不知道与官兵和其他绿林山寨打了多少仗,是一位精通韬略的勇将。方才咱们亲眼看到他手下三百喽啰打败了倭寇先锋,此番又要与倭寇援军决战,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只须静观便是,不要与他争辩。” 二女说话之际,倭寇败兵离着倭寇援军已不过百余丈。金玉楼叹了一口气,略带不满地说道:“可惜,可惜,没有将这伙败兵尽数杀掉,还是让他们逃了回去。”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听金玉楼自言自语,心下都有一些奇怪,暗想金玉楼手下的喽啰明明在追杀倭寇败兵,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厉秋风和戚九却是心下雪亮,知道倭寇援军已然靠近,黑风寨众喽啰须得停下来重整兵马,再向倭寇援军本阵冲击。如此一来,便不能继续追杀倭寇败兵。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黑风寨众喽啰纷纷勒住坐骑,在荒野上重新列阵。经过一番苦战,黑风寨众喽啰虽然大获全胜,不过也有七八十名喽啰战死,此时能战的马军已不足二百人。只见黑风寨众喽啰在荒野上排列成前尖后方的军阵,虽然人数不多,声势却也不弱。 倭寇败兵见黑风寨众喽啰停下不追,如逢大赦,拼命向西逃去。便在此时,倭寇援军却也停了下来,正在结阵待机。从山顶望去,只见倭寇在荒野中布成了十余个方阵,方阵与方阵之间前后左右相隔约摸三四丈远,不时有背插各色旗帜的斥候兵纵马来去,想来正在传达军令。厉秋风等人见倭寇军容整齐,虽然有一两万人,不过军令通畅,军容整齐,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 (本章完) 第2743章 第2743章 老翁山虽然不高,不过站在山顶,却也能将山下方圆十余里的荒野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倭寇援军布成十余个方阵,前后错落,左右间隔,显得井井有条。各个方阵旗帜飞扬,军容整齐。五六百名倭寇败兵正在向倭寇援军本阵退去,离着排列在最前面的四个倭寇方阵已不足二十丈。黑风寨众喽啰离着倭寇援军本阵约摸百余丈,战马不住嘶鸣,犹如箭在弦上,随时都要激飞而出。 戚九看着不足二百人的黑风寨马军在倭寇援军面前势单力孤,心下越发焦急,转头对金玉楼说道:“金寨主,倭寇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黑风寨的朋友虽然骁勇善战,若是强行与倭寇决战,只怕会吃大亏。还请金寨主思虑周全,将黑风寨的朋友召回。有这些朋友相助,咱们居高临下,再与倭寇周旋,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金玉楼嘿嘿一笑,双眼紧盯着荒野中的黑风寨马军和倭寇援军,看都不看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公子以为倭寇势大,心生畏惧,却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当年金某带着十一名兄弟投入黑风寨,那时寨中能战的喽啰不过一百余人,恰好官兵前来剿杀,金某和兄弟们殊死拼杀,将千余官兵杀得大败而逃。十三年前,号称天下第一堡的邓家堡纠集五家绿林山寨,合兵万余来攻。金某带着二千余名黑风寨兄弟下山迎战,在清风峡与敌军决战。最后杀死敌军六千余人,侥幸未死的敌军纷纷投降。经此一战,黑风寒威震关东,不只其他绿林山寨再也不敢小觑黑风寨,就连官兵也不再到黑风寨骚扰。九年前,金某又带着兄弟们……” 金玉楼越说越是高兴,最后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厉秋风和戚九见金玉楼如此模样,知道此人已被方才击破倭寇先锋的大捷冲昏了头脑,压根听不进去劝说,心下焦急,彼此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王小鱼见金玉楼眼高于顶的模样,心下厌恶,心中暗想,方才黑风寨这伙强盗趁着倭寇不备偷袭得手,姓金的得意之极。可是眼下倭寇援军势大,这个家伙不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还让他手下这些喽啰去送死。哼,我本想说几句风凉话让这个家伙清醒清醒,不过看他的模样,压根听不进别人劝说。而且我若是出言讥讽,慕容姐姐必定又要怪我不知轻重。好在黑风寨的喽啰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不妨站在山顶看一出好戏罢了。 眼看着败兵离着倭寇援军布成的方阵越来越近,最后终于进入一座方阵之中。黑风寨众喽啰立时纵马向前冲去,虽然只有一百八九十骑,可是众喽啰骑在马上手中高举大刀,口中狂呼乱叫,声势着实惊人。 金玉楼站在山顶边缘,眼看着手下众喽啰向倭寇杀了过去,哈哈一笑,转头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厉兄弟,戚公子,倭寇败兵冲乱了倭寇方阵的阵脚,正是咱们趁机掩杀的大好时机。金某知道两位担心黑风寨的兄弟此番攻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金某也没有狂妄到想靠着这一二百人就能将一两万倭寇尽数斩杀的地步。只须他们能搅乱倭寇阵脚,使倭寇心生畏惧,对咱们来说便是一件大好事。若是能够侥幸斩杀一两名倭寇大将,那就更好了。” 厉秋风和戚九心中忐忑不安,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两人只是紧盯着冲向倭寇本阵的黑风寨喽啰,口中都没有说话。 只见黑风寨众喽啰纵马狂冲,瞬间已奔出去三四十丈,离着倭寇最前面的四个方阵越来越近。戚九心下暗想,倭寇布阵之时,每个方阵的最前面必定设有弓箭手。黑风寨这些喽啰虽然骁勇,可是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足二百骑。若是倭寇乱箭齐发,只怕他们未必躲得过去。 戚九思忖之际,黑风寨喽啰纵马狂奔,离着倭寇布成的方阵只剩下二十余丈。便在此时,只见方阵最前面一排的倭寇手中突然举起了状似木棍的一物,顶端冒出白烟,紧接着厉秋风等人听到“噼噼啪啪”的厉响,正在骑马狂奔的黑风寨喽啰纷纷坠落到地上。 厉秋风、戚九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金玉楼原本一脸得意的笑容,此时看到情形突变,面孔瞬间变得僵硬。只见第一排倭寇手中的棍状物冒出白烟之后,立时蹲了下去,第二排倭寇又将棍状物举起,顶端又冒出白烟。在一片厉响之中,又有数十名黑风寨的喽啰惨叫着从马上坠落下来。 第二排倭寇蹲下去之后,第三排倭寇同样举起了棍状物。只是此时有一些黑风寨喽啰已然发觉情形不妙,用力勒住坐骑,想要调转马头逃走。此时第三排倭寇手中的棍状物也已冒出了白烟,怪声响过之后,黑风寨喽啰又纷纷从马上坠落。此时战马已冲到倭寇方阵近前,但是马上的骑士已尽数坠落马下。没有骑士催促,战马冲到倭寇面前纷纷便纷纷停了下来。 只见荒野之上战马乱跑,将近二百名黑风寨喽啰躺在地上。许多喽啰坠马之后,被后面冲过来的战马踩踏而死,尸体已不成人形。有的兀自没死,躺在地上翻滚呻吟。此时从倭寇方阵之中奔出来许多黑甲军士,有的拉住了胡乱奔跑了战马,有的则将躺在地上一时未死的黑风寨喽啰拖了回去。 厉秋风等人站在老翁山顶,眼看着黑风寨马队全军覆没,心下惊骇之极。金玉楼更是面如死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纵横关东数十年,从来没遭遇如此大败,心坏意冷之下,只想拍折屁股走人。王小鱼虽然厌恶金玉楼,可是看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黑风寨喽啰全军覆没,心下也颇为惋惜,看到金玉楼如丧考妣的模样,心中老大没趣,竟然没有出言讥讽。 片刻之后,戚九颤声说道:“倭寇用来对付马军黑风寨马军的鸟铳。原本以为扶桑国远在万里海外,未经圣人教化,乃是一伙蛮夷。想不到这些恶贼不只凶残狼狈,还会使用鸟铳。若是坐视倭寇嚣张跋扈而不理,待到他们学会了火器运用之法,只怕大明会有大麻烦。” (本章完) 第2744章 第2744章 众人站在老翁山顶,眼看着黑风寨众喽啰被倭寇用鸟铳打得全军覆没,五百多匹战马尽数被倭寇拉了过去,一百多具黑风寨喽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荒野上。侥幸未死了四五十名喽啰被倭寇生擒落捉,拖入倭寇方阵中去了。 金玉楼方才还得意洋洋,可是眨眼之间,亲眼看到手下马军全军覆没,一颗心瞬间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身子瑟瑟发抖,嘴角不住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厉秋风等人想起方才金玉楼一脸骄横的模样,心下都有一些恻然。只有王小鱼幸灾乐祸,巴不得金玉楼倒霉,若不是碍着慕容丹砚、厉秋风和戚九站在身边,早就出言讥讽了。 倭寇不伤一兵一卒,便即击垮了黑风寨马军,十几个方阵缓缓向前移动,踏过荒野,离着老翁山下那片空地已然不远。戚九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倭寇援军比他们的先锋要厉害得多,咱们想要将他们挡住,无异于痴人说梦。在下以为,眼下须得尽快离开老翁山,另寻一处妥当之地,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戚兄弟,我何尝不想离开此地?可是老翁山东侧便是柳生一族的老巢,咱们仓皇逃了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就算侥幸越过柳生一族老巢,还有一条大沙河将咱们的退路封死。是以向东逃走,压根没有丝毫可能。老翁山北侧便是大水沟,过了大水沟便是摩天岭。慢说咱们逃不过大水沟,就算越过大水沟,摩天岭陡峭之极,咱们不走官道,压根无法翻越摩天岭。老翁山南侧与西侧紧紧相邻,咱们若是向南逃走,山下的倭寇立时便会发觉,成百上千名倭寇一拥而上,咱们非得被剁成肉酱不可。是以思来想去,天下虽大,眼下只有老翁山才是咱们能够藏身之地。” 戚九心急如焚,正想再说,只听王小鱼抢着说道:“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咱们也不必害怕。先前十五名黑衣人冲上老翁山,还不是被咱们杀得干干净净?只要咱们守在山顶,居高临下,倭寇冲上来一个便杀一个,冲上来两个杀一双。哼,我就不信咱们打不赢这些坏蛋。” 众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全无见识,也懒得与她争辩。妙慧大师见倭寇势大,又听厉秋风说没有退路,知道今日插翅难逃,是以悄悄将门下弟子唤到身边,小声说道:“此番咱们来到辽东,没想到遇到这场风波。除魔卫道,原本是佛门弟子义不容辞之事,只是师父不能将你们平平安安带回永泰寺,心中颇为惭愧。倭寇凶残狡诈,咱们在东辽县城之中都是亲眼所见。若是能够战死,算得上一了百了,但是一旦被倭寇生擒,不晓得要受到多少凌辱,可以说是生不如死。是以为师不得不叮嘱你们,一旦发觉情势不妙,宁肯自杀,也绝对不能落入倭寇手中。” 妙慧大师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为师若是被倭寇围住,力战之下仍然无法杀尽敌人,想要自杀又身受重伤,力有不逮,你们须得将为师杀死,绝对不能让为师落入倭寇手中。否则为师必定永坠阿鼻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痛楚!” 众弟子跟随妙慧大师多年,一起经历了许多风波,却从来没有看到她如此沮丧过。此时听妙慧大师安排后事,众弟子心下雪亮,知道妙慧大师害怕自己落入倭寇手中,遭受倭寇羞辱,这才再三叮嘱众人,绝对不能被倭寇生擒活捉。是以妙慧大师说完之后,众弟子纷纷双手合什,声称宁肯自杀,也绝对不会被倭寇生擒。 厉秋风见永泰寺群尼如此模样,心下颇为难受,暗想我先前与戚兄弟、许鹰扬、金玉楼苦心筹划,自以为能够对付倭寇,没想到屡战屡败,终于陷入绝境。我是一介江湖浪子,死在倭寇手中并不足惜,可是连累慕容姑娘、妙慧大师等人被倭寇害死,却是死不瞑目。怎生想一个法子,能让她们逃脱倭寇的毒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耶律倍你这个恶鬼听好了!你虽然是契丹人,不过得了汉人许多好处,也算是汉人的一份子。何况契丹亡于女真之手,女真最后被大宋和鞑子所灭,也算是汉人为你报了大仇。你若还有良心,须得帮着咱们对付图谋大明江山的倭寇,否则你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死了之后会被恶鬼拖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滚刀山,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厉秋风等人见王小鱼在性命攸关之时,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谁都不想理她,任由她出丑。谁知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却是空中响起了一声霹雳,震得老翁山似乎也颤抖了几下。 厉秋风等人被霹雳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向空中望去。只见空中黑云翻滚,直向老翁山顶压了下来,离着众人头顶不过咫尺,似乎一伸手便能抓住一片黑云。黑云压下来之后,四周变得更加黯淡,虽然按时辰来说应当刚过午时不久,可是看到四周一片昏暗的模样,倒像是暮色已至。 王小鱼哈哈大笑,左手指着空中汹涌翻滚的黑云,大声说道:“看到没有?耶律倍这个恶鬼虽然不是汉人,不过毕竟得过汉人的好处,看到倭寇跑过来捣乱,必定心下恼火,想要将倭寇赶走。大伙不必愁眉苦脸,只要耶律倍派出青龙白虎,必定能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就算他不肯派出青龙白虎帮忙,只须让封豕长蛇现身,也足以将山下这些倭寇全都杀掉!”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在耶律倍陵墓的墓道中陷入幻境,曾经亲眼看到过封豕长蛇和青龙白虎,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并不奇怪。但是金玉楼和妙慧大师等人不晓得此事,听王小鱼侃侃而谈,虽然心下不解,只道王小鱼又在胡说八道,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心下暗想,所谓青龙白虎和封豕长蛇,只是咱们看到的幻像罢了。要想让这些幻像来对付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本章完) 第2745章 第2745章 王小鱼话音方落,一道闪电从众人头顶掠过,直向老翁山脚下的空地扑了过去。闪电划过之后,空中又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只见闪电击在空地上一处五尺高的断壁之上,激起了一道白烟,随即传来“轰隆”一声响,断壁轰然倒地,声势颇为惊人。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霹雳击倒了断壁,心下都是一惊。妙慧大师参禅多年,虽然没有修炼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寻常一声霹雳却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她看到断壁被霹雳击倒,心中怦然一惊,急忙双手合什,口中默诵金刚经,这才慑住心神。 正在向空地逼近的倭寇方阵似乎也被这道闪电吓住,纷纷停了下来。王小鱼见此情形,心下越发高兴,站在老翁山顶手舞足蹈,口中滔滔不绝,越说越是离谱。最后她许下诺言,只要耶律倍大显“鬼”威,助众人对付倭寇,待到赶走倭寇之后,一定要为耶律倍重修陵墓。若是违此誓言,管叫王家庄庄主柳生旦马守和大管家森田忍生不如死,全家死光光。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发出如此古怪的誓言,心下暗想,常听人说什么“糊弄鬼糊弄鬼”,小鱼妹妹拿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老贼做添头来立誓,摆明了是要坑这两个老贼一道。只可惜世间没有什么鬼神,否则小鱼妹妹的誓言若真是灵验,既能灭了倭寇,又能让两个老贼倒大霉,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惜,可惜啊。 只见王小鱼说完之后,双手合什,口中念诵着“阿弥佗佛”、“救苦救难观世间菩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众人见她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模样,心下瞧她不起,谁都不想和她说话,任由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片刻之后,原本停滞不前的倭寇方阵又开始向老翁山缓缓逼近。想来倭寇初时被霹雳吓住,但是后来看到没有什么古怪,便即又向前移动。厉秋风等人各自握紧了兵器,打算倭寇攻上老翁山之时,便要与倭寇决一死战。王小鱼口中兀自滔滔不绝,许诺种种好处,催促耶律倍尽快派出青龙白虎和封豕长蛇,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 便在此时,厉秋风只觉得脸上一点冰凉,心下悚然一惊,急忙伸出左手在脸颊上摸了一下,只觉得手中湿漉漉的,这才发觉空中竟然落下了雨滴。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若是天降暴雨,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也非得乱上一阵不可。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趁机逃走,脱离险境。难道世间真有鬼神,躲在陵墓中的耶律倍被王姑娘说动,竟然大显神威,要助咱们脱险不成? 戚九此时也发觉头顶开始落下雨滴,心下大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在下听爹爹说过,昔年建文皇帝削藩,逼反了燕王。南军大举北征,与燕王统率的兵马在白沟河大战。其时南军势大,燕军被南军三面围攻,已然陷入绝境。便在此时,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吹断了南军的帅旗。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使得南军将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燕王趁机率领数千精锐左突右冲,打得南军溃不成军,全军败退。经此一战,南军再也无力北征,只能任由燕军纵横来去。若是当日没有那场大风和暴雨,便没有后来的永乐皇帝。今日咱们陷入绝境,眼看着一场狂风暴雨就在眼前。难道王姑娘这番话真的说动了耶律倍,这个恶鬼为了争香火,要现身帮着咱们对付倭寇不成? 厉秋风尚未答话,眼前又是一道金光闪过,一道闪电自北向南划过天空,击在老翁山下空地上的一座石桥之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桥虽然没有被霹雳击塌,但是桥面上石屑乱飞。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已经踏上空地边缘的倭寇方阵又停了下来,只有三骑斥候纵马冲上了空地,直向老翁山奔了过来。 戚九和金玉楼都是精通兵法之人,此时看到三骑倭寇奔上了空地,知道倭寇主帅不晓得老翁山脚下的情形,这才派出斥候兵前来打探。只见三名倭寇纵马狂奔,瞬间已到了空地中央。此时空地上到处都是倭寇先锋的尸体,三名倭寇骑马跑过,马蹄不时踩在尸体之上,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 妙慧大师见倭寇斥候纵马狂奔之时,压根不理会地上的倭寇尸体,任由坐骑随意践踏,心下暗想,倭寇凶残狠毒,不只对汉人百姓极为残忍,对同伙也是没有半分人情。若是落在这些恶贼的手中,必定要受到许多折磨。念及此处,妙慧大师心意已决,暗想若是被倭寇重重包围,不只自己不能被倭寇生擒,门下一众女尼也不能落在倭寇手中。到了危急关头,宁肯门下弟子死在自己剑下,也绝对不能让他们落在倭寇手中。 眼看着三骑倭寇到了空地中央,空中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如同金龙探爪,闪电尾端击中了一名倭寇斥候的天灵盖。那名倭寇被闪电击中之后,如同一段枯木,直直地从马上坠落下去,头顶升起缕缕白烟,竟然活生生地被霹雳击杀。其余两名倭寇眼看着同伴被雷击死,吓得魂飞魄散,掉转马头便向来路奔回。 厉秋风等人站在山顶,眼看着倭寇斥候死在霹雳之下,心中都是又惊又喜。王小鱼更是一跳三尺高,左手指着被霹雳击杀的那名倭寇的尸体,大声叫道:“看到没有!耶律倍显灵啦!耶律倍显灵啦!哈哈,哈哈!” 若是换在方才,厉秋风等人必定会对王小鱼心生鄙夷,可是亲眼看到天降霹雳,击杀了倭寇斥候,人人心下都是又惊又喜,心想眼下倭寇是最大的敌人,正所谓两相其害取其轻,只要能杀败倭寇,就算与耶律倍这个恶鬼联手,也没有什么忌讳! 眼看着两名倭寇斥候纵马逃离了空地,一直冲入倭寇方阵中去了,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戚九说道:“倭寇受了惊吓,一时之间不会前来攻山。戚兄弟,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本章完) 第2746章 第2746章 戚九尚未答话,王小鱼抢着说道:“厉大侠,你方才也看到了,耶律倍大显神通,用霹雳击杀了一名倭寇。咱们只须在山顶赌咒发誓,给耶律倍许诺种种好处。这个家伙必定尽心尽力,帮着咱们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 王小鱼话音方落,戚九接口说道:“军国大事,岂能依靠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天降霹雳,击杀倭寇,只不过是巧合罢了。若是咱们站在老翁山上束手无措,只是念诵阿弥佗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等咒语,盼着打雷闪电杀死倭寇,岂不是太过儿戏?!” 王小鱼闻言大怒,双目圆睁,冲着戚九高声吼道:“你故意讥讽于我,是也不是?!” 戚九方才只想着如何对付倭寇,将自己想说的话尽数说了出来,却忘了方才口中胡乱念诵“阿弥佗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正是王小鱼。是以他虽然压根没有讥讽王小鱼之意,可是在王小鱼听来却是极为刺耳。念及此处,戚九心下悚然一惊,急忙陪着笑脸对王小鱼说道:“在下绝无此意,请王姑娘不要多想。” 厉秋风心下焦急,见王小鱼又与戚九纠缠不休,心下恼火,狠狠瞪了王小鱼一眼,转头对戚九大声说道:“戚兄弟,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对付倭寇,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听听。” 戚九向王小鱼歉然一笑,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倭寇人多势众,要踏平老翁山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不过区区二十人,要想拦住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戚九说到这里,转头向山下看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情势危急,咱们若是尽数战死在这里,于大局没有半点好处。是以在下以为,不如请妙慧大师带了永泰寺各位前辈和慕容姑娘、王姑娘、金寨主先行退走,在下和厉大哥留在这里,与倭寇小心周旋。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可是想要将你我二人擒杀,却也并非易事。咱们与倭寇周旋一番之后,趁机溜走,再与各位会合,岂不是好?” 妙慧大师和慕容丹砚等人听戚九说完之后,心下雪亮,知道戚九知道此番必定挡不住倭寇,担心妙慧大师等人被倭寇所害,这才要她带领永泰寺群尼和慕容丹砚、王小鱼、金玉楼先行逃走,自己和厉秋风留在老翁山顶与倭寇死战。所谓“周旋一番之后,趁机溜走,再与各位会合”,只不过是安抚众人之语。厉秋风和戚九虽然武功不弱,可是要在一两万名倭寇的围攻之下逃生,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戚九话音方落,妙慧大师和慕容丹砚、金玉楼都要出言反驳,只是三人尚未说话,王小鱼已然抢着说道:“不行不行!你这个鬼主意压根就是胡闹,我不要听!呸!呸!” 王小鱼说到这里,双眼紧盯着戚九,眼眶已自红了。戚九见她如此模样,顿时手足无措,嘴巴张合了几下,却又说不出话来。此时金玉楼开口说道:“咱们站在老翁山顶,已然将四周的地形地势看得清清楚楚。确实如厉兄弟所说,北、东、南三面压根无法逃走,西面又被倭寇占据,咱们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既然明知无路可逃,何不与倭寇拼死一战?!即便战败身死,也不能让倭寇小觑了咱们汉人!” 金玉楼说完之后,妙慧大师和慕容丹砚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厉秋风见众人心意已决,口中说道:“戚兄弟,既然妙慧大师和各位朋友不肯先走,咱们索性破釜沉舟,与倭寇决一死战!即便不能脱身,也要杀死许多倭寇,让他们心生畏惧,知道咱们大明子民,并非是任由他们屠戮的胆小之辈。”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并不甘心,也只得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撕裂了空中厚重的黑云。紧接着一声雷鸣,山下空地西侧边缘一棵大树树干火星四溅,竟然被雷劈中。只是这棵大树树干甚粗,被雷劈中之后虽然摇晃了几下,却并未拦腰断裂。 王小鱼见此情形,恨恨说道:“耶律倍这个笨蛋,打雷竟然打偏了。他若是将雷向西挪动四五十丈,落在倭寇军阵之中,必定能击杀许多倭寇。侥幸未死的倭寇为之胆寒,一时半刻不敢向山上攻过来。” 厉秋风向山下荒野望去,只见雷鸣之后,倭寇阵脚略略有一些松动,想来倭寇被霹雳的威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厉秋风心中苦思对付倭寇之计,无意中看到倭寇军阵之中出现了十几骑,马上乘客有的头戴牛角盔,身穿锁子甲,有的却是布衣长衫。这十几骑自倭寇正中央的几座军阵后面绕了出来,走到第二排军阵之前,便即勒马不动。马上乘客聚在一处,向着老翁山顶指指点点,似乎正在商议军情。 厉秋风见此情形,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看那十几个骑马的家伙,是不是倭寇的主帅?” 戚九极目远眺,自然看到了那十几骑,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那些人的面容。他看了片刻,正想说话,忽听王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家伙是老贼柳生旦马守!想来这个老贼听说倭寇在老翁山受阻,自以为在辽东经营多年,对老翁山左近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这才跑到阵前来指手划脚,为倭寇出谋划策。哼哼,我早就想找这个老贼算账。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慕容姐姐,厉大侠,若是倭寇攻了上来,你们尽可以大砍大杀,不过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一定要留给我来杀!” 慕容丹砚将眼睛瞪得老大,虽然看到那十几骑的影子,但是压根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听王小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奇道:“小鱼妹妹,那些坏蛋离着咱们几有半里地,压根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孔,你怎么能断定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就在其中?” 王小鱼气哼哼地说道:“我自幼在王家庄长大,几乎每日都能看到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对他的身形极为熟悉。虽说咱们离着老贼很远,压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是看到他骑在马上的身形,立时便能认出他来。” (本章完) 第2747章 第2747章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暗想,王姑娘自幼在柳生旦马守身边长大,她说此人是柳生旦马守,自然不会认错。柳生老贼在东辽县经营了十余年,自然知道老翁山左近颇为诡异。倭寇先锋此前杀至老翁山脚下,却迟迟不肯攻山,只派了十几名黑衣武士登山与咱们缠斗,自然是柳生旦马守给倭寇先锋主将出了主意,要他轻易不要派出大军登上老翁山。待到倭寇先锋大败逃散,倭寇大军主帅必定按捺不住,亲自率领援兵杀了过来。眼下数万倭寇集结于老翁山下荒野之中,虽然被霹雳吓阻,一时之间未能全力来攻,但是绝对不会放过咱们。柳生老贼既然已经现身,不晓得他会给倭寇主帅出什么鬼主意。不过此人一向畏惧老翁山,或许会劝说倭寇主帅不要轻易攻上老翁山,如此一来,咱们便有了与倭寇周旋的余地。 厉秋风思忖之际,从最后面一排倭寇军阵背后突然涌出一群人来,一直向老翁山走了过来。初时离得远了,无法看清这些人的模样,待到这些人走到荒野中央处,厉秋风发现这些人约摸有四五百人,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情形颇为怪异。 厉秋风不晓得倭寇在捣什么鬼,心下惊疑不定。便在此时,只听金玉楼长出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骂道:“无耻卑鄙!无耻卑鄙!” 厉秋风等人突然听到金玉楼破口大骂,心下一凛,不晓得他为何突然如此愤怒,不约而同地转头向金玉楼望去。金玉楼指着正在跌跌撞撞向老翁山走来的那群人说道:“倭寇虽然大军云集,不晓得什么原因不敢大举攻山,竟然将被他们捉住的汉人百姓押了过来,想来要利用这些汉人百姓威胁咱们投降。’ 厉秋风和戚九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下一凛,急忙睁大了眼睛向山下望去。此时那群人已走出了倭寇军阵,离着老翁山下空地边缘已然不远。只见这群人行走之时跌跌撞撞,有时一人摔倒,身边跟着的十几人也纷纷跟着跌倒,想来他们都被绳子捆着串成了一串儿,才会如此狼狈。而在这群人身后,紧跟着三排执枪握刀的黑甲军士。若是有人走得慢了,黑甲军士要么上前拳打脚踢,要么用手中长刀刀背或是枪杆狠狠殴击。 戚九见此情形,脸色大变,颤声说道:“我听人说过,昔年女真人凶猛歹毒,南下攻打大宋之时,每逢被坚城阻挡,便要驱赶着被他们捉住的汉人百姓走在最前面,精兵跟在汉人百姓身后,直向城墙逼近。守城的宋军见汉人百姓靠近城池,若是不忍心放箭射杀百姓,跟在汉人百姓身后的女真人便可以一直冲到城下,随后要么攻破城门,要么爬上城墙,不必耗费太多力气,便能攻破城池。若是守城的宋军射杀汉人百姓,女真人便可以将百姓做了肉盾,一直攻到城下。女真人精于骑射,不过遇到城池往往束手无措。他们能够从关外长驱直入,最后攻破了汴梁城,便是利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才能将一座座坚固的城池攻了下来。不过此种手段倒也并非女真人独用,此前西夏的党项人也曾经用过。但是以狠毒而论,女真人要比党项人厉害百倍千倍。”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古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后来鞑子崛起,与女真人反目成仇。鞑子学会了女真人的种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每逢攻打女真人的城池,便要在抓来许多女真人百姓,攻城之时逼着这些百姓走在最前面,将女真人据守的城池一座一座地攻了下来。后来女真人被鞑子灭了国,鞑子又大举南侵,每逢攻打宋军守卫的城池,必定逼迫汉人百姓走在前面,称之为撞门军。唉,党项人也好,女真人也罢,还有鞑子兵,个个心如毒蝎,无恶不作。如这等卑鄙手段,使将出来之时竟然无法破解。只是没想到倭寇这等海外蛮夷,竟然也和党项人、女真人和鞑子一样,使出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来对付咱们汉人。” 戚九说完之后,众人看到被倭寇驱赶的汉人百姓情形凄惨,心下都是又惊又怒。厉秋风沉声说道:“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曾经听人说过,鞑子侵入中原之后,派出大军跨海东征,想要灭了扶桑。鞑子大军上岸之后,打得扶桑人狼狈逃窜。眼看着就要得手,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卷起了惊天巨浪,将鞑子的战船尽数翻入海中。鞑子虽然凶悍,但是没了粮草和退路,结果不战自乱,全军溃散。扶桑人趁机反扑,将鞑子征东大军打得全军覆没。想来扶桑人就是从此次大战之中学会了鞑子的卑鄙手段。待到他们攻打大明,便将这些恶毒手段尽数用上了。” 王小鱼从来没有听说过鞑子征东之事,心下大感好奇。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她拍手说道:“鞑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们去打倭寇,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惜老天爷太过混账,竟然刮起大风,让鞑子兵功败垂成。若是老天爷想要将功赎罪,须得立时降下鸡蛋大的雹子,将荒野上这些倭寇全都砸死!” 王小鱼话音未落,空中突然传来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众人心下大惊,刹那间只觉得腿脚酥麻,一个个面无人色。紧接着一道闪电自厚重的黑云之中扑击下来,正击在老翁山下空地中央。只见被闪电击中之处沙土乱飞,火星四溅,片刻之后,沙尘消散,地上现出了一个大坑。 王小鱼见此情形,颤声说道:“老天爷大显神威啦!老天爷大显神威啦!” 厉秋风原本不信鬼神,可是看到霹雳如此厉害,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安,暗想难道真如王姑娘所说,老天爷恼怒倭寇来袭,竟然要帮着咱们对付倭寇不成? 戚九右手握刀,一直紧盯着被倭寇驱赶着向老翁山走近的那群汉人百姓。看到霹雳在空地上击出一个大坑,四五百名汉人百姓惊慌失措,立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们身后的百余名倭寇没有看到霹雳击出大坑的情形,看到汉人百姓乱冲乱撞,以为汉人百姓想要逃走,立时冲上前去拳打脚踢,将数十名汉人百姓打得头破血流,这才勉强制服了众人。 (本章完) 第2748章 第2748章 戚九见倭寇如此凶残,心下大怒,恨不能立时挥刀冲下山去,将众百姓从倭寇刀枪之下救出来。只是他知道眼下寡不敌众,若是莽撞行事,不只救不出落入倭寇手中的汉人百姓,自己也非得死在倭寇手中不可。是以他只得强忍心中怒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倭寇押解着缓缓走近的汉人百姓。 倭寇驱赶着汉人百姓走到空地中央,这才停了下来,随即挥舞刀枪大声恫吓,逼迫着汉人百姓跪在了地上。只见倭寇将手中的刀枪对准了汉人百姓的脖颈,若是百姓稍有反抗,便会被倭寇打倒在地。厉秋风等人站在老翁山顶,见倭寇对汉人百姓大加折辱,心中都是又惊又怒。 片刻之后,只见勒马立于倭寇军阵之中的柳生旦马守催动坐骑,缓缓向前走来。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倭寇,押解着此前被生擒活捉的三四十名黑风寨的喽啰,一起向老翁山走了过来。 金玉楼见黑风寨喽啰被倭寇推了出来,立时猜到了倭寇的用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不由晃了几晃。戚九站在金玉楼身边,见他如此模样,知道他担心手下众喽啰的生死,心下也是颇为恻然。只是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不语。 柳生旦马守骑马走上空地,到了被倭寇逼迫跪在地上的汉人百姓身后,这才勒住了坐骑。数十名倭寇连踢带打,将三四十名黑风寨的喽啰驱赶到了众百姓身前,用手中的刀枪不住向众喽啰身上拍打,逼着他们跪在了地上。金玉楼见手下的喽啰被倭寇如此折辱,心下又惊又怒。他受伤原本极重,只是仗着一口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看到如此情形,他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膝盖一软,立时向地上坐倒。眼看着金玉楼就要跌倒在地上,好在戚九站在他身边,急忙伸手将金玉楼扶住。 厉秋风居高临下,紧盯着骑在马上的柳生旦马守。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挥,立时有十几名青衣人走到他左右。厉秋风识得这些人的衣衫,知道他们都是柳生一族的杀手,心下暗想,柳生宗岩入关之后,柳生旦马守留在东辽县经营柳生一族的老巢。所幸柳生一族的厉害人物大半死在关内,否则他们退出关外,死心塌地帮着柳生旦马守来对付咱们,事情可就更加麻烦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柳生旦马守转头对身边十几名青衫人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十几名青衫人向着老翁山顶一起大声叫道:“山上各位朋友听好了!你们已经被大军包围,退无可退。若是趁早投降,可以饶你们不死!” 慕容丹砚听那十几名青衫人劝诱众人投降,心下不屑,冷笑着说道:“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虽然狡猾,不过他没有练过武艺,山下空地离着山顶虽然不远,不过老贼若要劝咱们投降,声音送不到山顶。他没有法子,这才找来十几个手下做了他的传声筒。只恨先前咱们不知道这个老贼的真面目,竟然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若有机缘,我非得一剑杀了他不可!”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慕容姐姐,这个老贼让我来杀,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听柳生旦马守劝说众人投降,自然不肯答允,也懒得与他多说废话,是以一个个均是沉默不语。柳生旦马守勒马立于山下,等了半晌之后,见山上无人应答,右手轻轻一挥。早有两名倭寇走上前去,从跪倒的黑风寨喽啰之中拖出一个人来。两名倭寇将这名喽啰按住之后,又有一名倭寇走上前来,一刀将喽啰的脑袋砍了下来。只见那名喽啰的人头滚出了丈许,鲜血自脖腔中喷了出来,情形甚是恐怖。 被倭寇强逼着跪在地上的四五百名汉人百姓见此情形,登时吓得呜哇乱叫。更有一些胆小的女子惊恐之极,竟然吓得昏倒在地上。 金玉楼见手下喽啰被倭寇当众砍头,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又要跌倒。只是他将手中的大刀用力插入土中,双手握紧了刀柄,这才勉强将身子撑住,没有扑倒在地上。 柳生旦马守下令斩杀了一名黑风寨喽啰之后,又转头向左近的十几名青衫人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十几名青衫人一起高声叫道:“山上的各位朋友听好了!你们若是不肯投降,跪在山下的这些汉人便会一个接一个地被砍掉脑袋!” 青衫人话音方落,两名倭寇又拖出来一名黑风寨喽啰。柳生旦马守右手一挥,一名倭寇双手握刀砍了下去,登时又将这名黑风寨喽啰的脑袋砍了下来。 眨眼之间,倭寇接连斩杀了五名黑风寨喽啰。不只金玉楼怒火攻心,厉秋风等人也是心下狂怒,恨不能立即冲下山去,将柳生旦马守乱刀分尸。但是山下倭寇大军云集,若是冲下山去与倭寇厮杀,正中倭寇的诡计,不只救不了黑风寨众喽啰和汉人百姓,自己也得死在倭寇手中。是以眼看着五名黑风寨喽啰惨死在眼前,厉秋风等人束手无措,心中狂怒之极。 柳生旦马守下令连杀五名黑风寨喽啰,山顶众人既不投降,亦不答话,他思忖了片刻,左手向跪倒在地上的汉人百姓一指。十几名倭寇如狼似虎地冲入百姓之中,先后拖出了七名男女,将七人押到了黑风寨喽啰身前。七名百姓看到五具无头尸体趴在地上,脖腔中兀自有鲜血汩汩流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地上跌坐下去。众倭寇将七名百姓按压着跪在地上,随即有七名倭寇站到了百姓身边,双手高举大刀,只待柳生旦马守一声令下,便要将七名百姓当众斩杀。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妙慧大师不忍看到百姓被倭寇残杀,只得垂下脑袋,双手合什,口中默念般若心经。王小鱼不似厉秋风等人沉稳,见倭寇滥杀无辜,心下大怒,站在山上顿足大骂倭寇卑鄙无耻。只是她半点内力也无,虽然高声叫骂,可是声音压根无法送到山下。 (本章完) 第2749章 第2749章 片刻之后,只见柳生旦马守左手轻轻一挥,七名倭寇挥舞大刀用力砍了下去。七名百姓的脑袋立时从脖颈上滚落到了地上,鲜血自脖腔中喷了出来,飞溅得到处都是。七具无头尸体接二连三扑倒在地上,情形极是惨烈。 厉秋风等人站在山顶,眼看着柳生旦马守命令倭寇残杀汉人百姓,心中愤怒之极,一个个圆睁双目,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恨不能立时杀入倭寇军中,将柳生旦马守乱刃分尸。妙慧大师等一众女尼双手合什,口中默念往生咒,为惨死的汉人百姓祈福。只是听到山下传来凄厉之极的惨叫声和哭喊声,众女尼脸色惨白,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敢向山下张望。 柳生旦马守下令手下的倭寇斩杀了七名汉人百姓,见山顶诸人仍然不肯投降,他右手一挥,十几名倭寇又从跪在地上的人群之中拖出了七名百姓,将他们按压着跪在黑风寨众喽啰之前。七名百姓苦苦哀求倭寇饶命,换来的却是倭寇拳打脚踢。片刻之后,七名百姓被打得头破血流,不得不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再也无力反抗。七名倭寇手执长刀,站到了七名百姓的身边。只等柳生旦马守下令,他们便要挥刀杀人。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知道柳生旦马守在山下杀人立威,无非是想逼迫山上众人投降。即便众人不肯投降,也能让众人胆寒,待到交手之时,倭寇便有机可乘。是以众人虽然心下焦急,但是知道倭寇势大,若是胡乱冲了下去,只能着了倭寇的毒手,无奈之下只得隐忍不发。王小鱼虽然知道倭寇的阴谋,但是看到他们如此残忍,再也按捺不住,指着立马于山下的柳生旦马守破口大骂。 柳生旦马守等了片刻,见山顶众人仍然没有答话,右手一挥,七名倭寇挥舞长刀砍了下去,立时将七名汉人百姓的脑袋砍了下来。 慕容丹砚惊呼了一声,不忍再看,急忙将身子转了过去。便在此时,她突然看到山顶东侧出现了几个人影,心下大惊,一边将长剑横在身前,一边颤声说道:“厉大哥,有人来了!” 山顶诸人之中,厉秋风和妙慧大师的武功远在慕容丹砚之上,永泰寺群尼之中武功胜过慕容丹砚的也有数人。按理说若是有人偷偷自老翁山东侧爬了上来,厉秋风和妙慧大师等人立时便会惊觉,不须慕容丹砚提醒。只是柳生旦马守带着倭寇在山下残杀黑风寨的喽啰和汉人百姓,众人都是义愤填膺,双眼紧盯着柳生旦马守,心中思忖着如何将被倭寇捉住的汉人百姓救出。如此一来,众人俱都无暇留意身后的情形。慕容丹砚若不是偶然转过身去,却也无法察觉有人悄悄自东侧爬上了老翁山顶。 厉秋风等人听到慕容丹砚出声示警,心下大惊,急忙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山顶东侧边缘走来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人正是许鹰扬。厉秋风等人没有想到许鹰扬竟然会出现在老翁山顶,心下惊疑不定,暗想此人明明带着锦衣卫躲入密道之中,怎么又会在此处现身? 许鹰扬见厉秋风等人转身望向自己,满脸都是惊疑之色,便即向厉秋风挥了挥手,口中说道:“厉百户,想不到咱们能在此处见面罢?” 许鹰扬说话之际,离着厉秋风等人已然不远。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许鹰扬左首那人身穿灰衫,头戴高冠,面如冠玉,三绺长髯飘洒胸前,竟然是前些日子曾经在东辽县城一间酒馆内见过的严嵩。厉秋风心下一惊,暗想此人是朝廷大官,那晚匆匆离开,按理说已经回转京城,为何会和许鹰扬一起在此地现身?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金玉楼低呼了一声,颤声说道:“张……张……他怎么也来了……” 厉秋风转头向金玉楼望去,只见他一脸惊慌,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走在严嵩右首的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如同见到了鬼一般。厉秋风心下不解,小声说道:“金寨主,你识得此人不成?” 金玉楼脸色苍白,颤声说道:“我、我自然识得此人。他便是辽东总兵张贵。几年前黑风寨有两个兄弟失手被官府所擒,关在辽阳府的大狱之中。我亲自带了银子赶到辽阳府,费尽心思上下打点,想要将两个兄弟救出来。后来买通了辽阳知府衙门的一个刑名师爷,请他带我到大狱去探监,途中遇到一群官兵前呼后拥陪着张贵巡察,记住了此人的容貌。先前厉兄弟不是说此人昏庸,压根不肯调遣官兵赶到东辽县来打倭寇么?若真是如此,他、他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老翁山顶?” 厉秋风听金玉楼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疑不定。便在此时,许鹰扬已自走到了厉秋风等人面前。厉秋风拱手说道:“许大人,你不是退入密道了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此事颇为曲折,本官自然会向厉百户详加解释。不过眼下有上官到此,本官须得先为厉百户引见。” 许鹰扬说到这里,转头对严嵩说道:“严大人,这位便是下官向您提过的厉秋风厉百户。厉百户年轻有为,甚得阳震中阳大人的看重。此次下官到东辽县办差,厉百户帮了大忙。待到咱们杀败倭寇之后,下官必定会具文吏部和兵部,为厉百户请功。” 严嵩虽然一脸庄严的神情,不过略略有一些疲惫。听许鹰扬说完之后,他看了厉秋风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厉百户年纪轻轻,便能立下如此功勋,本官甚是欣慰。待到本官回京之后,面见皇上之时,一定会为厉百户多说好话。” 厉秋风听严嵩说完之后,正想拱手道谢,只听许鹰扬笑道:“厉百户,这位是严嵩严大人,现任南京吏部尚书。不过一个月前皇上下旨,召严大人入京朝觐。朝廷上下都已知晓,严大人此番进京,不会再回到南京吏部去烧冷灶了。宫中传出了消息,严大人不日将出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日后入阁拜相,那是板上钉钉之事,绝对错不了啦。” (本章完) 第2750章 第2750章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百户年轻有为,严大人对你极是看重。是以厉百户须得与严大人好生结纳,日后必定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到了那时,许某还请厉百户多多关照。哈哈,哈哈。” 厉秋风心下暗想,姓严的一直在南直隶做官,虽然没听说他有什么恶行,不过此人乃是一个老滑头,一朝大权在手,必定会玩弄权柄,绝对不是大明之福。我原本无意官场,许鹰扬偏偏要我与这个老家伙结纳,未必存着什么好心。只是眼下要对付倭寇,不必得罪严嵩,须得与此人小心周旋,免得坏了大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只得挤出几丝笑容,拱手说道:“在下拜见严大人。”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做势便要下拜。严嵩急忙伸手将他扶住,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是在官署衙门,厉百户不必如此客气。倭寇袭扰大明,正是厉百户大显身手之时。只要杀败了倭寇,本官回京之后,必定在皇上面前为各位请功领赏。到时各位英雄人人都做将军,光宗耀祖,荫及子孙,岂不是好?” 厉秋风听严嵩对众人封官许愿,心下暗想,这个老家伙狡猾奸诈,说话全然不可相信。大明官场早已腐败不堪,若是背后没有靠山,或是不肯拿出银子打点上官,即便有功,也不得封赏。我和戚兄弟、金玉楼与朝廷官员素来没有交情,就算此次侥幸杀败倭寇,全身而退,战后升官晋爵、捞取赏银的也是大大小小的官员。严嵩只会与得势者把酒言欢,至于我和戚兄弟等人,他不暗害咱们,已经算得上是心慈手软了。只是眼下倭寇势大,要想对付倭寇,还得利用我和戚兄弟等人,是以严嵩才会如此说话,笼络咱们。 厉秋风心中虽作此想,不过他并不想与严嵩翻脸,是以严嵩说完之后,他只得谦逊了几句。许鹰扬待严嵩说完之后,对站在严嵩身边的那名身穿锦袍,头戴纱冠的大汉恭恭敬敬地说道:“张大人,这位便是厉秋风厉百户。” 他说完之后,又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这位大人便是辽东总兵张贵张大人。此番张大人亲自带领官兵前来赴援,若是打跑了倭寇,全仗着张大人指挥调度有方。咱们须得感激张大人救命之恩。” 许鹰扬说完之后,以目示意,要厉秋风向张贵施礼。厉秋风心想此前许鹰扬屡次要张贵出兵东辽县,都被张贵拒绝,是以对张贵极为不满。可是不晓得两人在玩什么把戏,竟然同时出现在老翁山顶,许鹰扬又对张贵甚是敬谨有礼,此事太过奇怪。念及此处,厉秋风向着张贵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见过张大人。” 辽东总兵虽然是烧冷灶的官,不过以品级来说却是极高。在场的诸位官员之中,以权柄而论,自然以严嵩为首,可以要论起品级,恐怕要数张贵最高。厉秋风先前对严嵩甚是恭敬,但是面对张贵,却颇为冷淡。许鹰扬见此情形,知道厉秋风痛恨张贵此前不肯派兵来援,对张贵极为忌恨,才会对张贵如此轻慢。他生怕两人起了龌龊,正想出言解劝,只听张贵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你小子对老子好似颇为不屑,是不是因为老子此前不肯发兵来援,就此忌恨上老子了?” 厉秋风听张贵以“老子”自居,心下大怒,双目圆睁,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大人,你在你儿子自称老子,别人管不着。不过在厉某面前,还请张大人自重,否则闹将起来,只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厉秋风这句话隐含威胁之意,严嵩和许鹰扬心下一凛,暗想张贵是一个大老粗,一向骄横惯了,厉秋风是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敢在张贵面前如此说话,非惹得他大怒不可。若是换在平时,这两人争斗起来,自然不必管他们是生是死。可是眼下大敌当前,两人翻脸成仇,于大局不利。念及此处,严嵩和许鹰扬正想出言为两人说和,只听张贵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好,算你小子有种!老……本官身为辽东总兵,总领辽东各卫兵马,要对付倭寇,自然早有策划,岂能事事都说给你知道?你这小子愚昧无知,不晓得本官用兵之妙,本官也不怪你。” 严嵩和许鹰扬见张贵并未与厉秋风翻脸,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十分不解。只听张贵接着说道:“本官听许大人说,这几日与倭寇周旋,你小子出了不少力,立了一些功劳。不过依本官看来,你们所谓的神机妙算,压根就是在胡闹。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就想着打败倭寇,立下不世奇功,那功劳也未免太不值钱了罢?本官今日到此,便是要你们好生瞧瞧,什么才是神机妙算、灭敌立功!”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听张贵口出狂言,心下虽然颇为不快,却也能强行忍耐,王小鱼性子倨傲,如何能忍受张贵如此嚣张?是以张贵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俱都沉默不语,王小鱼却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捡便宜的蠢货我见过不少,可是如张大人这般铁了心来捡便宜,还将捡便宜这等无耻之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张大人真不愧是辽东总兵,总领辽东各卫人马,却让倭寇在东辽县闹得天翻地覆,竟然一直隐忍不发。身为辽东官兵的最高主将,张大人做得真是太好了。佩服,佩服之至!” 王小鱼话中夹枪带棒,满是讥讽,张贵如何听不出来?是以王小鱼话音方落,张贵勃然大怒,右手指着王小鱼大声骂道:“臭丫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罢?!” 张贵说完之后,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兵立时拔出腰刀,直向王小鱼扑了过来,只见他右手腰刀劈头盖脸向王小鱼天灵盖砍了下来,声势颇为惊人。只是钢刀离着王小鱼的天灵盖还有半尺,那名亲兵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手上一轻,腰刀竟然断为两截。紧接着一柄长刀倏然横在那名亲兵的脖颈之上,有人阴恻恻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手。否则我只须将刀轻轻一送,立即便能将你的脑袋切了下来!” (本章完) 第2751章 第2751章 张贵手下的亲兵都是他从百战精兵之中亲自挑选出来的悍勇之士,只是此时此刻被刀锋加于颈上,饶是那名亲兵甚是凶悍,却也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倔强,只得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但是他心中怕到了极处,身子微微有一些颤抖。 妙慧大师武功高强,方才看到张贵的亲兵猝然拔刀砍向王小鱼,她有心相救,只是正要出剑之时,只见厉秋风抢前一步,右手长刀自下向上撩出,于电光石火之间削断了亲兵手中的腰刀,紧接着右手向前一送,长刀已然横于亲兵的脖颈之上。妙慧大师虽然知道厉秋风武功极高,可是看到他出刀如此快捷凶狠,心下还是悚然一惊,暗想这位厉少侠武功实在诡异,可以说是神鬼莫测。武林之中各大门派的武功家数,我自信看上一眼便能认得出来。可是这位厉少侠在我面前数次出手,我却始终看不出他的武功渊源。所幸厉少侠与我是友非敌,否则若是动起手来,我非得败在他神出鬼没的快刀之下不可。 张贵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出刀救下王小鱼,心中大怒,口中吼道:“反了反了!你不过是区区一名锦衣卫百户,本官这名亲兵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已是实授千户。你这个小贼竟敢以下犯上,以军法而论,犯的乃是死罪!信不信本官立时将你在军前斩首,以正军纪?!”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依照大明律例,滥杀无辜者,犯的乃是死罪,不只要斩首,还极有可能灭族。大明开国之初,永嘉侯朱亮祖镇守广东,此人自恃是开国功臣,在广东为非作歹,滥杀无辜,又坑陷与他不睦的官员,最后被太祖皇帝召回南京,在朝堂之上被活活鞭打而死。张大人,你出任辽东总兵,虽然位高权重,可是以功劳、权柄而论,比得上永嘉侯朱亮祖么?!” 张贵听厉秋风提到“朱亮祖”三字,脸色大变,嘴角抽搐了几下,双眼狠狠盯着厉秋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右手长刀倏然收了回来,左掌在那名亲兵肩头推了一下。那名亲兵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再也立足不住,踉跄着向后退去,若不是另一名亲兵伸手将他扶住,非得摔一个仰面朝天不可。 厉秋风推开那名亲兵,冷冷地看着张贵,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敌当前,张大人还要在咱们面前大摆官老爷的架子,岂不是太过可笑?眼下倭寇正在山下残杀百姓,张大人若是有破敌妙计,尽可以使出来便是。若是无计可施,就别在咱们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免得碍手碍脚,耽误了咱们去救百姓!” 张贵自从投军以来,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训斥过,心中愤怒之极。只是他亲眼看到厉秋风制住自己亲兵的情形,心下暗想,这几名亲兵都是跟随我征战多年的心腹死士,人人练得一身好功夫,寻常人等十几人也无法近身。可是这个姓厉的小子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我手下这名亲兵制服,此人的武功着实厉害。我若是与他为难,只怕杀不了他,反倒会被他所伤。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大敌乃是倭寇,待我灭了倭寇之后,再想法子杀掉这个小子也不迟。 念及此处,张贵冷笑了一声,右手突然扬起,重重地打了被厉秋风击退的那名亲兵一记耳光。张贵出手极重,那名亲兵左脸颊上出现一个红色的手印,嘴角也流下了鲜血。那名亲兵吓了一跳,知道张贵性子粗野,一言不合便会鞭打手下的军卒,若是稍有反抗,被一刀砍死也不稀奇。是以吃了一记耳光之后,那名亲兵不敢有丝毫不满,只是趁着张贵不留意之时,他悄悄向后退开几步,免得再被张贵殴打。 张贵转过身来,一脸狞笑地看了厉秋风一眼,大步向山顶边缘走去。方才众人说话之际,柳生旦马守指使手下的倭寇又杀掉了十几名汉人百姓。张贵站在山顶边缘,只见山下空地上到处都是倭寇的尸体,饶是他久经战阵,看到这等惨状,却也是悚然动容。此时严嵩和许鹰扬也已走到张贵身边,两人看到山下尸横遍野的情景,心下都是又惊又喜。许鹰扬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这些倭寇都是你杀的不成?” 厉秋风趋前两步,口中说道:“许大人说笑了,厉某哪有如此本领,能一举杀掉两三千名倭寇?是金寨主事先在王家庄外设了伏兵,待到倭寇先锋攻到老翁山下之时,金寨主发出信号,黑风寨的好汉自倭寇背后掩杀,以马军攻破了倭寇步军,杀得倭寇先锋尸横遍野,狼狈败退。若不是倭寇大军来援,剩下的几百名倭寇也决计逃不掉。”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金寨主统领黑风寨众好汉,一战斩杀两三千名倭寇,实乃本朝与倭寇征战以来少有的大胜。严大人、张大人和许大人亲眼所见,可知金寨主实有报效朝廷之心。是以还请三位大人在刑部、兵部和吏部诸位大人面前为金寨主多多美言,若是能够将金寨主招安,为朝廷效力,那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严嵩和许鹰扬都是官场老吏,论起油滑奸诈,世间少有人敌。两人看到山下数千具倭寇的尸体,心中念头急转,暗想一战杀死两三千名倭寇,确是本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大胜。若是向朝廷报捷,自然是大功一件。而且朝廷最重军功,这份功劳若是落到自己头上,对于仕途来说有着极大的好处。须得想一个法子,将这份功劳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两人心中盘算如何争功之际,听厉秋风为金玉楼说话,心下又想,金玉楼是关外最大的强盗头子,朝廷缉拿了此人十余年,可是都奈何不了他。此次他在东辽县杀掉许多倭寇,若是施以小恩小惠,让此人为我效力,将功劳算在我的头上,待到事成之后,再寻机将姓金的和黑风寨一举灭掉,我的功劳岂不是更大了?! 严嵩和许鹰扬打定了主意,立时满口答应,拍着胸脯要厉秋风和金玉楼放心,只要赶走了倭寇,两人回到京城之后,一定具表上奏,为金玉楼开脱。厉秋风查颜观色,见严嵩和许鹰扬两人说话之时目光狡黠,心下暗想,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看到山下倭寇伏尸数千具,必定起了贪功之心。待到此间事了之后,他们不只不会为金寨主奔走,只怕还会想法子害死金寨主灭口。方才我竟然想要这两个家伙为金寨主帮忙,当真是蠢笨到家了! (本章完) 第2752章 第2752章 厉秋风与严嵩和许鹰扬说话之际,张贵一直站在山顶边缘向山下张望。除了被他殴击的那名亲兵之外,其余五名亲兵紧紧跟在他身边。许鹰扬的几名亲信锦衣卫站在两三丈外,手按绣春刀刀柄,并未靠近许鹰扬等人。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张贵骄横无礼,手下这些亲兵也是粗鲁之人。而锦衣卫做事颇有分寸,眼看着上官说话,不肯多听,这才退到远处。如张贵这等蛮横之人,在关外自高自大,无人管他,于他而言倒也是一件好事。否则回到京城做京官,只怕过不了几个月,便会被言官参倒,落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严嵩和许鹰扬与金玉楼说了几句话之后,见金玉楼和厉秋风均是沉默不语,两人自觉无趣,这才闭上了嘴巴。张贵转头看了众人一眼,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严大人,许大人,一战杀掉数千倭寇,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张贵此言一说,众人心下都是一怔。王小鱼早就看着张贵不顺眼,暗想此人卑鄙无耻,比姓许的坏蛋更加讨厌。先前厉大侠要姓许的坏蛋写信催促此人出兵来援,可是他却置之不理,直到咱们与倭寇缠斗多时,他才大摇大摆到了东辽县,摆明了是要坐收渔翁之利。这个大坏蛋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咱们面前大摆官架子。金玉楼巧施妙计,斩杀了数千倭寇,在此人的口中竟然没有什么了不起。哼,有本事你也杀死几千倭寇给咱们瞧瞧! 不只王小鱼心下不忿,就连严嵩和许鹰扬对张贵也颇为不满。暗想本朝开国百余年,与倭寇多有交锋,实在是败多胜少。一战击杀数千倭寇,已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你身为辽东总兵,坐视倭寇在东辽县兴风作浪,一直不肯发兵来援,此时还说出这等风凉话,着实可恶。只是严嵩和许鹰扬心下虽作此想,不过两人都是官场老吏,处事圆滑,轻易不肯得罪大小官员,是以心中虽然对张贵极为纸,却也绝对不肯出言指摘。待到张贵说完之后,严嵩和许鹰扬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张贵见众人脸上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嫌弃之意,显然对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极为不满。张贵哼了一声,右手伸出,早有一名亲兵抢上前来,自腰间挂着的布囊中摸出一面红色小旗,恭恭敬敬地递到张贵手中。张贵将红色小旗展开,随即高高举起,向左右摇晃了三次。片刻之后,只听得老翁山东侧响起了高昂的号角声。厉秋风等人吓了一跳,不由面面相觑,不晓得张贵在捣什么鬼。 只听得号角之声连绵不绝,头顶黑云汹涌翻滚,自北向南涌了过去。天色越发黯淡,闪电不时自黑云中划过,雷声又变得遥远起来,似乎黑云背后悬着十几面大鼓,有人虽然奋力敲击,鼓声却被黑云笼住,传入耳中分外沉闷。 厉秋风右手拎着长刀,定睛向山下望去。号角响起之时,柳生旦马守已然惊觉。只见他坐在马上,正自东张西望,似乎要判断号角声来自何方。或许太过惊慌,他已顾不上下令倭寇接着斩杀汉人百姓和黑风寨的喽啰。片刻之后,只见柳生旦马守突然掉转马头,直向倭寇大军列成的方阵逃了回去。十几名柳生一族的杀手紧紧跟在他的马后,瞬间便已逃到山下空地边缘。 方才约有三百余名倭寇跟随柳生旦马守一同走到空地之上。此时看到柳生旦马守掉转马头逃走,这些倭寇军士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行事才好。直到看见柳生旦马守一伙人已经逃到荒野之上,直奔倭寇大军列成的方阵,这些倭寇军士才醒过神来,纷纷争抢着向荒野逃走。被押解到空地上的数百名汉人百姓和黑风寨喽啰见倭寇逃走,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立时作鸟兽散。只是有一些百姓吓得魂飞魄散,又在地上跪了良久,一时之间分不清东南西北,竟然尾随着倭寇军士向西方逃了过去。 王小鱼见柳生旦马守纵马逃走,手下的青衣杀手和倭寇军士跟在他身后逃离了空地,心下大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侠,柳生老贼已然逃了。咱们不如趁机杀下老翁山,将柳生老贼斩了。倭寇为之胆寒,必定四散逃走,老翁山之围可不战自解!” 厉秋风心下暗想,此次柳生一族勾结扶桑国大名联手攻打大明,双方虽然是同盟,不过扶桑国几位大名出兵数万,行事自然以他们为主,柳生旦马守一伙人只是从旁相助罢了。即便这个老贼能够参赞军机,扶桑大军统帅也不会事事听他的主意。慢说柳生老贼已然逃得远了,咱们压根追不上他。就算追上老贼,一刀将他砍死,倭寇大军也绝对不会退兵。王姑娘不知道轻重,只会胡说八道,不必理她。 王小鱼说完之后,见厉秋风面沉似水,只是盯着荒野中的倭寇,压根不理会自己。她心中不忿,正想再说,只听张贵冷笑着说道:“哼,本官让你们瞧瞧,什么叫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张贵话音方落,只听得马蹄声大起,自老翁山左首冲出了一彪人马。马上骑士大都赤裸着上身,手中拿着弓箭,口中呜哇乱叫,直向在荒野中列阵的倭寇冲了过去。片刻之后,老翁山右首也有一队马军杀了出来。马上骑士大半也是赤裸上身,一个个骑在马上弯弓搭箭,纵马杀向倭寇。 这两队人马自老翁山左右两侧冲杀出来之时,山下数百名百姓和黑风寨喽啰正在四散奔逃,不少百姓恰好迎面撞上了冲过来的马队,被战马撞击和踩踏,登时有数十人丧命。厉秋风站在老翁山顶上,看到突然杀出两队人马,心下惊骇,不晓得这些马军来自何方。若说他们是张贵手下的官兵,可是马上骑士大多赤膊上阵,没有穿着官兵的衣甲,冲杀之际又不成阵势,绝对不是大明官兵。他心下不解,正自惊疑之时,看到许多逃跑的百姓惨死在马蹄之下,心中焦急,快步走到张贵身边,大声说道:“请张大人约束部下,不要屠戮逃跑的百姓!” (本章完) 第2753章 第2753章 张贵满脸狞笑,口中说道:“大军既然已经杀向倭寇,如同箭已离弦,本官也无法将他们拦住。就算本官能够将他们拦了下来,可是眼下乃是十万火急的关头,若是大军停了下来,倭寇趁机反扑,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何况这些百姓胆小怕事,遇到倭寇便即吓得魂飞魄散,压根不敢反抗,被倭寇捉来做了人质。就算将他们救了出来,这些胆小鬼遇到倭寇仍然会束手投降,做了倭寇的撞门军。如此无用之人,留之何用?!” 厉秋风眼看着不断有百姓惨死在马蹄之下,张贵又将这些百姓视如草芥,心下又惊又怒,正要再说,只见冲到山下空地边缘的两队人马已然会合在一处,如同一股滚滚浊流,直向在荒野上列阵的倭寇扑了过去。厉秋风看到逃难的百姓淹没在两队人马之中,知道即便自己冲下山去解救百姓,此时也已晚了,心下悲凉,狠狠地瞪了张贵一眼,右手用力握紧了刀柄,心下暗想,如此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刘师叔为何会将他收为门生? 戚九站在山顶边缘,眼看着两队马军自老翁山两侧杀了出来,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原来张大人早已命人在老翁山后埋伏,待到倭寇自以为得计之时,突然杀了出来,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只是这两队马军赤膊上阵,看模样并非官兵,不晓得张大人从哪里招来了这么多援兵。 只见两队人马会合到了一处之后,眨眼之间便已冲入荒野,待到离着倭寇第一排方阵百余丈处,马军突然分为三队,左右两队向两侧绕开,中间一队人马仍然自顾自地向倭寇大军正面冲击。只是中间这队马军放慢了速度,不似方才冲向荒野时那般全无顾忌。 眨眼之间,绕向两侧的两队马军已然兜转到倭寇大军左右两翼,马军骑士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开弓放箭。倭寇大军各座军阵全都面向东方,未得主将号令,不敢转向南北两侧应敌。如此一来,从两翼绕过来的马军箭如雨下,瞬间便将南侧和北侧四个方阵的倭寇射死了数百人。其余倭寇见此情形,虽然没有上官号令,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纷纷四散奔逃。眨眼之间,倭寇左右两侧的数座方阵已然大乱。而且因为倭寇拼命逃走,闯入其他倭寇方阵之中,使得倭寇阵脚开始松动。 中央那支马军直向倭寇最前面一排方阵冲了过去。此时倭寇两翼一片混乱,列阵于中间的两座倭寇方阵虽然阵势不乱,但是方阵中的倭寇军士心惊胆颤,一个个无心交战。马军离着倭寇还有三四十丈,没等倭寇开弓放箭和发射鸟铳,马军骑士已是乱箭齐发,射得中央两座方阵中的倭寇纷纷倒地,瞬间便有数百名倭寇死于羽箭之下。 戚九站在老翁山顶,将荒野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会合到了一处的马军冲至倭寇方阵之前倏然分开,分为三队攻向倭寇,戚九心中连呼高明,暗想马军离着倭寇约摸百余丈,无论倭寇开弓放箭还是发射鸟铳,都伤不到马军分毫。此时马军突然分兵,从倭寇方阵左右两翼绕了过去。而倭寇都是步军,变阵远不如马军快捷。如此一来,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左右两翼的各座方阵暴露于马军的强弓硬弩之下,只能任由马军放箭射杀。倭寇因为左右两翼受制,阵脚松动,从正面向倭寇冲击的那支马军便可以放心大胆地直向倭寇方阵冲杀过去。这是极高明的兵法,若是张贵设了此计,虽说此人骄横卑鄙,不过仍然不失为一代名将。 戚九思忖之际,中央那支马军离着倭寇方阵已然不远。马军骑士一边纵马狂奔,一边不住向倭寇放箭。倭寇方阵前几排军士或执弓箭,或执鸟铳,原本战力极强。可是攻过来的马军骑士射术精湛,倭寇射出的弓箭和鸟铳射出的弹丸够不到马军,而马军骑士发射的羽箭却将倭寇军士纷纷射倒。待到马军大队人马冲到倭寇方阵前不远处,已有千余名倭寇死在马军将士射出的羽箭之下。 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都是又惊又喜。虽然众人对张贵仍然心存芥蒂,可是看到他手下的将士如此骁勇善战,杀得倭寇狼狈不堪,对他多少有一些佩服,已不似方才那般恨张贵入骨。 绕至倭寇方阵两翼的马军军士离着倭寇三十余丈远,在荒野上来回奔驰,不断发射羽箭攻击倭寇。倭寇虽然有弓箭手助阵,怎奈箭术与马军骑士差得太远,只能被动挨打。初时他们尚能与马军骑士勉强对射,片刻之后,便有数百名倭寇死在马军骑士箭下,剩下的倭寇抱头鼠窜,纷纷躲避飞过来的羽箭。如此一来,倭寇两翼一片混乱,只能任由马军骑士乱箭射杀。 厉秋风等人正在山顶观战,眼看着倭寇两翼乱作一团,阵脚大乱,从正面杀向倭寇的马军离着倭寇中间两座方阵只有数十丈远。许多骑士已然放下弓箭,拔出大刀,只等着纵马冲入倭寇方阵之中,便要全力大砍大杀。众人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此前金玉楼号令手下数百骑兵突袭倭寇先锋,一战斩杀数千倭寇,大获全胜。此番向倭寇冲杀的马军足有五六千骑,而且以骑射而论,这队人马远比黑风寨喽啰厉害。是以看到马军就要杀入倭寇方阵之中,众人都以为倭寇必败,岂能不欣喜若狂?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厉秋风等人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向身后望去。片刻之后,只见老翁山顶东首边缘出现了数十骑,马上骑士顶盔贯甲,极是彪悍。片刻之后,数十骑奔到了众人面前,纷纷勒住坐骑。为首那名军官滚鞍下马,快步走到张贵面前,单膝跪倒,口中说道:“启禀大人,兄弟们已在东侧山腰列阵,只须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全军出击。” 张贵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王将军,你要兄弟们安心等候,让蛮子先和倭寇厮杀。若是蛮子能将倭寇灭了,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若是蛮子无法杀尽倭寇,再让兄弟们前去助战也不迟。” (本章完) 第2754章 第2754章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一眼单膝跪地的王将军,接着说道:“王将军,你回去和兄弟们说一声,就算蛮子打败了倭寇,这份大功劳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最后得利的还是各位兄弟。而且此战抢到的金银细软,大半也要分给兄弟们,请大伙放心便是。” 王将军听张贵如此一说,面露喜色,口中说道:“多谢大人关照!兄弟们早就说了,跟随大人出兵打仗,好处极多,咱们岂能不为大人卖命?!” 张贵微微一笑,右手轻轻一挥。王将军这才站了起来,又向张贵拱手施礼,这才翻身上马,带着数十骑军士退回到老翁山顶东侧,勒马立于山顶边缘,静候张贵下令。 张贵与王将军说话之际,荒野上居中的那支马队已然杀入倭寇方阵之中。马上骑士挥舞大刀,在倭寇军中横冲直撞,杀得倭寇纷纷逃散,眨眼之间,最前排的四个倭寇方阵已然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戚九自幼在登州卫军中长大,他爹爹教他兵书战策之时,曾经对他说过,步军与马军对战,未等开战便已居于劣势,若想立于不败之地,须得布成军阵,方能与马军相抗。一旦军阵溃散,步军各自为战或是四处逃散,只能任由马军追杀,必定大败亏输。此时眼看着倭寇方阵已然溃散,倭寇军卒四散奔逃,又如何逃得过战马的铁蹄?戚九见此情形,知道倭寇必败无疑,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此前咱们都以为张贵昏庸无能,坐视倭寇在东辽县大动干戈而置之不理,却没想到此人既然是一位百战将军,又做了辽东总兵,又怎么会是一个无能之辈?想来他接到军报之后,便即调兵遣将,准备对付倭寇。只是军情大事,张贵生怕走漏了消息,这才悄悄率领援军赶到东辽县,藏匿在老翁山左近。直到倭寇自以为得计,放心大胆地在老翁山下列阵,张贵这才下令马军出击,大获全胜。这份隐忍和心计,着实令人佩服。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眼看着张贵手下的马军杀入倭寇军中,将倭寇打得四散奔逃。而马上骑士杀死倭寇之后,便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挥刀将倭寇的脑袋割了下来,挂在腰间或是马鞍之上,再翻身上马接着追杀倭寇。众人见这些骑士如此凶残,人人心下都是忐忑不安。只是厉秋风等人对张贵颇为厌恶,虽然心下惊疑不定,都不想开口向张贵询问。半晌过后,戚九实在忍耐不住,转头对张贵说道:“张大人,在下看这些马军不像大明官兵,不晓得是大人从哪里请来的援军?” 张贵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方才本官和王将军说话,想来你已听到了。这些家伙确实不是官兵,而是在关外靠着渔猎为生的蛮子。他们的先祖,便是昔年威震天下的女真人!” 众人听张贵如此一说,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戚九颤声说道:“女真人?他们、他们不是被鞑子全都杀了么?怎么又会在关外现身?” 张贵瞥了戚九一眼,一脸不屑地说道:“昔年金国确实被鞑子所灭。鞑子首领成吉思汗的数位先祖都是死于金人之手,他与金人有着血海深仇。鞑子崛起之后,先是一统大漠草原,随后大举攻打金国。成吉思汗诏令手下诸将,攻灭金国之后,要将金人杀得鸡犬不留,一雪先祖被金人欺凌屠杀之耻。是以鞑子每攻下一座金国的城池,必定要疯狂屠城,杀得金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其时金人已不似开国之初那般彪悍,遇到鞑子来攻,往往望风而降。可是金人即便束手投降,也会被鞑子尽数屠杀,他们便铁了心与鞑子死战。如此一来,鞑子兵虽然骁勇善战,与金人交锋之时也是死伤颇多。成吉思汗帐下有一位大将名叫木华黎,此人不只骁勇善战,而且极为聪明,是成吉思汗手下四杰之一。他知道鞑子若要一统天下,不只要击败金国,还要征服宋国。若是与金国如此死战下去,最终只能两败俱伤。虽然听说宋国皇帝昏庸,百官贪婪腐败,只求偏安自保,压根没有胆子北征。但是宋国毕竟立国数百年,国中有许多杰出之士,倒也不可小觑。一旦有一二名将看出端倪,趁着鞑子与金国死战之时,率领大军突然北征,鞑子便有覆灭之危。是以木华黎向成吉思汗进言,攻打金国须得速战速决,不可拖延太久。是以征讨金国之时,还是要招降纳叛,以求尽快逼降金人,再大举南下,一举灭掉宋国。待到一统天下之后,再将金人屠戮干净,却也不迟。 “成吉思汗听了木华黎的劝说,便以木华黎为大将,要他统率大军攻打金国。木华黎一改鞑子此前屠城之策,征讨与安抚并用,以求速战速决,灭掉金国。金人见鞑子兵不再胡乱杀人,果然不像此前那般拼死抵抗,木华黎统领大军南下,不过半年,便将金国灭掉。金主完颜氏一族除了战死沙场之外,大半被擒,俱都被鞑子残杀,下场之悲惨,并不比靖康年间宋徽宗和宋钦宗好多少。 “鞑子灭掉金国之后,再无丝毫忌惮,便想着将金人杀得干干净净。孰料鞑子还没有动手,征讨金国的主将木华黎竟然暴病身亡。接替木华黎的鞑子主将以为木华黎正在策划杀尽金人,受了天谴,被上天降罪,才会突然死去,是以杀戮金人之时,不免手下留情。许多金人因此没有死在鞑子的刀下,侥幸逃到关外,靠着渔猎为生。”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金人逃离中原之后,知道鞑子不会放过他们,大多藏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靠着打渔捕猎为生。鞑子灭掉金国之后,虽然也曾出兵关外,可是金人四散藏匿,鞑子又急着对宋国用兵,是以在关外并未大动干戈。后来鞑子灭掉宋国,贪图中原富庶之地,将士谁都不肯到关外吃苦,金人这才在关外安顿了下来。只是金国已然被鞑子灭国,世人不再称他们为金人,仍然以女真人名之。 “女真人逃离中原之后,居住于关外苦寒之地,以渔猎为生,渐渐又恢复了以前的悍勇之气。鞑子占据中原之后,横征暴敛,弄得天怒人怨。只坐了数十年天下,中原已是群雄蜂起,鞑子忙着镇压各地的义军,哪里还顾得上关外的女真人。女真人看准时机,从深山之中迁移出来,繁衍生息,不似此前那般窘迫了。” (本章完) 第2755章 第2755章 张贵一边说话,一边紧盯着山下荒野中的情形。只见三队马军在倭寇军中纵横来去,杀得倭寇狼狈逃窜,已然溃不成军。见此情形,张贵心下得意,嘴角撇了撇,接着说道:“我朝太祖皇帝起兵于淮南,先后击败陈友谅和张士诚,又以徐达大将军为主帅,常遇春大将军为副帅,率领二十万大军北征鞑子。徐大将军用兵如神,常大将军骁勇无敌,两位将军率领大军一路打到北京城下,将鞑子皇帝赶出了长城。后来太祖皇帝又派了大军出关,将驻守关外的鞑子兵尽数消灭。女真人趁机截杀鞑子败兵,得了许多兵器甲胄。蛮子抢了军械之后,蠢蠢欲动,竟然试图与大明相抗,甚至还打算重入中原,夺取天下。 “只是蛮子虽然骁勇,但是哪里是我大明百战精兵的对手?一战之下,蛮子大败,首领和大小头目几乎尽数被大明官兵斩首。剩下的蛮子这才知道大明官兵远比鞑子厉害,为保住身家性命,纷纷向大明投降。太祖皇帝在关外设立辽东都指使司,管辖关外诸地。辽东都指挥使司将投降大明的女真人分为二十余部,从中挑拨离间,分化瓦解,使之不能与朝廷相抗。自此女真人势力大衰,内讧不断,无力与朝廷对抗。而且蛮子为了自保,不为其他女真部落吞并,争相向辽东都指挥使司献媚。辽东都指挥使司趁机对蛮子分而治之,使之不敢稍有异心。 “若是辽东都指挥使司依照太祖皇帝定下的大计压制蛮子,这些家伙压根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英宗年间,土木堡之变猝然发生,京师三大营全军覆没。朝廷为了抵挡入关的瓦剌大军,急调各地官兵入京勤王。驻守关外的能战之兵尽数被朝廷调回关内,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残兵,不堪大用。主持关外大计的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手下无将无兵,面对鞑子的骚扰陷入窘境。后来有人出了主意,说是蛮子骁勇善战,不妨给他们一些好处,要他们助朝廷对付鞑子……” 张贵说到这里,戚九心下一凛,暗想这实在是一个馊主意!想出这个主意之人应该被拖出去斩首才对。昔年金国强盛之时,鞑子臣服于金人。金国为了对付草原各部,许诺给鞑子好处,要他们出兵帮着金人对付不肯降服的部落。金国此举,无异于养虎贻患。铁木真一部借着与各部落互相攻伐之机日渐强大,最后终于灭了金国。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想要利用女真人来对付鞑子,与昔年金国养虎贻患之举一般无二,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戚九思忖之际,只听张贵接着说道:“土木堡大战之后,大明再也无力北征,只能闭关自守。不过鞑子无法攻占宣府、大同,打不进长城,倒是时常骚扰辽东,抢掠钱财,杀戮百姓。关外各卫所势单力孤,勉强只能自保,坐视鞑子兵嚣张跋扈,却是束手无措。直到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征调蛮子为朝廷出力之后,才勉强挡住了鞑子兵。蛮子精于骑射,比鞑子兵还要厉害,往往几百人便能将成千上万的鞑子兵打得溃不成军。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开出赏格,一个鞑子的脑袋可以换五钱银子。蛮子为了五钱银子,如同魔鬼一般,一旦上了战场,便会发疯一般追杀鞑子兵。到得后来,蛮子不只杀鞑子兵,连鞑子兵的父母子女也杀。只是这些老弱鞑子的人头不如鞑子兵那般值钱,每颗人头只能换两钱银子。” 众人听到这里,这才明白那些骑士杀死倭寇之后,为何要在乱军混战之中,仍然下马将倭寇的脑袋割了下来。厉秋风心中暗想,我在蜀中之时,师父给我讲过秦人崛起的故事。昔年秦人居住于西方,国小民穷,只能被其他诸侯国欺凌。后来有一个名叫商鞅的大臣给秦王出了主意,要秦王奖励耕战,百姓才能拼死为秦国出力。秦王听从了商鞅的主意,颁布命令,军士与敌人交锋之时,以敌人的人头为信物,每一颗人头除了可以领到赏银之外,还可以得到爵位,家人也可以免交赋税。秦军因此士气大振,人人都想着上阵杀敌,用敌军的人头换取好处。其他诸侯国的兵马遇到秦军,只能被动挨打,最后尽数被秦国所灭。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利用女真人来对付鞑子,与昔年商鞅想出的法子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听张贵接着说道:“本官到辽东出任总兵之后,也花了许多银子雇用蛮子去打鞑子。此番到东辽县来打倭寇,本官给十四个蛮子部族送了三千七百两银子,而且答应事成之后,每个部族还有许多好处。蛮子见到银子,当真是欣喜若狂,十四个部族共出兵四千三百七十一人,战马九千三百五十七匹,随本官一同到了东辽县。虽说赶到东辽县的蛮子不过四千余人,远远少于倭寇,可是在关外有一句话,叫作蛮子不过万,过万则无敌。一战出动四千余名蛮子骑兵,已是金国覆灭之后再也未曾有过之事。看看山下的情形,倭寇虽有两万余人,却也挡不住蛮子的狂攻。不出一个时辰,倭寇便会死伤殆尽。咱们不须亲自动手,只须坐山观虎斗,便能大获全胜,岂不甚好?!” 张贵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慕容丹砚、王小鱼和永泰寺群尼不晓得军国大事,听张贵说完之后,以为他不动用大明朝廷一兵一卒,便能将倭寇打得大败,心中对张贵都有几分佩服。王小鱼更是心下暗想,原来这些蛮子的祖先就是金兀术、哈迷蚩等大坏蛋,怪不得如此残忍凶悍。姓张的利用这些蛮子来杀倭寇,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却可以站在老翁山顶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看样子姓张的虽然卑鄙,不过倒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听他方才说话的意思,蛮子杀败倭寇之后,他必定会想法子对付蛮子。哼哼,蛮子的先祖害死了大英雄岳飞,杀害了无数汉人百姓。最好姓张的使出毒计,将蛮子杀得灭种,也算是为屈死的岳爷爷和死于金人屠刀下的汉人百姓报了大仇。 (本章完) 第2756章 第2756章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对张贵此举虽然颇为佩服,只是心中都有一些不安。厉秋风心下暗想,看蛮子马军与倭寇交锋的情形,个个彪悍凶残,骁勇异常,不只比倭寇更加善战,与大明官兵相比更是厉害百倍。一旦这些蛮子生了异心,起兵反叛,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压根弹压不住。关外虽然是苦寒之地,但是一旦落于敌手,中原便会动荡不安。蛮子是一伙比鞑子和倭寇更加可怕的敌人,张贵利用他们来对付鞑子和倭寇,无异于驱虎吞狼。待到老虎吃掉恶狼之后,一旦反噬,比恶狼更加难以对付。此番张贵征调了四千多名蛮子助他对付倭寇,即便他打败了倭寇,可是这些蛮子兵若是起了异心,他又如何应付?! 众人站在老翁山顶,俯瞰山下荒野中两军厮杀的惨烈战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便在此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却是空中又有一声霹雳炸响。紧接着哗啦哗啦之声响彻四野,倾盆大雨已自从空中砸了下来。 若是换作平日,遇到如此大雨,众人必定四处寻找避雨之处。只是此时山下大战正酣,人人只顾着眺望战场,虽然雨水淋在头上,瞬间便将衣衫浇湿浇透,头上身上甚是难受。众人俱都望着山下荒野中的战场,谁都不肯仓皇避雨。只是雨水如瀑布一般自空中砸了下来,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而倭寇被蛮子杀得大败,弃尸六七千具,败兵拼命向南逃去,离着老翁山几有三四里地。是以众人虽然睁大了眼睛,战场的情形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戚九精通兵法,见蛮子大获全胜,倭寇败局已定,心下又惊又喜。只是他心中又想,此前我与厉大哥和许大人曾经议过扶桑大军到底有多少人马。据锦衣卫禀报的军情,倭寇此次出兵不下五万。先前攻破东辽县城的倭寇先锋有五千余人,其后赶来赴援的倭寇不下两万。依此计算,尚未参与战事的倭寇至少还有两万五千余人。眼下虽然蛮子马军大占上风,但是倭寇毕竟人多势众,若是扶桑大军主帅决意与咱们死拼,将两万五千名生力军投入战场,只怕情势立时逆转。 念及此处,戚九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向着张贵拱手说道:“张大人,兵法有云,穷寇莫追。蛮子马军杀败倭寇,已追出三四里地,再往远处里许便是王家庄。蛮子能够将倭寇击败,那是因为倭寇压根没有料到张大人会在老翁山后埋伏了马军,才会放心大胆地在荒野之上列阵,结果被蛮子马军打得溃不成军。若是倭寇退入庄内,凭借屋宅拼死抵挡,蛮子马军失了用武之处,只怕情势不妙。是以在下愚见,还是尽快让蛮子马军退回到老翁山左近,凭险据守,倭寇虽然人多势众,又能奈我何?”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外依照许大人的推算,扶桑大军此次跨海来袭,至少出兵五万。眼下攻至老翁山下的倭寇不过两万五千人,若是扶桑大军主帅意欲拼死一战,将两万五千名生力军投入战场,就算蛮子马军再勇猛,只怕也抵挡不住倭寇大军的猛攻。” 张贵听戚九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小子,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惭,说三道四?信不信本官立时将你拿下,军前正法?!” 厉秋风见张贵目露凶光,知道他已起了杀心,生怕戚九遭了他的毒手,急忙站到戚九身前,口中说道:“戚兄弟是军户出身,自幼熟读兵书战策,精通韬略。他这番话说得颇为有理,张大人虚怀若谷,应当仔细斟酌才是。” 张贵见厉秋风脸色铁青,目光如刀,说话之时全身弥散出一股无形的杀气,知道他担心自己与戚九为难,心下连厉秋风一并恨上了。只是他知道厉秋风武功高得出奇,自己手下的侍卫敌不过他。若是与这个小子翻脸,必定被他所害,是以张贵强压心中怒火,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毛头小子,妄谈战阵之事,当真是可笑之极。昔年赵国有一个叫赵括的小王八蛋,读了许多兵书,谈论起兵法,连他老子都说不过他。可是后来怎样?赵括死读兵书,压根不晓得战阵凶危,竟然敢率军与秦国大将白起交战,最后被秦军打得全军覆没,赵括自己也死于乱军之中。厉百户,你为这个小子说话,难道想让他做赵括,祸害大明官兵不成?!” 厉秋风听张贵说完之后,突然想起在谷口村困于幻境之时,曾经见过赵括势穷力孤、兵败身死之时的惨状。虽然他知道这些幻象不是真的,但是此时想起,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悲伤。他看了张贵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赵括兵败身死,连累赵国四十万大军被白起坑杀,确有取死之道。不过当赵国危难之时,赵括并不退缩,也不想着去向匈奴借兵,只想着率领赵军击退强秦,拱卫赵国。这份雄心壮志,后人不该拿来取笑才是。后来他中了白起之计,被秦军围困,赵括宁死不降,亲自率领赵军向秦军冲击,最后死于秦军乱箭之下。虽说此人称不上名将,却是一条好汉!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张贵虽然相貌粗鲁,其实极为精细,厉秋风话中夹枪带棒,他如何听不出来?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张贵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眼圆睁,怒气冲冲地说道:“姓厉的,你不过是锦衣卫百户,竟然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嚣张,不想要脑袋了么?!” 他说到这里,瞥了站在一旁的许鹰扬一眼,接着吼道:“别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到了本官面前,也得乖乖听命。否则老子若是恼了,信不信调动兵马,踏平锦衣卫指挥使衙门?!” (本章完) 第2757章 第2757章 自从嘉靖皇帝登基之后,调动和指挥锦衣卫的大权便由陆炳执掌。此人乃是嘉靖皇帝在兴献王府时做藩王时的亲信,为人极是谨慎。嘉靖皇帝知道正德皇帝在位之时,刘瑾、钱宁、江彬三个奸臣弄权,做了许多恶事,朝廷中有良心的官员和百姓对三人极为痛恨。三个奸臣知道自已的仇家甚多,生怕仇家派刺客来刺杀自己,便将东厂和锦衣卫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派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探子监察百官和百姓,杀害了许多忠臣和无辜百姓。十几年下来,朝廷官员和百姓对东厂和锦衣卫极为痛恨。只是正德皇帝喜好胡闹,对东厂和锦衣卫又甚是倚重,是以官员和百姓对东厂和锦衣卫敢怒不敢言,只能强忍怒气,不敢反抗。 嘉靖皇帝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在京城之中并无根基,知道须得仰仗内阁和六部官员,才能坐稳龙椅。而朝廷官员对东厂和锦衣卫又恨又怕,极为忌惮,嘉靖皇帝为了让官员效忠自己,登基之后严令陆炳约束锦衣卫,不许他们任意捕拿官员和刑讯逼供。百官因此不必提心吊胆,时时担心锦衣卫盯梢使坏,是以一个个弹冠相庆,欣喜若狂。 不过锦衣卫虽然不似此前那般嚣张,不过他们毕竟是皇帝亲军,最得皇帝信任,虽然权柄不如正德皇帝在位之时,但是朝廷官员对锦衣卫仍然颇为畏惧。而且经过大礼仪之争,嘉靖皇帝罢黜了许多老臣,坐稳了龙椅,已经不必再对群臣事事忍让。此外陆柄用了种种手段,将锦衣卫中许多官员都换成了他从兴献王府带到京城的亲信,嘉靖皇帝对锦衣卫全然放心,对锦衣卫的约束少了许多。虽然锦衣卫南北两司不似正德朝时那般权倾一时,却已足以震慑百官。 张贵被厉秋风和戚九激怒,狂怒之下口不择言,竟然对锦衣卫破口大骂。戚九心下大惊,暗想张大人这几句话不只将锦衣卫得罪得狠了,而且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他要踏平锦衣卫指指挥使衙门,岂不是要公然造反?!许大人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听张大人大骂锦衣卫,心中必定大怒。待他回到京城之后,向锦衣卫指挥使禀报此事,不须添油加醋,只要将张贵这几句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张大人便要大祸临头了。 许鹰扬先前数次劝说张贵派兵赶到东辽县赴援,都被张贵蛮横拒绝,心中对张贵已是极为不满。眼下张贵虽然亲自带领兵马到了东辽县,而且利用蛮子打败了倭寇,可是许鹰扬乃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早就起了构陷张贵之心,正愁抓不住张贵的把柄,此时听张贵出言无状,大骂锦衣卫,许鹰扬如获至宝,心中暗想,你这个该死的丘八!老子正愁没法子扳倒你,想不到你这个蠢货自己跳了出来。好,好,就凭你方才说的这几句话,老子禀报给阳大人和陆大人,就算不抄你的家,灭你的族,你这辽东总兵的头衔也绝对保不住了。等到你没了官职,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成了一个无职无权的平民百姓,嘿嘿,那时老子要宰了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张贵怒吼着说完之后,看到厉秋风、戚九、金玉楼等人神情古怪,心下一凛,暗骂自己该死,怎么能一怒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若是陆柄知道了此事,有意与自己为难,到时不只自己性命不保,只怕连老娘和妻子儿女也会遭了锦衣卫的毒手。 念及此处,张贵只觉得脚下升起了一股寒意,瞬间冲到了头顶。他心下念头急转,干咳了两声,转头对站在旁边的许鹰扬说道:“许大人,本官骂的是锦衣卫中的败类,并非是对锦衣卫不敬,你可不要多想。当年本官奉朝廷之命到关外做总兵,多亏了陆大人从中周旋,本官很承陆大人的情,原本想着到陆大人府上道谢,只是鞑子在关外闹事,朝廷催得太急,本官只得先行出关,没能去拜见陆大人,着实遗憾。待到此间事了之后,本官到京城陛见之时,一定前往陆大人府上道谢。” 许鹰扬听张贵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非是转弯抹角想让自己不要忌恨他方才说出的对锦衣卫不敬之语,心下暗想,这个王八蛋明明心里害怕锦衣卫与他为难,偏偏又装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而且话里话外暗示老子他与陆炳陆大人有交情,无非是想威胁老子,不要老子将他方才说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胡话说给陆大人知道。哼哼,陆炳大人是什么身份,岂能与你这个草包有交情?别说你压根没有去陆炳大人府上道谢的打算,就算你想去,陆炳大人也压根不会让你这个丘八进府,免得辱没了他老人家的身份。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三番四次不买老子的账,如今有把柄落在老子手中,不将你整得家破人亡,就算老子对不起你。 只不过许鹰扬心下虽做此想,脸上却是神情如常,听张贵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心直口快,是一位豪爽的英雄好汉,下官只有佩服的份儿,哪敢多想?陆大人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他老人家最敬重英雄豪杰。张大人坐镇辽阳,北拒鞑子,南抗倭寇,东抚东夷,为朝廷立下大功,陆大人一定喜欢。他老人家是皇上的藩邸旧人,只须在皇上面前为张大人美言几句,张大人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严嵩方才听张贵破口大骂锦衣卫,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这个姓张的蠢货自己作死,竟然敢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面前口出狂言。虽说张贵算得上是一位封疆大吏,不过他到辽东这等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做总兵,仕途已然无望,能平安熬到告老还乡已属不易。可是他自己作死,偏偏要得罪锦衣卫,就算不死,最后也得被扒掉一层皮。 严嵩是官场老吏,对于官场中的人情世故洞若观火。待到许鹰扬说完之后,他心下又想,许鹰扬这番话说得甚是客气,不过句句暗藏杀机。他说张贵心直口快,是一位豪爽的英雄好汉,明面上是在夸赞张贵,其实是在暗讽张贵方才说的那几句话都是他的真心话,坐实了张贵辱骂锦衣卫的罪名。至于许鹰扬后面提到陆炳是皇帝的藩邸旧人,在皇帝面前进言极有面子,那是说陆炳只要将张贵方才那些胡话说给皇帝知道,张贵必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不是张贵入阁拜相指日可待,而是朝廷抄张贵的家、灭张贵的族指日可待。 (本章完) 第2758章 第2758章 念及此处,严嵩心中叹了一口气,暗想张贵这个丘八虽然脑袋不大灵光,不过算得上是一员良将。此番他巧妙筹划,将来袭的倭寇大军打得狼狈不堪,可以说是为朝廷立下了不世奇功。单凭着这份功劳,就算让张贵回京去做兵部尚书,只怕也不足以酬其功。可惜此人太过狂妄,得意忘形之下胡说八道,得罪了锦衣卫不说,还犯下了谋逆大罪。不只白白立了大功,恐怕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了。我费尽心思,终于离开南京吏部这个清冷衙门,不必在南京烧冷灶,得以重返京城,正要一展生平所学。经过东辽县发生的这些事情,我须得牢牢记住官场规矩,时时事事察言观色,明面上不能与任何官员结下怨仇。对于东厂和锦衣卫等皇帝身边的亲信和耳目,须得恭谨有礼,绝对不能有丝毫得罪。否则触怒了这些皇帝最信任的奴才,下场比张贵这个蠢货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张贵相貌粗豪,不过并不愚蠢,许鹰扬这几句话说得阴阳怪气,他如何听不出来?是以许鹰扬说完之后,张贵心下念头急转,暗想老子方才一时失言,不只将锦衣卫得罪得狠了,这几句话若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中,必定以为老子有谋逆之心,就算老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姓许的王八蛋绝对不会放过老子,必定会将此事禀报给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和陆柄。这两人知道了此事,皇帝也必定会知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倭寇来袭之机,将姓许的和他手下的锦衣卫全都杀掉,再将此事推到倭寇身上。如此一来,既可以杀人灭口,也可以免除后患,乃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张贵出身行伍,由一名小卒做到总兵,绝非良善之辈。在这三四十年间,杀人灭口之事他不晓得干了多少,此时打定了要将许鹰扬等锦衣卫尽数除掉的主意,他立时便想着如何下手。此时大雨倾盆而下,将众人浇得如同落汤鸡一般。凉冷的雨水自头顶流过面孔,激得张贵心中起了一阵寒意。他看着站在四周的戚九等人,心下暗想,这些人都听到了老子方才说的那几句话,若是想保全身家性命,此事绝对不能传了出去。是以不只要将姓许的王八蛋和他手下的锦衣卫杀得干干净净,其余这些家伙也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哼哼,老子不只要独揽大功,还要免除后患! 张贵心中打定了主意,当即嘿嘿一笑,大声说道:“倭寇虽然还有余力一战,不过这些王八蛋此行是要偷袭天津卫,必定不肯在东辽县耽搁太久。眼下倭寇在老翁山下惨败,前后伤亡不下万人。虽说倭寇还有两三万生力军没有参战,倭寇主将若是还想着攻占天津卫,绝对不会将全军尽数用在东辽县。是以咱们能多杀一名倭寇不妨多杀一名,免得留下后患。” 张贵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妙慧大师等人听他说完之后,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暗想倭寇只是想在东辽县补给军械粮草,压根不会在此地大动干戈。眼下既然倭寇惨败,倭寇大军主将又不想在东辽县耽搁太久,或许咱们可以逃过此劫。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严嵩老奸巨滑,世事练达,官场中的事情无不通晓。只是疆场征战,冲锋陷阵,严嵩所知不多,是以听张贵说完之后,他倒是长出了一口气,暗想自从到了东辽县之后,没有一件事情不让自己头疼,前几日更是莫名其妙被一伙人擒住,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窟之中,险些丢了性命。这等险地,自己连一日都不想多留。只是张贵和许鹰扬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加上自己又是刚刚从南京返回京城做官,在朝廷之中根基尚浅,若是偷偷溜走,被没有打点到的御史弹劾,只怕内阁和六部官员无一人肯为自己说话。到了那时,被赶回南京吏部事小,若是被安上一个“大敌当前心生畏惧,私自逃走”的罪名,就算皇帝有心庇护,轻者落得一个抄家流放的下场,重者立时会被锦衣卫拖出大殿,在午门之外用廷杖活活打死。张贵这个王八蛋虽然骄横,不过善能用兵,既然他说了倭寇狼狈逃走之后不会再大举来攻,眼下的危局总算解了。最好倭寇就此登船离开东辽县,前去偷袭天津卫,老子趁机拍拍屁股走人,尽快逃回京城面见皇帝。到时自己不只无罪,还能将张贵击败倭寇的功劳据为已有。好,好。 慕容丹砚和严嵩等人不懂军机,听了张贵说完之后都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厉秋风、戚九、金玉楼和许鹰扬都曾在倭寇手下吃过大亏,知道这些海外蛮夷用兵之道与中土上国全然不同,压根不懂得随机应变,只晓得用蛮力取胜。先前厉秋风和戚九等人耗费许多心思,筹划了几条妙计,结果与倭寇交锋全然无用,这才知道和这些扶桑人打交道,不能以常理度之。张贵以为倭寇此次跨海来攻,是为了偷袭天津卫,再攻占京城,压根不会在东辽县耽搁,据此断定倭寇主将绝对不会派出全部人马攻打老翁山。先前厉秋风等人也是如此猜测倭寇,结果吃了大亏,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先后被倭寇攻陷,数千义兵、百姓和绿林响马因此丧命。眼下张贵的主张与此前厉秋风等人的谋划如出一辙,全凭着自己的猜测来对付倭寇,一旦倭寇主将决意要踏平老翁山,张贵非得吃大亏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出言相劝,戚九已然抢着说道:“张大人,倭寇用兵,与咱们汉人全然不同。他们出兵打仗,只靠着蛮力取胜。既然发现老翁山左近有敌人,倭寇主将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咱们。何况今日两场大战,倭寇损兵折将,死伤不下万人。能如此重创倭寇者,绝对是一支强悍兵马。倭寇此次跨海来袭,虽说是为了偷袭天津卫,再趁机攻破京城,可是东辽县既然有这样一支兵马存在,如同一柄利刃抵在倭寇的后心,倭寇主将又怎么敢放心大胆地率领大军离开东辽县,直扑天津卫?!” (本章完) 第2759章 第2759章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张贵一眼,见他并未像方才那般发怒,这才接着说道:“依在下看来,倭寇虽然败退,不过仍有余力再战,而且一旦倭寇主将察觉了咱们的企图,必定不会再像此前那般托大。若是倭寇主将收拢败兵,再将两万多名倭寇生力军集结在一起卷土重来,步步为营,大举围攻咱们,即便蛮子马军再厉害,也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 厉秋风和金玉楼听戚九说话,都以为他说得不错。只是方才戚九也曾提醒过张贵,结果惹得张贵大发雷霆,险些与众人反目。此番戚九直言相劝,厉秋风担心张贵又要与戚九翻脸,正想出言解劝,只见张贵双眉一挑,瞥了戚九一眼,突然之间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小子,依你来看,咱们应当如何行事才好?!” 张贵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没有想到他不只没有发怒,竟然颇有几分“不耻下问”的模样,心下都是一怔。戚九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向张贵望去,只见他神情平静,并无丝毫怒气,心下虽然颇为忐忑,不过已然不像方才那般惊慌。他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军机大事,自然由张大人决断,哪容在下置喙?不过依照在下看来,倭寇败退是真,并非有意诱敌深入,但是一旦倭寇退入王家庄,凭借庄子中的屋宅墙壁,可以从容应对蛮子马军。若是倭寇主将恰好率领大军来援,蛮子马军陷入王家庄中,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张大人是百战名将,善能用兵,自然知道马军对付步军,最好是在旷野之中来回冲杀。老翁山和王家庄之间是大片荒野,正是马军大显神威的最好战场。方才张大人驱使蛮子马军大败倭寇,便是占了地势之利。若是将蛮子马军召回,全军集结于老翁山下这片空地之上。倭寇纵有十万大军,只要从王家庄中向老翁山逼近,一旦踏入荒野,便会被马军威胁。除非倭寇大军主将是一个白痴,否则他绝对不会轻易下令步军向老翁山进攻。如此一来,咱们虽然只有四五千人马,但是仗着山下这片荒野,足以与倭寇周旋。虽然有柳生旦马守等扶桑奸细为倭寇大军主将出谋划策,不过这些家伙毕竟是跨海来袭,不晓得东辽县的地形地势,对柳生旦马守也未必十分相信。只要张大人将蛮子马军召回,驻扎于老翁山左近,倭寇一时之间拿咱们没有法子。而许鹰扬大人派回京城报信的锦衣卫想来已将紧急军情禀报朝廷,朝廷知道了倭寇的阴谋,必定会让山海关总兵和登州卫驻军紧急杀奔辽东赴援。到了那时,大军云集于东辽县,倭寇必败无疑!” 戚九初时尚有一些顾忌,只是越说越是兴奋,到得后来侃侃而谈,再也不似方才那般畏首畏尾。待他说完之后,张贵双手一拍,口中说道:“你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倒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好罢,就依你的主意,本官这就将蛮子召回,在山下列阵,再与倭寇周旋。” 张贵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回答,便即转头对一名亲兵说道:“去将本官的坐骑牵来。顺便将小李子也一并叫来。” 那名亲兵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老翁山顶东首跑去。戚九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张大人意欲何为?” 张贵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不是要本官将蛮子召回来么?本官这就骑马下山,去将蛮子唤回。” 戚九吓了一跳,拱手说道:“张大人是全军主帅,岂可轻易犯险?只须派出一名军校,前去召回蛮子即可,何必要张大人亲自跑一趟?” 张贵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蛮子被称为蛮子,便是因为他们不似咱们汉人这般讲道理。眼下蛮子杀得兴起,发疯一般追杀倭寇,要用倭寇的脑袋换银子。别说派出一名军校去将他们召回,即便本官要手下副将出面,蛮子也未必肯听。只有本官亲自出马,蛮子的头目才会乖乖听命,带兵退回到老翁山下。” 张贵说话之际,只听得马蹄声响,从老翁山顶东侧奔过来十余骑,其中一骑正是方才奉命去为张贵牵来坐骑的那名亲兵。这十余骑到了张贵面前,马上骑士纷纷勒住坐骑,滚鞍下马。只听得众骑士身上的甲叶子哗啦哗啦响声不断,十几名骑士单膝跪倒在张贵面前。那名亲兵口中说道:“启禀大人,您的坐骑已经带来了。小人原本只请了四太保过来,不过其余几位太保担心张大人的安危,便也跟着小人一起来了。” 张贵嘿嘿一笑,右手一摆,口中说道:“你们几个猴崽子不听老子的吩咐,知不知道犯了军令?” 十几名骑士单膝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听张贵说完之后,十几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似乎对张贵极为害怕。只听张贵接着说道:“不过你们这些猴崽子孝心可嘉,老子就不罚你们了!赶紧上马,陪本官到山下走一遭。”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盯住跪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士,右手从为他牵来坐骑的那名亲兵手中接过马鞭,在那名骑士左肩上轻轻抽了一下,口中说道:“你这个猴崽子最有心机,待会跟紧了老子,看老子如何将那些蛮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老子这个官已经快做到头了,以后辽东就靠你了。以前咱们只须一心对付鞑子便可,可是眼下倭寇也是蠢蠢欲动。能否保得辽东平安,小李子,你可要想好了!” 张贵话音方落,那名骑士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孔。厉秋风听张贵说话,知道他对这名骑士十分看重,还以为他是张贵手下一员大将。只是看到这名骑士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不像丘八,倒像是读书写字的秀才,心下颇为惊讶。 那名骑士单膝跪地,颤声说道:“大人是咱们的天,也是咱们的地,没了大人,咱们便没了天也没了地。若是朝廷之中有人使坏,想要卸磨杀驴,咱们这些儿郎一定护着大人,绝对不会让大人受到奸人所害。” (本章完) 第2760章 第2760章 厉秋风等人没有想到张贵竟然受到手下将士如此拥戴,心下颇为诧异。只听张贵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孩子话,孩子话。废话少说,猴崽子们赶紧上马,随本官到山下走一遭。” 张贵说完之后,不等姓李的骑士回答,便即翻身上马。众骑士见张贵上马,纷纷上了坐骑,跟在张贵身后,直向老翁山下奔去。此时倾盆大雨兀自从空中不断落下,砸在张贵身后十余骑将士的铁盔和铁甲之上,溅起无数水花,自山顶向下望去,十余骑将士如同十几朵盛开的白花,紧随着张贵向山下奔去。老翁山虽说并不陡峭,不过大雨将地面砸得一片泥泞,甚是难行,可是张贵等人纵马狂奔,下坡如履平地,可见这伙人不只骑术精湛,而且胯下坐骑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眼看着张贵等人纵马冲下山坡,穿过空地,直向王家庄奔去,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站在旁边的许鹰扬说道:“许大人,你不是在王家庄中退入密道据守么,怎么会突然在老翁山出现?” 许鹰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许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厉百户。此前许某确是在王宅后院正房之中进入密道,原本打算带着锦衣卫与倭寇在密道之中周旋,没想到倭寇并未跟随咱们进入密道,而是在洞口放火,要用浓烟将咱们熏死在密道之中。许某见势不妙,只得带着锦衣卫向密道深处退去,只是走出二里多地,突然有羽箭自对面暗处射了过来,当场射死了两名锦衣卫。许某知道倭寇已经找到了密道的出口,杀掉了守在出口的绿林响马,进入密道埋伏,趁咱们不备放箭偷袭。其时咱们腹背受敌,前方的倭寇并不露面,只是不断放箭攻击。许某没有法子,只得带着锦衣卫不住后退。正在仓皇无计之时,无意中发觉密道洞壁上有一处被人故意堵住的洞口。若是换作平时,许某必定不会轻易进入洞中,只是当时咱们被倭寇堵在密道之中,已然陷入绝境,是以来不及多想,便即带着锦衣卫钻入洞中,而且让殿后的锦衣卫再将洞口堵住。” 许鹰扬说到这里,转头向老翁山东首望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许某带着锦衣卫在洞中摸索着前行,不晓得走出了多远,终于到了密道的尽头。待到许某从洞口爬了出去,看清楚身边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许鹰扬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厉秋风,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厉百户,你可知道许某为何会如此惊讶么?” 厉秋风一怔,暗想我又没跟着你进入密道,哪里知道你为何惊讶?念及此处,他正想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想不到王小鱼抢着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密道出口必定是在一间屋子之中,而这间屋子,与柳生旦马守在王宅后院的屋子全然相同!许大人从洞口钻出来,还以为又回到了王宅,岂能不惊恐莫名?!”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以为她故意胡说入道,一心要讥讽许鹰扬,心下颇为不屑。没想到许鹰扬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果然聪明,许某佩服。” 厉秋风等人闻言大惊,不约而同地向王小鱼望了过去。王小鱼一脸不屑,口中说道:“这有什么难猜?密道藏在柳生旦马守这个老贼的屋子之中,他利用密道掩人耳目,要么溜出王家庄去干坏事,要么回到老翁山东首柳生一族老巢之中去干坏事,是以这条密道不是通往庄外,便是通向柳生一族的老巢。许大人带着锦衣卫退入密道之后,先是想从密道逃往庄外,迎面撞上了倭寇,被乱箭射了回来,又误打误撞进入另一条密道。既然先前那条密道通往庄外,另一条密道必定通往柳生一族的老巢。” 王小鱼说到这里,瞥了许鹰扬一眼,接着说道:“王家庄和柳生一族的老巢一阴一阳,互为表里,柳生旦马守在王家庄中的宅子是什么模样,他在柳生一族的老巢中的宅子必定也是一模一样。既然柳生旦马守在王宅中居住的屋子中有密道,他在柳生一族老巢中的居住也必定有密道。这条密道将柳生老贼的两处巢穴连在了一处,他才能利用密道装神弄鬼,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许大人从密道钻出来之后,看到屋子中的情形,还以为自己稀里糊涂又回到王家庄中,必定要被倭寇围攻,岂能不怕?”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心中恍然大悟,暗自佩服王小鱼聪明伶俐,心想王姑娘虽然做事莽撞,不过极为聪明。咱们都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她却猜到了许鹰扬为何惊讶。若是她能够平心静气,不再像此前那般胡闹,必定能够有所成就。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不住夸赞了王小鱼几句。王小鱼甚是得意,斜了许鹰扬一眼,暗想姓许的原本想为难厉大侠,却被本姑娘揭穿了他的把戏,看这个坏蛋还有什么话说! 许鹰扬并不理会王小鱼,只是对厉秋风说道:“许某从密道之中钻出来之后,看到屋子中的情形,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门外冲进来一伙人,手中执刀握枪,便要与许某手下锦衣卫厮杀。许某见这些人身穿大明官兵盔甲,心下越发惊讶,暗想难道倭寇攻占了王宅之后,想要假冒官兵,不费一兵一卒,赚了天津卫不成? “眼看着一场厮杀不可避免,门外又走进几个人来,为首那人正是张贵张大人。许某心下大惊,不晓得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辽县。张大人看到了许某,却也是吓了一跳,不晓得许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许某与张大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你为何会在这里’。 “许某见张大人现身,知道先前冲进屋中的那伙官兵并非是倭寇假扮,倒是松了一口气。张大人要众官兵退入院子,见密道之中仍有锦衣卫不断钻了出来,便即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某便将东辽县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张大人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恶狠狠地说道,我正愁如何才能知道倭寇的情形,想不到许大人便出现在我面前。如此最好,请许大人为我观敌掠阵,看我如何尽灭倭寇。” (本章完) 第2761章 第2761章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许某听张大人说完之后,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心下惊疑不定。张大人叫来一伙官兵,要他们将密道堵死,绝对不能让倭寇从密道之中钻出来,随后将许某拉到院子中,对许某说道,他接到东辽县出现倭寇的密报之后,立时便要召集人马,赶到到东辽县对付倭寇。只是他知道自土木堡之变过后,辽东武备废弛,各地卫所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压根不堪大用。自己带了这些军卒赶到东辽县打倭寇,只能是自取其辱。而且辽东巡抚衙门也好,辽东总兵衙门也罢,大大小小的官吏大多是酒囊饭袋之辈。若是自己召集兵马赶往东辽县,衙门里的官吏必定将此事泄漏出去。倭寇既然大举来攻,必定会在辽东各地派出奸细打探消息。一旦知道辽东总兵发兵救援,倭寇十有八九会在途中埋伏。到时不只救不了东辽县,就连张大人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难保性命。是以他思虑再三,一面故意装作不相信东辽县有紧急军情的模样,将前来求救的使者骂走,一面派出心腹前往蛮子各部,许以重金,要蛮子出兵相助。为了不走漏消息,张大人不许蛮子兵马前往辽阳集结,而是从各自的部落出发,绕了一个大圈子,穿越东辽县以东五百里的泉涌山隘口,悄悄潜入东辽县,藏匿在大沙河北岸的山中。”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听张大人说,蛮子为了不走漏消息,穿越泉涌山隘口之后直奔东辽县,途中见人杀人,见村屠村,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是以四五千名蛮子马军大举南下,竟然无人知晓。” 许鹰扬话音方落,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抵挡倭寇,原本就是为了保护百姓不被倭寇屠杀。可是张大人召来的蛮子比倭寇还要凶残,杀死许多百姓。如此一来,不论咱们是否抵挡倭寇,百姓都会惨遭横祸,那还要蛮子跑到辽东来做什么?!张大人此举,无异于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后患无穷!” 许鹰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许某何尝不是如此以为?是以张大人说完之后,许某劝说他不要让蛮子参与此事。张大人却是王八吃秤砣,压根不听许某的劝说。后来他请许某吃饭,席间看到了严嵩严大人。原来严大人离开东辽县北归,没想到在摩天岭遇袭,他手下的护卫拼死力战,想要让严大人逃走。可惜敌人太多,护卫战死,严大人被敌人生擒活捉,稀里糊涂地被押到了这里。好在敌人还没有下毒手,张大人带兵突然杀到,攻占了这座庄子,将严大人救了出来。 “许某与严大人、张大人吃饭之时,有探马来报,说是老翁山下有两支人马正在交战,老翁山顶还站了数十人。张大人听了之后,要蛮子马军在老翁山左右两翼埋伏,他自己带着许某等人登上老翁山顶。许某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厉大侠,幸何如之?” 厉秋风等人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中的疑团尽数被解开,人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大雨初歇,虽然仍有零星的雨点自空中落下,却已不足为惧。天上的黑云不知何时消失殆尽,四周又变得亮堂起来。众人向西眺望,只见蛮子马军正自从王家庄近前退回,穿过荒野,直向老翁山退了回来。许鹰扬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严嵩说道:“严大人,此番张大人立下不世奇功,朝廷必定会有封赏。说不定张大人一飞冲天,不必再在辽东烧冷灶,回到京城去做兵部尚书,即便入阁拜相,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严嵩听许鹰扬说完之后,手捋长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神机妙算,一战击败倭寇,斩首数千级,确是大明开国以来与倭寇争战之中少有的大胜。武将立下这等功劳,即便是封侯拜相,却也并非难事。若是文官参与了此次大战,一个侯爵的爵位是跑不掉的。张大人此番立功,少不了许大人从中出谋划策。何况许大人不只运筹于帷幄之中,还亲自率领锦衣卫上阵杀敌,这番功劳,只在张大人之上,不在张大人之下。待到杀败倭寇之后,许大人回转京城,必定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许鹰扬听严嵩说完,连连摆手,口中谦逊了几句,接着说道:“在东辽县与倭寇周旋的大小官员之中,以严大人的官职最高。若不是严大人居中调度,指挥有方,张大人绝对无法立下如此大功。严大人奉旨离开南京吏部,到京城做官,不日必将大用。此次又在辽东立此大功,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听许鹰扬和严嵩二人互送高帽,心下雪亮,暗想这两人都是奸诈狡猾之徒弟,说话之初互相试探,待到知道对方也对张贵极为讨厌,便即打定了主意要将张贵的功劳据为已有。如此一来,许鹰扬与严嵩联手,张贵非倒大霉不可。 只是众人心下虽做此想,但是谁都没有说出口。许鹰扬又与众人说了几句话,只见张贵已然带着十几骑官兵奔到了老翁山下的空地上。数千蛮子如一股汹涌的浊流,跟在张贵等人身后,一直到了老翁山近前,这才停了下来。 厉秋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转头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方才听张大人说话,似乎对他手下那个小李子颇为看重,不晓得此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得到张贵如此对待?”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向许某询问此事,算是问对了人。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奉皇帝之命监视百官。张大人是封疆大吏,锦衣卫自然对他格外留意,将他的情形打探得清清楚楚。原来张大人到辽东做了总兵之后,在军中挑选了数十名骁勇善战的军士,收为螟蛉义子。平日里张大人待这些义子甚好,可以说除了老婆和小妾不能送给他们,其它如金银珠宝等财物任由这些义子挑选。这些家伙得了张大人的好处,每逢征战必定奋勇争先。数年之间,便有十几人为了张大人丧命。” (本章完) 第2762章 第2762章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百户方才看到的那个小李子,在张大人二下多个义子之中排行第四,是张大人这些义子之中最厉害的一个。此人姓李名成梁,出身东夷,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论起长枪大戟和骑射功夫,李成梁在张大人的义子之中并非第一,可是说起带兵打仗,疆场征战,张大人麾下所有义子加在一起,也不是李成梁的对手。是以张大人亲自出马去将蛮子召回,不带亲兵卫队前往,而是要李成梁与他同行。其余那些义子平日里对李成梁颇为忌妒,听说张大人召见,便也死皮赖脸跟了来。这伙人都是一些精通溜须拍马之辈,只会暗中做手脚,成不了什么大器。一旦李成梁成了气候,这些家伙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虽然今日与李成梁初见,却也觉得此人虽然年轻,不过他行事沉稳,说话小心,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名将。怪不得张大人对他如此倚重,事事都要带着他同行。” 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是啊!如此可靠之人,张大人要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然要李成梁替他去干。只是咱们都在老翁山顶,张大人说话不大方便,借口亲自出马去将蛮子召回,将李成梁带在了身边。这一去一回之间,张大人可以吩咐李成梁为他办事,不必担心泄漏消息。嘿嘿,张大人有如此心计,怪不得能够一路高升,从一名小小军卒,最后做到坐镇一方的辽东总兵。” 厉秋风等人听许鹰扬这番话说得皮里阳秋,心下都是茫然不解。王小鱼性子最急,听许鹰扬说完之后,立时抢着问道:“许大人,你说张大人要吩咐李成梁为他做事,但是不敢在咱们面前吩咐,这才将李成梁带到了山下。张大人到底吩咐李成梁为他做什么事情,为何如此诡秘?” 许鹰扬瞥了王小鱼一眼,口中说道:“张大人吩咐李成梁为他做的那件事,倒也并不难猜,无非是杀人而已。” 王小鱼一怔,犹豫着说道:“杀人?他要李成梁杀谁?!” 许鹰扬看了王小鱼一眼,却没有回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依你来看,张大人将蛮子召回之后,倭寇会不会大举来攻?” 在场诸人之中,虽然厉秋风的武功最高,但是论起行军打仗的本领,他连金玉楼都不如,更别说与戚九、张贵等人相提并论了。眼看着张贵带着蛮子马军正向老翁山下退了回来,厉秋风心中极为忐忑,压根不晓得此后应当如何行事。是以听许鹰扬开口询问,他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军机大事,厉某压根不懂,许大人就不要为难厉某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你精通兵法,能否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击破倭寇?” 戚九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突然向自己发问,心中一怔,随即双手乱摆,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武艺高强,又极富智计,大主意应当由你来拿才是。在下只是一个毛头小子,怎么敢在许大人和厉大哥面前妄言?”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你精通兵法,论起行军打仗的本事,比厉某高过百倍千倍。眼下张大人虽然利用蛮子马军击败了倭寇,但是倭寇仍有余力再战。而且一旦倭寇主将不再像此前那般托大,全力对付咱们,蛮子马军再骁勇,也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 戚九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是以在下以为,若无朝廷大军来援,仅凭着四千多蛮子马军,要想将倭寇击败乃至一鼓俱歼,并无丝毫可能。能够与倭寇对峙,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已是最好的结果。”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抢着说道:“喂,你是不是被倭寇吓破胆了?!蛮子马军已将倭寇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狼狈逃走,压根不敢再战,你却说咱们灭不了倭寇,这等长倭寇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账话,你怎么有脸说出口?!哼!” 戚九被王小鱼在众人面前抢白讥讽,登时变得无比尴尬,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许鹰扬见戚九如此为难,心下暗想,姓戚的小子武功不弱,又精通兵法,算得上是一位少年英雄。姓王的臭丫头蛮横无礼,说话颠三倒四上,着实让人厌恶。可是戚九在这个臭丫头面前却是缚手缚脚,全无半点男子汉的豪气。这个小子原本能够成为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可是沉迷于女色而不能自拔,看来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值得老子与他结交。 慕容丹砚见戚九神情尴尬,厉秋风和金玉楼等人则是一脸怒气,生怕众人又对王小鱼不满,急忙抢着说道:“小鱼妹妹,戚公子和厉大哥、许大人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咱们就不要多说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王小鱼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一边。王小鱼心中兀自不服,还想着斥责戚九。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焦急,左手用力在王小鱼胳膊上捏了一下,疼得王小鱼尖叫了一声,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只见慕容丹砚向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一句话。王小鱼迫于无奈,只得将嘴闭上。 戚九见慕容丹砚将王小鱼拉走,这才松了一口气。许鹰扬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请戚公子接着说罢。” 戚九干咳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咱们与倭寇在东辽县周旋,虽然打不赢倭寇,对于大明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倭寇主将若是驱动全军来攻,咱们不肯屈服,又见识了蛮子马军的战力,知道连一个小小的东辽县都无法踏平,又如何去偷袭天津卫和北京城?若是咱们能让倭寇主将知难而退,带领兵马退回扶桑,对于眼下的情势来说,倒不失为上策。” 戚九话音方落,严嵩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眼下倭寇并无打赢咱们的把握,而朝廷大军不日即可杀到。到了那时,倭寇想逃也来不及了。方才那个小丫头说你长倭寇志气,灭自己威风,倒真没说错!” (本章完) 第2763章 第2763章 戚九听严嵩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严大人,扶桑大军跨海来袭,出兵不下五万。先前他们并未花费太多力气,便即攻破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扶桑大军主将因此以为东辽县并无重兵把守,不免太过骄横,才会轻敌冒进,加上金寨主和张大人各自筹划了妙计,以马军突袭步军,打了扶桑大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扳回了一局。可是一旦扶桑大军主将不再轻敌,重整兵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算张大人带来的蛮子骁勇善战,毕竟是敌众无寡,最后难免被扶桑大军打败。”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许大人派去京城报信的锦衣卫将紧急军情禀报给内阁之后,朝廷必定会调集兵马对付扶桑大军。不过在朝廷大佬们的心中,眼下最危险的地方并不是东辽县,而是天津卫,是以朝廷若是从京城左近的山西、河北、河南、山东调集兵马对付扶桑大军,绝对不会将大军派到东辽县来救助咱们,而是要将援兵集结于天津卫和京城左近,阻挡扶桑大军突袭。能够赶到东辽县来救咱们的只有山海关总兵麾下的兵马,可是从山海关到东辽县不下千里,就算山海关总兵发兵星夜来援,也要花费二十余日才能赶到东辽县。要想依靠朝廷援军来对付倭寇,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话音方落,严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咱们要么束手待毙,做了倭寇的刀下之鬼,要么溜之大吉,听任倭寇在此地逞凶了?” 戚九见严嵩一脸鄙夷的神情,却也并不生气,沉声说道:“此番跨海来袭的扶桑大军与在东南沿海骚扰大明的倭寇虽然都是扶桑人,不过他们之间还是颇有不同。扶桑大军乃是扶桑国朝廷所管辖的兵马,倭寇却是海盗,虽然这两伙蛮夷对大明都没安什么好心,不过依在下看来,扶桑国不敢与大明公然翻脸,轻易不会派兵攻打大明。只是扶桑国远在大海之中,国王和大臣、将军都是见识浅薄之辈,只是有一些贪婪之辈受了柳生一族的蛊惑,以为有柳生一族作为内应,趁着大明全无防备之机偷袭京城,便可倾覆大明江山。能做出这等莫名其妙、不知轻重之事,足以见得扶桑国上上下下都是一些蠢货。扶桑大军到了东辽县之后,虽然没费什么力气便攻破了东辽县城和王家庄,不过在老翁山下却吃了大亏,损兵折将,狼狈退走。虽然扶桑大军仍有余力再战,而且一旦全力反攻,咱们必败无疑,可是他们渡海来袭,并不是为了攻占小小的东辽县城。眼下他们连咱们区区数千人都无法一举消灭,要想击败大明官兵,夺取大明京城,岂不是痴人说梦?只要扶桑大军主将不是傻子,他必定已经明白此行只能是徒劳无功,若能带领手下的兵将平安退回扶桑国,已是烧高香了。” 戚九说到这里,转头向山下望了一眼,只见蛮子马军已然尽数退至老翁山下的空地上,正在张贵的调度之下重整军阵。他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经过老翁山下两场激战,扶桑大军主将已有退兵之意。只要咱们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敌人标何不了咱们,只会灰溜溜地离开东辽县。虽说咱们没能将跨海来袭的扶桑兵马尽数消灭,可是能将他们逼迫退走,已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严大人,许大人,两位不会奢望咱们能将扶桑大军打得全军覆没罢?” 严嵩听戚九说得头头是道,心下暗想,这个小子说得倒也不错。扶桑国虽然并非大明的属国,不过一向对大明颇为恭敬,轻易不敢向大明挑衅。虽说这些年来倭寇不断骚扰东南沿海各地,嚣张跋扈,但是他们并非是扶桑国管辖的兵马,而是在扶桑国内战败逃走的武士。大明数次行文扶桑国国王,要他约束扶桑国百姓,不得加入倭寇骚扰大明。扶桑国国王倒也颇为小心,每次派了使者到大明来朝见,言辞甚是谦卑,向大明赔罪不说,还派出兵马剿杀海盗。我听许鹰扬说过,此次跨海来袭的敌军虽然是扶桑国的官兵,不过并非是扶桑国国王主使,而是扶桑国内几位大名联手派出的兵马。这些年鞑子不断南下,骚扰九边,对大明威胁极大。倭寇虽然嚣张,但是与鞑子相比,不过是疥癣之疾,朝廷并不打算在东南大动干戈。若是要与扶桑国翻脸开战,只能便宜了倭寇和鞑子,于大计不利。听许鹰扬和这个小子说话,眼下虽然有蛮子相助,可是要将跨海来袭的扶桑国大军尽数消灭,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咱们能将这些扶桑兵将尽数杀掉,扶桑国吃了如此大亏,势必要征发全国之兵前来报复。如此一来,我不只无功,说不定还会被安上一个“轻启战端,无端挑衅”的罪名,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念及此处,严嵩心下颇为惶恐,不过明面上仍然是一脸庄严,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你说的这些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眼下主持大计的乃是张贵张大人,咱们还是等他回来之后,再好好商议罢。” 厉秋风听严嵩如此说话,心下雪亮,知道他听戚九说完之后,已然知道单凭着几千蛮子马军,绝对不可能打败跨海来袭的扶桑大军。只不过眼下他是东辽县中最大的官儿,若是一力主和,不肯与扶桑大军厮杀,日后被御史风闻奏事,指摘他“畏敌如虎,坐失良机”,向皇帝狠狠参他一本,于他的仕途来说极为不利。是以这个老滑头说起话来模棱两可,不肯轻言是战是和,将战和大事全都推到了张贵身上。此人做官之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日后若是大权在手,只怕大明官场无人是他的对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然听到马蹄声响,他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张贵带着李成梁等人纵马直向老翁山顶冲了上来,离着众人已不过七八丈远。严嵩与许鹰扬见张贵带人返回,彼此对视了一眼,悄悄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2764章 第2764章 张贵纵马冲上山顶,马蹄溅起沙石四处乱飞。王小鱼心里暗自咒骂,拉着慕容丹砚躲到了一边。张贵勒住坐骑,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兵早已翻身下马,快步抢到张贵坐骑左首,小心翼翼地扶着张贵下了坐骑。众人见张贵如此做作,心下都是颇为不屑。张贵却不以为然,向着严嵩和许鹰扬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严大人,许大人,眼下倭寇俱都逃入了庄子,依本官来看,一两个时辰之内不敢再来骚扰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咱们不妨仔细商议商议。” 张贵话音方落,只见严嵩激凌凌打了一个寒颤。原来方才一场倾盆大雨,将众人浇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眼下大雨虽然停了,不过人人身上穿的都是湿透了的衣衫,贴在身上甚是难受。厉秋风、许鹰扬等人身负武功,倒还忍耐得住,可是严嵩乃是文士出身,从来没有练过武功,加上年纪有些大了,此时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袍子,只觉得肌肤冰凉,寒意透入骨髓,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张贵见此情形,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兵说道:“你带上兄弟们到山下去找一些干木头来,在山顶点起火堆,让大伙将衣衫烤干。否则咱们这些粗鲁汉子虽然忍耐得住,不过严大人是千金之体,未必受得了风吹雨打。” 那名亲兵答应了一声,立即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直向老翁山顶东首奔去。张贵这才转过身来,向着严嵩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严大人只须忍耐片刻,待本官手下的军士将干木头找来生起火来,将衣衫烤干,便可无碍。” 严嵩身子不住颤抖,听张贵说完之后,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严嵩话音方落,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柳生一族的老巢就在老翁山东侧,只须到庄子中找来一些衣衫换上便可,何必还要巴巴地去找干木头来生火烤干衣衫?” 正所谓一语点破梦中人。王小鱼说完之后,众人心下都是一怔,随即心下均想,这话说得不错。柳生一族的老巢已然被张贵攻破,庄子中必定有许多现成的衣衫,只须派人去找一些干净衣衫来给咱们换上便可,何必多费周折去寻找干木头来生火?只是众人担心张贵尴尬,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众人虽然心下都有一些好笑,不过一个个仍然绷紧了面孔,谁都不肯说话。 张贵自然知道众人的心思,心下虽然恼火,却也不屑与王小鱼争吵。只听他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本官自然知道庄子里有许多现成的衣衫,不过严大人、许大人自然可以换上衣衫,但是本官手下众将士和蛮子俱都身穿盔甲,庄子里总没有罢?是以本官才会要军士找来干木头生火,不只要让严大人、许大人和各位朋友烤干衣衫,更要让众将士将盔甲烤干,再吃一些干粮,养足力气,方能与倭寇再战!” 张贵初时还有一些尴尬,不过他越说越是顺畅,最后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一双眼睛不屑地瞥了王小鱼一眼,心下暗想,老子方才已经与小李子商议好了,要借倭寇之刀,杀掉许鹰扬和他手下的锦衣卫。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在场诸人一个都不能留下。这个臭丫头屡次三番与老子为难,让老子颇为尴尬,待到倭寇攻来之时,你这个臭丫头绝对跑不了。到了那时,看你这个臭丫头还敢不敢再与老子拔撞! 念及此处,张贵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李成梁。只见李成梁站在他身后,一副小心恭谨的模样。他心下又想,这个猴崽子当年不过是东夷国的一个小乞丐,遇到了灾荒,逃到辽东来乞食,老子看他可怜,这才将他收留在身边。当年只是将他当作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仆,没想到老子带兵征剿冷水川盗匪之时太过托大,只带了七八十名军士轻易冒进,结果中了埋伏,手下军士虽然拼死力战,怎奈盗匪志在必得,纠集了三座绿林山寨共一千余名盗伙,将老子并手下数十名军士团团围住。最后老子手下的军士死伤殆尽,只剩下小李子这个猴崽子和五六名身受重伤的军士。老子见敌人越来越多,暗想这些年老子带兵剿灭辽东各地的盗匪,与许多绿林山寨结下了血海深仇,若是活着落在盗匪手中,死状必定凄惨无比。是以老子打定了主意,定肯自已抹了脖子,也绝对不能让盗匪生擒活捉。只是正当老子要横刀自刎之时,一直躲在老子身后的小李子突然像发了狂一般,从地上拾起了一柄大刀,直向围攻过来的盗匪杀了过去。 那些盗匪正在大占上风之时,以为老子和几名身负重伤的军士只能束手就擒,压根没有想到一直躲在老子身后的小李子突然杀了出来,一个个惊得呆若木鸡,竟然连招架都忘记了。小李子趁着众盗匪手足无措之时,挥刀接连砍死三名盗匪,闯入大伙盗匪之中,一刀戳死了一名身材高大的盗匪,顺手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高高举起,冲着众人盗匪大声吼道,你们的头目已经死了,若是有谁胆敢顽抗,下场比他还要悲惨!群盗见此情形,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片刻之后,发一声喊,便即四散奔逃。眨眼之间,群盗已然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遍地尸体和刀枪棍棒。 老子这才知道,小李子先前一直躲在老子身后,并非是因为他贪生怕死,而是一直在默观形势。这个猴崽子知道盗匪势大,就算他能杀死几十几百名盗匪,却也改变不了大局。是以他躲在老子身后,一直在寻找盗匪的头目,打定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不过盗匪头目也甚是狡诈,生怕轻举妄动会遭了官兵的毒手,一直不肯露面。直到老子手下的军士大半战死,盗匪头目自以为得计,这才放心大胆地站了出来。猴崽子认出了盗匪头目,冒死冲了出去,趁着盗匪头目不备,杀入盗匪群中,一刀将他杀死。盗匪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全仗着盗匪头目居中调度指挥,这才死战不退。眼看着头目惨死在小李子手中,群盗为之胆寒,没了主心骨,立时作鸟兽散。 (本章完) 第2765章 第2765章 念及此处,张贵又瞥了李成梁一眼,心中暗想,冷水川一战,老子损兵折将,依照大明律例,罪过可是不小。其时老子受伤颇重,又担心被那些狗屁御史弹劾,当真是心急如焚,派了心腹带足了金银珠宝,赶到京城去打探消息和上下打点。只是老子知道此次风波着实不小,刘阁老又已致仕,老子在京城可以倚仗的大树已经倒了。若是被老子得罪过的那伙小人趁机兴风作浪,不只官职不保,只怕脖子上顶着的这颗脑袋也保不住了。是以心腹走了之后,老子每日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心急如焚。 老子虽然没有将心事说出来,不过小李子这个猴崽子甚是机灵,将老子坐立不安的情形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一边服侍老子养伤,一边找了几个与他有过命交情的军校去辽阳府以北七百里处的槐树屯,征召了一百多名汉子,带到辽阳府投军。随后他又要几位师爷仔细商议,将冷水川之战写成公文直送兵部。经过几位师爷的生花妙笔,原本是一场惨胜的冷水川之战,变成了老子带领官兵大获全胜,一战斩杀盗匪三百七十余名的大捷。 只是兵部中有不少老子的仇家,这份报捷文书送了上去,他们从中捣鬼,说了老子许多坏话。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商议之后,派了兵部河南司主事带人到了辽阳府,明里暗里打探消息,想要知道公文中所写的冷水川之战是真是假。多亏小李子早已有了准备,上蹿下跳,苦心经营,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没有半分破绽。那名主事在辽阳府折腾了大半个月,也没挑出老子的毛病,这才回转京城,向兵部尚书等大人复命。加上老子派到京城的心腹已经上下打点,将金银珠宝流水价般送了出去,不只兵部大小官员得了好处之后不肯与老子为难,吏部和刑部的官员也纷纷站出来为老子说话。 兵部将报捷文书勘合之后,又将文书送到了内阁。各位内阁大佬倒也没有为难老子,票拟赏赐老子二百两银子不说,还行文吏部,给老子定了一个卓异的考评。老子能够在冷水川一战中全身而退,战后又避开了朝廷党争倾轧,坐稳了辽东总兵的位子,归根结底,是小李子这个猴崽子替老子筹划得当,帮了老子的大忙。从此之后,老子将他视作心腹,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要这个猴崽子去替老子置办妥当。如此一来,这个猴崽子知道老子的秘密太多,虽然他对老子甚是恭谨,不过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一旦有一日他起了异心,老子非得倒大霉不可。方才老子带他下山,途中已将借倭寇之刀杀掉山顶这些家伙的打算说了出来。以这个猴崽子的心计,自然能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老子不只要除掉许鹰扬一伙王八蛋,还要将他一并除掉。至于罪名嘛,就给他安上一个“坐失军机,陷上官于死地”的罪名,将他军前斩首,免除后患。这个猴崽子是从东夷逃难到了辽东,父母兄弟死得干干净净,杀了他之后,料来不会有人跳出来闹事。 众人听张贵说完之后,心下各有所思。只是众人都不知道张贵居心叵测,不只要借倭寇之刀,将厉秋风、许鹰扬等人全都杀掉,还要顺势将李成梁也一并除去。是以张贵说完之后,严嵩看了许鹰扬一眼,口中说道:“本官只是一名文官,不晓得疆场征战之事。如何对付倭寇,还要劳烦许大人多费心思。” 许鹰扬听严嵩说完之后,心下暗想,你这个老滑头想要置身事外,将我放到火上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哼哼,我又不是白痴,岂能任你捉弄?做你的春秋大梦罢!念及此处,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严大人太客气了。您位高权重,是咱们的主心骨,打败倭寇的大计,还要仰仗严大人给咱们出一个好主意。” 许鹰扬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论起行军打仗的本领,张大人若是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是以本官以为,大计自然要由严大人来把控,不过战阵争锋,攻敌破阵,还是由张大人决断最好。张大人,你就不要与严大人和本官客气了,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便是。” 张贵听严嵩和许鹰扬一唱一和,心中暗骂这两个狗官太过奸诈,口中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摆明了是要置身事外,看着老子与倭寇周旋。若是老子大获全胜,这两个王八蛋自然要从功劳之中分一杯羹。若是老子吃了败仗,这两个王八蛋必定要趁机落井下石,坑害老子。哼,老子先容让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几个时辰,待到倭寇的刀枪砍刺到你们身上,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法子脱身?! 张贵打定了主意,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两位大人太客气了。本官虽然做了辽东总兵,不过毕竟出身于行伍之间,只是一个大老粗罢了。在战场之上喊打喊杀可以,要本官去出谋划策,不如一刀将本官砍了。此前仗着严大人和许大人的虎威,本官侥幸得手,可是一旦倭寇全军来袭,只怕本官这点微末道行,应付不住倭寇的猛攻。是以如何与倭寇周旋,还请两位大人多多费心了。” 严嵩和许鹰扬听张贵如此一说,心下雪亮,暗骂这个王八蛋太过奸诈,想要独揽大权,却又不肯明说,想让自己给他垫背。只是两人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没有丝毫不快之色。严嵩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就不要太过谦虚啦。本官听说你在宣府、大同之时多立战功,鞑子这等强敌在张大人手下都讨不到好去,倭寇不过是跳梁小丑,又怎么是张大人的敌手?是以张大人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打倭寇,本官只等着为张大人庆功了。” 严嵩话音方落,许鹰扬接口说道:“严大人说得不错。张大人是起居八座、建衙开府、货真价实的大将军,如何对付倭寇,自然应当由张大人拿主意。许某和严大人就站在老翁山顶,为张大人摇旗呐喊,观敌掠阵,静候张大人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本章完) 第2766章 第2766章 张贵嘿嘿一笑,目光自严嵩和许鹰扬脸上缓缓掠过。严嵩和许鹰扬见张贵虽然面带笑容,只是目光中隐含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杀气,心下不由悚然一惊。只听张贵沉声说道:“既然严大人和许大人对本官如此推重,本官若是还要推三阻四,未免有一些太过不知好歹。好罢,本官就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将两位大人交给本官的千斤重担接了下来。若是侥幸打败了倭寇,功劳自然是严大人和许大人的。若是本官露了怯,打了败仗,损兵折将,陷城失地的罪责便由本官一力承担,与两位大人无关。” 严嵩和许鹰扬听张贵如此一说,知道他已看穿了自己的意图,饶是两人在官场沉浮了数十年,脸皮厚如铠甲,此时也不免觉得有一些尴尬。不过两人转念一想,就算张贵这个王八蛋看穿了老子的心思,他也不得不去与倭寇死战。就像一个即将渴死之人,明明知道放在眼前的是一杯毒酒,却也非得喝下去不可。念及此处,严嵩和许鹰扬心中仅有的一点愧意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两人笑嘻嘻地看着张贵,脸上并无丝毫愧色。 张贵见严嵩和许鹰扬目光狡黠,自然猜到了两人的心思,心中将两人的祖宗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是他心下虽然对两人恨到了极处,脸上却并无丝毫异样,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李成梁等干儿子和众亲兵大声说道:“你们这些猴崽子听清楚了没有?严大人和许大人说了,此次与倭寇决战,由严大人主持大计,许大人参赞军机,本官带着你们这群猴崽子上阵杀敌!大伙须得尽心竭力,与倭寇决一死战!若是有谁胆敢畏缩不前,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张贵说完之后,李成梁等人立时振臂高呼,叫喊着要为张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贵嘿嘿一笑,转头望向严嵩和许鹰扬,口中说道:“两位大人看到没有?将士们铁了心要奋勇杀敌!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着立马于老翁山顶东首的数十骑招了招手。马上骑士见张贵招呼自己,立时纵马奔了过来,在张贵身前勒住坐骑,纷纷滚鞍下马,恭恭敬敬地站在张贵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张贵微微一笑,指着为首那名骑士对严嵩和许鹰扬说道:“严大人,许大人,这位王将军方才两位已经见过了。他跟随本官已有七年,是兵部右侍郎雷大人的外甥。王将军曾经带领三百军兵攻破辽东巨盗全家堡,斩杀全家九虎,为朝廷立下大功。又有雷大人在朝廷关照,仕途一片光明。今日得以拜见两位大人,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关照。” 王将军听张贵夸赞自己,急忙谦逊了几句,又向严嵩和许鹰扬躬身施礼。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冷眼旁观,见张贵没来由地向严嵩和许鹰扬夸赞王将军,还以为他要趁机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严嵩和许鹰扬,走两人的门路,为王将军图一个出身,心中暗骂张贵卑鄙无耻。 只是严嵩、许鹰扬、厉秋风和戚九见张贵如此做作,心下雪亮,知道张贵将严嵩和许鹰扬委托他主持对付倭寇之事大张旗鼓说了出来,便是要让众人全都知道此战乃是严嵩决断,许鹰扬参赞军务,张贵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如此一来,若是打赢了倭寇,即便严嵩和许鹰扬从中作梗,要抢夺功劳,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也绝对不会得逞,张贵应得的那份功劳必定还会落在他的头上。若是打了败仗,罪责自然应当由主持大计和参赞军务的严嵩和许鹰扬承担,张贵只须与倭寇交战,只要不故意逃走,便是有功无罪。而他故意将王将军引见给严嵩和许鹰扬,并非是要王将军与严、许两人结纳,以为晋身之资,而是要告诉严嵩和许鹰扬,王将军是兵部右侍郎的外甥,东辽县发生的事情必定瞒不过兵部。严嵩和许鹰扬想要从中做什么手脚,那是想也休想。张贵外表粗豪,心思却如此机敏缜密,着实让厉秋风、戚九又惊又怕。 严嵩和许鹰扬没有想到张贵竟然有如此心机,不只没有上当,而且还顺势反将了自己一军。如此一来,张贵反客为主,大占上风,自己反倒处处被动,处境极为不利。念及此处,严嵩和许鹰扬心下又是焦急,又是尴尬,嘴上与张贵客套,心中却在苦思应付之计。只是张贵早有防备,将两人的退路堵得死死的,饶是严嵩和许鹰扬都是心生百窍的官场老吏,此时也是束手无措。 张贵见严嵩和许鹰扬神情尴尬,无计可施,心下得意,暗想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先前将话说得满了,以为老子会中了你们的毒计。只是老子早就有所提防,这才将计就计,将你们两个王八蛋诱到老子布下的陷阱之中。老子不只要功劳,还要取了你们两个王八蛋的性命!只是张贵心下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杀掉众人,不过脸上神情如此,口中说道:“既然严大人和许大人要本官想出主意来对付倭寇,本官只好献丑了。依本官看来,眼下倭寇要么派出一支兵马驻扎在王家庄中监视咱们,本部兵马补给军械粮草之后,再置咱们于不顾,全军杀奔天津卫。要么倭寇主将重整兵马,卷土重来,要将咱们杀光之后,再补给军械粮草,直扑天津卫。本官思虑再三,若是不将咱们尽数杀掉,倭寇主将必定是如鲠在喉,多半要重整军马,卷土重来,将咱们杀光之后,再引军直扑天津卫。是以本官打算以老翁山为依仗,利用蛮子马军抵挡倭寇大军,将这些狗贼拖住,等待援兵起来,好将他们一鼓俱歼!” 张贵话音方落,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转头望去,只见数十名军士抱着大大小小的木头从东首走上了老翁山顶。带队的那名亲兵指挥众人将木头放下,在山顶分为十几堆,随即用火折子将木头点燃。张贵对严嵩和许鹰扬等人说道:“趁着倭寇还没有冲杀过来,请两位大人和各位朋友烤火取暖,烘干衣衫铠甲,再吃一些干粮。咱们养足力气之后,才能与倭寇周旋。” (本章完) 第2767章 第2767章 众人听张贵说完之后,纷纷聚到火堆旁边,脱下身上湿透了的衣衫和铠甲,举在火边烘烤。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身着男子衣衫,但是不肯在众人面前除下湿衣,只是坐在火堆旁边小声说话,等着火焰将身上的湿衣烘干。厉秋风和戚九知道二女的心思,自然不能让二女脱下湿衣烘烤。张贵、许鹰扬等人也知道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是女儿身,却也懒得理会二女。张贵手下的将士和许鹰扬手下的锦衣卫也各自聚在火堆旁边,脱下铠甲和衣衫烘烤。一众锦衣卫俱都沉默不语,张贵手下的将士都是粗豪之辈,一边烘烤铠甲,一边大声说笑,一时之间老翁山顶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片刻之后,又有十几名军士抬着竹筐和木桶,为众人送来了干粮、牛肉和清水。张贵一边嚼着馒头和酱牛肉,一边大声说道:“本官此番带着兄弟们南下东辽县,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沿着官道越过摩天岭,而是穿过摩天岭东端余脉,直抵大沙河北岸。本官领兵南下之前,便已派人装扮成客商先行南下,为大队人马引种。他们到了大沙河北岸之后,从百姓家中征集了四条小船。本官带领兵马到了之后,靠着这四条小船,用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尽数渡过大沙河。” 戚九听张贵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转头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听张大人说话,他此行至少带了五六百名将士。可是眼下山顶只有五六十名军士,其余的官兵去了哪里?” 厉秋风一怔,不由转头看了张贵一眼,见他正在大口嚼着一块酱牛肉,连话都来不及说,压根不会留意自己与戚九说话,这才转头对戚九小声说道:“戚兄弟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戚九小声说道:“张大人说他带着官兵到了大沙河北岸,靠着四条小船来回摆渡,用了整整一日才全军渡过大沙河。在下在登州卫之时,时常跟随官兵操练,知道每条小船除了船夫之外,还能乘坐三到五名官兵。据此猜测,张大人带到东辽县的官兵,约摸在五六百人左右。可是除了他的亲兵和王将军等几十人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官兵,岂不是太过奇怪?”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张贵看似粗豪,似乎没有什么心机,其实此人心思缜密,智计超群。他此番南下赴援,行踪诡秘,确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但是依厉某看来,张贵如此行事,多半还是担心官场倾轧,害得他此番南下与倭寇交锋,即便打败了倭寇,也是无功而有罪。”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戚九一眼,接着说道:“戚兄弟自幼在登州卫长大,想来也知道官场中的那些龌龊事情。若是张贵带领兵马到了东辽县,立即率兵与倭寇大砍大杀,即便能够打败倭寇,他手下的将士损折必定不少。张贵在军中沉浮多年,从一个大头兵升为总兵,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若是手下将士死伤惨重,在朝廷之中的政敌必定趁机发难,纠集御史群起而攻之。如何能不损折手下的将士而打败倭寇,才是张贵冥思苦想要做到的事情。 “依厉某猜测,张贵为了自保,再三思虑之下,下令手下的士藏匿在一个稳妥之地,轻易不要露面,将与倭寇决战之事交给蛮子去办。如此一来,即便蛮子全军覆没,对张贵也没有半点害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张贵故意隐瞒他手下将士藏在何处,戚兄弟千万不要追问,免得犯了他的忌讳。若是与此人生了龌龊,只怕对戚兄弟的仕途大大不利。” 厉秋风话音方落,戚九尚未来得及回答,张贵终于将口中那块酱牛肉咽了下去。只见他拍了拍肚子,笑着说道:“老……本官带着兄弟们踏上大沙河南岸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四周一片昏暗,压根看不清楚左近的情形。先行探路的兄弟赶回来报信,说是离着大沙河南岸一里半地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庄子。庄子里面黑沉沉的,不晓得是否有人居住。本官与几位副将商议之后,担心大军南下之事泄漏出去,不免耽误了大事,是以派出二百名兄弟,悄没声地潜入庄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庄子中的百姓聚拢到一处,免得他们胡乱逃走,惊动了倭寇。 “没想到本官派出的二百名兄弟刚刚进入庄子,立时被人发觉,只是冲上来阻拦的只有三十余人,虽然个个彪悍,毕竟寡不敌众,不是本官手下军校的对手。一场混战下来,三十多人大半被杀,有几人重伤被俘,却死活不肯说话。后来本官率领兄弟们进入庄子,挨家挨户搜寻,将庄子中三百多名百姓尽数驱赶到一栋大宅子之中。可是这些百姓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口中叽哩呱啦,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好在南下之前,本官想到此番南下是要与倭寇开战,特意带了两名懂扶桑话的通译与大军同行。这两个家伙听了暗中偷听这些百姓说话,吓得面无人色,急忙跑来向本官禀报,告诉本官这些百姓说的乃是扶桑话。”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本官听了之后,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有想到有这么多扶桑人竟然藏匿在东辽县,喜的是正愁不晓得倭寇的底细,老天爷将这伙扶桑人送到了本官面前。本官见被捉住的扶桑人之中有许多女子和孩童,下令将男子全都绑得结结实实,随后扔进了空屋之中看管,只将女子和孩童留在院子中。这些扶桑娘们甚是倔强,无论本官如何问话,她们只是闭紧了嘴巴,连一个字都不肯说。本官没有法子,只得使出一些手段来对付这些扶桑娘们。娘们毕竟是娘们,吃了苦头之后,最后只得乖乖地将庄子中的情形说了出来。” 王小鱼听张贵说话,心下好奇,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逼迫扶桑女子老老实实说了实话。只是她正想开口询问,看到张贵一脸淫邪歹毒的神情,心中一动,暗想张贵这个王八蛋狠毒凶残,比许鹰扬、金玉楼等混蛋更加不要脸。是以他用来对付扶桑女子的法子,必定卑鄙下流无耻到了极点。自己若是冒然询问,只会被众人耻笑。念及此处,王小鱼心中暗自咒骂,狠狠瞪了张贵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本章完) 第2768章 第2768章 只听张贵接着说道:“听了那些扶桑女子的供词,本官才知道这座庄子建成已有十三年,庄中的百姓并非汉人,而是扶桑人。这伙扶桑人的头目与扶桑国内的大官勾结,想要里应外合,颠覆大明江山。不过扶桑人的几个头目全都出庄办事去了,留在庄子中的都是妇孺老弱,知道的事情实在不多。本官生怕这些扶桑女子有意欺瞒,又想了许多法子,逼迫她们说实话,最后断定她们并未说谎,这才放下心来。本官与手下几员偏将商议之后,先守住进入庄子的各处要道,再派出小股人马前去接应蛮子马军,引着他们到庄子来与咱们会合。” 厉秋风听张贵侃侃而谈,将他带兵前来东辽县赴援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心下暗想,张贵心思缜密,极富智计,严嵩和许鹰扬这等官场老吏,在他身上也占不到丝毫便宜。他方才说了这么多话,绝对不是无心之语。只是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有何用意,一时之间却又猜不出来。总之与此人一起做事,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必定会有极大的麻烦。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张贵接着说道:“本官在庄子中住下之后,才发现庄内藏着许多金银珠宝。本官从中取出几千两金子和银子,摆在蛮子各部族长面前。这些家伙见了金银之后,登时双眼放光,欣喜若狂,在本官面前赌咒发誓,一定要助本官杀尽敌人,即便是天王老子拦路,他们也绝对不会畏缩不前。” 张贵说到这里,嘿嘿一笑,这才接着说道:“蛮子骁勇善战,精通骑射,若是能为本官所用,乃是一支难得的精兵。本官在宣府、大同之时,与鞑子交锋不下百余场。鞑子虽然号称天下无敌,但是与蛮子相比,却要差得远了。是以本官到了辽东之后,有意与蛮子首领结纳,花费了许多金银,收买蛮子各部族长和族中的厉害人物,想着将他们笼络在本官手下,一旦鞑子大举来攻,便要利用蛮子来与鞑子拼一个你死我活。数年之间,本官驱使蛮子数次逆袭南下侵扰辽东的鞑子兵,每一次都是大获全胜,杀得鞑子狼狈不堪,望风而逃。 “不过蛮子虽然打仗极为厉害,但是这些家伙太过贪婪,若是鞑子之中出了一二杰出之士,也学着本官的模样用金银来收买蛮子,有朝一日蛮子一旦反噬,便是极大的祸患。到了那时,蛮子与鞑子联手,大明便有覆灭之危。好在鞑子各部四分五裂,不复昔年成吉思汗纵横天下之时的威风,他们只想着掠夺金银珠宝和人口牲畜,将钱财看得极重,压根不肯花钱收买蛮子。” 厉秋风和戚九史张贵说到这里,心下均想,原来张贵知道利用蛮子对付鞑子有极大的隐患,如此折腾下去,无异于饮鸠止渴。可是他为何还要如此行事,不肯对蛮子有所防备和弹压?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张贵接着说道:“严大人、许大人、厉百户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方才看到蛮子马军大败倭寇的情形,想来都以为本官笼络蛮子,乃是养虎贻患之举。嘿嘿,本官虽然愚笨,不过引异族兵马平息内乱有何祸患还是知道的。本官既然利用蛮子为朝廷效力,便不怕他们有朝一日背叛朝廷。若是蛮子不知道好歹,胆敢有所异动,本官必定尽灭蛮子各部,要他们到阎王殿上去拜见死在鞑子手中的列祖列宗!” 众人见张贵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各有所思。此时众人的衣衫铠甲都已烤干,只觉得身上暖洋洋得甚是舒服。张贵站起身来,将手中吃剩的半个馒头随手丢在地上,对严嵩、许鹰扬说道:“本官请两位大人和各位朋友移步老翁山东首,去瞧一瞧山下的情形,便会知道本官为何不怕蛮子造反。” 张贵说完之后,不等严嵩和许鹰扬等人回答,便即大步向老翁山顶东侧走去。原本坐在火堆旁边烤火吃饭、大声说笑的数十名军校见主帅起身,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个叉手侍立,全然没有了方才放浪形骸的跋扈模样。严嵩、许鹰扬、厉秋风、戚九、金玉楼等人见众军校如此模样,心下均想,张贵虽然蛮横狂妄,不过他练兵的本领着实让人佩服。若不是他带兵有道,这些军校绝对不会对他如此恭谨。 王小鱼原本和慕容丹砚、妙慧大师等人坐在火边烘烤衣衫,眼看着张贵带着众人向老翁山顶东首走去,她不晓得张贵在捣什么鬼,正想开口向慕容丹砚询问,慕容丹砚已然站起身来,直向厉秋风追了过去。王小鱼心下暗想,慕容姐姐爱煞了厉大侠,眼看着厉大侠走开,她想也不想便即追了过去。对慕容姐姐来说,厉大侠便是她的全部,无论厉大侠做什么事情,去了哪里,她都会紧紧跟在厉大侠身边。所谓神仙眷侣,说的就是慕容姐姐和厉大侠罢! 王小鱼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由向走在厉秋风右首的戚九望去。只见戚九与厉秋风并肩前行,身子挺拔,脚步沉稳,全然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刹那之间,王小鱼心意已决,暗想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一片坦途,只要戚九去到哪里,我都要跟在他的身边。就像慕容姐姐紧紧跟在厉大侠身边一样,日后他做将军也好,做乞丐也罢,就算他用刀砍我,用棍子打我,我也绝对不会背弃他独自离开! 念及此处,王小鱼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直向戚九追了过去。妙慧大师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前一后离开,便也带着永泰寺群尼跟了过去。不过王将军和十几名军校却并未跟随张贵离开,反倒向老翁山顶西侧边缘走近了几步,双眼紧盯着在山下空地上列阵的蛮子马军。 张贵大步走向老翁山顶东首,只听得身后众军校身上的甲叶子相互撞击,哗啦哗啦响个不停。他心中暗想,严嵩和许鹰扬这两个王八蛋狡诈之极,要想将他们一举除掉,殊非易事。严老贼不懂武功,一刀便能将他杀掉,但是许鹰扬武功不弱,手下还有近百名锦衣卫,要想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须得仔细筹划,让这些王八蛋没有防备,老子才能一击得手,免除后患! (本章完) 第2769章 第2769章 严嵩不晓得张贵在打什么鬼主意,见他大步流星向山顶东首走去,虽然心下犹豫不决,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许鹰扬知道张贵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暗想先前这个王八蛋狂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语,让自己和严嵩等人听到,抓住了他的把柄。以张贵的心术,自然知道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不只仕途终结,而且身家性命极有可能不保。为了保住他的乌纱帽和身家性命,此人要对咱们下毒手,却也并不稀奇。 念及此处,许鹰扬立时紧紧跟在张贵身后,离着他不过数尺。他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暗想张贵虽然凶悍,而且天生神力,又久经战阵,杀他并不容易,但是凭借自己手中的长剑,若是突然偷袭,要将此人擒住并非难事。是以须得跟紧了此人,一旦他起了杀心,自己便要先发制人,将张贵擒住,逼迫他手下的李成梁一伙人不敢动手,再想法子脱身。 众人跟在张贵身后,自西向东横穿老翁山顶,一直到了山顶东端边缘。张贵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严嵩、许鹰扬、厉秋风等人也纷纷停了下来。张贵右手向山下一指,口中说道:“本官此番南下,能够放心大胆地利用蛮子来对付倭寇,便是因为手下有这些兄弟!” 厉秋风和戚九等人探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密密麻麻站满了军士和战马,一眼望去,军士约摸有七八百人,战马更是不下一千三四百匹。让众人奇怪的是有这么多人马聚集在山下,但是众人站在山顶竟然压根没有发觉,可见这队兵马军纪极为森严。若是上阵杀敌,必定是一支令敌军胆寒的劲旅。 许鹰扬没有想到张贵竟然在老翁山下埋伏了一队兵马,心下悚然一惊,暗想这个王八蛋果然狡诈,早已留有后手。看这支兵马的模样,必定是张贵手下的精兵。他带着老子和严嵩来观看这支兵马,自然是为了在老子和严嵩面前耀武扬威,吓唬咱们,不许咱们将他方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胡话说了出去。哼哼,老子若是怕了你这点手段,岂能在锦衣卫之中步步高升,最后做了锦衣卫北镇司镇抚使?你这个王八蛋既然有把柄握在老子手中,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若是乖乖听话,老子或许会饶过你这个王八蛋。不过你不只有所收敛,还敢在老子面前上蹿下跳,压根不将老子放在眼中,老子若是不将你弄死,岂不是后患无穷? 众人站在山顶边缘,俯瞰着山下的官兵,心中各有所思。片刻之后,只听张贵大声说道:“本官此番南下,只带了七百三十一名兄弟。虽然人数不多,不过这些兄弟都是跟随本官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好汉。别说那些倭寇不被他们放在眼中,就算是方才大败倭寇的蛮子,也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有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好儿郎,本官才能在老翁山顶闲庭信步,丝毫不将数万倭寇放在眼中!” 张贵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严嵩、许鹰扬等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倭寇识相,不来进攻咱们还好。若是他们自己找死,还要向老翁山进攻,本官若是不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便算本官没种!” 厉秋风等人听张贵说得豪气干云,暗想张贵乃是百战将军,果然有几分英雄气概。王小鱼对张贵却是不屑一顾,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张大人手下这些军士虽然个个威武雄壮,可是并未与倭寇交锋,又怎么能让咱们相信他们会打败倭寇?可别是银样蜡枪头,最后折在倭寇手中,于张大人面子上可不大好看!” 张贵听王小鱼出言讥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压根没有理她,转头对严嵩、许鹰扬和厉秋风等人说道:“本官手下这支兵马虽然是一支精兵,可是要与倭寇争锋,须得有英雄豪杰统领他们上阵杀敌才好。许大人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位高权重不说,武功也十分了得。厉百户智计超群,武功高强,本官手下这些将士对阁下甚是佩服。至于这位戚公子,听说是军户出身,精通兵书战策,熟谙行军打仗之道。本官有个不情之请,不晓得三位是否能够答允?” 张贵说完之后,嘴角微微挑起,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厉秋风和戚九听张贵吹捧自己,不晓得此人在打什么主意,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许鹰扬看了张贵一眼,口中说道:“张大人有事尽管说便是,咱们洗耳恭听。” 张贵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许大人既然如此爽快,本官也就不与三位客气了。若是倭寇大举来攻,本官打算将手下的兄弟分为五队。其中两队由李成梁和王将军统率,至于其他三队,本官打算请许大人、厉百户和戚公子各自带领一队,到山下去斩杀倭寇。” 张贵一边说话,一边紧盯着许鹰扬,似乎要看穿许鹰扬的心思。待到张贵说完之后,许鹰扬心下雪亮,暗想这个王八蛋为了杀人灭口,已然下了决心,要将老子和严嵩、姓厉的小子等全部杀死。只不过张贵生怕节外生枝,被人抓住把柄,这才想出了一条毒计,要老子和厉秋风、戚九各自带领一队官兵下山迎敌。只是这个王八蛋让咱们率军出征是假,借机将咱们三人引到山下,再借倭寇之手杀掉咱们是真。若是老子和厉秋风、戚九全都死在倭寇刀下,留在老翁山顶的慕容姑娘等人必定挡不住官兵的围攻。严嵩不懂武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张贵想要杀他,经宰一只鸡还容易。这个王八蛋心思好生歹毒,老子绝对不能放过他! 许鹰扬心下虽然对张贵破口大骂,脸上却没有丝毫怒色。他瞥了张贵一眼,笑着说道:“张大人对许某如此看重,许某着实愧不敢当。许某虽然出任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不过从来没有带兵打过仗。若是张大人将如此精锐的一队人马交给许某统领,非得吃败仗不可。是以许某想请张大人收回成命,免得铸成大错,误了咱们对付倭寇的大事。” (本章完) 第2770章 第2770章 张贵哈哈一笑,右手在衣衫上擦了擦,喉咙中格格作响,随即“喀”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浓痰,不偏不倚地砸在许鹰扬脚下,大大咧咧地说道:“许大人何必如此过谦?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平日随侍在皇帝身边,并不上阵厮杀。不过锦衣卫的名字之中也有一个‘卫’字,自然也是朝廷所辖的官兵,即便不须与敌军沙场交锋,每逢皇帝大阅之际,也要在皇帝面前一番。今上登基已逾十年,只是天下承平,尚无大阅之机。不过先帝在位之时,几乎每年都要调集九边精锐赴京城操练。其时本官在宣府、大同当差,承蒙天恩雨露,多次在京城南门外校军场上为先帝演练军士。其时云集于校军场的官兵多达十万,来自京城三大营和九边重镇、河北、河南、山东各卫所,以及东南三省的备倭军。”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许鹰扬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此外还有一支精兵,每次大阅之年,都能在校军场上大出风头。这支精兵,便是锦衣卫。若是本官还没有老糊涂,尚能记得正德十二年十月,在南城外校军场上,有一位锦衣卫总旗以一已之力,力挫天津卫副指挥使孙兴孙大人、湖广靖州卫指挥使彭海彭大人,率领锦衣卫北镇抚司二百七十名军校,连败天津卫和靖州卫千余名官兵,扬威于数万将士面前,那是何等的威风?许大人,当年你不过是一名锦衣卫总旗,面对强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道二十年后,你做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反倒不如当年骁勇不成?!” 厉秋风等人听张贵说完之后,心下都是一凛,不由齐齐转头向许鹰扬望了过去。厉秋风心下暗想,云飞扬在世之时,北镇抚司虽然高手如云,不过许鹰扬声名不显,没听说他有什么惊人的事迹。后来云飞扬死在我的刀下,统辖锦衣卫的陆炳和阳震中将许鹰扬提拔为北镇抚司镇抚使,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有南司和北司少数精明之辈,才知道许鹰扬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我奉师父和师叔之命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卧底,暗自打探消息,虽然知道许鹰扬绝非庸才,却也不晓得当年他竟然如此厉害。 许鹰扬听张贵对自己大加夸赞,心下暗想,当年老子加入锦衣卫之后,一心想着飞黄腾达,升官晋职,从此光宗耀祖,荫及子孙。是以事事争先,只盼着能够凭着一身本领,得到上官的欢心。那一年先帝在京城南城外校军场大阅诸军,共调集各路兵马九万三千八百余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更是精锐尽出,在数万官兵和前来大明朝贡的各国使臣面前试演马军两翼包抄、步军中央突袭、马步军分进合击等战法。来自广西、云南、四川各省的土狼兵、白杆兵也不甘落后,以步军强驽齐射、长枪环杀军阵技惊四座。其时咱们锦衣卫北镇抚司奉命参阅,被分在步军军阵之中。先帝见天津卫和靖州卫步军彪悍异常,大加赞叹之余,一时兴起,要锦衣卫北镇抚司选出一支人马,与天津卫和靖州卫步军一较高下。 若论起单打独斗,咱们锦衣卫北镇抚司自然大占上风,可是说到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要对付天津卫和靖州卫这等精锐之兵,锦衣卫上自指挥使,下至小旗,压根没有半分把握。老子见众人脸色犹豫,无人敢出言应战,心下暗想,虽说与天津卫和靖州卫步军交锋风险极大,不过也是一个一鸣惊人的大好时机。若是老子能侥幸胜得二卫中任意一卫,皇帝和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司镇抚使必定会对老子青眼有加。否则老子以白丁之身,不晓得驴年马月才能在锦衣卫中熬出头来。念及此处,老子心意已决,当即越众而出,向锦衣卫指挥使和北镇抚司镇抚使请命,要出阵与天津卫和靖州卫交锋。两位大人正愁无人敢请命出战,见老子自告奋勇出战天津卫和靖州卫,心下大喜,立时答应了下来。 老子带领一队锦衣卫出阵之后,先以飞鳄阵击破天津卫布下的三才阵,再以锥形阵逆袭靖州卫布下的长蛇阵。先帝没有想到锦衣卫竟然能够连破强敌,龙颜大悦,要召见锦衣卫统兵将领,赐御酒奖赏。老子以为凭借此次军功,压倒一众锦衣卫大小头目,从此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是以极为得意。几位与老子交好的北司兄弟暗地里向老子竖起了大拇指,戏言说老子若是就此得势,可千万不要忘记他们。 老子满心欢喜,正想着皇帝赐酒之时,应当如何谢恩,没想到北镇抚司镇抚使云飞扬派了一名亲信小校,来请百户陆坤去见皇帝。众人闻言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老子初时也是心下惊愕,不过刹那之间便明白过来。陆坤是云飞扬的死党,不只为云飞扬办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还给云飞扬送了许多金银。虽然老子带着百十名兄弟击败了天津卫和靖州卫的官兵,云飞扬压根不愿意这份功劳落在老子头上,是以从中做了手脚,将这份大功劳送给了他一向看重的陆坤。 老子眼睁睁地看着陆坤得意洋洋地去见皇帝,又大喜若狂地捧着一盘银锭子和新官服回到锦衣卫军阵之中,心下愤怒欲狂。可是看到那些原本装腔作势为老子愤愤不平的锦衣卫同僚纷纷围了上去,大拍陆坤的马屁,将老子冷落在了一旁,老子才知道官场之中原本就是如此趋炎附势。若是还像以前那般,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便能在锦衣卫出人头地,无异于痴人说梦。 经过此事之后,老子大彻大悟,从此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像先前那般飞扬跋扈,而是事事推功揽过,在上官面前唯唯诺诺,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云飞扬见老子在他面前恭谨小心,提防之心渐去,最后还将老子当成了他的心腹。哼,只是老子没有想到张贵这个王八蛋亲眼看到了当年的情形。只是十五六年之后,老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心想着争强好胜的毛头小子,岂能上了你这个王八蛋的大当?! (本章完) 第2771章 第2771章 念及此处,许鹰扬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许某只是匹夫之勇,论起行军打仗的本领,与张大人这等久经点阵的虎狼之将相比,那是差得远了。不过张大人再三吩咐,许某若是还不答允,未免太过做作。是以统领官兵抵御倭寇之事,许某虽然明知道不能胜任,也只好答应下来了。”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张贵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许某既然答应带领一队官兵与倭寇接战,必定竭尽全力,死战到底。不过咱们都在山下迎敌,若是倭寇另出奇谋,派出一支兵马绕到老翁山东、西、北三面,偷偷攻上山顶,只怕情形大大不妙。张大人是全军主将,万万不可有失。严大人要主持大计,自然要与张大人一起在老翁山顶给咱们观敌掠阵。许某说一句得罪之语,若是倭寇攻上山顶,害了张大人和严大人的性命,就算张大人手下的将士再厉害,蛮子再彪悍,咱们失了主将,也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许鹰扬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张贵,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张贵越听越是心惊,暗想许鹰扬这个王八蛋果然狡猾。想来他猜到老子要借倭寇之手将他除掉,不甘心俯首受戮,想要另出奇计,逃出生天。老子以为已经将这个王八蛋逼到悬崖边缘,只须再踢上一脚,便能将他踹入深渊。想不到这个王八蛋如此倔强,还要与老子周旋。此人狡诈,不晓得会想出什么毒计,老子须得万分小心。若是他不肯乖乖听命,说不得老子只好与这个王八蛋翻脸,将山顶这些家伙全都杀掉,再想法子将知道此事的军校也一并弄死,方能免除祸患。 张贵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许某思虑再三,若是咱们率领五队官兵到山下迎敌,山顶只剩下张大人、严大人等十几人。倭寇人多势众,若是与咱们在山下对峙之时,暗中派出一支奇兵突袭老翁山顶,张大人虽然有万夫不当之勇,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又要护着严大人,十有八九会被倭寇所害。是以许某打算要手下的锦衣卫留在山顶,保护张大人和严大人。如此一来,即便倭寇偷袭老翁山,锦衣卫拼死护住两位大人,咱们再率军杀回山顶支援,必定能够杀败偷袭老翁山的倭寇,护得两位大人周全。” 张贵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许鹰扬派锦衣卫保护自己是假,将自己扣为人质,使得自己手下的将士不敢害了他的性命才是真。如果让锦衣卫留在自己身边,一旦许鹰扬在老翁山下被倭寇围困,性命堪忧,锦衣卫必定会逼迫自己要么将许鹰扬召回,要么派出官兵将许鹰扬救出,否则这些锦衣卫立时便会取了自己的性命。念及此处,张贵心中直将许鹰扬的十八代祖宗都骂得狗血喷头,但是明面上又不能发怒,只得干笑了几声,口中说道:“多谢许大人的美意。不过倭寇大军来袭,必定是一场血战,多一个人便多了一分获胜的机会。本官知道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能够以一敌百,是以许大人还是带着锦衣卫下山抵挡倭寇,不须挂念本官和严大人。若是许大人还不放心,本官不妨留下几十名官兵,与本官的亲兵一起保护严大人。” 许鹰扬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方才张大人亲口说过,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能够以一敌百。既然如此,他们正是保护张大人和严大人的绝妙人选。何况锦衣卫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他们不习野战,要想与倭寇沙场争锋,须得仰仗张大人手下众将士之力。张大人就不必推辞了,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总得想一想严大人罢?严大人奉旨入京,不日便将大用,若是他在东辽县有了什么闪失,皇上必定大怒,到了那时,咱们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张大人想来也知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护卫重臣周全原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张大人不必多说了。” 张贵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这个王八蛋狡诈之极,竟然反将了老子一军,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许鹰扬知道自己要锦衣卫保护张贵,张贵必定推辞,自己不能勉强。但是严嵩乃是京官,奉旨到关外巡视,若是锦衣卫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必理会,一旦知道严嵩的身份,锦衣卫必定对他严加保护。张贵虽然身为辽东总兵,却也管不了此事,只能交给锦衣卫来办。虽然他压根不肯让锦衣卫留在山顶,可是许鹰扬说得大义凛然,句句在理,张贵压根无法反驳。念及此处,张贵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心中苦思应对之计。 许鹰扬见张贵神情不豫,心下得意,暗想你这个王八蛋以为稳操胜券,能够将老子玩弄于股掌之中。没想到老子对你这个王八蛋早有提防,要想害了老子的性命,那是想也休想。只是许鹰扬心下虽做此想,脸上却是神情如常,瞥了张贵一眼,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一名锦衣卫头目说道:“唐千户,你挑选五十名兄弟,留在山顶保护严大人和张大人。”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唐千户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严大人是咱们的主心骨,张大人是带领咱们对付倭寇的主将,绝对不能有丝毫闪失。你们留在山顶,要将两位大人护在中间,绝对不能让外人靠近两位大人。若是倭寇派出兵马偷袭山顶,你们须得拼尽全力,死战不退,绝对不能让倭寇害了两位大人的性命。唐千户,你在锦衣卫当差十余年,自然知道两位大人若是有失,不只你的脑袋保不住,你家中的老母和妻儿也必定要被明正典刑!” 唐千户是许鹰扬的心腹,方才一直站在许鹰扬身后,将许鹰扬与张贵说话的情形尽数看在眼中,自然猜到了许鹰扬的心思。是以许鹰扬说完之后,唐千户拱手说道:“大人尽管放心便是,若是有人胆敢图谋不轨,对严大人和张大人不利,除非踩着下官和各位兄弟的尸体走过去。否则来一个让他们死一个,来两个让他们死一双!” (本章完) 第2772章 第2772章 唐千户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周围的数十名锦衣卫大声说道:“许大人吩咐的事情,各位兄弟听清楚了没有?!” 数十名锦衣卫齐齐躬身施礼,口中大声说道:“卑职听得清清楚楚!” 唐千户这才转过身来,对许鹰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放心,属下和各位兄弟必定保护两位大人周全!”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数十名锦衣卫快步抢上前来,将严嵩和张贵团团围在中间。只见这些锦衣卫背靠背站在一处,围成了一个圆圈,手中绣春刀均已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严嵩见此情形,心下松了一口气,暗想有这么多锦衣卫拼死保护,就算倭寇冲上山顶,却也害不了自己的性命。张贵却是暗暗叫苦,知道许鹰扬明面上要锦衣卫保护自己,其实是将自己扣为人质,若是李成梁在山下有所异动,自己必定死在锦衣卫手中。念及此处,张贵心中后悔不迭,颇为沮丧。 只是要张贵就此向许鹰扬低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他心中的沮丧之情瞬间便即消失,随即双眉一挑,大声说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许大人要锦衣卫拱卫本官,极易给一些龌龊小人留下口实。若是有宵小之辈趁机造谣生事,说什么本官要锦衣卫随侍在身边,传到朝廷官员的耳中,本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是以还请许大人收回成命,由本官的亲兵在山顶保护严大人好了!” 张贵说到这里,转头向李成梁望去,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李成梁早已会意,左手一挥,便即带着张贵的几名义子和五六名亲兵向着围住张贵和严嵩的锦衣卫冲了过去,口中说道:“请各位大人让开!保护张大人和严大人之事,便由下官承担罢。” 只是李成梁堪堪抢到一名锦衣卫身前,见那名锦衣卫压根没有躲开的意思,左手斗然伸出,想要将锦衣卫推开。没想到李成梁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锦衣卫的肩头,突然感觉一股大力自锦衣卫的肩膀上涌了过来。李成梁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见机甚快,立时收手向后退出。只是那股大力来得太过突然,饶是李成梁后退极快,还是被那股大力带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出。若不出身后两名张贵的亲兵急忙将他扶住,只怕李成梁已然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 在张贵众多义子之中,李成梁战功最多,最得张贵的欢心。是以张贵帐下诸将和亲信军士都知道李成梁心思缜密,智计超群,身手也颇为了得,对他颇为佩服。初时看到李成梁气势汹汹地扑向锦衣卫,众人都以为李成梁必定能够将锦衣卫逼退,抢到张贵身前,没想到那名锦衣卫手足不动,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妖术,竟然将李成梁推得向后跌出,险些摔倒在地。众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纷纷向后退去,再也不敢靠近锦衣卫。 许鹰扬嘴角一撇,嘿嘿笑道:“张大人将心放回肚子里吧。咱们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不假,不过除了拱卫皇上,守卫皇城之外,还奉命保护朝廷官员,执掌天下侦缉之事。张大人是辽东总兵,位高权重,若是被倭寇害了性命,咱们锦衣卫又在现场,回到京城之后,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张贵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何况许某与张大人交情不浅,怎么能坐视张大人为倭寇所害?是以于情于理,许某都要护得张大人周全。既然张大人要许某带领一支兵马下山杀敌,可是许某挂念张大人的安危,无法全力与倭寇厮杀。是以许某派出锦衣卫守在张大人和严大人身边,这样才能放心大胆地带兵去打倭寇。哈哈,哈哈。” 张贵听许鹰扬说话,心下雪亮,知道许鹰扬已然看穿了自己的图谋,若是还要强迫许鹰扬等人带领官兵下山御敌,留在山上的锦衣卫势必将自己当作人质,一旦李成梁等人在山下将许鹰扬等人陷入死地,自己也绝对逃不出锦衣卫的毒手。念及此处,张贵将牙一咬,口中说道:“以本官一人之身,还要数十名武艺高强的锦衣卫留在山顶保护,不能下山杀敌,岂不是太过可惜?不如请许大人留在山顶,与本官和严大人一起观敌掠阵,看看本官手下这些儿郎如何杀败倭寇。” 许鹰扬见张贵改了主意,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凶狠歹毒,竟敢暗害老子,当真是胆大包天。眼下你这个王八蛋虽然服软,不过绝对不会放过老子。若是依照老子的打算,立时便要将你这个王八蛋一刀砍了。可惜眼下咱们的大敌乃是倭寇,尚有用得上你之处。待到杀败倭寇之后,老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 许鹰扬心下打定了主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既然要许某留在山顶,许某也只好听命了。厉百户和戚公子武功高强,不过毕竟没有带过兵打过仗,若是他们各自率领一只兵马下山迎敌,只怕会误了张大人的大事。是以许某请张大人另选良将,替换厉百户和戚公子,不知道张大人意下如何?” 张贵此时已然知道自己中了许鹰扬的诡计,落入了许鹰扬的陷阱,若是强行逼迫厉秋风和戚九带兵下山,许鹰扬留在山顶,自然能将山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李成梁故意将厉、戚二人送入倭寇手中送死,许鹰扬绝对不会坐视。如此一来,自己非得满盘皆输不可。念及此处,张贵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口中说道:“许大人说得是。本官太过着急,只想着厉百户和戚公子武艺高强,若是带兵下山杀敌,必定能够大获全胜。却忘了他们两位并未带兵打过仗,若是乍逢强敌,只怕多有不便。好,好,就请厉百户和戚公子一并留在山顶,本官亲自率领众兄弟下山迎敌!” 张贵此言一出,众人心下都是一凛。严嵩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张大人是全军主将,留在山顶调度指挥即可,万万不可轻易下山。否则一旦有失,咱们失了主心骨,非得大败亏输不可。” 众人听严嵩说完之后,心下均想,严嵩劝说张贵不要亲自带兵下山,不是担心他遭了倭寇的毒手,而是害怕张贵一旦有了闪失,倭寇杀上老翁山顶,严嵩必定性命不保,是以他只想着将张贵留在身边,只要张贵不死,他便有逃生之机。严嵩乃是朝廷大员,事事只想着自己的安危,活脱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等奸臣入阁拜相,大明岂能不败? (本章完) 第2773章 第2773章 张贵说完之后,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锦衣卫,大步向右首走去。 先前李成梁想要冲到张贵身边,却被一名锦衣卫毫不留情地撞飞了出去。但是众锦衣卫虽然一向骄横,却不敢阻挡张贵。这是因为张贵身为辽东总兵,位高权重,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却也不敢在张贵面前无礼。何况张贵是久经沙场征战的老将,身上满是杀气。此时他大摇大摆地向右首走去,众锦衣卫被他气势逼迫,谁都不敢阻挡,眼看着他走了过来,不由纷纷向左右退开,为张贵让出了一条路来。 张贵睥睨着一众锦衣卫,一直走到李成梁身边,这才停了下来。李成梁带着一众军校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听张贵沉声说道:“将本官的盔甲和兵器取来,再招呼各队牙将做好准备,待到倭寇卷土重来,立时随本官下山迎敌!” 李成梁答应了一声,向着张贵拱手施礼,便即转身向东走去。张贵转过身来,冷冷地看了许鹰扬一眼,目光如刀子一般,似乎要看穿许鹰扬的心思。许鹰扬浑不在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威风凛凛,不愧为沙场老将。许某和严大人在山顶为张大人观敌掠阵,静候张大人得胜归来。可惜许某此行匆忙,没有带来大鼓,否则许某必定亲自为张大人和各位将军擂鼓助威,震慑倭寇。” 许鹰扬和张贵都知道对方非得杀死自己不可,心中暗自戒备,只是话语之中并无异状,倒似与老朋友闲聊一般。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已然看出两人不睦,心下均想,眼下倭寇大军来袭,许鹰扬和张贵若是此时起了内讧,咱们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怎生想一个法子,让两人不要互相残杀才好。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聪明,不过毕竟见识浅薄,见许鹰扬和张贵说话,还以为两人正在为了对付倭寇而殚精竭虑,压根没有看出两人勾心斗角,恨不能吃了对方。听许鹰扬说完之后,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东辽县知县衙门门前倒是有一面大鼓,是给百姓鸣冤用的。提起这面大鼓,在东辽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约摸四五年前,城西肉铺掌柜何老贵被葛秀才家夺了祖产,逼得他家破人亡,极为凄惨。何老贵情急之下跑到知县衙门门前,将大鼓敲得山响,想要进衙门告状。没想到葛秀才早就使了银子,买通了知县大老爷和衙门里的师爷、捕快。何老贵敲响大鼓之后,便被捕快骗进了衙门,不只没有告倒葛秀才,反倒被打了几十板子。何老贵原本是一个老实头儿,被葛秀才逼得家破人亡不说,又在衙门里挨了一顿毒打,知道鸣冤无望,竟然在衙门大堂嚼舌自尽。从此之后,东辽县城里城外的老百姓都知道敲鼓鸣冤压根没用,只有使了银子,才能让当官的为自己作主。自此大鼓再也无人敢敲,成了知县衙门的摆设。可惜咱们被倭寇赶出了县城,否则将那面大鼓运来,为张大人击鼓助威,倒是颇能振奋军心。” 众人听王小鱼侃侃而谈,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谁都不愿意理她,任由她胡说八道。便在此时,李成梁带了四五名军士快步走了回来,到了张贵身前停了下来。几名军士服侍着张贵换上盔甲,只见原本一个大腹便便、满脸酒色之气的油滑老吏瞬间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不由起了敬畏之心,暗想张贵毕竟是征战沙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虽然到了辽东之后,已不复昔年在宣府、大同做官时的武勇豪迈,不过虎老雄心在,待到全身披挂之后,单只这份威势,便非寻常武将身上所有。 张贵结束停当,双手在束甲绦上用力扯了两下,这才瞥了许鹰扬一眼,口中说道:“击鼓助威就不必了。若是许大人有心,别让小人在背后暗箭伤人,本官已是感激不尽了。” 许鹰扬听张贵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言重了。厉百户、戚公子、金寨主都是与倭寇有着血海深仇的英雄好汉,绝对不会向倭寇屈服。张大人带兵去打倭寇,乃是为朝廷效力,漫说没有人敢暗算张大人,就算真有胆大妄为之徒起了异心,想要趁乱害人,许某和厉百户及各位朋友也必定将他乱刃分尸,绝对不容这等奸诈小人活在世上。” 张贵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许鹰扬,带着李成梁等军校大步走向老翁山顶西侧。许鹰扬看着张贵的背影,脸上笑容尽去,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张贵的身影。厉秋风站在许鹰扬身边不远处,一直留意他的神情,见许鹰扬突然变脸,心下也是悚然一惊。 张贵带着众军校走到老翁山顶西端,只见在山下空地上列阵的蛮子大多已经下马,正自坐在地上歇息。远远可以看到王家庄内烟尘弥漫,不晓得倭寇在庄内捣什么鬼。李成梁压低了声音对张贵说道:“大人,您看是否……” 李成梁话还没有说完,张贵瞪了他一眼,吓得李成梁心下一惊,急忙闭上了嘴巴。张贵神情冷峻,口中说道:“这些王八蛋都是身负异能之辈,万万不可小觑。此前老子与你商议的事情不可再提,否则极易留下把柄,被这些王八蛋坑害。迫于形势,眼下咱们须得先对付倭寇,再想法子除掉这些王八蛋。” 李成梁躬身说道:“谨遵大人号令。大人若有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贵不再理他,眯缝着双眼,向王家庄眺望。此时严嵩、许鹰扬、厉秋风等人也已走到张贵身边,举目向西方望去。眼看着王家庄中烟尘弥漫,却看不到倭寇的影子,从人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 王小鱼见山下蛮子东一伙、西一群地坐在地上,有的拿着干粮大嚼,有的聚在一处大声说笑,全然不像大战在即的模样。她心下不屑,转头对站在身边的戚九说道:“这些蛮子虽然彪悍,可是全然不守军纪。看他们一盘散沙的模样,若是倭寇突然来袭,非得大败亏输不可。” (本章完) 第2774章 第2774章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尚未来袭,蛮子若是一直骑在马上候敌,军士疲惫不说,战马也必定劳累,等到倭寇攻来之时,蛮子如何纵马迎敌?是以蛮子下马歇息,战马也可以喘一口气。待到倭寇行将来攻之时,再上马列阵也不迟。这些蛮子虽然军纪松散,不过骁勇善战,虽然利用他们对付倭寇,确是一支难得的劲旅。但是有朝一日蛮子若是起了异心,反噬大明,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戚九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面有忧色。王小鱼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东辽县城也有几百官兵,确实脓包得很,别说和蛮子打仗,就算遇到狠一点的老百姓,他们也是望风而逃。不过我瞧着张贵这个家伙手下的官兵甚是彪悍,与蛮子相比,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张大人手下的官兵再强悍,毕竟人数太少。打几场小仗还说得过去,可是一旦遇到大股敌军,想打胜仗并不容易。何况大战忽起,敌军必定不会只从一路来攻,到了那时,就算张大人神机妙算,手下将士骁勇无敌,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后非败不可。”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宋年间,岳飞岳爷爷神勇无敌,率领手下数万岳家军纵横大江南北,屡次击败金兵。又有韩世忠、刘光世等节度使各自统领本部兵马沿江布防,抵挡金兵。扼守川陕的吴家军虽然名声不如岳家军那般如雷贯耳,但是以战绩而论,却也不比岳家军差多少。按理来说,大宋有这么多精兵良将,要击败金军,收复旧地,并非难事才对,可是最后岳爷爷惨死,韩世忠去职,刘光世隐退,吴家军始终未能杀出蜀地,收复中原。大宋只能偏安一隅,面对金国和的来的鞑子,全无还手之力。追本溯源,便是因为岳家军也好,吴家军也罢,虽然主帅和将士用命,只是孤独的一只劲旅罢了。大宋官兵大多士气低落,统兵将领昏庸无能,虽然有几位名将出世,却也难以力挽狂澜。只有大宋将士都像岳爷爷、韩元帅和吴家兄弟统领下的兵马一样骁勇善战,才能打败金军,直捣黄龙府。” 王小鱼听戚九说话,虽然并不大懂,不过提到岳飞、韩世忠等人,她却是颇为熟悉。是以戚九说完之后,王小鱼大感兴趣,得意洋洋地说起岳飞和韩世忠的事迹。戚九心下尴尬,暗想王姑娘说的这些事情史书并无记载,多半是她听说书先生说的。若是被人听了去,不免会笑话王姑娘见识浅薄。可是我若是出言相劝,只怕王姑娘心下着恼,反倒不美。念及此处,戚九只得陪着笑脸,胡乱应付几句。王小鱼没有看出戚九神情尴尬,说得越发起劲。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凄厉的号角声。众人心下一凛,齐齐向西望去。只见王家庄中烟尘越发浓厚,直将整个庄子都笼罩于其中。张贵是久经战阵的大将,见此情形,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看样子倭寇主将担心咱们在背后捅他一刀,不敢分兵去偷袭天津卫,已将全部兵马集结于王家庄,要将咱们杀得干干净净,免除后患,再直扑天津卫。一场厮杀,已经势不可免。”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本官在宣府、大同之时,曾经听同僚说过倭寇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的情形,早就想着与这些奸贼打上一仗。今日他们送上门来,本官倒要瞧瞧这些奸贼有什么本事!” 厉秋风听张贵这番话说得甚是豪迈,不过对倭寇颇有轻视之意,心下暗想,倭寇狡诈,凶残狠毒,张贵若是起了轻视之心,非得吃大亏不可。念及此处,他正要出言相劝,只听得号角之声越发凄厉,隐隐可以听到战鼓之声。厉秋风心下一凛,顾不得与张贵说话,转头循声向西张望。只见无数人影自王家庄中涌了出来,直向荒野之中扑去。严嵩见此情形,心下大惊,颤声说道:“怎、怎么有这么多倭寇?只怕不只十万人罢?” 严嵩是文官,从来没有带兵征战过,看到倭寇黑压压地从王家庄中涌了出来,直将整片荒野都踩在了脚下,比此前攻打老翁山的倭寇多出不知多少,心下惊骇,以为倭寇不下十万人。其实俗话说得好,人若过万,无边无沿。此番从王家庄中杀出的倭寇虽然只有三四万人,但是倭寇头戴黑色竹盔,身穿黑色竹甲,黑压压地一大片踏上荒野,声势着实惊人。严嵩吓破了胆,以为倭寇不下十万之众,不过是惊慌之下估出的人数罢了。 张贵和厉秋风、许鹰扬等人站在山顶边缘,眼看着倭寇如决堤之浊水,自王家庄中涌了出来,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此时山下的蛮子也已发现倭寇正自向老翁山杀了过来,纷纷站起身来,整束衣甲兵器,但是并未立即上马。李成梁唤过一名小校,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小校答应了一声,转身向老翁山顶东侧奔去。张贵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是非成败,在此一举。猴崽子们,跟着本官前去迎敌罢!” 张贵说完之后,李成梁等人齐齐躬身施礼。早有几名亲兵为张贵牵来战马,抬来大刀,服侍着张贵翻身上马。李成梁等人待张贵端坐于马上,这才纷纷登上了坐骑。十几匹战马立于山顶边缘,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戚九和金玉楼都是善能相马之人,见此情形,心下均想,张贵等人胯下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看这些人翻身上马和勒马观看敌军情形的模样,都是能征惯战之辈。虽说倭寇势大,张贵若是早有奇谋,一举击破倭寇大军,却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看着倭寇大军离着老翁山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荒野中央。张贵仍然端坐于马上,如同石像般纹丝不动。王小鱼见倭寇势大,虽然颇为兴奋,却也有一些忐忑不安。见张贵一动不动,王小鱼心下暗想,倭寇眼看就要攻到老翁山下,张贵这个王八蛋还不下令迎敌,难道是被倭寇吓破了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么?! (本章完) 第2775章 第2775章 众人站在老翁山顶,眼看着倭寇大队人马杀至荒野中央。此时只见十余骑自倭寇军中冲了出来,马上骑士身后插着数杆五色小旗,纵马突前,甚是彪悍。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先前与倭寇交锋之时,曾经见过这些身背小旗的骑士在各队倭寇之间来来往往,知道他们是倭寇主将派出来联络手下诸将的传令兵。此时见到倭寇传令兵冲了出来,厉秋风等人心下均想,大队倭寇自王家庄冲出来之时,虽然人多势众,却并未排列成军阵。眼下他们离着老翁山已然不远,传令兵从大队人马之中冲了出来,想来倭寇主将发号施令,要手下众将分头带领兵马列成阵势,再向老翁山攻击。虽然张贵调度有方,蛮子马军骁勇善战,可是要一举击败数万倭寇精锐,势比登天还难。如何才能够将倭寇拖在这里,眼下没有半点头绪。 只见那十余骑倭寇奔出数十丈之外,齐齐勒住了坐骑。跟在后面的倭寇立时放慢了脚步,渐渐地停了下来。十几名传令兵拨转马头,分别向左右两侧散开。片刻之后,他们已经间隔数十丈远,这才停了下来。只见无数倭寇人头涌动,如同平静的池水之中出现了数个旋涡,看上去极为诡异。转眼之间,杂乱无章的倭寇大军渐渐分成了十余个方阵,向前后左右不住移动,渐渐拉开了距离。到得后来,十余个方阵遍布于荒野之中,每一个方阵都列队于一名传令兵身后。 张贵见此情形,转头对李成梁等人说道:“瞧见没有?倭寇以斥候兵为柱,以五色旗为令,片刻之间便即布成了阵势,这些手段绝非寻常。你们这些猴崽子须得好好瞧着,将倭寇这些本事学到手,日后用于战阵之上,必定能够出奇制胜,击败敌军。” 李成梁等人骑在马上,无法躬身施礼,听张贵说完之后,只能齐齐答应了一声。张贵接着说道:“不过看倭寇布成的军阵,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无非是依据五行八卦的方位,将重兵置于前方和左侧。此乃‘悬车’之阵,据说是秦国名将尉缭子所创。本官原本以为倭寇都是一些乌合之众,没有想到这等蛮夷之辈,竟然知晓中土上国的军阵,倒也极为难得。只是蛮夷毕竟是蛮夷,只知道依样画葫芦,将悬车之阵摆了出来,却不晓得变通,无异于班门弄府,自取其辱。” 张贵说完之后,李成梁等人纷纷出声附和。戚九精通兵书战策,听张贵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故老相传,尉缭子乃是秦国名将,统率六十万秦军灭楚的大将王翦便是他的弟子。尉缭子初时为秦王出谋划策,立下许多功劳,被秦王视为股肱之臣。后来看到秦王暴虐,尉缭子知道秦国即便一统天下,离着灭国却也不远,便即托病辞了官职,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后世流传一部兵书,以尉缭子为名,被视为十大兵书之一。不过我爹爹曾经说过,此书应当是后人所著,假托尉缭子之名罢了。悬车之阵在书中确有记载,不过不合时宜,已不为后世兵家看重。是以爹爹虽然提过这个阵名,却并未详细解释。张贵出身于行伍之中,久经战阵,识得悬车之阵,却也并不稀奇。 戚九思忖之际,只见倭寇左右两翼的两名传令兵纵马突前,引着两个倭寇方阵分别向北、南两个方向移动。张贵见此情形,嘿嘿一笑,转头对李成梁等人说道:“猴崽子们,你们说说倭寇突然变阵,意欲何为?” 李成梁尚未说话,骑马立于李成梁右首的一个瘦子抢着说道:“父亲大人问起此事,儿子不敢不答。倭寇人多势众,山下虽然是大片荒野,仍然无法将全军展开。是以倭寇主将下令两翼的方阵向老翁山两侧移动,一是为了展开全军,好与咱们厮杀。二是堵死老翁山两侧的通道,断了咱们逃走的道路。” 张贵听瘦子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七说的没有太大的错处,不过也并不全对。倭寇都是步军,要与蛮子马军争锋,非得吃大亏不可。是以倭寇主将下令两翼的倭寇向左右退开,如同一头大鸟张开了翅膀。如此一来,若是蛮子马军向倭寇中军突袭,倭寇以中军坚阵抵挡,两翼的倭寇包抄上来,即便蛮子马军骁勇善战,陷入数万倭寇大军的包围之中,却也非败不可。”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前倭寇来攻之时,不晓得咱们在老翁山后埋伏了蛮子马军,太过托大,竟然布阵于旷野之上,犯了兵家大忌,这才被蛮子马军打得大败而逃。此番倭寇卷土重来,不似此前那般嚣张,抱定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主意。如此一来,蛮子马军虽然来去如风,可是要动摇倭寇的阵脚,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厉秋风和戚九听张贵说到这里,心下均想,原本你也知道只凭着蛮子马军压根无法与倭寇相抗,只不过太过意气之争,不肯向咱们低头罢了。大敌当前,你知道轻重便好。免得胡乱行事,大败亏输,只能遂了倭寇的意。 张贵说话之际,倭寇左右两翼各有两个方阵分别移向北、南两侧。从老翁山顶向山下望去,十余个倭寇方阵如同一只巨大的螃蟹,张开两只蟹钳,似乎要将老翁山吞入口中。厉秋风、戚九等人见倭寇如此威势,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王小鱼原本并不将倭寇放在眼中,可是看到倭寇大军云集,刀枪如林,威势惊人,心下却也略略有一些慌张。只是她心中虽然惊惧,嘴上却不肯认输,向山下看了半晌,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姐姐,你瞧见没有?倭寇活脱脱就是一只大螃蟹!干脆咱们到山下放起一把火来,将这只螃蟹煮熟了,先将它的两只蟹爪子掰下来吃掉,岂不是好?” 厉秋风、慕容丹砚等人此时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压根没有心思与王小鱼说笑。是以王小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却并未说话。便在此时,只听得山下号角声突然停了下来,十几个倭寇方阵停止移动,正对着老翁山的四个倭寇方阵离着空地已不足百丈,可以看到倭寇手中刀枪如林,寒光耀眼。 (本章完) 第2776章 第2776章 戚九见十余个倭寇方阵缓缓向前移动,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已然将老翁山东、南、西三面尽数封闭。虽说此前倭寇先锋和随后赶来的援兵也曾云集于老翁山下,但是无论是人数还是阵势,都无法与此时蜂拥而至的倭寇大军相比。戚九心下暗想,看倭寇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模样,统领倭寇大军的主将绝非庸才。要想像此前击败倭寇先锋和援兵那样击破倭寇大军本部,势比登天还难。 戚九思忖之际,只见张贵右手一挥,早已候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兵纵马冲出,直向老翁山下奔去。待到这名亲兵到了半山腰处,右手自背后抽出一支小红旗,高高举起之后在空中左右摇动。聚集于山下空地上的蛮子马军头目见此情形,立时翻身上马,口中连声下令。原本一团散沙般的蛮子军士也纷纷跳上马背,片刻之间便已列成前尖后圆的阵势。站在最前面三四排的蛮子军士将大刀收回鞘中,左手持弓,右手握箭,只等着蛮子头目一声令下,便要向倭寇大举攻击。 眼看着大战在即,山上山下虽然聚集了五万余人,此时却是一片死寂。张贵俯瞰战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些年本官利用蛮子去打鞑子和强盗,固然得了不少好处。不过蛮子狡诈,替咱们卖命之时,暗中使了许多手段,不只要大发横财,还想着扩张地盘。其中黑山十三部蛮子势力大长,凭借着从鞑子和强盗手中抢到的金银珠宝招降纳叛,四处采办兵器战马,势力已然凌驾于其他蛮子部落之上。他们的头目答里安狡诈多计,野心勃勃,一心想要重振蛮子的威风,学着完颜氏一统女真各部,自己做女真的大可汗。依照此人的心机,只怕夺了关外大片土地不算,还要伺机入主中原。”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番本官召集蛮子各部南下对付倭寇,黑山十三部出兵最多,自然要以答里安为蛮子主将。看此人调度兵马、上阵杀敌的模样,确实是一位难得的良将。你们这些猴崽子可要给老子看好了,须得牢牢记住答里安如何用兵。老子做辽东总兵一天,答里安就不敢有所异动。不过一旦老子不在辽东,答里安必定蠢蠢欲动。你们要给老子盯紧了这个王八蛋,洞悉答里安统领下的黑山十三部打仗的法子。如此一来,日后此人若是反叛,你们这些猴崽子带兵与他交锋之时,便不至于被他所乘。” 张贵说完之后,李成梁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厉秋风心下暗想,原来张贵早就对蛮子有所提防。只是他自以为可以慑服蛮子,这才放心大胆地利用蛮子为他出力。张贵是一员骁将,但是太过自大,自以为能将蛮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不知道蛮子狡诈,岂能事事都能如他所想?张贵此举,无异于在玩火,一招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张贵接着说道:“不过答里安虽然狡诈厉害,但是毕竟见识浅薄,又极是贪婪,要对付他并不难。老子要他带领蛮子先与倭寇死战,若是蛮子打赢了,自身损折必定不少,至少五六年内无法恢复元气。若是蛮子打了败仗,倭寇必定损兵折将,咱们借机突袭倭寇,就算不能将倭寇打得全军覆没,却也能让这些蛮夷为之胆寒,不敢与咱们决战。你们这些猴崽子给老子记好了,倭寇都是禽兽,蛮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既要对付倭寇,也要提防蛮子,最好这两伙王八蛋拼一个你死我活,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张贵话音方落,只听得山下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蛮子军士挥舞手中的长刀,在马背上大声呐喊。虽然蛮子不过三四千人,与倭寇相比实在太少,不过蛮子军士毫不畏惧,声势颇为惊人。 片刻之后,号角声突然停了下来,一名蛮子军士双手举着一面黑色大旗,纵马从蛮子军阵之中冲了出来,直向倭寇冲了过去。蛮子头目右手挥舞大刀,紧紧跟在执旗的军士马后向前狂奔。蛮子军士见首领向倭寇杀去,立时狂呼乱叫着跟了上去。 戚九见蛮子马军开始向倭寇冲击,心下一惊,暗想先前蛮子以少胜多,击破了倭寇援军,那是因为倭寇援军杀光了黑风寨的响马,以为大获全胜,又不晓得蛮子马军埋伏在老翁山左右两侧,猝不及防之下,这才被蛮子打得大败而逃。可是眼下倭寇大军已然列好了阵势,只等着蛮子马军攻了上来,便要将他们合围。如此一来,蛮子马军大举攻击,正中倭寇下怀。只怕不等蛮子军士冲到倭寇近前,便会死在敌人的弓箭和鸟铳之下。 念及此处,戚九心下焦急,快步走到张贵马前,拱手说道:“张大人,倭寇此行虽然没有马军助战,不过他们带了许多鸟铳和弓箭,十分厉害。先前金寨主手下的兄弟原本大占上风,后来倭寇援兵赶到,用鸟铳将金寨主的兄弟杀伤大半。眼下倭寇大军已然布好了阵势,蛮子若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倭寇必定从东、南、西三面用鸟铳和弓箭掩杀。到了那时,蛮子非得吃大亏不可……” 戚九尚未说完,只听张贵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见识,竟敢在本官面前指手划脚?倭寇的鸟铳能够打死黑风寨的喽啰,可是要对付蛮子,他们差得远了!” 金玉楼听张贵话语之中对战死的黑风寨喽啰满是讥讽,心下大怒。只是他并非莽撞之人,知道自己带到东辽县的兄弟已经死得干干净净,而张贵位高权重,身边又有许多义子和亲兵,自己若是与张贵翻脸,立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念及此处,张贵强行忍住心中的怒气,右手握紧的刀柄,心中暗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贵这个王八蛋虽然位高权重,手下死党众多,不过终有落单的那一日。何况这个王八蛋方才胡言乱语,将锦衣卫得罪得狠了。老子瞧着姓许的狗官对张贵甚是不满,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如此一来,老子便有许多机会。一旦张贵这个王八蛋势穷力孤,老子第一个就要杀了他! (本章完) 第2777章 第2777章 金玉楼思忖如何杀掉张贵之时,蛮子马军已然冲入荒野之中。从老翁山顶向下望去,只见蛮子马军虽然向前狂奔,可是阵形不乱,如同一枚箭头,前尖后方,在一面黑色大旗的引领之下,直向老翁山正南面的四个倭寇方阵冲了过去。 眼看着两军即将撞在了一处。便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号角之声响起,四个倭寇方阵最前面一排的倭寇军士齐齐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端着鸟铳,瞄准了纵马狂奔而来的蛮子马军。厉秋风和戚九等人见此情形,心下大惊,都为蛮子捏了一把汗。 只是倭寇军士刚刚将鸟铳端起,尚未来得及射击,手执黑旗引领蛮子马军向前冲击的那名军士突然掉转马头,双手高举大旗,直向右首奔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蛮子头目和蛮子军士似乎早有准备,立时纷纷拨转马头,紧跟着执旗的蛮子军士向右首冲去。 戚九站在老翁山顶,见蛮子马军突然变阵,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张贵眼看着蛮子冲向倭寇而不阻拦,原来早已胸有成竹,知道蛮子有对付倭寇鸟铳的法子,这才立马于老翁山顶为蛮子观敌掠阵。看山下的情形,蛮子离着倭寇尚有数十丈远,并未进入鸟铳的射程之内,发觉倭寇准备射击,立时掉转马头向右首冲去,若不是事先早有防备,绝对不会如此轻松地转换了冲击的方向。 蛮子马军突然转向右首冲去,单膝跪地端起鸟铳准备射击的倭寇猝不及防,只听得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四个倭寇方阵冒起了许多白烟。原来倭寇军士平日操练之时,都是以号角声为信号。听到号角声之后,立时单膝跪倒,随后端起鸟铳瞄准敌人射击。此时蛮子马军突然转换方向,倭寇军士想要收手已然不及,竟然扣动扳机发射了鸟铳。倭寇只是离着蛮子马军太远,虽然有十几名蛮子军士勒不住坐骑,又向前冲出了十几丈,进入了鸟铳的射程之内,被弹丸击中之后惨叫着摔落马下,但是其余的蛮子马军却是平安无事地调转了马头,直向右首两个倭寇方阵冲了过去。 这一下情势突变,不只站在老翁山顶的厉秋风、戚九等人没有想到,在山下荒野之中列阵的倭寇更是没有丝毫提防。只见蛮子马军如一股巨浪在山下兜了一个圈,直向右首卷了过去。在右首布阵的两个倭寇方阵没有料到蛮子马军突然向自己杀了过来,人人心下大惊,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直到蛮子马军杀到近前,两个方阵的倭寇头目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连声下令,要众人军士抵挡敌人。倭寇军士听到头上下令,急忙端起鸟铳,摘下弓箭,对准了杀奔过来的蛮子马军。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枪响,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弹丸和羽箭直向蛮子军士射了过去。 只是蛮子马军来得太过突然,倭寇军士猝不及防,慌乱之下胡乱开枪放箭,全然没了准头。虽然这一阵枪林箭雨杀死了五六十名冲到面前的蛮子军士,但是大队蛮子军士安然无恙,瞬间冲入了倭寇军阵之中。只见蛮子军士骑在马背之上,右手挥舞大刀,居高临下左右乱砍,胯下坐骑铁蹄张开,连撞带踩,眨眼之间,两座倭寇军阵已然被蛮子马军冲得乱七八糟,千余名倭寇被蛮子马军刀砍马踏,瞬间送了性命。其余的倭寇见同伴惨死,吓得魂飞魄散,压根不敢与蛮子接战,只能东躲西藏,已然溃不成军。 蛮子马军冲入倭寇右翼两座军阵之中,杀得倭寇尸横遍地,狼狈逃窜。立马于倭寇本阵之后的倭寇主将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想要下令其余各个倭寇军阵以鸟铳和弓箭攻击蛮子马军,可是此时蛮子马军已然嵌入右翼两座倭寇军阵之中,若是不管不顾地发射鸟铳和弓箭,只怕杀不尽蛮子,反倒将两座军阵的倭寇全都打死。念及此处,饶是倭寇主将是一个心狠手辣,行事果断之人,一时之间却也拿不定主意。 张贵立马于老翁山顶,眼看着蛮子马军没有中计,而是顺势杀入倭寇右翼,将两座倭寇军阵搅得乱七八糟,不由哈哈大笑,瞥了戚九一眼,目光中尽是讥讽之意。戚九知道张贵因为自己方才出言相劝,心中恨上了自己,不过蛮子马军并未中计,反倒打得倭寇狼狈不堪,戚九心下惭愧,被张贵瞪了一眼,却也并不生气。 王小鱼站在戚九身边,见张贵一脸骄横的模样,心下厌恶,正要出言反唇相讥,戚九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闭上了嘴巴,恶狠狠地瞪了张贵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此时蛮子马军已然尽数冲入两座倭寇军阵之中,与倭寇步军搅在了一处。如此一来,马军已不似方才那般能够任意纵横冲击,只能与倭寇军士缠斗。而倭寇也从方才的慌乱之中渐渐恢复,仗着人多势众,手中刀枪并举,与蛮子马军混战在了一处。只听得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不绝于耳,双方一万多名军士拼命厮杀,马蹄腾起灰蒙蒙的沙尘冲天而起,竟然将战场笼罩了起来。厉秋风等人站在老翁山顶,一时之间无法看清楚双方混战的情形,只能听到山下传来马蹄声、呐喊声、鸟铳射击声、羽箭破空声。 厉秋风虽然经历过永安城和虎头岩两场大战,不过其时官兵大占上风,自己只是与官兵周旋,并未大砍大杀。此时眼看着山下烟尘四起,喊杀声震天,才知道疆场征战,两军交锋是什么模样。他心下暗想,初时蛮子马军大占上风,打得倭寇步军狼狈不堪。可是马军陷入步军军阵之后,无法纵横来去,任意冲杀,便不能击垮敌军,只能与敌军苦战,再想一举击破两个倭寇军阵已然没有可能。倭寇两个军阵不过七八千人,便能与蛮子马军全军争锋,若是倭寇主将调度兵马,趁着蛮子马军被倭寇两个军阵拖住之机,数万步军一拥而上,将蛮子马军团团围住。到了那时,蛮子马军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本章完) 第2778章 第2778章 厉秋风越想越是忐忑,眼看着山下荒野中烟尘不断飞腾,渐渐向空地飘了过来,心下越发焦躁,正在思忖如何脱困之时,只听严嵩颤声说道:“张大人,蛮子已然尽数冲向倭寇,自荒野到老翁山一马平川,除了遍地尸体之外,再也没有一兵一卒。若是倭寇趁着蛮子马军无法分身之机,派出一支人马突然杀向老翁山,咱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非得被倭寇生擒活捉不可?!” 众人只顾着观看蛮子马军与倭寇缠斗,压根没有想到倭寇会突出奇兵,直向老翁山杀来。是以听严嵩突然说起此事,人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此时放眼向山下望去,倭寇右翼被烟尘笼罩,虽然看不清楚两军厮杀的情形,却能听到喊杀声、呐喊声、惨叫声、马嘶声惊天动地,想来两军厮杀正酣。而倭寇中军和左翼十余个方阵岿然不动,每个方阵都有三四千人。若是倭寇主将趁着蛮子马军被右翼两座军阵拖住之机,派出一支人马突袭老翁山,只怕真如严嵩所说,众人非得被倭寇或擒或杀不可。 念及此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齐齐转头向张贵望去。张贵却是一脸漠然,双眼紧盯着山下,压根没有理会严嵩。严嵩最是贪生怕死之辈,见张贵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心下越发焦急,口中说道:“张大人,眼下情势危急,万万马虎不得。请张大人立时传下号令,将埋伏在老翁山东首的官兵调到山顶。如此一来,若是倭寇派兵来袭,官兵便可以居高临下抵挡,方能保得咱们无虞。” 张贵听严嵩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若是将官兵调到山顶,被倭寇看到,知道咱们在山后埋伏了兵马,必定越发小心。再要想以奇计突袭倭寇,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在有把握击破倭寇之前,本官绝对不会将官兵调至山顶。”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倭寇虽然势大,不过都是步军,就算倭寇主将打定了主意要奇袭山顶,从荒野到老翁山下,也得花费不少工夫。只要倭寇稍有异动,本官便会发出号令,要蛮子马军杀回老翁山下,截击要偷袭咱们的倭寇。是以严大人尽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有本官在此,绝对不会让倭寇害了严大人的性命。” 严嵩见张贵不肯让官兵来援,心下大怒,直将张贵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不过他知道眼下张贵手握兵权,自己万万不能得罪此人,是以心下虽然恼怒,脸上却没有半分怒色。只是他心中暗想,姓张的王八蛋可恶之极,竟敢当众讥讽老子。待老子回转京城,非得想法子参这个王八蛋一本不可。老子若是入阁拜相,第一个就拿这个王八蛋开刀! 严嵩思忖之际,山下情势又变。蛮子马军尽数冲入倭寇右翼两座方阵之后,初时大占上风,将倭寇两座方阵搅得天翻地覆,步军无法布成阵势迎敌,只能东躲西藏匿,躲避马军的追杀。但是斗了一柱香之后,倭寇渐渐醒过神来,已不似先前那般慌乱。在倭寇头目号令之下,每三人一伙,数十人为一队,彼此照应,分进合进,与蛮子马军混战在了一处。如此一来,蛮子马军无法再像初时那般纵马狂奔,只能与倭寇步军见招拆招,虽然占据上风,但是再想任意杀戮倭寇,已然没有可能。 戚九站在山顶边缘,见蛮子马军被倭寇步军纠缠,无法狂冲猛打,心下焦急,转头对厉秋风低声说道:“厉大哥,蛮子弃已之长,用已之短,与倭寇步军纠缠苦战,全然不顾四周还有十余个倭寇方阵正自虎视眈眈。如此缠斗下去,蛮子非得大败不可。方才在下劝说张大人将蛮子马军召回,可是他却不肯听从。还请厉大哥想个法子,请张大人下令将蛮子马军召回,否则再斗下去,蛮子马军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厉秋风此时也已看出蛮子马军落入倭寇的陷阱,听戚九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张贵右首,拱手说道:“张大人是久经战阵的名将,自然知道看似倭寇落了下风,其实已将蛮子马军困住,情势万般危急。趁着倭寇大军尚未大举围攻,还请张大人传下号令,要蛮子先退回老翁山下,免得被倭寇大军合围,再想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张贵稳稳地坐在马上,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瞥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百户,你带过兵打过仗没有?” 厉秋风一怔,看了张贵一眼,口中说道:“说来惭愧,厉某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每日只在宫中当值,从来没有带过兵,更加没有打过仗。” 张贵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既然厉百户不懂兵机,就不要在这里多说话了。疆场征战,瞬息万变,一时不慎,便会招致大败。蛮子是进是退,自然由本官调度,不须厉百户费心了。” 厉秋风碰了一个软钉子,心下颇为尴尬。不过张贵说得不错,他是全军主帅,如何行军布阵,全由他决断,自己实无参赞之权。念及此处,厉秋风只得默然不语,退回到戚九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便在此时,只听得山下鼓声大作,紧接着倭寇中军两座军阵同时向右翼移动。片刻之后,后军又有三座军阵向前缓缓推进,与先行移动的两座军阵互为犄角,自东、西、西南、南、东南五面缓缓压上,眼看着就要将蛮子马军合围。 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见倭寇大军主帅一举派出五座军阵,与先前右翼两座军阵一起合围蛮子马军,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蛮子马军虽然占了上风,不过与倭寇右翼两座军阵缠斗在了一起,并未将敌军杀败。若是五座军阵的倭寇大举攻击,蛮子马军被倭寇右翼两座军阵缠住,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忍耐不住,正想再去劝说张贵下令退兵,没想到他尚未说话,张贵右手一挥,口中说道:“倭寇已然露出破绽!猴崽子们,咱们准备出击!” (本章完) 第2779章 第2779章 张贵话音方落,早有一名亲兵拨转马头,纵马直向老翁山顶东侧奔去。厉秋风和戚九等人不晓得张贵意欲何为,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只听得马蹄之声大起,紧接着无数军兵自老翁山顶东侧纵马奔上了山顶,直向山顶西侧涌了过来。众人见此情形,知道张贵就要下令官兵冲下山顶与倭寇开战,心下既惊又喜,又有一些忐忑不安。 戚九自幼在登州卫长大,每日与官兵同吃同住,对军中情形甚是熟悉。他看到张贵手下这些官兵的模样,心中悚然一惊。只见纵马奔上山顶的官兵大半手中并未持有刀枪,而是提着一根奇形怪状的短棍。短棍粗如孩童的胳膊,似乎用镔铁制成,黑沉沉的颇为沉重。短棍顶端分为三根短筒,每根短筒尽头挖有一个黑孔,如同鸟铳的枪口一般,看上去极为诡异。 戚九心下暗想,官兵马军一向以环首刀为兵器,不过我曾经听爹爹说过,京城三大营中的三千营大半都是归顺大明的鞑子,这些家伙上阵之时擅长使用狼牙棒,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卫的官兵以这种奇形怪状的短棍为兵器。张大人此番南下东辽县,带来的必定是他最信得过的精锐骑兵,以张大人之精明,怎么会让军士使用这种古怪的兵器? 戚九越想越是惊诧,眼看着官兵马队已经到了众人面前,此时他又发现有的官兵并未手执短棍,而是在马上放着一根巨大的圆筒。圆筒似乎用整根木头凿空而成,再以铁箍将其束紧,看上去与铁炮有一些相似,但是与铁炮相比要小得多。戚九越看越是奇怪,暗想这些官兵在马上携带这些古怪的东西,如何腾出手来挥刀与倭寇厮杀? 戚九思忖之际,官兵马队已然站满了山顶,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人数不下五百人。张贵拨转马头,勒马立于官兵马队之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一起打过鞑子,打过强盗,可是从来没有打过倭寇。山下来了几万倭寇,想要杀光咱们,再直扑天津卫,偷袭京城,颠覆大明江山。到了那时,倭寇必定要杀了咱们的爹娘,欺凌咱们的妻儿。若是不想让倭寇砍了咱们爹娘的脑袋,抢去咱们的老婆孩子做奴隶,就得与倭寇拼死一战!张某有言在先,此战只要杀败倭寇,每一位兄弟都有一百两银子的赏钱。而且大战之后,县城内府库里的金银细软,听凭兄弟们自取!” 众官兵听张贵说完之后,一个个面目狰狞,恨不能立时冲下老翁山杀向倭寇。只是官兵虽然心下狂喜,却无人敢出声说话。厉秋风和戚九等人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张贵驭军极严,大战在即,为了不让倭寇察觉山上有官兵,必定下令不许官兵鼓噪。他向官兵许诺战后不只有赏银,而且还要抢掠东辽县城,这支虎狼之狮为了钱财,也非得和倭寇拼命不可。看张贵和众军士的模样,只怕以前这等恶事做过不少。若是打赢了敌人便要抢掠百姓,那与强盗和土匪又有什么两样?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出言相劝,许鹰扬站在他身边,急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厉秋风一怔,暗想张贵要纵兵抢掠,许鹰扬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若是坐视张贵如此胡乱行事,岂不是与张贵同罪?只是厉秋风虽然心下惊疑,不过看到许鹰扬神情严峻,又不好多问,只得沉默不语。 张贵说完之后,拨转马头,走到山顶边缘,这才勒住坐骑,端坐于马背之上,双眼紧盯着山下战场。此时倭寇出动了七座方阵,总计不下两万人,将蛮子马队团团围住。蛮子极为彪悍,又仗着战马之力,在两座倭寇方阵之中反复冲杀。但是倭寇此时已然恢复了元气,不似先前那般各自为战,而是同进同退,手中刀枪并举,齐心合力与蛮子马军厮杀。蛮子军士骑在马上,想要居高临下砍杀倭寇军士,只是他们手中的长刀与倭寇军士手中的长枪相比居于劣势,占不到丝毫便宜。想要纵马狂冲,又被倭寇军士挥舞长刀拦住。一眼望去,蛮子马军似乎仍然占了上风,不过厉秋风、戚九、金玉楼等人都已看出蛮子如同被蛛网粘住的飞虫,虽然仍然能够在蛛网上缓慢挪动身子,但是能够闪转腾挪的地方越来越小。而四周的蜘蛛不住缩小圈子,将越来越多的蛛丝缠绕到飞虫的身上,使得飞虫渐渐变得僵硬,最后只能变成蜘蛛口中的美餐。 戚九站在老翁山顶边缘,眼睁睁看着倭寇以七座方阵将蛮子马军团团围住,其余八座方阵变换方位,仍然保持“悬车之阵”的布局,心下暗想,先前张贵看不起倭寇大军主将,以为他虽然摆出了悬车之阵,只是得其形而失其神。可是看到倭寇虽然分出一支人马包围了蛮子马军,其余的兵马仍然保持阵势不变。如此看来,倭寇主将操练兵马之时花费的心血着实不少,才能让数万倭寇遇危不乱,逢败不惊。眼下蛮子马军已然陷入绝境,倭寇杀光蛮子之后,必定要大举进攻老翁山。张贵手下不过四五百名官兵,就算以一敌十,也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 念及此处,戚九再也忍耐不住,虽然知道张贵对自己极为厌恶,还是快步走到张贵身边,拱手说道:“张大人,再不将蛮子马军召回,他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一旦蛮子落败,咱们也绝对无法逃生。还望张大人不要意气从事,想法子将蛮子马军救出重围,再依仗老翁山地势之利,与倭寇周旋。” 张贵端坐在马上,压根不理会戚九,双眼直盯着山下。李成梁等人瞥了戚九一眼,目光中尽是厌恶之意。 王小鱼见戚九被张贵一伙人如此轻视,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到戚九身边,左手指着张贵大声说道:“喂,戚公子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戚九没有想到王小鱼出言指责张贵,心下一惊,生怕张贵与王小鱼为难,急忙将王小鱼护在身后。只是张贵紧盯着山下蛮子马军与倭寇缠斗,压根没有理会王小鱼。戚九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再说也是徒劳无益,只得摇了摇头,护着王小鱼退到一边去了。 (本章完) 第2780章 第2780章 此时已近黄昏,大雨初晴,天空隐约可以看到点点星光。地上数万人惨烈厮杀,喊杀声惊天动地,厉秋风等人站在老翁山顶,离着战场尚有三四里地,可是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人人都觉得心惊胆颤。严嵩在众人之中官职最高,但是论起贪生怕死,无人比得过他。眼看着山下到处都是尸体,而倭寇渐渐占了上风,已将蛮子马军团团围住,吓得严嵩两股颤颤,悄没声地向后退了几步,若是倭寇杀尽了蛮子,要向老翁山进攻,他便要转身逃走。 张贵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观看战场的形势。眼看着倭寇以七座方阵围攻蛮子马军,其余八座方阵虽然仍然保持“悬车之阵”的阵形,不过其中五座方阵渐渐偏向右翼,只有一座中军方阵和左翼两座方阵仍然留在原来的位置。张贵久经战阵,见倭寇主将如此排兵布阵,知道倭寇铁了心要全歼蛮子马军之后,再大举攻向老翁山,是以虽然派出七座方阵围攻蛮子马军,兀自担心被蛮子杀出重围逃走,又将五座方阵悄悄移向右翼,以防蛮子逃走。只是时机未到,而且已经有五座方阵将蛮子马军团团包围,若是再将万余倭寇投入厮杀,只怕施展不开,是以倭寇主将并未下令全军攻击,只是窥伺在侧,以待时机。虽然这些倭寇并未加入战团,但是蛮子马军已被倭寇死死困住,想要杀出重围,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和戚九一心要将蛮子救出重围,让他们退回老翁山下,背倚山丘,再与倭寇周旋。只是张贵不肯发兵,两人想要救人,也是有心无力。眼看着倭寇大军已然逆转了局势,将蛮子马军重重包围,厉秋风和戚九心下焦急,正想再向张贵请命,却被许鹰扬狠狠瞪了一眼。两人心下一怔,只见许鹰扬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两人不要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张贵大声说道:“倭寇重兵移向右翼,左翼两座方阵全力提防敌人自南侧攻来,倭寇主将必定在中军方阵之中。兄弟们,咱们杀向中军,斩杀倭寇主将者,赏银十万!杀!” 张贵话音方落,左手紧握缰绳,右手倒提大刀,双脚紧踩脚蹬,用力一磕马腹,胯下坐骑“唏溜溜”一声长嘶,直向山下奔去。李成梁等人也纷纷纵马冲出,紧跟在张贵身后,直向山下冲杀过去。 厉秋风见张贵引军杀向倭寇,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此时他心下雪亮,知道张贵一直隐忍不发,并非畏敌如虎,而是知道倭寇人多势众,就算他率领手下数百精兵去救援蛮子,也不足以击破倭寇,反倒会被倭寇反噬。如此一来,不只救不出蛮子,自己也会被倭寇剿杀。是以张贵打定了主意,要将数千蛮子马军作为诱饵,诱骗倭寇主将以重兵围攻蛮子马军,他便可以趁虚而入,率领手下精兵直扑倭寇中军,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倭寇失去主帅,必定变成一盘散沙,张贵便可以集中蛮子马军和手下的精锐官兵,一举击败倭寇。张贵这条计策不可谓不高明,只不过他坐视黑风寨数百喽啰全军覆没而不肯出兵相救,又将数千蛮子马军送入死地,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可以说是狠到了极处。厉秋风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可是与张贵相比,他只能自愧不如。 张贵带着李成梁等人冲下山顶之后,数百名官兵紧随其后,如一道浊流一般直向山下冲去。待到官兵尽数冲下山顶,许鹰扬这才走到厉秋风身边,口中说道:“张大人早已胸有成竹,厉百户和戚公子出言劝说,只能让张大人心生厌恶。是以许某拦住了厉百户和戚公子,免得两位与张大人生了龌龊。”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厉某压根没有想到张大人早有打算。若不是许大人阻止,厉某已经在众人面前出丑卖乖,徒留笑柄。” 许鹰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许某沿着密道从王家庄闯入倭寇老巢之后,与张大人相遇。其后冷眼旁观,已然猜到了张大人的用意,这才没有劝说他出兵救援蛮子。其实也怪不得张大人心如铁石,自从土木堡大战之后,朝廷将关外精兵尽数调回关内,拱卫京城,辽东总兵麾下只留了一些老弱残兵。甚至有一些朝廷大佬以为关外乃是苦寒之地,百姓贫瘠,连鸡肋都不如,不如早日弃守,只须守住山海关,便可保得关内平安。若非于谦大人力排重议,只怕关外各地早非大明所有了。张大人到关外做辽东总兵,手下兵微将寡,此番南下对付倭寇,只能带上五六百名官兵。凭着这点人马,要想打败倭寇,势比登天还难。张大人无奈之下,只能苦心筹划,避实就虚,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倭寇跨海来袭,到了东辽县这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全仗着统兵大将约束,才能行军打仗。一旦主将被擒被杀,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也必定落得一个全军溃败的下场。” 许鹰扬说完之后,厉秋风连连点头称是。戚九犹豫着说道:“张大人手下这队官兵甚是彪悍,只是在下瞧着官兵大半并未持刀,而是拿着一根奇形怪状的短棍,有的官兵在马上托着一个圆筒。军士上阵不持刀握枪,如何与倭寇厮杀?” 许鹰扬听戚九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戚公子有所不知,这两件古怪之物,可要比大刀更加厉害。那根奇形怪状的短棍名为三眼神铳,与寻常的鸟铳相比,虽然只能将弹丸打出二三十丈,但是一次能装填三个枪筒,可以连续击发三次,比寻常鸟铳厉害得多。据说三眼神铳是由永乐年间一位能工巧匠打造出来,交给京城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和九边重镇的卫所官兵使用。后来汉王朱高煦谋反,他派到京城和九边重镇的奸细花费重金,弄到了许多三眼神铳交给叛军使用。虽然后来宣德皇帝亲征叛军,双方尚未交锋,朱高煦手下亲信便将他擒住,向宣德皇帝投降,这场大战没有打起来,不过宣德皇帝知道三眼神铳太过厉害,一旦落入心怀叵测之徒手中,非得酿成大祸不可,是以颁布圣旨,要各地卫所将三眼神铳尽数送往京城,交给神机营使用。若有人胆敢私藏三眼神铳,罪同谋反,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 (本章完) 第2781章 第2781章 许鹰扬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厉秋风心下一动,暗想既然宣德皇帝颁下圣旨,除了神机营之外,其余各地卫所不得使用三眼神铳,否则视同谋反。张贵身为辽东总兵,手下军士持有三眼神铳,岂不是犯了死罪?许鹰扬将此事说给我和戚兄弟,绝对不是随便说说。多半是因为他与张贵生了嫌隙,要借此事构陷张贵,将他抄家灭族。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以前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曾经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说过,许鹰扬看似大度,其实心胸狭窄,乃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他明面上不会与那人为难,但是心中记恨,一旦时机到了,便会狠狠报复。此前张贵数次不给许鹰扬面子,想来许鹰扬心中恨张贵入骨,早有杀人之心。待到此间事了之后,许鹰扬回转京城,必定会将张贵私藏三眼神铳之事告知朝廷。到了那时,张贵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至于官兵马上托着的那个圆筒,俗称为旋风炮,能够用来发射石头杀伤敌人。据说这种杀人兵器是三国时诸葛亮所创,能够将大石头抛射到敌军据守的城头,是一件极厉害的攻城利器。后来蜀汉灭亡,司马氏一统天下,为了防备有人造反,朝廷派人到处搜集旋风炮,然后尽数销毁,这种攻城利器就此消失。到了大宋年间,西夏国主李元昊不晓得从哪里得到了一尊旋风炮,心下大喜,要能工巧匠依样画葫芦,打造了许多旋风炮,用来对付宋国。只是那时旋风炮太过高大,只能用于攻城,短兵相接之时并无太大用处。李元昊又花费重金,请人打造出能在马上使用的旋风炮,用于马军冲锋,端得是厉害无比。西夏能在大宋、大辽和金国之间延续百余年,得到旋风炮相助之处甚多。”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眼看着张贵率领官兵已然冲到山下空地尽头处,这才接着说道:“后来鞑子灭掉西夏,从西夏军手中夺取了旋风炮,当真是如获至宝,请了能工巧匠仿造了许多旋风炮,用于战阵之上,杀伤了许多敌人。太祖皇帝起兵反元,又从鞑子手中抢来了旋风炮,待到大明立国之后,这种可用于马军的旋风炮尽数交给京城三大营使用。嘿嘿,张大人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自己手下的官兵用上了旋风炮,此事若是被御史知道,只怕张大人的麻烦可就大了。” 厉秋风和戚九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只觉得脚底生了一股寒气,瞬间冲到了头顶。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之中都有了一些惊惧之意。便在此时,只听得山下号角之声大起,众人心下一凛,急忙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张贵率领官兵已然杀入荒野,直向倭寇中军冲了过去。 此时倭寇以七座军阵包围了蛮子马军,正在全力攻杀,又有五座军阵向右翼靠拢,离着倭寇中军已有五六十丈远。张贵率领官兵从老翁山顶突然杀出,直向倭寇中军杀去,待到倭寇惊觉之时,张贵等人已然闯入荒野。倭寇主将见势不妙,想要将正向右翼移动的倭寇召唤回来,只是派出的斥候兵刚刚离开中军,官兵已然扑到倭寇近前。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官兵一边纵马狂奔,一边用手中的三眼神铳向倭寇射击。倭寇措手不及,立时躺倒了一大片。又有许多官兵在马上发射旋风炮,碗大的圆石呼啸着飞入倭寇军中,登时又打死了数百人。 厉秋风、戚九等人站在山顶,眼看着张贵率领官兵如狂飙突进,势不可挡,瞬间已然冲入荒野之中。虽然左右两翼都有许多倭寇,可是他们没有得到倭寇主将的号令,看到官兵杀到中军近前,却也不敢大举回援。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张大人将出兵的时机拿捏得甚是精准。想想方才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出言相劝,实在太过好笑。” 厉秋风双眼紧盯着山下战场,听戚九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张大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不知道打过多少恶仗,才能面对倭寇重兵围攻仍然如此从容。不过戚兄弟不必妄自菲薄,假以时日,你的成就绝对不在张大人之下。”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张贵一马当先,已然杀入倭寇中军之中。他双手挥舞大刀,直向挡在马前的十几名倭寇横扫下去。一众倭寇见张贵刀急马快,哪敢正撄其锋,纷纷向左右躲避。有几名倭寇逃得迟了,正碰上厉秋风手中的大刀,不是被砍掉了脑袋,便是被削掉了胳膊。更有两名倭寇头目颇为嚣张,不只不逃走,竟然向张贵攻了过去。只是两人没有想到张贵手中的大刀势大力沉,虽然用手中的刀枪拼命抵挡,还是挡不住砍过来的大刀。只听得两人长声惨叫,已然被张贵一刀砍成了四截。 厉秋风等人自老翁山顶向下望去,只见张贵带着李成梁等人如同一支锋利的箭头,刺入倭寇中军之后,一直向前杀去。虽然有许多倭寇挥舞刀枪上前阻挡,不是被张贵手中的大刀砍死,便是被他胯下的坐骑撞得东倒西歪。眨眼之间,张贵等人已经嵌入倭寇中军军阵深处,离着勒马立于中军后部的倭寇主将已然不远。 严嵩见张贵大砍大杀,势不可挡,心下大喜,转头对许鹰扬颤声说道:“若是张大人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咱们必定能够大获全胜。许大人,这道报捷文书如何写才好,咱们须得好生议一议。” 许鹰扬看了严嵩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神勇无敌,不愧为一员猛将。只是倭寇狡诈,只怕不会轻易被张大人所乘。” 许鹰扬话音方落,只见山下战场的情势又有变化。立马于倭寇中军后部的数十骑突然拨转马头,直向王家庄狂奔而去。厉秋风和戚九见此情形,脸色大变,金玉楼顿足说道:“他娘的,老……我以为倭寇主将统领四五万大军,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想不到此人如此脓包,官兵尚未杀到面前,他竟然掉转马头就跑。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倭寇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他们跨海来袭,到了东辽县便是孤军。如今主将落荒而逃,众倭寇没了主心骨,非得一哄而散不可!” (本章完) 第2782章 第2782章 严嵩自重身份,压根不想与金玉楼这等绿林山寨头目打交道,是以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与金玉楼站在了一处,却也绝对不与金玉楼开口说话。直到此时此刻,严嵩以为胜券在握,满心欢喜,就连对金玉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厌恶。是以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严嵩笑道:“张大人杀败了倭寇,咱们便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东辽县。此次挫败了倭寇的阴谋,皇上必定龙颜大悦,到时各位有功的升官,无功的受禄,有罪的可以免罪,当真是皆大欢喜啊!” 严嵩话音方落,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张大人虽然骁勇,又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要说一举击破倭寇,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倭寇主将向王家庄退走,绝非弃军而逃,而是他知道张大人带着兵马杀下老翁山,抱定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他转身逃走,张大人必定会向他追去。如此一来,倭寇步军不会被张大人这支兵马冲散,可以徐徐退走,不至于全军溃散。只要让倭寇主将腾出手来,立时便可以重整兵马,卷土重来。倭寇主将此举是以退为进,绝对不是望风而逃。” 戚九说完之后,严嵩和金玉楼都是心下一怔,不由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张贵冲入倭寇中军,并不与倭寇军士缠斗,直向逃走的数十名倭寇追杀过去。跟在他身后的李成梁等人也学着张贵的模样,压根不理会倭寇军士,只顾着向前冲杀。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戚兄弟说得不错,倭寇主将手握重兵,虽然张贵杀到面前,却也不至于仓皇失措,弃军逃走。他向王家庄退走,若是张贵率兵穷追不舍,必定要穿过倭寇中军。到时倭寇主将突然转身不退,张贵一伙人处于王家庄和倭寇重兵中间,已然陷入重围。到了那时,张贵的处境与蛮子马军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怕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若是张贵看穿了倭寇主将的图谋勒马不追,倭寇主将便可以从容后退,重整诸军,卷土重来。眼下看来,张贵一伙看似占了上风,其实情势瞬息万变,只怕官兵讨不到好去。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可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正自无计可施之时,只见紧跟在张贵身边的李成梁弯弓搭箭,一箭射向了纵马逃走的倭寇主将。此时双方离着三四十丈,若不是臂力极强的神箭手,即便射出了羽箭,却也无法射中倭寇主将。只是李成梁射出的那支羽箭如同流星赶月一般,瞬间到了倭寇主将背后,直向他后颈射到。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直愣愣地盯着李成梁射出的那支羽箭。眼看着羽箭就要射中倭寇主将的后颈,他于电光石火之间将身子向左偏了偏,羽箭没有射中他的后颈,而是射中他右肩肩头。倭寇主将中箭之后,身子晃了几晃,向前扑倒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搂住了马脖子,双腿夹紧了马腹。他胯下坐骑吃痛,四蹄扬开,发疯一般直向王家庄奔了过去。 厉秋风见李成梁射中了倭寇主将,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原本我担心倭寇主将故意退走,将张贵等人引向王家庄,然后再将官兵合围。不过倭寇主将被李成梁射了一箭,就算有所图谋,此时也只能败走。众倭寇见主将受伤,必定无心恋战,只好从老翁山下退走。这一战虽然惊险万分,不过咱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此时此刻,万万不能让倭寇缓过神来。否则倭寇之中若是还有一二名将,不顾主将受伤,站出来重整倭寇大军,卷土重来,咱们仍然逃脱不了倭寇的毒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身向着许鹰扬拱手说道:“许大人,倭寇主将受伤,不管先前他是故意败退,还是势穷逃走,眼下倭寇都已军心大乱。咱们须得乘胜追杀,不能让倭寇回过神来。厉某打算下山去助张大人一臂之力,还请许大人答允厉某所请。” 许鹰扬智计超群,自然猜到了厉秋风的用意,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头说道:“厉百户说得甚是。只是倭寇虽然败退,毕竟人多势众,厉百户下山之后须得小心在意,万万不可马虎托大。” 厉秋风道了声谢,转身便要下山。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我和你同去!”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戚九接口说道:“厉大哥下山杀敌,也算上在下一个。” 王小鱼见慕容丹砚和戚九抢着要跟随厉秋山下山杀敌,自然不肯落后,正要开口说话,金玉楼已然抢着说道:“金某也要跟随厉兄弟一起下山去杀倭寇!” 王小鱼被金玉楼抢了话头,心下着恼,狠狠瞪了金玉楼一眼,冷笑着说道:“金寨主,你身上的伤势颇重,若是跟着咱们下山杀敌,只怕杀不了倭寇,咱们还要分心保护金寨主。是以金寨主还是留在山顶,和许大人一起为咱们观敌掠阵罢。” 厉秋风见金玉楼虽然已不似先前那般连站都站不稳,不过脸色惨白,显然伤势并未有所好转,暗想王姑娘说得不错,金寨主若是跟随咱们一起下山,帮不上忙倒没有什么,只是倭寇成千上万,咱们杀入倭寇军中,只怕照顾不到金寨主,害得他被倭寇杀害。 想到这里,厉秋风正想出言劝说金玉楼留在老翁山顶,只听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小鱼妹妹这话说得可不对。金寨主统领黑风寨数千好汉,纵横关外十余年,精通用兵之道。咱们下山去打倭寇,不是武林中的比武较技,单打独斗,而是兵对兵、将对将的疆场厮杀。若是金寨主与咱们同去,必定能够帮上大忙。”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惊讶,不由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两人目光一碰,慕容丹砚眼珠转了几转,向厉秋风使了一个眼色。厉秋风心下会意,知道慕容丹砚不许自己出言劝说金玉楼,虽然兀自有一些惊疑不定,但是不想折了慕容丹砚的面子,只得闭口不言。 (本章完) 第2783章 第2783章 许鹰扬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你还是带着金寨主一起下山去罢。否则金寨主留在山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许某无法向厉百户交待。” 许鹰扬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吩咐手下的锦衣卫牵来十几匹战马,要厉秋风等人自行挑选。这些战马都是张贵送给许鹰扬及几名锦衣卫头目的坐骑,每一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戚九和金玉楼都是精通相马之术的高手,看到十几匹高头大马,不由连声称赞。两人从中挑选了三匹好马,分送给厉秋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又各自选了一匹坐骑。五人上马之后,厉秋风与许鹰扬客套了几句,便即纵马向山下奔去。 此时山下荒野中的倭寇已然陷入一片混乱,压根无法保持原来的阵形,人人只想着逃得越远越好。方才将蛮子马军团团围住的七座倭寇军阵虽然并未大乱,不过看到主将中箭逃走,却也不敢再与蛮子缠斗,纷纷向王家庄退去。蛮子马军趁机反攻,杀得倭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张贵带着李成梁等人压根不与倭寇纠缠,径直向逃走的倭寇主将追杀过去。只是倭寇主将虽然仓皇逃走,不过仍然不时发号施令,要跟在他身边的亲信大将率兵阻挡追兵。只是倭寇已然溃散,几员倭寇大将虽然想要纠集人手挡住追兵,却压根聚拢不起倭寇军士,最后只能带着十几名死士逆击张贵。只是张贵骁勇无敌,李成梁等人更是凶猛之极。交手不过数合,这几员大将便被张贵和李成梁等人斩落马下。不过如此一来,张贵等人离着倭寇主将已有五六十丈远,李成梁虽然箭术精湛,但是想要射杀倭寇主将,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一马当先,纵马冲下老翁山顶,瞬间到了老翁山山腰处。眼看着离着许鹰扬等人已经有数十丈远,厉秋风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方才厉某原本打算劝说金寨主留在山顶,不要跟着咱们下山杀敌,姑娘为何不许厉某说话?”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金寨主先前得罪了许鹰扬,已经成了许鹰扬的眼中钉,肉中刺。咱们下山追杀倭寇,将金寨主一人留在山顶,若是许鹰扬从中捣鬼,只怕金寨主会有大麻烦!”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连骂自己该死,暗想在王家庄中之时,许鹰扬便有杀害金寨主之意。只是其时金寨主统领绿林群豪,许鹰扬还要依仗他来对付倭寇,这才没有立时下手,只得暂时忍耐。眼下金寨主身受重伤,他带到东辽县的黑风寨喽啰死得干干净净,倭寇又已被张贵杀得大败,留着金寨主已经没有丝毫用处。许鹰扬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若是金寨主留在山顶,他必定要趁着我和慕容姑娘等人下山杀敌之际,害了金寨主的性命。只恨我方才只想着追杀倭寇,竟然忘记了许鹰扬已经和金寨主结下了梁子,若不是慕容姑娘提醒,险些铸成大错。 念及此处,厉秋风只觉得后心一阵冰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转头向跟在左首的金玉楼望去。金玉楼已经听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见厉秋风转头望向自己,目光中尽是愧意,猜到了他的心意,急忙笑着说道:“厉兄弟不必如此慌张,或许是金某想得多了。不过金某一心跟随厉兄弟、慕容姑娘下山,不只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多杀几名倭寇。金某以为许鹰扬即使再卑鄙,他毕竟还是汉人,与倭寇还是颇有不同的。何况金某在关外做了几十年强盗,虽说迫于无奈,不得不落草为寇,但是毕竟犯了国法,这些年来坏事也做了不少。若是依照大明律例,杀金某十次二十次却也不冤。只盼金某能多杀几名倭寇,也算是为自己赎罪!”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戚九听金玉楼说完之后,心下都是颇为佩服。就连此前一直与金玉楼颇有嫌隙的王小鱼听了之后,也对他刮目相看,暗想金玉楼虽然说话讨厌,不过不失是一位英雄好汉。以人品而论,比许鹰扬、张贵,还有那个大奸臣严嵩要好得多了。 五人纵马冲下老翁山,只见遍地都是尸体和刀枪,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处,一眼望去极是恐怖。戚九收刀入鞘,勒住坐骑,随即翻身下马,从地上拾起了一柄长柄大刀,这才翻身上马。金玉楼也勒住坐骑,对厉秋风说道:“沙场征战,与武林中的单打独斗不同,兵器越长,便越占便宜。戚公子捡起一柄大刀作兵器,可见他知晓战阵之事。” 金玉楼说完之后,甩蹬离鞍下了坐骑,先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柄大刀,送到厉秋风马前。厉秋风还刀入鞘,接过大刀,向金玉楼道了一声谢。戚九见金玉楼想得如此周到,脸上一红,暗想方才我只想着挑选一柄称手的兵器来用,竟然压根没有想到给厉大哥、慕容姑娘和王姑娘也找几柄长枪大刀作兵器。与金寨主相比,我差得实在太远。 念及此处,戚九急忙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了两杆长枪,送到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马前。二女见戚九神情尴尬,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由抿嘴微笑,伸手接过长枪,又向戚九道谢。戚九心下稍安,连连摇头,这才翻身上马。 厉秋风倒提大刀,转头对众人说道:“倭寇虽然溃散,不过毕竟人多势众,若是他们一旦醒过神来,只须倭寇头目振臂一挥,反噬之势必定锐不可挡。是以咱们冲杀之时,万万不可杀得兴起,分头杀敌。须得聚在一处,不可分散!” 厉秋风说完之后,左手一抖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腹,双脚用力一磕,胯下坐骑一声长嘶,直向荒野冲了过去。慕容丹砚等人各提兵刃,随后跟了上去。此时倭寇败兵已退至荒野中部,数次想重整军阵,抵挡蛮子马军的追杀。只是蛮子首领看穿了倭寇的用意,不等倭寇聚集,便即带领手下冲杀过去,将倭寇搅散。只是如此一来,蛮子马军的冲击势头却也慢了下来,只剩下张贵率领官兵,拼命追赶倭寇主将。 (本章完) 第2784章 第2784章 戚九纵马狂奔,远远看到官兵冲入倭寇阵中之后,不再发射三眼神铳,而是将三眼神铳握在手中,骑在马上向左右乱打乱砸。三眼神铳以镔铁铸成,颇为沉重,官兵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将三眼神铳砸了下去,威势越发猛烈。倭寇军士举起手中的刀枪遮挡,却哪里遮挡得住?举在头顶的刀枪不是被三眼神铳砸断,便是被三眼神铳磕飞,更有的倭寇军士力气稍弱,不只刀枪被磕飞,就连脑袋也被三眼神铳砸得粉碎。戚九见此情形,这才知道官兵冲杀之时,为何不持刀枪,而是只带上三眼神铳。这种兵器不只能发射弹丸,还能用于近身搏杀,端得是厉害无比。怪不得朝廷只许神机营使用这种兵器,其他卫所若是敢私藏三眼神铳,视同谋反。这是因为朝廷担心居心叵测之辈拿到了三眼神铳,非得惹出大乱子不可。 待到厉秋风等人冲入战场,倭寇已然无心接战,纷纷向西逃走。戚九知道倭寇虽然溃散,不过仍有余力再战,一旦有倭寇头目振臂一挥,吓住倭寇重新集结,卷土重来,众人势必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是以戚九打定了主意要斩杀倭寇头目,使得倭寇无法卷土重来,双手挥舞大刀,径直杀入倭寇军中,眨眼之间便砍杀了十几名倭寇军士。 厉秋风见戚九如此骁勇,心下既喜又惊。喜的是戚九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不只智计超群,而且勇猛善战,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名将。惊的是戚九太想杀敌立功,看到倭寇败退,便即紧追不舍,忘记了金玉楼身受重伤,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又是女流,若是被倭寇团团围住,极有可能被倭寇所伤。是以眼看着戚九冲入倭寇败兵之中大砍大杀,甚是快意,厉秋风却并未像戚九那般狂冲猛打,而是挡在金玉楼、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一边向前冲杀,一边替三人遮挡倭寇的攻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四周渐渐黯淡了下来。成千上万名倭寇仓皇西退,大半已退到荒野西侧,离着王家庄已然不远。张贵带着李成梁等人冲在最前面,一路紧追倭寇主将。若不是倭寇主将手下的死士拼死阻拦,只怕他早已死在张贵的刀下。眼看着距离王家庄的石墙不过百十丈远,张贵心下暗想,若是被倭寇主将逃入庄子,再想将这个王八蛋或擒或杀,可就不大容易了。念及此处,他心下焦急,催动坐骑向前狂追。便在此时,突然有数十名黑衣人从石墙背后跃出,直向张贵逆袭而来。 张贵见这些黑衣人让过了倭寇主将,手中挥舞寒光闪闪的倭刀,直向自己杀了过来,暗想成千上万名倭寇都被老子杀得望风而逃,你们这几十个王八蛋不知死活,竟然敢来阻挡老子,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若不是老子今日要先将你们的头儿斩杀,懒得理会你们这些王八蛋,非得一个一个地将你们的脑袋瓜子砍下来不可。 张贵打定了主意,压根不想与这些黑衣人纠缠,是以眼看数名黑衣人冲向自己,他并不理会,仍然纵马向前冲去,想借着战马冲击之力,逼迫这些黑衣人四处躲避。没想到眼看着战马就要撞到两名黑衣人身上,张贵只觉得眼前黑影闪动,却是那两名黑衣人如鬼魅般腾空而起,不只避开了疾冲而至的战马,而且两人居高临下,自空中凌空下击,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直向他的天灵盖砍了下来。 张贵没有想到两名黑衣人轻功如此厉害,心下大惊,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双手舞动大刀,挡在自己头顶,想要将两名黑衣人砍下来的长刀挡开。便在此时,又有四名黑衣人抢到了他的身边,四柄长刀分刺他两肋、胸口和小腹。张贵将大刀举在头顶,已然无暇遮挡四柄长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柄长刀刺向他的周身要害。 眼看着张贵就要被黑衣人所伤,电光石火之间,李成梁等人已然冲到张贵身边,数杆长枪和大刀劈头盖脸向四名黑衣人砍刺了过去。四名黑衣人无奈之下,只得纷纷躲开,张贵这才逃过了一劫。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却是凌空下击的两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已被张贵手中的大刀磕了出去。两名黑衣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张贵手中的大刀又是势大力沉,他们只觉得手臂酸麻,心下大惊,哪里还敢继续攻击?只得借着张贵手中的大刀反击之力,齐齐翻了两个无头跟头,逃出了两丈之外。 张贵死里逃生,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这些黑衣人并非寻常的倭寇军士,而是武林高手。自己虽然力大无比,可是要与这些刀法诡异的黑衣人单打独斗,那是非败不可。念及此处,张贵一声大吼,催动坐骑向前狂冲,同时双手舞动大刀,直向挡在马前的几名黑衣人横扫了过去。 从两名黑衣人凌空攻向张贵,到他们被张贵手中的大刀逼退,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此时已有十几名黑衣人挡在张贵马前,正自挥舞长刀要向张贵围攻过来。没料到张贵丝毫不惧,纵马狂冲,同时手中大刀排山倒海般横扫过来,一众黑衣人猝不及防,虽然个个武功不弱,被张贵气势所迫,竟然吓得手足无措。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血光迸现,三名黑衣人的脑袋已被张贵手中的大刀砍了下来。另有两名黑衣人躲避不及,一人被张贵手中的大刀自左肩斜砍至右肋,将他的身子砍为两截。另外一人转身便要逃走,却慢了半拍,甩在身后的左臂被张贵手中的大刀齐肘砍断,疼得他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只是他知道此时乃是生死关头,咬紧牙关想要用左手撑起身子逃走,没想到张贵胯下的坐骑直冲了上来,铁蹄恰好踏在那名黑衣人的后心,只听得黑衣人长声惨叫,被铁蹄踩踏得肚破肠流,立时毙命。 (本章完) 第2785章 第2785章 这伙黑衣人是倭寇主将的贴身侍卫,与先前攻上老翁山顶的那些黑衣人一样,都是一位武林怪杰调教出来的得意门徒。若论单打独斗,随便挑出一人,要想杀死张贵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沙场征战与江湖中的比武较技全然不动,小巧腾挪的搏击功夫压根挡不住长枪大戟的猛攻。初时这些黑衣人趁着张贵不晓得他们的底细,打了张贵一个措手不及,险些取了张贵的性命。可是张贵清醒过来之后,不与这些黑衣人一招一式地拆解过招,而是仗着刀急马快,向黑衣人横冲直撞冲了过去。黑衣人手中的长刀与张贵手中的大刀相比已然处于劣势,面对狂奔而至的战马更是束手无措。眼看着五名黑衣人被张贵手中的大刀砍死砍伤,剩下的十余名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与张贵厮杀?只听得这些黑衣人发一声喊,转身便向王家庄逃去。 张贵见一众黑衣人转身逃走,哪里肯放过他们?双手舞动大刀,随后追了上去。这些黑衣人虽然轻功不弱,不过张贵胯下所骑的乃是一匹千挑万选的宝马良驹,片刻之后便追上了几名黑衣人。张贵双手挥舞大刀,自下向上撩去,攻向几名黑衣人后背。只听得数声惨叫,两名黑衣人已被张贵一刀削为两截。剩下的几名黑衣人听到同伴惨呼之声,知道他们已经着了张贵的毒手,心下越发惊恐,不敢再像方才那般一直逃向王家庄,而是分头向左右两侧逃开。张贵带领李成梁等人纵马冲向王家庄,若不是他们一心要追杀倭寇主将,只怕这些黑衣人一个都逃不掉。 眨眼之间,张贵带领官兵已然冲到王家庄西侧石墙不远处。这里原本遍地都是荒草,只是先前倭寇大军攻向老翁山之时,已将野草和树木尽数砍倒踏平。是以张贵等人纵马狂奔,没有丝毫阻碍,一直冲杀到石墙不远处。 便在此时,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无数支羽箭自石墙缺口处飞了出来,直向张贵等人射到。张贵和李成梁等人挥舞手中的刀枪,拨打激飞而至的羽箭。虽然众人并未被羽箭所伤,但是不得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倭寇主将带着十几名亲信大将纵马冲入王家庄。张贵见此情形,心中焦急,转头向着身后的官兵大声叫道:“给老子冲进庄去,杀掉倭寇头目!若有贪生怕死、畏敌偷生之辈,杀无赦!” 张贵话音方落,便有十几名官兵纵马向石墙冲去。只是墙内射出来的羽箭密集如雨,眨眼之间便有五六名官兵被射下坐骑。剩下四五名官兵兀自向前冲去,眼看着离着石墙只有五六丈远,又有一阵羽箭射了过来,登时将这五六名官兵连人带马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惨死在石墙之前。 张贵见此情形,心下大怒,一边挥舞大刀拨打飞过来的羽箭,一边催动坐骑向前攻去。李成梁见此情形,知道强攻不易,转头向身后众官兵大声叫道:“用三眼神铳杀开一条血路!第一个冲进庄子之人赏白银三千两!” 方才十几名官兵惨死在倭寇乱箭之下,众官兵心下都有一些惊惧。不过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成梁许下重金,官兵之中有许多看重金银的亡命之徒,听李成梁说完之后,这些人登时忘记了惊恐,双手端着三眼神铳,催动坐骑直向石墙攻了过去。官兵一边冲杀,一边用三眼神铳向石墙缺口射击。只听得“噼哩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瞬间压过了羽箭破空之声。弹丸打在石墙上,沙粒石屑四处乱飞。许多躲在石墙后面的倭寇弓箭手不是被三眼神铳发射的弹丸打死打伤,便是被飞溅过来的沙石击伤,一时之间被官兵手中的三眼神铳压制地抬不起头来,自然无法开弓放箭。张贵见此情形,心下大喜,右手将大刀高高举起,口中大声叫道:“兄弟们跟老子杀进庄内,杀尽倭寇之后,庄子里面的金银细软任凭兄弟们自取!” 众官兵发一声喊,纵马直向石墙扑了过去,瞬间杀到五六处石墙缺口近前。躲在石墙后面的倭寇弓箭手见此情形,知道抵挡不住官兵,若是逃得慢了,非得死在官兵手中不可。是以他们再也顾不上开弓放箭,转头没命般向西侧逃走。 张贵纵马奔到石墙近前,这才勒住坐骑,转头对李成梁大声叫道:“留下二百名兄弟守住石墙,和蛮子一起逼迫倭寇不敢进庄,让他们只能沿着庄子北侧的石墙向西逃走!” 张贵说完之后,不等李成梁答话,便即纵马跃过石墙缺口。众官兵争先恐后跟随张贵冲入庄内,直向逃走的倭寇主将追杀过去。李成梁立马于石墙缺口之前,右手将大刀举在头顶,高声喝道:“葛把总、李把总,烦劳二位率领本部兄弟守住石墙!若是有一名倭寇冲入庄内,二位提头来见!” 李成梁说完之后,纵马冲入庄内。葛把总和李把总勒住坐骑,各自招呼手下的官兵掉转马头,背靠石墙,将手中的三眼神铳对准了蜂拥而至的倭寇败兵。倭寇败兵被蛮子马军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想着逃命,见守在石墙缺口之前的官兵不过二百余人,以为成千上万的倭寇一拥而上,官兵绝对抵挡不住,是以一个个挥舞刀枪,直向官兵杀去。没想到离着官兵二三十丈远之时,葛把总和李把总发号施令,二百余名官兵扣动扳机,三眼神铳发射的弹丸如雨点般向倭寇飞了过去,其中还夹杂着旋风炮发射的圆石。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数百名倭寇被弹丸和圆石击中,纷纷栽倒在地上。官兵下手毫不留情,轮番发射三眼神铳和旋风炮。三轮过后,已打死打伤千余名倭寇败兵。 此时逃到王家庄东侧石墙近前的倭寇不下万人,若是成千上万名倭寇不顾死活地冲向石墙,就算官兵手中的三眼神铳和旋风炮再厉害,却也绝对抵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倭寇败兵。只是倭寇败兵此时已经吓破了胆,见无数同伙被弹丸和圆石打死打伤,再也不敢向石墙逼近,而身后蛮子马军又已杀到,倭寇败兵无奈之下,只得沿着石墙逃向右首,打算绕过王家庄逃到海边,再登上战船,避开蛮子马军和官兵的追杀。 (本章完) 第2786章 第2786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杀入倭寇败军之中,挥舞手中的大刀长枪连砍带刺,一路杀死杀伤倭寇无数。戚九更是一马当先,一心想要斩杀几名倭寇的头目,使得倭寇群龙无首,陷入混乱,无法重整兵马,对老翁山施以反攻。待到众人冲杀至王家庄东侧石墙不远处,只见倭寇败兵纷纷沿着石墙逃向右首,要绕过王家庄逃向海边。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只道官兵守住石墙缺口,阻挡倭寇败兵逃入庄内,是因为担心倭寇冲入王家庄之后,利用庄内的屋宅藏身,与官兵和蛮子马军缠斗。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却知道张贵一心要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担心倭寇败兵冲入庄内碍手碍脚,这才派人守住了石墙缺口,逼迫倭寇败兵绕过王家庄逃走。若是依照厉秋风等人的打算,原本想冲入王家庄内追杀倭寇主将,可是官兵守住了石墙缺口,轮番发射三眼神铳和旋风炮,压根不许有人靠近石墙。十几名蛮子军士杀红了眼,乱军之中一直追杀倭寇官兵到了石墙近前,竟然死在官兵发射的弹丸和圆石之下。蛮子马军首领见此情形,知道官兵不许他带领手下军士进入王家庄,只得拨转马头,率领蛮子马军尾随倭寇败兵,直向王家庄右首杀去。 厉秋风知道要让倭寇无暇重整兵马,须得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是以眼看着大股倭寇绕向王家庄右首,蛮子马军随后掩杀,他却并未跟随,而是纵马直向石墙缺口冲了过去,打算紧跟在张贵等人身后,追杀倭寇主将。而戚九仍然尾随在蛮子马军身后,一起向右首杀去。 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金玉楼一直向石墙杀去,而戚九已经与众人分开,她生怕戚九落单,心下大急,向着戚九大喊大叫,要他拨转马头,和厉秋风等人一起杀入王家庄。怎奈四周一片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王小鱼虽然尖声大叫,戚九却压根没有听见,兀自挥舞大刀砍杀溃散的倭寇败兵。王小鱼眼看着厉秋风等人纵马奔至石墙缺口近前,心下越发焦急,双脚猛然磕击马腹。坐骑吃痛,“唏溜溜”一声长嘶,如闪电一般向右首冲了过去。 此时戚九正自挥舞大刀砍杀狼狈逃散的倭寇败兵,冷不防身后一阵凉风袭来,吓得他心下大惊,以为有敌人从背后偷袭,顾不得正自拼命逃走的几名倭寇军士,右脚脚跟一磕马腹,胯下坐骑猛然向左首蹿了出去。同时他双手紧握大刀,趁着坐骑向左急转,躲开身后奔来的战马之机,正要挥刀向身后砍去,只听王小鱼怒吼道:“厉大侠和慕容姐姐杀向王家庄,你却稀里糊涂地跟着蛮子马军折向右首,不怕中了倭寇的诡计吗?!” 戚九这才知道从身后冲上来的是王小鱼,并非敌人,心下悚然一惊,急忙收住了大刀。此时他胯下坐骑打了一个转,恰好迎上了王小鱼的坐骑。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王小鱼满脸怒气,狠狠地瞪了戚九一眼。戚九吓了一跳,正想说话,只听王小鱼接着说道:“咱们下山之时,厉大侠便曾吩咐过咱们万万不可被倭寇冲散,须得聚拢在一处,方能不被敌人所害。可是下山之后,你只顾着追杀倭寇败兵,与咱们几人离得越来越远。倒是厉大侠一直陪在慕容姐姐和金玉楼身边,护得咱们周全。哼,厉大侠还说假以时日,你能成为一代名将。依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只图自己痛快的莽撞之人罢了,成不了什么大事!” 戚九被王小鱼骂得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戚九下山之后如虎入羊群,紧追倭寇败兵而不舍,那是因为他知道倭寇虽然溃散,并非是战力不济,而是被张贵率领官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倭寇醒过神来,重整军马,卷土重来,即便张贵率领的官兵和蛮子马军合兵一处,也绝对不是倭寇的对手。是以他冲下老翁山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须得趁着倭寇心生恐惧,只想着逃走之机,冲入倭寇军中大砍大杀,使得倭寇无暇重整兵马,只能四处逃散。如此一来,才能以少胜多,乱中取胜,击败倭寇。只是此时被王小鱼大声喝斥,戚九如遭棒喝,暗想王姑娘说得不错,咱们五人一起下山杀敌,金寨主重伤未愈,慕容姑娘和王姑娘又是女流之辈,冲入倭寇乱军之中,极易被倭寇所害。厉大哥不是不想砍杀倭寇,只是为了护得金寨主周全,这才落在后面。我自负精通兵书策,可是以前只是纸上谈兵,此番到了东辽县,竟然处处受制,在东辽县城更是被倭寇打得大败。方才我又好勇斗恨,只想着追杀倭寇败兵,不顾大局,若不是王姑娘提醒,我险些铸成大错。惭愧,惭愧。 念及此处,戚九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王小鱼见戚九神情灰败,心下一疼,暗想戚九虽然略显莽撞,不过毕竟也是为了杀败倭寇,并非有意乱来。我出言斥责,无异于向他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他心里必定十分难过。想到这里,王小鱼心中颇为后悔,可是又不好意思安慰戚九,只得板起面孔,口中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随我追上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咱们一起冲入王家庄,杀掉倭寇大头目!” 王小鱼说完之后,拨转马头,直向石墙缺口奔了过去。戚九正要纵马跟上,只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金玉楼竟然掉转了马头,直向两人奔了过来。戚九心下一怔,暗想厉大哥一心要斩杀倭寇主将,使得倭寇败军群龙无首,无法重整兵马,卷土重来。我方才只顾着追杀倭寇败兵,一时兴起,险些误了大事。幸亏王姑娘及时提醒,我才没有跟在蛮子马军身后向右首杀去。可是厉大哥和慕容姑娘、金寨主明明已经杀到石墙近前,为何又折了回来? 戚九思忖之际,王小鱼已然迎上前去,离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还有七八丈远,她便大声叫道:“厉大侠、慕容姐姐,你们怎么不进王家庄啊?!” (本章完) 第2787章 第2787章 原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金玉楼纵马冲到石墙缺口近前,只见百余名官兵守住了四五处缺口,手中端着三眼神铳,枪口对准了三人。厉秋风心下一惊,急忙勒住了坐骑,向着众官兵大声叫道:“我乃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厉秋风,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大人之命,跟随张贵张大人追杀倭寇主将,还请各位让出一条路来,放厉某等人过去杀敌!” 慕容丹砚和金玉楼见厉秋风勒住了坐骑,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听厉秋风与官兵说话甚是客气,慕容丹砚心下不忿,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行事果断,不过或许是因为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多年,不知不觉之间沾染了许多官场习气,每次看到做官的,他便有一些畏首畏尾。眼下情势危急,咱们须得尽快追上倭寇主将,将他或擒或杀,才能彻底击败倭寇。这些官兵无非是一些虾兵蟹将,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咱们骑马冲过去,这些酒囊饭袋未必会拦,就算他们想拦,也绝对拦不住咱们! 金玉楼勒马立于厉秋风身后,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受,若不是强行压制,只怕早已吐出几口鲜血。冲下老翁山之前,金玉楼伤势虽然没有恶化,却也并没有好转,只能仗着皮坚肉厚勉强支撑罢了。只是厉秋风向许鹰扬请命下山,金玉楼生怕自己落了单,许鹰扬会对他下毒手,这才不顾身受重伤,死活也要和厉秋风等人一起下山。虽然下山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将他护在身后,没有让他与倭寇交锋,不过一路骑马颠簸,牵动了他的伤口,使得他的伤势又重了不少。听厉秋风与官兵说话,金玉楼心下暗想,我听厉兄弟说过,他已反出了锦衣卫,此时他自称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无非是想利用锦衣卫的身份,让官兵让出一条路来。不过我瞧着许鹰扬的模样,对厉兄弟甚是客气,全然没有加害厉兄弟之意,真是太奇怪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躲在众军士身后的一名官兵头目大声说道:“锦衣卫百户有什么了不起?别人见到锦衣卫如同老鼠看到猫,但是到了辽东,锦衣卫也不许胡来!张大人要咱们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庄。别说你只是区区锦衣卫百户,就算锦衣卫指挥使到了,也得乖乖听咱们张大人的号令!” 厉秋风知道张贵在关外飞扬跋扈,可是没有想到他麾下的官兵竟然也是如此眼高于顶,心下不由一怔,暗想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又有监察百官之权。虽说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对锦衣卫多有约束,不过朝廷和地方官员对锦衣卫仍然极为忌惮,轻易不敢得罪。我瞧着这个官兵头目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竟然不将锦衣卫放在眼中,可见张贵平日里在辽东逍遥惯了,不晓得做了多少胆大包天的事情。就算先前他不在许鹰扬面前胡说八道,说了几句大逆不道之语,迟早也得因言获罪。眼下刘师叔已然致仕,张贵失了朝廷中的强援,可是兀自不知收敛。可惜这位百战名将,离着抄家灭族只怕不远了。 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下颇有一些难过。只是眼下正是生死攸关之时,厉秋风无暇多想,向着那名官兵头目大声说道:“倭寇虽然败退,不过这座庄子杀机四伏,许大人要厉某前来相助,便是担心张大人一心追赶倭寇败军,中了倭寇的诡计。还请阁下行一个方便,放厉某进庄,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那名官兵头目见厉秋风不肯离开,心下老大不耐烦,双手端起三眼神铳对准了厉秋风,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子没有工夫与你废话!若是再不退开,杀无赦!” 官兵头目话音方落,百余名官兵将手中的三眼神铳全都对准了厉秋风。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正想开口斥责,只听厉秋风抢着说道:“好,好,既然如此,厉某就不进庄了。”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慕容丹砚和金玉楼说道:“既然官兵不许咱们进庄,咱们就绕过王家庄,尽快赶到海边,不给倭寇喘息之机。”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拨转马头,直向右首奔去。慕容丹砚虽然心下不服气,只是看到厉秋风已然纵马走开,她只得强忍心中怒气,和金玉楼一起跟在厉秋风身后,离开了石墙缺口,直向石墙右首奔去。三人奔出不远,看到王小鱼纵马迎上前来,询问三人为何没有进庄。厉秋风将官兵不许三人进庄之事简略说了一遍,王小鱼心下大怒,口中说道:“这些废物打倭寇不行,欺负起咱们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厉大侠,慕容姐姐,干脆咱们杀将上去,将这些混账东西杀散,再闯进王家庄去杀掉倭寇主将,岂不甚好?!”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官兵虽然可恶,不过他们是奉张贵之命守住石墙,免得倭寇进入庄内,帮助倭寇主将逃走,坏了张贵的大事。只是这些官兵太过死板,不懂得随机应变,不分青红皂白将咱们也挡住不放,并非有意与咱们为难。若是咱们激于一时义务,与官兵起了冲突,只能便宜了逃散的倭寇,让倭寇坐收渔翁之力。而且官兵手中的三眼神铳非常厉害,就算咱们与官兵翻脸,想要强行闯入王家庄,只怕也冲不过去。不如绕过王家庄,尾随倭寇败兵掩杀,不给倭寇重整兵马,卷土重来的机会。” 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虽然兀自不服气,却也不敢多说。她心下暗想,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人!不过姓张的王八蛋蛮横卑鄙,比许鹰扬更加讨厌。最好这个王八蛋进入王家庄追杀倭寇主将之后,与倭寇主将纠缠在了一处,哥俩你捅我一刀,我刺你一剑,最后两个坏蛋同归于尽,免得本姑娘还要费一番心思杀他掉他们。 (本章完) 第2788章 第2788章 众人纵马沿着石墙向右首奔去。此时蛮子马军已将倭寇杀得大败而逃,正自从后面掩杀。只是绕过石墙转向西方之后,眼前尽是荒草和野树,战马无法像此前那般毫无顾忌地纵横来去。倭寇败兵得到了喘息之机,不似方才那般慌乱,虽然成群结队地向西方拼命逃走,不过已然能够纠集起许多小股人马,不断阻拦蛮子马军的追杀。虽然拦路的小股倭寇最后不是被蛮子马军尽数杀死,便是被驱散,但是混战之后,却也迟滞了蛮子马军的追杀。大队倭寇趁机向西逃走,与蛮子马军离得越来越远。到得后来,倭寇不只能够派出小股人马阻拦蛮子马军,还派出了许多弓箭手躲在荒草丛中和野树后面,不断放箭袭击蛮子马军,先后射杀了百余名蛮子军士。蛮子虽然骁勇,可是与倭寇厮杀了大半天,已是人困马乏,追杀倭寇之时已是强打精神。此时看到同伴不断被倭寇射杀,蛮子军士心中都有了畏惧之意,不似此前那般狂冲乱打,纷纷勒马缓行,是以离着倭寇大队人马越来越远。 王家庄北侧石墙与大水沟之间是一片荒地,宽约二三十丈,其间长满了荒草和野树,人在其中行走极为艰难。成千上万名倭寇军士为了逃命,已然顾不得杂草缠腿、荆棘野树拦路,仓皇向南退走。蛮子马军厮杀了几个时辰,此时也是极为疲惫,胯下坐骑更是饥渴难当,看到遍地荒草,许多战马饿得急了,任凭蛮子军士如何鞭打催促,只顾着低头啃食荒草,死活不肯前行。蛮子首领眼看着自己手下百余名军士被倭寇暗箭射杀,心下又惊又痛,待他看到战马饥渴难当,不肯前行,只得下令蛮子军士在此处稍作停留,重整军马,再去追杀倭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赶了上来,见蛮子纷纷跳下战马,有的将身上的皮甲也卸了下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纷纷勒住坐骑,心下惊疑不定。戚九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若是让倭寇退得远了,得以重整兵马,到时大队倭寇卷土重来,咱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须得劝说蛮子首领立时率领手下军士追赶上去,即便不能在陆地上将倭寇杀伤大半,也要逼得他们退上战船逃走,方能给咱们喘息之机。” 厉秋风点头称是,催动坐骑向前冲去。下马歇息的蛮子虽然不识得厉秋风等人,不过看到他们身着汉人衣衫,胯下骑的又是军马,知道是友非敌,便即纷纷退到两边,为厉秋风等人让出一条路来。厉秋风虽然不识得蛮子首领,不过方才在老翁山顶观战之时,看到蛮子首领和几位大头目身上穿的都是铁甲,与穿着皮甲的寻常军士不同,是以心下并不慌张。他带着慕容丹砚等人向前奔出了百余丈,看到十几名身穿铁甲的蛮子站在石墙之下,似乎正在商议事情。再向远处望去,只见倭寇败兵已逃出一里地之外,离着王家庄南侧的官道已然不远。 厉秋风纵马奔到那十几名身穿铁甲的蛮子近前,勒住了坐骑,向着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蛮子拱手说道:“请问阁下便是答里安大人么?” 那名蛮子约摸四十多岁年纪,生得五大三粗,甚是敦实。厉秋风说完之后,那名蛮子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我就是答里安,大人二字,愧不敢当。不知道小哥有何见教,尽管说便是。” 厉秋风等人原本以为答里安是蛮子,或许不懂汉话,没想到此人一张口,汉话说得极是流利,心下都有一些惊讶。王小心中暗想,没想到这个蛮子说起话来如此流利,而且举止恭谨有礼,比严嵩、许鹰扬和张贵这几个家伙要讨喜得多。 厉秋风滚鞍下马,向着答里安拱手说道:“在下姓厉,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奉辽东总兵张贵大人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大人之命,跟随答里安大人一起追杀倭寇。眼下倭寇正在向南逃走,原本应当一鼓作气尽灭倭寇,不知道答里安大人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追杀倭寇?若是倭寇就此逃脱,得以重整兵马,卷土重来,答里安大人虽然骁勇,只怕也敌不过数万倭寇。就算答里安大人能够逃脱倭寇的毒手,张贵大人和许鹰扬大人也必定会向答里安大人问罪。是以烦请答里安大人立刻传下号令,要众将士前去追杀倭寇。” 慕容丹砚等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知道他报出身份,又假称奉张贵和许鹰扬之命,跟随答里安一起追杀倭寇,无非是要震慑答里安,免得他暗中捣鬼,误了大事。只见答里安恭恭敬敬地对厉秋风说道:“原来是锦衣卫大人到了,在下未能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答里安说到这里,整了整头上的铁盔,又拍了拍铁甲上的灰尘,一脸郑重地向厉秋风躬身施礼。厉秋风急忙还礼,口中说道:“这可折杀厉某了!大人万万不可如此。” 答里安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我虽然是一介蛮夷,不过一直心向天朝,知道锦衣卫乃是大明国大皇帝的亲信,最得大皇帝的信任。张大人要大人随我一起追杀倭寇,那是给我天大的面子。若是换了别人,想请锦衣卫大人还请不到呢。哈哈,哈哈。” 厉秋风听答里安大拍自己马屁,暗想怪不得张贵既要利用此人,却又要暗地里防着此人,听他说话,对朝廷虚实颇为熟谙,而且此人能屈能伸,有朝一日一旦得势,必定会惹出惊天大祸。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看了答里安一眼。两人目光一碰,答里安急忙将目光向右挪移,不敢与厉秋风对视。 厉秋风知道眼下情势危急,不管答里安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眼下须得借重蛮子来对付倭寇。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请大人立即传下号令,全军出击,即便不能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也要将他们赶下大海!” 答里安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口中说道:“大人也看到了,咱们与倭寇厮杀了几个时辰,早已是人困马乏。就算我手下的军士还能强撑着与倭寇厮杀,可是战马是畜牲,听不懂人话,即便用鞭子抽它,用刀子逼它,它们也不肯向前奔跑。我没有法子,只能下令暂停追杀。” (本章完) 第2789章 第2789章 答里安说到这里,右手向四周指了指。厉秋风转头望去,只见蛮子军士大多坐在地上,有的举起皮囊喝水,有的拿着干粮大嚼,还有的正在清点拴在腰间和马鞍两侧的倭寇人头。数千匹战马正在啃食野草,有的战马渴得极了,竟然伸长了脖子,张开大嘴,抢夺蛮子军士手中皮囊中的水来喝。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答里安说的乃是实情。可是一旦就此停滞不前,让倭寇逃得远了,非得铸成大错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对答里安说道:“大人说的确是实情。不过为大局着想,咱们绝对不能就此停滞不前,任由倭寇逃走。在下倒有一个周全的法子,说出来请大人听听是否可行。” 答里安满脸堆欢,笑着说道:“大人有话尽管说便是,我一定洗耳恭听。” 厉秋风沉声说道:“大人带着手下兵马与倭寇厮杀了几个时辰,确实疲惫不堪,不妨留在这里歇息片刻,再去追杀倭寇。不过烦请大人挑选几百精骑,交给在下统领,让他们与在下一起去追杀倭寇!” 答里安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神情一变,似乎想要说话,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厉秋风知道答里安心中犹豫,生怕折了他手下数百精锐,这才不想派人跟随自己去追杀倭寇。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等答里安说话,便即抢着说道:“在下赶来之前,张大人和许大人都曾说过,只要能击败倭寇,便是天大的功劳。大人派出人马与在下一起追杀倭寇,事成之后在下必定向张、许两位大人禀明实情,请他们划拨三万两银子,用来犒劳大人手下的军士。” 答里安看似忠厚,其实极为狡诈。此番他奉张贵之命南下助战,明面上是因为不敢违抗张贵的军令,背地里自己也有打算。答里安在关外苦心经营了数十年,不只要做女真各部的大可汗,还想几百年前的像完颜氏一样,先一统关外女真各部,再伺机杀入关内,做天下共主。只是答里安知道张贵是一个老奸巨滑之人,对女真各部极为提防,一旦野心被张贵察觉,非得惹出大祸不可。是以答里安小心翼翼,不敢太过嚣张,只是在暗地里招兵买马,不断扩充实力,吞并其他女真部族。如此一来,不免花钱如流水,饶是答里安明里派人挖人参、捞沙金、卖虎皮、售熊掌,暗地里杀人掠货、抢掠百姓,弄来了无数金银,仍然入不敷出。此次南下东辽县,张贵答允给他两万两银子,答里安心中仔细盘算,只觉得银子还是不够用。此刻听厉秋风说有三万两银子的赏钱,答里安立时心动,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眼中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口中说道:“咱们为朝廷效力,乃是应当应分之事,原本不应当要什么赏银。不过大人也看到了,方才倭寇躲在草丛和树林之中,用暗箭射死了咱们百十名族人。这些族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抚恤他们也要一大笔银子。是以我只好厚着脸皮,拿了朝廷三万两赏银,还望大人不要取笑咱们小家子气。” 厉秋风知道蛮子南下,并不是为了大明朝廷效力,不过是迫于张贵的淫威罢了。此外蛮子久居关外苦寒之地,对银子十分看重,厉秋风故意说要犒劳蛮子三万两银子,便是要让答里安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至于这三万两银子是否能够到手,反正与自己无关,就看答里安的造化了。此时看到答里安双目放光的模样,厉秋风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听答里安接着说道:“请大人稍候,我这就去挑选几百精兵,让他们跟随大人一起去追杀倭寇。” 答里安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带着十几名蛮子头目走向正在歇息的蛮子军士。待到答里安一伙人走出五六丈外,王小鱼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我原本以为这个家伙是一条好汉,可是此时看来,此人太过贪财,算不上英雄。” 慕容丹砚尚未答话,金玉楼抢着说道:“王姑娘,你可不要小看了答里安。金某在关外多年,与蛮子也打了不少交道,对答里安并不陌生。此人原本生在一个女真小部族中,族人不过一百余人,与其他女真部族相比,势力自然是差得远了。可是答里安却在这个小部落中苦心经营,用了种种手段,竟然做了族长。随后他在女真各部族之间巧妙周旋,对于不听命于他的女真人,他或者用银子收买,或者派出刺客暗杀,不断吞并周围的女真各部,最后成为关外最大的女真部族的首领。”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答里安不只天生神力,刀马娴熟,而且狡诈多计,心思缜密。十多年前,官兵曾经大举围攻女真各部,想要一劳永逸地消灭女真。女真各部不是官兵的对手,不是被官兵剿灭,便是被迫背井离乡逃走。许多原本与答里安部素有嫌隙的女真部族被官兵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投奔答里安部,求一个容身之地。答里安趁机将许多女真部族收于帐下,势力大长。而且不晓得此人用了什么法子,官兵虽然对女真各部下手,偏偏放过了势力最大的答里安部。待到官兵退走之后,答里安部不只没有丝毫损伤,反倒又多了许多人口、牲畜和地盘。其时金某曾经听人说过,官兵大举围攻女真各部,竟然是答里安与辽东巡抚、辽东总兵定下的计谋。据说答里安派了心腹前往辽阳府,送给辽东巡抚衙门和辽东总兵衙门许多金银珠宝,买通了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员。答里安的使者告诉辽东巡抚和辽东总兵,答里安部愿意为朝廷效力,要与官兵里应外合,尽灭女真各部。其实答里安是想借此事与官府结交,借官兵之手灭掉与答里安部不和的女真各部,逼迫女真各部向答里安部投降。如此一来,不听答里安号令的女真各部便会惨遭官兵剿杀,其他女真各部独木难支,不得不向答里安部投降。此人心术如此厉害,王姑娘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几人说话之际,答里安已挑选出二百余名蛮子军士,将他们带到厉秋风面前,对厉秋风说道:“大人,我已挑选了二百四十一名军士,供大人差遣。大人带着他们出发之后,我也会整顿兵马,随后前去接应,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本章完) 第2790章 第2790章 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又与答里安客套了几句,便和慕容丹砚等人翻身上马,带着二百余名蛮子军士,直向倭寇败兵追杀过去。只是石墙与大水沟之间荒草遍地,其中还有许多荆棘野树,骑马前行颇为不便。厉秋风虽然心下焦急,一心只想着追上倭寇败兵将其驱散,自奈坐骑行走艰难,虽然离着倭寇越来越近,可是追出了两里多地,眼看着已经到了石墙尽头,仍然没有赶上倭寇败兵。 待到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等人冲到了石墙尽头,王小鱼对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侠,这片荒地到处都是荒草野树,极为难行,咱们不如先折向南行,赶到王家庄庄口,沿着大路追杀倭寇!” 厉秋风早有此意,是以听王小鱼说完之后,他转头向王小鱼挥了挥手,以示嘉许。待到众人离开石墙之后,厉秋风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即折向左首,直奔王家庄庄口。众人到了庄口近前,只见路边倒着几具尸体,身上穿着黑色竹甲,自然是倭寇无疑。这几具尸体不是脑袋与脖颈分离,便是身子断为两截,死状极为凄惨。 王小鱼跟在慕容丹砚身后,骑马到了王家庄庄口。只见庄口两侧的大树巍然屹立,她心下不由一阵酸痛,暗想不过一月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此时想想,竟然好似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恶梦一般。 厉秋风见众人俱都赶到了庄口,这才纵马向南奔去。戚九与厉秋风并骑前行,口中说道:“厉大哥,看那几具尸体惨死的模样,多半是被张贵大人所杀。看样子张大人带领官兵冲入王家庄,追杀逃走的倭寇主将,一路横穿王家庄,又从王家庄庄口冲了出来。只是倭寇主将拼命逃走,张大人多半还没有得手。” 厉秋风点了点头,转头对戚九说道:“倭寇主将极为狡诈,必定留有后手。张大人知道不能给倭寇喘息之机,这才紧追不舍。只是不晓得倭寇主将一路逃走,是要退入东辽县城,还是逃回到战船之上。” 大路甚是平坦,众人纵马狂奔,不似方才在荒地里那般小心翼翼,是以片刻之后,离着官道已不过百余丈,已经可以看到大群倭寇正在向南逃走。众人心下大喜,一边纵马前行,一边握紧了兵器,准备与倭寇厮杀。便在此时,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突起,从道路右侧的荒草丛中射出了数十支羽箭,直向众人射到。 若是换作平日,突然有人从侧面施放冷箭,众人必定手足无措。只是自从倭寇败退之后,众人从老翁山下开始追杀,其间在荒地之中屡次遭遇倭寇弓箭手的偷袭,蛮子军士被射死了一百余人。是以冲出荒地之后,眼看着就要追上倭寇败兵,众人虽然个个欣喜,却也提防倭寇留有伏兵偷袭。待到羽箭破空之声响起,众人急忙挥舞兵器,拨打飞过来的羽箭。加上倭寇被众人紧追不舍,已然吓破了胆,不敢离着众人太近。如此一来,发射的羽箭不只准头奇差,而且因为离得太远,待到飞至众人近前之时已然疲软无力。大半羽箭即便不用兵器拨打,离着众人还有数丈,便即坠落到了地上。 戚九挥舞大刀磕飞了几支羽箭,看到许多蛮子军士摩拳擦掌,想要冲过去将藏在荒草丛中的倭寇弓箭手尽数杀光,急忙转头对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哥,倭寇弓箭手不足为虑,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追上倭寇大队人马,将他们杀得七零八落,无法重整兵马,卷土重来。若是在此地与倭寇弓箭手和小股败兵纠缠,非得误了大事不可!” 厉秋风与戚九一般心思,是以听他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右手挥舞大刀,遮挡飞过来的羽箭,左手一抖缰绳,双脚紧磕马腹,胯下坐骑四足飞扬,直向官道冲去。慕容丹砚等人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压根不与倭寇弓箭手纠缠。蛮子军士原本想要将倭寇弓箭手杀得干干净净,再砍下几颗人头挂在马上,又能换取几十两银子。只是此前答里安召集他们跟随厉秋风等人追杀倭寇之时,曾经严令众人须得听从厉秋风的号令。若是有违令不遵者,重罚立至。蛮子虽然凶悍蛮横,不过军纪极严,是以虽然想要杀死倭寇弓箭手来换取赏银,但是厉秋风等人纵马狂奔,压根不肯与倭寇弓箭手纠缠,二百余名蛮子军士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紧跟在厉秋风等人身后,直向官道冲去。 片刻之后,厉秋风和戚九已经率先追上了一伙倭寇败兵。两人挥动大刀,直向倭寇砍杀过去。倭寇败兵在老翁山下荒野之中遭逢大败,一路狂奔逃命,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哪里挡得住厉秋风和戚九的冲击?片刻之间,便有十余名倭寇死在两人刀下。随后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也并骑杀到,二女虽然从来没有骑马打过仗,不过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将手中的长枪当做棍子来用,向着马下的倭寇连砸带扫,瞬间打死打伤了数名倭寇。 此时蛮子马军也已冲了上来,在千余名倭寇败军之中来回冲杀。倭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般四处逃散。转眼之间,官道上留下了四五百具倭寇的尸体。侥幸逃走的倭寇有的蹿入道路两旁的树林,有的拼命向东辽县城逃去。还有的倭寇吓得魂飞魄,慌不择路,竟然又向王家庄的方向逃走。 厉秋风砍杀了四五名倭寇军士,眼看着倭寇四处逃散,他顾不上随后追杀,只是想要看清楚大队倭寇逃向了哪里。是以他勒住坐骑,举目四处张望,隐约可以看到官道东侧人影幢幢,显然有许多倭寇正向东辽县城逃去。此时戚九也已发觉了倭寇败兵的动向,纵马奔到厉秋风身边,大声说道:“厉大哥,看样子倭寇已经逃向了东辽县城。依此看来,倭寇大军上岸之后,必定先从东辽县南城入城,再攻向王家庄。是以他们在老翁山下大败之后,才会向东辽县城逃走。若是被倭寇抢先进入东辽县城,关闭城门据守,仅凭着咱们这点人马,压根无法攻下城池。以在下看来,咱们不可在此地多做停留,还是尽快冲入东辽县城,趁着倭寇没有重整兵马,不给他们喘息之机,方能乱中取胜。” (本章完) 第2791章 第2791章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不过倭寇要想据城坚守,只怕并不容易。别忘了张贵张大人率领官兵紧追倭寇主将不舍,眼下多半已经追到了东辽县城北城城下。倭寇被张大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仓皇如丧家之犬,哪有余暇据守城池?” 厉秋风与戚九说话之际,王小鱼挥动长枪打死了四名倭寇,兀自不肯罢手。只是倭寇吓破了胆,发一声喊,抱头鼠窜,四处奔逃,王小鱼正想追上去杀人,慕容丹砚急忙将她叫住,口中说道:“倭寇四处逃散,咱们总不能分头去追罢?还是听厉大哥决断,再依计行事也不迟。” 王小鱼心中老大不耐烦,见厉秋风正与戚九说话,便即催动坐骑到了厉秋风和戚九身边,口中说道:“厉大侠,这股倭寇已经逃散,咱们应当向哪里追赶才好?” 厉秋风知道王小鱼急着追杀倭寇,当下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股倭寇正向东辽县城逃去,咱们自然要向东辽县城追赶。” 王小鱼右手倒提长枪,威风凛凛,只想着与倭寇厮杀。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双眉一挑,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只须厉大侠一声令下,咱们一路冲杀过去,必定能够夺回东辽县城,将倭寇赶进大海里喂鱼!” 厉秋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豪气干云,厉某佩服。咱们这就杀向东辽县城,不许倭寇依城据守。”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倭寇虽然败退,不过毕竟人多势众,咱们追赶之时,须得小心在意,免得中了倭寇的埋伏。” 他说完之后,双脚一磕马腹,胯下坐骑一声长嘶,沿着官道向南奔去。慕容丹砚等人和蛮子马军紧紧跟随在厉秋风身后,一起杀向东辽县城。逃向东辽县城的倭寇败兵听到身后响起了马蹄声,知道敌人纵马追杀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在官道上奔跑,纷纷逃入两侧的树林之中。厉秋风等人此时一心想着尽快赶到东辽县城,免得倭寇占据城池,关闭城门,再要入城可就不容易了,是以压根不理会从官道逃向两侧树林中的倭寇败兵,只顾着驱动坐骑,直向东辽县城奔去。 众人奔出两里多地,途中遇到许多倭寇败兵。只是这些倭寇败兵听到马蹄声响,便即纷纷从官道上逃开,躲入道路两侧的树林之中。初时厉秋风等人还担心倭寇在道路两侧埋伏了弓箭手,可是一路奔去,压根没有倭寇敢施放暗箭偷袭。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主将被李成梁射了一箭,受伤着实不轻,只能拼命逃走。倭寇失了主心骨,在老翁山下荒野中大败而逃,逃到这里已是疲惫不堪,已然无力再战。他们躲在树林之中,或许还能喘一口气。若是不知死活胡乱射箭,惹恼了咱们,必定无法逃走,只能白白丢了性命。是以倭寇逃入树林之后,压根不敢与咱们对抗。须得趁倭寇无心再战之机,尽快追上张贵率领的官兵,想法子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咱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厉秋风心下打定了主意,不住催动坐骑,直向东辽县城冲杀过去。待到离着东辽县城不过半里地之时,耳听得前方传来了喊杀声。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张贵率领数百名精锐官兵,一路追杀倭寇主将,按理说此时应当已经冲入东辽县城之中。可是前面传来了喊杀声,难道倭寇主将率领大军攻向老翁山之时,预先留了一支兵马守住东辽县城?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不住用双脚磕动马腹,催促坐骑拼命向前冲去。待到转过一片树林,眼前霍然开朗,只见东辽县城北门外的一片空地上,官兵已与倭寇混战在了一处。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四周黯淡无光,虽然能够看清楚两军军士身上穿着的铠甲,却无法看清楚军士的面容。官兵骑在马上,挥舞手中的三眼神铳居高临下砸向倭寇军士。倭寇军士手中刀枪并举,并不与官兵强拼硬打,仗着人多势众,将官兵分割包围,不住用手中的刀枪向骑在马上的官兵砍刺。 厉秋风和戚九见官兵混入苦战,已被倭寇步军缠住,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马军与步军对战,须得来回冲杀,绝对不能站在原地与步军缠斗,否则马军优势尽失,极易被敌人所乘。张贵是百战名将,绝对不会让手下的马军陷入如此不利的境地。难道张贵只顾着追杀倭寇主将,中了倭寇的埋伏,已然或死或伤,无法带领全军杀敌,才使得官兵各自为战,陷入困境?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双手握紧了大刀,纵马杀入倭寇之中。戚九等人自然不肯落后,跟着厉秋风直向倭寇杀去。城外约有三四千倭寇,将二百余名官兵死死围住。初时倭寇只能仗着人多势众死守,全然处于被动境地。只是斗了片刻,官兵无法纵马狂奔,竟然被倭寇围在了中间。如此一来,双方攻守之势逆转,官兵已然无法任意冲杀,只能拼命防守。倭寇头目瞧出便宜,连声下令,将三四千名倭寇分为十余队,拼死围攻官兵马军。官兵虽然竭力拼抗,怎奈倭寇势大,渐渐抵挡不住,眨眼之间便有二十余名官兵死在倭寇刀枪之下。 倭寇牢牢困住了官兵,只道胜局已定,心下大喜。没想到厉秋风等人突然出现,不分青红皂白便即杀了过来。倭寇虽然占了上风,不过败退了十几里地,逃到东辽县城北门之时已是疲惫不堪。加上又与张贵手下的官兵混战在了一处,倭寇已然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没想到厉秋风等人带着蛮子马军突然杀来,倭寇被这支生力军的气势所迫,纷纷向城门退去。 厉秋风杀入倭寇阵中,挥刀砍死了两名逃得稍慢的倭寇军士。左近的十几名倭寇军士见厉秋风如此凶悍,吓得一哄而散,四处逃开。被倭寇军士围攻的一名官兵浑身大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以为自己毙命在即,没想到厉秋风突然出现,将众倭寇杀散,救了自己一命,心下又惊又喜。他虽然不识得厉秋风,不过在老翁山顶之时,曾经看到厉秋风与张贵等人站在一起商议事情,知道厉秋风来历不凡,是以在马上拱手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本章完) 第2792章 第2792章 厉秋风心下焦急,懒得与他客套,口中说道:“张贵张大人去了哪里?” 那名官兵恭恭敬敬地说道:“张大人带着咱们追杀倭寇,一直赶到这里,眼看着就要追上逃走的倭寇,从城中突然冲出一伙倭寇前来接应。张大人担心倭寇逃入城中之后关闭城门,给咱们来一个瓮中捉鳖,是以带着三百名兄弟杀入城中,留下一百多名兄弟在城外,一边守住城门,一边等候蛮子。没想到蛮子没有赶到,倒是等来了大队倭寇败兵。咱们拼死阻拦,怎奈倭寇太多,咱们实在抵挡不住,眼看着他们冲入城中去了。” 厉秋风听官兵如此一说,心中雪亮,知道张贵一心想要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是以紧追倭寇主将不舍,一直赶到东辽县城北门。倭寇主将率领大军杀向老翁山之时,在东辽县城留下了少许人马。看到主将狼狈逃回,城上的倭寇出城接应。张贵生怕自己带兵冲入城中之后,倭寇将城门关闭,断了自己的后路,这才留理了百余名官兵守在城门左近,一边守住城门,一边等待蛮子马军前来赴援。他自己带了二百官兵杀入城中,拼命追杀倭寇主将。只是成千上万名倭寇败兵逃到了东辽县城北门,守在城门左近的百余名官兵压根阻拦不住。张贵驭军极严,这些官兵虽然明知道抵挡不住倭寇败兵的围攻,却也不敢逃走,兀自与倭寇苦战。好在倭寇败兵吓破了胆,压根无心恋战,只想着夺路而逃,并未全力与官兵死战。否则就算这些官兵再勇猛,也绝对抵挡不住成千上万名倭寇败兵的狂攻。 想到这里,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大人之命,前来助张大人一臂之力。倭寇败兵虽然不少,不过他们吓破了胆,一心只想着逃命,无意在这里死战。而且蛮子大军转瞬即至,足以杀散倭寇,你们不必害怕。我须得尽快追上张大人,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那名官兵答话,便即纵马向城门冲去。此时倭寇败兵大半已经冲入城内,另有数千倭寇因为城门处挤成了一团,一时之间无法入城,无奈之下只得折向右首,打算绕过北门,沿着城墙向南逃走,尽快逃回到战船之上。厉秋风等人纵马入城,虽然四周到处都是倭寇败兵,却无人敢上前拦截。 厉秋风纵马冲过城门门洞,瞬间冲入城中。此时暮色沉沉,城中各处兀自有余火燃烧。放眼望去,视力所及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全然认不出这里就是东辽县城。众人看到城门近前兀自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汉人百姓的尸体,更加痛恨倭寇残忍歹毒。王小鱼恼火之下,纵马追上几名拼命逃走的倭寇军士,双手紧握长枪,没头没脑地向马下乱砸乱扫,将两名倭寇军士打得脑浆迸裂而死。剩下几名倭寇军士吓得紧了,拼命四散奔逃,跳入路边一处烧塌了半边的民宅,瞬间消失不见。 王小鱼杀了两名倭寇军士,心中余恨未消,正想再找几名倭寇败兵出气,慕容丹砚纵马奔到她身边,对她大声说道:“厉大哥和戚公子已经向城中冲去,咱们不可在此处耽搁!” 王小鱼没有法子,只得跟随慕容丹砚向南急奔,一路上看到无数倭寇败兵四处逃散,压根不敢阻拦厉秋风等人。厉秋风一心要追上张贵,无意与这些败兵纠缠,只顾着纵马向南狂奔。王小鱼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停下来斩杀倭寇。 厉秋风带着众人自北向南横穿东辽县城,待到冲至知县衙门附近之时,已然看不到倭寇败兵的影子。戚九跟在厉秋风身边,眼看着大路两侧的屋宅几乎已被尽数烧毁,心下暗想,倭寇主将被李成梁射伤,只能拼命逃走。张贵率领官兵追杀倭寇主将,在东辽县城北门受阻。不过少许倭寇压根挡不住张贵一伙人的冲击,官兵紧跟在倭寇主将后面攻入城中。随后倭寇败兵也逃入城内,拼命向城南逃走。咱们一路追来,终于赶到东辽县城中央,将逃入城中的倭寇败兵甩在了身后。如此一来,倭寇主将势穷力孤,就算他逃到岸边,只要来不及逃上战船,咱们便有机会将他或擒或杀。 众人冲过知县衙门,继续向城南追去。此时天色几乎全黑,已然看不清楚左近的情形。只听得马蹄声惊天动地,似乎地面都在颤抖。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有几处火光,只是离得远了,看得不大清楚。 待到众人奔到南城城门近前,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南城城门已然坍塌,遍地都是砖石瓦砾。其间有几处大小不一的缺口,仅容两三人并肩走过。厉秋风一边纵马从一处缺口冲向城外,一边心下暗想,许鹰扬要倭寇奸细蒋师爷带领百姓建造城墙,虽然只用了数日将便南城筑好,但是仓促之间筑起的城墙又哪堪大用?倭寇大军攻至城下,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将城墙挖得塌了,顺势攻入城中。 厉秋风纵马冲出南城,在离着城墙三四十丈处勒住了坐骑。他知道南城城墙坍塌,只有几处缺口可以通行,二百多名蛮子马军要从这几处缺口冲出城外,须得花费一些工夫,是以勒住了坐骑,等候蛮子马军全部出城之后,再去追赶张贵。 厉秋风停下来之后,戚九也勒住了坐骑,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只怕情形有一些不对。” 厉秋风心下一怔,转头望向戚九,只是天色已然全黑,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戚九的身影,压根看不到戚九脸上的神情。只听戚九接着说道:“南城城墙筑成不过数日,又是仓促之间驱赶百姓筑造而成,必定不会结实。但是要想将城墙挖得坍塌,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在下在登州卫之时,曾经见过水师试炮。其时在下听一位水师官员说过,水师战船上的大炮不只可以用来攻击敌军的战船,还可以用来轰击城墙。若是遇到坚城,不妨将战船上的大炮搬上岸,向城墙轰上十几炮,即便不能将城墙轰塌,也能击出几个大洞。大军趁机攻城,要夺取城池便要容易得多了。” (本章完) 第2793章 第2793章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从城里出来之时,借着城上城下几处余火,在下看到许多砖石已然粉碎,绝对不是城墙倒塌之时相互撞击所致。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些砖石都是被大炮射出的石丸击碎。而且要将南城城墙炸塌,用到的大炮绝对不会少。也就是说,倭寇此次跨海来袭,战船上携带着许多大炮。他们将大炮从船上搬了下来,一直运到南城城外,用大炮将南城城墙炸塌,这才将大炮搬了回去。张大人带领官兵紧追倭寇主将,若是不晓得倭寇带了许多大炮,一路追至海边,倭寇突然用大炮攻击官兵,只怕……” 戚九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不由转头向坍塌的南城城门望去。只见身后人影幢幢,蛮子军士正从几处缺口冲出城来。厉秋风心下念头急转,暗想戚兄弟见识不凡,他说南城城墙是被倭寇用大炮炸塌,必定不是妄言。张贵一心要将倭寇主将或擒或杀,又以为倭寇大军已然溃散,被他甩到了身后,倭寇主将失了接应,已经落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以张贵的心思,必定会不顾一切地追杀倭寇主将。若是海上的倭寇突然以大炮攻击,张贵全无防备,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忍耐不住,转头对戚九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咱们须得尽快追上张贵,将他拦了下来。否则他落入倭寇的圈套,十有八九会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厉秋风说完之后,左手抖动缰绳,双腿一磕马腹,胯下坐骑一声长嘶,向前直冲了出去。戚九和慕容丹砚紧紧跟在他身后,带着已经出城的百余名蛮子军士,直向南方奔去。片刻之后,众人纵马冲过了石桥,离着码头已然不远。 戚九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心下暗想,许鹰扬虽然坐上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宝座,不过他毕竟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临敌决断之时,许多事情压根想不到。东辽县城看似简陋,其实当年主持建造这座城池的那位主事官员绝非庸才。他没有在南城筑墙,那是因为城外有这样一条大河。一旦有敌人从海上来攻,压根不需要守住南城,只要守住了这座石桥,敌军就无法靠近城池。守一座石桥,要比守一座城池容易得多。可惜许鹰扬不晓得这位官员的苦心,弃石桥不守,又不将石桥毁掉,而是驱赶百姓,建造起了一堵并不结实的南城城墙。倭寇大军下船之后,大摇大摆地经过这座石桥,一直攻到东辽县城南城之下,再用大炮轰塌了城墙,杀入城中,我与厉大哥和许鹰扬苦心筹划的守城之计就此破灭。归根结底,我和厉大哥也好,许鹰扬也罢,都不是带兵打仗的良将,若是换了张贵张大人守城,倭寇想要如此轻易地攻破东辽县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厉秋风带着众人冲过石桥,离着码头还有百余丈远,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轰隆轰隆的响声不断传来,声势颇为惊人。厉秋风心下大惊,知道倭寇已然开炮攻击张贵等人,不晓得官兵伤亡如何。他心下焦急,右手倒提大刀,顺势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坐骑吃疼之下,奔跑得越发急了。只是大雨过后,道路泥泞,坐骑发足奔跑,冷不防打了一个滑,只听得战马一声嘶叫,直直得摔了出去。厉秋风双脚套在马蹬之中,想要从马背上逃开,急切之间无法脱出双脚,只能随着坐骑向前摔了出去。 戚九跟在厉秋风身后向前狂奔,突然听到一声马嘶,紧接着眼前一大团黑影飞了起来,却是厉秋风连人带马向前摔了出去。戚九心下大惊,知道厉秋风的坐骑马失前蹄,摔得飞了出去。厉秋风若是不从马背上逃开,落地时一旦被战马压住,不死也得重伤。念及此处,戚九急着想要将厉秋风救出。可是事发仓促,他又骑在马上狂奔,即便有心相救,可是又哪里来得及?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只觉得自己倏然间变得大头朝下,似乎就要向地面坠落。他知道坐骑飞出去之后,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将自己倒悬在马背上。若是就此摔落到地上,坐骑压了下来,非得将自己活活砸死不可。生死攸关之时,厉秋风虽惊不乱,身子倒悬在空中,双脚终于从马蹬之中脱离了出来。他双腿脱离马蹬之后,左掌在马鞍上用力拍了一掌,借着这一掌之力,他的身子倏然向左首飞出。只听得一声大响,战马已然摔落在地上。这一摔力道好大,战马摔得筋断骨折,躺在地上四蹄抽搐,口中呼呼喘着粗气,虽然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厉秋风从马背上倒飞出去,跃出两丈之外,稳稳地站在了地上。此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金玉楼等人也已赶了过来,只是四周一片漆黑,众人只听到马嘶声不断,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有戚九猜到厉秋风马失前蹄,摔落马下,此时听到战马嘶叫之声,他心下大惊,急忙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大声叫道:“厉大哥,你在哪里?!” 戚九话音方落,只听厉秋风的声音自他左首传了过来:“戚兄弟不必担心,厉某没有大碍。只是可惜了这样一匹好马,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戚九听到厉秋风的声音,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在他身后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厉秋风已然晃亮了火折子。慕容丹砚等人见他好端端地站在路边,这才放下心来。戚九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战马已失,不妨和在下同乘一匹战马,尽快追上张大人……” 戚九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右肋一疼,似乎被一件硬物戳了一下。他心下一惊,正要转头张望,只听王小鱼在他右首大声说道:“你生得五大三粗,若是和厉大侠同乘一骑,只怕战马承受不住。还是让厉大侠和慕容姐姐同乘一匹战马,也好有个照应!” (本章完) 第2794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95章 第2795章 转眼之间,众人已然闯入了战场。只见海边燃起了十余堆大火,无数倭寇军士手执刀枪,将一伙马军团团围住,正自全力攻杀。眼看着厉秋风和戚九等人冲了过来,立时有百余名倭寇军士手执刀枪前来拦截。戚九一马当先,双手大刀横扫了出去。挡在他马前的五六名倭寇军士不晓得厉害,举起手中的刀枪迎向大刀。只听得喀嚓喀嚓一阵乱响,戚九这一刀掠过之后,砍断了两杆长枪和一柄长刀,又磕飞了一杆长枪和一柄长刀。失了刀枪的五名倭寇只觉得双臂酸麻惊心,一时之间立足不住,有的匆忙后退,有得向左右跌倒。还没等五人战稳,戚九胯下坐骑已然冲了过来,铁蹄扬起,踢倒和踹倒了三名倭寇军士,又将一名倭寇军士撞得直飞了出去。剩下一名倭寇军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只是他刚刚跑出两三步,只听得风声飒然,紧接着脑袋一轻,一颗人头已飞上半空。却是戚九刀急马快,瞬间抢到那名倭寇军士身后,一刀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戚九带着这支生力军杀入倭寇军中,虽然有百余名倭寇军士上前阻拦,却又哪里拦挡得住?只听得倭寇军士惨叫之声不断,瞬间便有数十人死在戚九和厉秋风等人的刀枪之下。蛮子马军更是凶悍,在倭寇阵中狂冲乱突,用手中大刀、铁棍、狼牙棒等向倭寇军士砍砸了下来,瞬间打倒了一大片倭寇。蛮子马军杀敌之际,却也不忘发财,稍有余暇,便即跳下马去,拔出腰间的钢刀,将被杀死或是受伤未死的倭寇脑袋硬生生地砍了下来,拴在腰间,再翻身上马,复向倭寇杀去。倭寇军士见蛮子如此狠毒,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与蛮子交战,纷纷向西首逃去。 戚九率领众人向前猛冲,接连冲散了三伙前来拦截的倭寇,一直闯进战场中心。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倭寇军士正在攻向百余名骑在马上的官兵,虽然不断有倭寇军士惨叫着倒在官兵手中的三眼神铳之下,其余的倭寇军士兀自不肯罢休,口中呜哇乱叫,挥舞手中的刀枪,直向骑在马上的官兵身上乱砍乱刺。官兵虽然凶悍,可是倭寇实在太多,不时有官兵被倭寇砍中刺中,从马上摔落到了地上。 戚九挥舞大刀,一马当先杀入倭寇军阵之中。倭寇正自忙着围攻张贵统领的官兵,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喊杀声,不过倭寇首领已然派出数队倭寇前去拦截,这些倭寇军士并不担心身后有敌人来袭。没想到戚九等人凶悍之极,没费什么力气便即冲破了三队倭寇的拦截,一直杀入战场中心,还没等围攻张贵等人的倭寇回过神来,戚九等人已然杀入倭寇阵中。 这一下情势大变,倭寇猝不及防,被戚九等人狂攻猛打,立时大乱。被倭寇围在中央的官兵见倭寇的攻势突然消停了下来,圈外还传来了喊杀声,知道援兵已然赶到,登时士气大振,一个个挥舞三眼神铳,直向倭寇杀去。 若依常理而论,厉秋风和戚九等人虽然是生力军,不过加在一起只有二百余人。被围困的张贵一伙此时只剩下了百余人,两伙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三百余人,要与三四千名倭寇相抗,非得大败不可。只是倭寇主将受伤,拼了性命逃回到海边,被亲信护送上了战船。虽然有几位副将指挥倭寇围攻张贵等人,不过倭寇大多知道主将受了重伤,心下生了怯意,与张贵一伙人厮杀之时,便有一些缚手缚脚。另外倭寇精锐都已跟随倭寇主将攻打老翁山去了,留在战船上的倭寇大多是一些艄公水手,虽然这些人也甚是凶悍,可是战力比倭寇精锐要差了许多。是以虽然围住了张贵一伙人,倭寇一时之间却无法将官兵尽数杀死。加上此时又是夜色深沉,虽然有火堆和火把照亮,却也看不到远处的情形。厉秋风和戚九等人突然杀来,倭寇不晓得来援的敌军有多少,被众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道大明官兵大举来援,惊惶之下斗志全失,转身便向停在海边的战船逃去。 厉秋风和戚九联手杀入倭寇军中,接连杀死数十名倭寇,突然有数骑从对面冲了过来。火把映照之下,厉秋风和戚九认出来人正是张贵和李成梁等人。双方打了一个照面,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张贵双手端着大刀,端坐在马鞍之上,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好,好,这次算老子看走了眼。老子原本以为你们两人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想不到自古英雄出少年,拼死前来救助老子的,竟然是你们两个家伙!” 厉秋风和戚九见张贵脸上和铠甲上净是鲜血,头盔也不见了,头发披散了下来,面目甚是狰狞,显然经过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九死一生之下,张贵身上的官气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张嘴闭嘴自称老子,虽然颇为无礼,不过不似先前那般阴阳怪气,厉秋风和戚九听了之后,倒也并不生气。 此时倭寇军士已然狼狈逃开,李成梁等人正要随后掩杀,张贵急忙将他们喝住,口中说道:“穷寇莫追!你们这些猴崽子若是稀里糊涂追了上去,不怕又中了倭寇的诡计吗?!” 李成梁等人吓了一跳,纷纷勒住了坐骑,不敢再追出一步。只是蛮子马军没有听到张贵说话,兀自向倭寇追杀了过去。戚九见此情形,转头对张贵说道:“张大人,咱们不会说蛮子话,还请大人派通译去将蛮子召回,免得他们中了倭寇之计。” 张贵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倭寇是蛮夷,一心想要颠覆大明,自然是咱们的死敌。蛮子久居关外,却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一直蠢蠢欲动,若是有朝一日翻过身来,必定要觊觎大明江山,图谋大举入关,夺取中原。老子要答里安率领蛮子各部南下助战,固然是因为手下兵马不足,不得不向蛮子借兵。不过也想借着此次倭寇大举入侵,借刀杀人,让蛮子与倭寇斗一个两败俱伤,咱们才可以坐山观虎斗,从中渔翁得利!是以要追杀倭寇,就让蛮子去干罢。咱们不只不能去追,还要向后退出百丈,作壁上观!” (本章完) 第2796章 第2796章 厉秋风和戚九听张贵说完之后,心下都升起了一阵寒意,暗想蛮子虽然凶悍,不过毕竟是张贵请来帮忙对付倭寇的。想不到张贵心思如此狠毒,眼下咱们尚未将倭寇击败,他便已打算将蛮子陷入死地。这等心术,着实阴险到了极处。 王小鱼听张贵如此一说,倒是颇为受用,暗想这些蛮子骁勇无敌,若是造起反来,官兵压根弹压不住。张贵身为辽东总兵,虽然手下有一些兵马可供调用,只是官兵腐败不堪,大半都是一些酒囊饭袋之辈,欺压百姓时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旦遇到鞑子、倭寇和蛮子,只会望风而逃。张贵将蛮子召来对付倭寇,乃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利用蛮子与倭寇对抗,还能趁机削弱蛮子。如此一来,张贵便可以坐山观虎斗,坐稳了辽东总兵的宝座,再也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张贵说完之后,转头对候在身边的李成梁说道:“你带着兄弟们向后退出百丈,将倭寇燃起的火堆尽数扑灭,免得倭寇借着火光,能够看清楚咱们退向何处!” 李成梁答应了一声,立即拨转马头,带着官兵向后退去。原来张贵率领官兵穷追倭寇主将,一直闯入东辽县城,在南门遇到了百余名倭寇阻拦,被张贵手下的官兵瞬间杀散。张贵等人冲过南城外的石桥,一路狂奔到码头,眼看着倭寇主将等人折向右首,便也紧紧跟了上去。只是追出两里地之后,海面上突然响起了轰隆轰隆的巨响。张贵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立时听出这些巨响是大炮发出的轰鸣声。他心下大惊,知道停滞在海上的倭寇战船上装有大炮,不晓得倭寇主将用了什么手段发出信号,战船上的倭寇突然开炮袭击。念及此处,张贵正要提醒手下官兵赶紧躲避,无数铁丸已然从天而降。刹那之间,便有五六十名官兵被铁丸击中,惨叫着从马上坠落到了地上。 张贵倏然遭遇偷袭,不过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虽惊不乱,约束手下官兵调转马头离开海岸,以此避开倭寇战船发射的弹丸。只是张贵带着官兵刚刚向北退出数十丈,突然之间喊杀声四起,四周亮起了无数火把,又点起了数十堆大火,无数倭寇军士从四周杀了出来,将张贵等人围在了中间。 张贵见倭寇伏兵四起,这才知道自己带领官兵穷追倭寇主将,自以为倭寇主将已陷入绝境,没想到倭寇主将狡诈之极,虽然陷于窘境,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停留在海上战船上的倭寇知道了他被官兵追赶的消息。战船上的倭寇一边在海岸上设了伏兵,一边将船上的大炮备好,待到张贵带着官兵杀到之时,倭寇先用大炮袭击官兵,杀伤了许多官兵,而且逼迫侥幸未死的官兵向北退走,陷入倭寇的伏击之中。 念及此处,张贵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费尽心思筹划计谋,打算让东辽县的官兵、百姓与倭寇苦战,自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为此不惜得罪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守使许鹰扬。原本事情极为顺利,老翁山下一战击破倭寇大军,迫使倭寇主将大败而逃。可是大胜之下,自己太过托大,以为倭寇主将已然陷入死地,带着李成梁等二百余名官兵不管不顾地穷追不舍,才会落到如此窘境。一旦自己被倭寇或擒或杀,便是大明自土木堡大战之后首次有总兵折在敌军手中。依照大明律例,父母妻儿必定受到自己牵连,即便不被抄家灭族,发配流放是少不了的。这些年自己在官场之中树敌颇多,一旦自己身败名裂,政敌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家人。他们踏上流放之路,便是走向了地狱。 张贵越想越是恼火,拼命想要杀出重围。可是他只带了二百余名官兵追杀倭寇主将,虽说这些官兵都是他手下的精锐军士,个个以一当士,可是毕竟人数太少,方才又被倭寇战船上的大炮打死了五六十人,此时只剩下一百四五十人,要与四五千名倭寇相抗,又谈何容易?眼看着李成梁带着众官兵杀死一群倭寇,立时又有一群倭寇围了上来,张贵心急如焚,苦思脱身之计,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他心下又想,方才自己只想着亲手将倭寇主将斩杀或是生擒,不想让答里安统率的蛮子争功,是以冲进王家庄之时,派了一百多名官兵守在石墙缺口,阻止蛮子跟得太近。想不到自己弄巧成拙,若是让蛮子马军跟在自己身边,此刻也不至于陷入如此窘境。眼下只能盼着答里安率领蛮子马军随后追赶上来,将自己救出生天。 张贵一边率领官兵与倭寇苦战,一边盼着蛮子马军赶来救援。后来援军终于到了,并不是答里统领的蛮子马军,而是厉秋风和戚九等人。张贵见援军虽然只有二百余人,不过戚九和厉秋风等人突然袭击倭寇背后,使得倭寇腹背受敌,不得不仓皇后退,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是百战名将,知道眼下危局未解,倭寇虽然败退,但是自己一旦调度不当,被倭寇发觉援兵只有二百余人,立时便会卷土重来。到了那时,自己难逃全军覆没的厄运。是以他连声下令,要李成梁率领官兵向后退走,只留着蛮子马军去追杀倭寇。 厉秋风和戚九没有法子,只得跟随张贵等人向后退去。约摸退出百余丈远,一名官兵赶到张贵马前,躬身说道:“张大人,咱们身后是一条河,宽六丈有余。依小人看来,这条河便是流经东辽县南城城外的那大条河。只是城外有石桥可供通行,这里没有石桥,更加没有渡船。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还请大人示下。” 张贵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让弟兄们退到河边,随后下马歇息。” 那名官兵答应了一声,立即掉转马头向北奔去。戚九心下暗想,原本以为离开海边,便可以摆脱倭寇的追杀,没想到又有大河拦路,这可如何是好?听张贵方才说话的意思,是想背靠大河,学着韩信破赵之时用过的背水之战反击倭寇。可是倭寇人多势众,要想像韩信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又谈何容易?不如趁着倭寇被蛮子逼退之机,沿着来路退回东辽县城,方为上策。 (本章完) 第2797章 第2797章 念及此处,戚九再也忍耐不住,转头对张贵说道:“张大人,眼下倭寇人多势众,几乎十倍于咱们,若是想用背水一战之计,只怕抵挡不住倭寇的围攻。不如趁着倭寇被蛮子逼退之机,咱们沿着来路退回东辽县城,与答里安统率的蛮子马军会合,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戚九话音未落,只听张贵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孺子之见,着实可笑!此间倭寇不过四五千人,又不是精锐兵马,能奈我何?别忘了数万倭寇败军正向此处败退,咱们若是仓皇退走,必定在中途与这些败兵相遇,到了那时,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倒不如据守此地,即便倭寇败兵退到海边,多半只想着逃上战船,压根无心与咱们大战一场。咱们在这里养精蓄锐,待到倭寇大半逃上战船之时突然杀出,截杀尚未上船的倭寇。倭寇主将只想着逃命,不会理会岸上的倭寇败兵。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将倭寇驱离东辽县,即便不能尽歼倭寇,对朝廷也算有所交待。” 戚九听张贵说得天衣无缝,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无法驳斥。只听张贵接着说道:“老子知道你以为沿着来路逃回,与答里安的人马会合之后,便可以从容应对倭寇。可是你不知道答里安是一个狡诈之徒,早已包藏祸心。这些年他到处招兵买马,私藏兵器,蠢蠢欲动,想要像昔年完颜氏一样称霸关外,再进兵中原,一统天下。但是他一直隐忍,没有发难,便是忌惮老子手下这支精锐兵马。咱们若是沿着来路逃走,就算能够从数万倭寇败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东辽县城,与答里安会合。这个王八蛋看到老子手下的官兵死伤惨重,不足为虑,必定会起异心,想法子将老子害死,除了他的心腹之患。与其狼狈逃走,最后让答里安捡一个大便宜,不如留在此地,结阵自守。蛮子和倭寇都是多疑之辈,见咱们巍然不动,反倒会狐疑不定,不敢有所妄动!” 厉秋风和戚九等人听张贵如此一说,心下均想,此人看似粗鲁,其实极为精明。他早已将蛮子和倭寇的打算猜得八九不离十,虽说几次弄险颇不应该,但以眼下的情势而论,只能依照他的主意行事。念及此处,厉秋风和戚九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得炮声又起,只见海面上火光闪烁,无数火球自海面升起,直向岸上飞来。火球升起之时,照亮了海岸和海面,众人这才发现岸边不远处的海面上黑压压的尽是战船,几乎将大海遮掩住了。许多小船在大船与海岸之间往返来去,正将大船上的倭寇军士运上海岸。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原本以为倭寇主将已将手下兵马尽数带到老翁山下,想不到留在船上的倭寇还有不少。幸好此处不是码头,大船无法靠岸,只能依靠小船将大船上的倭寇运送到岸上。否则倭寇一齐从大船上岸,张贵一伙人早已成了倭寇的刀下之鬼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倭寇战船上的大炮发射的百余枚弹丸已然落到海岸之上。借着倭寇手中的火把和海岸上数十堆大火的光亮,可以看到许多弹丸落入正在追杀倭寇败兵的蛮子军中。只听得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许多蛮子军士被弹丸击中,连人带马摔倒在了地上。还有许多倭寇军士混在蛮子马军之间,被弹丸砸死的也有不少。 厉秋风、戚九、金玉楼和张贵等人见倭寇用大炮轰击岸上的蛮子马军,不惜将与蛮子纠缠在一起的倭寇军士一并炸死,心下均想,倭寇主将着实是一个厉害人物!情势危急之下,他不惜连自己手下的军士也一并炸死,以此来摆脱困境。正所谓慈不掌兵,此人能够如此当机立断,不失名将之风。幸好此人对东辽县的地形地势并不熟悉,才会在老翁山下吃了大亏。若是让他在东辽县屯兵数日,咱们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王小鱼见战船上的倭寇用大炮炸死了许多岸上的同伙,心下大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倭寇吓得失心疯了,生怕蛮子攻上战船,情急之下胡乱放炮,炸死了许多同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话,却并未回答,心下暗想,张贵狡诈凶狠,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此人带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若不是他要咱们向后退出百余丈,倭寇战船上发射的大炮必定会炸到咱们。想来倭寇战船早已算计好了,想要趁着咱们聚在一处,突然放炮将咱们炸死。张贵总算还没有坏到家,后退之时将咱们也带了过来。若是他忽生歹意,将咱们留在当地,只怕咱们也和蛮子一样,尽数死在倭寇的大炮之下。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倭寇战船上的大炮不断发射弹丸,将岸上的蛮子和倭寇炸得狼狈不堪,心下各怀心思,谁都没有说话。此时蛮子和倭寇被大炮炸得死伤惨重,侥幸未死的拼命逃开。蛮子俱都骑着战马,调转马头向北逃走,待到逃到厉秋风等人近前之时,二百名蛮子只剩下了七八十骑。这些蛮子俱都识得张贵,知道他是官兵的大首领,是以看到张贵之后,立时勒住坐骑,纷纷滚鞍下马,向着张贵拱手施礼。张贵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一名官兵越众而出,走到蛮子军士近前,口中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蛮子话。蛮子军兵听了之后,纷纷点头,牵着坐骑走到张贵等人右首,这才停下来歇息。 蛮子军士退回之后不久,又有十几名倭寇军士惊慌之下乱跑乱撞,竟然逃到了众人近前。张贵见此情形,右手一挥,李成梁带着数十名官兵冲了上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瞬间便将十几名倭寇军士杀死。待到李成梁和官兵退回来之后,蛮子军士见官兵并未砍下被他们杀死的倭寇的脑袋,再也忍耐不住,蜂拥着抢上前去,争抢着要将十几具倭寇尸体的脑袋砍了下来。只是尸体只有十几具,蛮子却有七八十人,谁都不肯相让,彼此之间互相推搡了起来。片刻之后,几名蛮子军士被挤出了人群,心下大怒,挥拳便向同伙殴击,最后七八十名蛮子军士混战在了一处,场面混乱之极。 (本章完) 第2798章 第2798章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蛮子军士扭打在了一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大敌当前,这些蛮子兀自想着夺走敌人的首级来换取赏银,只能说贪婪到了极处,要钱不要性命。厉秋风初时也觉得好笑,只是看到蛮子军士互相殴打之际,既不是胡乱地拳打脚踢,也不是一板一眼地使用武功招式,而是想法子抓住对手的手臂或是肩膀,随后不是使出背摔将对手重重地摔在地上,便是趁着对手与自己角力之际,脚下巧妙一勾,将对手放倒在地上。厉秋风越看越是心惊,暗想这些蛮子殴斗之际使出的招数似乎是鞑子惯用的摔跤术,看似蠢笨,其实颇为精妙,用于近身搏击,端得是厉害无比。若是有朝一日蛮子与朝廷反目,大明官兵必定打不过这些蛮子。 厉秋风思忖之际,有几名蛮子军士被同伙打得鼻青脸肿,踉跄着退出人群。眼看着自己没有法子分一杯羹,这几名蛮子军士恼羞成怒,竟然拔出腰刀,便要上前砍杀同伙。此前张贵一直笑嘻嘻地瞧着蛮子军士互殴,如同看一场猴戏一般,并不出言喝止。只是看到蛮子军士拔刀砍向同伙,他脸色一变,转头对李成梁大声说道:“快去将这些蠢货拦开!援兵未到,倭寇窥伺在侧,还要留着他们为咱们抵挡倭寇,绝对不能让他们自相残杀!” 李成梁答应了一声,带着一群官兵抢上前去,将几名拔刀的蛮子军士拦了下来。也不晓得李成梁用了什么法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一众蛮子军士再也不敢胡闹,乖乖地走了回来。厉秋风见李成梁走回到张贵身边复命,脸上毫无得色,恭恭敬敬与张贵低语了几句,便即悄没声地退到了一边,他心下暗想,李成梁年纪不大,可是处事果断,长枪大戟的功夫和箭术更是了得,与戚兄弟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他到了张贵面前,又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此人能屈能伸,乃是一位智计超群之辈,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大明有戚兄弟和李成梁这等少年英雄,或许终有尽灭鞑子和倭寇那一日。 蛮子军士退回来之后,众人又向海面望去,想要查看倭寇的情形。只是数十堆大火已被官兵尽数扑灭,手执火把的倭寇军士又已大半逃到海岸边缘,是以众人向南望去,已然看不到停泊在海上的倭寇战船,只能看到倭寇手中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向海岸边缘聚集。 又过了一柱香工夫,忽然听到脚步声大起,众人心下一凛,寻声望去,隐约可以看到东首出现了大团黑影,正向海边涌了过来。厉秋风等人心下一凛,知道从老翁山溃退下来的倭寇败兵已经逃到了海边。若是倭寇主将重整败兵,再向众人围攻过来,即便不用刀砍枪刺,只须拼命挤上前来,足以将众人挤下河去。 众人正在惊恐之时,只听张贵沉声说道:“都给老子听好了!倭寇败兵虽然逃到了这里,不过四周一片黑暗,倭寇压根不晓得咱们藏在何处,有多少人马,是以绝对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这些倭寇都是被咱们杀破了胆的败兵,士气沮丧,若是未经重整,压根无法再战。只要咱们沉住气,不给倭寇可乘之机,天亮之前,倭寇绝对不敢大举围攻。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慌乱,让倭寇猜不出咱们的动向。老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敢不听老子的号令胡乱行事,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张贵说完之后,王小鱼心下不服,压低了声音对站在她身边的慕容丹砚说道:“这个老家伙被倭寇吓破了胆,不只自己不敢动,还要让咱们和他一样做缩头乌龟。可是就算倭寇不向咱们围攻,拖到天亮之后,倭寇发觉咱们只有一百多人,必定一拥而上,将咱们尽数杀掉。依我看不如趁着倭寇败兵仓皇逃到海边,无暇理会咱们之时,悄没声地从这里溜走,逃回东辽县城与蛮子会合,再想法子与倭寇周旋。” 王小鱼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深以为然,正想说话,只听张贵接着说道:“老子知道有人不服气,以为倭寇即便不立时来攻,可是到了天亮之后,看到咱们只有百余人马,必定一拥而上,将咱们剁成肉酱,不如趁着眼下四周一团漆黑,尽快从这里溜走,逃回去与蛮子大队人马会合。哼哼,老子也不必瞒着你们,方才退到这里之时,老子已经派人去向答里安下令,要他带着蛮子大队人马不必追杀倭寇败兵,而是悄悄跟在败兵身后,到了附近便即藏匿下来。待到天亮之后,倭寇即将对咱们大举进攻之时,再突然杀出,与咱们夹击倭寇。其时倭寇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强弓,只等着攻向咱们。对倭寇而言,是他们杀气最重之时,可是他们全力向前,侧面失了防护,乃是最弱之时。蛮子马军突然杀向倭寇侧面,如同在一张拉满了的强弓弓弦上划了一刀,立时便能将弓弦割断,非得重创倭寇不可。如此一来,咱们不只能够自保,还能够将倭寇打得大败亏输。” 厉秋风和戚九等人听张贵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对他佩服万分。张贵说完之后,要众人下马,既可以节省马力,也可以坐在地上歇息。到了天亮之后,必定还有一场惨烈的大战。若是不休养生息,只怕到时无力与倭寇决一死战。 众人依言坐下之后,慕容丹砚正想与厉秋风说话,肚子突然“咕咕”响了几声。她脸上一红,知道这一日与倭寇苦战数场,不只疲惫不堪,腹中也甚是饥饿,此时坐下来歇息,腹中无食,竟然响了起来,被厉秋风听到,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会笑话自己。只是慕容丹砚正在羞涩之时,却听得周围“咕咕”之声不断响起,这才知道几番苦战之后,人人腹中都是饥饿难当,此时坐下歇息,肚子便即叫了起来。 便在此时,只听张贵说道:“小李子,去向蛮子讨要一些干粮来给大伙充饥!” 李成梁答应了一声,便即带着十几名官兵起身向蛮子军士走去。半晌过后,李成梁等人又走了回来,给厉秋风等人每人分了几块牛肉干。众人饿得紧了,闻到牛肉的香气,顾不得客气,抢着接过牛肉干,立时放入口中大嚼。众人原本以为牛肉干颇为僵硬,须得用力咀嚼,没想到放入口中之后,竟然颇为松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本章完) 第2799章 第2799章 张贵听到四周一片咀嚼之声,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蛮子久居关外苦寒之地,以打猎捕鱼、挖参淘金为生,时常要进入深山大河。若不带上足够的干粮,非得活活饿死不可。几百年下来,蛮子学会了许多制作干粮的法子。这些干粮不只便于携带,而且甚是美味,与咱们大明官兵出征之时带的硬馒头、臭咸菜相比,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倍。方才发觉各位腹中饥饿,老子知道蛮子军士身上必定带有干粮,这才派人去要来一些干粮给各位充饥。这些腌制的牛肉干虽然比不得大鱼大肉,却也是聊胜于无了。哈哈,哈哈。” 厉秋风风卷残云一般将几块牛肉干吞入肚子中,颇有意犹未尽之感。便在此时,戚九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厉大哥,蛮子虽然是关外蛮夷,可是将士骁勇善战,兵甲已足。从他们出征之时携带的干粮来看,出兵打仗之前所做的准备也要强过官兵。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蛮子马军强悍,又有这等便于携带的干粮,尚未开战,便已有了三分胜算。有朝一日他们与朝廷反目,必定是一个比鞑子和倭寇更加可怕的敌人。张大人虽然对蛮子有所提防,不过依在下看来,他对蛮子还是太过放纵,无异于养虎贻患,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小声说道:“戚兄弟说得不错。不过张贵骄横惯了,咱们压根无法说动他。而且我瞧着此人的模样,对咱们颇为忌惮。说不定他为了杀人灭口,还要害了咱们的性命。是以对此人须得小心提防,免得被他所害。” 厉秋风和戚九小声说话之际,倭寇败兵不断从东方逃了过来。只是夜色沉沉,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隐约看到一团一团的黑影不断奔到海边,可是压根看不清楚倭寇败兵逃到海边之后又是什么情形。厉秋风心下暗想,倭寇败兵足有两三万人,要将这些败兵收拢重整,绝非易事。咱们一百多人饥渴难当,已是极难处置之事。几万倭寇与咱们缠斗了一日,又是大败而回,与咱们相比,只怕更加狼狈。要供这么多倭寇吃饭,只怕倭寇的押粮官要大大头疼了。 众人吃完干粮之后,俱都坐在地上歇息。片刻之后,便有鼾声传了出来。厉秋风担心金玉楼的伤势,要他放心安睡,自己盘膝坐在地上,默运真气在周身七经八脉之中游走,片刻之后,已是神游物外,宠辱不惊。待他收功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倭寇败兵逃回之时发出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只见海岸边缘火把星星点点,自东向西排开,延伸几有五六里。借着火把的光亮,隐约可以看到海边人影幢幢,不晓得倭寇在捣什么鬼。厉秋风心下暗想,看样子倭寇败兵已经尽数逃了回来,答里安统领的蛮子马军却并未现身。想来他们已经接到张贵的号令,并未穷追倭寇败兵,而是悄悄跟随,眼下藏匿在码头左近。若是换作平日,倭寇必定会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消息,可是今日倭寇新败,几万兵马狼狈逃回海边,主将又身负重伤,倭寇将士为之胆寒,只能勉强聚拢在一处死守,压根无心扩张,只怕连斥候都没有派出。就算倭寇派出了斥候打探消息,答里安如此狡诈,岂能不防?倭寇派出斥候,也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念及此处,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耳听得海浪拍打海岸的撞击声不断传了过来,凉风吹在脸上、身上颇有寒意,心下暗想,辽东果然是苦寒之地。以这个时节而论,中原尚十分炎热,此处却已颇有寒意。蛮子久居关外,过惯了苦寒的日子。一旦大举入关,看到中原锦绣江山,岂能不贪婪之心大起?只怕来日大难,就在眼前了。眼下只能盼望老天爷垂顾,让戚兄弟、李成梁这等青年才俊早日出头,成为统兵大将,方能与蛮子相抗。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躁,只想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喊大叫一番,以泄心中的郁闷之气。只是四周鼾声大起,众人都在熟睡,厉秋风知道众人与倭寇苦战了一日,早已疲惫不堪,不敢惊扰众人歇息,这才隐忍不发。他坐在地上左顾右盼,只是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什么东西,心下暗想,据张贵手下的军士说,咱们背后有一条大河,将此处与东辽县城割裂开来。先前我走过东辽县城南门外的那座石桥,曾经仔细看过这条大河,虽然不晓得水深几何,不过看到水流湍急的模样,若无桥梁和渡船,要越过这条大河绝非易事。可惜咱们手中已经没有火药,又在倭寇监视之中。否则想法子将那座石桥毁掉,倒可以将倭寇阻挡一阵。 厉秋风心中念头百转,时而想起在蜀中与师父练武采药之时的情形,时而想起与慕容丹砚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并肩御敌的往事。到了东辽县之后不过月余,可是种种事端纷繁不断,每一件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倒似做了一场大梦,不晓得何时才能醒来。他越想越是郁闷,正想悄悄站起身来走上一走,只听得左首有人低声说道:“小李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厉秋风听出是张贵的声音,心下一怔,暗想听张贵说话之时声音甚是清楚,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模样。难道此人担心倭寇来攻,一夜未睡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李成梁恭恭敬敬地说道:“眼下已近四更天了,倭寇一直没有什么异动,父亲大人不必担心。” 张贵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再有半个多时辰,天就要渐渐亮了。你挑一个精细的兄弟去找到答里安,叮嘱他一定要依计行事。若是这个王八蛋胆敢违令,或是阳奉阴违,那就休怪老子不讲情面,他留在辽阳府的七八十口家人必定人头落地,不得放过。” (本章完) 第2800章 第2800章 李成梁答应了一声,又与张贵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即悄悄向北首走去,前去挑选送信的官兵。 张贵与李成梁说话之时,声音压得极低,即便躲在两人身边,只怕也听不清楚。只是厉秋风内功深厚,虽然离着两人几有两三丈远,也将两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待到李成梁离开之时,厉秋风只觉得心下一寒,暗想张贵果然凶狠狡诈,不只以银子引诱答里安带领蛮子来为他效力,还将答里安的家人弄到辽阳府作为人质。一旦答里安有所异动,这些人质便要人头落地。此人相貌粗鲁,看似没有什么心机,其实心思缜密,狡诈之极。怪不得刘师叔要将张贵收入门下,还将他列为亲信心腹之一,此人果然有可取之处。只是张贵心思太过狠毒,又大权独揽惯了,刘师叔已然致仕,只怕控制不住他。我瞧张贵与许鹰扬势同水火,若是赶走了倭寇,一场火拼不可避免。许鹰扬是死是活不必管他,只是须得想一个法子,让慕容姑娘、戚兄弟、王姑娘和金寨主平安离开,免得遭了张贵的毒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握住了刀柄,暗想张贵虽然凶悍,不过毕竟没有练过高深武功。说起开弓放箭、长枪大戟的战阵功夫,我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以刀剑拳脚而论,要将张贵或擒或杀,想来并非难事。若是最后不得不与张贵翻脸,即便惹得刘师叔不快,也只好将张贵击杀。 厉秋风思忖之际,耳听得身边几人原本连绵悠长的呼吸声倏然之间变得有一些断断续续。他心下一怔,知道这几人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多半听到了张贵与李成梁说话,心下惊讶,呼吸才会时断时续。厉秋风想到这里,悄悄转动脑袋向四周偷窥,只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躺在自己右首,戚九和金玉楼躺在自己左首,仍然沉睡未醒。厉秋风心中暗想,王姑娘和金寨主没有练过内功,呼吸沉重,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慕容姑娘和戚兄弟内功不弱,呼吸原本连绵悠长,此时却有一些波折。看样子王姑娘和金寨主仍然沉睡未醒,而慕容姑娘和戚兄弟听到张贵和李成梁说话,立时惊醒。只是两人生怕被张贵察觉,这才装作仍然没有睡醒的模样。 厉秋风眯缝着眼睛,偷偷察看四周的情形,此时天空虽然仍然是一片漆黑,不过隐约可以看到身边的情形。只见众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鼾声此起彼伏,与远处传来的海浪拍岸之声混在了一处,竟然让厉秋风心中蓦然涌起了一阵惆怅之感。 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人影悄悄走到张贵身边,小声说道:“父亲大人,前去给答里安传话的兄弟已经回来了。他说答里安赌咒发誓,一定听从父亲大人的号令,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厉秋风听出说话之人正是李成梁,心下暗想,此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他派人去向答里安传令,并未立时回来向张贵复命,直到传令之人返回,他问清楚之后,这才向张贵禀报。虽然我与李成梁相识不过一日,可是对此人的战阵功夫和智计着实佩服。有朝一日他执掌辽东兵权,做起事来或许比张贵更加妥当。 李成梁说完之后,张贵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答里安这个王八蛋野心勃勃,早有不臣之心。咱们须得将他牢牢抓在手中,免得这个王八蛋落井下石,从背后捅咱们一刀。只恨老子手下能战之兵太少,否则也不必对蛮子如此倚重。”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小李子,你跟在老子身边多年,为老子冲锋陷阵,遮风挡雨,在老子手下诸之中,你出力最多,老子很承你的情。只是老子这些年在官场之中树敌颇多,这些王八蛋没有一天不盼着老子倒霉,背地里给老子下黑手,使绊子,恨不能吃老子的肉,喝老子的血。他妈的,别的不说,辽东总兵所辖十七个卫所,有哪一个卫所是满员的?兵部那些狗贼平日里总说辽东无事,不须多花银两。可是鞑子南下抢掠,关外强盗为非作歹,出了事端之后,又将祸事一股脑推到老子头上。老子将这些龌龊小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无非是卡着老子的脖子,军饷最多只给六成,粮草也是将将够吃,将咱们辽东各卫的官兵弄成了乞丐兵,压根不堪大用。这些王八蛋一心想要看老子的笑话,最后将辽东糜烂的罪责推到老子的身上,让皇上砍了老子的脑袋。 “这些年老子费尽了心思,苦撑辽东危局,既要应付鞑子和绿林盗匪,还要与朝廷里那些卑鄙小人周旋。老子被赶到辽东来烧冷灶,虽说不是什么好差事,不过毕竟还是从一品大员,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也算不枉此生。可惜你骁勇善战,若是换在其他总兵门下,即便做不了副将,做个参将也是绰绰有余。可是在老子手下,只能屈就都司一职。不是老子不想提拔你,每次老子将你的名字报了上去,武选司那些乌龟孩儿王八蛋都说你资历太浅,战功存疑,死活不肯答应升你的职。后来老子知道这些王八蛋一肚子坏水,认定了你是老子的亲信,自然不肯将你提到高位。老子也没有法子,只能委屈你了。” 张贵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此次老子带着你和兄弟们南下对付倭寇,若是侥幸能够成就大功,老子进京需圣之时,必定要当面向皇上奏报你的军功。老子当官已经当够了,不想再陪着朝廷里那些乌龟孩儿王八蛋唱戏。赶走了倭寇之后,老子便要辞了官职,回老家去颐养天年。以后辽东之事,就靠你了。” 张贵说完之后,只听李成梁小声说道:“父亲大人何必如此沮丧?孩儿甘愿一辈子服侍父亲大人。若是父亲大人辞官归隐,孩儿也不在辽阳府做什么都司了,一定要陪在您老人家身边,为您端茶倒水,洒扫庭院,绝对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成梁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依孩儿所见,只有父亲大人坐镇辽东,鞑子才不能肆意南下。朝廷里那伙小人虽然与父亲大人不睦,只不过是想让父亲大人吃一些苦头,要说想将父亲大人害死,他们还没有这等本事。” (本章完) 第2801章 第2801章 厉秋风偷听两人说话,心下暗想,张贵利欲熏心,一心只想升官发财,绝对不会辞去官职。他在李成梁面前故意摆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无非是要以退为进,收买人心,想要李成梁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不过张贵狡诈,李成梁也不是傻瓜,趁机向张贵赌咒发誓,扬言要与张贵共进退。至于他是否能够做到,谁都猜测不到。这两人都是极富智计之辈,说话之间尔虞我诈,各有所图。与这两人打交道,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噫”了一声,紧接着只听那人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方才还能看到倭寇在海边点起的火把光亮,怎么突然之间就看不到了?天还没有亮,倭寇为何要将火把熄灭?” 这人话音方落,又有一人抢着说道:“不是倭寇熄灭了火把,而是海边起了大雾,将火把的光亮遮掩住了!” 厉秋风听这两人说话,心下一凛,急忙睁大了眼睛向四处张望。果不其然,方才他还能隐约看到在他身边歇息的慕容丹砚等人,可是现在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到一个人影。眼前尽是灰濛濛的一片雾气,就连鼾声和海浪声似乎也被雾气缠住,变得分外沉闷。 厉秋风心下大惊,暗想雾气如此厚重,数尺之内不见人影。若是倭寇趁着大雾攻到近前,咱们非得遭了大难不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左手将大刀柱在地上,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边风声飒然,紧接着听到慕容丹砚在他身后颤声说道:“厉大哥,是倭寇攻上来了么?” 厉秋风听出自己左右两侧都有动静,猜想自己跃起之后,慕容丹砚和戚九立时惊觉,紧跟着也跳了起来。待到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沉声说道:“眼下四周并无异声,想来倭寇还没有大举围攻。不过倭寇狡诈,绝对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咱们须得早做准备,免得倭寇攻上来之时,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王小鱼、金玉楼和一众官兵被那两人说话声音惊醒,先后从梦中醒来,纷纷争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说话的两人是奉李成梁之命守夜的两名官兵,眼看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两人吓了一跳,急忙赶过去向李成梁禀报军情。只是雾气厚重,两人一时之间找不到李成梁身在何处,又不敢大声叫喊,只得在人群中转来转去。 此时雾气越发厚重,众人只能看到身边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影,却压根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心下越发慌乱。便在此时,只听张贵大声喝道:“大伙不要慌张!天降大雾,咱们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倭寇同样也变成了瞎子,绝对不会贸然进攻咱们。”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百户,你和戚公子等人退到老子身后,抵挡倭寇之事,就交给老子手下的兄弟罢!” 张贵说完之后,李成梁连声下令,只听得脚步声之大起,却是官兵向前抢出了几步,站到了厉秋风等人身前。此时天色已明,只是雾气太过厚重,只能看到人影幢幢,却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被官兵护在身后,心下兀自惊疑不定,暗想官兵不过一百余人,蛮子也只剩下七八十人。要想依仗一百多名军士抵挡成千上万的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从厉秋风等人左首掠过,直向南方激飞而去,瞬间消失在厚重的雾气之中,已然不见了踪影。厉秋风一怔,不由转头向左首望去,只听王小鱼小声说道:“哪个混帐东西吓得紧了,没看到倭寇现身,便向雾中胡乱放箭?!” 王小鱼话音方落,只听戚九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姑娘,射箭之人并非是要射杀敌人,而是担心倭寇趁着大雾掩杀过来,这才突然射出一箭。若是雾中藏有倭寇,必定躲不过这一箭。只要中箭的倭寇发出惨叫,咱们便能知道倭寇到了哪里。” 戚九说完之后,厉秋风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戚兄弟自幼在登州卫长大,熟知军中之事,听到羽箭破空之声,便猜到了射箭之人的意图。与戚兄弟相比,我对战阵之事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耳边又传来“嗖”的一声厉响,一支羽箭自厉秋风等人右首掠过,直向南方射去,瞬间消失在浓雾之中。厉秋风侧耳倾听,羽箭射入雾中之后,再无半点声音。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两支羽箭先后射入雾中,至少能飞出四五十丈外。雾中既然没有异声,想来倭寇并未趁着雾气围攻过来。 便在此时,只听张贵连声下令,要蛮子马军向前移动,挡在了官兵之前。一名通译蛮子身边,口中叽哩哇啦说个不停。待他说完之后,蛮子军士牵着战马向前走去,挡在了官兵身前。 众人虽然严阵以待,却一直没有上马。那是因为倭寇尚未现身来攻,众人为了节省马力,只是站在坐骑身边,侧耳倾听南面的动静。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厉秋风突然听到雾中传来了鼓声。他心下悚然一惊,右手不由自主握住了刀柄。此时慕容丹砚等人也已听到鼓声,人人脸色大变。便在此时,众人只觉得眼前渐渐亮了起来,灰濛濛的雾气慢慢变得稀薄起来。只听张贵大声说道:“雾气就要散了,大伙千万小心!倭寇在南侧海边背水列阵,要比咱们更先发现雾气消散,是以才会擂鼓备战。虽然不晓得他们是否会立即来攻,不过咱们不得不防!” 张贵说话之际,不断有羽箭向雾中射去。厉秋风暗想这些羽箭去势劲急,射箭之人必定是一位神箭手,多半便是射伤倭寇主将的李成梁所为。只听得鼓声不断自雾气之中传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而灰濛濛的雾气逐渐消散,此时已经能够看清楚周遭的情形。只见七八十名蛮子牵着战马挡在最前面,百余名官兵手中拎着三眼神铳蛮子身后列队。张贵带着十几名义子和亲兵站在厉秋风等人左首,正自向南方张望。李成梁站在张贵身边,弯弓搭箭,不时向雾中射出一箭。 (本章完) 第2802章 第2802章 阵阵鼓声之中,雾气迅疾消散,东南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轮红日。戚九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太阳自海上升起,日光正对着咱们,而倭寇背对大海列阵,情势对咱们不利。”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倭寇比咱们多出了几十倍,就算易地而处,咱们也绝对没有胜机。眼下只能盼着咱们与倭寇混战之时,答里安带着蛮子马军出其不意自东首杀出,趁着倭寇不备,将其拦腰截断。倭寇大乱之时,咱们或许能够逃出生天。” 厉秋风说话之际,眼前的雾气已大半消散,阳光自东南方向射了过来,将海面和海滩照耀得一片光明。只见海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倭寇战船,船帆已尽数落下,光秃秃的桅杆如同无数长枪,直将整个海面都遮掩住了。海滩上排列着十几座倭寇方阵,阳光照在倭寇军士手中的刀枪之上,反射出无数寒光,晃得厉秋风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众人见倭寇如此威势,人人脸色大变,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站在最前面的蛮子军士见此情形,不等张贵下令,便即纷纷上马,口中呜哇乱叫,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只待张贵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去与倭寇厮杀。 戚九见蛮子军士挥舞兵器胡乱叫喊,不过许多人悄悄将背后背着的箭筒和强弓悄悄向上提了提,他心下暗想,这些蛮子看似鲁莽,其实极为狡诈。他们挥舞兵器大喊小叫,看似全无机心,只要张贵一声令下,便要纵马杀向倭寇。其实这些家伙挥舞兵器是假,打算用弓箭射杀倭寇是真。只是为了不让倭寇看出破绽,这才没有弯弓搭箭。只不过他们已将箭筒和强弓向上提升,便于随时取出弓箭来射杀倭寇。蛮子这等心机,我也要学会才好。此番我到辽东办事,虽说受了许多挫折,不过也长了不少见识,倒也并没有白来一趟。只是其间做了许多蠢事,回转登州卫之后,只怕二十军棍是逃不掉的。 念及此处,戚九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眼下倭寇大军云集,一场厮杀不可避免。就算答里安带着蛮子马军藏匿在左近,随时都能杀出赴援,可是倭寇比咱们多出了几十倍,别说打败倭寇几乎没有可能,就算想要逃走,也是殊非易事。 戚九思忖之际,只听得倭寇阵中鼓声震天,排列在最前面的四座倭寇方阵缓缓向前移动,直向众人逼近过来。待到这四座方阵向前挪动了十余丈,后面又有五座倭寇方阵向前逼近。转眼之间,十余座倭寇方阵尽数动了起来。在震天价的鼓声之中,倭寇犹如无数黑色蝼蚁,竟然将整片海滩全都遮掩住了。众人一眼望去,眼前似乎有一片黑色洪流,正从大海之中涌了上来,直向众人缓缓逼近。 厉秋风等人见倭寇如此威势,心下都是惊恐不安。只听金玉楼颤声说道:“他妈的,这些狗杂种学得乖了,不似先前在老翁山下那般逐次进兵,而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将咱们全都杀死。就算杀不死咱们,成千上万名倭寇冲了过来,挤也能将咱们挤入大河之中淹死。” 金玉楼说到这里,嘴角抽搐,竟然说不下去了。厉秋风、戚九、张贵等人何尝不知道倭寇的打算?只是心中忐忑,没有说出口罢了。此时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人人心中寒意顿生,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 此时太阳自东南方向的大海中升了起来,无数道金光洒在海面和海滩上,已将大雾驱散得干干净净。众人昨晚与倭寇在海滩上一番混战,为了避开倭寇大炮轰击,张贵带着众人向北退走,只是被一条大河拦住,无奈之下只得背水列阵。好在夜色沉沉,四周一团漆黑,倭寇遭受重创之下,不晓得众人底细,这才没有大举围攻。否则被大河断了后路,众人面对成千上万名倭寇的攻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昨夜众人退到此处,四周一片漆黑,虽然听到军士禀报说身后有一条大河,但是众人压根没有看到大河是什么模样,此时听金玉楼说完之后,众人这才想起断了自己后路的那条大河,不由纷纷转头望去。只是众人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可是一眼望去,却见对面十丈外的河岸上,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饶是厉秋风、戚九、张贵、李成梁都是智计超群之辈,可是乍一看到大河对岸竟然站了这么多人,还是惊得目瞪口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王小鱼颤声说道:“难道昨夜咱们退到了这里之后,倭寇竟然趁着四周漆黑一片,派出一支兵马偷偷回到了码头,经过石桥绕到了咱们背后,断了咱们的后路?”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下越发惊恐,只是转念一想,不由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张大人派人前去传令,要蛮子头目答里安率领人马藏匿在咱们东首,待到倭寇围攻咱们之时再突然杀出,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若是昨夜倭寇派出一支兵马向东而行,打算绕到咱们背后断了咱们的后路,途中必定与答里安统率的蛮子马军相遇,双方厮杀起来,咱们岂能听不到动静?”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张贵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丫头,老子吩咐手下去向答里安传令,乃是极为机密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丹砚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夜深人静,张大人说话的声音大得很。只怕不只本姑娘听到了张大人说话,这里许多朋友都听到了。” 张贵嘿嘿一笑,瞥了慕容丹砚一眼,傲然说道:“若是换作平日,你这个小丫头偷听军机大事,论罪当斩……” 张贵说到这里,厉秋风、戚九和王小鱼脸色大变,不由齐齐抢到了慕容丹砚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只听张贵接着说道:“只是老子身为辽东总兵,不想与你这个小丫头过不去。何况咱们的援兵到了,老子心下高兴,就不与你这个小丫头为难了。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2803章 第2803章 厉秋风等人因为大河对岸突然出现了一支兵马,以为被倭寇断了后路,是以心下惊骇之极。又担心张贵与慕容丹砚翻脸,要害了慕容丹砚的性命,心下都是极为惊恐。张贵手下有一百多名官兵,那些骁勇善战的蛮子军士自然也要听他的号令。若是张贵铁了心要击杀慕容丹砚,就算厉秋风和戚九、王小鱼拼死抵挡,只怕也挡不住官兵和蛮子的围攻。可是没想到张贵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说有援兵到了,更加不知所云,是以张贵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戚九等人面面相觑,压根不晓得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张贵见厉秋风等人一脸惊骇的模样,哈哈大笑,傲然说道:“厉百户,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今日受了倭寇的惊吓,竟然惊慌成如此模样,连大明官兵的衣甲都认不出来了?” 厉秋风听张贵如此一说,心下一凛,不由又向大河对岸望去。只见密密麻麻列阵的军士盔甲鲜明,分明是大明官兵的衣饰打扮。再往远处张望,军士背后旌旗招展,许多旗子上绣着龙、虎图样。倭寇若是假扮官兵,盔甲或许可以置办,但是这些军旗图样繁多,就算倭寇早有准备,也绝对无法轻易弄到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我前日还曾问过许鹰扬,他派去报信的锦衣卫是否已经到了京城。许鹰扬说辽东到京城几有两千余里,途中又有许多山岭和大河,就算去报信的锦衣卫不吃不喝,一路纵马狂奔,也只是刚刚到了京城罢了。辽东各地虽然有官兵驻扎,但是都是一些老弱残兵,不堪大用,否则张贵也不必向蛮子借兵了。可是远眺大河对岸那队官兵,不只盔甲鲜明,而且将士威武雄壮,必定是一支精锐之师。到底是哪一路兵马神兵天降,前来帮着咱们对付倭寇? 此时戚九等人也已看出大河对岸那支兵马并非倭寇,而是官兵,心下也都是又惊又喜。只是众人与厉秋风一般心思,不晓得这支兵马是从哪里突然钻出来的,虽然与众人隔河相望,不过相距不过十余丈而已,此前竟然压根没有发觉这支兵马出现在自己背后。是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 此时倭寇十余座军阵已然离开了海滩,缓缓向前逼近,离着众人越来越近。虽然众人知道援兵已经赶到,只是中间隔着一条大河,若是倭寇围攻上来,援兵想要加入战团,须得向东绕过东辽县城南门外的石桥,再折向西行,才能杀到战场。如此一来,至少要走出十余里,才能赶到战场帮着众人抵挡倭寇。可是数万倭寇离着众人不过数百丈,若是全力攻了上来,只怕不等援兵赶到,众人已经被倭寇杀得干干净净。念及此处,众人心中惊喜尽去,忧愁暗生。 便在此时,只见列阵于大河对岸的官兵突然自中央向两翼移动,让出了一条宽数丈的通道。一伙身穿青衣,头戴青帽的汉子自通道之中涌了出来,一直冲到大河岸边。紧接着又有许多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扛着许多木板自通道之中走出,将木板尽数堆在岸边。眨眼之间,大河对岸的木板已是堆积如山。 厉秋风等人一边留意正在缓缓逼近的倭寇,一边看着大河对岸的情形,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张贵举目远眺,冷笑了一声,转头对李成梁说道:“原来是老子的几位老朋友到了!但愿他们是来帮老子的忙,而不是来看老子的笑话!”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子方才还想不通这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可是看到了旗子上的名号,知道是山海关的兵马到了,这才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想来这几位老朋友早就盯着老子了,手下的兵马不只驻扎在山海关,还有许多兵马已经悄悄出关,藏匿在大凌河左近。几个月前老子曾经接到四源县知县的一份公文,说是大凌河北岸几个村庄的百姓夜里看到有大队兵马经过,担心有鞑子南下抢掠百姓。可是知县衙门派人前去探查,又压根看不到兵马的影子,便将此事报到了辽阳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老子原本以为此事不过是那些愚笨的村民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并未放在心上。眼下看来,那些村民没有看错,确实有一支兵马经过了村庄。他妈的,只是这支兵马并非是鞑子南下,而是山海关总兵派出的兵马出了关。” 厉秋风听张贵和李成梁说话,蓦然间想起当日在永安城中,曾经听刘康与山海关总兵等几位将军说话。刘康要这几位将军不只要守住山海关,更要留意关外的情形,到了危急关头,须得派出兵马助张贵一臂之力。只是刘康当时担心的并非是倭寇攻打辽东,而是忧虑鞑子侵扰关外,张贵独木难支,这才要山海关总兵留意关外的情形。那几位将军和张贵一样,都是刘康的门生和心腹,对他的话自然不敢违拗。多半回到山海关之后,便即暗中准备,并且派了一支人马悄悄出关,驻扎在大凌河左近,以防鞑子大举南下,张贵措手不及,势穷力孤之时,立时出兵救援。关外地广人稀,这支兵马出了山海关之后小心翼翼地向辽阳府逼近,却也无人发觉。偶尔被百姓看到,将此事禀报给官府,那些官员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许鹰扬派出锦衣卫赶回京城报信,途中必定经过山海关。山海关总兵知道倭寇侵扰辽东,立时调集兵马赶往东辽县救援。而先前藏匿在大凌河左近的那支兵马离着东辽县并不算远,只须山海关总兵派人骑着快马昼夜不停前去传下号令,要他们赶往东辽县赴援,只怕来得比张贵还要更快一些。 念及此处,厉秋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只是慕容丹砚、戚九、王小鱼和金玉楼等人不晓得其中的缘由,心中兀自惊疑不定。此刻看到大河对岸的官兵让出一条通道,许多汉子不住将木板堆积在岸边,不晓得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尽是惊疑之色。 (本章完) 第2804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05章 第2805章 王小鱼听张贵与河对岸的两名将军说话,虽然听得云山雾罩,大半不知所去,不过她总算明白“鹿轩”并不是别人,正是张贵。她心下暗想,张贵这个家伙明明是一个粗汉,竟然还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文雅的字,着实让人好笑。 王小鱼心中取笑张贵,却不知道此事的缘由。依照官场惯例,官员在朝堂之上和衙门之中,与同僚说话之时,自然要称呼对方的官职以示尊重。不过私下与同僚说话闲聊,往往称呼对方的字以示亲热。张贵出身行伍,初时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以兄弟排行为名,称为张五。后来他累积军功,从一名小卒升把总,随后积功升为参将,又被刘康看中,收为门生。其时刘康对张贵说道,既然做了参将,官职已然不低,若是还以张五为名,未免会被上官和同僚看得轻了。张贵外表粗豪,其实极为精明,攀上了刘康这个高枝,正想着在官场之中大展拳脚。是以听刘康说完之后,张贵趁势请刘康为自己赐名,刘康便将张五两个字改为张贵。其时两人在刘府后院厢房说话,这间厢房名为鹿轩,刘康灵机一动,便将鹿轩二字做了张贵的字。此举自然是提醒张贵不要忘本,知道自己的高官厚禄都是拜刘康所赐。此事只有刘康和张贵知道,王小鱼不晓得张贵的出身来历,不知道这个粗鲁之辈为何以鹿轩为字,却也并不稀奇。 王小鱼思忖之际,只听张贵大声说道:“大伙后退几步,请山海关总兵冯彦卿冯大人过河!” 张贵说话之际,故意将“山海关总兵冯彦卿冯大人”说得甚是怪异,语气之中尽是讥讽之意。他说完之后,便即拨转马头向后退去,众人自然不敢怠慢,便也纷纷退走。厉秋风担心倭寇来攻,一边后退一边向南张望。只见十几个倭寇方阵正在缓缓向前移动,不过离着众人还有数百丈。想来经过老翁山和海滩数场激战,倭寇也是心生忌惮,此时虽然大占上风,却也不敢像先前那般不管不顾地一涌而上。 众人退出三四丈之后,这才停了下来。只见从冯彦卿的马后走出十几名军士,一直走到河岸边缘,这才停了下来,一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了大河南岸。众人见这些军士将羽箭对准了自己,心下大惊,暗想山海关的兵马不是赶来对付倭寇么?为何要向咱们开弓放箭? 众人正在惊疑之时,只听得“嗖嗖”之声不断响起,十几名军士已然松开了弓弦,十几支羽箭自大河北岸飞出,直向南岸激飞而至。众人吓了一跳,不由又向后退去,厉秋风和戚九更是不约而同地护在了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身前,免得二女被羽箭射伤。只是十几支羽箭飞到近前之时,众人才发现这些羽箭并未飞向人群,而是直向岸边一处土堆飞了过去。只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十几支羽箭尽数射中了土堆,箭身大半没入土中。 众人眼看着十几支羽箭射入土堆,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大声说道:“快看!羽箭箭尾绑着什么东西!” 厉秋风等人听王小鱼大声叫喊,心下一凛,齐齐向那十几支羽箭望去。只见每支羽箭的箭尾都拴着一条极细的白线,若是不仔细观看,绝对看不出来。先前众人只想着躲避羽箭,仓皇后退,没有发觉箭尾有异。只有王小鱼虽然随着众人一起后退,不过她胆子甚大,一直盯着羽箭,才会发现箭尾拴着白线。 众人正在惊疑之时,勒马立于大河北岸的冯彦卿大声说道:“烦请鹿轩兄找几位力气甚大的兄弟抓住羽箭,将铁链拽到南岸,咱们好搭起一座桥来。” 张贵脸色虽然不大好看,不过听冯彦卿说完之后,倒也并不拒绝,转头对李成梁小声说了几句话。李成梁听完之后,向着张贵拱了拱手,便即快步走过人群,直向正在准备迎战倭寇的官兵走去。片刻之后,他带着二十余名官兵走了回来,又与张贵小声说了几句话。张贵右手一挥,二十余名官兵抢上前去,每两人握住一支羽箭箭杆,将十几支羽箭自土堆中拔了出来,随即向后扯动。十几根白线被这些官兵从大河对岸拉了过来。片刻之后,只见白线自北岸牵出十几根小儿手臂粗细的铁链,直向南岸移动过来 厉秋风等人眼看着白线牵动铁链,直向南岸移动了过来,心下总算明白冯彦卿的打算。原来羽箭射到南岸之时,箭尾拴着白线,而白线的末端却与铁链相连。二十余名官兵将白线向南岸拉扯,最后将十几条铁链拉向南岸。如此一来,铁链悬空,将南北两岸连在了一处。到时将铁链两端固定于南北两岸,在铁链上铺上木板,便能架起一座悬空的桥梁,冯彦卿便可以带领官兵渡过大河,与众人联手对付倭寇。看冯彦卿手下官兵射箭的模样,此前必定操练过架桥之术。 果不其然,待到二十余名官兵将铁链拉拽到大河南岸之后,冯彦卿要张贵吩咐手下的官兵拉紧了铁链,紧接着十几条大汉身上背着铁锤、铁铲、木柱等物,双手握紧了铁链,身子悬空,双手不住交错,竟然抓着铁链渡过了大河,一直到了南岸。这些汉子上岸之后,先向张贵告了一声罪,便即用铁铲在地上挖起坑来。十几条汉子身子粗壮,都有孔武有力之人,片刻工夫,便在地上挖出了两个五六尺深的深坑。随后这些汉子将两根大木柱放入坑中,填土埋实,露出坑外的木柱高约丈许。众汉子从官兵手中接过铁链,用铁锤和铁钉将十几条铁链牢牢钉在了木柱之上。 众人见此情形,心下雪亮,知道这些汉子忙活了半天,原来是要造出一座铁索桥。十几条汉子手艺高超,眨眼之间便将十几条铁链或高或低地钉在了木柱之上。而大河北岸也有二十几名汉子同样树起木柱,钉好了铁链。待到确认木柱和铁链钉得甚是结实,北岸数十名官兵扛起木板,依次向铁索上铺去。眨眼之间,已将木板铺到了大河南岸。众人眼看着不过半柱香工夫,眼前出现了一座宽约丈许的铁索木桥,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本章完) 第2806章 第2806章 张贵眼看着冯彦卿手下的军士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在大河上搭起一座铁索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待到铁索桥架好之后,冯彦卿手下十几名亲兵先行上桥,大摇大摆沿着铁索桥走到南岸,分列在桥头两侧。为首那名亲兵转过身去,向着北岸挥了挥手。冯彦卿这才翻身下马,在数名贴身侍卫的保护之下,小心翼翼地走过铁桥,一直走到了张贵面前。只见他微微一笑,向着张贵拱手说道:“京城一别,忽忽已有四年,张大人别来无恙罢?” 冯彦卿现身之后,与张贵隔着大河说话,一直以兄弟相称,此时站到张贵近前,身边又有许多将士,他收敛了许多,说话之时庄重了不少。张贵哼了一声,草草还了一礼,口中说道:“托你老冯的福,张某这副老骨头还说得过去。” 张贵说到这里,瞥了冯彦卿一眼,接着说道:“眼下军情紧急,咱们也不必多说什么客套话。倭寇大军几有四五万人,已在海边列阵。不晓得老冯带了多少兵马,能否与倭寇一战?” 冯彦卿举目向南张望,只见十几座倭寇军阵正在缓缓向北移动,离着众人尚有三百余丈。他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去年二月我去京城面圣之时,曾听兵部几位堂官说过,扶桑国内混乱得很,原本只是一个蕞尔小国,倒有十几家诸侯称雄,彼此之间相互攻杀,没一日安宁。不过这些诸侯都是小家子气,每人手下的军兵不过数千,也不知道他们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可是眼下这伙倭寇不下三四万人,这些蛮夷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兵马?” 张贵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问老……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自从刘江大人在辽东伏击倭寇,大获全胜,再也没有倭寇敢窥伺辽东。虽说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兵部那些阎王和小鬼以为倭寇不敢再到辽东骚扰,削减了许多分拨给辽东各卫所的饷银不说,还将辽东沿海十几处卫所尽数裁撤。若是这些卫所仍在,我也不必如此仓皇了。” 冯彦卿听张贵大倒苦水,随声附和了几句,最后正色说道:“事发仓促,我只带了一万两千兵马赶来赴援。不过听说张大人调度有方,数次以少胜多,击败倭寇,从老翁山下一直将倭寇赶到了海边。如此看来,倭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两军汇合,只守不攻,倭寇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张贵听冯彦卿说话,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多半早已带兵到了东辽县,不晓得将大军藏在哪里,派出探马窥伺于老翁山左近,将老子与倭寇激战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你这个王八蛋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一直不肯出兵相助,直到老子被倭寇困在了这里,才悄没声地率领兵马赶到海边。不过你想大功独揽,坐收渔翁之利,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冯彦卿见张贵默然不语,接着说道:“烦请张大人手下的将士让出一块地方,让咱们山海关的兵马渡过大河,列阵迎敌。” 张贵冷笑一声,瞥了冯彦卿一眼,口中说道:“我手下的兄弟损伤过半,不堪再战,接下来就要看你老冯的手段了!” 张贵说完之后,将李成梁叫到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李成梁拱手施礼,这才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张贵手下的官兵和蛮子马军纷纷向左首退开,让出了一大块空地。厉秋风等人眼前一片空阔,远远可以望到十几座倭寇军阵又向前推进了四五十丈,倭寇军士手中的刀枪寒光闪烁,军容甚是整齐。 冯彦卿右手一挥,手下两名亲兵各自从背后拔出一杆红色小旗,举在空中不住挥舞。列阵于大河北岸的官兵立时动了起来,两排官兵踏上铁索桥,如一条长蛇一般,沿着铁索桥向南岸开进。厉秋风和戚九等人退在了一边,看到官兵大举渡河,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低呼了一声,颤声说道:“倭寇、倭寇已经停下来了!看样子他们发现大批官兵来援,不敢再向前逼近。” 厉秋风等人转头向南望去,只见十几座倭寇军阵已然停了下来。许多背插彩旗的斥候兵骑着战马在各座军阵之间奔来奔去,显然正在传达军令。张贵和冯彦卿在各自亲兵的服侍之下翻身上马,并骑前行,走出二十余丈之后各自勒住了坐骑。从铁索桥踏上南岸的山海关官兵如雁翅一般向左右分开,列阵于张贵和冯彦卿马后。 厉秋风转头向大河北岸望去,只见山海关副总兵黄泽并未渡河,始终立马于大河北岸。厉秋风心下暗想,黄泽是冯彦卿手下的亲信大将,却不肯渡过大河,难道说冯彦卿还留有后手,不肯将全部兵马尽数带到南岸与倭寇厮杀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已有数千名官兵沿着铁索桥渡过大河,在南岸列阵。待到数千名官兵渡河之后,北岸现出二十几尊黑色大炮,如同一群怪兽,蹲伏在尚未渡河的官兵军阵之前。厉秋风和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有大炮助阵,击破倭寇的胜算又多了几分。只是这些大炮每一尊都重逾千斤,山海关距东辽县不下千里,不晓得冯彦卿用了什么手段,能在十余日之内,将这些大炮神不知鬼不觉运到了东辽县。 眼看着官兵络绎不绝地渡过大河,厉秋风等人心中都是长出了一口气。待到渡河的官兵已有七八千人,黄泽将手中的长枪在空中一举,正在准备走上铁索桥的官兵立时停了下来,向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心下茫然,不晓得黄泽在捣什么鬼。便在此时,从通道中踉踉跄跄地走出一群人来,身上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这些人大多是妇孺老弱,衣衫破烂不说,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而且这些人右臂和右腿还被人用绳索绑着拴在了一起,串成了长长一串,是以走起路来踉踉跄跄,颇不容易。一队官兵手中拿着棍棒和皮鞭,走在这些百姓的身边,一旦有人走得慢了,官兵便会用棍棒和皮鞭殴打。只听得斥骂声、惨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情形甚是凄惨。 (本章完) 第2807章 第2807章 厉秋风和戚九等人以为这些人都是东辽县的百姓,不晓得官兵将百姓捉来做什么,心下惊疑不定,不由面面相觑。戚九小声说道:“东辽县的百姓大半已被倭寇残杀,剩下的这些百姓又被官兵如此虐待,实在太过凄惨。我须得去找张大人和冯大人讲清道理,免得这些百姓再遭劫难!”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戚兄弟且慢,我有话说。”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南望去,只见眼前密密麻麻站满了官兵,虽然能够看到张贵和冯彦卿并骑站在数十丈外,但是要想走到两人身边,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转头对戚九说道:“冯彦卿为人如何,你我并不知晓。不过看他说话做事的模样,绝对是一个谨慎小心之人。此番他带兵赶到东辽县赴援,与张贵颇为不睦,只怕大战过后,两人必定有一场唇枪舌剑。眼下张贵已然落了下风,不只得罪了许鹰扬,而且还要被冯彦卿抢去功劳,心中必定愤怒之极。可是他已被冯彦卿算计得死死的,压根没有还手之力。冯彦卿占尽了上风,不必别出心裁,只须小心行事,张贵在他面前便翻不过身来。以冯彦卿之能,怎么会捉了这么多百姓押到军前,给张贵留下话柄?就算他要纵兵掠夺百姓,也得在击破倭寇之后,而且还要避开张贵的耳目。否则张贵向朝廷递上折子,弹劾冯彦卿纵兵行凶,残害百姓,到了那时,就算冯彦卿能打胜这一仗,也绝对讨不到好去。”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彦卿手下的官兵押解着众百姓络绎不绝地走过铁索桥。有几名百姓走得慢了,竟然被官兵用棍棒打倒在地上。而这些百姓被人用绳子拴住手脚,串在了一起,一人倒下,必定牵连其他人。是以那几名百姓倒下之后,紧跟着又有二三十人先后摔倒在地上。有些孩童不过五六岁年纪,胳膊和腿太细,只能将绳子拴在他们的脖子上。前后有人摔倒之时,绳子将众孩童的脖子勒得紧了,许多孩童面孔涨得通红,张大了嘴巴想要呼吸,舌头伸出老长,情形甚是凄惨。 戚九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怒,指着那些百姓对厉秋风说道:“身为大明官兵,本来应该保护百姓。可是这些官兵如同豺狼恶虎一般,比倭寇还要凶残。若是无人阻拦,只怕这些百姓没有几人能侥幸活下来。” 戚九话音方落,只见走在铁索桥上的十几名官兵连骂打打,逼迫摔倒在桥上的百姓爬起来。其中一名抱着婴儿的女子躺倒在地上,因为双手紧紧将婴儿搂在怀中,一时之间无法起身。一名官兵见女子仍在桥面上挣扎,一直没能站起,心下着恼,挥动手中的木棍,直向女子怀中抱着的婴儿抽打下去。女子护子心切,不晓得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竟然翻转了身子,将婴儿护在了自己身下。只听“拍”的一声脆响,官兵手中的木棍结结实实抽打在女子的后背。这一棍力气好大,那名女子猛然抬起头来,口中发出长声惨叫。不过她虽然身受重伤,兀自不肯放开手中的婴儿,仍然趴伏在桥面上不肯起身。殴打她的那名官兵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恼怒,一边用木棍向女子身上乱抽乱打,一边大声骂道:“你这个贼婆娘死到临头,还想护着这个孽种,老子干脆活活打死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戚九见官兵如此凶残,心中大怒,正要抢上铁索桥去救出那名女子,厉秋风急忙将他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冯彦卿和张贵都在此地,两人没有说话,戚兄弟不可莽撞行事!” 戚九心下愤怒之极,转头瞪着厉秋风大声说道:“再大的官儿也不能不讲理罢?!如此殴打折辱百姓,比倭寇都不如!厉大哥,你是英雄好汉,为何此时不肯出手相救?!” 厉秋风见戚九眼中尽是红丝,一张面孔涨得通红,知道他心中愤怒之极。只是此事存疑,不能妄下决断,他正想出言解释,蓦然间听得铁索桥上传来一声惨叫。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望去,却是那名女子被官兵抽打得痛入骨髓,竟然发起狠来,不管不顾转过身去,抱着婴儿一头向官兵撞去。那名官兵没有想到女子被他打得半死,竟然还敢向自己扑了过来,惊骇之下竟然连躲闪都忘了。女子撞到官兵身上,又向桥面摔落。她对那名官兵恨到了极处,身子落下之时,面孔离着官兵的小腿不远。她想也不想便即张开嘴巴,狠狠地咬在官兵的小腿上,竟然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官兵被女子咬中小腿,痛得跳了起来,心中狂怒之极,没等双脚落到桥面上,右手已然挥舞木棍狠狠抽了下去。这一棍正打在女子的脑袋上,登时将她的脑袋打碎。只见鲜血和脑浆四处飞溅,女子哼也没哼一声,立时趴在桥面上动也不动,眼看着不活了。只是女子虽然已经毙命,双手兀自紧紧搂着婴儿,将婴儿牢牢护在身下。婴儿受了惊吓,登时在尸体下面哭叫起来。 那名官兵打死了女子,心中愤恨兀自未消。耳听得女子身下传来婴儿的哭叫声,他狞笑着说道:“他妈的,你这条母狗竟然敢咬老子一口!好,好,老子这就送这个小杂种和你这条母狗一起上西天!” 官兵一边喝骂,一边将尸体翻了过来,伸手将婴儿自女子僵硬的双手之中抢了过来,高高举在头顶,便要向桥下掷去。见此情形,不只站在铁索桥上的官兵和百姓发出一阵惊呼,就连在大河两岸列阵的官兵也是大惊失色。 眼看着婴儿就要被那名官兵掷入桥下,蓦然间人影闪动,一道灰影自南岸飞起,瞬间到了铁索桥上。只见那人右足在铁链上点了一下,身子复又弹起,已然到了那名官兵的头顶。在一片惊呼声中,那人如苍影搏兔,左手凌空向下拍去。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这一掌正击在那名官兵右肩头处。官兵闷哼了一声,只觉得半边身子酸麻惊心,再也无法托住婴儿,双手一松,婴儿直向桥面坠落下去。 (本章完) 第2808章 第2808章 便在此时,空中那道人影猛然落了下去,瞬间到了桥面之上,左手一抄,便将婴儿抱在了怀中。那名官兵惊魂未定,并未看清来人是谁,只是发觉手中的婴儿被那人夺去,心下大怒,丢下手中的木棍,顺手拔出腰刀,恶狠狠地向那人砍了过去。 眼看着官兵手中的钢刀就要劈到那人的面门,没料到那人右腿突然弹起,一脚踹在官兵的小腹。只听那名官兵惨叫了一声,登时被踢得飞了出去,硕大的身子飞出了铁索,直向河中坠落下去。片刻之后,只听“扑通”一声响,官兵坠入河中,被湍急的河水卷向了下游。好在那名官兵水性不弱,虽然在河水之中时沉时现,不过总算没有被水淹死,只见他在水中用力翻腾,口中大呼小叫,瞬间已被河水冲出了十余丈。 众人眼看着那名官兵被河水卷走,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只听得铁索桥上的官兵一阵喧哗,纷纷拔出腰刀,从左右两侧向抱着婴儿的那人围了上来。只见那人傲然站在铁索桥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官兵,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众官兵见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倒有一些忐忑不安,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围攻。 方才戚九眼看着那名官兵打死了女子,又要将婴儿掷下河去,心下又惊又怒,顾不得厉秋风挡在身前,正想抢到铁索桥上救人,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厉秋风已然腾空而起,瞬间到了铁索桥上,于电光石火之间救下了婴儿,又将残杀女子的官兵踢下了铁索桥。戚九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厉大哥武功胜我十倍,一起一落便即抢到那个恶棍面前救下了婴儿。若是换作我去救人,只怕还没等我赶到铁索桥上,婴儿早已被那个恶棍掷入河中。 厉秋风左手抱着婴儿,转头看了看从南北两侧围上来的官兵,傲然说道:“这些人虽然都是扶桑人,可是他们并非军士,而是老弱妇孺,手中又没有兵器,你们何必对他们如此折辱?!” 方才官兵在铁索桥上残杀女子,慕容丹砚和王小鱼都是亲眼所见,心下大怒,只想着立时冲上铁索桥上救人。可是看到戚九义愤填膺,一心想要出手救下女子,却被厉秋风拦住。二女虽然对厉秋风此举心下不解,不过素知厉秋风眼中容不得沙子,若是看到不平之事,必定会出手相助。那名官兵如此凶狠,着实令人恼火,可是厉秋风却不许戚九救人,只怕其中另有隐情。是以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握住了剑柄,却并未莽撞行事。直到厉秋风突然抢到铁索桥上,不只将婴儿救出,还将行凶杀人的官兵打落水中,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眼看着押解百姓的众官兵要对厉秋风群起而攻之,二女心下焦急,正要拔剑冲上去助拳,没料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得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呆若木鸡,不晓得厉秋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悚然一惊,随即恍然大悟,暗想我真是糊涂!东辽县城的百姓大半已经死在倭寇手中,侥幸未死的也都藏了起来。冯彦卿率领官兵前来赴援,为了不露行迹,绝对不敢离得东辽县城太近,又如何会去将藏匿起来的百姓绑到了此地?何况厉大哥方才说过,冯彦卿是一个谨慎之人,既然已经与张贵结了梁子,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把柄落在张贵手中。若是他派兵将百姓绑到这里,必定会给张贵落下口实。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冯彦卿都不会如此愚蠢。是以仔细推想,这些被官兵绑来之人绝对不是汉人百姓,多半是居住在柳生一族老巢中的扶桑人。先前听张贵说过,他带领官兵偷袭柳生一族老巢,将留在老巢之中的柳生一族杀手尽数杀死,剩下的妇孺老弱被官兵生擒活捉,关押在庄子之中。想来冯彦卿趁张贵带兵与倭寇在老翁山下大战之机,先占了柳生一族老巢,再大举向海边推进,这些被俘的扶桑人自然落在了冯彦卿手下官兵的手中。 念及此处,戚九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只是此事太过歹毒,他实在不敢相信冯彦卿会做出如此事情。是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官兵在铁索桥上围住了厉秋风,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然忘记了冲上去助厉秋风一臂之力。 铁索桥上的官兵眼看着厉秋风一脚便将同伙踢下了大河,心中对他都是十分忌惮。听到厉秋风厉声喝斥,被他气势所逼,众官兵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心中越发害怕。便在此时,只听立马于大河北岸的黄泽大声说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扶桑人,便知道他们全都该死!若是你不识好歹,要替扶桑人出头,当心老子将你军前正法,以儆效尤!” 厉秋风转头望向黄泽,冷笑着说道:“扶桑人也是人,并非人人该死!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赦封扶桑国主,视之为大明属国。虽然倭寇侵扰大明,不过两国并未撕破脸面开战,黄大人要杀尽扶桑人,只怕于理不合罢?!” 黄泽被厉秋风抢白,心下又惊又怒,暗想从哪里跳出来这样一个混账东西,竟然敢顶撞老子?不过看他方才出手救人的模样,武功着实了得。而且此人在老子面前有恃无恐,只怕不只武功高强,还有厉害人物在他背后帮忙。眼下辽东龙蛇混杂,老子须得小心行事,免得误了大事。 念及此处,黄泽强压心中怒气,口中说道:“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报上你的姓名,本官也好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 厉秋风嘿嘿一笑,右手自怀中掏出了一块铁牌举在身前,口中说道:“我乃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厉秋风,奉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之命到辽东办事。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向辽东总兵张贵张大人询问。若是黄大人信不过张大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许大人眼下就在老翁山,你尽可以派人去将许大人请来,一问便知!” (本章完) 第2809章 第2809章 黄泽听到厉秋风自报家门,心下大惊,暗想我和冯将军此番前来辽东,既要挫败倭寇,更要让张贵吃一个瘪,免得他飞扬跋扈,不听老师的吩咐,在关外胡作非为,闯下大祸。他自己身败名裂,抄家灭族倒没有什么,可是牵连大伙跟着他一起掉脑袋,可就糟糕透顶了。没想到我和冯大人苦心筹划,自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有料到锦衣卫竟然也悄悄到了辽东,这倒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念及此处,黄泽心下忐忑,双眼紧盯着厉秋风,心中念头急转,想要想出一个主意,将厉秋风打发掉,可是此时他心中方寸大乱,想在仓猝之间想出主意,又谈何容易?正在他为难之时,忽听南岸有人大声说道:“许大人既然到了辽东,想来阳大人也快到了罢?” 厉秋风寻声望去,只见冯彦卿和张贵已然并骑到了南岸铁索桥下,正自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厉秋风左手抱着婴儿,对冯彦卿沉声说道:“厉某在京城曾经听人说过,冯大人做事谨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厉某佩服。” 冯彦卿听厉秋风这句话说得皮里阳秋,暗含讥讽,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谬赞,本官愧不敢当。若是本官没有记错,一年多之前,似乎与厉百户有过一面之缘罢?” 厉秋风听冯彦卿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此人果然了得,永安城中匆匆见过一次,竟然被他记在了心里。怪不得刘师叔将他视为心腹,确实有过人之处。 念及此处,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错。当日的情形,厉某记得清清楚楚。尊师当日对几位大人苦心教诲,厉某在一旁听了,也是受益匪浅啊。” 冯彦卿听厉秋风提到刘康,自然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深义,当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说得不错。本官此番赶到辽东赴援,便是没有忘记恩师昔日的嘱咐。” 冯彦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些扶桑人虽然不是倭寇军士,不过他们都是为害辽东多年的倭寇父母妻儿,依照大明律例,也是戴罪之身。本官将他们押解到此,并无不妥,厉百户就不要插手此事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咱们要对付的是一心想着倾覆大明江山的倭寇大军,而不是这些已经投降的妇孺老弱。若是冯大人带领官兵胡乱杀人,与那些残杀汉人百姓的倭寇又有什么分别?!” 冯彦卿身为山海关总兵,乃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平日里在山海关作威作福,如同土皇帝一般,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此时耐着性子与厉秋风说话,固然因为厉秋风是锦衣卫百户,不过以冯彦卿的官职地位,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并未被他放在眼中。只是他想起当日在永安城中的往事,记得刘康话里话外叮嘱他不要与厉秋风为难,以他的智计,即便刘康没有明言,却也知道眼前这个锦衣卫与刘康必定有极深的关系,这才隐忍不发,好言安抚。没想到厉秋风如此不识趣,竟然还敢在众将士面前反诘自己,若是自己不给这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以后还如何约束部下? 念及此处,冯彦卿脸色一变,正要发怒,只听张贵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冯,这位厉公子确实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而且还是阳震中阳大人手下的红人。你若是对他不敬,只怕会惹出大麻烦!” 冯彦卿是何等样人,自然听出张贵说话不怀好意,要挑拨自己与厉秋风翻脸,让自己得罪了锦衣卫,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冯彦卿心中暗想,张贵啊张贵,当年老师将你收入门下,对你多有照顾,可是你这个王八蛋野心勃勃,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一心想要攀附高枝,在朝廷之中到处钻营。老师知道你如此胡闹下去,极易被政敌所乘,到时不只你这个王八蛋自身难保,就连老师也会被牵连其中。老师若是倒了,咱们这些门人也是在劫难逃。无奈之下,老师只得想法子将你送到关外,做了辽东总兵。明面上是让你到关外烧冷灶,其实是为了保全你全家老小的性命。怎奈你这个王八蛋不知道老师的一片苦心,在关外做出了许多混账事情,老师不得不让咱们来给你擦屁股。想不到你不只不体谅老师的难处,竟然连老子也恨上了,处处给老子下绊子。你这个王八蛋害怕锦衣卫,老子可不怕这些宵小之辈!何况姓厉的小子虽然蛮横,却也不敢得罪老师。即便老子压制了他的气焰,他也不敢对老子怎么样! 念及此处,冯彦卿嘿嘿一笑,不去理会张贵,对厉秋风大声说道:“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竟然敢在本官面前胡说八道,当真是不知死活。别说你只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辖下的一名百户,就算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阳大人到了,却也不敢在本官面前如此骄横!” 冯彦卿话音方落,忽听北岸传来一声长笑,紧接着有人沉声说道:“冯大人说得不错。阳某虽然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三品官,怎么敢对冯大人这等封疆大吏、从一品大员有丝毫不敬?!” 此时大河南北两岸聚集了一万多人,虽然无人说话,不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了一处,将士铠甲上的甲叶子撞击之声、海风吹动衣衫发出的簌簌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混在了一起,却也并不安静。说话之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清清楚楚地传入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即便是没有练过武功之人,没有看到说话之人的影子,可是说话之人仿佛就在自己耳边说话,自然知道此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 厉秋风站在铁索桥上,听说话之人自称“阳某”,心下大惊,暗想阳震中怎么也到了东辽县?虽然我知道阳震中刀法诡异,武功深不可测,可是没有到他的内功修为也如此了得,虽然隔着百十丈远,仍然能够以内力将声音清清楚楚送了过来。单以内功而论,只怕阳震中不在慕容秋水老先生之下。 (本章完) 第2810章 第2810章 冯彦卿听到阳震中说话,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他知道阳震中是嘉靖皇帝最信任的大臣陆炳的亲信,虽然只不过是三品官,在朝廷内阁、六部众多官员之中爵位和官职并不算显赫,可是阳震中执掌锦衣卫,极得皇帝信任,即便是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对阳震中也是极为忌惮,不敢有丝毫得罪。何况冯彦卿虽然是从一品的封疆大吏,可是在京官眼中,压根没有什么了不起。若是他狂妄无礼,得罪了阳震中,只怕大祸立至。只是此番冯彦卿带兵赶到辽东阻击倭寇,压根没有想到阳震中竟然也会到了东辽县,方才才会出言无状,将阳震中得罪得狠了。 念及此处,冯彦卿心下后悔不迭,正想说几句好话打圆场,免得阳震中忌恨自己,只是急切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额头登时渗出了冷汗。便在此时,只听阳震中笑着说道:“冯大人心忧国事,筹划妥当,击破了倭寇的阴谋,为大明立下了不世奇功,阳某佩服得紧。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倭寇仍然虎视眈眈,正是冯大人大显身手之时。阳某不谙战阵之事,自然不敢在冯大人面前指手划脚,越雷池一步,是以原本打算留在大军之后,为冯大人观敌掠阵,呐喊助威。不过有一位冯大人的老朋友恰好也到了辽东,想与冯大人见上一面,不晓得冯大人是否能赏一个面子,过来一叙?” 冯彦卿看不到阳震中的影子,不过听他侃侃而谈,虽然语气平和,却隐藏着极大的威势。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自己虽然身为从一品的山海关总兵,却也绝对不敢得罪阳震中这等厉害人物。念及此处,冯彦卿将牙一咬,大声说道:“既然阳大人要本官前去相见,本官岂能不从?” 他说完之后,翻身下马,直向铁索桥走去。此时铁索桥上站满了官兵,还有被官兵逼到铁链边缘的扶桑百姓。众官兵看到冯彦卿走了铁索桥,急忙向右退去,挡在扶桑百姓面前,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冯彦卿不晓得阳震中突然现身,到底有何图谋,是以心下焦躁,看到手下众官兵恭恭敬敬地站在铁索桥边,却也不加理会,迈开大步直向北岸走去。他手下四名亲兵手按腰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冯彦桥走出了两三丈,恰好走到厉秋风近前。他瞥了厉秋风一眼,心中暗想这个小子方才自称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百户,自然是阳震中派来的探子。当日在永安城中,老师曾经暗示我日后若是遇到这个小子,不要与他为难。我原本以为他是老师的亲信,想不到此人竟然是阳震中派来的探子。今日我若是与阳震中翻脸,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子逃了。拼着受老师的斥责,也要杀人灭口,以除后患。 厉秋风见冯彦卿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向后退了一步,为冯彦卿让出一条路来。冯彦卿恶狠狠地瞪了厉秋风一眼,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便在此时,只听阳震中说道:“厉百户,你与冯大人一起过来罢。”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冯彦卿身为山海关总兵,是朝廷大员,自己已经叛出锦衣卫,不过是一介江湖浪子。阳震中要自己与冯彦卿同去,不知道是何道理。他正在犹豫之时,只见冯彦卿转过头来,略带讥讽地瞥了他一眼。厉秋风见冯彦卿如此模样,心下雪亮,知道冯彦卿以为自己是阳震中派出的探子,一直窥伺在侧,眼下阳震中招呼自己与冯彦卿同去见他,冯彦卿以为阳震中故意让自己前去作证,构陷于他,才会对自己如此不屑。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想,冯彦卿和张贵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不管姓冯的有多可恶,他毕竟是刘师叔的门人。若是他被阳震中抓住了把柄,势必要牵连到刘师叔。是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法子护得冯彦卿周全。若是阳震中将冯彦卿招了过去,有意与他为难,说不得只好想法子与阳震中周旋,帮助冯彦卿脱身。 想到这里,厉秋风不再犹豫,将手中的婴儿交给一名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的扶桑老妇,便即跟在冯彦卿身后,大步向北岸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大河北岸之时,黄泽早已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候在铁索桥边。看到冯彦卿走到面前,黄泽趋前两步,拱手施礼,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冯大人,下官随你同去。北岸尚有五千多名兄弟,若是姓阳的要为难大人,索性……” 黄泽话还没有说完,冯彦卿瞪了他一眼。黄泽吓了一跳,急忙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只听冯彦卿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倭寇大军离着咱们不过一二百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举围攻。谁他娘的此时还想着闹内讧,便是一个大傻瓜。黄大人,本官去见阳大人之后,你立即过河,统领兄弟们背河列阵,与倭寇对峙。” 冯彦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本官不在之时,若是倭寇大举进攻,你只须下令兄弟们以大炮和弓箭射杀倭寇即可,不可派出兵马与倭寇野战争锋。切记,切记。” 黄泽躬身施礼,口中连声称是。冯彦卿不再说话,大步向前走去。官兵见冯彦卿走了过来,纷纷向左右退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只是看到厉秋风跟在冯彦卿身后,众官兵对他都是怒目而视。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众官兵痛恨自己方才一脚将一名官兵踢入河中,犯了众怒,官兵才会对自己如此痛恨。不过他心中坦荡,面对数千心怀叵测的官兵,却也并不害怕,只是微微一笑,紧紧跟在冯彦卿身后,大摇大摆地从官兵军阵之中走了过去。 冯彦卿穿过官兵军阵,只见数十丈外一片树林边缘站了五六百人。这伙人大多头戴黑纱冠,身穿或红、或白、或绿的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正是名动天下,威震朝野的锦衣卫。居中有一乘黑色小轿,垂着轿帘,不晓得里面坐着什么人。轿子右首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身穿灰色布袍,正自笑盈盈地看着冯彦卿。 (本章完) 第2811章 第2811章 冯彦卿认得灰袍老者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此前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是以离着五六丈远,便即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一别数年,阳大人越发清健了。” 冯彦卿话音方落,阳震中满脸堆欢,快步走上前来,到了冯彦卿面前,这才停了下来,拱手施礼,口中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拜见冯大人。” 阳震中说完之后,便即向冯彦卿躬身下拜。冯彦卿急忙将他扶住,口中说道:“阳大人太客气了,本官岂敢受阳大人如此大礼?若是阳大人还要客气,本官拍拍屁股便走,绝对不敢留在这里沦为笑柄。” 阳震中见冯彦卿其意甚诚,这才站直了身子,口中说道:“下官一向对冯大人佩服得紧,哪里敢对冯大人不敬?何况此次挫败倭寇的阴谋,冯大人为朝廷立下不世奇功,下官看到冯大人,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便向冯大人行大礼,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冯彦卿听阳震中如此一说,心下惊异,口中说道:“阳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眼下倭寇大军云集于海岸,咱们只能背河列阵,困守于此地,压根不敢说有丝毫胜算。不世奇功四字,本官实在是愧不敢当。” 阳震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倭寇此次跨海来袭,朝廷压根不晓得此事,若不是冯大人见机甚快,一边向朝廷发去十万火急的军情,一边亲自带领兵马出关赴援,将倭寇拦在东辽县,使得他们无法偷袭天津卫,为朝廷立下大功。这件功劳若称不上不世奇功,还有什么功劳能够当此四字?” 阳震中说到这里,见冯彦卿一脸惊讶的模样,接着说道:“冯大人的军报送到京城,兵部和内阁各位大人不敢怠慢,立即面见皇上,禀报军机。皇上连下七道圣旨,调集宣府、大同等军镇的兵马赶往天津卫和通州赴援。京城三大营也拨出一半兵马向东开拔,在山海关至京城各处要隘布防。除此之外,皇上还要山东、河南、直隶各卫所调拨精兵,赶往京城勤王。眼下京城左近大军云集,就算倭寇攻打天津卫,也只能铩羽而归。朝廷能够在倭寇杀到之前调兵遣将,防御京城,多亏冯大人这份军报来得及时啊。哈哈,哈哈。” 冯彦卿听阳震中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加上阳震中说话举止甚是客气,并非有意与自己为难的模样,心下颇为得意,与阳震中客气了几句。两人称兄道弟,甚是亲热。 厉秋风站在冯彦卿身后冷眼旁观,见锦衣卫来了五六百人,站在前列的都是锦衣卫中数得着的大官,心中惊疑不定,暗想除了南镇抚司镇抚使之外,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大小官员几乎倾巢而出,这是极为少见的事情。南镇抚司镇抚使未到,多半是因为锦衣卫倾巢而出,他只能留在京城锦衣卫衙门坐镇。平日里镇抚使对我甚是照顾,我叛出锦衣卫,他必定脸上无光。此次他未到辽东倒也不错,免得与他相见之时太过尴尬。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彦卿笑着说道:“阳大人说有一位老朋友要见本官,不知道这位老朋友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阳震中微微一笑,转头向那乘小轿望了一眼,口中说道:“这位老朋友与冯大人是老相识了,冯大人一见便知。” 阳震中说完之后,看了冯彦卿一眼,接着说道:“请冯大人在此稍候,下官这就前去为冯大人禀报。” 他说完之后,向着冯彦卿拱了拱手,快步走到那乘小轿近前,俯身向着轿内小声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他向后退了一半步,躬着身子站在轿边,恭恭敬敬地掀开轿帘。只见轿内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纱冠,身穿大红官服,神情甚是庄严。这人走出轿子之后,站在轿子四周的一众锦衣卫似乎都变得矮了几分,气势着实逼人。 厉秋风见到轿中走出的那人,心下大惊,暗想他怎么会来到辽东?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手下第一红人陆炳。此人是嘉靖皇帝龙潜之时的心腹,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后来嘉靖皇帝到北京登基坐殿,陆炳身为皇帝近臣,奉命执掌锦衣卫,兼管东厂。虽然陆柄并未入阁,但是以权柄而论,无论是内阁大学士还是六部九卿,无人敢小觑于他。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多年,自然知道陆炳的威名。只是陆炳平日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如厉秋风这等小官,自然无法靠近。厉秋风知道嘉靖皇帝对陆炳最为信任,陆炳也一直随侍在皇帝左右。此人突然出现在东辽县,绝对不是一件寻常事情。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冯彦卿快步走到陆炳身前,躬身施礼,口中说道:“下官拜见陆大人。” 陆炳急忙伸手将冯彦卿扶了起来,微笑着说道:“冯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你是百战将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好汉,本官对冯大人一向佩服得紧。当年你到京城陛见天子,本官便知道冯大人仕途不可限量。眼下冯大人为朝廷立下大功,待到此间事了之后,冯大人必定位列一品,荫及子孙。” 冯彦卿听陆炳夸赞自己,急忙谦逊了几句。只听陆炳说道:“本官此次来到辽东,是奉了皇帝的圣旨。冯大人,你想不想恭聆圣训?” 冯彦卿心中一怔,略一思忖,这才恭恭敬敬地说道:“既然是皇上颁给大人的圣旨,下官听闻,只怕不大妥当罢?” 陆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皇上这道旨意,与冯大人颇有关联,是以说给冯大人知晓,并无丝毫不妥。” 陆炳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早有一名锦衣卫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将锦盒恭恭敬敬地托举到陆炳面前。陆炳整了整官服,神情肃然,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的盖子,从锦盒中取出一个黄绸制成的卷轴。冯彦卿是从一品大员,自然识得这个卷轴是皇帝颁给臣子的圣旨,哪里还敢怠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本章完) 第2812章 第2812章 陆炳一脸庄重地将卷轴打开,一字一句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着左都督陆炳赴辽东公干,凡辽东各处官吏军民悉听调遣,若有违令不遵者,该员可便宜处置。钦此。” 陆炳读完圣旨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放回到锦盒之中。那名锦衣卫躬着身子,双手捧着锦盒,慢慢退了回去。陆炳这才将冯彦卿扶了起来,口中说道:“皇上颁下的这道圣旨,冯大人听明白了没有?” 陆炳话音方落,冯彦卿急忙躬身说道:“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陆大人到辽东主持大计,正是下官及手下将士之所望。由大人主持抗倭大计,咱们必定能够旗开利用,马到成功。”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冯彦卿大拍陆炳的马屁,压根没有了丝毫骄横之色,心中暗想,陆炳虽然做了左都督,位高权重,可是压根没有立过军功。如冯彦卿和张贵这等百战名将,却被陆炳压制,于官兵士气来说并非好事。长此以往,必定弄得将疲兵弱,又如何抵抗蛮夷侵扰?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彦卿接着说道:“眼下倭寇大军云集于东辽县海岸,人马数倍于咱们。但是倭寇只有步军,咱们却有数千马军,还有三四千名蛮子助战,以万余马军对战三四万步军,若是筹划得当,未必没有胜算。下官以为与倭寇在海边厮杀几场,迫得他们逃回船上,远遁扶桑,从此不敢再到辽东骚扰,小觑天朝上国,或许并非难事。” 冯彦卿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留意陆炳的脸色。只见陆炳神情平静,一直没有丝毫变化。冯彦卿见陆炳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颇为忐忑,说话越发谨慎。只听他接着说道:“这些只是下官的愚见,不当之处,还望陆大人指摘。好在眼下由陆大人主持抗倭大计,下官等人惟陆大人马首是瞻。只要陆大人吩咐下来,下官必定遵命行事。” 陆炳听冯彦卿说完之后,点了点头,看了冯彦卿一眼,口中说道:“听冯大人话中之意,似乎以为要将跨海来袭的倭寇杀得片甲不留,并非易事?” 冯彦卿听陆炳如此说话,心下大惊,暗想陆炳位高权重,不过毕竟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不晓得军机之事。若是他以为自己畏敌避战,心中忌恨,一道折子递了上去,只怕自己官职不保。是以陆炳话音方落,冯彦卿急忙躬身说道:“下官并非畏惧倭寇。只是倭寇此次跨海来袭,几乎尽起倾国之兵,又将战船停泊于海上,一旦情势不利,便要上船逃走。咱们只有马军和步军,并无水师助战,若是倭寇上船逃走,咱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乘船追杀。是以想要全歼倭寇,不是三军不肯用兵,实在是力有不逮。” 冯彦卿说到这里,偷偷看了陆炳一眼,见他听得甚是仔细,脸上也没有露出怒色,这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若想将倭寇聚歼,除非接战之初佯装溃败,诱使倭寇离开海边,一路追杀咱们。待到他们离得海边远了,咱们再想法子将倭寇剿杀。只是东辽县到处都是山丘,极少平地,想要寻一处妥当之地埋伏兵马,聚歼倭寇,势比登天还难。下官一点愚见,自知并不妥当,还请陆大人多多指教。” 冯彦卿这番话说得甚是圆滑,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厉秋风听了之后,心中只有佩服的份儿。陆炳听冯彦卿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大人是百战名将,想出的计谋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本官名义上是左都督,其实于战阵之事所知不多,岂敢在冯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妄议军机?不过听冯大人说话,本官也知道要将倭寇一举俱歼并非易事。若是不管不顾地与倭寇死战,即便侥幸获胜,只怕将士损折也会十分惨重。而倭寇残兵却可以上船逃走,压根无法杀得他们全军覆没。如此一来,朝廷只知道冯大人损兵折将,却不晓得倭寇遭遇大败,狼狈逃走。到了那时,若是朝廷中的龌龊小人参了冯大人一本,只怕冯大人会有大麻烦。” 陆炳说到这里,又向冯彦卿望去。冯彦卿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被陆炳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一凛,拱手说道:“陆大人知道下官的苦衷,下官感激不尽。只是这些事情都是小事,大事还要陆大人拿主意。只要陆大人一声令下,即便下官手下的将士尽数战死,咱们也是在所不惜。” 陆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大人不要会错了意,本官绝对没有逼迫大人与倭寇决一死战之心。既然咱们倾尽全力也无法杀尽倭寇,倒不如逼迫倭寇自行退走。如此一来,既可解了辽东之危,又不至于损折军士,岂不甚好?” 冯彦卿听陆炳说完之后,心下一怔,不晓得陆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拱手说道:“下官愚笨,不晓得大人的微言大义,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陆炳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本官此番动身前来辽东,事先也曾向皇上请求面授机宜。皇上以为大明之心腹大患始终都是北方的鞑子,至于倭寇不过是癣疥之疾,与鞑子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大明立国百余年,扶桑国主对大明一直礼敬有加,扶桑朝廷的主事大臣也不敢对大明有丝毫不敬。只是扶桑国内纷争不断,战败的扶桑军士逃到海上做了海盗,侵扰大明东南沿海,劫掠银钱人口,以图东山再起。大明朝廷多次行文扶桑国主和主事大臣,要他们约束扶桑人,不得到天朝捣乱。扶桑朝廷也确实派兵剿杀过倭寇。由此看来,倭寇国主和朝廷主事大臣并无与大明放手一战之心。此番倭寇跨海来袭,并非扶桑国主故意生事,而是扶桑国内几个诸侯受了小人的蛊惑,妄想倾覆大明,才会生出事端。” 陆炳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当今天子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天子,素来以仁义治理天下,无意以威势凌辱边鄙小国。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办差做事,须得体会圣意,不可妄生事端。依照本官看来,此次在东辽县与倭寇对峙,若是能让倭寇统兵大将知道利害所在,勒兵远遁即可,不必杀伤太多性命,以免出力不讨好。冯大人,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本章完) 第2813章 第2813章 厉秋风虽然离着陆炳和冯彦卿几有三四丈远,只是他内功深湛,已将两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待到陆炳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下悚然一惊,暗想嘉靖皇帝和朝中重臣一直未将倭寇放在眼中,以为倭寇骚扰东南沿海,只是想劫掠钱财人口,压根不敢觊觎大明江山。却不知道扶桑国中有许多野心勃勃之辈,早就想着颠覆大明,将中原锦绣江山置于扶桑人治下。嘉靖皇帝也好,陆炳等大臣也罢,都不想与扶桑国放手一战,只想着笼络扶桑国主和主事大臣,使得两国不至于有大的战事。如此行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养虎贻患,只能给扶桑人更多坑陷大明的机会,实非明智之举。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冯彦卿恭恭敬敬地说道:“陆大人明见万里,下官佩服。” 陆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大人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本官虽然做了左都督,可是天资平平,哪有如此见识?此计是当今天子胸中之韬略,本官只是小心揣摩罢了。” 陆炳说完之后,冯彦卿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陆大人乃是皇上的心腹近臣,自然能够体会皇上的心意。若是换了下官这等见识浅陋之辈,压根就不晓得皇上的大计,说不定胡乱行事,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陆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大人就不必过谦了。昔年冯大人以小吏出身,但是不甘心一生受人驱使,恰好边关烽烟又起,冯大人毅然投入军中,在沙场之上杀敌立功,数年之间便积功升至参将,除了我大明开国功臣之外,在军中晋升如此之快者,惟冯大人一人而已。” 冯彦卿听陆炳夸赞自己,正想出言谦让几句,只听陆炳接着说道:“先帝在位之时,冯大人又做了刘阁老的门生,先是在五军营做副将,三年之年四次升迁,最后做了山海关总兵,成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更是先帝驾前的红人之一。若不是钱宁、江彬这等小人从中作梗,冯大人说不定早就做了兵部尚书。哈哈,哈哈。” 陆炳提到刘阁老三字,冯彦卿心下悚然一惊。他知道刘康颇得正德皇帝的常识,昔年在朝廷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说是一言九鼎的重臣。后来正德皇帝驾崩,嘉靖皇帝登基做了皇帝,初时对刘康也甚是倚重。只是后来嘉靖皇帝一心想要将生父老兴献王奉为皇帝,灵位升入太庙,内阁各位大老和六部九卿对此不以为然,结果闹出了大礼仪之争。刘康等官员知道嘉靖皇帝不惜与群臣翻脸,也要为老兴献王争名份,不只是要将兴献王一系纳入大明皇家正统,更要借此机会清除正德皇帝驾前的老臣,为他的亲信出仕让路。正德皇帝在位之时,刘康等人结成一党,打压政敌,得罪了许多官员。一旦失势,可不是致仕这般简单,许多大臣都会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而且刘康等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一伙子官员都不可能束手待毙。是以借着大礼仪之争,双方斗了个不亦乐乎。最后嘉靖皇帝虽然将老兴献王的灵位放进了太庙,但是他手下许多亲信也折在刘康等人的手中。双方原本要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只是大礼仪之争动摇了国本,最后嘉靖皇帝不得不收手,放过了刘康等人。但是经过此事之后,双方都知道对手必定要置自己于死地,彼此之间已是势如水火,都在暗中积蓄力量,以防对手赶尽杀绝。陆炳提到刘康,自然是提醒冯彦卿,他已知道冯彦卿是刘康的故旧,要他小心从事,否则大祸立至。 电光石火之间,冯彦卿心中念头急转,知道一个应对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只听他笑着说道:“下官只是一介武夫,蠢笨得紧,与陆大人相比,差得实在太远。陆大人若是能够时时加以教诲,提点下官几句,下官自然是受用不尽。刘阁老早已致仕,眼下已是风烛残年,听说数年之前便已闭门谢客,躲在家中颐养天年了。若不是陆大人今日提起,下官几乎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厉秋风听冯彦卿说话,心中暗想,这个家伙故意扯谎,无非是向陆炳表忠心罢了。不过锦衣卫眼线布于天下,如冯彦卿这等封疆大吏更是锦衣卫关照的重中之重,身边不只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冯彦卿要想瞒过陆炳,势比登天还难。 只听陆炳说道:“眼下情势危急,本官就不与冯大人客套了。你派人将捉到的倭寇家人押到这里,无非是想以这些妇孺老弱为人质,逼迫倭寇不敢妄动。若是倭寇不肯就范,你便要将这些人质在军前斩杀,动摇倭寇士气,是也不是?” 冯彦卿听陆炳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人猜得八九不离十,下官佩服。只是下官虽然是一介武夫,却也不是嗜杀之人。将这伙人押到这里,是想利用他们让倭寇投鼠忌器,有所忌惮,不敢大举围攻,倒也并不是想将他们尽数杀掉。” 陆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大人果然了得,知道倭寇势大,仓猝之间无法将其一鼓俱歼,早就打算逼迫倭寇上船离开。好,好,既然冯大人与本官一般打算,就请冯大人主持此事,本官在此静候冯大人的好消息了。” 冯彦卿口中连说不敢,又与陆炳客套了几句,恭恭敬敬地向陆炳躬身施礼,这才快步向南走去。厉秋风心下暗想,陆炳要冯彦卿主持此事,摆明了是想让冯彦卿背黑锅,一旦他日皇帝追究未能将侵扰辽东的倭寇一举聚歼之罪责,他便可以将过错尽数推到冯彦卿的头上。冯彦卿也是一个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陆炳的打算。只是眼下他被陆炳拿捏得死死的,不得不做出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不过以冯彦卿的智计,必定不肯束手待毙,不晓得他会想出什么样的主意来脱身。 厉秋风思忖之际,冯彦卿已然走入官兵军阵之中。他正要跟随冯彦卿同去,忽听陆炳笑着说道:“这位公子便是厉百户罢?” 厉秋风心下一凛,不由停了下来,转身向着陆炳拱手说道:“在下厉秋风,早已不是锦衣卫百户了。今日迫于无奈,不得不借着锦衣卫的身份做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陆大人原谅则个。” (本章完) 第2814章 第2814章 陆炳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阳大人多次在本官面前提起过厉百户,赞叹厉百户人才难得,若是留在锦衣卫小心做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本官听阳大人说过,数月之前厉百户到八宝莲花山办事,是奉了他的密令,并非叛出锦衣卫。只要厉百户有意重回锦衣卫,本官以为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必定倒履相迎,不知道厉百户是否有此打算?” 厉秋风没想到陆炳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一怔,暗想锦衣卫藏龙卧虎,武功智计在自己之上之人不知道有多少,陆炳如此招揽自己,不晓得有何用意。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拱手说道:“多谢陆大人的好意。只是在下生性惫赖,受不得许多约束,若是还留在锦衣卫,只怕会让上官和同僚难堪。何况皇陵一战,在下行事乖张,险些铸成大错,自以为丢了锦衣卫的脸面,实在无颜再在锦衣卫厮混下去。承蒙阳大人手下留情,并未为难在下,在下才能离开京城,在江湖之中行走,落得一个自在逍遥。此次机缘巧合,又在东辽县与阳大人相遇,在下原本应当避开才是,哪里还有脸面回到锦衣卫当差?” 陆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人各有志,既然厉百户心意已决,本官也不好勉强。不过厉百户在皇陵、虎头岩和修武县接二连三挫败逆贼奸谋,为朝廷立下大功,从此不要再提什么叛出锦衣卫之罪了。本官特许厉百户可以借用锦衣卫的身份办事,还望厉百户能够念旧日香火之情,日后行走江湖之时,一旦遇到锦衣卫办差,若是他们办差不力,只盼厉百户能够施以援手,免得误了朝廷大事。” 厉秋风虽然并不惧怕锦衣卫四处追杀自己,不过他知道锦衣卫眼线布于天下,若是被他们缠上,只怕一世不得安生。听陆炳说不再追缉自己,倒也是一件好事。是以陆炳说完之后,厉秋风拱手说道:“陆大人言重了。锦衣卫个个精明强干,武功高强,外出办差,各地官府无不全力相助。在下一介江湖浪子,又能帮上什么忙?不过若是真像陆大人说的那样出了乱子,在下必定不会束手旁观。” 陆炳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厉百户了。眼下大战在即,本官也不与厉百户客套。待到击破倭寇之后,本官再与厉百户把酒言欢。” 陆炳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转身走了回去。厉秋风向着阳震中一揖到地,这才转身离开。只是他到了官兵军阵背后,却无人给他让路。厉秋风知道官兵有意为难自己,当即冷笑了一声,左手伸出,在一名官兵肩膀上拍了一记。那名官兵只觉得肩上仿佛有一块千斤大石压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站在他左近的六七名官兵见此情形,心下大惊,不由自主向左右退开。厉秋风看也不看众官兵一眼,便即大踏步向南走去。所到之处,官兵纷纷闪避,虽然对厉秋风怒目而视,却再也不敢故意阻拦。 厉秋风随着冯彦卿走过铁桥之时,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心下焦急,生怕厉秋风着了毒手,正想冲上铁索桥,与厉秋风一起前往北岸,戚九急忙伸手将二女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召见厉大哥,多半没有恶意,若是两位姑娘不经招呼便即闯了过去,说不定会惹出大麻烦。何况厉大哥武艺高强,就算锦衣卫要与他为难,以厉大哥的武功,即便不能击败敌人,想要脱身逃走也并非难事。咱们若是跟了过去,不只帮不上厉大哥的忙,他还要分心救援咱们,不免缚手缚脚。是以咱们还是在此等候,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虽然心下焦急,不过知道戚九说得不错,只得停了下来,伸长了脖子向北岸望去。只见冯彦卿和厉秋风一前一后走上了南岸,冯彦卿与黄泽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和厉秋风先后走入官兵军阵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厉秋风消失在官兵军阵之中,不只慕容丹砚和王小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连素来沉稳的戚九也是心下忐忑不安。三人虽然并未说话,脸色都不大好看。 厉秋风和冯彦卿走入军阵之后,黄泽跳下坐骑,带着十几名官兵经由铁索桥到了南岸,这才翻身上马,大声说道:“兄弟们听好了!若是老子没有下令,即便倭寇到了眼前,也不许开弓放箭,违令者定斩不饶!” 黄泽话音方落,只听得众官兵齐声高呼“得令”。七八千人一起高呼,当真是声震四野,威势惊人。戚九和慕容丹砚、王小鱼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向南望去,见官兵军容极盛,心下均想,冯彦卿虽然大剌剌的甚是讨厌,不过手下官兵甚是彪悍,这个家伙倒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黄泽骑马走入官兵阵中,前去与张贵会合。站在岸边的辽阳总兵麾下的官兵却并不服气,一名官兵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咱们先前将倭寇打得溃不成军,你们这些王八蛋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吗?!”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站在铁索桥边,眼巴巴地望着北岸,心中不晓得转了多少念头。此时铁索桥上的扶桑人已尽数被官兵驱赶到南岸,押到军前去了,铁索桥上已是空空如也。戚九右手倒提大刀,暗想厉大哥若是与锦衣卫翻脸,以他的智计,必定不会与锦衣卫缠斗,而是逃过来与咱们会合。待到厉大哥逃过铁索桥之后,我须得将铁索砍断,断了南北两岸的通道。如此一来,咱们便可趁着官兵混乱之机逃走。不过倭寇看到官兵大乱,必定会趁机大举来攻,其时铁索桥已经断了,北岸官兵无法过河救援,只怕背河列阵的数千官兵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我救了厉大哥,便要坑陷了这数千官兵的性命,而且倭寇得势,辽东危矣。可是若不救厉大哥,我又于心何安?这、这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 第2815章 第2815章 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三人心急如焚,在铁索桥下不住踱来踱去,心中念头百转,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见冯彦卿带着四名亲兵大摇大摆地穿过列阵于北岸的官兵军阵,径直走过了铁索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一惊,暗想厉大哥为何没有和姓冯的一起回来,难道已经着了锦衣卫的毒手不成?念及此处,她再也忍耐不住,正想走到冯彦卿身边询问,只听“呛啷呛啷”响声不断,却是跟在冯彦卿身边的四名亲兵已经拔出腰刀,拦在慕容丹砚身前。 慕容丹砚虽然不似王小鱼那般莽撞,可是她担心厉秋风的安危,此时已顾不得其他事情。眼看着四名亲兵拦在自己面前,慕容丹砚右手猝然拔出长剑,一招“鹰飞长空”,长剑寒光点点,直袭向四名亲兵握刀的右手。 这四名亲兵都是冯彦卿的心腹,随着他出生入死,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场生死搏杀,每一人都可以称得上是百战精兵,虽然四人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过个个天生神力,凶悍之极。只是慕容丹砚情急之下猝然出剑,使出的又是慕容世家世代相传的的厉害剑招,四名亲兵只觉得眼前寒光闪过,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到了右手脉门处,心下登时知道大势不妙,正想着挥刀拦截,只觉得右手脉门一疼,右臂瞬间变得酸麻惊心,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钢刀。只听得“当当”几声响,四柄钢刀已然坠落到了地上。 四名亲兵失了手中的钢刀,虽然心下惊恐,可是四人都是一般心思,宁肯自己死在敌人剑下,也要护得冯彦卿周全,是以钢刀脱手之后,四人不只没有后退闪避,反倒纷纷张牙舞爪向前扑去,想要用身挡住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好让冯彦卿逃入大军阵中。 慕容丹砚虽然性子高傲,却并不是嗜杀之人,若是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此时眼看着敌人赤手空拳冲了上来,只会闪转避让,绝对不会痛下杀手。可是此时她担心厉秋风的安危,绝对不能有丝毫退让,是以看到四名亲兵抢上前来,她虽然心有不忍,却也只能硬下心来,挥剑便要向四名亲兵痛下杀手。眼看着她手中的长剑就要挥出,蓦然间一道人影抢上前来,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双拳直上直下地打了出去。只听得砰砰砰砰四声闷响,四名亲兵不是胸口中招,便是小腹中拳,登时被打得倒飞了出去,接二连三摔倒在地上。四名亲兵虽然并未身受重伤,拼命想要从地上跳起来,只是摔倒之时与同伴纠缠在了一起,加上右臂酸麻惊心,没有半分力气,是以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在地上乱抓乱撞,模样甚是狼狈。 慕容丹砚长剑没有挥出,看到四名亲兵摔了出去,心下却也松了一口气,暗想我本来也没打算杀人,只是事出仓猝,不得不挥剑迎敌,能够不杀伤人命,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稍安,定睛望去,只见出手打倒四名亲兵的正是戚九。戚九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对冯彦卿说道:“请问冯大人,厉大哥为何没有和您一起回来?” 冯彦卿见慕容丹砚和戚九联手打倒了自己的四名亲兵,心下又惊又怒,只是他虽然也是一个骄横之人,不过与张贵相比却要谨慎得多。何况陆炳和阳震中就在左近,自己实在不想多生事端,是以听戚九说完之后,冯彦卿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公子正与锦衣卫同僚叙旧,并未与人起了争端,你们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中。” 冯彦卿话音方落,早有两名官兵将他的坐骑牵了过来。冯彦卿不再理会戚九等人,翻身上马,直向官兵军阵之中走去。此时冯彦卿手下的四名亲兵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吃了大亏,心中不肯服气,但是眼看着冯彦卿已经离开,四人不敢再与慕容丹砚等人纠缠,急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钢刀,直向冯彦卿追了过去。 戚九见冯彦卿骑马离开,并未与慕容丹砚为难,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冯彦卿位高权重,咱们不能与他生了龌龊,否则不只咱们几人性命难保,还会误了抗倭大计。在下斗胆,请慕容姑娘暂时忍耐,待到厉大哥回来之后,再做计较却也不迟。” 慕容丹砚知道戚九说得不错,自己方才莽撞行事,险些惹出一场大祸,是以戚九说完之后,她不由尴尬一笑,口中说道:“方才是我莽撞了,多亏戚公子出手相助,才没有惹出乱子。” 戚九不等慕容丹砚说完,急忙摇了摇头,向大河北岸望了一眼,这才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惦记厉大哥的安危,一时忍耐不住,却也是情有可原。在下听冯彦卿说话,厉大哥与锦衣卫指挥使并没有生了龌龊,慕容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戚九话音方落,忽听王小鱼一声惊呼,口中说道:“厉大侠、厉大侠回来啦!” 慕容丹砚心下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厉秋风已然走上了铁索桥,正自大步走了过来。她心下又惊又喜,身不由已地想要冲上铁索桥。只是不经意间看到王小鱼正自笑盈盈地望向自己,目光中颇有戏谑之意,慕容丹砚脸上一红,急忙停下了脚步。 厉秋风走下铁索桥,见慕容丹砚和戚九、王小鱼、金玉楼站在桥下,正自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知道四人担心自己着了毒手,一直在这里等候,心下一热,拱手说道:“厉某平安无事,多谢四位牵挂。” 厉秋风说完之后,又与戚九说了几句话,这才和众人一起离开桥头,走到左首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将方才与陆炳和阳震中见面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戚九听说陆炳到了东辽县,心下大惊,颤声说道:“陆大人虽然没有入阁,不过天下皆知他是御前第一得力大臣,若非出了天大的事情,他绝对不会离开京城。既然陆大人到了辽东,可见朝廷已经调兵遣将,布置妥当。扶桑大军虽然有四五万之众,但是与大明相比,却是差得远了,若是扶桑大军主将还没有蠢笨到家,必定知道此行不只徒劳无功,若是退得晚了,非得全军覆没不可。不过陆大人前来东辽县,身边并无大将跟随,依在下来看,朝廷多半不想与扶桑人撕破了面皮,免得给一直虎视中原的鞑子以可乘之机。若是扶桑人识趣,就此罢兵,于两国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 第2816章 第2816章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扶桑人狼子野心,一直觊觎大明江山,若是不想法子重创他们,这些蛮夷不晓得大明的厉害,终有一日会成为心腹大患!是以须得尽早扑灭为祸东南的倭寇,让扶桑人知道大明绝对不是任蛮夷欺凌的小国,断了他们的觊觎之心,方为上策。” 厉秋风讲述与陆炳会面之事,因为担心走漏消息,是以并非说出嘉靖君臣并不打算与扶桑国决战之事。没想到戚九心思缜密,竟然凭着自己的只言片语,竟然猜出了陆炳的用意,心下佩服之极,暗想戚兄弟智计超群,若是被朝廷重用,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名将。到了那时,戚兄弟手握军权,便是倭寇的克星,说不定为祸东南数百年的倭寇之乱,要在戚兄弟的手中终结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然从南首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他心下一怔,转头向南望去。只是眼前尽是密密麻麻排列成军阵的官兵,压根不晓得阵前出了什么事情。慕容丹砚等人也是脸色大变,不由面面相觑。只听王小鱼小声说道:“难道倭寇忍耐不住,就要大举围攻不成?眼下官兵来了不少,不妨与倭寇混战一场。就算不能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也要将他们赶下大海去喂鱼虾!” 王小鱼一边说话,一边将长枪枪杆在地上重重戳了一下。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只是吹起了号角,却并未擂鼓,不像是要大举围攻的模样。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倭寇主将多半是要与官兵主将说话,才会吹响号角,以示并无恶意。说不定倭寇主将派出的使者,已经正向咱们奔了过来。”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戚兄弟高见,厉某着实佩服。若是此事就此了结,似乎并无不妥。” 金玉楼听厉秋风和戚九如此一说,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自己此番南下,跟随自己南来的精锐兵马尽数战死,黑风寨元气大伤。若是绿林仇家和官府知道此事,趁机大举围攻黑风寨,只怕黑风寨有倾覆之危。念及此处,金玉楼心如刀绞,身子竟然微微颤抖了几下。 厉秋风瞥见金玉楼脸色惨白,面有忧色,已然猜到了金玉楼的心思。他向左近看了看,见无人留意四人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金玉楼说道:“金大哥,此间事了之后,不晓得你有什么打算?” 金玉楼心下焦虑不安,听厉秋风与自己说话,心下一惊,急忙转头望向了厉秋风,口中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金某还能有什么打算?此番带到东辽县的兄弟虽然只有五六百人,但是无一不是百战精兵,他们尽数战死,黑风寨已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虽然寨中仍有一两千喽啰兵,却都是一些老弱残兵,不堪大用。这些年金某在绿林之中结下了不少仇家,官府也将黑风寨视为心腹大患。金某在东辽县损折兵马之事瞒是瞒不住的,那些绿林仇家和官兵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大举围攻黑风寨。到了那时,嘿嘿,便是金某的毙命之期了。” 金玉楼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金某是死是活,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黑风寨中还有许多妇孺老弱,都是一些苦命之人。他们逃到黑风寨,原本想着找一条活路,但是一旦寨子被敌人攻破,必定是一场惨烈之极的大屠杀。是以倭寇若是就此败退,金某打算立时赶回黑风寨,要寨子中的百姓尽早下山,各自寻一条活路去罢。至于金某自己,只想带着老母妻儿,寻一处无人的深山居住,逃脱仇家和官府的追杀,了此残生足矣。” 厉秋风见金玉楼说话之际神情黯淡,知道他心中忧虑,略一思忖,口中说道:“金大哥不必如此忧虑,事情或许并不像你想得那般糟糕。虽说黑风寨此次损折了许多精锐,不过对黑风寨威胁最大的宝阳寨和白山派已经全军覆没,其他各座绿林山寨的寨主及寨中的重要人物也大半死在王家庄。两相比较,黑风寨对其他绿林山寨的威压之势不只没有变小,反倒大了许多。除非有人不想活了,否则绝对不敢有绿林人物向黑风寨挑衅。”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得颇有道理,皱紧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厉某以为金大哥忧虑的并非是绿林同道,而是官府的压榨。这些年金大哥与官府巧妙周旋,黑风寨才没有被官府剿灭。一旦朝廷派出名臣大将,倾尽全力围攻黑风寨,金大哥虽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只怕也难逃官府的毒手。厉某以为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终非长久之计,须得想一个法子脱了困厄,也算为子孙后代寻一条容身之路。”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留意金玉楼的神情,见他并未动怒,这才接着说道:“金大哥精通韬略,善能用兵,若是为朝廷效力,不失为国家柱石,必定能博取功名,荫及子孙。厉某斗胆为金大哥进言,此间事了之后,金大哥安顿了黑风寨的一众喽啰,尽可以带了家眷悄悄离开关东,与戚兄弟一同前往登州卫。待到戚兄弟为朝廷起用,金大哥辅佐戚兄弟,一起为朝廷效力,不知道金大哥意下如何?”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兄弟一番好意,金某心领了。只是金某犯下了不赦之罪,朝廷怎么会网开一面?就算朝廷饶了金某,那些龌龊官儿也绝对不会放过金某。只要金某一口气在,他们担心做过的那些恶事传了出去,绝对不会放过金某。如此一来,不只金某一家性命难保,还要连累戚兄弟……” 金玉楼话音未落,戚九抢着说道:“金大哥多虑了。只要你离开关东,改名易姓到了登州,压根无人知晓你的去处。以金大哥的武艺见识,要在登州卫军中立下军功,绝非难事。到时何必还要顾忌那些龌龊小人?何况在下见识浅薄,此番在东辽县屡次遭受挫折,自知于用兵之道所知太少。若是金大哥到了登州卫,在下正好可以向金大哥多多请教。” (本章完) 第2817章 第2817章 金玉楼见戚九其意甚诚,虽然颇为感动,不过乍一遇到这等生死个攸关的大事,心下仍然犹豫不决。厉秋风沉声说道:“金大哥难以决断,或许是担心许鹰扬会从中作梗。厉某在锦衣卫当差数年,知道许鹰扬不只阴险狡诈,而且心胸狭窄,素来不能容人。不过此人热衷仕途,一心在京城钻营,轻易不会离开中枢要地。是以他虽然耳目遍于天下,不过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亲历亲为。金大哥虽然得罪过此人,不过只是私人恩怨,并不会危及许鹰扬仕途。只要金大哥悄悄离开黑风寨,到了几千里之外的登州卫,藏身于登州卫军中,许鹰扬再厉害,又怎么会轻易打探到金大哥的行踪?正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与其带着家人藏匿于山野,每日提心吊胆过活,不如出仕做官,反倒能保得全家老小性命无碍。” 金玉楼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既然两位兄弟如此为金某算计,金某岂能不承蒙两位兄弟的好意?若是再行推托,可就太过不识好歹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戚九说道:“戚兄弟,金某一家老小的性命,今后就交给你了。” 厉秋风和戚九听金玉楼答允离开关东前往登州卫,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戚九正想说话,却见一名军士挤出了官兵军阵,一脸兴奋地冲上铁索桥,直向北岸跑去。厉秋风认出这名军士是冯彦卿手下的贴身侍卫,心中一动,眼看着他跑过铁索桥,脚下不停,瞬间消失在列阵于北岸的官兵阵中,这才转头对戚九说道:“看这名亲兵的模样,多半是倭寇主将已经派人前来求和。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冯彦卿和张贵都是老奸巨滑之辈,担心答允倭寇主将所请,一旦日后朝廷追究‘私自与敌酋议和’之罪,两人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是以他们不肯做主,派了亲信去见陆炳,要请陆炳拿主意。”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陆炳是何等样人,岂能让冯彦卿和张贵将他架在火上烤?若是厉某猜得不错,陆炳必定要将此事交给冯彦卿和张贵两人处置。双方推让几番,最后冯彦卿和张贵拗不过陆炳,还得出面背黑锅。可叹朝廷不晓得边关战事之详略,只是一味主战,使得边将缚手缚脚,战和大计首鼠两端,如此下去,非得误了大事不可。”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那名亲兵又从北岸官兵军阵之中钻了出来,快步跑过铁索桥,又冲入南岸官兵军阵之中。王小鱼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你猜得果然不错。看这个家伙急匆匆的模样,多半是被那个姓陆的官儿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朝廷的大小官儿将心思都用在对付同僚身上,哪里还会想着去打倭寇?朝廷官员如此昏庸,能打赢倭寇才怪!” 王小鱼说到这里,瞥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喂,你要是做了大官,是不是也像姓陆的、姓冯的和姓张的几个官儿一样,七分心思用在升官发财、坑陷同僚之上,剩下的三分才去想着如何抵御鞑子和倭寇?” 戚九被王小鱼逼问,心下颇为尴尬。他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这些官场陋习,几千年来已成了规矩。若是在官场厮混,不守这些规矩,只怕不只做不了大事,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全。前朝许多名将,遭际各有不同。一心带兵打仗之人,如岳武穆等人,多半被人害了性命。而既能带兵打仗,又能与朝廷大小官员巧妙周旋之人,不只能打败敌寇,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戚九话音未落,王小鱼双眉一挑,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赶紧去给姓陆的、姓冯的和姓张的磕几个响头,拜他们为师,从此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光宗耀祖,荫及子孙,岂不是好?!” 戚九被王小鱼抢白了一通,神情尴尬,想要说话辩解,又怕惹得王小鱼越发生气,是以他一脸尴尬,垂着脑袋,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王小鱼正想再抢白戚九几句,却见那名亲兵又冲出了官兵军阵,快步走上了铁索桥,直向北岸跑去。王小鱼见此情形,顾不得训斥戚九,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哈哈,这个军士好生可怜,只怕他跑断了腿,也不知道姓陆的和姓王的、姓张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此后那名军士在大河两岸足足跑了四个来回,最后钻入南岸官兵军阵之中,许久没有出现。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彦卿和张贵不是陆炳的对手,最后只得把这口黑锅顶在了自己头上。不过以心术而论,冯彦卿还在张贵之上。只怕到了最后,倒大霉的还是张贵。”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间事情多半就此了结了。不过经历此次大战,东辽县官吏死伤殆尽,百姓十不存一,整座县城几乎烧成了白地。是以倭寇退兵之后,朝廷必定会派出要员前来东辽县安抚百姓,重建衙门,还要搜捕倭寇余党,以此免除后患。金寨主在东辽县多留一日,便多了许多风险,须得尽快离开此地,方能不被官府所害。只是金寨主重伤未愈,不能独自上路,咱们须得护送他离开东辽县,悄悄回转黑风寨。” 众人回想起数十日间在东辽县的遭遇,心下均是感慨不已,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良久之后,背对着河岸列阵的官兵们突然交头接耳,小声说起话来。厉秋风等人心下一惊,暗想冯彦卿军令森严,手下军士渡过大河之后,一直背河列阵,阵势整齐,此刻却如同春风拂过水面,起了波澜,必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众军士绝对不敢公然违犯军纪。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冯彦卿和张贵多半已经答允了倭寇主将所请,双方就此罢兵。咱们须得先想法子将金寨主送出东辽县,免得许鹰扬暗中下手,害了金寨主的性命。冯彦卿统率官兵前来赴援,大军沿着官道南下,沿途各处要隘必定有官兵把守。咱们若是想将金寨主平安送出东辽县,不可沿官道向北行走,只能想法子向东疾行,逃出东辽县这个龙潭虎穴!” (本章完) 第2818章 第2818章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四处张望,只见离着河岸五六丈外,便是背河列阵的山海关总兵所辖的官兵军阵。张贵手下的百余名官兵和七八十名蛮子军士躲在官兵军阵之后,离着河岸不远,或站或立,窃窃私语。厉秋风心下暗想,眼下官兵云集,在大河两岸列阵,若是咱们离开此地东行,必定会被官兵发觉。到时冯彦卿和张贵派出兵马拦截,事情可就麻烦了。是以眼下须得隐忍不发,待到倭寇登上战船退走,官兵离开海岸之时,再想法子护送金寨主离开。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戚九小声说道:“若是冯大人和张大人与倭寇主将定下罢兵不战之约,倭寇急于退走,免得被从四面八方赶到东辽县的官兵合围,势必立时撤兵上船。若是趁着倭寇退上战船,无心再战之机,突然发兵攻击,即便不能将倭寇打得全军覆没,也足以重创倭寇。不晓得冯大人和张大人是否有如此气魄,能够看准时机,给倭寇致命一击。” 厉秋风听戚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冯彦卿和张贵虽然都是武将,不过两人都是老吏,宦海沉浮几十年,熟谙官场规矩,自然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了结此事,免得兵连祸结,使得朝廷被迫同时应付鞑子和扶桑国的围攻。若是背弃了约定突然偷袭倭寇,不只于道义上落了下风,而且就算打了胜仗,在朝廷上也未必能落得一个好。倒不如尽早将倭寇这等瘟神送走,大伙平平安安做官,岂不是好?是以以兵法而论,戚兄弟这个主意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用在了此时此刻,未免有一些不合时宜。厉某以为冯、张二人绝对没有如此胸怀,只想着尽早罢兵,保住自己的官职,压根不会派兵攻击倭寇。” 几人谈谈讲讲,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冯彦卿和张贵并骑穿过官兵军阵,一直到了铁索桥头,这才被各自的亲兵服侍着下了坐骑,大步走上铁索桥,直向北岸走去。十几名亲兵牵着两匹坐骑,跟着冯、张二人直向北岸走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转头戚九等人说道:“看样子冯彦卿和张贵已经与倭寇主将定下了盟约,这是赶着去向陆炳禀报。只是冯、张二人都是百战名将,在倭寇登船退走之前,不会将兵马撤离海岸。咱们须得小心谨慎,伺机离开这里,护送金寨主东行。” 王小鱼见冯彦卿和张贵离开之后,众官兵不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许多人竟然大声说笑起来,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森严肃杀。她心下不屑,嘴角一挑,口中说道:“看这些官兵的模样,颇有侥幸之色,原来他们都是胆小鬼,压根不想与倭寇厮杀,呸!丢人!丢人!”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想兵凶祸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官兵虽然都是冯彦卿手下的百战精兵,甚是凶悍,不过一旦与倭寇厮杀,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活着离开。是以听说双方罢兵不战,即便是最凶悍的官兵,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东张西望,无意中看到七八十名蛮子军士大剌剌地坐在岸边,每人马鞍上都拴了五六颗倭寇的人头,还有不少蛮子军士腰间也挂着倭寇的人头,正自聚在一起攀比谁砍下的人头更多。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我方才思虑到的只是大明官兵,却没有将蛮子算在其中。昔年在蜀中跟随师父习武读书之时,师父曾与我说过商鞅入秦,为秦人定下奖赏军功之制的故事。自从商鞅定制,秦军将士为了争夺军功,一旦听到出兵打仗,便即高兴得如同疯狂一般,敌军甫一出现,他们立时像疯狗一般冲了上去,左契人头,右挟生虏,将山东六国的兵将打得望风而逃,溃不成军。眼下这些蛮子就像当年的秦军将士一般,听说要出兵打仗,不只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反倒欢呼雀跃,争着上阵杀敌。他们如此凶悍,可要比鞑子和倭寇都要厉害得多。只是眼下蛮子各部四分五裂,彼此攻杀,尚不能一心对敌,这才给了张贵各个击破的机会。一旦蛮子之中出了一二杰出人物,将蛮子各部合为一体,图谋大明江山,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以为他担心金玉楼无法轻易脱身,心下焦躁,脸色才会如此难看,正要同言安慰,只见两名头戴黑纱冠,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到了北岸,快步走上铁索桥,直向南岸走来。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方才听厉大哥说陆炳藏身于官兵背后,不想出面,身边有许多锦衣卫保护。眼下大局已定,这两名锦衣卫突然现身,难道是要对金寨主不利么? 此时厉秋风等人也已看到两名锦衣卫走上了铁索桥,心中都是一凛,生怕两人前来捉拿金玉楼,不由伸手握住了兵刃,心下暗自戒备。只见两名锦衣卫走过铁索桥,站在桥下东张西望了一番,看到厉秋风等人聚在一处,两人面露喜色,快步走到厉秋风近前,这才停了下来,其中一名锦衣卫拱手说道:“陆大人和阳大人请厉百户过去说话。” 厉秋风见两名锦衣卫说话之时神情平静,并无丝毫惊慌之色,虽然心下惊疑,却并不惊惧。拱手说道:“多谢二位大人传话,厉某这就随两位大人同去。”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陆大人和阳大人召见,厉某不能不去各位在此处稍候,厉某去去便回。”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众人答话,便即向众人拱了拱手,跟随两名锦衣卫直向铁索桥走去。慕容丹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虽然有心要陪着厉秋风同去,可是自己毕竟是女子,若是强行与厉秋风同往,只怕会惹得众人耻笑。是以她心中虽然忧虑,还是没有与厉秋风同行。王小鱼小声说道:“锦衣卫将厉大侠找去,多半没有什么好事。可惜永泰寺妙慧大师一伙人没有跟随咱们同来,否则有她们相助,咱们要对付锦衣卫,又多了几分把握!” (本章完) 第2819章 第2819章 厉秋风跟随两名锦衣卫走上铁索桥,渡过大河,又穿过列阵于北岸的官兵军阵,到了先前见过陆炳的那块空地。只是放在中间的那乘轿子不晓得去了哪里,在四周护卫的锦衣卫也少了许多。阳震中负手站在一棵树下,正自与冯彦卿和张贵说话。两名锦衣卫将厉秋风引到阳震中面前,便即退到了一边。厉秋风正要躬身施礼,阳震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方才咱们已经见过面了,厉公子不必多礼。” 冯彦卿和张贵见厉秋风到了,只是瞥了他一眼,压根没有理会,仍然自顾自地小声说话。厉秋风知道两人对自己颇为忌恨,却也并不在意。只听阳震中接着说道:“陆大人还有要事处置,已然赶回辽阳府去了。冯大人和张大人带回了军报,说是扶桑大军主将派了使者前来拜见,言称此次东辽县之战乃是一场误会。据使者所说,数十日之前,扶桑国七位大名接到密报,说是有一伙扶桑国武士谋反失败之后逃到了大明,藏匿在东辽县,暗地里招兵买马,打算先占据辽东,再进图中原。待到夺了大明江山之后,便要发动大军,跨海东征,灭掉扶桑国。 “七位大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大惊,急忙聚集在了一处商议此事。众人以为此事干系到扶桑国的生死存亡,万万不可托大。他们原本打算上书扶桑国国主,请扶桑国国主派出使者前往大明,将此事解释清楚。不过这些大名担心扶桑国主不相信此事,不肯派出使者,即便扶桑国国主应这些大名所请,派出使者出使大明,繁文缛节太多,不只耽误了大事,还会走漏消息。是以七位大名商议之后,将各自所辖的兵马尽数召集起来,自扶桑国出发,直奔辽东,打算将藏匿在东辽县的扶桑武士杀光,消弥了这场大祸。 “待到扶桑大军到了东辽县之后,统兵大将才发觉上了奸人的大当。原来有宵小之辈造谣生事,将扶桑大军骗到了东辽县,打算让扶桑国与大明翻脸成仇,双方兵连祸结,这些小人便可以借机图谋不轨。扶桑大军主将发觉了小人的奸谋之后,已将主谋之人诛杀,将人头送了过来。只求两国就此罢兵,消除误会。” 阳震中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右手轻轻一挥,五名锦衣卫从旁边走了过来,每人手中都提着一颗人头,举在厉秋风面前。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左首两颗人头正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其余三颗人头看上去也颇为面熟,想来都是柳生旦马守手下的头目。厉秋风没有想到扶桑大军主将为了脱身,竟然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等人尽数杀掉,心下也是悚然一惊。 阳震中见厉秋风一脸惊骇的模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公子,这几颗首级,想来你识得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其中两颗人头,是藏匿在东辽县的倭寇头目,此次扶桑国大军跨海来袭,这两人便是首恶之一。另外三人是这两名首恶手下的头目,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阳震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五名锦衣卫拎着五颗人头向后退去。只听阳震中说道:“扶桑大军主将说什么此次大战实属误会,自然都是鬼话。他看到阴谋败露,大明官兵已然赶到辽东,再想偷袭天津卫,进取京城,已无丝毫可能。若是在东辽县耽搁下去,扶桑兵马势必全军覆没。无奈之下,扶桑大军主将只得弃卒保车,杀掉藏匿于东辽县的内应,将罪责尽数推到内应身上,以求能够就此罢兵,全身而退。”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扶桑大军到了东辽县之后,先胜后败,挫了士气,而且他们此行原本无意于攻占辽东,只是想在东辽县补给军械粮草,再直扑天津卫。既然事情败露,扶桑大军压根不想在东辽县停留,只想着尽快退回扶桑,才能免除灭顶之灾。若是依照用兵之道,咱们应当趁着扶桑大军军心大乱,只想着逃命之机,大举追杀,将扶桑大军杀得片甲不留才是,只可惜朝廷派出的各路大军离着东辽县尚有数日路程,眼下能战之兵只有冯大人麾下的一万多人马,与扶桑大军相比,仍然处于劣势。若是逼得扶桑人狗急跳墙,只怕无法杀尽他们,咱们反倒遭了殃。是以冯大人和张大人权衡利害,以为扶桑大军主将既然示弱请和,咱们不妨顺水推舟,给扶桑人一个台阶,让他们趁早滚蛋,免得再祸害辽东。” 厉秋风听阳震中说话,心下暗想,这些军国大事,阳震中与冯彦卿、张贵这等重臣商议即可,我不过是一介江湖浪子,他何必与我说起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向阳震中望去,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丝颇为古怪的笑容,正自向自己望了过来。厉秋风心下一动,刹那之间已然猜到了阳震中的心思。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拱手对阳震中说道:“这等军国大事,自然由阳大人、冯大人和张大人决断。厉某早已无意于官场,只想着退隐山林,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浪子。只是厉某虽然蠢笨,却也知道依照眼下的情形,双方罢兵不战,方为上策。三位大人筹划妥当,厉某佩服。” 阳震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绝对不会将此事说给别人知道,心中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如此最好。扶桑大军跨海来袭,粮草不足,眼下急着逃回扶桑,连一刻都不想多留。据冯大人和张大人说,使者回去之后,扶桑大军即刻就会登船。虽说这些王八蛋已是势穷力孤,可是咱们也不能不防,不但不能将驻扎在南岸的兵马撤回,留在北岸的官兵也要渡过河去,在南岸列阵,让扶桑人心下越发恐惧,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阳震中说到这里,转头对冯彦卿和张贵说道:“两位大人,行军布阵之事,劳烦两位多费心了。待到扶桑大军退走之后,本官再请两位喝酒庆功。” 冯彦卿和张贵谦逊了几句,便即拱手告辞。厉秋风见冯、张两人离开,正想跟着退走,阳震中开口说道:“本官还有几句话要说,请厉公子稍候片刻。” (本章完) 第2820章 第2820章 冯彦卿和张贵虽然听到阳震中与厉秋风说话,只是两人对厉秋风颇为不屑,是以压根没有停下脚步,在各自的亲兵簇拥之下扬长而去。厉秋风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不过他并不想得罪阳震中,只得停下脚步,拱手说道:“不知道阳大人有何见教?” 阳震中看着冯彦卿和张贵走得远了,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听说厉公子有意前往扶桑一游,不晓得这消息是真是假?” 厉秋风一怔,不由看了阳震中一眼,这才沉声说道:“不错。厉某受人所托,要带几件东西前往扶桑……”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暗想糟糕,自己前往扶桑,除了想要找到中原武林一代怪杰柳宗岩的遗骸带回中原,还要将柳飞烟的骨灰送回扶桑国寒山渔村安葬。只是在宁波上船之后,自己便将柳飞烟的骨灰坛子放在大船之上。没想到众人漂流到了东辽县之后,大船被柳生一族劫走,藏在大石洞内的水潭之中。最后大石洞中一场混战,水潭中的大小船只尽数被毁,自己乘坐的那只大船早已沉入水潭,柳飞烟的骨灰坛子只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颇为抱歉,只是他转念一想,人死如灯灭,自己虽然没有将柳飞烟的骨灰送回扶桑,不过东辽县也算是柳飞烟的故乡,她葬身于此,也算是魂归故里,死得其所。想到这里,厉秋风心中的沮丧之情少了许多,接着说道:“只是厉某乘坐的大船驶入大海之后,便即遇到了一场稀奇古怪的爆炸,大船受损,竟然漂流到了东辽县,无意中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眼下在下的大船已经毁了,与厉某同行的几位朋友也尽数丧命于东辽县,再想前往扶桑国,只能再等一年了。” 阳震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实不相瞒,厉公子跟随萧东出海之事,锦衣卫已经知晓。萧东前往扶桑,其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当真是一言难尽。他与六部那些龌龊官儿借机发财之事暂且不说,咱们锦衣卫也要他帮着打探扶桑国内的消息。眼下萧东下落不明,打探扶桑国消息之事也就没了着落。若是厉公子还想前往扶桑,阳某想请厉公子帮忙,查看扶桑国内的情形,不晓得厉公子意下如何?” 厉秋风心中一怔,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扶桑人阴险狡诈,对大明虎视眈眈。厉某若是到了扶桑,不须阳大人提醒,也会留意扶桑国内的情形。只是眼下既没了船只,也没了向导,单凭厉某一人,压根去不了扶桑。而且寒冬将至,海上无法行船,若是想要前往扶桑,只能等待来年了。” 阳震中微微一笑,看了厉秋风一眼,沉声说道:“这些微末小事,厉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决意前往扶桑,阳某必定助你一臂之力。” 厉秋风听阳震中说完之后,心下暗想,寻找前往扶桑的船只和向导,对我来说势比登天还难。可是阳震中执掌锦衣卫,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却是易如反掌。若是阳震中肯出手帮忙,前往扶桑并非难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拱手说道:“若是阳大人愿意出手相助,厉某感激不尽。” 阳震中笑着说道:“好,好,既然如此,咱们一言为定。只是眼下倭寇尚未退走,厉公子前往扶桑之事暂且搁置。待到倭寇离开东辽县,阳某再与厉公子仔细商议此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这才辞别了阳震中,直向铁索桥走去。此时在大河北岸驻扎的官兵已大半渡过铁索桥,与在南岸背河列阵的官兵会合,以防倭寇突施偷袭,而在北岸只留了一名参将带着四五百名官兵保护阳震中。看到厉秋风走了过来,这些官兵不敢无礼,纷纷向左右退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厉秋风回到南岸,慕容丹砚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厉秋风只说阳震中担心冯彦卿和张贵与倭寇主将约定罢兵之事传了出去,这才将自己召去再三叮嘱,不要走潜了消息。至于自己前往扶桑之事,他却守口如瓶,并未向慕容丹砚等人提起。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自从太祖立国之日起,大明绝对不与敌国言和。即便土木堡大战之后英宗北狩,瓦剌大军直逼京城,朝廷也没有与鞑子签下盟约。此次东辽县一战,按理说官兵以弱胜强,能够将倭寇驱逐已属不易,要想尽灭跨海来袭的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过朝中官员不晓得兵危占祸,步步惊心,只坐在京城坐而论道,比比划划。是以与倭寇主将约定罢兵之若是被言官知道,必定会上书弹劾冯大人和张大人,‘纵敌潜逃’、‘私自与敌酋议和’的罪名是逃不掉的。阳大人不许咱们将此事泄漏出去,倒是一片好意。” 戚九话音方落,王小鱼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说道:“姓阳的不许咱们泄漏此事,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处。这里有上万官兵,冯彦卿和张贵与倭寇约定罢兵之事,又怎么能瞒得过去?” 戚九听王小鱼说话,急忙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姑娘说得不错,要想遮掩此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只是以冯彦卿和张贵的智计,与倭寇主将派来的使者商议罢兵之事,绝对不会让手下的军士知道。而两人手下的心腹将领,如黄泽、李成梁等人,与冯彦卿、张贵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即便知道双方约定罢兵之事,也绝对不会将此事泄漏出去。不过厉大哥武功高强,心思缜密,阳震中可以将冯大人、张大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奈何不了厉大哥。是以他才会将厉大哥请了过去,打探厉大哥的口风。无非是想请厉大哥帮忙,对双方罢兵之事守口如瓶。” 王小鱼听戚九说完之后,知道戚九说的颇有道理,只是要她在戚九面前低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只听王小鱼哼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看未必!厉大侠武艺高强,姓阳的多半是有事相求,这才将厉大侠请了过去。只是厉大侠不屑与锦衣卫交往,不咸不淡地与姓阳的说了几句话。姓阳的虽然心下不忿,又打不过厉大侠,只得将厉大侠放了回来!” (本章完) 第2821章 第2821章 厉秋风听王小鱼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语带双关,讥讽自己,不由看了王小鱼一眼。只是看到王小鱼压根没有望向自己,而是气哼哼地盯着戚九,知道王小鱼这番话只是为了与戚九呕气,并非另有所指,纯属无心之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厉秋风等人躲在官兵军阵之后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此时已是申时,太阳渐渐西斜,隐约可以听到大海波涛之声。只是官兵背河列阵,挡在了厉秋风等人身前,使得他们无法看到倭寇是否已经退回到大船之上。王小鱼等得不耐烦,数次想要穿越官兵军阵,去瞧瞧倭寇是否已经退走,都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拦了下来。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近黄昏。忽听海上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众人心下一凛,齐齐向南望去。只是眼前站满了官兵,压根看不到海上的情形。王小鱼再也忍耐不住,双脚用力在地上一顿,想要跃在半空观看海上的情形。只是王小鱼没有练过轻功,只能跳起尺许,身子便即落了下来,压根看不清楚海滩上的情形。 慕容丹砚见王小鱼如此心急,心下好笑,不欲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是以右手探出,挽住了王小鱼的左臂,双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倏然拔起,扯着王小鱼一起跃了起来。二女瞬间升起了三四尺高。身子悬在空中,只见海滩之上早已没了倭寇的影子,不过兀自有数百只小船,正自载满了倭寇,向停泊在海上的大船驶了过去。 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落下来之后,将海滩上的情形说给了厉秋风等人。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看来倭寇已经尽数退回到大船之上。他们担心被官兵围攻,必定不敢在此地多留片刻,多半立时便会扬帆起航。只是冯彦卿和张贵都是百战名将,即便倭寇退走,他们也会留下一支兵马在海边驻扎,以防倭寇杀一个回马枪。咱们须得早作准备,只要官兵稍有松懈,咱们便护送金寨主离开东辽县。” 众人谈谈讲讲,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全黑。一万多名官兵点起松油火把,缓缓向海滩走去。厉秋风等人这才看到海面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直将海面都遮掩住了。想来这些火光都是倭寇战船上点起的烛火,正自缓缓远离东辽县海岸。众人看到倭寇如此威势,无不咋舌,心下均想,倭寇船队只怕不下三四千只战船,幸好他们无心恋战,若是不管不顾地攻了上来,只怕咱们早已死在倭寇的刀下。念及此处,人人心中都是十分侥幸,就连王小鱼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官兵离开河岸,缓缓向海滩逼近。到了海边之时,又点起了百十堆大火,将海滩照得一片通明。厉秋风和戚九、金玉楼并肩而立,看到官兵向左右分开,如同雁翅一般,知道官兵要在海边列阵,以防倭寇去而复返。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众人说道:“眼下官兵大队人马已经离开,咱们须得趁机离开这里,一路东行,只要离开东辽县所辖之地,金大哥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回转黑风寨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金玉楼小声说道:“厉兄弟,眼下官兵已然离开,金某自行逃走便可,不须劳烦厉兄弟送行。待到金某回转黑风寨,安置好了寨子中的兄弟,便即前往登州卫与戚兄弟会合。” 厉秋风听金玉楼不许自己护送,心下一怔,正想说话,只听戚九抢着说道:“金寨主重伤未愈,岂能独行?眼下倭寇虽然退走,不过东辽县危机并未全解,厉大哥还是留在这里处置大事为好。护送金寨主回转黑风寨之事,不妨交给在下去办罢。”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先是一怔,随即想起自己与阳震中的约定,暗想我急着前往扶桑,若是护送金寨主前往黑风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只怕误了前往扶桑之事。戚兄弟武艺不弱,又极是谨慎,有他护送金寨主,必定不会惹出祸事。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是有戚兄弟护送金寨主回转黑风寨,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戚九一眼,口中说道:“戚兄弟,请借一步说话。”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戚九回答,便即向左首走去。此时大队官兵已经移向了海滩,大河南岸已是一片空旷。厉秋风和戚九一前一后走出了五六丈远,眼看着四周无人,这才停了下来。厉秋风将自己与阳震中的约定简要说了一遍,最后对戚九说道:“厉某前往扶桑国之事,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以护送金寨主回转黑风寨这件事情,只能托付给戚兄弟去办了。金寨主虽然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不过是受了恶人的逼迫罢了。何况他骁勇善战,善能用兵,若是能够辅佐戚兄弟,两位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决意前往扶桑国,担心遇到危险,不想让慕容丹砚同行,这才隐瞒不说。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戚九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在下瞧着慕容姑娘对厉大哥甚好,你不许她一同前往扶桑,只怕她不会答允。” 厉秋风见戚九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略略有一些尴尬。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戚九说道:“厉某担心慕容姑娘太过倔强,这才隐瞒了前往扶桑之事。待到戚兄弟和王姑娘护送金寨主离开之后,厉某自会与永泰寺妙慧大师商议,请她将慕容姑娘带离东辽县。妙慧大师武艺高强,门下弟子武功不弱,她与慕容姑娘同行,厉某才能安心。” 戚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一惊,颤声说道:“厉大哥,你要在下和王姑娘一起护送金寨主?这,这是为何?”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身世坎坷,遭遇凄惨。眼下柳生旦马守已死,要想找到王姑娘的亲生父母,势比登天还难。王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是孤身一人,戚兄弟,你难道忍心将她留在东辽县,任她自生自灭么?” (本章完) 第2822章 第2822章 戚九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尴尬,正想出言解释,只听厉秋风抢着说道:“王姑娘虽然嘴上说话不饶人,可是她对戚兄弟的心意,咱们全都看得出来。或许王姑娘说话做事略略有一些莽撞,不过她聪明机灵,又对戚兄弟一往情深,日后与戚兄弟结为伉俪,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此番护送金寨主北归,戚兄弟与王姑娘同行,也好互相照应。待到金寨主处置了黑风寨大小事情之后,三位再同回登州卫。以戚兄弟的人才武功,又有金寨主辅佐,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厉某到扶桑国走一遭之后,回转大明之时,一定到登州卫与戚兄弟会合。说不定到了那时,厉某还要向戚兄弟和王姑娘讨一杯喜酒来喝。哈哈,哈哈。” 戚九被厉秋风说得面红耳赤,虽然心下尴尬,却又有几分欣喜。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戚九的面容,只是听到戚九的呼吸略略有一些沉重,不想让他太过尴尬,是以微微一笑,将话头岔开,随意说了几句话,便即带着戚九走回到慕容丹砚等人身边。此时虽然夜色沉沉,不过官兵点起了松油火把,四周并非一团漆黑。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见厉秋风和戚九走了回来,有心想要询问两人去商议了什么事情,又怕厉秋风和戚九商议的是机密大事,若是说了出来不免有泄漏之危,这才没有开口询问。 厉秋风见张贵手下的官兵和蛮子军士混坐在了一处,不少人已然呼呼大睡,其余诸人不是在呆呆出神,便是交头结耳小声说话,无人留意自己一伙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咱们悄悄离开此地,先向东行,到了码头再说。” 慕容丹砚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五人各自牵了一匹战马,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缓缓向东走去。此时冯彦卿统率的山海关官兵已然在海边列阵,监视登上战船的倭寇的动向,大河南岸只留下一百多名辽阳总兵麾下的官兵和七八十名蛮子军士。这些人在老翁山顶见过厉秋风等人,只道他们都是张贵的朋友,是以看到厉秋风等人牵马向东首走去,并无丝毫怀疑。厉秋风等人却是心怀鬼胎,生怕官兵和蛮子跳出来作梗,好在走出了数十丈外,并无一人站出来阻拦。厉秋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向前走出了百十丈,四周已是一团漆黑,再也看不到官兵的影子,五人这才翻身上马,直向码头奔去。 五人纵马奔出一里多地,右首突然响起了尖利的哨子声,紧接着四周亮起了无数松油火把,一彪人马斜刺里杀了出来,挡在了五人身前。厉秋风急忙勒住坐骑,定睛望去,只见前方有百余骑拦住了众人的去路,为首一人端坐马上,手中倒提着一根铁棒,赫然便是蛮子首领答里安。 先前张贵带领官兵追杀扶桑大军主将,因为担心答里安争功,派人守住王家庄东首石墙,不许蛮子冲入王家庄。答里安不得不带着蛮子绕过王家庄,自北侧石墙之外向西追杀倭寇败兵,结果被张贵远远甩在身后。后来官兵与倭寇在海边对峙,张贵为了击破倭寇,派人前去向答里安传令,要他带领蛮子马军不要加入战场,而是暂时藏匿在战场左近,待到倭寇大举向北攻击之时,再从东首突然冲出,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只是还没有等到倭寇大举围攻,冯彦卿已然带领山海关的官兵赶来赴援,答里安这支奇兵没有了用武之地,一直在东首埋伏。待到厉秋风等人纵马向码头狂奔,恰好撞入答里安设下埋伏之中。答里安正自等得不耐烦,听到手下军士禀报说有数骑急驰而来,他只道是倭寇败兵逃了过来,立时下令伏兵四起,要将逃过来的倭寇败兵或擒或杀。 厉秋风见蛮子军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生怕蛮子急着抢夺人头立功,不分青红皂白杀上前来,虽说自己并不惧怕,不过混战起来,又要多费周章,实属不智。是以没等答里安下令蛮子军士上前围攻,厉秋风向答里安大声叫道:“锦衣卫奉命办差,请答里安大人让出一条路来!” 答里安精通汉话,听厉秋风大声叫喊,他心下一怔,急忙将右手高高举起,四周的蛮子军士立时勒住坐骑,无人上前围攻。答里安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约束部下不要轻举妄动。便在此时,厉秋风已然纵马抢到答里安面前,这才勒住坐骑,大声说道:“答里安大人,还识得我么?” 借着蛮子军士手中的火把,答里安认出了厉秋风等人,心下不由一怔。先前他与厉秋风等人并肩追杀倭寇败兵,知道这些人都是官府中人,自然不敢得罪,是以看到厉秋风冲到自己马前,他急忙拱手说道:“方才没有看清楚是各位大人到了,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大人不要见怪。” 厉秋风担心官兵追赶上来,不想与答里安多费口舌,是以答里安话音方落,他便抢着说道:“咱们奉命赶回东辽县城办差,请答里安大人让出一条路来。” 答里安不敢怠慢,急忙拨转马头让到了一边。蛮子军士见答里安不敢阻拦厉秋风等人,也纷纷向左右退开。厉秋风向着答里安拱了拱手,便即带着慕容丹砚等人纵马向东冲去,瞬间便将蛮子马军甩在了身后。直到冲到码头近前,厉秋风这才勒住了坐骑,转头对跟在身边的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前面便是码头,官兵已被咱们甩在身后,不妨缓行片刻,节省马力。” 慕容丹砚等人自然没有异议,随着厉秋风缓辔而行,边走边小声说话。只听戚九说道:“扶桑大军虽然尽数上船,不过冯大人和张大人不敢疏忽,仍然将大军驻扎于海滩之上,以防扶桑人突然反攻。幸亏两位大人将官兵尽数集结于海边,无暇东顾,并未在战场周边设伏。否则咱们想平安逃到码头,殊非易事。” 五人骑马走过码头,又折向北行,经过东辽县城南城外面的石桥,却并未进城,而是沿着城南一条小路折向东行。直到走出五六里之外,已然将东辽县城甩在了身后,五人这才折向北行,走出两里多地,终于到了官道之上。 (本章完) 第2823章 第2823章 此时夜色苍茫,五人虽然走在了一处,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彼此的身影,看不清楚众人的神情。厉秋风侧耳倾听,除了坐骑的马蹄声和风声之外,四周再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他这才勒住坐骑,对慕容丹砚等人说道:“咱们逃得远了,官兵又要应付倭寇,无暇追杀咱们。正所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金大哥,咱们就在此处告别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翻身跳下了坐骑。慕容丹砚等人也纷纷下马,与厉秋风一起牵着坐骑走到路边,这才停了下来。厉秋风对金玉楼说道:“戚兄弟担心金大哥重伤未愈,若是孤身回转黑风寨,途中会有危险,是以要与金大哥同往,也好互相照应。戚兄弟一片好意,金大哥就不要推辞了。” 金玉楼是一个豪爽之人,见厉秋风和戚九其意甚诚,心想自己若是还要推辞,不免有不知好歹之嫌,是以略一思忖,便即对厉秋风和戚九说道:“两位兄弟一片苦心,金某若是还要推辞,未免太过做作。眼下咱们尚在龙潭虎穴之中,金某无以为报。日后咱们兄弟有缘再聚,金某必定与两位兄弟痛饮一番,以酬今日之大恩!” 厉秋风听金玉楼说完之后,笑着说道:“金大哥太客气了。戚兄弟心思缜密,王姑娘聪明机灵,他们两位与金大哥同行,即便有宵小之辈想要对金大哥不利,也必定讨不到好去!” 方才厉秋风提到要戚九护送金玉楼回转黑风寨,王小鱼心下大惊,暗想戚九若是走了,我又当去往何处?虽说此前她心中一缕情丝,已牢牢粘在戚九身上,但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在这数十日之间,自己已经将戚九当作终身可以托付之人,只是她自己一直没有发觉罢了。此刻听说戚九要离开东辽县,护送金玉楼北上,王小鱼如同遭了雷击,刹那之间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一时之间浑然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王小鱼心思迷茫之间,又听到厉秋风说“戚兄弟心思缜密,王姑娘聪明机灵,他们两位与金大哥同行,即便有宵小之辈想要对金大哥不利,也必定讨不到好去”,王小鱼只觉得双脚一沉,如同从空中倏然落到了地面,原本酥软无力的手脚立时充满了力气。她一脸惊喜地向厉秋风望去,虽然夜色深沉,压根看不清楚厉秋风的面容,却似乎看到厉秋风正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王小鱼心中惊喜交加,只想着向厉秋风开口道谢,可是偏偏又说不出口,只是喉头动了几下,嘴角微微有一些颤抖,咽喉中发出了格格两声异响。 王小鱼神游物外之时,只听慕容丹砚“噗嗤”一笑,口中说道:“小鱼妹妹,你还不谢谢厉大哥?若不是他要你和戚公子同行,你和戚公子只好在这里分别啦。” 王小鱼被慕容丹砚说中了心事,饶是她性子刁蛮,一向在口舌上不落下风,此时也是心中羞涩,明明知道慕容丹砚故意戏谑自己,偏偏又不想辩驳。初尝情爱滋味,竟然让这样一位素来豪爽的少女也变得手足无措了。 戚九原本也和王小鱼一般,心中既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羞涩,直到听慕容丹砚说话,他心下一怔,蓦然间想起厉秋风说过的话,心中暗想,厉大哥和慕容姑娘有意撮合我与王姑娘,他们两位可以说是我的大恩人。可是我和王姑娘陪同金寨主离开之后,厉大哥必定会想法子将慕容姑娘支走,他自己则前往扶桑国办事。厉大哥此举固然是为慕容姑娘着想,知道此次行风险极大,这才不想让慕容姑娘遭遇危险。可是慕容姑娘对厉大哥早已是情根深种,若是她被厉大哥支走,最后发觉厉大哥骗了她,只怕两人从此生了嫌隙,此生再也不会见面。明明是一对神仙眷侣,就此天各一方,岂不是太过残忍?我若是不晓得厉大哥的打算,他们两人是分是合,自然由不得我。可是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厉大哥的心意,若是还任由他抛开慕容姑娘,无异于亲手拆散了这对璧人,我又于心何安?日后慕容姑娘知道了此事,必定会怪罪我隐瞒不说,我又有何面目再与她和厉大哥相见?而且王姑娘与慕容姑娘情同姐妹,若是王姑娘知道我隐瞒了此事,以她的脾气,非得和我翻脸不可。 念及此处,戚九再也忍耐不住,看着厉秋风模模糊糊的身影,口中说道:“厉大哥,慕容姑娘,此行前往扶桑国几有万里,海上波涛汹涌,风险极大,到了扶桑国之后,又是人生地不熟,可以说是杀机四伏。两位须得小心谨慎,免得着了扶桑人的毒手。在下回到登州之后,恭候两位从扶桑国平安回转大明。” 厉秋风没有想到戚九竟然说出这样几句话来,心下大惊,暗想我方才明明叮嘱过戚兄弟,万万不能将此事泄露给慕容姑娘。怎么戚兄弟如此不小心,竟然将此事说了出来?以慕容姑娘的性子,只怕非得闹将起来不可。 只是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下一动,刹那间恍然大悟,暗想戚兄弟哪里是不小心失言,明明是他知道我要将慕容姑娘支开,这才故意说出这样几句话,提醒慕容姑娘不要上我的当。虽然戚兄弟是一番好意,不过扶桑之行极为危险,若是让慕容姑娘与我同去,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是百死莫赎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惊声说道:“厉大哥,你要去扶桑国吗?怎么没对我说起过啊?!” 厉秋风心中叫苦不迭,暗想戚兄弟就算是为我着想,故意将此事说给慕容姑娘知道,事先也应该与我说一声,免得让我如此狼狈。他正自惊慌之时,听慕容丹砚问起此事,惊慌失措之下,压根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便在此时,只听王小鱼笑着说道:“厉大侠不和慕容姐姐说起此事,自然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慕容姐姐和厉大侠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并肩御敌,此番又能同船出海,到扶桑国去闯荡一番,着实令人羡慕。” (本章完) 第2824章 第2824章 王小鱼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片刻,这才笑嘻嘻地说道:“厉大侠,你可要照顾好慕容姐姐!我和戚九、金寨主在登州等着你和慕容姐姐的好消息!” 厉秋风听王小鱼说话之时,声音里透着戏谑之意,知道王小鱼聪明机灵,已然猜到了自己与戚九之间另有约定,此时趁机敲钉转角,话里话外要自己对慕容丹砚好生相待,不可负了慕容丹砚一片情意。虽然知道王小鱼是一片好意,绝对不会揭穿自己,厉秋风心中还是颇为尴尬,心慌意乱之下,身子竟然微微有一些颤抖。他生怕被慕容丹砚等人看出破绽,右手不由握住了刀柄,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静了下来。 慕容丹砚听王小鱼说完之后,心中又惊又喜,转头看着模模糊糊的厉秋风的身影,笑着说道:“当日我在皇陵之外着了假马东青的毒手,被我哥哥带回江南,结果没能与厉大哥一同前往修武县,心中一直后悔不迭。此后我再次离开慕容山庄,机缘巧合之下,与妙慧大师一同到了辽东,天可怜见,又与厉大哥在此地相遇。其时听说厉大哥此行是要前往扶桑,只是大船在海上受损,竟然漂流到了东辽县。我听了之后心下又惊又喜,以为若不是老天爷垂顾,只怕又要与厉大哥错过。只是我一直担心自己武功低微,帮不上厉大哥什么忙,只怕此间事了之后,厉大哥前往扶桑之时,不肯带我同行。想不到厉大哥竟然要我一起前往扶桑,这、这……”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只觉得眼眶一热,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得背转了身子,用衣袖将眼泪擦去。厉秋风虽然看不清楚慕容丹砚的模样,只是听到她呼吸沉重,又将身子转了过去,自然猜到了她此时的模样,心中既惭愧,又尴尬,此外还有一丝欣喜。惊慌失措之下,厉秋风虽然想要安慰慕容丹砚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右手握紧了刀柄,兀自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金玉楼比厉秋风等人大了二三十岁,是一个尝过情爱滋味之人。厉秋风等人说话之时,他一直冷眼旁观,静听四人说话,知道这两对男女彼此之间互相爱慕,心下也颇为感动。待到金玉楼听到慕容丹砚背转了身子小声哭泣,他生怕厉秋风尴尬,急忙抢着说道:“厉兄弟,慕容姑娘,时候已然不早,金某不得不与两位告辞。扶桑国乃是龙潭虎穴,比东辽县凶险百倍千倍,两位到了扶桑国之后,须得小心谨慎,不可轻信扶桑人。金某将黑风寨的兄弟遣散之后,便和戚兄弟,王姑娘一同前往登州。待到厉兄弟和慕容姑娘从扶桑国回转中原,咱们再痛饮一场!” 厉秋风听金玉楼抢着说话,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尴尬,这才出言为自己解围,心下感激。两人客套了几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金玉楼、戚九和王小鱼洒泪而别。慕容丹砚和王小鱼更是依依不舍,二女抱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体已话,慕容丹砚又在王小鱼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影影绰绰看到王小鱼随着戚九和金玉楼翻身上马,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 眼看着戚九、王小鱼和金玉楼纵马离开,马蹄声终于消失在黑暗之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各自上马。慕容丹砚擦了擦眼睛,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何时动身前往扶桑?” 厉秋风知道自己若是还要遮掩,必定惹得慕容丹砚生气,只得将自己与阳震中约定之事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完之后,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我爹爹曾经说过,锦衣卫神通广大,比各地官府都要厉害许多。若是阳震中答允帮忙,要找到大船和向导前往扶桑并非难事。不过扶桑国内的情形咱们丝毫不晓得,扶桑人又狡诈得很,要想在扶桑国内打探消息,只怕并不容易。否则以锦衣卫之能,又怎么会求到厉大哥头上?”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前往扶桑,归根结底还是一件好事。记得有一年中秋之夜,我爹爹甚是开心,多饮了几杯酒之后,在月亮之下练了一套慕容家的剑术,又在我和哥哥面前品评天下英雄。他说故老相传,以剑道而论,三十年间武林之中最厉害的便是柳宗岩。爹爹艺成之后,一直想与这位剑道宗师切磋武艺,只可惜缘悭一面,始终没能达成心愿。后来他在南京与柳宗岩交手,却发觉此人虽然剑术诡异,但是内功并未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只能以出神入化的剑招弥补内力上的不足。爹爹以为柳宗岩的武功虽然在江湖之上难逢敌手,可是要说在三十年间技压天下英雄,那是想也休想。所谓称霸武林三十年,多半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的流言罢了。此时仔细回想,与爹爹在南京交手的那人并非是武林怪杰柳宗岩,而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若是此番咱们能够在扶桑找到柳宗岩的遗骨,说不定会得到他的武功秘笈……”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声音已自微微有一些颤抖。她知道慕容秋水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就连武林十大门派的前辈名宿也不被他放在眼中。可是以慕容秋水睥睨天下,不肯服人的性子,对柳宗岩却一直颇为佩服,常自感叹不能在柳宗岩盛年之时与其比武论剑,一试高下,实乃生平第一憾事。可见柳宗岩的剑术武功极为了得,不愧为一代武林宗师。自己一直担心慕容秋水轻视厉秋风,不肯答允将自己嫁给厉秋风。若是此番前往扶桑,找到柳宗岩的遗骸,说不定能得到柳宗岩的武功秘笈。厉秋风依照秘笈修练武功,必定能成为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到了那时,慕容秋水自然不会再小看厉秋风,从此两人鸳盟和谐,并肩行走江湖,必定能成为江湖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本章完) 第2825章 第2825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欢喜,正想接着说话,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咱们虽然没有见过柳宗岩前辈,不过我在云台山和修武县之时,曾经听说过他当年的事迹。这位前辈不只武功登峰造极,而且是一位至情至性的英雄豪杰。以他的武功见识,要称雄江湖并非难事,却甘心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受尽委屈。如此一位了不起的武林怪杰,又怎么能让他的遗骸留在扶桑?!” 厉秋风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柳前辈以为自己被至爱之人欺骗,伤心欲绝之下,只得远走扶桑。后来他到了寒山渔村,遇到恶贼欺压村民。柳前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寒山渔村的村民,还传授给村民武艺,免得他们再受欺压。没想到柳生宗岩这个奸贼是一头喂不饱的恶狼,为了将柳前辈的一身绝技尽数学到手,竟然暗中下毒,想要逼迫柳前辈就范。柳前辈定死不屈,拼命逃走,宁愿在大雪山上冻饿而死,也绝不肯将武功秘笈交给柳生宗岩。他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护着秘笈,自然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扶桑人得到武功秘笈,必定后患无穷。是以咱们须得将柳前辈的武功秘笈带回中原,免得落入扶桑人手中,对大明不利。不过魔教已经烟消云散,柳前辈也没有子孙后人,咱们若是找到柳前辈的武功秘笈,须得交给武林中德高望众的前辈名宿妥为保管。日后寻到值得托付的武林豪杰,再将武功秘笈转赠与他。放眼当今的武林人物,以威望和武功而论,自然首推慕容秋水老先生。是以咱们若是寻回了柳前辈的武功秘笈,应当请慕容秋水老先生保管。即便有宵小之辈不怀好意,可是要想到慕容山庄生事,那是想也休想。”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不由一怔,略略有一些失望。只是她转念一想,厉秋风去寻找柳宗岩的遗骸和武功秘笈,不只为了让柳宗岩魂归中原,更要让他的武功秘笈不至于落入奸人手中。厉大哥如此行事,没有丝毫私心,足以证明他是一位光明磊落的男子汉,大丈夫!试问武林中的英雄豪杰,有几人能有这等胸怀?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意已决,暗想即便爹爹再三阻拦,我也绝对不会背弃厉大哥!以他的武功见识,就算不去修习柳宗岩留下的武功秘笈中记载的武功,也一定会成为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眼下已是午夜,咱们须得尽快赶回老翁山,与妙慧大师会合。她带着一众门人,与许鹰扬等人留在老翁山顶,只怕有许多不便。” 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拨转马头,直向东辽县城奔去,一直到了城池东门之外。离着城门尚有数十丈,只见城上点着许多灯笼火把,但是在城头守城的官兵却是寥寥无已。待到两人奔到城门近前,这才发现城门已然被烧毁了大半,想来是倭寇攻城之时纵火焚烧所致。城门口站着十几名官兵,见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纵马奔到近前,急忙挥舞刀枪上前拦截。厉秋风摸出锦衣卫腰牌,自称奉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之命外出办差。官兵的小头目见厉秋风拿出了锦衣卫腰牌,不知道是真是假,急忙将主持东城守卫的一名把总请了过来。那名把总倒还有几分见识,接过腰牌之后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知道腰牌不是假的,哪里还敢阻拦,立时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放入城中。 两人进城之后,厉秋风担心在城中纵马狂奔,若是被官兵察觉,只怕会惹出麻烦,只得和慕容丹砚一起缓辔而行。慕容丹砚对厉秋风说道:“官兵不是都到海边追杀倭寇去了么?怎么在城中还有官兵驻扎?”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冯彦卿和张贵都是百战名将,精通韬略。他们率领官兵将倭寇压制到海边之后,虽然将官兵大都驻扎在海滩附近,威慑倭寇,却也绝对不会将东辽县城弃之不管。我瞧着东城只有百十名官兵守卫,其余三座城门守卫的官兵想来也不会太多。不过可不要小瞧了这三四百名官兵,只要有官兵在城中驻扎,倭寇便不敢轻易分兵来攻。此外城里城外的百姓见到城上有官兵守卫,便不至于太过慌乱。如此一来人心安定,不会被倭寇钻了空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不晓得这些守城官兵是张贵的手下,还是冯彦卿带来的兵马。”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走到了东辽县知县衙门近前。厉秋风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晃亮,这才牵着坐骑走到知县衙门门前。只见原本三进院子的大宅子已被烧成了断壁残垣,到处都是成堆的砖瓦和大小不一的木头,还没走到石阶之前,一股焦糊气味冲入鼻中,夹杂着血腥味道,中人欲呕。 厉秋风见知县衙门已经毁了,不由叹了一口气,只得翻身上马,与慕容丹砚又向前行。一路上不时可以看到百姓、官兵和倭寇的尸体,许多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尸臭气味弥散四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得强自忍耐,纵马直向城北奔去。 待到两人到了北城,只见城门洞处聚集了数十名官兵,城头上执枪握刀的官兵也要比东城多了不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城门近前,立时有几名官兵举着火把上前盘问。厉秋风摸出锦衣卫腰牌,自称锦衣卫办案,几名官兵吓了一跳,急忙找来一名头目。这名头目察看了厉秋风的腰牌之后,便即下令众官兵打开城门,放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城。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出城池之后,直奔王家庄而去。只是每走出里许,便会遇到官兵盘查。两人不胜其烦,最后没有法子,厉秋风只好强令一名官兵头目随两人一同前往王家庄,再遇到官兵拦路,便让那名官兵头目出面应付。饶是如此,待到两人进入王家庄,已经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本章完) 第2826章 第2826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进庄之后,迎面遇上几名锦衣卫举着火把在庄子入口左近巡查。这几名锦衣卫识得厉秋风,见两人骑马走了过来,立时上前相见。厉秋风不晓得这几名锦衣卫意欲何为,并未立时下马,右手悄悄握住了刀柄。 为首的那名锦衣卫笑着说道:“许大人奉阳大人之命到海边去了。不过他在临走之前,吩咐咱们若是见到厉百户,须得请厉百户先在庄中歇息,待他从海边回来之后,再与厉百户商议事情。咱们已经为厉百户备好了宿处,请两位随咱们同去。” 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请问妙慧大师一行是否也在王家庄中?” 那名锦衣卫一怔,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笑着说道:“那几位师太也在庄中歇息,下榻之处离着咱们给厉百户备好的居处不远。只是眼下已过午夜,待到天亮之后,两位再去探望几位师太却也不迟。” 慕容丹砚不晓得自己和厉秋风等人离开老翁山顶之后,妙慧大师是否安好,是以急着想要去探望永泰寺群尼。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她正想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如此甚好。今日咱们与倭寇连番厮杀,想来妙慧大师已经疲惫不堪,多半已经歇息了。咱们若是前去打扰,只怕多有不便。”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知道厉秋风暗示自己不要勉强去见妙慧大师,是以只得作罢。厉秋风见几名锦衣卫并无恶意,这才和慕容丹砚一起翻身下马,跟着几名锦衣卫向庄内走去。待到走出里许,离着王宅已然不远,几名锦衣卫引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折向左首,走入一条小巷,绕过两栋被烧塌了的宅子之后,走进了一座院子。为首的那名锦衣卫一边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引入正房,一边笑着说道:“庄子里许多屋宅已经被毁,能找到一栋完好无缺的屋宅并非易事。请厉百户在此歇息,待到明日许大人回庄之后,再请厉百户前去相见。” 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又与几名锦衣卫客套了几句,待到锦衣卫离开之后,他将屋门关紧,侧耳倾听了片刻,知道几名锦衣卫走得远了,这才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许鹰扬极为狡诈,又甚是狐疑,这几名锦衣卫是他的心腹,若是知道咱们回到庄子之后立即去拜见妙慧大师,必定会猜疑咱们另有所图,只怕对妙慧大师不利。眼下倭寇败局已定,咱们只须等待时机出海前往扶桑,不必与许鹰扬再起纠纷。否则闹将起来,必定会误了咱们的行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姓许的看上去不像云飞扬那般嚣张,不过此人颇有心计,只怕比云飞扬还要狠毒狡猾。厉大哥,你在锦衣卫当差多年,每日里与许鹰扬这等奸诈之徒周旋,想来吃了不少苦头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锦衣卫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不同,并无侦缉、审案、捕拿犯人之权,每日里只须在皇城各处宫殿当值两三个时辰,或是看看北司送过来的公文,此外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何况我虽然在锦衣卫当差,却无意于仕途,在几千名锦衣卫之中籍籍无名,许鹰扬自然不会与我为难。是以我在京城当差五年,虽然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平日里倒甚是逍遥自在。”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厉秋风这才请慕容丹砚到内堂歇息,他在大堂守夜。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绝对不会答应自己与他轮流守夜,是以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之后,便即走入内堂去了。厉秋风将一张桌子拖到了大堂中央,躺在桌子之上,将长刀放在身子右侧,这才闭上了眼睛。经过一日一夜的连番激战,饶是厉秋风身强力壮,内功深厚,此时也已是疲惫不堪,躺下之后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待到厉秋风睁开了眼睛,只见大堂之中已经朦朦胧胧亮了起来。他翻身坐了起来,这才发现窗户透进来黯淡的光芒,在地上投射出了长长的窗户的影子,想来天色已经亮了。厉秋风如灵猫一般跳下了桌子,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侧耳倾听内堂的动静。待他听到慕容丹砚呼吸绵延悠长,心中暗想,慕容山庄号称武林圣地,慕容秋水老先生得享大名数十年,全仗着慕容世家世代相传的绝世武功。慕容姑娘年纪尚浅,又是女儿家,可是听她熟睡之时发出的呼吸之声,便可知道慕容姑娘即便是在睡梦之中,真气也在她四肢百骸之中缓缓游走。武林中人若要修习内功,要么盘膝打坐,收慑心神,将气息在七经八脉之中行走,要么挥拳舞脚,以武功招数催动真气运行大小周天,以此来增强内力。可是慕容世家的家传武功更加了得,能在睡梦之中仍然让真气在周身畅游不息,内力修为随之增强。假以时日,慕容姑娘的武功必定大有精进,日后武功进境不可限量。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屋子外面隐隐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他立时惊觉,右足一点,已然跃到了门口,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院门已经被人推开,两名锦衣卫走进了院子。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天刚刚放亮,两名锦衣卫就来到了这里,莫非许鹰扬一早便赶回了王家庄,急着要召见我不成?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听到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立时惊醒,从内堂床上跳了起来,顺手抓起放在枕边的长剑,抢到了大堂之中。厉秋风听到身后传来异响,急忙转过头去,向着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蹑手蹑脚走到厉秋风身边,正要向门缝中望去,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厉百户醒来没有?咱们奉指挥使大人之命,请厉百户去商议事情。”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我原本以为是许鹰扬要见我,想不到阳震中也回到了王家庄。他要见我,多半是为了商议前往扶桑之事。难道阳震中神通广大,只用了一晚的工夫,便找来了大船和向导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伸手推开了房门,大步走出了屋子。只见两名锦衣卫站在门前,神情甚是恭谨。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前来报信。劳烦两位大人引路,带厉某去拜见阳大人。” (本章完) 第2827章 第2827章 两名锦衣卫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出院子,却并未沿着昨夜来时的小巷走回大路,而是先向北行,走过两处巷子口,到了一座屋宅之前,这才停了下来。一名锦衣卫转身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永泰寺各位师太居住在这栋屋宅之中。咱们来见厉百户之前,赵百户说这位姑娘急着要与与各位师太见面,是以要咱们先将这位姑娘带到这里,与永泰寺各位师太见面,再带着厉百户去见指挥使大人。” 慕容丹砚听那名锦衣卫说完之后,心下一怔,暗想这两个家伙将我带到了这里,自然是为了不让我跟随厉大哥一起去见阳震中。虽说阳震中一心想要让厉大哥前往扶桑,为锦衣卫打探扶桑国内的情形,多半不会坑害厉大哥。可是锦衣卫行事诡异,须得时时提防,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厉大哥独自去见阳震中,我着实不能放心。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说话,厉秋风已然抢先对她说道:“慕容姑娘,你先去拜见妙慧师太。我去见过阳大人之后,再回来与姑娘和妙慧大师会合。”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一怔,知道厉秋风要她与妙慧大师等人会合,不要跟随自己去见阳震中。她虽然心有不甘,只是一向对厉秋风言听计从,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请多保重,我和妙慧大师在这里等你回来。”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满脸都是关切的神情,知道她担心阳震中对自己不利,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姑娘尽管放心便是。劳烦姑娘转告妙慧大师,待到厉某见过阳大人之后,再来拜见妙慧大师。” 厉秋风与慕容丹砚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请她去见妙慧大师。眼看着慕容丹砚推开院门走进院子,厉秋风跟在两名锦衣卫身后走,快步走出了巷子。待到三人走上大路,只见许多锦衣卫正在到处巡查。厉秋风心下暗想,阳震中既然已经回到了王家庄,他手下的锦衣卫想来也一起到了王家庄,不晓得冯彦卿和张贵二人是否还带着官兵守在海边。虽说眼下并不寒冷,不过到了夜间也颇有凉意。官兵在海边驻扎,又没有备好帐篷,吃的苦头着实不小。同样都是当兵吃粮,锦衣卫可以回到王家庄歇息,辽东总兵和山海关总兵辖下的官兵却只能在海边受罪。两相比较,只怕许多官兵心中并不服气。 两名锦衣卫将厉秋风带到王宅门前,只见金玉楼下令绿林响马在王宅外面建起的那道石墙仍在,却已变得破败不堪。厉秋风心中叹了一口气,暗想仓促之间建起的这座石墙压根不堪大用,倭寇没有费太多力气,便将石墙攻破,冲入了王宅。可见两军沙场交锋,不只与武林中的比武较技全然不同,即便是绿林山寨之间的互相攻杀,也无法与大军野战争锋相比。先前我与戚兄弟、金寨主、许鹰扬商议之后定下了破敌之计,自以为天衣无缝,必定能击败倭寇,如今想想如同儿戏。所幸东辽县一战有官兵助阵,否则由着我与戚兄弟等人胡来,不只咱们几人要尽数死在倭寇手中,更怕误了朝廷大事,辽东不复为大明所有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后悔不迭。两名带路的锦衣卫不晓得厉秋风在思忖何事,眼看着他走过石墙之后神情古怪,心下惊疑,正要开口询问,早有一名锦衣卫从王宅内迎了出来。这名锦衣卫见到厉秋风之后,便即拱手笑道:“厉百户昨晚睡得可好?” 厉秋风听这名锦衣卫说话,立时听出他便是昨夜带着自己和慕容丹砚前去歇息的那名锦衣卫头目,是以听他说完之后,厉秋风拱手说道:“多谢大人为厉某挑了一处舒适的宅子。厉某一觉睡到天亮,着实舒服得很。” 那名锦衣卫头目笑道:“如此最好。阳大人已在后院摆了酒宴,请厉百户一起进餐。厉百户随我来罢。”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王宅。厉秋风一边行走一边举目四望,只见前院之中已经看不到战死的绿林响马和倭寇的尸体,不过地上和墙上仍然隐约可以看到大片血迹,兀自有血腥气味不断冲入鼻子之中。前院正房门前站了四名锦衣卫,分列在屋门两侧的回廊之下,一个个挺胸叠肚,目不斜视,右手握住绣春刀的刀柄,模样甚是威武。院子中尚有数名锦衣卫来回游走,见到厉秋风随着那名锦衣卫头目从院门外走来,几名锦衣卫立时停了下来,目送两人走向左首角门。 厉秋风见前院守卫森严,暗想阳震中说陆炳已经离开东辽县,前往辽阳府,虽然不晓得他这番话是真是假,不过此间大事已经了结,倭寇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东辽县,陆炳趁机离开,却也并不稀奇。只是许鹰扬已经见过阳震中,必定说了不少与张贵有关的坏话。阳震中的官职虽然比不上张贵,可是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亲信,有监视百官之权柄。若是他听信了许鹰扬的谗言,要对张贵不利,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张贵嚣张跋扈,又甚是狡诈,他是死是活,我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此人虽然心怀叵测,不过他镇守辽东多年,多次挫败倭寇,功大于过,而且他是刘师叔的门人,若是被锦衣卫陷害获罪,必定会牵连到刘师叔。是以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张贵倒霉。若是阳震中和许鹰扬要坑害张贵,说不得我只好为张贵说几句好话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已然随着锦衣卫头目穿过角门,走入中院。中院也有十几名锦衣卫守卫,见到两人走了进来,这些锦衣卫露出了提防的目光,右手不由握紧了绣春刀刀柄。那名锦衣卫头目并不在意,带着厉秋风穿过中院正房左首的角门,直向后院走去。后院之中虽然没有尸体,不过血腥气味更加浓烈。厉秋风边走边想,在王宅三进院子之中,后院死的人最多。战死的绿林响马和倭寇的尸体虽然已经被尽数搬走,但是鲜血渗入土中,血腥气味才会如此浓烈。唉,虽说咱们为了抵御倭寇不得不殊死拼杀,不过此处死了几百几千人,此时想想,倒也有一些恻然。 (本章完) 第2828章 第2828章 那名锦衣卫头目将厉秋风引至后院正房门前,一名站在石阶上的锦衣卫立时迎了下来,与锦衣卫头目寒暄了几句。锦衣卫头目这才向厉秋风告别,转身向中院走去。走下石阶的那名锦衣卫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指挥使大人和镇抚使大人都在屋中,请厉百户前去相见。” 厉秋风道了声谢,与锦衣卫一起走上石阶。两人走到门前停了下来,锦衣卫恭恭敬敬地说道:“指挥使大人,厉百户已经到了。” 片刻之后,只听屋子中有人说道:“请厉百户进来说话。” 那名锦衣卫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屋门推开,又向后退开了两步,向着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点了点头,便即大步走进了屋中。只见正房中央放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摆着十几盘菜肴。主位上坐着的正是阳震中,许鹰扬坐在他右首。屋子中还站着六名锦衣卫,分站在北、东、西三面,一个个垂手侍立,只是腰间并未悬挂绣春刀。 厉秋风走进屋子之后,伸手解下腰间的长刀,西首一名锦衣卫快步走了上来,将厉秋风的长刀接了过去。阳震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是自己人,而且刚刚为朝廷立下大功,何必如此刻意?” 阳震中虽然说了几句客套话,却并未让锦衣卫将长刀还给厉秋风,只是请厉秋风落座。厉秋风向着阳震中和许鹰扬拱了拱手,这才走到阳震中下首坐下。厉秋风刚刚坐好,便有三名锦衣卫走了过来,为三人将酒杯斟满,又悄悄退了回去。阳震中端起酒杯,笑着说道:“倭寇虽然已经连夜遁逃,不过冯大人和张大人担心倭寇另有奸谋,不能马虎托大,仍然带兵守在海边。咱们忙里偷闲,小酌几杯,待到大局已定之时,再大开宴席,好好喝上几杯。” 阳震中说完之后,将杯子举了起来。厉秋风和许鹰扬也随之举杯,然后将酒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小口,便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阳震中接着说道:“厉百户,东辽县一役,许大人和你为朝廷立下大功,若是与本官同回京城,只要陆大人上了折子,皇上龙颜大悦,必定会有恩旨颁给两位。日后许大人和厉百户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说不定本官还要请两位多多帮忙。哈哈,哈哈。” 阳震中话音方落,许鹰扬立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此役全仗着指挥使大人高瞻远瞩,居中调度,咱们只是奉大人之命行事罢了,哪里敢冒领功劳?” 阳震中摇了摇头,右手虚压,示意许鹰扬坐下。许鹰扬拿捏着坐了下来,口中说道:“下官句句出自真心,绝对不是浮夸之言。” 阳震中微微一笑,看了许鹰扬一眼,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本官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想到扶桑人竟然有如此野心,竟然胆敢偷袭天津卫,伺机直扑京城?我虽然与柳宗岩打了十几年交道,素知此人野心勃勃,却也没有料到他在穷途末路之时,竟然还想着败中求胜,垂死挣扎。”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本官说错了,应该是柳生宗岩才是。这个奸贼在中原藏匿多年,倒长了不少见识。昔年建文帝登基之后,听了齐泰、黄子澄一干奸臣的煽动,要将各地的藩王全都废黜。永乐皇帝被逼无奈,为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得以清君侧为名兴起义军,除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之外,还要斩杀建文身边的奸臣,维系大明江山,这便是靖难之役。 “大战初起之时,永乐皇帝手下只有几万将士,粮草军械也并不充足。南军却有百万之众,又占据着江南富庶之地,自然是大占上风。虽然建文派出北征的李景隆等统兵大将都是酒囊饭袋之辈,屡次被永乐皇帝击败,不过南军仍然大占优势,永乐皇帝只能勉强据守幽燕之地。后来姚广孝为永乐皇帝出谋划策,以为南军势大,又有铁铉等人守住济南,无论是守是攻,均非上策。不如弃正取奇,由永乐皇帝率领精锐兵马,置围困幽燕的南军不顾,不走大道沿山东南下,而是直下河北、河南,绕过济南府直取南京。如此一来,围困幽燕的数十万南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永乐皇帝率领的奇兵直扑南京,铁铉虽然坚韧善战,不过他只能困守济南,无法赶到南京助战。虽说此计风险极大,可是以当时的天下大势,也只有依照姚广孝的计谋,或许才能有翻盘的机会。” 阳震中一边说话,一边看了厉秋风和许鹰扬一眼,接着说道:“若是换了别人,权衡利弊,患得患失,多半不敢依姚广孝这条奇谋行事。可是永乐皇帝乃是雄才大略之人,即便与刘邦、李世民、赵匡胤等前朝的马上皇帝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他听了姚广孝的计谋之后,立时带领一支精锐兵马绕过围困幽燕的南军和铁铉固守的济南府,兜了一个圈子之后直扑南京。 “建文君臣压根没有料到永乐皇帝竟然有此奇谋,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想要调动北征大军和各地兵马前来勤王,已然来不及了。他们只能困守在南京城中,眼睁睁看着永乐皇帝率领兵马攻入南京。 “若是双方在沙场之上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永乐皇帝虽然英明神武,但是想要击破百万南军,无异于痴人说梦。直到他用了姚广孝的计谋,亲自率兵避实就虚,长驱直入,这才一举攻下了南京城。柳生老贼在中原多年,想来听说过永乐皇帝出奇兵击败南军的旧事,竟然想要依样画葫芦,勾结扶桑大名出奇兵跨海来袭,打算先在东辽县补给粮草军械,再偷袭天津卫,最后直扑京城。这条计谋与当年姚广孝给永乐皇帝出的奇谋颇为相似,虽说柳生老贼压根无法与永乐皇帝相比,想要攻占京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大明是天朝上国,若是被扶桑这等蛮夷小国兵临城下,只怕四夷会因此轻视天朝,不免蠢蠢欲动,惹出许多麻烦。而且扶桑大军跨海来攻,辽东、直隶、河北、河南、山东等地大小官员茫然无知,一旦扶桑大军攻打天津卫,觊觎京城,就算最后将扶桑人赶走,朝廷也必定会兴起大狱,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将因为‘纵敌入寇’而被抄家灭族,死于非命。许大人和厉百户联手挫败柳生老贼的阴谋,不只为朝廷立下大功,还救了无数官员的身家性命,可以说是善莫大焉!” (本章完) 第2829章 第2829章 阳震中说完之后,厉秋风和许鹰扬各自谦逊了几句。许鹰扬谀辞如潮,大拍阳震中的马屁,阳震中虽然是一个谨慎之人,不过许鹰扬的恭维之语句句都搔到了他的痒处,听起来十分受用。是以许鹰扬虽然说得甚是肉麻,阳震中却并未斥责,反倒一脸笑容,甚是得意。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阳震中如此模样,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以武功而论,阳震中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又极富智计,按理来说听到许鹰扬如此吹捧,应当出言驳斥才是。可是没想到阳震中这等厉害人物,竟然也在许鹰扬的吹捧之下得意洋洋。以前听人说什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其时自己还不以为然,此刻看到阳震中的模样,才知道这句话说得着实不错。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厉秋风不屑于许鹰扬满嘴谀辞如潮,是以一直闷声不语,除非阳震中和许鹰扬与他说话,否则轻易不肯开口。待到酒足饭饱之后,几名锦衣卫为三人奉上香茶,又将桌子上的碗碗盘盘收拾干净,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阳震中喝了几口茶,这才正色说道:“陆大人已经连夜赶往辽阳府,与辽东巡抚商议调派官吏和拨下粮食银两救助东辽县百姓之事。经过这场大战,东辽县知县衙门的大小官吏几乎尽数死于倭寇之手,城里的百姓也是十不存一。若是不尽快派能吏到此安抚百姓,重建城池,只怕强盗和海盗会潜入东辽县盘踞,非得惹出大乱不可。”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百户,严嵩大人你也见过了。此番他被皇上钦点,从南京前往京城,虽然官职未定,但是必得大用,入阁做阁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严嵩大人随陆大人离开之前,本官曾经与他闲聊了几句。严嵩大人对厉百户颇为看重,着实夸奖了厉百户几句。是以本官旧话重提,还望厉百户重归锦衣卫,为朝廷效力。” 厉秋风听阳震中如此一说,这才明白刚入酒席之时,阳震中为何要极力夸赞自己为朝廷立下大功。想来阳震中一直想要将自己收入麾下,帮他做事,这才屡次暗示他要向朝廷为自己表功。念及此处,厉秋风站起身来,向着阳震中拱手说道:“阳大人一番美意,在下岂能不知?只是在下无意于仕途,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了此一生,便已足矣,还望阳大人原谅则个。” 阳震中见厉秋风心意已绝,虽然略略有一些失望,却也并不恼火。他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既然无意复归锦衣卫,本官也不能勉强。日后厉百户行走江湖,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咱们锦衣卫绝对不会坐视。不过就算锦衣卫不出手相助,以厉百户的武功见识,要做到武林第一人,想来也不是难事。” 厉秋风听阳震中说完之后,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阳大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武林之中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在下这点三脚猫功夫,压根上不得台面。何况在下只想着寻一处妥当之处隐居,压根不打算在武林中厮混,所谓武林第一人,在下绝对不敢做此妄想。”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阳震中正色说道:“本官已派出得力手下,想法子置办前往扶桑的大船,寻找精明的向导,厉百户只须安心等候即可。找到大船或许并不难,不过从辽东前往扶桑,海路甚是凶险,须得有一位精明强干的向导为厉百户带路,才能够保得厉百户平安抵达扶桑。” 厉秋风听阳震中说完之后,心中暗想,以阳震中之精明,给我找来的向导不只精明强干,而且十有八九是锦衣卫的眼线。只是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神情却甚是平静,向阳震中连声道谢。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起身告辞,阳震中并未强留,叫进来一名锦衣卫,要他护送厉秋风回转下榻之处。厉秋风正要推辞,只听许鹰扬笑着说道:“倭寇虽然已经败退远遁,只怕还有一些余孽藏匿在东辽县,是以阳大人要锦衣卫在庄子中严加戒备,不许生人在庄子中到处行走。厉百户虽然在锦衣卫当差多年,毕竟一直在南司做事,而此次随阳大人赶到辽东的都是北司的兄弟,大多不识得厉百户。若是厉百户独自赶回下榻之处,路上遇到北司的兄弟盘查,生了龌龊,反倒不美。”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只得尴尬一笑,口中说道:“两位大人想得周到,在下竟然懵懂不知,实在太过惭愧。”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厉秋风这才向阳、许二人告辞,跟随那名锦衣卫走出了王宅。只见大路上每隔不远便有锦衣卫巡察,端得是戒备森严。厉秋风心中暗想,阳震中和许鹰扬如此小心,只怕不只要对付倭寇余孽,更要提防冯彦卿和张贵另有图谋。双方此前已经生了龌龊,倭寇败退之后,这些人又要争功,彼此之间嫌隙极深。冯、张二人出身于行武,做事果断不说,而且不择手段,若是两人打定了主意要对阳震中、许鹰扬不利,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立时便会驱动大军反噬。一旦锦衣卫没有提防,必定会被冯彦卿和张贵手下的官兵打得全军覆没。 厉秋风思忖之际,已然跟随那名锦衣卫走入小巷。他见四周无人,这才对那名锦衣卫说道:“此处离着厉某居住的宅子已然不远,就不劳大人远送了。” 那名锦衣卫停下了脚步,看了厉秋风一眼,点了点头,转身便向来路走了回去。厉秋风见那名锦衣卫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这才快步走向永泰寺群尼居住的那栋宅子的门前。他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片刻之后,院中传来脚步声响,紧接着只听一名女子在院中说道:“是哪位朋友到此,可否报上姓名?” 厉秋风沉声说道:“晚辈厉秋风,前来拜见妙慧大师。”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院内的脚步声倏然加快,片刻之后,院门已经被人拉开,一名中年女尼带着两名年轻女尼站在门内,见到厉秋风后合什说道:“原来是厉大侠到了。师父正和慕容姑娘说话,刚刚提到厉大侠,厉大侠就到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本章完) 第2830章 第2830章 中年女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容,向着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厉秋风急忙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妙慧大师是出家修行之人,晚辈不能打扰大师清修,是以还是在院外恭候为好。晚辈斗胆,想请妙慧大师移步院中,劳烦大师前去禀报一声。” 中年女尼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为人持重,担心进入永泰寺群尼的下榻之处,不免惹人闲话,这才不肯进院。女尼心下暗想,怪不得师父她老人家屡次夸赞这位厉大侠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看他如此言行,便可知道他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这些年我跟随师父行走江湖,见过不少成名的武林豪杰,可是与这位厉大侠相比,他们并不见得有多高明。 念及此处,中年女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如此,请厉大侠稍候片刻,贫尼这就去请师父前来相见。” 厉秋风拱手说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中年女尼带着两名弟子快步走回屋中,厉秋风独自站在院门外等候。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妙慧大师带着慕容丹砚从屋中走了出来,不过群尼却并未跟在两人身后。厉秋风见妙慧大师到了,急忙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晚辈拜见大师。” 妙慧大师笑着说道:“厉大侠不必多礼。贫尼方才听慕容姑娘说了昨夜的事情。倭寇狼狈败退,东辽县得以保全,厉大侠居功甚伟,日后必定能够名动江湖,成为一代大侠。” 厉秋风听妙慧大师如此夸赞自己,心下颇为尴尬,急忙摇头说道:“大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倭寇不过是蕞尔小国,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图谋颠覆天朝上国,无异于自取死路。即便晚辈不在此地,倭寇的阴谋也绝对不会得逞。至于扬名江湖,晚辈从来未有此等妄想。”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倭寇已经逃走,官兵云集于东辽县,此间已无大事,不知道妙慧大师有何打算?”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贫尼此行是为了寻找慕容姑娘,恰好遇上了倭寇侵扰之事。贫尼虽然是方外之人,只是除魔卫道,乃是释门弟子的本分,自然不能坐视倭寇逞凶。既然倭寇已经败退,贫尼须得尽快回转千山,与留在那里的弟子会合,早日返回永泰寺。” 妙慧大师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嘴角微微挑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对厉秋风接着说道:“贫尼原本打算将慕容姑娘带回中原,不过她此次离开慕容山庄,便是为了寻找厉大侠。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慕容姑娘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竟然于万千人之中,在几千里之外的辽东与厉大侠相遇,岂不是天公作美?她已与贫尼说过,要与厉大侠同行,自然不能与贫尼一同回转中原。今日贫尼与厉大侠和慕容姑娘就此别过,日后若有机缘,两位到少室山一游,贫尼和掌门师兄必定倒覆相迎。” 厉秋风听妙慧大师如此一说,知道慕容丹砚必定已经将两人之事说给了她。自己原本打算请妙慧大师将慕容丹砚带回中原,可是戚九泄漏自己的打算在先,妙慧大师良言相劝在后,若是自己还想着要与慕容丹砚分开,不只让慕容丹砚恼火和寒心,也辜负了戚九和妙慧大师的好意,岂不是太过不知好歹?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举,拱手说道:“多谢大师关照。日后晚辈和慕容姑娘若是前往少室山,必定前往贵寺拜见各位大师。”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一口答应下来,心下颇为高兴,笑着说道:“方才锦衣卫已经给咱们送来了饭食。难得他们想得周到,送来的竟然是素斋。大战之后,也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弄来了白菜、木耳等物。贫尼原本打算吃完饭后立刻动身,尽快离开东辽县,不过听慕容姑娘说官兵的首领与厉大侠似乎颇有嫌隙,或许会对厉大侠不利。若是要贫尼相助,厉大侠尽管说出来便是。” 厉秋风听妙慧大师说完之后,知道她担心冯彦卿和张贵与自己为难,想要留下来帮着自己对付冯、张二人。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倭寇虽然败走,但是官兵云集于东辽县,却也不是什么好事。大战之后,官兵失了约束,有时比强盗还要坏。大师乃是世外高人,看到这些粗鲁之辈胡来,必定心下恼火。不如尽快离开此地,免得心中生气。眼下锦衣卫就在庄子之中,官兵统兵大将虽然对厉某颇为不屑,不过有锦衣卫在此,他们也不敢坑害晚辈,请大师放心便是。” 妙慧大师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贫尼以前听说过锦衣卫的种种传说,以为他们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想着有朝一日遇到锦衣卫行凶,必定要出手惩戒。不过这几日与锦衣卫并肩御敌,才发现这些人并非传说中的那般可恶。厉大侠有锦衣卫相助,想来官兵不敢暗中下毒手。不过贫尼以为冯大人和张大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即便有锦衣卫帮忙,厉大侠也要小心提防,免得遭了小人暗算。”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与妙慧大师告别。妙慧大师笑着说道:“两位离开之后,贫尼也要带着弟子们回转千山,就不去与两位告别了。” 厉秋风拱手说道:“冯彦卿是百战名将,此番率领山海关的官兵赶到辽东赴援,一路上必定埋伏了许多小股官兵,以防倭寇骚扰粮道。官兵外出征战之时,抢掠百姓钱财乃是家常便饭。是以大师回转千山,若是沿着官道行走,多半会与官兵相遇,不免会有许多麻烦。是以晚辈愚见,大师北归之时,若是能够不走官道便尽量不走官道,免得与官兵遭遇,又生枝节。”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那些官兵打倭寇时没什么本事,可是欺压起百姓来却是凶残歹毒,无恶不作。大师带着各位师姐师妹若是遇到这些坏蛋,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开。大师是出家人,不想杀伤生灵,还是避开这些坏蛋为好,不必与他们多做无益之争。” (本章完) 第2831章 第2831章 妙慧大师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侠和慕容姑娘说得不错,贫尼自会小心行事,两位放心便是。”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妙慧大师告别,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待到走到巷子转角,慕容丹砚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妙慧大师兀自站在宅子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看到慕容丹砚转头张望,妙慧大师扬起右手,似与慕容丹砚挥手告别。慕容丹砚只觉得双眼一热,险些流下泪来。她咬住嘴唇,向着妙慧大师挥了挥手,这才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走去。 两人回到下榻之处,坐在大堂之中,四周一片寂静,突然感觉有一些尴尬,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半晌过后,厉秋风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妙慧大师是前辈高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虽说官兵凶残,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强盗,做事不能不留有余地。是以妙慧大师北归,即便遇到官兵纠缠,也必定不会有事,慕容姑娘不必担心忧虑。”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我岂止是为妙慧大师和各位师姐师妹担心?只是想起爹爹对厉大哥颇有成见,这才愁眉不展。眼下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厉大哥说的甚是。以妙慧大师的武功智计,要对付那些蠢笨无能的官兵,自然是所向披靡。我只是担心她是出家人,一向慈悲为怀,官兵凭借武力打不过她老人家,说不定会利用妙慧大师悲天悯人的性子,使出毒计来害她。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官兵暗中下手,只怕妙慧大师不易应付。” 厉秋风笑道:“我瞧着妙慧大师并非迂腐之人,绝对不会任由恶人欺骗。只要她带着永泰寺众人不在官道上大摇大摆行走,官兵想要纠缠,却也没有机会。”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慕容丹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厉大哥,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坏蛋死在扶桑大军主将的刀下,不过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却一直没有消息。以他的武功智计,倭寇主将绝对杀不了他。这个老贼多半仍然潜藏在东辽县某处隐秘之地以待时机。柳生老贼不死,仍然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十余年前,中原武林遭遇大劫,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便是幕后凶手之一。此番东辽县一战,官兵、百姓死伤数万,始作俑者也是柳生老贼。柳生老贼一心想要颠覆大明江山,为此不惜害死了自己的恩师、女儿,汉人百姓的性命更加不放在他的眼中。此人武功奇高,又甚是机警,想要将他除掉,只怕并不容易。”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口中说道:“柳生老贼在耶律倍的墓道中受了伤,又因为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背叛而怒火攻心,其时是杀掉老贼的最好时机。可惜咱们力有不逮,未能将老贼除掉,实在太过可惜。”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柳生老贼在大石洞中受伤着实不轻,只不过咱们要从深渊中逃出,须得借助老贼之力,这才不得不与老贼虚于委蛇。依厉某推算,老贼所负重伤仍然未愈,武功必定大打折扣,眼下必定躲在隐秘之处疗伤,轻易不敢现身。”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便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大声说道:“请厉百户出来见上一见!”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一怔,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厉秋风口中说道:“姑娘在屋中稍候,我去瞧瞧是谁来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快步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院子门前,伸手将院门推开。只见门外站着两名锦衣卫,看到厉秋风走了出来,为首的那名锦衣卫拱手说道:“指挥使大人请厉百户过去说话。” 厉秋风心下一怔,暗想早上已经与阳震中见过,为何他又急着召见我?难道锦衣卫已经将大船和向导找好,要我前去商议赶赴扶桑之事么?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惊又喜,口中说道:“多谢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先行返回,厉某随后便去拜见阳大人。” 两名锦衣卫离开之后,厉秋风快步走回屋子,将阳震中召见自己之事说给了慕容丹砚。他再三叮嘱慕容丹砚留在宅子之中,一定要小心谨慎,轻易不要与人动手相斗。 厉秋风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在屋子中胡乱转了几圈,只觉得胸口郁闷,实在气闷,又到院子中踱来踱去,最后停下来抬头望天,心中暗想,可惜小鱼妹妹不在这里,否则有她在身边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 厉秋风到了王宅门前,见门前站着几名锦衣卫。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便有一名锦衣卫笑着说道:“吴千户吩咐过了,若是厉百户到了,请你立即到后院去见过指挥使大人。” 厉秋风拱手道谢,快步走进院子,直向后院走去。这一路遇到数队锦衣卫巡察,不过众人看到他之后,并未上前盘查阻拦,反倒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想来阳震中已经派人吩咐过巡察的锦衣卫,不许他们阻拦厉秋风。 厉秋风到了后院之后,看到守在院子中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个个面生,早上为自己引路的那名锦衣卫并不在其中。他心下暗想,看样子守卫后院的锦衣卫已然换班。这些家伙看到我之后,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自然是得到阳震中的吩咐。阳震中为了让我给他卖命,倒是真肯下血本。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快步走到正房门前。守在门前的四名锦衣卫见厉秋风到了,为首的那名锦衣卫急忙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口中说道:“启禀阳大人,厉百户已经到了。” 那名锦衣卫话音方落,只听屋内有人说道:“请厉百户进屋说话。” 那名锦衣卫轻轻将屋门推开,向后退开两步,又向厉秋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刹那之间,厉秋风心中一动,暗想眼前的种种事情似乎曾经经历过一次。只是当他仔细推想,这种感觉却又倏然消失。厉秋风心中茫然若失,来不及多想,抬腿跨过门槛,直向屋中走去。 (本章完) 第2832章 第2832章 厉秋风走进屋中,只见屋内的情形与早间相比大有不同。靠着北墙居中处摆了一张檀木方桌,左右各放了一张檀木椅子。张贵坐在左首,冯彦卿坐在右首。屋子中间自内向外摆了两排小桌和椅子,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左首依次坐着阳震中、许鹰扬和三位锦衣卫高官。右首坐着黄泽、李成梁等六位官军将领,只有左首最末端放着的一张椅子空空如也,无人入座。 厉秋风没有料到冯彦卿和张贵等人已经回到了王家庄,而且还坐了主位,心下颇为惊讶。是以进屋之后,他便停下了脚步,目光缓缓自屋内诸人的面孔掠了过去。阳震中见此情形,笑着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厉百户来得正好,请坐下说话。” 阳震中一边说话,一边向左首末端的那张椅子指去。厉秋风这才知道那张椅子原来留给自己,心中暗想,屋中这些人都是大官,我却是一介布衣,不晓得阳震中将我召来做什么。念及此处,厉秋风向着阳震中拱手说道:“在下不晓得各位大人在此商议事情,冒然闯入,实属不敬,还请阳大人恕罪。在下这就离开屋子,在外面恭候阳大人召见。” 厉秋风说完之后,正要转身离开,阳震中抢着说道:“且慢!厉百户,咱们商议的事情与你有极大的关联,厉百户还是留下来为好。” 厉秋风虽然心下犹豫,不过阳震中再三相请,他自然不能离开,只得拿捏着坐到了左首最后一张椅子上。待到厉秋风坐下之后,阳震中双手一拍,口中说道:“既然正主儿都到齐了,咱们就好好商议如何收拾残局罢。” 阳震中话音方落,只听张贵冷笑了一声,大剌剌地说道:“阳大人,俺老张是个粗人,说话不会绕弯子,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怪罪。依俺老张来看,此间的大小事情由阳大人拿主意好了,何必要将咱们召来多说废话?!” 张贵说到这里,瞥了阳震中一眼,转头对冯彦卿说道:“老冯,你说俺老张说的对不对?” 冯彦卿脸色阴沉,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大人说的不错。锦衣卫乃是皇上亲军,阳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手握大权,一声令下,各地督抚无不遵命,冯某与张大人不过是一介总兵,自然不敢违拗。若不是阳大人再三推辞,主位这两张椅子,原本应当由阳大人来坐才是。既然倭寇已经逃走,如何收拾残局,咱们自然惟阳大人马首是瞻,哪敢多说一句话?”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冯彦卿和张贵一唱一和,语含讽刺,心下暗想,这些官员之中,以官职而论,自然以冯彦卿和张贵为首。不过阳震中执掌锦衣卫,乃是皇帝的心腹,权柄远在冯、张二人之上。听冯彦卿和张贵说话,众人入座之时,两人似乎想要请阳震中坐在主位,却被阳震中婉拒。而且有关收拾残局之事,两人多半也与阳震中商议过,十有八九没有得偿心愿,这才对阳震中冷嘲热讽起来。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不解,暗想冯彦卿和张贵都是官场老吏,虽然对阳震中心怀不满,但是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轻易得罪阳震中这等厉害人物。眼下冯、张二人对阳震中毫不客气,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这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阳震中笑着说道:“两位大人太过谦虚了。眼下东辽县城里城外,还有谁的官职高过两位大人?是以收拾残局之事,须得由两位大人作主才是。” 阳震中话音方落,只听张贵气哼哼地说道:“作主?老……俺老张拿什么东西来作主?!眼下俺老张手下的军兵战死了大半,抚恤阵亡军士的银子还不晓得到哪里去找,还作个鸟主?!” 张贵说完之后,冯彦卿嘿嘿一笑,接口说道:“张大人就不要哭穷了。别人不晓得你辽东总兵衙门捞钱的门道,冯某难道还不知道吗?每年单只向关内贩卖木头的买卖,张大人至少便能赚上五六万两银子,更别说人参、毛皮、玉石等贵重之物的进项。这些货物都要经由山海关、榆关送入关内,若不是冯某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全额收取税金,只怕张大人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冯彦卿说到这里,瞥了张贵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此番冯某带领将士赶来辽东助战,采办粮草、军械、牛马便花了十一万九千两银子,已将山海关所辖七县五寨所存的银两花得干干净净。此外死伤将士的抚恤,有功将士的赏银,眼下全然没有着落。昨晚在海边驻扎之时,许多将士心怀不满,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人人都有不平之色。银子多少是小事,军心乱了是大事。若是此次不能让将士满意,再有倭寇来袭,只怕无人愿意尽力为朝廷做事。” 冯彦卿话音方落,只听张贵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冯,你说俺老张哭穷,俺老张倒要说你一句虚伪。俺老张带领手下的兄弟与倭寇厮杀之时,你却带着兵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直到倭寇败退到海边,你才带兵杀了出来,压根没有与倭寇接战,倭寇已然败退。从始至终,你手下的将士始终没有与倭寇厮杀,怎么会有军士伤亡?!” 张贵说到这里,心中愤怒之极,右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记,这才接着说道:“何况除了死伤的兄弟须得抚恤,立功的将士须得奖赏之外,还有四千多名蛮子赶来助战。俺老张已经答允蛮子,用倭寇的人头来换银子。原本想着与倭寇大战一场,能够从倭寇手中抢来一些银子作赏钱,若是抢来的银子不足,还可以向东辽县知县衙门暂借一些银两来充当军饷。没想到倭寇逃得甚快,并未留下一钱银子。而东辽县知县衙门被倭寇攻破之后点了一把火,烧得只只剩下断壁残垣,连一两银子都没剩下,叫俺老张拿什么去赏给蛮子?辽东总兵衙门所辖的官兵拿不到抚恤和赏银,有俺老张弹压,自然不会闹事,但是蛮子素来强悍,若是咱们背弃了承诺,不肯用银子换取蛮子军士拿来的倭寇人头,只怕他们非得举旗造反不可。到了那时,再想花钱收买人心,已经来不及了。俺老张这些年贩卖木头,猎杀熊、虎等猛兽,剥了兽皮、熬了熊骨虎骨送到关内贩卖,多少赚了些银子,可是为了购买粮食、布帛和奖赏、抚恤有功及伤亡将士,早已将这些银子花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余力赏赐将士、酬谢蛮子?!” (本章完) 第2833章 第2833章 张贵越说声音越大,到了后来如同怒吼一般。冯彦卿知道张贵性如烈火,虽然在官场之中经历蹉跎,性子已然收敛了不少,可是激愤之下,早将克制二字抛诸脑后,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一边说话,一边将斗大的拳头不住挥舞。冯彦卿见张贵如此模样,生怕他不顾体面挥拳打了过来,再也不敢语含讥讽,反倒细声细气地劝说了张贵几句。只是张贵心中怒火中烧,压根不理会冯彦卿劝说,大声吼道:“亏待了手下的兄弟,已着实令将士心寒,若是违背了诺言,不给蛮子赏银,这些王八蛋必定会聚集起来闹事。俺老张手下能战之兵不过千人,蛮子加在一起却有五六万人。若是他们突然反叛,单凭老张手下一千多兄弟必定弹压不住,须得向朝廷发出告急文书,请求朝廷派出大军出关平叛。到了那时,若是皇上问起蛮子为何反叛,俺也只好据实情回奏报。朝廷若是知道蛮子是因为没有拿到赏银才大举叛乱,到时不只张某倒台,各位大人的乌纱帽只怕也戴不安稳。” 张贵说完之后,抓起茶杯,做势要向地上摔去。只是杯子甫一出手,蓦然间人影闪动,一人已自抢到张贵身前,右手倏然探出,于电光石火之间,竟然将张贵摔出去的杯子握在手中。 众人心下大惊,齐齐定睛望去,却见出手接住茶杯的那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鹰扬。厉秋风心下暗想,此前一直没有见过许鹰扬全力出手的模样,只是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私下传说,言称许鹰扬的剑术甚是了得。方才看他出手接住张贵摔出的茶杯的模样,轻功着实了得。此人师承来历极为神秘,不晓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到底是何人传授。 许鹰扬接住茶杯之后,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回到张贵身边的桌子上,口中说道:“咱们又不是唱鸿门宴,张大人不必摔杯为号罢?这杯子乃是宋朝汴京官窑为宫廷烧制的名品,每个杯子拿出去售卖,至少能卖上两千两银子。张大人不是正愁没有银子来抚恤和奖赏将士们么?只须在庄子里仔细搜寻,若是能够集齐了几百个杯子,拿到京城南市和西市售卖,也能换取不少银子,足以用来抚恤和奖赏将士。” 张贵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一惊,顾不得冯彦卿、阳震中、许鹰扬等人就在身边,忙不迭地将杯子抓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查看了一番。又将冯彦卿身前的杯子也取了过来,将两只杯子仔细比较,细细把玩。 众人见张贵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此人身为辽东总兵,却如此贪婪,当众出丑,着实让人鄙夷。 厉秋风心下暗想,许鹰扬带领锦衣卫到了东辽县之后,先将知县衙门中的金银珠宝全都取了去,又将王宅中暗藏的金银珠宝据为已有,着实发了一笔横财,只是不晓得张贵和冯彦卿是否知道此事。今日阳震中将众人召集起来商议如何收拾残局,可是冯彦卿和张贵却一心想着搜刮金银财宝。这些武将如此贪婪,着实令人心寒。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张贵将两个茶杯紧紧攥在手中,又将脑袋转了过来,直向阳震中、许鹰扬等人身边小桌上的茶杯望了过去。阳震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咱们先商议如何收拾残局,至于金银珠宝这等小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张贵双手攥紧了杯子,脸色比方才要好了许多。阳震中话音方落,张贵嘿嘿笑道:“阳大人,你可别怪俺老张贪心。咱们带兵打仗,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了多少回的苦命人。若是吃空饷,喝兵血,倒是能弄来许多银子。但是如此行事,无异于杀鸡取卵,非得被兄弟们戳脊梁骨不可,到了沙场之上,又有谁肯为咱们卖命?!别看俺老张眼下官居一品,起居八座,可是与寻常军士一样,都是娘生爹养,扒掉身上的官服,又有什么将相乞丐之分?俺老张自己也是从大头兵之中混出来的,怎么忍心从军士嘴里掏食儿供自己挥霍?!阳大人,你是不知道俺老张的难处啊!没有银子,谁肯为你卖命?!” 张贵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脸色颇为难看。厉秋风见张贵如此做作,心下暗想,你们这些做将军的哪一个不吃空饷、喝兵血?偏偏在咱们面前做出这副大义凛然,痛心疾首的模样,着实让人厌恶。 阳震中听张贵大吐苦水,虽然知道此人是故意做作,却也并不恼火,笑着说道:“张大人如此爱惜士卒,颇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昔年吴起为大将,亲自为受伤的士卒吸出脓液。岳飞领兵出征,每遇病卒,必定亲自为之熬药。张大人为我朝名将,论起爱兵如子之心,却也不在吴、岳之下。” 张贵虽然颇为精明,不过毕竟没有读过书,压根不知道吴起是何方神圣,不过岳飞的故事他是知道的。阳震中将他与岳飞并列,张贵心下极为高兴,不由咧开了大嘴,嘿嘿笑出声来。厉秋风等人知道阳震中故意讥讽张贵,而张贵并未发觉,心中暗自好笑。 只听阳震中接着说道:“冯大人,张大人,两位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中。倭寇老巢中的金银珠宝确实被锦衣卫取走,不过这些东西都被放置在一个妥当之处,由本官最得力的手下看守,任谁都无法取走一两银子。这些金银珠宝是两位大人带领将士血战所得,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待到商议完事情之后,本官自然会命人将这些金银珠宝交给两位大人。至于如何用这些金银珠宝奖赏将士,便由两位大人自行决定罢了。” 厉秋风听阳震中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贵带领兵马南下,为了不走漏消息,并未沿官道行走,而是从小路渡过大沙河后,偷袭柳生一族老巢。其时柳生旦马守已经与柳生宗岩翻脸成仇,将庄中的杀手大半带走,出海迎接扶桑大军。官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即攻入柳生一族老巢,杀光了精壮男子,将老弱妇孺生擒活捉,关押在庄子之中。柳生旦马守多年积攒下的金银珠宝,尽数落入张贵之手。后来张贵带兵与倭寇在老翁山下激战,又一路追杀倭寇主将至海边。冯彦卿趁机率领大军跟踪而至,将柳生一族的老巢夺了过去,张贵抢来的金银珠宝自然落入冯彦卿的手中。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到冯彦卿的兵马赶往海边之后,阳震中率领锦衣卫大摇大摆进入柳生一族的老巢。一日之间,庄子三易其手,最后那些金银珠宝尽数落入锦衣卫手中。张贵和冯彦卿一番辛苦,却落得个两手空空,自然不肯与阳震中罢休,这才借着商议收拾残局之机闹了起来。 (本章完) 第2834章 第2834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暗想,张贵、冯彦卿也好,阳震中、许鹰扬也罢,都是贪婪之辈,只不过有的贪钱,有的贪权。这些人彼此勾结,又互相算计,拿着朝廷的俸禄,一大半心思却用在与同僚勾心斗角上。可是偏偏这样的人物占据了朝廷高位,大明岂能不败?! 厉秋风思忖之际,冯彦卿和张贵对视了一眼,脸色舒缓了许多。只听张贵咳嗽了两声,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阳大人,可不要以为俺老张是为了这些金银珠宝才与你打擂台。前几日咱们攻占了倭寇老巢,从倭寇的密室中找到十几箱金银珠宝,其时俺手下的将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为了激励将士,尽灭倭寇,俺当众许诺,待到打败倭寇之后,将这些金银珠宝尽数分给将士们。老冯,阳大人,你们也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可是一旦开战之前许诺奖赏将士,战后却不肯兑现诺言,必定大失军心,再要让将士们奋勇杀敌,那是想也休想。而且这些金银珠宝凭空不见了踪影,大伙只会以为被俺老张私吞了,只怕有人暗中捅俺老张一刀。” 张贵说到这里,看了阳震中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好在阳大人知道咱们这些丘八的难处,答允将金银珠宝还给咱们,真是帮了俺老张的大忙!不过此番东辽县大战,锦衣卫也出力甚多,依俺老张来看,不妨将金银珠宝分为三份,辽东总兵衙门,山海关总兵衙门和锦衣卫各得一份,不晓得阳大人、冯大人是否满意?” 张贵说完之后,先是看了阳震中一眼,随即又转头向冯彦卿望去。冯彦卿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言之有理,冯某并无异议。” 冯彦卿说到这里,故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冯某听说东辽县知县是一个大贪官,在东辽县刮了多年地皮,将东辽县城里城外的士绅、百姓搜刮得叫苦不迭。按理说此人的私财应该不在倭寇老巢的藏银之下,可惜知县衙门被倭寇攻占之后,莫名其妙烧起了一场大火,将衙门烧成了一片白地,金银珠宝也化作了尘土。可惜,真是可惜啊。若是知县衙门中的那批金银珠宝也能被咱们取出来,犒劳将士的银子就不用愁了。” 冯彦卿一边说话,一边眯缝着眼睛看着张贵。张贵并没有纵兵抢掠东辽县城,倒是心里坦然,即便被冯彦卿盯住,却也并不慌张。冯彦卿说完之后,张贵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冯说得不错。李芝生这个王八蛋贪婪成性,自从到了东辽县做知县,除了好事之外,什么事情都敢干,什么银子都敢捞,每年告他的状子不晓得有几百几千份。可是此人本事极大,每次眼看着就要被罢官问罪,最后总能平安无事。他这些年在东辽县搜刮民财,已将东辽县刮得赤地千里,积累下的银子只怕不下三四十万两。若是这笔银子也落到咱们手中,咱们何必还为银子不够发愁?” 厉秋风听张贵和冯彦卿说话,暗想知县衙门和王宅的金银珠宝已尽数落入许鹰扬手中。许鹰扬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手下的锦衣卫之中必定有阳震中的心腹。是以他虽然贪婪,也绝对不敢将数十万两银子独吞,必定会将此事禀报给阳震中。阳震中答应张贵和冯彦卿,要将柳生一族老巢中的金银珠宝赏给张贵和冯彦卿手下的将士,看似极为大度,其实落到他和锦衣卫手中的金银珠宝,绝对不会比张贵和冯彦卿得到的少。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阳震中与张贵、冯彦卿又客套了几句,最后笑着说道:“除了金银珠宝之外,咱们还抓了五百多名扶桑人。除了二百多名扶桑军士之外,还有三百多名老弱妇孺。扶桑军士自然要带回京城,经由兵部、内阁商议之后,再递折子呈送御前,由皇上定夺如何处置。至于三百多名老弱妇孺,张大人和冯大人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张贵和冯彦卿听阳震中说完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阳震中见此情形,接着说道:“此次与扶桑大军在东辽县混战了一场,按理说扶桑理亏,大明应当发兵征讨才是。不过依照皇上的心意,并无与扶桑国开战的打算。是以咱们献俘于阙下之后,皇上必定会有恩旨,将这些倭寇俘虏遣送回扶桑,下旨切责扶桑国王,要他约束扶桑人,不许到大明生事。如此一来,既能威吓扶桑和其他心怀叵测的蛮夷,又能施恩于扶桑国,使其对大明感恩戴德,可以说是一石二鸟的良策。至于三百多名妇孺老弱,却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们不是军士而是百姓,若要将他们尽数杀掉,未免太过残忍,可是要放他们离开辽东,他们知道许多大明的机密事情,一旦回归扶桑,只怕会对大明不利。阳某思虑再三,总是拿不定主意,是以想请张大人和冯大人决断如何处置这些扶桑人。 冯彦卿皱了皱眉头,右手伸出,想端起茶杯喝上一口,没想到摸了一个空。他心下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的茶杯已被张贵拿走,紧紧攥在手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瞥了张贵一眼,口中说道:“张大人,请将杯子还给冯某罢。” 张贵双手各自握着一个茶杯,正自思忖如何处置被抓住的三百多名扶桑人,听冯彦卿向他讨要杯子,这才惊觉两个杯子都在自己手中。众目睽睽之下,张贵身为辽东总兵,自然不能抵赖,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磨蹭着将冯彦卿的茶杯递了过去。众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下对他越发鄙夷。 冯彦卿接过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这才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心思缜密,说话滴水不漏,冯某佩服。实不相瞒,冯某手下的将士进入倭寇老巢之时,曾经询问过几个老家伙。他们供称已在东辽县住了十几年,虽然没有作恶,不过对于大明的情形知道得颇多。正如阳大人所说,一旦将这些家伙放回扶桑,于我大明极为不利,须得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来处置他们,否则会铸成大错。” 冯彦卿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看了张贵一眼,口中说道:“张大人,辽东巡抚贺大人未到东辽县,你便是辽东的父母官,如何处置这些扶桑人,自然要听张大人的高见。” (本章完) 第2835章 第2835章 张贵被阳震中请回王家庄之后,张口闭口以“俺老张”自称,活脱脱一个粗鲁少文之辈的模样。他外表粗豪,其实是一个极为精细之人,在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熟谙官场的种种规矩。他之所以如此做作,便是让阳震中以为他心无城府,如此一来,即便言语之中有什么得罪之处,阳震中也不会心生忌恨。只是冯彦卿与张贵交往多年,对张贵的心思洞若观火。他虽然并不害怕阳震中,却也不想与锦衣卫生了龌龊,看到张贵故意出丑卖乖,早已猜透了张贵的心思。是以冯彦卿侃侃而谈,最后却将决断之事推给了张贵。 张贵听冯彦卿说完之后,心中暗骂他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只是张贵心中恼火,脸上却并无异状,故意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口中说道:“老冯,你这是当众抽俺老张一个嘴巴,要让俺老张出丑不成?俺老张虽然做了辽东总兵,可是手下缺兵少将,怎么能与兵强马壮的山海关总兵相比?何况你与俺老张同朝为官多年,大伙都知道你比俺老冯聪明得多。什么狗屁父母官,你再说这些混账话,如同向俺老张脸上吐口水,可别俺老张翻脸了。” 张贵一边说话,一边瞪了冯彦卿一眼。冯彦卿连连摇头,死活不肯拿主意。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张贵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冯彦卿更是老奸巨滑,摆明了要让张贵背黑锅。阳震中则是坐山观虎斗,置身事外,乐享其成。三人这般推让下去,不晓得何时才能拿定主意。 厉秋风思忖之际,张贵被冯彦卿抢白几句,似乎有一些着恼,脸色一变,冷笑着说道:“老冯,你阴阳怪气折腾了老……俺老张半天,是不是故意消遣俺老张?!” 冯彦卿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冯某哪里敢得罪张大人?实在是因为张大人坐镇辽东多年,这等大事自然应当由张大人拿主意。若是张大人还要推托,冯某只好立即带着兄弟们离开东辽县,返回山海关,免得留在这里,让张大人心中不痛快!” 冯彦卿说完之后,立时站起了身子,做势要向屋外走去。阳震中急忙起身将他拦住,黄泽等几名将校也上前劝说,冯彦卿这才勉强坐回到椅子上。张贵见此情形,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冯,咱们三四年没有见面,想不到你老而弥坚,比当年咱们一起打鞑子时要聪明多了。” 张贵说到这里,笑声忽止,双目圆睁,瞪着冯彦卿,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既然你老冯要让俺老张来处置这些扶桑人,俺老张可就不客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既然阳大人和老冯都要俺老张拿主意,俺老张腆着这张老脸说了之后,不管是否妥当,两位可不能嘲笑俺老张!” 张贵说完之后,阳震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个自然。张大人尽管放心便是,阳某洗耳恭听你的主意,绝对不会另作主张。”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望向冯彦卿,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口中说道:“冯大人,你说是不是?” 冯彦卿方才步步紧逼,逼迫张贵决断如何处置扶桑人,其实并非出自本心。他以为如何处置被捕获的三百多名扶桑人,阳震中心中早有主意,之所以要向自己和张贵询问,无非是惺惺作态罢了。阳震中极为狡猾,担心一旦处置不当,日后必定会惹出大麻烦,这才假惺惺地向自己和张贵询问。一旦自己和张贵出了主意,阳震中依计行事,将来朝廷追究起来,他必定会将自己和张贵当作替罪羊,于阳震中而言却是毫发无损。是以尽管阳震中再三催促,冯彦卿死活不肯出主意,一心挤兑着张贵,想要让张贵开口说话。如此一来,日后朝廷追查下来,自然由张贵顶锅。只是张贵突然满口答应下来,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望向冯彦卿的目光中颇有嘲弄之意。冯彦卿见此情形,心中一凛,暗想张贵这个王八蛋突然变了一副嘴脸,难不成他扮猪吃老虎,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只是生怕授人以柄,这才装作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诱骗老子和阳震中再三催促他出主意。如此一来,最后若是出了什么麻烦,他可以将罪过尽数推到老子和姓阳的身上,自己置身事外? 冯彦卿心中犹豫,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张贵见此情形,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转头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你以为如何?” 阳震中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大人说得不错,张大人是辽东总兵,统辖辽东各府县。如何处置这些被抓住的扶桑人,自然要由张大人出主意。” 张贵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俺老张就当仁不让了。被抓住的三百多名扶桑人之中,除了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妇,便是未出襁褓的婴儿和七八岁的孩童。精壮男子一个也没有,十几岁至三四十岁的女子倒有四五十人。依俺老张来看,那些老头老妇个个奸滑,在东辽县藏匿了十几年,熟知大明的虚实,绝对不能让他们回到扶桑!否则他们将大明的情形说给扶桑国主和大臣,或是与倭寇暗地里勾结在一起,非得惹出大乱子不可。这些老家伙又不是扶桑军士,不能送到京城献俘,若是留在辽东,又无法妥善安置。一旦消息传了出去,朝廷知道倭寇在东辽县藏匿十余年,那些言官必定趁机上折子弹劾与此事有关的官员。到了那时,只怕朝廷兴起大狱,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张贵说到这里,看了阳震中一眼,又瞥了一眼冯彦卿,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厉秋风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见张贵目光中透着狡黠,又有几丝狠毒。冯彦卿面沉似水,左手捏着茶杯,将茶杯在手中缓缓转动。阳震中倒是神情如常,嘴角微微上挑,脸上略带着一丝笑意。厉秋风心下暗想,张贵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既不能将这些老头老妇放归扶桑,又不能将他们送到京城,更加不能让他们藏匿在东辽县多年的消息走漏出去,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法子,就是将这些老头老妇尽数杀死,以绝后患。 (本章完) 第2836章 第2836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转头向阳震中望去。阳震中却是一脸平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将杯子放回到小桌上,转头看了张贵和冯彦卿一眼,一直沉吟不语。厉秋风暗想以阳震中的智计,焉能听不出张贵话中的深意?只是杀俘已是不祥之事,何况这些扶桑人并非军士,算不上俘虏,若是胡乱屠戮,消息传了出去,朝廷必定严惩。阳震中虽然是陆炳的亲信,皇帝的近臣,可是这些年来在朝廷中得罪的官员着实不少,平日里必定极为谨慎,免得让政敌抓住他的把柄。张贵主张屠戮这些扶桑人,阳震中绝对不会公然赞同。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又向冯彦卿望去。只见冯彦卿面色阴沉,脑袋仰靠在太师椅上,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半晌过后,只听阳震中笑着说道:“这些老头老妇确实如张大人所说,放又放不得,留下又会惹出许多麻烦,如何处置才算妥当,确实是一件极难办的事情。不过除了这些老头老妇之外,还有那些婴儿和女子,也是烫手的山芋,不晓得如何处置才好。” 张贵听阳震中说完之后,搓了搓手,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阳大人,你和老冯一再催促俺老张出主意,可是俺老张说了主张,你们两位又不肯说话,这倒让俺老张心里犯了嘀咕。老头老妇的事情暂且不说,至于这些小崽子和女子嘛,老……俺老张倒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就是不知道两位大人是否赞同。” 张贵说到这里,看了阳震中一眼,又瞥了冯彦卿一眼,这才接着说道:“阳大人,老冯,你们两位都是朝廷重臣,京城的大事小情定然瞒不过两位。自从土木堡大战之后,朝廷将关外精兵尽数撤入关内,山海关以东虽然还有二十余卫,不过大半都已名存实亡。如石城卫号称关东第一卫,与东夷国相临,按理说须得重兵把守才是。可是十余年间,石城卫只有六百余名军士守卫,其中大半都是老弱残兵,压根不堪大用。石城卫如此紧要之地,只能驻扎疲弱之兵,其他卫所的情形可想而知。是以此次倭寇犯境,许大人虽然屡次发来告急文书,要俺老张带兵南下救援,可是俺老张凑不齐兵马,又怎么能解许大人之危?俺老张无奈之下,只得向蛮子借兵。 “蛮子都是一些见识浅薄之辈,性子极为贪婪,若是没有好处,他们绝对不肯出兵帮忙。其时军情紧急,容不得俺老张稍有犹豫,只得答应给蛮子一大笔赏银,蛮子这才答应出兵。这些家伙骁勇善战,杀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在老翁山下将倭寇击败,又从老翁山一直追杀倭寇到了海边。倭寇败走之后,依照先前的约定,俺老张须得送给蛮子一大笔银子。虽说阳大人慷慨,答允将咱们从倭寇老巢中找到的金银珠宝分给俺老张一份。可是蛮子出动了四五千名军士,分到手里的金银珠宝未必够用。何况此番随俺老张南下赴援的除了蛮子之外,还有辽东总兵衙门所辖的六七百名将士。若是将金银珠宝赏给蛮子,将士们拿不到赏银,必定心生不满,对俺老张心生怨恨,以后不肯出力做事,俺老张可就难办了。 “数百年前,金国被鞑子和宋国联手攻灭,皇族被鞑子虐杀,下场比徽钦二宗更加悲惨。其后鞑子不断杀戮蛮子,将其逐出中原之后,又派兵追杀,险些将蛮子杀得干干净净。侥幸未死的蛮子只得逃进深山密林,不敢露面。直到大明打败鞑子,一统天下,蛮子终算逃过了灭顶之灾,不再担心被鞑子灭种。只是百余年来,蛮子人口虽然有所增加,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余万人。因为人手不足,只能勉强靠着渔猎为生,时时都有灭族之危。蛮子首领忧心焦虑,无奈之下,竟然想着抢掠和收买人口,以防蛮子绝种。不过蛮子只抢掠幼童幼女和女子,至于精壮男子和老头老妇,他们压根不去理会。这是因为幼童幼女年纪太小,不记得自己的出身来历,在蛮子部族之中生长,便会将自己当作蛮子,使得蛮子人丁增多。至于收买和抢掠女子,不仅可以让她们织布缝衣,还可以让她们为蛮子生儿育女,繁衍人口。 “俺老张到了辽东之后,知道蛮子时常抢掠汉人百姓,亲自带兵追剿,杀得蛮子狼狈不堪,不得不重新逃入深山,不敢出山祸害百姓。俺老张知道杀敌务尽,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是以带领兵马将蛮子困在山中,断了他们的粮道。蛮子首领知道如此下去,族人必定死得干干净净,只得单骑走出深山,向俺老张投降,发誓效忠大明,再不敢祸害汉人百姓。俺老张原本打算将蛮子杀得干干净净,以绝后患,只是辽东兵马不足,鞑子又时时南下侵扰,为祸关东,是以俺老张灵机一动,要蛮子首领带领族人去打鞑子。蛮子骁勇善战,打起仗来又不怕死,与鞑子先后打了十三四仗,每次都把鞑子打得落荒而逃。俺老张见蛮子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这才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在关东东北一处贫瘠之地,划了一块地方给蛮子居住。只是俺老张颁下严令,绝对不许蛮子擅自南下,否则必定将他们剿杀干净。” 厉秋风听张贵细说究竟,心下暗想,这个家伙方才还说蛮子不肯听他的号令,须得花费重金才能说动蛮子出兵帮忙。可是此时又说蛮子首领向他投降,对他惟命是从。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前后不符,压根靠不住。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张贵接着说道:“既然蛮子想要孩童和女子,不妨将被咱们抓住的孩童和女子送给蛮子。如此一来,可以抵消奖赏给蛮子的银子,将省下来的钱财奖赏给将士们,使得他们不至于心生怨言。俺老张以为如此行事,乃是一石二鸟的妙计,大伙都满意,岂不是好?” 张贵说完之后,厉秋风再也忍耐不住,抢着说道:“厉某有一件事想要向大人请教,不知道大人是否能够解释一二?” 张贵瞥了厉秋风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有话快说,有……事快问!” (本章完) 第2837章 第2837章 厉秋风沉声说道:“张大人是百战名将,自然知道蛮子野心勃勃,绝对不甘心世世代代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一心想着重振昔年金国的威风。若是蛮子得势,他们不只要占据关外几千里的土地,而且必定要兴兵入关,夺取中原。到了那时,不晓得张大人如何向朝廷交待?!” 厉秋风初时说话,语气还算平和,只是他越说越是严厉,到得后来指摘之意暴露无余。张贵原本就对厉秋风心有芥蒂,见他当着众人斥责自己,心下大怒,右手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厉秋风吼道:“小子,你不过是锦衣卫一名百户罢了,竟然敢当面指责朝廷大将,信不信老子立即将你斩了?!”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大人,你要斩我,尽管试试看!” 他说完之后,右掌成刀形,轻轻向身边小桌的桌角切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桌角应声而落,“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厉秋风若无其事地瞥了张贵一眼,口中说道:“张大人,不知道你的脖子,是不是比这张桌子还硬!” 阳震中、许鹰扬素知厉秋风武功不弱,只是一向以为他最厉害的功夫乃是快刀。若以拳脚和内力而论,因为他年纪尚浅,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是以两人虽然对厉秋风颇为忌惮,却也并未将他视为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只是看到厉秋风随手一掌切了下去,削落桌角如同切开一块豆腐,阳震中和许鹰扬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单凭这份内力,江湖之中能胜得过厉秋风的高手不多,何况此人还精通诡异之极的快刀功夫。念及此处,许鹰扬心中一寒,想到此前自以为武功在厉秋风之上,数次险些与厉秋风火拼,幸好最后没有交手,否则自己必定折在厉秋风手中,不免成为云飞扬第二。念及此处,许鹰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身子微微颤抖了两下。 张贵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艺,可是看到桌角被厉秋风一掌削了下来,心下大惊,知道自己的脖子绝对硬不过这张桌子,暗想这个小子武功如此厉害,若是想要害了老子的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眼下老子身边只有李成梁一名亲信,其余将士皆在海边,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冯虽说与老子有同门之谊,可是这些年老子被打发到关外烧冷灶,他与老子已经生分了不少。若是老子与这个小子翻脸,老冯多半不会帮忙。至于姓阳的和姓许的两个王八蛋,巴不得老子倒大霉,只会落井下石,绝对不会出手帮忙。是以眼下不可与这个小子翻脸,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先忍下这口气,待到手下的将士赶回来之后,几百人打这小子一个人,就算他功夫再厉害,也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 念及此处,张贵深吸了一口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蛮子虽然凶悍,不过毕竟在关外亡命了二百多年,要对付他们并非难事。这些年蛮子始终不敢闹事,便是因为蛮子各部彼此不和,相互攻伐,死伤无数。如此折腾下去,不须咱们动手,他们自己便将自己杀得干干净净。” 张贵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蛮子固然彪悍,不过遇到老……俺老张手下的兄弟们,只能抱头鼠窜,望风而逃。先前在老翁山顶的情形你也见过,蛮子四五千马军初时大占上风,但是杀入倭寇军阵之中,被倭寇步军团团围住,战马跑不起来,逐渐落了下风。虽然不致落败,却也无法获胜,只能与倭寇混战在了一处。如此斗将下去,倭寇人多势众,最后蛮子必定全军覆没。而俺老张率领数百名兄弟杀下老翁山,立时攻破了倭寇军阵,若不是倭寇主将见机甚快,率先逃走,俺老张已然将他斩于阵前。蛮子这些年老老实实听俺老张的号令,便是因为俺手下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师。昨日蛮子亲眼看到俺手下数百兄弟如此威势,更加不敢小觑大明官兵。俺老张坐镇关东数年,蛮子一向俯首帖耳,如同俺府中养着的看家护院的恶狗一般,绝对不敢稍起异心。是否杀尽蛮子,乃是军机大事,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够明白的?!” 厉秋风见张贵虽然不敢像此前那般嚣张,可是说起话来兀自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有气,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张大人是百战名将,对付蛮子自然是绰绰有余。只是一旦张大人离开关东,接替张大人做辽东总兵之人,未必能够压制住蛮子。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是张大人如此行事,无异于给继任的官员挖了一个陷阱。只怕张大人志得意满离开关东之日,便是蛮子崛起,祸害大明之时。” 张贵出身行伍,脾气暴躁之极,只是他在官场之中钻营多年,渐渐懂得了为官之道和官场中的规矩,嚣张跋扈的性子大为收敛,而且同僚和上官即便与他为敌,无论在背后动什么手脚,绝对不会在他面前无礼,是以张贵极少当面与人翻脸。只是厉秋风在张贵眼中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敢屡次当面指责于他,即便张贵脾气再好,却也忍耐不住。方才碍于厉秋风露了一手厉害武功,张贵心有顾忌,说话之时客气了不少,可是又被厉秋风抢白了几句,张贵再也忍耐不住,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冷笑了一声,转头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你手下这位厉百户屡次三番对老子无礼,想来是锦衣卫瞧着老子不顺眼,故意折辱老子罢?!既然如此,老子也不必再在这里任人羞辱,还是识趣一点,趁早离开为好!” 张贵恼怒之下,顾不得此前故意装出的粗豪模样,竟然以“老子”自称起来。他说完之后,不等阳震中说话,又转头对李成梁说道:“猴崽子,你和老子一起去海边将兄弟们召集起来,咱们尽快赶回辽阳府,免得在这里惹人讨厌!” (本章完) 第2838章 第2838章 冯彦卿没有想到张贵恼羞成怒,竟然不顾大局,打算带领手下的军兵离开东辽县,心下也是悚然一惊。虽说张贵手下不过四五百名军士,就算倭寇卷土重来,这些军士也没有什么大用处。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张贵离开,此地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只有自己和锦衣卫承担,风险大了许多。何况自己虽然与张贵不睦,毕竟都是刘康的门生故吏,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张贵惹出了乱子,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念及此处,冯彦卿急忙站起身来,拦在张贵身前,笑着说道:“张大人,正所谓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官居一品,何必与这些不入流的小官呕气?还是坐下商议收拾残局之事要紧,不可意气用事!” 冯彦卿一边说话,一边连拉带拽,又将张贵按坐在椅子上。阳震中见此情形,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冯大人说得不错,张大人切勿生气。厉百户年轻气盛,说话耿直,并无指责张大人之意。”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还是商议大事要紧。这些老弱妇孺,并非汉人百姓,而且虽说他们不是倭寇军士,可是这些年藏匿在东辽县,想来也做了不少坏事。是以他们是死是活,与咱们没有太大干系。若是将他们交给蛮子,用来抵消赏银,倒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张贵听阳震中如此说话,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不少。他瞥了厉秋风一眼,哼了一声,这才转头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不愧为锦衣卫指挥使,高瞻远瞩,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强过百倍千倍。” 阳震中知道张贵话中夹枪带棒,尽是讥讽厉秋风之意,生怕厉秋风忍耐不住,要与张贵争执,不免又要生出事端,是以抢着说道:“张大人谬赞,阳某愧不敢当。既然张大人心意已绝,此事就由张大人去办罢。” 阳震中说到这里,转头对冯彦卿说道:“冯大人,那些扶桑男女被你手下的兄弟们关在倭寇老巢之中。劳烦冯大人吩咐手下一声,将那些扶桑男女交给张大人处置。” 冯彦卿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阳大人尽管放心便是,冯某回去之后,一定派人将那些扶桑男女送到张大人军帐之中,由张大人发落便是。” 张贵听阳震中和冯彦卿如此一说,心中越发畅快,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口中说道:“两位对俺老张如此相信,俺老张绝对不会让两位失望便是。此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不留丝毫后患,请两位放心便是。” 阳震中点了点头,看了张贵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倭寇俘虏和扶桑百姓如何安置,咱们已经议好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须得冯大人和张大人拿一个主意。” 阳震中说到这里,转头望向门外,双手拍了两下。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门外走进五名锦衣卫,每人手中都捧了一个木匣。五人快步走到阳震中面前,随即将五个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慢慢将盖子打开。 众人不晓得阳震中在捣什么鬼,不由齐齐向木匣望去,待到看清楚木匣中装着的东西,登时一个个脸色大变。只见每个木匣中都装了一颗人头,只是人头上洒了许多石灰,将面孔遮盖了大半,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五颗人头的面容。 阳震中指着木匣对冯彦卿和张贵说道:“这五颗人头,便是由倭寇主将派使者送给两位大人的五颗脑袋。倭寇主将声称此次来到东辽县,与大明起了争端,归根结底是这五人挑唆引发,这才将五人杀掉,将他们的人头送到大明军中,以五颗人头向大明赔罪。阳某担心人头腐烂,让人找来石灰将人头腌好,放在木匣之中,打算派人骑快马送到京城,呈送给皇上报捷。既然这五人乃是主谋,拿到了他们的人头,便是大功一件。只是如何写这份奏折,须得与两位大人好生商议,免得漏掉两位大人的功劳。” 厉秋风听阳震中如此一说,这才知道木匣中的五颗人头便是柳生旦马守、森田忍和三名柳生一族杀手的脑袋,心下又是惊喜,又有一丝不安。他与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相识不过月余,知道这两人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不过心思缜密,又极为狠毒,称得上是一代枭雄。没想到如此厉害的两个人物,最后却落得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着实令人叹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张贵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若是阳大人不提,俺老张险些将这五颗脑袋忘了。这五人乃是首恶,咱们将人头献至御前,皇上必定龙颜大悦。这份大功自然不能由一人独吞,辽东总兵衙门、山海关总兵衙门、锦衣卫各分一杯羹,咱们……” 张贵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屋顶瞬间裂开了一个大洞,沙石木块从众人头顶轰然落了下来。屋中诸人猝不及防,心下大惊,纷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四散逃开,想要躲避头顶上落下来的沙石木块。 厉秋风刚刚转到椅子背后,蓦然间只觉得头顶黑影闪动,一道凉风自屋顶卷了下来。厉秋风心下一凛,知道有武林高手自屋顶纵身跃下,只是不晓得来人是友是敌,仓促之间不敢出手攻击,只能向后避开。只是厉秋风刚刚退出两步,听到阳震中一声厉吼,紧接着又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似乎阳震中与敌人对了一掌。厉秋风暗想阳震中内力深厚,世间能硬接他一掌之人寥寥无几。屋顶落下那人与阳震中硬碰硬地对掌,只怕非得受伤不可。此人若是武林正道人士,我须得助他脱险,免得被锦衣卫害了性命。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拔出长刀,蓦然间眼前一花,大团烟尘之中,一道人影已然飞到了眼前。厉秋风心下大惊,不晓得来人的底细,不敢出刀攻击,只得向后退开。那道人影瞬间从他面前掠过,直向大堂门口掠了过去。 厉秋风坐着的地方离门口不远,而屋顶坠下的沙石木块落向了屋子中央,是以屋子中虽然一片混乱,烟尘四散,但是大堂门口的烟尘却并不多。那道人影到了门口,厉秋风已然能够看清楚他的背影,心下大惊,暗想柳生宗岩这个老贼怎么到了这里?! (本章完) 第2839章 第2839章 说时迟,那时快,柳生宗岩掠到了大堂门口,身子已然下坠。只见他右足向地面点去,打算借着足尖一点之力,身子再度弹起,从大堂跃入院中。厉秋风正愁找不到柳生宗岩,没想到他竟然到了王宅之中,如何肯让他从容离开?是以不等柳生宗岩落地,便即纵身跃起,直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 厉秋风身形甫动,身边又有一道人影掠了过来。他心下一惊,百忙中转头望去,却是阳震中从烟尘中追了出来。两人并肩向前冲去,瞬间到了柳生宗岩身后。此时柳生宗岩的身子已然落下,右足眼看着就要点在地面之上,厉秋风和阳震中恰好双双抢到了他的背后。便在此时,柳生宗岩右掌倏然向后拍出,直向厉秋风和阳震中击去。厉秋风和阳震中知道柳生宗岩武功了得,不敢有丝毫托大,各出左掌相迎。三股雄厚的掌力撞到了一处,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厉秋风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真气为之一滞,身子登时向下坠落。 厉秋风和阳震中知道柳生宗岩武功高强,是以出掌之时都已用了全力。若论起单打独斗,两人与柳生宗岩相比仍然颇有不如,可是两人联手出掌攻击,威力已然超过了柳生宗岩。而且两人都知道柳生宗岩最厉害的功夫乃是变化多端、诡异之极的剑术,以内力修为而论,尚未练至独步天下的境界。是以两人出掌攻击,眼看着柳生宗岩挥掌迎击,都以为柳生宗岩必定会吃大亏。没想到三人掌力撞在了一处,厉秋风身子剧震,攻击之势被柳生宗岩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挡住。阳震中的身子滴溜溜一转,如陀螺一般打了几个旋,消解了柳生宗岩的掌力。两人心下均想,柳生老贼果然了得,只怕他的内功修为比我想的还要高明许多。 厉秋风和阳震中冲击之势受阻,柳生宗岩的身子却如羽箭一般飞了出去,瞬间穿过了大门,从空中掠过院子,直向后院和中院之间的墙壁飞了过去。 厉秋风落到地上,身子微微晃了晃,双脚用力抓地,总算站稳了身形。只是他胸口气血翻滚,左臂一阵酸麻,全身上下颇不好受。待到看见柳生宗岩掠过院子,直向对面的墙壁飞了过去,厉秋风心下雪亮,知道方才柳生宗岩即将落在门口,正想再次跃起,从大堂之中逃了出去,自己和阳震中双双赶到,想要将他拦住。柳生宗岩于电光石火之间出掌逆袭,与自己和阳震中,借着两人的掌力,他不须落地,如强弩射出的羽箭一般掠过院子。此人出掌反击之前,心中便已打定了主意,要借着厉秋风和阳震中的掌力助他逃出屋子。是以三人掌力撞到了一处,柳生宗岩使出了借力打力的功夫,引得厉秋风和阳震中的掌力互相碰撞,他却借力飞出,在两股大力的推送之下,毫不费力地掠过院子,稳稳地落在大堂对面的墙头之上。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又惊又怒,暗想柳生老贼武功了得,而且极富智计,在自己和阳震中联手攻击之下,于电光石火之间,竟然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而且算定了自己和阳震中出手的方位和力道,这等本领当真世间罕见。不过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这个老贼逃走。眼下老贼势单力孤,而且他在耶律倍陵墓的墓道之中受了重创,若是不趁此良机将他除掉,被他养好了伤势,再要杀他可就难了。念及此处,厉秋风身子一纵,立时跃到了院子中间,随即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复又腾空而起,直向石墙墙顶跃去。 从柳生宗岩飞出大堂,到厉秋风跃入院子,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守卫在院子中的数十名锦衣卫个个武功不弱,可是柳生宗岩和厉秋风的轻功实在太高,眼看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大堂之中飞了出来,一众锦衣卫惊得目瞪口呆,尚未来得及拔出绣春刀上前围攻,柳生宗岩已然跃入中院。而厉秋风紧追不舍,瞬间也消失在石墙背后。数十名锦衣卫这才醒过神来,正要随后追赶,阳震中已然冲了出来,站在石阶之上大声叫道:“不必追了!大伙守住后院,看看是否还有敌人藏匿在左近!” 柳生宗岩跃入中院之后,随即腾空而起,又飞上了中院与前院之间的墙顶,右足一点,如一头大鸟一般掠过前院,直向王宅大门飞去。厉秋风跟在柳生宗岩身后,离着他约摸有三四丈远,一直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落入前院,又先后跃起落在王宅大门之前。守在门口石阶上的四名锦衣卫正要拔刀拦截,只觉得眼前一花,柳生宗岩已然抢到四人近前。四名锦衣卫大惊失色,已然来不及拔刀迎敌,只得纷纷向后退去。电光石火之间,柳生宗岩和厉秋风已然从四名锦衣卫眼前掠过,从大门中间冲了出去。 中院和前院之中都有许多锦衣卫,眼看着柳生宗岩和厉秋风一前一后冲了出去,纷纷拔刀追赶。只是柳生宗岩和厉秋风的轻功太高,待到百十名锦衣卫冲到王宅大门口,柳生宗岩和厉秋风已然去得远了。众锦衣卫心下惊骇,正想从后追赶,许鹰扬已然冲到前院,大声叫道:“大伙不必追赶,各自守住原位,不得慌乱,以防有敌人趁机生事!” 厉秋风跟在柳生宗岩身后,眨眼之间已冲出了二三十丈。大路上有锦衣卫巡察,看到有人奔了过来,便即上前拦截。柳生宗岩压根不理会挡在身前的锦衣卫,看到有人冲了上来,他只须纵身一跃,便即腾空而起,如一头大鸟般向前飞去。锦衣卫的轻功比柳生宗岩差得远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头顶掠过。厉秋风随后依样画葫芦,也从锦衣卫头顶飞了过去。众人惊骇之下,压根来不及上前拦截。 厉秋风和柳生宗岩一前一后又冲出了三十余丈,前方五六丈外右首的巷子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厉秋风心下一凛,定睛望去,心下大惊,正要大声提醒那人小心,那人已然拔出长剑,直向柳生宗岩杀了过来。 柳生宗岩正自发力狂奔,眼看着又有人向自己冲来,只道是巡察的锦衣卫前来拦截,压根没有将来人放在心上。待到那人到了自己近前两丈多远,他右足一点,想要依样画葫芦,从那人头顶掠过。没想到那人见机甚快,柳生宗岩身子刚刚跃了起来,她也跟着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瞬间抖出七朵剑花,飞袭柳生宗岩胸口和小腹七处大穴。 (本章完) 第2840章 第2840章 柳生宗岩没有想到那人的剑术如此了得,饶是他自负武功天下无敌,心下却也是悚然一惊,暗想中原武林高手之中,自然以慕容秋水这个老家伙的剑术最为厉害。当日我与他在南京交手,慕容秋水使出的剑招与眼前这人倒有一些相似。难道慕容山庄的高手也到了此地,想要趁着老夫势穷力孤之时,以多胜少,以众凌寡,害了老夫的性命不成? 念及此处,柳生宗岩心下惊骇,再也不敢托大,右手自腰间一探,已然拔出长剑,径直迎向了那人刺过来的七朵剑花。只见两柄长剑寒光闪闪,如两条银蛇横空出世,眼看着就要撕咬在了一起,声势颇为惊人。 出剑攻向柳生宗岩的那人正是慕容丹砚。厉秋风离开之后,她在屋中坐立不安,时而在屋子中踱来踱去,时而到院子中转上几圈,最后无聊之极,索性拔出长剑,练了两套慕容世家的剑法,这才勉强收慑心神。她收剑入鞘之后,又盘膝而坐,吐纳呼吸,只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虽然依照慕容世家的内功心法吐纳呼吸,气息却时缓时急,到得后来,胸口竟然隐隐伤痛。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知道自己心神不宁,若是强行运气行功,非得走火入魔不可。念及此处,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慢慢站起身子,双眼微闭,身子微微颤抖,半晌过后,胸口郁闷之气尽消,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连呼侥幸。 此时离厉秋风离开已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慕容丹砚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厉秋风与锦衣卫反目,他寡不敌众,非得折在阳震中、许鹰扬等人手中不可。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提着长剑冲出院门,想要前去王宅接应厉秋风。只是她奔出了十余丈后,突然停下了脚步,暗想锦衣卫人多势众,阳震中和许鹰扬都是武林高手,随便一人出手,自己非败不可。若是如此莽撞地闯入王宅,不只救不了厉秋风,自己也是白白送死。想到这里,慕容丹砚转身沿着原路跑了回去,只是她并未回转自己的居处,而是直奔永泰寺群尼下榻的那栋宅子。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既然自己不是阳震中和许鹰扬的对手,不妨去找妙慧大师前来助拳。虽说妙慧大师未必能打赢阳震中和许鹰扬,不过此行并非要与阳震中等人决一死战,而是要将厉秋风救出来,只要妙慧大师能够与阳震中和许鹰扬斗上十几个回合,自己救出厉秋风后,众人一起逃走,锦衣卫虽然人多势众,却也拦不住众人。 慕容丹砚匆匆跑到永泰寺群尼的居住,只见院门和屋门大开,屋中空空如也,哪有妙慧大师等人的影子?慕容丹砚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呆呆地站在门前,暗想先前我和厉大哥与妙慧大师分别之时,她说过要尽快离开东辽县,赶回千山与留守在那里的永泰寺弟子会合。想来我和厉大哥离开之后,妙慧大师立时带着弟子匆匆离开王家庄。就算我随后追赶,也绝对无法追上妙慧大师一行。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沮丧,只是转念一想,厉大哥陷入困境,我还在这里长吁短叹,真是该死。虽说妙慧大师已经离开了东辽县,我失了强援,却也绝对不能让厉大哥被锦衣卫害死。想到这里,她转身便向院外跑去。 待到慕容丹砚走出巷子口,正想向王宅奔去,却见两个人北东首跑了过来。前面那人身子削瘦,直如御风而行,每一步迈出去,身子都要向前抢出两丈余。慕容丹砚虽然算不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不过她毕竟在慕容山庄长大,见识不凡,见那人如竹竿一般飘了过来,立时知道此人的轻功已练至绝顶境界,心下大惊,暗想此人轻功如此了得,似乎不在爹爹之下。放眼当今武林,能将轻功练至如此地步的高手,绝对不会多过五人!可是这人轻功如此了得,为何还要拼命逃走?这倒奇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那人又向前奔出了十余丈,离着她已然不远。慕容丹砚瞬间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认出那人正是柳生宗岩,心下大惊,暗想这个老贼怎么到了王家庄?便在此时,紧紧跟在柳生宗岩身后的那人也到了近前,不是厉秋风是谁?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厉大哥紧跟在柳生宗岩身后,自然是他打败了柳生老贼,一路追杀至此。想不到厉大哥武功精进若斯,柳生老贼竟然败在他的手中,只能拼命逃走。我须得上前拦住柳生老贼,与厉大哥联手将他斩杀,以除后患!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拔出长剑抢上前去,使出一招“七星耀月”,分袭柳生宗岩胸口、小腹七处大穴。慕容世家祖传剑法之中,有一记杀招名为“五星当空”,一剑刺出之后,幻化出五朵剑花,分袭敌人五处要害。后来这套剑法传到慕容秋水手中,他独辟蹊径,将这招“五星当空”另行变化,以巧劲驱动长剑,能够幻化出七朵剑花,直取敌人胸口、小腹七处要穴。慕容秋水练成这记剑招之后,将其名称由“五星当空”改为“七星耀月”。 当年柳生宗岩和慕容秋水在南京交手之时,慕容秋水曾经使出过“七星耀月”这一招。只是那时他还未将这一记剑招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只能将柳生宗岩迫退了三步,并未将柳生宗岩击伤。饶是如此,柳生宗岩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从此记住了这一招。后来慕容秋水将“七星耀月”这一招练得再无半点破绽,这才将此招教给了慕容丹青和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虽然练功甚是勤奋,不过她内力不足,始终无法将这一招练至最高境界。不过猝然之间使了出来,柳生宗岩只觉得敌人使出的剑招似曾相识,心下也是悚然一惊。不过他的武功见识远在慕容丹砚之上,虽然心下惊骇,却也发觉慕容丹砚使出这记杀招之时远不及慕容秋水迅疾,更加不及慕容秋水内力深厚,是以他并未退走或是闪避,而是顺手拔出长剑以快制快,要仗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将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削断或是震开,再顺势一剑将她杀掉。 (本章完) 第2841章 第2841章 慕容丹砚虽然知道柳生宗岩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不过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以为柳生宗岩被厉秋风打得狼狈逃走,多半身负重伤,自己不必害怕这个老贼。是以她将“七星耀月”这一招使出来之时,压根不留丝毫余力。如此一来,若是她这一剑不能得手,已然无暇抵挡柳生宗岩的反击。待到她手中的长剑倏然刺出,七朵剑花袭向了柳生宗岩胸口和小腹七处大穴。柳生宗岩既不后退,亦不闪避,右手拔剑反击。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却是柳生宗岩后发先至,竟然用手中长剑的剑尖针锋相对,与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剑尖瞬间撞击了七次,将她攻过来的七剑尽数封死。慕容丹砚眼看着自己抖出的七朵剑花瞬间熄灭,知道自己使出的这一记杀招已然被柳生宗岩破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在这时,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如毒蛇寻穴,紧贴着慕容丹砚手中长剑的剑身,直向慕容丹砚刺了过去。 慕容丹砚使出“七星耀月”这记杀招,原本以为即便无法杀伤柳生宗岩,也能逼迫他停了下来。如此一来,厉秋风从后掩杀,自己从柳生宗岩的正面攻击,必定能将柳生宗岩困住。没想到柳生宗岩对自己使出的精妙剑招浑不在意,从容挥剑反击,不只破解了“七星耀月”这一记杀招,还顺势反击,长剑直向她的面门刺到。此时慕容丹砚长剑在外,中宫大开,压根无法抵挡柳生宗岩刺过来的长剑。她心中惊骇,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既无法挥剑抵挡刺过来的长剑,又无力后退或是闪避,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闭目待死。 电光石火之间,忽听刀声飒然响起,紧接着慕容丹砚只觉得脸上一丝寒风掠过,听到“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慕容丹砚心下一凛,暗想柳生老贼破解了我使出的剑招,只须顺手刺出一剑,便能要了我的性命。我已看到他手中的长剑刺向我的面门,为何只有一丝寒风从我脸上掠了过去,却并未感觉疼痛?难不成我已做了柳生老贼剑下之鬼,魂魄离开肉身,飘荡于虚无之中,这才不觉得疼痛么?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不由睁开了眼睛。只见柳生宗岩已然转过身去,左手提着两个圆圆的东西,右手挥舞长剑,正与厉秋风斗在了一处。两人身形如电,手中刀剑如两条银蛇盘旋往复,却压根没有触碰一下。 原来厉秋风看到慕容丹砚出剑邀击,想要将柳生宗岩拦住,心下大惊,暗想柳生老贼武功远在慕容姑娘之上,此时又是情急逃走,慕容姑娘冒然攻击,在柳生老贼手下绝对讨不到好去。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焦急,拼尽全力向前冲去,右手长刀如雪,直向柳生宗岩后心砍了下去。其时柳生宗岩已经破解了慕容丹砚使出的“七星耀月”,正要顺势一剑将慕容丹砚刺死,但是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然砍到了他的后心。柳生宗岩若是还要刺杀慕容丹砚,自己也非得死在厉秋风刀下不可。无奈之下,柳生宗岩只得收回长剑,反刺厉秋风右手脉门,迫得他收刀自救。是以慕容丹砚感觉到脸上一丝寒气掠过,便是因为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自她面门之前收回,虽然剑锋没有划破她的面孔,剑气却已在她的肌肤上掠了过去。 柳生宗岩收剑反击厉秋风,两人瞬间斗了五招。只是两人都是武功高手,出剑挥刀之际,绝对不会与敌人强打硬攻,眼看着招数就要用老,便将刀剑收回,另出招数攻击或是防御。是以两人出招快若闪电,刀剑却压根没有丝毫触碰。 慕容丹砚死里逃生,虽然兀自心有余悸,可是看到厉秋风与柳生宗岩缠斗在了一起,自然不肯作壁上观。只听她一声呼喝,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直向柳生宗岩左肋刺去。此时柳生宗岩正自全力与厉秋风搏杀,再想像方才那般举重若轻,随意破解慕容丹砚的剑招,再顺势将她杀死,势比登天还难。他瞟见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自左首刺了过来,自已只要挥剑反击,立时便能将慕容丹砚的长剑震飞。但是此时厉秋风迎面一刀劈向他的咽喉,柳生宗岩无奈之下,只得向后退开,避过了厉秋风砍过来的长刀和慕容丹砚刺过来的长剑。 厉秋风与柳生宗岩激战过数次,自知武功不及柳生宗岩精纯,斗过百余招之后,自己非败不可。若是换作平日,他绝对不会与柳生宗岩强攻硬打,拼死缠斗,只是他知道柳生宗岩受伤未愈,武功大打折扣,正是除掉这个老贼的最好时机。而且方才慕容丹砚一时托大,被柳生宗岩破解了剑招不说,还险些死在他手中。厉秋风为解慕容丹砚之危,也绝对不能随意退走,是以明知武功不敌柳生宗岩,却也要将他死死缠住。 与柳生宗岩斗了数招之后,厉秋风立时惊觉柳生宗岩的身形变化和出剑招数不似以前那般行云流水,竟然微微有一些滞涩。若是换作寻常的武林高手,闪转腾挪和出剑变化比以前略慢了一些,倒也并无大碍,只是武功练到柳生宗岩这等境界,轻功和剑招稍有差池,武功与平日相比便差了一大截。何况厉秋风练就的玄虚刀法乃是武林一绝,即便柳生宗岩并未受伤,对战之时也不能有丝毫马虎。此时他出剑和闪转腾挪不如往日迅捷,立时被厉秋风看出了破绽。是以两人刀来剑往斗在了一处,柳生宗岩不只没有占据上风,反倒缚手缚脚,远不如昔日那般出剑潇洒自如。待到慕容丹砚加入战团,柳生宗岩越发困窘,手中长剑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三人斗了二十余招之后,柳生宗岩眼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步步紧逼,心下略略有一些焦急。斗到分际,柳生宗岩右手长剑倏然向上一撩,疾刺向厉秋风小腹。厉秋风右手手腕翻转,长刀翻转过来,刀锋向上,刀背向下,直向柳生宗岩手中长剑的剑锋上砸了下去。孰料柳生宗岩这一剑并非实招,待到厉秋风长刀甫一抬起,柳生宗岩倏然撤剑,反刺向慕容丹砚咽喉。 (本章完) 第2842章 第2842章 这一剑快若闪电,端得是又准又狠。慕容丹砚无法招架,只得向后退开。如此一来,厉秋风全力守御,慕容丹砚又疾向后退,两人合围柳生宗岩的圈子露出了破绽。柳生宗岩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身子一晃,已然从慕容丹砚左首掠了过去,摆脱了两人的围攻,直向王家庄庄口奔去。 从慕容丹砚出剑截击柳生宗岩,到柳生宗岩摆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合围,三人虽然斗了三四十招,但是出招快到了极处,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在四处巡察的数十名锦衣卫发现三人缠斗,立时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不过没等他们冲到近前,柳生宗岩已然摆脱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围攻,直向王家庄庄口冲去。几名锦衣卫挥刀上前拦截,堪堪抢到柳生宗岩近前丈许之处,柳生宗岩的身子斗然飞起,如同一头大鸟一般从锦衣卫头顶掠了过去。一众锦衣卫没有料到柳生宗岩的轻功如此厉害,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站在当地,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便在此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已冲了过去,没等几名锦衣卫回过神来,便已从他们面前掠过,直向柳生宗岩追去。三人各自施展轻功狂奔,眨眼之间已经到了王家庄庄口近前。 庄口两株大树下面站着十几名锦衣卫,眼看着柳生宗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冲了过来,身后还有一群锦衣卫挥刀追杀,十几名锦衣卫只道柳生宗岩等三人是敌人,纷纷拔出绣春刀上前拦截。柳生宗岩故伎重演,眼看着要与十几名锦衣卫撞在一处,他右足一点,如一头大鸟一般腾空而起,从十几名锦衣卫头顶掠了过去,瞬间跃出了庄口。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依样画葫芦,施展轻功避过了锦衣卫的拦截,紧跟在柳生宗岩身后,直向庄外奔去。数十名锦衣卫大呼小叫,一直追出了庄口,只是轻功远不及柳生宗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瞬间奔出了数十丈。锦衣卫军纪森严,未得上官号令,绝对不能私自离开守卫之地。是以他们冲出了庄口之后,立时停了下来,眼看着厉秋风等人去得远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庄内。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柳生宗岩身后,眨眼之间已奔到官道之上。柳生宗岩脚下不停,上了官道之后便即折向北行,向着摩天岭奔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紧随其后,双方始终相距五六丈远。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老贼的武功在我之上,轻功尤其厉害。只是今日他全力奔跑,却也不能将我和慕容姑娘甩开,想来老贼重伤未愈,无法将武功尽数施展开来。今日若不趁此良机将老贼杀掉,日后再想除去此獠,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打定了主意,奔得越发快了。奔出三四里之后,已然到了摩天岭脚下。慕容丹砚虽然轻功不弱,不过与厉秋风和柳生宗岩相比却是颇有不如。急速奔跑之下,她气力不继,脚下慢了下来,渐渐被柳生宗岩和厉秋风甩在了身后。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内力不继,已然无法跟随自己一起追杀柳生宗岩,心下暗想,柳生老贼虽然伤势未愈,不过他武功实在太高,我压根没有胜他的把握,只能与老贼巧妙周旋。如此一来,只怕无暇照顾慕容姑娘。慕容姑娘无法跟近,倒也是一件好事。否则我与柳生老贼缠斗之时,还要分心照顾慕容姑娘,只怕会被老贼所乘。 念及此处,厉秋风没有停下来等候慕容丹砚,而是加快了脚步,拼命追赶柳生宗岩。三人首尾相随,径直向摩天岭上奔去。待到奔近山腰之时,只见道路中央站了二三十名官兵,手中执刀握枪,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冯彦卿是百战名将,此番带领兵马到东辽县赴援,须得防备倭寇断了他的粮道和后路,是以官道上必定有冯彦卿留下的官兵守卫。守在山腰的这些官兵,想来都是冯彦卿手下的军士。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紧跟在柳生宗岩身后向山顶冲去。众官兵连声呼喝,喝斥柳生宗岩和厉秋风不许靠近。眼看着两人脚下不停,直向卡口冲了过来,众官兵挥刀舞枪,纷纷向柳生宗岩杀去。柳生宗岩右手一挥,长剑寒光闪烁,电光石火之间,冲到他面前的四名官兵咽喉中剑,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剩下的官兵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阻拦?发一声喊,纷纷四散逃开。柳生宗岩冲过官兵设下的卡口,直向山顶冲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前一后跟了过去,瞬间便将四散奔逃的官兵甩在了身后。 此后三人又先后遇到两伙官兵拦截,都被柳生宗岩杀散。待到三人冲到摩天岭顶,只见岭上竟然扎了十几顶帐篷,又用木头立起了一道丈许高的栅栏,充当盘查路人的卡口。数十名官兵在栅栏背后或坐或站,还有几人倚在栅栏上呼呼大睡。 柳生宗岩冲上山顶,立时有几名官兵惊觉有异,慌慌张张地抓起刀枪,冲向卡口想要将柳生宗岩挡住。柳生宗岩压根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中,右手长剑一挥,三名冲到近前的官兵胸口中剑,惨叫着扑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柳生宗岩脚下不停,瞬间已经抢到卡口近前。几名官兵站在栅栏背后,用手中的长枪向柳生宗岩胡乱刺去。柳生宗岩一脚踢出,正踹在木栅栏上。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栅栏被柳生宗岩这一脚踢断了数根圆木,木块木屑激射而出,那几名挺枪乱刺的官兵身上不晓得被射中了多少木片,纷纷倒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柳生宗岩出手无情,瞬间杀死四名官兵。这些官兵临死之时大声惨叫,立时惊动了帐篷中的官兵。一名游击从帐篷中冲了出来,恰好看到柳生宗岩踹倒了栅栏,用木片杀死了数名官兵,心下又惊又怒,拔出腰刀连声下令,要手下众官兵冲上前去,将柳生宗岩等人或擒或杀。此时从十几顶帐篷中已经冲出了七八十名官兵,听到游击下令杀人,立即挥舞手中的刀枪,直向柳生宗岩杀了过去。 (本章完) 第2843章 第2843章 此前柳生宗岩在王家庄中数次遭遇锦衣卫拦截,他并不与锦衣卫缠斗,而是施展轻功躲过锦衣卫的攻击,直向王家庄外冲去。锦衣卫奉命守住王家庄,没有得到阳震中和许鹰扬的号令,不敢擅自冲出王家庄追赶柳生宗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而且就算锦衣卫想要一路追杀下去,却也追不上柳生宗岩。但是到了摩天岭之后,柳生宗岩与在王家庄中不同,遇到官兵拦截,立时挥剑杀人。自山腰到山顶,柳生宗岩前后杀死十一名官兵,冲破了三处卡口,到了山顶之后又挥剑杀死了数名官兵。此时七八十名官兵挥舞刀枪围攻过来,柳生宗岩不只没有后退躲避,反倒挥剑迎上前去,瞬间冲入官兵之中。只见他在人群之中犹如鬼魅一般东一转,西一绕,所过之处官兵纷纷惨叫着扑倒在地上,片刻之间便被柳生宗岩杀死了二十余人。 驻扎在摩天岭顶的官兵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不过这些官兵都是冯彦卿手下的精锐,个个身经百战,彪悍异常。只是眼看着柳生宗岩犹如幽灵一般冲入人群之中,虽然许多刀枪向他砍刺过去,却压根伤不到他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官兵之间纵横来去。只要柳生宗岩的身影飘过,左近的官兵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血腥味道弥散开来,中人欲呕。饶是这伙官兵个个凶悍,可是看到柳生宗岩犹如魔鬼一般杀戮同伴,却也吓得魂飞魄散,斗志全消,发一声喊,一个个抱头鼠窜,四散逃开。 官兵的头目是一名游击。此人原本是冯彦卿的心腹,跟随冯彦卿鞍前马后多年,是冯彦卿最看重的心腹之一。此番冯彦卿率领大军赶赴东辽县赴援,为了不走漏消息,进入东辽县以北一百里地界之后,只要遇到路人,便即将其捉住,随同大军同行。到了摩天岭北十余里处,遇到了一伙打探消息的倭寇,冯彦卿下令将其尽数斩杀,随后兵发摩天岭。冯彦卿到了岭顶之后,以为摩天岭地势险要,俯瞰东辽县和大海,乃是咽喉要道,是以下山之时,要这名游击带了一百五十名官兵驻扎在摩天岭顶,以防倭寇捣鬼。只是大军下了摩天岭之后,摩天岭上鬼影都不见一个。这名游击百无聊赖,每日只能枯坐在帐篷之中发呆。直到柳生宗岩突然冲上摩天岭,他听到帐篷外面传来惨叫声,这才急忙冲出帐篷,下令官兵围攻柳生宗岩。只是这名游击没有想到柳生宗岩如此厉害,杀得官兵狼狈不堪,抱头鼠窜,饶是他跟随冯彦卿打过许多恶仗,心下也是惊恐难安。 这名游击眼看着柳生宗岩如鬼魅一般屠戮他手下的军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柳生宗岩已然冲到他的近前。一名官兵上前阻挡,被柳生宗严一剑刺中咽喉,立时倒地毙命。另一名官兵原本打算上前夹击柳生宗岩,可是看到同伙惨死,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要逃走。柳生宗岩手腕一翻,长剑斗然刺出,悄无声息地刺入了那名官兵的后心。那名官兵一时未死,只是全身力气瞬间消失,手中钢刀脱手坠落,双手颤抖,口中格格作响,面孔扭曲得不成模样。 游击见此情形,吓得肝胆俱裂,再也不敢停留,转身便要逃走。柳生宗岩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被他刺中的那名官兵后腰。只听“呼”的一声响,那名官兵的身子被柳生宗岩踢得飞了起来,直向转身逃走的游击飞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的脑袋撞在了一处,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两颗人头撞得四分五裂,鲜血和脑浆四处飞溅。那名游击虽然脑袋碎裂,一时并未死去,脚步踉跄,在原地转来转去,双手乱抓乱挠,情形恐怖之极。 侥幸未死的数十名官兵看到游击落得如此下场,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地向四处逃走。片刻之后,那名游击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随即一头扑倒在地上,就此毙命。 柳生宗岩残杀官兵之时,厉秋风也已冲上摩天岭顶,正想上前截杀柳生宗岩,免得官兵尽数死在他的手中。没想到厉秋风刚刚闯过卡口,便有十几名官兵挥舞刀枪向他杀来,想来将他当作柳生宗岩的同伙。厉秋风想要出言解释,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钢刀和长枪已然从四面八方向他身上砍刺过来。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全力与官兵周旋,压根无暇出言解释。众官兵挥舞刀枪,下手毫不留情。厉秋风虽然武功远在这些军士之上,却不忍心杀伤他们,只能在刀枪丛中左躲右闪,离着柳生宗岩越来越远。直到柳生宗岩击杀了那名游击,众官兵为之胆寒,发一声喊四处逃散,厉秋风总算腾出手来,右手拎着长刀,直向柳生宗岩扑了过去。 柳生宗岩转过身子,见厉秋风向自己杀来,他一并未挥剑抢攻,双眼紧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住手,老夫有话要说!” 厉秋风知道柳生宗岩的武功尚在自己之上,虽说此时伤势未愈,自己也并无必胜的把握。见柳生宗岩并未出手攻向自己,反倒要与自己说话,他心下惊疑不定,只得停了下来,将长刀横在胸前,口中说道:“柳生老贼,今日咱们在此决一死战,无用之言,何必多说?” 柳生宗岩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从大石洞中逃出之时,老夫便已知道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不想再与你们这些汉人做此无益之争。你说要与老夫决一死战,老夫却压根不想与你再战。” 厉秋风没想到柳生宗岩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下悚然一惊,口中说道:“老贼,你为祸大明十余年,不晓得害死了多少英雄好汉和汉人百姓。此时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与汉人做无益之争’,岂不是太过可笑?!方才你还杀死了数十名大明官兵,这话又怎么说?!” 柳生宗岩嘿嘿一笑,傲然说道:“是他们要杀老夫,并非是老夫要杀他们!方才老夫若是不拔剑反击,只怕已经被他们乱刃分尸了!”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瞥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你的武功不错,又极富智计,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代宗师。不过眼下你的武功与老夫相比,却是颇有不如。就算老夫伤势未愈,你也打不过老夫。何必做此徒劳之争,反倒让别人捡了大便宜?!” (本章完) 第2844章 第2844章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沉声说道:“老贼,你为祸中原多年,杀死杀伤无数英雄豪杰和汉人百姓,乃是大明的仇敌,我与你势不两立,你不必妄想故意挑拨离间了!就算我武功不如你,可是未必不能杀你。今日咱们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看看我手中这柄长刀,到底能不能斩下你的人头!”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指斥叫骂,却也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子,你屡次坏老夫的好事,按理说老夫不该放过你。只是经过了许多事情,老夫已然心灰意冷,什么皇图霸业,一统天下,全都见鬼去罢。你虽然是老夫生平第一大仇家,不过老夫已将世事看得淡了,压根不想杀你,你还是走罢。” 柳生宗岩说话之际,慕容丹砚打倒了几名纠缠她的官兵,跑到了厉秋风身边。听到柳生宗岩侃侃而谈,慕容丹砚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你这个老贼在耶律倍陵墓的墓道中受了伤,武功大打折扣,即便想打败厉大哥,却也做不到。可笑老贼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胡说八道,虚言恫吓,真是为咱们是小孩子,能被你任意欺骗么?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想出言讥讽,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何况眼下老夫身受重伤,即便想要杀你,却也是力不从心了。若是还要逞强一战,不免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双眉一挑,沉声说道:“老贼,你若不说最后一句话,厉某必定以为你失心疯了。不过你虽然奸诈狡猾,做事卑鄙无耻,但是于武功一道,毕竟还能自重身份。想来当年柳宗岩前辈传授给你武功之时,于武德一道也说了许多道理罢?”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出“柳宗岩”三字,脸色倏然一变,神情颇为尴尬。只是片刻之后,这份尴尬神情便即消失不见。只听柳生宗岩沉声说道:“你说得不错。只可惜老夫那时只想着练成绝世武功,辜负了柳先生的一片苦心不说,一念之差,还害了他的性命。老夫铸成如此大错,每当想起此事,心中忐忑不安。此间事了之后,老夫回转扶桑,必定要将柳先生的骸骨找到,余生为他守墓,以赎老夫之罪。”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说话之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下却越发忐忑。他知道柳生宗岩狡诈狠毒,扶桑人又都是天性凉薄之辈,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贼,你若是稍有良知,便不会下毒手害了柳前辈的性命。眼下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你又想着侥幸活命,逃回扶桑,嘿嘿,真以为咱们是三岁小儿,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么?”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缓缓收回长剑,口中说道:“老夫若真想逃走,便不会甘冒奇险,在王家庄中生事。而且就算老夫想要逃走,只会向南或向东奔去,远离锦衣卫王家庄,若是向北逃走,岂不是南辕北辙,自投罗网?” 厉秋风在王家庄中见到柳生宗岩现身,心下疑云大起,暗想柳生老贼众叛亲离,又身受重伤,按理说应当寻一个稳妥之处将养身子,再想法子逃离辽东。可是这个老贼明知王家庄中杀机重重,锦衣卫布下了天罗地网,仍然闯入王宅后院正堂,在阳震中、许鹰扬这等高手面前露了行迹,岂不是自投罗网?此时听柳生宗岩说得颇有道理,他心下一凛,双眼紧盯着柳生宗岩,一时之间并未说话。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见柳生宗岩已是穷途末路,兀自一副大剌剌的模样,心下不忿,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你这个老贼众叛亲离,陷入绝境,失心疯了,跑到王家庄撒野,结果被厉大哥打得大败,慌不择路之下,稀里糊涂地逃到摩天岭顶。被山风一吹,又明白过来,眼看着逃不掉了,又想说谎糊弄咱们。哼,今日就算你说出花来,咱们也不会放过你!” 柳生宗岩压根不理会慕容丹砚,只是盯着厉秋风,左手缓缓抬起,对厉秋风说道:“小子,你知道这是谁的人头么?” 厉秋风从王家庄一直追到摩天岭顶,前后约摸二十余里。他知道柳生宗岩虽然重伤未愈,不过这个老贼武功已臻化境,自己万万不可马虎托大。是以追赶柳生宗岩之时,厉秋风一直紧盯着他手中的长剑,全然没有在意柳生宗岩左手提着的两个圆圆的东西。此刻看到柳生宗岩将两个东西举了起来,厉秋风这才发现他手中提着的竟然是两颗人头。只是人头被涂抹了许多石灰,面孔白花花一片,压根不晓得是谁的人头。 厉秋风甚是机灵,心中念头急转,刹那间恍然大悟。他看了两颗人头一眼,冷笑着说道:“老贼,你心思歹毒,睚眦必报。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背叛了你,险些将你杀掉。你恨二人入骨,即便他们已经死了,仍然难以消除你心头之恨。是以你甘冒奇险,闯入王家庄中,便是要从锦衣卫手中夺去两人的人头,用来泄愤。” 柳生宗岩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一声长笑,口中说道:“你这个小子果然聪明,怪不得阳震中对你如此看重。哼,当年若不是老夫主持大计,带着寒山渔村的村民逃离扶桑,他们早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断子绝孙了。可是这两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却背叛了老夫,趁着老夫陷入困境之时,在背后狠狠地捅了老夫一刀。这等卑鄙无耻的恶行,比老夫所有的仇人加在一起更加可恨。老夫虽然心灰意冷,只想着回到故乡归隐山林。可是这两个卑鄙小人若是不受惩罚,岂不是天道无眼?是以老夫虽然知道阳震中是一个极难缠的对手,却也要独闯王家庄,拿到这两个奸贼的人头,祭告天地,让这两个奸贼死后也不得安生,鬼魂坠入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说得狠毒,心中登时升起了一股寒意。只见柳生宗岩一脸狞笑,将两颗人头举在面前,仔细打量,口中说道:“当年你们发下重誓之时,可没想到有这样一天罢?!” (本章完) 第2845章 第2845章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下越发惊疑不定,暗想这个老贼原本极是狡诈,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却是状若疯颠,说起话来也是极为古怪。或许慕容姑娘说得不错,老贼多半是因为众叛亲离,陷入穷途末路,心中激愤,偏执成狂,才变成了如此模样。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贼,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心灰意冷,只想着回到故乡隐居山林。可是此时又要报仇雪恨,杀尽仇人,可见你方才所说的都是假话。等你养好伤势之后,又要重出江湖,兴风作浪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右手长刀一翻,作势便要向柳生宗岩攻去。柳生宗岩一声长笑,口中说道:“当年老夫在扶桑国做官,不幸被奸臣所害,不得不带领族人背井离乡,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出扶桑,一路北上,最后到了大明。踏上东辽县海岸之时,老夫几乎不敢相信终于逃出了虎口。后来老夫带着族人在东辽县停留下来,总算有了一处可以藏身之处。老夫想起在扶桑国的遭遇,之所以遭逢大败,便是因为老夫最信任的几个门人背地里投靠了敌人,害得老夫在朝廷失势,不得不逃离扶桑国。是以在东辽县安顿下来之后,老夫便带着族人来到摩天岭顶,摆下三牲祭天,并且向上天发誓,若是有人背弃柳生一族,便要遭受天谴,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手中的两颗人头,接着说道:“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背弃了老夫,违背了誓言,自然要坠入地狱,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只是这两个奸贼没有死在老夫剑下,算他们走运。他们的人头被送给锦衣卫之时,老夫躲在海上一只大船之中,不晓得此事。后来老夫惊觉大船离开海岸,向南驶去,知道事情出了变故,偷听船上军士说话,这才知道大军在岸上打了败仗,不得不败退回扶桑。听说统兵大将为了取信于大明,将做内应的十几名扶桑人全都杀了,还派使者将这些人的人头送到了岸上,献给明军主帅。 “老夫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下又惊又喜。当日老夫驾船混入大军船队之中,便是要找到柳生旦马守父子和森田忍,将他们擒住之后严刑拷打,使尽酷刑,将他们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千刀万刮,取了性命,方能一解心中之恨。只是柳生旦马守父子和森田忍阴险狡诈,又极是谨慎,躲在大军之中,压根不肯露面。老夫虽然到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三人。想不到他们虽然逃过了老夫的毒手,最后还是落得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也算是报应不爽。 “只是这几个奸贼虽然已经死了,老夫心中的愤恨仍然未消。想起当年老夫带领族人在摩天岭顶对天盟誓的情景,就算这几个奸贼已经惨死,却也不能让他们转世投胎,再生为人。是以老夫趁着船上的军士不备,连杀五十余人,只留下五六名船夫,迫令他们趁着夜色驾船脱离大军船队,向东驶出五六里,又折回海岸,将船停在海边一处隐秘之处。 “老夫要船夫将船泊好之后,将他们绑得结结实实,丢在船舱之中,自己悄悄上岸,折向西行,要潜入大明军中,夺走柳生旦马守等人的人头,带到摩天岭上,要上天将他们的鬼魂打入十八层地狱,以应验当年他们所发的毒誓。”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柳生宗岩说话,越听越奇,暗想这个老贼一向狂傲,自以为武功智计天下无双,结果落得一个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下场,激愤之下,迹近疯狂。柳生旦马守父子和森田忍已经惨死,柳生老贼却相信什么因果报应,连几个死鬼的人头都不肯放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扶桑人天性凉薄,行事歹毒,不得不防。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经过东辽县城南的码头,又向前走出数里,看到海岸上有许多兵马驻扎。老夫潜入军中,捉了几名军士,逼问他们扶桑人送来的人头放在何处。有一名小校被逼不过,告诉老夫几颗人头已经被送到了王家庄。老夫听了之后,立即离开海岸,一路奔到王家庄。进庄之后,却发现庄中戒备森严,竟然有许多锦衣卫在庄中巡察。老夫知道锦衣卫个个武功不弱,若是被他们发觉老夫潜入王家庄,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只怕极难脱身。是以老夫没有捉来锦衣卫逼问人头藏在何处,只能自己到处寻找。后来老夫到了柳生旦马守这个奸贼居住的宅子,看到宅子之中到处都是锦衣卫,知道必定有重要人物住在宅子中,便即潜入宅子察看情形。后来到了宅子后院,躲在正房屋顶偷听屋内众人说话。”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夫与阳震中是老相识,此人武功虽说与老夫相比还差了一大截,不过他阴险狡猾,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何况屋子中除了阳震中之外,还有几位武功高手,院子四周更是有许多锦衣卫守卫。老夫若是露了行迹,只怕打草惊蛇,多有不便。好在后来有人将柳生旦马守等人的人头送了过来,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夫一掌将屋顶震开了一个大洞,抢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人头。至于后来的事情嘛,你们两位已经知道,老夫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厉秋风听柳生宗岩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柳生老贼口口声声说阳震中武功不及他,可是对阳震中又极是忌惮,可见阳震中的武功绝对不像老贼说得那般不堪。当年兴献王府与朝廷大佬勾结,柳生一族被他们当作换朝换代的棋子。陆炳和阳震中是兴献王府的重要人物,柳生老贼与阳震中必定相识,只是不晓得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柳生宗岩接着说道:“老夫甘冒奇险,抢走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的人头,一路到了摩天岭顶,便是要将人头带到当年老夫带领族人祭天之处,祈求天帝降罪于这两个奸贼,让他们的鬼魂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以应验当年他们所发的毒誓!” (本章完) 第2846章 第2846章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老夫拜祭上天之后,从此不履中土,若违此誓,上天降罚,叫老夫身受千刀万剐之刑,死后永坠十八屋地狱,与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贼为伴,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柳生宗岩竟然会发下如此毒誓,心下俱都一凛,暗想柳生老贼虽然奸诈狡猾,不过他毕竟是一代武林宗师,又相信困果报应,否则也不会甘冒奇险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脑袋抢走,带到摩天岭顶祭天。若是赌咒发誓,不会不认账。难道这个老贼屡遭重创,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沮丧之下良心发现,真要离开中土,重返扶桑么?只是想到柳生宗岩在中原兴风作浪十余年,不晓得害死了多少英雄豪杰和汉人百姓,以他的雄心壮志,岂能就此黯然退回扶桑? 两人思忖之际,只见柳生宗岩缓缓转过身子,一边向右首走去,一边东张西望,口中喃喃自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慕容丹砚见柳生宗岩转身走开,只道他想逃走,正要追上前去,厉秋风伸手将她拦住,小声说道:“老贼虽然重伤未愈,不过以他的武功修为,仍然在咱们之上。他若想要逃走,压根不必如此装腔作势。咱们不必跟得太紧,瞧瞧他到底在捣什么鬼。”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惊疑,不过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还是停了下来,右手握紧了长剑,若是柳生宗岩稍有异动,她便要挥剑攻击。只见柳生宗岩走出了七八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又伸出右手上上下下比比划划。慕容丹砚心下越发不解,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这个老贼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柳生一族全军覆没,这个老贼惊怒之下,竟然失心疯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柳生老贼武功高强,此前又经历过许多艰辛,岂能一败之下就变成了疯子?若是我猜得不错,老贼是在寻找当年他带着柳生旦马守、森田忍等人发誓的地方,要依照当年祭天的方位向上天祈祷,诅咒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鬼魂永世不得超生。”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柳生宗岩一声长笑,口中说道:“就是这里了!哈哈,哈哈。”他说完之后,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人头放在地上,面朝东南方向,双手交叉于胸前,双目微闭,嘴角翕动,似乎正在默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数丈之外,眼睁睁看着柳生宗岩言行如此古怪,心下都是忐忑不安。 片刻之后,柳生宗岩睁工双眼,长出了一口气,将左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一招,随即俯下身子,左手食指在两颗人头的额头上写写画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发觉柳生宗岩咬破了自己左手食指,不晓得用鲜血在人头上写了什么东西。慕容丹砚心下不屑,小声说道:“柳生老贼算得上是一位武林宗师,眼下却像一个术士,在死人头上鬼画符,好生可笑。” 厉秋风紧盯着柳生宗岩,生怕他暴起伤人,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并没有答话。只见柳生宗岩在两颗人头上写了一些古怪文字,这才站起身来,又闭目默祷起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小声说道:“扶桑人行事太过诡异,与咱们汉人全然不同。这些蛮夷未经圣人教化,只会装神弄鬼,使出一些卑鄙手段害人。想来江湖术士那些鬼画符的本事,也是从扶桑人那里学来的。”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对扶桑人大加贬斥,心下暗想,巫蛊之术早在几千年前便已有了,只怕扶桑国那时还是一片荒原,压根没有人烟。我和师父在蜀中隐居之时,遇到过许多身负奇术的异能之士。这些术士行事诡异,手段歹毒,鬼神难测。不过归根结底,他们用的不过是一些障眼法罢了。用来欺瞒百姓,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是遇到内功深厚的武功好手,不只迷惑不了对方,自己反倒要遭到反噬,轻者经脉错乱,手脚残废,重者经脉尽断,当场毙命当年。当年三邪真人以邪术纵横蜀中,害死了许多英雄豪杰。师父激于义愤,下山去找这个怪人算账,最后在阆中找到了这个妖道,将其击杀。三邪真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精通幻术,号称蜀山以北第一高手。只是这个妖道作恶多端,上天不容他再作恶,被师父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虽然使尽了诡异手段,仍然被师父一一破解,最后黔驴技穷,被师父取了项上人头。我在皇陵地下、虎头岩下静心寺、长平古战场、耶律倍的墓道之中,都曾见识过幻术的厉害,不过只要心志清明,便不易被这些障眼法所害。扶桑人行事诡异,心狠手辣,不过他们用的幻术颇为浅陋,别说无法望诸葛武侯、姚广孝这等大高手之项背,即便与三邪真人这个妖道相比,只怕也远远不如。慕容姑娘说江湖术士向扶桑人学习画符捉鬼、蛊惑人心的本领,只怕将扶桑人看得太高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蓦然间只见柳生宗岩右手拔出长剑,疾向地上两颗人头刺了过去。厉秋风心下一凛,生怕柳生宗岩暴起伤人,急忙抢上一步,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只见两颗人头被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从地上挑了起来,飞起一人多高,升至柳生宗岩面前。柳生宗岩右手手腕翻转,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直向两颗人头刺了过去。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一片剑光之中,两颗人头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化成无数碎片,在空中四处飞溅。 慕容丹砚见柳生宗岩剑术如此精妙,心中大惊,暗想我在慕容山庄之时,多次看到爹爹练剑。柳生老贼出剑快若闪电,又将悬于空中无处借力的两颗人头瞬间削成无数碎片,单以剑术而论,绝对不在爹爹之下。怪不得爹爹常说柳生老贼是他生平所见最难缠的敌人,此人虽然行事卑鄙,不过武功确实厉害,万万不可小觑。 (本章完) 第2847章 第2847章 厉秋风见柳生宗岩右臂丝毫不动,只凭着右手手腕翻转,,便能将长剑运转如意,单凭这手功夫,世间便没有几人能及得上,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暴露,提防柳生宗岩暴起伤人。 片刻之后,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漫天剑光倏然消失不见,柳生宗岩已然还剑入鞘。直到此时,两颗人头的碎片才纷纷坠落,接二连三地落在地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柳生宗岩出神入化的剑术所震慑,心中惊恐难安,各自紧握兵刃,眼睛紧紧盯住柳生宗岩。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柳生宗岩一声长笑,笑声中满是苍凉之意。他转头四处张望,口中喃喃说道:“遥想十余年前,老夫带领族人逃出扶桑,一路北行,不晓得经历多少艰辛,最后才逃到此地。随同老夫一起离开寒山渔村的村民约摸八九百人,到了东辽县之后,十成中已去了五成。后来老夫苦心经营,人口繁衍,几有三千余人。没想到十余年后,只剩下老夫一人站在此地。老夫耗尽心血,最终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可见人力不可胜天。中原江山如画,却不是老夫久居之地。老夫一向自负,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此时回想前尘往事,心中惭愧之极。昔年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困于乌江,落入穷途末路之窘境,兀自宁死不降,亦不肯独自逃回江东。这等英雄气概,老夫是学不来的。” 柳生宗岩说到这里,缓缓转身,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夫这就走了,此生不会再履中土。两位若是想要阻拦,不妨试试能不能拦住老夫。” 他说完之后,再也不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转身便向摩天岭下走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他气势所迫,虽然有心追杀,此时竟然连一步都迈不出去,眼睁睁看着柳生宗岩走下摩天岭,渐渐走得远了。 直到柳生宗岩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角处,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才长出了一口气,如同一块巨石从胸口挪开,呼吸通畅了不少。半晌过后,慕容丹砚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柳生老贼若是说话算数,从此不再作恶,倒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只怕此人言不由衷,伤势大好之后,又起了狂妄之心,想着倾覆大明,争夺天下。到了那时,再想制住这个老贼,可是难上加难了。” 厉秋风心中百感交集,暗想师父曾经对我说过,武功越练越高,心中惧意便会越来越盛。到了天下无敌的那一刻,也是心中最为恐惧的时候。若是不修心养性,打熬心志,极易走火入魔,为害天下。柳生宗岩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称霸天下,或许便是因为他将武功练至化境之时,生怕世间还有胜过他的高手,心中忧虑难消,这才做下许多恶事。遭此挫折之后,柳生宗岩若是能够大彻大悟,从此不再作恶,倒也是一件好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柳生宗岩是否能够改过,只能看他自己的修行了。” 厉秋风说话之际,无意中看到地上遍布人头碎片,心下一凛,似乎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可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焦躁。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脸色突然变得黯然,心下一惊,急忙问道:“厉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盯着地上那些人头碎片,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方才看到柳生宗岩手中拎着两颗人头之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还十分重要。可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是以心中突然变得不安起来。”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向地上那些人头碎片望去,口中说道:“柳生老贼的剑术真是了得,单凭一柄长剑,便能凌空将两颗人头切削成无数碎片,即便我爹爹亲至,要除掉这个老贼,只怕也得花费许多功夫。厉大哥,你看到柳生老贼的武功如此了得,担心咱们制不住他,心中焦虑,却也不足为奇。”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柳生老贼武功虽然厉害,不过厉大哥比他小了三十四岁,再过五六年,厉大哥武功精进,老贼却是年老力衰,你们两人一进一退,再次相遇,若是柳生老贼不思悔改,又要作恶,厉大哥堂堂正正与他交手,必定能杀掉这个老贼!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厉大哥不必为此事焦虑。何况柳生宗岩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他太过自负,以智计而论,只怕连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都不如。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这两个奸诈小人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是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更胜柳生宗岩一筹。否则柳生宗岩也不会害死了那么多英雄好汉,最后却折在两个家奴手中……” 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脑中灵光一现,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大声说道:“糟糕!原来他还没死?!”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突然说话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他?哪个他?谁没死?!” 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柳生旦马守的儿子柳生良没有死!慕容姑娘可曾记得柳生宗岩方才说过,他离开大石洞之后,驾船混入扶桑大军船队之中,便是要找到柳生旦马守父子和森田忍,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他在船队之中潜伏,到处寻找背叛他的柳生一族的叛徒。不过扶桑大军的船队有几千只大小船,想要从中找出柳生旦马守等人殊非易事。后来他听说扶桑大军主将知道此行劳而无功,而且与大明结下深仇,若是大明兴兵报复,扶桑国有倾覆之危,便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当作替罪羊,杀了他们不算,还将人头送到大明军中,以示谢罪之意。柳生宗岩恨极了柳生旦马守父子和森田忍,虽然知道这几人被扶桑大军主将所杀,心中愤恨兀自未消,不惜甘冒奇险潜入王家庄中,要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人头夺走,带到摩天岭上祭天。” (本章完) 第2848章 第2848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柳生旦马守敢背叛柳生宗岩,不只是因为他在辽东经营多年,手下有一些死党效忠于他,还因为他的儿子柳生良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背地里为他出谋划策,找准进机给了柳生宗岩致命一击。咱们在王家庄曾经听那些绿林寨主说过,收服他们之人,是王家庄中一名极为神秘的年轻高手,想来就是柳生良无疑。我在王家庄中数次与柳生良打过照面,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比柳生旦马守更加难对付。我在柳生宗岩面前虽然万分警惕,不过若是打不过这个老贼,想要逃走并不难。但是与柳生良相遇之时,如同面对一条毒蛇,心中竟然忐忑不安。柳生宗岩众叛亲离,必定知道单凭柳生旦马守一人,绝对不敢行此险招,背叛自己,他敢如此行事,柳生良必定出了大力,是以方才他才会对咱们说要将柳生旦马守父子和森田忍千刀万剐。柳生宗岩恨极了柳生旦马守父子,若是柳生良和柳生旦马守一起被杀,柳生宗岩绝对不会只取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人头,而将柳生良的人头弃之不理。若是厉某猜得不错,柳生良必定还活着。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慕容丹砚虽然见过柳生良,不过对此人并未留意,看到厉秋风对柳生良如此忌惮,心下颇为好奇,暗想柳生良若真像厉大哥说得那样厉害,柳生旦马守又怎么会一败涂地,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笑着说道:“柳生良再狡诈,还胜得过柳生旦马守么?他的武功也绝对敌不过柳生宗岩。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都一败涂地,就算柳生良还活着,又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厉秋风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慕容姑娘,你万万不可小看了柳生良。此人行事与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全然不同,正道和诡道并用,实在是一个厉害人物。”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一直怀疑此人对付咱们之时,压根没有用尽全力,反倒有意借咱们之手,打算除掉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一声惊呼,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柳生良与柳生宗岩作对并不奇怪,但是柳生旦马守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他怎么会想要除掉柳生旦马守?” 厉秋风神情凝重,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我观柳生良说话做事,此人心思深沉,绝对不是一个轻浮之人。但是他在王家庄中接应绿林响马之时,说话做事颇为古怪。以他的智计,原本不应当让石敢当、吴一路与金寨主反目成仇才是。就算他要除掉金寨主,也应当先将绿林响马结为一体,帮助扶桑大军上岸之后再动手也不迟,可是眼看着石敢当和吴一路围攻金寨主,他却放任不理,任由绿林山寨自相残杀,自断羽翼,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慕容丹砚回想当日王家庄中的情形,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是呀!柳生良行事稳重,若是没有稳操胜券,他应当不会先对金寨主下手。否则引得各家绿林山寨内讧起来,对柳生旦马守的阴谋极为不利。而且柳生旦马守出海接应扶桑大军,由柳生良坐镇王家庄主持庄中大事,可是后来王家庄中闹翻了天,柳生良竟然再也没有露面。若是他还在庄中,即便有咱们出手相助,只怕金寨主也翻不过身来。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接着说道:“若不是厉大哥提起此事,我还不觉得奇怪。此时仔细想想,柳生良在王家庄中的种种举动,倒似有意在帮着咱们。不过此事与情理不合,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说柳生良故意帮着咱们,要害死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只怕此事说了出去,没有人敢相信他会如此行事。不过昔年柳宗岩前辈不想再理会中原武林的种种恩怨是非,为此不惜远赴扶桑,机缘巧合之下,他出手救了寒山渔村村民的性命,又传授给村民武艺,助他们对付恶人。从情理上来说,柳宗岩前辈是寒山渔村村民的大恩人,如同他们的再生父母。若不是柳宗岩前辈帮忙,柳生宗岩只怕早已死在恶人手中,又怎么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是柳生宗岩野心勃勃,为了称霸天下,竟然对柳宗岩前辈下了毒手。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曾听到过东南沿海的锦衣卫说过,倭寇大多是在扶桑国内战败的落魄武士,为了免遭杀身之祸,这才逃出扶桑,在海上做了海盗。其中许多人都得到过汉人百姓的好处,可是他们不念救命之恩,反倒趁汉人百姓不备,杀人抢掠,无恶不作。可见扶桑人天性凉薄,迹近禽兽,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我观柳生良胸怀大志,活脱脱又是一个柳生宗岩。他若想要出头,须得害死柳生宗岩,甚至柳生旦马守也是他实现阴谋的障碍。此人为了自己的图谋,不惜在王家庄中坐山观虎斗,任由咱们帮助金寨主对付石敢当和吴一路。归根结底,他要对付的乃是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只要这两人败亡,他便可以出头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越听越是心惊,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颤声说道:“可是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败亡之后,柳生一族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就算柳生良做了首领,只靠着这些侥幸未死的扶桑人,他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以柳生良的智计,即便利令智昏,却也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除非他失心疯了,为了做柳生一族的首领,不惜将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森田忍等人尽数害死。” (本章完) 第2849章 第2849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皱着眉头说道:“慕容姑娘所说之事,正是厉某难解之处。柳生良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毁长城,后患无穷。可是想起他在王家庄中的种种言行,却又无法以常理解释。是以此人不除,终成大患。眼下扶桑大军已然退走,若是柳生良还藏匿在东辽县,如同咱们身边藏了一条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蹿出来,狠狠咬咱们一口。” 厉秋风说到这里,神情颇有一些黯然,举目向南眺望,只见大海宽广辽阔,海面上一只船都看不到。摩天岭上山风劲急,树枝被吹得噼啪作响,更增萧索。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柳生良若是侥幸未死,即便咱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咱们。只要咱们小心提防,料想此人没有机会下手害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犹豫不决,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原本想劝说慕容丹砚不要跟随自己前往扶桑,而是尽快回到江南。有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庇护,自然不必害怕柳生良对慕容丹砚下毒手。可是慕容丹砚一心想要随自己一起前往扶桑,厉秋风心下为难,不晓得如何开口才好。便在此时,只听慕容丹砚笑着说道:“眼下东辽县到处都是锦衣卫和官兵,柳生良虽然奸滑,未必逃得过锦衣卫的追杀。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尽快找到大船和向导,咱们好早日动身前往扶桑。厉大哥,你说扶桑国会不会有妖怪?我听小鱼妹妹说过,以前听去过扶桑国的商人传说,扶桑国位于大海中央,岛上有许多妖魔鬼怪作祟。后来天帝赐给扶桑国主一剑一镜,宝镜可以照见妖魔鬼怪藏身何处,逼得他们现了原形,再用宝剑将其斩杀。扶桑国主拥有这两件宝贝,得了臣民的拥戴,这才坐稳了王位。若是扶桑国主真有这等宝物,咱们到了扶桑之后,干脆将宝物抢来,带回大明,免得扶桑国主用宝物来作恶。” 厉秋风正愁如何开口劝说慕容丹砚留在中原,不要随自己前往扶桑,没想到自己还没说话,慕容丹砚却提起了前往扶桑之事,如此一来,自己再也无法出言劝说慕容丹砚不要前往扶桑。他心中暗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看样子无法劝说慕容姑娘回到江南。说不得只好带着她一起前往扶桑,若是遇到危险,我舍命救她便是。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说得不错,前往扶桑国确是最要紧的事情。好在阳震中已给答应为咱们寻找大船和向导,凭借锦衣卫的势力,想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要提醒慕容姑娘,阳震中给咱们找来的大船和向导,只怕船上安插了锦衣卫的眼线。虽说阳震中未必会对咱们怀有歹意,不过万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是以咱们上船之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万分小心,免得横生枝节,于大事不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我不会像小鱼妹妹那般没有心机,被锦衣卫抓到把柄。”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王姑娘倒也并非是没有心机。只不过她的江湖阅历太少,乍一遇到诡计多端的江湖人物,不免会吃亏上当。若是她跟随戚兄弟在江湖之中闯荡一番,以她的聪明机智,必定不会吃亏,还能帮戚兄弟大忙。”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这才联袂下了摩天岭,直向王家庄走去。到了王家庄庄口之时,发现只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庄口竟然立了栅栏,还有数十名官兵和锦衣卫一起守在庄口。为首的一名锦衣卫识得厉秋风,见他和慕容丹砚并肩走回,急忙下令官兵打开栅栏上的木门,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接入庄中。 厉秋风进庄之后,只见庄内到处都是官兵,正自列队向各处宅子走去。厉秋风心下一怔,转头对陪在身边的锦衣卫头目说道:“大人,为何庄中会有这么多官兵?难道驻扎在海边的将士已经全部退入庄中不成?” 锦衣卫头目笑着说道:“厉百户方才不在庄中,多半不晓得此事。倭寇昨夜退走之后,阳大人派出兄弟尾随倭寇船队打探消息,一直跟出了百余里,眼看着倭寇败退并非作假,这才回来向阳大人禀报军情。阳大人以为倭寇既然已经退走,官兵不必再驻扎在海边喝海风,要山海关总兵冯大人和辽东总兵张大人将麾下的将士从海边撤走,只留下数百名官兵驻扎于海边高处,监视海上的动静。” 锦衣卫头目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阳大人、许大人和冯大人、张大人商议过了,以为东辽县城内的屋宅已被倭寇烧成了白地,大军若是尽数进入东辽县城驻扎,只怕无处容身。是以官兵大半退入王家庄内,进入各处宅子歇息。另外拨出两千兵马进入东辽县城,守住四座城门,每两日与驻扎在王家庄内的官兵轮换。眼下王家庄中大约进驻了八千余名官兵,后续的三四千官兵尚未赶到。” 厉秋风听锦衣卫头目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谢,便和慕容丹砚一起直向王宅走去。锦衣卫头目担心在庄内巡察的锦衣卫和进驻王家庄的官兵不认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两人起了冲突,便派出两名锦衣卫小旗陪着两人前往王宅。四人离开庄口,一路向王宅走去。有两名锦衣卫陪在身边,在庄中巡察的锦衣卫和官兵无人前来纠缠,是以两人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顺顺当当地到了王宅。 两名锦衣卫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入王宅前院之后,便即告辞离开。早有一名锦衣卫迎上前来,笑着厉秋风说道:“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阳大人请厉百户到后院说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和慕容丹砚一起跟着那名锦衣卫向角门走去。三人刚刚穿过角门,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一惊,各自伸手握住了刀柄和剑柄,转头寻声望去。只见中院之中聚集了不少人,惨叫声就是从人群之中传了出来。 (本章完) 第2850章 第2850章 厉秋风定睛望去,发现聚在院子中的不只有锦衣卫,还有许多官兵,此外还有数十名蛮子。官兵和蛮子手执刀枪,将一群百姓围在中间。这些百姓神情惊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名蛮子拎着弯刀,刀锋上鲜血淋漓,血珠不断从刀尖滴落到地上。而在他身前三尺之处,躺着一具身首分离的百姓尸体。方才那声惨叫,想来就是这名被砍掉脑袋的百姓濒死之时叫出来的。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惊骇,不晓得蛮子为何要砍杀百姓。便在此时,只见一名女子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直向那具尸体扑了过去。只是她踉跄着跑出两三步,便被提着弯刀的那名蛮子拦腰抱住,吓得她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想要挣脱蛮子的搂抱。可是那名蛮子却将她抱得越发紧了,狂笑着张开大嘴,直向女子脸上亲了过去。 那名女子拼死抵抗,眼看着蛮子臭哄哄的血盆大嘴向自己逼近,情急之下双手乱抓乱挠,竟然在蛮子左脸颊上抓出了几道血痕。众蛮子见同伙模样狼狈,纷纷嘻笑起来。围在四周的锦衣卫和官兵脸上都有不平之色,只是无人上前阻拦。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怒,暗想蛮子如此卑鄙下流,公然调戏妇女,而且地上那具尸体十有八九也是被这名蛮子军士所杀。为何四周站了许多锦衣卫和官兵,竟然无人上前阻拦?念及此处,他正想上前救出那名女子,只听那名蛮子军士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右手将弯刀向地上一插,双手抱定了那名女子,张嘴便向她脸上亲了下去。 那名女子甚是倔强,虽然双手和上半身被蛮子军士紧紧搂住,兀自不肯屈服,右脚抬起,直向蛮子军士腿上乱踢乱踹。只是女子力气较弱,虽然踢中了蛮子几脚,无异于给蛮子掸灰,压根伤不了蛮子。只是太过凑巧,那名女子无意中右膝抬起,恰好撞在蛮子军士大腿根处。此处乃是男子要害,即便是轻触一下也会疼痛难忍,何况那名女子情急之下抬腿乱踢乱撞,用尽了全身力气。只听那名蛮子军士一身惨叫,双手松开了那名女子,拼命捂住了下体,仓皇向后退去。 厉秋风原本想要出手救下那名女子,此刻看到蛮子军士狼狈退开,他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才没有抢上前去。只见那名女子摆脱了蛮子军士的纠缠,抢上前去几步,跪在那具无头尸体旁边,伏尸痛哭起来。厉秋风见她哭得凄惨,心下也颇为难过。许多围在四周的锦衣卫和官兵也不忍卒视,悄悄将脑袋转了过去。 那名蛮子军士要害被女子撞中,只觉得下体疼痛难忍,仓皇向后退了四五步。数十名蛮子军士见同伙连一个女子都制服不了,反倒被撞中了要害,纷纷指着那名蛮子军士笑骂起来。那名蛮子军士恼羞成怒,下体疼痛又稍有缓和,立时抢上前去,拔起插在地上的弯刀,挥刀直向伏尸痛哭的那名女子脖颈砍了下去。 众百姓见蛮子军士又要杀人,纷纷惊叫起来。许多锦衣卫和官兵虽然有心阻拦,只是那名蛮子军士身手甚是矫健,瞬间冲到那名女子的身边。即便锦衣卫和官兵想要上前救人,却也来不及了。而其余数十名蛮子军士压根不将那名女子的性命放在心上,眼看着同伙挥刀杀人,不只无人上前阻拦,反而纷纷拍手叫起好来。 一片混乱之中,眼看着那名女子就要被蛮子军士砍下脑袋。许多锦衣卫和官兵不忍看到惨事,不是才上眼睛,便将脑袋转到了一边。便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呼”的一声异响,紧接着一道黑影腾空而起,直飞出两三丈外,“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摔在两三丈外的正是那名想要挥刀杀人的蛮子军士。此时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手脚不住抽搐,眼看着不活了。再看那名女子仍然伏尸痛哭,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灰衣人,看年纪只有二十几岁,正自冷冷地看着一众蛮子军士。 许多锦衣卫看到灰衣人,心下都是一惊,暗想咱们早就瞧着蛮子不顺眼,只不过许大人吩咐咱们不要与蛮子冲突,辽东总兵张贵又对这些蛮子甚好,咱们只能强自忍耐。好在此人在危急关头出手杀人,替咱们出了一口气。许大人对此人甚是看重,想来不会责罚他罢。 出手救下那名女子的灰衣人正是厉秋风。他早有教训蛮子之意,看到那名蛮子军士打算挥刀杀人,倏然抢上前去,左掌切中蛮子军士右手脉门,震得他手中的弯刀脱手飞出,随即右掌拍出,结结实实地在蛮子军士胸口印了一掌。蛮子军士虽然甚是凶悍,力气甚大,但是毕竟没有练过高深武功,被厉秋风一掌拍在胸口,肋骨不晓得断了多少根,立时惨叫着飞了出去,摔出了两丈多远,口中鲜血狂喷。只是厉秋风出掌之时,有意要在数十名蛮子军士面前立威,同时也要让这名蛮子军士多吃苦头,是以这一掌虽然甚是刚猛,却又使了巧劲,并未将内力尽数送入蛮子军士的五脏六腑,而是震断了他的胸口数根肋骨,使得断骨刺入蛮子军士的心肺。如此一来,蛮子军士虽然必死无疑,却又不会立时毙命,断骨刺入他的心肺,使得他疼痛难忍,最后只能活活疼死。 厉秋风并非嗜杀之人,不过他幼年遭遇惨祸,亲眼看到父母亲人被恶人残杀,其后又多历艰辛,成年后在锦衣卫当差,更是看到了无数世间惨事。是以不经意间,他做事的手段竟然带了几分阴毒和凶狠。平日里厉秋风尚能克制,出手之时颇为收敛,但是一旦怒火中烧,便会变得极为凶残和阴狠。也幸亏如此,他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对战之时,才没有被柳生宗岩等人所乘。 慕容丹砚看到蛮子军士要斩杀那名女子,心下大怒,正要出手救人,没想到厉秋风已然抢先冲了过去,一掌便将蛮子军士击飞。慕容丹砚心下又惊又喜,紧跟着抢上前去,站在厉秋风身边,右手紧握剑柄,向着一众蛮子军士怒目而视。 (本章完) 第2851章 第2851章 数十名蛮子军士原本聚在一起看热闹,没想到情势突变,同伙莫名其妙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长声惨叫,眼见不活了,登时一个个心下大惊。待看清楚厉秋风不晓得什么时候抢到了那名女子身边,知道是他出手伤了同伙,立时挥刀舞枪,争抢着向厉秋风杀去。只是有几名蛮子头目看清了厉秋风的面容,认出厉秋风是锦衣卫,还曾经和蛮子一起在老翁山下追杀倭寇,心下登时有一些忐忑不安,纷纷停了下来。只是这几名头目虽然没有向厉秋风围攻,许多蛮子军士却忘记了厉秋风的身份,此时只想着为同伙报仇,口中呜哇乱叫,手中挥刀舞枪,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攻了过去。 眼看着十几柄钢刀和五六杆长枪就要砍刺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上,厉秋风身子倏然动了起来,瞬间抢入刀枪丛中。十几名攻到厉秋风身前的蛮子军士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不退反进,心下大惊,还没等他们变招,厉秋风已然硬生生地从刀枪之中挤了进来,瞬间到了蛮子军士面前,右手拔出长刀,向着蛮子军士横削了过去。刀光闪过之后,四名蛮子军士咽喉中刀,鲜血自伤口中飞溅了出来。四人口中格格作响,面孔扭曲,身子瞬间变得僵硬,片刻之后,如同四截枯木,直直地向地上扑倒。 厉秋风不等四名蛮子摔倒在地,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然从四人右首绕了过去,瞬间抢到了两名挥刀攻过来的蛮子军士面前。两名蛮子军士压根没有防备,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厉秋风离着两人不过一尺,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兜了半个圆圈,看似轻飘飘地并未用力,两名蛮子军士的右臂已然被他手中的长刀齐肩砍落。 围在四周的蛮子军士见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向厉秋风围攻,发一声喊,转身便逃。厉秋风追上前去,右手长刀向下砍出,只听得惨叫之声又起,三名蛮子军士的右腿被厉秋风齐膝砍断,身子登时栽倒在地上,刀枪脱手飞出。只见三名蛮子军士双手抱住了断腿之处,在地上翻滚惨叫,情形甚是恐怖。 围在四周的锦衣卫和官兵虽然对蛮子颇为不屑,可是看到厉秋风如鬼魅般冲入蛮子军士之中,长刀到处,蛮子军士非死即伤,心下惊骇,不由纷纷向后退去。一名锦衣卫头目抢上前去,拦在厉秋风身前,沉声说道:“厉百户不可意气用事,且听我一言。” 厉秋风见蛮子军士拼命逃走,无暇再残杀百姓,这才停了下来,右脚踩在一名断了腿的蛮子军士后背,将长刀在他身上蹭了几下,擦去了刀上的鲜血,这才还刀入鞘,对那名锦衣卫头目说道:“厉某救人心切,不得不出手斩杀这些蛮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那名锦衣卫头目心下暗想,你若只是救人,只须打死一名蛮子即可。可是你不肯收敛,又接连斩杀四人,其后更是砍断了数名蛮子的手脚,摆明了是要在众蛮子面前立威,让他们对你心生恐惧,不敢妄动。怪不得阳大人和许大人对你如此看重,论起行事狠辣,咱们锦衣卫之中,能及得上你的高手只怕也没有几人。先前我在北司当差,似乎见过你几次,只是那时你默默无闻,并未与你结识。好在没有得罪过你,否则你如此狠毒,只怕遭了你的毒手。 只是那名锦衣卫头目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神情如常,口中说道:“厉百户有所不知,阳大人、许大人已与冯总兵和张总兵商议过了,要将这些扶桑人交给蛮子处置。虽说蛮子甚是凶残,行事歹毒,可是这些扶桑人毕竟已经归他们所有,咱们也不好插手。方才咱们奉命将这些扶桑人交给蛮子,被厉百户杀死的那名蛮子当众调戏一名扶桑女子,女子的爹爹上前阻拦,惹恼了蛮子,被蛮子一刀砍了脑袋。虽说咱们对蛮子这等卑鄙无耻的举动颇为不满,只不过职责所在,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厉百户出手教训这些家伙,给大伙出了一口恶气,咱们对厉百户都是佩服得紧。不过张总兵对蛮子甚是倚重,而且眼下蛮子有四五千马军驻扎在东辽县,若是与蛮子起了龌龊,张总兵心下恼火不说,若是蛮子作起乱来,只怕局面不好收拾。” 锦衣卫头目说到这里,转头向东首望了一眼,见蛮子军士已大半逃到前院去了,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厉百户已杀死杀伤十余名蛮子,剩下的蛮子为之胆寒,不敢再闹出什么事端。不如就此收手,也算是给张大人和蛮子首领一个面子。” 厉秋风听锦衣卫头目说完之后,这才知道被蛮子军士欺凌的这些人并非汉人百姓,而是被张贵俘获的柳生一族老巢中的妇孺老弱。先前他在后院正房曾经听阳震中和张贵、冯彦卿商议如何处置这些扶桑人,最后议定要将女子和孩童送给蛮子,用来抵消张贵答应送给蛮子的赏银。至于老头和老妇,当时并未议定如何处置。恰好柳生宗岩现身,抢走了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的人头,厉秋风急着追杀柳生宗岩,两人一前一后从王家庄冲了出去。想来他离开之后,阳震中与张贵、冯彦卿商议好了,这才派锦衣卫将这些扶桑人交给蛮子处置。蛮子性子粗鲁,直如野兽无异,竟然当众调戏女子,这才惹出了祸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对那名锦衣卫头目说道:“虽说这些扶桑百姓并非汉人,不过他们都是老弱妇孺,在东辽县并未作恶,若是交给蛮子处置,非得被尽数折磨死不可。是以厉某想请大人先将这些扶桑人留在这里,不要让蛮子将他们带走。厉某这就去拜见阳大人和许大人,请他们两位想出一个周全的法子,免得让这些扶桑人无辜丧命,未免有伤阴德。而且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于大明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名锦衣卫头目满口答应,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咱们瞧着那伙蛮子也极是讨厌,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厉百户肯为这些扶桑人出面求情,那是他们的造化。咱们将扶桑人留在前院,不会交给蛮子带走,厉百户尽管放心去向阳大人和许大人求情好了。” (本章完) 第2852章 第2852章 锦衣卫头目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依我看阳大人和许大人并不想将这些扶桑人交给蛮子处置,只是辽东总兵张贵张大人一力主张用这些扶桑人来抵消送给蛮子的赏银,阳大人和许大人没有法子,只好答允了张大人所请。眼下张大人也在后院正房,正与阳大人、许大人商议事情。厉百户去见阳大人之时,可千万不要惹恼了张大人,否则只怕会惹祸上身。” 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向锦衣卫头目道了声谢,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在这里稍候,我去后院见过阳大人,恳请他不要将这些扶桑人交给蛮子处置。”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若是有人要强行将扶桑人带走,慕容姑娘不必动手阻拦,一切事情留待厉某回来之后再说。”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心下焦急,抢着说道:“厉大哥,我和你同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先前阳大人召我前去商议如何处置这些扶桑人,只是柳生老贼突然现身,这才没有将此事议定。是以此时我去拜见阳大人,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慕容姑娘不必担心。”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说话。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不过面孔涨得通红,心下颇为不快。厉秋风向锦衣卫头目拱了拱手,便即大步走向左首角门。锦衣卫和官兵方才亲眼看到厉秋风斩杀蛮子,对他既敬佩,又害怕,看到厉秋风走了过来,纷纷向左右退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厉秋风走入后院,只见院子中除了有锦衣卫守卫之外,又多了数十名官兵,想来都是冯彦卿和张贵的手下。一名锦衣卫见厉秋风走入后院,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阳大人方才还问起厉百户是否已经回到庄子,咱们正要派人出去寻找,厉百户回来得正好,快请厉百户去见过阳大人。” 锦衣卫一边说话,一边引着厉秋风走向后院正房。守在门前的两名锦衣卫急忙将屋门推开,将厉秋风让了进去。厉秋风走进屋子之后,只见屋顶裂开了一个大洞,阳光屋顶射入屋内,照得屋子一片光明。青砖铺成的地面甚是干净,想来厉秋风和柳生宗岩离开之后,有人将屋子重新打扫干净了。 阳震中见厉秋风走进屋子,笑着说道:“厉百户回来得正好,快请坐下说话。” 厉秋风见屋中诸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自己先前坐的那张椅子仍然空着,便向阳震中拱了拱手,拿捏着坐到椅子上。阳震中沉声说道:“厉百户去了一个多时辰,咱们很是为你担心。柳生老贼没有伤到你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将方才追踪柳生宗岩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他与慕容丹砚说的那些体己话自然隐匿不说。待他说到回到王宅之后,在中院杀伤了十几名蛮子,阳震中等人都是悚然一惊。张贵更是勃然大怒,右手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厉秋风破口骂道:“你这个无知小儿,竟然敢擅自杀人,惹下了滔天大祸!本官这就将你正法,取了你的人头送给答里安。免得蛮子闹将起来,关东非得大乱不可!” 张贵说完之后,转头对李成梁大声说道:“你去叫几个兄弟进来,把这个小子绑出去斩首!然后将人头和那些扶桑女子和孩童一起送给答里安,好生安抚他几句,免得他发起疯来闹出事端。” 张贵一边说话,一边瞪着李成梁。他原本以为李成梁会立即领命跑出屋外,带领军士进屋捉拿厉秋风,没想到李成梁听他说完之后,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只是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张贵素来将李成梁视为心腹,每次发号施令,李成梁无有不遵。此刻看到李成梁一动不动的模样,张贵还以为他没有听清自己说话,右手一拍桌子,向着李成梁大声吼道:“猴崽子,老子要你带人将这个小贼绑出去斩首,你这个猴崽子听到没有?!” 张贵说完之后,只见李成梁转头望向张贵,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此番奉命到辽东办差,咱们岂能对锦衣卫无礼?” 张贵没有想到李成梁竟然敢当众顶撞自己,心下越发恼怒,大声吼道:“他妈的,你这个猴崽子是不是想造反?!老子是辽东总兵,东辽县乃是老子管辖之地。老子想要抓谁斩谁,你这个猴崽子须得乖乖听命!快去将兄弟们召进来,将这个小贼绑出去斩了!” 李成梁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人,厉百户与蛮子争斗,过错在蛮子身上,咱们拿不了他。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免得使小的们为难。” 张贵没有想到李成梁竟然不听自己的号令,心下又惊又怒,正要斥骂他不懂规矩,只听李成梁接着说道:“大人,此番倭寇偷袭东辽县,你身为辽东总兵,纵敌侵扰在先,错失军机在后,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许大人面前口出狂言,说了许多悖逆之语。大人不思改过,还要构陷厉百户,这也太说不过去了罢?” 李成梁说到这里,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阳震中面前,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李成梁,一直在辽东总兵衙门当差。张大人出任辽东总兵之后,贪污受贿,做下了许多混账事情。小人见他如此模样,虽然十分气愤,不过张大人极为狡诈,对下属监视甚严,使得小人无法向朝廷告发。所幸此番阳大人和许大人亲赴辽东公干,小人原本打算将张大人的恶行偷偷告知两位大人,没想到张大人丧心病狂,不只不收敛恶行,反倒更加嚣张。这位厉百户探听到张大人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坏事,是以张大人对他怀恨在心,一直想要坑害厉百户。小人虽然只是辽东总兵衙门的一员小吏,但是素怀忠义之心,拼着被张大人忌恨,也要将他犯下的重罪说了出来,请阳大人和许大人主持公道!” (本章完) 第2853章 第2853章 张贵万万没有想到李成梁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虽然愤怒,更多的却是惊骇。他一向将李成梁视为自己的亲儿子,对李成梁没有半点防备。这些年他在辽东总兵任上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李成梁知道得清清楚楚。若是李成梁将这些事情全都禀报给锦衣卫,只怕张贵有十个脑袋,都不够锦衣卫砍的。 念及此处,张贵只觉得脚下一股寒气升了起来,瞬间冲到了天灵盖,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厉秋风也没有想到李成梁突然反戈一击,在阳震中、许鹰扬和冯彦卿面前揭发张贵的丑事,将张贵推入绝境,心下大惊,暗想李成梁是张贵的心腹爱将,一直鞍前马后为张贵效力,怎么会突然与张贵翻脸,这也太奇怪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阳震中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大胆!你不过是辽东总兵衙门辖下一员偏将罢了,竟然敢诬告上官,其心可诛!何况张大人还是我朝一位难得的名臣宿将,你陷害忠良,难道不想要脑袋了吗?!” 阳震中说话之时神情严峻,一双眼睛紧盯着李成梁。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数年,从来没有见过阳震中如此恼怒,心下竟然也颇为忐忑。李成梁单膝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阳震中,脸上并无惧色,朗声说道:“张大人违犯朝廷法度,虽说立有战功,却也难赎其罪。小人以为他若做起恶来,比寻常官员更加可怕,这才冒死向阳大人揭发此人的恶行,还请阳大人明鉴!” 李成梁话音方落,张贵猛然扑上前去,右手拔出腰刀,直向李成梁脖颈砍了下去。众人听李成梁指摘张贵,心下俱都惊疑不定,知道张贵必定大怒。只是谁都没想到张贵会突然拔刀砍向李成梁,心下越发惊恐。冯彦卿见此情形,心下暗想,完了完了!张贵这个王八蛋太沉不住气了!李成梁虽然向阳震中揭发张贵贪污受贿,不过只要张贵抵死不认,想来阳震中也奈何不了他。只是李成梁是张贵的心腹爱将,一向对张贵惟命是从,帮着张贵做了许多隐秘事情。而张贵也是投桃报李,对李成梁青眼有加。李成梁年纪轻轻,便被张贵提拔成为统兵将官。是以李成梁突然背叛,才会让张贵愤怒欲狂,不顾阳震中、许鹰扬等人在场,竟然拔刀砍向李成梁。如此一来,张贵坐实了李成梁告发的种种罪名,阳震中只须将此事写成折子送到御前,张贵非得倒大霉不可。 冯彦卿是刘康最得意的门生,不只能征善战,而且心思缜密。当此危急关头,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张贵这个王八蛋是死是活,原本与我无关。只是他在老师门下日久,知道许多秘密。若是他被锦衣卫抓进诏狱,熬刑不过,说出了不该说的话,非得惹出一场弥天大祸不可。虽说这个王八蛋极是讨厌,不过眼下须得助他一臂之力,免得他落到锦衣卫手中,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念及此处,冯彦卿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向张贵追了过去。此时张贵已然扑到李成梁身边,挥刀直向李成梁脖颈砍了下去。冯彦卿情急之下,和身扑了上去,双手抱住了张贵腰间,和张贵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张贵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艺,不过他天生神力,摔倒在地之后,心下又惊又怒,双臂用力张开,想要挣脱冯彦卿的搂抱,不过冯彦卿的力气并不在张贵之下,是以张贵虽然用尽了全力,仍然被冯彦卿牢牢抱住。张贵不晓得抱住自己的是冯彦卿,还以为是锦衣卫出手要将他擒住,想到锦衣卫手段之毒辣,心下惊骇,暗想就算老子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要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去受那无穷无尽的酷刑。念及此处,张贵正想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忽听耳边有人小声说道:“老张,你要想活命,就不要莽撞行事!” 张贵听出是冯彦卿的声音,这才知道将自己抱摔在地上的并不是锦衣卫,登时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不如冯彦卿小心谨慎,不过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已不是莽撞之人。方才之所以一时失态,那是因为被他视为亲儿子的李成梁突然背叛自己,这才丧心病狂,竟然不顾阳震中等人在场,拔刀砍向李成梁。此时听冯彦卿小声提醒,张贵心中一凛,暗骂自己该死。李成梁背叛自己虽然极为可恨,可是只要自己抵死不认,阳震中拿自己也没有什么法子。大不了自己辞官归隐,凭借这些年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却也是一件极惬意的事情。可是自己若是砍死李成梁,坐实了杀人灭口的罪名,阳震中趁机构陷自己,将此事禀报给内阁,朝廷中的政敌必定会落井下石,群起而攻之。到了那时,自己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 想到这里,张贵只觉得后心发凉,额头冒出了冷汗,暗想老冯这个王八蛋虽然与老子不睦,不过他毕竟也是刘大人的门生。若是老子倒了大霉,他也讨不到好去,这才会冒险将老子扑倒,不许老子斩杀李成梁这个叛徒。老子不妨就坡下驴,让阳震中无机可乘。 张贵心中打定了主意,仍然装出一副用力挣扎的模样,与冯彦卿纠缠在了一起,暗地里小声说道:“老冯,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好了。” 冯彦卿听张贵如此一说,知道他明白了利害所在,不会再胡乱行事,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阳震中等人窥伺在侧,冯彦卿不敢立即放开张贵,又与张贵纠缠了片刻,这才装作气力不继的模样,松手放开了张贵。张贵从地上跳了起来,看着仍然单膝跪地的李成梁,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转头对阳震中大声说道:“阳大人,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按理说本官在你面前应当小心谨慎才是。只是这个猴崽子诬告本官,行事卑鄙无耻,本官情急之下过于失态,冒犯了阳大人的虎威,还请阳大人见谅。” (本章完) 第2854章 第2854章 阳震中见张贵向自己低头服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好说,好说,张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张贵见阳震中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下倒有一些忐忑不安,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是以阳震中说完之后,张贵收刀入鞘,沉声说道:“阳大人若是以为本官有罪,尽可以命人将本官拿下,关入木笼囚车,径直押解到京城,交给刑部和吏部审问。本官一向光明磊落,视手下的将士如手足,想不到一时疏忽,没有发现军中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奸佞小人,最后铸成大错。本官若真像这个奸诈小人所说,在辽东贪污受贿,无恶不作,阳大人尽可以将本官拿下,本官绝对不会有丝毫抵抗。就算手下的将士不服气,闹起事来,本官也会说服他们,绝对不会闹出兵变之事,阳大人不必担心。” 阳震中是何等样人,听张贵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雪亮,知道张贵打定了以退为进的主意,明面上说什么情愿让锦衣卫追查他是否贪污受贿,但是话里话外却在警告自己,一旦自己派出锦衣卫捉拿张贵,他手下的将士势必闹事。到了那时,除了张贵之外,无人能约束辽东总兵衙门所辖的官兵。自大明开国之初,一旦闹出了兵变,主管官员和兵部都脱不了干系,轻者罢官流放,重者抄家问斩。若是自己将张贵抓走,他手下的将士鼓噪起来,自己虽然是陆炳的心腹,皇帝权衡利害,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念及此处,阳震中心中暗骂张贵狡诈无耻,不过他脸上神情如常,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张大人说得哪里话来?这等腌脏小吏胡说八道,本官岂能当真?张大人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中,不必为此事焦虑。” 张贵听阳震中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阳震中脸色一沉,接着说道:“不过依照朝廷律例,若是有人告发官员,被咱们锦衣卫遇上,无论那人是否诬告,须得仔细勘查,否则咱们锦衣卫也脱不了干系。是以面子上的事情咱们还要做一做,免得被奸诈小人告到朝廷,大伙都有麻烦。” 张贵哼了一声,瞥了阳震中一眼,大摇大摆地坐回到椅子上,双腿撇开,大剌剌地说道:“烦劳阳大人拿出一个章程,本官听从发落便是。” 阳震中笑着说道:“张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本官所说的勘查,无非是问张大人几句话,再写一份折子递到内阁。这不过是虚应差事罢了,张大人不必多虑。至于你属下这员偏将嘛,不妨先交由咱们锦衣卫拘押,待判明他诬告之后,立时锁拿进京,投入诏狱,不愁他不招供。” 阳震中说到这里,右手一挥,早有两名锦衣卫快步走上前来,到了李成梁身边,分别抓住他的双臂,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直向大堂外面拖去。张贵、冯彦卿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就看穿了阳震中的把戏,心下都是惊恐不安。张贵心中暗想,姓阳的王八蛋看似并不在意此事,其实早已打定了主意。他要锦衣卫将李成梁扣押,无非是怕老子将李成梁杀掉灭口,这才借着扣押之名,要锦衣卫将李成梁保护起来。看这两个王八蛋一唱一和的模样,说不定早就勾结在了一起,趁着此次对倭寇用兵之机,想法子构陷老子,害了老子的性命。可是李成梁这个王八蛋一直跟在老子身边,他怎么会有机会投靠锦衣卫?此事太过奇怪,殊不可解! 眼看着李成梁被两名锦衣卫拖出了大堂,阳震中正想说话,忽听院子中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许鹰扬脸色一变,急忙站起身子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外面似乎有事情发生,下官出去瞧瞧罢?” 阳震中知道许鹰扬主持后院守卫之事,若是出了事情,许鹰扬罪责最大,是以才会如此紧张。是以许鹰扬说完之后,阳震中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眼下真是多事之秋。屋子里坐着辽东总兵、山海关总兵两位一品大员,院子中还有许多锦衣卫和官兵守卫,可是偏偏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着实令人奇怪。” 许鹰扬见阳震中答允自己所请,急忙转身向门外走去。冯彦卿和张贵心中有事,听阳震中说完之后,两人黑着面孔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半晌过后,院子中的喧闹声突然消失,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许鹰扬快步走了回来。他走到阳震中面前,拱手说道:“启禀大人,蛮子首领答里安带了一伙人冲入后院,要找张大人说话。下官生怕蛮子冲撞了各位大人,已将他们拦了下来。” 厉秋风听许鹰扬说完之后,心下暗想,答里安虽然蛮横,不过他是一个狡诈之人,轻易不肯与朝廷官员翻脸。眼下他带人冲入后院,自然是因为自己在中院砍死砍伤十几名蛮子军士,就算答里安再能忍,此时也不得不来讨一个说法。否则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军士被杀而不理会,蛮子军士必定心生怨恨,答里安威名受损,以后可就带兵打仗之时,只怕手下的将士不肯听从他的号令。 念及此处,厉秋风站起身来,向着阳震中拱手说道:“阳大人,蛮子首领气势汹汹赶来,必定是因为在下杀伤蛮子军士,这才要找在下寻仇。此事因在下所起,大人不必理会,交给在下去处置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阳震中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厉百户且慢,本官有话要说。” 阳震中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厉秋风身前,接着说道:“厉百户虽然杀伤了十几名蛮子,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蛮子生性贪婪,又狡诈狠毒,他们的首领跑来闹事,无非是想多要几百两银子罢了。厉百户若是出面与他们争吵,反倒会惹出许多麻烦。”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张贵说道:“张大人,蛮子归你管辖,劳烦你去安抚他们,要他们不要闹事。至于给他们的赏银嘛,容本官再想想法子。” (本章完) 第2855章 第2855章 张贵听说答里安带人来找厉秋风的麻烦,心下颇为高兴,暗想这个小贼不知天高地厚,与蛮子结下了深仇,惹怒了答里安,可以说是后患无穷。眼下能够弹压住蛮子的只有老子,阳震中这个王八蛋虽然打算构陷老子,不过顾忌蛮子闹事,他和老冯无法安抚,只能借助老子之力。如此一来,锦衣卫便不敢对老子下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子离开东辽县。哼,这是上天不绝老子啊!只要老子能够离开东辽县,赶回辽阳府,立刻召集各卫所头目,大伙一起上折子弹劾锦衣卫在辽东胡作非为,内阁和六部即便想要对老子不利,却也不敢惹了众怒,必定有所顾忌。到了那时,老子已然居于不败之地,再也不怕姓阳的王八蛋坑陷老子。虽然这些年一直有小人上折子弹劾老子,说什么老子养寇自重,想要借朝廷之刀砍老子的脑袋。呸,若不是老子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将蛮子赶尽杀绝,只怕朝廷早就拿老子开刀了。 张贵思忖之际,眼看着厉秋风要出门与答里安见面,心下越发高兴,暗想答里安带着手下冲到后院,正是要找你这个小贼算账。就算你武艺高强,不过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几十名蛮子一起冲了过来,非得将小贼乱刃分尸不可。姓阳的王八蛋对这个小贼颇为倚重,若是小贼被蛮子宰了,必定重挫锦衣卫的锐气。即便姓阳的还要坑陷老子,老子却也不怕。只要老冯不帮着锦衣卫对付老子,凭着老子手下数百精兵,再加上四五千蛮子马军,伺机将姓阳的王八蛋和他手下的锦衣卫全都弄死,便可以消除后患,一劳永逸! 张贵越想越是得意,只等着厉秋风与答里安动手争斗,他便要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阳震中棋高一着,先拦住了厉秋风,随后又要他去安抚答里安,张贵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只是阳震中说话句句在理,由不得他不去应付答里安。只见张贵脸色铁青,瞥了厉秋风一眼,冷笑着说道:“看样子俺老张命苦,喝酒吃肉轮不到头上,遇到麻烦事情却要第一个顶上去。” 张贵说完之后,转头对冯彦卿说道:“老冯,你也别坐着看热闹了,陪俺老张出去走一遭罢。一旦答里安这个王八蛋发起疯来,俺老张手下只有四五百兵马,未必弹压得住,到时还得将你老冯这尊佛爷抬出来,才能吓唬住这些蛮子。” 冯彦卿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张大人过谦了。关外各地都是你辽东总兵衙门管辖,我就不相信答里安敢与张大人打擂台。张大人要我同去,实在多此一举了。不过承蒙张大人看得起,我也不敢不从命,咱们这就走罢。” 冯彦卿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张贵身边。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即大摇大摆向屋外走去。黄泽等几名武官见冯彦卿和张贵走向门口,急忙站起身来,向阳震中告了一声罪,便即跟在冯、张二人身后,直向门口走去。 待到冯彦卿和张贵等人消失在门口之后,阳震中脸上笑容尽消,转头对厉秋风说道:“答里安是冲着厉百户来的。这伙蛮子是张大人请来助战的兵马,眼下还不能与他们翻脸,厉百户还是不要见他们为好。”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许鹰扬说道:“许大人,你去找两个精明能干的兄弟,带着厉百户从内室后窗离开,不要让厉百户与答里安见面。” 许鹰扬答应了一声,立即向门口走去。厉秋风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多谢阳大人的好意。不过答里安虽然凶悍,在下也不怕他。何况蛮子羽翼未丰,还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答里安对锦衣卫颇为忌惮,一直以为在下在锦衣卫当差,未必敢对在下下手。” 厉秋风话音方落,阳震中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百户,眼下须得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另生枝节。我不妨与你说一句实话,其实张贵在辽东恶行累累,朝廷早就想要削去他的兵权。我此番前来辽东,固然是为了对付跨海来袭的倭寇,不过若是遇到良机,便要请张大人到京城述职。只是张大人精明过人,不只养了一群死士为他效力,还召来蛮子当作强援。眼下他手下的官兵和蛮子加在一起,足有五千余人。咱们锦衣卫只有不足千人,一旦与张大人翻脸,非得吃大亏不可。如此一来,咱们绝对不能与张大人翻脸,只能与他虚与委蛇,小心周旋。为万全计,还请厉百户暂时躲避,不要与答里安起了纷争。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会惹出一场大祸。” 厉秋风听阳震中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原来阳震中早就打算对付张贵了,只是张贵颇为狡猾,一直防着锦衣卫对他下手。此番南下,他将蛮子召到身边,固然是因为手下官兵太少,但是未必没有借蛮子之力对付政敌之意。阳震中与张贵尔虞我诈,互相算计,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为难,皱着眉头说道:“张大人虽然骄横,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大罪。何况此番击败扶桑大军,张大人功不可没,若是将他捉拿到京城问罪,恐怕辽东军心大乱,有些宵小之辈会趁机生事。不过阳大人方才说张大人得到蛮子相助,能用之兵有五千余人,锦衣卫无法与之相抗,在下以为并非如此。冯大人带来了一万四五千兵马助战,只要阳大人一声令下,这一万多名官兵与锦衣卫联手,慢说张大人并无反意,就算他真有什么不轨之举,即便得到蛮子相助,却也非败不可,阳大人何必忧心忡忡?” 阳震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百户,以你的智计,怎么会看不出冯大人和张贵其实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二人虽然略有龌龊,不过毕竟有同门之谊,而且昔年在疆场之上曾经是生死之交,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两人必定相互勾结,彼此照应。咱们若真要与张贵为难,冯大人能够两不相帮已是极难得的事实。若是我猜的不错,只怕冯大人会帮着张贵对付咱们。到了那时,锦衣卫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本章完) 第2856章 第2856章 阳震中话音方落,许鹰扬已带着两名锦衣卫走了进来。阳震看了许鹰扬一眼,并未与他说话,转头接着对厉秋风说道:“厉百户是识大体之人,何必因为意气之争,惹出许多麻烦?” 厉秋风知道阳震中说的不错,可是要让他就此示弱,避开答安里,实非心中所愿。他沉吟了片刻,对阳震中说道:“阳大人说的是正理,在下无可辩驳,只是慕容姑娘还在中院,她……”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许鹰扬抢着说道:“厉百户尽管放心好了。许某已命人前往中院,带着慕容姑娘绕出前门,到宅子后面与厉百户会合。” 厉秋风听许鹰扬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怪不得许鹰扬能够在锦衣卫官运亨通,连云飞扬这等飞扬跋扈、狡诈多疑的人物都对他大加提拔。此人做事如此周到,哪一位官员不想引为心腹?既然慕容姑娘平安无事,我也不必在此处多停留了。念及此处,厉秋风向着阳震中和许鹰扬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关照,在下这就依照阳大人的吩咐离开王宅。” 阳震中见厉秋风答应避开答里安,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几日厉百户为了对付倭寇费尽了心思,又大战数场,想来已是疲惫不堪。此间事情你不必挂怀,尽可以好生歇息。至于大船和向导之事,本官一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 厉秋风与阳震中和许鹰扬告别之后,便即跟着两名锦衣卫走进右首内室,从后窗跳了出去,又跃过一道石墙,到了王宅后花园。此时后花园中有十几名锦衣卫守卫,见到厉秋风等人到了,无人上前阻拦。三人穿过后花园,一直到了后门,守在门口的两名锦衣卫急忙将门打开,将三人送出了王宅。 王宅背后原本是一条两丈多宽的巷子。金玉楼入主王宅之后,下令绿林响马将王宅左近的宅子全都拆除,以防倭寇藏匿于其中。他还要绿林响马在王宅院墙之外又筑了一道石墙,用来当作城墙抵挡倭寇。只是扶桑大军攻势猛烈,这道石墙压根挡不住倭寇的攻击。厉秋风和两名锦衣卫出了王宅后门,院墙与石墙之间也有锦衣卫在游弋巡察。只是他们看到有两名同伴陪同厉秋风走出后门,无人上前盘查厉秋风。 三人走出后门之后,沿着院墙和石墙之间的通道折向左首。走出数十丈后转过墙角,又向北而行。待到三人绕到王宅东北角处,此处的石墙已然倒塌,可以看到横贯王家庄的大街上仍有许多官兵正在寻找宅子。两名锦衣卫在大街边缘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左首望去。片刻之后,只见数名锦衣卫从王宅正门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厉秋风等三人近前。待到数名锦衣卫散开之后,厉秋风发现慕容丹砚被这些锦衣卫护在中间。两人乍一相见,心中都是惊喜无限,只是碍着身边站着五六名锦衣卫,这才没有开口说话。 护送慕容丹砚的四名锦衣卫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便即转头沿来路走回王宅去了。其余两名锦衣卫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东而行,走出五十余丈之后,又折向右首一条小巷。这里位于王宅东侧半里多地,当日金玉楼要绿林响马拆除王家庄屋宅之时,只是拆掉了王宅左近的宅子,以防倭寇藏身。此处离王宅较远,屋宅得以保全。两名锦衣卫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领进一座宅院,告诉两人此处十几栋屋宅都是锦衣卫的驻地,不会有人敢来骚扰,要两人在此处放心歇息。 两名锦衣卫离开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屋中坐下,互相讲述方才在王宅中的遭遇。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皱着眉头说道:“你随锦衣卫离开之后,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便有一伙蛮子闯进了中院,一个个气势汹汹,模样甚是可怕。为首的那个家伙就是答里安,叫嚷着要找出杀死他手下蛮子的凶手算账。守在中院的锦衣卫上前阻拦,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这时许鹰扬赶到中院,喝住了双方,又将答里安带到一边说话。我见蛮子蛮横不讲道理,正等着与他们厮杀一场,有几名锦衣卫悄悄将我带到旁边,说是奉许鹰扬之命,要带我离开王宅。”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哥去见阳震中之时,曾经吩咐过我不要妄动。你一直没有回来,我自然不能先走。锦衣卫却说厉大哥已经从后门离开了王宅,正在外面等着与我会合。我心中虽然颇为疑虑,不过看这几名锦衣卫的模样不像是在骗人,这才跟随他们悄悄离开中院。答里安带着蛮子正在与许鹰扬说话,几名锦衣卫又将我护在中间,是以没有发觉我离开了中院。否则被这些蛮子发觉,只怕还要纠缠一番。”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许鹰扬做事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曾听许多人说过此人极为了得。他从一名小旗做起,最后坐到北镇抚司镇抚使的高位,自然有其过人之能。方才看他为阳震中办事,阳震中想到的事情他办得妥妥当当,阳震中没有吩咐的事情他也想到了,这等人物,上官哪里会不喜欢?慕容姑娘,以后若是与许鹰扬打交道,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慕容丹砚笑着说道:“我哪里敢小觑锦衣卫啊!倒是小鱼妹妹一直对锦衣卫颇为不屑,与许鹰扬更是水火不能相容。许鹰扬虽然送了她一柄宝剑,她仍然处处与许鹰扬作对,着实令人头疼。”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王姑娘聪明伶俐,世间少有。只是她江湖阅历太少,又不懂得官场规矩,日后若是嫁给了戚兄弟,仍然还是这副脾气,只怕会给戚兄弟惹出许多麻烦。王姑娘对慕容姑娘甚是信服,日后咱们见到王姑娘时,还请慕容姑娘劝说王姑娘收敛脾气,遇到事情多与戚兄弟商议,千万不要莽撞行事,否则对戚兄弟极为不利。” (本章完) 第2857章 第2857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想起戚九在王小鱼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下好笑,险些笑出声来。只是转念一想,小鱼妹妹虽然对戚公子蛮横无礼,可是她对戚公子一往情深,谁都看得出来。戚公子是少年英雄,与厉大哥一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在小鱼妹妹面前显得木讷之极,并非是害怕小鱼妹妹,而是爱煞了她,在她面前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唉,他们两人陪着金寨主前往黑风寨,以后还要同回登州卫,可以说是比翼双飞,日后必定能够成为一对笑傲江湖的神仙眷侣。可是我与厉大哥虽然经历了同生共死,可是爹爹却不喜欢厉大哥,不肯答允我与厉大哥相伴终生。与小鱼妹妹和戚公子相比,我要可怜得多啊。唉。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抑郁,神情立时变得黯淡起来。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下一惊,急忙开口问道:“慕容姑娘,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难道先前与倭寇大战之时,身上受伤了不成?”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关切的模样,心想我若是将担忧之事说了出来,只怕厉大哥更加烦恼。何况我心中所想的事情是要与厉大哥永结同心,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念及此处,慕容丹砚面孔涨得通红,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我没有受伤。只是想起几百名扶桑人还留在王宅,若是落在蛮子手中,只怕会大受折磨。每当想起此事,心中总是有一些凄然。”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他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不必太过担心。你我在中院教训了蛮子,答里安必定有所顾忌,不敢再像此前那般横行无忌。而且眼下主事之人乃是阳震中,张贵忌惮锦衣卫窥伺在侧,行事必定谨慎小心,不会放任答里安作恶。是以这些扶桑人即便落在蛮子手中,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知道他并没有看穿自己的心思,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倭寇杀戮汉人百姓无数,原本不该怜惜他们。只是被官兵捉住的这些扶桑人都是妇孺老弱,并非是杀害汉人百姓的柳生一族杀手。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这些扶桑人残杀,咱们与那些倭寇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张贵要用这些扶桑人来抵消送给蛮子的赏银,孩童和女子性命或许无碍,但是老人对蛮子来说压根没有用处,反倒会成为累赘,多半会被蛮子残杀。此事张贵明白,阳震中和许鹰扬自然也能猜得到。以厉大哥的智计,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只是你害怕我担心,怕我莽撞行事,这才不对我明说此事,是也不是?”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尴尬,暗想阳震中和张贵、冯彦卿商议如何处置扶桑人之时,我确实猜到张贵将这些扶桑人交给蛮子之后,那些老头老妇必定会被蛮子杀掉,免得成为累赘。只是我担心慕容姑娘知道此事之后,出于义愤,会与蛮子纠缠不清,不免横生枝节。虽说这些扶桑人都是柳生宗岩的族人,无论是斩杀还是留下都是极大的麻烦,不过阳震中毕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想来不会坐视蛮子屠戮无辜。我心中作此猜测,这才没有与慕容姑娘说起此事,想不到她极为聪明,竟然猜出了我的用意。 念及此处,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恼火,心下忐忑,只得尴尬一笑,口中说道:“是我想得多了,还望姑娘不要生气。”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脸歉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做事不必多有顾忌。我一直相信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否则绝对不会做。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不相信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表明心迹,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好在他见机甚快,急忙镇慑心神,这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可是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在尴尬之时,恰好两名锦衣卫前来送饭,倒为厉秋风解了围。 两人吃过饭之后,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各自盘膝练气。阳震中一直没有派人前来召见厉秋风,这倒使得厉秋风有一些忐忑不安。待到夜色降临之后,厉秋风请慕容丹砚到内室歇息,自己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外间大堂的桌子上,又在屋里屋外到处查看了一番,这才躺在桌子上和衣而卧,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正在闲聊,两名锦衣卫为两人送来了早饭。厉秋风向他们打听阳震中是否召见自己,一名锦衣卫笑着说道:“阳大人没有吩咐咱们请厉百户过去说话,不过许大人请两位安心歇息,若是有什么事情,他一定会派人来请厉百户过去商议。” 两名锦衣卫离开之后,两人只好坐下吃饭。厉秋风见慕容丹砚面有忧色,笑着说道:“阳震中武功高强,又极富智计,张贵虽然蛮横,却也不敢得罪锦衣卫。有阳震中坐镇王家庄,料想那些扶桑人不会被蛮子所害,是以慕容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没想到一连两天过去,阳震中和许鹰扬始终没有派人来请两人过去议事。初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尚能忍耐得住,到得后来两人都是坐立不安。每当有锦衣卫送来饭食,厉秋风便要询问阳震中和许鹰扬是否召见自己,锦衣卫总是要二人好生歇息,不必焦虑。这两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度日如年,不晓得庄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慕容丹砚几次想要出去打探消息,都被厉秋风拦住。他对慕容丹砚说道:“王家庄中不只有锦衣卫,还有辽东总兵衙门和山海关总兵衙门所辖的大队官兵,另外蛮子十有八九也驻扎在庄中。咱们不晓得庄子里的情形,冒然走了出去,遇到锦衣卫还能说得清楚,一旦与官兵或是蛮子撞上,说不定会惹出麻烦。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先在这里等待消息。以阳震中的智计,一旦有事情发生,必定会召见咱们。” (本章完) 第2858章 第2858章 到了第三日傍晚,又有两名锦衣卫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来饭食。厉秋风拱手说道:“请问两位大人,阳大人和许大人何时召见在下和慕容姑娘?” 两名锦衣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锦衣卫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前来送饭之时,两位大人并未有此吩咐,请厉百户在此好生歇息,若是两位大人要召见二位,必定会派人前来相请。” 这名锦衣卫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告诉厉百户。昨天傍晚,天津卫和登州卫各有一队官兵从海上赴援,已在东辽县码头下船。阳大人和辽东总兵张贵张大人、山海关总兵冯彦卿冯大人一同前往码头迎接。待阳大人忙过这些事情之后,或许就会派人前来请两位过去说话了。” 厉秋风心中一怔,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天津卫和登州卫派来了援兵?两卫的兵马加在一起,不下两三万官兵!这么多官兵到了东辽县,就算倭寇没有退走,咱们也不必怕他们了。“ 那名锦衣卫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怕厉百户想错了。我听跟随阳大人和许大人前往码头的兄弟说过,两卫各自派出了四千精兵,大小战船七八百只,眼下尽数停泊在东辽县码头。至于官兵是否要进入庄子驻扎,咱们可就不知道了。” 两名锦衣卫离开之后,厉秋风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官兵大举来援,阳震中手握重兵,对张贵和冯彦卿再无畏惧。我听阳震中说过,他此番带领大批锦衣卫来到辽东,除了要对付倭寇之外,还打算削去张贵的兵权。“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阳震中明面上说要解除张贵的兵权,其实一旦张贵失势,不只他的身家性命不保,而且朝野上下还会掀起一场大案,不知道要株连多少官员。张贵是死是活,原本与我无关,只是阳震中若是借此案罗织罪名,诛杀政敌,我当然不能坐视。是以张贵即便可恶,不过他毕竟是大明一员猛将,有他坐镇辽东,鞑子便有所顾忌,不敢大肆南下。而且蛮子骁勇,眼下也只有张贵能够压制。怎生想一个法子,既能救出那些扶桑百姓,又能让锦衣卫放过张贵。”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说话之际眉头紧皱,心下暗想,厉大哥是英雄豪杰,竟然在锦衣卫当差,此事太过奇怪。当日我被假马东青暗算,哥哥将我带回慕容山庄疗伤,其间爹爹曾经问过厉大哥的师承来历,我压根说不出来。后来我伤势大好之后,爹爹要我试演厉大哥的武功。我起初担心爹爹知道厉大哥的武功家数之后,会对厉大哥不利,是以死活不肯答允。后来娘亲看出我的忧虑所在,暗地里劝我不要多想。她说爹爹是天下第一剑客,于普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无不了然于胸,我只须学着厉大哥的模样,将他的刀法使出一招半式,爹爹便能认出厉大哥的武功家数。如此一来,别说爹爹压根不会对厉大哥不利,退一万步说,就算爹爹真要试试厉大哥的武功,就凭这一招半式,爹爹也奈何不了厉大哥。我听娘亲说的甚是有理,这才在爹爹面前试演了几招厉大哥的刀法。只是厉大哥武功太高,出刀快若闪电,我只能稀里糊涂照猫画虎比划了几下。爹爹见我试演厉大哥的刀法,初时还面带笑容,只是看了三招之后,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我生怕爹爹对厉大哥不利,谎称只记得这几招,不肯再比划下去。其时娘亲也在旁边观看,见我爹爹如此模样,她还得意洋洋地说道,老头子,是不是砚儿结识的这位少侠武功高强,连你也应付不了? 爹爹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砚儿使出的这几招极为古怪,若她没有记错,这个姓厉的小子与武当派必定有莫大的关联。可是武当派自创派祖师张三丰威震江湖之后,拳、掌、剑、轻功都有独门绝技,偏偏没有出奇的刀法,更加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武当派高手以刀法称雄江湖。难道传授给姓厉的小子刀法的那位武林高手并非武当派弟子,而是偷学了武当派的武功,生怕被武当派知晓此事,这才化剑法为刀法不成? 爹爹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他虽然认不出厉大哥的武功家数,不过再三说过传授给厉大哥武功的那位武林高手绝对是一位了不起的武学宗师,以武功而论,只怕并不在他之下。我曾听厉大哥说过,他师父是蜀中的一位隐士,向来不在江湖之中行走,更加不会与武林各大门派打交道。厉大哥自幼被他师父所救,一起在蜀中隐居。蜀中离着京城有几千里,如此一位无意名利的武学宗师,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弟子到锦衣卫当差?是以厉大哥到京城加入锦衣卫,此事颇为蹊跷,只怕其中另有隐情。这些日子看厉大哥的言行举止,他既讨厌张贵,又不忍张贵被锦衣卫所害,可见两人之间必定大有关联。只是厉大哥不肯明说,我也不好多问。不过厉大哥说得不错,张贵这个家伙虽然讨厌,不过他确实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若不是手下兵马太少,只怕早就将倭寇赶下大海喂鱼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张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若是真被锦衣卫害死,辽东没了这样一员大将坐镇,非得惹出大祸不可。阳震中一心要害死张贵,岂不是自毁长城?以他的智计,原本不该如此行事才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便是党争的可怕之处。张贵也好,阳震中也罢,都是心思缜密,极富智计之辈。可惜两人并非一党,在朝廷互相倾轧,斗得你死我活,反倒将鞑子、倭寇这等大敌放在了一边。若是朝廷大员能够上下一心,全力对付外敌,以大明疆域之广,将士之众,军械粮草之多,如鞑子、倭寇这等小丑,焉能为祸如此之烈?可惜朝廷官员七八成力气用来对付政敌,哪有余力去对付鞑子和倭寇?!” (本章完) 第2859章 第2859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东辽县知县李芝生,一心只想着搜刮百姓,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若是他能做一些正经事情,又怎么会看不出身边的蒋师爷便是倭寇的奸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了亥时。厉秋风对慕容丹砚说道:“看样子今晚阳震中不会召咱们前去议事,姑娘还是早些歇息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回转内室,厉秋风脸色突然一变,小声说道:“外面有人来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响,紧接着脚步声自院门一直到了屋子门前,这才停了下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悄悄站了起来,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只听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厉百户,慕容姑娘,阳大人请两位过去说话。” 厉秋风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这才转头向门外大声说道:“请大人稍候,咱们马上出去。”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阳震中召咱们过去说话,不知道是为了处置扶桑人,还是他找到了大船和向导。虽说此人对咱们并无恶意,不过锦衣卫行事诡异,眼下东辽县又是鱼龙混杂,杀机四伏,咱们不得不防。是以到了王宅之后,若是有什么变故,慕容姑娘切记不可恋战,咱们先逃出庄子,再作计较。”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这才联袂走出屋子,只见院子中站了四名锦衣卫,每人手中都举着一支火把。见二人走出屋子,为首一名锦衣卫迎上前来,口中说道:“阳大人请厉百户,慕容姑娘过去说话,请两位随咱们一同前往。” 他说完之后,向后退了一步,静待两人走下石阶。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和慕容丹砚一起走下石阶,在四名锦衣的陪同下一起走出院门。六人走出院子之后,两名锦衣卫走在前头,另外两名锦衣卫则跟在后面,有意无意地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围在中间。慕容丹砚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厉秋风却是心下戒备,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刀柄。 众人沿着小巷走出十余丈,离着巷子口已然不远,蓦然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大地猛然颤抖起来。慕容丹砚一声惊叫,只觉得膝盖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好在厉秋风见机甚快,左手挽住慕容丹砚右臂,身子向右闪避,拖着慕容丹砚瞬间逃到了右首一座宅子的院墙之下,右手顺势拔出长刀,转头四处张望。 厉秋风原本以为锦衣卫要对自己和慕容丹砚下毒手,拔出长刀之后,便要向四名锦衣卫攻去。只是巨响传来之后,两名锦衣卫猝不及防,竟然跌坐在地上,另外两名锦衣卫虽然没有摔倒在地,却也吓得惊慌失措,仓皇逃向左首的石墙之下。厉秋风见四名锦衣如此狼狈,心下一怔,不由停了下来,暗想这四名锦衣卫若是要对我和慕容姑娘下毒手,必定早有准备,为何会吓成如此模样?难道阳震中和许鹰扬为了不走漏消息,设下埋伏之时,竟然没有告知这四名锦衣卫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又是一声巨响传了过来。慕容丹砚吓得尖叫了一声,抱着脑袋缩到了厉秋风的怀中,身子抖如筛糠。厉秋风此时心下也是惊骇莫名,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长刀横在胸前,转头四处张望,只等着伏兵冲杀出来,便要挥刀厮杀。待到慕容丹砚扑到他的怀中,温香软玉抱了一个满怀,鼻中闻到阵阵少女身上的幽香,饶是厉秋风向来不近女色,此时心中也是微微一荡。 第二声巨响传来之后,摔倒在地上的两名锦衣卫总算爬了起来。只是方才摔倒之时将火把丢在地上,此时已然熄灭。两名锦衣卫拔出绣春刀,背靠背站在巷子中央,模样甚是狼狈。厉秋风见两名锦衣卫互为倚仗,全神戒备,一人面向巷子口,另一人则面向来路,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四名锦衣卫若是有意坑害我和慕容姑娘,突遭大变,担心我和慕容姑娘趁机逃走或是对他们不利,手中的兵器必定要对准我和慕容姑娘。可是看他们的模样,对我和慕容姑娘并无防备,想来并非奉阳震中和许鹰扬之命,要对我和慕容姑娘下毒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稍安,冲着躲在对面石墙下面的那名锦衣卫头目大声叫道:“请问大人,庄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名锦衣卫头目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将绣春刀横在身前,一脸惊恐的模样,正自左右张望。听厉秋风大声询问,他慌乱地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那名锦衣卫头目话还没有说完,蓦然间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吓得他身子一抖,顾不得与厉秋风说话,拼命将身子向石墙靠了过去。没想到大地微微颤抖,石墙跟着晃动了几下,墙上的沙石簌簌而下,许多细沙落入锦衣卫头目的眼中。他只觉得眼中生疼,心下越发慌张,仓皇之下将长刀在身前虚劈了两下,颤声说道:“这、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地动了不成?!” 第三声巨响传来之后,厉秋风和四名锦衣卫心下惊骇,都将兵器举在身前,以防敌人趁乱偷袭。慕容丹砚缩在厉秋风怀中,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听到那名锦衣卫头目说出“地动”二字,她心下越发害怕,暗想我曾听娘亲说过,昔年黄帝与蚩尤为了争夺中原,各自带领兵马连番大战。蚩尤乃是半妖半人的怪物,不只力大无比,骁勇善战,而且结交了许多法力高深的妖怪。他为了打败黄帝,从大海中请了一条怪鱼来对付黄帝。这条怪鱼如同一座小山般巨大,所过之处,无论山川还是城池都被它夷为平地。黄帝没有料到蚩尤竟然会召来这样一个妖怪助战,初时吃了大亏,被蚩尤打得大败而逃。蚩尤得势不饶人,率领兵马紧追不舍,要将黄帝赶尽杀绝。眼看着黄帝就要遭到蚩尤的毒手,所幸九天仙女下到凡间助战。她施展法术幻化出一座大湖,将大鱼诱入湖中。大鱼入湖之后,湖水瞬间消失,大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大鱼坠入窟窿,从此被困在地下深渊之中,再也无法出来害人。只是大鱼并不甘心,时常在洞中拼命挣扎。每次这个妖怪在地下翻转之时,大地便会剧烈晃动,地面上山丘崩塌,河水江水倒流,屋宅楼宇、城池城墙纷纷倒塌。百姓们如同蝼蚁,压根无法与如此天灾相抗,便将这种奇异景象称为地动。眼下大地颤抖,巨响不断,难道那条大鱼游到了东辽县地下不成? (本章完) 第2860章 第2860章 东安城,于家老店。 空中乌云翻滚,眨眼之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下起一场大雨。大街上变得空荡荡的,隐隐可以听到北方传来沉闷的雷声,只是离得太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厉秋风负手站在于家老店二楼窗口,大风吹入屋中,拂在他的脸上,凉冰冰的甚是舒服。眼看着层层叠叠的黑瓦白墙一直延伸到南城城墙脚下,在满天黑云的压迫之下兀自倔强地耸立,厉秋风胸中豪气顿生,右手握住刀柄,直向远处的南城城头望去。只见城头箭楼高耸,似乎就要刺入黑云之中。旌旗烈烈,隐约可以看到守在垛口背后的军士正在来回走动。 厉秋风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不由想起二十余日前在东辽县遭遇的事情。那晚他和慕容丹砚跟随四名锦衣卫走向王宅,途中突然传来三声巨响,饶是厉秋风一向沉稳,却也吓了一跳。待到巨响沉寂之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四名锦衣卫仓皇逃出巷子,一直奔到大街上。此时王家庄中已然乱成一团,无数军士从屋中跑了出来,纷纷向传来巨响声的东方望去。只是夜色沉沉,虽然许多军士手中举着火把,却也看不清楚东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惊疑不定,眼看着无数军士在面前跑来跑去,心下越发惊骇。四名锦衣卫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并不像军士那般慌张,一个劲儿地催促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尽快去见阳震中。厉秋风虽然心中犹豫,不过也没有什么应对之策,只得在四名锦衣卫的引领之下,和慕容丹砚一起快步向王宅走去。 待到两人在王宅后院正房见到阳震中,看到阳震中一脸平静的模样,厉秋风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阳震中请两人坐下之后,没等厉秋风开口询问,便即笑着说道:“方才三声巨响,想来厉百户也听到了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三声巨响惊天动地,只怕方圆数十里之内都能听见。” 阳震中笑道:“两位不必因为此事惊慌。本官要许大人带领登州卫三千精兵,用火药炸塌了王家庄东北侧的那座大石洞,这三声巨响,便是火药爆炸时发出的声音。” 阳震中话音方落,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齐声惊呼,不由面面相觑。当日在大石洞中的情形瞬间在两人眼前闪现,此时回想却已恍如隔世。 只听阳震中接着说道:“本官到了东辽县之后,许大人已经将厉百户和慕容姑娘在大石洞中遭遇详细禀报给了本官。本官以为大石洞乃是天险,易守难攻,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占据,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本官下令许大人将大石洞炸毁,从此一了百了。嘿嘿,嘿嘿。”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阳震中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当日厉秋风将柳生一族在东辽县藏匿之事说给了许鹰扬,只提到了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将劫掠来的船只存放在大石洞中,并未提及老翁山下有耶律倍大墓之事。锦衣卫将大石洞炸毁,通往耶律倍大墓的密道从此深埋地下,再也无人知晓,倒也是一件好事。耶律倍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毕竟是一代枭雄,最后惨死在中原,一生恩怨也应当烟消云散了。他的陵墓有许多古怪之处,秘密从此消失,对东辽县的百姓来说并非坏事。是以听阳震中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都松了一口气。只是厉秋风想起柳飞烟的骨灰罐放在大船之上,就此被埋入地下,不能将她的骨灰带回扶桑,未免有一些遗憾。念及此处,厉秋风神色黯然,不由叹了一口气。 阳震中见厉秋风神情黯然,心下不解,口中说道:“厉百户,你似乎对本官炸毁大石洞之举颇为不屑,若是厉百户另有高见,本官愿闻其详。” 厉秋风听阳震中如此说话,知道他对自己起了疑心,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阳大人高瞻远瞩,在下岂敢腹诽?只是当日在下跟随萧东大人乘船出海,随身带了一口宝刀,放在座船底舱。后来在海上遇到海底爆炸,大船受损,漂泊到了东辽县,无意中卷入东辽县这场风波。大船被柳生一族劫走,藏匿在大石洞中。眼下大石洞被毁,大船自然不能幸免。想到那柄宝刀就此深埋地下,在下不免心下不忍,倒叫阳大人见笑了。” 阳震中知道厉秋风刀法诡异,鬼神莫测,饶是自己武功高强,对厉秋风也甚是忌惮。须知练武之人,若是得了一柄称手的兵器,可以说是爱逾性命。厉秋风因为失了一柄宝刀而如丧考妣,却也不足为奇。念及此处,阳震中心意登平,对厉秋风再无怀疑,笑着说道:“厉百户刀法精奇,天下无敌,失了称手的兵器,确实是一件憾事。不过咱们锦衣卫衙门收藏的宝刀不少,待本官为厉百户找来几柄宝刀,请厉百户挑一柄称手的使用。” 厉秋风摇了摇头,拍了拍腰间悬着的长刀刀鞘,口中说道:“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想来在下与那柄宝刀无缘,这才得而复失。是以失去了宝刀,也称不上是什么憾事。在下腰间这柄长刀虽然并非世间难得的利刃,却也足堪大用,不劳阳大人费心了。” 阳震中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右手虚压,示意厉秋风坐下说话。待到厉秋风坐下之后,阳震中沉声说道:“前日两位离开之后,本官召见了蛮子首领答里安,答应送给他三万两银子,算是为二百多名扶桑人赎了身。答里安虽然奸诈,不过他贪婪成性,听说本官要送他三万两银子,登时满脸堆欢,没口子答应了下来。这两日许大人带着北镇抚司的兄弟已经仔细甄别了这些扶桑人,除了察明有十九名扶桑人身负武功和杀死过汉人之外,其余的妇孺老弱既未练过武艺,也未在东辽县做过恶。本官与许大人商议之后,要将十九名练过武艺和犯过案子的扶桑人带回京城细细审问,以防他们还有一些秘密没有说出来。至于其余二百一十一名扶桑人,留之无用,又不能尽数杀戮,若是将他们留在辽东,只怕又生事端。是以本官和许大人再三商议,最后打算将他们交给厉百户处置。” (本章完) 第2861章 第2861章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本官以为这些扶桑人留在中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劳烦厉百户将他们带回扶桑,他们必定会对厉百户感恩戴德,视为再生父母。如此一来,厉百户到了扶桑之后,可以利用这些扶桑人办事,比自己出头露面要方便许多。厉百户,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听阳震中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阳震中早有打算,要让自己利用这些扶桑人为傀儡,到了扶桑之后便宜行事,比自己和慕容丹砚在扶桑独自闯荡要方便太多。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阳大人高见,在下佩服。”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扶桑人有二百余人,要将他们带到扶桑,只怕不是一件容易。在下对航海之术一窍不通,如何能够将这些人平安带到扶桑,眼下全无半点头绪。是以阳大人这条计策虽然妙极,只是交给在下去办,只怕非办砸了不可。” 阳震中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厉百户尽管放心便是。本官既然要将这些扶桑人尽数交给你处置,又怎么会不找人来帮助厉百户?昨晚天津卫和登州卫已派了水师前来东辽县赴援,眼下战船停泊在东辽县南门外码头。本官已与登州卫副指挥使房大人商议妥当,向他讨了三只大船,足以将二百余名扶桑人尽数载于船上。” 阳震中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大明与扶桑国虽非敌国,不过两国之间嫌隙不少,厉百户前往扶桑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一些宵小之辈会从中作梗。是以厉百户此行不可大张旗鼓,只能暗地里悄悄前往扶桑。为万全计,本官想请厉百户和慕容姑娘先行前往东安城,与本官为两位找来的向导会合。至于大船和二百余名扶桑人,将寻机前往东安城码头,与厉百户、慕容姑娘和向导会合。待到万事俱备之时,再启程前往扶桑,不知道厉百户意下如何?” 厉秋风听阳震中说完之后,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阳大人想得甚是周全,哪容在下置喙?一切只听阳大人吩咐,在下并无异议。” 阳震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中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就请两位即刻动身,前往五百里外的东安城。城里有一家客栈名为于家老店,两位可在店中歇息。本官找来的向导会到于家老店与两位会合。”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早有锦衣卫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来了随身携带的行李。厉秋风见行李中不只有数百两银子和数套内外衣衫,还有锦衣卫为两人备好的关防,心下暗想,看阳震中为我和慕容姑娘备好的这些东西,想来两三日之前他便已经有了打算,否则仓促之间哪能将这些东西备齐? 厉秋风思忖之际,阳震中从怀中摸出了两块腰牌,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百户虽然不在锦衣卫当差,不过为了便宜行事,还是将这两块锦衣卫腰牌带在身边为好。” 厉秋风道了声谢,伸手将两块腰牌接了过来,随手将一块腰牌递给慕容丹砚,又从怀中掏出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块腰牌,恭恭敬敬地递还给阳震中。慕容丹砚将腰牌举在面前仔细观看,这才发现腰牌晶莹如玉,并非用铜铁制成,却也不像是玉石。整块腰牌像一面圆形铜镜,只是比铜镜要小了许多,比巴掌还要小一些。腰牌上方铸有云形纹饰,中间穿孔,想来便于系绳悬挂在腰间。云形纹饰之下刻有“校尉”和“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皇城四门不用”十八字楷书阳文,一眼望去极有威势。慕容丹砚将腰牌把玩片刻,心下暗想,怪不得官场也好,江湖也罢,听到锦衣卫三字无不闻风丧胆,单看这块腰牌,已经让人心惊胆颤了。 厉秋风与阳震中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拱手告别。四名锦衣卫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带出王宅,门前早有十几名锦衣卫牵着七匹马正在候命。四名锦衣卫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行李放在一匹战马之上,又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各自骑上坐骑,这才翻身上马,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起骑马走出了王家庄。 此时王家庄已经平静了下来,方才乱成一团的官兵已经退回到各自居住的宅子中歇息。被绿林响马拆掉的屋宅旧地上立起了无数帐篷,不时有小队官兵握刀执枪在大街上到处巡察。虽说已是二更时分,不过王家庄中悬起了许多灯笼,巡察的官兵手中又举着火把,是以四周并非漆黑一片。四名锦衣卫骑在马上,每人手中提着灯笼,上面写着“锦衣亲军”四个大字。巡夜的官兵见到灯笼,无人敢上前阻拦盘查,是以厉秋风等人一路畅通,没费什么力气便即走出了王家庄。 厉秋风骑马走出王家庄之后,转头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多谢各位大人相送。既然已经出了庄子,四位大人请回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为首那名锦衣卫笑着说道:“阳大人吩咐咱们要将两位送出东辽县东门,可不是离开庄子就行。眼下东辽县城各处戒备森严,除了有咱们锦衣卫巡查之外,还有山海关总兵衙门、辽东总兵衙门派出的官兵,若是咱们不陪着厉百户同行,只怕两位会遇到许多麻烦。” 厉秋风听那名锦衣卫头目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当即道了一声谢,跟着四名锦衣卫一起骑马向东辽县走去。六人到了东辽县北门之时,只见城上戒备深严,许多军士举着火把正在城头走来走去。那名锦衣卫头目骑马走到城下,大声呼喝城上的官兵打开城门。片刻之后城门打开,数十名官兵从城内冲了出来,手中握刀执枪,将六人围在中间。那名锦衣卫头目自承身份,又将一份锦衣卫北镇抚司关防交给官兵头目查看。官兵头目看了关防之后,立时变了一副面孔,将关防恭恭敬敬地递还给锦衣卫头目,自己当先引路,带着众人进入城中。那名锦衣卫头目对官兵头目说道:“咱们奉命公干,十万火急,找几个人给咱们带路,即刻赶往东门,免得到了东门之后,又有官兵前来啰唣!” (本章完) 第2862章 第2862章 官兵头目不敢违拗锦衣卫的命令,便即带着一队官兵护送厉秋风等人前往东门。途中不时有巡察的小股官兵走过,看到厉秋风等人有官兵护送,自然无人前来盘查,是以众人一路走到东门,竟然顺畅之极。出了东门之后,那名锦衣卫头目吩咐手下三名锦衣卫和官兵留在城中,自己亲自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别。厉秋风连声道谢,目送那名锦衣卫头目返回城中,直到城门关闭之后,这才和慕容丹砚联袂向东走去。 此时已是三更天,四周一片漆黑,压根没有丝毫人声,只能听到三匹马行走时发出的马蹄声。慕容丹砚侧耳倾听,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方才你在王家庄中与阳震中说话,说有一柄宝刀遗失在大石洞中,想来十分心疼罢?不过你不必难过,慕容山庄中藏了不少宝刀,等咱们从扶桑回到江南之后,我带你去慕容山庄去见过爹爹,顺便挑一柄称手的宝刀来用。”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由哑然失笑,口中说道:“说来惭愧,所谓宝刀云云,只不过是我骗阳震中的鬼话罢了,当不得真。”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口中说道:“骗阳震中?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厉秋风这才将柳飞烟的骨灰罐放在大船上之事说了一遍,最后他对慕容丹砚说道:“柳生烟是柳生宗岩的独生女,虽说帮着柳生宗岩做过许多坏事,不过她心地不坏,曾经救过柳宗岩前辈,没有将柳前辈埋骨之处告知柳生宗岩。而且柳飞烟一生坎坷,着实令人叹惜,我答应将她的骨灰带回扶桑国,最后却将她的骨灰失落,心中颇为遗憾。”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明白过来。她思忖片刻,口中说道:“柳飞烟虽然是扶桑人,生在扶桑国寒山渔村,不过她随柳生宗岩逃到辽东,东辽县也算得上是她的家乡。扶桑人奸诈狡猾,就连柳飞烟的亲生父亲柳生宗岩都在利用她,所谓寒山渔村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倒不如将她的骸骨埋在东辽县,也算是死得其所。是以厉大哥不必因为此事有什么遗憾,柳飞烟地下有知,必定不会对你心生怨念。”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说得甚是。昔年柳生宗岩带着族人从寒山渔村仓皇逃走,只怕村子已被夷为平地,柳飞烟埋骨东辽县,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五六里。慕容丹砚从怀中摸出阳震中送给她的那块锦衣卫腰牌,笑着说道:“如今我有了锦衣卫腰牌,也算是锦衣卫的一份子了,若是遇到黑道人物,我便将这块腰牌拿出来炫耀一番,必定能将他们吓得落荒而逃。不过若是我爹爹知道了此事,非得痛责我不可。”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阳震中对咱们可是非常看重,给咱们的两块腰牌是用象牙制成,那可是相当了不得啊。”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口中说道:“象牙?呀,怪不得我将腰牌拿在手中,只觉得颇为温良,却又与玉石不同,原来是用象牙磨制而成。”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将腰牌拿在手中翻转玩弄。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锦衣卫的腰牌是身份标识,若是没有这个腰牌,可做不了任何事情。” 慕容丹砚心中一怔,接口说道:“我听人说过,锦衣卫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是以即便身上没有带着腰牌,只怕也无人敢阻挡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些无稽之谈都是世间传说,压根当不得真。锦衣卫若是没有携带腰牌,即便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要想办差抓人,那是想也休想。须知在京城之中,并非只有锦衣卫行缉拿之事,顺天府、刑部等衙门的公差都有缉捕审案之权。是以锦衣卫办差之时,须得随身携带腰牌。若是不出示腰牌,各衙门绝对不会听从锦衣卫的号令。”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锦衣卫的腰牌比飞鱼服和绣春刀可要重要得多。一旦遗失或是损毁,必定遭受严惩。若是因为腰牌惹出麻烦,招来杀身之祸也不稀奇。依照大明律例,锦衣卫办案之时,有时可以不穿官服,绣春刀也可以不带,但是腰牌须臾不可离身。我在皇城当差之时,若是不带腰牌,不只进不去宫城,而且守卫宫门的侍卫立时便会将我拿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道:“原来这块牌子如此了不起。那我可要将它收好了,免得不小心失落,将来遇到阳震中,他向我讨要腰牌,我拿不出来,他非得杀了我不可。” 厉秋风摇头说道:“那也未必。阳震中此番有求于咱们,这才送了两块锦衣卫腰牌。只是咱们虽然拿到了腰牌,但是并非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辖之人,他权力虽大,却也管不到咱们。大不了咱们回到中原之后,将两块腰牌还给他好了。锦衣卫的腰牌依照品级各有不同,寻常的锦衣卫校尉只能佩带铜制的腰牌。凡是用象牙打造的腰牌,都是千户以上的锦衣卫大官才能随身携带。阳震中将两块象牙制成的腰牌送给咱们,对咱们可是十分看重。” 慕容丹砚将腰牌放回怀中,口中说道:“怪不得方才阳震中将象牙腰牌递给厉大哥之时,你要将原来的牌子送还给他,想来有了象牙腰牌,原来的牌子自然没有用处了。象牙虽然不如玉石贵重,不过握在手中颇为温凉,可要比玉石舒服多了。” 厉秋风笑道:“用象牙制成腰牌,倒也并非是因为象牙腰牌握在手中比玉石舒服,而是因为锦衣卫能够弄到许多上好的象牙。须知锦衣卫除了随同皇帝出行充当仪杖,在皇城各处宫殿守门当值,缉拿要犯,审理案子之外,还设有驯象所,为朝廷养护大象。朝廷举行祭祀和大典之时,必定要用大象来‘以壮观瞻’,否则有失礼仪,相关官员项上人头不保。有些大象年老死去,或是得病而亡,训象所便将象牙取下,用来制作饰品和腰牌,进献给锦衣卫指挥使等高官。这些高官再将象牙腰牌送给亲信随身携带。是以大小官员见到带着象牙腰牌的锦衣卫,无不恭恭敬敬,不敢稍有违拗。” (本章完) 第2863章 第2863章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惊奇,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她一脸惊讶地说道:“呀,原来锦衣卫不只武功高强,还能饲养大象,不知道是否还有厨艺精湛的大厨,和能饲弄鸡鸭鹅猪的农夫?”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故意打趣,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其实锦衣卫并非像民间传说的那般个个武艺高强。除了北镇抚司辖下掌侦缉、捕拿的锦衣校尉之外,大多数锦衣卫士与寻常军士和公差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些锦衣卫平日里只是在衙门办事,极少外出,不为世间所知罢了。” 两人谈谈讲讲,又走出了七八里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一夜未曾合眼,想来慕容姑娘已是疲惫不堪。看样子近处并无村镇,是否应当停了下来,找一处妥当之地歇息?”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一夜遇到许多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惊心魂魄,压根不觉得疲倦。何况一路走来,与厉大哥说话也颇为有趣。咱们还是尽快赶到东安城,免得耽误了与向导会合的时辰。否则去得晚了,只怕向导恼火之下扬长而去,岂不是误了大事?”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不必担心向导不肯与咱们会合。阳震中为咱们找来的向导,必定与锦衣卫有莫大的关联。咱们不到东安城于家老店,向导绝对不敢先走。而且东安城离东辽县不过四五百里,只要咱们在路上不是有意耽搁,只须四五天工夫,必定能赶到东安城。”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阳震中担心走漏消息,这才让咱们先行走陆路前往东安城,随后由登州卫水军护送扶桑人走水路,就算咱们赶到东安城与向导会合,只怕运送扶桑人的大船仍然没有到达东安城,是以咱们不必急着赶路,绝对不会误了时辰。” 慕容丹砚此时正是兴致勃勃之时,无论厉秋风如何劝说,她都不肯下马歇息。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和她并骑前行。待到天光大亮之时,两人已走出了四十余里。依照慕容丹砚的打算,两人要一直前行,不必下马歇息。厉秋风摇了摇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就算咱们能够忍饥挨饿,但是坐骑驮着咱们和行李走了数十里,眼下必定十分疲惫。咱们还是下马歇息片刻,让坐骑吃草饮水为好。否则一直走下去,只怕会伤了坐骑。”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得点头应允。两人翻身下马,在道路右侧不远处找到了一条小河,让三匹马在河边吃草喝水,自己坐在旁边歇息。过了一柱香工夫,两人上马又行,一直走到下午时分,终于走入一座镇子。两人寻了一家酒馆打尖,又吩咐小二饮了马,待到酒足饭饱之后,这才骑马穿过了镇子,一直向东走去。路上非止一日,到了第四天傍晚时分,两人终于到了东安城西门门外。 守门的官兵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近前,认出两人胯下坐骑竟然是军马,立时将两人团团围住。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正要将怀中藏着的锦衣卫腰牌摸出来炫耀一番,厉秋风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妄动,自己翻身下马,向着官兵头目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各位军爷请了。小人姓厉,是做药材生意的行脚商人,居住在辽阳府东辽县。此番到东安城采办药材,听说有一伙海盗近日到了辽东近海,骚扰百姓,劫掠商旅钱财,小人与东辽县知县李芝生李大人颇有交情,他借给小人三匹好马,说是一旦遇到海盗上岸打劫,便可以骑着骏马逃走。”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了两锭银子,悄悄塞到官兵头目的手中,陪着笑脸说道:“小人初次到东安城办事,不懂这里的规矩,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军爷恕罪。若是军爷能行个方便,小人感激不尽。” 官兵头目接过两锭银子,只觉得沉甸甸的甚是压手,心下又惊又喜,暗想这人十分懂事,塞给老子这两锭银子只怕不下十两。看他衣着打扮和说话的派头,不像是寻常的行脚商人,多半真与东辽县知县大人颇有交情。听说咱们东安城知县邱大人与东辽县知县大人时有往来,老子若是告罪了此人,到时东辽县知县大人给邱大人写信告状,老子非倒大霉不可。念及此处,官兵头目将两锭银子紧紧握在手中,装模作样地说道:“你既然与东辽县知县大人有交情,想来知道朝廷定下的规矩。我来问你,你到东安城来,身上是否带有违禁之物?” 厉秋风陪着笑脸摇头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一向规规矩矩做事,绝对不敢违犯朝廷法度。咱们带着的行李不过是几件衣衫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尽管仔细搜检好了。” 官兵头目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算你这个家伙识趣。好罢,你们进城去罢。” 厉秋风听官兵头目如此一说,急忙向官兵头目说了几句感恩戴德的好话,这才牵着坐骑,和慕容丹砚一起走进城中。甫一走出门洞,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其时已近黄昏,许多店铺点亮了门前的灯笼,一眼望去,城中到处灯火辉煌,比东辽县城相比要繁华许多。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并肩走出二十余丈之后,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那伙官兵正自聚在城门边说话。她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官兵如此可恶,你何必要与他们虚于委蛇?若是咱们将锦衣卫腰牌掏了出来,非得吓死他们不可,为何还要送给他们银子?”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些官兵不过是一些小人罢了,何必将他们放在眼中?若是咱们将锦衣卫的腰牌掏了出来,这些家伙多半不晓得锦衣卫腰牌是什么东西。他们要么对腰牌视而不见,与咱们纠缠不清,要么将此事禀报给上官,由上官来查勘咱们。咱们来到东安城是要与向导会合,若是与官兵动起手来,不免节外生枝。若是东安城的官员知道锦衣卫到了,繁文缛节极为麻烦不说,咱们前往扶桑之事也会泄漏出去。不如送给这些官兵两锭银子,倒可以少了许多麻烦。” (本章完) 第2864章 第2864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对厉秋风说道:“还是厉大哥想得周到,若是依着我的性子,只怕早就动手和这些官兵打架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处事沉稳,想来不会与官兵动手。若是王姑娘与咱们同行,以她火爆的脾气,非得与官兵混战一场不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王小鱼,心下不由一阵难过,脸色也变得黯然起来。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突然变得沉默不语,知道她心中牵挂王小鱼,暗骂自己不该胡乱说话,惹得慕容丹砚担心,急忙岔开了话头,说了几件江湖之中的奇闻异事,慕容丹砚这才忧愁尽去,又与厉秋风说笑起来。 两人谈谈讲讲,又向几位路人打听于家老店位于何处,沿着大街走出两里多地,这才到了于家老店门前。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勒住坐骑,抬头望去,心下都是一怔。只见这家客栈正面竟然是一座重檐三层木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厉秋风心下暗想,东安城虽然比东辽县城大了不少,不过毕竟位于辽东,乃是偏僻之地。可是这座于家老店建得如此庞大,太过不合情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想不到辽东偏僻之地,竟然建了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木楼。咱们杭州城号称江南繁华之地,可是也没见过一家客栈能比得上这座于家老店。”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京城中的客栈也没有一家建得如此富丽堂皇。依照大明律例,民宅不得逾越规制。这座木楼太过招摇,已有逾越之嫌。多半是因为东安城位于辽东最东端,天高皇帝远,而且于家老店的老板必定与当地官府颇有交情,否则绝对不敢建造起如此规模的木楼。” 两人说话之际,早有一名店小二从店中迎了出来,满脸堆欢跑到厉秋风马前,这才停了下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爷来啦!小人迎接来迟,还请两位大爷不要见怪。请两位大爷进店歇息,将三匹坐骑交给小人牵往后院马厩,让人侍候着饮水吃草。” 店小二说完之后,转头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冲着于家老店屋内大声叫道:“还不快出来将两位大爷的行李抬进去?!” 店小二话音方落,从店内又跑出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慌里慌张地跑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马前。店小二板起面孔,骂了几句之后,要两名小伙计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行李搬入店内,又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下马,自己亲自将三匹马牵入后院。慕容丹砚见两名小伙计身子稚弱,抬起行李颇为吃力,心下不忍,正要伸手帮着他们将行李搬入店内,厉秋风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心下一怔,随即想起厉秋风再三吩咐她不要暴露了身份,心中暗骂自己该死,急忙停了下来,和厉秋风一起跟在两名小伙计身后,大摇大摆走进了于家老店。 掌柜正在柜台后面写写算算,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进来,急忙绕过柜台迎上前来,满脸都是笑容,向着两人拱手说道:“两位客官大驾降临,小店蓬荜增辉。请问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厉秋风笑道:“咱们将行李都搬了进来,自然是要住店。咱们要两间上房,再备四样精致小菜,送入客房。” 掌柜连声答应,要两名小伙计将行李送入天字五号房,随即转头对厉秋风陪着笑脸说道:“两位客官的客房是天字五号房和天字六号房,饭菜随后就会送入客房,请两位客官放心享用。”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东安城知县衙门发过告示,凡在城里城外住店的客官,须得有路引以为凭证。若是没有路引,知县衙门不只要将客官捉去打八十板子,收容无路引者的客店掌柜和伙计也要挨板子。是以小老儿斗胆开口,请两位客官将路引取出来给小老儿看上一眼。小老儿看了之后,再抄录下来。若是有朝一日衙门公差前来查勘,小老儿也好有个凭证应付过去。” 厉秋风听掌柜说完,一边伸手入怀,一边笑着说道:“查验路引之事,普天之下皆然,掌柜何必客气。” 厉秋风说话之际,已从怀中掏出两份路引,递到掌柜面前。锦衣卫办差之时,身上带着各种空白公文,路引也在其中。遇到使用路引之时,只须写上姓名即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离开王家庄之时,阳震中不只送给两人锦衣卫腰牌和关防,还将两份路引送给两人。锦衣卫腰牌和关防是用来给官员看的,让官员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是锦衣卫校尉,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之命外出办差,普天下的衙门不得妨碍两人办事。而路引则是用来应付官兵和公差捕快,隐藏两人的真实身份。厉秋风一边将路引递给掌柜,一边笑着说道:“本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下令大臣制定大明会典颁布天下。依照会典中的条文限制,百姓离开居住之地,须得以官府勘发的路引作为凭证。各地官府要在道路要冲或城池设置卡口,盘查百姓客商。无路引者或冒用他人路引者一经查获,立时杖责八十。无路引而私渡关津者杖责九十,逾越边关者杖责一百,且要罚苦刑三年。若是逾越边关后被捕拿者,须得处以绞首之刑。咱们是行脚商人,出门做买卖最怕遇到麻烦,身上岂敢不带着路引?” 掌柜从厉秋风手中接过路引,又听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心下大为惊讶,心想此人对官府发下的公文如此熟谙,想来确是一位做大买卖的商人。念及此处,他对厉秋风越发不敢小视,陪着笑脸说道:“客官谈吐不凡,小老儿着实佩服。请两位客官稍候,小老儿将路引抄录下来之后,再交还给两位客官。” (本章完) 第2865章 第2865章 掌柜说完之后,一路小跑绕回到柜台之内,先将两份路引翻看了一番,又拿笔抄录下来,这才重新回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恭恭敬敬地将路引递还给厉秋风。厉秋风接过路引,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算作预付的房费和饭菜,随后又摸出七八钱散碎银子赏给了掌柜。掌柜接过银子,心下大喜,一张老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点头哈腰大拍厉秋风的马屁,随后叫过一名小伙计在客栈门口招呼客人,自己亲自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领入二楼客房,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退了出去。半柱香工夫之后,一名小伙计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来晚饭。两人正在饥饿之时,闻到饭菜的香气,登时食指大动,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掌柜又带着几名伙计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抬来木桶,倒入热水。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各自的客房中沐浴更衣,直觉得通体舒泰,又说了一阵话,这才互道晚安,回到自己的客户安心睡去。 自从两人在东辽县王家庄相遇之后,可以说风波不断,迭遇艰险,数次险些丧命,几乎无一日得安生。直到此时,两人终于可以放心安寝,是以这一觉睡得甜美无比。待到厉秋风睁开眼睛,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厉秋风起身穿好衣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只听得楼下脚步杂乱,似乎有许多人正在闲话说笑,饭菜香气冲上二楼,不由让人食指大动。厉秋风信步走下二楼,只见一楼大堂已经坐满了客人,正自吃饭闲聊,颇为热闹。 掌柜昨晚得了厉秋风的赏钱,见他出手大方,以为他是做大买卖的商人,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巴结。厉秋风走下二楼之时,掌柜正在吩咐几名伙计招呼客人,看到厉秋风走下楼来,他急忙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向厉秋风问好。厉秋风笑着说道:“一大早便有这么多客人来吃饭,贵店的生意真是太好了。看样子我回到东辽县城之后,不妨试着开一间客栈,要比四处奔波采办药材舒服多了。” 掌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连连摇头,陪着笑脸说道:“客官有所不知,咱们于家老店做的饭菜在东安城颇有名气,不过于家老祖定下了规矩,不能靠着饭食赚银子。这是因为二百多年前鞑子攻入中原,其后不久天下大乱,各地义军与鞑子激战,使得漕运不畅,北方粮食不足。鞑子无法从江南获得粮食,在辽东搜刮得越发严苛,将汉人百姓家中的粮食大半抢走,运入关内,供给鞑子高官显贵挥霍。有一年辽东发大水,粮食几乎颗粒不收。可是鞑子不管汉人百姓的死活,仍然逼迫百姓交纳粮食,几乎到了掘地三尺的地步。汉人百姓家中的粮食被鞑子尽数抢走,眼看寒冬将至,百姓无衣无食,想要逃入关内乞食,又被鞑子官兵挡在东安城中,只能束手待毙。 “眼看着一场惨祸不可避免,住在东安城西马营巷一位姓侯的人家拆了自家十九间屋子,将墙壁切成无数小块,分送给城中的百姓。原来侯家先祖积下了一些家财之后,在城外买了一座荒山,种了上千棵栗子树。栗子树长成之后,侯家先祖让家人将栗子采回家中,剥去外皮,将栗子磨成面粉,煮熟之后切成面砖,用这种面砖盖成十九间屋子。侯家先祖对家人说道,咱们侯家原本住在中原,后来为了躲避兵火灾难,携家带口逃到关外。关外地广人稀,又是苦寒之地,一旦遭遇灾年或是兵火战事,粮食必定不足。用栗子制成面砖,可保三年不会腐烂,遇到灾年之时,便可将这些屋子拆掉,用栗子饼来充饥。若是没有什么大变,每隔三年,一定要将这十九间栗子面砖垒成的屋子用新的栗子面砖翻建。一旦到了没有粮食果腹之时,便可以将十九间屋子拆掉,将墙壁切成小块,分给百姓食用,足以度过灾年。幸亏侯家先祖一片菩萨心肠,才让东安城数万汉人百姓没有被活活饿死。” 掌柜说到这里,神情颇为凝重,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虽说侯家建造十九间屋子用了许多栗子面砖,可是要供全城数万百姓吃上几个月,那也是万万办不到的。小老儿私下猜测,侯家除了十九间屋子之外,一定还藏了不少栗子,这才能供给百姓度过难关。侯家这一善举,造福数万百姓,其中便有小老儿的先祖。后来灾年过去,东安城的百姓纷纷种植栗子树,以防再有大变。于家先祖在城中开了这间客栈,初时不过四间瓦舍,名为安福客栈。先祖感念侯家的大恩大德,开办客栈之初便立下了誓言,要效仿侯家善举,后世子孙须得乐善好施,不能利用粮食来赚取银子。是以百十年来,虽然咱们这间客栈生意越来越红火,但是供给客人的饭食一向平价售卖,绝对不从饭食上赚取一文钱。每逢灾年,还要开设粥厂,救济灾民。城里城外的百姓对咱们客栈也甚是感激,将安福客栈称为于家老店,以示尊敬。客官入城之时,若是打听安福客栈,只怕无人知晓。但是提到于家老店,即便是三岁孩童,也能为客官指路。” 厉秋风听掌柜说完之后,心下颇为佩服,口中说道:“贵先祖菩萨心肠,着实令人佩服。贵店如此富丽堂皇,想来便是因为贵先祖积下福德,才会荫及子孙。看样子就算我仿效贵店,在东辽县开设客栈,只怕也赚不到什么银子。” 掌柜笑着说道:“客官有所不知,咱们于家世民代代都是平民百姓,须得依照大明律例行事,哪敢将屋子建得如此高大富贵?” 厉秋风听掌柜如此一说,心下暗想,我心中不解之处正在于此。就算于家百余年来积累了巨额金银,但是于家子弟并未出仕做官,只是布衣之身。若是于家建成如此富丽堂皇的宅子,只怕大祸立至。别的不说,辽东各地都有锦衣卫的眼钱,一旦将此事报送京城,只怕于家早已获罪,家破人亡了。不过听掌柜说话,可疑之处却也不少。于家老店建成如此规模,多半另有隐情。 念及此处,厉秋风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本章完) 第2866章 第2866章 掌柜笑着说道:“客官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高人,想来知道咱们大明朝的规矩。平民百姓建造屋宅,绝对不能逾越规制,否则官府找上门来,轻者杖责,重者关进大牢,抄家斩首也不稀奇。咱们于家世世代代无人做官,都是平民百姓,哪敢建造如此规模的宅子?说起此事,与咱们于家先祖发下的誓言颇有关联。大明立国之初,安福客栈一直乐善好施,东安城的百姓对安福客栈赞许有加,官府也知道此事,对安福客栈嘉许甚多。东安城与东夷只有一江之隔,朝廷派出使节前往东夷之时,往往要在东安城盘桓数日。而东夷派出使者到大明之时,也要在东安城等候大明朝廷派来官员迎接。东安城虽然是辽东重镇,不过毕竟只是一座县城,知县衙门规模有限,不能逾越朝廷规制。京城礼部派了一位侍郎到了东安县,会同辽东巡抚衙门和东安城知县衙门商议在东安城建造一座馆驿,供朝廷使臣和东夷使者路过东安城时居住。东安城知县大人说出了一个主意,称与其新建馆驿,倒不如将于家老店重新翻建,划出一半作为馆驿,既可以省下许多银钱,又可向百姓宣扬朝廷嘉许于家乐善好施之意。各位大人听了知县大人的主意之后,纷纷赞同,于家老店才得以翻建成如此模样。馆驿就在客栈背后,虽然与于家老店相连,却只能从西门进入。” 厉秋风听掌柜细说究竟,这才明白于家老店为何建得如此富丽堂皇,原来于家老店不只是一家客栈,还是朝廷的馆驿。如此一来,建造雕梁画栋的三层木楼,却也不算逾制。 掌柜谈兴正浓,又说了几件于家老店发生过的奇事,最后对厉秋风说道:“咱们于家老店不从饭食上赚钱,只靠着收取客人的宿费,原本赚不到多少钱。好在朝廷每年都会赏赐一些银两,咱们东安县历任知县大人难得都是清官,从来不克扣朝廷赏银,于家老店才能延续至今。客官若是要在东辽县开办客栈,不晓得那里的情形与东安城是否相似。” 掌柜说这句话时,声音略大了一些,被坐在柜台近处的一桌客人听到了。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转过头来,看了掌柜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我说掌柜的,你就断了去东辽县开办客栈的念头罢。东辽县出了大事啦,说不定城里城外的百姓已经全都死了,你开了客栈,难道让鬼魂去住吗?!” 厉秋风听那人如此一说,心下一惊,暗想东辽县一场大战,百姓和官兵死伤无数,东辽县城几乎被烧成了白地。不过事发不过数日,这人怎么会知道东辽县出了这等惨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掌柜吓了一跳,颤声说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衙门的差役听到,将你抓进衙门,判你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事情可就麻烦了。” 那名汉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子说的是实话,怕他个鸟!就算把老子抓到北京城,也判不了老子的罪。” 厉秋风见这人说话之时一脸自负的神情,心下颇为好奇,当即拱手说道:“这位兄台请了。我就住在东辽县左近,一个多月前出门采办药材,一直没有回家。兄台说东辽县城里城外的百姓全都死了,这、这怎么可能?” 那名汉子听厉秋风自称来自东辽县,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竟然能够做药材生意,可见是有福之人。幸好你不在东辽县,否则遇到这场大灾,你可就逃不掉啦。” 他说到这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口中吧嗒吧嗒有声,神情颇为得意。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两名汉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汉子小声说道:“胡二,别喝了几杯猫尿就胡说八道!当心被公差听到,将你抓去拷打一番,再丢进大牢,你可见不到老婆孩子了。” 胡二浑不在意,口中说道:“他娘的,这次咱们白跑了一趟,不只没赚到一文钱,反倒蚀了老本。家里那个母老虎贪婪成性,看到老子两手空空回去,非得打骂老子一通不可。倒不如被公差抓进大牢,吃几天牢饭倒也不错。” 厉秋风急于知道这伙人从哪里听说东辽县城出了大事,见胡二说话之际脸上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猜测此人必定是一个惧内之人,此番做生意蚀了本,心中忧愁烦躁,不晓得回家如何面对老婆,是以转头对掌柜说道:“掌柜的,这几位朋友的饭钱酒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到三人桌上只放着一壶酒,此外只有一碟青菜豆腐,略停了停,接着说道:“给这几位朋友上三壶好酒,一只肥鸡,一碟红烧肘子,再来两碟时令小菜。” 掌柜一连声地答应,又向厉秋风告了声罪,亲自跑到后厨去张罗酒菜。胡二和两名同伴没有想到厉秋风如此大方,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生怕自己听错了厉秋风说话。片刻之后,胡二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位小哥,咱们今日初次见面,让你如此破费,这、这怎么好意思?” 厉秋风走到胡二身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在外面跑买卖,最喜欢结交豪爽大方的朋友。方才听几位兄台说话,都是爽快之人,这才有意结交。莽撞之处,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胡二等人见厉秋风其意甚诚,这才放下心来,纷纷向厉秋风拱手道谢。胡二吩咐小伙计给厉秋风搬来一把椅子,请厉秋风坐在自己身边。此时掌柜带着一名伙计端来了酒菜,胡二等人闻到肥鸡和肘子的香气,眼睛几乎都直了,再看到三壶酒摆在面前,三人不住咽着唾沫,心下均想,咱们这次到东辽县做买卖,每人赔了五六两银子不说,还险些将性命丢在东辽县。今日在东安城打尖,身上只剩下七八钱散碎银子,只能要一壶酒,三碗米饭,一盘青菜豆腐。这个小子给咱们点了这么多肉菜,心甘情愿做冤大头,不吃他吃谁?! (本章完) 第2867章 第2867章 酒菜摆好之后,厉秋风亲自为胡二等人斟满了酒,又劝三人喝酒吃菜。胡二等人几杯酒下肚,又各自吃了鸡肉和肘子肉,身子登时变得轻飘飘的,说起话来也变得缠杂不清。厉秋风趁机说道:“胡二哥,你说东辽县遭了大难,能否细说一二?” 胡二喝得晕头胀脑,此时只怕他老婆到了面前,他也敢破口大骂,听厉秋风询问自己,他嘿嘿一笑,拍了拍厉秋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小兄弟,老子知道你担心留在东安县的家人。其实人生在世,自己逍遥快乐最重要,其他人都滚他妈的蛋!尤其是娶进家里的老婆,即便初看时美若天仙,看上几日也看得烦了。就怕那些悍妇进了家门之后,如同贪婪的饿狼老虎,不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绝对不肯甘休!听老子一句话,心疼父母尚有情可原,若是你老婆此次死在强盗手中,你小子就偷偷乐罢!哈哈,哈哈!” 厉秋风听胡二说话颠三倒四,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是要从此人口中打探消息,又不能发火,只得干笑了两声,正想开口说话,只听胡二抢着说道:“实不相瞒,咱们三人都是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在白山脚下平安里做木材买卖,这几年和东辽县一位马员外一直有生意往来……” 厉秋风听胡二说到这里,心下一凛,想起东辽县城东马家庄的马庄主,暗想胡二所说的那位马员外,十有八九就是马庄主。马庄主靠做木材生意发财,一向与王家庄不和。此人贪婪成性,家财巨万,结果被柳生一族盯上了,最后死在柳生一族杀手手中,家财也落入倭寇手中。胡二等人知道东辽县出了大事,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们到东辽县去找马庄主,无意中知道了倭寇攻陷东辽县的消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胡二接着说道:“马员外四个月前从咱们手中买了一批木材,欠了咱们一笔银子。咱们此次前往东辽县,便是要将这笔银子讨回来。没想到七天前走到马家庄东侧不远处,却发现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胡二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几下,脸上现出了惊恐的神情,略停了片刻,这才颤声说道:“咱们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暗想马员外是东辽县屈指可数的富豪,此前咱们来过马家庄几次,庄子建得甚是整齐,以马员外的本事,怎么会让这些尸体躺在马家庄外?只怕庄中生了巨变,马庄主自顾不暇,来不及将这些尸体收拾埋葬。 “咱们三人商议了一番,虽然心中害怕,可是想到那笔银子尚未取回,无法回去交待,是以思虑再三,还是壮着胆子向马家庄走去。待到走到庄口,又看到了十几具尸体,看身上的衣衫打扮,都是马家庄的庄丁。再看庄子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潜伏着什么可怕的恶鬼猛兽。咱们吓得紧了,发一声喊,转头便逃,拼命跑出两三里地,这才停了下来。 “停下脚步之后,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些庄丁尸体大多肢体不全,咱们知道马家庄中必定出了惨事。马员外是东辽县赫赫有名的人物,又与官府素来交好。庄里庄外死了这么多人,尸体又被丢弃不理,必定不是官府下的手。多半是马员外得罪了江湖人物,或是被绿林山寨的强盗盯上了,这才遭了大难。” 胡二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小兄弟,你既然是东辽县生人,必定知道马员外罢?你可知道马员外除了是马家庄庄主之外,还是什么人么?” 厉秋风虽然知道马庄主的底细,只是不晓得胡二为何会有此一问,是以装出一副不解的神情,犹豫地说道:“马员外是咱们东辽县出名的大富豪,家财万贯,就连知县大老爷都对他另眼相看。我知道他是马家庄庄主,至于他还有什么身份,我可就不知道了。” 胡二见厉秋风一脸不解的神情,心下得意,笑着说道:“小兄弟是一个老实人,自然不晓得马员外的底细。他除了是马家庄庄主之外,还是辽东排帮的帮主。排帮靠放木排和倒卖木材为生,虽然称不上是绿林山寨和江湖黑道,可是与许多绿林山寨暗地里都有来往。否则马庄主弄到的木头只怕出不了白山脚下,便会被人尽数劫了去。此番马家庄遭此大难,或许便是因为马员外与绿林响马起了龌龊,这才遭了毒手。 “咱们三人商议良久,原本心中害怕,只想着逃回平安里,可是想到拿了曲二爷赠送的盘缠,若是两手空空回转平安里,依照曲二爷的脾气,非得让咱们把盘缠还给他不可。如此一来,咱们白跑一趟不说,还要倒找给曲二爷十几两银子,如何才能甘心?!” 厉秋风听胡二说到这里,心下雪亮,暗想胡二方才自称三人做木材生意,与马庄主做木材买卖,此时讲得兴起,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将实话说了出来。想来三人压根不是木材店老板,不过是三个小角色,帮着一个叫曲二爷的家伙做事。曲二爷才是与马庄主做生意的老板,因为马庄主欠了他一笔银子,曲二爷便让胡二等人到东辽县来将银子讨回。胡二等人出发之前,曲二爷送给了三人盘缠,多半还答应三人将银子带回平安里之后,再给三人几两银子做为报酬。胡二等人到了马家庄外,发现马家庄内外到处都是尸体,马庄主十有八九已经被害,三人自然拿不到曲二爷讨要的银子。如此一来,三人若是两手空空回转平安里,曲二爷不只不会支付报酬,多半还要将先前送给三人的盘缠讨回。如此一来,胡二等人此行压根赚不到钱不说,只怕每人还要赔上五六两银子。怪不得方才胡二嚷嚷着回到家中会被母老虎责骂,想来他出发之前,已将此行能够赚取报酬之事告诉了老婆,若是两手空空回家,一顿责骂自然是躲不开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胡二接着说道:“咱们左思右想,最后打定了主意,打算直奔东辽县知县衙门,将马家庄遭难之事禀报给知县大老爷。咱们看到马家庄庄口的那些庄丁的尸体尚未腐烂,想来绿林响马下毒手之日只在一两日之前,官府尚不知晓此事。若是咱们最先向官府禀报此事,说不定会拿到十几两赏银,此行不赔不赚,倒也是一件大好事。 “咱们打定主意之后,便即绕过马家庄,直向东辽县城走去。其时已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咱们只能摸索着向前走去。没想到刚刚走出一里多地,只见前面出现了一大团黑影。咱们只道是绿林响马在此埋伏,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要逃走,但是有几个人影已经追到老子身后。老子看到这几人手中寒光闪动,似乎握着明乎乎的钢刀,吓得老人双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本章完) 第2868章 第2868章 胡二说到这里,双眼睁得溜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晚上。只见他嘴角抽搐了几下,伸手抓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右手胡乱抹了两下嘴巴,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哥仨见那几道人影冲了过来,只道是绿林响马要追杀咱们,吓得转身便要逃走。只是刚刚跑出两三步,便即被人制住。也不晓得那些人用了什么妖法,老子只觉得后腰一麻,便即一动也不能动。其时老子心下惊恐之极,隐隐看到他们两人也瞬间停了下来,像极了咱们村头土地庙里的土地爷,僵立在老子身边。” 厉秋风听胡二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暗想胡二不懂武艺,不晓得身子僵立不动,是被人点中了穴道所致,还以为有人施了妖法,将他们定住动弹不得。只是不晓得将胡二等人制服的是锦衣卫,还是倭寇请来的武林高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胡二接着说道:“老子身子僵立不动,心中吓得要死,以为性命必定不保。便在此时,只听有人在老子身边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老子听出说话之人乃是女子,心下越发害怕,暗想听说女鬼比男鬼更加凶狠,只怪老子前世不修,竟然落到女鬼的手中,不晓得她要如何炮制老子。念及此处,老子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晕了过去。 “就在老子等着被女鬼弄死之时,眼前突然一亮,原来有人晃亮了火折子。紧接着又有一个女子说道,看这三位居士的模样,倒不像是那些恶贼。老子听到这个女子说话,心下又惊又喜,暗想她叫咱们三人为居士,分明是尼寺中的尼姑,绝对不是女鬼。念及此处,老子急忙大声叫道,咱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百姓,不是什么恶贼! “老子话音方落,只觉得后腰一疼,身子突然能够活动。老子又惊又喜,急忙转身望去,只见身后站着四五个人,手中举着火折子,正自盯着老子。老子看她们的衣着打扮,确实都是尼姑,心下暗想,听人说遇到尼姑要倒大霉,只是就算倒霉,也比遇到女鬼强得多了。念及此处,老子急忙拱手说道,三位师太请了。咱们三人都是老老实实的百姓,误打误撞到了这里,若是有冲撞之处,还请三位师太饶了咱们的罪过。 “老子说完之后,一名年老的尼姑仔细盘问咱们的来历。老子知道这几名尼姑颇为古怪,不敢在她们面前弄鬼,只好老老实实地将咱们的来历说了一遍。几名尼姑听说马家庄被人屠了,面露惊讶之色,交头结耳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老尼姑这才转头对咱们说道,东辽县来了许多海盗,正在围攻东辽县城,眼下海盗已经杀了许多百姓,咱们带了侥幸未死的几百名百姓逃出城池,要寻一个稳妥之地藏身。你们不是东辽县本地人,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被海盗捉住,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 “咱们听老尼姑说完之后,吓得胆颤心惊,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听远处传来几声巨响,紧接着火光照红了西方的天空,数里之外似乎燃起了大火。那名老尼姑对咱们说道,看见没有?海盗已经攻破了东辽县城,在城中放火烧屋。你们若是不赶紧逃走,必定落入海盗的手中。若是你们无处可去,不妨随咱们一起寻一个稳妥之处暂时藏匿。 “老子虽然心中害怕,不过对这几个尼姑也颇为怀疑。眼看着她们身后跟着几百人,暗想这几名尼姑会使妖法,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咱们也不要和她们一起逃走。念及此处,老子只说想尽快赶回平安里,不麻烦几位师太保护了。那名老尼姑见老子不答应与她们同行,却也不以为忤,吩咐咱们三人路上小心,便即带着众人逃入一片树林中去了。咱们三人也不敢怠慢,没命般沿着来路逃回,一路上几乎不敢歇息,直到第三天早上,进了一处镇子之中,才胡乱吃了些饭食,随后又向东逃走。一直逃了六天,进了东安城,这才放下心来。昨天晚上咱们在城东一处小客栈投宿,听说于家老店美酒佳肴颇多,便赶来叨扰,打算吃完这顿饭后,便即接着赶路。” 胡二这番话说得不尽不实。原来他和两名同伙在东辽县城外的经历并未掺假,不过逃出二十多里之后,经过一户农家,看到院子中拴着两头驴子,三人心下大喜,打算将驴子偷走,当作坐骑,以节省体力。哪知道刚刚将驴子牵出院子,屋子里的农夫已然惊觉,抓起一根木棍追了出来。胡二等人见农夫只有一人,又年老衰弱,登时恶向胆边起,竟然围了上去拳打脚踢,将农夫打得昏了过去。三人轮翻骑着驴子狂奔,一直逃出了一百四五十里,竟然将两头驴子活生生累死了。好在其时三人离着东辽县城已有二百余里,也不必担心海盗会追赶上来。三人兀自不敢稍有松懈,每晚寻树林野地歇息直用了七天工夫,这才逃到了东安城。只是打倒农夫抢走驴子之事,胡二自然不敢说给厉秋风知道。他们进城之后,身上剩下的钱寥寥无几,勉强凑够了店钱,已经没有多少钱用来吃饭。听说于家老店掌柜心善,时常帮助客人救急,三人便来到于家老店,打算让掌柜送些盘缠。只是尚未与掌柜攀谈,却与厉秋风混在了一处。 厉秋风听胡二说话,心下暗想,救这三个家伙的那群尼姑,想来就是妙慧大师及永泰寺群尼。当日妙慧大师等人住在城内一处尼奄之中,倭寇攻入城中烧杀抢掠,妙慧大师带着群尼救出许多百姓。其时城中到处都是倭寇,妙慧大师只得保护这些百姓冲出东门,恰好遇到胡二等人。胡二这厮不晓得妙慧大师的来历,生怕她是妖孽,这才不敢与群尼同行,连夜向东逃走,最后逃到了东安城。想来妙慧大师生怕泄露军机,并未向百姓和胡二等人提及扶桑大军跨海来袭的消息,只说海盗突袭东辽县城。胡二等人信以为真,拼命逃回东安城,方才听我和掌柜说话,这才从旁插话,说什么东辽县的百姓已被海盗杀得干干净净。 (本章完) 第2869章 第2869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方才听胡二提到东辽县遭遇大难,还以为此人知道东辽县大战的详情,生怕胡二将自己和慕容丹砚打算前往扶桑国的事情说了出来,不免另生枝节。此时知道胡二压根不晓得此事之后,厉秋风心中颇为快意,不过仍然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口中说道:“我家住在东辽县西门外三十里,虽然离着东辽县城颇远,不晓得是否被海盗劫掠,着实放心不下。” 胡二等人虽然心中将厉秋风当成了白痴,不过毕竟得了厉秋风的好处,见他一脸忧愁,纷纷出言解劝。便在此时,慕容丹砚从二楼走了下来,一眼望见厉秋风正与胡二等人说话,心下一怔,暗想我昨夜睡得太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方才到了厉大哥屋子外面敲门,始终无人应答,心中略略有一些惊慌,这才下楼寻找,想不到他竟然在楼下与人说话。与他同桌这三人是什么来路,我怎么不记得在哪里曾经遇到过他们?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快步走到一楼。掌柜见到慕容丹砚,知道她是厉秋风的同伴,急忙笑着迎上前去,口中说道:“小老儿担心碍着客官歇息,这才没有去打扰客官。不晓得客官是想在大堂用饭,还是将饭菜送入客官房中?” 慕容丹砚尚未答话,厉秋风恰好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碰,他微微点了点头。慕容丹砚立时会意,并未上前与厉秋风说话,转头对掌柜说道:“我在大堂用饭即可,劳烦掌柜备几样小菜。” 掌柜连连点头,亲自将慕容丹砚引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前,请她坐下之后,这才吩咐伙计去准备饭食。厉秋风暗想胡二等人既然不晓得东辽县大战的详情,不必在他们身上多费周章,是以小声说道:“三位此番死里逃生,乃是上天垂顾,可见三位是有福之人,日后必定大富大贵。”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东辽县被海盗攻破,乃是大明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惨事,咱们在东安城中压根不晓得此事,想来官府有意不想让百姓知道东辽县遭遇大难。是以三位千万小心,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被公差捕快听到,捉到衙门严刑拷打,甚至杀人灭口,岂不是太过糟糕?” 胡二等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方才掌柜也曾提醒过咱们不要乱说,不过他是一个糟老头子,咱们瞧他不起,压根没有在意。只是这个小子说得不错,按理说东辽县出了如此大事,东安城离着东辽县不过四五百里,官府岂能不晓得此事?想来城池被海盗攻破,官府颜面尽失,若是被百姓知晓此事,消息必定会传到朝廷。到时朝廷派了大官到辽东来追查此案,不晓得有多少当官的要人头落地。正所谓官官相护,这些官员为了遮掩丑事,必定要将此事隐瞒。老子方才没有想通这个关节,竟然将此事说了出来,若是被官府知晓,必定不肯放过老子。 念及此处,胡二等人吓得醒了酒,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满脸都是沮丧和惊恐的神情。厉秋风见此情形,趁机说道:“三位吃完饭后,还是尽早离开东安城,赶回平安里为好。至于东辽县被海盗攻破之事,千万不要对人提起,否则必定惹祸上身。” 胡二等人连连点头,哪里还有胃口喝酒吃菜,立时便要动身。厉秋风急忙从怀中摸出三锭银子,递到胡二等人面前,口中说道:“今日与三位虽是初见,不过颇为投缘,这些银子赠与三位,算是送给三位的盘缠。” 胡二等人原本心中忧愁,可是看到三锭银子,登时满眼放光,生怕厉秋风改了主意,忙不迭地将银子抓了过去,没口子向厉秋风道谢,心中均想,咱们此行死里逃生,不只赚不到银子,每人还要亏上五六两银子的本钱。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遇到这样一个傻小子,送给咱们白花花的银子。掂掂份量,每锭银子足有五两,咱们此行也不会亏得太多,回去和老婆也有一个交待。多半是这个傻小子来自东辽县,担心家人被海盗杀害,从咱们这里听到消息,心下感激,这才会赠送给咱们银子。 胡二等人又说了几句好话,便即急匆匆离开于家老店,径直出了东安城东门,一路赶回平安里去了。厉秋风费尽心思要将三人惊走,那是因为不想让胡二等人将东辽县大战之事泄露出去。否则东安城必定风声鹤唳,不免横生枝节,说不定会妨碍自己和慕容丹砚前往扶桑。看到胡二等人匆匆离开于家老店,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走到慕容丹砚坐着的桌子旁边,将方才与胡二等人相遇之事说了一遍。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一晚倭寇攻陷了东辽县城,妙慧大师率领永泰寺各位师姐师妹挺身而出,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不晓得她们离开东辽县之后,是否已经平安返回千山。”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面有忧色,知道她担心妙慧大师等人的安危,急忙对她说道:“扶桑大军已然败退,东辽县除了官兵就是锦衣卫,无人与妙慧大师等人为难。就算有奸人图谋不轨,但是妙慧大师武艺高强,江湖阅历不凡,武林中能打赢她的也没有几人。是以慕容姑娘不必担心,待咱们从扶桑归国之后,再去拜见妙慧大师好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眼一亮,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要陪我一起去嵩山永泰寺拜见妙慧大师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个自然。姑娘不畏艰辛,陪厉某前往扶桑,厉某岂能不投桃报李,陪同姑娘一起前往永泰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花怒放,笑着说道:“厉大哥是英雄豪杰,在东辽县力挫倭寇,妙慧大师亲眼所见。若是厉大哥到了永泰寺,寺中各位大师必定亲自相迎。我爹爹对永泰寺甚是推重,他若是知道永泰寺各位大师对厉大哥如此尊敬……” 慕容丹砚原本想说慕容秋水若是知道永泰寺各位大师如此看重厉秋风,必定会答允将自己嫁给厉秋风。只是她话未说完,惊觉不对,急忙住口不说,心中暗骂自己该死,暗想自己若是说了这些疯话,厉大哥必定会笑我轻浮,只怕会心生厌恶,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本章完) 第2870章 第2870章 慕容丹砚心中柔情百转,满是爱意,厉秋风却压根不晓得这份少女情怀,还以为她真想让自己去拜见永泰寺各位武林前辈,便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永泰寺虽然以寺为名,却是比丘尼修行的所在,多半不许男子入寺。何况厉某在武林之中籍籍无名,更非丛林高僧,别说入寺观瞻礼佛,只怕到了永泰寺山门之外,便被寺中的高手赶走了。”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压根不晓得自己的用意,心中略略有一些失望。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若是厉大哥不去永泰寺,不妨到少林寺一游。当日我到少林寺胡闹,寺中各位大师甚是和蔼,并未与我为难。厉大哥武功高强,若是能与少林高僧切磋武艺,必定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干笑了两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未接过话头,心下暗想,你到少林寺向寺中高僧挑战,稍微显露武功,寺中高手便已看出你来自慕容山庄。慕容山庄威震江湖,慕容秋水老先生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即便是执武林牛耳的少林寺,却也不想与慕容山庄起了龌龊。寺中诸位高僧不愿得罪慕容秋水老先生,更不想自堕身份,与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动手过招,只好想法子将你支应到永泰寺去。若是换作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跑到少林寺去胡闹,只怕早就被寺中的僧人打倒,轻者押送到少室山下赶走,重者被打成重伤,关在寺中面壁思过。 只是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却不能将此事说给慕容丹砚知道,苦思如何才能想法子岔开话头。慕容丹砚打算带着厉秋风去拜见永泰寺或是少林寺的前辈高人,一心想让厉秋风在江湖之中扬眉吐气,闯出名头,如此一来,慕容秋水不再轻视厉秋风,自然会答允两人的亲事。只是少女情怀,尽是羞涩,自然不能将此事说给厉秋风知道。两人各怀心思,说起话来未免都有一些言不由衷。 待到吃完饭后,两人闲来无事,联袂走出于家老店,在东安城内信步闲逛。转过两处街角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庙宇。慕容丹砚不由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庙宇的大门。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迷茫的神情,心下一怔,循着慕容丹砚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庙宇的门额上嵌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天后宫庙”四个烫金大字。厉秋风仔细打量,暗想这座庙宇虽然规模不小,却也并无太多出奇之处。慕容姑娘出身慕容山庄,见识不凡,又曾经到过永泰寺和少林寺这等名刹,为何见了这座天后宫庙,竟然会如此惊愕? 念及此处,厉秋风小声问道:“慕容姑娘,这座天后宫庙虽然规模不小,不过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为何姑娘如此惊讶?”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这才清醒过来,脸色略略有一些难看,颤声说道:“我、我好像见过这座大庙……可是仔细推想,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那个地方一定很可怕……到底在哪里呢?”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遇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到了一个地方,或是听到一个人说话,会突然发觉这件事曾经经历过,可是仔细推想,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经历过?”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年我曾经问过师父,师父哈哈一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昔年道家大师庄子曾经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化为一只蝴蝶。他醒来之后,仔细回想梦中的情形,心中疑云大起,不晓得是自己在梦中化为蝴蝶,还是自己本来就是一只蝴蝶,只不过是在梦中化为人形。他苦苦思索,一直到死去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这才留下了四个字,叫做庄生梦蝶。师父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是要告诉我世间有许多不可解说之事,不必挖空了心思去钻牛角尖。慕容姑娘看到这座大庙之时,有了似曾相识之感,不必太过为此事忧虑。”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可是我明明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座大庙,不像是在梦中……” 两人说话之际,不断有香客在天后宫庙大门处进进出出,庙中弥散出来的线香气味充溢四周,可见这座庙宇的香火极是旺盛。厉秋风口中说道:“咱们闲来无事,不妨进庙去瞧瞧是什么模样。或许看到了庙中的情形,慕容姑娘能够想起什么事情。”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身子一颤,不由惊呼了一声,颤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日咱们在耶律倍的墓道之中,我和小鱼妹妹曾经做过几乎完全相同的梦,在梦中看到了许多可怕的事情。其中我和小鱼妹妹都曾到过一座将军府,其规制形状,与这座天后宫庙极为相似。难道我和小鱼妹妹看到的那座将军府压根不是假的?抑或是咱们压根没有醒来,仍然在耶律倍幻化出来的幻境之中到处乱撞?” 慕容丹砚越说越怕,不由自主向厉秋风身边靠近。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害怕之极,不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耶律倍陵墓之中古怪之处甚多,不过若真有鬼魂,耶律倍岂容咱们走出墓道?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或许很多事情咱们想不明白,但是若说世间真有鬼神作祟,咱们谁都没有看到,姑娘不必因为这些虚幻之事担忧。别说世间压根没有鬼神,就算真有恶鬼,咱们又何必怕他?!”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得豪迈,心下稍安,点头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耶律倍虽然诡异狡诈,咱们也不必怕他!” 厉秋风原本想走进天后宫庙闲逛一番,可是看到慕容丹砚如此惊恐,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口中说道:“蜀中道观甚多,青城山中有几座大庙巍峨壮观,香火极是旺盛。慕容姑娘若是想看庙宇,待到咱们从扶桑国回转中原之后,厉某带你到蜀中一游,看看青城山中各处古庙,姑娘一定会喜欢。咱们还是到东安城外码头转一转,待到登州卫水军将扶桑人送到东安城之时,咱们也好知道在何处接应他们。” (本章完) 第2871章 第2871章 慕容丹砚依偎在厉秋风身边,虽然四周阳光普照,大地一片光明,可是看到天后宫庙的大门和院内庙宇的斗角飞檐,她却如同看到一头怪兽,正自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两人吞噬。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身子一颤,巴不得立时离开此地,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对,咱们还是尽快去码头瞧瞧罢。” 厉秋风向一位路人打听了码头的所在,这才和慕容丹砚联袂离开天后宫庙门前。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不过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待到走出一里多地之后,看着四周热闹的店铺和穿行不断的行人,她心中的郁闷不知不觉之间已消散得干干净净,和厉秋风说说笑笑,直向东安城南门走去。 两人走到南门近前,只见城上旌旗招展,许多军士肃立于城头,手中紧握刀枪,守卫得甚是森严。而城门左右两侧各自排列着数十名军士,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一派肃杀的景象。黑漆漆的城门紧紧关闭,压根无人敢从南门进出。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急忙停了下来,只见城门左近二三十丈内,压根没有一名百姓敢进入。不少百姓走到城门近前,看到官兵守卫得如此森严,吓得不敢靠近,宁肯绕一个圈子,也不敢走近城门。不少要出城的百姓见此情形,也在二三十丈外停了下来,向着城门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厉秋风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看南城戒备森严的模样,东安城知县衙门必定已经知道东辽县生了大变,这才下令官兵紧守城门,以防倭寇卷土重来,偷袭东安城。看这些官兵的模样,绝非东辽县那些酒囊饭袋可比。东安城知县大人要比李芝生这个狗官强过许多,若是换了他镇守东辽县,柳生宗岩这伙奸贼想要捣鬼,那是想也休想。”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正想说话,忽听旁边一个孩童说道:“爷爷爷爷,咱们怎么还不出城啊?再不出去,大爷爷可要生气啦!” 孩童话音方落,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声说道:“嘘,可不敢大声说话!当心被军爷听到,把你捉到城上去打板子!早上那十几个人吵着要出城,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军爷们绑了起来,先打了一顿板子,然后押到知县衙门去了。咱们东安城的邱知县虽然是一位青天大老爷,不会冤枉老百姓,但是统管官兵的梁把总可不是一个善人,不只时常鞭挞军士,若是百姓不听他的号令,也会被他痛打一顿。咱们爷孙俩一老一小,可挨不住梁把总的板子。咱们先在这里等候,若是中午时分城门能够打开,咱们再去你大爷爷家也不迟。若是城门一直不开,咱们只好回家去了。你大爷爷家添丁增口,虽说是一件大喜事,可是官兵不许出城,咱们也没有什么法子。” 厉秋风听这一老一小说话,悄悄转头望去,只见那位老者约摸六十多岁年纪,头发已然花白。孩童不过七八岁,头上扎了一个冲天辫,正自气哼哼地看着守在城门两侧的官兵。 厉秋风转头四处张望,眼看着四周已经聚集了数十名百姓,一个个神情焦急,显然都是急着出城的百姓。只是城门被官兵守住,这些百姓不敢靠近,只能站在这里干着急。厉秋风思忖了片刻,悄悄走到那名老者身边,小声说道:“老丈请了。在下有一事相询,还望老丈不吝赐教。” 老者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神情略略有一些慌张。厉秋风生怕老者心生恐惧,转身逃走或是大喊大叫,急忙说道:“在下是药材商人,昨日下午刚刚到了东安城,眼下想要到码头左近瞧瞧运送药材的船到了没有,可是城门紧闭,官兵守卫的甚是森严,是以不敢靠近城门。方才无意间听老丈说官兵不许百姓出城,难道城外出了什么大事么?” 老者见厉秋风神情诚恳,不似恶人,这才放下心来。他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小哥幸好是昨日下午到了东安城,若是再晚了一些,只怕连城门都进不来啦。” 厉秋风故意装出一副慌张的神情,口中说道:“此话怎讲?” 老者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见众人要么一脸慌张望着城门,要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无人留意他和厉秋风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道:“小老儿的大哥住在城南李家庄,前些日子儿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孙子,合家上下欢喜无限,早几日便送来口信,说是今日要摆满月酒,要小老儿前去喝酒。小老儿带着孙儿一早到了南门,却被官兵挡住不许出城。有几名汉子不服气,冲上前去与官兵理论,结果一言不合便被官兵绳捆索绑,拖到城头打了一顿板子不说,还被押到知县衙门问罪。小老儿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出城?只是大哥六十多岁才抱上孙子,乃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小老儿若是不登门贺喜,就算大哥不说什么,只怕大嫂和侄儿侄媳心生不满,在大哥面前说小老儿的坏话,咱们老哥俩儿就此生分了。是以小老儿只好等在这里,若是城门今日能够打开,哪怕到了晚上,只要小老儿能够赶去李家庄贺喜,也算成全了兄弟的情分。” 厉秋风听老者说完之后,急忙开口问道:“好好的为何要将城门关闭,老丈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老者听厉秋风出言询问,脸色一变,似乎有一些害怕。只见他向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听说城中混进了强盗,要在城中杀人抢劫,城外还有强盗的同伙接应。官兵为了捉住强盗,昨天晚上便将城门关闭,要在城中将强盗生擒活捉。只是昨天晚上关闭城门已近亥时,与平日城门落锁的时辰相差无已,城中的百姓并不知道出了大事。今早大伙要出城之时,这才发现城门紧闭,官兵守卫森严。小老儿原本想着南门出不去,不妨从东门或是西门绕到李家庄。可是还没走出半里,便遇到许多人赶往南城,说是东、西、北三座城门已被官兵关闭,不许出城,他们想要从南城出城。如此看来,想要绕路前往李家庄,压根没有丝毫可能。” (本章完) 第2872章 第2872章 厉秋风暗想所谓强盗入城杀人劫掠之事,多半是百姓以讹传讹,当不得真。阳震中坐镇东辽县,必定已经行文辽东各府县衙门,要他们紧守城池,以防倭寇偷袭。此乃老成持重之举,不给倭寇丝毫可乘之机。阳震中虽然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不过此事处置得颇为妥当,不愧是官场老吏。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老者接着说道:“眼下四座城门紧闭,不晓得何时才能打开城门,放大伙出城。”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小哥初到东安城,只怕还不晓得东安城内的情形。咱们东安城知县邱鸣邱大人是一位大大的清官,自他到任之后,平日里爱民如子,深得百姓的拥戴。不过守卫东安城各座城门的官兵都是梁把总的手下。梁把总为人凶悍,时常鞭挞士卒,更别说咱们这些老百姓了。听说朝廷数次想要撤了他的差,不过梁把总当年跟随高大帅打过鞑子,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朝廷之中有不少朋友,加上他花了许多银子买通上官,所以最后还是让他在东安城做了把总。邱知县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邱知县掌兵,必定不会将咱们挡在这里,总能想法子甄别善恶,放咱们出城办事。” 厉秋风听老者说完之后,拱手道谢,这才走回到慕容丹砚身边,将老者所说之事说给了她。慕容丹砚探出脑袋看了那位老者一眼,小声说道:“倭寇不是已经逃回扶桑国了吗?阳震中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又有什么用?我瞧阳震中此举无异于画蛇添足,只能让百姓叫苦连天,压根没有丝毫用处。”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倭寇狡诈,不得不防。他们虽然在东辽县吃了大亏,不过数万大军跨海来袭,若不是咱们误打误撞发觉了倭寇的奸谋,只怕倭寇已在东辽县补给军械粮草,直扑天津卫了。朝廷大军虽然云集于东辽县,但是辽东其他府县并不知晓倭寇大军来袭之事。若是倭寇退至海上之后,派出奸细打探消息,知道官兵只在东辽县防守,其他各座城池守卫空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只要攻破一两座城市,劫掠一番之后再返回扶桑,阳震中、张贵、冯彦卿等人势必要被朝廷捉拿问罪,不死也得扒掉一层皮。这几人都是官场老吏,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是以倭寇虽然退走,阳震中等人可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立时派出快马前往辽东各地,要官府严加防备,以防倭寇偷袭。” 厉秋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大明虽然官兵不下百万,可是疆域几有万里,无法处处布防。只要倭寇想要偷袭,总能找到防卫虚弱之处下手。这些年倭寇祸乱东南,固然因为官府腐败,边将官吏无能,但是倭寇窥伺于海上,而官兵不能处处设防,只能被动挨打,却也是屡战屡败的要因。要想将倭寇一举击败,须得转守为攻,寻机灭掉倭寇。否则只能处处防守,等着倭寇来攻,仍然要吃大亏。我之所以要前往扶桑,就想看一看这个海外蛮夷小国,为何敢屡屡骚扰大明。”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正要说话,厉秋风脸色一变,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一怔,不晓得厉秋风是何用意。只见厉秋风脑袋微微向右转了转,向慕容丹砚努了努嘴。慕容丹砚向右望去,只见胡二等人也躲在人群之中,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色极不好看。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在南城竟然遇到了胡二,心下颇为惊讶。只听厉秋风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在于家老店遇到的三个家伙也来到了这里。想来他们离开于家老店之后,径直前往东门,想要尽快赶回平安里。只是东安城昨夜便已四门紧闭,这三个家伙赶到东门之后无法出城,只好绕到其他城门伺机出城。我原本以为他们知道东辽县大战的情形,生怕坏了咱们的大事,心中颇为忐忑,没想到他们只是在东辽县城外转了一圈便逃到了东安城,闹了一场虚惊,咱们不必再与这三个家伙打交道。看南城的情形,今日城门不会打开,咱们还是回于家老店静待时机罢。” 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便和厉秋风一起悄悄走出了人群。走出二三十丈之后,慕容丹砚转头望去,只见众百姓兀自聚集在南门近前,期盼城门能够打开。她心中暗想,以前爹爹吟过一首诗,诗中写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爹爹说这首诗名为‘山坡羊潼关怀古’,写这首诗的人叫张养浩。此人做过鞑子的官,只是看到朝廷无道,官府残暴,愤而辞官,云游天下。有一日他路过潼关,眼看着这座闻名天下的雄关已然残破不堪,而汉人百姓饱受鞑子的压榨,困苦之极,心下颇为郁闷,便写下了这样一首诗。爹爹说那些皇帝贵族,名臣大将,打天下时靠着百姓帮忙,可是坐天下之后,便要想尽法子压榨百姓,搜刮粮食钱财,供他们挥霍取乐。即便是所谓的好皇帝,如汉文帝和汉景帝,唐太宗,宋太祖等,压榨和搜刮百姓也毫不留情。张养浩便是看透了这些皇帝和大臣的嘴脸,才写了这样一首诗。东安城这些百姓老老实实过活,他们急着出城,许多人是为了谋一口饭吃。可是官府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城门关闭,压根不理会百姓或许因此陷入困境。唉,什么时候百姓们才能不怕官府,安心过活才好。 两人各怀心思,沿着来路走回,只是走到天后宫庙左近,慕容丹砚心中惊惧,不由停下了脚步。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脸色苍白,知道她害怕天后宫庙,只好带着她绕过一条街,避开了天后宫庙。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 两人回到于家老店,刚刚走入店中,站在柜台后的掌柜便迎上前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总算回来了。方才丁大官人前来拜访厉大爷,等了一个多时辰,厉大爷始终没有回来,丁大官人只好先行离开。不过他离开之时,留了拜帖在这里,要小老儿交给厉大爷。” (本章完) 第2873章 第2873章 掌柜说到这里,转身快步走到柜台近前,伸手从柜台上捧起一个尺许长的棕色木盒,恭恭敬敬地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这是丁大官人留下的拜帖,请厉大爷收下罢。” 厉秋风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只觉得触手温润,颇为光滑,而且还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心下一怔,暗想这位丁大官人好大的手笔,拜帖盒竟然用檀香木打造。单只这个盒子,恐怕便得上千两银子才能打造。 掌柜将盒子送到厉秋风手中,这才陪着笑脸说道:“这位丁大官人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十余年前初次来到东安城,便在咱们于家老店下榻。其后他每次到了东安城,都会在于家老店留宿。只是这两年他一直没有现身,今日突然到来,小老儿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厉大爷竟然与丁大官人是好朋友,小老儿真是瞎了这双狗眼了。” 厉秋风听掌柜说话,越听越是茫然不解,待到掌柜说完之后,他正要开口询问,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东安城,更加不认识什么丁大官人。掌柜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不过听他话中之意,这位丁大官人似乎多次来过东安城。若是自己没有猜错,此人多半便是阳震中为自己找来的向导。此人既然与锦衣卫有关,掌柜必定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即便自己向掌柜打听,却也问不出丁大官人的来历。念及此处,厉秋风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知丁大官人住在哪一间客房?厉某这就前去拜见。” 掌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摇头说道:“丁大官人此次来到东安城,并未住在于家老店,而是住进了诸老爷家中。厉大爷若是要与丁大官人见面,须得前往城东诸老爷家。”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丁大官人临走之时留下话来,说是厉大爷回来之后,不必前往诸老爷家,只须在于家老店安心歇息,他还会再来拜见厉大爷。” 厉秋风听掌柜说完之后,越发认定这位丁大官人是阳震中找来的向导。他思忖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又向掌柜道谢,这才和慕容丹砚一起走上二楼。两人进了厉秋风的客房,关门坐下之后,厉秋风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慕容丹砚看了一眼盒子,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送拜帖之时,竟然将拜帖放在盒子中。厉大哥,你既然不识得这个姓丁的,还是小心为好。说不定有奸险小人想要害你,在盒子中藏了厉害暗器或是毒蛇蜘蛛等毒物,打算趁你打开盒子之时,害了你的性命。”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忧虑,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不错,做事谨慎总没有什么害处。不过若是厉某没有猜错,这位丁大官人十有八九便是阳震中给咱们找来的向导。他奉锦衣卫之拿来帮咱们的忙,哪里敢坑害咱们?”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阳震中为咱们找来向导,是要护送咱们前往扶桑,这位向导应当是一位船老大才是。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船老大被人称为大官人,这倒真是奇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向导并不一定是船夫。许多商人暗地里与扶桑人做买卖,多次在大明和扶桑之间往来,知道大船在海上如何行走,又知晓扶桑国的情形,自然可以做咱们的向导。” 厉秋风说到这里,左手摩挲着放在桌子上的盒子,接着说道:“这个盒子用檀香木制成,绝非凡物,以价钱而论,只怕不下千两白银。而且盒子滑不溜手,显然用过了许多年。慕容姑娘,你可知道这个盒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慕容丹砚看了一眼盒子,口中说道:“听掌柜说话,这个盒子是用来装拜帖的。我在慕容山庄之时,经常有官吏和江湖人物前来拜会我爹爹。他们送来的拜帖和名刺大多装在封套之中,也有人用竹片制成拜帖和名刺。可是将拜帖放在盒子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笑着说道:“慕容老先生威震天下,武林中人无不敬服。他老人家虽然与官员也有来往,不过慕容山庄位于江南,前往慕容山庄拜访的官吏大多是南京六部的官员,不晓得北京城官场的情形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近年来北京城的官员去拜见上官之时,不再用封套收纳拜帖和名刺,而是将拜帖或名刺放入特制的木盒之中,再送入上官府宅,以示对上官的尊重,否则便会被视为失礼,十有八九会惹恼上官。这些放入拜帖或名刺的盒子被称为拜帖盒,在京城官场极为常见。可是用檀香木打造拜帖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见这位丁大官人来历不凡,非富即贵。此人不将拜帖装入封套而放入拜帖盒,必定来自京城。若不是阳震中请来的向导,又会是谁?”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拔出长刀,用刀尖挑开盒子侧面的插销,随即将刀锋插入盒盖缝隙之中,手碗轻轻用力翻转,只听“嗒”的一声轻响,盒盖已然被他用长刀挑开了。 厉秋风打开盒盖之后,一边将手伸入盒子,一边对慕容丹砚说道:“此人既然是来给咱们当向导,自然不会暗算咱们。” 他话音方落,已然从盒子中取出了一片金黄色的书页。慕容丹砚虽然年纪尚浅,不过她是慕容家的大小姐,见识非凡,看到那片书页,立时认出是用黄金打造,心下惊愕,险些叫出声来。厉秋风将拜帖举在眼前,将上面雕刻的文字读了出来:“京城阳府门下走卒丁观拜见厉老爷。” 厉秋风读完之后,将拜帖递给慕容丹砚,口中说道:“这个拜帖盒不是凡物,盒子中的拜帖更加了不起。看上面的文字,可知这张拜帖乃是近日打造而成。能有如此财力和本领之人,被阳震中找来给咱们做向导,实属难得。” 慕容丹砚接过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这才将拜帖递还给厉秋风,口中说道:“原来这位丁大官人姓丁名观。他倒真是谦虚,自称是京城阳府门下走卒,将阳震中视为主人。厉大哥,你说这个家伙会不会也是锦衣卫?他的武功一定很厉害吧?” (本章完) 第2874章 第2874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武功如此,我压根就不知道。不过依照锦衣卫的规矩,这位丁大官人既然是明面上的人物,多半不懂武功。” 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口中说道:“什么是锦衣卫的规矩?为什么是明面上的人物就不能习武?我爹爹可以称得上是明面上的人物,却又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厉秋风心想慕容姑娘虽然出身于慕容山庄,见识不凡,不过她不晓得锦衣卫的规矩,却也不足为奇。念及此处,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先生是天下第一剑客,黑白两道对他老人家无不敬服,公推他为当世武林第一人,这是江湖公认之事,自然能够称得上是一位明面上的人物。不过我所说的明面上的人物,并非是说那些武林中的正道高手,而是指在官场和民间可以公开身份的人物。”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执掌仪卫和侦缉、捕拿,此乃世人皆知之事。是以锦衣卫一旦出面办案,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于查案极为不利。无奈之下,锦衣卫很多时候只能假手他人代为办事,否则会非常麻烦。这些帮助锦衣卫做事之人要么是收了锦衣卫的银子,要么是有把柄落在锦衣卫手中,不得不听命于锦衣卫。这些做了锦衣卫的眼线和爪牙之人,既有官吏士绅,也有寻常百姓,更有江湖黑白两道的武林高手。为了遮人耳目,这些人大多不会改变身份,会武功的不会假装不会武功,不会武功的也不会特意去练习武艺。这位丁大官人既有‘大官人’之称,必定是一位富商大贾,若是他练就一身武艺,岂能不惹人怀疑?此人既然为锦衣卫所用,多半原来就是一位商人,是以厉某猜测他多半不懂武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似懂非懂,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厉秋风心想慕容姑娘知道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处,她若是一个劲儿地追问下去,只怕讲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岔开了话头,提起江南几位有名的武林人物。慕容山庄位于杭州,与江南黑白两道都打过交道。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起江南武林旧事,心下大为兴奋,早将丁观的身份来历抛到脑后,兴高采烈地与厉秋风说起江南武林的种种奇闻异事。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掌柜亲自到了二楼,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楼下大堂吃饭。两人这才想起时辰已近午时,只是上午经历了许多事情,竟然并不感到饥饿。两人跟随掌柜到了一楼之后,只见大堂右首靠近窗口的一张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酒菜,香气四溢,着实令人食指大动。此时大堂中已坐了五六桌客人,人人都向那桌酒菜望去,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掌柜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引到桌前坐好。慕容丹砚见酒菜如此丰盛,笑着说道:“咱们可没点这些酒菜啊。掌柜的,难道你要请客不成?” 掌柜满脸堆欢,笑嘻嘻地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光临于家老店,乃是小老儿的贵客,小老儿理当请客。不过今日这桌酒菜并非小老儿所请,若是两位不嫌弃,明日小老儿摆上一桌酒菜,请两位不吝赏光。”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那就谢过丁大官人了。” 掌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对厉秋风越发佩服,笑着说道:“厉大爷果然了得,猜到了是丁大官人请客。他先前离开之时,不只留下了拜帖,还在柜台上存了二十两银子,算作厉大爷和穆姑娘的房钱和饭钱。丁大官人再三叮嘱,要小老儿好酒好菜侍候好两位,若是两位稍有不满,小老儿要倒找给丁大官人二十两银子。丁大官人吩咐下来的事情,小老儿哪敢不从?” 掌柜又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了一声罪,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喝酒吃菜,甚是惬意。饮过两杯酒之后,慕容丹砚笑道:“丁观给咱们做向导,原本应当由咱们请他喝酒吃饭才是,没想到主客易位,竟然让他如此破费。虽然还没见过这位丁大官人,我的心里竟然颇有歉意,倒似欠了他多大的人情,着实有一些不安。”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观为锦衣卫做事,必定得了许多好处。听掌柜说话,此人乃是一个大商人。商人个个狡猾,可以说是无利不起早。他对咱们如此巴结,自然是因为阳震中给了他极大的好处。他在咱们身上花一两银子,必定要想法子十倍百倍地将银子赚回来。是以咱们对此人不必客气,若是你对他客气,反倒会让他不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向着厉秋风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我以为你是老实头儿,想不到也有如此心机,倒让我刮目相看啦。” 厉秋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在锦衣卫当差五年,虽然无意在官场厮混,只是看到官场中许多龌龊事情,不知不觉之间也沾染了一些官吏俗气。咱们在皇陵分手之后,我返回蜀中青城山。师父见到我,脸色立时阴沉下来,要我读了七天道德经,洗去身上的戾气和铜臭之气。慕容姑娘说得不错,我有时会管不住自己,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慕容丹砚只是与厉秋风打趣,并无责备他之意,可是看到厉秋风一脸沉痛的模样,她心下颇为抱歉,想要安慰厉秋风几句,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尴尬之下,慕容丹砚稀里糊涂地端起酒杯,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屡次救了我的性命。今日我借花献佛,敬厉大哥一杯酒,聊表谢意。”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将酒杯举到厉秋风面前。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尴尬,猜到了她的心思,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武艺高强,心地又好,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厉某岂敢贪天之功?若我真像姑娘说的那般了得,当日假马东青偷袭姑娘之时,我应当能够料敌先机,将她或擒或杀,岂能让姑娘险些丧命于她的剑下?!” (本章完) 第2875章 第2875章 慕容丹砚本来想岔开话头,免得厉秋风心下难过。厉秋风则想要让慕容丹砚明白,自己并非她所说的那般英明神武,不让她因为方才说的话而太过尴尬。两人都是为了对方着想,可是话一出口,这才发觉自己的话只能让对方更加窘迫。念及此处,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便在此时,只见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大摇大摆走到柜台近前,左手在柜台上轻轻拍了一下。正在柜台内低头写写算算的掌柜愕然抬头,待他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急忙陪着笑脸,口中说道:“原来是大官人到了!小老儿迎接迟了,还请大官人原谅则个。”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从柜台内绕了出来,向着那人拱手施礼,神情甚是谄媚。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掌柜说出“大官人”三个字,立时留上了心,齐齐转头望去。只见那人四十多岁年纪,头戴方巾,身穿灰布长衫,右手握着一把纸扇,却并没有打开。从他身上穿着的衣衫来看,此人明明是一位文士,只是生了一脸络腮虬髯,容貌威猛,像极了传说中的蜀汉大将张飞张益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人相貌和服饰如此不搭配,心下都是暗暗称奇。 掌柜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打躬作揖。那人笑着说道:“于老,你是丁某的前辈,若是对丁某如此恭敬,事情传了出去,只怕许多人愤愤不平,非要找丁某理论不可。是以这些虚文浮礼,还是全都免了罢。”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此人自称“丁某”,心下均想,此人确是丁观无疑。原本以为此人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可是看到本尊,分明是一个颇有几分侠气的汉子,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丁观说完之后,掌柜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只是这份尴尬转瞬即逝,只见他笑嘻嘻地说道:“大官人这话说得重了。若是换作别人,小老儿或许还会装模作样一番,可是在大官人面前,小老儿哪敢无礼?” 丁观听掌柜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某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和于老说这些狗屁客套话了。请问于老,厉大爷回来了没有?” 掌柜见丁观收敛了笑容,急忙正色说道:“厉大爷已经回来了。小老儿这就为大官人引见。”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丁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带着丁观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过来。只是掌柜刚刚走出三四步,忽然觉得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却是丁观快步从他身边抢了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前,口中说道:“在下拜见厉大爷。”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躬身施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丁观会向自己施此大礼,心下都是悚然一惊。厉秋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手将丁观扶起,口中连称不敢。丁观颇为执拗,虽然被厉秋风架住了双臂,兀自还想将身子弯下去。只是一股大力自厉秋风手上涌了出来,迫得丁观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他心下颇为惊讶,暗想怪不得阳大人要我小心侍候此人,他果然有几分古怪。 原来厉秋风虽然猜测丁观不会武艺,不过他是一个谨慎之人,不肯有丝毫马虎托大,是以借着伸手将丁观扶起之机,打算试试此人是否练过武艺。待到双手甫托住丁观的双臂,厉秋风运起内力,两股大力自掌心吐出,直向丁观双臂攻了过去。两股大力涌入丁观双臂之后,压根没有丝毫阻碍,沿着丁观双臂的经脉直向他双肩肩井穴击了过去。若是丁观不运转内力反击,厉秋风发出的两股内力冲破了他的肩井穴,便可直击他胸口的膻中穴。如此一来,厉秋风即便不能将丁观当场震死,也能将他双臂经脉震得寸寸断裂,变为废人。须知练武之人,即便再狡诈残忍,极能忍耐,乍逢厉秋风突施杀手,绝对不敢托大,非得立时反击不可。厉秋风察觉丁观压根没有运转真气抵御自己攻过去的内力,断定此人确实不懂武艺,急忙将内力又收了回来。饶是如此,丁观只觉得双臂酸麻,再也弯不下身子,莫名其妙地将身子站得笔直,岂能不大为惊讶? 厉秋风收回双手,拱手说道:“丁先生太过客气,厉某心下不安。若是丁先生瞧得起厉某,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丁观见厉秋风甚为执拗,不敢多说,只得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厉大……爷如此礼贤下士,在下十分佩服。” 丁观原本想称厉秋风为“厉大人”,可是突然想起阳震中派人找到他时,除了要他做厉秋风的向导之外,还严令他不得泄露厉秋风的身份,以免误了大事。丁观在江湖厮混了数十年,极擅机变,于百忙之中换了称呼,竟然说得甚是顺畅,即便有人站在旁边听他说话,却也无法发觉其中有异。 厉秋风请丁观坐下说话。丁观连连摆手,口中连说不敢。厉秋风再三相请,丁观这才拿捏着坐了下来,只是大半个身子悬在椅子外面,上半身挺得笔直,神情甚是恭谨。掌柜见丁观在厉秋风面前如此做作,心下暗想,看样子姓厉的小子大有来头,才会让丁观如此谨慎小心。好在姓厉的到了之后,我在他面前并无失礼之处。否则惹怒了这个小子,他在丁观面前说我的坏话,只怕要惹出许多麻烦。 念及此处,掌柜有心巴结厉秋风,谄笑着说道:“小老儿去给三位备几样小菜,再烫三壶酒,请三位稍候,小老儿去去就来。” 掌柜说完之后,正要转身走开,却被厉秋风叫住。只听厉秋风笑着说道:“桌子上的菜肴大半未动,还有一壶酒完好如初,丁先生和咱们一起饮酒吃菜好了,掌柜就不要忙活了。” 掌柜以为厉秋风只是客套两句,正要开口说话,丁观抢着说道:“于老,你就听厉大爷吩咐好了,不必多说话。” 丁观说话之时声音并不大,可是极有威势,掌柜听了之后,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向着厉秋风、慕容丹砚和丁观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小老儿先去忙活了。三位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将小老儿叫过来好了。 掌柜说完之后,转身快步走开。厉秋风见掌柜走得远了,这才转头对丁观说道:“丁先生不妨先饮酒吃菜,待到吃饱喝足之后,咱们再到二楼商议事情。” (本章完) 第2876章 第2876章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多谢厉大爷关照。不过在下出门之前已经吃过饭了,厉大爷和穆姑娘慢用,在下恭候便是。” 厉秋风摇头说道:“咱们已经吃好了。既然如此,请丁先生和咱们一起到二楼说话罢。” 慕容丹砚和丁观并无异议,三人推让了一番,这才向二楼走去。正在招呼客人的掌柜见三人走向楼梯口,急忙快步走了过来,一直将三人送到楼梯口处,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目送三人走上二楼,这才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三人进了厉秋风的屋子,分宾主坐下之后,厉秋风沉声说道:“此番前往扶桑,须得借助丁先生之力,厉某先行谢过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丁观拱了拱手。丁观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连称不敢。慕容丹砚笑道:“丁先生,咱们今日初见,你便请咱们吃了一顿丰盛的酒席,让我和厉大哥着实不安。丁先生如此慷慨豪迈,掌柜又以大官人相称,想来丁先生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晓得丁先生在何处发财,能否赐教一二?”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穆姑娘说笑了。所谓大官人云云,不过是戏谑之语,当不得真。实不相瞒,在下原本是山西五台山普济寺的一名小沙弥,自幼父母双亡,眼看就要冻饿而死,普济寺的僧人见在下可怜,便将在下收入寺中,救了在下的性命。后来机缘巧合,在下得到户部一位堂官的赏识,将在下带到京城户部做了一名小吏。只是在下出身贫寒,虽然粗通文字,但是连功名都没有,哪敢自居什么大官人?”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于家老店既是客栈,也是朝廷的馆驿,每年户部都要拨出许多银子送给于家,是以于家历代掌柜对户部官吏都是极好,即便户部一名杂役到了于家老店,他们也必定以‘大官人’称呼。方才厉大爷和穆姑娘见到的那名掌柜,是于家老店百余年来最精明之人。不过此人并非是于家血脉,而是赘婿。上一代于家老掌柜生有一子四女,可惜独子在十几岁遭遇不幸,一命呜呼。其时老掌柜已是年逾花甲,不可能再有子嗣。于家庶出的几房见此情形,暗中使了许多手段,想要谋夺长房的家财。老掌柜知道若是被这些兄弟得手,自己死了之后,妻女必定陷入窘境。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如此不讲情义,老掌柜也发了狠心,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将于家老店交给庶出的兄弟,要在四个女婿之中选一人入赘,继承家业。如此一来,于家庶出的几个儿子倒是断了抢夺家产的念头,不过老掌柜的四个女儿和女婿又经历了一番勾心斗角,闹得险些家破人亡,最后三女婿斗败了另外三人,入赘于家,连婚氏也改为于姓。老掌柜去世之后,三女婿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远胜于家历代掌柜。如此一个老奸巨滑之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所说的大官人云云,厉大爷和穆姑娘万万不可相信。” 厉秋风听丁观洋洋洒洒说了半晌,知道丁观以为自己是锦衣卫,生怕自己相信掌柜说的话,将此事禀报给阳震中。若是锦衣卫高官知道自己在东安城如此嚣张,被人称为大官人而不名之,只怕会惹出许多麻烦,这才在自己面前解释此事。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只是说笑罢了,丁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丁先生是大官人也好,小官人也罢,厉某并不放在心上,咱们还是说正经事罢。此番前往扶桑之事,想来阳大人已与丁先生说过了。厉某和穆姑娘从来没有去过扶桑,对于航海之术更是一窍不通。是以出海之事,全凭丁先生主持。” 丁观何等聪明,听厉秋风说话,知道他有意安抚自己,绝对不会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禀报给阳震中,要自己将心放回肚子中。念及此处,丁观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太过谦了。实不相瞒,在下虽然此前数次陪同朝廷大小官员前往扶桑,但是阳大人从来没有如此详细指示方略,可见他对厉大爷极为看重。阳大人是当今皇上驾前的大红人,他对厉大爷如此推重,厉大爷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出海前往扶桑之事,须得由厉大爷主持,在下从旁相助,愿为厉大爷和穆姑娘效犬马之劳。”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并非与丁先生客气,这些客套话还是不要说了。先前厉某从宁波乘船出海,结果在海上竟然遇到一场古怪的爆炸,大船受损,漂流到了辽东。厉某死里逃生,这才知道航海乃是极为凶险之事,若是不懂装懂,胡乱行事,时刻都有性命之忧。丁先生数次前往扶桑,见惯了海上的大风大浪,此次出行须得由丁先生主持才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厉某在宁波出海,乃是跟随一位萧东萧大人同行。丁先生见多识广,是否识得这位萧大人。” 丁观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咱们这些为朝廷办事的小吏,只是听命于自己的上官,对于别人出去做什么事情,向来不会多问一句。厉大爷提到的这位萧大人,在下并未听说过。” 厉秋风见丁观说话之时目光游移,心下暗想,萧东为兵部和工部做事,在江南极为嚣张。丁观自称为户部做事,又与锦衣卫有极深的关联,岂能不知道萧东的名字?只是此人老奸巨滑,做事滴水不漏,绝对不会授人以把柄,这才声称不识得萧东。怪不得阳震中找来此人给咱们做向导,想来此次前往扶桑之事极为机密,阳震中也不想节外生枝,这才找来了他最放心的丁观来帮忙。 丁观说完之后,见厉秋风并未说话,心下倒有一些忐忑不安。他今日与厉秋风初次见面,说话之时极为小心,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此人。此时看到厉秋风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丁观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厉大爷和萧大人一起出海办事,想来他也是一位厉害人物。京城能人甚多,或许在下曾经见过这位萧大人,只是时日久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日后若有机缘,有幸看到这位萧大人,或许在下能够想起来。” (本章完) 第2877章 第2877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话,心下雪亮,知道此人一定识得萧东,只不过不想节外生枝,这才说不识得此人。不过又担心被自己看出破绽,又说或许见过萧东,只是忘了此人的模样。今日虽然与丁观初次见面,可是看此人说话做事,乃是一个世情练达之人,不亚于官场老吏。虽说自己并不愿意与如此圆滑之人结交,可是与此人同行,事事都由他出面处置,倒会少了许多麻烦。 念及此处,厉秋风笑着说道:“厉某不过是随口一说,丁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请问丁先生,咱们何时才能出海前往扶桑?” 丁观见厉秋风岔开了话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思忖了片刻,这才陪着笑脸说道:“阳大人派来的人与在下说过,此番前往扶桑,除了厉大爷和穆姑娘之外,还有一二百名扶桑人。这些人搭乘三只大船,从东辽县东行直抵东安城。今日一早,在下到城南的码头转了一圈,又询问了几位老船工,断定大船一两日内还到不了东安城。是以在下推测,咱们出海之日,最快也要在五日之后。” 丁观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咦,不是说东安城四门昨晚已经全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么?方才我和厉大哥想要从南门出城,到码头转一转,结果刚走到南门,便被官兵挡了回来。丁先生自称今日一早去了码头,难道是飞出去的不成?” 慕容丹砚这番话看似无意,其实是要故意揭穿丁观说假话。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慕容丹砚当面指摘丁观说谎,可以说是颇不客气。不过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既不尴尬,亦不恼怒,而是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东安城各处城门昨晚便已关闭,严禁百姓进出城门。不过在下与守卫东安城的梁把总五年之前在辽阳府相识,交情颇深。他知道在下为户部做事,自然不会难为在下,是以在下出城之前,先去见过了梁把总。梁把总派一名军士将在下送到南城,守城的官兵见此情形,自然不会阻拦在下出城。”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得滴水不漏,从他话语之中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得作罢。厉秋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眼下已是深秋,冬日将至,不晓得是否会对咱们出海有什么阻碍。” 丁观见厉秋风面有忧色,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不必担心。从东安城出海前往扶桑,虽说路途最远,不过沿途离着东夷国不远,海浪要比从宁波出海小了许多。虽说咱们出海已是初冬时节,天寒地冻,不过只要不撞上大块浮冰,倒也并无大碍。依照在下推算,海上出现浮冰,至少也是三四十日之后的事情,不会碍着咱们出海。”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只听丁观接着说道:“虽说三只大船尚未赶到东安城码头,不过在下已经命人采购出海所需之物。眼下所需之物大半已经置办齐全,厉大爷和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丁观说完之后,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先前咱们听掌柜说话,心下还颇为奇怪,因为丁先生每次经过东安城,都会在于家老店下榻,为何此次到了东安城,却不住于家老店,而是搬入东安城一位大户家中?想来丁先生要采办许多出海必需之物,若是将这些东西尽数搬入于家老店,这里人来人往,只怕会惹人怀疑。而且于家老店掌柜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看到丁先生大费周章买来这些东西,多半会察觉情形有异。丁先生为了掩藏行迹,这才不在于家老店下榻,而是在东安城中找了一处妥当之处居住,可以说是用心良苦啊。”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对他也甚是佩服,笑着说道:“阳大人再三叮嘱在下须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露了行迹,在下岂能不遵从他的号令?诸家老太爷当年在京城做官之时,与在下颇有交情,他虽然已经故去,不过诸家几位公子与在下一直没有断了来往。他们知道在下时常会出海办事,是以在下将采办的东西放在诸家,诸家上上下下习以为常,不会有丝毫怀疑。” 三人说话之时,掌柜亲自送来了香茶,又与厉秋风和丁观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去。待到掌柜离开之后,丁观对厉秋风说道:“在下有一事相询,不知道厉大爷是否肯不吝赐教?” 厉秋风道:“丁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厉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观道了一声谢,又沉吟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阳大人派来的人告知在下,此番要带着一二百名扶桑人同行。请恕在下斗胆问一句,为何会有这么多扶桑人到了辽东?” 厉秋风心下暗想,柳生一族藏匿于东辽县十余年,在辽东和中原兴风作浪,大动干戈,险些颠覆了大明朝廷。此番更是勾结扶桑大军跨海来袭,一场大战之后,东辽县几乎被烧成了白地。此事若是传扬了出去,不晓得有多少官员要人头落地。阳震中和张贵、冯彦卿虽然在朝廷之中并非同盟,不过他们全都牵涉到这场大战之中,已经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共损。为了自保,他们也非得相互勾结,遮掩此事不可。丁观虽然是阳震中极为信任的爪牙,不过这等大事自然不会让他知道,是以他才不晓得这些扶桑人从何而来。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这些扶桑人来自何处,厉某所知不多。阳大人召见厉某之时,只说要将这些扶桑人送回扶桑国,其他事情并未多说。厉某原本还想向丁先生打听,想不到丁先生也不知道此事,倒是大出厉某意料之外。” 丁观是何等人物,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便知道他不想说出这些扶桑人的来历。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丁观急忙笑着说道:“既然阳大人没有明说,咱们还是不要打听为好。在下在东安城码头也备了一只大船,专门用来装载粮食、清水等食物。此番咱们共有四只大船出海,算得上是一只船队,浩浩荡荡出海,只怕会引来海盗。为万全计,在下打算请几位拳师同行,充当保镖,不知道厉大爷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2878章 第2878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头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全,厉某佩服。一应出海之事,全由丁先生主持好了,不必再向厉某询问。” 丁观谦让了几句,又与厉秋风商议了几件出海前必须要办的事情。厉秋风见丁观想得十分周全,说得头头是道,对他也甚是佩服,自己乐得做一个甩手掌柜,一切事情全都交给丁观去办。丁观见厉秋风不像此前打过交道的官员那般苛刻,心下自然十分欣喜,待到告辞之时,他与厉秋风已经十分亲热,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辞,兴冲冲地走出了于家老店。 丁观走出客房之后,厉秋风将屋门关上,便即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自己站在窗后,直向窗外望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奇怪,便也跟了过去,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在看什么?” 厉秋风头也不回地说道:“丁观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想瞧瞧他带来的都是什么人。” 慕容丹砚一怔,口中说道:“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是他明明是一个人走进客栈,并没有人跟着他同来啊。若是真有人窥伺在侧,凭着厉大哥的武功,立时便会发觉,又怎么会由着他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捣鬼?” 厉秋风转头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若是不信,不妨过来瞧瞧,一望便知。” 慕容丹砚心下不解,见厉秋风向自己点了点头,只好犹豫着走到窗前,从两扇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于家老店门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再向远处张望,可以看到南门城墙上的箭楼。慕容丹砚收目光,向于家老店门前望去。片刻之后,只见丁观从于家老店走了出去,瞬间汇入行中之中,但是压根无人与他同行。慕容丹砚心中暗想,丁观走入客栈之时,确实没有发现有人跟在他身后。不过厉大哥是一个谨慎之人,若是他没有发觉情形不对,绝对不会胡乱说话。眼下丁观已经走出了于家老店,却并未发现有人接应,难道厉大哥竟然看走了眼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丁观已走出了十余丈外,再走上十几步,便要转过街角,慕容丹砚从窗户缝隙中再也看不到他了。便在此时,蹲在于家老店斜对面一间屋宅墙壁之下正在晒太阳的老头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跟在丁观身后,摇摇晃晃向前走去。老头走出三四步后,右手有意无意地轻轻挥动了两下,立时有四条汉子从各处向老头身后聚了过去,离着老头约摸两三丈远,跟在他身后,直向东首走去。片刻之后,这几人走得远了,从窗户的缝隙中再也看不到了。 慕容丹砚心下惊疑不定,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向她微微一笑,快步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关紧,这才请慕容丹砚走回到桌子旁边坐下,笑着说道:“有一个老头蹲在于家老店斜对面宅子的墙壁之下,慕容姑娘看到他没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观走出八九丈后,那个老头站起身来,跟在丁观身后,直向东首走去。老头走开之后,又有四名大汉从各处走了出来,紧紧跟在丁观和老头身后。我瞧着丁观和这五个家伙都是一伙的,只是生怕被人看出破绽,这才没有聚在一处,而是前后离着几丈远,一直向东走去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你是怎样发觉丁观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于家老店的?”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走上楼梯之时,丁观有意无意地向身后望了一眼,似乎给谁使了一个眼色。厉某见他行为古怪,留了一个心眼,趁着他转身向楼上走去之机,转头向身后望去,看到店门外人影一闪,竟然有人从店门前掠过,轻功着实不弱,这才猜测有人跟随丁观一同到了于家老店。方才厉某轻轻推开窗户,一眼看到于家老店斜对面的一栋宅子墙壁之下蹲着一个老头,正在向于家老店门口张望,猜测这个老头便是和丁观一同前来的那位武林高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厉某没有想到除了这个老头之外,竟然还有四人藏匿在左近。多亏慕容姑娘心细如发,认出了这四个家伙。想来丁观到于家老店来与咱们会合,不过他生性狐疑,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这才带了帮手同来。只是他害怕得罪了咱们,不敢让这些护卫露面,便将他们留在于家老店之外。若是他在店内遇险,这些护卫便要冲入店中,助他脱身。”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丁观胆子好大,阳震中吩咐他来见过咱们,可是他竟然敢暗中埋伏武林高手,妄图对咱们不利,不怕得罪了锦衣卫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方才听丁观说话,此人心思缜密,说话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像他这种人,做起事来小心谨慎,绝对不会有丝毫马虎托大。虽说他对阳震中毕恭毕敬,不过事关生死,他绝对不会没有丝毫防备,便即赶到于家老店赴约。像他这样经历过无数官场倾轧和江湖争斗之人,事事都要给自己留了周旋的余地。别说他对锦衣卫心存戒备,即便是在他的亲爹面前,只怕他也会暗中防备。”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惊讶,口中说道:“连自己的亲爹都信不过,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厉秋风笑道:“丁观为朝廷做事,却又不是官员,行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处处须得小心谨慎,否则一时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到于家老店来见咱们,身后带了护卫却也不足为奇。不过他带人同来,并非是要对付咱们,无非是为了自保罢了,咱们不必担心他另有所图。方才咱们离着那个老头太远,不晓得他的武艺如何,未免有一些遗憾。” (本章完) 第2879章 第2879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丁观这个家伙不晓得厉大哥武艺高强,这才找了几个帮手护卫自己,未免太过画蛇添足了。他方才还说要请一些拳师来给咱们做保镖,想来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观明面上向咱们请问是否可以请拳师同行,其实他早就将这些人找好了,无论咱们是否同意,他都会让这些拳师与咱们同行。不过此人苦心筹划,巧妙安排,虽说是为了他自己,但是对咱们颇为有利,就由着他去办罢。” 慕容丹砚笑道:“厉大哥说得不错。由着他折腾,终究是由阳震中买单,咱们也不必管他。”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请慕容丹砚回去歇息,慕容丹砚虽然谈兴正浓,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有许多不便,是以她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将她送了回去,眼看着慕容丹砚关上房门,他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客房,而是蹑手蹑脚走下了一楼。 已时大堂之中已经无人吃饭,掌柜正自带着几名小伙计在收拾桌椅。看到厉秋风从二楼走了下来,掌柜急忙迎了上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厉秋风拱手说道:“厉某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掌柜,不知道掌柜是否肯帮忙?” 掌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躬身说道:“厉大爷,您这是折杀小老儿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您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尽管吩咐小老儿好了,小老儿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厉秋风见掌柜如此模样,心下倒有一些尴尬,口中说道:“掌柜万万不可如此客气。再怎么说你也算得上是厉某的父辈,若是与厉某如此客气,厉某实在承受不起。” 掌柜笑着说道:“厉大爷,您是咱们于家的衣食父母,小老儿哪敢以您的父辈自居?若是没有厉大爷、丁大官人帮忙,只怕咱们于家上下五六十口人早就饥寒交迫,无家可归了。是以伺候好厉大爷,乃是小老儿的本分,厉大爷不必客气。” 掌柜说到这里,抬头向楼梯处望了望,这才凑到厉秋风面前,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爷,您是不是想找娘们乐一乐?小老儿知道跟着您的那位姑娘盯得紧,难得她在楼上歇息,没有跟着您下楼,才能少了许多约束。咱们东安城虽然是边僻之地,不过城中有几家堂子还说得过去,小老儿这就带您去松风楼……” 厉秋风听掌柜越说越不像话,急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自己不由自主转头向楼梯上望去。见二楼楼梯口空无一人,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掌柜见此情形,越发以为厉秋风是想瞒着慕容丹砚去找妓女,心想这个小子虽然来历不凡,不过毕竟年纪不大,于男女之事上是一个雏儿。既想找娘们快活,又怕河东狮吼,惹出祸事。老子若是能给他找到中意的婊子,让他快活一番,这个小子必定会报答老子。 念及此处,掌柜贼忒兮兮地笑着说道:“厉大爷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找女人喝花酒算不上什么大事。您尽管放心,小老儿带您去的堂子,绝对是东安城内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娘们个个都会吹拉弹唱,管叫厉大爷乐不思蜀。至于和您同来的那位姑娘,小老儿自然会想法子让她不晓得此事,厉大爷不必太过担心。” 厉秋风见掌柜一脸淫笑,一心要给自己拉皮条,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他向着掌柜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掌柜想得错了,厉某压根不是想找女人。若是掌柜还要再说这些疯话,厉某只好换一家客栈居住了。” 掌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只听他颤声说道:“是小老儿孟浪了,还请厉大爷不要怪罪。” 掌柜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正要再说,厉秋风向他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此事再也休提,厉某只当没听你说过。请问掌柜,东安城中是否有书肆?” 掌柜没有想到厉秋风要向自己询问的竟然是书肆之事,心下一怔,神情颇为古怪,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口中说道:“怎么,难道东安城只有青楼,却没有书肆吗?” 掌柜听厉秋风口气不善,心中一凛,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有,有,咱们东安城不只有青楼,书肆也有几家。城东万古书坊,百善纸店,城北听风书坊等几家书肆都有书卖。” 掌柜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别怪小老儿多嘴,以您的气度,还有丁大官人在您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想来您必定是京城世家子弟,含着金钥匙出生,是世袭的大官。以您的身份地位,何必还要苦读四书五经,去受那些科场蹉跎之苦?!” 厉秋风知道掌柜会错了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不过是一个粗汉,秀才举人是不敢想了,要到书肆找的书并非是四书五经。不过是闲来无事,想买几部书回来解解闷,不知道掌柜有什么好推荐?” 掌柜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急忙向厉秋风打躬作揖,连声赔罪,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若是,城北听风书坊最多。实不相瞒,小老儿虽然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不过倒也识得几个字,闲暇之时也会读一些闲书度日。听风书坊不只售卖孔圣人、孟圣人、朱圣人的书,还有许多野史闲书。如会真记、西厢记、三国平话、西游平妖等野史小说也有不少。不晓得厉大爷想看哪几部书?” 厉秋风听掌柜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某最喜欢看杨家将、岳家军的故事,对兵法颇为好奇,不知道听风书坊是否有这类书卖?” 掌柜皱眉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兵法之类的书卷似乎并不太多,不过像三国平话、狄青征西、杨家府演义等闲书倒有不少,不晓得厉大爷是否中意。” (本章完) 第2880章 第2880章 厉秋风心想掌柜虽然极为聪明,不过看他的模样,只是一个市井小人罢了,只怕也与自己,向他询问并无太大用处。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他向掌柜询问了前往听风书坊的道路,掌柜自告奋勇,要亲自带着厉秋风前往听风书坊,厉秋风婉言谢绝,便即出了于家老店,直向城北走去。掌柜一直将厉秋风送出于家老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走回店中算账去了。 慕容丹砚回到自己居住的客房,一颗心怦怦直跳,只想要再和厉秋风说话。可是心中羞涩,不好意思再去找厉秋风,只得强自忍耐,回到屋中之后,先在床上盘膝打坐,潜运内力,想要镇慑心神,可是心慌意乱之下,真气尚未行走一个小周天,只觉得身子燥热无比,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知道自已若是强行运转真气,非得走火入魔不可。念及此处,她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将散于四肢百骸中的真气缓缓收回丹田,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胸口兀自隐隐有一些郁闷,知道自己强行运转真气在七经八脉之中行走,险些走火入魔,幸好自己及时停下,这才没有遭受重创,心中暗自侥幸。 百无聊赖之下,慕容丹砚只好在屋子中来回踱步,只是越走越是烦躁,心中越发郁闷。须知少男少女初尝情爱滋味,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与情侣相伴,慕容丹砚虽然生性洒脱,武艺不凡,可是毕竟也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一颗心已经牢牢系在厉秋风身上,此时只想着与厉秋风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是心满意足。是以在屋中踱了一盏茶工夫之后,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悄悄推开房门,走到厉秋风的客房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自己敲门之后,厉秋风必定立时打开屋门,将自己迎进屋内。可是等了半晌,屋内压根没有丝毫声音。慕容丹砚心下一怔,又在门上敲了两下,厉秋风仍然没有出来相见。她心下一惊,顾不得其他事情,伸手在门上用力一推,只听“吱呀”一声响,房门应手而开。慕容丹砚抢入屋中,只见客房内空空如也,压根没有厉秋风的影子。 慕容丹砚心下惊骇,暗想自己方才烦躁之极,先是打坐练气,后来又在屋中来回踱步,压根没有听到厉大哥的屋子中有丝毫异响,而且走廊中也没有传来脚步声。可是厉大哥凭空消失不见,难道有敌人猝施偷袭,厉大哥被敌人制住,连声音都没能发出,便即被敌人掳走了不成? 只是想到这里,慕容丹砚不由摇了摇头,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而且极为谨慎,即便爹爹和哥哥亲至,要想将厉大哥一招制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掳走,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稍安,在屋子中到处寻找,发现厉秋风的长刀压在枕头下面。慕容丹砚将长刀握在手中,暗想厉大哥一向刀不离身,此刻长刀仍在,他却不见了,这事太过奇怪。 慕容丹砚思忖了半晌,这才将长刀放回到枕头下面,站在床前冥思苦想,但是压根找不出什么头绪。她心中焦急,又有一些害怕,似乎有无数只眼睛正在暗中盯着自己。约摸过了半柱香之后,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出客房,将屋门关上之后,急匆匆地走下一楼。只见大堂之中干净整齐,一名小伙计靠着柜台正在打盹。掌柜负着双手站在门前,正自向店外张望。 慕容丹砚看着掌柜的背影,心想先前丁观曾经说过,这个掌柜极为狡猾。难道是此人暗中捣鬼,将厉大哥暗害了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觉得胸口如同被人用大铁锤重重一击,身子晃了几晃,双膝瞬间变得酸软,险些坐到了地上。片刻之后,慕容丹砚将牙一咬,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慑住心神,站稳了身子。她心下暗想,不管厉大哥是否遭了此人的毒手,我先出手将他擒住,再细细逼问,非得找出厉大哥的下落不可!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身子斗然一闪,直向掌柜冲了过去。她左手拎着长剑,右手成爪形,使出了一招“谢公啸月”,直取掌柜后背大椎穴。 此时一楼大堂空空荡荡,除了一名小伙计背倚着柜台打盹,再也不见一人。慕容丹砚生怕掌柜扮猪吃老虎,隐藏了高深武功,是以出招之时已然用了全力。掌柜若是被她这一爪抓中,虽然不至于立时毙命,却也非得落一个终身残废的下场不可。眼看着慕容丹砚右爪离着掌柜后背已不足三尺,掌柜却是一动不动,压根不晓得慕容丹砚正自全力攻了过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一动,暗想就算掌柜武功高强,却也绝对不敢如此托大。难道此人真的不会武功,是我冤枉了他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惊骇,只是此刻要想收招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爪抓向掌柜后背。眼看慕容丹砚这一爪就要得手,蓦然间眼前人影晃动,掌柜瞬间向前扑了出去,堪堪逼开了慕容丹砚这一爪。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突生大变,心下大惊,暗想自己全力攻击掌柜,眼看就要得手,却被他躲了过去,自己要想收招已然不及。此时自己招数已然用老,胸口门户洞开,若是掌柜倏施反击,自己只能束手待毙。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直愣愣地向前扑去,心下后悔不迭。眼看着她就要摔出门去,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左手倏然探出,正勾在慕容丹砚右手手腕,轻轻向外一拨。这一拨看似简单,其实用上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慕容丹砚被这一拨之力带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右转了一个圈子,登时消解了她的扑击之力,不致于直愣愣地跌出门外。慕容丹砚见机甚快,身子甫一向右转动,立时腰间用力,身子如同陀螺一般急速旋转,瞬间跃回到店内。她身子尚未落地,右手已然拔出长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圈,以防敌人追杀过来。待到双足落地之时,慕容丹砚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斜斜指向身前,使出的正是慕容世家家传剑法的起手式。 (本章完) 第2881章 第2881章 从掌柜猝然向前扑出,到慕容丹砚向后急退,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慕容丹砚遭遇强敌,能在电光石火之间退回店内,虽败不乱,颇有武林高手的风范。若是慕容秋水得见爱女有如此本领,必定心中欢喜。可是其时其地,慕容丹砚死里逃生,一颗心怦怦直跳,知道敌人实在太强,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此时殊未可知。 只是还没等她看清楚敌人来自何方,只听掌柜颤声说道:“都是小老儿不小心,多谢厉大爷帮忙,否则小老儿跌一个狗吃屎,只怕会让街邻笑话。” 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人,背对着自己,看模样正是厉秋风。慕容丹砚心中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手擦了擦眼睛,再向那人仔细望去,不是厉秋风是谁?只见厉秋风从门外搀回一个人来,正是于家老店的掌柜。 此时背靠着柜台打瞌睡的小伙计也醒了过来,看到掌柜的模样颇为狼狈,急忙小跑着迎上前去。此时掌柜刚刚被厉秋风搀扶着走入屋中,迎面看到小伙计跑到面前,掌柜气急败坏之下,右手一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打了小伙计一记耳光。小伙计刚刚醒来,脑袋原本就不大灵光,猝然挨了一记耳光,心中越发糊涂,不由惨叫了一声,转身便向内堂逃了过去。 掌柜见小伙计没命般逃开,心下越发恼怒,指着小伙计的背影破口大骂。厉秋风在一旁劝道:“你又没有摔倒,何必如此动怒?” 掌柜瞥了小伙计的背影一眼,恨恨说道:“这个小兔崽子白长了两只招子,平日里迷迷糊糊,不是打碎了碗盘便是上错了酒菜,挨了好几顿痛打,兀自不长记性。今日若不是厉大爷为这个小兔崽子说情,老……小老儿非得把他赶走不可!” 厉秋风见掌柜已然站得稳了,便将右手收回,笑着说道:“你不过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又没有跌倒,就不必难为下人了。” 掌柜听厉秋风为小伙计求情,自然不能再骂人,只得对厉秋风说道:“算这个小兔崽子运气好,有厉大爷为他说情,小老儿就不将他赶走了。” 掌柜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到厉秋风左手拎着一摞书,心中一怔,这才笑着说道:“厉大爷脚程好快,不过一个时辰,便买了这么多书回来。您是天生贵胄,还肯苦读诗书,下一科状元必定是您厉大爷的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买几部书回来,不过是闲来无事翻翻罢了,岂敢有非份之想?” 掌柜压根不管厉秋风买了什么书回来,口中谀辞如潮,将一顶顶高帽戴到了厉秋风头上。别说本朝的各位大文士皆不如厉秋风,就算前朝诸多名士大儒与厉秋风相比也是不值一提。厉秋风越听越是腻烦,最后打断了掌柜的话头,推说自己有一些乏了,要回到客房歇息。掌柜这才住口不说,转头看到慕容丹砚站在旁边,急忙又向慕容丹砚说了几句好话,又将两人送到楼梯口,一直看着两人走上二楼,这才奔向后堂找小伙计算账去了。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走回到自己的客房,坐下之后正要说话,却见慕容丹砚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他心下一惊,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慕容丹砚气哼哼地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武功低微,又没有什么见识,只能坏了你的事情,这才事事瞒着我不说?!”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会如此质问自己,心下大惊,急忙说道:“这话从哪里说起?厉某绝对不敢轻视姑娘!” 慕容丹砚猛然站起身来,在地上转来转去,又走回到桌边,大声说道:“你若不是瞧不起我,为何方才离开于家老店之时,不肯与我打一声招呼?!想来你以为我武功太差,带着我同行是一个大累赘,出去打探消息之时,便将我丢在这里。” 厉秋风这才明白慕容丹砚为何发怒,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这可冤枉我了!” 他说完之后,俯身将放在地上的一摞书拎了起来放在桌上,口中说道:“我方才离开于家老店,并非是去打探消息,而是到书肆买了一些书回来。我以为这等小事,就不必劳烦慕容姑娘同往,这才没敢打扰姑娘。”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将捆住书册的绳子解开,口中说道:“姑娘若是不信,不妨看看这些书。”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的怒气已大半消了。看到厉秋风将一摞书推在自己面前,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部书,只见封面上写着“春秋左氏传”五个字,心中一怔,口中说道:“这是什么书,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将这部书放下,又拿起了另一部书,看到封面上写着“资治通鉴”四个大字,心下越发不解。她将一大摞书逐个翻了一遍,除了“三国平话”听说过之外,其余十几部书压根没有见过。此时她心中的怒气已然尽数消散,只是看到厉秋风买回这么多奇怪的书卷,心下颇为不解。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疑惑的神情,这才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厉某虽然自幼跟随师父修习武功,读书写字,可是天性顽劣,只喜欢刀剑拳脚,至于读书写字,不免马马虎虎。师父见我如此模样,心中颇为不喜,对我说过西楚霸王项羽的故事。当年项羽跟随叔父项梁读书写字,学习兵法,只过了十几日,他便将书卷和纸笔一丢,对项梁说道,读书写字岂能伤及秦始皇分毫?要学就学万人敌,要纸笔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项梁听项羽如此说话,心下颇为不喜,告诫项羽说道,若是只想做一名率领十万大军纵横天下的将军,只要精通兵法,武艺精熟便可。可是要想争夺天下,如同秦始皇一般做宇内第一人,须得多读书卷,方能做天下共主。项羽压根不肯听项梁苦劝,每日里只喜欢舞刀弄枪,练习武艺,将项梁找来的书卷尽数丢在一旁,绝不多看一眼。后来项羽虽然大败秦军,又屡次击破刘邦,可是最后还是败于刘邦之手,乌江自刎。若是项羽能多读几本书,知道治理天下与争夺天下全然不同的道理,也不致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本章完) 第2882章 第2882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神情甚是惆怅,接着说道:“师父虽然谆谆告诫,怎奈我愚笨得紧,明面上虽然答应师父一定要好好读书,可是只要师父不在,我便将书本丢在一边,自顾自地苦练武艺。师父每次拿了书卷来考校,我总是绞尽脑汁蒙混过关。此时想想,师父定然已经看出我在虚应差事,只是没有揭穿我罢了。后来我离开蜀中,到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闲来无事之时,虽说经常到锦衣卫南镇抚司案牍库翻阅文书,不过那些文书记载的大多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案子,于增长见识压根没有什么大用。除了在案牍库中翻阅文书,便是修习拳脚内功。此外便是到茶馆酒肆喝茶吃酒,听人说书。那时我以为自己无心于仕途,读书压根没有丝毫用处,而且看到朝廷那些文官行事龌龊,心中越发鄙视读书人。” 厉秋风越说越是激动,脸上肌肉竟然微微抽搐了几下,神情颇为痛苦。慕容丹砚自从与厉秋风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沮丧过,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安慰厉秋风几句,又不只道如何说话才好,情急之下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先喝一杯茶罢。” 厉秋风谢过慕容丹砚,接过茶杯啜了一口,脸上神情舒缓了许多。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口中说道:“后来我反出锦衣卫,在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修武县城等地与唐赫、柳生宗岩等奸贼连番恶斗,这才发觉自己学识浅薄,远不是柳生宗岩等人的对手。若不是机缘巧合,于危难处得到慕容姑娘、刘涌前辈、甚至阳震中和许鹰扬等人相助,单凭我一人之力,只怕早已被人斩杀。推本溯源,便是因为我读书太少,不懂得人情世故,才会屡次陷入窘境。想到师父当日的教诲,我只觉得无地自容,下定决心要多读书籍,增长见识,免得被人利用,铸成大错。咱们到了东安城之后,难得有几日清闲,而且乘船出海之后,从东安城到扶桑国,要在海上航行数十日,正是读书的好机会。念及此处,我才到书肆买来这些书卷,打算在船上无事之时仔细阅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或许因为你的武功已经练到了化境,由繁入简,这才想要多读书卷。我爹爹时常逼着我哥哥读书,甚至要他去参加科举,搏得一个功名。我哥哥死活不答应,为此被爹爹屡次切责,说哥哥即便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过是一个莽汉罢了,终有一日会吃大亏。只有多读书卷,才能懂得天地运转的道理,从此立于不败之地。哥哥虽然明面上不敢违拗爹爹的叮嘱,不过他看到爹爹便绕着走,每日勤奋练剑,压根不肯读书。厉大哥有如此见识,爹爹知道之后一定喜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公子天资聪明,绝对不是什么莽汉。他即便不读书卷,也绝对不会少了见识。我性子愚笨,又太过急躁,不得不多读一些书来打磨心性。” 厉秋风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了几丝尴尬的笑容,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到了书肆之后,看到桌上架上都是各种书籍,连眼睛都看花了,压根不晓得买什么书好。又害怕书肆老板和伙计嘲笑,不敢张口询问,一时之间颇为窘迫。好在有几位读书人也在书肆中挑选书籍,我向他们请教,买了十几部书,这才赶回于家老店。” 慕容丹砚看了一眼堆在桌上的书册,口中说道:“方才我来找厉大哥说话,发觉屋中无人,心下惊骇,以为掌柜暗中捣鬼,使出毒计将厉大哥掳走,便即匆匆忙忙冲到一楼,想要将掌柜擒住,逼他说出厉大哥的下落。想来厉大哥恰好回来,看到我偷袭掌柜,生怕我莽撞行事,闯下大祸,便即出手将掌柜扯开,又用巧劲化解了我的招数,将我推回到店内。厉大哥出手如电,刹那之间不只解了掌柜之危,还化解了我的内力,免得让我出丑。掌柜和小伙计虽然就在咱们身边,却也没有发觉我出手攻击掌柜。我太过心急,险些铸成大错,还请厉大哥不要怪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姑娘这话说得太重了。若是易地而处,我突然发现姑娘失踪,只怕也要像姑娘一般乱了方寸,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必定要去找掌柜的麻烦。”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中一凛,暗想自己这句话说得太过儿女情长,只怕慕容姑娘听了之后心中不快。念及此处,他急忙闭上了嘴巴,偷偷向慕容丹砚看了一眼。见慕容丹砚脸上并无怒意,他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中。 两人闲坐说话,心中甚是快意,只盼着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终结才好。到得后来,两人又各自捧起一部书来翻看,不时还交谈几句。慕容丹砚翻看的是三国志平话,厉秋风拿在手中的则是资治通鉴。两人一边谈谈讲讲,心中都是欢喜无限。 不知不觉之间,日头渐渐西斜,窗户投在地上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狭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谈兴不减,已然忘记了黄昏将至。便在此时,只听得靴声橐橐,有人向二楼走了上来。因为下榻于家老店的客人不少,不时有客人上楼下楼,大都从厉秋风的客房门前经过。是以听到有人上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并未留意。但是脚步声到了二楼之后,只听得声音杂乱,来者绝非一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立时留上了心,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悄悄站起身来,一起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屋子外面的动静。 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自楼梯口处一直走了过来,到了厉秋风的客房之外,脚步声倏然消失,紧接着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请问厉大爷在否?在下丁观,前来给厉大爷请安。” 厉秋风听出门外说话那人确实是丁观无疑,这才向着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伸手将屋门打开。只见丁观垂手站在门外,神情甚是恭谨。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现身,丁观立时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参见厉大爷,穆姑娘。” (本章完) 第2883章 第2883章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先前厉某已经和丁先生说过,万万不可如此多礼。请丁先生进屋说话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后退了一步,向着丁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丁观却并未立时进屋,陪着笑脸说道:“在下担心厉大爷和穆姑娘吃不惯辽东的饭食,特意为两位带了一桌酒席,请两位尝一尝。”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急忙向他道谢。丁观谦逊了几句,这才转头让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仆从将食盒送入屋中。丁观话音方落,五名身穿青衣,头戴小帽的仆从鱼贯走入厉秋风的客房,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转眼之间便将食盒中的盘盘碗碗取了出来,摆满了整张桌子。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将丁观请进屋子,眼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摆满了酒菜,又向丁观道谢。丁观连连摆手,恭恭敬敬地说道:“于家老店的酒菜虽然在东安城颇为有名,不过毕竟俗了一些,只怕不合厉大爷和穆姑娘的口味。东安城最出名的馆子是太平楼,在下特意请太平楼的杨师傅为厉大爷和穆姑娘做了十几样精致菜肴,请两位尝尝。”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慢用,在下先到一楼和掌柜说几句话。两位吃完之后,再将在下召上二楼不迟。” 丁观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揖到地,正要转身离开,厉秋风急忙将他拦住,笑着说道:“丁先生想来也没有吃饭,不如坐下一起吃罢。否则咱们欠丁先生的人情越来越多,心下着实不安。”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一怔,正想推辞,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丁先生,咱们初到东安城,你便使了许多银子,要于家老店掌柜关照咱们,自己又不辞辛苦,送了这么多好酒好菜。若是不请你坐下来共饮几杯,咱们于心何忍?”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丁先生不必推辞,请坐下一起吃酒罢。” 丁观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其意甚诚,自己若是还要推让,未免太过不识抬举。而且他一直有意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结纳,引为强援。若是能与两人共饮几杯,结成好友,对他极为有利。念及此处,丁观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恭恭敬敬地说道:“既然厉大爷和穆姑娘如此相请,在下只好叨扰了。” 丁观说完之后,先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到了上座,待到两人落座之后,他亲自端起酒壶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酒杯斟满了酒,这才拿捏着坐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下首相陪。厉秋风端起酒杯,笑着说道:“今日厉某借花献佛,敬丁先生一杯,聊表谢意。”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双手捧起酒杯,口中连称不敢。眼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丁观双手举着酒杯,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微微躬了躬身子,这才恭恭敬敬地将酒杯凑到唇边,将杯中美酒悄无声息地喝得干干净净。 三人饮完杯中酒之后,丁观又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吃菜。只听他笑着说道:“太平楼的牌子全靠着杨师傅保着。这位杨师傅原本是江南人氏,烧得一手极妙的淮扬菜。淮扬菜素有东南第一佳味,天下之至美的美誉,杨师傅能够烹制淮扬菜,便是抱了一个聚宝盆,吃穿不愁。后来扬州巨富王家花费重金将杨师傅请到家中做了大厨,每当有高官要员,富商大贾登门,便要请杨师傅烧一桌好菜宴请客人。后来王家大公子高中举人,在京城吏部做官。王家老太爷心疼儿子,便将杨师傅派到京城,专门为大公子烹制菜肴。大公子为人精明,做事谨慎,在吏部做得顺风顺水,不过七年便做了吏部右侍郎。本朝开国以来,升迁如此之快者,加在一起只怕也不会超过十人。” 丁观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家大公子才富八斗,又有王老太爷花了大笔银子为他打点,再过上四五年,即便做了吏部尚书也并非难事。可惜朝廷党争倾轧,王家大公子虽然谨慎,最后还是牵涉于其中,结果他所在的一派在党争之中落败,王家大公子获罪被贬,发配岭南。杨师傅原本打算回到江南,自奈王家大公子在京城呼风唤雨之时,许多与王家大公子同党的官员到王府做客,对杨师傅做的菜肴赞叹不已,使得杨师傅的名头在京城极是响亮。王家大公子失势之后,朝廷中的政敌不只要将他置于死地,就连杨师傅也不想放过。杨师傅见势不妙,知道中原已无自己容身之地,便即连夜带着妻儿老小溜出京城,悄悄逃往关外,一直逃到了辽东永安城。此处天高皇帝远,杨师傅改了姓名之后到太平楼做厨子,倒也甚是逍遥自在。只是近些年他年纪大了,轻易不肯动手烧菜。所幸在下与他在京城之时便有交情,今日又花了十两银子,才请他出山,为厉大爷和穆姑娘烹制了这十几道佳肴。”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侃侃而谈,似乎每一句话都是废话,但是仔细想想,丁观说的这些话无非是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表功,一门心思想要巴结两人。厉秋风听出丁观的用意,笑着说道:“丁先生广交朋友,羽翼众多,可见先生必定是一个爽快之人。厉某生平最喜欢与豪爽之人结交,能在此地与丁先生相识,乃是大大的幸事。”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厉大……厉大爷金口一赞,在下感激不尽,请受在下一拜。” 丁观说完之后,对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急忙起身将丁观扶起,请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这才笑着说道:“丁先生不必如此多礼。咱们都是为阳先生办事,须得齐心合力才能将事情办得妥当。若是丁先生在厉某和穆姑娘面前还要如此客套,不免太过生分,恐怕于大事不利啊。” (本章完) 第2884章 第2884章 丁观听厉秋风说出“阳先生”三个字,心下雪亮,知道厉秋风顾忌自己五名仆从随侍在侧,是以提到阳震中之时不称阳大人,而是以“阳先生”三字代之。念及此处,丁观转头对五名仆从说到:“我陪着厉大爷和穆姑娘吃酒,你们不必在此侍候,自行到一楼去喝酒吃菜罢。”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必想着为我省钱,尽管要一些好酒好菜,告诉掌柜将酒钱饭钱算在我的账上好了。” 五名仆从齐齐躬身施礼,正要转身走出客房,厉秋风突然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这几位朋友都是武功好手,不晓得是哪一门哪一派的英雄好汉?” 厉秋风话音方落,五名仆从立时停了下来,只是他们兀自面朝屋门,背对着厉秋风等人,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站在当地一动也不动。 厉秋风见五人如此模样,微微一笑,转头对丁观说道:“丁先生能请动这五位朋友相助,面子着实不小啊。何不请他们过来喝上一杯,免得让江湖朋友笑话咱们太过无知?” 丁观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不过他交游广泛,对江湖黑白两道烂熟于胸。是以厉秋风话一出口,他便知道厉秋风已然看出自己带来的五名仆从乃是江湖中人。厉秋风说了一句“免得让江湖朋友笑话咱们太过无知”,明面上是谦逊之语,其实是在告诫丁观,若是以为他没有看出这五人并非仆从,而是武林高手,那才是大大的笑话。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一凛,暗想我花费重金找来这些家伙做护卫,便是担心此次前往扶桑极为艰险,若是遇到敌人来袭,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定然应付不了,须得有武林高手陪在身边,方能高枕无忧。今日前来与厉、穆二人会合,不晓得这两人的底细,为防万一,这才让费家父子同行。只是担心厉、穆二人见我带了护卫前来见面,对我心生嫌隙,这才让费家父子留在店外。午时与两人见面之后,虽然不能说一见如故,却也看出这两人甚是随和,并不嚣张跋扈,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方才出门前来送饭之时,原本不打算再让费家父子同行。偏偏这五人说拿了我的银子,须得忠于职守,一定要跟随我同来。无奈之下,我只得让费家父子换了一身衣衫,扮作我的仆从,一起到了于家老店。想不到姓厉的小子如此了得,竟然看出费家父子并非仆从,而是武林高手。 丁观想到这里,生怕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因为此事对自己心生嫌隙,在阳震中之前搬弄是非,可以说是后患无穷。他心中念头急转,急忙站了起来,陪着笑脸说道:“在下这事做得孟浪,还请厉大爷不要怪罪。”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他倒并不是有意向厉秋风赔罪,不过是在拖延工夫罢了。趁着施礼之机,心中思忖应对之计。待到他站直了身子,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只听他笑着说道:“那日阳先生派人带了一封信找到在下,要在下陪同厉大爷同去扶桑。在下虽然去过扶桑几次,不过看到阳先生在信中再三叮嘱,须得护卫厉大爷和穆姑娘周全,心中颇为忐忑。须知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在海上遇到海盗,或是到了扶桑国之后遇到恶人,只怕自保都难,又哪里谈得上护卫厉大爷和穆姑娘周全?苦思之下,突然想起几位有本事的江湖朋友,若是他们能够与咱们同行,必定能够帮上大忙,是以这才厚着老脸登门拜访,请他们出山相助,陪着在下前来东安城,充当厉大爷和穆姑娘的护卫。”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神情平和,这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午时在下前来拜见两位之时,曾经说过此事,不过其时太过匆忙,只怕两位并未在意。”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雪亮,知道丁观转弯抹角说了这些话,无非是想让自已放心,不要以为他找来江湖中人,是要对自己和慕容丹砚不利。厉秋风心中暗想,丁观确实提过要请几位拳师来做护卫,只是此前他早已找好了帮手,此时旧话重提,无非是为了遮掩他并非孤身前来见我罢了。不过丁观找来这几位江湖中人暗藏左右,无非是担心有人对他不利,对我和慕容姑娘并无大碍,由着他折腾好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说话,只听丁观抢着说道:“方才在下要给两位送饭,这几位江湖朋友也想一睹厉大爷和穆姑娘的风采,一定要跟随在下同来。在下心想既然要请这几位朋友保护厉大爷和穆姑娘,让他们早一日与两位相识,却也是一件好事,便答允他们与在下同来。只是在下担心此事太过唐突,便请这几位朋友换上仆从的衣衫,免得惹厉大爷和穆姑娘不快。” 厉秋风心下暗想,你午间前来之时,这五人窥伺在侧,与咱们可不是初见。不过你说的虽然是谎话,却并非是要与咱们不利,我也不与你计较。念及此处,厉秋风笑着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全,厉某佩服。方才厉某看到这几位朋友虽然身穿仆从衣衫,不过一个个步履轻盈,气宇不凡,眉宇间难掩英雄气概,这才断定他们绝非常人,必定是江湖中了不起的英雄好汉,这才想请他们坐下共饮一杯。此外别无他意,丁先生不必想得左了。”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赔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说得哪里话来?是在下思虑不周,险些把一件好事办成了错事。”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请容在下为厉大爷引见这几位江湖朋友。”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去,对仍然背转身子的五人说道:“费先生和各位贤侄,还不过来拜见厉大爷和穆姑娘?” 丁观说完之后,那五人齐齐转过身来。为首那人面色黝黑,身子粗壮,嘴巴四周略略有一些发青,显然剃过胡须不久。厉秋风此前已经留意过此人,认出他便是午间蹲在于家老店斜对面墙壁之下的那个老者。只是此时离开于家老店之后便剃了胡须,此时面容略略有一些变化,若是不仔细观看,只怕认不出来。 (本章完) 第2885章 第2885章 丁观话音方落,五人转过了身子,齐齐走到厉秋风面前,这才停了下来,为首那人向着厉秋风抱拳说道:“在下费良,拜见过厉大爷、穆姑娘。” 费良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右手虚抬,口中说道:“费先生不必多礼。在下厉秋风,今日能够结识费先生及各位朋友,幸何如之?” 费良站直了身子,向右首退开一步,指着站在他身后的四名汉子说道:“这四人都是在下的犬子,叫作费仁、费义,费智,费信。” 费良说完之后,转头对费家四兄弟说道:“还不过来参见厉大爷和穆姑娘?!” 费良话音方落,费仁等四人齐齐向前走了一步,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参见厉大爷和穆姑娘。” 厉秋风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贤昆仲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费仁四兄弟站直了身子之后,又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慕容丹砚见费家兄弟面容颇为相似,心下大感好奇,忍不住笑着说道:“原来费老英雄以儒家五常的仁义礼智信为儿子命名。不过按字排辈,中间少了一位费礼,这倒有一些奇怪。” 慕容丹砚话一出口,费家五人脸色大变。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慕容丹砚这句话必定让费良等人心下不快,正想着如何岔开话头,免得与费家父子起了冲突,只听费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在下是一个粗人,大字识不上几个,若是给儿孙起名,只能起些狗儿猫儿之类,哪里晓得什么仁义礼智信?所幸老大出生之时,恰好遇到一位进京赶考的秀才路过,投宿于在下家中。在下请这位秀才为老大起名,他拿出了几卷书翻了半天,这才给老大起了费仁这个名字。记得他对在下说道,圣人以仁义礼智信为立身之本,若是以这五个字给子孙起名,必定能够让他们每日自省,终成栋梁之才。在下虽然不晓得他在掉什么书袋,不过费礼、费义、费礼、费智和费信自然要比费狗儿、费猫儿好听许多,便以费礼为老大的名字。后来恰好又生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凑够了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给他们起名为费义、费礼、费智、费信。后来老三费礼遭了敌人的毒手,死时只有二十三岁。是以姑娘今日看到犬子只有四人,独独缺了老三。” 费良说到这里,嘿嘿冷笑了几声。慕容丹砚心下颇为尴尬,拱手说道:“是我失言了,还请费先生原谅则个。” 费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咱们江湖中人,靠着刀头舔血过活,死在敌人手中,总胜过病死在家中。穆姑娘说得并没有什么错,何必向在下道歉?” 厉秋风听费良说话,似乎并未将慕容丹砚方才的失言放在心上,只是看到费良说完之后,瞟了慕容丹砚一眼,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气,他心下一凛,暗想此人已然记恨上了慕容姑娘,须得小心他暗中下毒手。 丁观心思缜密,极富智计,站在一旁察颜观色,却也看出慕容丹砚说错了话,费良心中不满,暗怀恨意。他心下暗想,我请费家父子来帮忙,花了三千两银子,着实肉疼。若是这五个家伙不肯尽心竭力,这三千两银子岂不是白花了?姓穆的丫头说错了话,得罪了费家父子。费良心胸狭窄,若是有人得罪了他,必定要想尽法子报复。如此一来,我便可以暗中使一些手段,让费良为老子所用。虽然老子并不打算对付姓厉的小子和姓穆的丫头,不过一旦到了生死悠关之时,老子须得先要保全自己。到了那时,便可以利用费家父子对穆丫头的恨意,让他们帮着老子逃出生天。 念及此处,丁观急忙岔开了话头,说了几句好话,便让费良等人下楼去了。待到费家父子离开之后,丁观将屋门关紧,这才走回到桌前,陪着笑脸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又给两人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开口说道:“费家父子都是粗人,说话举止粗鄙无礼,还请厉大爷和穆姑娘不要怪罪。”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厉某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不过对于江湖中的出名人物却也知道一些,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费家父子的名字?”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是贵人,又久居关内,不晓得费家父子的名字却也并不稀奇。这伙人原本并不姓费,而是姓黄,先祖居住在江南,后来得罪了朝廷大官,在关内无法立足,这才逃到了关外,改黄姓为费姓,藏匿在辽阳府以北七百余里的白沙山风口屯。费家先祖逃到关外之时,带了许多金银,又有一群心腹死士跟随,到了风口屯之后,便即建起了一座庄子,起名为费家庄。几十年之后,费家渐渐恢复了元气,人丁旺盛,子弟众多,有一些绿林山寨和黑道人物想打费家庄的主意,被费家子弟打得大败亏输。不过费家生怕朝廷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派出大军进剿,是以行事极为谨慎。白沙山风口屯又离着辽阳府极远,极少有人知道费家诸人藏匿在那里。费家庄虽然人多势众,费家子弟中的武功好手也着实不少,但是不只官府不晓得费家庄的情形,江湖中的黑白两道也极少有人知道费家的名头。” 丁观说到这里,无意中看到厉秋风嘴角微微上挑,脸上似乎略带一丝笑意,心中一凛,暗想糟糕,我得意忘形之下,忘记了这个小子是抽衣卫,在他面前吹嘘费家,说费家子弟隐藏行迹,瞒过了官府和江湖中人,未免对锦衣卫大为不敬。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朝廷官员和平民百姓都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若说费家隐藏得巧妙,无人知道他们藏匿在白沙山风口屯,岂不是说锦衣卫太过无能?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后悔不迭。只是他见机甚快,心中念头急转,脸上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接着说道:“只是费家虽然藏匿得极是巧妙,却也逃不过锦衣卫的追踪。在下之所以知道费家藏匿之处,便是从一位锦衣卫大人那里听说的。他曾经对在下说过,费家藏匿在白沙山中之事,锦衣卫早已知晓,只是费家先祖当年所犯之罪早已被朝廷赦免,费家子弟逃到关外之后又并未作恶,锦衣卫自然不会找费家的麻烦。” (本章完) 第2886章 第2886章 丁观这番话纯属胡说八道,压根没有锦衣卫和他说过此事。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这才编造了一番谎话出来。丁观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若是厉秋风要追问是哪一个锦衣卫告诉他此事,他大可以随便编一个名字出来搪塞过去。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所辖的锦衣卫加在一起,几有万余人,厉秋风总不能全都识得罢?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神情,见两人神色如常,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有一年在下奉阳大人之命为锦衣卫办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眼看着期限将至,事情还没有办妥,在下心急如梦,以为自己就要倒大霉,多亏一位锦衣卫大人找来费家父子帮忙,这才勉强办妥了事情。从此在下与费良有了交情,后来也托着他办了几件事情。此次前往扶桑,在下生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护得厉大爷和穆姑娘周全,非得被阳大人严责不可,这才派人携带重金去将费家父子请来,充当保镖,护送厉大爷和穆姑娘前往扶桑。”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口中夸赞他心思缜密,做事极为周全,心中却想,丁观说话真真假假,不可全信。锦衣卫外出办案,回到京城锦衣卫衙门之后,都要将办案的情形详细写成文书,送交南镇抚司,存放于案牍库中备查。我虽然不敢说将案牍库中的所有文书都读了一遍,不过十成中至少读了三成,可从来没有见过有关费家的记载。而且若是锦衣卫要丁观帮忙办事,一定是极为机密之事,必定要叮嘱丁观不许将事情泄露给别人。但是丁观却将此事说给了我和慕容姑娘,其中大有古怪。丁观为锦衣卫办事多半不假,不过他与费家交往未必是由锦衣卫从中牵线。此人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着实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丁观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并没有追问自己费家父子的来历,总算将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中,不住向两人劝酒。厉秋风与他虚与委蛇,谈得甚是投缘。丁观初时对厉秋风颇为忌惮,说话云里雾里,十句话中只有一两句是真话,只是他看到厉秋风说话甚是诚恳,似乎并无心机,暗想此人虽然被阳震中倚为心腹,不过毕竟太过年轻,阅历太少,以智计而论,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小心谨慎,必定能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待到从扶桑国返回中原之后,尽可以利用他为自己办事。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将厉秋风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是以说话之时便多了不少真话。厉秋风对丁观颇为提防,听出此人有意笼络自己,暗想自己在宁波与萧东相识,知道萧东虽然并非大官,不过在官场浸淫多年,为人极为圆滑。可是与丁观相比,萧东的智计差得远了。此次前往扶桑,可以说是危机重重,须得借助丁观之力,是以万万不能得罪了此人。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说话之时故意顺着丁观的心思。是以两人虽然各怀鬼胎,不过看上去却是亲热无比,到得后来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慕容丹砚冷眼旁观,见厉秋风和丁观言谈甚欢,心下颇为不解,暗想姓丁的明明是一个奸滑小人,和厉大哥说话之时大吹法螺,吹捧厉大哥无所不用其极,未必怀着什么好心。厉大哥是一个精明之人,按理说绝对不会被这个小人蒙蔽。可是看他说话的模样,竟然与姓丁的颇为投缘。难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虽然看出丁观不怀好意,厉大哥却没有看出来么?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担心厉秋风上了丁观的大当,想要出言提醒,只是厉秋风和丁观说得兴高采烈,她竟然无法插话,只得板着脸生闷气。 这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已近黄昏,丁观微有醉意,暗想姓厉的小子酒量比老子强得多,若是再喝下去,只怕老子酩酊大醉之下胡说八道,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必定会坏了大事。念及此处,他双手按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厉大爷,穆姑娘,今日叨扰了两位,还望两位不要怪罪。天色已然不早,在下这就告辞,请两位好生安歇。明日两位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在下陪两位出城,到码头转上一转。”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桌子上这些盘盘碗碗,两位不必理会。在下到了一楼之后,自然会吩咐掌柜找了伙计前来收拾。”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却也并不挽留,将丁观送到门外,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处,这才走回客房,关上了屋门。他刚刚走回到桌前,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姓丁的方才说话云山雾罩,大拍你的马屁,可未必怀着什么好心。以厉大哥的智计,必定能够看出此人不怀好意,为何还要与他称兄道弟,言谈甚欢?”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姑娘说得不错,丁观确实是一个狡猾之人。不过此人如此圆滑,倒也未必是要坑害咱们。须知锦衣卫将丁观收为羽翼,必定握有他的把柄,使得他不敢不听号令。丁观也知道自己帮着锦衣卫办事,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便会招致灭顶之灾,是以说话办事极为谨慎,对任何人都心怀戒备。此次阳震中将他召到东安城,要他给咱们做向导,丁观自然知道此事干系甚大,前途是凶是吉殊未可知。丁观与我说话之时云山雾罩,东拉西扯,十句中有九句是假话,便是因为他想打探咱们的底细,以免咱们对他不怀好意,害了他的性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其实姑娘也知道,咱们对丁观也并不放心,一直在提防着他。推已及人,丁观防着咱们倒也并不稀奇。好在他虽然对咱们心存戒备,无非是为了自保罢了,并非有意要坑害咱们,是以咱们不必太过担心。至于费家父子的来历,丁观虽然没有说实话,不过他将费家父子请到身边,只是要他们做他的护卫,并非是要利用费家父子来对付咱们,就由着他折腾好了。不过方才慕容姑娘说话之时惹恼了费良,他心中不快,多半起了报复之心,是以慕容姑娘千万小心,不可有丝毫马虎托大。” (本章完) 第2887章 第2887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从来没听说武林中有费家的名头,丁观说话不尽不实,不可尽信。看费良的模样,颇有一些高深莫测之感,不晓得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境界。厉大哥,不如我故意挑衅,和费良打上一架,你在旁边仔细观看,看看这个老家伙的武功到底如何。”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万万不可!费良虽然对姑娘心生恨意,不过他毕竟是丁观请来的帮手,要和咱们一起前往扶桑国。此行极是艰险,咱们须得同舟共济才是。若是还没有扬帆出海,咱们自己先起了内讧,非得误了大事不可!除非费家父子出手攻击咱们,否则咱们绝对不可与费家父子起了龌龊。”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焦急,噗嗤一笑,口中说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厉大哥不必担心。”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之间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掌柜亲自带着两名小伙计走上二楼,到了厉秋风的客房,将桌子上的盘盘碗碗收拾干净。厉秋风向掌柜打听丁观是否离开,掌柜笑着说道:“丁大官人和他的几名仆从早就走了。不过他离开之前,再三叮嘱小老儿不要立时上楼来收拾,因为厉大爷和穆姑娘还没有吃完饭。须得等上半个时辰,再来收拾也不迟。是以小老儿一直在楼下候着,估摸两位已经吃完了饭,这才上楼来收拾碗盘。” 厉秋风听掌柜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我原本以为丁观喝得有了几分醉意,这才急着离开。不过他猜到我和慕容姑娘还有话说,下楼之后不许掌柜上楼来收拾碗盘,可以看出此人压根没有喝醉。虽然此人说话做事极为谨慎,不是一个能够深交之人。好在他受制于阳震中,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敢对我和慕容姑娘不利,有此人相助,前往扶桑国要容易许多。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掌柜笑着说道:“打从小老儿与丁大官人相识,还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高兴,喝酒喝得面目通红,可见他对厉大爷极为看重。” 厉秋风连称不敢,又与掌柜闲聊了几句,待到掌柜带着伙计离开之后,他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丁观极为狡猾,这位掌柜也不是等闲之辈,而且阳震中要我到了扶桑国之后,与藏匿在扶桑国的锦衣卫眼线联络,只怕咱们身边便有阳震中派来的眼线。是以咱们须得事事小心,处处提防,免得横生枝节,于大事不利。” 慕容丹砚离开之后,厉秋风走到窗前,从窗户的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天色昏暗,大街上许多店铺门前都亮起了灯笼。不时有行人从于家老店门前走过,并未发现四周有可疑之人窥伺。厉秋风走回到床边,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到了东安城后的情形,自觉并未露出破绽,这才放下心来,吐纳呼吸,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后不久,掌柜便到了二楼前来拜见,说是丁观已经到了楼下,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下楼相见。厉秋风听了之后,请掌柜先行下楼,自己与慕容丹砚随后便到。掌柜离开之后,厉秋风正要去敲慕容丹砚的房门,只听“吱呀”一声响,房门已经被人拉开,慕容丹砚走了出来。她笑嘻嘻地对厉秋风说道:“方才厉大哥和掌柜在走廊说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丁观又要请咱们吃饭,咱们也不必与他客气,只是不晓得费家父子是否和丁观一起到了于家老店。”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昨日咱们与丁观初次见面,他对咱们心生疑虑,这才将费家父子带在身边,以防万一。昨日下午咱们与丁观推杯换盏,言谈甚欢,丁观甚至是聪明,必定明白咱们无意与他为难。虽说他心中的忧虑未必尽数消解,不过也不会像此前那般对咱们处处忌惮。而且咱们已经看出费家父子是会家子,丁观担心再让费家父子陪在身边,会触怒了咱们,是以若是厉某猜得不错,今日他来见咱们,不会将费家父子带在身边。” 两人走下一楼之后,只见大堂之中已坐了几桌客人,正在吃饭说笑。丁观坐在右首窗边的一张桌子旁边,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下来,急忙迎上前去,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厉大爷,穆姑娘。”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躬身施礼,厉秋风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连称不敢。掌柜早已候在楼梯旁边,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下楼梯,急忙吩咐伙计将在后堂厨房热着的酒菜端出来,自己则亲自将厉秋风、慕容丹砚和丁观引到桌旁坐好,这才赶到后堂催酒催菜去了。 待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之后,丁观这才拿捏着坐在下首,陪着笑脸说道:“昨日在下贪饮,有了几分醉意,在厉大爷和穆姑娘面前颇为失礼,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丁先生海量,厉某自愧不如。记得丁先生告辞之时,仍然面色如常,走路平稳,厉某走起路来却是踉踉跄跄,数次险些摔倒在地上,后来更是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天光大亮,这才醒了过来。与丁先生相比,厉某醉得太过厉害,以酒量而论,远远不如丁先生。” 丁观连称不敢,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掌柜带着两名伙计端来了四盘精致小菜,又在桌子上摆了一小坛热酒。掌柜亲手打开酒坛的泥封,大堂中登时酒香四溢,不只厉秋风等人心中暗自赞叹,就连其他客人也纷纷称赞,一个个盯着那坛美酒,脸上都露出了艳羡的神情。 掌柜亲自捧起酒坛,为厉秋风等三人斟满了酒,这才带着两名伙计告退。待到掌柜离开之后,丁观双手端起酒杯,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敬酒。待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丁观这才将酒杯放到唇边,慢慢将一杯酒喝光。 慕容丹砚放下酒杯,故意向左右看了看,这才对丁观说道:“丁先生,费家父子今日怎么没有与你同来?” (本章完) 第2888章 第2888章 丁观心怀鬼胎,担心自己昨日带着费家父子前来于家老店之事惹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不快,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没想到甫一见面,慕容丹砚便问起费家父子是否与自己同来,心下悚然一惊。不过好在他出门之前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是以虽然心下忐忑,却也并不慌张,陪着笑脸说道:“自从在下带着费家父子等人到了东安城之后,一直忙着采办出海所需的物事。费家父子甚是精明,这几日多亏了他们帮忙,才能将一应物事俱都置办周全。只是此行前往扶桑国,即便一切顺利,至少也要在海上航行数十日,所需物事甚多,尚有少许应用之物略有不足。”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如船上蓄水所用的大木桶,虽然在下已经命人备了三十余个,不过四只大船上的乘客加在一起,将近三百余人,只怕三十余个大木桶仍嫌不足。费良又与在下说过,大木桶虽然甚是坚固,不过毕竟比不得铁桶,在海上若是遇到大风大浪,说不定会有损坏。咱们出海航行,即便食物略有不足,却也能捱得过七八日。但是一旦没了清水,只怕熬不过两三日便得活活渴死。是以费良以为,须得在每只船上多备两个大铁桶来蓄积清水,一旦咱们在海上遇到变故,大木桶受损,也不会太过慌张。在下听费良说过之后,以为他说得不错,便将此事交给他去处置。费良在东安城三家铁匠铺定下了九个大铁桶,原本昨日要去查看这些铁桶打造得是否合乎尺寸,只是费良想要前来拜见厉大爷和穆姑娘,没有前往铁匠铺。今日在下前来给厉大爷和穆姑娘请安,费家说他们父子既然已经拜见过两位,今日不须再来,一大早便到铁匠铺去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丁观说话之时目光游移,心下均想此人多半并未说实话。不过昨日两人已经议过此事,知道丁观对两人并无恶意,是以虽然知道他这番话说得不尽不实,却也并不恼火。待到丁观说完之后,厉秋风岔开话头,与丁观说起京城旧事。丁观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并未追问,总算松了一口气。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倒也颇为惬意。 吃完早饭之后,丁观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出于家老店,直向南城走去。慕容丹砚对丁观说道:“丁先生,东安城四座城门已经可以出入了吗?” 丁观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城门仍然封闭,知县衙门颁下了告示,除了驿卒之外,官吏百姓不许进出东安城。”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厉大爷,穆姑娘,昨晚在下回去之后仔细推想,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东安城四门紧闭,只怕不是东安城知县邱大人和梁把总的主意,而是阳大人担心走漏了厉大爷和穆姑娘前往扶桑的消息,派人前来东安城,假说有海盗来袭,要邱大人和梁把总关闭东安城四门。如此一来,运送扶桑人的三只大船到了东安城码头,自然无人知晓此事。到时咱们尽可以放心登上大船,扬帆出海,直奔扶桑而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下都是一怔,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均想,只怕事实确是如此。丁观心思缜密,阅历见识远在咱们之上,竟然猜出了阳震中的用意,着实令人佩服。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三里多地,到了南门近前。此时南门城墙下空荡荡的,压根没有百姓走近。想来昨日许多百姓不晓得东安城四门封闭,想着出城办事,这才在南门聚集。只是经过一日两夜之后,城中百姓大都知道官兵关闭了城门,不许随意出入,自然无人再来南门碰运气,南城城门前才会如此寂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着丁观走到城门近前,只见城上遍布军士,一个个执刀握枪,甚是威武。城下有三四十名军士分成两列,守在城门洞前。看到三人走近,一名官兵头目越众而出,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指着三人大声叫道:“城门关闭,不许出入,你们三人休要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他一边说话,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等人。丁观急忙停了下来,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厉大爷,慕容姑娘,请两位在此稍候,在下过去要他们将城门打开,放咱们出城。” 丁观说完之后,这才转过头去,笑着说道:“启禀军爷,在下有要事出城,已经事先禀报过梁把总。在下身上带了梁把总的令箭,军爷一看便知。”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支令箭,高高举在头顶。那名官兵头目见此情形,与身边一名官兵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官兵点了点头,一路小跑到了丁观身前,伸手接过丁观手中的令箭,转身又跑了回去,将令箭交给了官兵头目。官兵头目将令箭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番,这才抬起头来,正要向丁观说话,忽听城上有人大声说道:“这不是丁员外吗?怎么,今日又要出城办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起抬头向城上望去,只见说话那人站在城头,左手扶着垛口,探出脑袋与丁观说话。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小声说道:“厉大哥,这个家伙就是那个梁把总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看这人身上穿着的甲胄,不过是一名管队罢了,绝对不是梁把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越发糊涂,暗想管队是什么东西,为何从甲胄上便能看出他不是梁把总?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只听丁观笑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管队。今日仍是李管队当值,真是太辛苦啦。在下今日还要出城办事,已经禀报过梁把总,不晓得李管队能否行个方便?” 李管队站在城头,俯瞰城下,笑着说道:“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还要多费周章。不过丁员外是梁大人的好朋友,咱们自然要另眼相待。城下这些兄弟今日才轮换到南城守卫,不识得丁员外,这才将丁员外拦了下来。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冒犯之处,还望丁员外原谅则个。” (本章完) 第2889章 第2889章 丁观满脸堆欢,连连摆手,向着李管队大声说道:“李管队言重了,在下不敢,在下不敢。各位军爷奉命守卫南城,关闭城门是为了保住全城百姓的性命,乃是各位军爷的职责所在,在下只有佩服的份儿。” 李管队听丁观如此一说,甚是满意,又与他打趣了几句,这才吩咐城下那名官兵小头目将令箭还给丁观,再将城门打开,放三人出城。丁观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城之后,又向站在城头的李管队连声道谢,这才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南走去。 待到三人走出了半里多地,慕容丹砚转头望去,东安城被树木遮挡,只能看到南门城墙上箭楼的一角。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方才说从那个姓李的家伙身上穿着的甲胄来看,他绝对不是梁把总。为何我却看不出甲胄有什么古怪?” 厉秋风心下暗想,官兵甲胄各种各样,将军和小卒身上穿着的盔甲可差得远了,若是要详细解说,眼下又没有实物,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但是若不将此事说清楚,只怕慕容姑娘心下着恼,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正自为难之时,只听丁观笑着说道:“穆姑娘不在军中,不晓得咱们大明的兵制,却也并不稀奇。咱们大明自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听从了诚意伯刘基刘大人的谋划,在京城设立五军都督府,统辖大明军队。在大府或大县设所,统兵长官或为千户,或为百户,各所以长官为名,千户为长官的称千户所,百户为长官的称百户所。几府或几县归为一卫,卫之长官称为指挥使,统辖军士五六千人……”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到这里,立即想起了锦衣卫,正要拍手说话,蓦然间想起自己和厉秋风同行,丁观以为咱们都是锦衣卫中的高手。若是自己莽撞说话,丁观必定奇怪,为何自己身为锦衣卫,竟然不晓得锦衣卫的军制?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连称好险。 只听丁观接着说道:“各府县的卫、所归各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管辖,各都指挥使又统归五军都督府管辖。不过京城的军队与地方卫所颇有不同。一是京军中的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乃是天下最精锐的军队,名义上虽然录属于五军都督府,其实由皇上亲信统领,五军都督府无权过问。二是锦衣卫虽然以卫为名,却是皇帝亲军,只听命于皇上,其他人无权调遣。是以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力远远大于其他都司的都指挥使,就连五军都督府的大将军,对锦衣卫指挥使也颇为尊敬。 “咱们大明官军除了京军和各府县的卫所之外,还有一支极为厉害的军队,便是守卫边界的边军。自从永乐皇帝之后,边军渐渐与卫所分离而自成一体,统称为营兵。营兵的武官与卫所不同,自下而上分别为什长、队长、哨官、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总兵和总兵。营兵的武官虽然和卫所的武官虽然时有互换,不过官职名称全然不同。而且百余年来,卫所武官的名称并无多少变化,但是营兵武官的名称变更多次。如把总一职原称守备,几十年来变来变去,以后还不晓得叫作什么。营兵武官和军士的甲胄形制各不相同,明眼人只须看到营兵身上穿着的甲胄,便能知道他们在军中的身份。厉大爷熟知军中的规矩,看到李管队身上穿着的甲胄,立时知道他并非是梁把总。” 丁观以为自己侃侃而谈,将事情说得极为清楚,慕容丹砚必定能够听明白。没想到慕容丹砚压根不晓得大明军制,听丁观说了一大段话,反倒更加糊涂了。只见她瞪大了眼睛,神情茫然,正要开口询问。厉秋风见此情形,猜到慕容丹砚压根没有听明白丁观在说些什么,生怕她言多有失,急忙抢着说道:“丁先生说得如此详细,想来穆姑娘已经明白了。”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知道厉秋风不许自己说话,虽然心下茫然不解,却也不敢再问,只得向丁观道了一声谢。丁观连称不敢,笑着说道:“若以军功而论,这位梁把总应当做一名游击。只是他是一个老粗,粗鲁少文,得罪了不少同僚和上官,若非军中同僚关照,只怕把总之职也保不住。不过他虽然被派到东安城这等偏僻城池来做官,而且言行粗鲁,但是不失豪爽,在下与他颇有交情,进出城门这点小事还是极易办到的。”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又走出了两里多地,转过一处山角,眼前霍然开朗,大片海面出现在眼前。海风徐徐吹来,拂在脸上甚是清凉。数十只大小船只停在码头海面,一眼望去,桅杆如林,船如城墙,海鸟掠过,更增苍凉之感。只是码头和船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情形颇为古怪。 丁观一边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前走去,一边指着停泊在海边的大小船只说道:“那里便是码头。平日里出海捕鱼的渔船返回之后,要在码头卸下鱼虾,许多百姓便在码头等候,花费的银钱只是城中的一半,便可以买到新鲜的鱼虾,是以码头左近甚是热闹。此外还有许多商船也在码头停泊,搬运货物。只是前晚东安城四门关闭,城中的百姓出不了城,城外船上的人也进不了城,只能在船上等候消息,是以码头才会如此寂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丁观身后,径直向码头走去。慕容丹砚转头四处张望,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这座码头比东辽县的码头可要大得多了。倭寇若是不攻东辽县,而是直取东安城,在此处补给粮草军械,岂不是要远胜东辽县城?”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东安城是辽东大城,比东辽县城的名气要大得多,守卫自然更加森严。虽然咱们没有见到东安城知县大人邱鸣,可是看城中的情形,这位大人比东辽县知县李芝生要强过太多。柳生宗岩和柳生旦马守、森田忍这些家伙要在邱大人面前捣鬼,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柳生宗岩逃入辽东之后,绝对不敢在东安城左近栖身,只能到了更加偏僻的东辽县藏身。扶桑大军跨海来袭,须得由柳生一族作为内应。既然柳生一族藏在东辽县,他们自然要直取东辽县,绝对不会稀里糊涂地前来攻打东安城。” (本章完) 第2890章 第2890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似懂非懂,原本还想再问,只是转念一想,我若是事事不懂,岂不是让厉大哥看轻了我?念及此处,她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无意中看到丁观走在前面,离着两人已有丈许,慕容丹砚心下一动,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先前我曾经听你说过,带你出海的那个姓萧的家伙嚣张跋扈,极是难惹。别说寻常小吏不被他放在眼中,即便是知府、知县这等官员对他也是颇为忌惮。丁观是阳震中亲自找来给咱们做向导之人,自然与锦衣卫极有交情,按理说他要比萧东更加神通广大才是。可是方才咱们出城之时,丁观在那些官兵面前小心翼翼,全然不像来自京城的大官。难道咱们将此人看得太重,他压根不能与萧东相比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以为丁观是来自京城的大官,这可全然想得错了。丁观虽然极得阳震中信任,为锦衣卫办事,似乎是一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是归根结底,他既不是吏,更不是官,只不过是一名大商人罢了。俗话说士农工商,打从秦汉之时起,商人虽然有钱,但是素来被视为卑贱之人,若不是许多商人使了银子贿赂官吏,他们哪里敢横行霸道?不过一旦事败,商人往往被朝廷严惩,不只要抄没家财,甚至被斩首灭族也不稀奇……” 厉秋风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我知道啦!江南的沈万三不就是因为钱太多才会被太祖皇帝斩杀的吗?” 厉秋风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沈万三?他是什么人?” 慕容丹砚一脸兴奋,看了丁观一眼,见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并未留意两人说话,这才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我曾听娘亲说过,沈万三是江南的大财主,家财巨万,世间无人可比。据说此人原本只是一个做小买卖的商人,有一次他到嘉兴贩卖布匹,经过一座荒山,看到一个猎人下套子捉住了一头狐狸,将狐狸吊在树枝上,正要当场宰杀,剥去皮毛到城里贩卖。沈万三见狐狸可怜,心下不忍,取出三两银子,将狐狸从猎人手中买了下来。待到猎人拿着银子心满意足离开之后,沈万三将缚住狐狸的绳子解开,放它回归山野。 “沈万三虽然经商多年,不过他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别说救了狐狸和猫儿狗儿,就连人命也救了许多。其时鞑子占据中原,各路英雄纷纷扯旗造反,要将鞑子赶回漠北,是以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避兵灾。许多百姓路途之中生了重病,染上了瘟疫,或是被强盗劫杀,死者不计其数……” 慕容丹砚小小年纪,而鞑子占据中原已是百余年之前的事情,她自然没有亲见,讲述的事情都是从父亲母亲和家里的仆妇那里听来的。其时其地,她听到汉人百姓被鞑子虐杀,只是心下气愤罢了,并未感觉悲伤。此时和厉秋风讲起此事,突然想起王小鱼的身世,心下一动,暗想小鱼妹妹的父母也是逃到关外的难民,虽然他们并非因为鞑子暴虐而四处逃难,不过遭逢灾年,不得不背井离乡,亡命关外,最后仍然难逃一死,与当年那些为了躲避兵灾而四处逃命的汉人百姓也没有什么两样。与小鱼妹妹的悲惨身世相比,我要好过许多。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叹了一口气,又为王小鱼担起心来。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突然住口不说,面有忧色,心下一怔,口中说道:“后来怎样?” 慕容丹砚这才醒过神来,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沈万三心地善良,若是看到百姓遭难,必定想法子出手相救。从猎人手中救了一头狐狸的性命,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待到他从嘉兴回来,已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 “某一天晚上,沈万三睡着之后,梦见一个白胡子老者施施然走进了他的屋子。他心下一惊,急忙询问老者的来历。老者笑着说道,先前承蒙沈先生相救,今日特来报恩。沈万三生平救人无数,其时又在梦中,以为自己以前曾经无意中救过老者,他特意前来报恩,是以并未有丝毫怀疑。沈万三请老者坐下说话,这才发现老者谈天说地,见识不凡,心下大惊,暗想这位老者虽然貌不惊人,不过谈吐文雅,举止更非凡人,必定是一位学识高深的大儒。 “须知沈万三虽然是一位富户,不过他生平最敬重读书人,看到白胡子老者学识如此渊博,登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询问老者的来历。老者哈哈一笑,并未回答,只是将话头岔开,顾左右而言他。沈万三见老者如此模样,却也不好强行询问,只得作罢。待到老者将要离开之时,他对沈万三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留下一件物事,保得沈先生三十年富贵。 “老者说完之后,便即扬长而去。沈万三心下不舍,想要挽留老者在家中盘桓数日。只是老者压根不理,直向门外走去,沈万三心下焦急,拔腿去追。只是双腿突然不听使唤,身子如同一根木头般向前跌倒。他惊叫了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心下惊愕之极。 “待到沈万三挣扎着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跌落在床边的地上,想来是睡梦之中翻转身子,无意中从床上跌了下来,这才从梦中惊醒。念及此处,沈万三惊魂稍定,想起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压根不像是在做梦,心中惊疑不定,再也无法入睡,便即点起蜡烛,想要坐等天明。 “只是点亮蜡烛之后,沈万三这才发觉卧房中的桌子上竟然放了一个白色圆盆,心下大惊,暗想屋中的陈设物件都是自己亲手置办,绝对没有这个白色圆盆。而且昨晚上床之前,分明记得桌子上没有任何东西,这个白色圆盆是哪里来的?难道自己睡着之后,竟然有人悄悄进了自己的卧房不成?” (本章完) 第2891章 第2891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其时沈万三虽然还没有像后来那般家财亿万,不过却也是乡里有名的财主。生逢乱世,到处都是盗贼和响马,有宵小之辈人盯上沈家却也并不稀奇。念及此处,沈万三吓得魂飞魄散,正想呼喊救命,让护院赶来相助,只是眼看着桌子上的白色圆盆,心下一动,暗想若是真有盗贼进了我的卧房,只会偷走值钱的东西,或是取了我的性命,绝对不会在屋子中留下这个圆盆,只怕其中大有古怪。 “想到这里,沈万三惊魂稍定,小心翼翼走到桌子旁边,借着烛光仔细查看那个白色圆盆。哪知不看则已,只看了一眼,沈万三吓得险些坐倒在地上。须知沈万三经商多年,自然是识货之人,一眼看出这个白色圆盆竟然是用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这等珍奇之物,乃是无价之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沈万三越想越是不解,对他来说,与其说是看到宝物之后惊喜之极,倒不如说是吓得呆若木鸡。良久过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玉盆边缘,只觉得触手温润,这个白色圆盆确是玉石琢磨而成。沈万三心中又惊又怕,绕着桌子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绞尽了脑汁,却也想不出这个玉盆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沈万三心下暗想,不义之财不可取。虽然这个玉盆确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可是自己碌碌无为,并非是大富大贵之人。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若是德不配位,这个宝物放在自己家中,无疑是惹祸的源头。消息一旦泄露了出去,官府、响马、盗贼必定对宝物垂涎三尺,势必想尽法子将玉盆夺走。到了那时,不只家中的钱财必定落入他人之手,自己全家的性命也绝对保不住。是以这个玉盆对于沈家来说,不只不是一件宝物,反倒是烫手的山芋。 “念及此处,沈万三再也坐不住了,暗想须得在家中下人醒来之前,将这个玉盆扔得远远的,免得被下人看到,走漏了消息,给沈家招来祸患。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即伸出手去,想要将玉盆端起,再用衣衫包好,趁着天色未明,偷偷带出沈宅,寻找无人之处扔掉,方能保得全家平安。只是他的双手刚刚握住玉盆边缘,无意之中将右手拇指上套着的碧玉扳指掉落到了玉盆之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沈万三手上的这块碧玉扳指乃是沈家家传宝物,不只价值不菲,而且是沈氏家族族长的信物。若是毁在沈万三手中,他非得被视为沈氏家族的大罪人不可。是以碧玉扳指坠入玉盆,沈万三心下大惊,急忙将玉盆放回桌上,伸手将碧玉扳指自玉盆中抓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查看,直到确认碧玉扳指没有丝毫损伤,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厉秋风一边听慕容丹砚讲述沈万三的故事,一边跟在丁观身后向码头走去。方才转过山角之时,以为码头不过咫尺之遥,只须走上半里地便能到达码头。只是一路走了过去,这才发现道路曲折,走到码头至少也要三四里路。不过听慕容丹砚将沈万三的故事讲得甚是精彩,走起路来倒也并不枯燥无味。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沈万三找回了碧玉戒指,不敢再套在手指之上,而是将它放入怀中收好,这才伸出双手,想要将玉盆端起。只是他刚刚握住玉盆边缘,有意无意地向玉盆中望了一眼,不由心下大惊,双手松开玉盆,身不由已地向后退开了两三步,险些大声惊呼起来。 “良久过后,沈万三这才略略醒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这才探头向玉盆之中望去。只见玉盆底部赫然有一枚碧玉扳指,正是方才自己掉落的那枚。只是自己明明已经将碧玉扳指取了出来,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藏好,为何它仍然躺在玉盆之中? “沈万三初时还以为因为烛光昏暗,自己看花了眼,是以伸手擦了擦眼睛,又定睛向玉盆之中望去。烛光映照之下,落在玉盆底部的那枚碧玉扳指弥散出幽幽绿光,绝对不是幻象。沈万三吓得紧了,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片刻之后,他这才颤抖着将右手伸入怀中,将藏在怀中的碧玉扳指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确是自己平日里戴着的那枚碧玉扳指无疑。沈万三将碧玉扳指紧紧握在手心之中,又向玉盆之中望去,却见盆底那枚碧玉扳指仍然好端端地躺在盆中。 “沈万三见此情形,一颗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处,身子如同坠入冰窖,知道这两枚碧玉扳指绝非幻象,至于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只是沈万三知道此事诡异,但是天就要亮了,若是还不将玉盆丢弃或是藏好,一旦此事泄露了出去,沈家必定要遭遇大难。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伸手将玉盆中的碧玉扳指取了出来,与握在手中的那枚碧玉扳指仔细比较,这才发现两枚碧玉扳指全然相同,没有丝毫差别。沈万三心下越发惊骇,又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得将两枚碧玉扳指全都收入怀中,伸出双手要去端起玉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停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猜猜后来怎样?” 厉秋风正听得兴致勃勃,没想到慕容丹砚突然开口向自己询问,心下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愚笨,猜不出来后来怎样?”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沈万三伸出双手,正要握住玉盆边缘,发现玉盆底部仍然落着一枚碧玉扳指,与自己怀中的那两枚碧玉扳指全然相同。经历过方才的事情,沈万三虽然心中惊骇,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恐慌,伸手将玉盆中的那枚碧玉扳指取了出来,举在眼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将碧玉扳指收回到怀中。只是他将这枚碧玉扳指收好之后,再向玉盆望去,只见玉盆之中又出现了一枚碧玉扳指,好端端地躺在玉盆底部,弥散着幽幽绿光,一眼望去,着实让人心惊。” (本章完) 第2892章 第2892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中一动,不由开口说道:“咦,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聚宝盆吗?”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双手一拍,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你总算想起来聚宝盆的故事了。沈万三看到玉盆中出现第三个碧玉扳指之时,心中想起的也是聚宝盆的传说。他心下又惊又喜,将玉盆中那枚碧玉扳指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又向玉盆中望去,只是这次玉盆中再无碧玉扳指出现。沈万三呆立片刻,摘下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入玉盆之中。片刻之后,沈万三将戒指又取了回来,只是不知不觉之间,玉盆底部又出现了一枚戒指。 “经历过碧玉扳指的奇事之后,沈万三对于玉盆之中出现戒指已经不再好奇。他试了几次,发觉将东西放入玉盆之后,盆中会出现三件完全相同的东西。沈万三听人说过聚宝盆的故事,不过以为太过荒诞不经,压根不肯相信世间会有此奇物。即便他从玉盆之中多得了三枚碧玉扳指和三枚戒指,心中兀自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还以为自己仍然在睡梦之中,才会看到如此怪异的事情。只是他先用手将眼睛擦得险些瞎了,后来又张嘴将手指几乎咬断,仍然没有从睡梦中惊醒,这才知道自己并非是在梦中,眼前看到的一切自然并非幻象。 “沈万三怔怔地看着玉盆,又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四枚碧玉扳指和四枚戒指,暗想这个玉盆确实是传说中的聚宝盆无疑。只是世间一等一的珍奇宝物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房之中,实在让人琢磨不透。难道是因为自己平日里乐善好施,积了许多福德,竟然感动了上天,才会有如此福报不成? “念及此处,沈万三突然想起梦中出现的那个白胡子老者,心下一凛,想到老者临走之前,曾经说过要给自己三十年富贵,难道当时的情景压根不是在做梦,而是神仙下凡,将聚宝盆送给了自己不成? “念及此处,沈万三仔细回想白胡子老者与自己见面时的情形,蓦然想起白胡子老者与自己甫一见面,便说‘先前承蒙沈先生相救,今日特来报恩’,若他真是神仙,又何须自己救了他的性命?想到这里,沈万三心下悚然一惊,想起了他在猎人手中救下的那头狐狸。世人都说狐狸最有灵性,极易修炼成为妖怪。自己救下的那头狐狸十有八九是一头修炼千年的妖狐,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才会将聚宝盆送给自己。 “沈万三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他心中暗想,狐妖前来报恩,自然不会坑害自己,这件宝物也不必丢弃。只须在自己的卧房建造一处暗室,将聚宝盆藏于其中,外人便不会知晓此事。虽说用聚宝盆积蓄金银财宝,乃是旁门左道之术,不过若是多行善事,用聚宝盆化出的金银扶危济贫,必定能够积下福德,荫及子孙,不至于遭受祸害。”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自从有了聚宝盆之后,沈万三积累的钱财越来越多。只不过他是一个聪明之人,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此事,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外出做买卖。是以沈家虽然变成江南巨富之家,世人都以为是因为沈万三苦心经营所致,压根无人晓得他的卧房之中藏着一件宝物。 “后来太祖皇帝兴兵起义,将鞑子赶出江南,逼迫他们逃到塞外。太祖皇帝定都应天府,改应天为南京。只是多年征战之后,南京城已是破败不堪,作为大明京城,须得重建城池。但是大明立国之初,百姓贫困不堪,朝廷不敢横征暴敛,搜刮赋税,哪里有许多银钱用来建造京城?正当太祖皇帝因为无钱建造南京城而愁眉不展之时,沈万三却捐出了上千万两银子,帮助朝廷修建南京城。”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暗想,若是真有此事,锦衣卫案牍库中绝对不会没有记载。可见此事荒诞不经,不过是传说罢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太祖皇帝听到大臣禀报此事,龙颜大悦,下旨召见沈万三,对他大加夸赞。沈万三捐银子给朝廷,确是出于感激之心,以为太祖皇帝兴起义兵赶走鞑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一雪汉人百年之耻,称得上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豪杰。自己能为朝廷效力,乃是理所应当之事。此外沈万三在江南名气甚大,三十年间享尽荣华富贵,眼下到了改朝换代之时,只怕有宵小之辈惦记自己的万贯家财,背后暗下毒手,沈氏家族有灭族之危。是以沈万三向朝廷捐出上千万两银子,未必没有取悦太祖皇帝和朝廷,以求自保之意。 “沈万三得到太祖皇帝召见,又承蒙太祖皇帝大加夸赞,心下惊喜之极,以为皇帝对自己如此看重,官府也好,豪绅也罢,再也无人敢打沈家的主意,不免有一些得意忘形。眼看着南京城墙即将建造完成,而大将军徐达统率数十万大军北征,打得鞑子望风而逃,远遁漠北,中原尽归大明所有。太祖皇帝心下欢喜,下诏要徐达率领有功将士返回京城,告捷天下,以示大明之威。 “只是太祖皇帝虽然因为北征大军大获全胜而龙颜大悦,可是朝廷银钱不足,如何犒赏三军?若是将士得不到赏银,一是皇帝和朝廷大失颜面,二是鞑子虽然远遁漠北,但是仍有许多余孽奸贼蠢蠢欲动,说不定会借此事煽动将士造反。念及此处,太祖皇帝心中焦虑,整日闷闷不乐。 “其时沈万三住在南京城中,为建造南京城尽心竭力,出谋划策。朝廷大小官吏都知道沈万三家财巨万,人人都对他甚好。沈万三虽然并非有意窥探朝廷隐私,不过他时常与官员聚在一起饮酒作乐,酒酣耳热之时,众人说话都少了许多顾忌,是以太祖皇帝因为无钱犒赏将士而发愁之事被沈万三得知。沈万三虽然甚是精明,不过他毕竟只是一名商人,并未在朝廷做过官,不晓得官场规矩和帝王心术,最后终于惹出一场大祸,不只自己因为此事丢了性命,沈氏家族也险些灭族。” (本章完) 第2893章 第2893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讲述沈万三的故事,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与她平日里说话的模样全然不同,心下暗想,慕容姑娘方才说过,她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这段故事。想来此时她学着慕容夫人的口气说话,与她平日里活泼跳跃的性子全然不同。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沈万三知道太祖皇帝为筹集赏赐将士的银子发愁之后,立时找到了与他相熟的一名兵部堂官,请那名堂官代为陈奏,声称自己愿意拿出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犒劳大胜而归的将士。那名兵部堂官闻言大喜,以为沈万三此举解了太祖皇帝之忧,必定大得皇帝欢心。自己代为陈奏,自然也是大功一件。太祖皇帝龙颜大悦,说不定将自己简拔为兵部侍郎。是以他听了沈万三托请之事,立时满口答应,当天便写了奏折,亲自将奏折递入大内。 “沈万三和那名兵部堂官以为太祖皇帝看到奏折之后,立时便会下旨封赏自己,没想到太祖皇帝的圣旨确实来了,不过跟着圣旨一起来的并非是赏赐二人的太监,而是凶神恶煞一般的锦衣卫……”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下暗想,锦衣卫设立于洪武十五年,而慕容姑娘所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大明立国之初,徐达大将军北征获胜之时,离着洪武十五年至少还有十余年。可见此事压根就是市井传说罢了,当不得真。 只是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脸上神情并无丝毫变化,仍然是一副仔细倾听慕容丹砚说话的模样。只听慕容丹砚说道:“沈万三和那名兵部堂官没有想到皇帝会派人捉拿自己,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稀里糊涂地被锦衣卫捉入皇宫之中。太祖皇帝见锦衣卫将沈万三和那名兵部堂官捉来,立时将两人押到面前,一脸凶狠地对沈万三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奸诈商人,竟然敢代天子犒赏三军,难道想造反吗? “沈万三听太祖皇帝如此一说,这才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逆了龙鳞,招来了大祸。惊骇之下,他只得拼命磕头,口中大呼冤枉,声称自己感激官兵赶跑了鞑子,又听说大明刚刚立国,朝廷银钱不足,皇帝为此心怀忧虑,这才想要捐献银子,为君父解忧,绝对没有谋逆之心,还请皇上明察。 “沈万三本来以为自己如此说话,太祖皇帝必定能够知道自己太过冤枉,不会再为难自己。谁知他话音方落,太祖皇帝涨红了面孔,一张面孔变形扭曲,显然是愤怒到了极处。沈万三见此情形,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吓得肝胆俱裂,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太祖皇帝指着沈万三骂道,你这奸贼不过是一介布衣,并无官职在身,竟然敢结交大臣,打探朝廷消息,必定欲行不轨,其心可诛。 “沈万三没有想到自已的辩解招来太祖皇帝如此一番责骂,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太祖皇帝逼问沈万三从哪里听到朝廷缺少金银的消息,沈万三知道自己一旦将说出此事的官员招供出来,必定会兴起大狱,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是以思忖再三,沈万三只说自己有一日在城中闲逛,无意中听几名路人闲聊,说朝廷没有银子犒赏军士,皇帝为此忧虑不已。自己不疑有他,这才起了捐献银子之心。只是自己与那几名路人只是初见,,不晓得他们的姓氏,更加不知道他们住在何处。 “沈万三情急之下编出这些谎话,别说太祖皇帝不信,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是以沈万三说完之后,太祖皇帝越发愤怒,向着沈万三怒吼着说道,朕连太师李善长、宰相胡惟庸、大将军蓝玉都能杀,难还杀不了你这样一个奸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暗想李善长、胡惟庸和蓝玉确是太祖皇帝所杀,不过三人分别死在洪武二十三年、洪武十三年、洪武二十六年,离着大明立国之初差得远了,太祖皇帝绝对不会如此说话。慕容姑娘道听途说,这个故事绝对不是真的。 厉秋风虽然心下好笑,不过脸上神情并无异状。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沈万三听太祖皇帝出言威胁,心下惊恐之极,只是他知道一旦自己招供,立时便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且太祖皇帝刑罚严峻,就算自己将传话的那人供了出来,只怕太祖皇帝也不会饶过自己。听说李善长被诛杀之时,便是因为太祖皇帝抓住了他的一名心腹,逼迫那人诬陷李善长。那人熬不住锦衣卫的酷刑,最后编造了李善长谋反的假话。太祖皇帝拿到这人的供状之后,不只斩杀了李善长,还将招供之人杀掉……” 厉秋风越听越是不屑,暗想李善长被太祖皇帝诛杀,并非是因为被心腹出卖,而是因为他的弟弟李存义牵涉到了胡惟庸谋反案,李善长知情不报,因此获罪。而且大明立国之后,李善长为百官之首,权柄极重,一时之间许多大臣只知李善长,不识明太祖。太祖皇帝对李善长甚是忌惮,这才罗织罪名将他灭族。不过有一人确实是因为被人告发而获罪,那人便是做过中书省丞相的胡惟庸。胡惟庸做了丞相之后,嚣张跋扈,在朝廷纠集同党,妄图谋反。有一个叫涂节的大臣投靠了胡惟庸,为他出谋划策,权力极大。后来胡惟庸任用了自己的一名心腹为谋主,与涂节渐渐疏远。涂节心下不忿,暗想自己为胡惟庸殚精竭虑,出谋划策,想不到落得如此一个下场。若是胡惟庸起事成功,杀掉了太祖皇帝,以胡惟庸的刻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自己。若是胡惟庸事败,自己必定被视为胡惟庸的同党,非得被太祖皇帝灭族不可。是以无论胡惟庸是否能够谋反成功,自己都难逃一死。念及此处,涂节心下惊惧,最后下定决心,向太祖皇帝告发胡惟庸意图谋反。他将算盘打得甚是精明,以为太祖皇帝心狠手辣,知道胡惟庸想要造反,必定立时诛杀胡惟庸。只要胡惟庸死掉,自己便无大碍。就算胡惟庸临死之际说出自己的名字,自己只要死活不肯承认,只说胡惟庸故意诬陷,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涂节打定了主意,立时密折奏报,揭发胡惟庸谋反。只是涂节万万没有想到,虽然他向太祖皇帝告发胡惟庸之后,太祖皇帝确实灭了胡惟庸的族。但是有人禀报太祖皇帝,揭发涂节也是胡惟庸一党,只是担心胡惟庸事败之后自己获罪,这才向朝廷告发胡惟庸的阴谋。涂节原本以为即便有人告发自己,太祖皇帝必定要审问自己。到了那时,自己可以将此事辩解明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太祖皇帝得知此事之后,压根没给涂节辩解的机会,立时将涂节推出午门斩首。慕容姑娘将故事说得荒诞不经,不可相信。 (本章完) 第2894章 第2894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沈万三想到李善长一案牵涉之广,杀戮之惨,心中越发慌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磕头,额头鲜血迸射,直将地上的金砖都染得红了。太祖皇帝沈万三抵死不肯说出透露消息之人,心中对他越发厌恶,正要下令让锦衣卫将沈万三拖出去千刀万剐,突然有一名太监悄悄溜到他身边,小声向太祖皇帝禀报,说是娘娘陛下回宫,有要事向陛下陈奏。”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可知道这位娘娘是谁么?”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讲述的故事漏洞百出,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慕容丹砚问起,他强忍笑意,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不知,还请姑娘赐教。” 慕容丹砚心下得意,笑嘻嘻地说道:“提到这位娘娘,那可是咱们大明朝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她便是太祖皇帝的结发妻子马皇后,民间流传着‘大脚马皇后’的故事,讲述的便是这位马娘娘的传说。马娘娘心地善良,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起兵之时,便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后来虽然做了皇后,仍然不改善良本色。许多大臣获罪,眼看就要被太祖皇帝斩杀,马娘娘心下不忍,往往出面求情,太祖皇帝念着马娘娘与自己是患难夫妻,还曾救过自己的性命,看到马娘娘向自己求情,往往会网开一面,饶了大臣的性命。此时太祖皇帝听太监说马娘娘有要事陈奏,心下雪亮,知道有人将自己要杀沈万三的消息告诉了马娘娘,马娘娘不忍沈万三被杀,想来是要为沈万三求情。太祖皇帝虽然性子严峻,但是对马娘娘颇为敬重,轻易不肯拂了马娘娘的面子。是以听了太监禀报之后,太祖皇帝挥手要太监退下,转头看着沈万三,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奸商犯了死罪,原本要将你千刀万剐,抄灭九族。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朕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下旨抄没你的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逢赦不免。 “沈万三听太祖皇帝说完之后,当即磕头如捣蒜,谢过皇帝不斩之恩。只是沈万三虽然免于一死,但是家财尽数抄没入宫不说,而且官兵抄家之时,不识得聚宝盆是宝物,竟然将它砸得粉碎。沈万三知道自己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心力交瘁,流放途中又被官兵辱骂侮辱,郁气积于胸中,还没走到流放之地,便即暴病身亡。也有人说是太祖皇帝暗中派出锦衣卫高手,在流放途中将沈万三毒死。可见家财巨万的大商人被官府忌惮,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丁观如此小心,多半是知道沈万三的下场,才会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丝毫嚣张跋扈。” 厉秋风心下暗想,马皇后素有贤名,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当年太祖皇帝杀戮甚众,马皇后心下不忍,曾出面为大臣求过情。不过得到马皇后求请之人绝对不是寻常官员,更加不会是沈万三这等富商。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五年,只听说马皇后为宋濂求过情。这位宋濂是世间一等一的大儒,与刘伯温大人是好朋友。他被太祖皇帝召到朝廷做官,出任翰林院编修,后来更是做了太子朱标的老师。太祖皇帝对宋濂大人甚是看重,甚至称他为“大明开国文臣之首”。马皇后知道宋濂是一位有大学问的文士,对他也甚是尊敬。后来胡惟庸案发,宋濂大人的孙子宋慎被牵连到此案之中。其时宋濂大人虽然早已致仕,告老还乡,可是太祖皇帝恼怒之下,竟然将宋濂大人也抓到京城,想要将他一并斩杀。马皇后和太子朱标知道此事之后,心下大惊,极力劝说太祖皇帝,为宋濂大人求情。其时太祖皇帝因为胡惟庸谋反一案恼怒欲狂,斩杀甚众,朝廷上下一片肃杀之气,谁也不敢轻易劝谏太祖皇帝少杀慎杀。马皇后素有贤名,从来不干涉朝政,可是为了救宋濂大人的性命,不得不站出来向太祖皇帝陈奏。据说马皇后在后宫对太祖皇帝说道,即便是平民百姓之家,若是为儿子请来老师教授读书写字,还能始终以礼周全,何况陛下是真龙天子!宋先生早已致仕,告老还乡,必定与胡惟庸谋反大案无关。 只是太祖皇帝正在恼怒之时,虽然他对马皇后向来尊重,却也不肯饶过宋濂大人的性命,任凭马皇后如何劝说,他只是摇头不语。待到吃饭之时,太祖皇帝见桌子上只有一些青菜,却没有酒肉,心下奇怪,正要责问随侍左右的太监,马皇后身穿素服跪拜在太祖皇帝面前,口中说道,妾为宋先生作福事也。太祖皇帝见马皇后如此模样,心下不忍,终于赦免了宋濂大人的死罪,将他安置到茂州。宋濂大人次年病故于夔州,享年七十二岁,算是善终。慕容姑娘讲述的故事破绽甚多,压根当不得真。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又走出了数里,终于到了码头近前。丁观停下了脚步,静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自己身边,这才陪着笑脸说道:“东安城素有辽东名城之称,这座码头在关外规模最大,虽然及不上天津卫和登州卫的码头,却也相差不远。” 厉秋风见丁观一脸恭谨的神情,心下雪亮,知道此人方才一直走在前面,那是因为他有意让自己和慕容丹砚说话,免得他走在身边,两人说话之时会有所顾忌。厉秋风心下暗想,怪不得阳震中对丁观甚为信任。此人做事如此缜密,又善于察言观色,任谁都会将他当作心腹来用。 三人走到码头近前,只见海边停泊着五六十只大船,此外还有许多小船,比之东辽县城南的码头大了许多倍。不过码头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只能听到海浪拍岸发出的隆隆之声,显得整座码头颇为古怪。 丁观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沿着海岸向东走去,直到走出百余丈外,到了码头东端尽头不远处,他才停了下来,指着停在三人面前的一只大船说道:“厉大爷,穆姑娘,这只大船便是在下为两位准备的渡船。” (本章完) 第2895章 第2895章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这只大船船体庞大,比自己在宁波乘坐的那只大船还要大上一倍有余,不由连声赞叹。丁观笑着说道:“这只大船是东安城团字坊崔老爷家的宝贝,素来不肯借与外人。在下花了三千两银子,才将这只大船租了下来。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拿出三万两银子,崔老爷也未必肯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话,知道他有意表功,心下均想,先不说你是否花了三千两银子向崔老爷租了这只大船,就算你真花了三千两银子租船,此行赚到的银子必定远远超过三千两。你在咱们面前如此说话,无非是想让咱们承你的情罢了。 只是两人心下虽作此想,脸上却是神情如常。厉秋风笑道:“丁先生想得甚是周到。这只大船如此结实,必定能够抵御大风大浪,护着咱们平安抵达扶桑国。”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阳大人再三吩咐在下,须得保护厉大爷和穆姑娘周全,在下敢不尽心竭力为两位办事?这几日在下将采办的粮食清水等所用物件尽数搬运到了船上,请厉大爷和穆姑娘登船查验。若是还有不足之物,两位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我和慕容姑娘压根不懂得航海之术,不晓得出海之时要置办什么东西。丁观要与咱们同行,必定不敢弄鬼,就由他决断好了。念及此处,厉秋风正要说话,却见丁观撮唇作哨,心下一怔,不晓得丁观此举有何用意,一时之间并未说话。哨声甫歇,只见大船船头出现了一个灰衣汉子,正自向岸上张望。丁观见此人现身,立时大声说道:“快将船板搭到岸上,请厉大爷和穆姑娘上船查验。” 厉秋风见此情形,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船头那人答应了一声,转身向甲板上跑去。片刻之后,他又带着两个汉子出现在船头,三人合力抬着一块宽约尺许的船板,直向岸上推了过来。待到船板顶端落在岸上的青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紧接那名灰衣汉子踩着船板一路小跑到了岸上,向丁观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拜见丁老爷。” 厉秋风见灰衣汉子从船头跑到岸边,身手甚是矫健,心下一怔,暗想船板宽不过尺许,一端搭在船头,一端搭在岸上,中间悬在水面之上,摇摇晃晃,一眼望去颇有惊心动魄之感。这名汉子踩在船板之上如履平地,瞬间便从船头跑到岸上,难道身负高深武功不成?只是听这名汉子说话,声音甚是粗豪,呼吸颇为沉重,绝非练过内功之人,心下暗想,此人虽然身手矫健,踩着船板奔跑如履平地,想来是在船板上跑得惯了,并非练过厉害武功。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丁观笑着说道:“祁老五,你们几个狗东西是不是又在船舱中掷骰子赌钱?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因为赌输了银子拔刀伤人,老子可不会庇护你们,必定要将你们绑了送官,一顿板子打得你们屁股开花,看你们还敢不敢胆大妄为,胡乱行事!” 祁老五听丁观如此一说,陪着笑脸说道:“丁老爷尽管放心便是。咱们跟着丁老爷多次出海,哪次误过事情?虽说咱们没什么见识,不过做事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丁观撇了撇嘴,口中说道:“你小子知道便好。”他说完之后,指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祁老五说道:“这两位便是厉大爷和穆姑娘,是咱们此番出海的大东家,还不过来给他们两位见礼?!” 丁观话音方落,祁老五已然转过身子,面对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张脸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儿,一边躬身施礼,一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真是瞎了这双狗眼,竟然没有看到大东家到了,还请大东家不要怪罪。” 厉秋风见祁老五神情狡黠,目光游移,一副市井小人的模样,心下好笑,右手虚抬,口中说道:“祁老兄不必多礼。此番出海,还请祁老兄多多关照。” 祁老五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大东家如此称呼小人,岂不是折了小人的寿数?!小人姓祁,爹娘不识字儿,也没给小人起名字,只好依照家中兄弟排行,称小人为老五。厉大爷若是有事吩咐,叫小人祁老五便可。” 厉秋风尚未说话,只听丁观笑道:“厉大爷,祁老五精通航海之术,乃是关外最厉害的船家。在下每次出海,都会找他来驾船。有祁老五帮忙,咱们此行必定一路顺风。” 厉秋风和祁老五客套了几句,这才在丁观的引领之下,踩着船板走上了大船。上了大船之后,只见甲板上站了七八条汉子,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看到丁观走上船头,众人齐齐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小人见过丁大爷!”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这些船夫在丁观面前如此恭谨,甚至可以说是颇为害怕,可见丁观在自己和慕容丹砚面前唯唯诺诺,压根就是故意装出来的胆怯模样。此人城府极深,是一个杀伐决断不容置疑的人物。此番与此人一起出海前往扶桑,既要借助此人之力,也要对此人有所提防,否则一旦遇到性命攸关之时,此人为了活命必定不择手段,或许会坑害自己和慕容丹砚的性命。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丁观大声说道:“今日正主儿到了,你们这些家伙却有眼不识泰山,还不快拜见厉大爷和穆姑娘?!” 丁观话音方落,祁五接口说道:“各位兄弟,这两位便是丁大爷和咱们提到过的厉大爷和穆姑娘。此次出海,他们两位是咱们的大东家,咱们须得事事听从厉大爷和穆姑娘的吩咐,绝对不能有丝毫违拗!” 祁五说完之后,抢先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躬身施礼。站在甲板上的十几名汉子见此情形,急忙也学着祁五的模样,齐齐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施礼。厉秋风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各位朋友不必多礼。此番出海,厉某仰仗各位之处甚多,还请各位朋友多多帮忙,待到咱们回到中原之后,厉某必定另有重谢。”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笑着说道:“厉大爷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你们能够帮着他做事,那是你们的造化。” (本章完) 第2896章 第2896章 丁观说完之后,祁五等人纷纷随声附和,一顶顶高帽直向厉秋风头上飞了过来。祁五是这些船夫的头目,最是精明不过,他吹捧了一番厉秋风之后,又大拍丁观马屁,最后大声说道:“咱们兄弟能够为厉大爷、丁大爷办事,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此番出海,必定能够一帆风顺,事事遂心。” 丁观听祁五大拍自己和厉秋风的马屁,心下甚是受用,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老五,你带着厉大爷和穆姑娘到船上各处转转,请他们两位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置办妥当。” 祁老五答应了一声,陪着笑脸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请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和慕容丹砚一起跟在祁老五身后,先在甲板上转了一圈,这才发觉这只大船比方才在码头岸上张望之时还要庞大。船身中央立着五根桅杆,后舵更是大得让人心惊。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暗想,这只大船比我先前在宁波出海之时乘坐的那只大船大了足有两三倍,航行于海上必定极为平稳。丁观此前说他花了三千两银子租借了这只大船,那时我还以为他是有意表功,可是站到这只大船上才知道,只怕这三千两银子还是朋友价,否则绝对无法租到这只大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随祁老五在甲板上转了一圈,足足花费了一柱香工夫。随后祁老五又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入船舱,两人这才发现大船船舱竟然分为两层,每一层都甚是宽敞,不须弯腰也能在各处行走。厉秋风心下惊愕,暗想先前乘坐的那只大船虽说船舱也不小,可是在船舱之中须得弓着身子行走,否则便会撞上甲板。这只大船的船舱如同陆地上的两层木楼一般,压根没有逼仄压抑之感。 三人一间一间舱室看了过去。这些船舱有的是居室,有的用来存放食物、清水等海上必须之物。两层舱室走了一圈,竟然用了一个多时辰。厉秋风心下赞叹,暗想丁观果然了得,短短数日之间,竟然将航海所用之物采办得如此之多,可见他出海阅历不少,否则绝对不会想得如此周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随祁老五在船舱之中走了一圈,将每间舱室都查看了一遍,这才登上甲板。丁观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厉大爷,您看船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足,尽管吩咐在下去采办。”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丁先生能在短短数日之间便将这些东西采办周全,厉某对你只有佩服的份儿。有丁先生相助,咱们此番必定能够平安抵达扶桑。” 丁观谦让了几句,又吩咐祁老五等人在船上安心等候,不得聚赌斗殴,这才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下了大船,沿着来路向东安城走去。慕容丹砚笑道:“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丁先生家财巨万,将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才能采办到这么多东西。”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这只大船虽然备齐了出海所需的东西,不过还有三只大船运送扶桑人与咱们会合。三只大船所需的东西更多,不晓得丁先生如何应付?”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阳大人是何等人物,派出三只大船到东安城来与咱们会合,事先必定筹划妥当,咱们只须在东安城安心等候便是。” 三人谈谈讲讲,一路走回东安城。丁观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回于家老店,这才告辞离去。此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住在于家老店安心等候,每日一起读书聊天,倒也并不寂寞。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修习武艺,闲暇之时虽然也要读书写字,不过只是虚应差事,从来没有如此认真阅读过书卷。他一直以为读书是一份苦差,只是静下心来仔细阅读,才发觉书中另有天地。厉秋风心下惊喜,又有一些懊恼,暗想早知如此,当年我在蜀中跟随师父之时,应当多读书卷才是。以前我以为与敌人一争高下,单凭武功高低即可,读过这些书卷才知道,想要成就大事之人,只凭武功压根不行,只有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方能无往而不利。师父常说武功只是末节,读书明理才是第一要务,今日我总算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短短三日之间,厉秋风不分昼夜苦读,已然将资治通鉴通读了一遍。虽说他读得甚是潦草,不过感悟也是颇多。待他将最后一页读完,几乎有脱胎换骨之感,只觉得心中喜悦无限,若不是身在客栈之中,险些纵声大笑起来。 厉秋风在于家老店苦读书卷之时,丁观每日都到客栈来看望他和慕容丹砚,不是为两人送来美酒佳肴,便是陪着厉秋风说话解闷。慕容丹砚心中瞧不起丁观,初时与他说话之时往往语含讥讽,不过丁观甚是识趣,与慕容丹砚说过几次话之后,便已揣摩到了慕容丹砚的心思,是以事事小心,说话之时曲意奉承,尽挑着慕容丹砚爱听的话说。慕容丹砚虽然见识不凡,不过毕竟只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论起世情练达,哪里是丁观的对手?是以一两日之后,慕容丹砚已经不再讨厌丁观,反倒以为丁观说话风趣,提防之心渐去。 到了第四天下午,丁观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吃完午饭,这才告辞离去。厉秋风回到客房,正想翻开春秋左氏传仔细阅读,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自楼梯口处直向他居住的客房走了过来。厉秋风在于家老店已住了五六日,听到这阵脚步声响起,立时听出是掌柜到了二楼。果不其然,脚步声在厉秋风的客房前停了下来,紧接着只听掌柜在门外说道:“厉大爷,有一位军爷到了客栈,说是要求见厉大爷。小老儿前来知会厉大爷一声,不晓得厉大爷打算让他到二楼来拜见,还是厉大爷亲自下楼见他?” 厉秋风听掌柜说完之后,急忙将书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掌柜看到厉秋风走了出来,急忙拱手施礼。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多谢掌柜。不必劳烦他上楼,我下楼去见他好了。” (本章完) 第2897章 第2897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吱呀”一声响,紧接着慕容丹砚从旁边的客房走了出来,左手拎着乌鞘长剑,神情颇有一些紧张,口中说道:“厉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慕……穆姑娘不必担心,掌柜说楼下有人找我,料来没有什么大事,厉某下去瞧瞧再说。”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姑娘在客房歇息便可,若是有什么事情,厉某回来之后,自然会说给姑娘知道。”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心下会意,知道厉秋风担心自己莽撞行事,惹出事端,要自己留在客房,不要外出。她虽然心下惊疑,却也不敢再说,只得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客房,将屋门轻轻掩上。 厉秋风和掌柜走到楼梯口处,居高临下向一楼望去,只见大堂靠近门口处坐了一名武官,看他身上穿着的官服,竟然是一位游击。厉秋风心下一凛,暗想东安城官兵的头目不过是一位把总,怎么会有一位游击到于家老店来找自己?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下颇为忐忑,右手不由自主向腰间探去,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到了东安城之后,他便将长刀放在枕头下面,以免带刀行走太过招摇。 楼下那名武官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急忙抬头张望,恰好与厉秋风的目光撞到了一处。厉秋风见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面孔黝黑,生得孔武有力。那名武官看到厉秋风和掌柜一起走到楼梯口处,认定了厉秋风便是他要找的那人,立时站了起来。待到厉秋风走下楼梯,他快步迎上前去,拱手说道:“请问阁下便是厉先生么?”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我便是厉秋风,先生二字,愧不敢当。” 那名武官嘿嘿一笑,转头对掌柜说道:“店家,我有几句话要与这位厉先生说,劳烦店家暂避片刻。” 掌柜原本心中忐忑,不晓得这名武官到了客栈有何事情。此时听武官要自己避开,急忙点头答应,一溜烟跑入后堂去了。武官见掌柜走得不见踪影,左近又再无一人,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本官姓周名显,在登州卫歧川千户所出任游击一职。前日奉登州卫指挥使秦大人之命,押运三只大船,从东辽县出发,今日午时之前到了东安城码头,要与厉先生交接大船。” 周显说完之后,自怀中摸出一份用火漆封着的公文袋子,递到厉秋风面前。厉秋风接过公文袋子,打开火漆,取出一张纸来,却是登州卫指挥使书写的一份文书,言明游击周显押运三只大船到东安城公干,一应官吏不得阻拦,最后写着接应人的姓氏正是厉秋风。厉秋风读完文书之后,自怀中掏出锦衣卫腰牌,举在周显面前,口中说道:“请周大人查验厉某的腰牌。” 周显接过腰牌,看到锦衣卫三个字,心下悚然一惊,急忙将腰牌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厉秋风,口中连称得罪。厉秋风摇头说道:“周大人远来辛苦,请稍坐片刻,厉某画押之后,劳烦周大人将文书带回,交给登州卫指挥使大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向着后堂大声说道:“店家,厉某有一事相求,请到大堂说话。” 厉秋风话音方落,掌柜已然一路小跑到了大堂,在厉秋风身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说道:“厉、厉大爷有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道:“请问客栈里是否能找来油调朱砂一用?”掌柜连连点头,请厉秋风稍候,转头又向内堂跑去。周显见此情形,笑着说道:“这个老家伙还算识趣,不敢怠慢厉大人。”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奉锦衣卫指挥使阳大人到东安城办事,不敢暴露身份,掌柜并不晓得厉某在锦衣卫当差。于家老店是东安城最大的客栈,掌柜是一位圆滑之人,否则也不能支应起如此规模的大客栈。” 两人说话之际,掌柜又跑回了大堂,将一个巴掌大的白色油调朱砂盒子恭恭敬敬地递到厉秋风面前。厉秋风接过盒子,打开盒盖,将右手拇指伸入盒子中,在朱砂上用力按了几下,随即在文书下端按了一个手印,这才将文书装回到公文袋子中,递还给周显。周显将公文袋收回怀中,见掌柜拿着油调朱砂盒子又跑回到内堂,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眼下三只大船停泊在码头,请厉大人前去点验。” 厉秋风正要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掌柜端着一个木盆,从后堂走入大堂。他径直走到厉秋风身边,将木盆放在桌子上,这才陪着笑脸说道:“请厉大爷净手。” 厉秋风道了一声谢,将双手伸入盆中,洗去了手指上的朱砂,又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布巾,将手擦干。他一边将布巾放回到木盆之中,一边对掌柜说道:“劳烦掌柜挑一位精明的伙计,将丁先生请来客栈,厉某有要事与他商议。” 掌柜连声答应,顾不得将木盆收好,快步向店门口走去,推开店门,向着店外大声说道:“焦小七,你马上去诸老爷家,就说厉大爷有要事相商,请丁大爷尽快到客栈一叙。” 在门口迎客的那名伙计甚是精明,听掌柜说完之后,答应了一声,便即快步向西首走去。掌柜走回到厉秋风身边,请厉秋风和周显到窗边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又亲自端来香茶,这才躬身告退。厉秋风待掌柜离开,这才对周显说道:“此番厉某到东安城办差,还有一位丁先生从旁辅助,是以点验之事,还要等待丁先生来到之后,咱们一起前往码头。” 周显笑道:“这个自然。卑职奉秦大人之命押运三只大船前来东安城,出发之时秦大人再三叮嘱卑职,事事要听厉大人吩咐,不可妄自主张。厉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好了,卑职必定办得妥妥当当,不劳厉大人费心费力。” 以官职而论,周显身为游击,尚在百户之上。只是锦衣卫乃是皇帝亲军,权柄比其他卫所的武官大得多。是以周显看了厉秋风的腰牌之后,知道厉秋风是锦衣卫百户,哪里敢在他面前摆出上官威风?竟然以卑职自称,以示尊敬。 (本章完) 第2898章 第2898章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厉秋风说道:“眼下东安城四门紧闭,周大人入城之时,只怕费了一番周折罢?” 周显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卑职离开东辽县之前,秦大人让卑职带了一份兵部签押的关防。方才入城之时,卑职将关防取了出来,守城的总旗看了关防,吓得脸都白了,立时带着手下的军士打开城门放行。不过卑职见城上守卫森严,生怕生了误会,便将跟随卑职同来的十几名军士留在城门处,自己一路打听,总算找到了这家客栈。” 厉秋风听周显如此一说,心下暗想,登州卫指挥使奉朝廷之命赶来东辽县赴援,自然带了兵部的勘合。此番派周显押送三只大船前来东安城,为了免生误会,这才将兵部的关防也交给了周显。周显虽然也沾染了许多官场习气,不过不失粗豪本色。戚兄弟出身登州卫,想来识得周显。日后戚兄弟得到朝廷大用,若是周显做了他手下的武官,倒是一件妙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响,紧接着丁观推开店门走进了客栈大堂。此时虽然已是深秋,颇有几分寒意,丁观却是满头大汗,走进大堂之后,摘下头上的帽子,不住在身前扇动,口中呼呼喘着粗气。他进门之后先向左首柜台望了过去,并未留意坐在右首窗户近前的厉秋风和周显。眼看着柜台后面无人,丁观转头向着门外大声叫道:“小兔崽子,你说于掌柜有要事找老子前来商议,可是老子到了,于掌柜死到哪里去了?!” 丁观话音方落,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伙计,一脸惊慌地向柜台后面望去。见掌柜不在,小伙计急忙陪着笑脸对丁观说道:“丁大爷,小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戏耍您不是?方才确实是掌柜吩咐小人去将您请来,想来他在后堂忙活,丁大爷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将掌柜找来……” 小伙计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笑着说道:“丁先生,请过来说话。” 丁观突然听到厉秋风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头向右首望去,这才看到厉秋风。他立时换了一副面孔,脸上露出了谄笑,快步向厉秋风和周显走了过去。小伙计如蒙大赦,吐了吐舌头,转身一溜烟跑到屋外去了。 丁观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厉大爷。方才走得急了,脑袋有一些不大灵光,竟然没有看到厉大爷坐在这里,还请厉大爷恕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丁先生不必如此多礼,请坐下说话。” 丁观用右手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椅子上坐了下去,一边陪着笑脸说道:“在下知道厉大爷有要事召见,慌张之下一路跑了过来,失礼之处,厉大爷多多见谅。” 丁观话音方落,屁股堪堪就要坐到椅子上,突然看到坐在对面的周显身上竟然穿了武官官服。他虽然不是官吏,不过在京城与官府打过许多交道,自然识得朝廷武官的服饰。此时认出周显身穿游击官服,丁观心下一惊,暗想东安城官兵最大的头目不过是一名把总,这位游击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东安城的大小官吏自己全都认识,独独没有见过这名游击。看此人的模样绝非寻常武官,我须得小心应付才好。 丁观与官府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最是油滑不过之人,心中念头急转,屁股尚未坐到椅子上,倏然又站直了身子,向着丁观拱手说道:“恕在下眼拙,又来得匆忙,竟然没有看到这位游击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周显见厉秋风将丁观招呼了过来,知道丁观就是与厉秋风同行之人,以为他一定与锦衣卫大有关联,是以丁观虽然衣着寻常,周显却也不敢得罪他。眼看着丁观向自己恭恭敬敬地施礼说话,周显急忙起身还礼,口中说道:“不敢,不敢。” 厉秋风见丁观和周显彼此谦让,心下雪亮,知道两人虽然不晓得对方的来历,不过都以为对方身份不凡,才会如此小心。他心中好笑,却也不好说破,口中说道:“两位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丁观和周显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互相谦让着坐到了椅子上。厉秋风为两人引见之后,丁观和周显又是一番客套。待到两人说完了客套话之后,厉秋风这才对丁观说道:“周大人已将三只大船押运到了东安城码头,丁先生,劳烦你与厉某到码头走一趟罢?” 丁观急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此乃在下的本份,哪敢让厉大爷说出‘劳烦’二字?!” 厉秋风微微一笑,请丁观坐下,这才对他和周显说道:“请两位稍候,厉某到客房取几件随身之物,再将穆姑娘叫上,咱们一起前往码头。” 厉秋风上了二楼之后,先是将周显押运船只到达东安城之事说给了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听了之后,心中又是兴奋,又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她思忖了片刻,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前往码头,是否应该随身携带兵器?”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有一些紧张,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只是去查验船只,并非要立时扬帆出海,何况押运大船的是登州卫的官兵,并非敌人,是以咱们不须携带兵器。” 两人走下一楼之时,却见掌柜正自陪着丁观和周显说话。三人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下来,急忙站起身来,神情甚是恭敬。厉秋风将周显引见给慕容丹砚,两人互相施礼。周显心下暗想,这个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不过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绝非寻常民间女子。她与这个姓厉的锦衣卫百户同行,想来不是他的相好,便是他的妹妹。 厉秋风与丁观和周显闲聊了几句,便即带着慕容丹砚和两人一起出了于家老店,直向城南走去。四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又走到了天后宫庙近前。慕容丹砚看到天后宫庙巍峨的庙门,心下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惊,暗想那日我和慕容姑娘前往南城之时,无意中从这里走过,她想起在耶律倍陵墓墓道中的恐怖遭遇,心下惊恐。后来与丁观一起前往码头之时,走的是另一条路,并未经过天后宫庙。今日咱们出了于家老店,一路只顾着说话,竟然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难怪慕容姑娘会吓了花容失色了。 (本章完) 第2899章 第2899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停了下来,正想要安慰慕容丹砚几句,走在左右两侧的丁观和周显也停了下来。两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穆姑娘,两位莫非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办么?” 厉秋风心想此事太过离奇古怪,又事关机密,自然不能说给丁观知道。是以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穆姑娘方才有一些头疼,这才停下来稍作歇息,丁先生不必担心。”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醒过神来,暗骂自己不分轻重缓急,险些在丁观和周显面前露出破绽。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她便抢着说道:“我已经没有事了,不劳丁先生担心,咱们还是尽快赶到码头为好。” 丁观是一个世情练达之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之际神情有一些古怪,猜测两人并未说实话,但是他压根不敢追问,只得陪着笑脸说道:“这几日在下吩咐仆从采办了许多药材,俱都搬运到了大船之上,此外还备了许多成药。咱们到了码头之后,若是穆姑娘仍然头疼,不妨找几粒药丸吃了,或许能有奇效。” 厉秋风向丁观道了一声谢,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全,厉某佩服。” 厉秋风话音方落,周显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备了这么多药材,若是带到扶桑,只怕至少是十六七倍的厚利啊。”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周显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方才听丁观说话,还钦佩此人思虑周全,担心航海途中有人生病,这才采办了许多药材和成药放在船上备用。没想到周显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才知道丁观带了许多药材前往扶桑国,并非是因为他担心有人在海上生病,而是为了低买高卖,到扶桑国狠狠赚上一笔横财。此人不愧是家财巨万的大商人,早就打好了发财的主意。 丁观被周显戳穿了把戏,饶是他老奸巨滑,脸皮甚厚,此时神情也微微有一些尴尬。只听他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周大人说笑了,在下并无此意。不过周大人倒提醒了在下,咱们到了扶桑国之后,若是药材和成药有了富余,不妨卖给扶桑人,多赚一些银子也是极好的。” 周显在登州卫水师做武官,平日里时常与商人打交道,自然知道这些商人的猫腻。虽说大明海禁甚是严苛,不过商人大把大把银子花了出去,水师官兵得了好处,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私自出海与扶桑人交易的商人。是以丁观能够骗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却瞒不过周显。只是周显看到丁观初时神情尴尬,随即面色如常,最后说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将尴尬尽数消解。这等机变功夫,着实让人佩服。 四人又向前行,已然到了天后宫庙门前。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害怕,有意无意地挡在慕容丹砚左侧,将她的身子护住。慕容丹砚将脑袋转向右首,装作东张西望的模样,压根不敢向左首的天后宫庙望去。 周显看了一眼天后宫庙,对丁观粗声粗气地说道:“先前我入城之后,一路打听于家老店位于何处,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里。乍一看到这座天后宫庙,心中着实吃了一惊。登州也有一座天后宫庙,以规模而论,比这座天后宫庙要小了不少。按理说登州比东安城要大得多,为何天后宫庙的规模却远不及这里?” 厉秋风听周显如此一说,心下一动,暗想我方才还不解咱们为何会走到天后宫庙门前,原来周显进城之后,一边打听一边走到了于家老店。方才咱们离开于家老店之后,周显和丁观走在我和慕容姑娘左右两侧,而周显走得要比丁观更快,是以不知不觉之间,我和慕容姑娘、丁观都是跟着周显前行,这才会走到天后宫庙门前。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丁观笑道:“周大人初到东安城,恐怕不晓得城中的情形。以规模而言,东安城自然远远比不上登州,不过城中这座天后宫庙的来头却是不小,据在下所知,以规模而论,别说登州城中的天后宫庙及不上这里,其他各座海边城池之中,也没有如此规模的天后宫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都留上了神,不约而同地向丁观望去。只听丁观接着说道:“大明疆域辽阔,海岸更是绵长,自辽东向南直至琼台,几有三万余里,沿海城池不下二三百座。其中大城四十余座,小城不计其数。这些大小城池大多建有码头,供鱼民出海捕鱼,商人也从各处码头出海,沿着海路运送贩卖货物。”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出海之人最怕在海上遭遇波浪,此外还担心被海盗劫掠,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波涛巨浪也好,海盗也罢,都非人力所能抵抗,是以不晓得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这些海边的城池纷纷建起天后宫庙,祈求海神娘娘保佑出海之人平安返回。东安城和登州都在海边,城中建有天后宫庙并不稀奇。” 周显听丁观侃侃而谈,不由连连点头。此时四人已走到天后宫庙正门处,丁观停下了脚步,指着天后宫庙的大门说道:“三位请看,这座天后宫庙的大门有何古怪?” 厉秋风等人一怔,不由转头向天后宫庙望去。只见天后宫庙的大门高达两丈有余,中间一座大门最高,雕梁画栋,斗角飞檐,极是华丽。左右两侧各有一座旁门,虽然规模略小,却也高达丈许。厉秋风等人看了半晌,心想这座大门规模庞大,与众不同。不过要说有什么古怪,一时之间却也看不出来。 丁观见厉秋风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知道三人看不出大门有何古怪,心下难免得意,不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其实这座大门的古怪之处,就是大门顶端那块匾额之上。只是这座大门太过华丽,凡是看到大门之人,只是心中惊叹,不免三心二意,看不出匾额的怪异之处,却也不足为奇。” (本章完) 第2900章 第2900章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向大门顶端指了指。厉秋风等人转头望去,只见大门屋檐下面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竖着写了“天后宫庙”四个斗大的金字。厉秋风虽然不懂得如何赏鉴书道优劣,不过看到这四个金字写得颇为圆润,一眼望去,心中便有了亲近之感。他心中暗想,我在皇宫当值之时,看到许多宫殿中都挂有字画,据说每幅字都同自名家之手。丁观说这个匾额有古怪,难道天后宫庙这四个字是名人所写,珍贵无比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丁观笑着说道:“厉大爷、周大人、穆姑娘,想来官府衙门、大户人家、乃至道观和寺院的匾额三位都见过不少。不过三位可曾想过,为何有的匾额上的文字横着写,有的匾额上的文字竖着写?” 丁观此言一出,厉秋风等三人心中俱都一怔,暗想丁观说的不错,匾额上的文字确实有的横着写,有的竖着写,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其中的原由。眼前这座天后宫庙庙门上的匾额竖着写了天后宫庙四个大字,难道这四个大字有什么古怪不成?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思忖,不过并未说话。周显忍耐不住,开口说道:“咱们登州城中的天后宫庙庙门上也悬挂着匾额,不过上面的文字是横着写的,与这座天后宫庙并不相同。难道这座大庙的古怪之处就在这个匾额上吗?” 丁观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周大人说得不错。咱们一直说匾额,其实匾与额是不一样的。横着书写文字的是匾,竖着书写文字的是额。其是有一句俗话叫作横匾竖额,说的便是匾与额全然不同。只不过世人大多不晓得其中的差别,叫来叫去叫得惯了,只要看到写有文字的牌子,都以匾额相称。其实匾上的文字谁都可以写,但是额上的文字只能由皇帝书写,若是哪一个家伙不晓得这个规矩,胡乱行事,擅自制作额牌,并在额牌上题字,那是犯了死罪,有抄家灭族之危。” 丁观此言一出,厉秋风等人俱都大惊失色。周显张大了嘴,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规矩。” 丁观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在南宋之前,这个规矩天下皆知。只是金兵大举南下,灭了北宋,占据了大半个中原。金人乃是蛮夷,不懂得圣人教化,许多世代相传的礼教规矩就此湮灭,匾额之分也渐渐无人知晓。后来金国被鞑子所灭,南宋也被鞑子攻破,中原自此板荡,更加无人理会匾额之分了。直到我朝太祖皇帝赶走鞑子,恢复中原,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许多礼仪教化才渐渐恢复。”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故老相传,东安城中这座天后宫庙建于二百多年前,其时关外被辽国占据,庙名便是由辽国皇帝亲笔书写,自然是额而不是匾。据说当时辽国皇帝写的是敕建天后宫庙’,不过有一晚庙门遭遇雷击,将额牌击碎。官府花费重金,请了高手匠人花费许多工夫,总算将额牌修复。不过敕建二字再也恢复不了,是以额牌上只剩下了‘天后宫庙’四个金字。因为有皇帝主持建庙,这座天后宫庙才会建造得如此富丽堂皇,以规模而论,远超其他地方的天后宫庙。”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不由对视了一眼,心下雪亮,知道丁观这番话有真有假,不过可以解开许多疑团。丁观所说的那位辽国皇帝,十有八九就是耶律倍。耶律倍的皇位被他的母亲和弟弟夺走,自己被打发到关外做东丹王,心中不忿,时刻想着夺回皇位。他在关外做东丹国王,与做皇帝也没有什么分别。而东安城在东丹国管辖之下,耶律倍下令在此处建造天后宫庙,为了争一口气,必定要花费巨资,将这座天后宫庙建得富丽堂皇,冠绝天下。后来耶律倍被逼无奈逃往中原,最终死在李从珂手中。他的儿子耶律阮做了辽国皇帝之后,将耶律倍葬在东辽县老翁山下,在墓道之中设了机关,雕刻了许多壁画。想来壁画之中,就有这座天后宫庙。慕容丹砚和王小鱼在墓道之中被迷魂草毒雾迷惑了心智,在梦中进入将军府,其实看到的便是这座天后宫庙,是以在东安城中看到天后宫庙之后,慕容丹砚才会吓成如此模样。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之后,慕容丹砚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暗想自从逃出无底深渊之后,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以为世间真有鬼神作祟,今日看到这座天后宫庙,又听丁观讲述这座大庙的由来,这才知道鬼神之说实属渺茫,当不得真。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面露微笑,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恐,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暗想丁观虽然阅历不凡,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商人,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罢了。耶律倍的身份云山雾罩,极少有人知晓他一生的际遇。若不是机缘巧合,我和慕容姑娘只怕对此人也是一无所知。不管怎样,经过此事之后,慕容姑娘不必担心世上有什么鬼魂作祟,以后便不会再担心恶鬼追魂,对她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四人在天后宫庙门前谈谈讲讲,又过了半柱香工夫,这才向城南走到。待到四人到了南门近前,早有十几名军士迎上前来,齐齐向周显拱手施礼。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这些军士都是周显的手下,暗想周显相貌粗豪,看似没有心机,其实做事极是谨慎。他进城之后,生怕与城中守军起了冲突,便将这些军士留在城门左近,自己前往于家老店,实乃老成持重之举。此人心思缜密,绝非莽撞之人,阳震中和登州卫指挥使选派此人押运三只大船前来东安城,实乃是上上之选。 此时守卫南城的官兵头目也从城上跑了下来,顾不上与丁观招呼,对周显执礼甚恭。周显与他客套了几句,这才和厉秋风等人一起出了南门,直向码头走去。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四人到了码头。只见码头上站了数十名军士,一个个握刀执枪,守卫森严。码头右首多了三只大船,船头上也有军士守卫。厉秋风见此情形,对周显越发佩服,暗想此人做事井井有条,确实是一位良将。待我从扶桑国回到中原之后,一定要向戚兄弟推荐此人。 (本章完) 第2901章 第2901章 周显带着厉秋风等人走到左首那只大船近前,船上的军士已然从船头搭下了船板。周显请厉秋风上船点验,厉秋风点了点头,在周显的陪同下,和慕容丹砚、丁观一起走上了大船。众人上船之后,只见甲板上已经站了五六十人,都是一些老弱妇孺,正是在东辽县老翁山下柳生一族老巢中被俘的扶桑人。想来船上的军士看到周显等人回到码头,便将这些扶桑人赶到甲板上,等候周显等人查看。 当日在王家庄中,张贵将这些扶桑人送给蛮子,用来抵消赏给蛮子的银子。蛮子凶悍残忍,当场砍杀了一名老者,吓得这些扶桑人魂飞魄散,知道落到蛮子手中,下场必定十分凄惨。危急关头,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手相助,将这些扶桑人救了下来。其后阳震中派锦衣卫将扶桑人看管起来,使得他们没有遭到蛮子的毒手。不过扶桑人做了俘虏,不晓得官兵要如何处置他们,心中俱都惊恐不安。前日凌晨时分,突然有一名武官带了一群官兵冲进关押扶桑人的偏院,将一百多名扶桑人赶出了王家庄,有一名通译用扶桑话警告众人,若是有人敢出声说话,格杀勿论。扶桑人吓得紧了,一个个畏畏缩缩,在官兵押解之下,摸黑离开王家庄,一直走到了海边。随即被赶上了三只大船,关在船舱之中。这些扶桑人虽然大半在东辽县住了十余年,不过每日都在柳生一族老巢中过活,从来没有走出庄子,更没有到过海边,如今被关入船舱,不晓得要被送到何处,人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好在押解他们的官兵虽然凶神恶煞一般,却并未殴打责骂他们,而且按时送来食物的清水,扶桑人虽然心中害怕,倒也不似初里那般惊恐不安。 在海上走了两天两夜之后,这些扶桑人已不似出海之时那般惊慌。只是大船停下之后,这些扶桑人不晓得官兵要如何处置自己,一个个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待到几名官兵走下船舱,将扶桑人尽数赶到甲板上,十几名女子害怕官兵大举杀戮,纷纷将孩子抱在怀中或是藏在身后。老头老妇则畏缩在了一起,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直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现在船头,扶桑人认出这两人便是在王家庄中救过他们性命的那对男女,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厉秋风见扶桑人一个个神情惊恐,知道他们心中害怕,便即转头对周显说道:“周大人,你此行是否带着通译?” 周显点了点头,向着站在身后的一个矮胖子挥了挥手,口中说道:“老姚,还不快过来听厉大爷吩咐?!” 姓姚的胖子听周显如此一说,急忙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陪着笑脸说道:“小人便是通译,厉大爷有话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你告诉这些扶桑人不必惊慌,咱们并无恶意,这几日便要将他们送回老家,请他们放心便是。” 姓姚的胖子答应了一声,正要向扶桑人说话,只听丁观笑道:“厉大爷,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厉秋风一怔,看了丁观一眼,口中说道:“丁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是。回老家这三个字不是什么好话,若是说给这些扶桑人知道,只怕他们会惊恐不安。” 厉秋风这才醒悟过来,口中说道:“丁先生说得甚是,是厉某疏忽了。” 只是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姚通译笑道:“这位先生不必担心。用扶桑话说回老家,与咱们汉话不同,并无杀人之意,这些扶桑人不会因此害怕。” 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丁某去过扶桑,也粗通扶桑语,自然知道扶桑话与咱们汉话不同。不过这些扶桑人之中有人通晓汉话,若是他们精通汉话倒也没什么,最怕他们一知半解,曲解了厉大爷之意,以为咱们要送他们上西天,绝望之下闹起事来,只怕另生枝节,反倒不美。”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一怔,转头看了扶桑人一眼,这才对丁观说道:“愿闻其详。” 丁观凑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厉大爷说话之时,提到‘要将他们送回老家’之时,在下瞧着有几名扶桑人脸色大变,脸上神情古怪,猜测他们多半能够听懂汉话。虽然周大人带了数十名官兵押运三只大船,不过这一二百名扶桑人若是以为咱们要将他们屠戮干净,绝望之下闹将起来,只怕靠着这些官兵弹压不住。何况厉大爷曾经说过,对这些扶桑人并无恶意,只是要将他们送回扶桑国,并没有杀人之意。在下担心生了误会,这才出言提醒厉大爷。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厉大爷恕罪。”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暗自赞叹丁观想得周全。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丁观说道:“依丁先生来看,如何才能让这些扶桑人不再惊恐?” 丁观恭恭敬敬地说道:“依在下来看,不如将那几名懂得汉话的扶桑人找出来,先将要送他们回转扶桑国之事解释清楚,再由他们将此事告知其他扶桑人,想来便不会再有什么误会了。”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不必担心这几名通晓汉话的扶桑人捣鬼。在下去过几次扶桑,平日里也与扶桑人打过交道,粗通扶桑话。若是这些家伙不怀好意,在下立时便能察觉。”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全,就由你来办这件事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旁边退开了一步。丁观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这才向前走了两步,脸上谄媚的神情尽去,换了一副威严的面孔,右手指着一名花白胡子的扶桑人说道:“你,过来!” 那名扶桑老者见丁观指着自己,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身子微微颤抖,不只没有走出人群,反倒向后退了两步。丁观转头对周显说道:“周大人,在下想借你手下几名军士一用。” 周显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说,好说。” 他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早有两名军士快步走到丁观身边。丁观指着那名扶桑老者说道:“将那个老家伙请过来说话。” (本章完) 第2902章 第2902章 丁观话音方落,两名军士如狼似虎般冲入扶桑人群之中,将那名扶桑老者拖了出来,一直推搡着走到丁观面前。丁观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两位军爷,丁某是要将他请来,不是要将他抓来,还请两位军爷下手轻一些。” 厉秋风见丁观如此行事,心中暗想,丁观果然老奸巨滑,他说一套做一套,无非是想在扶桑人面前立威,要这些扶桑人害怕他罢了。看来要对付扶桑人,须得让丁观这种奸诈之人出面才好。论起行事狠毒和果断,我和慕容姑娘与丁观相比,差得着实太远。 厉秋风思忖之际,丁观吩咐两名军士又找出了三名扶桑人,其中两人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另外一人却是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虽然丁观叮嘱过两名军士将这几名扶桑人“请”出来,但是两名军士仍然横眉立目,半拖半拽地将三名扶桑人推到了丁观面前。 厉秋风冷眼旁观,只见丁观将四名扶桑人叫到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话。不过丁观这几句话都是扶桑话,是以厉秋风压根不晓得他说了些什么。四名扶桑人初时面露惊恐之色,听了丁观说话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神情古怪。丁观见此情形,又说了几句话。四名扶桑人这才如释重负,不似方才那般惊恐。丁观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开。四名扶桑人这才向着丁观躬身施礼,转身走到一众扶桑人面前,与相熟的同伴说起话来。众扶桑人听这四人说话,初时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听到后来面露喜色,有几名女子竟然流下泪来。 慕容丹砚虽然没有学过扶桑话,不过她发觉扶桑话与吴语甚是相似,此时侧耳倾听扶桑人说话,却也听懂了大半。她悄悄靠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丁观要那四名扶桑人转告同伴,这几日就要将他们送回扶桑国,要他们不必惊慌。四名扶桑人已将丁观的话转告同伴,还说救命恩人也要与他们同行,要众人不必担心。他们口中说的救命恩人,想来就是咱们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我几乎忘记了慕容姑娘也能听懂扶桑话。如此一来,不只不怕扶桑人捣鬼,就算丁观有所图谋,咱们也能立时发觉。 厉秋风思忖之际,丁观向他拱手说道:“这些扶桑人不会闹事,请厉大爷放心便是。” 周显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真有你的!怪不得厉大爷如此看重你,果然有几分本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此次出海,咱们须得仰仗丁先生,点验之事,就交给丁先生处置好了。周大人,劳烦你派人带着丁先生在船上转一转罢。” 周显答应了一声,叫过两名军士,要他们陪着丁观到船上各处查验。丁观也不推辞,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便即和两名军士一起在船上各处查看。厉秋风一边和周显站在船头闲聊,一边留意扶桑人的动静。只见这些扶桑人虽然面有忧色,不过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惊恐,厉秋风心下暗想,做俘虏的滋味太不好受。若是日后我与倭寇力战不敌,宁肯自杀,也绝对不能落在倭寇手中。 查验完这只大船之后,厉秋风等人又依样画葫芦查看了另外两只大船。待到下了大船走回码头岸上,丁观对厉秋风笑着说道:“三只大船备妥了粮食和清水,足够在海上航行一月所需。周大人处置妥当,在下佩服。” 周显听丁观说完之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就不要给本官脸上贴金了。本官只是奉命押运三只大船前来东安城,至于船上一应物事,俱非本官采办,本官可不敢贪功。” 周显说到这里,自怀中又摸出了一个公文袋子,从袋子中取出一份公文,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若是点验无误,还请厉大爷签名画押,卑职也好回去向指挥使大人交差。” 周显话音方落,早有一名军士送过来笔墨砚台。厉秋风在文书上写了名字之后,周显将文书收好,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不知厉大爷打算何时出海?” 厉秋风略一思忖,口中说道:“出海之事,还是听丁先生的主意罢。” 他说完之后,转头望向站在右首的丁观。丁观陪着笑脸说道:“这几日风平浪静,正是出海的大好时机。航海所需物件俱已采办妥当,依在下来看,明日一早便可扬帆出海。”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周显一眼,口中说道:“就依丁先生所说,咱们明日一早离开东安城,渡海前往扶桑。” 周显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既然如此,今晚卑职带领手下的兄弟守在码头,待到明日一早厉大爷和丁先生上船之后,卑职再带着兄弟们从陆路返回东辽县。” 厉秋风拱手说道“那就多谢周大人了。” 周显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职责所在,厉大爷不必言谢。只恨卑职脱不开身,否则必定要陪着厉大爷到扶桑国走一遭,学着丁先生的手段,赚上几万两银子回来给兄弟们花花。哈哈,哈哈。” 厉秋风听周显如此说话,心中一怔,暗想周显身为武官,如此说话太过不妥。只是他正在思忖之际,丁观走上前来,笑嘻嘻地说道:“周大人这话说得不错。不过就算不去扶桑国,也未必不会发财。周大人带着兄弟们在海上走了两天两夜,将三只大船押送到了东安城码头,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咱们厉大爷生性豪爽,最喜欢结交朋友,知道周大人和各位军爷一番辛苦,岂能让周大爷空手而回?”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四五张银票,笑嘻嘻地塞到周显的手中,口中说道:“这是厉大爷的一点心意,要在下交给周大人,请周大人和各位兄弟回到东辽县后,找一家馆子喝一杯酒,暖一暖身子。” 周显接过银票,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只见一张银票上赫然写着“壹仟两”三个字,心下大喜,暗想无怪乎姓厉的百户年纪轻轻便能做了朝廷使者前往扶桑国,看他行事如此周全,确是一个世情练达之人。一张银票便是一千两,这些银票加在一起只怕不下五千两银子。老子取出两千两银子与手下的兄弟分了,还能独得三千两,这趟差事办得真是痛快! (本章完) 第2903章 第2903章 周显心中狂喜,虽然有心做作一番,却也掩不住满脸喜色。他将银票紧紧攥在手中,对厉秋风笑着说道:“厉大人太客气了。押送这些扶桑人到东安城,乃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厉大人赏给咱们许多银子,着实令卑职心下不安。” 周显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厉大人一番好意,卑职若是推辞,必定寒了厉大人的心,是以卑职代兄弟们谢过厉大人。待到厉大人出海归来,若有机缘,不妨到登州走一遭。到时卑职请厉大哥喝一杯登州最有名的菊花酒,聊表谢意。” 此前周显一直称呼厉秋风为“厉大爷”,此时狂喜之下,忘记了遮掩厉秋风的身份,竟然以“厉大人”相称。厉秋风心想登州我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我前往登州并非是贪图你的美酒,而是要与戚兄弟会合。我原本以为你是一条好汉,想不到你也是一个贪财之人。方才话里话外都在讨要好处,实非英雄所为。既然如此,我自然不能将你推荐给戚兄弟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到时厉某到了登州,必定会去叨扰周大人。” 厉秋风与周显客套了几句,这才与他拱手告辞,和慕容丹砚、丁观一起离开码头,直向东安城南门走去。周显一直将厉秋风等人送出里许,这才停下脚步,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处。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丁观走出三四里地,道路曲曲折折,回头再也看不到码头。慕容丹砚嘻嘻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方才幸亏你机灵,赏了姓周的几张银票,否则这个家伙未必肯尽心竭力为咱们看住那些扶桑人。”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在京城居住,不晓得地方官员这些乱七八糟的肮脏事。周游击确是一条好汉,不过就算他擅能用兵,若是不给军士好处,谁肯为他卖命?一名游击一年的饷银不过三四十两,要靠着这点银子培植心腹,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在下看出他有讨要好处之意,生怕厉大爷不理会这些丘八的哀求,未经厉大爷允许,借用厉大爷之名赏了周大人几张银票。周大人分给手下军士一些银子,自己还能得到一些好处,必定会尽心竭力为厉大爷办事。”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让丁先生平白无故破费了几千两银子,厉某心中着实不安。” 丁观摇头说道:“厉大爷不必客气。只要能够保得厉大爷和穆姑娘平平安安前往扶桑,花再多的银子都值了。”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突然现出古怪的笑容,接着说道:“厉大爷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官场中许多龌龊事情,是以在下也不必隐瞒。这些花掉的银子,在下自然有办法赚回来,不只不会蚀本,说不定还有赚头。嘿嘿,嘿嘿。” 厉秋风见丁观如此模样,心下暗想,此人确实是一个大光棍,心思缜密,绝对不会吃亏。他给了周显几千两银子,这笔账自然要想法子填平。依照周显所说,丁观带了许多药材和成药前往扶桑,必定能狠狠赚上一笔银子。而且他此行乃是为朝廷办事,户部也会拨给他一大笔钱。就算丁观要花费银子打点官员,岂能做赔本买卖?是以无论如何算计,丁观都不会吃亏。此人以为我在锦衣卫当差,只道这些事情瞒不过我,才会如此光棍,将这些龌龊事情尽数说给我听。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到了东安城南门。守门军士识得丁观,立时将城门打开,放三人入城。丁观与官兵头目闲聊了几句,这才拱手告辞,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起走回到于家老店。三人到了厉秋风的客房之后分宾主坐下,丁观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方才咱们与周大人约好了明日一早出发,不过依在下愚见,不如今晚便走。”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于观如此一说,心下一怔,面露惊疑之色。丁观知道两人心下不解,接着说道:“咱们此番前往扶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周大人是朝廷命官,自然不会有什么异心,不过他带领三只大船到了东安城码头,只怕瞒不过困在码头船上的那些渔夫和商人。眼下周大人带着官兵守在码头,即便有人心存不轨,却也不敢轻易行事,不过入夜之后,这些家伙必定蠢蠢欲动。是以咱们不如今晚便走,就算有人想要对付咱们,也只能等到天明。那时咱们至少已驶出了百余里,就算他们想要追赶和截杀,却也来不及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下都以为他说的颇为有理。不过想到连夜出发,只怕太过匆忙,是以两人心中念头急转,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丁观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脸色阴晴不定,猜到了两人的心思,接着说道:“方才在下查看过周大人押运来的三只大船,船舱中装满了米面咸菜和肉干,还有足量的清水,足以应付一月用度。咱们乘坐的大船也装得满满当当,费家父子将大铁桶运入船中之后,随时都可扬帆出海。是以即便立时出发,也不必担心太过匆忙,会有什么隐患。”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甚是周全,就按丁先生的主意办罢。” 丁观见厉秋风并无异议,立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召集仆从和船夫,天黑之前到城南集结,准备出城登船。”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缓缓站了起来,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周大人和手下的官兵不会跟随咱们一起前往扶桑。咱们上船之后,官兵势必要离开三只大船。仓猝之间,若是没有官兵守卫,那些扶桑人若是闹起事来,只凭着厉某和穆姑娘,再加上费家父子,也只有十几人。想要将一百多名扶桑人压制住,势比登天还难。丁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本章完) 第2904章 第2904章 丁观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船一旦出海,谁若在船上闹事,无易于自寻死路。在下已经筹划妥当,每只大船上派去五名船夫,再安插五名拳师。一旦有人闹事,立时格杀勿论。若是抵挡不住扶桑人的围攻,这十人都精通水性,立时便可弃船逃走,躲到咱们的座船之上。而且他们逃离大船之时,必定会想法子让大船倾覆,送船上的扶桑人去见阎王。一名扶桑人闹事就杀一人,若是扶桑人全都站出来闹事,在下宁肯将他们全都送入大海喂鱼,也绝对不容许他们害了厉大爷和穆姑娘的性命!”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暗想丁观这条计策狠到了极处,若是依照他这条计策行事,三只大船在大海之中倾覆,船上的扶桑人不分善恶,势必死得干干净净,是大损阴德之举。可是眼下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将此事交给丁观去办了。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对丁观说道:“那就有劳丁先生了。” 丁观谦逊了几句,这才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辞。只是他向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在下离开之后,请两位将行李收拾妥当,到时在下到客栈来接两位。 丁观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心中忐忑不安,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看姓丁的是否不怀好意?”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丁观与咱们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否则他绝对不会坑害咱们。此人想出的这条计策虽然狠毒,不过也不能说他是杞人忧天。周显率领官兵将扶桑人押送到东安城码头,一旦消息传了出去,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只怕会横生枝节。虽说咱们并不害怕,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前往扶桑国,不必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纠缠。是以丁观打算提前扬帆出海,却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还是尽快收拾好东西,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耽误了时辰。” 慕容丹砚自无异议,与厉秋风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即回到自己的客房收拾东西去了。两人前来东安城之时,各自只背了一个不大的背囊,是以收拾起来极为轻松。只是厉秋风多了十几本书,无法尽数装入背囊,思来想去,他向掌柜讨来一个木箱,将书尽数装入箱中。待到两人收拾停当,又在厉秋风的客房中聚齐,心中竟然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厉秋风端坐在椅子上,双目似睁似闭,心中涌出了无数个念头。慕容丹砚更是坐立不安,在屋子中踱来踱去,手心中尽是汗水。 眼看着地上的日光影子越来越长,屋子中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响。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俱是一凛,不由对视了一眼。厉秋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丁观到了。” 脚步声走到厉秋风的客房门前停了下来,紧接着门外传来丁观的声音:“在下丁观,拜见厉大爷,穆姑娘。” 厉秋风打开房门,将丁观让入屋中。只见丁观换了一身褐色绸衫,头戴黑色纱帽,活脱脱一副士绅模样。慕容丹砚忍不住开口说道:“丁先生,你这身行头只怕花了不少银子罢?” 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本朝立国之后,太祖皇帝曾经颁下旨意,商人不得身穿绸衫,只能穿麻布衣裤,否则要被捉进衙门挨板子。虽说后来各地官府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严加惩处,不过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任谁也不敢太过嚣张。否则被顺天府的差役看到,轻者被抓进衙门挨板子,重者被抄没家财,发配流放,家破人亡。是以在下在京城之时,一向身穿麻布衣衫。不过眼下咱们就要扬帆出海,在下若是穿得太过寒酸,不免丢了大明的脸面。是以在下吩咐仆人买了几件绸衫换上,要在扶桑人面前抖抖威风。”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得意洋洋地抖了抖衣襟。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夸赞了他几句,丁观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花儿。三人又说了几句话,丁观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楼下走去。待到三人走到一楼,掌柜早已候在柜台近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小老儿恭送厉大爷、穆姑娘。日后若有机缘,还请两位再到客栈盘桓。”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厉某此次匆忙离开,寄养在后院的两匹坐骑便由掌柜处置好了。换得的银钱掌柜可以自取,算是我和穆姑娘给掌柜的酬劳。” 掌柜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下十分高兴,口中连声称谢。丁观又与掌柜客套了几句,这才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东砚离开了于家老店。待到三人到了南城城门近前,只见城墙下已经聚集了数十人,为首的正是费家兄弟。看到丁观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近前,费良快走几步到了丁观面前,拱手说道:“丁大爷,厉大爷,咱们的人已经全都到齐,听凭两位大爷吩咐。”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费家兄弟身后站了五六十人,此外还有七八挂马车,只是车厢悬着布帘,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丁观点了点头,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咱们这就出城罢?” 厉秋风自无异议,和慕容丹砚一起跟随丁观向城门洞走去。守卫城门的官兵头目与丁观已经甚是熟悉,见他带着众人到了,立时将城门打开,放众人出城。众人走出两三里地,在一片松树林前停了下来。丁观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此处离码头已然不远,咱们不妨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待到天黑之后再赶到码头不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自无异议。众人坐在路边歇息,眼看着太阳慢慢落到了西方一座大山背后。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秋风掠过,松涛阵阵,颇有凄凉之感。慕容丹砚坐在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哥,丁观找来的这些家伙个个面目狰狞,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是另有所图,找了一些绿林响马,要在海上对咱们不利罢?” (本章完) 第2905章 第2905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方才我暗中留意过这些人的模样,除了费家父子之外,其余诸人都没有练过高深武功,想来除了船夫之外,便是丁观请来的拳师。这些人只是身子强壮,力气甚大,但是没有练过搏击之术,不足为虑。何况丁观为锦衣卫做事,自然知道锦衣卫的厉害,就算到了海上,也绝对不敢对咱们下手。”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稍安。她沉吟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不晓得什么原因,一想到乘船出海,心中就会怦怦乱跳,忐忑不安。”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海上不比陆地,一望无际尽是海水,一旦事情有变,想要施展轻功逃走也不可能,是以心中才会如此忐忑。当日我随萧东等人出海之时,与姑娘此时的情形颇为相似,心中七上八下,极为忐忑。后来上了大船,初时虽然有一些慌张,待到大船在海上走出十几里之后,这才发觉坐在船上与在陆地上行走也没有什么两样,这才安静了下来。” 两人小声说话,眼看着四周渐渐变成一片漆黑,回望来时道路,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座山丘的影子。树林被秋风吹动,松涛之声由远及近,又向远处弥散开来,更增孤寂之感。厉秋风心中暗想,师父说当年荆轲受太子丹之请,前往秦国刺杀赢政。太子丹在易水河畔为荆轲白衣送行,高渐离击筑,荆轲纵声高歌,这是何等豪迈?!今日我和慕容姑娘前往扶桑,虽然不敢与先贤比肩,不过也要学着荆轲的模样,斩杀妄图倾覆大明江山的首恶,使得扶桑人再也不敢小觑大明。 厉秋风思忖之际,丁观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小声说道:“厉大爷,天色已然全黑,咱们须得尽快赶到码头。不过码头上有官兵守卫,咱们这么一大群人稀里糊涂闯了过去,若是生了误会,官兵开弓放箭,只怕会有损伤。是以在下想和厉大爷一起先行一步,前往码头与周大人打好招呼,再让其余诸人到码头与咱们会合,不知道厉大爷意下如何?”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全,正该如此。”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我要和你同去。”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与丁先生前往码头与周大人接洽,姑娘还是留在这里为好,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姑娘还可以主持大局。否则咱们尽数离开,一旦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势必首尾不能相顾,只怕会惹出乱子。” 慕容丹砚虽然并不甘心,不过她对厉秋风一向倚重,听厉秋风要自己留下,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好罢,我留在这里好了。只是官兵蛮横,厉大哥千万小心。” 丁观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心中暗想,这个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留在这里能有什么用?我须得吩咐费家父子小心谨慎,在此等候消息。念及此处,丁观对厉秋风说道:“在下去和费家父子说几句话,要他们留在这里小心提防,免得有人窥伺在侧,暗施偷袭。” 丁观走开之后,慕容丹砚哼了一声,口中说道:“姓丁的看不起我,以为我没什么用处,这才去叮嘱费家父子小心提防。”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观轻视慕容姑娘,却也不是一件坏事。他不将姑娘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对姑娘有所提防。如此一来,一旦他有所图谋,想要坑害咱们,到时姑娘猝然出手,必定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岂不甚好?” 慕容丹砚原本心中怨恨,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时转怒为喜,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你尽管放心去罢,我留在这里等候,若是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我一定饶不过他。”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码头上的官兵甚是凶残,黑夜之中不晓得厉大哥是敌是友,看到有人靠近,多半会乱箭齐发,厉大哥可要千万小心。”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谢姑娘提醒,厉某自然会小心。” 他正要再说,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丁观走了回来。厉秋风顾不得再与慕容丹砚多说,与她告别之后,和丁观并肩向码头走去。约摸走了一柱香工夫,两人离着码头已然不远,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对丁观说道:“丁先生小心,前面有人!” 丁观吓了一跳,急忙停了下来。只听得风声飒然,隐隐可以听到海浪拍岸之声。可是四周一片漆黑,既看不到人影,更听不到人声。丁观心中暗想,哪里有人?姓厉的小子故弄玄虚,不晓得在打什么鬼主意。 丁观思忖之际,厉秋风已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枚火折子,右手一挥,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火折子脱手飞了出去。厉秋风掷出火折子之时,手上用了巧劲。火折子飞出丈许,这才倏然点亮。只是火光甫一亮起,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响了起来,从道路左右两侧各自飞出三四支羽箭,直向火折子射了过去。 厉秋风掷出的那枚火折子去势极快,两侧飞来的羽箭射到之时,火折子已然飞出了三四丈远,是以这些羽箭堪堪从火折子后面飞了过去,并未将火折子射落。而火折子飞出五丈之后,倏之间打了一个旋,竟然向右首兜了一个圈子,又向厉秋风和丁观飞了回来。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右首道边站着四五名军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将羽箭向弓上搭去。 丁观见此情形,心下大惊,这才知道厉秋风身负异术,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也能够察知有官兵埋伏在道路两侧,这才掷出火折子。官兵不知是计,以为有敌人偷袭,立时开弓放箭,却都射了一个空,反倒露了行迹。他心中暗想,怪不得姓厉的小子年纪轻轻,便能做到锦衣卫百户,甚得阳震中看重,果然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若不是他与自己同来,只怕眼下自己已经死在官兵的乱箭之下了。 念及此处,丁观只觉得后心冰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便在此时,只听厉秋风大声说道:“我是锦衣卫百户厉秋风,请各位带我去见过登州卫游击周显周大人!” (本章完) 第2906章 第2906章 厉秋风说话之际,火折子已然倒飞了出来,离着厉秋风和丁观只有丈许。厉秋风右手一挥,三枚铜钱激射而出,正打在火折子上,立时将火焰打灭。铜钱余势未消,带着火折子飞了出去,不晓得落在了哪里。 厉秋风出手极快,丁观只看到他右手挥舞,火折子立时消失不见。见此情形,丁观心下越发惊恐,以为厉秋风使出了什么妖法,竟然将火折子凌空击灭,心中暗想,幸好我没有得罪他,否则他要取我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我原本以为带上费家父子,若是此行遇到危险,难以脱身之时,便要抛开姓厉的小子和姓穆的丫头,在费家父子的护持之下逃走。没想到姓厉的小子竟然如此厉害,自己也曾见过一些武林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我须得死心塌地依附于他,方能保得无虞。 厉秋风自然不晓得丁观在打什么主意,此时他只顾着与官兵对峙,以防官兵再行攻击。火折子熄灭之后,只听一名官兵大声说道:“你说你是锦衣卫百户,有何凭证?”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今日我曾到过码头,与周大人一起查验三只大船,想来各位之中有见过我之人。若是各位不信,尽可以点起火把,看看我的面孔,自然一望便知。”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爷,这些官兵害怕被你看到藏身的所在,着了你的毒手,只怕不肯点起火把。你身负如此本事,不妨施展法术,将这些家伙尽数打倒,咱们大摇大摆地走去码头,岂不是好?”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雪亮,知道丁观没有练过武功,还以为自己方才使出的手段乃是邪术,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待到丁观说完之后,厉秋风低声说道:“方才我掷出火折子之后,看到了官兵藏身之处。这些官兵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迹,已然无法暗算咱们。若是他们没有蠢到家,绝对不敢再对咱们下手,只好乖乖地点起火把,再与咱们说话。” 厉秋风话音方落,丁观只觉得眼前一亮,却是前方四五丈处亮起了数支火把。丁观心中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躲在厉秋风的身后。厉秋风不慌不忙地站在当地,双手叉腰,口中说道:“各位看清楚了没有?”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官兵快步跑到厉秋风身前,单膝跪倒,颤声说道:“小、小人猪油蒙了心,竟然没、没有看清楚是、是大人到了,得罪之处,还请、还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快快请起。各位在此处埋伏,想来是奉周大人的将令,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那名官兵这才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大人果然明见万里。实不相瞒,咱们确是奉了周大人之命在此埋伏,防备有人靠近码头。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厉秋风道:“我有要事去见周大人,烦请你给咱们带路。” 那名官兵知道厉秋风是锦衣卫,心中怕得要死,此刻听说厉秋风要他带路,哪里敢违拗?他口中连声答应,带着厉秋风和丁观直向码头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两伙官兵埋伏,不过有这名官兵带路,自然是通行无阻。是以厉秋风和丁观没费什么力气,便即到了码头。 周显日间得了四五千两银子,心下狂喜,等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丁观离开码头之后,他立时要几名心腹换了衣衫,带了两千两银子的银票进入东安城,兑换了两千两散碎银子带回码头,分给随他同来的一众官兵。众官兵得了银子,登时欢声雷动,欣喜之极。周显又吩咐手下取出船上带着的肥鸡腊肉,在岸上升起火来烤熟,与众官兵大吃起来。 不过周显毕竟是一员骁将,虽然心下得意,却并没有乱了章法。天黑之前,他派出了数队官兵,在通往码头的几处要道埋伏,以防有人偷偷靠近码头偷袭官兵。此外他还派出许多探子在码头左近四处巡查,防备停泊在码头的船上有人捣鬼。周显带着官兵吃肉,却不许众人喝酒,免得众人喝得罪了,被敌人所乘。 厉秋风和丁观到了码头,大出周显意料之外,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心下不免有一些忐忑不安。待到听厉秋风说起连夜扬帆出海之事,周显虽然颇为惊讶,不过知道自己并未出什么差错,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何时出海,自然由大人决断。只是今日乃是初二,天上没有月亮,又看不到星星,在海上难辨方位。若是此时出海,只怕风险极大,还望大人三思。” 周显话音方落,丁观抢着说道:“周大人说得不错,此时出海,确实有一些危险。不过在下花费重金,请来了二三十位船夫,每一人都精通航海之术。此外又带了罗盘,就算四周一片漆黑,也能辩明方向,周大人尽可以放心便是。” 周显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下暗想,我将三只大船和扶桑人押送到了东安城,姓厉的百户在文书上按了手印,我的差事已然办好。这些家伙是死是活,与我再无半点干系。既然你们不听我劝说,急着出海,我也不必多说,免得出力不讨好。 念及此处,周显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卑职祝厉大人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厉秋风与周显客套了几句,这才将丁观留在码头上,自己和带路的那名官兵一起沿来路返回,将慕容丹砚、费家父子等人带到了码头。周显指挥手下的官兵,帮着众人将一应物事尽数搬上大船。厉秋风见几挂马车之中放着的尽是大大小小的木箱,心中暗想,这些箱子里装着的多半是丁观想要贩卖到扶桑国的货物。此人虽然为锦衣卫做事,不过事事不离商人本色,无论到了哪里,都想着做买卖赚钱。眼前的情形,与我在宁波出海之时倒有几分相似。 待到众人将东西尽数搬到了船上,丁观又在三只大船上派出了船夫和拳师,费仁、费信、费智三人各自登上一只大船,做了船夫和拳师的首领,费良和费义则和丁观、厉秋风、慕容丹砚乘坐同一只大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丁观将事情处置得井井有条,心下颇为佩服。 (本章完) 第2907章 第2907章 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已然过了亥时,厉秋风与周显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拱手与他告辞,在丁观的陪同之上登上大船。丁观下令扬帆启航,大船缓缓驶离了码头。只见岸上的火把光亮越来越小,终于被黑暗淹没,再也看不见了。 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船体庞大,在海上航行之时极为稳当。船老大在每根桅杆上都挂起了一个大灯笼,又在船头和船尾的船舷上点起了松油火把。慕容丹砚心下奇怪,忍不住对站在旁边的丁观说道:“丁先生,大海阔广无际,这些灯笼和火把压根无法照亮海面,挂上它们又有什么用处?”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这些灯笼和火把确实无法照亮海面。不过将它们点亮,原本也不是为了为大船指路,而是为了与其他三只大船互通消息,要他们跟在咱们后面,逐次前行,不致在海上失散。此外也为了提醒在海上航行的其他船只,不要与咱们的大船相撞。”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拍手笑道:“我知道啦。以前我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是有一个瞎子晚上出门,手中提着一个灯笼。邻人看到之后,心下好笑,对他说道,你是一个瞎子,出门何必提着灯笼?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瞎子知道邻人故意讥讽他,却也并不生气,口中说道,我提着灯笼并不是为了照亮道路,而是让路人看到我,免得撞到我身上。咱们乘坐的这只大船挂起灯笼,和瞎子点灯倒有一些相似。” 丁观听慕容丹砚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心下不屑,不过脸上仍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情,口中说道:“姑娘说得甚是,在下佩服。” 三人在甲板上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丁观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前往各自的舱室歇息,亲自将两人引到甲板下面的船舱。厉秋风眼看着慕容丹砚进入舱室之后,这才钻进自己的舱室。只见舱室中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壶茶杯,装书的箱子放在舱室一角。厉秋风暗赞丁观想得周到,坐在桌旁喝了一杯香茶,这才除去鞋袜衣衫,躺在被子上看了一会儿书。直到感觉困倦之时,他才放下书卷,右掌拍出,只听“呼”的一声响,小桌上的油灯立时熄灭。厉秋风闭上双眼吐纳呼吸,不知不觉之间终于沉沉睡去。 此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后,便即穿上衣衫,悄悄走上甲板,举目四处张望。只见大海无边无际,无论望向何方,景象全然相同。大船航行于海上,虽然随着波浪略有起伏,站在甲板倒也算得上平稳。离着大船四五十丈之外,紧跟着另一只大船。其余两只大船离得更远,隐约可以看到船头有人正在四处张望。 厉秋风看了半晌,这才转过身来,只见两名船夫站在桅杆之下,正自小声说笑。另有一名船夫站在船头,正在向前方张望。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海风虽然清冽,却略带腥气,吸入口中颇不受用。他负着双手在甲板上踱来踱去,心中思绪难平。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丁观从甲板下走了出来。看到厉秋风负手站在甲板上,丁观急忙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拱手说道:“厉大爷起得真早啊。不知道昨晚厉大爷睡得是否安稳?若是对舱室不满意,在下再给厉大爷调换一间满意的舱室。”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太客气了。实不相瞒,这几个月厉某到处奔波,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昨晚却睡得甚是踏实,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厉某难得能够如此酣睡,多亏丁先生给咱们找来这样一只大船。”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丁观拱手道谢。丁观吓了一跳,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厉大爷万万不可如此,否则在下坐立难安。服侍好厉大爷,乃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岂敢让厉大爷言谢?”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厉秋风看了一眼站在桅杆下的两名船夫,这才对丁观说道:“这些船夫连夜驾船,可以说是非常辛苦。若是日日如此,就算他们的身子是铁打的,只怕也支撑不住,不晓得丁先生有什么法子,能让船夫不必如此劳累?”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体恤下属,在下心怀感激。在下已将驾船之事交给船老大处置。这些船老大都是老手,安排手下的船夫昼夜轮替驾船,不会让他们太过劳累,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丁先生处置妥当,倒是厉某想得多了。” 丁观摇头笑道:“厉大爷太过谦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驾船航海这等事情,自然由船老大这伙人去干。厉大爷是做大事的人,当然不会为这些小事思虑太多。” 两人站在甲板上谈谈讲讲,颇为投机。厉秋风道:“怪不得阳大人对丁先生如此看重。今日与丁先生一番交谈,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丁观连称不敢,口中说道:“厉大爷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原本以为厉大爷是一位文士,只是昨夜亲眼看到厉大爷大显神威,才知道厉大爷身负惊人艺业。早知道厉大爷如此神通广大,在下绝对不会请来费家父子一伙。此前在下在厉大爷面前大吹法螺,为费家父子吹嘘,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倒叫厉大爷见笑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费家父子武功不弱,不可小觑。有他们帮忙,咱们可以少了许多麻烦。别的不说,若是没有费家父子,此时那三只大船上便没了主事之人。若是扶桑人闹起事来,只靠着几名船夫和拳师,只怕弹压不住。”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丁先生,你数次去过扶桑,对扶桑国的情形自然颇为熟悉。厉某倒要向你请教,扶桑不过是海外的蕞尔小国,为何敢屡次与中原上国为难?扶桑国主和一众大臣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扶桑人是否个个奸诈,难以相处?” (本章完) 第2908章 第2908章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上笑容尽去,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在下虽然去过扶桑国几次,与扶桑国的商人也打过许多交道,但是这些家伙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清楚。依在下一点浅见,咱们看扶桑人如同妖魔鬼怪,扶桑人对咱们汉人也是畏之如虎,心存忌惮。汉人与扶桑人打交道之时,自以为须得处处小心,时时提防,否则一言不合,说不定便要拔刀相向。扶桑人同样如此,生怕一不小心,中了汉人的诡计,着了汉人的毒手。双方如此心存芥蒂,归根结底,便是千百年来,扶桑人多次侵扰中原,使得咱们与扶桑人互相忌惮,都怕对方突然下手偷袭,自己不免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扶桑国远在万里海外,分为两个大岛,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岛上平地极少,到处都是山峰和树林,毒蛇猛兽出没于山林之中,肆意捕食百姓。两座大岛之上还有许多山峰会喷火,火焰有时高达数百丈,火流自山峰顶端涌了出来,一两日内便可将周围百余里的村镇、良田尽数覆盖。不过毒蛇猛兽也好,喷火的山峰也罢,虽然对百姓的威胁极大,却比不过地动更加让人惊恐。 “在扶桑国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据说扶桑国的两座大岛是由两头巨大的老鳖驮在背上。这两头老鳖乃是世间最可怕的妖怪,昔年纵横于天地之间,吞噬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天兵天将拿这两头老鳖没有什么办法。后来佛祖以大神通将两头老鳖打入海中,但是以佛祖的法力,竟然也无法将两头老鳖杀死,只得从海底抓出两块巨大的岩石,压在两头老鳖身上,使得他们无法从海底钻出来害人。只是两头老鳖虽然被佛祖压制在海底,却并不服气。每过一千年,他们便会从昏睡中醒来,奋力想要顶翻背上的巨岩,从海中脱困而出,再次为祸人间。不过佛祖在两块巨岩上贴了符咒,两头老鳖虽然用尽全力,却也无法将巨岩顶翻,最后用尽力气,精疲力竭之下,又陷入到昏睡之中,等待一千年之后再次醒来。只是两头老鳖虽然无法将巨岩顶翻,但是每次用力顶动巨岩,都会使得两座大岛上到处地动,许多高山因此倒塌,大河泛滥,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正是因为扶桑国内天灾不断,扶桑人时刻担心会因为毒蛇猛兽、山峰喷火、地动而丧命,是以千百年来,扶桑国国主、大臣、将军都想着侵夺其他国家,将扶桑人从两座大岛上迁走。但是这些扶桑国主和名臣大将自幼生长在两座大岛之上,见识浅薄,未得圣人教化,虽然野心勃勃,却胸无大略。比如不少扶桑人想要颠覆大明,却从来没有想过大明疆域辽阔,远非扶桑国区区两座岛屿可以相比。而且大明人口几千万,比扶桑国多出百倍,岂是区区扶桑小国能够倾覆?依在下来看,扶桑人目光短浅,只图眼前的小利,却看不到背后的风险。正因为如此,倭寇也好,扶桑国国主和他手下的大臣、将军也罢,才敢以下犯上,打咱们大明的主意。” 丁观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这些只是在下愚见,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厉大爷见谅。”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说得哪里话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厉某对丁先生只有佩服的份儿,怎么会有责备之意?”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慕容丹砚走上了甲板。看到厉秋风和丁观站在甲板上说话,慕容丹砚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笑着说道:“厉大哥起得好早啊!”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昨夜睡得甚是踏实,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也算不上早起。” 慕容丹砚笑道:“是呀!我睡得也甚是香甜。”她说到这里,看了丁观一眼,接着说道:“丁先生借来的这只大船在海上行驶得甚是平稳,躺在舱室之中,与睡在床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多谢你啦。” 丁观谦逊了几句。此时一名仆从快步走上甲板,到了丁观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爷,早饭已经备好,请老爷和各位贵客到船舱中吃饭。” 丁观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回到船舱之中,那名仆从将三人引到最大的一间舱室,只见舱室中央放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了七八盘精致菜肴,此外还有热腾腾的稀粥和馒头。费良和费义站在舱室之中,看到丁观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进来,两人急忙走到丁观面前,躬身施礼。丁观拱手还礼,笑着说道:“费先生和五公子起得好早啊。” 费良沉声说道:“好叫丁大爷放心,昨夜在下带着犬子在船上巡查了三次,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异状。其他三只大船跟在咱们后面,昨晚依照事先约定,费仁、费信和费智用灯笼报过三次平安,可见三只大船上面一切正常。”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费良如此一说,心下均想,丁观果然了得,事事都想到了咱们前头。有他主持航海之事,不晓得少了多少麻烦。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丁观笑道:“有劳费先生了。有费先生帮忙,丁某才能放心出海。待到咱们平安返回东安城之后,丁某必定另有重谢。” 费良谦逊了几句,又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躬身施礼。慕容丹砚原本对费家父子颇有芥蒂,只是想到昨晚自己放心安睡之时,费家父子却在大船上数次巡查,颇为辛苦,对费家父子的厌恶消散了不少,是以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多谢费先生帮忙。” 丁观请厉秋风等人坐下之后,一边闲聊一边吃饭。厉秋风听丁观和费良说话,这才知道费良虽然数次陪着丁观出海,不过他从来没有去过扶桑,是以多少有一些忐忑不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丁观看出费良心中忐忑,却也并不在意,说了几段从青楼酒肆听来的笑话。只是厉秋风等人各怀心思,听丁观说完之后,勉强挤出几丝笑容,随声附和了几句,便不再说话。丁观见众人如此模样,心下老大没趣,只得闭嘴不说,闷头吃起饭来。 (本章完) 第2909章 第2909章 此后数日,大船劈风斩浪,一直向南航行。厉秋风每晚睡得甚是踏实,白日除了在舱室之中打坐练气,便是翻阅带到船上的书卷。慕容丹砚每日都到厉秋风的舱室中与他聊天,两人谈天说地,切磋武艺,甚是投缘。 这一日吃过午饭,厉秋风回到舱室之中,正在翻看书卷,慕容丹砚在舱门上敲了两下,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拉开舱门钻进了舱室。厉秋风将书卷放在桌子上,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在海上已经走了八天,所幸没有遇到大风大浪,甚是幸运。只是大海辽阔无边,每日在甲板上看到的情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慕容姑娘不会觉得无趣罢?” 慕容丹砚坐到桌子旁边,笑嘻嘻地说道:“若是我自己坐船,只怕四五天前便已疯了。不过有厉大哥陪伴,要比在陆地上还有趣。咱们昨日拆过七招,今日再试三招,厉大哥以为如何?” 厉秋风心中一怔,暗想慕容姑娘好武成痴,这几日缠着我过招。我虽然百般推托,怎奈她死活不肯答应,只得与她比划了几招。原本以为昨日我故意输给了她,她心满意足之下,不会再缠着我过招,想不到今日又要比试,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沉吟不答,还以为他因为昨日输给了自己,心下不快,笑着说道:“厉大哥,你昨日虽然输给了我,那是因为咱们说好了只是见招拆招,不许用上内力。我虽然在厉大哥左肩拍了一掌,看似赢了一招,不过若是厉大哥运起内力,我这一掌未必能穿过厉大哥双掌的阻挡。就算这一掌从厉大哥双掌的缝隙中穿了过去,拍在厉大哥的左肩,但是内力不如厉大哥精纯,不只伤不了厉大哥,被厉大哥的内力反击,多半要被震伤。”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只是闲来无事试试招数,谁胜谁败都没什么大碍,厉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心中雪亮,知道她生怕自己在招数上落了下风,心中难过,不肯与她比试,这才想方设法安慰自己,心中颇为好笑。他思忖了片刻,正想出言推托,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厉大哥,当日我被柳生一族的杀手暗算,险些丢了性命。我哥哥将我带回慕容山庄之后,爹爹耗尽心血为我续命,又请了名医为我医治,总算将我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我在慕容山庄养伤之时,我爹爹问起我在江湖之中的遭遇。我提到厉大哥之时,爹爹颇为好奇,以为厉大哥是少年英雄,出身必定不凡,想来是江湖中成名前辈的亲传弟子。是以他要我试演厉大哥的武功,想要知道厉大哥是哪一位英雄的门下。”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面色平和,并无丝毫不快,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武功高强,拳脚招数和刀法变化多端,我哪里记得清楚?只是我爹爹要我仔细想一想,我只好拼命回想厉大哥出手的模样,马马虎虎使出了几招似是而非的拳招和刀法。与厉大哥使出的招数相比,自然是差得远了, “没想到爹爹看过我使出的招数之后,脸色大变,沉吟良久,这才对我说道,这几招颇为神奇,使出这几招的那个人必定与武当派有极大的关联。只不过这些招数与武当派的拳法和剑招虽然似乎同出一脉,但是多了几分诡异和凶狠,少了武当派武功的方正和平和……”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初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听说慕容秋水看到慕容丹砚试演自己的武功招数之后,立时猜出自己的武功与武当派颇有渊源,心中大惊,脸上笑容尽去,心中惊骇之极,暗想慕容秋水不愧为天下第一剑客,仅凭着慕容姑娘使出几招似是而非的拳招和刀法,便即断定自己的武功家数与武当派有极大的关联。怪不得我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若是遇到江湖中的绝顶高手,一定要小心谨慎,若是能够脱身,须得立时逃走,不可与对手争雄,否则会有极大的麻烦。想来他知道如慕容老先生这等武学宗师,看到我的武功家数之后,立时便会猜到我与武当派有极大的关联。慕容老先生是侠义之士,自然不会害我,但是若是遇到心怀叵测之徒,只怕会借机对付武当派,惹出极大的麻烦。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并未留意他脸色大变,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爹爹对武当派极为敬重,常说若论起谁是千百年来武林第一人,首推之人必定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真人。我不敢擅自猜测厉大哥的武功家数,只是想以慕容家的拳脚功夫和剑法与厉大哥拆招。如此一来,日后厉大哥遇到我爹爹或是哥哥,若是与他们比武较技,也不会被他们所乘。” 厉秋风原本心事重重,只是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慕容丹砚缠着他比划招数,并非是要与他一争短长,而是要让他通晓慕容世家的绝世武功,免得将来遇到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之时,败在这对父子的手中。自己在京城之时,曾听人笑谈什么“女生外向”,其时自己还不以为然,此时猜到慕容丹砚的心思,才知道此言不虚。想到慕容丹砚一颗心牢牢系在自己身上,为此连爹爹和哥哥都顾不得了,心中大为感激。他心中暗想,慕容姑娘一心想让我通晓慕容世家的武功,又怕我心高气傲,不肯接受她这番好意,这才想出了与我拆招的法子。我还以为她争强好胜,想要在招数之上压过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默然不语,还以为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让厉秋风心下不快,心中一凛,急忙住口不说,小心翼翼地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犹豫着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心中不快?”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忐忑,急忙摇头说道:“慕容姑娘一片好意,我只有感激的份儿,哪会有什么不快?只是方才姑娘提到慕容秋水老先生仅凭着三招两式,便即看出我的武功来历,心下惊骇,这才没有说话罢了。” (本章完) 第2910章 第2910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我爹爹与武当派几位前辈名宿素有交情,彼此之间切磋过武艺,识得武当派的武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武当派是玄门正宗,与少林派一时瑜亮,共执武林之牛耳。厉大哥的武功出自武当,自然也是名门正派弟子。还望厉大哥不吝赐教,今日咱们再拆上几招。”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用双手比划起来。便在此时,她无意中看到厉秋风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无有录”三个字,心下一怔,一边伸手将那本书拿起,一边对厉秋风说道:“这部书的名字好奇怪,倒像是一部武林秘笈的名字。”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只顾着翻看书卷,不再纠缠自己比武过招,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连称侥幸,一时之间并未说话。慕容丹砚翻看了几页,只见书上记载的都是古怪离奇的事情,不由张大了嘴巴,口中说道:“这是一部志怪小说啊!厉大哥,你昨日不是还在看汉书么?怎么今日又看起这部闲书来了?” 厉秋风只求慕容丹砚不要再缠着他比划招数,此时听到慕容丹砚询问自己,巴不得岔开话头,是以急忙答道:“那日我在东安城内的书坊中买书,老板见我挑了十几部书,心下颇为欢喜,便与我聊起天来。我说想要找几部能够增长江湖见识的书,老板便将这部无有录拿了出来,说这部书是京城一位姓康的先生所写。此人是山西太原府人氏,三岁识千字,六岁能背诵四书五经,轰动了整个太原府,被乡邻视为不世出的神童。康先生十六岁考中了秀才,他的家人也好,乡邻也罢,都以为康先生必定会考中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康先生的好运气至此终结。此后二十多年间,康先生屡试不中,在科场之中消磨了志气。待他第七次落第之后,终于对官场仕途死了心,发誓此生再也不下科场考试。其时康先生的父母早已去世,他又醉心于科举,一直没有娶妻生子,是以没有丝毫牵挂,便将祖传的房屋田地尽数卖掉,自己带着卖掉祖产换来的银子离开太原府,行游天下。康先生在江湖之中游历了三十余年,与许多江湖人物结交,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最后在京城寻了一家客栈居住下来,回想一生际遇,便写了一部书,记载了他在江湖之中遇到的种种古怪事情,并且将这部书命名为无有录。 “康先生写完无有录之后,已是油尽灯枯,不久便撒手人寰。他临死之前,将这部无有录的书稿送给了客栈老板,算是报答老板对他的照顾。客栈老板拿到了书稿之后,在京城找了一家书坊刻印,想赚上一笔银子。没想到有人买了无有录之后,以为书中记载之事荒诞不经,有教唆良人作恶之嫌,将这部书送入顺天府衙门,告发写书之人意图不轨。 “顺天府衙门查看了无有录之后,以为书中记载的种种事情确实荒诞不经,不过都是痴人妄语,虽然有伤教化,但是并无教唆百姓为恶之事,不必责罚写书之人。虽然没有掀起大案,客栈老板和书坊老板却也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在京城售卖此书?只是两人合伙刻印无有录,前后花了五六十两银子,就此蚀了本钱,自然心有不甘。两人商议了一番,以为在京城之中售卖此书风险极大,不如托人将剩下的百十部成书尽数带到关外书坊售卖,不求盈利,只求能少蚀些本钱便可。这些书被送到关外之后,不敢在辽阳府书坊中售卖,最后尽数送到东安城,摆在书坊之中仍然无人问津。书坊老板见我对江湖之事颇感兴趣,这才向我推荐了这部书。”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听书坊老板说起此书的来历,倒也并没有多大兴趣,拿起这部书随意翻了翻,想不到竟然在书中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将无有录拿在手中翻动,找出了其中一页之后,将书递给慕容丹砚,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看看这一页所写的文字,是不是有一些熟悉?” 慕容丹砚接过无有录,看着厉秋风为她翻开的那一页上的文字,口中吟道:“关东东辽县东北有山丘,名老翁山,多有怪事。或言有帝王埋于山下,高手匠人于帝王陵中设有机关。逢大雷雨之时,山丘左近时时幻化毒蛇猛兽,名山大川。贼人靠近王陵,则陷于幻境之中,往往发狂而死。” 慕容丹砚读到这里,蓦然间想起在老翁山下耶律倍陵墓墓道之中看到的种种恐怖情景,心下大惊,双手一松,只听“啪”的一声响,无有录已然掉落在了地上。厉秋风俯身将书拾了起来,放到桌子上,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无有录中记载的都是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当不得真,只是翻看到这一段文字,登时留上了心。后来我将书坊中一百一十部无有录尽数买了下来,待到离开书坊之后,寻了一个无人之处,只留下一本无有录,将其余一百零九部无有录尽数放火烧掉。”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老翁山古怪之事甚多,想来与耶律倍墓道中的机关消息有关。锦衣卫虽然将大石洞炸塌,将耶律倍的墓道深埋于地下,不过江湖之中奇人异士甚多,此事一旦泄漏出去,未必没有奸贼去打耶律倍陵墓的主意。是以我将无有录毁掉,便是为了不让此事泄漏出去。而且我看到书中有关老翁山的记载甚是严谨,并无夸大之处,可以知道写无有录的这位康先生并不是一个狂妄之人,只怕书中记载的种种怪事并非虚妄之语。咱们若是通读了此书,便可以知道许多江湖人物的捣鬼手段,不会再被一些宵小之辈的古怪伎俩所害。是以我思虑再三,还是留下了一部无有录。昨日读完了汉书,便将这部无有录取出来翻看,确实增加了许多见识。” (本章完) 第2911章 第2911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翁山为何会发生那么多怪事,着实让人不解。但愿锦衣卫炸塌了大石洞之后,能将耶律倍陵墓中的机关消息尽数毁了,使得那里不再闹鬼。否则日后百姓无意之中闯了进去,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两人谈谈讲讲,倒也并不寂寞。便在此时,只听得舱室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自甲板上踩着木梯急匆匆地冲入船舱之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慕容丹砚小声说道:“眼下已近申时,天色将黑,这人慌慌张张地跑进船舱,难道甲板上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侧耳倾听,只听得脚步声到了船舱右首不远处便即停了下来。厉秋风心中暗想,依照脚步声判断,这人跑到丁观的舱室门口停了下来。难道真如慕容姑娘所说,甲板上发生了大事,船夫特意跑来向丁观禀报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舱室外面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不只一人,正从丁观居住的舱室方向传了过来。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若是有大事发生,丁观一定会来找咱们商议。若是他并未来找咱们,而是自顾自地走上甲板,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只听得杂乱的脚步声走过厉秋风居住的舱室,直向甲板上走了过去。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看来没有什么大事,咱们可以放心了。” 两人坐下之后,又谈论起无有录中记载的几件怪异之事。正说得兴起之时,厉秋风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有人到了!” 慕容丹砚一怔,凝神静听,这才听到门外确实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伸手向腰间探去,却摸了一个空,想起自己来找厉秋风说话,自然不会带着兵刃,长剑放在自己的舱室之中。慕容丹砚心下暗想,这人有意掩藏脚步声,悄悄到了厉大哥的舱室之外,多半不怀好意。船上诸人之中,只有费家父子身负武功。不晓得悄悄走来这人,是费良还是费义。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有人在舱室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紧接着门外传来费良的声音:“请问厉大爷在不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般心思,以为门外那人悄悄逼近,必定图谋不轨,没想到门外那人竟然是费良,心中一凛。他思忖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说道:“是费先生么?”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费良在门外说道:“正是在下。在下有要事与厉大爷商量,不晓得厉大爷是否肯接见在下?” 厉秋风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莽撞行事。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门口。厉秋风沉声说道:“请费先生进来说话。” 厉秋风说完之后,只听“哗啦”一声轻响,舱门已然被人拉开,费良走了进来,伸手将舱门关紧,这才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在下参见厉大爷。”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费先生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费良摇了摇头,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口中说道:“方才跟在咱们后面的第二只大船用灯笼发来消息,说是船舱底部漏水,无法再向前航行。船夫将此事禀报给丁大爷之后,丁大爷下令船老大降帆停船,要去接应受损的那只大船。” 厉秋风听费良说完之后,心下一惊,暗想阳震中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要登州卫指挥使挑选三只大船押送扶桑人,必定会派出手下的锦衣卫仔细查验大船,绝对不会挑选有隐患的大船送到东安城。可是此时大船漏水,难道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脸色阴沉不定,口中说道:“若是将漏水大船上的扶桑人尽数移到咱们这只大船之上,坐视那只大船沉没,只怕咱们船上的粮食和清水不足,非得遇上大麻烦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费良脸色铁青,口中说道:“费良以为此事颇有蹊跷,只怕最大的麻烦并不是粮食和清水不足,而是那只大船上出了大事。” 厉秋风心中一凛,看了费良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费良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当日咱们从东安城码头扬帆出海之前,在下曾经与四个犬子暗中约定,若是各自船上生了什么变故,须得互相传递消息之时,不只要在桅杆上悬起灯笼,还要在船舷上点起七支火把。若是只用灯笼传递消息,而没有点起火把,则是船上生了变故,无法传递真实的消息。方才船夫看到那只大船桅杆上悬着的灯笼传来消息,说是大船舱底漏水,请救其他大船施救,立即向丁大爷禀报。在下随丁大爷到甲板上察看情形之时,发现那只大船只用灯笼传递消息,船舷上并未点起火把,心知有异,便将此事禀报给了丁大爷。丁大爷拿不定主意,便要在下前来见过厉大爷,请厉大爷决断。” 厉秋风听费良说完之后,心中暗自佩服费家父子想得周到。他思忖了片刻,对费良说道:“好罢,厉某和你一起到甲板上去与丁先生会合,商议如何处置引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随费良走上甲板,四周已是暮色沉沉,大船的船帆已然降下一半,虽然仍在缓缓前行,比此前已然慢了许多。厉秋风向船尾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后面两只大船的影子,却看不到最后一只大船在什么地方。 丁观见厉秋风等人走上了甲板,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厉大爷,眼下情势危急,想来费先生已与你说过了此事的经过,厉大爷以为如何决断才好?”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某对航海之事一窍不通,眼下心乱如麻,压根没有什么主意。若是那只大船上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咱们离着大船几有百余丈,总不能生了双翅飞过去罢?” (本章完) 第2912章 第2912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费先生说那只船上多半起了变故,不晓得丁先生以为船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丁观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咱们在东安城出发之时,费先生带着四位公子暗中盯着那些扶桑人,确认他们都是老弱妇孺,并无练武之人藏于其中。后来登船之时,每一只大船上都有费家一位公子坐镇,此外还有五名拳师从旁辅助,身上都带着兵刃。六位武林高手要对付五六十名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绝对不是什么难事。费先生担心费二公子和五名拳师被扶桑人制服,受逼不过才用灯笼传递消息,想要将咱们诱过去一网打尽,在下以为并非如此。”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依在下来看,船底漏水多半不假。费二公子知道此事之后,心急之下点亮灯笼传递消息,要咱们调转船头前去接应。至于船舷上没有点亮七支火把,想来是因为费二公子太过慌张,忘记了吩咐手下去点燃火把,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厉秋风、慕容丹砚和费良的神情。待他看到费良脸色颇为难看,知道他心中不服,心下颇为不快,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费先生,四位公子由你亲手调教,个个武艺娴熟。以前你曾经在丁某面前夸下海口,自称每位公子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丁某实在不解,为何今日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费先生竟然怕成如此模样?” 费良听出丁观这番话中夹枪带棒,满是讥讽,知道他对自己心怀不满,虽然他心下恼怒,却也不敢与丁观翻脸成仇,只得拱手说道:“丁大爷误会了,在下并非害怕扶桑人,只是担心犬子一时不慎,被扶桑人擒住,不得不用灯笼传递假消息。咱们若是太过轻信,只怕会被扶桑人所害。在下一心为丁大爷着想,才会直言不讳,还望丁大爷不要会错了意。” 厉秋风听丁观和费良说话,心中一动,暗想怪不得丁观听到船夫禀报之后,压根没有找我商量,而是大摇大摆走上了甲板,而费良却要到船舱之中找我商议此事。想来丁观压根不相信那只大船上的扶桑人已然叛乱,认为船底确实漏水,只想着让大船调头,去施以援手。而费良因为那只大船上没有点起火把,认定在船上坐镇的费义已被扶桑人制服,不愿意不分青红皂白前去救人。只是他不敢得罪丁观,这才到船舱中去找我和慕容姑娘商议此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转头望向费良,恰好费良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一碰,急忙各自将脑袋挪开,心中都是若有所思。丁观心下焦急,口中说道:“船底若是漏水,只怕撑不上几个时辰,咱们须得尽快前去救援,否则只能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丁观说到这里,看了费良一眼,接着说道:“费先生,你难道不担心费二公子的安危么?” 费良沉声说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在下自然担心犬子的安危。只不过丁先生请在下帮忙,在下得了丁先生的银子,自然要为丁先生着想。那只大船上一定起了极大的变故,咱们须得事先商议好对策,再去救援也不迟。若是稀里糊涂向那只大船靠近,只怕会遭了扶桑人的毒手。” 丁观见费良不听自己的吩咐,心下越发恼怒,正想出言喝斥,忽听厉秋风说道:“费先生所说之事未必没有道理。费二公子就在那只大船上,最担心他安危的自然便是费先生,是以费先生绝对不会孟浪。厉某以为,此事还是交给费先生处置为好。丁先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下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出言反驳,只得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既然厉大爷以为此事应当由费先生处置,在下听命便是。” 厉秋风见丁观虽然不再倔强,可是脸上颇有愤愤不平之色,知道他并不服气。不过当此危急关头,厉秋风也懒得与他多说,转头对费良说道:“费先生,你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费良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此时那只大船已被扶桑人掌控。他们逼迫犬子传递假消息给咱们,无非是想将咱们诱骗到船上,趁咱们不备之时,将咱们或擒或杀,夺去咱们的座船。待到他们得手之后,再依样画葫芦,夺了另外两只大船。如此一来,四只大船尽数落入扶桑人手中,他们便可以驾船返回扶桑,不再受到咱们的约束。只是这些奸贼没有想到,犬子虽然被他们所擒,却并不屈服,并未将咱们传递消息的法门尽数说出,这才使得咱们察觉扶桑人的奸谋。既然扶桑人想要诱杀咱们,咱们不妨将计就计,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到了那只大船上时,立时攻其不备,出手杀人。扶桑人自以为得计,正在洋洋得意之时,突然遭遇突袭,绝对不是咱们的对手。” 厉秋风虽然对那只大船是否被扶桑人夺走心存疑惑,不过听费良说完之后,他心中暗想,费良的二儿子费信就在那只大船上。正如费良方才所说,虎毒尚不食子,费良若不是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轻易陷费信于死地。既然他说费信已被扶桑人所擒,多半不是假的。念及此处,厉秋风沉声说道:“就依费先生的主意办罢。”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丁观说道:“丁先生,你意下如何?” 丁观心中怨恨费良折了自己的面子,不过在厉秋风面前又不好发作,是以听厉秋风开口询问,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一切仰仗厉大爷主持,厉大爷说什么是什么,在下自然没有异议。” 厉秋风见丁观说话皮里阳秋,暗含讥讽,知道他心中不服,却也并不在意,转头对费良说道:“费先生,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罢。若是有用得着厉某之处,尽管说便是。” 费良拱手说道:“多谢厉大爷关照。若要猝施偷袭,击杀叛乱的扶桑人,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不过在下并未将这些扶桑人放在眼中。厉大爷是千金之体,不可轻易犯险,待咱们靠近那只大船之后,请厉大爷和丁大爷留在咱们这只大船上,看在下如何斩杀扶桑人,将那只大船夺了回来!” (本章完) 第2913章 第2913章 厉秋风见费良一脸狂傲的神情,暗想此人虽然身负武功,不过看他行走之时步履沉重,呼吸粗浊,武功并不见得如何高明。不过此人久居辽东,想来没有遇到过武林高手,才会如此自高自大。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费良一向蛮横惯了,又以为扶桑人之中并无习武之人,才会夸下海口。既然他要出面对付扶桑人,就由他去办好了。费良若能侥幸成功,击败扶桑人,将那只大船重新夺了回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若是他失手不敌扶桑人,情势危急之时,我再出手相助也不迟。只是费良一口咬定那只大船上的扶桑人群起叛乱,制服了费信和船上的拳师、船夫等人,着实让人难以置信。我不妨先冷眼旁观,静观形势,待到查清那只大船上的情形之后,再决定是否出手也不迟。 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费先生了。” 费良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又对丁观说道:“丁大爷,在下一定将此事给您办得妥妥当当,您尽管放心便是。” 丁观心中暗想,费良这个王八蛋平日里对老子一向言听计从,可是今日却与老子打起擂台来了,无非是他以为姓厉的小子来历不凡,想拼命巴结他,图一个进身之资。哼,老子虽然帮着姓厉的小子做事,不过并非是将自己拴到了他的身上。此次前往扶桑,他走他的阳关道,老子走老子的独木桥。费家父子见风使舵,想要投靠姓厉的小子,自然是打错了算盘,非得倒大霉不可。 丁观心中打定了主意,听费良说完之后,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费先生的本事丁某最清楚不过。是以丁某和厉大爷留在船上,为费先生观敌掠阵。还望费先生大显神威,将闹事的扶桑人杀得干干净净,以除后患。” 费良见丁观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知道他心中忌恨自己,暗想姓丁的王八蛋心思狠毒,如同一条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将人咬死。若不是老子要多赚一些银子,早与这个王八蛋分道扬镳了。今日老子为他打算,这才说了实话,可是这个王八蛋不但不领情,还对老子冷嘲热讽,极为无礼。以这个王八蛋的智计,应当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莫非这几日他在船上颠簸久了,竟然失心疯了不成? 费良思忖之际,站在他身后的费义小声说道:“爹爹,眼下情势紧急,咱们须得立时调转船头,去接应二哥。” 费良心中一凛,这才醒过神来,暗骂自己该死,暗想当此危急时刻,不管丁观是不是疯了,先想法子对付扶桑人,将老二救出来才是第一要务。念及此处,他干咳了两声,向着厉秋风和丁观拱了拱手,口中说道:“既然厉大爷和丁大爷将千斤重担都放在在下肩上,在下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费良说完之后,转头对站在大船中央桅杆下面的船老大大声说道:“调转船头,去接应受损的那只大船。” 船老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费良说完之后,立即与两名船夫一起将船帆升了起来,不住调转船帆的方向。大船随之向右偏移,缓缓调转了船头,沿着来路驶去。费良转头对费义说道:“扶桑人逼迫老二传递假消息,无非是想将咱们骗过去或擒或杀。他们看到咱们调转船头前去接应,必定以为咱们没有丝毫防备,得意忘形之下不免有所托大。是以咱们上船之后,立时动手杀人,宁肯将船上的扶桑人尽数错杀,也绝对不能放过一个奸贼!” 费义听费良说完之后,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若是那只大船真如爹爹所说,已被扶桑人夺取,此时二哥必定落在扶桑人手中。若是咱们上船之后便即出手杀人,扶桑人非得害了二哥的性命不可。这、这可如何是好?” 费良脸色铁青,双眼紧盯着大船前行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二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若是咱们只想着救他的性命,有所忌惮,下手之时便有许多顾虑,如此一来,极易被扶桑人所乘。到了那时,不只救不了老二,我和你还有老大、老四也非得死在扶桑人手中不可。眼下咱们只能破釜沉舟,全力斩杀扶桑人,绝对不能有丝毫顾忌,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咱们爷们的忌日。” 费义见费良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若是还要劝说,非得挨一顿痛打不可。无奈之下,费义只得闭上了嘴巴,站在费良身边沉默不语。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费老儿难道真不在意他儿子的性命么?”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小声说道:“前几日我读资治通鉴,看到一段三国时的旧事,与咱们此时的境地倒有一些相像。”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中一怔,暗想眼下情势危急,厉大哥怎么有余暇讲起三国旧事? 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昔年曹操攻打吕布,命令大将夏侯惇率领一支人马为偏师,与曹军本部人马分进合击,互为犄角,联手击破吕布。夏侯惇领命之后,带着副将韩浩等人率领兵马离开曹军大营,直逼吕布占据的城池,在城外扎起大营,等候曹操亲率大军前来合围吕布。吕布手下的兵将见曹军势大,一个个惊恐不安。其中有十几名军士来自西凉,跟随吕布征战多年,早已厌倦当兵吃粮的日子。眼看着曹军就要攻城,他们知道城池无法守住,索性逃出城池,打算回转西凉。只是这些人身上没有盘缠,城外又有夏侯惇的兵马拦路,想要逃回西凉,势比登天还难。一番商议之下,这些军士竟然想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他们打算向曹军诈降,然后在曹军大营中或偷或抢一些盘缠,再想法子逃回西凉。 “这伙军士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即跑到曹军营寨之前,声称要向曹军投降。夏侯惇听到军士禀报之后,心下大喜,对副将韩浩等人说道,吕布已是众叛亲离,城池旦夕可下,这些军士前来投降,咱们须得重赏他们。吕布手下的兵将看到咱们不杀降兵,还赏给降兵银钱,必定会背弃吕布,向咱们投降。如此一来,咱们可以不战而胜,在丞相大军到来之前,夺了城池,生擒吕布!” (本章完) 第2914章 第2914章 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慕容秋水对她虽然甚是疼爱,不过管束极严,除了教她拳脚剑术之外,也教她读书写字。但是慕容丹砚能看的书只是论语、女诫等寥寥几部罢了。至于市井中流传的野史小说之类,慕容丹砚一部也没有读过。后来她年纪渐长,虽然闲暇之时也能到杭州城内游玩,但是身边都有慕容山庄的丫环仆妇陪同。如茶馆酒肆等场所,慕容丹砚压根无法进入。只是她看到许多人涌进茶馆酒肆听书,心中好生羡慕。后来慕容丹砚偷偷央求慕容丹青,要他带着自己在城内尽情游玩。慕容丹青被她缠得没有办法,趁着慕容秋水外出之机,让慕容丹青换上男子装束,带着她到茶馆喝茶听书。慕容丹砚听得如痴如醉,只是每次只能听上一两段书,便被慕容丹青匆匆带走,心中颇为遗憾。 直到一年之前,慕容丹砚溜出慕容山庄,在江湖之中到处闯荡,无人管束,才能在茶馆酒肆放心大胆地听人说书。待到她到了东辽县之后,与王小鱼相识,几乎每天都和王小鱼结伴到东辽县城内的茶馆听书,心中畅快之极。二女最喜欢听的便是三国英雄的故事,对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人的事迹可以说是烂熟于胸。不过说书人所讲的话本尊刘抑曹,提到曹操手下的大将,不是一言带过,便是大加贬斥,是以慕容丹砚对曹操手下诸将颇为厌恶。夏侯惇的名字她听说书先生提过,知道此人乃是出了名的常败将军,从来没有打过胜仗,但是厉秋风说起的这段故事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心中不解,忍不住抢着说道:“厉大哥,夏侯惇这个家伙是一个草包,没有什么本事,经常被关羽、张飞这些大英雄打得狼狈不堪,落荒而逃。他和吕布打过一仗,不过压根不是吕布的对手,被吕布一箭射中了眼睛。这个蠢货把羽箭拔出来之时,箭尖将他的眼珠也带了出来。夏侯惇疼得昏了头,大叫了一声,扬言眼珠是父母所赐,不能扔了,便将自己的眼珠吞了下去。换作别的猛将,吞了自己的眼珠之后,必定狂性大发,奋力杀敌,可是夏侯惇吞了眼珠之后,竟然疼得昏了过去。若不是手下的兵将拼命将他救出,只怕他早已被吕布斩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侃侃而谈,心中好笑,暗想慕容姑娘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野史传说,竟然把夏侯惇看成一个草包。须知夏侯惇乃是曹操最为倚重的大将,曹操领兵出征,每次分兵之时,都要让夏侯惇独领一军。若非心腹大将,曹操焉能对夏侯惇如此放心?所谓夏侯惇是常败将军云云,不过是说书先生的妄语罢了。只是此时要给慕容姑娘解释,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念及此处,厉秋风并未驳斥慕容丹砚,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副将韩浩是一个精细之人,听夏侯惇说完之后,劝他说道,吕布悍勇,手下兵将都是西凉的亡命之徒,不可轻信。眼下将军奉丞相将令,率令兵马隔断了吕布的退路,只等丞相大军一到,便可大举攻城,屠灭吕布。既然吕布必败无疑,何必收容吕布手下的降兵?不如将这些降兵尽数斩杀,以寒吕布之军心。何况西凉兵马彪悍异常,比强盗还要凶狠。这些军士若是诈降,混入咱们大营之中,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夏侯惇不听韩浩劝说,下令放降兵进入大营,还对他们好生安抚,赏了银钱,将这些降兵收在营中。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这些降兵混入夏侯惇的大帐,将睡梦中的夏侯惇绑成了粽子,威胁他拿出银子赎身。夏侯惇抵死不从,这些西凉军士拿不到钱,如何肯罢休?当即挥拳殴击,将夏侯惇打得鼻青脸肿。好在这些西凉军士只想要钱,夏侯惇这才没有被当场斩杀。 “后来夏侯惇的亲兵听到大帐之中传来古怪的声音,便即闯入大帐,这才发现有人潜入帐中欲行不轨,立时鼓噪起来。曹军将士听说主帅被擒,登时乱成一团。好在副将韩浩为人持重,甚是精明,下令众将士紧守各自营帐,不得擅自离开,自己带领数百精锐军校,将中军大帐团团围住,喝令西凉军士释放夏侯惇,可饶他们不死。 “西凉军士原本只是想要钱,此刻被团团围住,登时慌张失措,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行事才好,只是将刀架在夏侯惇的脖子上,威胁韩浩将他们放走。夏侯惇虽然落于敌手,不过并不屈服,向着韩浩等人大声叫道,宁肯让这些奸贼杀掉我,也绝对不可放他们逃走!西凉军士听夏侯惇狂呼乱叫,越发害怕,只得将他的嘴巴堵住,免得他再高声喝骂。 “韩浩原本是夏侯惇军中的一名小卒,夏侯惇无意中发现韩浩为人持重,处事公正,便将他提拔为小校。其后数年之间,韩浩屡立战功,最后做了副将,推本溯源,韩浩能够发迹,夏侯惇乃是他的大恩人。此时看到夏侯惇落于敌人手中,危在旦夕,诸将都以为韩浩必定会答应西凉军士的条件,放他们离开,以换回夏侯惇的性命。没想到韩浩突然跪在地上,给夏侯惇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将军于末将有再造之恩,只是将军恩情是私,斩杀叛贼是公,今日情势危急,事关全营将士的性命,末将不得不弃私情而守公理,还望将军恕罪! “韩浩说完之后,站起身来,下令手下军士围攻西凉军士。十几名西凉军士没有想到韩浩不顾夏侯惇的性命,要将自己赶尽杀绝,吓得紧了,纷纷弃刀投降。韩浩救出夏侯惇之后,不顾西凉军士哀求,将他们尽数剐死。曹操得知此事之后,对韩浩大加夸赞,厚加赏赐,而且号令全军,日后若是再有军中主将被敌人挟持之事,绝对不许为了保住主将的性命而答允敌人的条件。即便曹操自己被叛贼挟持,众将士也须得齐心合力斩杀叛贼,不许投鼠忌器,畏缩不前。曹操颁下这道命令之后,军中再也没有发生过主将被人挟持之事。” (本章完) 第2915章 第2915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晓得费良是否听说过夏侯惇被敌人挟持的故事,不过若是真如费良所说,费信等人已经落入扶桑人手中,费良不顾费信和拳师、船夫等人的安危,当机立断,要将扶桑人尽数斩杀,倒是颇有大将之风。”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小声说话之际,费良和费义已经走到船头,手扶船舷,双眼紧盯着远处三只大船。丁观负着双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神情甚是轻松。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丁观与费良不是一伙的吗?为何两人此时却形同陌路,好生奇怪。” 厉秋风瞥了丁观一眼,这才小声对慕容丹砚说道:“丁观虽然见多识广,极富智计,不过他没有练过武艺,以为扶桑人都是老弱妇孺,要想将身负武功的费信等人制服,势比登天还难,这才起了轻视之心,以为那只大船只是受损罢了。他花了银子请费家父子做保镖,虽然明面上对费良颇为尊重,其实压根看不起这些武人。方才费良与他意见相左,不肯听从他的命令,丁观以为费良故意折他的面子,心生怒意,与费家父子生了嫌隙,才会对费良冷嘲热讽,视为敌人。”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加上费良说服不了丁观,到船舱之中找咱们商议此事。丁观以为费良有意巴结咱们,使他孤立无援,犯了他的大忌,心中对费家父子越发痛恨。想来他已抱定了作壁上观的主意,若是大船船底受损,想法子修好即可。就算修不好,只须将船上的众人分到其余的船上便可。若是真如费良所说,扶桑人群起叛乱,已将大船夺走,费家父子能将大船夺回自然最好,若是费家父子失手,死在扶桑人手中,对丁观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他可以过桥抽板,带了其余两只大船扬长而去,任由那只大船在海上自生自灭。此人做事滴水不露,确是一个厉害人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小声说道:“厉大哥,咱们应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沉声说道:“静观其变!”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丁观和费良都是极富智计之辈,做事谨慎小心。他们让扶桑人上船之时,必定仔细甄别过,若是其中有可疑之人,想来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而且这些扶桑人咱们也都见过,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其中并无武林高手。就算他们起了异心,又怎么能打得过费信等人?是以丁观对此事不以为然,倒也是人之常情。”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口中说道:“姑娘说得不错,那只大船上的扶桑人不过五六十人,都是老弱妇孺,又没有兵器,要想打倒费信等十几条大汉,势比登天还难。不过费良虽然狂妄,毕竟多次出海,做事又极是谨慎。他与费信等人商量好了传递消息的法子,就算费信是一个糊涂蛋,却也不会将传递消息之时要点起火把这等大事忘在脑后。眼下情势扑朔迷离,咱们须得谨慎从事。”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大船已经驶到了第一只大船近前。只见费仁一脸惶恐地站在船头,向着费良大声说道:“爹爹,要不要我与你一起到老二船上帮忙?” 费良摇了摇头,大声说道:“你看好自己这只船便可,万万不能分心。须得将扶桑人关在船舱之中,不许他们踏上甲板一步。若是有事情发生,须得依照咱们商议过的法子行事!记住没有?!” 费信听费良说完之后,只得拱手答应。此时两只大船相距不过数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清清楚楚地看到费信一脸忧虑的神情,心想此人多半知道费信坐镇的那只大船上出了变故,想要和费良一起前去察看情形。听他与费良说话,费家父子从东安城出发之前,一定商量过各自坐镇的大船一旦出了异变应当如何处置的法子。而且看两人说话时的模样,费良多半吩咐过四个儿子,一旦船上的扶桑人群起叛乱,立时杀人镇压。 厉秋风思忖之际,两只大船已然相互错开。此时天色已近全黑,慕容丹砚向大船前行的方向张望,只能看到第二只大船的影子,压根看不清楚船上的情形,但是桅杆上的灯笼却看得甚是清楚,只见四只灯笼忽明忽暗,而且不断变换方位。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奇怪,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看那只大船上的灯笼是不是很奇怪?” 慕容丹砚这句话说得声音稍大,厉秋风尚未答话,只听丁观在旁边笑着说道:“好教穆姑娘得知,那些灯笼时隐时现,又不断变换位置,是用来传递消息。别人看不懂,船老大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丁观说到这里,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费先生自然也能看懂。”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越发好奇,转头看了丁观一眼,口中说道:“丁先生,你也能看懂罢?船上那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能不能说给咱们说说?”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在下倒是知道一些。别看那只船上的灯笼变来变去,无非是告诉咱们船底漏水的破损之处越来越大,若是再不及时救援,大船就要沉入海中。方才若不是费先生说了那么多废话,咱们早已经到了那只大船近前,费信也不必如此惊慌了。” 慕容丹砚见丁观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中对他颇为鄙夷,正想出言讥讽,厉秋风悄悄伸手在她衣袖上轻轻扯了一扯。慕容丹砚心中一怔,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以目示意,要她不要多说话。慕容丹砚虽然并不服气,却也不敢再说,只得转头向前望去,不再理会丁观。 大船斩风劈浪,一直向前驶去,离着第二只大船越来越近。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虽然并不害怕,却也有一些忐忑不安。费良站在船头,左手抓紧了船舷,身子站得笔直,随着大船上下起伏。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费老儿武功或许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这份处变不惊的本事着实令人佩服。若是换作了我,想到就要出手杀人,绝对不能像他这般镇静。” (本章完) 第2916章 第2916章 厉秋风心中暗想,费家父子虽然武功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不过毕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以见识而论,自然远在慕容姑娘之上,若是要使出阴谋诡计,慕容姑娘势必落于下风。只是慕容姑娘心高气傲,我可不能对她实话实说。 念及此处,厉秋风岔开话头,口中说道:“费良和费义上了大船之后,若是察觉情形不对,多半会立时动手杀人。眼下情势未明,咱们不晓得那只大船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真是扶桑人起了异心,将费信等人或擒或杀,夺了大船,又要将咱们诱杀,费良和费义斩杀扶桑人,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咱们不只不能阻止,还要出手相助。若是扶桑人压根没有异动,大船确实受损漏水,咱们须得阻止费家父子滥杀无辜。”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管那只大船上到底是何情形,慕容姑娘只须守在咱们这只大船上,其余的事情交给厉某处置便可。”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担心我莽撞行事,惹出麻烦,这才不许我和你同去,是也不是?”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下一凛,急忙摇头说道:“厉某绝对没有此意。须知这只大船才是咱们的根本。即便其他三只大船尽数毁了,只要这只大船仍然在咱们手中,便没有后顾之忧。若是姑娘和厉某一起离开大船,一旦船上生了大变,咱们进退无据,势必陷入窘境。是以慕容姑娘守住了大船,便是守住了咱们的根本,厉某才能全力对付敌人。”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瞥了正在桅杆下踱步的丁观一眼,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心中会意,暗想厉大哥说的倒也不错。丁观虽然奉阳震中之命陪同我和厉大哥前往扶桑,不过此人狡诈,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为了自保,十有八九会坑害我和厉大哥。我若是和厉大哥一起离开大船,一旦丁观捣鬼,事情可就麻烦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厉大哥,你若是到了那只大船上,千万小心。我总是瞧着那只大船有一些诡异,好像船上有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姑娘也知道那只大船上只有几十名手无寸铁的扶桑人,又都是一些老弱妇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厉某再不肖,总不会折在他们手中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见第二只大船已经出现在眼前。大船的桅杆上高悬灯笼,三名船夫不住拉动粗绳,变换灯笼的位置。船头站着一个黑衣大汉,正是费家老二费信。看到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到了近前,费信面露喜色,转头对三名船夫大声喝斥道:“他妈的,没看到大船已经驶过来了吗?你们三个家伙还在那里摆弄灯笼做什么?!” 三名船夫被费信喝斥之后,急忙将粗绳系在桅杆上,不再拉动灯笼,一个个畏畏缩缩在站在桅杆下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费信好大的威风,比他老子还要嚣张。丁观方才因为费良与他争执而心生不快,此时若是看到费信斥骂他雇来的船夫,岂不是更加恼火?”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心中一动,转头向丁观望去。只见丁观站在桅杆下面,双眼紧盯着费信,脸色甚是难看。 眼看着两只大船越来越近,似乎就要撞到了一起。费良转过头来,对站在桅杆下面的船老大大声说道:“降帆,调头,靠近那只大船!” 船老大听费良说完之后,并未立即降帆,而是转头望向了丁观。丁观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眼下费先生主持大局,他要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 船老大听丁观如此一说,这才忙不迭地吩咐两名船夫降下船帆。大船立时慢了下来,船身剧烈摇晃,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船老大又吩咐站在船尾的那名船夫摆动尾舵,大船船头缓缓向左移动,船身兜了一个大圈,摇摇晃晃地向费信乘坐的大船靠了过去。 此时五名拳师也从船舱中跑上了甲板,聚到丁观身边,一脸惊愕地看着费信乘坐的大船。只见两只大船越来越近,最后相距已不过丈许。费良和费义已然走到大船中央右首船舷旁边,向着站在对面船上的费信大声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那些扶桑人妄图闹事?!” 费良说完之后,费信摇了摇头,大大咧咧地说道:“扶桑人被咱们关在船舱中,舱门紧锁,压根出不来。方才孩儿用灯笼传递消息,告诉爹爹船底破损,海水涌进了底舱,请爹爹前来救助。” 慕容丹砚听费信说话,见他一脸络胡子,看上去足有四十岁,却自称“孩儿”,险些笑出声来。只是费信说完之后,费良怒吼着说道:“我不是吩咐过你吗?用灯笼传递消息之时,须得在船舷上点起火把,难道你忘记了不成?!” 费良一边怒吼,一边用右掌在船舷上重重一击,发出“砰”的一声大响。费信原本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此刻看到费良发起怒来,吓了一跳,脸上现出了尴尬的神情,再也不像方才那般满不在乎的模样,嗫嚅着说道:“这等大事,孩儿哪里敢忘记?只是上船之时,咱们将火把放在底舱,结果船底破损,海水涌了进来,将火把尽数浸湿,压根无法点燃。情势太过紧急,孩儿实在没有法子,只好违背爹爹之命,只用灯笼来传递消息。” 费信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孩儿知道只点亮灯笼,不点燃火把,违拗了爹爹的吩咐。只是事情紧急,孩儿只好从权。爹爹看到只升起灯笼,却并没有点燃火把,必定能够猜到孩儿坐镇的这只大船上生了变故,一定会亲自前来查看。是以孩儿拼着受爹爹的责骂,也要点起灯笼,向爹爹报信。” 费良听费信说完之后,怒意稍减,沉吟了片刻,转身对丁观说道:“丁大爷,是在下想得左了,原来真是大船受损,并非是扶桑人叛乱。在下这就过去帮着犬子修补底舱,方才得罪之处,还请丁大爷原谅则个。” (本章完) 第2917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18章 第2918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费信船上的船老大已然走到船板尽头,用力一跃,只听“砰”的声响,他已跳到了大船甲板之上。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船老大约摸四十多岁年纪,生得一脸横肉,神情甚是蛮横。虽然已是深秋,大船又在海上,可以说是颇为寒冷,但是船老大却将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了粗壮的胳膊。胸口处的衣衫拉开至腹部,露出了黑乎乎的胸毛和紧硬如铁的肌肉。慕容丹砚心下暗想,看这个家伙跳下船板时的模样,虽然此人生得孔武有力,却并没有练过高深武功,想来只是力气甚大,武艺却是麻绳提豆腐,压根提不起来。这些家伙虽然人多势众,却也不足为惧。 船老大跳入大船之后,紧接着跟在他身后的两名船夫也先后跳下船板。费良对船老大说道:“华兄弟,你能不能操纵这只大船?” 姓华的船老大嘿嘿一笑,粗声粗气地说道:“别说这只船,就算再大的船落在老子手里,老子也能让他乖乖地听话!” 丁观听船老大说话颇为无礼,心中一怔,暗想当日老子曾经打算要老朱去找一些可靠的船老大来帮忙,费良听说此事之后,自称他识得几位船老大,个个精通航海之术,也曾多次去过扶桑和东夷,不妨请他们来帮忙。老子心想费良与东夷国几位大商人平日里做了许多买卖,识得一些有本事的船老大却也不足为奇,便答应他去找三位船老大来帮忙。费良将这些船老大找来之后,老子曾经请他们吃酒,这个姓华的王八蛋也在其中。记得当时他虽然极少说话,不过并未缺少礼数。怎么今日他如同吃错了药一般,竟然敢在咱们面前如此无礼,以老子自居? 丁观思忖之际,只听费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如此最好。这只大船就交给华兄弟了。此船乃是辽东十一座码头数百只大船之中最大的一只船,华兄弟得了这只船,无异于如虎添翼。不只东夷国的水师奈何不了你,就算登州卫水师北上辽东,也不是你的对手。日后辽东千里海面,都是华兄弟的天下,金银财宝,自然滚滚而来。华兄弟,费某先恭喜你啦!” 姓华的船老大听费良说完之后,咧着嘴巴哈哈大笑,粗声粗气地说道:“同喜同喜,沾光沾光!” 丁观听费良和船老大说完之后,脸色大变。他是一个心生九窍之人,又在江湖之中行走多年,见惯了江湖中的诡谲风浪,此时知道情势有变,正要转身逃走,只听得呛啷呛啷一阵乱响,却是站在他身后的五名拳师纷纷拔出钢刀,眨眼之间便有两柄钢刀架在他的后脖颈上,另外三名拳师抢到丁观身前,两柄钢刀抵在他的小腹。丁观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也不敢动,颤声说道:“你、你们想干、干什么?” 为首的那名拳师压根不理会丁观,向着费良和姓华的船老大拱手说道:“费先生,华岛主,姓丁的老家伙已经落在咱们手中,是请他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请两位尽管吩咐好了。” 费良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丁老贼这些年在关外呼风唤雨,招摇撞骗,让咱们兄弟受了不少窝囊气。若是依照他平日里的行径,咱们兄弟应当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方能一雪心中的愤恨。” 丁观听费良如此一说,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此时他心中后悔不迭,暗想当日我与费良商议出海之事,曾经说过此行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是以除了请费家父子帮忙之外,还打算找一些有本事的拳师来做保镖。其时费良将胸口拍得山响,声称不须我费心思去请人帮忙,他在江湖之中有许多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找来做咱们的保镖。我压根不晓得费良另有图谋,想也不想便将此事交给了他。后来在东安城看到费良请来的三四十名拳师,个个孔武有力,还以为费良找来的都是武林高手,颇为高兴。想不到这些人都是费良的同党,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害了老子的性命。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将费良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是此时钢刀加于颈上,小腹和胸口也横着几柄寒光闪闪的钢刀,丁观一动也不敢动,只得颤声说道:“费、费先生,咱们交情不薄,这些年、这些年我、我请你帮忙,银子一、一两也没有少给过你。若是你、你嫌弃这次、这次给你的银子太、太少,尽管说出数目,我、我绝对不会还、还价……” 费良不等丁观说完,便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丁大爷说得不错,这些年咱们交情不薄,承蒙丁大爷看得起,前前后后给了费某足有两三万两银子。” 丁观听费良说到这里,心下稍安,以为事情尚有周旋的余地,急忙抢着说道:“费先生,咱们出海之前,我答允平安返回之后,送给你八千两银子作为报酬。只是想到费先生这些年帮了我许多忙,区区八千两银子实在太过微薄。是以我早已决定,要送给费先生三万两银子,银票眼下就在我的舱室之中。” 费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丁大爷既然要赏给费某三万两银子,为何扬帆出海之前,只给了费某三千两银子定金?” 丁观心中念头急转,口中说道:“实不相瞒,这三万两银票都是京城连丰号签的票子,关外并无连丰钱庄分号,费先生又向来不踏足关内,即便将银票交给费先生,却也无法兑现。是以我思虑再三,只好将银子暂时放在身边,打算从扶桑平安返回之后,想法子将这些银票兑换成现银,再交给费先生。” 费良听丁观说完之后,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丁大爷,你是打算让费某望梅止渴,白白为你出力,是也不是?” 丁观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在下绝对没有此意。实在是因为连丰号的票子在关外无法兑现,这才没敢将银票奉上。若是费先生急着用银子,在下还有一个法子。此次在下前往扶桑,带了许多药材、镔铁、玉器,卖给扶桑人之后,至少能够赚上五六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在下分文不取,费先生尽可以全都拿去,算是在下送给费先生的报酬。” (本章完) 第2919章 第2919章 丁观与费良说话之时,费信也已踩着船板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轻轻一跃,恰好落在费良身后。紧接着又有十几条汉子手中拎着钢刀,跑过船板跳进大船,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恶狠狠地盯着丁观。 丁观见此情形,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这十几条大汉之中,有四五人确是费良请来的拳师,不过其余五六人,自己却未曾见过。想来费家父子早有图谋,想法设法瞒过了自己,将这些同伙偷偷带到船上。看样子费良早就心怀叵测,才会如此谋划周全,在三只大船上藏匿了帮手。只等着自己不备之时,便要猝施偷袭。费家父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暗藏杀机,做了许多手脚,我竟然全然没有发觉,岂不是蠢到家了?! 丁观越想越是懊恼,恨不能狠狠打自己几记耳光。便在此时,只听费信冷笑着说道:“爹爹,和这个老王八蛋说什么废话?不如让曲寨主一刀将他宰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丁观听费信说话狠毒,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费、费、费贤侄,在下、在下可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为何要、要……” 丁观心中惊骇,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嘴角不住抽搐,身子抖如筛糠。站在他身前那名拳师一脸鄙夷,用钢刀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冷笑着说道:“这几日看你这个老家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想不到竟然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软蛋,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他说到这里,转头望向费良,接着说道:“费二公子说得不错,和这样没骨头的王八蛋何必多言,干脆弄死他算了。咱们饮马川的兄弟最喜欢请客人吃板刀面和馄饨,费先生,华岛主,你们两位说说,是请这个老家伙吃板刀面好,还是吃馄饨好?” 费良嘿嘿一笑,瞥了一眼吓得浑身颤抖的丁观,这才对那名拳师说道:“曲寨主的手段咱们早就佩服得很,由你请丁大爷吃饭,自然最适合不过。不过丁大爷想吃什么,还是由他自己决定罢。” 费良话音方落,假拳师曲寨主奸笑了一声,转头对丁观说道:“费先生说得在理。老家伙,你说说罢,是想吃板刀面,还是想吃馄饨?” 丁观此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有胃口吃饭?是以听曲寨主说完之后,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多、多谢费先生和曲、曲寨主的好意。不过眼下在下腹中并不饥饿,不、不必劳烦两位为、为在下准备饭食……” 丁观话音未落,曲寨主和几名假拳师已然哈哈大笑起来。费良、费信和华岛主脸上也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看着丁观的眼神满是鄙夷。片刻之后,曲寨主突然收住笑声,板起了面孔,恶狠狠地瞪着丁观,凶霸霸地说道:“老子给你备了饭菜,你敢不吃?!” 丁观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倔强?他心中暗想,费良等人多半是在故意吓唬我,想逼着我拿出银子赎命,这才对我百般折辱。这个姓曲的王八蛋说要请我吃板刀面和馄饨,无非是戏弄我罢了。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打算先将我吓得魂飞魄散,趁着我方寸大乱之机,逼我交出银子便要容易许多。虽说这几个王八蛋拿到银子之后,绝对不会放过老子,不过能拖一刻是一刻,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有了转机。 丁观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暗想姓厉的小子身负邪术,只是事发仓猝,费良等人又是人多势众,他这才隐忍不发,等待时机。老子须得与费良等人东拉西扯一番,使得他们不能立刻下毒手害我。姓厉的小子说不定会找出破绽,弄死费良等人,救了老子的性命。 念及此处,丁观心下稍安,看了曲寨主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晓得何谓板刀面,馄饨又是什么馅?” 丁观此言一出,曲寨主脸上显出了极为惊愕的神情,费良、费信和华岛主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大船上登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忽听曲寨主和几名持刀逼住丁观的假拳师哈哈大笑,费良等人也是一脸奸笑地看着丁观。丁观见众人如此模样,知道自己一定说错了什么话,只是到底错在哪里,他却压根不知道,只得陪着笑脸,一脸谄媚地看着曲寨主。 曲寨主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用手中的钢刀拍着丁观的面颊,如同猫戏老鼠一般。半晌过后,他才收住笑声,将钢刀抵在丁观小腹之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家伙,你听好了,请你吃板刀面,就是将你身上的衣衫剥得干干净净,用绳子将你绑了,吊着放入海水中反复浸泡冲洗,直到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再将你从海中吊起来,平放在甲板之上。然后咱们饮马川的兄弟站在你的两侧,用钢刀像剁饺子馅一样将你从头到脚剁成臊子。” 丁观虽然料到曲寨主不怀好意,却也没有想到他如此狠毒,是以听曲寨主说完之后,丁观吓得肝胆俱裂,双膝一软,直向甲板上坐了下去。一名拳师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丁观的脖颈,将他硬生生地拎了起来,右脚抬起,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恶狠狠地说道:“老家伙,别在咱们面前玩花枪,否则老子一刀戳死你!” 丁观心中惊恐,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坐倒。只听曲寨主接着说道:“至于吃馄饨嘛,倒不像吃板刀面这样麻烦。只须将你身上的衣衫剥了下来,缝成一个布袋,再将你绑得结结实实,塞入布袋之中,然后用绳子吊着布袋放入海中,泡上七天七夜。若是你还不死,咱们一定饶你不死,将你送回岸上。” 丁观颤声说道:“曲、曲大爷,小人眼下腹中并不饥饿,请你不要请小、小人吃板刀、板刀面和馄饨……” 曲寨主板起面孔,恶狠狠地说道:“不行!这顿饭老子是请定了。板刀面和馄饨必须得选一个!” 丁观满脸惊恐,颤声说道:“曲大爷,你、你就饶了小人罢!小人回家之后,一定在家中供上曲大爷的长生牌位,情愿为曲大人做牛做马,伺候曲大人如同亲生爹娘一般。” (本章完) 第2920章 第2920章 自从费良与丁观翻脸,慕容丹砚一直冷眼旁观,眼看着大船之上情形不断变化,她心中暗想,幸好厉大哥先前偷偷告诉我费良这个坏蛋要兴风作浪,否则我见到他这副嘴脸,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非得立时拔剑相向不可。只是不晓得厉大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发觉费良另有图谋。 眼看丁观被费良等人戏弄得狼狈不堪,慕容丹砚心下愤愤不平,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费良一伙人若是要杀丁观,尽可以一刀将他砍了,何必如此折辱于他?” 厉秋风生怕费良发觉自己和慕容丹砚说话,急忙悄悄向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她暂时忍耐,不要出声。便在此时,只听费良冷笑着说道:“老家伙,你若是想死得痛快,须得乖乖听话,说不定老子心中高兴,饶你一命也说不定。” 丁观听费良如此一说,如同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颤声说道:“是是,费先生有事尽管、尽管吩咐便是,小人、小人一定惟命是从。” 费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这个狗贼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却在京城呼风唤雨,身后必定有朝廷大佬撑腰。这些年你多次出海,每次都赚得盆满钵满,带回来的银子加在一起,不下三十万两,而老子陪你出海不过四次罢了,可见你这狗贼赚到的银子远远超过五十万两。若是想让老子饶了你的狗命,须得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否则咱们只好请你吃板刀面和馄饨了。” 丁观听费良说完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口说道:“费先生放心便是,小人一定将一百万两银子交给费先生。”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小人到关外办事,身上携带的银票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三万两。若是费先生急着用钱,咱们立时调转船头回转东安城码头,请各位大爷随小人前往京城取银子。到时各位要银票也好,要现银也罢,小人一定想法子将一百万两银子奉上各位。” 费良听丁观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怪不得那些狗官都将你这狗贼视为心腹,要你帮着去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你这老狗果然是一个大光棍,佩服啊佩服。” 费良一边说话,一边盯着丁观。丁观见费良一脸阴险的诡异笑容,心中惊惧,却又不敢不随声附和,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颤声说道:“费、费先生谬、谬赞,小、小、小人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费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狗贼,真以为老子是任你哄骗的三岁小孩吗?这些年你多次到辽东办事,各府各县的龌龊官儿都被你花银子喂饱了,对你惟命是从。而且你这狗贼做事谨慎,处处留有后手,否则老子要取你的家财,也不必等到今日了。东安城中便有你的眼线,若是咱们就此调转船头回到东安城码头,这些眼线必定察觉情形有异,立时便会禀报官府。到了那时,只怕咱们刚刚下了大船,还没有走进东安城,便会伏兵四起,将你这狗贼救走。” 丁观听费良说到这里,心下悚然一惊,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费良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道:“这几年老子就在筹划如何才能将你这个狗贼制服,取了你的家财,只是你这个狗贼狡诈之极,老子没有机会下手。虽然有曲寨主和华岛主这等英雄豪杰帮忙,可是要想将你这个狗贼诱入老子的掌控之中,却也殊非易事。不过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老子正愁无计可施之时,你却自己找上门来,要老子陪你前往扶桑,还要找保镖和船夫来帮忙。嘿嘿,老子哪肯放过这等良机,便即顺水推舟,与华岛主和曲寨主定下了瞒天过海之计,将你赚到海上。眼下四只大船之上,除了姓朱的王八蛋和他手下几名船夫之外,其余的拳师和船夫都是咱们的兄弟。你这个狗贼落到老子手里,已经是插翅难飞了。” 费良说到这里,一脸得意的神情,仰天大笑了几声,这才接着说道:“东安城咱们是不会回去了,不过你这个狗贼再狡诈,也不能事事想得周全。此次你从东安城码头出海,东安城有你的眼线不假,不过天津卫码头你却顾不上了。老子要你立即给家人写一封书信,就说此次前往扶桑办事,要在扶桑和东夷采办香料、人参,运回中原售卖,可得巨利。只是身上带着的银子不足,须得筹集一大笔银子,是以派人赶回家中。你在信中叮嘱家人,须得立时拿出一百万两银子的银票交给来人,不得延误!” 费良说到这里,右手轻轻一挥,早有一名假拳师捧着一个黑漆木盘,上面放着笔墨纸砚,送到丁观面前。丁观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懊悔,暗想费良这个王八蛋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可见这伙奸贼暗中筹划阴谋已有多时。我一向自负精明,却坠入这个奸贼的谋划之中,当真该死! 丁观思忖之际,一时之间没有说话。那名假拳师右脚抬起,在丁观小腿上踹了一脚,恶狠狠地说道:“费先生要你写信,听到没有?” 丁观小腿吃疼,立时醒过神来,颤声说道:“是,是。”他说完之后,眼睛滴溜溜一转,接着说道:“只是几位大爷将钢刀横在小人的脖子上,小人想要写字,却也无法动弹。” 费良听丁观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曲寨主,吩咐你手下的兄弟将刀收回去罢。丁老狗手无缚鸡之力,不必担心他胆敢逃走。” 曲寨主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费先生说得不错,谅丁老狗也不敢逃走。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跳海逃生,号称‘黑面龙王’的华岛主在此,就算老狗逃进海底龙宫,也绝对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曲寨主一边说话,一边向用钢刀架在丁观脖颈和胸口的几名假拳师挥了挥手。几名假拳师收回钢刀,后退了两步,仍然围在丁观四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丁观这才颤巍巍地接过黑漆木盘,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将纸在甲板上铺好,右手拿起笔来醮饱了墨,作势便要写信。 (本章完) 第2921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22章 第2922章 慕容丹砚听费良说完之后,险些笑出声来,暗想这个家伙抠门都抠到家了,只向天后宫庙捐一两银子,还要天后娘娘保佑他们平安如意,着实令人好笑。若是天后娘娘真的灵验,只怕不只不会降福给这些坏蛋,反倒要让他们在海上船毁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丁观并不是一个蠢货,江湖阅历极多,竟然会被这些小人算计,落入他们的手中,实在令人不解。 便在此时,到舱底去取白纸的那人已经跑回到甲板上。只见他的手中握了十几张白纸,气喘吁吁地跑到曲寨主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小的已将船舱中的白纸尽数取了来,就算丁老狗再弄污了白纸,咱们也不必担心了。” 曲寨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废话少说!快将白纸给丁老狗,让他把信尽快写好!” 那人将一摞白纸放在丁观面前的甲板,顺势在丁观腰间踢了一脚。丁观故意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借机又拖延了片刻,这才趴在甲板上写起信来。华岛主一边看着丁观写信,一边对费良说道:“费先生,依照咱们先前的约定,费家庄,鹿角岛和饮马川各出五人,由费仁贤侄带领,驾着一只大船北上,从天津卫码头上岸,前往京城去取银子,一来一回至少要花费二十多天。咱们在归华岛等候,可要防着夷人心生歹意,给咱们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费良听华岛主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华岛主说得不错。姓权的虽然答应咱们在归华岛暂住,不过夷人贪婪,压根靠不住,咱们不得不防。费某之所以要姓权的派他的独子前来与咱们会合,便是打算将权家嫡子作为人质,使得姓权的投鼠忌器,不敢对咱们下手。” 费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向右首望去。此时夜色沉沉,压根看不到海面上的情形。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没有什么变故,再有一个多时辰,归华岛前来接应咱们的船队就会到达这里。在权家船队到来之前,咱们须得让犬子费仁带着丁老狗写好的书信离开这里,免得另生枝节。” 费良一边说话,一边向趴在甲板上写信的丁观望去。丁观听费良和华岛主说话,心中暗想,原来费良这个王八蛋不只勾结华、曲二人前来算计老子,还将夷人引为帮手。看样子出海之前,这个王八蛋已经与夷人商议好了,定好了动手的时辰和地点,待到将老子捉住之后,逼迫老子写好书信,交给费仁带走,直奔天津卫码头。而费良等人则前往夷人居住的归华岛暂住,待费仁将银子取来之后,三家瓜分了银两,再返回东安城。听费良说话,前来接应的夷人即将到达。若是夷人赶到,费良如虎添翼,更加难以对付。姓厉的小子本领不小,为何一直没有出手除掉费良等人?难道他不知道费良杀了我之后,绝对不会放过他么?! 丁观思忖之际,忽听曲寨主嘿嘿笑道:“丁老狗已不足为惧,那对贼男女应当如何处置?” 曲寨主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右手指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不怀好意,知道他起了歹意,心中大怒,暗想你这狗贼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待到厉大哥一声令下,我第一个就要杀了你这个奸贼! 费良听曲寨主说完之后,看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别看这个小子年纪不大,可是据丁老狗所说,他是京城大官家的公子,在户部很是吃得开。如此一个大肉票,咱们岂能看着不用?待到咱们将丁老狗的家财弄到手之后,再将这个小子带到鹿角岛关押起来,派人到京城他的家中去索要赎金。” 费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这个小子出身不凡,敲他家一两万两银子的竹杠并不多。至于到底要多少赎金,华岛主不妨拿出一个章程来。费某听说今年年初华岛主将榆树堡祁家二公子请到鹿角岛盘桓了数日,祁家最后送来了九千两银子,才将祁二公子接了回去。这个小子是京官,身份总不会比祁家二公子这样一个土财主低罢?若是赎金要得少了,只怕苦主家里会以为华岛主看不起他们。哈哈,哈哈。” 曲寨主听费良如此一说,心下不快,暗想费良明明知道这个小子是一块大肥肉,为何还要将他送到鹿角岛关押,而不是放在咱们饮马川?姓华的这些年没少打咱们饮马川的主意,若不是老子机智,只怕他早将饮马川吞并了。此番咱们三家联手对付丁老狗,可是老子须得防备姓费的和姓华的不怀好意,背地里捅老子一刀。看这两个王八蛋说话做事一唱一和、彼此照应的模样,多半两人早有勾结。姓费的处处帮着姓华的说话,这口恶气老子如何能忍?! 念及此处,曲寨主心中愤恨难平,正要出言讥讽,却见费良转头望向了他,接着说道:“曲寨主是一位风流人物,人人都说曲寨主爱美人不爱江山,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费良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猥琐的笑容,转头指了指慕容丹砚,接着说道:“这个小娘们虽然年纪尚幼,但是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曲寨主将她带回饮马川之后好生调教,不出一两年,必定出落成一位天香国色的大美人儿。到了那时,曲寨主日日活在温柔乡中,只怕拿皇帝佬儿的龙椅来换,曲寨主也舍不得这个大美人啊!” 曲寨主听费良说要将慕容丹砚送给自己,心下大喜,暗想自从在东安城码头看这个小美人儿之后,老子的魂儿便被她勾了去,恨不能立时便将她抱到自己的舱室之中。只是费良看出老子相中了这个小姑娘,屡次劝说老子不要莽撞,老子这才忍耐了下来。不过老子一直担心姓华的王八蛋也看中了这个小美人儿,与老子争了起来,事情倒有一些棘手。眼下费良既然答允将小美人儿送给老子,想来姓华的王八蛋就算心中不满,却也不敢与老子争抢。哼,一万两银子算什么?!有了这个小美人儿抱在怀中,给老子十万两银子也不换! (本章完) 第2923章 第2923章 曲寨主心中欢喜,一张满是横肉的大长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向着费良打躬作揖,口中说道:“费先生处事公正,在下佩服。” 慕容丹砚见费良和曲寨主视自己和厉秋风为无物,竟然大剌剌地将自己让来让去,心中大怒,右手不由自主向腰间探去,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长剑还放在舱室之中,心中不由一凛,暗想从东安城码头上船之时,我还甚是小心,每日剑不离身,处处提防。可是乘坐大船在海上走了五六日之后,眼看着一切顺利,提防之心渐去,每日只想着与厉大哥谈天说地,压根没有留意假冒拳师的这些奸贼窥伺在侧。虽说敌人狡诈,可是若不是我马虎托大,又怎么会对这些奸邪小人的鬼域伎俩一无所知?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觉得后心一阵寒意,心中颇为懊恼。她心中暗想,方才我还嘲笑丁观如此精明,怎么会折在费良这些全无见识的奸贼手中,其实我与丁观一样,都是将费良等人看得太低,以为此人不过是江湖中的小角色,压根掀不起大风浪,起了轻视之心,才会对他们的种种行径视若不见,最终吃了大亏。爹爹曾经对我和哥哥说过,江湖中最厉害的人物往往并不是武功绝顶的高手,而是那些平日里默默无闻,其实工于心计的寡言少语之人。今日之事我须得牢牢记在心里,日后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若无其事地看着费良等人,脸上没有丝毫惊慌的神情。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厉大哥此前虽然没有发觉费良等奸贼有什么异常,不过方才他看出这些奸贼另有所图,提醒我预先提防,这等见机行事的本领,绝对不在哥哥之下。眼下虽然费良等奸贼大占上风,不过有厉大哥在此,这些坏蛋绝对讨不到好去。只是不晓得他何时才会让我动手杀敌,着实让人焦急。 费良见曲寨主极力恭维自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曲寨主带着饮马川的兄弟假扮保镖,这些日子被丁老狗呼来喝去,着实受了不少委屈,今日丁老狗落在咱们手里,曲寨主自然要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费良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转头对华岛主说道:“三只大船上的船老大和船夫都是鹿角岛的兄弟假扮而成,这十几天日夜操纵大船,极为辛苦,须得重重酬谢才是。是以费某以为,除了给这些兄弟一些赏银之外,三只大船上的那些扶桑人也要赏给兄弟们。老头老妇充当使唤的奴隶,少妇姑娘可以赏给兄弟们做妾。” 费良此言一出,四周那些假船夫和假拳师登时纷纷叫起好来,当真是欢声雷动。曲寨主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费先生这句话可说到兄弟们的心里去了!咱们背井离乡,刀头上舔血,无非是为了银子和女子。这次和费先生联手做买卖,既有银子也有女子,可以说是一举两得。费先生,日后再有这等买卖,你可不要忘记叫上兄弟。” 费良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在下仰仗饮马川各位兄弟之处甚多,日后若是还有买卖,必定亲自登门相请。有酒大家一起喝,有肉大家一起吃,有银子大家一起花。嘿嘿,嘿嘿。” 丁观趴在甲板上写信,虽然没有抬头,却将众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想,原来这个华岛主是什么鹿角岛的岛主,想来精通水性,手下也都是一些海盗,通晓航海之术,是以费良与华岛主勾结起来算计老子之时,便让华岛主的手下假扮船老大和船夫。那个曲寨主是饮马川的寨主,必定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山贼草寇,不只个个心狠手辣,而且精通武艺。费良要曲寨主和他手下的喽啰假扮拳师,混到了大船之上。老子与费家父子打了多年交道,对这几个王八蛋颇为信任,压根没有想到他们早已暗中算计老子,这才马虎托大,着了他们的道儿。老子对着龙王爷发誓,若是今日能够侥幸逃出生天,从此之后绝对不会再如此轻易被人欺骗,即便再熟悉的人,也要有三分提防! 慕容丹砚见费良和曲寨主、华岛主等人如此无耻,心下愤怒欲狂,只是碍着厉秋风一直没有说话,这才没有发作。只是狂怒之下,她不只面孔涨得通红,身子也微微颤抖了几下。一名饮马川盗伙恰好看到慕容丹砚身子晃动,不由哈哈大笑,指着慕容丹砚大声说道:“看到没有?小娘皮吓得紧了,身子晃个不停,若是就此吓昏了过去,寨主今晚可就入不了洞房啦!” 这名盗伙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盗伙一脸淫笑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小娘皮是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定看到寨主他老人家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心中爱慕,急着入洞房,不免春心大动。娘们春心一动,就要尿急。我瞧着小娘皮是想去解手啦。哪位兄弟不嫌骚,抱着小娘皮到船边解手去罢。” 慕容丹砚听这些盗伙对自己调笑侮辱,再也忍耐不住,虽然长剑不在身边,却也顾不上了,正要冲上前去与这些盗伙算账,厉秋风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慕容丹砚心中气苦,埋怨厉秋风不肯为自己出气,正要伸手将厉秋风推开,只听费义大声说道:“爹爹,二哥,大哥和四哥已经驾船靠过来啦。” 慕容丹砚听费义说完之后,心中一凛,不由转头四处张望。果不其然,只见右首和船尾各有一只大船靠了过来,与自己和厉秋风乘坐的这只大船相距已不过五六丈远。慕容丹砚心下大惊,暗想厉大哥不急着动手杀敌,眼下又有两只大船靠近,船上必定又有许多敌人。若是这些人也冲到咱们的大船上,就算厉大哥武功高强,要想将这伙奸贼尽数斩杀,却也殊非易事。厉大哥平日里杀伐决断,不容置疑,为何今日如此犹豫?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得几声尖厉的唿哨声响起,借着大船上的灯笼光亮,只见从那两只大船上伸过来几块船板,搭在船舷之上。紧接着费仁和费智各自带着五六条大汉,踩着船板走了过来,跳进大船之后,聚在费良身后。费良嘿嘿一笑,盯着趴在甲板上写信的丁观,恶狠狠地说道:“丁老狗,信写好了没有?!” (本章完) 第2924章 第2924章 丁观身子一抖,急忙抬起头来,一脸谄媚地笑着说道:“只差几个字了,请费大爷再稍候片刻。” 费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丁老狗,你若是敢在信中捣鬼,老子立时将你的脑袋瓜子拧下来!” 丁观连说不敢,小心翼翼趴在甲板上继续写信。华岛主一脸坏笑地对费观说道:“费先生不必担心丁老狗在文字上弄鬼。华某听说费智贤侄熟读四书五经,考中过秀才,待到丁老狗写完信后,请费智贤侄仔细看一看,便可知道丁老狗是否在信中做了记号。丁老狗若是识相些,自然不敢捣鬼。” 费良和华岛主说话之际,曲寨主一直盯着慕容丹砚,越看越是心痒难耐,最后实在忍耐不住,心中暗想,费良已经答允将这个小娘们送给了老子,姓华的也没有什么异议,老子不妨先将小娘们搂在怀里乐上一乐,否则眼巴巴看着小美人儿却不能亲近,急也急死了。 念及此处,曲寨主心中打定了主意,猛然抢上前去,伸手直向慕容丹砚胸口抓到,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让大爷好生疼一疼你。” 费良和华岛主见曲寨主一脸淫笑直向慕容丹砚扑去,心中暗骂他好色无耻。只是两人虽然各怀鬼胎,不过都知道眼下还不能与曲寨主翻脸,只要能安抚住曲寨主,不妨由着他胡闹去罢。念及此处,费良和华岛主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却都没有说话。 慕容丹砚看到曲寨主向自己扑了过来,心中不怒反喜,暗想我正愁无法出手教训你这个坏蛋,你偏偏自己送上门来。如此一来,就算我与你动手,厉大哥也不会怪我。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运丹田真气,右手微微一动,只待曲寨主冲到近前,便要出手反击。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看到厉秋风右臂似乎动了一动,曲寨主的身子倏然倒飞了出去,直撞入四五名饮马盗伙之中。他倒飞之势甚急,那些饮马川盗伙原本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看热闹,冷不防眼前黑影晃动,一股劲风扑到了面前。众盗伙虽然练过一些粗浅武艺,但是实在上不了台面,只怕连武林中的末流角色都算不上。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五名盗伙被曲寨主撞得摔倒在地上。其中三人头骨碎裂,立时毙命。另外两名盗伙一个脖颈折断,虽然一时未死,口中嗬嗬作响,眼看着不活了。另外一人双臂折断,躺在地上大声惨叫。 费良和华岛主等人没有料到忽生大变,心下大惊,一个个面面相觑,既忘了围攻厉秋风,又忘了转身逃走。须知费良也好,华岛主也罢,压根都是一些宵小之辈,只怕连武林中最小的帮派也比他们厉害得多。是以猝然遭遇大变,这些人吓得呆若木鸡,丝毫没有武林中人随机应变的本事。 厉秋风一掌震飞了曲寨主,身子倏然一晃,犹如鬼魅一般扑到费良等人面前。一名饮马川的盗伙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心知不妙,正要转身逃走,只觉得手上一轻,原本紧紧握在手中的钢刀竟然被人夺了去。紧接着他只觉得身子突然拔高了数尺,竟然从空中俯瞰到甲板上的众人。只见厉秋风右手挥舞钢刀,一刀横掠出去,费智和费义的脑袋已被他一刀砍了下来。两颗人头一起向空中飞起,鲜血自两人的脖腔中喷了出来,情形极是恐怖。这名盗伙看到费家兄弟的脑袋飞在半空,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的脑袋已被厉秋风一刀砍了下来。只是这一刀快到了极处,自己的脑袋飞在半空,一时未死,才会看到甲板上的情形。 厉秋风瞬间连杀三人,费良和华岛主这才醒悟过来,知道情势不妙,转身便要逃走。只是两人刚刚跑出了两三步,只觉得后心和双腿膝窝一麻,全身力气瞬间消失,齐齐向甲板上栽倒下去。待到两人扑倒在甲板上,身子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鲜血不断喷溅在甲板上,如同下雨一般,不时还有人头、断手、断臂、断腿、断脚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夹杂着此起彼伏凄厉的惨叫声,大船恍若变成了阿鼻地狱,情形恐怖到了极处。 费良趴在甲板上一动也不能动,心中虽然惊骇之极,却又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正自不知所措之时,只听“啪”的一声响,一颗人头恰好落在他的旁边。只见那颗人头在甲板上滚了几滚,缓缓停了下来,立在血泊之中,面目恰好朝向费良。费良定睛望去,只见那颗人头正是自己的长子费仁,登时如遭雷击。眼看着费仁虽然人头落地,双目兀自圆睁,面孔扭曲,恐怖之极,费良吓得肝胆俱裂,只想要放声大哭,可是偏偏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与费仁的人头面面相觑,压根动弹不得。 不晓得过了多久,甲板上蓦然间静了下来,再无半点人声。片刻之后,只听一个声音淡淡说道:“丁先生,你没有受伤罢?” 片刻只后,只听丁观颤声说道:“没、没、没有……丁、丁大、大爷大显、大显神威,尽诛、尽诛这、这些奸、奸贼,我……在下…小人……” 丁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想来惊吓过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费良此刻已然吓得魂飞魄散,只盼着自己能够晕了过去,又祈求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待到梦醒之后,仍然好好地躺在费家庄中。可是他偏偏没有昏过去,眼看着费仁一双死鱼般黯淡的眼睛一直望向自己,这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压根不是在做恶梦。 方才慕容丹砚正要出手教训扑过来的曲寨主,没想到厉秋风倏然出手,一掌将曲寨主震飞。慕容丹砚又惊又喜,暗想既然厉大哥出手反击,我也不必忍耐。只是她正要出手之时,厉秋风身形一晃,已然抢上前去,从一名饮马川盗伙手中抢过一柄钢刀,顺势一刀将那名盗伙的脑袋砍了下来,随即右手一挥,钢刀横掠而出,登时砍掉了站在他身前的费智和费义的人头。费良和华岛主转身想要逃走,厉秋风左手一挥,数枚铜钱激射而出,击中了两人身上数处穴道。只见费良和华岛主哼也没哼一声,如同两段枯木一般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再也动弹不得。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喜,暗想这两个坏蛋是首恶,厉大哥将他们制服,剩下的一二十名坏蛋吓破了胆,只能跪下投降,不足为惧。 (本章完) 第2925章 第2925章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厉秋风制服了费良、华岛主和曲寨主三名首恶,剩下的鹿角岛和饮马川的盗伙失了首脑,必定会跪下投降,没想到费良和华岛主扑倒在甲板上之后,这些盗伙不只没有投降,反而一个个红了眼睛,挥舞手中的兵器,玩命一般向厉秋风扑了过去。只是这些盗伙虽然凶残暴虐,不过武功实在太过差劲,只见厉秋风如鬼魅一般在人群之中绕来绕去,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眨眼之间便将二十多名饮马川的盗伙和鹿角岛的海盗尽数杀掉。厉秋风出手也是极为狠毒,每一刀挥出,不是将敌人的人头斩下,便是砍断了敌人的手臂或是腿脚,再顺势一刀砍掉敌人的脑袋。费仁武功虽然在众盗伙之上,可是与厉秋风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他与厉秋风甫一交手,便被厉秋风砍掉了两条胳膊,随即用钢刀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抹,便即将他的脑袋削了下来。 厉秋风出手震飞了曲寨主之时,趴在甲板上写信的丁观心下大喜,暗想姓厉的小子真是重色轻友!先前费良一伙王八蛋对老子再三折辱,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姓曲的王八蛋调戏穆姑娘,他才倏然出手。此番前往扶桑,我须得对穆姑娘小心伺候。只要穆姑娘满意,姓厉的小子必定喜欢,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必定会护得老子周全。 丁观思忖之际,厉秋风已然冲到费良等人身前,从一名饮马川盗伙手中抢了一柄钢刀,瞬间连杀三人。丁观见厉秋风出手凌厉,心下又惊又喜,急忙从甲板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向人少之处逃走。恰好他亲自请来的船老大和几名船夫畏畏缩缩地躲桅杆背后,看到丁观从人群之中逃了出来,他们急忙向着丁观拼命招手,示意他逃到桅杆处躲避。 丁观逃到船老大和船夫中间,心下稍安,暗想还是老子亲自请来的人可靠。以后做事,请人帮忙之时须得亲力亲为,绝对不能再假手于他人。他将身子躲在桅杆背后,探出头向外望去,只见厉秋风如鬼魅一般在人群之中东一转,西一绕,所过之处鲜血迸射,断手断脚和人头到处乱飞。丁观和船老大、船夫等人见此情形,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人人身子不住颤抖。船老大看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对丁观说道:“丁、丁老爷,这位厉公子平日里甚是和气,对咱们连一句重话都不说,怎么、怎么杀起人来如同变成了恶鬼,砍人就像砍瓜切菜一般。他、他不会杀得兴起,将咱们也、也一起杀了罢?” 船老大话音方落,丁观啐了他一口,小声说道:“休要胡说八道!这位厉大爷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怎么会来杀咱们?!方才费良这伙王八蛋的行径你也亲眼看到了,他们都是作恶多端的强盗。厉大爷杀掉他们,乃是为百姓除去祸害。咱们可都是守规矩的良民,厉大爷绝对不会对付咱们!” 丁观话音方落,厉秋风已然将费家老大费仁杀掉,反手一刀将一名正要逃走的盗伙拦腰砍成两截。那名盗伙摔倒在甲板上,一时未死,上半截身子兀自向前爬了半尺,这才气绝身亡。此时船上已经再也没有费良和华岛主、曲寨主的同伙,厉秋风右手将钢刀拄在甲板上,转头望向躲在桅杆后面的丁观,口中说道:“丁先生,你没有受伤罢?” 丁观见厉秋风将费良等人全都打倒在地,心下又惊又喜,听他询问自己,急忙颤声说道:“没、没、没有……丁、丁大、大爷大显、大显神威,尽诛、尽诛这、这些奸、奸贼,我……在下…小人……” 他说到这里,嘴角不住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你聪明机智,原本不至于被这些宵小之辈欺瞒。只是费良这个奸贼这些年帮了你许多忙,使得你对费家父子深信不疑,压根不会想到费良会与强盗勾结,想要谋夺你的家财,这才上了大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次遇险,丁先生日后绝对不会再吃这样的大亏了。” 丁观眼看着甲板上到处都是尸体,费良和华岛主、曲寨主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心下暗想,姓厉的小子说得不错!老子这次险些折在费良这伙王八蛋的手中,便是因为对费家父子太过信任,这才被这伙宵小之辈所乘。经过这次大难之后,老子绝对不会再上当!虽说方才险些死在这伙奸贼手中,不过眼下形势已然逆转,老子已经逃出生天。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姓厉的小子替老子除掉了隐患,此番前往扶桑,必定能够一帆风顺!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欢喜,胆气复壮,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多谢厉大爷救命之恩!怪不得阳大人对厉大爷如此看重,能一举将这些强盗尽数斩杀,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此次前往扶桑,有厉大爷做咱们的主心骨,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依在下来看,厉大爷乃是天下头条好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丁观口若悬河,将一顶又一顶高帽尽数戴到厉秋风的头上。厉秋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丁观善能察言观色,立时住口,恭恭敬敬地站在厉秋风面前垂手侍立,神情甚是恭谨。厉秋风转头看了一眼躲在桅杆后面的船老大等人,这才对丁观说道:“丁先生,那位船老大和几名船夫不会也是费良的手下罢?”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好了。老朱一伙人是诸大户家用了十多年的船户,绝对不是费良这个王八蛋的党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眼下费良等人已被咱们制服,不过首恶虽然不足为惧,其他三只大船上还有不少费良等人的同伙。虽说要将这些奸贼尽数除掉并非难事,不过将他们杀掉之后,没有船老大和船夫为咱们操纵大船,这可如何是好?”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笑着说道:“厉大爷说得甚是。在下思虑不周,被费良这个王八蛋欺瞒,找来的船老大和船夫都是强盗,将这些人杀掉之后,咱们确实人手不足,甚是麻烦。不过方才听费良与姓华的奸贼说话,归华岛权家的船队即将到这里来接应。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了极大的转机。” (本章完) 第2926章 第2926章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走到厉秋风身边,将丁观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颇为不解,口中说道:“归华岛权家?那是什么人家?是武林中的一大帮派么?” 经过方才一场混战,丁观自以为厉秋风对慕容丹砚爱若珍宝,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讨好慕容丹砚,以换取厉秋风保护自己,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丁观急忙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久居京城,只怕对关外的情形并不熟悉。归华岛并非武林帮派,而是一座大岛。它位于东夷国西南三百里的海上,南北长五十里,东西宽三十里,是一座极大的岛屿。岛上有一处大户人家,以权为姓,据说是东夷国王族,只是在几百年前失势,举族迁往归华岛,与东夷国分庭抗礼。东夷国国王数次派兵攻打归华岛,都被权家击败,只得罢兵谈和,准许权家在岛上结寨自保。权家从此坐大,凭借着数十条战船和数千兵卒占据了归华岛和周边数座小岛,称雄海上。许多国家的商人走私货物,都选在归华岛交易。权家凭着收取商船的红利和抽头,便可牟得暴利。而各国海盗抢夺奇珍异宝之后,往往也在归华岛交易。是以权家不只是归华岛上的地头蛇,更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头子。” 慕容丹砚听丁观侃侃而谈,心下好奇,忍不住抢着说道:“丁先生,你对归华岛知道得如此详细,是不是每次出海,都会到归华岛做客呀?” 丁观没想到慕容丹砚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下一凛,暗想我从来没有到过归华岛,只是听人说过罢了。方才说话之时,添油加醋之处甚多,原本只是想取悦这个丫头,没想到她竟然想偏了。若是姓厉的小子以为我与权家有所勾结,回去之后说给阳震中知道,锦衣卫必定会盯紧了老子,事情可就麻烦了。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念头急转,急忙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笑了,在下虽然不肖,毕竟是大明子民,岂能与这等在海上做恶的异国豪族勾结?只是在下时常出海,须得知晓海路上的情形,这才听人说过罢了。” 慕容丹砚见丁观神情古怪,知道他心中害怕,不由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不必惊惧,我只是随便问问,并无恶意,你尽管放心便是。” 丁观见慕容丹砚不似作伪,这才略略放心。厉秋风不晓得丁观为何要突然提起权家,生怕慕容丹砚又将话头岔开,急忙抢着说道:“既然丁先生与权家并无交情,他们又怎么会帮咱们的忙?” 丁观这才想起自己话还没有说完,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在下与权家虽然没有交情,不过方才听费良和华岛主、曲寨主这几个奸贼说话,想来他们与权家勾结,要在这里对咱们下手。得手之后,费良派费仁带着在下的亲笔信前往京城骗取银子,自己则和华、曲等奸贼前往归华岛藏匿。眼下费良这伙奸贼已经被厉大爷尽数制服,咱们不妨李代桃僵,与权家派来的人接洽,只说咱们的船队出了变故,不能依照原来的约定行事,给权家几千两银子,雇佣权家船队的船夫来给咱们驾船,岂不是好?”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略一思忖,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此计甚妙,就依丁先生的主意办罢。厉某这就去将其他三只大船上的敌人尽数除掉,再回来与丁先生会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凛。她虽然痛恨费良等人,对曲寨主更是恨之入骨,不过费良和曲寨主等人已被厉秋风打倒,即便不死也是身负重伤,再也无法作恶,其余党羽更是被厉秋风残杀殆尽,死状凄惨之极,慕容丹砚心中已颇为不忍。此时听厉秋风说话,他到了三只大船之上,必定要将费良等人的同伙尽数斩杀。想到厉秋风出手之狠辣,慕容丹砚心中忐忑,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哥,虽说这些奸贼个个凶残,死有余辜,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厉大哥手下留情,不要杀戮太多。”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为费良的党羽求情,心下一怔,定睛望去,只见慕容丹砚面露不忍之色,他自然不能拒绝慕容丹砚,当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放心,我过去之后,只是将他们点倒,然后关入船舱之中,再想法子安置,不会伤了他们的性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她心中暗想,我向天后娘娘许下了誓言,请她保佑我和厉大哥鸳盟和谐,世世代代永结同心。为表心迹,这才请厉大哥饶了这些恶人的性命,免得厉大哥杀戮太多,伤了阴德,惹得天后娘娘和满天神佛发怒,不免误了我和厉大哥的婚事。但愿厉大哥能够体谅我一片苦心,多积阴德,惠及子孙。 厉秋风离开之后,丁观转头对船老大说道:“老朱,劳烦你带着兄弟们将这些狗贼的尸体尽数丢入海中,再将甲板冲洗干净。” 船老大见厉秋风与丁观言谈甚欢,知道他不会杀戮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听丁观说完之后,船老大急忙点头称是,带着五名船夫将甲板上的尸体、人头和断手断脚尽数抛入海中。只是翻检尸体之时,发现费良、华岛主和曲寨主三人并未丧命,只是费、华二人虽然仍有呼吸,全身上下却如木头一般僵硬,不晓得伤在何处。曲寨主虽然并未毙命,不过全身上下骨头不晓得断了多少根,口中不住溢出鲜血,眼看着不活了。船老大等人见费良等三人情形古怪,心下大为惊奇,不敢擅作主张,将三人拖到丁观和慕容丹砚面前,听凭丁观处置。只是曲寨主伤势极重,早已是奄奄一息,命若游丝,船老大等人拖动他的身子之时又甚是粗鲁,是以被拖到丁观和慕容丹砚面前,曲寨主口中鲜血狂喷,立时毙命。 丁观先前被饮马川的盗伙折辱,心下恨曲寨主入骨,此时看到他惨死在自己面前,心中余恨未消,右脚抬起,直向曲寨主尸体的脑袋上踹了下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曲寨主的脑袋已被丁观这一脚踩得破碎不堪。只听丁观恨恨说道:“算你这个狗贼死得早,否则老子一定请你这个王八蛋先吃板刀面,再吃馄饨,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本章完) 第2927章 第2927章 方才曲寨主对慕容丹砚无礼,惹得慕容丹砚怒火中烧,若不是厉秋风阻拦,只怕慕容丹砚早已出手教训这个淫贼。其时慕容丹砚只想着一掌将曲寨主打死,方能消解心中的怒气,可是眼看着曲寨主死状凄惨,她心中又颇为不忍。看到丁观从一名船夫手中接过钢刀,要将曲寨主的尸体剁成肉酱,慕容丹砚急忙对丁观说道:“丁先生,此人既然已经死去,何必与一具尸体为难?还是不要多费力气了!” 丁观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阻止自己作践曲寨主的尸体,心中暗想娘们就是麻烦!这个狗贼方才调戏这个小丫头,我偷偷瞥见小丫头气得涨红了脸,自然恨不能立时杀掉这个狗贼。可是看到我要作践尸体,她又出言阻止,婆婆妈妈,着实让人不快。 只是丁观心中虽然恼怒,脸上却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口中说道:“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是,在下佩服之至。这个狗贼虽然丧尽天良,但是泉下有知,也必定会对姑娘感恩戴德。” 丁观说完之后,将钢刀递还给船夫,向着船老大摆了摆手。船老大会意,亲自拎起曲寨主的尸体,大步走到右首船舷处,双手用力向外一掷,将曲寨主的尸体丢入海中。丁观眼看着曲寨主惨死,自己大仇得报,心下快意之极,若不是慕容丹砚站在身边,只怕他早已仰天大笑起来了。 船老大和几名船夫都是粗豪汉子,手脚极是麻利,眨眼之间便将甲板上的尸体、人头和肢体尽数丢入海中,又用木桶从海中打来海水,将甲板冲刷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仍能闻到血腥气味,压根无人相信大船上刚刚发生了一场惨烈杀戮。丁观见此情形,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朱,真有你的!你若是做了海盗杀人越货,处理尸体的手段着实厉害。” 船老大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颤声说道:“丁大爷,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船老大一边说话,一边偷眼向慕容丹砚望去。丁观知道船老大担心自己随意说笑,使得慕容丹砚怀疑他是海盗,若是说给厉秋风知道,说不定会将他们尽数杀掉,心下好笑,口中说道:“老朱,你将心放回肚子中罢。厉大爷和穆姑娘是咱们自己人,只要你小心伺候,好处不知道有多少。” 船老大见慕容丹砚神情如常,这才放下心来,陪着笑脸说道:“是,是,小人一定小心谨慎,让厉大爷和穆姑娘事事满意。” 慕容丹砚并未理会丁观和船老大拍马奉迎。她与丁观说话之时,眼看着厉秋风两次踩着船板回到大船上,又踩着船板离开,最后跃上船板,走向费仁乘坐的那只大船。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已将两只大船上的敌人尽数制服,心下稍安。待到厉秋风再次回到大船之时,除了费良和华岛主仍然躺在甲板上之外,船上已经再无异状。 厉秋风走到丁观面前,这才停了下来,口中说道:“费家父子着实了得,他们用来搭住船舷的船板竟然用镔铁制成,两端各有槽口,扣在船舷上之后,不只能当作桥梁,还能将两只大船牢牢固定在一处。眼下咱们这只大船左右两侧和尾端各自拖着一只大船,四只大船连在了一处,倒甚是平稳。”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费家父子虽然狡诈,不过他们都是土包子,造不出这等利器。在下听说鹿角岛是贼窝子,岛上尽是海盗,想来这些铁船板都是姓华的死囚带来的。”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在华岛主小腹上用力踢了一脚。这一脚踢得颇重,华岛主小腹剧疼,只是穴道被厉秋风用铜钱封闭,无法出声惨叫,一张脸涨得通红。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丁观的几名仆人从船舱中跑上了甲板。看到丁观和厉秋风等人站在一处说话,为首的那名仆人快步走到丁观面前,恭恭敬敬躬身施礼,口中说道:“老爷,夜宵已经备好,请老爷和各位贵客回到舱中享用。” 丁观见群仆现身,心中恼火,暗想老子方才险些丧命,你们这几个王八蛋躲在船舱之中不肯前来相助,此时却又要老子回去吃夜宵,难道故意戏耍老子不成?只是他正要发怒,转念一想,这几名仆人是自己亲自挑选,服侍自己多年,每人都是老实头儿,绝对不会有什么异心。他们没有练过武艺,在船舱中忙活给老子准备夜宵,甲板上虽然闹翻了天,只怕他们也不知道。 念及此处,丁观撇了撇嘴,对仆人说道:“你们在船舱中准备夜宵,没有听到甲板上有什么动静吗?” 那名仆人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的并未听到甲板上有什么声音。倒是周老四到船舱中转了一圈,说是老爷要写信,他特意到舱中去为老爷取写信用的白纸。” 仆人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并未看到甲板上有其他人,心中一怔,口中说道:“老爷,小的服侍你写信罢。” 丁观听仆人如此说话,知道他没有看到费良等人,以为无人服侍自己,才会如此说话。念及此处,丁观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你们先到船舱中候着罢。” 那名仆人答应了一声,倒退着走出两三步,这才转过身去,快步走到船舱入口,带着几名仆人走进船舱去了。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忍不住开口说道:“丁先生,看你手下这几名仆人的模样,想来丁府的规矩极是严峻,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乖乖听话?”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商人,寒舍又在京城,天子脚下,哪里敢称什么丁府?这几人都是在下的族人,在老家谋不到什么差事,这才到京城向在下求助。在下瞧在同祖同宗的份上,让他们在家中帮忙,做一些杂活。此次在下奉阳大人之命陪同厉大爷和穆姑娘出海,乃是极为机密之事,带着别人不放心,思来想去,这才带着他们几人同行。这几个家伙虽说没有什么本事,好在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用起来没有什么顾忌。” (本章完) 第2928章 第2928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丁观说道:“丁先生极富智计,又多次出海,自然知道如何应付权家派来的人。厉某先在船舱之中等候,若是权家派来的人另有所图,妄图对丁先生不利,厉某自然会出手相助。此间的事情,就劳烦丁先生处置罢。”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中暗想,姓厉的小子果然精明。他多半以为我与权家素有交往,担心和我一起应付权家的人,会让我缚手缚脚,另生枝节,这才借故离开。其实老子与权家压根没有什么交往,不过姓厉的小子在场,老子确实多有顾忌,不能纵横捭阖。此人如此识相,倒省了老子许多力气。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丁观拱了拱手,便即带着慕容丹砚向船舱入口走去。慕容丹砚心下疑云大起,走入船舱之后,立时小声问道:“厉大哥,你为何做了甩手掌柜,任由丁观去与权家人接洽,不怕他从中捣鬼吗?” 厉秋风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向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再再说。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只得闭嘴不再说话。厉秋风将慕容丹砚带入自己居住的舱室,将舱门关紧,又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确认并无异状之后,这才请慕容丹砚坐下,口中说道:“丁观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多次出海,自然知道如何应付权家。而且此人虽然为锦衣卫办事,心中对锦衣卫其实颇为忌惮,咱们若是跟在他身边,只怕会使得他缚手缚脚,办起事来不免多费周章。不如放心大胆地让他去办事,咱们乐得落一个清静。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丁观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慕容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慕容丹砚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可是看到厉秋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不好多问。她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大哥,方才你是如何看出费良一伙图谋不轨的?”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费良先前一力主张费信乘坐的大船上有扶桑人叛乱,无非是为了扰乱咱们的心神,使得咱们无暇多想。虽说他颇为做作,倒也并不过分,只是后来姓曲的带着喽啰上了甲板之后,有意无意地将丁观围在中间,而且费良与姓曲的奸贼神情古怪,数次以目光示意,我猜想两人另有图谋,再与今夜费良的古怪举动一一印证,发觉这些家伙心怀不轨,这才提醒慕容姑娘小心。”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幸亏厉大哥提醒在先,否则费良猝然发难,我心中难免惊愕。” 她说到这里,略一思忖,又对厉秋风说道:“费良这伙奸贼虽然人多势众,不过武功稀松平常,不须厉大哥出手,单凭我一人,也足以将他们尽数打倒。可是我几次想要动手,厉大哥都将我拦住,着实让我不解。难道厉大哥担心我武功太差,打不过这伙奸贼么?”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急忙摇头说道:“慕容姑娘乃是慕容世家的传人,武功得自慕容秋水老先生亲传,厉某哪里敢小觑慕容姑娘的武艺?只是费良等人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但是除了费良、华岛主、曲寨主这三个主谋和一众手下在咱们乘坐的这只大船上之外,其他三只大船上还有费仁、费信、费智等党羽。若是咱们先与费良等人动手,即便将他们尽数除掉,再要对付其余三只大船上的费仁等人,却要大费周折……” 厉秋风说到这里,慕容丹砚恍然大悟,不等厉秋风说完,便即抢着说道:“我知道啦!厉大哥担心这伙奸贼分散在各只大船之上,不能一鼓俱歼,是以故意隐忍,让费良以为咱们束手无措。如此一来,他必定会将费仁、费信、费智等人尽数召集到咱们乘坐的这只大船上。待到群丑聚集之后,厉大哥才猝然出手,将他们尽数制服。虽说其余三只大船上仍有少许敌人,不过他们失了主心骨,再也不足为惧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果然聪明,将厉某的打算猜得极准。方才姓曲的奸贼一再挑衅,姑娘始终隐忍,费良等奸贼才没有起疑心,厉某偷袭之时,方能一举奏功。”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夸赞自己,心下颇为高兴,笑着说道:“丁观自诩聪明,却被费家父子蒙蔽,险些丧命。还是厉大哥机智,看穿了费良一伙的阴谋,将他们一举击败。姓华的和姓曲的看似强横,不过外强中干,不堪一击。这等小丑,若是在中原武林之中,只怕早就被人灭门了。” 厉秋风回想华岛主和曲寨主的模样,心下好笑,口中说道:“鹿角岛和饮马川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可是看华岛主和曲寨主两人的作派,如同武林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一般。但是偏偏这两个江湖之中的小角色,却将见过大世面的丁观戏耍得团团转,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可见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始终想不明白,扶桑不过是蕞尔小国,却能为害中土几百年,杀戮汉人百姓无数,岂不是太奇怪了?对大明来说,扶桑就像鹿角岛和饮马川一般,虽然看上去不足为虑,但是一不留神便会被他狠狠地咬上一口,即便不会致命,却也是鲜血淋漓,受伤不轻。若是另有强敌窥伺在侧,大明便有倾覆之危。” 两人谈谈讲讲,甚是快意。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厉秋风正要送慕容丹砚回去歇息,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甲板走下了船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一凛,互相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各自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舱室门外。片刻之后,丁观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爷在吗?在下有要事禀报。” 厉秋风快步走到舱室门前,伸手将门打开,请丁观进屋说话。丁观告了一声罪,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看到慕容丹砚坐在桌子旁边,丁观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向慕容丹砚拱手说道:“在下不晓得厉大爷和穆姑娘有事情商议,冒然闯了进来,着实失礼。在下这就告辞,明日再来向厉大爷禀报事情也不迟。” (本章完) 第2929章 第2929章 丁观说完之后,做势就要离开。厉秋风知道他故意做作,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与穆姑娘回来之后坐在一处闲聊,本来就是为了静候丁先生的好消息,请丁先生坐下说话。” 丁观谦逊了几句,这才拿捏着坐下,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前来与费良等奸贼会合的权家船队首领是权家公子,在下已经与他见了面。此人甚是精明,不过太过贪婪,在下拿出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当作见面礼送给他之后,这个家伙的一双招子都要从眼眶中蹦了出来。在下推说费家出了急事,费良不得不改了主意,已经带着四个儿子先行赶回辽东办事去了,由在下率领船队继续南下。只是事发仓促,人手不足,想要雇佣权家船队三十名船夫帮忙驾船。”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权家公子听在下说完之后,倒也并不怀疑,只是面露为难之色,说什么三十人太多,他最多能派出二十名船夫跟随咱们南下。在下又拿出七千两银子的银票递了过去,权家公子登时双目放光,接过银票之后,拍着胸脯答允派出三十名船夫来帮忙。嘿嘿,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下已将三十名船夫安插到三只大船之上,有这些家伙帮忙,咱们南下再无后顾之忧了。” 丁观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接口说道:“丁先生,你将费良和华岛主关在哪里?这两个家伙极为狡诈,可不要让他们跑掉,否则会惹出大麻烦。” 丁观恭恭敬敬地说道:“穆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已命人将这两个奸贼绑得结结实实,关在咱们这只大船最底层的舱室之中,每两天给他们喝一小杯水,每三天给他们一个小馒头。如此一来,不出十天,两人必定全身无力,却又死不了。到了那时,就算不将他们捆绑得结结实实,他们也绝对没有力气逃走。” 丁观说到这里,嘴角边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接着说道:“在下将三十名权家的船夫分别安置到三只大船之上,每只船上十名船夫,再派出一名仆人前去帮忙。若是权家的船夫稍有异动,仆人便会传递消息。不过在下瞧着这些船夫都是一些愚昧无知之人,压根不晓得权家和费良一伙暗地里勾结之事。在下又送给他们每人二十两银子,并且答允到了码头之后,还会送给他们每人三十两银子。这些船夫听了之后欢喜之极,为了这三十两银子也必定会乖乖听命,厉大爷和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暗赞他处事周到,是以夸赞了丁观几句。丁观一脸谄笑,口中说道:“厉大爷坐镇中枢,筹划得当,在下哪有什么功劳可言?时候已然不早,在下不打扰厉大爷和穆姑娘歇息了。” 丁观说完之后,便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辞。厉秋风也不挽留,将他送走之后,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虽说颇为惊险,总算没有大碍。慕容姑娘劳累了一天,这就回去歇息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向厉秋风告辞之后,便向门口走去。只是走出三四步之后,她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三只大船都换上了权家的船夫,他们若是与船上的扶桑人起了冲突,或许会有麻烦,不晓得厉大哥有什么应对之策?”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丁观做事滴水不漏,他既然将权家的船夫分派到各只大船上做事,又派了仆人去监视众人,自然有应付此事的法子,咱们就不必担心了。” 慕容丹砚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舱室歇息去了。厉秋风关上舱门,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回想从早到晚发生的种种事情,确认其中再无可疑之处,这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厉秋风醒来之后,便即穿好衣衫走上甲板。此时太阳尚未升起,大海一望无际,海风徐徐,海浪滔滔,海鸟不住从船顶掠过,发出哑哑的叫声。厉秋风站在大船船头,眼看着大海广阔无边,胸中豪气顿生。片刻之后,他又转头向来路望去,只见数十丈外跟着一只大船,四片船帆吃饱了海风,推动大船劈波斩浪,声势颇为惊人。厉秋风心下暗想,昨夜我闯到三只大船之上,打倒了船上七八名费良一伙的党羽,原本想将他们尽数斩杀,再将尸体丢入大海,可是慕容姑娘不愿让我多行杀戮之事,我只好将他们点倒之后,又用绳子捆绑,关在船舱之中。昨夜我已经将此事告知丁观,他必定会将这些贼人安置妥当,不至于害了他们的性命。 厉秋风思忖之际,丁观摇摇晃晃走上了甲板,看到厉秋风负手站在船头,他急忙上前拜见。两人闲聊了几句,厉秋风将慕容丹砚担忧之事说了一遍。丁观听了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咱们这只大船上都是自己人,一个权家的船夫都没有,别说权家的船夫并无异心,就算他们在各自操纵的大船上捣鬼,也不会危及到咱们。到时咱们要么倏施反击,将他们尽数杀掉,要么驾着咱们这只大船扬长而去,任凭三只大船在海上自生自灭好了。请厉大爷转告穆姑娘不必担心,这些家伙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其后十几日,果然如丁观所说,大船在海上航行顺畅,再无古怪事情发生。厉秋风每日除了读书便是练武,偶有闲暇便到甲板上眺望大海。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用功甚勤,心中佩服,暗想厉大哥的刀法凌厉无匹,世间少有人敌。那一晚他在大船上夺了饮马川一名盗伙手中的钢刀,接连杀死二十余名奸贼。若是换了别人,手中所持的长刀即便是一柄锋利之极的宝刀,也非得卷刃不可。可是厉大哥抢来的钢刀并非宝刀利刃,杀败敌人之后,刀锋并无缺口和卷刃,可见他出刀之时,力道、速度和方位拿捏得极准,直如疱丁解牛一般,虽然斩落敌人的脑袋,砍掉敌人的手脚,却并非使用蛮力,而是借着刀势杀伤敌人。爹爹虽然给我解说过其中的道理,但是我远远没有将剑法练到如此境界。但愿爹爹看到厉大哥武功如此了得,能够一改心中的成见,接纳厉大哥才好。 (本章完) 第2930章 第2930章 大船在海上走了二十二日之后,突然遇到一场大风暴。狂风自午间突然袭来,掀起了滔天巨浪,海面波涛汹涌,海水如一堵堵高墙,直向大船上砸了下来。 大浪初来之时,厉秋风正与慕容丹砚在舱室中聊天,突然脚下剧震,船身猛然向上跳起。舱室中噼哩啪啦一阵乱响,被子枕头四处飞舞。好在桌椅都已钉入地板之中,并未随着船身翘起而移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猝遭大变,不过两人身负武功,察觉情形有异,立时使出了“千斤坠”功夫,双脚牢牢钉在地上,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船身翘起之后,又狠狠地摔落了下来。慕容丹砚一边竭力将身子稳住,一边转头对厉秋风大声叫道:“厉大哥,是不是又遇上了海底爆炸,将咱们乘坐的这只大船炸得飞了起来?” 当日厉秋风跟随萧东等人乘船出海,离开宁波码头之后,在海上航行数日,竟然遇到了一场大爆炸。大船船身受损,只能在海上漂流,最后竟然到了东辽县码头,这才有了一段奇遇。此时听慕容丹砚提到海底爆炸,厉秋风心中也是惊惧难安,暗想若是真遇上了海底爆炸,只能祈求老天爷关照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大船不住上下起伏,情形极为惊险。他心中暗想,若是遭遇海底爆炸,这只大船虽然坚固,也非得受损不可。我和慕容姑娘一旦被困在舱室之中,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只能随着大船沉入海中? 念及此处,他急忙转头向着慕容丹砚大声叫道:“咱们须得尽快离开船舱,赶到甲板上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自无异议,与厉秋风手位着手冲出舱室。此时船身颠簸得更加厉害,不只上下起伏,还不时左右晃动。若不是两人身负武功,只怕早就被甩得飞了出去。饶是两人武功不弱,却也不时被晃得撞到船舱板壁之上,跌跌撞撞走出三四丈后,厉秋风额头已被撞得乌青一片,模样颇为狼狈。慕容丹砚数次被大船甩得向板壁上撞去,每次都被厉秋风硬生生扯住或是用身子挡住,若非如此,她要比厉秋风更加狼狈。 待到两人踉跄着走到通向甲板的木梯底部,蓦然间传来“喀喇”一声大响,头顶船舱盖板竟然被一片海水砸碎,一大股海水从甲板上撞了进来,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浇了下来。两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听“哗啦”一声响,登时被海水浇成了落汤鸡一般。 厉秋风不晓得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心下焦急,虽然全身上下被海水浇透,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想着尽快冲上甲板。他右手抓着慕容丹砚的左臂,左掌横在胸前,脚下不停,直向船舱入口冲去。眼看着就要冲出船舱,又有一大股海水从入口处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厉秋风早有防备,左掌倏然拍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海水被他掌力击中,立时向上倒飞了出去,厉秋风趁机扯着慕容丹砚冲出了船舱,站到了甲板之上。 厉秋风虽然以掌力震开了海水,左臂却也是酸麻惊心。他心中暗想,师父教我修习武功之时,要我熟读背诵老子所著的道德经,记得道德经中有一段话,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师父说这几句话暗藏至高无上的武学道理,须得好生领会。方才我以掌力与海水相抗,虽将海水震开,可是左臂酸麻惊心,若是第二股海水砸了下来,我绝对无法再与之相抗。若是将这个道理用在武学之上,使刀也好,出拳也罢,须得借势借力,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与敌人强打硬拼。 厉秋风思忖之际,双脚已然牢牢站在甲板之上。待他定睛向前望去,不由大惊失色,只见眼前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海水,如同一堵堵碧绿的高墙,直向大船上砸了下来。与眼前的巨浪相比,方才冲入船舱的海水压根不值一提。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后,眼看着一堵水墙直向两人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吓得发出一声尖叫,畏缩在厉秋风身后。只听“哗啦”一声大响,海浪狠狠地砸在厉秋风身上,饶是他已运起内力想要稳住身子,却也被这堵水墙砸得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慕容丹砚被厉秋风护在身后,虽然没有被海水砸中,不过扑击过来的海浪声势惊人,逼迫着她也随着厉秋风向后退去。只是她仓皇后退之时,恰好到了船舱入口,右脚踏了一个空,险些坠入船舱之中。好在她见机甚快,左脚在甲板上一点,身子向后纵去,堪堪从船舱入口处倒飞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 其时海浪扑击之声震耳欲聋,厉秋风虽然察觉身后有异,但是压根听不出慕容丹砚向后跃出之时发出的风声。待到他转头向后张望,慕容丹砚已经倒跃出丈许。便在此时,又有一堵水墙扑了过来,如同一块硕大无比的碧绿玉石,真向厉秋风头顶砸到。 此时慕容丹砚已经远远退开,厉秋风不必再护持她,是以不必与水墙相抗。只见他身子滴溜溜一转,如同陀螺一般,竟然迎着水墙向前转去,瞬间便已融入水墙之中。虽然海水冲击之势惊心动魄,厉秋风却借着身子旋转之时生出的巧劲撕裂了水墙,毫不费力地自厚重的水墙中间穿越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脱离了水墙,只眼得眼前一亮,水墙已自到了他身后两三尺之外。 从厉秋风身子急速旋转,到他穿越水墙稳稳站在甲板上,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然悟到了以巧劲化解大力的法门,武功从此更进了一步。只是他心中惦记慕容丹砚的安危,并未想到自己的武功又有了极大的进境。待他转头向船尾张望,眼前只有那堵刚刚被他穿越过去的水墙遮天蔽日般向船尾扑去,压根看不到慕容丹砚的影子。厉秋风大惊失色,生怕慕容丹砚被这堵水墙撞入海中,急忙转身向来路奔去,一跃掠过船舱入口,直向水墙追了过去。 (本章完) 第2931章 第2931章 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被水墙砸伤,是以追赶之时已经用了全力,瞬间便即到了水墙近前。只是他武功再高,面对高达数丈的水墙也是束手无措,只能紧紧跟在水墙近前,直向船尾奔去。片刻之后,他跟着水墙奔出了三四丈远,蓦然间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低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伏在甲板之上,双手紧紧抓住一段粗绳,这才没有被水墙冲走。 原来慕容丹砚跃过船舱入口之后,刚刚站稳了身形,那堵水墙已然扑到了她的面前。此时已经没有厉秋风为她遮挡海水,慕容丹砚无奈之下,只得又向后退。只是她退得虽快,水墙来势更猛,瞬间已经到了她的身前。慕容丹砚虽然武功不弱,毕竟年纪尚浅,应变不足,眼看着水墙扑到面前,吓得她手足无措,竟然只能闭上眼睛尖声惊叫。便在此时,她只觉得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再也立足不住,身子向前扑倒,“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甚重,疼得她险些大声呼痛。只是还没等慕容丹砚叫出声来,水墙已然扑了过来。慕容丹砚被水墙推动,身子向后滑去。她心下一凉,暗想我已经摔倒在地,压根无法与水墙相抗,势必要被水墙撞到海中。虽说我精通水性,不过此时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要想逃生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焦急,双手乱抓乱挠,想要抓住甲板缝隙,免得被海水冲走。只是这座大船建造得甚是牢固,甲板上的木板严丝合缝,又颇为平整,压根无法抓住缝隙。慕容丹砚心下一凉,知道今日已然无幸,正想闭目待死,蓦然间左手摸到了一根圆圆的东西,她心中一凛,急忙用双手将那个东西死死抓住。此时水墙已自涌到,推动她的身子向后滑去。慕容丹砚拼命抓住那个东西,只觉得手臂生疼,兀自不肯放手。片刻之后,水墙自她身上掠了过去,虽然将她的头脸和身子撞得疼痛难忍,却没能将她冲走。 慕容丹砚死里逃生,心中又惊又喜,正要从甲板上爬起来,冷不防一道人影冲了过来,在她右臂上绊了一下,立时向前摔了出去。慕容丹砚吓一跳,转头望去,却见那人正是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见我被水墙冲走,心中焦急,拼命追了过来,心慌意乱之下,竟然没有发觉我趴在地上。以他的武功,原本不应当如此惊慌才是,只是对我太过牵挂,才会变成如此模样。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一甜,虽然四周惊涛骇浪,她心中却是喜乐之极。 厉秋风站稳了身子,转头望去,却见慕容丹砚已然抓着一根粗如儿臂的绳子站了起来,一颗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中。两人奔到了一处,几乎同时开口问道:“你没事罢?!”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说道:“浪头太大,厉大爷和穆姑娘还是尽快回到船舱中躲避去罢!”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左近有人,心中一凛,急忙转头寻声望去,却见船老大赤裸着上身,腰间系着一条粗绳,正自摇摇晃晃向两人走了过来。慕容丹砚见船老大右手手臂上缠绕着一条粗绳,另一端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恍然大悟,暗想方才我为了躲避海浪向后急退,只是水势太急,眼看着就要被水墙冲走,船老大看到情势危急,便将粗绳掷了过来。其时我惊慌之下,没有看到粗绳,只是老天爷睁开了眼睛,让我稀里糊涂地踩在粗绳上,脚下一滑,摔倒在甲板上,双手乱抓乱挠,竟然抓住了粗绳,这才没有被海水冲走。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下感激,正要开口向船老大道谢,又有一道水墙自船头冲入船中,直向三人扑了过来。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急忙挡在慕容丹砚身前,大声说道:“慕容姑娘小心!” 船老大虽然见惯了滔天巨浪,可是转头看到水墙遮天蔽日般冲了过来,却也不敢马虎托大,只见他左手抓住腰间系着的粗绳,胳臂上肌肉虬张,显然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片刻之后,水墙已经到了他的身前。船老大将身子倏然向前一扑,上半身几乎与甲板平齐,屁股向后撅起,瞬间便被水墙吞噬。 厉秋风见船老大如此行事,心下暗想,此人在海上驾船多年,果然了得。他将绳子系在腰间,另一端多半系在桅杆之上。如此一来,海浪再大,却也无法将他冲走。而且他面对水墙之时,并不是站直了身子挺胸相迎,而是压低了上半身,可以抵消水墙冲击之力。此人没有练过武艺,却能面对海浪如此行事,自然是因为在海上多次遭遇风浪,这才学会了在滔天巨浪中逃生的法子。 厉秋风思忖之际,水墙已然到了他面前。此时慕容丹砚躲在他身后,自然不能再像方才那般以巧劲穿越水墙。只见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双掌斗然拍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水墙被厉秋风掌力击中,瞬间裂开一个大洞,带着轰隆隆的巨响声,从厉秋风身子两侧滚了过去。 厉秋风虽然以掌力震开了海水,但是他觉得胸口血气翻滚,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呼吸,心中暗想,人力毕竟有限,任你武功再高,若是妄想凭借武功与天地之间的神力相抗,那是想也休想。 待到水墙移走之后,厉秋风立即拉着慕容丹砚向前冲去,奔到了船老大身边。船老大对厉秋风大声说道:“厉大爷,你快带着穆姑娘躲进船舱,免得被海浪冲到海里!” 厉秋风见船老大赤裸的肌肤被海水击打得变成一片血红,看上去颇为可怕,心下悚然一惊,大声说道:“你和咱们一起离开甲板,钻进船舱躲藏罢!” 船老大神情焦急,摇头说道:“小人在海上行船多年,这等风浪见得多了,伤不了小人,厉大爷尽管放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引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船舱入口奔去。此时早有两名船夫抬着一个黑沉沉的圆板候在入口旁边,向着船老大不住大声叫喊。只是四周波涛汹涌,声音惊天动地,压根听不清楚两人在喊些什么。厉秋风心中暗想,虽然海浪滔天,情势危急,不过船老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他有法子驾着大船避过风浪。我和慕容姑娘留在甲板上,只能帮倒忙。 (本章完) 第2932章 第2932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再犹豫,扯着慕容丹砚冲到船舱入口,一头钻了进去。两人堪堪逃入船舱,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原来船舱入口已然被人用盖子遮挡住了,阳光被盖子挡住,船舱内登时变成漆黑一团。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拖入船舱之中,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漆黑,心下大惊,正想开口询问,厉秋风脚下不停,拉扯着她一直向船舱底部冲去。慕容丹砚无暇说话,只得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踩着木梯向舱底奔去。 片刻之后,两人已经跑到了木梯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光亮,却是丁观带着几名仆人,手中举着火把,正自一脸焦急地候在舱底走廊之中。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从木梯上奔了下来,丁观急忙迎上前来,颤声说道:“谢天谢地,厉大爷和穆姑娘总算安然无恙回来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停下脚步,只见走廊中积了许多海水,几名仆人正自手持木板,将海水推向走廊尽头。此时大船虽然仍在颠簸,却已不像方才那般剧烈。厉秋风略略松了一口气,左手抵在壁板之上稳住了身子,口中说道:“方才我到甲板上走了一遭,海浪甚大,只怕情形有一些不妙。” 丁观却并不慌张,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有所不知,此处海域名为断龙沟,最是风高浪险之处。据说当年东海龙王的大太子犯了天条,玉皇大帝下诏,要将他捉到天庭问罪。托塔天王李靖带着十万天兵天将杀奔东海,与大太子大战起来。最后大太子不敌天兵天降,仓皇逃到了这里,被李天王祭起屠龙刀,将他斩为两段。大太子的两截龙身从此处坠入海中,将海底砸出了两条深沟,这片海域便被称为断龙沟。大太子失去肉身,心中冤气更盛,冤魂困于断龙沟底,兀自不肯屈服,不时在海底兴风作浪。每次他在海底深沟之中施法,海面便会出现滔天巨浪。”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处虽然凶险,不过老朱多次驾船经过这里,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方才大船突然颠簸起来,在下便已猜到咱们到了断龙沟,生怕厉大爷和穆姑娘惊恐,急忙赶了过来。可是到了厉大爷的舱室之时,里面空空如也,在下猜测厉大爷上了甲板,又赶到船舱出口。其时出口的盖子被海浪砸碎,海水不断涌入船舱。老朱站在出口处的甲板上,劝说在下不要离开船舱,他自己去寻找厉大爷和穆姑娘。在下一直候在这里,生握两位有失,如今两位平安归来,真是老天爷开恩了。有老朱驾船,两位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惊魂稍定,又与丁观说了几句话,这才扶着壁板走回到厉秋风的舱室。厉秋风将室门关闭之后,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方才咱们进入般舱,头顶的入口被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夫用盖子挡住。要在滔天巨浪之中挡住入口,须得用铁制的盖子才行。方才咱们在甲板上看到两名船夫抬着的那个圆形盖子,多半是用铁铸成。如此一来,海水固然不会再涌入船舱,咱们却也无法离开船舱,若是船老大心生歹意,咱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再也出不去了么?”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船老大若是想害了咱们的性命,方才就不必在甲板上出手救了咱们。我断定船老大并无恶意,慕容姑娘尽管将心放回肚子中,只须在舱室之中静待风浪过去便可。” 慕容姑娘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暗想,厉大哥说得不错,方才若不是船老大掷出绳子相救,只怕我早已经被水墙撞入海中去了。念及此处,她心意登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是我想得左了。” 这场大风浪持续了约摸两个多时辰,这才渐渐平息下去。待到大船平稳航行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由额手相庆。后来丁观带着仆人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来午饭,厉秋风对丁观说道:“此次咱们能够侥幸脱险,全凭船老大之力。只是他带着船夫在大风大浪之中操纵大船,此时想来已经筋疲力竭,不妨请他带着船夫轮番到船舱之中歇息。若是甲板上人手不足,厉某可以前去帮忙。”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菩萨心肠,体恤咱们这些出力办事之人,着实让人感激。不过老朱在海上驾船多年,这点风浪对他来说乃是家常便饭,算不上什么大事。厉大爷若是要他到船舱之中歇息,反倒会让他心中惊惧,还以为自己触犯了厉大爷,不免心中忐忑不安。”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在下已经答应老朱,除了原来商定的酬金之外,再多给他一千两银子。老朱是一个粗豪汉子,得了这一千两银子,必定十分卖力,厉大爷尽管放心好了。”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只得作罢。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这位朱先生确实厉害,不过其余三只大船是权家的船夫操纵,不晓得是否能够平安无事穿过断龙沟?” 丁观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有所不知,权家孤悬海外,世代居住于海岛之上,若是要离开海岛,只能凭借大小船只。是以权家不只精通造船之术,而且岛上的船队常年在海上行走,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权家船夫驾船的本事绝对不在老朱之下。既然老朱驾着大船平安走过断龙沟,权家那些船夫也不会失手。而且若是三只大船出了变故,老朱站在甲板上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必定会来告知咱们。既然老朱一直没有现身,三只大船必定平安无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丁观离开之后,两人吃饱喝足,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厉大哥,虽说咱们脱离了险境,可是不晓得什么原因,我心中始终不安。不如咱们再到甲板上走上一遭,看看外面是否如丁观所说的那样平安无事,不晓得厉大哥意下如何?” (本章完) 第2933章 第2933章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兀自担心船老大捣鬼,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得点了点头,和慕容丹砚一起走出了舱室,直向通往船舱出口的木梯走去。此时壁板上的油灯已经尽数点燃,走廊中变得一片光明。两人到了木梯口处,抬头望去,只见船舱出口已经打开,甲板上不时传来“砰砰”之声。两人不晓得上面出了什么事情,心下都有一些吃惊,不由对视了一眼。厉秋风叮嘱慕容丹砚躲在自己身后,这才一马当先走上了木梯,慕容丹砚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直向出口走去。 待到两人走上甲板,这才发现一名船夫蹲在出口旁边的甲板上,手中拿着铁锤和锯子,正在修缮遮挡船舱出口的木盖。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了出来,船夫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垂手侍立。此时慕容丹砚对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夫已经全然放心,想到方才自己怀疑这伙人心怀鬼胎,不由暗生愧意,心想厉大哥胸怀坦荡,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太过惭愧。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坐在桅杆下面歇息的船老大已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小人见过厉大爷,穆姑娘。” 经过方才一番惊心动魄的挣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船老大都是心生敬意,此刻看到他向自己施礼,两人急忙拱手还礼。厉秋风口中说道:“方才多亏朱先生援手,否则咱们必定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着船老大一揖到地。船老大听厉秋风称自己为“先生”,又对自己大加称赞,还向自己施大礼,吓得脸色大变,一边手忙脚乱地还礼,一边颤声说道:“厉大爷这可折杀小人了。小人既然做了船夫,护送厉大爷和穆姑娘平安出海乃是小人的本份,岂敢让厉大爷如此称赞?!” 厉秋风见船老大一脸惊恐,知道自己若是还要多礼,非得将他吓坏不可,只得不再言谢,与船老大随意闲聊起来。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偏于西方,洒下万道金光,海面水平如境,一眼望去,压根不敢相信方才经历了一场大风暴。不时有海鸟自远方飞来,落在桅杆顶端,向着四周鸣叫几声,随即振翅高飞,又向远处飞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船头,眼看着大海无边无际,自己站在大船之上,恍若大地上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心中都是若有所思。船老大陪在两人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断龙沟海域经常会有大风暴,不足为奇,只要船身牢固,行船之时以船身侧面滑过狂风巨浪,大船便可借着风势顺风而行,不会被风暴击碎。是以看上去虽然风急浪大,声势惊人,其实并不可怕。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船老大如此一说,心下均想,这位老兄见惯了海上的风浪,是以并不害怕。咱们可是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大浪,哪能像他一般从容?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笑着说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朱先生精通航海之术,称得上是船老大中的状元郎。” 船老大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连连摆手,口中说道:“穆姑娘如此夸赞,小人着实不安。别人先不说,就说后面三只大船上的权家船夫,航海之术绝对不在小人之下。他们乘坐的船只不如咱们这只大船结实,却也毫发无伤地越过了断龙沟,这份本事,只在小人之上,不在小人之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船老大如此一说,不约而同地转头向船尾望去。只见数十丈外的海面上,一只大船正自劈风斩浪驶了过来。虽然看不到其余两只大船的影子,料想离着自己乘坐的这只大船相距不远。 船老大陪着笑脸说道:“从辽东前往扶桑,原本还有一条海路,不必经过断龙沟,很少能遇到大风浪,而且路程也要近了许多。只是那条海路有朝廷水师的战船巡察,东夷国的水师和海盗也时常在海路上出没,丁大爷担心遇到麻烦,这才让小人驾船走断龙沟这条海路。虽说这条海路十分凶险,所需时日也要多了不少,不过除了风浪之外,极少有船只走这条海路,要少了许多麻烦。” 船老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没有什么变故,再走上六七天,咱们便可以到达扶桑国西方一处海岛。那座海岛是扶桑国一位大名的属地,也是许多人前往扶桑国时的落脚之处。只要向大名派在岛上的属官缴纳银钱,咱们便可以在岛上的码头补给食物清水,再偷偷驶向扶桑国。只须一日一夜,便可以进入扶桑国西岸一处极隐秘的码头。”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船老大告辞,联袂向船舱入口走去。此时船夫已将遮挡船舱入口的盖子修好,重新钉在甲板上,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近前,他急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厉秋风知道这些船夫都是老老实实的百姓,自己若是太过多礼,只会让他们心中不安,是以并未多言,只是向着船夫拱了拱手,便即和慕容丹砚走入船舱去了。待到两人走进厉秋风的舱室之后,慕容丹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面有愧色,口中说道:“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夫都是忠厚老实之人,我却将他们想成了坏蛋,惭愧之极。论起待人以诚,我与厉大哥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急忙摇头说道:“慕容姑娘说得哪里话来?咱们此番前往扶桑,事事须得小心,万万马虎不得。如丁观这等机智之人,还险些折在费家父子手中,慕容姑娘心有戒备,乃是理所应当之事,算不上是什么过错。” 慕容丹砚原本担心厉秋风会责怪自己太过狐疑,此时看到厉秋风并未恼火,反倒出言安慰自己,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方才船老大说咱们先要到一座海岛补给粮食清水,再前往扶桑国,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本章完) 第2934章 第2934章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咱们此次前往扶桑,并非朝廷派出的使臣,自然不能大张旗鼓乘船进入扶桑国码头,须得想法子隐藏行迹,再偷偷潜入扶桑国,想来那座海岛便是各国商人偷偷进入扶桑国的中转之处。”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至于如何潜入扶桑国,尽可以交给丁观和船老大去办,咱们不必太过担心。我听两人说话,他们已经多次到过扶桑国,自然有法子将咱们平平安安送入扶桑国。” 船队驶过断龙沟海域之后,再也没有遇到大风浪。五日之后的傍晚时分,大船突然停止前行,只在方圆三四里的海面打转。其时厉秋风正在舱室中看书,丁观匆匆赶来见他,说是离着补给粮食清水的那座海岛已然不远,船队须得先在这处海面暂时停留,等候岛上的扶桑人前来接应。 厉秋风和丁观说话之时,慕容丹砚在隔壁听到动静,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赶到厉秋风的舱室。待到听丁观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心下不解,口中说道:“丁先生曾经说过,从这座海岛出发,到咱们要进入的扶桑国码头,只须一日一夜工夫。既然如此,咱们不如直奔扶桑国,何必要在这座海岛耽搁下来?” 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有所不知,咱们此次前往扶桑国,并非是朝廷使者,若是乘坐大船大摇大摆驶近扶桑国,扶桑国朝廷必定惊恐不安,只怕会惹出许多麻烦。何况扶桑国并不太平,朝廷名存实亡,各地大名纷争不断,盗匪极多,是以咱们万万不可堂而皇之地驶入扶桑国码头。咱们要停泊的那座海岛名为松田岩岛,离着扶桑国西岸几座大城差不多有二百余里。松田岩岛由出羽国大名松田家管辖,号称扶桑国西海第一大岛,规模着实不小。”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到这里,忍不住抢着说道:“出羽国?咱们不是要前往扶桑国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出羽国?” 丁观笑着说道:“扶桑国虽然名为一国,其实朝廷已经名存实亡,全国各地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大名,类似于咱们大明各府的知府。这些大名桀骜不驯,名义上尊扶桑国国王为主,其实各行其事,压根不将扶桑国朝廷放在眼中。这些大名管辖的地方,往往也以国为名。比如松田家族占据了出羽这块土地,便将这块地方称为出羽国。”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扶桑国分为两座大岛,国土狭窄不说,国内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少许的平地也是十分贫瘠,种不出多少粮食。出羽国位于扶桑国北部,松田家族被扶桑国朝廷任命为出羽国大名。以管辖的土地多少而论,松田家算得上扶桑国内最大的几家大名之一。只是出羽国境内高山林立,遍布森林急流,能耕种的土地少得可怜,是以松田家虽然占据的土地不少,种出的粮食却少得可怜。粮食不足,出羽国能够养活的官吏和百姓不多,其他地方前来投奔的百姓几乎没有,如此一来,出羽国能够征集的军士便少得可怜,自然无法与那些有钱的大名争锋。若不是土地太过贫瘠,只怕出羽国早就被其他大名灭掉了。 “松田家知道出羽国形势危急,须得积蓄钱财,招兵买马,方能保全家族的地位和性命。只是管辖的土地太过贫瘠,百姓又少,想要搜刮钱财,势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松田家竟然打起了海外商人的主意。须知扶桑国虽然是大海之中的蕞尔小国,国内又没有什么珍奇之物,不过千余年前,扶桑国羡慕大唐强盛,派了许多使者和能工巧匠前往大唐,学习大唐的建筑和百工手艺。其后大唐遭遇安史之乱,渐渐势微,又有五代十国的乱世,以及宋、辽、夏、金对峙,许多大唐时的建筑和百工手艺在中原已经失传,但是扶桑国却保留下来许多,是以扶桑国高手匠人制造的许多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儿,若是拿到中原出售,便可获得巨利。如扶桑国铸造的刀剑,乃是世间少有的利器。在扶桑国购买一柄上等的刀剑,约摸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一旦带到中原,至少能卖上两千两银子,收益何止十倍? “除了可以将扶桑国的玩意儿带到中原贩卖之外,咱们大明的玉石、药材和成药也是扶桑国达官贵人最喜爱的东西。若是能从中原带上这些货物到达扶桑,获利极多。是以虽然大明海禁森严,不许商人在大明和扶桑之间来往贩卖货物,但是仍有许多商人冒险出海,在两国之间奔走,从中获取极丰厚的收益。 “虽说商人在大明和扶桑之间贩卖货物能够获取巨利,但是海盗猖獗,时常劫掠商船,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又十分贪婪,勒索商人巨额钱财,是以商人来往大明与扶桑国之间,虽说获利丰厚,却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不只一文钱都赚不到,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松田家正愁弄不到钱财来招兵买马,看到商人困窘,竟然想出了一条发财的妙计。松田家的族长纠集了出羽国全部能战之兵,偷袭扶桑国西岸二百余里外的火岩岛。虽说先后有七八百人战死,最后还是占领了火岩岛,并将岛名改为松田岩岛,纳入出羽国管辖之下。松田家占领松田岩岛之后,派人暗中联络大明和扶桑国的商人,答允他们只要缴纳银钱,便可以在松田岩岛交易货物。出羽国派出兵马驻守松田岩岛,保护商船和商人。商人们正愁没有地方可以放心交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真是欣喜若狂,贩卖货物之时,驾船直奔松田岩岛。松田家不只派兵在松田岸岛保护商船和商人,还派出战船扫荡松田岩岛周边五百里海域内的海盗,不许他们骚扰商船,抢劫商物。有了松田家的保护,商人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交易,前往松田岩岛的商船也越来越多。松田家从商人手中收取税银,积累下了巨额财产,可以招兵买马,势力大增。有几个大名见出羽国日益富强,垂涎三尺,出兵攻打出羽国,都被松田家打得大败而逃。这些年松田家的实力与日俱增,周边各个大名心生畏惧,只能向松田家输诚,生怕得罪了松田家,落得一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本章完) 第2935章 第2935章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松田家占据松田岩岛之后,在岛上修建码头,筑造堡垒,屯积粮草,将一座海岛建成了一座守卫森严的城池。百余年间,不只有许多扶桑国大名暗地里打松田岩岛的主意,还有不少海盗也纠集在一起,数次大举攻打松田岩岛。只是松田家已经坐大,远非昔年可比,海盗每次攻打松田岩岛,都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只是松田家以为只守不攻,一旦有所松懈,极易被海盗所乘,是以选派得力家臣,纠集扶桑国内的流浪武士,给他们许多钱粮和战船,让他们到海上做海盗。这些海盗听从松田家的命令,不断攻杀其他海盗,十几年下来,扶桑国周边的海盗不是被松田家斩草除根,杀得干干净净,便是做了松田家的傀儡,为松田家做事。 “松田家以出羽国和松田岩岛为依仗,称雄扶桑国黑白两道,不只从商人手中收取税银,还从海盗手中捞取好处,钱财越积越多,势力越来越大。松田岩岛不只是各路商人进入扶桑国的跳板,也是海盗和盗匪销赃的最佳所在。岛上客栈、酒馆、当铺、赌场、妓院一应而全,许多海盗和盗匪抢到奇珍异宝之后,在大明和扶桑国无法出手,只能到松田岩岛来销赃。松田家为了收取好处,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是以松田家的首领不只是出羽国大名,松田岩岛岛主,更是坐地分赃的海盗大头目。”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讲述松田家如何发迹,心下都是颇为惊讶,不由对视了一眼,神情颇为凝重。只听丁观接着说道:“在下最后一次在松田岩岛经过,约摸是在两年之前。其时岛上的军士已有三千余人。听说出羽国近此年来好生兴旺,能战之兵不下五万,足以与扶桑国内几位势力最强大的大名相抗。依在下猜测,依照这个势头,不出二十年,出羽国足以称雄扶桑国,其他大名只能臣服于松田家。到了那时,只怕松田家不再甘心只做出羽国大名和松田岩岛岛主。嘿嘿,嘿嘿。”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到这里,心中一凛,忍不住开口说道:“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难道松田家的首领还想做扶桑国的国王不成?”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松田家手握雄兵数万,又积蓄了许多金银财宝,已经让其他大名颇为忌惮。据说许多大名暗中勾结,打算联手攻打出羽国。若不是松田家历代首领长袖善舞,周旋于各个大名之间,又花了无数银钱收买这些大名手下的家臣,只怕双方早已打得不可开交。只是如此折腾下去,松田家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旦战败,不免身死国灭。何况扶桑国王室虽然衰微,空有国主之名,压根无法号令各地的大名,但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过去数百年间,每当有大名起兵作乱,称王称霸,其他大名不肯降服,便会将扶桑国国主推了出来,借国主的名义兴起联军,将叛军击败。是以扶桑国国主虽然地位不稳,却能巧妙利用这些大名之间的争斗,维持朝廷的体面。松田家势力日益增强,不只各个大名要联起手来对付出羽国,扶桑国王室也绝对不会容忍松田家坐大,是以无论是为了进取还是为了自保,松田家最后必定会起兵反叛。”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比如三国时的曹操曹孟德,扫平群雄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即便他想做忠臣,却也做不成啦。最终不是被皇帝所杀,便是被群臣构陷,若是想要自保,只能起兵造反,杀了皇帝和群臣之后,自己坐上皇帝的龙椅。虽然曹操最后没有做皇帝,但是他已经架空了汉献帝,将与曹家作对的大臣杀得七零八落。待到曹操死了之后,曹丕再无丝毫顾忌,废了汉献帝,自己做了皇帝。”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颇为赞许。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如此说来,松田家的首领与柳生老贼倒有一些相似,都想着自己做皇帝。” 丁观不晓得慕容丹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的柳生老贼,那是什么人?” 慕容丹砚无意中提到柳生宗岩,心中已颇为后悔,此时听丁观问起,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神情颇为尴尬。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为难,急忙抢着说道:“去年我和穆姑娘在江南遇到一个扶桑人,以柳生为姓,言行十分怪异。听说几年前他跟随扶桑使者前来大明朝贡,不晓得什么原因生了癔症,自然不能与其他扶桑人一起进京面圣,只好留在宁波市舶司衙门暂住,待到扶桑使者自京城返回之后,再带他一起回转扶桑。那一日我与穆姑娘到市舶司衙门办事,这个疯子恰好从关着他的屋子里逃了出来,赤裸着身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喊大叫,扬言自己要做皇帝。最后市舶司衙门的差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按倒捆住,关押到地牢中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方才听丁先生说起松田家的事情,想来穆姑娘想起了那个姓柳生的疯子,与松田家的首领倒有一些相像。”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出言为自己遮掩,这才醒过神来,急忙随声附和了几句。丁观不疑有他,笑着说道:“扶桑人性子古怪,出了几个疯子,却也不算稀奇。在下与扶桑人打过几次交道,发觉这些家伙欺软怕硬,不须对他们客气。若是对他们稍好一些,他们便会蹬鼻子上脸,只有强硬无礼,才能慑服他们。在下以为扶桑人都是一些贱骨头,压根不讲道理,只能用武力镇压。”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占据松田岩岛之后,立下了许多规矩。比如咱们从大明前往扶桑国,须得在松田岩岛西北六十里处停下来,由松田岩岛的战船引路,驶入松田岩岛码头。若是有人不遵守规矩,擅自驾船驶往松田岩岛,在海上巡察的松田家战船立时便会大举进攻。是以咱们到了这里之后,只能徘徊不进,等候松田岩岛的战船前来接应。” (本章完) 第2936章 第2936章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在下不妨说给厉大爷和穆姑娘知道。扶桑国乃是海外蛮夷,未得圣人教化,没有什么礼仪规矩,更加不懂男女大防。女子不但可以做家族族长,还可以做朝廷女官,甚至能够做国王。眼下扶桑国国主便是女子,登上大位已有三年,据说此女为人机智,极为了得。松田家虽然势力大增,但是要与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联军相抗,却也并无太大的胜算。是以松田家的首领与手下的家臣苦心筹划,为了保全出羽国,只能更进一步,夺取扶桑国国主的宝座,再以国王的名义下手削藩,灭掉各地大名,一统扶桑二岛。恰好扶桑国国主去世,并未留下子嗣,只有一个待嫁的女儿。扶桑国朝廷重臣推举这名女子做了扶桑国主,号称擎天女皇。松田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想出了一个不用刀兵便能夺取扶桑国国主大位的法子,派出使者前往扶桑国京城,想要让松田家嫡长子与扶桑国女主结亲。”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到这里,心下都是悚然一惊,暗想扶桑国让女人做国王,本来已经是不讲天伦的荒唐之举,而松田家以臣子的身份,竟然妄想将女皇娶回家中做媳妇,更加让人难以置信。这等蛮夷之国,行事果然匪夷所思。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丁观接着说道:“这些年松田家野心勃勃,妄图扫平各地大名,独霸扶桑两岛,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扶桑国朝廷重臣得知松田家派使者到京城向女皇求亲,登时群情激愤,竟然在朝堂之上将松田家的使者乱拳打死,还劝说女皇颁下圣旨,召集忠于扶桑国朝廷的各地大名出动兵马,联手围攻出羽国。 “若是换作别人做国王,看到朝廷重臣如此鼓噪,只怕昏了头脑,立时便会下旨要各地大名出兵。但是擎天女皇却不许大臣所请,只说松田家并无恶意,无须如此愤怒。而且出云国乃是北方重镇,是扶桑国之藩篱,朝廷正要倚仗出云国抵挡北方海岛上的蛮子南侵,万万不可因为些许小事与出羽国翻脸成仇。朝廷重臣以为女皇太过懦弱,自然不肯干休,仍然劝说擎天女皇下诏讨伐出羽国。 “擎天女皇无法说服朝廷大臣,最后将为首的几名重臣召入宫中赐宴。据说女皇在宴席上询问诸臣,既然各位大人力主对出羽国用兵,不知道哪位大人愿意领兵出征?这些大臣虽然在朝堂上鼓噪不停,扬言要将出羽国灭掉,杀尽松田一族,将松田家数代积累下的金银财宝尽数搬到京城。只是这些人嘴巴不饶人,但是说到带兵打仗,却一个个比谁退得都快。诸臣想到抄没松田家之时,个个争先,无非是想从中分一杯羹,但是他们不是傻子,知道经过数代经营,松田家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不只财力雄厚,而且拥有精兵数万,手下更是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这些年暗地里打松田家主意的几个大名不只没有得手,反倒尽数被松田家攻灭,下场极为凄惨。是以提到抄没松田家家财人人争先,但是论起领兵攻打出云国,却是人人推让,压根无人敢出头。 “擎天女皇见诸臣无人敢带兵出征,这才对众人说道,松田家图谋不轨,世人皆知,只是眼下松田家虽然有谋反之意,却无谋反之实,若是冒然兴兵,只怕响应朝廷征召号令的大名寥寥无几,到了那时,只能让朝廷陷于尴尬境地。而且觊觎扶桑国主宝座的绝非松田家一个大名,包藏祸心的大名还有数人。一旦朝廷与松田家撕破了面皮,双方大打出手,只能便宜了其他野心勃勃的大名。倒不如暂时忍耐,安抚松田家,使他们不敢妄动。暗地里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让那些与松田家素有嫌隙的大名与松田家斗个你死我活。如此一来,出羽国为了对付各地的大名,便不敢对朝廷擅动刀兵。而且就算出羽国打败了那些大名,自身损折却也不小。朝廷可以趁着出羽国疲于奔命应付各地大名之时,暗地里养精蓄锐,征召军士,操练兵马。正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松田家虽然强盛,终有势力衰微的那一日。到了那时,朝廷颁下圣旨,召集各地大名出兵北进,必定能够灭掉出羽国,杀尽松田一族。 “诸臣没有想到擎天女皇竟然有如此见识,人人佩服,纷纷出言附和,再也不提出兵攻打出羽国的主意。擎天女皇派心腹官员前往出羽国,就使者被杀之事向松田家道歉,并且赏了松田家许多银子,以安抚松田家首领。松田家首领在朝廷官员面前谈笑风生,并未发怒,待到送别之时,又向女皇进贡了许多宝物。不过双方虽然并未撕破面皮,但是心里都明白梁子已经结了下来。扶桑国朝廷知道松田家必反,松田家也知道扶桑国朝廷绝对不会放过出云国,双方暗地里摩拳擦掌,只怕一场大祸,就在眼前了。”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担心扶桑国朝廷和其他大名暗中捣鬼,无一日不小心提防。他们派出战船在松田岩岛周边海面巡察,便是为了防备扶桑国朝廷和其他大名偷袭。” 丁观说完之后,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扶桑国女主与她手下大臣商议如何对付出羽国,乃是极为机密之事,丁先生如何能知道得如此详细?听丁先生侃侃而谈,倒像是这些扶桑人商议之时,丁先生就坐在旁边侧耳倾听一般。”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只听他咳嗽了两声,这才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这件事确实极为机密,按理说不会被外人知道。不过扶桑国不像咱们大明朝,他们所谓的皇宫,不过是几间略大一些的屋子罢了,岂能与咱们京城的皇宫大内可比?擎天女皇和诸臣商议如何对付松田家,不晓得什么原因,这件事竟然传了出去。好在双方都知道翻脸成仇已不可免,都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暗地里积蓄兵马粮草,准备大战一场。” (本章完) 第2937章 第2937章 丁观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在下上次到扶桑国之时,在松田岩岛一家客栈听扶桑人说起此事,心下也颇为惊讶。不过想到扶桑国乃是蕞尔小国,所谓朝廷重臣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见识浅薄,闹出这等混账事情也不足为奇。松田家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压服扶桑国进行和各地大名,而扶桑国朝廷和许多大名早已对松田家不满,双方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而且好多被松田家攻灭的大名后代蛰伏于各地,时刻想着夺回祖先的土地,将松田一族杀得干干净净。是以松田家看似强大,隐忧却也不少,不得不时时戒备,以防敌人突袭。咱们进入松田岩岛之时,须得处处小心,免得被松田家的探子盯上,以为咱们是松田家的敌人,不免会惹出许多麻烦。”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一惊,口中说道:“咱们船上带了一二百名扶桑人,若是松田家的军士登船搜查,发现咱们船上藏了许多扶桑人,必定会怀疑咱们另有所图,岂能放过咱们?” 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松田家为了招揽商人到松田岩岛交易,从来不强行登船搜查。两位不妨想一想,大明的商人也好,扶桑国的商人也罢,既然走私货物,船上自然有许多违禁之物。至于海盗和江洋大盗到松田岩岛交易,带着的自然都是赃物,若是松田家的军士不分青红皂白登船搜查,必定会将商人和盗匪吓走。到了那时,无人再到松田岩岛交易,松田家无法弄到银子,必定势力大衰。是以松田岩岛虽然规矩不少,但是绝对不会派出军士任意搜查船只。只要咱们不故意挑衅,在松田岩岛绝对不会有什么麻烦。” 慕容丹砚见丁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兀自惊疑不定,正想再说之时,却见厉秋风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慕容丹砚虽然心中犹豫,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丁观又与两人闲聊了几句,最后他对厉秋风说道:“松田岩岛的战船尚未到达,咱们只能先在这片海面徘徊,请厉大爷和穆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先到甲板上去转转,两位尽可以在船舱中安心歇息。” 厉秋风与丁观客套了几句,又将他送出了舱室,将舱门关闭,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丁观到过松田岩岛多次,他又是一个谨慎之人,绝对不会轻易犯险,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他去办,咱们不必太过担心。否则事事向他询问,以他狐疑的性子,势必以为咱们对他心存戒备,反倒不美。” 慕容丹砚神情犹豫,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大哥,我总是觉得丁观说话之时遮遮掩掩,好像有许多事情瞒着咱们。若是他心怀叵测,暗地里算计咱们,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观为锦衣卫做事,必定知道锦衣卫的厉害。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他的妻儿老小。得罪锦衣卫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干,姑娘尽管放心好了。至于姑娘对丁观心生戒备,那是因为咱们离开东安城之后,一直在海上航行,要去的地方又是从来没有到过的扶桑国,心中忐忑不安,却也不足为奇。”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扶桑人虽然狡诈凶悍,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海外蛮夷,与咱们大明子民相比,压根不足一提。虽说百余年来,倭寇不时骚扰东南沿海,杀戮官吏和百姓,似乎颇为威风,其实并非倭寇所向无敌,而是大明的大敌乃是鞑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倭寇,这才让他们坐大。一旦朝廷定下灭倭大计,大军云集于东南,倭寇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是以扶桑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咱们小心谨慎,他们绝对不是咱们的对手。柳生宗岩这等本领,最后还不是阴谋败露,铩羽而归?”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柳生宗岩,不由一怔,口中喃喃说道:“柳生老贼消失不见,不晓得去了哪里。以他的武功和智计,若是又要兴风作浪,只怕无人制得住他。” 厉秋风何尝不担心柳生宗岩卷土重来,只是此人消失之后,再也不曾出现,至于他去了哪里,自然无人知道。眼下要紧的是尽快赶到扶桑,将三只大船上的扶桑人送回寒山渔村,再找到柳宗岩的遗骸。至于柳生宗岩到了何处,只能日后再说。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色说道:“前几日我曾向姑娘讨教过扶桑话,只是姑娘说要与我切磋武艺,不肯赐教。眼下没有什么事情,还请姑娘教我几句扶桑话,免得到了扶桑国之后,听到扶桑人说话,如同鸭子听雷,未免太过难堪。”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要向自己讨教扶桑话,心下颇为得意,立时将柳生宗岩的下落抛于脑后,笑着说道:“其实我压根没有学过扶桑话,只是听他们说话,与我娘老家的方言颇为相似。厉大哥若是不嫌弃,我教你几句好了。” 厉秋风确实想向慕容丹砚学说扶桑话,只是眼下提起此事,却是为了岔开话头,免得慕容丹砚想起柳生宗岩的下落心下焦急。此时看到慕容丹砚要教自己说扶桑话,他急忙点头,做出一副仔细学习的模样。初时厉秋风只觉得艰难无比,不由皱起了眉头,只是学会了七八句之后,渐渐知道了扶桑话与汉话不同之处,再说起时便要流利许多。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能够举一反三,心下颇为佩服,笑着说道:“厉大哥机智聪明,片刻工夫便学会了好几句扶桑话。如此学习下去,只须用上七八日,厉大哥便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扶桑话了。” 两人在舱室之中谈谈讲讲,一个教一个学,越来越高兴。便在此时,船身猛然一阵颤抖,吓得两人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在船身颤抖了几下之后又变得平平稳稳,再无异状,两人这才惊魂稍定。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大船似乎停了下来,难道松田家的战船已然到了不成?” (本章完) 第2938章 第2938章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左右无事,咱们也到甲板上去瞧瞧罢。”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和慕容丹砚一起走出了舱室,沿着走廊直向木梯走去。慕容丹砚原本想回到她的舱室取来长剑,厉秋风摇头说道:“咱们又不是前去厮杀,带着兵器有何用处?若是让松田家的人看到咱们携带兵刃,说不定会节外生枝。何况凭慕容姑娘的身手,即便不带着长剑,难道还会害怕扶桑人不成?” 两人走出船舱之后,只见大船桅杆上悬挂着灯笼,两侧船舷上也插满了火把,使得甲板上一片光明。此时大船已经不再前行,而是在海面上缓缓打转,情形颇为古怪。 丁观负手站在船头,正与船老大窃窃私语,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他转头张望,看到厉秋风慕容丹砚走上了甲板,急忙和船老大一起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厉大爷,穆姑娘。”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丁先生不必多礼。方才船身颤抖,厉某和穆姑娘担心出了什么事情,这才到甲板上来瞧瞧。” 丁观笑着说道:“松田岩岛的战船已经到了。方才老朱降下了船帆,将大船停下来之时,船身颤抖了几下。都怪在下一时疏忽,只想着与松田家派来的人接洽,没有事先禀报厉大爷和穆姑娘,惊吓到两位,还请两位恕罪。”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向大船右侧指去。苍茫夜色之中,只见七个红色圆球在黑暗之中时隐时现,而且渐渐变大,似乎正在向大船接近。丁观接着说道:“松田家以北斗七星为家徽,是以松田岩岛的战船的桅杆上要挂起七盏灯笼,而且以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虽然夜色苍茫,可是看到这七盏灯笼,便可知道是松田岩岛的战船到了。方才老朱已经用灯笼传递了消息,告知他们咱们要到松田岩岛打尖。战船到了之后,船上的军士会询问咱们的来历,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咱们跟随战船一起前往松田岩岛即可。” 慕容丹砚眼看着七盏灯笼在黑暗中时隐时现,颇为诡异,心中颇为忐忑。她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丁先生,我与厉大哥留在甲板上,不会让松田家的军士怀疑罢?” 丁观其实并不想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自己身边,只是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知道她不想返回船舱,只得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乃是在下的主心骨,两位留在甲板上,在下说话便有底气,做起事来全身都有力气。”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下颇为快意,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丁先生想让咱们留在这里,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厉秋风心机深沉,听丁观说话,已然猜出他并不想让自己和慕容丹砚留在身边,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想要瞧瞧松田岩岛的战船是什么模样,却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扶桑人天性狐疑,厉某和穆姑娘又从来没有与松田家打过交道,若是松田家的人起了疑心,另生枝节,只怕会误了大事。是以厉某以为咱们还是回到船舱之中,静待丁先生与对方接洽好了。” 慕容丹砚一直担心丁观暗中捣鬼,这才打算留在甲板上,确实有监视丁观之意。只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她也不好勉强留下,只得点了点头,转头对丁观说道:“此间的事情,只好拜托丁先生了。” 丁观为人狡猾,阅历极多,察言观色之间,早已猜到慕容丹砚对自己颇为忌惮,处处都在提防自己,心中暗骂慕容丹砚不知好歹。只是他心中虽然愤愤不平,脸上却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口中说道:“此乃在下应尽之职责,岂敢稍有懈怠?请厉大爷和穆姑娘到船舱中歇息,在下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劳两位担心。” 厉秋风转头向松田岩岛战船驶来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即向丁观告辞,与慕容丹砚联袂走回船舱。待到回到舱室之后,慕容丹砚忧心忡忡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不晓得松田岩岛的底细,一切事情都是听丁观说的。若是他在其中捣鬼,咱们困在大船之上,可以说是插翅难飞啊!”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自从咱们离开东安城码头,丁观想要坑害咱们,随时都可以下手,不必等到今日。先前我已与姑娘说过,锦衣卫既然找到了丁观,要他带着咱们前往扶桑,必定谋划得极为周全,使得丁观不敢稍起异心。此人固然狡猾,不过与锦衣卫比心计,只怕他还差了许多。”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丁观是阳震中找来的人,必定有他的长处,就让他去与松田家接洽罢。” 慕容丹砚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可是看到厉秋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略略有一些放心。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的神情虽然舒缓了不少,可是兀自皱着眉头,知道她仍然对丁观不放心,只好故意岔开话头,向慕容丹砚请教扶桑话,想要让她忘记担忧。慕容丹砚虽然天真,却也知道厉秋风故意向自己请教扶桑语,想让自己不再担心,乃是一片好心,是以她强颜欢笑,给厉秋风讲解起扶桑话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两名仆人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来了宵夜和茶水。慕容丹砚借机询问丁观是否已经回到船舱,一名仆人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老爷一直在甲板上,并未回到船舱。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人去办好了。”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右手轻轻一挥,两名仆人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躬身施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舱室。慕容丹砚侧耳倾听,待到两名仆人的脚步声消失之后,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丁观为何还没有回到船舱?这个家伙一直留在甲板上,难道与松田家派来的人有什么阴谋不成?”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出言解劝,忽然听到舱室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正向自己居住的舱室奔了过来。慕容丹砚心下大惊,猛然站了起来,颤声说道:“情势不妙!我这就去取来宝剑,与他们大战一场!” (本章完) 第2939章 第2939章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满脸惊慌,知道她惊恐之下已然沉不住气,生怕她情急之下胡乱行事,急忙站起身来将她拦住,小声说道:“眼下情势未明,慕容姑娘不必惊慌。” 厉秋风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然到了舱室门外,紧接着听到丁观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爷,在下丁观求见。” 慕容丹砚听到丁观说话,心下一凛,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莽撞,这才大声说道:“丁先生请进来说话。” 丁观答应了一声,这才拉开了舱门,站在门外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施了一礼,小心翼翼地走进舱室,将屋门轻轻关闭之后,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在下已与松田岩岛派来的人接洽好了。他们乘坐两只战船,不过与咱们这只大船相比,两只战船小得可怜。厉大爷和穆姑娘没有看到那些扶桑人初见咱们这只大船时的模样,真是太可惜了。那些家伙站在战船的甲板上,直愣愣地看着咱们的大船,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如同一群鸭子一般。哈哈,哈哈。” 慕容丹砚见丁观神情得意,心中不忿,暗想若不是你这个家伙不愿意让我和厉大哥留在甲板上,咱们又怎么会看不到松田家军士呆若木鸡的模样?想到这里,慕容丹砚心下恼火,正要出言讥讽,却听厉秋风抢着说道:“眼下外面的情形如何?松田家派来的人答允带咱们前往松田岩岛了吗?”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已经与他们谈妥了。说来也巧,战船上有一个头目三年前见过在下,此次见面颇为亲热。眼下老朱正在与扶桑人商议如何前往松田岩岛,定下时辰之后,他们的战船便会引着咱们继续前行。”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原本应当留在甲板上,和老朱一起与扶桑人商议事情。只是在下想到穆姑娘对此事甚是关注,生怕穆姑娘心中焦急,这才将与扶桑人交涉的事情交给老朱去办,自己来向厉大爷和穆姑娘禀报此事。”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知道此人已经看出自己对他心存戒备,略略有一些尴尬。厉秋风生见慕容丹砚神情有异,生怕她恼羞成怒,与丁观闹将起来,急忙接口说道:“如此最好。咱们急着赶往扶桑,不必多惹事端。丁先生处置妥当,厉某佩服。”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知道他有意点醒自己,要自己不可与丁观起了冲突,暗想厉大哥多半以为我是一个喜好生事之人,处处替我打圆场。其实我压根没有与姓丁的吵闹之意,只是丁观说话做事鬼鬼祟祟,不像好人,我只是有一些担心罢了。 丁观谦逊了几句,便在此时,大船猛然颤抖了一下,三人心中都是一惊。只是丁观见机甚快,立时笑着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爷,穆姑娘,大船已经开动了。看来老朱已经与松田家派来的人商议妥了,在战船指引之下,驾着大船直向松田岩岛驶去了。”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拍手笑道:“既然大船已经开动,想来松田岩岛派来的战船在前面引路,离着咱们这只大船远了,眼下又是黑夜,他们看不清楚咱们船上的情形。我去甲板上瞧瞧,总不会惹出什么麻烦罢?”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这个自然。若是穆姑娘想到甲板上转一转,在下愿意奉陪。” 慕容丹砚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咱们一起到甲板上瞧瞧罢?” 厉秋风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在丁观的陪同下走出舱室,一路走上了甲板。船老大见厉秋风等人到了,要两名船夫扶住船帆,自己快步走到三人面前,拱手说道:“小的见过厉大爷、穆姑娘、丁大爷。”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朱先生辛苦了。方才扶桑人没有难为你罢?” 船老大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丁大爷数次到过松田岩岛,每一次都赏给这些扶桑人不少银子。即便这些家伙都是饿狗,喂也将他们喂得熟了。方才那个小头目看到丁大爷,只怕比看到他亲爹还要亲热,在扶桑人头目耳边说了许多好话。丁大爷又将备好的二十锭银子送了过去,扶桑人一个个眉开眼笑,哪里会与咱们为难?丁大爷回转船舱之后,扶桑人便即开动战船,引领咱们向前驶去。” 船老大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顺风顺水,天亮之前,咱们会到达松田岩岛西方的鹰嘴岛。眼下扶桑人战船上有丁大爷的熟人,丁大爷又使了银子,鹰嘴岛上的军士不会为难咱们。咱们从鹰嘴岛折向东行,只需一个时辰,便可以进入松田岩岛码头。” 慕容丹砚听船老大说完之后,不由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鹰嘴岛,那是什么去处?咱们原本打算前往扶桑国,后来多出了一个松田岩岛。眼下咱们急着到达松田岩岛,怎么又要先去鹰嘴岛?如此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扶桑国?” 船老大见慕容丹砚语气不善,心下一惊,一时之间连话也不敢说了,不由转头望向丁观,神情颇为可怜。丁观知道船老大担心慕容丹砚发怒,急忙接过话头,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初次前往松田岩岛,对岛上的情形只怕所知不多。松田家每年都从松田岩岛收取巨额银两,自然将松田岩岛视为出羽国的钱袋子。其他大名和不少海盗也对松田岩岛垂涎三尺,都想将松田岩岛这块肥肉据为已有。松田家为了独霸松田岩岛,在岛上驻扎了数千精兵,派了十余只大小战船,在松田岩岛周边海面昼夜巡察,以防敌人偷袭。松田岩岛西方二十里处有一座小岛,状如鹰嘴,被称为鹰嘴岛。松田家在岛上驻扎了百余名军士,设了烽火台,来自西方的船只须得先到鹰嘴岛,经岛上军士确认无误之后,方可驶向松田岩岛。若是有船只强行闯过鹰嘴岛,守岛军士便会点燃烽火,向松田岩岛示警。是以来自西方的船只想要在松田岩岛码头停泊,须得先到鹰嘴岛报号,否则松田岩岛接到鹰嘴岛示警,必定会派出战船前来截击,非得混战一场不可。” (本章完) 第2940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41章 第2941章 厉秋风将舱室屋门插上门闩之后,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骂自己卑鄙无耶,属实该死,竟然敢对慕容姑娘生了邪念,岂不是禽兽不如?!念及此处,厉秋风恨不能狠狠痛打自己一顿,方能洗刷自己的罪恶。只是厉秋风并不知道,男女情爱本属寻常之事,任你出刀再快,内力再强,却也绝对压制不住。厉秋风虽然做事果断,性子倔强,毕竟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英雄,对爱侣生了亲热之心,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想要强行压制心中的情欲,无异于抽刀断水水更流,压根没有丝毫用处。 厉秋风在屋中怔怔发呆,耳听得慕容丹砚在舱门外徘徊良久,这才走回自己的舱室,他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愣愣地走到床边,和衣躺倒在床上。厉秋风原本想着打坐练气,能够让自己一颗心静下来,只是心中思绪翻腾不休,知道若是强行运转真气,非得走火入魔不可。是以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舱室的木顶,以为自己看得累了,自然便会安然入睡。可是每当闭上眼睛,慕容丹砚的面孔便即出现在面前,使得他心中更加惊慌。最后他将心一横,用力咬了舌尖一下,舌头生疼,这才收慑住心神。厉秋风双手搭于丹田,默运玄功,真气自丹田分为两路,上路经膻中穴一分而二,走肩井穴折向双臂,最后自双手手心劳宫穴弥散出身子。下路自丹田沿左右两条经脉至会阴会合,再分为两路,沿双腿一直冲至双脚脚心涌泉穴,再自涌泉穴送出体外。这是道家修练内功的粗浅法门,算不上什么厉害武功。只是这套功法能够镇慑心神,易于入睡。果不其然,厉秋风将真气在体内走了四个周天之后,只觉得一阵倦意涌上了心头,又胡思乱想了半晌,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夜厉秋风睡得并不踏实,做了许多恶梦。自从他跟随师父修习吐纳功夫以来,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是以当他从恶梦中惊醒之时,只觉得头昏眼花,全身疲乏,心中大惊,暗想我修习内功多年,即便睡梦之中,真气也会在四肢百骸之中缓缓游走,是以睡着之后,神游物外,极少做梦。如此一来,睡醒之后元气充沛,绝对不会感到疲惫。今日醒来全身酸疼,乃是十余年从未有过之事。昨晚太过忧思,已然大耗元神,于内功修为来说乃是极大的业障,长此以往,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右掌在床上轻轻一拍,身子已然跃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穿好鞋袜,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拉开舱门,悄无声息地走过慕容丹砚舱室门前。眼看着就要走到走廊尽头,忽听“哗啦”一声响,厉秋风心中一惊,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慕容丹砚拉开舱门走了出来。两人目光撞到了一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片刻之后,慕容丹砚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古怪,心下一凛,暗想难道我看到慕容姑娘之时,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才会让她如此惊愕么?念及此处,他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说道:“慕容姑娘何出此言?” 慕容丹砚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歪着脑袋仔细端详厉秋风的面孔。厉秋风被她看得心中发毛,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处,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为何如此盯着厉某,倒似厉某脸上有什么古怪一样?” 慕容丹砚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昨晚是不是没有睡觉?我看你眼睛中满是血丝,眼眶黑了一圈,神情颇为疲惫。咱们在永安城面对千军万马之时,厉大哥仍然睡得足,吃得香,为何眼下却变成这副模样?”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我昨晚说了什么错话,让你不开心了?如果真是因为我说错了话而让你忧虑难安,你尽管斥责我好了。”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双手抓住厉秋风的右臂,不住摇来摇去。厉秋风见此情形,只觉得胸中一荡,险些把持不住。好在紧急关头,他还是镇慑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并没有说错话,只是昨晚姑娘提到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厉某想到老贼虽然受了重创,扬言要退出江湖,不过他武功通玄,天下少有人敌,若是伺机卷土重来,必定又会掀起一场大风波。想到这里,心中焦躁难安,这才没有睡好,倒叫慕容姑娘见笑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不疑有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厉大哥,柳生老贼武功了得,世间少有敌手,不过他每次遇到厉大哥都是缚手缚脚,最后只能落荒而逃。如皇陵、永安城、虎头岩、修武县城、东辽县等数场大战,柳生老贼哪一次不是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柳生一族分崩离析,柳生老贼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他若是识相些,找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隐居,或许可以保全首领。若是他还要逞强,重出江湖争权夺利,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大不了咱们从扶桑返回中原之后,我去求爹爹和哥哥帮忙,要他们将柳生老贼杀掉,免得柳生老贼再祸乱天下!” 厉秋风自称担心柳生宗岩卷土重来,才会如此郁郁寡欢,不过是糊弄慕容丹砚的假话罢了。他在慕容丹砚面前向来不说谎话,今日之举实乃迫不得已。此刻看到慕容丹砚信以为真,出言安慰自己,厉秋风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可是又因为欺骗慕容丹砚而十分羞愧,心中千头万绪,脸上火辣辣得甚是难受。只是此时此刻已然容不得他犹豫,是以他思忖了片刻,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向着慕容丹砚拱手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姑娘如此为厉某开解,厉某着实感激。” (本章完) 第2942章 第2942章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神情舒缓了许多,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昨晚我一直想不通厉大哥为何突然不开心,心中忐忑不安,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一觉醒来,想着去向厉大哥打听此事,想不到厉大哥正要离开船舱。厉大哥,你这么早起来,要到哪里去?” 厉秋风小心翼翼离开舱室,无非是因为心慌意乱,打算到甲板上散心罢了。可是这些事情不能说给慕容丹砚知道,此时突然被她问起,一时之间竟然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正自尴尬之时,忽听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响,两人心下一怔,齐齐转头望去,只是声音来自右首走廊之内,两人压根看不清楚发出声音之处的情形。厉秋风如蒙大赦,向着慕容丹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快走了两步,走出走廊,转入右首走廊,这才发现丁观走出了舱室,正自向木梯走了过来。 丁观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出现在走廊之中,先是一怔,紧接着满脸堆欢迎上前来,到了厉秋风身前停了下来,拱手笑道:“在下拜见厉大爷。” 厉秋风拱手还礼,两人客套了几句,慕容丹砚也走了过来。三人各怀心事,闲聊了几句,便即一起走上甲板。此时虽然尚未天光大亮,却也能够看清楚四周的情形。只见数十丈外有一只木船,船上只有一根桅杆,此时船帆吃饱了风,正自向前疾行。丁观右手指着那只木船,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笑道:“厉大爷,穆姑娘,那只小木船便是松田岩岛的战船。” 慕容丹砚见那只木船颇为简陋,心下好笑,口中说道:“这哪里称得上战船?说是渔船还差不多。”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扶桑乃是小国,土地贫瘠,百姓愚昧无知,怎么能与咱们大明相比?他们所谓的战船,只不过是一些舢板罢了。哈哈,哈哈。” 厉秋风手扶船舷,心中暗想,倭寇仅凭着这些小船,便能在东南沿海纵横来去,大明水师空有大大小小的战船大炮,却对倭寇束手无措。若是有朝一日倭寇有了大船,岂不是如虎添翼?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焦急,脸色登时变得阴沉起来。 慕容丹砚见大船左首还有一只松田岩岛的木船随行,笑着说道:“扶桑人派了两只船来给咱们引路,真是瞧得起咱们啊!” 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有四只大船,扶桑人以为船上必定装满了货物,他们抽成的银子自然更多,这才对咱们青眼有加,用两只战船为咱们引路。扶桑人天性狡猾,又极为残忍,若是有一朝得势,只怕天下无人能敌。” 三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然大亮。一名仆人快步走上甲板,请三人回到船舱吃早饭。丁观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回船舱,仆人早已将饭菜摆好,伺候三人吃饭。待到三人吃完饭后,一名船夫跑进了船舱,说是前方便是鹰嘴岛,船老大请丁观去与鹰嘴岛上的扶桑军士接洽。 丁观听那名船夫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我早已说过,鹰嘴岛上这些小喽啰都由老朱打发好了,不必找我出面。你回去对老朱说,他在鹰嘴岛已经走过了三四遭,一切依照惯例处置,不必有所顾忌。” 那名船夫见丁观面露不快之色,急忙答应了一声,却兀自不肯离开,站在丁观面前扭扭捏捏,神情颇为古怪。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这名汉子三十多岁年纪,生得孔武有力,可是神情尴尬,手足无措,心下都有一些奇怪。丁观见船夫不走,心下恼火,正要发怒,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是我糊涂了,竟然忘了给老朱银子!” 他说完之后,转身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请两位稍坐,在下去去便回。”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请自便。” 丁观告了一声罪,便即带着船夫匆匆离开。慕容丹砚听两人脚步声走得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个船夫说话吞吞吐吐,好生奇怪,丁观又将他带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也不晓得丁观带着船夫去做什么。不过大船既然已经到了鹰嘴岛,丁观又对鹰嘴岛颇为不屑,想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咱们尽可以回到舱室中歇息,待到大船到了松田岩岛之后,再到甲板上瞧瞧不迟。” 慕容丹砚心中虽然兀自惊疑不定,不过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却也并无异议。只是两人正要离开之时,丁观匆匆走了回来,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手说道:“在下方才失礼,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太过客气了。咱们此行的大小事情都要由丁先生处置,我和穆姑娘做了甩手掌柜,对丁先生只有佩服的份儿,哪里敢有什么怪罪?” 丁观连称不敢,不过神情颇有几分得意。慕容丹砚忍不住开口问道:“丁先生,方才船夫扭扭捏捏,神情颇为古怪,不晓得他找丁先生有什么事情?” 丁观知道慕容丹砚一直对自己心存忌惮,是以每次与慕容丹砚说话都是极为小心。此刻听慕容丹砚开口询问,丁观急忙陪着笑脸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咱们到鹰嘴岛报号,依照惯例要送给岛上军士一些银钱,如同咱们在京城去拜见上官时要送给门房门包一般。方才在下只顾着说话,竟然将此事忘记了。船夫拿不到银子,自然不好回到甲板上去向老朱回话,又碍着厉大爷和穆姑娘在场,不敢开口与在下提起此事,才会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在下方才已经取了两锭五两的银子交给他,要他将银子转交给老朱。老朱将银子送给那些军士之后,咱们便可以直奔松田岩岛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慕容丹砚笑着说道:“想不到扶桑人这等蛮夷之辈,也学会了收取好处。” (本章完) 第2943章 第2943章 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揩油和敲竹杠,乃是无师自通的本事。别看扶桑国只是蕞尔小国,以搜刮银子的手段而论,却也并不比咱们大明官场少。凡是手中有权之人,谁不想趁机捞银子?是以两位不必将扶桑人想得太过愚蠢,若是在扶桑国遇到什么麻烦,只须送上银子,一切事情都要好办得多。”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扶桑国内没有钱庄,自然没有银票,除了几位名震扶桑二岛的巨商大贾之外,压根无人使用咱们大明的银票。是以每次给扶桑人打赏,都要用现银才行,不免有一些麻烦。待咱们到了松田岩岛之后,厉大爷和穆姑娘若是到岛上闲逛,身上不妨带一些散碎银两。”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慕容丹砚倒是大感好奇,口中说道:“松田岩岛不过是一座海岛,松田家又在岛上驻扎军士,想来除了堡垒之外,并无百姓居住,又有什么热闹可看?就算咱们带了散碎银两到岛上闲走,只怕这些银子也花不出去罢?” 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没有来过松田岩岛,不晓得岛上的情形,却也不足为奇。须知松田家经营松田岩岛已有二三十年,来往松田岩岛的诸人之中,除了各国的大商人之外,便是纵横江海的巨盗和海盗。商人也好,大盗也罢,无一不是腰缠万贯的巨富之辈,他们到松田岩岛来交易,若是岛上只是光秃秃一片,岂不是让这些人无聊死了?松田家为了诱使商人和海盗到松田岩岛交易,在岛上建起了客栈、酒馆、茶肆、赌场,使得岛上颇为热闹,与扶桑国京城和几座名城相比,却也不遑多让。两位登岛之后,只怕会大吃一惊,因为岛上遍布酒馆茶肆、客栈赌场,花银子的地方多得是。”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得唾沫横飞,心下并不相信,暗想此人说话多有夸张之处,不可当真。横田家再怎么苦心经营,松田岩岛毕竟只是海中的一座岛屿,又怎么能与陆地上的城池相比?是以丁观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压根不信,心中暗自嘲笑丁观胡说八道。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船老大快步走进了船舱。他走到厉秋风等人面前,先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问好,这才对丁观说道:“小人已将银子分给了那些军士,这些家伙看到银子之后,一个个眉开眼笑,立时将路引交给了小人。与咱们同来的一只松田岩岛战船已经离开,剩下一只战船在前面引路,带着咱们驶向松田岩岛。依照小人估计,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咱们便可进入松田岩岛码头。” 丁观听船老大说完之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老朱,你将事情办得甚是妥当,我只好躲在船舱中偷懒了。” 船老大连连摆手,口中连称不敢。丁观对船老大说道:“眼下没有什么事情,你还是回到舱室歇息片刻。到了松田岩岛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到时再想歇息,可就由不得你了。” 船老大在甲板上操纵大船,一日一夜没有合眼,此时已然颇为疲惫,是以听丁观说完之后,他也并不推辞,向着丁观和厉秋风、慕容丹砚告了一声罪,便即匆匆走回自己的舱室去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又与丁观闲聊了几句,各自回去歇息。厉秋风想到大船即将进入松田岩岛,饶是他一向沉稳,心中却也是忐忑不安。他在屋子中踱了几圈,每次坐下之后都是心绪难平,无奈之下只得取出一部名为开元天宝遗事的书卷,坐在桌边翻看起来。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丁观匆匆赶来拜见厉秋风,他说大船离着松田岩岛已然不远,请厉秋风到甲板上观看松田岩岛是什么模样。厉秋风点头答允,正要跟随丁观一起走出舱室,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在下记得登船之时,厉大爷带了一柄长刀。咱们到了松田岩岛码头之后,厉大爷若是打算登岛,不妨将兵器带在身边。”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一怔,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带兵器登岛,不怕扶桑人猜忌咱们么?”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有所不知,到松田岩岛交易之人,除了商人便是大盗,这些人不是自己精通武艺,便是带着武艺高强的保镖同行,否则哪里敢前往万里海外的松田岩岛交易货物和宝物?是以这些武艺高强之人出行,大多带着趁手的兵器,松田家并不禁止。厉大爷若是担心在岛上遇到什么麻烦,不妨也将兵器带在身上,以防有意外之事发生。”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他思忖了片刻,暗想虽然丁观熟悉松田岩岛的情形,不过听他说话,似乎已有三四年没有到过此地,说不定岛上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我虽然不怕扶桑人,不过小心谨慎总没有坏处。念及此处,厉秋风向丁观道了一声谢,从枕头下面取出长刀挂在腰间,这才和丁观一起走出了舱室。两人经过慕容丹砚居住的舱室门前,厉秋风又将慕容丹砚请了出来。慕容丹砚听说大船即将到达松田岩岛,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正要跟随厉秋风和丁观走上甲板,厉秋风提醒她将长剑带在身边。慕容丹砚走回舱室,将长剑背在身上,这才与厉秋风和丁观一起蹬上木梯,径直走上了甲板。 三人登上甲板,只见数里之外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座大岛。远远望去,只见岛上怪石嶙峋,如同一头蹲伏在海中的怪兽,一眼望去颇为恐怖。丁观指着大岛说道:“那座海岛便是松田岩岛。因为岛上到处都是巨大的岩石,才以岩岛名之。” 慕容丹砚紧盯着松田岩岛,心中竟然暗生惧意,不由向厉秋风身边靠了过去。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大变,知道她心中害怕,于是安慰她道:“这座海岛形状古怪,看上去颇为可怕。不过与耶律倍的陵墓相比,却要差得远了,更别提咱们曾经误入的静心寺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想起静心寺中种种恐怖的情形,心中暗想,厉大哥说得不错。这座海岛不过是形状古怪,又在大海之中突然出现,一眼望去有一些可怕罢了。若是与静心寺中的厉害机关和可怕幻境相比,自然是差得远了。我和厉大哥连妖僧姚广孝都不放在眼中,岂能对扶桑人占据的一座海岛心生惧意?! (本章完) 第2944章 第2944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终于不再害怕,笑着说道:“这个自然。静心寺是天下最可怕的地方,这座海岛虽然形状怪异,不过论起可怕来,给静心寺提鞋子都不配!” 丁观站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虽然将两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心下颇为惊讶,暗想耶律倍的陵墓是什么地方,静心寺又在哪里?只是他心中虽然惊疑,却也不敢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询问,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直望着松田岩岛。此时两名船夫已将船帆高高升起,在松田家战船的引领之下,大船劈风斩浪,直向松田岩岛驶去。 大船距离松田岩岛越来越近,只见岛上尽是刀削斧劈一般的巨大岩石,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自海中升了起来。丁观指着岛上的巨岩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请看,松田岩岛东、北、西三面都是这样高大的巨岩,将海岛护在中间,只有南面地势平缓,船只可以驶近岸边。松田家占据海岛之后,在海岛南岸建起了码头,又在岛上筑造堡垒。松田岩岛东、北、西三面乃是天险,壁高千仞,压根无法攀登。若是敌人大举围攻,只能从南面用兵。是以松田家只需将兵马屯于南面海岸,便可以占据天险,以逸待劳,击破敌军。”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攻占这座海岛之后,苦心经营,引诱商人和海盗到岛上交易,从中谋取巨利。不少大名和海盗见松田家发了大财,自然垂涎三尺,也曾数次联手攻打过松田岩岛。其时以势力而论,松田家远远不及大名和海盗联军,但是凭借着地势之利,每次都能将来袭的敌人打得大败而逃。后来松田家势力越来越大,又与许多大名和海盗勾结,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虽然觊觎松田岩岛的大名和海盗还有不少,但是他们势力衰微,不敢再对松田岩岛下手。松田家能够将松田岩岛当作聚宝盆,便是因为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丁观说话之际,大船逐渐慢了下来。此时船老大也已走上甲板,带着几名船夫小心翼翼地操纵大船缓缓向前驶去。慕容丹砚见船老大和船夫神情紧张,不住互相提醒,声音竟然微微颤抖,心下不解,转头对丁观说道:“丁先生,眼看就要驶近松田岩岛,为何船老大和船夫反倒更加紧张了?”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有所不知,松田岩岛近海有许多暗礁,平日里压根看不到。若是船只撞了上去,船底立时便会被撞出大洞,情形极为危险。虽说有松田岩岛的战船在前面引路,老朱也不敢有丝毫托大。不过穆姑娘也不必担心,老朱已经数次驾船驶过这里,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见大船缓缓前行,左侧船舷离着松田岩岛岸上的石壁只有十余丈。慕容丹砚心中暗想,咱们这只大船自松田岩岛西北方向驶来,到松田岩岛西侧的鹰嘴岛报号,再折向东行。此岛东、北、西三面被巨岩环绕,咱们这只大船想要进入南面的码头,须得先向南面绕行。看眼前的情形,大船仍在向南航行,尚未转向东方。 又过了一柱香工夫,前方引路的战船在桅杆上升起了一面红旗。船老大见此情形,口中大声呼喝,几名船夫急忙拉动粗绳,将船帆向右首转动。片刻之后,大船船头缓缓向左侧旋转,船身格格作响,已然改变了前行的方向。丁观双手抓住船舷,神情略略有一些紧张,口中喃喃说道:“大船已经折向东行,离着码头只有两三里。不过越是接近码头,海底的礁石越多。观音菩萨保佑,让咱们平平安安进入松田岩岛。” 慕容丹砚虽然对丁观颇为不屑,不过她知道丁观狡诈多计,绝对不是一个轻易低头之人。此时看到他如此紧张,又向观音菩萨祈求平安,慕容丹砚知道这条海路必定极为凶险,是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右手不由自主按住了剑柄。只听得船老大口中大声呼喝,指挥几名船夫不断转动船帆和尾舵,操纵大船曲折前行。慕容丹砚见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夫面孔扭曲,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心下越发慌张起来,不由转头向站在身边的厉秋风望去。厉秋风左手抓住船舷,双脚牢牢钉在甲板上,身子随着大船前行上下起伏,神情并无异状。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镇静,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暗想无论遇到什么风险,只要厉大哥陪在我身边,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船曲曲折折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引路的战船终于降下了红旗。丁观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咱们已经越过了满是暗礁的海面,转过前面那处海角,便可以望见松田岩岛码头了。” 大船又向前走了约摸半柱香工夫,绕过海角之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大片海滩出现在大船前面不远处,海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眼望去不下二三百只。站在船头张望,松田岩岛宽约两三里,两侧巨岩凸出,中间海岸凹入,如同一个蹲在地上张开双臂的老人,两条胳膊伸入海中,将码头护在双臂之间。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下惊愕,看了片刻之后,忍不住转头对丁观说道:“方才听丁先生讲述松田岩岛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心中尚有一些不解,此时亲眼看到这座海岛的真容,才知道丁先生言下无虚。这座海岛东、北、西三面壁立千仞,即便有千军万马来攻,也绝对无法攀爬至巨岩顶端,是以敌人兵马再多,也只能从南面向北进攻。岛上守军只须在南面海岸布好阵势,再在左右两侧的巨岩上埋伏弓箭手,便可以封死敌军的进攻道路。敌军战船一旦驶近海岸,弓箭手从两侧巨岩上以火箭突袭,立时便能给敌军来一个火烧赤壁。侥幸没有烧死的敌军即便逃过大火,列阵于岸上的守军立时便会将他们狙杀。当年决心夺取这座海岛的松田家首领深谋远虑,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本章完) 第2945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46章 第2946章 待到大船距离海岸只有五六丈远之时,船老大转头冲着几名船夫大声叫道:“抛锚,降帆!” 船老大话音方落,早已等在船头右首的三名船夫抬起巨大的铁锚,直向海中丢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大响,铁锚坠入海中,铁链哗啦哗啦从甲板上飞了出去。紧接着大船船身抖动了几下,缓缓停了下来。此时两名船夫已将船帆降下,大船与海岸平齐,稳稳地停在石板垒成的码头石壁近前。船老大俯身抓起堆在船头的粗绳,用力挥舞着掷向岸上。那名黑衣汉子将旗子扔在地上,双手接过粗绳,将绳子套在岸边一根粗大的石柱上,冲着船老大竖起了大拇指,嘴里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似乎正在称赞船老大力大无比。 大船停稳之后,船身横在岸边。船老大和船夫取来十几根腕口粗细的被油浸过的竹竿,将竹竿一端顶在岸上柱子的孔穴之中,另一端锁死在大船船舷之上。如此一来,大船被固定于水中,即使风浪再大,既不会被海浪冲走,也不会被海浪抛到岸壁上撞毁。 待到大船固定之后,船夫从船舷上伸出两块船板,搭在岸上。丁观和船老大踩着船板摇摇晃晃走下大船,直向岸上走去。此时已有三名身穿黑衫的扶桑人等在那里,见到丁观和船老大走下大船,急忙迎了上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船上,眼看着丁观与那几名扶桑人说说笑笑,甚是亲热,心下都有一些忐忑不安。片刻之后,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咱们从东安城码头出发之时,丁观说他粗通扶桑话。可是看他现在与扶桑人说话的模样,扶桑话说得极为地道,只怕与扶桑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此人嘴里没有实话,不得不防。可惜离着岸上太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对丁观成见极深,一有机会便要对丁观大加诋毁,心中不以为然,只是不好折了慕容丹砚的面子,是以待她说完之后,厉秋风虽然没有随声附和,还是点了点头。他举目四望,只见码头岸边停了几十只大船,许多船夫要么向船上搬运货物,要么将货物搬到码头上。岸边屋宅层层叠叠,石板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以热闹繁荣而论,即便与中原的城镇相比,却也不遑多让。只是大船驶近了码头岸边,岸上的屋宅挡住了视线,压根看不清楚岛上的情形。厉秋风原本想窥伺松田家在岛上屯兵的情形,可是一眼望去尽是屋宅,只能作罢。 慕容丹砚眼看着丁观与几名扶桑人谈笑风生,心中颇为不屑,半晌过后,只见丁观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在手中掂了掂,又与扶桑人说了几句话,便将小布袋递了过去。三名扶桑人登时双眼放光,紧紧盯着小布袋,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情。一名扶桑人伸手将小布袋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中,向着丁观点头哈腰,口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悄悄扯了扯厉秋风的衣角,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哥,丁观又给扶桑人递了银子。这个家伙不晓得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见人就送银子,可未必怀着什么好心。”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为官吏者,谁不是为了银子奔忙?我在船上之时,读了一部叫作史记的书,记得其中有一句话,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蝇营狗苟之辈,一旦混得一官半职,势必要想尽法子获取银钱,既为私欲,更为了贿赂上官,以求仕途一帆风顺。这些家伙头戴乌纱,身穿官服,其实道貌岸然,眼中只有银子。扶桑人不是神仙,又岂能免俗?” 两人说话之际,只见那名扶桑人将几件物事交到丁观手中,这才与丁观和船老大拱手告辞,和两名扶桑人喜笑颜开,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丁观和船老大看着扶桑人走远,又凑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这才踩着船板走回大船。 厉秋风见丁观和船老大就要登上甲板,急忙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会意,故意装出一副观赏四周风景的模样,压根不向丁观望上一眼。丁观和船老大走上甲板之后,先将船老大打发走了,这才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穆姑娘,事情都办妥啦。松田家的税官说了,这几日进岛的船太多,粮食清水虽然足够,不过岛上的人手不足,须得等到晚间,方能将咱们要的食物和清水搬上大船。今日咱们已经无法出海,方才在下与老朱商议,只能明日一早扬帆启航,不晓得厉大爷和穆姑娘意下如何?”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已经说过,出海之事由丁先生主持,咱们悉听尊便。是以何时出海,丁先生决定便可,不必再向我和穆姑娘询问。” 丁观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大事还是请厉大爷决断,在下岂敢在两位面前擅作主张?” 他说到这里,将手中两块巴掌大的木牌递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笑着说道:“这是松田家给登岛之人发的路引。两位若是到岛上行走,须得随身携带路引,以备军士查勘。” 厉秋风接过木牌,随手递给慕容丹砚一块,见丁观手中只剩下两块,不由一怔,口中说道:“原来丁先生只取了四块路引,却将两块路引送给了我和穆姑娘,若是丁先生和船上其他人要上岸办事,路引岂不是不够用了?”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笑着说道:“厉大爷不必在意。松田家的税官给咱们四块路引,那是因为咱们一共来了四只船,每只船上备了一块。实不相瞒,在下数次到过松田岩岛,与岛上这些税官颇为熟悉,私下里还送了他们不少银子。是以再向他们讨要几块路引,想来也并非难事。不过岛上的酒馆茶肆在下已走得厌了,懒得再去饮酒喝茶,不如留在船上,等着扶桑人派人送来粮食清水。如此一来,留下两块路引已经足够使用。至于其他三只大船,上面除了权家的船夫,便是被关在舱底的扶桑人,绝对不能让他们上岸。是以厉大爷和穆姑娘不必为在下担心,若是想要上岸,尽管带着路引去罢。” (本章完) 第2947章 第2947章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他思忖了片刻,对丁观说道:“既然如此,多谢丁先生的好意。左右闲来无事,我须得和穆姑娘到岸上走一遭。否则回到京城,阳大人若是问起松田岩岛的情形,厉某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非得被阳大人责怪不可。” 丁观与厉秋风客套了几句,眼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下大船,这才转头将船老大召了过来,口中说道:“老朱,劳烦你带着兄弟们仔细查看大船,若是有破损之处,须得尽快补好。虽说从这里到古碑山只须走上一日一夜,可是海路甚是凶险,万万马虎不得。” 船老大答应了一声,带着几名船夫忙着查看船身去了。丁观亲自带着手下的仆人在各层船舱仔细查看,清点粮食清水,忙得不亦乐乎。只是想到即将到达扶桑国,船上夹带的药材和成药等私货能够换得六七万两银子,再将扶桑国的人参、刀剑等带回大明,又能发一笔横财,心下喜悦无限。虽然在船舱之间爬上爬下颇为辛苦,丁观却是乐此不疲,到了后来竟然哼起小曲,神情得意之极。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岸上,只见许多路人站在岸边,正自对着两人刚刚走下的大船指指点点,脸上露出羡慕和惊愕的神情。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咱们这只大船确实不小,不过也不必如此惊讶。这些扶桑人大惊小怪,可见他们都没有什么见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扶桑人的容貌与咱们汉人也没有什么两样,身上穿着的衣衫差别也不算太大。若是不听他们说话,只怕压根分辨不出他们是汉人还是扶桑人。”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忽听有人粗声粗气地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当年在长江水师当差,见过三宝太监留下的一只宝船,单只龙骨便要比这只破船大上数倍。你们这些家伙没有见识,才会看到一只破船便吓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这人说的是汉话,心下一惊,不约而同寻声望去。只见一名灰袍汉子带着五六人从旁边走过,一边走路一边对着大船指指点点。灰袍汉子满脸不屑,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大船。其余几人虽然连声称是,不过不时偷偷瞥向大船一眼,脸上露出了艳羡之色。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灰袍汉子等人个个神情狰狞,腰间俱都悬着刀剑,显然并非善类,心下均想,丁观曾经说过,来到松田岩岛交易之人除了商人便是海盗,看这些人的模样,必定是在海上劫掠商船的海盗。只是不晓得他们抢到了什么宝贝,巴巴地跑到万里海外的松田岩岛来将宝贝出手。 灰袍汉子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望向自己,脸上并无惧色,心下颇为不快,再看两人腰间悬着刀剑,他立时停下了脚步,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近前,歪着脑袋打量了两人几眼,冷笑着说道:“喂,小子,你直愣愣地看着老子作什么?!” 厉秋风见灰袍汉子如此蛮横,暗想看他凶霸霸的模样,必定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换作往日,我须得查明此人是否作恶多端,再决定是否将他除掉。只是今日路过松田岩岛,须得尽快赶往扶桑,不必在此地另生枝节。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向灰袍汉子拱手说道:“在下初次来到松田岩岛,未免心中好奇,正自东张西望之时,恰好阁下走了过来。在下看到阁下威武雄壮,心中佩服,不免多看了阁下几眼,得罪之处,还请英雄不要怪罪。” 灰袍汉子听厉秋风大拍自己马屁,在手下几名兄弟面前颇有面子,心中大喜,双手叉腰,上上下下打量了厉秋风几眼,仰天大笑了几声。只恨手下几条汉子都是粗人,不懂得上前询问一句“大哥为何发笑”,未免美中不足。他停住笑声之后,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算你小子识相!既然大伙都是汉人,又是初次来到松田岸岛,须得互相照顾,不要让蛮夷坑了咱们。” 灰袍汉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小子,你若是在岛上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报上大爷的名号。大爷姓林,林冲的林,名坤,乾坤的坤,江湖人称独角龙王。” 林坤话音方落,一名獐头鼠目的汉子附和着说道:“咱们林大哥威名赫赫,他跺一跺脚,整个南直隶都要颤上几颤!林大哥答应照顾你们两个小家伙,那是你们祖宗积下的福报!还不快向林大哥道谢?!” 这名汉子说完之后,其余几名汉子也叫嚷着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林坤道谢。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双眉竖起,眼看着就要发怒,急忙抢着说道:“原来阁下便是威震南直隶的独角龙王林坤林大爷!久闻林大爷的大名,真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林大爷尊颜,幸何如之?得蒙林大爷关照,乃是在下的福份,在下先行谢过了。”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着林坤拱了拱手。林坤被厉秋风吹捧了几句,心中越发得意,大喇喇地说道:“好,既然你认了老子做大哥,老子一定会罩着你。你若是在岛上遇到什么麻烦,老子必定会赶去帮忙。咱们这就要去福山馆吃酒,你们两个小家伙和老子同去罢。” 林坤话音方落,厉秋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多谢林大爷的好意。只是咱们还有事情要办,不敢叨扰林大爷了。待到咱们办完了事情之后,在下一定摆一桌上等酒席,请林大爷和各位好汉痛饮一场。” 林坤原本也不想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同去,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打了一个哈哈,又自吹自擂了几句,便即带着手下诸人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待到林坤一伙人走出五六丈之后,慕容丹砚哼了一声,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什么威震南直隶,什么独角龙王,我在江南住了十几年,可从来没有听说江南武林有这样一号人物!我瞧他不是什么独角龙王,叫他独角虫王还差不多。” (本章完) 第2948章 第2948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大哥,姓林的不过是一个妄人罢了,你何必对他如此畏惧?不如咱们追了上去,痛打这伙人一顿,出一口恶气如何?!”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向林坤等人望去。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愤怒之下莽撞行事,不管不顾地冲向林坤一伙人,急忙挡在她的面前,口中说道:“姑娘既然知道这伙人都是一些妄人,何必与他们呕气?咱们此行乃是前往扶桑迎回柳宗岩前辈的遗骸,停在松田岩岛不过是打尖罢了,不必另生枝节,与这些小人过不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由叹了一口气。厉秋风见她一脸沮丧的模样,心下一惊,正要开口询问,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我知道啦。”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咱们还是到岛上转转罢。”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信步向东走去。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副愀然不乐的模样,知道她仍然对林坤等人嚣张跋扈的模样愤愤不平,只是碍着自己阻止,这才忍住没有发怒,心中暗想,慕容姑娘嫉恶如仇,好打不平,看到林坤一伙人均非良善之辈,便想着出手教训这伙小人。我方才将她拦住,她必定心中不快,怎生想一个法子,能够让她转怒为喜才好。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已经走出了三四步远,惊觉厉秋风没有跟着自己同行,她心下惊愕,急忙转头张望。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急忙快步走到慕容丹砚身边,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神情颇为尴尬。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知道他的心意,心中一甜,暗想厉大哥行事果断,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此时在我面前却是一副木讷模样,自然是因为方才将我拦住才会心中不安。他是持重之人,只想着尽快赶到扶桑国,这才没有与林坤等人纠缠,乃是正道至理。我若再胡搅蛮缠下去,惹得厉大哥生起气来,反倒不美。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怒意尽去,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就不要郁闷啦!我又不是小鱼妹妹,不会因为这件小事愤愤不平的。”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终于露出了笑容,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又听慕容丹砚提到王小鱼,想起王小鱼蛮不讲理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两人心中的不快,终于在笑容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两人信步向东走去,只见码头上遍布茶馆酒肆,甚至还有几家赌场。慕容丹砚大感好奇,笑着说道:“这里虽然只是码头,可要比东安城内还热闹,更别提东辽县城了。方才在大船上听丁观说岛上非常热闹,我还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想不到这个家伙并未吹牛。码头已是如此繁华,不晓得岛内又是什么模样。”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随意附和了几句,心中暗想,慕容姑娘说得不错,这里确实热闹非凡。码头已是如此繁荣,岛内必定更加热闹。松田家将这座海岛建造成如此模样,其志不小。不晓得松田家的首领和家臣的智计与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相比,到底谁高谁低?若是松田家也在打大明的主意,他们与柳生宗岩不同,手下有兵有将,事情便要棘手得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岸上闲逛,只是信步而行,并未仔细想过要到哪里去。只是方才两人与林坤一伙人在岸边相遇之后,林坤带着同伙得意洋洋向西而行,慕容丹砚对林坤等人极为厌恶,见他们向西走去,想也不想便向东行。两人边走边聊,左侧是鳞比栉次的店铺屋宅,右侧海面上桅杆林立。码头上路人来来往往,说笑声不绝于耳。 厉秋风一心想要绕过码头,到岛内查看松田家在岛上屯兵的情形。只是码头长约二里,一时之间未能走到尽头。他正与慕容丹砚边走边聊之时,忽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而且还有许多路人正向人群跑了过去。厉秋风心中一怔,不晓得前面出了什么事情,正要和慕容丹砚联袂过去查看,便在此时,一名大汉急匆匆从两人身后向人群奔去,看到慕容丹砚走在自己身前,压根不将她放在眼中,兀自向前狂奔,竟然撞到了慕容丹砚右肩。 这名大汉身高七尺,比慕容丹砚足足高出了两个头,而且生得孔武有力,全力奔跑之时,踩得地上的石板路啪啪作响,声势颇为惊人。按理来说,慕容丹砚是一位俏生生的少女,被这名大汉撞上,非得被撞飞不可。可是慕容丹砚毕竟身负武功,不只拳脚剑术得自慕容秋水真传,内功却也不弱。是以那名大汉撞上她右肩之时,慕容丹砚体内的真气被外力激发,自然而然地施以反击。那名大汉只觉得一股大力自慕容丹砚肩头涌了过来,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已然腾空而起,直向右侧海中飞了过去。 只听“扑通”一声响,那名大汉已然坠入海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急忙跑到岸边,只见大汉在水中拼命挣扎,口中大声叫道:“救、救命!我、我不会水……”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已经没入海中,双手兀自伸出海面乱抓乱挠。厉秋风见此情形,正要跃入水中救人,只见左近两只船上已有四五名船夫跃入水中,直向落水的那名大汉游了过去。厉秋风知道这些船夫精通水性,不需自己出手,也能将大汉救出,是以在岸边停了下来,探头向水中望去。 那名大汉落水之后,拼命呼救挣扎,许多路人听到和看到之后,纷纷赶到岸边看热闹。眨眼之间,岸边已聚集了三四十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脸兴奋地向海中望去。厉秋风见此情形,轻轻扯了扯慕容丹砚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那些船夫精通水性,必定能将落水那人救上岸。此处龙蛇混杂,咱们不必在此多作停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本章完) 第2949章 第2949章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慕容丹砚悄悄退出人群。慕容丹砚担心厉秋风责怪她胡乱出手,小声说道:“厉大哥,我并非故意将他打入海中,只是他突然撞了上来,我也不晓得什么原因,右肩与他一撞,便将他的身子撞得飞了出去……” 厉秋风不等慕容丹砚说完,便即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慕容姑娘不必多说,厉某自然知道此事不是姑娘的过错。”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此时兀自有许多路人向岸边跑来,慕容丹砚生怕再将路人撞飞出去,只得小心翼翼地左躲右闪,避开奔跑过来的人群。待到走出五六丈后,跑过来的路人总算少了许多。她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些人的容貌大多与汉人无异,我还听到许多人说的都是汉话。看样子松田家占据了这座海岛,是靠着咱们汉人大发横财。” 厉秋风点头说道:“大明富庶,岂是扶桑可比?这些商贾和海盗个个腰缠万贯,一个个还想着钱能生钱。只是大明海禁深严,他们在大明发不了大财,只能另辟蹊径。松田家将这座海岛当作商贾走私交易和海盗售卖宝货的地方,从中抽取税银,与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晓得松田家积蓄了无数金银财宝之后,是否也会像柳生宗岩老贼一般,对大明起了觊觎之心!”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凛,口中说道:“松田家也想攻打大明么?”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但愿他们不会有此野心。只是扶桑人心思狠毒,又极为狡诈,一旦得势,要做出什么事来极难猜测。昔年柳生宗岩在扶桑国内败于党争,不得不带着族人逃离扶桑,藏匿于辽东。他死里逃生,按理说应当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在东辽县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可是柳生老贼一旦喘过气来,立时又生野心,竟然想着要篡夺大明江山,行事之狂妄狡诈,压根不能以常理度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番咱们前往扶桑,虽然尚未踏上扶桑二岛,不过已经知道了许多扶桑国的秘密。若是没有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松田家竟然能够将海中一座海岛建造成如此坚固的堡垒?丁观说得不错,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松田家已经成为扶桑国首屈一指的大名,下一步要么篡夺扶桑国国主的宝座,要么被扶桑国主和大名弄死。以松田家首领和家臣的智计,绝对不会束手待毙。他们不会做岳飞,只会做曹操、曹丕和司马懿。虽然咱们尚未见过松田家的首领和家臣,不过看到松田家将松田岩岛建造成如此模样,这伙人的本领绝对在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之上。有朝一日,松田家夺了扶桑国主之位,只怕也和柳生老贼一般,会对大明虎视眈眈。”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面有忧色,笑着说道:“厉大哥也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松田家真的做了扶桑国主,区区海外蛮夷,又怎么是大明的对手?即便他们起了妄念,真敢对大明兴兵,也只能逞凶于一时,最终不免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方才看到的那群人近前。慕容丹砚将那名大汉撞入海中,许多聚拢过来的路人又跑去岸边看热闹,是以此时围在这里的路人已少了许多。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入人群,定睛望去,只见人群中央站着两伙人,手中各执刀剑,一个个怒目而视,口中破口大骂,说的竟然都是汉话。 只见站在西首的一个青衣瘦子指着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骂道:“避水珠是云老爷家世代相传的传家宝,山东六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避水珠落在你们凌云岗手中,不是你将珠子盗去又是何人下的手?!老子追查此案已有数月,从莱州府一直追到宁波府,早已将你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你还敢抵赖不成?!” 被青衣瘦子责骂的那名汉子穿了一袭黑衫,身子粗壮,满脸横肉,神情蛮横。他身后站了五六名黑衣人,一个个手持刀剑,甚是彪悍。青衣瘦子话音方落,黑衫人仰天大笑,其余几名黑衣人也是一脸不屑。青衣瘦子见此情形,心下越发恼怒,将手中钢刀一摆,恶声恶气地说道:“姓邹的,不要以为你逃到了松田岩岛,便无人敢管!老子身为山东臬司衙门捕头,手里拿着朝廷发下来的海捕文书,就算你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子的手心!” 青衫瘦子说完之后,他身后三四名汉子随声附和,用手中的钢刀指指点点站在对面的一众黑衣人,要他们丢下手中的刀剑束手就缚。黑衣人哪肯示弱,纷纷反唇相讥,双方破口大骂,直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慕容丹砚听青衣瘦子说话,心下不解,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臬司衙门的捕头是什么官儿,比知县衙门的捕头还要大么?” 厉秋风小声说道:“臬司衙门乃是俗称,官面上称为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掌一省刑罚之事。这个青衣人若真是山东臬司衙门的捕头,来头着实不小,比知县衙门的捕头可要厉害多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在江南之时,曾经过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名头,不过不晓得这个衙门还被称为臬司衙门。听青衫人说话,这伙黑衣人是凌云岗的响马,不知道用了偷还是抢的手段,将姓云的家中所藏的避水珠夺走。云家失了家传宝物,自然不肯甘休,向官府递了状子。青衫人身为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捕头,亲自追查此案,发觉是凌云岗的响马作案,便即一路追了下来。这伙响马斗不过官府,无奈之下只能扬帆出海,逃到松田岩岛躲避。没想到这位捕头大人锲而不舍,竟然一直追到了松田岩岛。”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青衣瘦子和黑衫汉子互相破口大骂,接着说道:“厉大哥,若是这两伙人动起手来,咱们应当帮哪一方才好?” (本章完) 第2950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51章 第2951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意已决,右手握住剑柄,便要拔出长剑,杀向蜂拥而来的扶桑军士。 只是慕容丹砚尚未拔剑,厉秋风已将她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不是从东辽县败退的扶桑军士!攻打东辽县的扶桑军士头上戴着的竹笠是黑色的,这些军士戴着的竹笠却是白色的。而且看他们的模样不是要攻击咱们,而是向人群冲杀过去!” 厉秋风话音方落,几名扶桑军士已然冲到两人面前。慕容丹砚见这些军士双手端着长枪,直向两人杀到,心下大惊,只想着立时拔剑抵挡。但是厉秋风挡在她的身前,右手抓紧了她的右臂,使得她无法拔剑。慕容丹砚心中焦急,不晓得厉秋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扶桑军士杀到面前,手中长枪枪尖寒光闪闪,瞬间便要戳到两人的身上。 电光石火之间,几名扶桑军士将枪头一偏,竟然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绕了过去,直向围在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周围的人群扑了过去。紧接着又有大群扶桑军士涌了过来,这些军士压根不理会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纷纷绕开两人,只顾着向人群冲去。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心中既惊讶,又惭愧,暗想厉大哥不只武功远在我之上,这份遇乱不惊的镇静功夫更加让人佩服。方才我乍一看到这些扶桑军士冲了过来,压根来不及多想,以为他们是从东辽县败退的扶桑军士,却没有留意两伙扶桑军士头上戴着的竹笠并不相同。幸亏厉大哥及时将我拦住,否则我毛手毛脚拔剑杀了过去,与这些扶桑军士混战起来,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 厉秋风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眼看着扶桑军士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心中也是颇为紧张。片刻之后,已有三四百名扶桑军士冲上码头,将人群围了起来。一名头目左手倒提长枪,右手按着长刀刀柄,站在一众扶桑军士前面,向着人群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虽然跟着慕容丹砚学说了扶桑话,只是时日太短,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还没等他向慕容丹砚询问,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他妈的,咱们都是汉人,你说这些稀奇古怪的鸟语,老子压根听不懂!” 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慕容姑娘,你能听懂那个扶桑人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慕容丹砚面露愧色,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他说得太快,四周又太过嘈杂,我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扶桑话与我知道的方言还是有许多不同,十句之中能听懂一句已属不易。倒是丁观这个家伙说起扶桑话来颇为流利,若是他跟着咱们一起来就好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忽听那名扶桑军士头目用汉话大声说道:“这里是松田岩岛,各位朋友可以进岛,但是绝对不能在岛上生事,坏了松田岩岛的规矩!”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这名扶桑军士头目竟然将汉话说得如此地道,心下都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是扶桑军士赶到之后,众捕快兀自和凌云岗群盗混战在一处,双方都不肯罢手。围在四周的人群见数百名扶桑军士围了上来,许多人心中惊恐,想要偷偷溜走,可是听那名扶桑军士头目说完之后,见扶桑军士只是想阻止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厮杀,对站在四周看热闹的众人并无恶意,胆子又大了起来,谁都不肯离开,巴不得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斗得越狠越好。 扶桑军士头目见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不肯罢手,右手一挥,登时有数十名扶桑军士涌上前来,挥舞长枪将双方隔开。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虽然无人在混战中战死,但是人人身上带伤,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睛,虽然被扶桑军士隔开,兀自不肯干休,一边挥舞刀剑乱砍乱刺,一边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扶桑军士头目见此情形,大声说道:“松田岩岛是接待好朋友的地方,不是比武较技的争斗之地。何况码头人来人往,各位挥舞刀剑厮杀,若是误伤了其他朋友,有损咱们松田岩岛的名声。请各位朋友立时离开码头,找一处妥当之地化解争斗!” 他说完之后,右手一挥,登时又有数十名扶桑军士涌上前去,手中紧握长枪,寒光闪闪的枪尖对准了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这两伙人虽然彪悍,此时被扶桑军士团团围住,每人周身要害都被寒光闪闪的长枪顶住,只须那名扶桑军士头目一声令下,众人身上便会多出几个透明窟窿。是以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嚣张,只能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扶桑军士头目见此情形,口中说道:“各位朋友请随我离开码头,不要在此处生事。” 他说完之后,转身向西首走去。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被数百名扶桑军士围在两个圆圈之中,虽然心有不甘,可是又不敢反抗,只能被扶桑军士用长枪逼迫向西走去。几名捕快和盗伙受伤颇重,躺在地上无法行走,早有一群扶桑军士走上前去,将这些伤者从地上架了起来,跟随众人向西走去。 围观众人眼看着众捕快和凌云岗群盗被扶桑军士隔开带走,一场大架就此结束,心下老大没趣,只好纷纷散开。有好事者笑着说道:“看那两伙人的模样,绝对不肯就此罢手。松田岩岛的军兵只是将他们带离码头,免得他们在码头大打出手,吓坏了来岛上做买卖的那些大爷们。这些家伙离开码头之后,没了军兵的约束,必先还会大砍大杀。方才斗了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战死,看着太不过瘾,咱们只要跟在后面,必定还能看到他们杀个你死我活!” 此人说完之后,许多看客心下大喜,纷纷点头称是。只见好事者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紧紧跟在扶桑军士身后,直向西首走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狠狠啐了一口,恨恨说道:“看热闹的这些家伙大半都是汉人,可是看到汉人和汉人拼死相争,他们不只不想法子解劝,反倒盼着双方有死伤才好。这等恶行,连扶桑人都不如。怪不得几名倭寇便能杀得数百名官兵望风而逃,汉人若是如此互相斗将下去,只能便宜了鞑子和倭寇!” (本章完) 第2952章 第2952章 眼看着众人已经散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下都有一些沮丧,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来到松田岩岛的汉人,只怕大多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要么是为了赚取银钱来走私货物,要么是到松田岩岛来销赃。咱们也不必因为这些小人而沮丧不安,还是到岛上转转,看看松田岩岛到底是什么模样。” 慕容丹砚自无异议,和厉秋风一起联袂向东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码头尽头,数十丈外便是刀削斧凿一般的巨岩,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咱们一路走来,松田岩岛的码头长约二里,停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差不多有二三百只,以规模而论,远远超过辽东第一码头东安城码头。厉大哥,你说从东辽县败退的扶桑大军退回扶桑之时,是否到过这里?”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一动,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你想说扶桑大军虽然从东辽县败退,不过仍有数万兵马,大小船只不下一两千只,若是他们败退之时经过松田岩岛,会不会趁机将松田岩岛夺去?”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果然聪明,猜到了我心中想着的事情。丁观曾经说过,松田家与扶桑国朝廷和许多大名不和,双方颇有嫌隙。此前跨海偷袭东辽县的扶桑大军由扶桑国内数位大名联手派出,想来这些大名与松田家都是仇敌。扶桑大军在东辽县吃了败仗,狼狈退回扶桑,这些大名闹了一个灰头土脸,心中必定恼羞成怒。若是途中能够将松田岩岛夺了去,既能弥补攻打东辽县惨败之失,又能给松田家重重一击,岂不是一件大好事?我若是扶桑国大名,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你说这座海岛是不是已经被扶桑大军攻陷了?方才那些军士都是扶桑大军的军士,只是他们换掉了头上的竹笠,故意不让咱们认出来。他们在岛上设了陷阱,要将咱们或擒或杀,以报东辽县惨败之仇。不过这些事情都是我胡乱猜测,厉大哥听了可不要生气。”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脑洞大开,竟然有如此古怪的想法,他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扶桑大军在东辽县战败,主持此事的乃是阳震中等人,厉某和慕容姑娘既未露面,也未曾出过大力,扶桑大军主将压根不知道你我二人,又怎么会耗费如此力气来对付咱们?” 厉秋风说到这里,左手向远处的巨岩指了指,口中说道:“从东辽县败退的扶桑大军虽有数万,战船数千,但是松田岩岛险峻之极,松田家又在岛上苦心经营了数十年,要想一举攻破松田岩岛,绝非易事。而且双方若是在岛上大打出手,码头必定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可是咱们眼前这座码头压根没有丝毫损伤的痕迹,绝对没有发生过大战。慕容姑娘不必担心,岛上即便戒备森严,也不是为了对付你我二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下兀自惊疑不定,却也无话可说。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码头尽头,前方是一堵石墙,高约丈许,甚是厚重,将道路完全挡住。左首有一条宽两丈的石径,石径中间是一条尺许宽的石阶,道路自码头向北抬升,直向岛内延伸。 慕容丹砚见这条路颇为古怪,心下不解,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条路为何如此古怪?既然是一条坡路,应该用石阶铺成才好,为何中间是石阶,两侧是平路?” 厉秋风心中也是颇为不解,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说来惭愧,厉某也不晓得为何这条路会建造成如此模样。” 厉秋风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传来“吱吱呀呀”的怪异声音,他心下一怔,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大汉赤裸着上身,推着一辆装满木箱的独轮车,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此时已是冬天,虽说岛上不像辽东那般寒冷,却也颇有凉意。这名大汉却是上身赤裸,下身也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灯笼裤,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头顶竟然隐隐有热气冒了出来。看他身上的打扮和走路的模样,独轮车上的木箱必定颇为沉重。 慕容丹砚见此情景,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这人走路之时脚步杂乱,想来没有练过武艺,不过他的力气着实不小,与咱们船上的船老大相比也不遑多让。” 慕容丹砚说话之际,大汉已经推着独轮车走到了坡路之前。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独轮车推上了石板铺成的坡路,自己踩着石阶,不疾不徐地推车向坡顶走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一动,瞬间明白过来,拍手笑道:“呀,我知道这条路为何如此古怪啦!想来到松田岩岛交易的商人都带着货物,码头虽然有存放之处,但是有一些货物却要送入岛内,须得装在车上运送。这条坡路若是用石阶铺成,车子无法通行,若是用石板铺成,车子倒是可以通行,但是人走在上面却是极为不便。是以松田家命人建造这条道路之时,故意将中间建成石阶路,两侧用石板铺成平路。如此一来,行人和推车之人可以走在石阶上,车子则可以在石板路上推动。”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指着石阶两侧石板路上残留的数道车辙说道:“看这些车辙的模样,从这条坡路走过的车子着实不少。松田家苦心经营这座海岛,赚取的金银数目必定十分惊人。”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依照厉某来看,松田家夺了这座海岛,不只要将松田岩岛当作获取金银的聚宝盆,更要将它当作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海上坚城。听丁观和船老大说话,从松田岩岛扬帆出发,只需航行一日一夜,便可抵达扶桑国一处隐秘的码头。松田家在岛上驻扎精兵,不只可以抵挡敌人前来夺岛,而且一旦敌军攻打出羽国,松田家可以派出一员大将,率领驻扎于松田岩岛的精兵从海上偷袭敌军。如此一来,松田家可以对敌军前后夹击,使得敌军首尾不能相顾,非得大败亏输不可。松田家的首领当年不惜倾尽全力,夺取这座海岛,眼光着实深远。” (本章完) 第2953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54章 第2954章 慕容丹砚恼怒之下出手,不只出招极快,而且下手毫不留情,用上了十成力气。那名夷人虽然比慕容丹砚高了足有两个头,而且皮坚肉厚,力气极大,可是毕竟没有练过高深武艺,如何能与慕容丹砚相抗?是以脉门被慕容丹砚扣住之后,他立时惨叫着向地上坐倒,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厉秋风虽然有心阻拦慕容丹砚不要生事,可是慕容丹砚出手实在太快,而且厉秋风看到夷人对慕容丹砚无礼,心中也是十分生气,也想教训那名夷人一顿。如此一来,厉秋风虽然看到慕容丹砚出手,也曾想要将慕容丹砚拦住,但是毕竟慢了半拍,再将制止慕容丹砚,已然来不及了。 那名夷人伸手抓向慕容丹砚之时,其余几名夷人不只没有阻止,反而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热闹,眼中俱都露出了淫邪的目光。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慕容丹砚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弱质少女,竟然一出手便将同伙打倒在地。眼看着同伴坐倒在地上,模样极为狼狈,口中大声惨叫,几名夷人吓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既不敢上前将同伴扶起,也忘了转身逃走。 慕容丹砚一击得手,冷笑了一声,松开了那名夷人的脉门,右脚倏然踢出,脚尖戳在那名夷人的腰眼处。她踢出这一脚之时,虽然脚上并没有蕴含内力,不过用力不小,而且正踢在夷人要害之处,那名夷人只觉得腰间疼痛入骨,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住打滚,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打倒了那名夷人,心中念头急转,暗想方才山东臬司衙门的捕快和凌云岗的盗伙在码头上大打出手,不只有许多路人聚集围观,而且还引来了驻扎在松田岩岛上的军士。慕容姑娘打倒夷人,势必会招来许多路人看热闹,若是扶桑军士闻讯赶来弹压,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耽误咱们前往扶桑的大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来不及多想,身子倏然一晃,已然抢到几名正在发呆的夷人身边。只见他双手连扬,几名夷人先后被他点中了穴道。只是他出手快到了极处,虽然夷人先后中招,却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身子僵硬不动,压根发不出丝毫声音。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点倒了几名夷人,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心下又惊又喜。厉秋风抢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须得尽快离开,免得将扶桑军士引了过来!” 慕容丹砚虽然心有不甘,不过知道厉秋风说的是正理,只得和厉秋风一起快步离开,瞬间便已走出了五六丈外。从慕容丹砚出手打倒一名夷人,到两人快步离开,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待到路人听到夷人发出惨叫声,纷纷转头寻声张望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走出了三四丈外。几名路人看到夷人躺在地上,跑过来察看之时,虽然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擦肩而过,却压根没有想到是两人将众夷人打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走出七八丈之后,转头向来路望去,只见已有十几名路人跑到躺在地上的几名夷人身边。只是看到众夷人躺在地上僵立不动,神情古怪,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一时之间无人上前将几名夷人扶起来。慕容丹砚见无人发觉是自己和厉秋风打倒了夷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你点中了那几个坏蛋的穴道,不会让扶桑人对咱们起疑心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我虽然将夷人点倒,不过用力不大,过不多久穴道便会自解。若是我计算不错,在扶桑军士赶来之前,这些夷人已经能从地上爬起来。他们没有练过武艺,不晓得咱们汉人的点穴功夫,即便扶桑人询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说不清楚,是以咱们不必担心扶桑人会对咱们起疑心,只要咱们小心谨慎,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两人说话之际,已然走出了十余丈远,恰好右首有一处巷子,厉秋风便即带着慕容丹砚折向右首,快步走入巷子之中。两人沿着巷子走出十五六丈,又到了一条大街之上。这条大街比两人方才走过的那条大街更加热闹,道路两侧遍布酒馆茶肆,行人络绎不绝,不时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走过。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不由为之咋舌,口中说道:“天啊,即便杭州城也不过如此!松田家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这座海岛之上建造起如此热闹的所在?!” 厉秋风心中也是颇为惊讶,暗想松田家果然了得,竟然在孤悬海中的海岛上建造城池,招揽四方商人。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常去高梁河闲逛。此处虽然与高梁河相比颇有不如,不过要远远超过东安城。松田家将岛上的宅子建造得如此整齐,而且将登岛之人约束得井井有条,可见坐镇松田岩岛的那人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两人站在街边,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各有所思。便在此时,忽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自西首沿着长街走了过来,离着两人尚有两三丈远,一名黑衣汉子拦在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相好的,咱们又见面了!识相些不要逃走,大爷有话要与你说!” 少年看到黑衣汉子,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身子微微发抖,转身便要逃走。只是他身子甫动,从左近又冲过来四名黑衣人,登时将少年围在中央。先前说话的那名黑衣人一脸阴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在岛上找了你三天三夜,总算找到了你。识相的乖乖跟咱们回去,若是还想捣鬼,咱们便带你的尸体回去!” 黑衣人话音方落,少年突然脸色一变,左手指着说话的那名黑衣人身后,口中说道:“你怎么来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那名黑衣人身后,眼看着少年指着自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心中都是一凛,暗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为何他会认得我?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几名黑衣人见少年神情古怪,不由自主转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望去。少年见此情形,身子一矮,便即从两名黑衣人中间钻了过去,直向西首逃走。几名黑衣人这才知道上了少年的大当,中了他声东击西之计,心中大怒,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向少年追了过去。 (本章完) 第2955章 第2955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少年转身逃走,几名黑衣人随后追了上去,这才知道少年并不识得自己,只不过是为了逃走,这才使出了声东击西之计,用自己来迷惑几名黑衣人,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慕容丹砚见少年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脚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草鞋,逃走之时颇为狼狈,脸上露出了笑容,转头对厉秋风笑着说道:“厉大哥,这个家伙衣衫破烂不堪,面孔肮脏,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模样。若不是咱们身在海外孤岛,我还以为这个家伙是丐帮弟子呢。”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正要说话,两名黑衣人已然追到那名少年身后,齐齐伸出右手向少年抓去,登时抓住少年的双臂,将他的身子拎了起来。少年被两名黑衣人抓住,身子悬空,双臂受制,动弹不得,可是兀自不肯屈服,双脚乱踢乱踹,想要逼迫两名黑衣人将他放开。抓住他双臂的两名黑衣人躲避不及,身上挨了几脚,心下大怒,各自抬腿向少年身上踢去。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少年身上已经挨了十几脚。两名黑衣人恼怒之下抬腿踢人,自然用上了全力,只是少年颇为倔强,虽然被踢得疼痛难忍,却将牙关紧咬,一声不吭,身子扭来扭去,兀自想要从两名黑衣人手中挣脱。 此时其余三名黑衣人也已冲到少年身边,见少年不肯屈服,三名黑衣人挥拳便打。眨眼之间,少年身上脸上被殴击了十几拳,被打得鼻青脸肿,虽然还想挣扎,可是身上剧痛难忍,力气消散了大半,双腿软软地垂下,再也无法向一众黑衣人踢去。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见少年不再挣扎,狞笑了一声,右手一挥,抓住少年双臂的两名黑衣人将少年按着跪在地上。又有一名黑衣人抢上前去,双手抓住少年胸口衣衫用力一撕,只听“嘶啦”一声响,少年的衣衫已被黑衣人硬生生撕裂成两半,两片破布从他身上被扯了下来,露出了瘦骨嶙峋的上身。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冷眼旁观,只见少年赤裸着上身被按着跪倒在地,不只瘦得皮包骨,而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血痕,从伤处来看,不只有许多新伤,更有不少旧伤,一眼望去极为恐怖。 慕容丹砚原本对这名少年颇为厌恶,后来看到他被黑衣人残忍殴打,兀自不肯屈服,心中对这名倔强的少年倒有了几分佩服。待到少年衣衫被黑衣人扯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身子,慕容丹砚心中悚然一惊,对少年起了同情和怜惜之心。眼看着那名黑衣人将少年的衣衫扯下来之后,将破布当作绳索,在两名黑衣人的帮助之下,将少年双手倒捆在背后,又将少年的双脚脚踝绑在了一起,慕容丹砚忍不住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这少年甚是可怜,咱们要不要将他救下来?” 厉秋风见几名黑衣人殴打和侮辱那名少年,心中也是颇为不忍,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看这五名黑衣人的模样,他们绝非善类,既然让咱们遇到了此事,自然不能不管。姑娘在此稍候,我去将他们赶开,将少年救出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正要上前将少年救出,忽听有人笑道:“蒋帮主手下的兄弟威震闽浙不假,可是这里是松田岩岛,离着中原几有万里,贵帮势力再大,到松田岩岛生事,只怕说不过去罢?!” 厉秋风没有想到有人为少年出头,心中一凛,急忙停了下来,转头寻声望去。只见东首走过来三人,为首那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面容清瘦,颏下胡须已然斑白。此人身穿灰布长衫,头戴麻布方巾,脚穿厚底布鞋,一眼望去,如同乡间私塾的教书先生,颇有几分书卷之气。他身后跟着一老一小两人,老的那人一脸苦相,左手提着一个灰布包袱,右手拄着一根木杖,小的那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衫,脸色苍白,神情阴鸷,让人一看便会心生惧意。 厉秋风见老者为少年说话,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来头,打定了主意冷眼旁观,再伺机而动。此时四周已有数十名路人围了过来,对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和一众黑衣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惊疑不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这位老者是什么人?看他走路的模样,不像身负武功之人,但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脚步沉稳,武功着实不弱,只是不晓得是哪一个门派的高手。” 厉秋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不过有两位武林高手陪伴,这位老者必定大有来头。他既然站出来为那名少年说话,咱们先不要动手,看看情形再说。”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之际,灰衣老者已然走到一众黑衣人近前。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颇为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老者一番,不晓得他是什么来路,倒也不敢冒然得罪,口中说道:“你识得咱们蒋帮主么?” 老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自从南宋未年以来,贵帮纵横闽浙两省数百年,任谁都不敢小觑。七年前蒋帮主出山,统领贵帮数千帮众,威震东南半壁江山,使得贵帮越发兴旺。老夫虽然是山野村夫,却也听说过蒋帮主的事迹,心中十分佩服。” 那名黑衣人听老者对蒋帮主极为推重,只道老者不敢触怒本帮,心下洋洋得意起来。只见他双手插腰,一脸骄横,大喇喇地说道:“既然你知道咱们蒋帮主的威名,怎么敢阻拦咱们兄弟办事?!”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夫哪里敢与贵帮作对?只是老夫看到这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衣衫破烂,甚是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是以想请各位卖给老夫一个面子,放了这个少年,也算是给贵帮和蒋帮主博一个好名声。” 灰衣老者话音方落,那名黑衣人勃然大怒,指着灰衣老者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这老家伙好没道理,竟然敢与咱们兄弟过不去。信不信老子将你这个老家伙的胳膊腿儿尽数扯了下来,让你肢体不全,到了阎王殿都不敢见你的十八代祖宗?!” (本章完) 第2956章 第2956章 黑衣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右手对着灰衣老者指指点点,指尖险些戳到老者的面门。 慕容丹砚方才看到黑衣人让手下殴打侮辱那名少年,心中已是愤愤不平,此时又看到黑衣人对老者无礼,登时起了打抱不平之心。只是想起今日发生了许多意外之事,自己数次莽撞行事,若不是厉秋风相助,只怕早已惹下了大麻烦。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强行忍耐,但是右手已然按住了剑柄,心中暗想,若是黑衣人出手伤人,我须得出手救下这位老者。 灰衣老者虽然被黑衣人指指点点,却也并不害怕,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贵帮蒋帮主是松田岩岛的常客,听说岛上几家客栈和酒馆都有他包下来的客房和雅间,不知道眼下蒋帮主是否也在岛上?” 黑衣人没有想到灰衣老者竟然知道此事,心中一凛,暗想咱们蒋帮主时常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乃是十分机密之事,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虽然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都收了咱们的银子,不会与咱们为难,但是一旦被巡抚衙门知晓此事,只怕事情大大不妙。这个老家伙知道蒋帮主时常到松田岩岛做买卖,还在岛上包了客房,来历必定不凡。 念及此处,黑衣人的气焰登时矮了大半截,上上下下打量了灰衣老者几眼,口中说道:“恕在下眼拙,请问老先生在哪里发财啊?!” 灰衣老者见黑衣人不再像方才那般嚣张,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夫一介穷酸而已,岂敢妄谈发财二字?阁下既然是蒋帮主手下的兄弟,必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何必与这个穷小子一般见识?他已被你们殴打成如此模样,想来阁下胸中的怒气也已消了,还是饶了他罢。” 黑衣人见灰衣老者为那名少年求情,心下颇为恼怒,只是他顾忌老者的身份,不敢冒然发怒。是以喘了几口粗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咱们虽然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也不会自降身份,与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为难。只是这个小贼偷了蒋帮主的东西,咱们这才费尽心思将他捉住。” 黑衣人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被捆绑着躺在地上的那名少年,狠狠地啐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老先生别看这个小崽子一副痨病鬼的模样,似乎一阵风也能将他吹倒,其实这个小王八蛋奸滑得很。咱们在岛上追了他几天几夜,没有将这个小贼捉住不说,还有几个兄弟被他设下的陷阱所伤。蒋帮主驭下极严,见咱们十几条汉子,竟然连一个小崽子都收拾不了,勃然大怒,不只大骂了咱们一顿,还有几个兄弟挨了蒋帮主一顿痛打,险些被活活打死。咱们兄弟吃了这么多苦头,都是拜这个小崽子所赐,眼下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他捉住,岂能将他放走?咱们须得将他偷走的东西找出来,再带他回去见过蒋帮主,由蒋帮主发落这个小贼。否则老子擅自把这个小贼放了,蒋帮主非得责罚老子不可。” 灰衣老者听黑衣人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蒋帮主如此生气,想来丢失的东西极为紧要。老夫斗胆想要请问一句,这个穷小子偷走了什么东西?” 几名黑衣人听灰衣老者如此说话,脸色大变。为首那名黑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是咱们青岩帮的私事,老先生还是不要多问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黑衣人头目说出“青岩帮”三个字,心中俱都一怔。慕容丹砚心中暗想,我在慕容山庄之时,曾听爹爹提过青岩帮的名头。他说青岩帮其实应当叫作“青盐帮”,乃是江南盐帮的分支。盐帮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但是论起起源,却要比江湖中许多帮派还要久远。大唐最盛之时,盐铁为朝廷专营,不许商人从中牟利,但是盐铁生意乃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许多亡命之徒贪图钱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偷偷贩卖盐铁获利。其中私盐贩子从东海低价收购海盐,偷偷运到中原各地贩卖。因为私盐贩子售卖的私盐要比官府售卖的官盐便宜许多,是以虽然朝廷严禁百姓购买私盐,但是百姓还是偷偷从私盐贩子手中买来私盐食用。朝廷因为私盐贩子售卖私盐失去许多赋税,严令各地官府捉拿私盐贩子。私盐贩子一旦被官府捉住,大半都被砍头示众。这些私盐贩子都是亡命之徒,自然不肯心甘情愿被官府擒杀,是以他们勾结起来,创立盐帮,招揽帮众,公然与朝廷对抗。 私盐贩子都是腰缠万贯之辈,手里有的是钱。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盐帮出钱招揽了许多江湖中的邪派高手和黑道人物,势力越来越大,到得后来竟敢公然与官兵相抗。虽然大股官兵前来剿杀之时,盐帮只能避而不战,但是遇到小股官兵,盐帮往往能将官兵打得大败而逃。千百年来,虽然朝代更迭,历朝历代都对盐帮大举捕杀,但是盐帮不只没有被朝廷剿灭,反而越来越强大。 本朝太祖皇帝起于草莽之间,其时他最大的敌人并非是鞑子朝廷,而是占据江浙的张士诚和夺取湖广的陈友谅。张士诚和陈友谅手下最能打仗的都是水师,太祖皇帝要击败这两个强大的敌人,须得依靠水师才能成功。据说太祖皇帝一面与称雄东南沿海的明玉珍结盟,联手对付张士诚,一面收买了一伙私盐贩子充当水师,对付嚣张跋扈的陈友谅。 张士诚起兵之前,身为盐帮帮主,是天下最有钱的私盐贩子。他之所以能够屡次击败鞑子和其他割据一方的豪强,占据东南富庶之地,便是因为盐帮人多势众,打起仗来又不怕死,而且手中握有巨额金银充当军饷和购买粮草军械。但是张士诚统领盐帮之时,帮中有一伙人对他并不服气,想要除掉张士诚,夺取盐帮帮主的宝座。没想到这伙人正要下手之时,有人临阵叛变,向张士诚投降,揭发了此事。张士诚要他的两个亲弟弟带兵突袭,将这伙背叛他的私盐贩子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人侥幸逃出了sz城。张士诚恨这些叛徒入骨,下令将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尽数屠戮,鸡犬不留。 (本章完) 第2957章 第2957章 这伙私盐贩子虽然遭遇惨败,但是并不服气,而且经历了一场惨败之后,虽然自己逃得性命,但是家人朋友却被张士诚屠戮得干干净净,自然对张家兄弟恨之入骨,发誓要灭了盐帮,杀尽张氏一族,为家人朋友报仇。这伙人蛰伏于江南,一面贩卖私盐获利,一面暗中招兵买马,等待时机。太祖皇帝得知此事,派人花费重金收卖了这伙私盐贩子,要他们帮着自己对付陈友谅,事成之后,太祖皇帝将引兵东下,助这伙私盐贩子杀尽张氏一族。 后来太祖皇帝在鄱阳湖击败陈友谅数十万大军,陈友谅也死在乱军之中。这伙私盐贩子自成一军,仗着精通水战,为太祖皇帝立下了大功。太祖皇帝打败陈友谅之后,掉头东进,与张士诚军战于苏杭。私盐贩子与张士诚有血海深仇,又熟悉张士诚军中的情形,打起仗来奋勇争先,个个如同疯了一般,引领着太祖皇帝的兵马连下数城。张士诚抵挡不住太祖皇帝大军的围攻,最后兵败被俘。太祖皇帝原本想要逼迫张士诚投降,可是张士诚宁死不屈,那伙私盐贩子又鼓噪着要太祖皇帝实现承诺,杀尽张氏一族为家人朋友报仇。太祖皇帝再三权衡,终于将张士诚交到他们手中。私盐贩子先将张士诚的家人全部残杀,再对张士诚百般羞辱,最后用棍棒将他活活打死。 只是这伙私盐贩子虽然报了大仇,太祖皇帝却知道他们桀骜不驯,难以驾驭,早已决心要将他们除掉。待到张士诚兵败身亡之后,太祖皇帝假意将hz划给这伙私盐贩子管辖,要他们移营hz。私盐贩子大仇得报,正在得意之时,压根不晓得太祖皇帝已经起了杀心,兴高采烈地向hz进发。到达hz之后,将士们将战船停泊在西湖之中,大营扎在岸上,等待第二日一早接收hz城。孰料当天晚上,早已埋伏在hz城内城外的太祖手下的大军突然大举攻击,先一把火烧光了私盐贩子的战般,又向驻扎在岸上的水师大营围攻。 私盐贩子虽然骁勇善战,只是一向在水上作战,陆战并不擅长。而且太祖皇帝派来剿杀他们的都是百战精兵,大半都是马队。水师将士身在岸上,压根无法与太祖皇帝派来的兵马相抗,几乎被杀得全军覆没,只有百十人侥幸逃生。这些逃走的私盐贩子之中并无杰出人物,又被太祖皇帝的残忍手段吓破了胆,虽然逃得性命,只能靠着贩卖私盐为生,再也不敢心生报复之念。 大明立国之后,江南虽然仍有盐帮贩卖私盐,但是势力已经大衰,压根不敢与官府作对。后来盐帮被朝廷收服,不敢再与朝廷作对不说,还与漕帮一起为朝廷出力。而逃脱太祖皇帝剿杀的那伙私盐贩子为了逃避朝廷追杀,也为了与投降朝廷的盐帮区别,自称青岩帮,靠着贩卖私盐苟延残喘。 后来盐帮势微,青岩帮倒是颇为兴旺,不只贩卖私盐,还与江湖黑道和倭寇勾结,在海上走私货物,牟取巨利。青岩帮中虽然没有什么武林高手,但是财大气粗,不只用银子收买江湖黑道,还向官府官吏行贿,势力倒也不可小觑。 慕容丹砚知道这些黑衣人是青岩帮帮众,心中暗想,爹爹说青岩帮虽然不是江湖黑道帮派,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但是他们暗地里与倭寇勾结,收买倭寇贩卖的货物和抢来的赃物,再运到中原各地贩卖,与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也没有什么区别。若不是青岩帮这些蠢货收买倭寇手中的赃物,倭寇失了银钱的来路,只怕早已势微。是以青岩帮在江湖之中的名声虽然不是声名狼藉,却也称不上好。若不是有贪官关照,这伙宵小之辈只怕早已被江湖正道杀得干干净净。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青岩帮从帮主到帮众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在此处作恶,咱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曾听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同僚提到过青岩帮的名头,而且在锦衣卫案牍库中的案卷之中也曾看过青岩帮参与过的案子,自然知道青岩帮暗中做了许多龌龊事情。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姑娘说得不错。不过眼下情势未明,咱们先不要出手,看看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说话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沉声说道:“若是贵帮帮内的事情,老夫自然不敢置喙,不过这个穷小子并非是贵帮帮众,此处也不是贵帮香堂,既然被老夫撞上了,老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贵帮自蒋帮主以下都是汉人,这个穷小子却是扶桑人,蒋帮主的规矩再大,也只能约束汉人,管不了松田岩岛上的扶桑人!”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老者如此一说,心中一凛,不由转头向躺在地上的少年望去,心中疑云大起,暗想这位老者怎么知道这名少年是扶桑人? 青岩帮在江湖之中虽然不是什么大帮派,不过帮中有钱,又有官府撑腰,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此间的五名黑衣人仗着青岩帮的势力,一向横行不法,蛮横骄纵。只是不晓得灰衣老者的身份,对他颇为忌惮,这才强忍着胸中的怒气,勉强没有发作罢了。此时听灰衣老者公然指责青岩帮和蒋帮主,五名黑衣人哪里还忍耐得住?一个个横眉立目,恶狠狠地盯着灰衣老者。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狞笑着说道:“老家伙,别给你脸不要脸!老子说了几句客气话,你这个老家伙不只不晓得收敛,反倒蹬鼻子上脸起来了!既然给你脸你却不要脸,那就休怪老子手下无情了!” 他说完之后,右手轻轻一挥,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黑衣人拔出腰刀,直向灰衣老者冲了过去,离着灰衣老者尚有丈许,手中钢刀寒光闪闪,直向灰衣老者劈头盖脸砍了下去。黑衣人头目奸笑着说道:“这个老家伙虽然混蛋得很,不过毕竟活了一把年纪,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就留他一条狗命罢了。取了他两条胳膊,咱们好带回去向蒋帮主复命!” (本章完) 第2958章 第2958章 两名黑衣人听到头目吩咐,手腕一翻,两柄钢刀一左一右,直向灰衣老者双臂砍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有人大声惨叫,血光迸现。在四周围观的数十名看客只道灰衣老者的双臂已经被两名黑衣人砍断,虽然见了血之后心中颇为兴奋,却又有一些害怕,担心黑衣人杀红了眼,挥舞钢刀乱砍,不免伤及自己,是以纷纷向后退去,有几人还发出惊呼之声。只是众人停下脚步之后定睛望去,却见灰衣老者好端端地站在当地,两名黑衣人正自仓皇后退,口中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叫声,而两人的右臂已然从肩头脱离,几乎同时掉落在了地上,断手兀自紧握着钢刀。 众人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巨变,心中大惊,一个个呆若木鸡,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两条断臂,压根不晓得两名黑衣人大占上风,眼看着就要将灰衣老者的双臂砍掉,为何他们自己的右臂突然掉落,不得不仓皇退开。 两名断了胳膊的汉子是私盐贩子出身,虽然没有练过什么厉害武功,不过平日里不是与其他贩私盐的贩子打架斗殴,便是与捉拿他们的官兵和公差捕快周旋,倒也称得上是身经百战,凶悍异常。右臂乍被砍断之时,两人初逢大变,心中惊恐,不由自主地仓皇后退,可是看到自己的右臂跌落在地上,知道肢体受损之后,两人不只惧意尽去,而且狂性大发,怒吼着又向灰衣老者冲了过去。虽然两人右肩断臂处鲜血狂喷,左手却握成了拳头,要与灰衣老者拼命。 只是两名黑衣人离着灰衣老者尚有数尺,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有人挡在灰衣老者面前。两名黑衣人虽然狂性大发,却并没有丧失神智,见来人快若闪电,知道情形不妙,正要停下脚步,只觉得左肩一轻,紧接着许多热乎乎的东西溅到了脸上,四周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方才慕容丹砚眼看着两名黑衣人挥舞钢刀砍向灰衣老者的双臂,正要拔剑救助灰衣老者,却被厉秋风拦住。她心中焦急,暗想一眼望去,便知道灰衣老者并未练过高深武功,如何抵挡两名青岩帮帮众的围攻?厉大哥侠义为怀,为何不许我上前救人? 慕容丹砚惊愕之际,两名黑衣人已自攻到灰衣老者面前。便在此时,站在黑衣老者身后的那名拄着木杖的老人突然抢上前来,左手紧握木杖杖身,右手握住木杖一端向外拔出。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老人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耀的长刀。慕容丹砚这才知道老人手中的木杖之中藏着一柄长刀,心中悚然一惊。也未见老人如何用力,长刀已然在灰衣老者身前划了一个圈子,刀光倏然暴涨,刹那之间又消失不见。慕容丹砚定睛望去之时,两名青岩帮帮众的右臂已然向地上坠落,而老人已将长刀收回到木杖之中,身子向后疾退,瞬间又到了灰衣老者身后,仍然一脸苦相,低头垂目,似乎从来没有动过一下。 拄杖老人虽然出手如电,不过慕容丹砚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抢到灰衣老者身边,右手自木杖之中拔出长刀,手腕翻转,长刀挥出,将两名黑衣人的右臂砍落在地上。虽然老人出手之时砍出了两刀,只是他出招实在太快,倒似同时挥出两刀一般。从老人抢上前去,到他退回原位,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偏偏他每一招每一式又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慕容丹砚是练家子,自然知道老人的武功十分了得,心下大惊,暗想此人的刀法如此诡异,竟似不在厉大哥之下,必定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可是我爹爹讲过的武林前辈之中,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名宿?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被砍掉右臂的两名黑衣人猱身直上,又向灰衣老者扑了过去。此时慕容丹砚已经知道灰衣老者带着武功极高的帮手,压根不须自己出手相助,是以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想要看看灰衣老者如何应付两名黑衣人的围攻。只见灰衣老者面带微笑,对攻过来的两名黑衣人恍若不见,只是盯着那名青岩帮头目,倒似猫盯着老鼠一般,神情颇为古怪。 眼看着两名黑衣人的拳头就要打到灰衣老者的脸上,站在老者身后那名脸色苍白的黑衣人突然抢上前来,左脚在地上一挑,将一支断手握着的钢刀踢得飞了起来。那柄钢刀堪堪飞高四尺,他右手倏然探出,将钢刀握在手中,随即钢刀挥出,于电光石火之间,将两名攻过来的黑衣人左臂齐肩砍落。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越发惊恐,暗想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比厉大哥也大不了几岁,眼看着两名青岩帮帮众就要得手,他却后发先至,先将钢刀从地上挑了起来,再挥刀攻击,削断了两名黑衣人的左臂。以武功而论,此人似乎尚在方才出手伤人的那名老人之上。而且这人如此出招,颇有与那名老人一较高低之意。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向那名拄杖老人望去,只见他仍然一脸苦相,低头垂目,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慕容丹砚心中一凛,暗想这个老人不只武功了得,而且颇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此人如此了得,必定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可是我偏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岂不是太奇怪了? 那名青岩帮的头目不晓得灰衣老者的来历,对他颇为忌惮,不过平日里蛮横惯了,见他一再阻拦自己带走那名少年,心下着恼,这才要手下两名黑衣人出手惩戒灰衣老者。不过他心中有所顾忌,并未打算取了灰衣老者的性命,只想砍掉他的双臂立威。没想到灰衣老者毛发未伤,自己两名手下的双臂却被人砍断,心中又惊又怒。若是依照他的脾气,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肯干休,非得与灰衣老者拼命不可,不过方才他压根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下手,两名手下的胳膊已然被人砍断,这才知道灰衣老者虽然貌不惊人,却是一位神通广大之人。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刹那之间,这名青岩帮头目已然打定了主意,眼看着两名手下惨叫着仓皇后退,他向站在身边的两名黑衣人大声叫道:“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去帮忙?!” (本章完) 第2959章 第2959章 两名青岩帮帮众听到头目吩咐,立时挥舞钢刀,齐齐向前扑去,打算接应断了双臂的同伙。那名头目却趁机向后退去,到了躺在地上的少年身边,右手抓住绑住少年手臂的布条,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便要向西奔去。四周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这才知道这名头目要两名手下向灰衣老者杀去,接应两名断臂的同伙,其实是瞒天过海之计,要让两名手下引开灰衣老者身边带着的武林高手,自己趁机带着少年逃走。此人于性命攸关之时,能够想出这个法子脱身,算得上是一个厉害人物。 只是这名青岩帮头目刚刚跑出了两三步,只觉得右膝膝窝一疼,整条右腿瞬间酸麻惊心,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再也立足不住,身子向前扑倒,“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右手不由自主松开,将那名少年甩出了丈许之外。 围观的众人见这名头目摔得甚是狼狈,心中都是颇为好笑。只是这名头目甚是凶悍,又当生死攸关之时,这一跤虽然摔得不轻,全身上下似乎无一处不疼,他兀自不肯屈服,双手撑住地面,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此时他的右腿全然没有知觉,虽然双臂力气仍然在,单靠双手和左腿,仍然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围观诸人之中,身负武功之人着实不少,眼看着那名青岩帮头目摔倒之后拼命挣扎,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心中均想,这个家伙这一跤虽然摔得不轻,看他皮坚肉厚的模样,绝对不会因此而身受重伤。此人仗着一身蛮力,从地上一跃而起并非难事,可是他双手和左腿拼尽全力,右腿却如同一段枯木一般,动也不能动一下,显然被人点中了穴道。此人必定暗中着了别人的道,被人用暗器打中了穴道,这才无法从地上爬起来。青岩帮在江湖之中名声极差,得罪了不少江湖人物。想来有仇家到了松田岩岛,见这名青岩帮头目想要逃走,偷偷用暗器打中了他的穴道,要借灰衣老者一伙之手,除掉这几名青岩帮帮众。 方才那名拄着木杖的老人和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出手斩落两名黑衣人的双臂,慕容丹砚看得清清楚楚,对厉秋风越发佩服,暗想原来厉大哥早已知道灰衣老者身后这一老一小身负绝技,这才不许我上前助拳。这两人出手又狠又准,比我要强得多。若是我不知道高低深浅,冒然上前助拳,只能徒留笑柄。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那名青岩帮头目使出了瞒天过海之计,要手下两名黑衣人攻向灰衣老者一伙,自己却借机拎起少年便逃。慕容丹砚眼看着那名头目拎着少年逃出了三四步远,正想冲过去将少年救下,蓦然间听到“嗤”的一声轻响,那名青岩帮的头目一头扑倒在了地上,右手松开,将那名少年摔出了丈许之外。 围观诸人之中,有的江湖人物虽然猜到有人发射暗器,打中了那名青岩帮头目的穴道,只是暗器是谁发射,却无人知道。慕容丹砚听到那声轻响,却是颇为熟悉,心中又惊又喜,暗想这明明是厉大哥发射铜钱时的破空之声。原来厉大哥虽然一直冷眼旁观,并不打算纵容青岩帮帮众欺凌那个少年,眼看着他要被青岩帮帮众抓走,这才用铜钱将那个恶棍打倒。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他面沉似水,双眼紧盯着灰衣老者和站在他身后的一老一小。 此时那两名黑衣人已然冲到被砍掉双臂的同伙身边,虽然青岩帮头目要两人去攻杀灰衣老者,这两名青岩帮帮众也颇为凶悍,只是亲眼看到两名同伙的下场,即便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此刻也不敢再向灰衣老者挑衅。只是碍着头目在场,两人不得不挥刀杀出,但是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暗想若是攻向那个老头,无异于自寻死路,必定下场凄惨,不如想法子将人救回来,不去惹那个老家伙。只要将人救回,逃回去见蒋帮主,想来他也不会责怪咱们胆小怕事。 两人打定了主意,虽然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可是冲到两名正在仓皇后退的同伙身边,立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护着两名同伙向后退去。只是刚刚退出了三四岁,只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两人心下大惊,以为身后有敌人拦截,急忙转头向身后望去,恰好看到那名青岩帮头目背对着两人扑倒在了地上。两人心中又惊又怒,暗想你这个王八蛋要咱们上前迎敌,自己却带着小贼逃回去领功,摆明了是要利用老子作你的替死鬼。大伙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让老子为你卖命?! 念及此处,两名黑衣人心中愤怒之极,拖着断了胳膊的同伙拼命逃走。那名青岩帮头目摔倒在地上,拼命挣扎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是不能如愿,恰好看到两名黑衣人拖着被砍掉双臂的两名同伙狼狈逃了过来,他心中大喜,向着两名黑衣人大声叫道:“他妈的,还不快将老子扶起来?!” 他原本以为两名手下听到自己大声叫喊之后,立时会将自己从地上搀扶起来,再背着自己逃走,至于被砍掉双臂的那两名伤者是死是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哪知道他喊完之后,两名黑衣人却是充耳不闻,各自拖着一名同伙,自顾自地向西逃去。那名头目见两名手下竟然敢抛来自己不救,只顾着拼命逃命,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想这两个家伙平日里对老子言听计从,向来不敢违拗老子的号令,怎么今日竟敢对老子如此无礼,难道活得不耐烦了吗? 念及此处,他正要向着逃走的两名手下破口大骂,无意中瞥见灰衣老者身后那一老一小缓缓走了过来,登时吓得目瞪口呆。方才他虽然没有看清楚自己两名手下的胳膊如何被人砍掉,但是知道一定与这一老一小脱不了干系。自己方才逃走之时,右腿膝窝一疼,紧接着整条右腿酸软无力,一跤跌倒之后再也爬不起来,十有八九也是这一老一小暗中捣鬼。眼下自己摔倒在地无法爬起,这两个恶鬼又向自己走来,他们若是要对付自己,两只胳膊是一定保不住了,说不定双腿也要被他们活生生扯了下来。想到这里,他吓得魂飞魄散,只想从地上爬起来落荒而逃,可是右腿没有半分知觉,任凭他双手和左腿如何用力,身子却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本章完) 第2960章 第2960章 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从灰衣老者身后走了出来,虽然只走出了三四步,围在四周的一众看客已然感到一股极凌厉的杀气从两人身上弥散开来。几位武林高手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暗想这两个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身上杀气如此凌厉,武功必定极为了得。咱们在江湖之中厮混了多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家伙?! 慕容丹砚虽然厌恶青岩帮帮众,可是方才看到这一老一小两名高手出手无情,将两名青岩帮帮众砍掉双臂,打成废人,手段太过毒辣,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那名青岩帮头目吓得脸色惨白,她心中不忍,想要出手救人,又担心厉秋风心中不快,正在犹豫之时,忽听“嗤”的一声轻响,她心中一惊,只见那名青岩帮头目竟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拼命向西逃走。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喜,知道厉秋风暗中发射铜钱,解开了那名青岩帮头目的穴道。此人虽然卑鄙无耻,不过甚是彪悍,若是换了别人,穴道被封闭之后,血脉停滞不流,即便穴道解开,身子也是酸麻惊心,轻易不能活动。但是这个家伙知道眼下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穴道甫一解开,便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强忍着右腿酸麻惊心,没命般向西逃走。素闻私盐贩子都是亡命之徒,看这个青岩帮头目的模样,此言非虚。 那名青岩帮头目逃出了四五步之后,从灰衣老者身后走出来的一老一小两名怪客几乎同时停了下来,缓缓转动脑袋,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望了过来。慕容丹砚见两人目光阴毒,心中一凛,暗想这两个家伙武功诡异之极,出手毒辣,只怕与厉大哥相比也不遑多让。他们已经察觉暗器是从我和厉大哥这里发射出去,若是两人攻了过来,我和厉大哥未必应付得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念头急转,却又无计可施,眼看那两名怪客不再理会逃走的青岩帮头目,缓缓转身面向她和厉秋风,心中越发慌张。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喇喇地说道:“他妈的,你们两个王八蛋,凶霸霸地看着老子做什么?!”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身后会有人突然开口叫骂,而这声音又有几分熟悉,心中不由又惊又喜,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身后人群中站着几个大汉,正自向着那一老一小两个怪客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慕容丹砚看清了这几人的面容,不由微微一怔,暗想这几个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伙人正是此前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坤等人。此人自称什么独角龙王,甚是蛮横,若不是厉秋风忍让,只怕慕容丹砚早与他大打出手了。没想到在码头分别之后,又在此处与这个狂徒相遇。 慕容丹砚见林坤一脸怒气,心中暗想,厉大哥武功高强,发射铜钱解开那名青岩帮头目的穴道,四周无人察觉。那两个怪人虽然知道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未必知道是厉大哥下的手。林坤这个家伙见两名怪客向我和厉大哥望了过来,还以为两人有意向他挑衅,心中恼怒,竟然破口大骂起来。若是他知道这两个怪客武功远在他之上,方才青岩帮帮众便是折在两人手中,非得吓死他不可。不过有这个妄人插科打诨,倒可以解了我和厉大哥之危。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又惊又喜,正想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林坤一伙与两名怪客大打出手,自己和厉秋风便可以趁机脱身,只见灰衣老者转头望向林坤,脸上似笑未笑,口中说道:“请恕老夫眼拙,不晓得阁下高姓大名,好汉能否赐教?”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暗想,此人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文雅之气。只是听他说话,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头。可是要说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林坤哈哈大笑,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性,独角龙王林坤,便是老子!” 林坤一边说话,一边向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站在他身边的几名手下也纷纷鼓噪起来,都说独角龙王林坤林大爷威震南直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汉。围在四周的看客中有许多江湖人物,听林坤一伙自吹自擂,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有人心中暗想,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独角龙王,此人多半是一个狂妄之徒,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松田岩岛来胡闹。这个家伙不晓得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的厉害,这才出言挑衅。别看此人眼下甚是得意,一旦惹恼了灰衣老者,非得倒大霉不可。 林坤说完之后,双眼紧盯着灰衣老者,目光中尽是挑衅之意。灰衣老者微微一笑,略一沉吟,这才缓缓说道:“是这位林英雄做的手脚么?” 灰衣老者此言一出,四周诸人都是一怔,不晓得他说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自疑惑之时,只见拄着拐杖的那个老人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灰衣老者双眉一挑,脑袋转了半圈,看着围在四周的人群,突然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方才哪一位英雄好汉出手,救了青岩帮的朋友,不妨站出来给老夫瞧瞧。” 林坤见灰衣老者不理会自己,心中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忽听人群之外传来号角声,他脸色大变,转头向远处高台上的城池望了一眼,嘴角抽搐了几下,转身推开了几名看客,便向人群外面挤去。众人没有想到林坤色厉内荏,方才还凶霸霸地要与灰衣老者为难,突然变了一副面孔,竟然慌慌张张地挤出人群溜走,心中好笑,纷纷露出了讥讽的目光。 灰衣老者见林坤狼狈溜走,却也并不阻拦,只是将脑袋转来转去,不住打量着四周的看客,似乎在找什么人。慕容丹砚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想,这人多半是在寻找是谁解开了青岩帮头目的穴道。看他和那两个怪客的模样,并未发现是厉大哥做的手脚。那两个怪客武功极高,应当能够看出是厉大哥发射了铜钱,而且以两人手段之毒辣,立时便会对厉大哥下手。这三人行事诡异,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本章完) 第2961章 第2961章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得远处脚步声大起,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向这里奔了过来。她心中一凛,寻声望去,只见西方数十丈外烟尘滚滚,隐约可以看到无数寒光闪闪的铁枪枪头起起伏伏,正向这里移动过来。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一众年过程见此情形,知道松田岸岛的守军发现有人在此处斗殴,正在赶过来弹压,是以一哄而散,大半消失在四周的小巷、酒馆和当铺之中。只有数十人来不及逃走,只得纷纷退到路边, 围观众人散开之后,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西方三四十丈之外,大队扶桑军士黑压压地奔了过来。路人纷纷向左右退避,为众军士让出一条路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急忙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扶桑人来了,咱们还是尽快避开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若是走了,他怎么办?”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名少年努了努嘴。慕容丹砚这才想起那名少年被青岩帮头目摔出去之后,便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悚然一惊,不由转头向那名少年望去,口中喃喃说道:“他摔到地上之后,一直没有醒来,难道已经死了不成?” 厉秋风扯着慕容丹砚退到路边,混在十几名看热闹的路人中间,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灰衣老者和他身边一老一小两个怪客善恶未明,来历可疑,咱们不可莽撞行事。不妨混在人群之中,看看他们下一步如何行事,再做决断也不迟。”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灰衣老者。此时围观众人已然一哄而散,大队扶桑军士越来越近,但是灰衣老者并没有退开,而是快步走到躺在地上的那名少年身边,俯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势。拄杖老人和黑衣人快步走到灰衣老者身后,低头看着那名少年,压根不将冲到近前的扶桑军士放在眼中。 片刻之后,百余名扶桑军士冲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不只将灰衣老者和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围在圈子之中,厉秋风、慕容丹砚和二三十名没有来得及退开的看客也被围在当中。一名头戴白色竹盔,身穿黑色竹甲的首领走到灰衣老者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老者几眼,口中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倾耳倾听,虽然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不由转头望向慕容丹砚。慕容丹砚扁了扁嘴,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听不懂扶桑军士首领在说些什么。 待到那名首领说完之后,灰衣老者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口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灰衣老者竟然将扶桑话说得如此流利,心中都是一惊。慕容丹砚仔细打量了灰衣老者几眼,心中灵机一动,随即恍然大悟,暗想我知道了,原来这个灰衣老者压根不是汉人,而是扶桑人。怪不得方才听他说话,虽然文绉绉的并无破绽,但是总觉得话语之中颇为古怪。此时仔细回想,灰衣老者说起话来四平八稳,不像是与人说话,倒像是照着书本诵读一般。此前我和厉大哥与柳生一族的杀手周旋之时,听那些扶桑人说话,与这名灰衣老者倒有些相像,虽然大面上没有什么破绽,不过仔细推敲,这些人说话未免太过郑重,颇有一些古怪,与寻常汉人说话略有不同。只不过扶桑人的容貌与汉人几乎一般无二,这些人说起汉话又颇为流利,极少有人会仔细推想他们话语之中是否露出破绽。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个灰衣老头是扶桑人!”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起扶桑话来颇为流利,心中疑云大起,不过他并未想到灰衣老者并非汉人,以为他和丁观一样,曾经前往扶桑,这才说得一口流利的扶桑话。此时听慕容丹砚说话,厉秋风心中悚然一惊,不由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目光中尽是惊疑之色。 慕容丹砚正要说话,忽听身边有人小声说道:“他妈的,原来这个老家伙竟然是扶桑人!早知道他是扶桑鬼,方才青岩帮几个家伙败退之时,咱们不应当幸灾乐祸才是。青岩帮那些王八蛋再不肖,毕竟也是咱们汉人,比这些奸诈的扶桑人好过百倍!”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心中俱都一凛,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两人左首站了三个人,为首那人约摸五十多岁年纪,生得面目丑陋,身材矮胖,一眼望去,便会令人生厌。不过此人虽然相貌难看,但是头戴唐巾,正中央镶了一块碧绿玉石,发出幽幽碧光,一眼望去便知道不是俗物。他身上穿了一件紫色绸袍,用料甚是讲究,剪裁得也甚是得体。从衣着打扮来看,此人必定是身家巨万的大富户。那两名怪客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神情彪悍,腰间悬挂刀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三人如此模样,心中均想,看样子这个矮胖子是到松田岩岛做生意的富豪,另外两人是他的保镖。不管此人人品如何,听他方才说话,对扶桑人极为厌恶,倒不像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站在矮胖子身边的一名保镖小声说道:“他们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不晓得在放什么扶桑狗屁!” 此人话音方落,矮胖子面露得色,口中说道:“你们第一次跟随老子到松田岩岛,听不懂扶桑话却也没什么稀奇。其实扶桑话颇为简单,你们跟着老子多走几趟,与扶桑人打过几次交道,自然便会说了。”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那个扶桑军士询问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难道想闹事不成?穿灰色衣衫的那个老家伙说方才有人打架,不过各位大人到来之前,那些打架斗殴的宵小之辈已经逃走了。老家伙说完之后,那个扶桑军士颇为吃惊,称赞老家伙扶桑话说得流利,自己险些将他当成了扶桑人。老家伙嘿嘿一笑,说他原本就是扶桑人,将扶桑话说得流利,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本章完) 第2962章 第2962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矮胖子说话,越听越是惊讶,又有几分庆幸,暗想幸好有这个矮胖子站在咱们旁边,倒似故意在给咱们解说一般。两人一边偷听矮胖子说话,一边偷偷向周围望去,只见站在左近的二三十人都在窃窃私语,这才知道这些人大半都懂得扶桑话。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这些家伙一个个面目狰狞,一眼望去便可以知道他们都是一些不学无术之辈。偏偏这些人经常与扶桑人打交道,人人都懂扶桑话,我和厉大哥反倒成了鸭子听雷。以前爹爹对我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存活之道,又说术业有专攻,不能小看任何一人。那时我还不以为然,此时想想,爹爹说的才是至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扶桑军士首领一直在与灰衣老者说话。矮胖子不住给他身边两名保镖解说,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耳中,倒似两人带了一个通译一般。原来扶桑军士首领听说灰衣老者是扶桑人之后,神情大变,上上下下打量了灰衣老者一番,似乎并不相信,话里话外尽是试探之意。灰衣老者毫不在意,谈笑之间便将那名首领说得连连点头,再无怀疑。灰衣老者只说方才有人在此处斗殴,看到扶桑军士赶来之后,便即远远逃走了。扶桑军士首领此时对灰衣老者已无半分怀疑,只说汉人狡诈贪婪,到了松田岩岛之后,时常会有偷窃和抢劫之事发生,叮嘱灰衣老者一定提防汉人,免得失了财物,甚至被汉人害了性命。 慕容丹砚听矮胖子解说扶桑军士首领与灰衣老者说话,越听越是气恼,暗想松田家夺了松田岩岛之后,将这座海岛当作坐地分赃的堡垒,引诱汉人中的败类到此处交易,从汉人身上获取了无数金银财宝。凭借着这些不义之财,松田家才能在扶桑国称王称霸,甚至能够与扶桑国朝廷分庭抗礼而不落下风。可是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对汉人大加羞辱,可见扶桑人天性卑鄙无耻,有朝一日他们得势,汉人几无遗类!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那名扶桑军士首领又与灰衣老者闲聊了几句,便即带着百余名扶桑军士沿着来路退走。围观诸人眼看着扶桑军士离开,这里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一个个意兴索然,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四散离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担心那名少年的安危,并未随着众人走开,仍然站在路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暗中窥伺灰衣老者的动静。 灰衣老者见众人纷纷离去,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黑衣人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少年身边,右手似乎在腰间摸了一下。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随即听到“唰”的一声轻响,缚住少年双手双脚的布条已然断开。黑衣人右手又在腰间轻拂了一下,便即向后退开两步,仍然站在灰衣老者身后,似乎压根没有动过一般。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大惊,暗想厉大哥刀法诡异,快若闪电,世间少有人及。可是看黑衣人方才的模样,他明明拔出兵刃砍断了缚住那名少年手脚的布条,但是我只看到他右手在腰间轻拂了两下,压根没有看到他是如何拔出兵刃和收回兵刃。难道此人出手之快,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厉大哥还要快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惊骇,一时之间茫然若失,不由自主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神情如常,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似乎对黑衣人如何出手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那名少年的手脚虽然已经被解开绑缚,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灰衣老者见此情形,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些许悲伤的神情。便在此时,站在他身后的那名拄着木杖的老人缓缓走上前去,到了少年身边,歪着脑袋看了少年几眼,这才伸出右手,将手中的木杖向少年脖颈戳了下去。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下大惊,暗想方才这个老家伙从木杖之中拔出一柄长刀,削断了两名青岩帮帮众的右臂,这根木杖其实是他的杀人利器。眼下他用木杖戳向少年的身子,莫非想要取了少年的性命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焦急,想要上前阻拦,但是厉秋风一动不动,她自然不敢妄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木杖缓缓向少年身上落了下去。片刻之后,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木杖戳中了少年右颈。少年痛哼了一声,手脚猛然抽动了起来。拄杖老人收回木杖,缓缓向后退去。 慕容丹砚不晓得拄杖老人在少年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心中越发焦急,只是厉秋风一直面沉似水,并无上前救援之意,她也不敢出手相助,只能直愣愣地盯着少年。片刻之后,少年身子停止了抽搐,双手撑住地面,从地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口中喃喃自语,说的却是扶桑话。只是他这句话说得极慢,慕容丹砚勉强能够听懂,原来少年说的是“我在哪里”。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虽然向自己学了几句扶桑话,不过这句话他没有学过,是以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他说了一句‘我在哪里’。那个老人用木杖在他身上戳了一下,原来并不是要害了他的性命,而是用木杖点中他的穴道,使得他的血脉流通,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一老一小两个怪客武功虽然极为诡异,不过他们只是仗着兵刃厉害,并没有练过内功,更加不懂得点穴功夫。那名少年是被青岩帮帮众拳打脚踢,疼痛难忍,加之心中气恼,还有几分惊恐,一口气上不来,竟然昏了过去。要想将他救醒,压根不用点穴,只需按住人中,或是敲击肩井穴,便可以让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拄杖老人虽然没有练过内功,也不懂得点穴之术,不过他懂得医术,又不屑亲手为少年按住人中,这才用木杖在少年脖颈上戳了一下,其实是让少年的身子感觉剧痛,借着疼痛让他从昏迷中惊醒。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并非是救人的正道。若是我猜得不错,拄杖老人也好,脸色苍白的黑衣人也罢,与灰衣老者一样,都是扶桑人无疑。” (本章完) 第2963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64章 第2964章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又向厉秋风拱了拱手,不等厉秋风说话,他转头看了少年一眼,便即大摇大摆向西走去。一老一小两名怪客瞥了厉秋风一眼,再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跟在灰衣老者身后,慢慢向西走去。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后,静听他与灰衣老者说话,生怕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暴起伤人,一直手按剑柄,暗自戒备。只是她没有想到灰衣老者听厉秋风说话之后,压根没有与厉秋风纠缠,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带着两名怪客扬长而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是以眼看着三人走出五六丈外,她兀自紧握长剑,不敢有丝毫松懈。 厉秋风看着灰衣老者摇摇晃晃径直向西走去,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待到灰衣老者和两名怪客的身影消失之后,厉秋风转头望向那名少年,口中说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汉话,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实话不妨对你说,我是初次登上这座海岛,与岛上任何一人都没有瓜葛,从来没有见过你,也没有见过方才那几人,你尽管放心便是。”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悚然一惊,暗想方才灰衣老者也曾说过少年是扶桑人,想来不假。只是这名少年自从露面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厉大哥怎么知道他懂得汉话?难道厉大哥对这个少年有所怀疑,故意用假话诈他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那名少年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只是这神情一闪即逝,立时又变回了原来那副倔强的面容。厉秋风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方才围观的众人已经被军士吓走,这里只有咱们三人,你不必担心有人窥伺在旁。我无意打听你的来历,只是你受了青岩帮帮众的殴打,身上各处尽是淤血。方才那位灰衣老者说得不错,若是不尽快将伤处淤血弥散开来,即便可以保住性命,却也是后患无穷。轻则每逢阴雨天全身如针刺般疼痛,重则全身瘫痪,终生与床相伴。若是我猜测不错,公子是心怀大志之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让肢体受损,不能遂了生平所愿?” 少年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他抬头仔细打量了厉秋风一番,又望向他身后的慕容丹砚,看到慕容丹砚容貌娇美,他的脸色变得略略有一些尴尬,只得将目光挪开,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只见方才在四周围观的众人早已一哄而散,走得干干净净。虽然临街处几家酒馆茶肆的门窗之中,不时有人偷偷探出头来张望,只是离得远了,压根听不到三人说话。见此情形,少年心中稍安,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是我的救命恩人。只是我身无分文,无以报答,若是恩人不嫌弃,我愿做牛做马,侍奉恩人。” 厉秋风听少年说完之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公子知恩图报,确有我中华上国礼仪之风。只是你向我报恩,却是报错了。救你之人,乃是方才那位灰衣老者,只是他驱离青岩帮诸人之时,公子昏迷不醒,没有亲眼得见罢了。公子若是想要报恩,尽可以去找那位灰衣老者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那名少年“呸”了一声,气哼哼地说道:“那个老贼是天下第一大坏蛋,如何能做我的恩人?!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食其肉,饮其血,方能解我心中之恨!”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少年竟然破口大骂那名灰衣老者,只道他以为厉秋风故意欺瞒,恼羞成怒,这才出口辱骂,无疑是对厉秋风极不信任,心中大怒,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小子不知好歹!厉大哥不肯居功,告知你实情,你竟然敢口出不逊之言。若不是看你身受重伤,信不信我老大耳光打你?!” 少年见慕容丹砚虽然一脸怒容,却更增娇艳,心中一荡,竟然连话都忘记说了。慕容丹砚见少年一脸木讷的模样,只道他故意向自己板起面孔,心中越发恼怒,正要接着训斥他,厉秋风转头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闭嘴不再说话。厉秋风转头对少年说道:“你与那位老者有何恩怨,与我无关,我只是实话实话,不想让公子认错了恩人。既然公子身无分文,我可以资助公子几两纹银,去寻一家药铺,买几副药,带回去敷在伤口之上,只需一两日,便可将淤血弥散开来。”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少年回答,便即从怀中摸出几块散碎银子,在手中掂了两下,估算足有二两七八钱,这才将碎银子递到少年面前,口中说道:“你既会说汉话,想来知道不少汉人的事情。汉人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说扶危济困,不图报答。这点银子你拿去买药,若是还有剩余,不妨买一件衣衫换上。天色已晚,咱们就此别过。” 厉秋风说完之后,将散碎银子塞入少年手中,不等他说话,转身向慕容丹砚点了点头,便即向西走去。慕容丹砚狠狠瞪了少年一眼,紧随在厉秋风身后,快步向西走去。少年将银子握在手中,转头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一直走出了十余丈,这才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名少年兀自站在长街中央,正自看着自己和厉秋风。她急忙转过头去,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怎么知道那个家伙会说汉话?” 厉秋风微微一笑,脚下不停,一边东张西望,看着街道两侧的屋宅店铺,一边小声说道:“慕容姑娘可曾记得方才的情形?青岩帮的帮众将那名少年擒住之后,不只对他拳打脚踢,还对他喝骂和逼问。其时我冷眼观瞧,见他一脸怒气,手脚乱动,拼命挣扎,嘴角还在微微翕动,似乎正在反唇相讥。姑娘不妨仔细想想,此人若是不懂汉话,又怎么能听懂青岩帮帮众是在骂他?” (本章完) 第2965章 第2965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神情颇为凝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咱们离开东安城之后,大船在海上航行,闲来无事,我时常与丁观和船老大聊天。丁观曾经对我说过,扶桑国百姓愚昧,大多不识文字,不过扶桑贵族一向仰慕中原上国物华天宝,不只花费重金求购天朝的书画珠宝,还以能说汉话、写汉字为荣。扶桑国朝廷重臣和各地大名府邸中的重要人物,有不少人会说汉话,字写得也极为端正。这名少年会说汉话,来历必定不凡,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与那名灰衣老者竟然颇有嫌隙,似乎痛恨老者入骨。既然咱们能看出那名少年大有来头,灰衣老者不会看不出来。他带着一老一小两名怪客离开咱们是假,回去调派人手盯住咱们和那名少年是真。若是厉某猜得不错,眼下必定有人在跟着咱们。” 慕容丹砚闻言大惊,正要转头四处张望,只听厉秋风小声说道:“小心!姑娘若是想要察看四周的情形,须得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可太过慌张。他们若是知道咱们已经有所察觉,不晓得这些家伙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对付咱们。”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一思忖,这才接着说道:“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初登海岛,松田家也好,到岛上做买卖的商人和盗匪也罢,与咱们并无瓜葛,不会蓄意对付咱们。就算有人对咱们起了恶意,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内的事情。如此急促之间,他们想要坑害咱们,只怕也来不及了。眼下已近黄昏,咱们佯装无事,在岛上转上片刻,便可回到码头。码头不似岛上繁华,不易藏匿,若是有人盯梢,想来他们也不敢轻易跟随咱们前往码头。”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兀自犹豫不决。她知道厉秋风心思缜密,极富智计,既然他说有人窥伺在侧,自然不是假话,可是想起方才那名灰衣老者和一老一小两名怪客的模样,她心中忐忑不安,暗想以那两名怪客的武功,足以与厉大哥和我一战。灰衣老者若是想要对付咱们,不必先放咱们离开,再派人暗中跟随。除非他抱定了猫戏老鼠之心,故意要戏弄我和厉大哥。可是以那名灰衣老者的气度,杀伐决断之际,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压根不会玩弄这些小把戏。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四周。此时暮色沉沉,大街两旁的屋宅和店铺窗户中透出了灯光,而酒馆茶肆、布庄当铺门前则点亮了灯笼。大街上人来人往,除了大腹便便的商人、神情阴鸷的武夫之外,不时还有身穿华丽衣衫的女子嘻笑着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擦肩而过。慕容丹砚久居江南形胜之地,慕容秋水夫妇虽然对她溺爱异常,但是于礼仪大防却是约束极严,平日里只许她在慕容山庄内读书练武,轻易不得走出慕容山庄。即便有时不得不出庄,要么慕容夫人将她带在身边,要么身边有许多丫环仆妇跟随。而且落黑之前,她须得回到慕容山庄,否则必受严责。 初时慕容丹砚心中不服,曾经向慕容丹青抱怨过此事。慕容丹青对她说道,依照礼法约束,普天下的女子都要谨守妇道,讲究三从四德,别说慕容丹砚这等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即便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平日里也极少出门。到了傍晚时分,女子更是不许外出,若是夜间有女子在大街上行走,必定会遭人耻笑,乡邻背后指指指点点不说,巡夜的公差捕快看到,说不定会将之捉入衙门,严刑审问一番。 慕容丹砚听慕容丹青如此一说,心下并不服气,扬言为何男子可以到处闲逛,偏偏女子要受许多约束?慕容丹青笑着说道,你整日在慕容山庄胡闹,不知道城中的情形,却也并不稀奇。其实受约束的何止是女子,男子也不可率性而为。自秦始皇一统天下,除了宋朝之外,其余历朝历代都有宵禁之例,咱们大明朝自然也不能例外。何况太祖皇帝出身草莽,以缁衣小僧之身份而夺取天下,生怕有人学着他的模样图谋不轨,将宵禁的时刻又提早了一个时辰。如此一来,天色落黑之后,路上不只没有女子行走,连男子的影子也看不到。否则被巡夜的公差捕快看到,立时便会捉入衙门严刑拷打。落到如狼似虎的差役手中,只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慕容丹砚听慕容丹青说完之后,心中不以为然,口中说道,既然朝廷有宵禁之例,为何爹爹和哥哥时常夜间出行?江湖中的英雄好汉,还有那些黑道人物,也没听说有谁晚上不敢出门。慕容丹青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连连摇头,笑话慕容丹砚这番话太过孩子气。他对慕容丹砚说道,朝廷宵禁森严,平民百姓自然不敢违犯律例。不过江湖中人身负武艺,只要练过几日轻功,大多能高来高去,寻常的公差捕快只怕连这些江湖中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他们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大明南七北六十三省,也只有京城重地,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遍布城中,江湖中人不敢狂妄行事,无人敢触犯宵禁之例,至于其他各处府县城池,江湖中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压根没有丝毫顾忌。 后来慕容丹砚偷偷溜出慕容山庄,到江湖之中到处闯荡,这才知道慕容丹青所说不假。白天城中极少见到女子的身影,天未落黑之时,行人已逐渐稀少,到了宵禁之前的半个多时辰,大街上几乎已是空无一人。慕容丹砚走过的大小城池不少,不过天黑之后几乎都是一般模样,大街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没想到在这座海外孤岛之上,虽然暮色将至,大街上却要比白天还要热闹。不只男子呼朋引类,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许多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大街上招摇而过,大出慕容丹砚意料之外。她眼看着四周行人如织,人声鼎沸的模样,暗想厉大哥说那名灰衣老者派人暗中窥伺,自然不是妄语,可是我看这些男男女女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压根没有留意咱们,不知道盯着咱们的那些坏蛋到底藏在何处。 (本章完) 第2966章 第2966章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不解,数次想要向厉秋风询问,可是又担心自己多嘴,惹得厉秋风不快,心中犹豫不决。此时两人自东向西已经走出了百余丈,左首是建造于码头北侧的一排高大屋宅,右首则是灯火辉煌的店铺。两侧屋宅内透出的灯光,还有店铺前悬挂的无数灯笼,将长街照耀得一片光明。酒馆中弥散出来的酒香和菜肴香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缕缕茶香,飘散于长街之上。饶是慕容丹砚在慕容山庄和杭州城内的酒馆之中品尝过许多山珍海味,此刻嗅到菜肴的香气,也是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便在此时,忽听厉秋风笑着说道:“慕容姑娘,你在江南之时,想来时常到杭州城内闲逛,不晓得你对松田岩岛如此繁华,有何见解?此处的繁华热闹,比得上杭州城么?” 慕容丹砚没想到厉秋风会有此一问,心中一怔,暗想眼下情势危急,厉大哥怎么有闲暇提起杭州与这座海岛的不同?念及此处,她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嘴角微微上挑,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中越发忐忑,思忖了片刻,这才小声说道:“我、我只顾着思忖其他事情,没有发现这座海岛与杭州城有什么不同。”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杭州,不过宁波与杭州不远,想来屋宅样式相差不远。宁波城的屋宅大多在屋顶铺瓦,虽然也是斜坡,不过坡势平缓,并不陡峭,杭州城内的屋宅想来也是一般模样罢?”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糊涂,不晓得厉秋风提到屋宅格局,到底有何用意。她思忖了片刻,这才小声说道:“宁波我没有去过,在杭州城闲逛之时,我也未曾留意城中的屋宅到底是什么模样。”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心中略略有一些尴尬,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晓得胡闹的小丫头,心中瞧我不起?”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想错了,厉某怎么敢有此妄念?我提到江南屋宅之事,是因为这座海岛上的屋宅格局,与宁波城内的屋宅样式颇为相像。想到姑娘自幼在杭州长大,这才开口询问罢了。至于二者的差异之处,厉某以为是在屋顶的格局上略有不同。”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此处屋宅的坡势与江南屋宅的屋顶相比,要略短几分。如此一来,屋脊自然要宽了不少,不似江南屋宅的屋脊那般狭窄,足以在屋顶上建造出一条可容一人行走的甬道。若是有人藏身于屋顶的甬道之中,极难被人发现。慕容姑娘修习慕容世家世代相传的内功,自然是耳聪目明,身边数丈之内有人藏匿,立时便能被姑娘发觉。以慕容姑娘之能,行走于长街之上,路人也好,两侧酒馆茶肆也罢,若是其中有人在窥伺咱们,姑娘必定立时便能惊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对自己如此夸赞,心下大喜,暗想我和厉大哥相识以来,他虽然一直对我颇为照顾,但是却从来没有夸赞过我。听他此时说话,并非是故意哄我开心。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花怒放,全然忘记了方才厉秋风提到此处屋宅与江南屋宅格局差异之事。只见她双目放光,转头望着厉秋风,正想说话,却听厉秋风抢着说道:“不过若是有人在屋宅顶端的甬道之中悄悄跟随,加之这条长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声喧闹,只怕姑娘就难以发觉有人窥伺在旁了。”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先扬后抑,说到最后仍然暗示自己没有发觉有人跟踪,脸色登时变得不大好看。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生怕她心中着恼,急忙抢着说道:“姑娘不晓得这些屋宅顶端建有甬道,又以为即便有人窥伺咱们,只能扮作路人,或是藏身于长街两侧的屋宅之中,因此以为无人跟踪咱们,却也不足为奇。”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原本的欣喜瞬间不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不由自主想向长街两侧的屋宅顶端张望。厉秋风似乎猜到慕容丹砚会有此举动,急忙抢着说道:“姑娘不必张望,免得打草惊蛇,使得他们有所防备。厉某以为这些人虽然盯住了咱们,只是怀疑咱们来历可疑,并非想要坑害了咱们的性命。而且这些家伙只是受人指使,即便消无声息将他们除掉,对咱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让背后主使那人知难而退,须得逼他自行现身。否则这些家伙不顾以死活与咱们纠缠,只怕于大事不利。”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一动不如一静,动可制静,静亦可以制动。方才灰衣老者离开咱们之后,尽可以寻一处妥当之地静而不动,咱们却在闹市之中动而不静,自然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若是想要他失了方寸,咱们须得化动为静,让他自己找上门来。”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中越发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哥,方才你与灰衣老者并未纠缠,眼看着他和那两个怪客扬长而去,似乎对他并无敌意。但是眼下你又想逼这个老者现身,这是何故?”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方才也好,现在也罢,我都无意与灰衣老者为敌。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不让他放心,他是不会放过咱们的。我原本以为他是到岛上来交易的商人,可是眼下看来,此人身份极为可疑,只怕与松田家大有关联。是以要摆脱此人,要么将他杀掉,要么让他放心,否则被他死死纠缠,只怕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忍不住抢着说道:“厉大哥怀疑灰衣老者与松田家有关,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些扶桑军士对他恭谨有礼,不敢冒犯?” (本章完) 第2967章 第2967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若那些扶桑军士知道灰衣老者与松田家素有交往,又要假装不识得他,必定极为做作。厉某虽然不敢妄自尊大,不过毕竟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了五年差,略略懂得一些察言观色之术,不会看不出来扶桑军士和灰衣老者在弄鬼。那名扶桑军士头目与灰衣老者说话之际,并非有意做作,而灰衣老者高深莫测,应答之际句句妥当。若不是他知晓松田家的规矩,焉能将那些军士支走?”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糊涂,口中说道:“若是灰衣老者与松田家有关,又对咱们起了疑心,即便对他手下那两名怪客能否打赢咱们没有把握,也可以让那些扶桑军士帮助两名怪客围攻咱们,何必舍弃良机不用,暗中派人盯着咱们,再想法子对咱们下手?”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便是他的可怕之处。此人做事,滴水不漏,他今日与咱们初见,不晓得咱们的底细,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将咱们或擒或杀。只是他心中对咱们起了猜疑,不只要对付我和慕容姑娘,还想查清楚咱们身后是否另有其人,这才没有立即动手,反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暗中派人盯住咱们。只是他想得太过周全,反倒露出了破绽。眼下他于暗中盯着咱们,对咱们威胁极大。咱们可不能遂了他的意,须得想法子逼他现身,让他知难而退,免得坏了咱们的大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姑娘只须看我的眼色行事,万万不可莽撞,记住咱们无意与灰衣老者一伙人翻脸,只须让他明白咱们无意与他为难便可。” 厉秋风一边与慕容丹砚说话,一边不住向长街两侧张望。此时两人已经走到长街中段,右侧现出一家当铺。这家当铺的门面不大,与旁边的绸缎庄和茶馆相比,规模要小了许多。厉秋风打量了当铺一番,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咱们到当铺中去转转罢。”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点了点头,紧紧跟在厉秋风身边,直向那家当铺走了过去。 这家当铺门户大开,但是屋内放着一个巨大的屏风,是以站在门外,压根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形。门外立着两根碗口粗细的柱子,高约两丈有余,几乎与屋顶平齐。柱子顶端各自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和泰”两个巨大的金字。 厉秋风走到石阶之下,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灯笼,这才拾阶而上,直向当铺门口走去。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边走边想,这家当铺的灯笼上写着“和泰”两个大字,想来店名叫作和泰当。厉大哥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他既然说长街两侧的屋宅顶端建有甬道,必定不会有假。灰衣老者派人在甬道之中监视咱们,他们居高临下,不须探头探脑,也能将我和厉大哥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厉大哥看出了这些家伙的奸谋,故意走入当铺之中。如此一来,甬道中的那些家伙便看不到咱们了。只是咱们进了当铺之后,能够闪展腾挪的余地更加小了。若是灰衣老者要对我和厉大哥下毒手,单只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便极难对付。若是灰衣老者调动驻守岛上的松田家的军士,将此处团团围住,我和厉大哥走入当铺,岂不是刚离开虎口,又坠入龙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忐忑不安,想要提醒厉秋风小心,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说出口,急得脸色大变。眼看着厉秋风已经踏上石阶顶端,她将心一横,正要说话,却不料厉秋风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姑娘不要忘记厉某方才说过的话,否则只怕会有许多麻烦。”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厉大哥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莽撞行事。”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说话之时满脸委屈,心中暗想,慕容姑娘满脸不快,想来是怪我对她太过不放心,再三叮嘱她不可胡乱行事。按理说我不应当如此约束于她,只是眼下情形危急,我无暇详加解释。待到此间事了之后,我再向她赔罪好了。 厉秋风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才向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转身径直向当铺中走去。慕容丹砚心中有事,犹豫了片刻,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厉秋风迈过门槛,走到屏风之前,便即停了下来,仔细向屏风望去。只见这块屏风通体紫色,高约九尺,为两折格局,每折宽三尺有余,自上而下用三片铁页子将两块屏风锁在了一起。左侧的屏风上写着“和而不同”四个大字,右侧的屏风上则写着“泰而不骄”四个大字。厉秋风心中默默念诵这八个字,心中暗想,这家当铺以“和泰”为名,想来“和泰”这个店名,就来自于屏风上这八个大字。 慕容丹砚原本心中郁闷,只是看到屏风之后,心中大感好奇,忍不住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这也太奇怪了吧!屏风大都以木头为框架,中间衬以薄纱或硫璃,可是咱们眼前这具屏风却是用两块紫檀木制成,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扇木门呢。”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开店做买卖,须得让客人看清楚店内的情形。偏偏这家当铺在门口立了屏风,客人走在门外,压根看不清楚店内是什么模样。难道这家当铺的掌柜疯了不成,想要拒客人于千里之外?”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不怕慕容姑娘笑话,厉某还是第一次踏进当铺的大门,对于当铺里面的格局素来一无所知。至于店家为何在门口摆放了这样一具屏风,厉某更加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的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心中一怔,暗想我这句话说得太过唐突,只怕厉大哥会心生不快。念及此处,她急忙抢着说道:“当铺这样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妙。厉大哥从来没有进过当铺,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如何会笑话厉大哥?” (本章完) 第2968章 第2968章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只听得身后靴声橐橐,有人正向当铺走来。她和厉秋风急忙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大汉摇摇晃晃走上了石阶。两人心中一怔,定睛望去,只见这名大汉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一脸酒气之色,略略有一些萎靡不振。再向身上望去,此人身高七尺有余,头戴皮帽,身穿皮裘,倒有几分宝贵之气。 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虽然慕容世家并非官宦富商之家,却也算得上江南少有的士绅大户,庄子中的华贵服饰并不少见。是以慕容丹砚看到大汉头上戴着的皮帽和身上穿着的皮裘,立时知道都是贵重之物,只是略略有一些陈旧罢了。 大汉走上石阶,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屋内屏风之前,微微一怔,瞥了二人一眼,脚下不停,大步走入当铺,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擦肩而过,从右首绕过屏风,径直向屋内走去。只听他一边走路一边大声叫道:“人都死光了不成,看不到你家岳大爷到了吗?!” 大汉一边说话,一边绕过屏风,瞬间便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眼前消失了踪影。慕容丹砚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这个家伙凶霸霸的甚是讨厌。他头上戴着的皮帽,身上穿着的皮裘虽然甚是华贵,但是略显陈旧,一眼望去便知道他是一个破落户。此人已经沦落到典当家财的地步,还要装出一副大爷的模样,着实令人厌恶。若不是厉大哥吩咐过我不要惹事,我非得教训教训这个家伙不可。” 厉秋风微微一笑,小声说道:“实不相瞒,厉某走入当铺,原本打算暂时在当铺之内栖身,避过屋顶甬道中盯着咱们的那些家伙。进入当铺之后,正愁如何与掌柜说话,方能不露行迹,偏偏这人来当东西,岂不是老天爷都在帮着咱们?”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暗想我果然没有猜错,厉大哥走入当铺是要避人耳目。念及此处,她小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不是说要逼迫幕后那人现身么?难道那人躲在这间当铺之中,咱们走入当铺,就能让他自己现身来见咱们么?”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此人未必在这间当铺之中。但是咱们走入当铺之后,若是一直没有离开,他心中猜忌,只道情形有异,非得亲自来察看一番不可。此人颇富智计,但是太过多疑。多疑之人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一旦遇到难以决断的大事,他非得亲自出马不可。如此一来,咱们便有机可乘了。”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屋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从屋内跑了出来。慕容丹砚心中一凛,急忙握住长剑剑柄,侧耳倾听屏风里面的动静。片刻之后,脚步声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笑着说道:“原来是岳大爷到啦!岳大爷是咱们和泰当的老主顾,一直照顾咱们的买卖,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就算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了岳大爷不是?只是小人方才腹中突然一阵剧痛,急三火四地跑到后院出恭。小人离开之时,原本留着小沙在柜台待客,没想到这个小崽子看着外面天已黑了,以为没有客人上门,竟然溜到后厨偷食,这才无人迎接岳大爷,还望岳大爷恕罪则个。” 那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有人大声呼痛,想来脸上吃了一记耳光。紧接着只听姓岳的大汉粗声粗气地说道:“好了好了,小沙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你打他作甚?算了算,老子不与你们两个猴崽子计较。怎么王掌柜没有出来见老子,难道他不在当铺?” 姓岳的大汉话音方落,只听先前说话的那人谄笑着说道:“岳大爷说的不错,王掌柜确实不在铺子里。今晚岩城城主松田老爷的十七公子满月,特意发了喜贴,请咱们王掌柜去喝满月酒。天没落黑,王掌柜便带了八色礼品,带着小吴一起到岩城去了。” 厉秋风听姓岳的大汉和那人说话,心中暗想,原来岛上这座城池叫作岩城,城主复姓松田,想来是松田家的重要人物。与姓岳的大汉说话那人想来是这家当铺的估计,因为掌柜不在,便由伙计出面招待客人。挨打的那人叫小沙,想来是这家当铺地位最低的伙计。好在姓岳的汉子到当铺来当东西,店里的伙计无暇来招呼我和慕容姑娘,咱们可以暂且等在这里,看看那个灰衣老者何时才会出现。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伙计接着说道:“今日这么晚了,岳大爷还要到和泰当来走一遭,是为了赎回上个月当在铺子里的那块玉珮罢?” 伙计说完之后,屏风背后一片安静,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只听伙计接着说道:“既然岳大爷不是为了赎回那块玉珮,想来是要赎回九月当在铺子里的那条玉带罢?” 伙计说完之后,屏风背后仍然寂静无声。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这个伙计真是一个笨蛋!姓岳的家伙天黑之后来到当铺,摆明了是要来当东西,伙计还以为姓岳的是要赎回当物,真是笨得可以! 片刻之后,只听姓岳的大汉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玉带和玉珮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留在岳府之中没什么用处,就放在和泰当罢。老子这次和孙老爷一起到松田岩岛来做生意,置办了货物之后,又看中了十几件精美瓷器,若是带回中原,可获巨利。不过老子手中的现银都用来买了人参鹿葺,要想将这些瓷器一并买下,银子实在不够用,这才急三火四地赶到和泰当,打算当点银子,将瓷器买下来。” 姓岳的大汉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子今日要当的东西珍贵无比,须得你家王掌柜亲自验看,才能估算出要付给老子多少银子。偏巧他去吃酒,这可如何是好?!” 姓岳的大汉话音方落,只听那名伙计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岳老爷不必担心,小人虽然不才,毕竟在王掌柜身边已有七八年工夫,对于世间的珍奇宝物,勉强可以说略知一二。若是岳大爷瞧得起小人,不妨将宝贝给小人瞧上一瞧,若是小人给出的价钱能让岳大爷满意,这件买卖说不定能够谈成。” (本章完) 第2969章 第2969章 姓岳的大汉听伙计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好罢。看在这几年你这猴崽子对老子还算恭谨有礼的情分上,老子不妨让你看一眼宝贝。” 姓岳的大汉说完之后,屏风内传出一阵絮絮索索的声音。慕容丹砚偷听姓岳的大汉和伙计说话,心中大感好奇,想要看看姓岳的大汉到底要当什么宝贝。只是视线被屏风挡住,只能听到屏风内的声音,却压根看不到姓岳的大汉和伙计的人影,更别提姓岳的大汉拿出什么宝物了。是以慕容丹砚心中焦急,不住东张西望,却又无计可施。 片刻之后,只听那名伙计笑着说道:“岳大爷,请恕小人无礼,您拿出的这个宝贝不过是一方印石罢了,算不上什么宝物,只怕当不了几两银子。” 伙计话音方落,只听姓岳的大汉呸了一声,大声说道:“老子就知道你这个猴崽子没有眼光!这方印石来历不凡,岂是你这个猴崽子能够看出来的?!这方印石乃是隋朝重臣杨素亲手所制,据说石料来自天外,冬则温润如玉,夏则清凉似冰,端得是贵重无比。后来杨素死得不明不白,大隋朝旋即灭亡,烟消云散。这方印石也不知所终,自世间消失不见。 大唐初年,有人盗了杨素的坟墓,从他的棺椁之中取出了这方印石,才让它重见天日,在世间流传。大宋仁宗年间,这方印石出现在洛阳。我岳家先人花费万金,将这方印石迎回家中,藏于密室之中,视为传家之宝,等闲不肯拿出来给外人观看。若不是今日事急,老子也不会将这方印石取出来典当。” 慕容丹砚听姓岳的大汉如此一说,心中一怔,暗想杨素的名字我倒听说书先生讲过。昔年瓦岗英雄聚义,便是因为隋炀帝杨广昏庸无道,暴虐残忍,使得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天下英雄为了推翻杨广的暴政,纷纷揭竿而起,最终逼死了杨广,推翻了大隋朝。想那杨广原本并不是太子,最后能够篡夺大隋皇位,除了此人阴险狡诈,极富智计之外,还因为隋文帝杨坚驾前第一得力大臣杨素投靠了杨广,助他剪除了太子杨勇和朝中一群忠臣,拥戴杨广做了皇帝。杨素是隋朝第一大奸臣,害死忠臣良将无数,惹得天怒人怨,朝廷中心怀忠义的大臣,还有世间的平民百姓,恨不能将杨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方能一雪心中之恨。许多英雄豪杰或明或暗下手刺杀杨素,只是此人极为狡诈,平日里小心谨慎,不只身边有许多武林高手护卫,他自己武功也不弱,是以虽然屡遭刺杀,他却总能化险为夷。而刺杀他的英雄豪杰往往事败身死,下场凄惨。 杨素助纣为虐,做了无数坏事,又杀戮江湖中的英雄豪杰,终于惹恼了一位好汉。这人姓张名仲坚,江湖人称虬髯客,不只武功了得,而且精通兵法,素有大志。据说虬髯客原本是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出生之时面目丑陋,惊死了母亲。张季龄伤心夫人去世,又见虬髯客容貌怪异,视为不祥,十有八九会祸及张家满门,是以决意要将这个婴儿溺死,以除后患。只是张府老仆要将襁褓中的虬髯客扔到城外河中之时,恰好被一位武林高手遇到,出手将他救下。 这位武林高手乃是一代大侠昆仑奴。他将虬髯客带回西北昆仑山之后,将自己的一身武功和满腹用兵韬略尽数传给了虬髯客。虬髯客艺成之后,拜别了师父昆仑奴,重新踏入中原。其时杨广暴虐无道,天下已有乱象。虬髯客自负武功高强,精通兵书战策,一心想要招揽英雄豪杰,以图天下。他重入中原之后,一边结交江湖中的英雄豪杰,一边诛杀贪官污吏,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后来虬髯客听说杨素乃是大隋朝第一大奸臣,暗想自己若是杀掉杨素,必定能够名震天下,英雄豪杰无不佩服自己。到时自己振臂一挥,群雄必定投奔于自己麾下,帮助自己夺取天下。 虬髯客打定了主意,悄悄潜入京城,想要刺杀大奸臣杨素。只是虬髯客没有想到第一次夜入杨府,便被人发觉,露了行迹。虬髯客自负武功天下无敌,虽然被人发觉,却也并不害怕,打算杀掉对方,再去刺杀杨素。但是让虬髯客意外的是对方不只武功奇高,而且极富智计,任凭虬髯客使出全身解数,竟然无法将对方杀掉。自从他艺成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厉害的敌人,岂能不让他惊骇之极? 虬髯客与那人大打出手,终于惊动了杨府的侍卫。虬髯客暗想自己使出了生平所学,虽然略占上风,但是想要杀掉敌人,最少也要斗上一两千招。若是杨府侍卫围了上来,敌人如虎添翼,以众凌寡,自己非败不可。念及此处,他知道今夜要杀掉杨素已无可能,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须得立时伺机逃离杨府,日后再寻机杀掉杨素。 杨素受封为越王,乃是杨广驾前第一重臣。刺客夜入越王府刺杀杨素,乃是惊天大案,是以京城各门紧闭,御林军在全城搜捕刺客。虬髯客逃出越王府之后,虽然并不害怕巡察的军兵,但是想到在越王府遇到的那人武功之高,却也是心有余悸,暗想单打独斗,我不惧天下任何一人,只是若是再遇到那个家伙,一旦被他缠住,官兵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我势穷力孤,非得死在他手中不可。念及此处,虬髯客不敢在城中逗留,连夜从西城翻越城墙,想要远离京城,暂避风头。 只是他出城之后走出不远,竟然又遇上了在王府与他激战的那人。虬髯客心下大惊,以为敌人早已埋伏好了,只等着自己现身。眼下自己只有一人,要对付那位高手已属不易,若是伏兵四起,自己非败不可。他正惊恐之时,那人却并没有动手,反倒向他深施一礼,口中连称得罪。虬髯客不晓得此人有何阴谋,见他如此模样,心下越发惶恐不安。 原来那人姓李名靖,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他出身将门,舅父乃是隋朝开国大将韩擒虎。韩擒虎曾经教授李靖武功和兵法,不出数年,他便感叹李靖聪明非凡,不只武功青出于蓝,而且精通韬略,排兵布阵的本领也不在自己之下,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大隋朝一代名将。 (本章完) 第2970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71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72章 第2972章 红拂女一心想要杀掉杨素,为父母兄长报仇,而且她恨杨素入骨,杀杨素一人尚不解恨,还要将杨素满门杀得干干净净,方能一雪心中之恨。是以她进入越王府之后,原本有机会将杨素杀死,却一直隐忍没有动手。当年杨素构陷罪名,将她父亲抓入大牢,再派出心腹到狱中将她父亲残杀,是以红拂女打定了主意,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法子让杨广猜忌杨素,将他满门老小尽数抓入天牢之中,折磨得杨氏一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将杨素杀死,才是最好的报应。 李靖进入越王府之后,红拂女见过李靖几次,对李靖的人品和学识颇为佩服,但是并未看出李靖身负武功。直到虬髯客夜入越王府,打算刺杀杨素,其时红拂女正在屋中歇息,听到屋顶传来“喀”的一声轻响,立时知道有武林高手从屋顶经过。红拂女艺高人胆大,竟然悄悄跃上屋顶,跟在虬髯客身后,一直到了后院,将李靖和虬髯客交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红拂女见两人交手之时招数精妙,心中又惊又喜,暗想我原本以为李主事是一个文弱书生,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高强,尚在我之上。那个大胡子武功更加厉害,想来便是近年在江南名声鹊起的大侠虬髯客。此人近年来名震天下,结交了许多英雄好汉,隐然已是江南武林领袖。我离开终南山之时,曾听人说过他的名头。此人素有侠名,夜入越王府,自然是要刺杀杨素。李主事死死将他拦住,难道是奉了杨素的密令不成? 红拂女眼看着李靖和虬髯客翻翻滚滚斗了数百招,始终没有分出胜负。她虽然对李靖颇为赏识,但是想到李靖竟然帮助杨素拦截刺客,心中又有一些沮丧和失望,是以一时之间不晓得帮谁才好。就在李靖和虬髯客斗得难分难解之际,王府侍卫发觉有人在后院打斗,立时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虬髯客见势不妙,虚晃了一剑,便即跃上墙壁,向越王府外逃走。李靖随后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越王府,瞬间消失不见。 红拂女窥伺良久,看出李靖武功虽然厉害,与虬髯客相比却是略逊一筹。她担心李靖孤身追敌,折在虬髯客手中,便即随后悄悄跟了上去,一直随着李靖到了城外。待到虬髯客赶到之后,与李靖冰释前嫌,两人言谈甚欢。红拂女躲在数丈之外偷听两人说话,这才知道李靖并非是杨素的死党,而是一位义士,一直在寻找机会杀掉杨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而且她看到虬髯客豪气干云,不愧侠名,心中对他也是十分佩服。 其实红拂女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是与虬髯客和李靖相比却是颇有不如。只是虬髯客和李靖在越王府一场大战,随后又施展轻功在城里城外一阵狂奔,折腾了大半夜之后,不只内力损耗颇多,而且精力也差了许多,这才没有发觉红拂女窥伺在侧。若是换作平日,只怕两人早已发觉红拂女躲在左近。红拂女将两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待到虬髯客和李靖撮土为香,要向天发誓,结为异姓兄弟之时,红拂女忍不住走了出来,想要与两人结拜,合力杀死杨素,推翻杨广暴政,另立明君。 虬髯客和李靖听红拂女讲述来历之后,对这位奇女子也是极为佩服,三人当即撮土为香,向天发誓,结为异姓兄妹,从此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人盟誓之后,论起叙齿,虬髯客年纪最长,做了大哥,李靖次之,红拂女做了小妹,这便是名传后世的风尘三侠。后来虬髯客刺杀杨素,取了他的人头,交给红拂女祭祀父母兄长。依照虬髯客的打算,原本想与李靖和红拂女共图大事,夺了大隋朝的江山,自己做皇帝,李靖做宰相,红拂女便是宰相夫人。只是他在太原遇到了唐公之子李世民,两人借着斗棋以论天下,结果虬髯客败于李世民之手,知道自己的才智远不及这位李二公子,若是与李世民相抗,必败无疑。他是一个潇洒之人,知道自己不是李世民的对手,便即飘然而去,带了自己的心腹亲信远赴海外,再立新国。李靖则投奔了唐公李渊,做了李世民手下的大将。后来李世民做了皇帝,建起一座凌烟阁,阁中悬挂功臣画像,李靖的画像也在其中。红拂女嫁给了李靖,做了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再在江湖之中行走。慕容丹砚记得说书先生说起这段故事之时,王小鱼对此事耿耿于怀,以为红拂女武功高强,偏偏要托身于李靖,可惜她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从此绝迹江湖,着实可惜。 慕容丹砚想起这段往事,心中暗想,杨素是隋朝第一大奸臣,最后死在风尘三侠手中,算不上英雄好汉,他留下的印章,又算什么宝物?何况杨素已经死了上千年,谁知道姓岳的家伙手中这块印章是不是杨素的宝物?此人多半穷疯了,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块印章,跑到和泰当来骗钱。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伙计笑着说道:“岳老爷拿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假的。只是小人毕竟只是伙计,见识浅陋,不敢擅自作主。眼下掌柜不在,只好请岳大爷先回转客栈,明日一早再来铺子典当宝物罢。” 伙计说完之后,只听姓岳的大汉骂道:“他妈的,你这个猴崽子啰嗦了半天,竟然要赶老子走,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今日你若敢不收老子这方印石,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买卖,一把火烧了和泰当?!”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姓岳的大汉胡说八道起来,心中都对他颇为鄙夷。只听伙计连声求饶,姓岳的大汉却越发嚣张,不住拍桌子踹椅子,威胁伙计收了当物。伙计抵死不从,却又不敢与姓岳的大汉翻脸,说尽了好话,兀自无法将姓岳的大汉劝走。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笑着说道:“既然是这样一件宝物,不妨给老夫看看,也让老夫开开眼。” (本章完) 第2973章 第2973章 慕容丹砚听到这人说话,心中悚然一惊,暗想厉大哥说得不错!屋顶上那些家伙不晓得咱们进入当铺之后有何打算,又不敢擅作主张闯入当铺查看,只得去向灰衣老者禀报。灰衣老者担心咱们另有所图,又信不过这些手下,只好亲自前来查看。姓岳的家伙说起话来粗声粗气,没有丝毫收敛,别说我和厉大哥躲在屏风后面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灰衣老者站在长街之上,却也不会听不清楚这个家伙说话。既然灰衣老者到了,他手下那两个怪客必定随侍身边,而且左近说不定还有许多军士埋伏。我和厉大哥陷入围困之中,说不得只好先下手为强,将灰衣老者擒住,逼迫那两名怪客和众军士让出一条路来。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灰衣老者已然拾阶而上,笑盈盈走进屋内。一老一小两名怪客紧随在他身后,四只死鱼般的眼睛露出阴森的目光,不住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上打转。 厉秋风见灰衣老者现身,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话。灰衣老者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刚刚与公子分别,便又在此处聚首,幸何如之?”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我想到老丈会来找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来得这样快。”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姓岳的大汉听到灰衣老者说话之后,气哼哼地绕过屏风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灰衣老者和两名怪客,虽说吃了一惊,但是他蛮横惯了,倒也并不畏惧,双手叉腰,粗声粗气地说道:“哪一个王八蛋说要看老子的宝物,站出来给老子瞧瞧?!” 灰衣老者向着厉秋风点了点头,以示歉意,这才转头对姓岳的大汉说道:“老夫方才经过和泰当门前,听阁下说要当一件宝物,心中好奇,这才出言询问。鲁莽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姓岳的大汉打量了灰衣老者几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神情,大剌剌地说道:“看你这副穷酸模样,无论如何都不是识货之人,岂能知晓老子手中这件宝物的来历?” 姓岳的大汉出言无礼,灰衣老者却也并不恼火,笑着说道:“汉人有一句话,叫作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夫虽然不才,不敢与先贤比肩,不过当年也曾经营过当铺,做过几天大朝奉,虽然不能说慧眼识珠,对于客人典当的物件还是能分得清真假贵贱。” 姓岳的大汉听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神情,口中说道:“如此说来,老子还曾做过知府大老爷,你这老儿信还是不信?”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正色说道:“老夫与阁下说的都是实话,阁下却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未免有一些过分。今日有贵客在此,老夫正想与之结纳,这才不与你这浑人一般见识,你可不要不知好歹,挑衅生事!” 姓岳的大汉听灰衣老者指摘自己胡说八道,立时大怒,双手挽起衣袖,攥紧了拳头,口中破口大骂,便要挥拳殴击灰衣老者。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姓岳的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灰衣老者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自己一拳便可以将他打倒,却不知老者身后那两名怪客武功高强,出手狠辣,他这一拳打了出去,不只伤不了老者,自己非倒大霉不可。此人嚣张跋扈,蛮横之极,不是什么好人,若是被两名怪客教训一顿,实属罪有应得。 慕容丹砚一心要看姓岳的大汉出丑,笑嘻嘻地等着他挥拳殴击灰衣老者。便在此时,只听灰衣老者沉声说道:“老夫教你一个乖,让你知道老夫言下无虚。”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老夫听你叫嚷说和泰当中没有识货之人,又说只有掌柜才能知道你手中的宝物价值不菲,你以为当铺之中只有掌柜最大,最能识别当物的真假和贵贱,那是全然错了。当铺之中最有眼光的不是掌柜,而是朝奉。一家当铺之中,朝奉不只一人,能作主的那名朝奉叫作大朝奉,轻易不会现身,平日里由二朝奉、三朝奉、乃至四、五、六、七朝奉出面,接待前来典当物件的客人。一般来说书画细软等物件由二朝奉出面勘察真假,三朝奉查看古董玉器,四朝奉以下验看衣帽等平日所用之物。只有极为要紧的宝物出现在当铺,众人才会将大朝奉请出来,由他亲自查验,为宝物定下典当银两。” 灰衣老者侃侃而谈,不只将姓岳的大汉说得目瞪口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也是一脸惊讶,暗想此人说得头头是道,只怕他说自己经营过当铺并不是假话。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朝奉二字,来历非比寻常。世人皆知当铺乃是富人开设,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的好买卖,却不知最初当铺并非获利的所在,而是寺院的僧人为了救助贫苦百姓而设立的场所。远在晋朝末年,佛寺遍布天下,有一些寺院设置施粥场,救济贫苦无依的百姓。官府以为此举乃是极大的善行,便请士绅出面主持施粥场,不只供给食物,还可供给银钱,只是借贷银钱之时,须得拿出东西来抵押,施粥场因此被称为当铺。因为有官府做靠山,是以在当铺中办事之人所穿衣衫与衙门中的官差颇为相似,他们因此被称为朝奉。”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看了姓岳的大汉一眼,接着说道:“松田岩岛离着中原几有万里,虽然建有当铺,却不如中原当铺那般周全。你从中原渡海来到此地,不会不晓得当铺中主事之人并非掌柜,而是朝奉罢?” 姓岳的大汉被灰衣老者的气势所迫,已不似方才那般嚣张,听他询问自己,不敢恶语相向,嗫嚅着说道:“我、我在中原之时,从来没有亲自到过当铺,一应事情都有家人去办……” 灰衣老者见姓岳的大汉说话之时神情尴尬,已然猜出此人家道已经败落,只是死要面子,不肯自己到当铺典当家中的物件,只能交给家人去办。只见灰衣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当铺的规矩极多,知道一些并非坏事,比如这块屏风,就大有讲究。” (本章完) 第2974章 第2974章 灰衣老者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那架屏风,接着说道:“士绅大户人家,虽然在屋内立有屏风,不过不会在大门口摆放屏风,但是当铺开门做买卖,却会在大门之内立起屏风。这是因为当铺靠着前来典当物件的客人发财,而典当物件之人,要么是破落户子弟,要么是一些吃喝嫖赌失了家产之人。这些人到当铺来当东西换钱,乃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情,若是被邻人或是亲朋好友看到,不免十分尴尬。是以当铺在门口立了一架大屏风,便是不许从当铺门前经过的路人看到谁在当铺内典当东西,保全客人的脸面。”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一边绕过屏风向屋内走去,一边转头对姓岳的大汉说道:“你随老夫进去瞧瞧!” 灰衣老者说话之时,声音并不严厉,可是言语之中却有着极大的威势。姓岳的大汉虽然不想听他的号令,却又不敢违拗,只得跟在灰衣老者身后向屋内走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灰衣老者行事诡秘,原本是来找我和厉大哥的麻烦。可是他进屋之后,却与姓岳的家伙说个不停,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 灰衣老者绕过屏风右首,姓岳的大汉紧跟在他身后,身子微微有一些颤抖。一老一小两名怪客却并未跟上,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心中对这两名怪客极为忌惮,此时看到两人目光阴毒,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悄悄捏了一个剑诀,暗想这两个家伙若是出手偷袭,必定极为难缠,须得先下手为强。只要两人稍有异动,不等他们攻了上来,我便要拔剑抢攻。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笑着说道:“慕容姑娘,咱们闲来无事,不妨也跟着这位老先生去瞧瞧热闹罢。” 慕容丹砚心中一怔,暗想若是咱们此时绕过屏风,背心要害尽数暴露于两名怪客的面前,他们若是要趁机偷袭,只怕不易应付。念及此处,她正想说话,却见厉秋风向她使了一眼色,慕容丹砚会意,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见厉秋风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绕过屏风走入屋内。慕容丹砚心想厉大哥不肯先行,自然是担心两名怪客会趁我绕过屏风之时出手偷袭,他走在我身后,能够替为遮挡。他既然想到了这个关节,为何还要跟着灰衣老者走入屋内? 慕容丹砚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但是她对厉秋风却是极为信任,见他眼中露出鼓励的目光,便即点了点头,拔腿向屏风右首走去。厉秋风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和她一起绕过屏风,走进屋内。 绕过屏风之后,慕容丹砚定睛向前望去,只见屋子并不大,宽不过丈许,深约七八尺。众人面前立着一道极高的木壁,木壁上离着地面约摸八九尺处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我在杭州城中曾经见过当铺,只是未曾进入屋内观看。和泰当将柜台建得如此之高,想来是担心有人抢劫财物罢。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口中说道:“寻常店铺的柜台须得比客人矮,只有当铺的柜台要比客人高。这是因为到当铺典当物件的客人大都遇到了难事,心中焦距,极易发怒,稍有不顺心之事,便会大发雷霆,与当铺的朝奉和伙计起了冲突。当铺将柜台打造得如此之高,客人即便发怒,也无法跳上柜台殴打朝奉和伙计。此外当铺柜台如此高大,朝奉和伙计站在柜台之内,居高临下看着前来典当财物的客人,会让客人心生畏惧,与朝奉讨价还价之时便多有顾忌,不敢胡乱要价。第三个原因,便是因为经营当铺之人,必定是一方富豪,为了从客人收中接收典物,须得在当铺之中备有许多银钱。如此一来,必定有强人暗中打当铺的主意。一旦有强人前来打劫,凭借着高高的柜台,朝奉和伙计还能抵挡一阵,等待官府前来捉拿强人。” 灰衣老者绕过屏风走入屋内之时,有一名二十多岁的伙计站在柜台之前。慕容丹砚见此人神情猥琐,目光狡诈,心中暗想,想来此人便是方才与姓岳的家伙说话的那名伙计。这个伙计神情狡诈,不像好人。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厉秋风等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那名伙计面露惊讶之色,一脸惊疑地望着灰衣老者。灰衣老者压根不理会他,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口中说道:“你们汉人经常会说‘上当’两个字,意思是受人欺骗。其实上当这两个字就来源于当铺。不管你带了什么宝贝到当铺典当,到了当铺的朝奉和伙计嘴里,一切都变了模样,自然要吃亏受骗,才有了上当这两个字。比如说你带了一件完好无缺的皮袄。”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转头向姓岳的大汉望了一眼。姓岳的大汉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皮裘,心中雪亮,暗想这个老家伙说出皮袄两个字,自然是看到了老子身上穿着的这件皮裘。他妈的,老子明明不害怕这个老家伙,可是为何却不敢违拗这个老家伙的吩咐?难道他是妖怪,能使妖法不成? 姓岳的大汉思忖之际,灰衣老者转头对伙计说道:“你是这间当铺的伙计,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应付前来典当财物的客人。你说说看,若是这位先生要当了他身上的皮裘,你会如何应答?” 伙计心中惊愕,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着灰衣老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灰衣老者见他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夫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伙计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忙不迭地说道:“是、是,小人、小人方才有一些害怕,没有回答老爷的问话,还望老爷见谅。” 灰衣老者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你须得像平时客人前来典当财物时那般说话,绝对不能故意作假!” 伙计被灰衣老者气势逼迫,口中连称不敢,最后他清了清喉咙,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这才壮着胆子对姓岳的大汉大声说道:“收到岳大爷虫吃鼠咬无毛破皮袄一件,折换现银七两付讫。” (本章完) 第2975章 第2975章 伙计话音方落,姓岳的大汉竖起了眉毛,全然忘记了灰衣老者站在身边,指着伙计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这个猴崽子瞎了眼睛不成?老子这件皮裘是扬州温家从关外运来的上等皮货,价值三百五十两银子。虽说老子已经穿了两年,却也不至于跌价到七两银子!你这个猴崽子竟然敢算计老子,信不信老子一拳打落你满口牙齿?!” 姓岳的大汉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直向伙计逼了过去。伙计吓得紧了,一边向后仓皇退去,一边双手乱摇,颤声说道:“岳大爷息怒,不是小人想要诓你,实在是这位老爷吩咐小人,要像应付寻常客人那般说话,是以小人才斗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岳大爷是咱们和泰当的老主顾,若是您要典当皮裘,小人自然不敢只出七两银子,岳大爷尽管放心便是。” 伙计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姓岳的大汉打躬作揖。姓岳的大汉兀自不肯放过他,指着伙计的鼻子破口大骂。便在此时,只见灰衣老者面沉似水,口中喝道:“够了!” 姓岳的大汉吓了一跳,急忙闭上了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胡乱骂人。灰衣老者瞥了他一眼,转头对伙计说道:“当铺里供着的火神和鼠神放在何处?” 伙计听灰衣老者询问,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您老可真是老行家,小人与您老相比差得远了。咱们和泰当请来的火神老爷神像供在后院。至于鼠神,王掌柜说海岛之上没有耗子,鼠神不供也罢,否则胡乱供奉神明,不只不能保佑铺子平安,反倒会招来祸患。”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家掌柜真是一位擅能持家之人啊。” 伙计听灰衣老者这句话似乎颇有嘲讽之意,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垂手侍立,口中胡乱答应了一声。灰衣老者不再理他,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当铺的库房之中放着客人送来典当的财物,若是客人带了当票到当铺赎回当物,当铺须得立时将当物取出,否则便要十倍赔偿给客人。是以当铺最怕失火,要在当铺中供奉火神祝融,以避火烧。此外铺子中还要供奉鼠神,那是因为一旦有老鼠钻入库房之中,将客人送来典当的贵重服饰咬坏,当铺须得赔偿,损失可就大了。”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除了火烧和老鼠啃咬之外,当铺最怕的就是强盗。门口这架屏风俗称遮羞板,是为了不让门外的路人看到屋内情形,保全前来典当财物的客人的脸面,此外还有一个极要紧的用处,便是一旦发现门外有强人出没,当铺中的伙计除了关紧大门之外,还可以将遮羞板抵在大门之上,以防强人破门而入。至于柜台建造得如此高大,除了以气势压制前来典当财物的客人之外,一旦强人冲进屋内,朝奉和伙计可以躲到柜台后面,强人想要翻越如此高大的柜台,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慕容丹砚站在厉秋风身边,虽然听着灰衣老者和姓岳的大汉说话,大半心思却放在身后一老一小两名怪客身上。只是这两人虽然目光阴毒,却并未对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出手偷袭,倒让慕容丹砚摸不着头脑。此时她听灰衣老者口若悬河般讲述当铺中的种种规矩,心中茫然不解,暗想这个老家伙说了半天,竟然一直没有谈及正题。难道他以前经营过当铺生意,今日到了和泰当之后,勾起了往日的心思,忘记了正经事情,只顾着在咱们面前卖弄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灰衣老者转过身来,双眼紧盯着厉秋风,正要说话之时,忽听外面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正在走上石阶。灰衣老者脸色一变,转头对伙计说道:“你去将来人拦住,听到老夫咳嗽一声之后,再将来人带进来。记住,老夫现在就是当铺的大朝奉,事事都要听老夫吩咐。” 伙计不晓得灰衣老者到底有何意图,听他如此说话,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只是他不敢得罪灰衣老者,听他说完之后,压根不敢违拗,口中答应了一声,一溜烟绕过屏风,瞬间消失不见。 眼看着伙计向屏风外面跑去,灰衣老者转头对厉秋风等人说道:“各位请随老夫到柜台后面暂避,看看老夫如何应付前来典当财物的客人。”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心中越发恼火,暗想这个老家伙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方才啰啰嗦嗦说了大半天废话,已然让人摸不着头脑,眼下竟然打算假扮朝奉应付客人,还要咱们到柜台内躲避,难道他失心疯了不成?!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出言讥讽,没想到厉秋风抢着说道:“如此甚好。能够一睹老先生之风采,幸何如之?” 厉秋风说完之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老先生见识不凡,咱们须得向他好生学习才是。”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莽撞。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只见灰衣老者走到柜台近前,在右首一块板壁上摸索了几下,随即手掌向板壁上按了一下,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柜台最右侧挨近墙壁之处竟然打开了一道五尺多高的小门。灰衣老者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公子请进罢。” 慕容丹砚见那道小门既矮又狭窄,仅容一人侧着身子穿行,心中一凛,暗想这个老家伙怎么会知道板壁上有暗门?这道门户如此狭窄,若是有敌人潜伏在柜台之内,趁着咱们钻入小门之时偷袭,咱们岂不是只能束手待毙?厉大哥说这个老家伙与松田家有极大的关联,想来对松田岩岛的情形极为熟悉。若是他早就在这间当铺之中做了手脚,我和厉大哥钻进柜台,非得遭了他的毒手不可。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冷笑着说道:“这倒奇了!老先生又不是这间和泰当的掌柜和朝奉,怎么会知道板壁上有暗门?难道建造这间当铺之时,老先生曾经到过此处,亲眼看到板壁上设了暗门不成?” (本章完) 第2976章 第2976章 慕容丹砚说话之际,右手握紧了剑柄,一双眼睛紧盯着灰衣老者,时刻都可以拔剑厮杀。灰衣老者听出慕容丹砚话中不怀好意,却也并不生气,若无其事地说道:“天下当铺皆是一般模样,防备有人不怀好意,抢夺当铺的财物,柜台上不设门户,朝奉和伙计只能从后门进入柜台。如此一来,虽说能防盗贼,但是行走之时颇为不便,是以当铺往往会在柜台上设一道暗门,必要之时,朝奉等人可以从柜台进入大堂。只是此事极为机密,即便是当铺之中,也只有大朝奉等少数几人知道如何打开暗门。老夫当年经营当铺多年,自然知道此事,又有什么稀奇?”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接着说道:“姑娘如此害怕,想来是担心柜台里面有人埋伏,要打你的闷棍罢?既然姑娘心中不安,不妨由老夫当先探路,免得吓坏了你。”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快步走到暗门之前,低头从狭窄的门户中钻了进去。片刻之后,只见他的脑袋出现在柜台板壁上的方口之中,正自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 慕容丹砚见灰衣老者的眼神之中颇有戏谑之意,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心中愤愤不平,正想出言讥讽,只听厉秋风对她说道:“既然老先生已经打了头阵,咱们也不能畏缩不前,姑娘先进去罢。” 慕容丹砚原本并不想听从灰衣老者的吩咐,只是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得点了点头,弯腰钻进了暗门。暗门之内是一处极小的空地,左侧有一道木梯,一直向上延伸。慕容丹砚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知道厉秋风等人已经跟了上来,便即抬腿迈上木梯,快步向上走去。木梯只有六级,慕容丹砚几步走到了顶端,眼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木梯出口左首是柜台,前面和右首贴墙摆放着五六个高高的大木柜,想来放在柜中的都是客人典当的当物。灰衣老者站在柜台近前,正自笑盈盈地看着慕容丹砚。 慕容丹砚厌恶灰衣老者,不想走到他身边,是以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屋子中央。片刻之后,厉秋风、姓岳的大汉、一老一小两名怪客也依次走了上来。灰衣老者见众人都已到了,左手在柜台台面上轻轻按了一下,只听柜台外面传来“格”的一声轻响,想来灰衣老者按动机关,已将板壁上的暗门重新关闭。 慕容丹砚站在屋子中央,不住东张西望,心中暗自戒备。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各位少安毋躁,看老夫如何应付来典当东西的客人。各位在柜台后面静听即可,万万不要探头探脑,更不可随意出声,免得惊动了客人,未免不美。”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又瞥了厉秋风一眼,这才转过身去,轻轻咳嗽了一声。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门外向柜台走了过来。慕容丹砚急着想要走到柜台近前看热闹,只是碍着厉秋风站在身边,担心他指摘自己行事莽撞,这才耐着性子没有走上前去。 片刻之后,脚步声到了柜台近前,便即停了下来。只听伙计笑着说道:“小少爷,上面这位先生便是咱们和泰当的大朝奉,您若是身上带了宝物,尽管拿出来给他瞧瞧,必定能给小少爷开出一个合适的价钱。” 伙计话音方落,只听柜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人颤声说道:“怎么、怎么是、是你?” 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心中一凛,暗想这人声音颇有几分熟悉,倒像在哪里听过一般。她正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笑着说道:“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公子竟然到和泰当赏咱们一口饭吃,多谢,多谢。”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心中一凛,暗想怪不得我一直疑惑柜台外面那人说话的声音颇为熟悉,原来是被青岩帮追杀的那名少年到了。这人死里逃生,不到医馆治伤,跑到和泰当来做什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柜台外面寂静无人,少年一直没有说话。灰衣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和泰当开门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来的都是客。公子若是手头紧,想当东西换些银子花,尽管开口便是,老夫绝对不会诓骗于你。”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柜台外面仍然无人应答。半晌过后,只听少年犹豫着说道:“多谢老丈关照,不过我想老丈弄错了,我到贵店只是想讨一杯水喝,并非是要典当东西。方才在长街之上,我被一伙歹人打得昏死过去,上身衣衫也被歹人扒得精光。其时老丈就在旁边,自然知道我身上并无财物。” 少年说完之后,灰衣老者尚未说话,只听伙计抢着说道:“我说这位小哥,方才我将你拦在门外,你分明说要到铺子里来当一件宝物,我才没有阻拦,怎么你进了铺子之后,竟然变了一副嘴脸,这不是故意戏耍老……我么?” 伙计话音方落,只听少年抢着说道:“实在对不住老兄,方才我口渴难忍,生怕老兄不许我进屋讨水喝,这才胡说自己带着宝物来典当。欺瞒了老兄,实属不该,我心中着实惭愧,无颜讨水来喝,就此别过,得罪之处,还请老兄见谅。” 慕容丹砚听少年和伙计说话,心中暗想,这个小子闯进当铺,绝对不是为了讨一杯水喝,而是另有所图。只是他看到灰衣老者站在柜台之内,心中惊惧,急着离开,这才想出了讨水喝的主意。这个小子虽然聪明,不过见识太少,谎话说得太假,岂能瞒过伙计和灰衣老者这两个老奸巨滑之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柜台外面脚步声响起,想来少年正在向门外走去。伙计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子,你以为咱们和泰当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伙计说话之际,柜台外面的脚步声倏然消失,想来少年已经被伙计拦了下来。只听少年怒道:“和泰当不过是一间当铺,又不是官府衙门,岂能不许别人离开?!” 少年话音方落,忽听有人冷笑着说道:“小子,你说得不错,和泰当不是官府衙门,不过这里比衙门的规矩还要多一些,你若是不识相,比落在官府的手中还要惨!” (本章完) 第2977章 第2977章 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一般,心中一凛,暗想这间和泰当的门面并不起眼,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接二连三聚集到了这里?难道这间当铺也和松田岩岛一样,暗地里与商人和盗匪勾结,都是坐地分赃的大庄家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得柜台外面一阵乱响,似乎有人正在拼命奔跑,只是瞬间过后,声音突然消失,紧接着只听那个破锣般的声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拿了老子的东西,伤了老子的兄弟,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想活着离开松田岩岛吗?!”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这人说话,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原来是青岩帮那伙凶徒到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听这人说话,想来便是青岩帮帮主。那名少年拿走了青岩帮的宝物,青岩帮才会对他紧追不舍。方才青岩帮几名帮众在长街上吃了大亏,自然不肯甘心,竟然将帮主请了出来。听这人说话颇为骄横,不晓得武功如何。” 两人小声说话之际,只听那名少年痛哼了一声,声音甚是痛苦。破锣般的声音冷笑着说道:“怪不得你这个小兔崽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竟然在岛上还藏有帮手,打残了老子手下的兄弟。今日你是活不了啦,不过你若是老老实实将偷去的宝物交还给老子,再将同伙的下落说了出来,老子不妨赏你一个痛快死法。若是你倔强不说,或是有意欺瞒,要骗老子上当,老子便将你千刀万剐,一刀一刀碎割了你。” 这人话音方落,只听那个少年颤声说道:“你杀了我好了!要我出卖朋友,那是想也休想!”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到少年说话之时声音颤抖,夹杂着痛苦呻吟,显然受了青岩帮众人的殴打,只是他虽然受到青岩帮的威胁,兀自不肯屈服,心中对他都有几分佩服。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这个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又不懂武功,不过颇有几分侠气,不能见死不救。厉大哥虽然谨慎,不过他一向侠义为怀,绝对不会冷眼旁观。若是青岩帮真要下毒手害了这名少年的性命,我出手相救,厉大哥必定不会怪我莽撞。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悄悄向前挪了半步,右手紧握剑柄,青岩帮若是要害了少年的性命,她立时便要从柜台的方口冲到大堂,拔剑救出少年。 少年话音方落,只听破锣般的声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你想死一个痛快,老子却不能遂了你的心愿。来人,先砍断他的左臂,看看他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如此嚣张!” 这人说完之后,立时有人大声答应,紧接着大堂中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数人正向少年逼近。只听少年大声叫道:“姓蒋的,你若是有种,便将我一刀杀了。如此恃众凌寡,算什么英雄好汉?!”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少年如此说话,心中均想,此前灰衣老者与青岩帮帮众说话之时,曾经说过青岩帮帮主姓蒋。看样子声音如同破锣的那人,便是青岩帮的蒋帮主。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蒋帮主冷笑着说道:“小兔崽子,你现在想起吹捧老子,已经太迟了!除非你立时将宝物交出来,否则老子先砍你一条胳膊,你若还是不说,老子再砍你一条胳膊,让你死了之后肢体不全,永世不得托生。” 慕容丹砚听他说话狠毒,心中不忿,对厉秋风小声说道:“青岩帮那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不能任由姓蒋的在这里胡来。厉大哥,我要去教训教训这个狂徒,你可不要拦我。” 厉秋风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正主儿不是咱们,自然有人会出手救他,姑娘还是少安毋躁为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中一怔,不晓得他有何用意,正要开口询问,忽听灰衣老者沉声说道:“住手,老夫有话要说!” 灰衣老者说话之时声音并不大,可是极有威势,刹那间柜台内外一片静寂,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只听蒋帮主傲然说道:“他娘的,哪一个杂种裤带没有扎紧,将你这个老货露了出来?看你这老货离着入土也没有几天,难道想为这个小兔崽子拔撞不成?” 蒋帮主说话肮脏,慕容丹砚听了之后不禁皱紧了眉头。灰衣老者却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夫乃是和泰当的大朝奉,这位公子到和泰当来典当物件,便是咱们和泰当的客人。蒋帮主在和泰当大动干戈,只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罢?何况松田岩岛虽然开门纳客,不过开埠之初,便曾颁下号令,严禁各方客人在岛上寻仇斗殴。若是纠纷难解,要么离开松田岩岛,回到本国去告官,要么向松田岩岛岛主请求调解,由岛主召集岛上十七义人商议之后,再作决断。咱们和泰当也是松田岩岛的一份子,每年都向岩城交纳赋税,求得岩城庇护。蒋帮主远来是客,总不能不守松田岩岛的规矩罢?” 灰衣老者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蒋帮主为之语塞,一时之间无法应答。片刻之后,只听蒋帮主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你花言巧语,无非是不许老子与这个小兔崽子为难罢了。这个小兔崽子偷了老子的重宝,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老子带着兄弟们到松田岩岛做买卖,也是交了许多银子。可是老子在岛上被人偷了极要紧的东西,总不能让老子吃了大亏之后,仍然不声不响罢?” 蒋帮主方才出言无状,对灰衣老者大加羞辱,只是见他谈吐不凡,又用松田岩岛的规矩来压制自己,知道灰衣老者来历不凡,不敢再轻易得罪他,是以气焰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嚣张,不再称灰衣老者为“老货”。只是蒋帮主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口中“咦”了一声,接着说道:“不对啊!我又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老子姓蒋,难道你曾见过老子不成?!” (本章完) 第2978章 第2978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蒋帮主说话,心中均想,你说了大半半天,才突然想起询问此事,岂不是太笨了?听姓蒋的说话,可知此人虽然做了青岩帮帮主,但是脑袋实在不大灵光,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想来武功也强不到哪里去。若是他得罪了灰衣老者,只须灰衣老者一声令下,他手下那两名怪客立时便能将姓蒋的碎尸万段。此人死到临头兀自嚣张跋扈,着实可笑。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蒋帮主在中原统领青岩帮数百名帮众,靠着贩卖私盐积蓄钱财,虽然在中原名声不显,不过中原各大帮派都给你们青岩帮面子,官府对青岩帮也并不赶尽杀绝,岂不怪哉?”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据老夫所知,青岩帮自蒋帮主以下共有七百余名帮众,可以说良莠不齐,其中多有奸徒,奸淫掳掠之事做了不少。虽说这些事情少有人知,可是武林各大门派在江湖之中耳目众多,岂能不晓得青岩帮做的这些丑事?那些所谓正道门派一向以侠义道自居,号称嫉恶如仇,一旦知晓青岩帮的种种恶行,必定会找上门去,大举围攻。而官府一向对私盐贩子严刑峻法,绝对不许有人与官府争利。青岩帮靠着贩卖私盐获取巨利,江湖之中几乎人人皆知,官府岂会不知?此外中原有许多黑道人物唯利是图,黑吃黑是他们的拿手本事,知道青岩帮巨富,必定垂涎三尺。而蒋帮主的武功嘛,似乎有一些、有一些那个……”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似乎有一些为难。慕容丹砚心中暗想,灰衣老者想说的必定是“蒋帮主武功差劲”,只是碍着姓蒋的站在面前,两人尚未撕破面皮,须得为姓蒋的留一些脸面,这才没有直揭其短,心中暗自好笑。 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青岩帮中少有人才,又积累了巨富,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带了许多金银在山野之中行走,那些盗贼响马,虎豹豺狼,无不紧盯着他。要么冲出来将金银夺走,要么将他撕咬成碎片吃掉。可是这些年来青岩帮不只平安无事,反倒好生兴旺,若不是花了大笔银子打点官府,求得官府庇护,岂能在黑白两道的觊觎之下,仍然逍遥自在? “只是要喂饱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滑官吏,必定要花费大笔金银,只靠贩卖私盐,青盐帮支撑不到今日。可是要说打家劫舍,青盐帮中又没有什么武功好手,一旦遇到硬茬,不只抢不到银钱,反倒会惹祸上身,这等蠢事,蒋帮主自然不会去干。所以思来想去,蒋帮主以为要从活人身上弄银子实在麻烦太多,只好去打死人的主意!”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只听蒋帮主颤声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躲在这里,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着对付老子?!” 蒋帮主话音方落,只听“哗啦”、“哗啦”一阵乱响,想来青盐帮帮众已然拔出了兵刃。灰衣老者哈哈大笑,片刻之后,他收住笑声,沉声说道:“蒋帮主,以你的身份地位,老夫压根不会将你放在眼中,不会刻意与你为难,你尽管放心便是。这些年你为了买通官府,结交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除了贩卖私盐之外,暗地里盗掘坟墓,弄到许多宝物。只是中原奇能异士甚多,你担心这些宝物不能在中原脱手,或是脱手之后引来大祸,只好远赴海外,到松田岩岛来销赃。松田岩岛共有一十九家当铺,都曾从你手中收取过宝物,老夫说的没错罢?”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位小哥拿走了蒋帮主的东西,蒋帮主亲自带人在松田岩岛各处搜寻,可见这件宝物非比寻常。蒋帮主武功虽然那个,那个嘛,但是并不蠢笨,猜测宝物被人盗走,盗宝之人必定急着将宝物换成银钱,而能将宝物兑换成现银最快的法子,便是找一家当铺将宝物抵押,换成现银。松田岩岛上的一十九家当铺之中,大当铺有五家,略小一些的当铺有八家,剩下的六家当铺并不起眼。蒋帮主猜到盗宝那人担心被人发觉,不敢到大当铺去典当宝物,必定会寻一家小当铺来销赃,这才带人赶到六家小当铺搜寻。和泰当门面不大,在松田岩岛上名声不显,蒋帮主岂能不到和泰当来捉拿盗宝之人?”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不由赞叹他心思缜密,一眼看穿了蒋帮主的图谋。厉秋风心中却想,灰衣老者与松田家必定大有关联,自然对岛上的情形了如指掌。方才他在长街上扬长而去,看似潇洒离开,其实是寻一个妥当之处调派人手,不只盯住了我和慕容姑娘,那些逃走的青岩帮帮众和这名少年必定也在他的掌控之中。青岩帮在中原盗掘坟墓,取出宝物之后到松田岩岛销赃,这些没本钱的买卖已干了许多年,松田岩岛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灰衣老者知道蒋帮主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也并不稀奇。看来扶桑人都喜欢装神弄鬼,以此震慑他人,自己从中取利。此行前往扶桑国,须得当心扶桑人这些伎俩,不可被他们算计。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蒋帮主颤声说道:“你、你压根不是和泰当的大朝奉!老、老子识得大朝奉,他压根不是你、你这般模样……” 蒋帮主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片刻之后,只听他大声叫道:“你不要乱来!小兔崽子在老子手上,你若想要用强,老子先一刀将他杀了!” 厉秋风听蒋帮主说话之时,已不似方才那般害怕,心中暗想,姓蒋的多半以为灰衣老者和少年是同伙,眼下少年已落入他的手中,可以当作人质,用来威胁灰衣老者,是以他不再像方才那般慌张,说出话来也流利了许多。 灰衣老者听蒋帮主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夫方才已经说过,这位小哥到和泰当来当东西,便是和泰当的客人。蒋帮主带人闯入和泰当抓人,未免太不将咱们和泰当放在眼中了罢?” (本章完) 第2979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80章 第2980章 厉秋风见此情形,暗赞青袍老者招数精妙,心中暗想,此人武功着实了得,若不是他要护着身后那名少年,无法趋前后退,随意出招,只怕围攻他的四名青岩帮帮众已经有了死伤。看样子这三人压根不是灰衣老者的手下,而是那名少年的帮手。只是此前在长街之上,那名少年被青盐帮帮众折辱,险些丧命,这三名高手为何一直没有现身,任凭青岩帮帮众折磨那名少年?今晚遇到的事情和出现在和泰当的这些人都有一些古怪,我须得小心与之周旋,免得中了敌人的诡计! 厉秋风思忖之际,青袍老者已然护着少年退到屏风近前,四名青岩帮帮众手舞钢刀,不住向他周身要害砍去。青袍老者右手挥舞折扇,如毒蛇寻穴一般直取敌人要害,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逼迫敌人收刀自保。是以四名青岩帮帮众虽然攻势极猛,却压根伤不到青袍老者。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怔,暗想青袍老者武功虽然不弱,不过当此生死攸关之时,他却以折扇为兵器,以示自己从容潇洒,未免太过托大。须知江湖仇杀,一招不慎便会一败涂地,此人如此行事,未免有一些华而不实,算不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由摇了摇头。便在此时,只听一名青岩帮帮众大声叫道:“这个老家伙只有一柄破扇子,咱们怕他作甚?大伙并肩齐上,拼着被他的折扇打中,也要在他身上戳一刀!” 厉秋风听此人说话,声音与蒋帮主一般无二,心中暗想,看来此人便是蒋帮主。他看出青袍老者手中的折扇虽然如同毒蛇一般吞叶不停,不过毕竟不是长刀利剑,即便被纸扇戳中,只要不是戳到要害,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一来,其余的青岩帮帮众便可以一拥而上,将青袍老者乱刃分尸。这人虽然武功平平,脑袋又有一些不大灵光,不过他毕竟是青岩帮主,总算没有蠢到家。 没想到蒋帮主话音方落,其余三名青岩帮帮众不只没有拼命抢攻,手上反倒慢了下来,有一名帮众还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厉秋风见三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雪亮,知道三名青岩帮帮众对青袍老者颇为忌惮,听蒋帮主怂恿自己上前抢攻,担心他将自己作了替死鬼,心生畏惧,这才打了退堂鼓。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暗想,姓蒋的虽然做了青岩帮帮主,不过看样子手下这些帮众对他并不信服,这伙私盐贩子虽然人多,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两声惨叫,却是矮胖子和黄衫人各自打倒了一名青岩帮帮众。只见两名帮众摔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显然已经毙命。其余几名青岩帮帮众见同伙惨死,为之胆寒,顾不得再向敌人围攻,纷纷向后退去。 蒋帮主见几名手下帮众惊恐后退,心中又惊又怒,正要大声呵斥,要手下这些帮众上前围攻,只听青袍老者大声说道:“咱们只诛首恶,胁从不问。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若是想要活命,赶紧离开和泰当,否则玉石俱焚,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青袍老者话音方落,两名青岩帮帮众拔腿便逃。其余几名青岩帮帮众见同伙逃走,便也跟在两人身后绕过屏风,直向门口跑去。蒋帮主见此情形,心中越发恼怒,伸开双手拦阻一名正向屏风奔去的帮众,却被那人在他胸口用力推了一把。蒋帮主虽然练过一些粗浅武功,但是武功低微,压根上不了台面,全仗着花银子收买武林高手相助,或是让手下的青岩帮帮众以众凌寡,方能勉强保住帮主之位。此时冷不防被人推了一下,险些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帮众逃到屏风背后去了。他看到手下帮众弃了自己逃走,心中又惊又怕,哪里还顾得上围攻青袍老者,仓皇退开两步,将长刀横在胸前,以防老者偷袭。 眨眼之间,青岩帮帮众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蒋帮主背对着柜台,面对着青袍老者等三人。他虽然将钢刀横在胸前,可是看到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缓缓向自己逼近,心中惊恐之极,身子抖如筛糠,又向后退了两步,背心已抵在柜台板壁之上,颤声说道:“老、老子的兄弟出去叫人了!咱们青、青岩帮高手如云,一流高手三百六,二、二流高手七千二,你、你们若是、若是敢得、得罪老……我……你们……” 蒋帮主孤立无援,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说出话来颠三倒四,到了后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青袍老者见蒋帮主吓成如此模样,心中瞧他不起,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缓缓说道:“你大小也是一帮之主,却如此胆小脓包,太过卑鄙无耻。若是宰了你这个王八蛋,未免脏了老子的手。” 蒋帮主原本以为自己将那名少年得罪得狠了,眼下落在少年的帮手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而且看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出手的模样,下手极为狠毒,自己落在三人的手中,他们必定不肯一刀将自己杀死,多半要百般凌辱,再行杀害。只是听青袍老者说话,竟然有饶了自己性命之意。念及此处,蒋帮主心中又惊又喜,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青袍老者磕头如捣蒜,口中颤声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三位大爷,实在该死。还请三位大爷看在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要赡养的份上,饶过小人这一次罢!小人回去之后,一定在家中供奉三位大爷的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祷告,祈求上天降福于三位大爷身上,保佑三位大爷平安如意,长命百岁!” 蒋帮主一边说话,一边磕头,片刻之后,额头已经是一片青紫。青袍老者见他如此模样,心中越发鄙视,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看你这副卑鄙无耻的模样,着实让人恶心!老夫今日不与你这个混蛋一般见识,趁早给老夫滚蛋罢!” (本章完) 第2981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82章 第2982章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说完之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口中说道:“好说,好说。我家公子到当铺来典当物件,那伙恶徒竟然公然打劫,着实可恶。我出手教训他们,倒不是有意为你解围,只不过是稍加惩戒,为我家公子出气罢了。” 灰衣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客官过谦了。以客官的本领,要将这伙人杀个干干尽尽,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青岩帮上上下下有数百名帮众,跟随蒋帮主到松田岩岛的帮众约摸有三四十人,而来到和泰当的不过十几人。看客官方才出手杀人的模样,不杀人则已,一旦出手,便要斩草除根,将敌人杀得干干净净。只是青岩帮并非倾巢而出,别说大明还有几百名青岩帮帮众,即便是要将蒋帮主带到松田岩岛的帮众杀个干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说道:“依老夫看来,客官杀了数人之后,出言恐吓,将侥幸未死的青岩帮帮众放走,最后又放走了蒋帮主,看似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其实是故意从中挑拨,让蒋帮主与他手下的帮众生了嫌隙。蒋帮主和他手下这些帮众结下了梁子,逃走之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回去非得大起内讧不可。到了那时,客官要么坐山观虎斗,待到蒋帮主和他手下的帮众斗得两败俱伤,客官趁机出来收拾残局,将青岩帮一举消灭并非难事。要么压根不理会青岩帮,任由他们自相残杀,同归于尽。客官的手段如此厉害,高,实在是高啊!”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说完之后,脸色略略有一些尴尬,只听他干咳了两声,口中说道:“大朝奉说笑了,我可没有这些心思。不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想不到我一时心软,饶了几个宵小之辈,竟然还有如此奇效。依照大朝奉所说,这伙人回去之后自相残杀,倒也不错。” 青袍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家公子到松田岩岛来办事,手头有一些不宽裕,想将一件家传宝物押在贵当,换一些银子应急。本来咱们陪着我家公子同来,只是途中出了一些事情,咱们几人脱不开身,我家公子才会独自一人来到贵当。没想到方才那十几个贼杀材斜刺里闯了出来,诬陷我家公子偷了他们的东西,着实可恶。幸好咱们几人办妥了事情,匆匆赶了过来,否则我家公子必定被他们害了性命。大朝奉,不晓得我家公子带来的传家之宝,贵当是否接当?” 厉秋风听青袍老者说话,心中暗想,青岩帮靠贩卖私盐获利,而且听灰衣老者说话,这伙私盐贩子暗中还盗掘坟墓,大发横财,可见青岩帮作恶多端,帮中诸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姓蒋的急成如此模样,亲自带人在松田岩岛大动干戈,宝物丢失之事多半不假。青袍老者为那名少年说话,十有八九是有意庇护。只是不晓得到底是一件什么宝物,不只让那名少年冒着杀身之祸将它盗走,还使得蒋帮主急得上蹿下跳,惊恐难安。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笑着说道:“咱们开门做买卖,哪有生意上门却不接的道理?和泰当虽然不是什么大当铺,不过从来没有与客人闹过生分,客官若是有生意要赏给咱们和泰当,尽管将宝物取出来,老夫绝对不会让客官吃亏便是。”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朝奉爽快,确是一位能做大事的好汉!”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黄衫人使了一个眼色。黄衫人会意,伸手解下了身上背着的一个灰布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这才将包袱打开。此时柜台内外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包袱之上,人人都想看看包袱中装了什么宝物。 黄衫人将包袱打开之后,里面又有一个黑色皮囊。黄衫人将系住皮囊的细绳解开,从皮囊中捧出一个通体白色之物,赫然是一杆秤。只是这杆秤极小,只有常人两只手掌并在一处大小,一眼望去极为精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厉秋风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虽然时常在皇宫当值,见过许多古玩字画,不过他素来不喜此道,看过便看过了,从来没有仔细揣摩把玩过,是以即便看到世间罕有的古玩宝物,却也不晓得有什么珍奇之处。他从柜台中望去,只见这杆秤巧妙精致,让人一看之下便有了亲近之感,知道此秤必定是一件稀世之宝,心中暗想,怪不得姓蒋的失了宝物之后心急如焚,任谁丢了这样一件宝物,只怕都会坐立不安,如丧考妣。 黄衫人将白秤从皮囊中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递到青袍老者面前。青袍老者却不似黄衫人那般小心,左手将白秤接了过去,放在眼前看了看,正要向柜台走去,只听灰衣老者笑道:“这位客官是初次到松田岩岛上的当铺当东西罢?” 青袍老者一怔,将微微抬起的右脚又收了回来,瞥了一眼站在柜台中的灰衣老者,傲然说道:“大朝奉说的不错,我确实是第一次在岛上当东西。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请大朝奉明示。”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客官多虑了。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只是松田岩岛上的当铺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朝奉不可直接从前来典当物件的客人手中接东西,须得由伙计转交,否则会被视为异端,轻者被驱离当铺,重者会被抓进官府,严刑拷打。这是因为当铺中有的朝奉中饱私囊,瞒着掌柜和其他朝奉,勾结奸人假冒客人来当东西,骗取当铺的钱财。为了防备这些宵小之辈暗中做手脚,松田岩岛各家当铺的掌柜和大朝奉聚在一处商议,约定客人进了当铺之后,将要典当的物件送至柜台之时,须得由当铺的伙计从中代转,不可由客人与朝奉直接交接,免得两人从中捣鬼。”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情。只是这份神情在他脸上转瞬即逝,便即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入乡随俗,咱们既然到了松田岩岛,须得守松田岩岛的规矩不是?” (本章完) 第2983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84章 第2984章 灰衣老者听青袍老者说完之后,双眉一挑,看了躲在青袍老者身后的少年一眼,口中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公子不晓得这件宝贝的来历,却也不足为奇。”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目光落在青袍老者身上,接着说道:“客官见识不凡,应当知道这件宝贝的来历罢?” 青袍老者神情尴尬,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只听他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这件宝贝是家主的家传之物,我只不过是家主手下的家臣,平日里连宝贝的影子都看不到,如何能够知道它的来历?”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是老夫莽撞了。这件宝贝来历极不寻常,乃是世间一等一的无价之宝,即便是大富大贵之家,只怕也无福消受这等珍奇之物。放眼天下,或许只有皇宫内院,方能收藏此物。凡夫俗子即便得到这件宝贝,不只无益,反倒会带来祸害。自从这件宝贝出世以来,不晓得有多少无福之人为它丢了性命。老夫原本以为此物已经回归皇宫,或是随着某位皇帝的遗骸深埋地下,想不到它居然重见天日,不晓得又要惹出多少腥风血雨,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得如此郑重,心中惊疑不定,对这杆玉秤越发好奇。慕容丹砚对灰衣老者一向不屑,看他如此模样,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故弄玄虚,不晓得在打什么鬼主意。此人假冒和泰当的大朝奉,在这里装神弄鬼,多半是想欺瞒我和厉大哥,暗中下毒手。只是那名少年和青袍老者一伙人不晓得是何来历,与这个老家伙是友是敌。哼,不管这些家伙有何图谋,一旦他们要对我和厉大哥下毒手,我便要先下手为强,绝不能束手待毙。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一剑刺死这个老家伙,或是将他擒住做人质,他手下那两名怪客便奈何不了咱们。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死死盯住灰衣老者的后心,心中算计如何出招才能将灰衣老者一剑斩杀或是将他生擒。好在灰衣老者没有留意慕容丹砚正在旁边死死盯住自己,否则看到慕容丹砚目光阴毒,只怕立时便会察觉她要对自己不利。 青袍老者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右手握着折扇,不住在左手掌心敲击,虽说声音并不大,不过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听在耳中极不受用。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越发不快,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眼下已是冬天,大伙都换了厚厚的衣衫,可是这个老家伙竟然拿着一柄扇子装模作样,着实可恶。方才我见他出手救下那个小子,还以为此人是侠义之士,可是瞧他的模样,一心想要用玉秤换银子,如此贪婪之人,绝对不是侠义道的英雄好汉。” 厉秋风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此言得之。此人自称是那位少年的仆从,可是先前青岩帮在长街之上拦截少年,对少年殴打羞辱,下手极重。这三个家伙若真是少年的手下,焉能坐视不理?而且三人闯入和泰当之后,那位少年对三人不只没有丝毫亲近之意,反倒颇为惊恐,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凛,不由转头向少年望去。只见少年躲在青袍老者、矮胖子和黄衫人身后,脸色灰败,目光中既有几分仇恨,更多的却是惊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这个小子死里逃生,应当高兴才是,怎么会如此沮丧?难道这三人压根不是他的手下,而是另有所图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青袍老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朝奉,眼下时候已经不早啦,我家公子还有事情要办,急着要将这件宝物兑换成银子。贵当能出多少银子,劳烦大朝奉给咱们报一个实数。若是银子少了,只好对不住大朝奉了,咱们还要带着宝物到岛上别的当铺去碰碰运气。” 灰衣老者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客官少安毋躁,且听老夫一言。这件宝贝乃是无价之宝,老夫极想将它留在和泰当,是以报出价钱之前,须得让各位客官知道这件宝贝的来历,免得各位以为咱们和泰当故意压价,坏了和泰当的名头。”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青袍老者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就算客官对咱们和泰当出的价钱不满意,要到岛上其它当铺去典当此物,若是知道这件宝贝的来历,谈价钱之时也不会被当铺骗了。客官,你说老夫说的话在理不在理?” 青袍老者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瞥了灰衣老者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多谢大朝奉的好意。既然大朝奉好心赐教,咱们只好领情了。大朝奉有话请说,有……咱们洗耳恭听。” 矮胖子和黄衫人站在青袍人身边,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两人恶狠狠地瞪着灰衣老者,心中颇不服气。灰衣老者知道三人对自己不满,却也并不在意,双眼盯着放在柜台上的玉秤,口中说道:“约摸二十多年前,老夫到中原办事,那一晚终于到了苏州城西门之外,没想到误了时辰,城门关闭,将老夫隔在城外。无奈之下,老夫只能想法子在城外寻一个容身之处,胡乱对付一夜,次日一早进城。 “只是老夫从来没有到过苏州,不晓得到哪里才能找到容身的屋宅。其时又是夜深人静,看不到一个人影,无法询问道路,只得摸黑乱走。无意之中看到前方有点点灯光,老夫心中大喜,以为遇到了村庄,便即寻着灯光走了过去。没想到村庄没找到,竟然看到了一座寺院的山门。只见山门左右各立着一根石柱,每根石柱高一丈五六尺,顶端悬着五盏莲花灯笼,灯笼中已经点亮了蜡烛,将山门近前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借着灯笼的光照,只见这座寺院山门规模极大,中间是一座拱形大门,高三丈有余,宽一丈两三尺。大门左右还各有一座拱形小门,虽说是小门,只是相对中间那座大门而言,高不下一丈五六尺,宽丈许。老夫虽然到过不少寺院,但是山门如此庞大的寺院,还是第一次看到,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本章完) 第2985章 第2985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中原地大物博,远非海外岛国可比。老夫在扶桑之时,遇庙必烧香,逢寺定参拜,向来不敢在神佛面前缺了礼数。此时看到如此一座大寺,心中又惊又喜,暗想自己错过了时辰,无法进入苏州城投宿,误打误撞竟然到了这座寺院门前,想来佛祖怜我一片向佛之心,暗中指点于我,将我引到此处,让我到寺中借宿。” 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在江湖之中闯荡多年,见识非浅,只是三人此时只想着用玉秤换银子,其他事情压根没有放在心中,若不是有求于灰衣老者,听他如此啰嗦,只怕早已鼓噪起来,哪有心思听他胡说八道?是以三人虽然耐着性子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却在算计玉秤能换多少银子,听灰衣老者自称“老夫在扶桑之时”,三人只是以为灰衣老者曾经到过扶桑国,并未多想,竟然没有听出灰衣老者这句话已经暴露了他的来历。 厉秋风对玉秤压根不放在心上,一直仔细听灰衣老者说话,此时听到灰衣老者如此一说,他心中一凛,暗想灰衣老者是一个谨慎之人,说话做事极为小心。他今日与青袍老者等三人乃是初次见面,绝对不会轻易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可是方才这几句话已经暴露了他的来历,而且不似无心之语,难道灰衣老者早已有了应付之策,才会在三人面前毫无顾忌么?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悚然一惊,不由看了灰衣老者一眼,心中暗自戒备。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老夫站在山门之前,抬头向中间那座大门顶端望去,只见门楣上挂着一块大匾,匾上写着‘妙利宗风’四个斗大的金字。老夫心中暗想,中原古刹名寺甚多,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座寺院以妙利宗风为寺名。这座寺院规模如此庞大,又在江南名城姑苏城外,绝对不会是毫无名气的小寺院,怎么老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座大寺?”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中老大不屑,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什么妙利宗风寺,压根就是胡扯。他说的那座寺院明明是寒山寺,只不过寺外山门上挂着的匾额上写了妙利宗风四个金字罢了。我小时候曾经跟随爹爹去过寒山寺,爹爹给我讲过寒山寺的来历。这个老家伙虽然会说汉话,不过毕竟是扶桑人,对中原古寺所知甚少,偏偏又喜欢卖弄,只能让人笑话他装神弄鬼,故作玄虚。” 厉秋风正自凝神听灰衣老者说话,不想节外生枝,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接话。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其时已是午夜时分,老夫虽然知道此时闯入寺院,必定会让寺中僧众不安,可是总不能在寺外站一夜罢?是以思来想去,老夫不敢多作耽搁,便即走上石价,在寺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片刻之后,寺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名僧人探出头来向寺外张望。看见老夫站在门前,僧人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询问老夫有何事情。老夫便将错过时辰无法进入苏州城之事说了一遍,请求在寺中借宿一晚。 “老夫一边说话,一边摸出三两银子,恭恭敬敬地递到那名僧人面前,当作老夫在寺中随喜的香火钱。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每日粗茶淡饭勉强糊口的僧人乎?那名僧人深夜被老夫惊醒,原本一脸愤愤不平的神情,说起话来也是颇不耐烦,只是看见银子之后,僧人双眼放光,立时变了一副面孔,将银子接过去紧紧攥在手中,一张脸如同盛开的花儿一般,笑嘻嘻地将老夫请进了寺内,一直将老夫送入供香客留宿的后院厢房之中。 “这一晚睡得甚至是安稳。次日一早,那名僧人亲自给老夫送来了素斋。老夫这才知道他是寺院知客僧的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又送了他几钱散碎银子。僧人越发欢喜,便与老夫攀谈起来。不谈则已,一谈之下老夫大吃一惊,原来这座寺院并非叫作妙利宗风寺,而是赫赫有名的寒山寺。只是妙利宗风四字,乃是一位大官所题,寺中僧人不敢怠慢,便将这四个大字制成匾额,挂在山门之上,以示尊敬。至于写着寒山寺三个大字的匾额,并非挂在山门上,面是悬于寺院大门之上。只是昨晚僧人带老夫进寺之时,走过寺院大门之时,老夫没有留意罢了。”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张继有一首诗,写的便是这座寒山寺。寺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诗不只在中原流传甚广,在扶桑国也颇为有名,老夫自幼便能背诵。想不到数十年后,竟然能够踏入诗中所写的寒山寺中,心中自然又惊又喜。 “老夫原本打算在寺中暂住一夜,次日一早便即赶往苏州城办事。可是知道自己留宿之处是寒山寺之后,老夫便改了主意,打算在寺中多住一日,好生瞻仰这座名刹,免得有入宝山而空手归之遗憾。吃过素斋之后,老夫走出厢房,在寺中各处闲逛,亲眼看到寺中巍峨的殿阁和宝像庄严的佛祖金身,心中着实欢喜无限。 “老夫在寺中转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时分才回到后院,打算在厢房歇息一个时辰之后,便即动身前往苏州城。只是还没有走入后院,却听到院子中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老夫心中一怔,暗想寒山寺乃是高僧云集的古刹名寺,寺中极为安静,怎么有人敢在后院大吵大闹?念及此处,老夫快步走入后院,只见收了老夫银子的那名僧人带了几名小沙弥,从一间厢房中拖出一人,想要将他拽入院子。只是那人被拖出屋子之后,双手抱住一根廊柱,死活不肯松手。几名小沙弥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也无法将他拖走。那名僧人见他如此倔强,登时恼火起来,从地上拾起一块细长的石头,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抓着石头向那人的左手砸了下去。” (本章完) 第2986章 第2986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僧人手中的石头砸中了抱住廊柱那人的左手,那人疼得发出一声惨叫,立时松开了抱住廊柱的手臂,只听‘扑通’一声响,那人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几名小沙弥趁机扑了上去,又踢又打,连拖带拽,将那人拖到了院子中。 “此时又有两名小沙弥从厢房之中跑了出来,一人手中拎着一卷破烂的行李,另一人双手托着一个木箱,走到那名僧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那名僧人看了一眼行李和木箱,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些破烂东西,只怕连一文钱都不值,要它作甚?给这个穷酸带上,让他背着上路罢!” 两名小沙弥听僧人说完之后,答应了一声,随手将行李和木箱丢入院子中。行李落到地上,立时散乱开来,箱子砸到地上之后,箱盖碎裂,倒翻在地上,箱中装着的书卷、砚台、笔纸等物事散落得到处都是。 “被几名小沙弥拖拽到院中的那人见此情形,顾不得手上疼痛,拼命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向被风吹得飞起的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追了过去。那名僧人站在石阶之上,见那人拼命追赶纸片,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冷笑着说道,这里是寺院,不是善堂,你这个穷酸在寺里骗吃骗喝,赖了大半年还不肯滚蛋,给寺院添了许多麻烦。若不是寺里的大和尚看你可怜,不肯将你赶走,本佛爷早将你活活打死了。识相些立时离开寺院,否则本佛爷恼火起来,一把火将你这些破书烂纸尽数烧了,看你还拿什么东西写字! “那人只顾着追逐纸片,对僧人的冷嘲热讽压根没有在意。老夫虽然不是读书人,可是生平最敬重有真才实学的书生,看到那人虽然衣衫破烂,却不肯丢弃写有文字的纸片,身无长物,仍然带了一箱书卷,暗想这人如此模样,多半是一位满腹经纶的不得志的读书人。老夫思忖之际,只听那名僧人冷笑着说道,还不快将这个穷酸赶出寺院,免得有香客到寺中随喜,看到这个穷酸,不免心中厌恶,只怕布施的银子要少了许多。 “几名小沙弥听了僧人的吩咐,立时向那人围了上去,有的抓住他的胳膊,有的抱住了他的大腿,竟然将那人抬了起来。这几名小沙弥虽然年纪不大,气力不足,而且那人还在拼命挣扎,按理说单凭这几名小沙弥的力气极难办到。怎奈那人身子削瘦,满脸菜色,一眼望去便知道他的身子骨儿极弱,而且多半没有吃饱饭,手上身上没有力气,是以他虽然比几名小沙弥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竟然无法与小沙弥相抗,被几名小沙弥抬了起来,直向右侧角门走去。”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老夫站在一旁,眼看着那人拼命挣扎,哀求小沙弥和僧人将他留在寺中,换来的却是僧人的辱骂和小沙弥的殴打,心下不忍,快步走到僧人面前,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到他的手中,谎称已经说好了请那人替老夫写一封书信,请僧人网开一面,容那人在寺中再住上几日,这锭银子算作那人在寺中留宿的饭钱。 “那名僧人是一个贪婪之人,将银子握在手中,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吩咐几名小沙弥将那人抬了回来。他呵斥了那人几句,又与老夫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带着几名小沙弥得意洋洋地离开后院。老夫见僧人走出了后院,急忙将被小沙弥扔在地上的那人扶了起来。那人神情焦急,向老夫道了一声谢,便即转身忙活着去将散落得到处都是的书卷和笔墨纸砚收拾了起来。 “老夫见他对笔墨纸砚视若珍宝,心中对他越发佩服,左右闲着无事,便即帮他收拾好散乱的行李和书卷,尽数搬回到他居住的厢房之中。老夫见他居住的厢房之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此外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心中暗想,这座寺院如此庞大,后院供香客留宿的厢房不下几十间,只怕这个穷书生居住的屋子是最寒酸的一间。老夫思忖之际,那人已将行李和木箱放置妥当,这才整了整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衣衫,向老夫躬身道谢。 “老夫急忙将他扶住,没想到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身子晃了几晃,一跤跌倒在地上,就此昏了过去。老夫走南闯北多年,略通医道,一眼望去,便知道此人饥饿多时,方才又被几名小沙弥殴打,身上虽然未受重伤,但是心中又惊又怕,情急之下竟然昏了过去,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只须稍稍进食,再好生歇息将养,便可慢慢恢复元气。只是此人身子骨太弱,若是日后不小心调养,必定时常生病,说不定哪一天便会暴病身亡。 “老夫将那人扶到床上之后,急忙跑回到自己的居处,从随身带着的皮囊中,取了两块充作干粮的糯米糖糕,将糯米糖糕掰成指头大的小块,又用这些糖糕块入入杯中,用茶水化开,再一勺一勺地将糖糕水喂入那人口中。那人喝了半碗糯米糖糕化成的茶水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半晌过后,他才想起此前的事情,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老夫见他要开口说话,急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叮嘱他好生歇息,睡上一觉之后,再徐徐进食,方可保得身子无恙。 “老夫叮嘱了他几句之后,便即告辞离开。虽说老夫对此人的遭遇颇为怜惜,不过天下郁郁不得志之人不晓得有多少,老夫虽然知道这些人命运不济,只能终老于野山荒村,时常为之叹惜,只是个人之力有限,不能个个救助。何况此人虽然处境窘迫,毕竟身子没有大碍,只须歇息一两日,便可自行离开寺院。那名僧人得了老夫的银子,数日之内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不必再为他担心。老夫还有要事要办,最多只能再在寺中住上一晚,明日一早须得离开寺院,前往苏州城办事。” (本章完) 第2987章 第2987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站在大堂中的青袍老者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当天晚上,老夫收拾好了行李,正要歇息之时,忽听门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可曾安睡否?老夫心中一怔,急忙走过去将屋门打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人,正是白天险些被赶出寺院的那人。他看到老夫之后,立时一揖到地,口中连声道谢。老夫急忙将他扶了起来,请他进屋说话。 “老夫与那人坐定之后,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的脸色已不似此前那般苍白难看,略略有了一些血色,知道他吃了食物之后,又歇息了几个时辰,虽然身子还没有大好,元气已然略有恢复,心中着实为他欢喜。 “那人向老夫道谢,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这才自报家门。原来此人姓包,名熙,字生安,乃是梁州人士。包家先祖靠着开绸缎庄起家,积下了万贯家财,不只在梁州开了几间绸缎庄,还在左近几座州府设了分号,生意做得风风火火,是梁州出名的大户人家。只是鞑子灭了大宋之后,在中原横征暴敛,残害汉人百姓,将中原锦绣江山搜刮得赤地千里,白骨遍地。包家受到鞑子官吏的坑害,被敲诈了许多银子不说,几处绸缎庄不只赚不到钱,反倒亏空了许多。包家先祖见鞑子官吏步步紧逼,知道如此折腾下去非得家破人亡不可,实在没有法子可想,只得将绸缎庄低价卖给梁州官吏的亲信,自己带了家人避祸山中,隐居不出。其后包家始终躲在山中,在乱世之中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大明崛起,赶走了鞑子,中原初定,包家这才搬回了梁州。虽然绸缎庄已不复存在,不过包家还藏了一些银钱,虽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却也能够称得上家道小康,衣食无忧。包老爷子在五十二岁那年生下了包熙,老年得子,甚是喜欢,一心要让包熙光宗耀祖,出仕作官,是以不惜花费重金延请名士大儒,教包熙读书写字,打算让他参加科举,到朝廷作官。 “包熙用功甚勤,后来果然考中了秀才。包老爷子大喜,摆了数十桌酒席宴请亲戚乡邻,大肆庆贺。包老爷子原本以为包熙必定能够中举,从此平步青云,光宗耀祖。谁知包熙从此科场失意,连考了二十四年,竟然次次落榜。其时包老爷子已然去世,包熙自幼读书,压根不懂得经营家计,同宗的族人趁机暗中勾结,买通了官府,强占包熙家的屋宅良田。包熙束手无策,只能任凭族人欺负。他家的仆人见此情形,知道包熙是一个无用之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是将包熙家中的古玩字画盗走变卖,便是与奸人勾结,逼迫包熙将田地廉价卖出。没有几年光景,包熙的家产尽数散光,只能艰难度日。包夫人怒火攻心,暴病身亡。包熙空活了三十七年,不只家财尽失,夫人病故,连子嗣也没有留下,只剩下一箱书卷还留在身边。 “那些同宗族人,贪官污吏,恶仆小人从包熙身上得了许多好处,不过这些人知道包熙自幼读书,用功甚勤,虽然屡试不中,可是谁都不敢断言包熙绝对考不上举人。这些人将包熙坑害得家破人亡,将包熙得罪得狠了,一旦包熙有朝一日中了举人,出仕作官,他若是报复众人,手段必定极为狠辣。这些奸人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竟然暗地里勾结起来,想要将包熙害死。那些日子包熙走夜路挨闷棍,睡在破屋之中险些被人放火烧死,路过枯井之时突然被人推了一把,险些坠入井中毙命,如此怪事不一而足。好在包熙运气不错,每次都能死里逃生,没有惨死当场。 “包熙虽然是一个书呆子,可是他只是不通世务,却并不是一个傻子,经过几件怪事之后,他已经察觉有人暗中窥伺,想要害了自己的性命,心中惊惧不安。包熙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压根无力与这些奸贼对抗,若是还在梁州居住下去,总有一日要惨死在这些奸贼手中。其时包熙的父母妻子都已死去,家中的田地屋宅也被奸人尽数夺去,梁州再无牵挂之人和牵挂之事,是以包熙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即带着自己仅剩下的一箱书卷,连夜逃离梁州,一路奔波,想寻一处能够安身之处静心苦读,再入科场考试。 “包熙逃离梁州之时,身上只剩下十几两银子,出走半个月之后,这些银子便已所剩无几。那一日他到了洛阳地界,身上只剩下七八钱银子,心中惊恐不安,不敢花银子住店,只得在洛阳城外逡巡,想找一处村子,向村民求宿一晚。只是他初到洛阳,不识道路,竟然越走越是荒凉,不只没有找到村庄,反倒稀里糊涂地走入一座荒山之中。其时天色已然全黑,四周看不到人影,只能听到呜咽的风声和夜枭的鸣叫声。包熙吓得紧了,想要沿着来路走回,没想到越走越是荒凉,吓得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包熙在荒山之中乱跑乱撞,竟然无意之中走进了一座破烂不堪的庙宇之中。那座庙宇的山门和墙壁已然倒塌,几处殿阁和厢房也只剩下断壁残垣,只有大殿尚还算得上完整,不过窗户只剩下几个大洞,屋顶也已塌了大半。包熙奔跑了大半夜,连惊带吓,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无力再走,只得小心翼翼地钻入大殿,蜷缩在大殿一隅,打算勉强住宿一晚,待到天亮之后,再寻路出山不迟。 “只是虽然有了勉强可以栖身之处,包熙心中兀自慌恐不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到身上只剩下几钱银子,明日还不晓得要到哪里栖身,他心中焦躁之极,压根无法入睡。就在包熙惊恐不安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了马嘶声,他吓了一跳,暗想这是一座荒废的庙宇,又在荒山之中,自己踉跄奔走之时,发觉山中的道路已经破烂不堪,怎么会有人骑马到了这里?难道山中藏有强盗,早已窥伺在侧,看到自己躲入破庙,这些强人便将破庙围住,闯了进来,要将自己杀死不成?!” (本章完) 第2988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89章 第2989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站在大堂之中的青袍老者实在忍耐不住,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个姓冷的家伙多半中了举人,当了大官,赚了许多银子,买一匹骏马,带上一壶美酒出行,又有什么稀奇?大朝奉还是仔细看一看这杆玉秤,看看能当多少银子罢。” 慕容丹砚原本对灰衣老者啰嗦啰嗦颇为不满,初时以为他胡说八道,不过是为了拖延工夫,要他手下的高手在和泰当门外埋伏,待到一切安排妥当,灰衣老者振臂一呼,这些高手冲杀进来,一场血战势不可免。只是她听灰衣老者说话,越听越是有趣,如同和王小鱼一起在东辽县城中的茶馆酒肆听人说书一般,竟然听得入迷起来。听到青袍老者打断了灰衣老者的话头,慕容丹砚心中颇为不快,正要出言喝斥,厉秋风早有防备,急忙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心中一凛,暗想我和厉大哥虽然悄悄走到灰衣老者身边,但是柜台比大堂高出许多,从大堂向柜台内张望又只能通过那处方口,是以青袍老者只能看到站在方口后面的灰衣老者,却看不到站在旁边的我和厉大哥。若是我突然开口说话,青袍老者以为柜台之内有人埋伏,只怕抢了玉秤就走。如此一来,只怕厉大哥无法查清这些人的来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客官不必着急。这件宝贝来历非凡,老夫须得细说究竟,方能让客官知道这件宝贝的妙处。” 青袍老者心中忿忿不平,不过他知道自己于古玩玉器一道一无所知,若是不将玉秤典当给和泰当,换了一家当铺,那些朝奉伙计奸诈如鬼,十有八九会坑了自己。倒不如暂时忍耐,听这个老家伙说一说玉秤的来历,对老子并无丝毫害处。念及此处,青袍老者强忍胸中怒气,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好罢好罢,大朝奉尽管说便是。”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冷林听包熙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圣人说过否极泰来,此言当真不虚。在下初时确实陷于窘境,每日为些许米面折腰,夜深人静之时,常常悲叹难眠。没想到在下教授的那些孩童之中,有一位吕姓家的公子,其舅舅原本在河南南阳做知县,仕途不顺,屡遭上官陷害,数次险些获罪下狱。心灰意冷之下,这人打算辞官回乡,读书种田了此残生。 “就在他要辞官之时,他有一位同年时来运转,在京城吏部做了主事。两日平日里甚有交情,这位主事暗中施以援手,吏部竟然将他提拔到京城做了京官。此人原本颇有才气,只是屡遭上官压制,志向不得施展。从南阳进京之后,犹如鱼入大海,仕途大好,最后做到了国子监典簿。典簿虽然并非是要害官职,不过称得上是清流领袖之一,甚得士子们的敬重。 “吕家公子做了在下的学生,不过他的父母都不识字,是以每次典簿大人写来书信之时,吕家夫妇都会将信拿给在下,请在下将信中文字读给他们,再由在下依照吕家夫妇的吩咐给舅老爷写回信。典簿大人知道他的妹子妹夫不识字,可是每次收到回信,文字写得不错,文句也甚是流畅,心中颇为奇怪。三年前典簿大人衣锦还乡,特意到吕家来看望他的妹妹,向吕家夫妇询问此事,吕家夫妇便将在下引见给了典簿大人。典簿大人甚是和蔼,竟然请在下吃酒,着实让在下惊恐不安。席间在下壮着胆子与典簿大人说话,言谈甚欢。典簿大人对在下颇为看重,酒酣耳热之下,竟然将京城中的一件大事说给了在下。”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下暗想,原来姓冷的突然暴富,是因为他结识了朝廷大官。虽然不晓得典簿是什么官,不过在京城当差,官职想来不低。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典簿是什么官,他心中暗想,国子监是朝廷中枢诸多衙门之一,掌朝廷礼仪之事,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不过进入国子监之人,无一不是饱学宿儒,甚得世人敬重。国子监原本只有一处,设于南京鸡鸣山下。后来太祖皇帝建造中都,在中都又设了一处国子监,名为中都国子监。待到成祖皇帝掀起靖难之役,攻破南京城,国子监中许多官员不肯屈服,大多自杀身死。成祖皇帝迁都bj之后,在bj也设立了国子监,俗称为北监,留在南京的国子监称为南监。京城国子监设祭酒、司业、监丞、典簿各一员,执掌国子监之职权。典簿虽然排名国子监首领官职最末位,却也不能小觑。不过国子监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冷林遇到的这位典簿即便有心给他好处,只怕也拿不出几两银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冷林说到这里,又喝了一杯酒,才将这件大事说给了包熙。原来近几年风调雨顺,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皇帝甚是高兴,召集礼部和国子监管事官员,言称要修一部记载历代帝王言行功绩的大书,以为后世帝王之范。礼部和国子监官员接旨之后,不敢怠慢,便即派人到处召集名儒,尽快将此书编好。典簿大人此番离开京城,便是为了拜访几位出名的文士,顺路回到老家探望家人。 “包熙虽然喝得醉熏熏的,不过听冷林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拊掌笑道,在下知道了。想来冷先生在酒席宴上展示才学,典簿大人一眼看中了冷先生,这才决定请冷先生到京城去撰写这部大书。冷先生因此得到了丰厚的润笔,才会如此阔气,是也不是? “冷林听包熙说完之后,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包先生果然聪明,在下佩服。包熙见冷林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羡慕,又想起自己的遭际,不由又有一些惆怅。他呆坐了半晌,这才对冷林说道,冷先生才高八斗,写出来的文章必定是精彩之极,在下须得去买一部先生编写的大书仔细研读,必定是醍醐灌顶,受益颇多 “包熙话音方落,只听冷林笑着说道:”哪里会有这样快?这部书要供皇帝御览,礼部和国子监都是极为小心。眼下咱们只是到处收集书箱,延请名宿大儒到京城出任编纂。等到群贤毕至,才能动手编书。” (本章完) 第2990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91章 第2991章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讲述武则天的故事,心中大感好奇,待到灰衣老者提到袁天罡的名字,她心中一凛,不由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暗想我与厉大哥在静心寺中之时,曾经听人说过袁天罡的事迹。此人乃是大唐一等一的术士,比妖僧姚广孝还要厉害。不过包熙说得不错,武士彟身为都督,以官职而论,想来要比知县和知府大得多。百姓常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县令和知府已然能够决定百姓全家生死,武士彟要杀掉袁天罡,想来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他不肯对武士彟下毒手,反倒要向一个术士苦苦哀求?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不瞒各位,老夫听包熙说到这里,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暗想武士彟若想永除后患,只须将袁天罡杀掉即可,何必求他?武士彟是武将出身,武功想来不弱,其时袁天罡又在武士彟的都督府中,武士彟想要杀人灭口,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是以听包熙询问冷林,老夫也是一般心思,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冷林听包熙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贤弟是正人君子,不知道世间人心险恶。武士彟是武将出身,跟随李世民身经百战,能活到大唐建国,岂能是一位心慈手软的正人君子?他既然身为武将,必定杀伐决断,不容置疑,若是有把握杀掉袁天罡,武士彟立时便会动手,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但是袁天罡乃是天下最厉害的术士,世间传说他是半仙之体,寻常刀剑压根斩杀不了他。唐高祖李渊和秦王李世民要比武士彟厉害千倍万倍,可是对袁天罡都是礼敬有加,以国师之礼待之。武士彟若是害了袁天罡的性命,李世民知道之后,势必龙颜大怒,严罚立至。何况一旦杀不了袁天罡,被他逃了出去,再以厉害邪术反击,只怕武家非得倒大霉不可。是以武士彟思虑再三,仍然不敢害了武士彟的性命,只得恳请武士彟不要将此事泄漏出去。 “包熙听冷林说完之后,心中兀自不肯服气,暗想冷林与自己一般遭遇,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落第书生,只不过他运气好,攀上了国子监典簿这根高枝,被请到京城参与编纂帝王言行实录。此人小人得志,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做出一副能够看穿世情人心的嘴脸来。念及此处,包熙心中对冷林起了怨恨之意。只是碍着冷林请自己喝酒吃肉,这才没有出言讥讽。 “冷林却不晓得包熙对自己已然生了恨意,兀自得意洋洋地说道,袁天罡离开武府之后,武士彟叮嘱夫人杨氏,万万不可将袁天罡所说之事泄漏出去,否则会招来灭族大祸。杨氏夫人此前便听说过袁天罡的大名,知道许多百姓称他为袁神仙,平日里时常施符水为百姓治病,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怎么会轻易害人性命?何况若真像袁天罡所说,家中幼女有天子之命格,袁天罡巴结武士彟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将此事说出去?是以武士彟虽然再三叮嘱,杨夫人将压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第二日一早,杨夫人发现一直照顾幼女的奶娘换了人,她心下不解,吩咐贴身丫环去将大管家找来,打算询问为何将奶娘换掉。没想到大管家也换了人,面对杨夫人询问,他只说自已原本是在武士彟军中效力,昨晚突然被召唤到武府,见过都督大人,稀里糊涂做了武府的大管家。至于原来的大管家去了何处,他压根不知道。 “奶娘和大管家在武府做事小心谨慎,杨夫人对两人甚是满意,没想到两人会被突然换掉,她心中自然不解。只是当她正要去向武士彟询问之时,突然想起昨日袁天罡进府之后,大管家一直随侍在侧。后来武士彟又要袁天罡给小女儿看相,便由大管家去找奶娘,由奶娘将小女儿抱入大堂。袁天罡说出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之时,大堂中除了自己、武士彟和小女儿之外,只有大管家和奶娘在场。一夜之间两人突然消失不见,只怕其中另有文章。 “杨夫人嫁给武士彟多年,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若是为了保全武氏一族的性命,别说一名大管家和一名奶娘,即便是几千名大管家和几千名奶娘,武士彟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都杀掉。念及此处,杨夫人心中惊骇,猜测大管家和奶娘因为听到袁天罡说话,已经遭到了武士彟的毒手。 “杨夫人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哪里还敢去找武士彟询问,只当自己全然没有察觉,将此事瞒了过去。只是从此以后,武士彟和杨夫人对小女儿好得出奇,对她的疼爱远远超过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后来皇宫征集勋贵世家女子入宫服侍太宗皇帝,武士彟便将自己的小女儿送入宫中,她便是妖后武氏。 “冷林说到这里,又喝了一杯酒,这才接着说道,袁天罡游历天下,最后回到京城。唐太宗李世民知道袁天罡回来之后,立时将他召到宫中,设酒宴为他洗尘。两人饮过几杯酒之后,李世民叹了一口气,对袁天罡说道,从三皇五帝到如今,没有不灭的皇家。强如秦始皇帝,不过二世而亡,赢氏子孙几乎被项羽杀得干干净净,可以说下场极其惨烈。其后如刘邦子孙、司马氏一族,大多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大唐虽然强盛,却也不能不居安思危,若是后世子孙不晓得祖宗百战创业的艰难,昏庸残暴,压榨百姓,最后不免落得一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袁天罡听李世民说完之后,立时猜到了李世民请自己赴宴的用意,急忙起身跪在李世民面前,颤声说道,皇上赐宴给草民,想来是要草民推算大唐国胙能够延续多少年罢? “李世民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朕知道先生号称天下第一术士,善能推算休咎,是以朕想请先生卜上一卦,推算朕之子孙是否也会像赢氏、司马氏的后人一般下场凄惨。至于大唐国胙能延续多少年,要看朕之子孙是否能够牢记祖宗的教诲。他们是善是恶,非朕力之所能及,是以国胙如何绵延,朕并不放在心上。” (本章完) 第2992章 第2992章 灰衣老者一边说话,一边又将玉秤拿在手中轻轻摩挲。站在大堂中的青袍老者、矮胖子和黄衫人紧盯着玉秤,既怕灰衣老者一个失手,将玉秤掉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又怕灰衣老者暗中捣鬼,将玉秤掉包,是以六只眼睛精光闪闪,眼珠随着灰衣老者手中的玉秤不住转动。 只听灰衣老者说道:“袁天罡是世外高人,自然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李世民嘴上说不在意大唐国胙延续多少年,若是自己将他的话当真,那才是蠢到了家。虽然不能说这场酒宴是鸿门宴,但是自己若是出言无状,得罪了李世民,立时便会大祸临头。是以他听李世民说完之后,故意面露为难之色,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天纵神武,乃是真龙天子,后世子孙必定效仿祖先,垂拱治理天下,大唐江山世世代代固若金汤,陛下不必多生烦恼。 “李世民见袁天罡面露难色,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听袁天罡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朕知道先生的心思。先生尽管放心便是,今日朕与先生不以君臣论高低,只是朋友闲聊罢了。朕不求先生推算大唐国胙如何绵延,只是想请先生推算李氏子孙是否会有大难。 “袁天罡听李世民如此一说,略略放心,沉吟片刻,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他请李世民屏退左右侍臣,大殿中只能留下他和李世民两人。李世民并无异议,吩咐侍卫近臣和在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退出大殿。侍卫近臣身负守卫皇帝之责,原本并不想退走,只是素知李世民乃是一位马上皇帝,不只弓马娴熟,而且拳脚功夫也极是厉害。袁天罡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别说他不敢得罪皇帝,就算此人有了异心,也绝对不是皇帝的对手。是以侍卫近臣不敢违命,纷纷退到殿外去了。 “待到大殿中只剩下李世民和袁天罡两人,袁天罡才从怀中摸出六枚铜钱,随手掷在地上,仔细端详铜钱布成的图形。李世民见袁天罡神情淡然,既看不出喜,亦看不出悲,虽然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马上皇帝,此时心中也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半晌过后,袁天罡将铜钱收回怀中,这才对李世民说道,卦象大凶,又隐隐有吉,似乎陛下子孙将有一场大劫。只是此劫虽然凶险,最后仍能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袁天罡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李世民说道,草民万死,斗胆请问陛下一件事情。陛下龙潜之时,统帅百万大军纵横天下,杀敌无数,神鬼辟易。如王世充、窦建德、薛举、刘黑闼等人,无一不是一代枭雄,其中任意一人都足以称霸天下。只是这些人遇到真龙天子出世,最后尽数败在陛下手中。以陛下之雄才大略,按理说不会对子孙后代如此担心才是。可是今日陛下召见草民,似乎颇有忧虑,着实让草民心惊。是以草民斗胆,猜测有人在陛下面前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语,才会让陛下如此担忧。草民知道此人是谁,方能知道他为何要在陛下面前如此出言无忌。 “李世民听袁天罡如此一说,面露惊诧之色,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先生不愧是活神仙,此事要想瞒过先生,势比登天还难。既然先生问起此事,朕也就不必隐瞒了。先生于数年之前离开长安,云游四方,从此杳无音信。某年朕心中有一件难事,想向先生请教,怎奈先生不在京城,又不晓得云游到了何处,无奈之下,只得将先生的高足李淳风请来,向他请教应当如何处置此事。李淳风不愧是先生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帮了朕的大忙,又不肯接受朕赏赐给他的金银和布帛,只领了一件道袍,便即飘然而去。他道术高强,又视金钱如粪土,足见先生教导有方。” 厉秋风听布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中暗想,布衣老者引述的是冷林在圣朝遗事中看到过的旧事,虽然冷林言之凿凿,不过真假难辨。若书中记载的都是真事,李世民要向袁天罡讨教的事情,多半就是在玄武门伏击太子和齐王之事。其时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联手,对秦王府步步紧逼,李世民若是再不反击,秦王府非得被荡平不可。只是此事关系到秦王府的安危,即便是李世民这等统帅过百万大军的大英雄,却也不敢擅下决心。如这等帝王将相,遇到无法决断之事,往往会求之于鬼神。而袁天罡是天下最有名的术士,李世民必定会向他请教,要他推算大事是否能成。袁天罡早不云游晚不云游,偏偏在李世民要请他帮忙之时离开了京城,必定另有打算。以此人的本领,多半已经猜到了秦王府与东宫和齐王府已是势如水火,一场火拼已经不可避免。他知道情势微妙,若是留在京城,双方都找自己帮忙,自己帮还是不帮?念及此处,袁天罡不敢留在京城,借口云游天下飘然而去,其实是为了避祸。李世民找不到袁天罡,只得退而求其次,找到袁天罡的弟子李淳风为他推算吉凶。师父曾经对我说过,袁、李二人齐名天下,都是有大本领的奇人异士。有李淳风相助,李世民如虎添翼,方能在玄武门一战功成,做了大唐皇帝。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李世民告诉袁天罡,事情办妥之后,朕召见李淳风以示嘉奖。其时李淳风无意间对朕说了一件事情,让朕大吃一惊。李淳风说长安小儿唱歌,其中有一句为唐中弱,有女武代王。这句谶语是说朕千秋万世之后,大唐会遭遇一场大劫难,几有倾覆之危。而惹出这场大祸之人,便是谶语中提到的‘女武’。只是世间极少有人以女为姓,不晓得这两个字是人名还是姓氏。 “朕听了李淳风所说之事,心中大惊,便即派侍臣到宫外打探消息。侍臣回来禀报,说长安小儿确实在传唱这句谶语,而且除了这句谶语之外,还有谣言说三代之后,女主武王坐殿。只是城中百姓听小儿传唱谶语,并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小儿戏语,当不得真,是以无人私下议论皇室之事。朕听了侍臣禀报之后,心中越发焦急,不晓得倾覆大唐江山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从两句谶语推测,此人姓名之中应当有女、武二字,或是姓名与女子或武姓有关。” (本章完) 第2993章 第2993章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暗想此事我也曾听师父说过。师父说武则天祸乱大唐之前,上天已降下警示,可惜唐太宗李世民不晓得大祸将至,并未在宫中清除祸患,这才使得武则天逃过一劫,最后夺了李氏天下,几乎将李世民的子孙尽数害死。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袁天罡听李世民说话,心中也颇为忐忑。李淳风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论起奇门遁甲的功夫,已不在他之下,只是历练稍嫌不足,这才略筹自己半筹。袁天罡担心李淳风不晓得皇家规矩,在李世民面前言行无忌,一旦逆了龙鳞,非得惹下大祸不可。是以李世民说的每一句话,袁天罡都听得甚是仔细。听说李淳风将谶语传入宫中,袁天罡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李淳风感激李世民的知遇之恩,竟然想逆天而行,却不知道自己如此行事,已然泄漏了天机,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袁天罡思忖之际,李世民接着说道,半年之前,朕召集昔年一起冲锋陷阵的数十名武臣在宫中饮酒作乐。行酒令之时,要报出各自的乳名。其时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在座,自报乳名为五娘子,登时引得众武臣哄堂大笑。朕初时不以为意,以为此事确实可笑,此时有一名侍臣悄悄提醒朕,李君羡授左武卫大将军,封武连县公,属县为武安县,皆有武字,而其乳名又为五娘子,与谶语中提到的倾覆大唐之人暗合。朕闻言大惊,心中疑忌,酒宴之后,立时派人暗中打探李君羡的言行,查知他与一名叫作员道信的妖人过从甚密,意图不轨。朕将此案交给刑部查办,李君羡供称早有不轨之心,既然阴谋败露,只求速死。朕感念他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又是胡国公秦琼帐下的猛将,不忍加以刀斧,打算将他废黜为百姓。只是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称李君羡犯下了谋反大罪,原本应诛九族,陛下不忍诛杀功臣,只斩李君羡一人,已是网开一面。若是饶李君羡不死,只怕许多人都要蠢蠢欲动,后患无穷。朕没有法子,只得诛杀了李君羡。”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中大惊,暗想我爹爹说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位圣明天子,做了皇帝之后,并未像其他开国皇帝那样杀戮功臣。若这个老家伙说的都是真的,唐太宗因为两句民间谣言便杀戮功臣大将,与杨广这等暴君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袁天罡听李世民如此一说,心中大惊,暗想李君羡可不是寻常将军。此人出身于瓦岗寨,素以勇猛扬名军中,是秦琼秦叔宝手下的猛将。后来瓦岗寨败于王世充之手,李君羡跟随秦琼和程咬金等人投降了王世充。只是秦琼看出王世充阴险狡诈,不是可扶之主,便与程咬金等人暗地里商议,打算转投大唐。后来李世民率领唐军攻打洛阳,秦琼和程咬金带领数十名兵将在阵前投降李世民,这些兵将之中便有李君羡。投奔大唐之后,李君羡跟随秦琼南征北战,多立战功,颇得李世民的喜爱。 “待到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斩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建成,李君羡亦参与此役,而且立下战功。李世民登基之后,突厥大军攻入中原,前锋兵马直抵距长安仅四十里的泾阳城,京城长安为之震动。李世民命令大将尉迟敬德和李君羡率领兵马赴泾阳迎敌,解了长安之危。李世民曾经叹道,君羡如此勇猛,强虏何足忧虑?遂授任李君羡为左武卫大将军之职,掌管玄武门宿卫,并被封为武连县公。须知前任左武卫大将军乃是猛将秦琼秦叔宝,玄武门又是皇宫最要紧的所在。李世民要李君羡接替秦琼的军职,又将玄武门交给李君羡守卫,可见他对李君羡极为看重。如此一员名将,却因为两句谶语而丢了性命,着实令人寒心。 “念及此处,袁天罡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对李世民更加敬畏。只听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李君羡授首之后,朕又召见李淳风,询问倾覆大唐江山之人是否便是李君羡。李淳风为朕推算,将六枚铜钱掷了三次,每次都有一枚铜钱竖着立在地上。李淳风见此情形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对朕说道,此乃天神发怒之象,不许草民泄漏天机。若是再行卜卦之事,只怕天雷阵阵,立时要了草民的性命。 “朕亲眼看到铜钱立于地面的诡异之事,知道李淳风所言不虚,只得不再要他推算此事。李君羡离宫之前,向朕推荐了袁先生。他说袁先生的本领胜他百倍,若是先生出手相助,必定能够找出祸乱大唐之人。可惜先生云游四海,不在京城,殊为可惜。 “李淳风离开之后,朕时时想起此事,可以说是寝食难安,所幸先生云游归来,朕欣喜之极,立时派人将先生请来。望先生施展法力,助朕找出奸人,保全大唐江山和李氏子孙,朕必定重谢先生。 “袁天罡听李世民说完之后,心中大骂李淳风糊涂,他心中雪亮,知道李淳风为了得到李世民的欢心,故意将宫外的谶语说给李世民知道。他以为李世民听了之后,大不了让自己做一场法事罢了。到时自己使出幻术功夫,使得李世民相信妖人已被自己所斩,必定大加赏赐,说不定让自己做了国师,执掌天下各处道观,此事便可了结。没想到帝王最怕有人抢夺皇位,李淳风一番言语,竟然让李世民如坐针毡,一心要将日后倾覆大唐江山的那人除掉。李淳风虽然精通奇门之术,但是京城之中藏龙卧虎,朝廷重臣之间连根错节,他哪里敢任意攀咬?是以被李世民逼得急了,李淳风只得在掷铜钱时作弊,将李世民当作羊牯。以李淳风的本领,掷出六枚铜钱之后,要让其中一枚铜钱立于地面不倒,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是在李世民看来,乃是人力不可及之事,自然相信是上天的旨意,不敢再让李淳风推算。李淳风为了脱身,临走之时还将袁天罡推了出来,乃是避祸之举,要逼迫袁天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圆了他撒下的弥天大谎。” (本章完) 第2994章 第2994章 慕容丹砚听布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暗想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是威名赫赫的人物,爹爹每次提起这两人时也是颇为佩服。可是听这个老家伙讲述往事,袁、李二人不只称不上英雄豪杰,甚至还有一些卑鄙无耻。想来这个老家伙是扶桑人,故意胡编乱造,诬蔑汉人豪杰,着实可恶!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布衣老者接着说道:“袁天罡不只精通五行奇术,而且善于窥探人心。他知道李世民虽然算得上是一位明君,不过一旦危及皇室安危,李世民杀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正所谓伴君如伴虎,眼下李世民已是方寸大乱,自己一个应对不善,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他虽然心中已有应对之计,却也不敢托大。听李世民说完之后,袁天罡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跪在地上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辞,右手五指不住掐来掐去,一眼望去,似乎正在皱眉苦算。半晌过后,袁天罡睁开眼睛,对李世民说道,启禀陛下,据草民推算,祸害陛下子孙的那人,眼下已在京城之中。 “李世民闻言大惊,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在大殿之中踱了几步,猛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袁天罡一眼。袁天罡见李世民目光阴毒,知道他起了杀心,心中惊骇。须和袁天罡虽然是术士,不过并非祸国殃民的奸臣,他曲意奉承李世民,并非是要求得李世民的欢心,从此高官厚禄,骏马得骑,而是为了替李淳风圆谎,想法子自保罢了。此时看到李世民神情狰狞,知道李世民为了免除后患,保住大唐江山,心中竟然起了恶念,想要将京城官员和百姓尽数杀光。如此一来,百余万人因为自己一句话而丧命,必定惹得天怒人怨,自己死后非得永坠十八层地狱不可。 “念及此处,袁天罡急忙给李世民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其实陛下不必忧虑。据草民推算,此人虽然已在京城,不过她要得势,至少也在三四十年之后。那时她已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许天良发现,不会为祸甚烈。而且据卦象推算,虽说此人祸害陛下子孙,但是最后仍然否极泰来,大唐江山永固,皇室贵胄虽说遭遇劫难,却并未尽数被此人所害。若是陛下大开杀戒,屠戮京城官民,乃是逆天之举。就算将此人斩杀,上天必定会另降一个魔头来到凡间,到时为祸更烈,只怕陛下的子孙难逃毒手。是以草民以为陛下不必为此事焦虑,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大唐江山绵延万年,子孙后代必定不至于有不忍说的大难。 “李世民听袁天罡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放心,亲手将袁天罡搀扶起来,温言安慰他几句。两人重新入席,又饮了几杯酒,袁天罡这才告罪退出。待到离开皇宫之后,袁天罡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只想着尽早离开京城,避开杀身之祸。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骤然消失,李世民必定会怀疑自己心中有鬼,立时便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他只得强自忍耐,直到两年之后,这才借口为李世民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离开京城长安,前往岭南避祸去了。 “冷林一边说话一边喝酒,虽然醉意更浓,但是谈兴正浓,压根不觉得困倦。他对包熙说道,袁天罡阻止李世民大开杀戒,救了武氏一命。武氏入宫之后,做了李世民的才人。虽说她天性淫荡,但是太过狠毒,不为李世民宠爱,在宫中并不得志。武氏眼看着李世民年老力衰,别说做李世民的皇后,就连贵妃也是遥不可及。她是一个狠毒之极的女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在冷宫中度过一生,情急之下想出一个无耻之极的主意,那就是去勾引太子李治。 “其时李世民病重,整日卧床不起,太子李治每日都要到李世民的寝宫问安。武氏为了接近李治,不惜承担为李世民更衣如厕和擦拭身子之事。其他的娘娘、宫女们巴不得有人做此肮脏之事,见武氏自靠奋勇,自然无人与她争抢,武氏因此每日都能与太子李治见面。她天生便是奇淫之人,在李世民病榻之前施展出无耻手段,李治哪里抵挡得住?不出数日,两人便在李世民寝宫的侧室勾搭成奸。李治对武氏山盟海誓,直言李世民驾崩之后,自己做了皇帝,必定要立武氏为皇后,共享荣华富贵。 “没过多久,李世民驾崩,李治做了皇帝,便是大唐第三位皇帝唐高宗。虽说李治没做皇帝之前,许诺封武氏为皇后,不过这话只是两人情浓之时的戏语罢了,即便李治再大胆,也不敢将服侍过父亲的女人封为皇后。是以他登基之后,全然没有将武氏放在心上,而是册封正妻王氏为皇后,妾萧氏为贵妃,早将与他在皇宫侧室勾搭成奸的武氏抛到了脑后。 “李世民驾崩之后,武氏原本以为李治会将她册封为皇后,没想到并未等到册封诏书,反倒和服侍过李世民的无封号的侍女一起,被送至感业寺出家为尼。武氏这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李治的玩物罢了,想到自己十四岁入宫,如花朵一般娇艳,却只能与孤灯寂寞为伴。后为虽然侍候在李世民的身边,面对的却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糟老头子,不只要为他擦洗身子,还要为他端屎端尿,受尽了屈辱辛苦,没有丝毫回报不说,还要被送到感业寺削发为尼。而李世民的儿子李治更加可恶,玷污了自己的身子不算,还故意说谎欺骗自己。李家父子祸害自己,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从此武氏记恨上了李氏父子,不过李世民已经死去,这份怨仇尽数落在了李治身上。武氏原本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妇人,此时只想着报仇,心思越发狠毒。其时王皇后和萧淑妃争宠,两人互相算计对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萧淑妃年轻貌美,甚得李治宠爱,王皇后不是她的对手。王皇后知道萧淑妃一旦得势,自己的皇后之位必定保不住。到了那时,自己将被打入冷宫不说,王氏一族也必定会大祸临头。念及此处,王皇后心急如焚,无一日不想除掉萧淑妃。怎奈萧淑妃正在得宠之时,王皇后压根无法害她,只能躲在宫中长吁短叹,忧愁之极。” (本章完) 第2995章 第2995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王皇后绞尽脑汁思忖如何才能击败萧淑妃,她的一名心腹献计,说皇帝未登帝位之时,曾经临幸过先帝身边的武才人。这位武才人妖媚入骨,更在萧淑妃之上。先帝驾崩之后,武才人被迫到感业寺出家为尼,皇后若是将武才人偷偷接入宫中,皇帝必定会宠幸于她,从而分了萧淑妃的宠。而武才人是侍奉过先帝之人,绝对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能够苟活于世上已是十分满意了。是以她若是能够侥幸离开感业寺重入皇宫,必定对皇后感恩戴德,助皇后击败萧淑妃。待到除去萧淑妃之后,皇后再随便找一个借口杀掉武才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永无后患。 “王皇后听了心腹的劝说,思忖了一番之后,以为此计甚妙,便即派人到感业寺中找到武氏,告诉她将头发蓄起,自然有好事降临。武氏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而且到了感业寺之后,别人都是心如死灰,她却不肯死心,暗地里花钱收买寺中的僧人和到寺院办事的宫女太监,要他们为自己效力。是以王皇后派人来过之后,武氏没费什么力气,便打听出王皇后的打算,心中大喜,从此暗中蓄发,以待天时。 “冷林说到这里,又喝了一杯酒,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想来贤弟也听说了。武氏回宫之后,施展妖媚手段,不久便得到了李治的欢心,分了萧淑妃的宠不说,最后还和王皇后联手陷害萧淑妃,骗李治将萧淑妃打入冷宫。王皇后原本以为除掉萧淑妃之后,后宫之中再也无人与自己作对,没想到武氏崛起,比萧淑妃还猖獗。王皇后后悔不迭,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够独霸后宫,没有想到萧淑妃失宠之后,自己却又要面对一个更强大的对手,心中又惊又怒。她虽然贵为皇后,不过并不是一个聪明之人,否则也不会受人煽动,想出利用武氏来对付萧淑妃的笨法子。要与武氏作对,她其实差得远了。武氏心狠手辣,为了扳倒王皇后,不惜亲手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嫁祸给王皇后。李治中了武氏的诡计,废了王皇后,将她也打入冷宫。 “直到此时,王皇后才知道自己中了武氏的圈套,心中后悔不迭。为了对付武氏,重夺皇后之位,王皇后与萧淑妃联起手来,花了许多银子,收买宫中的太监和宫女。没想到武氏得势之后,早已在宫中遍布心腹,王皇后与萧淑妃欲联手反击之事,立时传入武氏的耳中。武氏心狠手辣,知道斩草须要除根,竟然效仿当年吕后对付戚夫人的恶毒手段,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手足全都砍去,将躯干浸泡在酒坛之中,要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王皇后和萧淑妃受此惨烈折磨,不久相继死去。萧淑妃死前对天发誓,阿武妖媚狡猾,致我沦落至此!愿来世我化为猫,阿武为鼠,生生世世也要掐着她的喉咙! “武氏虽然狠毒之极,不过做下如此恶毒之事,心中仍然有一些忐忑不安。听心腹回报萧淑妃死前的诅咒,武氏吓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下令皇宫之中不许养猫。后来她又白日见鬼,看到王皇后和萧淑妃披头散发,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惊恐之下,竟然数次昏厥。 “其实世间未必真有鬼神作祟,只是武氏坏事做得多了,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才会有此幻觉。无奈之下,武氏派心腹请来术士明崇俨,要他在皇宫之中开坛捉鬼。明崇俨却说皇宫之中怨气太重,凭他的本领,很难将宫中怨气尽数消除。不如暂时稳住他处,待到宫中怨气弥散之后,再回宫不迟。武氏听了明崇俨的劝说,从太极宫移至蓬莱宫居住。初时果然看不到王皇后和萧淑妃的鬼魂,武氏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好景不长,十几日之后,武氏又看到王皇后和萧淑妃站在自己面前。她心中大惊,又将明崇俨请来问计。明崇俨对武氏说道,看样子长安已不是善地,皇后不如到洛阳居住。长安与洛阳不相统属,怨魂虽然厉害,但是鬼籍在长安,必定无法到洛阳去作祟。 “其时武氏已经吓破了胆,听了明崇俨的劝说,如同即将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借口要到洛阳赏花,便即移驾洛阳。武氏到了洛阳之后,果然再也没有看到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怨魂,心中大喜,死活不肯再回长安。她要李治将洛阳改称为神都,从此久居此地,轻易不肯回到长安居住。其时李治已经被武氏掌控,事事都由武氏拿主意,如迁居洛阳这等近似于迁都的大事,他竟然也任由武氏胡闹。 “冷林说到这里,又要从壶中倒酒,可是壶中已然空空如也,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武氏在长安之时,朝中还有许多忠臣良将,武氏尚不能为所欲为,是以她在长安之时的言行颇为收敛,恶行不多。待到她到了洛阳之后,世间已无人能够制得住她,其实已经与皇帝无异,做了许多坏事和丑事。是以要查询武氏的言行事迹,须得先到洛阳,否则必定会有遗珠,愚兄编纂妖妇实录之时便会有疏漏。到时皇帝怪罪下来,冷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包熙听冷林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冷先生到了洛阳之后,想来已有许多所得罢?冷林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愚兄只来了四五日,便已找到了许多妖妇昔年的恶行,若是写到实录之中,流传后世,妖妇将永受百姓唾骂,武氏子孙再也无法为她翻案啦。 “包熙见冷林神情狂傲,忍不住出言劝道,武氏虽说杀戮甚众,不过她毕竟做过帝王,为政还算清明,否则也不会有狄仁杰、张柬之等忠臣为百姓做事。而且她入宫之后,遭遇也是颇为凄凉,若不是太宗皇帝负她在先,高宗皇帝欺她在后,她也不会狂性大发,肆意报复。至于她与王皇后和萧淑妃之争,不过是女子争宠罢了,世间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就算武氏手段狠毒,为世人所不齿,但是王皇后利用武氏在先,而且他得手之后,武氏必定难逃一死,只怕下场也不会比王皇后和萧淑妃好多少。她用诡计将王皇后和萧淑妃打入冷宫,大半原因是为了自保,并非完全出自本心。” (本章完) 第2996章 第2996章 武则天牝鸡司晨,杀戮李氏皇族,连自己的儿子女儿和孙子孙女都不放过,又与怀义和尚、张氏兄弟等男宠面首淫乱后宫,千百年来遭人唾骂。如青袍老者一伙、和泰当的伙计、姓岳的大汉等人虽然都是粗鄙之人,虽然多少识得几个字,却并未读过史书,但是这些人也知道武则天是一代妖后,祸乱天下,杀人无数,对武则天都是十分厌恶。而慕容丹砚与王小鱼相识之后,常常和王小鱼一起在东辽县城的茶馆之中听人说书。她听说书先生讲过薛刚反唐的故事,以为武则天杀死薛丁山、樊梨花等薛家满门三百余口,对武则天恨之入骨。是以听布衣老者说话,颇有为武则天辩解之意,虽然他是转述包熙之语,众人心中对他都是颇为不满。 只听布衣老者说道:“包熙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至于武氏在宫中蓄养面首男宠之事,多有好事之人添油加醋之处,当不得真。在下以为武氏确实凶残,不过并非十恶不赦之辈,冷先生编纂实录之时,还是手下留情,将那些虚妄之言尽数删去,免得言过其实,反倒不美…… “包熙话还没有说完,冷林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一脸不屑地说道,贤弟此言差矣!武氏牝鸡司晨,坏了圣人亲定的礼仪大防,又杀戮功臣和李氏子孙,连自己的子孙都不放过,手段太过残忍,即便是禽兽也干不出来这等恶事。如这等妖妇,岂能对她手下留情?愚兄虽然不是武人,却也要凭着一只秃笔,将武氏的恶行留传后世,让她在地狱中也不得安生,永在十八层地狱之中受苦! “包熙见冷林心意已绝,却也不敢多劝。其时已是一更天,两人酒劲涌上头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说话之时口齿已经不清不楚,过不多久便即沉沉睡去。自从逃离梁州之后,包熙如同丧家之犬,无一日不胆战心惊,惟恐被官吏、族人和恶仆追上,不免落得一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加上他身上银钱不足,每日只能以馒头或粗面饼充饥,有时甚至连这两样食物也吃不到,只能强忍着腹中的饥饿拼命赶路。只有今晚在这座废弃的破庙之中,有冷林陪在身边,还喝了美酒,吃了腊肉。虽然此时危难仍在,前途未卜,不过对包熙来说,已是如同身在天堂,是以睡得甚是踏实。 “不晓得睡了多久,包熙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一道光亮在眼前闪动,心中不由一怔。他原本以为两人点起的那堆火并未熄灭,才会有此光亮,可是定睛望去,却见门口竟然出现了数盏灯笼,正在缓缓向他飘了过来。 “包熙大惊,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这才发现有八名白衣女子手提宫灯,正自款款走来。八名女子身后又有一名华服女子,双手捧在胸前,轻扭柳腰,面带微笑,直向包熙走来。这名女子面如银盘,体态风流,面带微笑,一眼望去,只觉得说不出的娇艳妩媚。包熙虽然不是好色之人,可是看到这名女子,却也以为她明艳不可方物,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头伸缩了几下,咽了两口口水。 “八名白衣女子走到包熙身前丈许之处,便即向左右分开,犹如众星捧月一番,将华服女子衬托得更加美艳。华服女子面带微笑,对包熙说道,包先生远道来此,想来颇为辛苦,妾身迎接来迟,还请包先生不要怪罪。 “华服女子一边说话,一边盈盈下拜。包熙没有想到华服女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心中越发惊疑不定,见她向自己行礼,急忙打躬作揖还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神情颇为尴尬,模样甚是狼狈。华服女子将包熙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在眼中,早已是见怪不怪,掩嘴微笑,口中说道,包先生是名宿大儒,妾身哪里敢受包先生的大礼?家主听说包先生光临寒舍,颇为欣喜,要妾身请包先生到后堂一叙。 “包熙此时嗅到一阵异香,吸入鼻中甚是受用,只是脑袋仍然有一些昏昏沉沉,似乎不大灵光。他以为自己和冷林畅饮了一番,虽然方才睡了一觉,不过酒劲未消,才会如此头昏脑胀,倒也并不惊疑。只是听华服女子说完之后,他心中暗想,我稀里糊涂走入荒山,闯入这座破庙之中,四周漆黑一片,并未看到灯火楼台。可是这位女子却说受家主之命,请我到后堂说话。难道这座破庙左近还有大户人家的宅子,只是深夜之中,我才没有发觉么? “包熙心中惊疑不定,是以一时之间并未说话。华服女子见包熙神情犹豫,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家主佩服包先生的学识和为人,想与包先生坐而论道,并无恶意,包先生不必多疑。 “包熙见华服女子其意甚诚,心中颇为受用,只是心中兀自惊疑不定,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他无意中看到冷林躺在火堆旁边,正自呼呼大睡,心中暗想,我与冷林原本都是落魄书生,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无依。只是冷林机缘巧合之下,攀上了国子监典簿大人这根高枝,走了典簿大人的门路,到京城国子监当差。以才能而论,我绝对不在冷林之下,为何他能翻身出头,我偏偏还要受这么多折磨?看华服女子的模样,她的主人不是致仕的大官,便是富商大贾。眼下我已是穷途末路,若是她的主人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哪怕只赠送给我几十两银子的盘缠,却也能解了眼前之危。冷林都能想法子巴结上国子监典簿大人,为何我不能找寻贵人帮忙? “念及此处,包熙心意已决。只见他整了整身上破烂的衣衫,这才向华服女子郑重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既然尊上如此礼贤下士,学生若是还要推辞,不免太过不知好歹。只好有劳夫人引路,带学生前去拜见尊上。华服女子听包熙说完之后,又掩嘴微笑起来,其余八名白衣女子也不禁莞尔。包熙只道这些人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与自己说话,不免有一些羞涩,是以不疑有他。片刻之后,只见华服女子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请包先生随妾身去见家主。” (本章完) 第2997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98章 第2998章 众人听布衣老者说话,越听越是心惊,都以为包熙在荒山破庙中遇到的种种事情,不可以常理度之。只是青袍老者一伙人和姓岳的大汉都是粗鲁之辈,虽然听说过武则天的种种传说,却并不知道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更加不晓得武则天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作武曌,还曾做过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后来才被李治封为皇后。他们以为武则天一出世便做了女皇帝,是以听布衣老者说那名小黄门提到则天皇太后之名,心中都有一些茫然不解。 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隐居在青城山中,修习武功之余,常常听师父谈古论今,如武则天这等了不起的人物,他师父自然不会避过不说,是以有关武则天的种种传说,厉秋风知道得甚是清楚。而且从东安城出海之前,厉秋风又到书坊中买了许多书籍,在海上闲来无事,便即埋头苦读,从书中又知道了更多武则天的事迹。此时听布衣老者说话,他心中暗想,布衣老者讲述的这段故事颇为古怪,不知道是真是假。若包熙真有这等奇遇,或许真如慕容姑娘所说,他是着了别人的道儿,陷入到了幻境之中。所谓则天皇太后,自然便是一代女皇武则天,而去迎接包熙的那名华服女子,多半便是武则天的心腹上官婉儿。布衣老者初时只是要向青袍老者一伙人解说玉秤的来历,可是他啰啰嗦嗦讲了半天,所说之事与玉秤风马牛不相及,而且他越说越是离奇,竟然提到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这两人都是千余年前的人物,绝对不会在本朝出现。此事要么是包熙编造出来的鬼话,要么是布衣老者胡说八道。只是我和慕容姑娘今日才与他初次见面,青袍老者等人想来此前也与他并不相识,就算布衣老者聪明绝顶,要在仓促之间想出这些鬼话,势比登天还难。他为何大费口舌讲述这些事情,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布衣老者接着说道:“华服女子听小黄门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小黄门向她深施一礼,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倒退出三四步,这才转过身去,沿着来路快步向宫殿走了回去。 “待到小黄门离开之后,华服女子转头对包熙说道,包先生,请随妾身前去西殿稍候。其时包熙如同喝醉了一般,虽然心中感觉事情有一些不对头,仍然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华服女子当先引路,八名白衣女子手中提着宫灯,簇拥着包熙向前走去。众人走出十余丈之后,到了大殿前空地上的军阵近前。一名军士首领见华服女子走到面前,先是拱手施礼,随即右手高举,他身后的军士立时向左右分开,为华服女子和包熙等人让出一条通道。 “华服女子对众军士视若无睹,旁若无人般向前走去。包熙看到众军士神情肃穆,手中铁枪的枪尖在灯笼的光照下闪耀着寒光,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好在八名白衣女子护在他的周围,将他与众军士隔开,包熙这才心下稍安,跟在华服女子身后,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一路走了过去,不晓得守在大殿四周的军士到底有多少人,只是看到枪尖如林,层层叠叠向远处绵延,着实让人惊心动魄。包熙只觉得双膝酸软,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负重几百斤,到得后来已是汗流浃背,身子也不住颤抖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终于走到了大殿石阶之下。守在此处的军士盔甲与众人先前见到的军士不同,头盔上插着五色羽毛,身上甲胄也是五颜六色,甚是华丽。包熙抬头向大殿望去,只见大殿外面有四根金色柱子,每根高数十丈,一直伸入夜空之中。每根柱子上都镶嵌着‘天枢’两个斗大的金字。包熙见此情形,心中暗想,这四根柱子如此高大,倒似与天空相接一般,称其为‘天枢’倒也并不过分。 “包熙跟随华服女子走到大殿近前,原本以为她会向大殿正门走去,没想到华服女子走上石阶之后,竟然折向左首而行。包熙心中不解,却也不敢说话,在八名白衣女子的簇拥之下,紧紧跟在华服女子身后,直向大殿左首走去。守在殿门前的众军士一个个目不斜视,并未理会包熙等人。 “华服女子带着包熙等人走出了二十余丈,到了大殿一座大红木门之前,这才停下了脚步。包熙见这座木门比大殿正门小了许,但是仍然高两丈,宽丈许,一眼望去着实让人惊讶。华服女子转头对包熙说道,家主正在召见大臣,请包先生在西侧殿稍候。 “包熙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华服女子已经转过头去,直向大红木门走了过去。包熙跟在华服女子身后,一直走到木门之前。便在此时,大红木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打开,一名云鬓霞珮的宫女从殿内快步走了出来,向着华服女子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见过昭仪。 “华服女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今日上殿拜见皇帝的都是什么人?宫女似乎对华服女子颇为畏惧,听她问话,却也不敢抬头,垂首说道,启禀昭容,求见皇帝陛下的是赵国公和英国公。华服女子‘哦’了一声,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这两个糟老头子难道还不肯死心么?宫女身子一抖,偷偷抬头看了华服女子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急忙又垂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是下贱之人,没有福份在大殿上服侍皇帝陛下,是以皇帝陛下和两位国公说了一些什么,奴婢一字一句都没有听到。 “宫女话音方落,只听华服女子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什么赵国公英国公,不过是两个阴险狡诈的老鬼罢了!这两个老家伙一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一个圆滑世故,阴险狡诈。家主为了对付这两个老鬼,几乎耗尽了心血,数次险些折在他们手中。眼下胜败已分,两个老鬼已经一败涂地,眼看着就要被家主置于死地,他们竟然还敢跑来纠缠,难道还想着垂死挣扎不成?! (本章完) 第2999章 第2999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华服女子现身之后,一直和蔼可亲,说话极是温柔,可是此时说话却是咬牙切齿,面目也有一些狰狞。包熙听华服女子和宫女说话,压根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华服女子变了一副面孔,心中越发惊疑不定。只见那名宫女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奴婢、奴婢不晓得两位国公……不不,两个老家伙跑来做什么。不过、不过奴婢在西侧殿候命之时,没有听到大殿之中有什么异状,想来、想来皇帝陛下与、与两、两个老家伙没有争吵……”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暗想,若华服女子真是上官婉儿,那么宫女口中所说的赵国公和英国公便是长孙无忌和徐世绩。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亲弟弟,为人坚毅勇决,极富智计,李世民能够成就大业,得长孙无忌之力甚多。昔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背后的主谋便是长孙无忌。李世民做了皇帝之后,视长孙无忌为他登基坐殿的第一功臣,在凌烟阁功臣图中,长孙无忌位列第一,封赵公国,乃是太宗朝第一重臣。李世民驾崩之前,诏令长孙无忌为顾命大臣,辅佐太子李治做皇帝。后来武则天入宫,李治想要封她为皇后,长孙无忌以为王皇后并无大错,仓促废后,于情于理不合。而且武氏侍候过太宗皇帝,岂能再做李治的皇后?是以长孙无忌阻止武氏做皇后,两人因此结下了梁子。 后来武氏与大奸臣许敬中联手,构陷长孙无忌谋反。李治做了皇帝之后,初时虽然对亲舅舅长孙无忌甚是信任,但是长孙无忌威名赫赫,朝中诸臣对他的敬畏已经超过了皇帝,李治心中也渐渐对长孙无忌起了猜忌之心。是以武氏勾结许敬宗等奸臣诬陷长孙无忌,李治虽然知道其中必有冤情,但是他打算趁此机会削弱长孙无忌的权柄,是以下诏将长孙无忌削爵,并且将他流放到黔州。 李治虽然将长孙无忌削爵流放,但是无意取他的性命。武则天却知道长孙无忌是三朝老臣,又是长孙皇后的亲弟弟,在朝廷之中有许多故旧和门生,若是不将长孙无忌置于死地,有朝一日他卷土重来,武氏一族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是以她密令许敬宗须得想法子取了长孙无忌的性命。许敬宗想出一条毒计,命中书舍人袁公瑜到黔州追查长孙无忌谋反大案。袁公瑜一到黔州,便即矫诏逼迫长孙无忌自缢,也有人说长孙无忌看穿了袁公瑜的阴谋,不肯自缢,袁公瑜下令武士将长孙无忌勒死,回到京城之后,谎称长孙无忌畏罪自杀。一代名臣,就此惨死于妖后奸臣之手。 英国公徐世绩乃是大唐开国名将,百姓口中传说的徐茂公其实就是徐世绩。此人在隋朝末年投奔瓦岗寨,是李密手下大将之一。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之手,瓦岗寨众将四散,有些人降了王世充,有些人则投奔了占据长安的李渊。徐世绩独领一军,既不投降王世充,亦不投奔李渊,仍然遥奉李密为主。李密投唐之后,李渊派人带着李密所写的书信去招降徐世绩,徐世绩将占据的州县名称、数目和军民户口抄录成册,全部交给李密,再由李密献给李渊。如此一来,投唐的大功便为李密所有。世人知道此事之后,都感叹徐世绩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英雄好汉。唐高祖李渊称赞徐世绩的为人,不只赏赐给他金银珠宝和屋宅良田,还赐姓李氏,徐世绩因此改名为李世绩。 徐世绩投奔大唐之后,跟随秦王李世民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成了大唐威名赫赫的名将之一。后来李世民做了皇帝,为避皇帝名讳,徐世绩将名字改为李绩。终太宗一朝,徐世绩先后参与了攻灭突厥、薛延佗等大战,多立战功,与名将李靖一时瑜亮,威震天下,最后受封英国公,在凌烟阁功臣图中排名第二十三位。 李世民驾崩之前,对太子李治说道,李绩善能用兵,是大唐柱石之臣,只是你对李绩没有什么恩惠,只怕他不会对你心服口服。朕打算贬他为外官,若是他奉命离开京城,待到朕驾崩之后,你做了皇帝,即授给他仆射之职。他受了你的恩惠,必定为你尽死力。若是朕将他贬为外官,他托辞不肯离开京城,或是离开京城之后心怀不满,朕立时便会将他诛杀,免得朕驾崩之后,李绩起兵反叛,只怕无人能够制得住他。 后来李世民下诏,贬徐世绩为叠州都督,即日离开京城赴任。徐世绩受命之后,连家都没有回,立时离开京城,星夜赶往叠州。李治即位当月,便即下诏将徐世绩召回京城,先拜他为洛州刺史,又加封他开府仪同三司,出任同中书门下,参与朝政大事。同年册拜徐世绩为尚书左仆射,权柄仅在皇亲国戚长孙无忌之下。 李治欲册封武氏为皇后,担心朝中大臣反对,先召见长孙无忌、于志宁、诸遂良等顾命大臣商议此事。徐世绩此前已经听到风声,是以称病未去。李治将打算册封武氏为皇后之事说出来之后,长孙无忌、于志宁出言相劝,褚遂良更是言辞激烈,阻止李治废掉王皇后,甚至摘下官帽,将官笏放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磕头苦劝。 其时武氏躲在内室偷听,见诸遂良如此行事,心中大怒,竟然在内室怒吼出一句‘何不诛杀此獠’。长孙无忌等人闻言大惊,以为大唐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后宫干预朝政之事,此为不祥之兆,是以纷纷告罪退出。李治见此情形,知道这几位重臣全都反对废王立武,心中又惊又怒。武氏更是在他面前撒起泼来,叫骂着要杀掉长孙无忌和诸遂良等人。 李治虽然宠爱武氏,不过他知道长孙无忌和于志宁、诸遂良等人都是李世民留下来的顾命大臣,这些人不只位高权重,而且在朝廷之中同党重多,若是将这几名顾命大臣斩杀,天下人都会腹诽自己违背先帝的意志,长孙无忌等人的同党也会群起而攻之。到了那时,不只武氏坐不上皇后的宝座,只怕自己的龙椅也无法坐得安稳。是以思虑再三,虽然武氏拼命撺掇,李治仍然不敢对长孙无忌等人下手。 (本章完) 第3000章 第3000章 武氏见李治犹豫不决,心中怨恨之极,对李治说道,长孙无忌和于志宁、诸遂良这几个家伙虽然在朝廷之中经营多年,同党重多,不过他们都是文臣,没有什么了不起。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之中,李绩是武将出身,在军中与李靖齐名,素有威望。若是李绩支持陛下,长孙无忌等人即便反对,却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李治听了武氏的劝说,暗地里召见徐世绩,询问他对“废王立武”一事有何见解。徐世绩道,此乃陛下家事,何必询问臣子?正是一语点破了梦中人,李治闻言心中大喜,当即重赏徐世绩,下诏册封武氏为皇后。长孙无忌等人虽然心中不满,可是李治独断专行,此事已是木已成舟,只得作罢。从此不只李治视徐世绩为心腹股肱之臣,武氏对徐世绩也甚是感激,即便她先后害死了长孙无忌、诸遂良等顾命大臣,却始终对徐世绩礼敬有加,并未下毒手害他。 厉秋风记得他师父讲述这段故事之时,曾经叹息着说道,徐世绩少年之时任侠使气,对朋友肝胆相照,确实是一位英雄豪杰,只是年纪渐长,他的性子大变,多了许多文人习气,时时想着明哲保身,与李靖、秦琼等同僚相比,多了几分世故圆滑。李世民以为徐世绩不只精通兵法,而且能够随机应变,调理阴阳,除了做武将领兵征战之外,还可以做文臣治国。是以驾崩之前,李世民吩咐李治,他登基之后,要提拔徐世绩为相国,必定能够助他压服重臣,稳定朝政。 武氏乱政之时,许多太宗朝的重臣和名将心怀不满,即便不像长孙无忌、于志宁、诸遂良等人站出来阻止,也绝对不会随声附和,许多人在暗地里痛骂武氏无耻。后来武则天任用酷吏,奖赏告密者,便是因为朝中对他不满的大臣太多,才会利用这些酷吏和卑鄙小人来构陷和杀戮大臣。徐世绩是太宗朝名将之一,深得李世民信任,又做了高宗朝的相国,于公于私,都应当像长孙无忌等顾命大臣一样,阻止武氏做皇后。而且他在军中威名赫赫,若是能够与长孙无忌一起劝说李治,李治宠爱武氏,顾忌到这一文一武两大重臣反对,绝对不敢轻易册封武氏为后。就算徐世绩不想得罪李治和武后,大不了沉默不语,也算对得起对他信任有加的李世民。可是事情坏就坏在他说的那一句话,使得李治不顾众臣的反对,放心大胆地册封武氏为皇后,最终酿成武氏乱政的大祸,险些断送了大唐江山。 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虽然徐世绩活着之时逃过了武则天的毒手,得以善终,死后陪葬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可以说是极尽哀荣,但是他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抗武则天,兵败被杀,武则天恨徐敬业到了极处,不只灭了徐氏一族,还削了徐世绩的爵位,派人掘了徐世绩的坟墓。可笑百姓传颂徐世绩是神机妙算的徐茂公,以机智而论,不在昔年诸葛武侯之下,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报应不爽。 厉秋风知道自己的师父虽然是一位隐士,但是他不只武功高强,而且学富五车,即便是状元郎,学识也比不过他。是以师父讲述的这些旧事,想来不会虚假。包熙看到武则天召见长孙无忌和徐世绩,还说这两人联手与武则天作对,纯属胡说八道!布衣老者这番话破绽甚多,只怕他真是一时起意编造出来的假话。只是不晓得他啰啰嗦嗦讲了大半天,到底想说些什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华服女子不等那名宫女说完,便即冷笑了一声,吓得那名宫女急忙闭上了嘴巴,躬着身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华服女子冷笑着说道,这两个老家伙都是狡诈之辈,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处处暗藏祸心,看似话语平常,其实每一句话都如同刀子一般。当年诸遂良在二圣面前公然咆哮,可恶之极,今日这两个老家伙虽然不像诸遂良那般大喊大叫,可是要比诸遂良更加阴险狠毒!”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提到诸遂良的名字,心中一凛,暗想他说的这段怪事果然与武则天、长孙无忌和徐世绩有关。这些人都是千年之前的人物,绝对不会出现在包熙面前。包熙有此奇遇,十有八九是因为他和冷林一起喝酒,不胜酒力,醉倒之后呼呼大睡,竟然梦见了武则天等人。他只是做了一个怪梦而已,又与这杆玉秤有什么干系? 青袍老者等人压根不晓得诸遂良是谁,是以一个个面面相觑,眼中露出了不解的目光。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华服女子说完之后,不再理会那名宫女,转头对包熙说道,包先生,请进殿歇息罢。 “包熙不敢违拗,向着华服女子拱了拱手,请华服女子先行。华服女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在那名宫女的陪伴之下,直向殿门走去。包熙紧紧跟在两人身后,随着两人一直走到门前,这才发现殿门口处的门槛甚高,几近二尺,寻常人等要想跨过去颇为不易。他心中一怔,暗想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的门槛,倒似这家主人故意刁难来客一般。 念及此处,他心中略略有一些犹豫,只是看到华服女子和宫女似乎并不在意门槛太高,轻扭腰肢,便即从门槛之上走了过去,包熙自然不能落后,只得用双手掀起长衫前襟,抬起右腿,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没想到掀起长衫前襟之后,露出了满是补丁的裤子,包熙心中颇为尴尬,跨过门槛之后,急忙将长衫前襟放下,免得让众人看到自己破烂不堪的裤子。 “包熙进殿之前,看到大殿巍峨高耸,以为殿内必定是雕梁画栋,装饰华丽,摆放着奇珍异宝,陈设着古玩玉器。没想到走进大殿之后,只见殿内空空荡荡,只在尽头处摆着一张长榻,榻前放着一张高二尺、长约丈许的木桌,此外再无它物。大殿各处放着许多烛台,四周的板壁之上也订着许多灯台,上面点了许多蜡烛和油灯,将殿内照得一片光明。” (本章完) 第3001章 第3001章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话,越听越觉得诡异异常,暗想我和小鱼妹妹在东辽县城的茶馆中听说书先生讲过薛刚反唐的故事,着实有趣。这个老家伙虽然说的故事也与武则天有关,不过啰啰嗦嗦,绕来绕去,尽是怪异之事,远不如说书先生讲得精彩。怪不得中原百姓都看不起扶桑人,这些家伙居于海岛之上,见识浅薄,说话缠杂不清,无趣得紧。 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包熙见大殿之内如此模样,心中越发惊疑不定,而且走进大殿之后,只觉得殿内寒气森森,如同进入冰水之中,寒意彻骨,身子不由颤抖起来。此时他才发觉一直走在左右两侧的八名白衣女子已然消失不见,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白衣女子的身影?大殿殿门不知何时已然关闭,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包熙心中突然升起了悔意,暗想此处如此诡异,我不知天高地厚,稀里糊涂闯了进来,若是主人怪罪下来,立时便会大祸临头。 “华服女子走到长榻之前,这才停了下来。那名宫女快步走到长榻右首,从长榻背后捧出一个紫色绣墩,恭恭敬敬地放在华服女子身边,口中说道,昭容请坐。华服女子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你好不知道轻重!包先生是主人的贵客,自然要请包先生先坐。 “那名宫女听华服女子声音严厉,身子一抖,急忙又将绣墩搬到包熙身边,请包熙坐下。包熙谦让了几句,这才拿捏着坐在绣墩上。那名宫女又搬过来一个绣墩,请华服女子坐下,自己站在华服女子身边垂手侍立,神情甚是恭谨。 “包熙坐下之后,觉得身上寒意稍退,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华服女子坐下之后,双眼似睁未睁,犹如僧人入定一般。包熙原本想打听华服女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可是看到她这副模样,自然不敢开口,只得耐着性子坐在绣墩上,心中思绪百转,忐忑不安。”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中暗想,包熙虽然没有考中举人,不过他自幼读书,考中了秀才,学识不凡,岂能不晓得武则天的故事?方才华服女子等人已经提到则天皇太后,包熙却仍然懵懂无知,岂不怪哉?!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不晓得过了多久,忽听右首传来三声清脆的钟声。华服女子猛然睁开了眼睛,立时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包熙心中一凛,急忙也站起身来,转头向右首望去。只见那名宫女快步走到绣榻左首,躬着身子垂首肃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包熙见此情形,心中一凛,暗想华服女子的主人终于要现身了。自己能否否极泰来,踏入仕途,眼下就要见分晓了。念及此处,包熙只觉得口干舌燥,身子微微颤抖,险些不能自持。片刻之后,只见右首墙壁突然悄无声息地现出一道门户,从门户中透出一片光亮,射入大殿之中。包熙见此情形,这才知道墙壁上竟然有一道暗门,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处。 “华服女子见暗门打开,急忙向前快走了几步,到了暗门近前,这才停了下来。那名宫女已然跪倒在地上,双手拄地,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片刻之后,只见暗门中走进来两名锦衣太监,手中捧着拂尘,目不斜视,一直向殿中走来。 “两名太监走进大殿之后,身后又跟进来两名太监,只是这两名太监手中并无拂尘,而是各自捧着一个小小的金色香炉。香炉打造得极为精致,从香炉中飘散出缕缕轻烟。两名捧香太监现身之后,暗门之中又有两名太监走进大殿。这两名太监手中既无拂尘,亦无香炉,却各自捧着一个锦轴,只是锦轴并未打开,不晓是锦轴上绘着图画还是写着文字。 “包熙见这些太监神情庄严,一对一对自暗门之中走入大殿,心中惊骇之极,暗想这些太监的衣着打扮比我在老家戏台上看到的太监要华丽百倍,这座大殿规模庞大,主人又有太监服侍,难道他不是寻常的致仕大臣,而是在此地就藩的亲王不成?! “包熙思忖之际,先后有九对太监走入大殿。这些太监进入大殿之后,分别站立在长榻左右两侧,两两相对,目不斜视,如同庙中泥塑木雕的神像一般。包熙被这些太监的气势慑服,战战兢兢地站在当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待到十八名太监站定之后,又有九对宫女走进了大殿。这些宫女容貌清秀,衣衫华贵,进入大殿之后,将手中捧着的茶盘茶具摆放在长榻前的长桌之上,随即后退几步,在众太监身前垂手侍立。 “华服女子见十八名宫女退后站立,这才走到暗门近前,似乎要恭迎什么人。片刻之后,只见两名宫女扶着一名头戴高冠之人走进了大殿。这人甫一现身,华服女子和一众太监、宫女齐齐跪了下去。刹那之间,包熙只觉得大殿似乎变得矮了许多,那名头戴高冠者的身子显得越发高大起来。 “包熙见华服女子跪在地上,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知道来人必定是这座屋宅的主人,急忙躬着身子,双手抱拳,脑袋藏在双臂之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耳听得玉珮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知道那人已经从暗门走到了长榻之前。包熙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有一些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一股异香袭了过来,仿佛莲花气息,嗅入鼻中甚是畅快。包熙心中惊疑不定,偷眼向前观瞧,只见头戴高冠者已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到长榻之前,缓缓坐到榻上。包熙不敢再看,又将脑袋藏在双臂之间。片刻之后,只听有人缓缓说道,你们都平身罢。 “那人说完之后,华服女子和一众宫女、太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包熙微微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头戴高冠者端坐在长榻之上,似乎正在打量自己。他心中一凛,急忙又低下头去,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察看大殿中的情形。华服女子快步走到长榻近前,站在头戴高冠者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头戴高冠者听了之后,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正在微笑,牙齿皓然呈露,洁白如玉。只是她的面孔大半被高冠上垂下的旒珠所遮掩,看不清楚容貌是美是丑。” (本章完) 第3002章 第3002章 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初时尚能耐着性子听灰衣老者说话,只是听他啰啰嗦嗦讲了大半天,与玉秤的来历并无干系,说的事情又是匪夷所思,心中老大不耐烦。青袍老者自重身份,虽然心中不快,倒还能忍耐得住。矮胖子和黄衫人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望向灰衣老者的眼神满是阴毒,恨不能立时冲过去将他痛打一顿。 灰衣老者站在柜台之中,透过柜台板壁上的方口,将当铺大堂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青袍老者一伙人怒火中烧,只是他并不在意,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包熙躬身侍立,不晓得华服女子与头戴高冠者说了些什么,心中忐忑不安。片刻之后,又听到三声清脆的钟声,宫女太监又纷纷跪在地上。两名宫女将头戴高冠者从长榻上搀扶起来,缓缓向暗门走去。宫女和太监也纷纷站起身来,先是太监两人一对,依次走入暗门,随后十八名宫女分为九队,跟在头戴高冠者和两名搀扶她的宫女身后,一直走进暗门去了。三人消失之后,大殿瞬间又变得高大起来,殿内只剩下跪在暗门前的那名宫女,站在暗门前的华服女子,还有躬身侍立的包熙。 “包熙见头戴高冠者离开大殿,身上承受的无形压力瞬间消失不见。他长出了一口气,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便在此时,只听华服女子笑着说道,家主今日与两个老家伙多费口舌,劳累不堪,须得回去歇息,恢复元气,来不及与包先生详谈。眼下包先生已在此处滞留多时,若是再耽搁下去,阴寒之气侵入先生肺腑,对先生极为不利,只得请先生先行回去。日后若有机缘,家主再与先生说话。 “包熙原本以为头戴高冠者接见自己之后,能助自己踏入仕途,听华服女子如此一说,不免大失所望。是以华服女子说完之后,包熙一脸失望的神情,连答谢的话都忘了说。华服女子见他神情沮丧,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家主虽然没有与包先生说话,不过包先生今夜驳斥和劝说妄人之功,家主已经记在心里,日后必定有所回报。 “包熙听华服女子说话,心中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只见华服女子右手轻轻一摆,悄然候在旁边的那名宫女急忙走向长榻,从长榻左首捧出两个锦盒,快步走回,在华服女子身边停了下来。华服女子从宫女手中取过一个锦盒,放在长桌之上,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打开,从盒子中取出一杆通体雪白通透的玉秤,轻轻放在长桌上。” 众人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心中都是悚然一惊,暗想灰衣老者啰啰嗦嗦讲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只是不晓得他提到的那杆玉秤,是否就是摆在柜台上的这杆玉秤。 众人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华服女子放好了玉秤,这才开口说道,此秤乃是家主在长安得到的宝物,可以用来称量天下有才之士,若是赠与先生,可保先生做一州之刺史。只是昨日兰陵高士解侥向家主进贡了末兰经,家主爱不释手,答允将玉秤赠予解先生,只好委屈包先生了。妾身以为包先生离开梁州,另寻栖身的所在,想来行囊不丰,是以赠送先生五十两银子,以表谢意。 “华服女子说完之后,右手向宫女手中捧着的盒子指了指,示意五十两银子就在盒子之中。包熙听华服女子说话,虽然每个字都听在耳中,却不知道华服女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正想开口询问之时,只听华服女子抢着说道,时候已然不早,若是再耽搁片刻,待到太阳升起,只怕先生想要回去,却也回不去了。 “包熙听华服女子说话,越听越是迷惑不解,只是想要开口询问,又不晓得从何说起。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只听华服女子接着说道,先生明辨是非,乃是一位贤人,虽说眼下略有小难,不过是尺许溪水,一跃可过。愿先生发达之后,不忘今夜之事,日后仗义执言,必有福报。 “华服女子说完之后,向着包熙躬身施礼。包熙急忙拱手还礼,心中不免颇为失望。华服女子又与他客套了几句,便即带着那名宫女将包熙送出了大殿。只见八名白衣女子手提宫灯,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看到华服女子等人走了出来,齐齐躬身施礼。华服女子沉声说道,你们将包先生送回去,途中须得小心侍候,不得怠慢。 “八名白衣女子齐声答应,又将包熙护在中央,引着他离开大殿。包熙边走边想,此行一无所获,着实令人沮丧。原本以为拜见这家屋宅的主人之后,他能够助我青云直上,踏入仕途,我在冷林面前也能挺起腰杆,想不到虽然见了屋宅的主人,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即稀里糊涂退了出来。看这家主人的服饰气派,原本以为他是一位藩王,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气鬼,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包熙越想越是沮丧,只觉得双腿酸软,走起路来颇为沉重。他无意间向前瞟了一眼,心中一凛,暗想我记得方才大殿前的空地上遍布顶盔贯甲的军士,怎么眼前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念及此处,包熙不由停了下来,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不只军士踪影不见,就连大殿也不晓得那里去了。四周是一片寂静的荒野,没有半点生气。包熙见此情形,大惊失色,牙齿相击,发出喀嚓喀嚓的怪声。 “八名白衣女子手提宫灯,护送包熙行走,此时看到包熙停下了脚步,她们也停了下来。为首那名白衣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包先生,咱们还没有到达先生歇息之处,先生为何停步不前? “包熙颤声说道,我、我记得来时没有走过这里,为何、为何离开之、之时,竟、竟然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 “那名白衣女子听包熙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包先生不必惊惧,且听奴婢细说究竟。方才昭仪将包先生请来之时,请先生坐入马车,须得从大路行走。奴婢等护送先生返回,走的是一条捷径,与来路不同,先生才会不识得路,却也并不稀奇,请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本章完) 第3003章 第3003章 众人听灰衣老者说了大半天,总算提到了玉秤,还以为他终于说到了正题,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谁知灰衣老者只是蜻蜓点水般提到了玉秤,却又岔开了话头,心中都有一些不满。其中矮胖子性子暴躁,忍耐多时,心中早已将灰衣老者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只是碍着青袍老者站在旁边,这才没有发怒。此刻看到灰衣老者又将玉秤置之脑后,实在忍耐不住,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故意大声说道:“他娘的!有些龟孙说话啰啰嗦嗦,着实可恶,想来他爹造他时没点灯!” 青袍老者虽然对灰衣老者颇为不满,不过听他总算提到了玉秤,心中若有所思。他知道要将玉秤抵押一个好价钱,轻易不能得罪灰衣老者。听矮胖子出言讥讽,青袍老者生怕灰衣老者恼火起来,不许自己将玉秤抵押在和泰当,是以矮胖子话音方落,他便转过头去,狠狠瞪了矮胖子一眼。矮胖子虽然蛮横,不过不敢得罪青袍老者,见他目光如刀,满脸怒气,心中一凛,不由低下头去,再也不敢说话了。 灰衣老者并不理会矮胖子,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包熙原本心中惊恐,听白衣女子说完之后,他这才放下心来,暗想方才我确实是乘坐马车前来,压根不晓得马车之外是什么模样,即便沿着原路返回,也认不出道路。既然走的是捷径,我又不识得路,就由着这些白衣女子带路好了。 “包熙在八名白衣女子的引领之下,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去。此时四周一片苍茫,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倒似走入一片大雾之中。包熙边走边想,我与冷林喝酒吃肉,睡着之时已是午夜时分。后来华服女子现身,将我带到那座大殿,前前后后过了两三个时辰,按理说天仍然未亮才是。可是看四周的情形,倒似已然天光大亮,只是雾气太重,遮掩了太阳,天地之间才会变得如此朦胧不明。今晚的遭遇着实古怪,我回去之后若是说给冷林,只怕他压根不会相信。 “包熙思忖之际,突然听到流水声。他心中一怔,抬头向前张望,只是雾气浓重,看不清楚河水在何处。又走了数十丈,流水声越来越想,这才发觉已经走到一处河边。包熙心中暗想,来时我坐在马车车厢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晓得马车是否曾经走过这条大河。他一边思忖,一边和八名白衣女子一起走到河边,只见岸上有一座铁索桥,一直伸向对岸。只是雾气太过浓重,铁索桥钻入雾中,看不到对岸是什么模样。 “一众白衣女子护送着包熙走上铁索桥。桥上的雾气比岸上更加浓重,只能看到身前丈许的情形,再往远处则是灰白色的浓雾。脚下虽然能够听到流水之声,低头望去尽是雾气,压根看不到水面是什么模样。 “包熙见此情形,心中惊恐,暗想这条河和这座桥都有一些古怪,与我此前见过的河流和桥梁全然不同。看桥下的模样,雾气之中似乎隐藏了许多吃人的怪兽,时时都有冲到桥面上来吃人的危险。念及此处,包熙两股颤颤,脚步虚浮,越走越慢。 “便在此时,为首那名白衣女子突然停了下来。包熙走在她的身后,仓猝之下收不住脚,直向白衣女子后背撞去。眼看着两人就在撞在一起,包熙暗想我若是触碰了她的身子,这些白衣女子必定以为我故意轻薄于她,不免辱没了读书人的身份。念及此处,他将牙一咬,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才没有撞到白衣女子的身上。 “一众白衣女子见包熙突然跪下,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为首那名白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见包熙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急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左首一名白衣女子惊叫了一声,颤声说道,大家快来看!河里、河里开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包熙方才情急之下,直向桥面上跪了下去,膝盖重重撞在桥面上,疼得他呲牙裂嘴,险些叫出声来。待到为首那名白衣女子将他扶了起来,他正想开口道谢,突然听到身后那名白衣女子惊呼,心中一怔,暗想桥下尽是雾气,已将河面遮得严严实实,又怎么会看到金色莲花?! “念及此处,包熙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偏偏又想不起来。他心中暗想,今晚的事情太奇怪了,事事出人意料,许多事情不合情理,为何我当时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包熙思忖之际,只见几名白衣女子快步走到桥边,纷纷探出脑袋向桥下望去。片刻之后,这几名女子接二连三发出了惊呼声,互相招呼着向桥下指指点点。包熙见一众白衣女子如此模样,实在忍耐不住,快步走到桥边,探头向桥下望去。只见桥下哪有什么金色莲花,一眼望去尽是灰濛濛的雾气。包熙心中暗想,这些娘们胡说八道,哪有什么金色莲花? “便在此时,桥下的雾气突然急速旋转起来,似乎雾气下面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升起,搅动了雾气,眼看就要从雾气中钻出来。包熙大惊失色,正要向后退去,蓦然间手臂、脖颈被人用力抓住,将他的上半身推出了铁索桥栏。包熙心中惊恐,知道情形不妙,正想用力挥舞双臂挣脱敌人的束缚,雾气之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足有一面山墙大小,直向他抓了过来。 “这一下情势突变,包熙吓得紧了,拼命想要向后退去,免得被那只大手从桥上抓走。孰料抓住他胳膊、脖颈的几人同时用力,竟然将他的身子从铁索桥桥栏上推了出去。包熙只觉得身子一轻,身子直向桥下坠落,直向雾中伸出的那只大手坠落下去。他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大声呼救,可是咽喉格格作响,压根叫不出声来。包熙知道自己已无幸理,绝望之下转头向桥上望去,只见一众白衣女子正自探头向桥下张望,每人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本章完) 第3004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05章 第3005章 慕容丹砚听灰衣老者说话,暗想先前我听说姓包的被贪官污吏和族人、恶仆欺凌,对他甚是同情。可是他从梦中惊醒之后,看到冷林离开之前给他写的那封信,只想着找到冷林留下的五十两银子,随手便将信丢弃不理。可见此人乃是一个刻薄寡情、重利轻友之人,不值得可怜。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包熙狂笑了一阵,心中快意之极,他将银子小心翼翼地装入包袱之中,又整了整衣衫,将包袱牢牢系在身上,这才走出了大殿。此时他身上带了五十两银子,与昨晚那个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入破庙的包熙全然不同。他走出大殿之后,并未立时走入院子,而是站在石阶上左右张望,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昨夜包熙在山中迷路,心中惊恐,加上四周一团漆黑,虽然稀里糊涂闯入破庙之中,却压根不晓得这座破庙是什么模样。此时天光大亮,四周一片光明,包熙站在石阶之上左顾右盼,终于将这座破庙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座庙宇规模庞大,自山门到大殿竟然有两进院子,除了包熙所在的这座大殿之外,前院还有一座大殿。只不过前殿已然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包熙心中暗想,如此看来,我所在的这座大殿乃是中院,想来后院还有一座后殿。这座庙宇有三进院子,规模着实不小,只是殿阁破败不堪,厢房也俱都倒塌,大殿之中既无神像,亦无碑石,不晓得是哪一位神佛曾在此处享受香火。 “包熙思忖了片刻,心中又想,管他娘的是哪一个家伙的道场,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一个稳妥之处安顿下来,刻苦读书,明年再入科场。等老子翻过身来,必定回到梁州,找那些奸贼算账! “念及此处,包熙心意已决,大步走下石阶,打算尽快离开这座破庙。只是他走到院子中央,蓦然间感觉四周的情形竟然有一些熟悉,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大殿虽然破败不堪,但是殿高三丈许,宽更是超过十丈,巍然立于山中,一眼望去极为庞大。包熙见此情形,如遭雷击,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坐倒在地上。原来他发现这座大殿赫然便是自己在睡梦中看到的那座殿阁,虽说规模要小了不少,但是形制几乎一模一样。 “包熙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殿,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一直冲到了头顶,身子不住颤抖,两排牙齿不住撞击,发出喀喀怪响。昨夜梦中的情形在眼前瞬间闪过,上官婉儿和武则天的模样越发清晰。虽说太阳悬在空中,四周一片光明,包熙却是越想越怕,只觉得上官婉儿和武则天就站在自己身边,正自一脸得意地望着自己。念及此处,包熙只觉得头发根发麻,全身毛发似乎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转身便向前院逃去。 “前院和中院之间的石墙早已倒塌,遍地都是砖石瓦砾,行走之时颇为艰难。此时包熙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一刻也不想在这座破庙中多留,拼命向庙门逃去。虽说脚下到处都是砖石瓦块,包熙仍然不管不顾地拼命奔跑。其间他数次摔倒在地上,双手被砖石划破,鲜血淋漓,额头和脸颊也被撞得青肿不堪。包熙却全然不顾,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前院。直到逃出庙门外数十丈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包熙全力逃走,虽然脸上身上俱都受伤,他却并未感觉疼痛。直到此刻松了一口气,他才觉得身上剧痛,双腿沉重,再也奔跑不动,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此处离着破庙已有数十丈,四周又是一片光明,包熙心中稍安,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一时之间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半晌,包熙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正要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咦,你是何人,为何到了这里? “包熙吓了一跳,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将头转了过去,只见一人从山下走了过来,正自一脸惊疑地看着自己。这人约摸四十多岁年纪,头上戴着一顶破斗笠,身上穿的粗布衣衫已经是补丁摞着补丁,脚下穿着一双草鞋,腰间插着一柄斧子。看他这身打扮,分明是一位樵夫。包熙惊魂稍定,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向那人拱手说道,老兄请了。在下昨夜贪黑赶路,稀里糊涂走入山中,结果在山里迷了路。疲惫不堪之下,在这里睡了过去,方才醒了过来,发觉天光大亮,正想寻一条道路下山,恰好遇到了老兄,还望老兄为在下指一条下山的道路。 “樵夫听包熙说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好了不少。他走到包熙身边,上下打量了包熙一番,这才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你不是本地人,幸好没有闯进前面的鬼寺,总算捡了一条性命。想来是你祖上积德,才救了你的性命。 “包熙听樵夫如此一说,知道自己方才逃出的那座破庙一定大有古怪,心中好奇,故意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神情,口中说道,老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樵夫嘿嘿一笑,指着前方那座破庙说道,看到那片石墙和破屋没有?那里原本是一座大寺院,听说是大唐年间建造,名为大云禅院。咱们村子里的老人们传说,当年有一个姓武的女人为了做皇帝,杀了许多大臣和百姓。待她做了皇帝之后,因为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太多,每晚都做恶梦,梦见被她杀掉的那些大臣和百姓前来索命。后来她听了一位高僧的主意,派人在这里建了一座大云禅院,里面供奉着地藏王菩萨,打算借助大云禅院之力来超度死在她手中的亡魂。没想到寺院建起不久,女皇帝的儿子就趁着她生病之时,带兵闯入皇官,将女皇帝的心腹杀得干干净净,又将女皇帝关在后宫,自己做了皇帝。女皇帝没有想到被自己的亲儿子算计,一口气上不来,竟然在后宫活生生地气死了。她的儿子虽然杀尽了女皇帝的心腹,兀自怒气未消,派了一支兵马到了这里,将大云禅院拆掉不说,还将主持建造这座寺院的官员和工匠全都押进寺院斩首,将他们的脑袋挂在寺院外面的松树上示众。” (本章完) 第3006章 第3006章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暗想,樵夫是山野之人,孤陋寡闻,只是听乡中老人讲古,并未读过史书。他所说的女皇帝,自然是武则天无疑。我曾听师父说过,武氏一心要篡夺大唐江山,为此斩杀了许多忠于李唐的大臣和百姓,又任用酷吏,监察百官,一时之间朝野一片死寂,无人敢对武氏说三道四。饶是如此,武氏仍然不能心安,担心自己登基坐殿之后,有人会趁机造反。其时有一个叫作怀义的和尚,是武氏在感业寺做尼姑时的相好,武氏入宫做了皇后之后,怀义和尚也是水涨船高,做了白马寺的主持,暗地里仍然与武氏私通。武氏将自己的忧虑说给怀义和尚,这个和尚给武氏出了一个主意。他主张伪造一部名为大云经的佛经,在大云经之中将武氏称为活佛转世,以此愚弄百姓。由官府下令各地的寺院诵读大云经,并且用大云经教化百姓。如此一来,百姓以为武氏乃是神佛降生,必定不会造反。 武氏听了怀义和尚的妙计,心中大喜,便将此事将给怀义和尚主持。怀义和尚一边召集高僧名士伪造佛经,一边下令在各地建造大云禅院,寺中供奉的佛像便是依照武氏的面容塑造而成。没想到武氏做了皇帝之后,虽然靠着杀戮压制反抗武氏的官员和百姓,但是与武氏作对的人仍然不少。后来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政变,将武氏软禁,助中宗李显复位。李显登基之后,下旨各地官府将大云经收缴后烧毁,又毁掉了各地建造的大云禅院。包熙栖身的这座破庙,想来就是被朝廷毁掉的一座大云禅院的旧地。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樵夫告诉包熙,官兵杀死建造大云禅院的官吏、工匠等人之后,又将寺院毁掉,这才收兵离开。只是从此之后,这座被毁掉的寺院就闹起鬼来。有人在寺中留宿,不是被吓得疯癫,便是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踪,本地的百姓由此知道寺中闹鬼,无人敢靠近寺院。千百年之后,左近的乡民兀自视这座破败不堪的寺院为鬼寺,谁都不敢进入寺院。自己每日在山中砍柴,虽然并未看到传说中的恶鬼,却也不敢靠近寺院。 “包熙听樵夫说完之后,想到梦中看到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没命般向山下逃去。那名樵夫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道包熙失心疯了,在包熙身后笑骂了几声,便即自顾自地砍柴去了。包熙挣扎着逃到山下,这才惊魂稍定,找到官道之后,径直赶往洛阳城。靠着冷林赠送给他的五十两银子,包熙在洛阳住了下来,靠着做塾师度日。其后他又数次参加科举,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后来他想到洛阳虽然算是名城,只是这里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战火不断,数次被毁,想来文脉已经断绝。若是还在洛阳居住,必定不能中举。听说江南形胜,刀兵不兴,文脉得以保存,不如迁往江南名城,或许能有好运气。 “包熙打定了主意,便即离开洛阳,一路南下,先迁到南京。后来多次辗转,身上的银子花得干干净净,稀里糊涂地到了苏州。因为囊中羞涩,只得寄居于寒山寺中。寒山寺的住持和尚出家之前也是一位文士,对读书人礼敬有加,是以从来没有为难包熙。不过知客僧因为包熙占用了一间厢房,又没有什么银钱孝敬,对他颇为厌恶,一心想要将包熙赶出寺院。碍着住持和尚对包熙甚好,知客僧虽然不敢公然出面将包熙赶走,却在暗中指使手下的僧人和寺院帮工对包熙侮辱斥骂,有时两三日才给包熙送一次饭。包熙身为读书人,受到这些小人的侮辱,自然心有不甘。只不过他身上没有银钱,已然陷入绝境,若是离开寺院,非得冻死饿死不可,只能厚着脸皮忍受这些小人的侮辱刁难,想着有朝一日中举,再与这些小人算账。”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老夫听包熙说了他的遭遇之后,对他颇为同情,又掏出十两银子赠送给他。包熙推让了一番,这才将银子放入怀中,对老夫千恩万谢,言明他日若能中举,必定会报答老夫。老夫笑着说道,包先生见过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积了阴德,日后必定能够中举,从此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荣华宝贵,指日可待。 “老夫说了这几句话,原本只是戏谑之语,没想到包熙听了之后,神情沮丧,不住叹气。老夫见他如此模样,以为说错了话,正要向他道歉,却听包熙说道,在下科场不顺,乃是命中注定之事,并非人力所能逆转。老夫听他如此一说,心中一怔,口中说道,愿闻其详。包熙这才告诉了老夫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与这杆玉秤有极大的关联。” 众人听灰衣老者说了半个多时辰,虽然其间他提到过玉秤,却又将话头岔开,是以人人心中都是茫然不解。此时听灰衣老者再次提到玉秤,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原来包熙在南京寄居之时,曾经在一户姓房的人家做西席。房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经做过吏部侍郎,虽说子孙已经远离仕途,但是家中藏书仍有数千卷。包熙在房家做西席,闲暇之时常常向主人借几卷书来诵读。有一日他选了一部叫作张园丛记的笔记,带回居处翻看,无意中翻到书中一段文字,读过之后如遭雷击,险些昏了过去。 “这段文字记叙了河间府一位姓余的读书人的奇遇。这位余先生自幼读书,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在河间府颇为有名。其时朝廷工部尚书大人也是河间府人氏,某年回乡省亲之时,听说余先生的种种事迹,以为孺子可教,便将他请进府中说话。其时还有一位翰林院编修祝某也在河间府,尚书大人便将祝某也请入府中,打算让余先生和祝某相识,日后余先生若是金榜题名,进了翰林院,祝某身为前辈,也能对余先生多加关照。” (本章完) 第3007章 第3007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余先生和祝某都是饱学之士,尚书大人也是科甲正途出身,是以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谈天说地,甚是投机。酒酣耳热之下,祝某说起翰林院正在编纂历代皇室通鉴,而他参与唐鉴的编纂。余先生听祝某如此一说,心中十分佩服,不住向祝某请教。祝某多饮了几杯,其时已有几分醉意,又见余先生执礼甚恭,越发得意起来,便即说起自己编纂唐鉴时的种种趣事。其间说到玄宗皇帝事迹,祝某对唐玄宗李隆基甚是推崇,以为玄宗皇帝英明神武,之所以有了安史之乱这等大祸,始作俑者乃是杨家兄妹。余先生听祝某如此一说,心中不以为然,他一直以为史书中记载的杨妃洗儿等丑事当不得真。安史之乱的过错在于玄宗皇帝昏庸,杨家兄妹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并非首恶。” 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修习武功,闲暇之时读书写字,他师父又讲过许多历朝历代的旧事。而且从东安城码头出海之后,他又读了许多书卷,知道了更多前朝旧事,是以听灰衣老者说话,厉秋风立时知道祝某所说的事情与唐玄宗李隆基和他最宠爱的贵妃杨玉环有关。据说唐玄宗李隆基晚年怠政好色,逆了天理人伦,将儿媳杨玉环纳为贵妃,爱屋及乌,又将杨玉环的哥哥杨国忠提拔为宰相。是以杨氏一族权势煊,百官无不对杨氏畏惧三分。其时出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胡人安禄山意图造反,听说杨氏权倾朝野,有意与杨氏结交。只是杨国忠一心要独揽朝政,压根看不上安禄山这等杂胡,对他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不说,还时常在唐玄宗面前说安禄山的坏话,扬言安禄山有朝一日必定会造反,须得早日将他斩杀,以除后患。 安禄山在京城有许多眼线,听说杨国忠暗中如此构陷自己,心中惊恐,以为自己羽翼未丰,尚不是朝廷的对手。若是皇帝听信了杨国忠的话,派出大军讨伐,自己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安禄山也是一个狠角色,苦思之下,竟然自行进京拜见唐玄宗,向唐玄宗表明心迹,以示自己并无反心。其时唐玄宗老来昏聩,整日只与杨贵妃厮混,沉迷于温柔乡中,全然没有了壮年之时的英明进取之心。见安禄山孤身进京,又进献了许多奇珍异宝,龙颜大悦,在宫中连日摆下酒宴,请安禄山入宫饮酒作乐。 安禄山知道杨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是以对杨贵妃极尽吹捧之能事,献给杨贵妃无数宝物不说,最后还要拜杨贵妃为母亲。唐玄宗不知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只图讨杨贵妃欢心,竟然答应了此事。杨贵妃得了许多宝物,又被安禄山的花言巧语欺骗,见皇帝已然答允,也跟着胡闹起来。她收了安禄山为儿子不算,还要行百日洗儿之礼,在宫中摆了大木桶,将安禄山脱得赤裸裸之后放入桶中,由杨贵妃亲自为安禄山冲洗。此事传出宫外,大臣视为耻辱,百姓引为笑谈。有识之士以为后宫秽乱,藩臣坐大,大祸已在眼前。其后安禄山果然造反,引出一场延续八年的安史之乱,大唐因此由盛转衰。有关杨贵妃与安禄山的丑事,不只民间流传甚广,史书之中也多有记载。只是听布衣老者说话,余先生似乎对此事颇为不屑,以为种种传说都是野史,并不足信。我师父讲述这段旧事之时,也未说得太细,或许杨贵妃秽乱后宫之事颇有蹊跷,当不得真。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布衣老者接着说道:“只是余先生是一个聪明之人,知道尚书大人请自己和祝某饮酒,有意让自己与祝某相识,日后到京城赶考也好有一个照应。是以他虽然与祝某颇有分歧,却也隐忍不语。祝某越喝越是高兴,又提到旧唐书中有关武后淫秽之事,极言武后乃是极淫之妖女,百死不得赎其罪。其时余先生多饮了几杯,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听祝某大骂武后妖媚,祸乱天下,心中不忍,便即为武后辩解了几句。祝某心中不快,冷笑着说道,年兄如此为武后辩白,果然是英雄出于少年。只是年兄要为武后脱罪,还是先中了举人,能进翰林院做编修再说罢。 “祝某说完之后,便即向尚书大人告辞,不顾尚书大人挽留,竟然扬长而去。余先生此时酒也醒了大半,见祝某气冲冲地离开,颇为尴尬,只得向尚书大人赔罪,随后怏怏离开尚书大人府邸,心中后悔不迭。 “当晚余先生在书房读书,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有一名小黄门走了进来,称则天皇太后请余先生前去说话。余先生稀里糊涂地跟着小黄门走出书房,眼前出现了一座宫殿,规模庞大,雕梁画栋。此时余先生心中茫然,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书房外面为何会出现一座宫殿。 “小黄门将余先生引到大殿之外,早有一名华服女子迎了出来,将余先生引到大殿西侧,对余先生说道,先生稍坐,待我去向皇太后奏闻。 “华服女子离开之后,余先生仔细打量殿中的情形。只见大殿门槛甚高,要跨过门槛极为费力。大殿最深处有一高台,台上置有绣帘,帘后坐着一位头戴冕旒的贵人,只是离得太远,又有绣帘遮挡,看不清楚贵人的面容。殿中异香阵阵,仿佛莲花气息。大殿高台之下站着一位白眉白须的老者,手执牙板,似乎正在向绣帘后的贵人奏事。只是离着余先生太远,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高台上的贵人听白眉老者说话,似乎颇为不悦,不时出言呵斥。最后只见白眉老者神情灰败,颇为沮丧。 “余先生心中一片茫然,不晓得身在何处,亦不知眼前诸人的姓氏和来历。正当他茫然不解之时,那名华服女子匆匆走来,对余先生说道,今日太晚,太后来不及与余先生相见,请余先生且回。今日请余先生到此,为酬余先生驳斥妄人之功,余先生当自知之。华服女子说完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杆玉秤,对余先生说道,此秤乃是昔年我在长安称量天下才子斤两之物。先生将往长安做太守,我以此秤奉赠,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本章完) 第3008章 第3008章 众人听灰衣老者说到这里,人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更是双目放光,死死盯着放在柜台上的玉秤,似乎生怕它不翼而飞。只听灰衣老者接着说道:“余先生从华服女子手中接过玉秤,华服女子亲自将他送出了大殿。先前将余先生引来的那名小黄门早已候在殿门之外,见两人走出大殿,立时迎上前来,向华服女子躬身施礼。华服女子叮嘱他将余先生送回,途中一定小心侍候,不得有误。小黄门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目前华服女子走回大殿,这才转身请余先生随他离开。余先生心中不解,有许多事情想要询问,只是小黄门一再催促,声称此处规矩甚严,绝对不可错过了时辰,否则必定大祸临头。余先生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跟在小黄门身后,稀里糊涂地离开了大殿。 “余先生平日里机敏练达,甚是精明,可是此时却是浑浑噩噩,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是以跟随小黄门离开大殿之后,他竟然全然想不起来时的情形。直到途中经过一座石桥,小黄门突然惊叫了一声,大叫桥下有一条金色大鱼。余先生心中惊诧,便即走到桥边,探头向桥下张望。只是余先生身子向前倾去,脑袋刚刚探出桥栏,冷不防小黄门在他身后用力推了一把,立时将余先生推下了石桥。余先生直向河中坠落,心中惊骇,一声惊叫,蓦然间睁开了眼睛,这才惊觉自己仍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方才只是做了一场大梦罢了。 “余先生醒来之后,只道自己做了一声恶梦,并未将梦中的情形放在心上,又胡乱写了几个字,便即回到卧房歇息去了。两年之后他参加科举考试,中了举人,被皇帝点了翰林,到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而先前在河间府一起喝酒的翰林编修祝某已外放到山东去做知府,两人没有碰面。不过余先生早已将当日在酒席宴上争执之事忘到了脑后,即便遇到祝某,却也不会尴尬。 “余先生在翰林院做了两年庶吉士,又到吏部做了郎中。三年之后,余先生外放出京,到西安做了知府。直到此时,余先生才想起了当年自己做的那个怪梦,终于知道梦中那位华服女子所说的长安太守是何意思,心中颇为感慨。余先生在长安做了几年知府,甚得百姓敬服,年年被吏部评为卓异,皇帝钦点他重回京城,出任户部侍郎,最后在户部侍郎任上致仕,告老还乡。回到河间府之后,余先生写了一部笔记,叫作张园丛记,记录了他一生中的种种见闻。不晓得后来出了什么事情,这部书从余家流落出去,最后到了房家先人的手中,成了房家几千卷藏书中的一部,放在房家的书房之中,这才被包熙无意中看到,吓得他险些昏了过去。”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老夫听包熙讲述此事,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以为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可是包熙赌咒发誓,声称若有半句假话,叫他立时被雷劈死。老夫见他如此模样,自然不敢多说一句话。包熙以为他和余先生都曾为武则天说好话,被武则天的亡魂感知,这才派了上官婉儿前来相请。只是余先生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武则天之助,仕途得意,自己运气太差,只得到了五十两银子。说到这里,包熙长吁短叹,神情沮丧之极。 “老夫安慰了包熙几句,又问起上官婉儿送给余先生的玉秤哪里去了。包熙连连摇头,口中说道,老兄只怕会错了意,上官婉儿送给余先生的是官职,并不是玉秤。老夫听包熙如此一说,心中茫然不解。包熙接着说道,在下看了张园丛记之后,心中惊骇,对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事迹留上了心,从房家借了许多唐人笔记和后人写的史书仔细阅读,想要知道在下和余先生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遭遇。据这些书中记载,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在唐高宗李治即位之后,曾经做过宰相,只是他得罪了武则天,最后被武则天杀死,家人籍没入宫,充当奴仆。上官婉儿为人机敏,在宫中极为小心,竟然得到了武则天的欢心,做了武则天的贴身侍女。她虽然是罪臣的家人,不过在武则天身边小心侍奉,最后成了武则天的心腹,帮着武则天做了许多机密之事。 “上官婉儿虽然是武则天的心腹,不过她聪明过人,暗中还与太子李显等人交好。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政变,将武则天软禁之后,扶助李显复位。按理说上官婉儿是武则天的亲信,应当斩杀才是,中宗李显却说上官婉儿早有反正之心,不只没有加罪于她,反倒拜上官婉儿为昭容,专掌起草诏令,深得中宗信任。 “其时中宗李显的皇后韦氏想要效仿武则天,自己做女皇帝。上官婉儿看出她的野心,曲意奉承,又成了韦后的心腹,从此权势显赫,百官对她无不畏惧。中宗李显以为上官婉儿文才过人,特许她代朝廷评定天下文学名士,号称‘称量天下士’。又因为上官婉儿掌管诏令起草多年,被许多官员背地里称为‘巾帼宰相’。 “韦后为了拉拢上官婉儿为她效死力,特意请了高手匠人,用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打造出一杆玉秤,赏赐给上官婉儿,以示恩宠。这杆玉秤是世间难得的奇宝,百官看到无不惊叹赞美。后来中宗李显被韦后毒死,唐玄宗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斩杀韦氏和武氏一党,自然不会放过上官婉儿,将她枭首示众,一代才女,就此陨落。 “上官婉儿死后,玉秤不翼而飞。据说北宋仁宗年间,这件奇宝曾经在荆州出现,掀起一场大风波,许多江洋大盗、绿林响马、乃至官府官吏,都因为抢夺这件宝物而丧命,最后玉秤又消失不见了。其后数百年间,许多人耗费心血想要将玉秤找到,最后都是徒劳无功,反倒有许多人因此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 “包熙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上官婉儿说是将玉秤赠送给余先生,是暗示余先生将要到长安做官,并非要以玉秤相赠。在下与余先生遭遇相同,但是只得了五十两银子,其后仍然科场不顺,岂不是天意如此?!” (本章完) 第3009章 第3009章 灰衣老者说到这里,看了青袍老者一眼,接着说道:“老夫巧遇包熙,从他口中听说了这杆玉秤的来历,只是以为萍水相逢,听听便罢,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多年之后,老夫竟然能够亲眼看到这件无价之宝,想到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因为这件宝物送了性命,着实令人心意难平。” 青袍老者惦记的只是这杆玉秤能抵押多少银子,对什么武则天、上官婉儿、包熙等人压根没有丝毫关心,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心中越发欢喜,暗想这个老家伙既然是和泰当的大朝奉,自然是一个识货之人。他如此看重这杆玉秤,必定会拿出一大笔银子。念及此处,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朝奉慧眼识珠,知道这杆玉秤的来历,也让咱们也长了见识。既然大朝奉对这件宝物如此看重,不晓得能抵押多少银子?” 青袍老者说完之后,双眼紧紧盯着灰衣老者。矮胖子和黄衫人的眼中也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不住在玉秤上转来转去。躲在柜台角落里的姓岳的大汉心中暗想,这杆玉秤若是落在老子手中,最少也能换来几千两银子。老子拿了这些银子,可以去豪赌一场。可惜这件宝物不是老子的,真是太可惜了! 此时和泰当中一片寂静,人人都盯着放在柜台上的那杆玉秤。片刻之后,只听灰衣老者一字一句地说道:“先前老夫已经说过,此物乃是无价之宝,不可以银两来估价。不过这位公子既然急着用钱,不妨将这件宝物暂时押在和泰当,换一些银子去应急。只是不晓得公子想用这件宝物抵押多少银子?”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心中一怔,看了布衣老者一眼,转头对站在屏风近前的那名少年说道:“公子,你打算用这杆玉秤典当多少银子?” 青袍老者一边说话,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少年。此时他背对着柜台,厉秋风等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不过看到少年露出惊骇的神情,心中都是悚然一惊。只是少年脸上惊恐的神情一闪即逝,瞬间恢复如常。只见他略一思忖,这才对青袍老者说道:“此事全凭武先生作主罢了。” 厉秋风等人听少年说完之后,这才知道青袍老者原来姓武。只听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既然公子如此说话,在下只好勉为其难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大步走到柜台近前,对灰衣老者说道:“这杆玉秤是无价之宝,原本不应当将它抵押,只是我家公子需要一笔银子救急,这才不得不将它抵押给和泰当。大朝奉是一位识货之人,自然晓得此物贵重,我以为这杆玉秤足以抵押三万两银子,大朝奉不会以为我是狮子大开口罢?” 众人听青袍老者说完之后,人人心中都是一凛。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这杆玉秤虽说是一件奇宝,却也值不了三万两银子。若是有人拿出三万两银子,足够买回十块这样的玉石,再请高手匠人琢磨成玉秤,只怕还能剩下几千两银子。青袍老子说他不是狮子大开口,岂不是见鬼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以为灰衣老者必定会一口回绝,没想到灰衣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件宝物哪里只值三万两银子?客官用它抵押三万两银子,那是给老夫极大的面子。既然客官如此爽快,老夫自然不能让客官吃亏。这杆玉秤咱们和泰当收下了,当银五万两,当期六个月,不知道客官是否满意?” 灰衣老者此言一出,和泰当中人人皆是大惊失色。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更是双目放光,险些欢声大叫起来。灰衣老者见青袍老者双目圆睁,一脸惊愕的神情,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怎么,客官还嫌少么?” 此时青袍老者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后悔。喜的是灰衣老者不只没有压价,反倒比自己的要价多出两万两银子。如此一来,自己拿了五万两银子,何必还在江湖之中厮混?尽可以到江南买上几百亩良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那是何等畅快?!念及此处,他心中欢喜之极,只是他看到灰衣老者的模样,知道他对这杆玉秤极是看重,即便自己索要十万两银子,只怕这个老家伙也会答应下来。可惜自己话已出口,再要反悔,只怕这个老家伙未必肯就范。良机坐失,可惜,可惜。 灰衣老者见青袍老者神情诡异,猜到了他的心事,口中说道:“客官若是还不满意,尽可以到其他当铺去试试运气。不过老夫以为,松田岩岛之上,能出五万两银子收下这杆玉秤的当铺,只怕没有第二家了。”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知道灰衣老者话中有话,提醒他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须得早做决断。是以青袍老者将心一横,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大朝奉果然爽快,我也不能不识相!好罢,这杆玉秤就抵押给和泰当了!” 灰衣老者听青袍老者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站在柜台外面的伙计颤声说道:“大、大朝奉,小、小人有一事禀告,还请、还请大朝奉不要怪罪。” 灰衣老者看了伙计一眼,口中说道:“有事尽管说便是,不必多有顾忌。” 伙计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说道:“大朝奉,咱们铺子里的存银一向在两万上下,只是上个月半月堂的吴掌柜办事,要掌柜放一笔银子给他。咱们大伙都知道掌柜与吴掌柜素来交好,他们两位互相拆借,咱们自然无话可说,是以借给吴掌柜一万多两银子。眼下咱们当铺的现银只有一万余两,离着五万两银子的数目还差了许多。” 灰衣老者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库里的存银还有多少?” 伙计身子一颤,抬头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急忙又将头低下,颤声说道:“库里的存银已不足五千两。即便将这些银子全都拿出来,也只能凑出一万五千余两银子。” 灰衣老者听伙计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这才对伙计说道:“能否与其他几家当铺拆借出三万两银子?” (本章完) 第3010章 第3010章 伙计没有想到灰衣老者对当铺之间的拆借买卖如此熟悉,心中惊愕,不敢耍花枪欺瞒灰衣老者,老老实实地说道:“咱们和泰当与其他几家当铺虽然有生意和银钱上的往来,不过最多借还几千两银子,要拆借上万两银子,那是想也休想。” 灰衣老者听伙计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头对青袍老者说道:“眼下咱们当铺里的现银不足,能否先付一万五千两银子,剩下的三万五千两银子,容咱们和泰当拆借到银子,再送给客官,不晓得客官意下如何?” 青袍老者听灰衣老者要用五万两银子收了玉秤,心中狂喜,只是听伙计说现银不足,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心中沉吟未决,一时之间没有答话。矮胖子和黄衫人见青袍老者沉吟不语,心中焦急,不由对视了一眼。矮胖子干笑了两声,对青袍老者说道:“武大哥,眼下公子急需银子,虽然一万五千两银子略有不足,不过咱们兄弟想法子再凑上几千两,想来也能应付一时。何况大朝奉说了,他必定会尽快将剩余的三万五千两银子凑齐,咱们不如先取了一万五千两银子,交给公子去办事,等大朝奉凑齐银子后交给咱们,自然可以解了公子之危。如此一来,两不耽误,岂不甚好?” 矮胖子说完之后,黄衫人接着说道:“姚二哥说得甚是。小弟以为如此行事最好,不会耽误了公子的事情。” 青袍老者听矮胖子和黄衫人说完之后,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背靠屏风的那名少年身上,口中说道:“公子意下如何?” 少年神情略略有一些惶恐,看着青袍老人的眼睛,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背心已然抵在屏风之上。他退无可退,只得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开口说道:“一切全凭武先生作主,我没有什么话说。” 慕容丹砚见少年如此模样,心中疑云大起,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不觉得这一主一仆有一些奇怪么?姓武的老家伙自称是少年的家仆,可是说话做事飞扬跋扈,对少年没有丝毫敬意。少年对这个老家伙言听计从,看上去极为畏惧,哪里像一主一仆的模样?”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向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只得闭嘴不说,又透过柜台板壁上的方口向大堂望去。只见青袍老者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公子将事情交给在下处置,在下只能勉为其难了。” 他说完之后,不等少年说话,便即转过身来,对灰衣老者说道:“既然大朝奉眼下拿不出五万两银子,虽说颇为遗憾,不过感念大朝奉如此大方,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至于先付一万五千两,在下以为不必如此麻烦。咱们先将玉秤带走,待大朝奉凑齐了五万两现银之后,再到青天居去找我家公子。到时咱们一手交银子,一手交玉秤,省掉了许多麻烦事情。” 方才灰衣老者说用五万两银子收当之后,青袍老者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旁观诸人都是亲眼所见。何况一万五千两银子已经是数目惊人,换作其他当铺,能用一万两银子将玉秤收当已属不易。是以人人都以为青袍老者会满口答应,先将一万五千两银子带走。没想到青袍老者对灰衣老者的主意压根不放在心上,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灰衣老者听青袍老者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是这神情转瞬即逝。他看了青袍老者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如此,客官将玉秤带走罢。待老夫凑齐银两之后,再到青天居去拜见客官。” 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不过好东西可不等人啊!大朝奉既然知道这杆玉秤不是凡物,想来岛上其他当铺的掌柜和当家朝奉也不是瞎子,若是他们也看中了这杆玉秤,我家公子又急着用银子,咱们只好将玉秤押给别的当铺了。到时大朝奉再想要这杆玉秤,可就不只要拿出五万两银子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青袍老者如此说话,心中雪亮,知道青袍老者看出灰衣老者对玉秤志在必得,一心想着从灰衣老者手中弄到更多的银子,这才不肯先拿走一万五千两银子,而是要将玉秤带走,使得灰衣老者心急如焚,想法子尽快将银子凑齐。到时他尽可以推说有当铺愿意出更多的银子将玉秤收当,逼迫灰衣老者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将玉秤带走。此人武功虽然不弱,也颇为狡诈,只是太过贪婪,遇上智计深沉的灰衣老者,非倒大霉不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客官说得极是。此物乃是稀世之宝,而且又牵涉到大唐的一段秘事,若是识货之人,即便要他拿出十万两银子,他也会心甘情愿地用银子来换取此物。松田岩岛藏龙卧虎,或许有人愿意出更多银子来换取玉秤,却也不足为奇。客官先回青天居,老夫尽快凑齐银子,再去青天居拜见客官。” 青袍老者见灰衣老者说话平淡,看不出他是否因为自己要将玉秤带走而焦急,心中倒略略有一些忐忑。只见灰衣老者双手将玉秤捧起,从柜台板壁上的方口将玉秤递了出来,口中说道:“此物贵重,客官带在身上可要小心,万万不可跌落损坏。” 青袍老者见灰衣老者将玉秤递了出来,急忙伸出双手将玉秤接住,向后退了两步,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大朝奉的话,在下牢记在心。只盼大朝奉尽快凑齐银子,咱们青天居再见。” 他说完之后,转头看了黄衫人一眼。黄衫人会意,急忙快步走到青袍老者身边,将玉秤小心接了过去,放回皮囊之中,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入箱中。青袍老者向着灰衣老者拱了拱手,便即转身向当铺门外走去。黄衫人紧紧跟在青袍人身后,瞬间绕过了屏风,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矮胖子走到少年身边,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公子,咱们也走罢。” 他虽然称呼少年为公子,可是一脸轻佻,目光中尽是戏谑之意,哪有丝毫对主人的尊重?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越发以为这几人身份可疑。眼看着少年和矮胖子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她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这哪里是仆人陪着主人,分明是强盗押着人质!” (本章完) 第3011章 第3011章 此时厉秋风紧盯着灰衣老者,虽然听到慕容丹砚说话,却也无心回答,只是向她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灰衣老者眼看着矮胖子和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屏风背后,这才转过身来,对厉秋风说道:“今晚原本想与公子品茶论道,可惜总有不识趣之人前来打扰。眼下时候已然不早,不敢再打扰公子歇息。咱们不妨明日约定时辰,老夫再向公子好生请教。” 厉秋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老先生太过客气了。今晚虽说风波不断,不过听闻老先生说话,着实长了许多见识。至于约定再见之事,在下只是路过松田岩岛,明日便要扬帆出海,只怕不能赴约了。若是在下再有机缘经过此地,必定再去拜见老先生。”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灰衣老者说话,向他拱了拱手,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这就回去罢?” 慕容丹砚原本以为青袍老者等人离开之后,灰衣老者会仔细盘查自己与厉秋风。她早已想好了对策,这个老家伙若是说话客客气气还好,若是胆敢对自己和厉秋风无礼,须得先下手为强,将他或擒或杀,逼迫他手下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不敢动手。否则被两名怪客抢得先机,只怕情形大大不妙。何况这个老家伙能够调动岛上的扶桑兵马,若是给他腾出手来,召集兵马前来围攻,想要从和泰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势比登天还难。只是她没有想到青袍老者一伙离开之后,灰衣老者竟然没有为难自己和厉秋风,而是三言两语便要将两人送走。厉秋风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立时便要离开。这两人如此行事,倒让慕容丹砚摸不着头脑。只是她一向对厉秋风惟命是从,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点了点头,看了灰衣老者一眼,便即和厉秋风一起向木梯口走去。 慕容丹砚行走之际,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她对那两名怪客极为忌惮,生怕两人趁着自己和厉秋风走下木梯之机从背后偷袭,是以每一步都走得极是小心。厉秋风却是浑不在意,大摇大摆地走到木梯口处,身子向右侧让开,示意慕容丹砚先走下木梯。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他让自己先行,是担心两名怪客从背后袭击,是以并不推辞,径直向木梯下走去。 厉秋风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只是他行走之时脚步轻盈,慕容丹砚离他虽然不到三尺,竟然听不到他行走时发出的脚步声。是以每走下几级木阶,慕容丹砚便要回头张望,看到厉秋风一直走在她身后,这才将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中。她心中暗想,厉大哥轻功如此之高,竟似不在爹爹和哥哥之下。柳生宗岩老贼手下的杀手轻功虽然不弱,与厉大哥相比却差得远了。是以他们每次以众凌寡,将厉大哥包围,最后总是被厉大哥杀得一败涂地,便是因为厉大哥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再伺机反击。厉大哥若不是将轻功练至绝顶境界,只怕早就折在这些杀手刀下了。 待到两人打开柜台板壁上的暗门,迎面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扑了过来。慕容丹砚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险些呕吐起来。此前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闯进和泰当,与青岩帮一场混战,打死打伤多名青岩帮帮众,使得屋子中到处都是鲜血。其时慕容丹砚和厉秋风站在柜台背后,离着大堂尚远,虽然能闻到血腥味,倒还忍受得住。此时走入大堂,血腥味太过浓烈,难怪慕容丹砚几乎忍受不住。 厉秋风知道两名怪客武功诡异,心中暗自戒备,直到走入大堂,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慕容丹砚身子突然晃了几晃,左手捂住了嘴巴,知道她受不了大堂中的血腥气,急忙快走了两步,抢到慕容丹砚身后,右手在慕容丹砚左肩肩井穴拍了一下,一股真气立时涌入慕容丹砚体内。慕容丹砚只觉得一道热气自左肩扑了进来,分为三道涌至膻中穴。胸口的烦闷之气立时消散,脑袋也清醒了不少。她知道厉秋风以内力助自己消除胸口的滞气,正要出言道谢,厉秋风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处不是善地,咱们尽快离开。” 两人躲过地上的血水,绕过屏风,一直走出了和泰当。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由转头向屋内望去,只是屏风将屋门堵的严严实实,压根看不到灰衣老者等人的影子。 两人到了大街之上,径直沿着来路向东走去。此时已是午夜时分,虽然大街两侧许多宅子门前挂着的灯笼仍然点亮,但是窗口大多没有烛光透出。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整条大街上只剩下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两人。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走出百余步外,这才慢了下来。慕容丹砚满腹心事,见厉秋风放慢了脚步,这才小声说道:“厉大哥,左近有没有那个老家伙的手下埋伏罢?”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他对咱们不放心,岂能不派人跟着咱们?若是厉某猜得不错,眼下不只屋顶上有人埋伏,而且大街两侧的屋子之中,也有他不少手下,正在盯着咱们。”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不由转头向四周张望。只是四周一片寂静,压根看不到一个人影,不晓得是否真像厉秋风所说的那样,屋顶和两侧的屋子之中都有人藏匿。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我瞧着那个老家伙不像好人,多半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咱们。不如咱们称下手为强,偷偷回去将这个老家伙宰了,厉大哥以为如何?”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想出这样一个主意,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口中说道:“他只是怀疑咱们的身份来历,并非一心要与咱们为敌,咱们只是路过松田岩岛,不必节外生枝,与他结仇。方才他啰啰嗦嗦讲了一个多时辰,固然是为了糊弄青袍老者一伙人,不过未必没有暗中试探咱们的打算。和泰当中一场风波,咱们始终置身事外,以他的智计,不会看不出咱们无意与他为敌。只要他不来为难咱们,咱们也不必与他纠缠,明日一早咱们扬帆启航,直奔扶桑国,何必与他多作无谓的争执?” (本章完) 第3012章 第3012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她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按理说咱们初到松田岩岛,与岛上诸人不会有什么旧怨,可是这一晚的遭遇实在离奇,似乎每一件事情都与咱们有关,我想得头疼,仍然没有半点头绪。”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一心想要闯荡江湖,其实咱们这几个时辰的遭遇,就是姑娘所要闯荡的江湖。”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越发茫然不解,一脸狐疑地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其实江湖恩怨,大多都是因为一些偶然发生的小事引发。依照厉某推测,咱们登上松田岩岛码头之后,先是偶然遇到了林坤一伙。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却也是来到松田岩岛众多江湖人物中的一份子。而像林坤这等人物,松田岩岛之上不晓得有多少。他们为利而来,也为利而去,与咱们没有什么干系,自然不必理会。后来遇到青岩帮追杀那名少年,其中倒是颇有蹊跷。少年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不过性子坚忍,绝非寻常人物。而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自称是少年的家仆,对他却没有半分尊重,其中必定有诈。将他们联结在一起的,便是那杆玉秤。只是厉某想不明白,这杆玉秤究竟是青岩帮所有,还是少年的家传宝物。不过看青岩帮帮主蒋昭一伙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玉秤十有八九是他们偷抢而来,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玉秤又被青袍老者一伙夺走,使得蒋昭方寸大乱,才会在和泰当中引起了一场混战。青岩帮不止死伤惨重,而且帮内分崩离析,今晚一场内讧已经无可避免。”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姑娘不妨仔细想想,中原武林各大帮派互相对峙,只怕自从有帮派那一日起就没有断过争斗。他们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与别的帮派拼死一战,争夺的无非是名、是利罢了。咱们在岛上遇到的林坤也好,青岩帮也罢,还有青袍老者一伙,也是为了名和利才来到松田岩岛。而灰衣老者与松田家必定有极大的关联,他要帮助松田家掌控松田岩岛,便要知道进岛之人目的为何。他盯紧了青岩帮和青袍老者一伙,知道这两伙人都是要抢夺玉秤。但是那个少年来历如何,只怕他并不知道。而咱们初次来到松田岩岛,他也不晓得咱们的来历。为了松田岩岛的平安,他须得弄清楚咱们和那名少年的来历。他在和泰当中长篇大论说个不停,看似在讲述玉秤的来历,其实无一刻不在盯着那名少年和你我二人。若是发觉咱们想要对松田家不利,他立时便会对咱们下毒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是仔细去想,又是云山雾罩,不解其意,是以皱紧了眉头。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知道她心中不解,却也并不多加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其实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只须知道人人都是为了名利二字,便可不被别人迷惑。松田岩岛发生的这些事情,只是江湖之中常见的恩怨仇杀罢了,与咱们此行没有半分干系。他们要争玉秤,尽管由他们去争、去抢罢了。咱们只须好生歇息一晚,待到丁观拿到关防之后,咱们扬帆出海,直奔扶桑国好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接着说道:“姑娘须要知道一件事,即便以慕容老先生和慕容少侠武功之强,要想将江湖中的大小事情都掌控于自己手中,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对于松田岩岛来说,你我只是过客罢了,不必为这些事情羁绊了自己。”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终于明白了厉秋风的用意,神情略略有一些黯淡,犹豫着说道:“厉大哥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是咱们既然自诩为侠义道,亲眼看到这些宵小之辈恃强凌弱,杀戮无辜,只能坐视不理,未免有一些说不过去罢?”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神情,只是这份不快瞬间即逝,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是为那名少年担心罢?”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嗫嚅着说道:“我倒不是为他担心。只是看他性子倔强,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倒有些佩服他。他先是被青岩帮欺凌,受伤颇重,又落在青袍老者一伙人手中,只怕会受到许多折磨,未免有一些可怜。若是能将他救出来,说不定将来能够成为一位英雄豪杰。”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是不是因为他是扶桑人,你才不肯出手相救?”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不由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扶桑人中有许多坏人,可是汉人中坏人也不少,厉某不会因为他是扶桑人便对他心生厌恶。只是咱们须得尽快赶往扶桑国,迎回柳宗岩前辈的遗骸,若是参与此事,不只要与青袍老者一伙争斗,而且灰衣老者必定以为咱们来到松田岩岛另有所图,势必与咱们纠缠不休,如此一来,不免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我瞧着青袍老者一伙虽然不像什么好人,不过他们极为贪婪,一心想要用玉秤换银子,未必会害了少年的性命。而且那名少年绝非常人,极为聪明,否则也不会逃脱青岩帮的毒手。咱们不参与经事,灰衣老者与青袍老者斗智斗勇,那名少年便有脱身之机。咱们若是参与此事,灰衣老者必定要对付咱们,青袍老者有了可乘之机,反倒会对少年不利。是以厉某以为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松田岩岛,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兀自不肯服气,只是她不想与厉秋风争辩,只得沉默不语。两人又向前走了三四十丈,离着长街东端尽头已然不远。厉秋风突然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咱们比试一下轻功如何?” (本章完) 第3013章 第3013章 慕容丹砚没想到厉秋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怔,不由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借着路边的灯笼光亮,只见厉秋风脸上似笑非笑,神情极是诡异,慕容丹砚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她还从来没有看到厉秋风神情如此古怪,心中暗想,以前我想与厉大哥试招,他总是推三阻四,不肯答应,为何此时竟然想要与我比试轻功?难道方才我说要救出那名扶桑少年,他心中不快,竟然想要借着比试轻功之机,羞辱我不成? 只是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骂自己该死,暗想厉大哥一向豪迈,对我更是极好,绝对不会因为我说错了话便要折辱于我。可是他没来由地要与我比试轻功,这是为何?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侧屋顶有人盯着咱们,屋宅之中监视咱们的人想来也不少。若是灰衣老者知道咱们乘坐的大船是哪一只,只怕他会故意刁难咱们,逼迫咱们在岛上多留几日。咱们须得施展轻功,尽快离开长街,将这些家伙甩开,再回到大船之上,方能少了许多麻烦。”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急忙点了点头。厉秋风接着说道:“姑娘只须跟在我身后便可,不要与我走散才好。” 他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犹如一头大鸟一般,直向右首屋顶飞去。慕容丹砚的武功虽然远不及厉秋风精纯,可是轻功极高,厉秋风身子堪堪腾空而起,她便紧随着跃了出去,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紧跟在厉秋风身后,瞬间便飞到右侧一栋大屋的屋顶。 两人飞在空中,只见屋顶果然建有一条甬道。这条甬道高约两尺,宽一尺有余,仅容一人蹲伏于其中。因为长街两侧的屋宅十分高大,是以屋顶虽然建了甬道,走在长街上也无法发觉。此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在空中,只见甬道中每隔数丈便蹲伏着一名黑衣人。这些人没有料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会突然飞到屋顶,一个个抬头望向空中,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厉秋风飞到屋顶,力道已然用尽,身子直向屋脊落了下去。他脚下恰好有一名黑衣人蹲伏在甬道之中,看到厉秋风落了下来,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怔怔地看着厉秋风向他头顶落下。眼看着厉秋风就要落入甬道之中,他右足在甬道左侧木壁上一点,身子借着这一点之力复又弹了起来,瞬间越过屋顶,直向右侧掠了过去。慕容丹砚依样画葫芦,右足在甬道木壁上点了一下,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越过屋脊之后,直向码头一侧飞了过去。 长街上虽然灯火辉煌,可是码头上却是灯火寥落,甚是昏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越过屋顶之后,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藏在屋顶甬道中的一众黑衣人眼睁睁看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倏然消失,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他们大半没有练过轻功,压根无法追赶二人。其中几人身负武功,先后从屋顶跃了下去。只是他们的轻功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相比差得太远,落到码头岸边的石板路上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早已不见了踪影。 厉秋风从屋顶跃下之后,施展轻功向西急奔。他知道慕容丹砚轻功不弱,不会被自己甩开,是以奔跑之时快逾奔马,瞬间便抢出了数十丈。慕容丹砚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将慕容秋水传授给她的轻身功夫尽数施展出来。虽然她的武功与厉秋风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单以轻功而论,相差并不大。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向前疾奔,即便有人与两人擦肩而过,也只能看到人影一闪而过,多半会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知道有人奔了过去。 此时已近二更天,码头上灯光昏暗,海面上虽然停着数百只船,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奔至两人乘坐的大船近前,只见船头站了两人,正在四处张望,不是丁观和船老大是谁?厉秋风停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不改,呼吸平顺。慕容丹砚站在他的身后,接连喘了几口粗气。她心中暗想,厉大哥轻功在我之上,内功更是精纯。咱们前后奔出三四里地,他呼吸如常,我的气息却有一些散乱。爹爹说厉大哥的武功与武当派大有关联,武当派是玄门正宗,厉大哥出身名门正派,爹爹为何不喜欢他?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奔近之时,丁观虽然站在船头张望,却只看到两道人影一掠而过,压根没有认出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直到两人停了下来,他才认出两人,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正要开口招呼,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拔地而起,瞬间到了船头。丁观和船老大虽然见过厉秋风施展武功击败强盗,可是没有见过他显露轻功,此刻看到厉秋风如鬼魅一般落在船头,两人脸色大变,不由向后退出了两三步。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跃上船头,和厉秋风并肩而立。厉秋风压不等丁观说话,便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进到船舱再说!” 丁观和船老大虽然心中疑云大起,可是不敢违拗,只得和厉秋风、慕容丹砚一起向船舱走去。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知道厉秋风急着赶回船舱,是因为他担心灰衣老者的手下寻踪而至,看到众人在船头说话,不免惹出麻烦,这才要丁观和船老大到船舱中说话。 四人踩着木梯走到船舱长廊之中,这才停了下来。厉秋风对丁观说道:“我和穆姑娘在岛上闲逛,没想到遇见几伙江湖人物寻仇厮杀,不免多看了几眼,不知不觉之间耽误了时辰,倒叫丁先生挂念了。”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说得哪里话来?两位平安回来便好。松田岩岛龙蛇混杂,殴斗仇杀几乎每天都有,并非什么稀奇事情。” 厉秋风与丁观客套了几句,便即与丁观和船老大告辞,只是他和慕容丹砚刚刚走出了几步,只听丁观在身后说道:“厉大爷请留步。在下想起来还有几件事情要和厉大爷商议,事关离开松田岩岛的关防事宜,只能劳烦厉大爷到在下舱室之中商议,还请厉大爷不要怪罪。” (本章完) 第3014章 第3014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已是二更天了,姑娘奔波了大半天,想来已经颇为疲惫,还是回去歇息罢。离岛关防之事,就由厉某和丁先生处置好了。”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在松田岩岛上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此时颇为疲倦,又听丁观说要与厉秋风商议关防之事,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便即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回自己的舱室歇息去了。 厉秋风眼看着慕容丹砚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这才走到丁观面前。船老大向厉秋风和丁观道了一声罪,径直到甲板上巡视去了。丁观见船老大消失不见,这才将厉秋风带到他的舱室,将舱门关紧之后,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方才你悄悄叮嘱在下,要在下寻一个借口,将你带到在下的舱室,不知道有何要紧事情?”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厉某和穆姑娘到了松田岩岛之后,看到几伙江湖人物仇杀,其中一伙人极为可疑,厉某担心他们另有图谋,是以打算去打探消息。此事极为机密,厉某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好有劳丁先生了。”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厉、厉大爷,你本事大得很,在下早已知道。可是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厉大爷要在下陪着同去,只怕在下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反倒会坏了厉大爷的事情……” 厉秋风不等丁观说完,便即抢着说道:“丁先生想错了。厉某不是要丁先生陪着一同前往,而是想向丁先生打听一个地方。丁先生此前到过松田岩岛,以丁先生小心谨慎的性子,必定对岛上的情形极为熟悉,这个地方丁先生不会不知道。”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将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放回到了肚子中,陪着笑脸说道:“在下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此前确实在松田岩岛走过几次,虽然不能说对岛上的情形了如指掌,却也略知一二。不晓得厉大爷想打听岛上哪一处地方,在下若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听说岛上有一家叫作青天居的客栈,丁先生是否知道这家客栈位于何处?” 丁观听厉秋风说出“青天居”三字,先是一怔,紧接着说道:“青天居?在下自然知道。青天居是松田岩岛上最大的客栈之一,到过松田岩岛的人只怕没有不知道青天居的。虽说在青天居住上一晚至少要花五六两银子,可是到松田岩岛来做生意的富商大贾和海盗响马无一不是腰缠万贯之人,只求住着舒服,哪里会爱惜银子?是以青天居客人极多,每天都能赚上几百两银子。”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听说青天居是松田家出钱开的,只是担心来到松田岩岛做生意的人猜忌松田家另有所图,这才请了汉人做掌柜。这家客栈规模不小,店里的伙计和小二都是武功好手,又有松田家庇护,到松田岩岛来做生意的富商大贾和海盗响马图一个安逸,花再多钱也愿意到青天居住宿。”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略一思忖,这才对他说道:“劳烦丁先生将前往青天居的道路说给厉某,厉某打算连夜去青天居打探消息。” 丁观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将青天居的所在详细说给厉秋风知道。他担心厉秋风记不清楚,又找来纸笔,给厉秋风绘了一张地图。厉秋风连声道谢,将丁观绘好的地图仔细看了几遍,这才将地图收入怀中,向丁观拱手告辞。只是他临走之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转身对丁观说道:“丁先生,厉某去青天居打探消息之事,千万不要说给穆姑娘知道,否则她要与厉某同去,只怕会惹出许多麻烦。切记,切记。” 丁观赌咒发誓,声称绝对不会将此事说给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丁观的舱室。丁观原本要将厉秋风送上甲板,厉秋风摇头不许,他只好作罢。 厉秋风走上甲板,只见船老大和一名船夫坐在桅杆之下,正在小声说话。看到厉秋风走了出来,两人正要起身相迎,厉秋风急忙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说话。船老大虽然容貌粗鲁,其实极为小心,知道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要开口询问,看到厉秋风如此模样,他不只自己没有起身,而且将正要站起来的船夫也按住不动。厉秋风向两人点了点头,这才悄无声息地走到船头,小心翼翼地向码头上张望。 此时已近三更天,码头上虽然悬着灯笼,不过灯笼内的蜡烛大半都已燃尽熄灭,是以码头上极为昏暗,看不到一个人影。厉秋风又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岸上无人之后,这才施展轻功从大船船头跃到了岸上。船老大和船夫此前见过厉秋风施展武功,知道厉秋风武艺极高,看到他瞬间自船头消失,却也并不惊讶。 厉秋风到了岸上之后,立时躲到了一栋大屋的墙壁之下,后背倚靠在墙上,转头四处张望,确认无人之后,这才按照丁观所绘地图的指示,躲在屋宅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向西奔去。 走出约摸一百二三十丈之后,右首出现了一处巷子口,与丁观所绘地图一般无二。厉秋风躲在巷子口外,侧耳倾听巷子内的动静,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此外再无动静。厉秋风悄悄走进巷子,初时脚下还是石板铺成的平地,只是走出三四丈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条石阶,地势逐渐变高。厉秋风拾阶而上,每一步走得都是极为小心。待到走到石阶顶端之后,到了一处长街。依照丁观所绘地图所示,这条长街便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曾经走过的那条大街,和泰当便在这条长街之上。只是眼下厉秋风所站之处位于长街西端,而和泰当在长街中段,是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并未到过这里。此时长街两侧悬着的灯笼也已大半熄灭,是以显得颇为昏暗。长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越发显得寂寥难当。 (本章完) 第3015章 第3015章 厉秋风在长街南侧一处屋宅的阴影中伫立了片刻,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这才依照丁观所绘地图所示,直奔北侧而去。他一边施展轻功奔向青天居,一边暗想自己和慕容丹砚逃脱了灰衣老者手下的追踪,按理说灰衣老者必定会派人在松田岩岛上四处搜寻,为何岛上一片平静,压根无人巡查?灰衣老者做事诡异,高深莫测,着实是一个厉害人物。自己夜探松田岩岛,须得小心谨慎,免得中了此人的诡计。 此时已是三更天,松田岩岛上一片寂静。厉秋风早已将丁观所绘地图牢牢记在心中,将看到的道路、屋宅等与地图一一对应,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青天居。这家客栈位于松田岩岛海岸西北角处,是一栋两层的大屋宅。客栈主人将屋宅左近十余丈内的四五栋宅子全都买了下来,打通了墙壁间隔,是以青天居的规模极为庞大。客栈正门高两丈有余,宽丈许,比其他屋宅的大门高大许多。大门左右两侧各自立了一根高竿,每根高竿的竿顶都悬着一个巨大的灯笼,将大门左近照得一片光明。 厉秋风看到灯笼上写着“青天”两个大字,更加确认此处就是青天居无疑。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右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到了大门顶上,顺势将身子伏在门顶斜坡的屋瓦之上,这才探头向院中望去。只见客栈的院子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狭窄。过了院子便是客栈正房,此时客栈各间客房内的灯光大都熄灭,只有二楼左首有一扇窗户透出了灯光。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才纵身落入院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正房之前,抬头向头顶望去。看到亮灯的那扇窗户离着自己约摸有三丈五六尺高,他心中盘算了片刻,这才双手并用,犹如一只壁虎一般,沿着墙面游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伏在亮灯的那间客房上方,伸手抽出了一块瓦片,立时有灯光从屋中透上了屋顶。厉秋风将眼睛凑到缺口处,定睛向屋中望去。 只见屋中共有四人,其中一人瘫坐在地上,正是那名少年。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每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成品字形围在少年四周。只听黄衫人尖声说道:“臭小子,咱们已经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口舌,你他娘的再不说实话,老子一刀捅死你!” 黄衫人说完之后,右手握着一柄短刀,向着少年指指点点,威逼他快说实话。少年一脸倔强,压根不理会黄衫人,任凭他将短刀乱指乱点,一句话也不肯说。只听矮胖子恶声恶气地对黄衫人说道:“老三,你还是把刀子收起来罢。这个小贼知道你不敢伤他,压根不害怕你会用刀子扎他刺他。” 矮胖子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双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身子倏然抢出,瞬间到了少年面前,右手高高扬起,只听“啪”的一声响,少年脸上吃了一记耳光。他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矮胖子已经倒飞了出去,恰好坐回到椅子中,一脸奸笑地看着少年,面露得意之色。 矮胖子这记耳光打得极重。少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脸上多了几个乌青的指印,嘴角也溢出了鲜血。只听矮胖子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三,看到没有?与其拿着刀子吆五喝六,威逼恐吓,不如让这个小贼吃一点皮肉之苦,倒可以让小贼长长记性。可惜这次咱们来得匆忙,老子的毒龙鞭没有带在身上。否则几鞭子抽下去,将这个小贼的皮肉勾了下来,看他还敢在咱们面前倔强?!” 少年听矮胖子说得狠毒,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恐的神情。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竟然略略有一些快意。只是转念一想,不由又颇为尴尬,暗想慕容姑娘说得不错,我对这个少年确实有一些厌恶。难道因为慕容姑娘一心想要救他,我竟然对他心生妒意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暗骂自己该死。便在此时,只听黄衫人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二哥,你的毒龙鞭独步江湖,若是一鞭子抽了下去,只怕这个小贼十成性命已去了八成,咱们如何能够从他身上弄到更多的宝贝?这一杆玉秤,已经能换来五万两银子,若是再从他手中弄来几件宝物,咱们立时发了大财,每人都成了大财主。到了那时,咱们何必还要过刀头舔血、虎口夺食的日子?趁早到江南买田置地,逍遥快活才是正经!” 黄衫人话音方落,只听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老三,别怪大哥说你,你这番志向,只怕忒小了一些!老子敢打包票,这杆玉秤换来的绝对不只五万两银子!” 矮胖子和黄衫人听青袍人如此一说,脸上都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四只眼睛齐齐落在青袍老者脸上,目光中尽是贪婪之色。片刻之后,只听矮胖子笑着说道:“大哥,你是咱们的首领,大主意自然应当由你来拿。大哥说这杆玉秤能够换到的银子比五万两还要多,小弟听了之后,心中又惊又喜。五万两银子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咱们兄弟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赚到的银子加在一起,只怕也只有三万多两。能用这杆玉秤换来五万两银子,对咱们来说已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换来更多银子,固然是好事,可是总难令人相信会有这等好事。” 矮胖子说完之后,黄衫人连连点头,随声附和。青袍老者嘿嘿一笑,不屑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两位兄弟,你们没有留意大朝奉看到玉秤时的神情吗?此人身为和泰当大朝奉,自然是识货之人。到松田岩岛来做生意的汉人也好,夷人也罢,大都身怀重宝,各家当铺的掌柜、朝奉要应付这些人,自然要有火眼金睛,否则非吃大亏不可。大朝奉看到这杆玉秤,比看到他的亲爹亲娘都要亲热,可见他对这杆玉秤极为热衷,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口便要出五万两银子收当。” (本章完) 第3016章 第3016章 青袍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两位兄弟不妨仔细想一想,此人既然在当铺做大朝奉,必定是一个锱铢必较之人,若不是有大赚头,岂能平白无故在咱们要价之上自行再加两万两银子?!他之所以要出五万两银子收当,自然是担心出的银子少了,咱们带了玉秤拍拍屁股便走,只怕这件宝贝落不到他的手中,是以不等咱们开口,他便开出了一个大价钱。由此看到,这杆玉秤绝对不止五万两银子。即便咱们向他要六万两、七万两、八万两,他也得乖乖地将银子拿出来!” 矮胖子和黄衫人听青袍老者如此一说,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片刻之后,矮胖子陪着笑脸说道:“还是大哥机智,否则咱们都被那个老家伙骗了!怪不得先前那个老家伙说要拿出五万两银子收当之时,大哥不置可否,原来早已看穿了那个老家伙的奸计。大哥不接老家伙的话头,而是带着咱们离开和泰当,自然是以退为进,等着老家伙凑齐银子,再巴巴地来求咱们。到了那时,如何拿捏这个老家伙,可就由着大哥啦。哈哈,此计甚妙,妙极,妙极!” 青袍老者听矮胖子大拍自己马屁,心中得意,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黄衫人见此情形,自然不肯让矮胖子独占头彩,他陪着笑脸说道:“二哥说得不错。大哥神机妙算,这些年带着咱们无往而不利,赚到了许多银子。此番这个小贼病急乱投医,竟然想利用咱们为他出力,却不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仅凭一条玉带就能让咱们为他卖命,却把咱们岁寒三友看得忒小了罢?大哥一番妙计使将下来,不只将这个小贼的玉带拿在手中,还让他替咱们取来了玉秤,若不是大哥给咱们拿主意,单凭小弟和二哥,只怕还在江湖之中厮混,岂能像今日这般风光?” 厉秋风听黄衫人说话,心中暗想,原来这三个家伙是什么岁寒三友。可是我在锦衣卫当差之时,看过南镇抚司案牍库中的许多密档,其中记载了江湖之中的大大小小的帮会和绿林山寨,可从来没有见过有关岁寒三友的记载。这三个家伙的武功虽然不弱,不过在江湖之中只是三流脚色,多半只是江湖中的独脚大盗,不知道何时凑到了一处,结为一党,联手做一些没本钱的买卖。这名少年想要寻找武林高手帮他做事,结果误信了这三个家伙,拿出玉带当作报答之物,又从青岩帮帮主蒋昭手中偷来了玉秤,没想到上了这三个家伙的大当,不只宝物尽数被这三个家伙骗走,自己也受制于这三个家伙。只是看这少年的模样,身上已是别无长物,这三个家伙为何没有下毒手,害了他的性命,着实令人不解。 厉秋风思忖之际,青袍老者听黄衫人吹捧自己,神情越发得意,哈哈笑了几声,口中说道:“两位贤弟如此推重愚兄,愚兄心中着实不安啊。其实以两位贤弟的本事,在中原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只恨慕容家那个小狗欺人太甚,对两位贤弟苦苦相逼,才使得两位兄弟背井离乡,东躲xz。哼,慕容家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连慕容秋水那个老家伙都不怕,岂能怕那个小狗崽子?只是这个小狗崽子命好,没有撞在老子手里,否则老子早将他的脑袋瓜子拧了下来!” 厉秋风没有想到青袍老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一怔,暗想听这个老家伙说话,似乎矮胖子和黄衫人嚣张跋扈,作恶多端,竟然惊动了慕容山庄的高手。老家伙口中说的“慕容家的小狗”,说不定便是慕容丹青。以慕容丹青的脾气禀性,知道两人的恶行,必定不肯放过这两个奸贼。青袍老者说什么“以两位贤弟的本事,在中原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无非是为两个奸贼脸上贴金罢了。以这两个奸贼的武功,岂能是慕容丹青的对手?多半一听到风声,两个奸贼便即望风而逃,躲得远远远的。青袍老者更是大言不惭,说什么连慕容秋水老先生都不放在他眼中,简直可笑之极。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矮胖子干笑了两声,陪着笑脸说道:“慕容家的小狗确实可恶。不过也幸亏如此,咱们才能遇到大哥。从此桃园结义,风云际会,靠着大哥的神机妙算,咱们做了几个大买卖,攒下了几千两银子,又得了许多宝货,才能到了松田岸岛,逍遥自在。慕容家势力再大,也不敢到松田岩岛来嚣张跋扈!” 矮胖子话音方落,黄衫人抢着说道:“二哥说得不错。咱们虽然被慕容家的小狗害得家破人亡,不得背井离乡,亡命江湖。所幸遇到了大哥,却是不幸中的大幸。记得咱们得了大哥相助,以为大哥神功盖世,武功天下无敌,想要与大哥联手,宰了慕容家的小狗。大哥却是高瞻远瞩,力主此事万万不可行。慕容家经营多年,族人众多,又与官府勾结,在江南势力极大。以大哥的本领,要杀掉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并非难事,可是杀了这两个狗贼之后,必定会得罪官府和江南武林各大帮派。咱们只是为了求财而已,若是与官府和武林黑白两道为敌,只怕会后患无穷。是以咱们听了大哥的主意,南下岭南,躲开了慕容家的追杀,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不说,还做了几个大买卖,攒下了万八千两银子,得了几件古玩玉器。只是这几件宝物在中原不易脱手,大哥又带着咱们到了松田岩岛,将这几件宝物出手,换来了几千两银子。若无大哥做咱们的主心骨,小弟和二哥只怕还在中原东躲xz,亡命江湖。” 黄衫人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而且咱们到了松田岩岛之后,遇到了这个小贼。大哥看出这个小贼身怀巨宝,这才虚与委蛇,骗得这个小贼将玉带交给了咱们,又让他去盗走青岩帮帮主的玉秤。眼下几万两银子就要到手,这等好事落到咱们头上,都是托大哥的福气。小弟和二哥必定惟大哥马首是瞻,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一生一世都做大哥的好帮手!” (本章完) 第3017章 第3017章 厉秋风听矮胖子和黄衫人自吹自擂,心中好笑,暗想这两个家伙胡乱吹捧青袍老者,着实可笑。青袍老者虽然大剌剌的甚是豪横,可是凭他的武功和智计,要想与慕容家相争,那是想也休想。多半是矮胖子和黄衫人听说慕容家的高手要除掉他们,吓得立时出逃,东躲xz,不晓得何时何地遇见了青袍老者。三人臭味相投,竟然结拜为兄弟。只是三人都知道绝对不是慕容家的对手,若是还留在中原,势必要死在慕容家的高手手中,无奈之下,只得远遁岭南,避开慕容家高手的追杀。 只是这三个家伙在岭南也不消停,暗中盗抢了许多银子,又得了几件古玩玉器。不过三人虽然得了这些脏物,担心引来慕容家的高手追杀,不敢在中原变卖。听说松田岩岛能够销脏,这才跑到了松田岩岛。这三个家伙虽然武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在江湖之中厮混多年,奸诈之极。那名少年虽然并不蠢笨,可是与这三个家伙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不晓得他有什么事情要办,病急之下乱投医,竟然求这三个家伙帮忙。这三个家伙看出少年身上带有宝物,便即虚与委蛇,明面上答应替少年办事,其实是要夺去少年的宝物。最后他们拿走了少年带着的宝物不说,还骗他去将青岩帮帮主的玉秤盗走,这才引出青岩帮帮众在松田岩岛上四处追杀少年。 后来少年看出这三个家伙居心不良,寻机逃走,只是没有逃出三个家伙的掌心,又在和泰当中被这三个家伙追上。青袍老者极为狡诈,担心自己带着重宝,引来岛上其他高手的窥伺,这才没有害死少年,假称自己是少年的家仆,带着他到当铺之中典当宝物。如此一来,就算有高手想要夺走宝物,只会对少年下手,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可以窥伺在侧,静待时机再下手害人。这个老家伙武功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心术着实厉害。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贤弟这话说得过了。愚兄视两位贤弟为骨肉至亲,岂能待两位如同家仆下人?不过贤弟有一句话说得甚合愚兄的心意,那就是咱们兄弟须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上下齐心,其利断金!” 青袍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瞥了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这个小贼身上的宝物,绝对不只一条玉带。小贼奸诈,为了逃离咱们兄弟的掌心,故意将青岩帮带了重宝到松田岩岛交易的消息透露给咱们,又自告奋勇去将玉秤盗来,其实他可没安什么好心。小贼原本以为咱们答应让他去青岩帮盗宝,看管必定松懈,他便可以带着盗来的宝物逃走。没想到咱们兄弟早就防着小贼有这一手,暗中将他盯得紧紧的。小贼趁着青岩帮那个姓蒋的帮主喝酒嫖妓,酩酊大醉之机,将玉秤从他身上盗走。依照小贼的打算,以为带了玉秤从妓院后门逃走,便可以逃脱咱们兄弟的掌控。却不料咱们早已守在妓院后门,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小贼捉住。哼,要想和咱们兄弟玩手段,这个小贼差得远了。嘿嘿,嘿嘿。” 青袍老者一边说话,一边瞥了少年一眼。矮胖子和黄衫人急忙大拍青袍老者的马屁,将一顶又一顶高帽直向青袍老者头顶戴了上去。青袍老者甚是得意,听了半晌之后,右手轻轻一摆,矮胖子和黄衫人这才停止了吹捧。青袍老者转头对少年说道:“小子,你是扶桑人,却会说汉话,而且身上还带着一条玉带,必定是大有来历的人物。老子听说扶桑国的大臣和贵族都以会说汉话为荣,只怕你这小子是扶桑国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来历,再送给咱们几件宝物,咱们兄弟不只会帮你对付松田家,还会想法子送你回扶桑国。宝物乃是身外之物,用这些身外之物换一条性命,这买卖你可不亏啊。” 厉秋风听青袍老者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丁观也曾说过,扶桑国的皇族、贵族、大臣和各地的大名,都以会说汉话为荣。而扶桑国的百姓大半不识文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这名少年既然会说汉话,必定来历不凡。青袍老者说少年之所以请他和矮胖子、黄衫人帮忙,是要对付松田家。如此看来,这名少年或许是扶桑国某一位大名家的公子。松田家崛起之后,不断吞并周边其他大名,少年因此家破人亡,不得不逃出扶桑国,藏匿在松田岩岛。他知道松田岩岛是松田家掌控,便想着请人帮忙来对付松田家。只是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请青袍老者一伙人对付松田家,无异于与虎谋皮,不只没有伤及松田家丝毫,自己反倒坠入龙潭虎穴之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那名少年左手拄在地上,勉强将身子挺起,看着青袍老者,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先前我请你们做事之时,你们三人信誓旦旦,赌咒发誓,可是拿到了玉带之后,立时变了一副嘴脸,对我严刑拷打,手段狠毒之极。我原本以为你们汉人是礼仪之邦,信守诚诺,想不到你们言而不信不说,更是贪婪狡诈,卑鄙无耻,丢尽了孔夫子、孟夫子的脸面!” 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三人都是心狠手辣、卑鄙无耻之辈,生平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只是少年指责三人之时,虽然文辞并不粗鲁,却让三人心中多少有一些羞愧,脸色都有一些尴尬。片刻之后,青袍老者醒过神来,恼羞成怒,右掌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只听“喀喇”一声响,扶手立时断为两截。青袍老者此前一直是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矮胖子和黄衫人对少年拳打脚踢、出言责骂之时,他还假笑着劝说几句。此时恼羞成怒之下,青袍老者已然将方才那副假面孔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见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那名少年面前,狞笑着说道:“小贼,你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杀你!若是你不老老实实将来历说出来,再将宝物藏在何处告诉老子,老子定要将你一刀一刀碎剐了,看你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倔强!” (本章完) 第3018章 第3018章 少年见青袍老者面目狰狞,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自己一般,虽然他已存了必死之心,此时也是颇为害怕。是以青袍老者说完之后,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情,不由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青袍老者。 青袍老者见少年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中害怕,方才被少年讥讽之时的羞愧尽数抛于脑后,立时又变得嚣张跋扈起来。只见他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小贼,你就别在老子面前装英雄了!天亮之前,你若还不说实话,老子不杀你。” 青袍老者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一丝狞笑。矮胖子和黄衫人听青袍老者如此说话,心中一怔,还以为青袍老者说错了话。矮胖子抢着说道:“大哥,天亮之前,这小贼若是还不说实话,咱们就将他一刀一刀碎剐了!” 矮胖子话音方落,黄衫人狞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二哥说得不错!这几日咱们日夜与这个小贼周旋,还要一口一个公子侍候他,老子早就不耐烦了!这个小贼天亮之前再不说实话,非得将他折磨一顿,再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青袍老者听矮胖子和黄衫人如此说话,知道两人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生怕少年看到生机,死活不肯说实话,这才出言为自己找补。想到这里,他心中暗想,老子在江湖之中的同道不少,之所以找你们两人来做同党,便是因为你们两个笨蛋有勇无谋,老子容易操控罢了。这几年老子躲在背后,让你们两个笨蛋替老子出力,赚了两万多两银子不说,还弄到了几件值钱的古玩玉器,换来了七八千两银子。加上这次要弄到手的五六万两银子,足够老子买田置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了。至于你们这两个笨蛋,既然得罪了慕容家的人,已经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迟早得被慕容家的高手杀掉。老子若是还与你们厮混在一起,必定没有好下场。待到这个买卖做成之后,便是你们这两个笨蛋的毙命之期。 青袍老者想到这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两位贤弟以为愚兄说错了话,是也不是?” 矮胖子和黄衫人听青袍老者如此一说,心中都是一凛,不晓得青袍老者在打什么主意,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天亮之时,这个小贼若是还不说实话,咱们也不必打他杀他,只须将他送到岩城,交给松田家派在岛上的守将。嘿嘿,到了那时,咱们得了松田家的赏银,拍拍屁股便走。而这个小子落到松田家的手中,只怕比做了鬼还惨。” 青袍老者说到这里,转头看着那名少年,傲然说道:“小贼,老子说得没有错罢?” 少年听青袍老者说完之后,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嘴角不住抽搐,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黄衫人要比矮胖子奸诈得多,先前以为青袍老者说错了话,心中颇有怨言,可是看到青袍老者说了几句话之后,原本倔强的少年面露惊恐之色,他立时看出了破绽,心中念头急转,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不由拍手大笑,口中说道:“大哥神机妙算,竟然想出了这个法子!哈哈,真是打蛇打到了七寸,这次由不得这个小贼不说实话了!” 矮胖子的武功虽然比黄衫人略高,不过脑袋不大灵光,见黄衫人拊掌大笑,心中不解,又不耻于向黄衫人询问,狠狠瞪了黄衫人一眼,转头对青袍老者说道:“大哥,你、你把我弄糊涂了。咱们费尽了心思将这个小贼抓住,为何要将他送给松田家?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笔银子落到松田家的手中不成?!” 青袍老者坐回到椅子中,盯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口中说道:“老二,你是一个聪明人,不妨猜猜看,愚兄为何要将这个小贼送到松田家?” 矮胖子压根摸不到头脑,想要开口再问,又怕黄衫人耻笑自己,是以急得他抓耳挠腮,在屋内转来转去。青袍老者心中打定了主意,全然不像此前那般焦急,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静坐养神。黄衫人见青袍老者不再说话,却也不敢多说,右手玩弄着那柄短刀,不住向少年吹胡子瞪眼,出言讥讽。少年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眼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似乎正在思忖逃生之计。只是他虽然聪明,毕竟年纪不大,江湖阅历更是少得可怜,面对青袍老者、矮胖子和黄衫人这三个老奸巨滑之辈,急切之间又能想出什么主意?想到松田家手段之毒辣,与自己又是世仇,自己若是落到松田家的手中,下场必定凄惨之极。自己这条性命丢了不算什么,只是全家四百多人惨死在松田家手中的血海深仇不能得报,当真是死不瞑目! 厉秋风伏在屋顶,将客房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看到矮胖子急得抓耳闹腮的模样,他心中暗想,这个矮胖子真是蠢到家了。那名少年不惜拿出重宝,找他们三人来对付松田家,自然与松田家有着血海深仇。看那名少年的模样,虽然并不怕死,不过一旦落到松田家的手中,他死倒不打紧,血海深仇可就报不了啦,少年岂能甘心?是以权衡厉害,只怕少年宁肯与青袍老者虚与委蛇,也不愿意落到松田家的手中。这事是和尚头上的虱子,只要稍加思忖便能明白,这个矮胖子却是茫然不解,当真蠢笨得紧。 厉秋风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凛,不由定睛向青袍老者望去。只见青袍老者端坐在椅子上,双目似睁似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厉秋风见青袍老者如此模样,心中暗想,这三个家伙之中,数青袍老者武功最高,也最为狡诈。以他的智计,若是要找帮手,必定要找聪明机智之人,绝对不会找矮胖子这种蠢货。而且他明明知道矮胖子和黄衫人得罪了慕容家,必定是后患无穷,可是他偏偏将两人笼络为手下,自然有别的打算。以此人的心术,多半是看到矮胖子和黄衫人得罪了慕容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此时他伸出援手,这两人必定肯效死力。而且正因为两人蠢笨,才更容易被他操控。待到他阴谋得逞之时,要除掉这两个蠢货,也更加容易。这个老家伙虽然在江湖之中名声不显,可是以心计而论,只怕比余长远、唐赫等人也差不了多少。 (本章完) 第3019章 第3019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安,急忙转头向北望去,一片漆黑之中,隐隐可以看到松田岩岛北侧高大的山岩。厉秋风又向东望去,借着少许灯笼的光亮,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屋顶和一堵堵的白墙。只是他虽然看到了山岩、屋顶、白墙、灯笼,甚至看到了码头上密集如林的桅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厉秋风却感觉到一丝凌厉的杀气,正向自己逼近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突然想起幼年之时,有一次跟随师父到山中采药,自己贪玩,追着一只松鼠玩闹,竟然与师父走散了,在一片树林中迷了路。就在他四处寻找道路之时,突然感觉一丝异样,似乎有一双诡异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其时厉秋风虽然年幼,却极是机灵,发觉情形不妙,立时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便在此时,两头野狼自草丛中钻了出来,直向他扑了过来。厉秋风乍一看到野狼,虽然心中害怕,却并不慌乱,将背心倚靠在大树上,避免后背受敌,右手将挖草药的小铁铲横在胸前,护住胸腹要害。 便在此时,一头野狼自右首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狼牙,直向厉秋风咽喉咬去。厉秋风将眼睛瞪得溜圆,正要挥舞小铁铲向野狼击打过去,另一头野狼自左首悄无声息地绕了过来,张嘴咬向了他的右手手腕。 眼看着厉秋风就要伤在两头野狼的利齿之下,他师父突然出现,一掌拍在右首那头野狼头顶,立时将它打得头骨碎裂而死,右脚踢出,将左首扑来的那头野狼踹出了三四丈远,身子撞在一棵大树上,“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眼看着不活了。 厉秋风见师父毫不费力将两头野狼打死,心中又惊又喜,又怕师父责怪自己乱跑,心中颇为忐忑。师父却并未斥责他,而是夸赞他遇事不乱。须知野狼袭击人之时,最喜欢等人胡乱逃走之时,从后面扑击上去,径直咬向逃走之人的后颈。厉秋风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将后背抵在大树之上,不给野狼偷袭自己背后的机会,这份本领他可从来没有教过厉秋风,而是厉秋风天生机警,别人就算苦练十年二十年,也练不出这份本领。 此时此刻,厉秋风伏在屋顶之上,竟然像当年被野狼窥伺之时,身上毛骨悚然。电光石火之间,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身子斗然翻起,如同风车一般旋转起来,直向客栈院中坠去。只是身子甫一落到屋檐之下,堪堪与青袍老者等人居住的客房相邻的屋子窗口平齐之时,厉秋风倏然探出左手,正搭在窗户上。随即右手拔出长刀,悄无声息地刺入窗缝之中,手腕稍一用力,长刀已然将窗户撬开。窗户打开的瞬间,厉秋风如同灵猫一般掠入客房之中,双脚甫一落地,便即收刀入鞘,伸手将窗户合上。 窗户关闭之后,客房顿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厉秋风听到身后有人鼾声如雷,并未因为自己潜入客房而惊醒,他也顾不得查看这间客房住的是什么人,急忙将面孔贴在窗户上,从窗缝向外望去。借着客栈门口悬着的两盏灯笼的光亮,厉秋风将客栈院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已近四更天,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客栈院子中静寂无人,厉秋风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双眼紧停着客栈大门。 片刻之后,只见客栈大门无声地开了,两道人影犹如鬼魅一般飘了进来,正是白天陪在布衣老者身边的一老一小两名怪客。厉秋风见两人倏然现身,虽然并不畏惧,心中也是一凛,担心自己方才伏在屋顶,已经被两名怪客发现。只是这两人进了院子之后,并未抬头向屋顶张望,而是向左右分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在大门口会合。厉秋风这才放下心来,知道两人并未察觉屋顶情形有异。只是看到两人在院子中转圈的模样,他心中又是一怔,暗想这两个家伙悄无声息地到了这里,又不闯进客栈,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做什么?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两名怪客凑到了一处,似乎小声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两人身形一晃,瞬间冲出了客栈,随即将院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厉秋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越发不解,暗想这两个家伙莫名其妙跑到客栈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悄然离开,到底想要干什么? 两名怪客离开之后,厉秋风这才仔细倾听屋子中的动静。只听得身后鼾声不断,客房的主人压根不晓得屋子中已经多了一人,兀自酣睡未醒。厉秋风侧耳倾听,竟然还能听到旁边屋子隐隐传来矮胖子的叫骂之声。想来他正在威胁那名少年,要他将藏宝之处说了出来。厉秋风心中暗想,此时正是人睡得最深沉之时,否则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在隔壁客房对那名少年讥讽打骂,只怕这间客房的主人立时便会惊醒。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那两名怪客趁着客栈中众人睡得深沉之时,到客栈中转了一圈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必定另有所图。这两人多半是仗着轻功了得,先到客栈之中打探消息,其后不晓得还有什么阴谋。 便在此时,忽听隔壁客房中传来“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听到矮胖子粗声粗气地骂道:“他娘的!你这个臭小贼,再不说实话,老子一刀捅死你!” 矮胖子的声音从墙壁另一侧传了过来,虽然并不算大,可是正当夜深人静之时,声音显得有一些刺耳。厉秋风虽然一直全神戒备,可是突然听到矮胖子的声音,心中也是一凛。好在矮胖子骂完之后,隔壁客房立时静了下来,想来青袍老者听到矮胖子大声责骂少年,担心惊动了其他客人,已经将他劝住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突然察觉身后的鼾声已经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小声骂道:“日你奶奶的王八蛋!大半夜不睡觉,叫得像疯狗一样。别瞧你们三个王八蛋蛮横得紧,迟早有一天被人宰了吃肉!” (本章完) 第3020章 第3020章 这人一边嘟嘟囔囔地骂人,一边悉悉索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伸手从床头抓起了火折子,摸索着走到桌子边,晃亮了火折子,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只是他正想拿起桌上的茶杯喝茶解渴之时,蓦然间发现桌子旁边竟然站着一个人。他吓得魂飞魄散,刹那之间张大了嘴巴,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那人。片刻之后,他终于清醒过来,正要大声叫喊,只觉得胸口一疼,全身力气瞬间消失,直向地上瘫倒了下去。 只是他的身子还没有摔倒在地上,便被人揪住左臂从地上拎了起来,硬生生地将他按坐在椅子上,随即听到“呼”的一声响,油灯立时熄灭。紧接着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若是想要活命,休要叫喊,否则我一刀便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话音方落,这人只觉得脖颈一寒,一柄钢刀已然横在他的脖子上,吓得他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反抗?只是这人想要点头答应,可是全身力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既不能说话,更不能点头。他心中大急,暗想这个奸贼不晓得用了什么妖法,竟然让老子全身一动也不能动。可是如此一来,老子无法点头答应,这个奸贼必定以为老子倔强,一刀将老子的脑袋砍下来,老子岂不是死得太过冤枉?念及此处,他心中越发焦急,可是全身没有丝毫力气,急得险些晕了过去。 便在此时,他只觉得胸口又是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不由张嘴便要呼疼。只是嘴巴刚刚张开,旁边那人低声说道:“噤声!否则我一刀杀了你。” 他这才发觉身上力气重生,已然能够活动身子,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违拗。只是他也是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心中却是念头急转,暗想老子到过松田岩岛多次,知道青天居是松田家开的客栈,最是稳妥不过的所在,才会到这里投宿。想不到老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先前被隔壁客房里几个王八蛋吓唬了一通,眼下又被这个奸贼制住,真是倒了大霉。这个奸贼多半早就盯住了老子,否则怎么会避开客栈里的伙计,悄无声息地潜入老子的客房? 制住这人的自然便是厉秋风。此时油灯虽然已经熄灭,不过厉秋风隐隐约约看到这人正自转动脑袋,不住偷偷向四周偷窥,摆明了正在想法子逃走,是以他冷笑了一声,用长刀刀身在这人脸上拍了两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劝你不要想着逃走,否则你的脑袋只怕不大牢靠。” 这人被厉秋风出言威胁,心中大惊,急忙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好汉尽管放心便是。小人虽然只是小小的商人,不过生平最敬佩英雄好汉。正所谓江湖救急,不图回报,好汉若是急着用银子,只要您说出数目,小人立即如数奉上银子,绝不讨价还价。” 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算你识趣。不过我不要你的银子,只是要问你几句话。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实情,我不会害了你的性命。” 这人爱钱如命,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大喜,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好汉尽管说便是,小人绝对不敢扯谎。” 厉秋风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做什么发财?” 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名叫房怀英,福州人氏,在福州城开绸缎庄糊口。” 厉秋风听房怀英说完,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原来是房老板,失敬,失敬。请问房老板是哪一天住进青天居的?” 房怀英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颤声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是前天乘船到了松田岩岛,当晚便住进了青天居。” 厉秋风看了房怀英一眼,口中说道:“青天居这两天没出什么事罢?” 房怀英不晓得厉秋风到底有何意图,一时之间摸不到头脑,只是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始终压在他脖颈之上,吓得他不敢说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房怀英急忙说道:“前两天倒没出什么事。不过昨天晚上,旁边屋子里有几个王八蛋大呼小叫,吵得老……吵得小人睡不着觉。小人去找他们说理,反倒被他们嘲笑辱骂了一通。这几个贼杀才极是凶狠,摆明了不是好人,小人孤身一人,不敢与他们纠缠,只得忍气吞声回来歇息。这几个王八蛋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在屋子里又是敲桌子,又是拖椅子,方才还在大声说话,将小人从梦中惊醒,这才看到了好汉……” 房怀英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暗想这个奸贼悄无声息地潜入老子的屋子,说不定和旁边屋子里那几个王八蛋是同党。老子在这个奸贼面前如此说话,岂不是自寻死路?念及此处,他正要出言解释,只听厉秋风低声说道:“房老板是孤身一人到松田岩岛办事吗?” 房怀英不敢不答,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小人是做小本生意,不像那些大商贾,出门前呼后拥,风光无比。小人此次出海,是托福州城姚三省姚大爷的福,坐了他的大船,到松田岩岛来办事。姚大爷肯让小人搭船,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小人脸皮再厚,也不能带了仆人同来。” 厉秋风听房怀英声音颤抖,不过说话还算流利,知道他不敢说谎,正自沉吟之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异响,心中一凛,压低了声音对房怀英说道:“你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不要动,否则我一刀砍死你!” 房怀英不晓得厉秋风要做什么,不敢违拗,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不等他说话,已然快步走到窗前,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青天居院门外面黑压压的尽是扶桑军士,手中端着长枪,已将客栈团团围住。灰衣老者手下一老一小两名怪客并肩走入客栈院子,身后跟着两队军士,直奔客栈而来。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凛,正思忖如何应付之时,忽听身后传来“喀”的一声轻响,他立时惊觉,猛然转过身子,只见房怀英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要作势向门口逃走。厉秋风左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直向房怀英打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铜钱打在房怀英背后大椎穴上,房怀英哼也没哼一声,便即向地上栽倒下去。 (本章完) 第3021章 第3021章 厉秋风打出铜钱之时,身子已然向前抢出,瞬间到了房怀英身后。此时房怀英正向地上跌倒,眼看就要扑倒在地上,厉秋风左手探出,正抓在他后颈之上,立时将他的身子从提了起来,顺势又点了他的哑穴,随即将房怀英拎到床边,将他塞到了床底。 从厉秋风发射铜钱,到他将房怀英塞入床底,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此时厉秋风已然打定了主意,飞快地解下长刀,脱下衣衫,将长刀和衣衫也塞入床底,自己翻身上床,将被子盖在身上,装作熟睡的模样。木床紧贴墙壁,是以隔壁屋中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得还算清楚。只听矮胖子的声音忽高忽低,不住叫骂,想来仍在逼问那名少年。 厉秋风侧耳倾听之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有人尖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厉秋风听出说话之人正是黄衫人。只是黄衫人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即没了声音。紧接着隔壁屋子中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想来有人正在动手过招。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虽然算不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过武功倒也说得过去,被人如此偷袭,想来是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暗中下手。这两人武功诡异,高深莫测,我虽然不惧他们,却也摸不透这两个家伙的武功家数。这三个家伙即便是堂堂正正比武较技,也不是两名怪客的对手,何况遭受偷袭,那是非败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隔壁屋中传来两声惨叫,打斗之声倏然消失,想来双方已然分了胜败。厉秋风心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前在和泰当中,灰衣老者已然看中了那杆玉秤,其时他借口银子不凑手,并未当场将玉秤留下,眼睁睁地看着青袍老者一伙人将玉秤带走。只是对于这件宝物,他已是志在必得,待到三四更天,他便派出两名怪客,带了大队扶桑军士将青天居团团围住,要将玉秤从青袍老者手中夺走。哼,原本以为松田家只是要在松田岩岛坐地分赃,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要黑吃黑,这些年不晓得有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落在松田家的手中。可笑许多商贾和江洋大盗不晓得其中的关节,还要巴巴地赶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最后只能便宜了松田家。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扶桑军士已然冲上了二楼。他用被子裹住了身子,心中念头急转,思忖应对之策。此时门外已然乱成了一团,踹门声,叫骂声,喊叫声响成一片,想来两名怪客制服了青袍老者等三人之后,守在院子中的扶桑军士冲进了客栈,正在各间客房中大肆搜查。 片刻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到了客房门外,只听“砰”的一声响,屋门已被人踹开。厉秋风装作惊恐的模样,用被子裹住了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颤声说道:“怎、怎么了,闹响马了不成?!”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眼观瞧,只见四名扶桑军士手举火把冲了进来,恶狠狠地瞪着厉秋风。片刻之后,一名身穿头扎布巾、身穿灰衣的汉子挤了进来,向着厉秋风大声说道:“房大爷别怕,响马不敢到您屋里乱来!” 厉秋风看到这人的衣着大半,看出他是青天居的店小二,故意嘶哑着嗓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小二,外面、外面吵成如此模样,到底出了、出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只道厉秋风突然从梦中惊醒,嗓子干渴,才会变得如此嘶哑,而且火把光亮有限,厉秋风又用被子裹住了头脸,店小二对房怀英又并不十分熟悉,是以心中并不怀疑,口中说道:“有响马溜进客栈行凶,房大爷千万不要出门,老老实实在屋中躲着。等咱们抓住响马之后,再来告知房大爷!” 店小二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向身边几名扶桑军士点了点头,带着这些军士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将客房屋门紧紧关上。 厉秋风眼看着店小二和扶桑军士走了出去,心中暗想,青天居果然与松田家有莫大的关联,否则店小二也不会与这些扶桑军士沆瀣一气。青袍老者一伙人住进了青天居,无异入自投罗网,一举一动都在灰衣老者的掌控之中。两名怪客制住青袍老者之后,担心客栈中有青袍老者的同伙,这才要店小二带着扶桑军士在各间客房中查看。幸好自己早有防备,点住了房怀英的穴道之后将他塞进床底,自己假冒房怀英睡在床上,店小二没有仔细查看,这才没有惹出麻烦。只是青袍老者一伙人贪婪狡诈,却没有想到灰衣老者棋高一着,这三个家伙落在灰衣老者的手中,非倒大霉不可。 厉秋风一边思忖,一边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此时客栈中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脚步声,喊叫声,喝骂声。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门外突然静了下来,再也无人胡乱走动,也没有人大声叫喊说话。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扶桑军士在客栈各处大肆搜查,闹得鸡飞狗跳,此时突然停了下来,想来已经将客栈各处搜查过了,并没有抓到可疑之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阵脚步声与此前扶桑军士冲入客栈之时全然不同,显得从容不迫,自楼梯口处一步一步向近处走来。厉秋风心中一凛,双臂暗自蓄力,以防敌人偷袭。 那人一步一步走过长廊,到了隔壁客房门前,这才停了下来。紧接着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隔壁客房的屋门已然被人推开。厉秋风将耳朵贴近墙壁,仔细倾听隔壁屋中的动静。片刻之后,灰衣老者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只听他沉声说道:“这位客官,咱们又见面了,幸何如之?” 灰衣老者的话音方落,只听青袍老者怒吼着叫道:“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派人暗算老子!老子一时不慎,中了你这个王八蛋的诡计!不过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松田岩岛!青天居是松田家开的客栈,你敢在客栈中大动干戈,抢夺咱们身上带的东西,坏了松田岩岛的规矩,不怕松田家找你算账吗?!” (本章完) 第3022章 第3022章 青袍老者说完之后,过了片刻,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客官知道的不少,知道松田岩岛规矩森严,还知道青天居是松田家的产业,也算是聪明之人。只是规矩虽然森严,毕竟是人定的,而你方才说的这些规矩,恰好就是老夫定的。老夫能定下规矩,事事自然由老夫说得算。是以老夫要取走你们几人身上的东西,不算坏了规矩。”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青袍老者颤声说道:“你、你是松田家的人……” 他话音方落,只听灰衣老者说道:“老夫不是松田家的人,不过松田家有求于老夫,许多事情要听老夫的主意。老夫不想与你多说废话,你若是识相,老老实实答话,老夫自然不会难为你。”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只听青袍老者“呸”了一声,破口大骂道:“滚你的奶奶的臭鸭蛋!要想让老子听你大放狗屁,做你的清秋大梦去罢!” 青袍老者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惨叫了一声,想来他出言无状,被灰衣老者的手下制止,受到了殴打,这才发出了惨叫。青袍老者的惨叫声甫一消失,只听灰衣老者口中说道:“他不怕死,你们两个难道也要陪着他一起死不成?” 青袍老者说完之后,隔壁客房登时静了下来。厉秋风将耳朵紧贴在墙壁上,仔细倾听隔壁的动静。片刻之后,只听黄衫人颤声说道:“大哥,大朝奉既然如此说了,咱们、咱们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将事情都说给大朝奉知道罢。此事与咱们兄弟原本、原本没有什么干系,咱们犯不上为了这个小贼而得罪了大朝奉……” 黄衫人话音未落,矮胖子抢着说道:“大哥,咱们到松田岩岛,原本是为了变卖古玩玉器,压根不想惹麻烦。只是受了这个小贼的诱骗,才会得罪了大朝奉。大朝奉为人忠厚,乃是一位大大的善人,不会刻意与咱们兄弟为难。只要咱们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大朝奉必定会放咱们兄弟离开松田岩岛。” 矮胖子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朝奉,您看小人说得对不对?” 厉秋风听黄衫人和矮胖子说话,心中暗想,灰衣老者带人将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捉住,不晓得是为了夺走玉秤,还是为了追查少年的来历。不管他夺宝也好,抓人也罢,想来不会轻易害了那名少年的性命。只是矮胖子和黄衫人太过愚蠢,以为将那名少年供了出来,灰衣老者便会饶了他们。却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灰衣老者要将玉秤据为已有,担心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不免有损松田岩岛的名声,是以绝对不会放过这三个家伙。可笑这两个蠢货还以为灰衣老者会网开一面,放他们离开松田岩岛,当真是蠢到家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沉声说道:“不错。只要你们将玉秤相关之事老老实实说了出来,再将其余宝物的下落告知老夫,老夫绝对不会为难三位客官。三位客官打算留在松田岩岛快活,还是扬帆出海回归中土,悉听尊便。” 灰衣老者话音方落,黄衫人抢着说道:“大哥听到没有?大朝奉答应不会难为咱们,咱们何必再为这个小贼隐瞒?虽说这杆玉秤是世间少有的宝贝,不过毕竟是身外之物,还是性命要紧。大哥,你若还是倔强不说,小弟只好对不起你了。” 黄衫人说完之后,矮胖子随声附和道:“大哥,老三说得不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还是听大朝奉的吩咐,老老实实将实情说出来罢。” 矮胖子说完之后,隔壁客房又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青袍老者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咱们兄弟三人一体,当年结拜之时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这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既然两位贤弟打定了主意,愚兄自然不敢不从。” 青袍老者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朝奉,你说咱们兄弟只要将玉秤交给你,再将其他宝贝的下落说给你听,便会放咱们兄弟离开松田岩岛,这话不是欺瞒咱们兄弟罢?” 厉秋风听青袍老者自称要与矮胖子和黄衫人同生共死,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寒意,觉得青袍老者说话之时声音中透着一丝狠毒,只怕这几句话并非出自真心。他心中暗想,这个老家伙虽然并非智计超群之辈,可是要比矮胖子和黄衫人这两个蠢货聪明许多。以他的心术,岂能猜不出灰衣老者不会放过他们?可是他偏偏要向灰衣老者求情,指望灰衣老者能放了他,岂不是太过古怪?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客官尽管放心便是。老夫说话算话,绝对不会欺骗三位。只要客官将青岩帮将玉秤弄到手中的详细经过说了出来,再将其他几件宝贝的下落告知老夫,老夫绝对不会难为三位客官。到了那时,老夫不只要放三位客官离开松田岩岛,先前答应送给三位客官的五万两银子也会一文不少地奉上。”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话,心中大为不屑,暗想你这几句话言不由衷,明明是在欺骗这三个家伙。若你真想用银子来换取玉秤,何必派人带兵包围青云居,暗中下手将这三个家伙制住?别说五万两银子,只怕五钱银子你都不想给!这些年松田家在松田岩岛黑吃黑,不晓得杀了多少人,弄走了多少宝物!这名灰衣老者绝对不是寻常人物,说不定是松田家的大头目。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矮胖子和黄衫人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又一个劲儿地催促青袍老者快将青岩帮如何盗取玉秤和其他宝贝的下落说给灰衣老者。只听青袍老者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此事咱们兄弟也是听这个小贼所说,至于事情是真是假,在下也不敢断言。小贼偷听青岩帮帮主和手下说话,知道这杆玉秤是青岩帮从徽州一座大墓中挖出来的,只是这伙人不学无术,虽然知道这杆玉秤是一件宝贝,却不晓得它的来历,不像大朝奉这般博学,将玉秤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至于青岩帮从大墓中盗出来的其他宝贝,小贼没有说给咱们兄弟,在下自然不晓得这些宝贝的下落。” (本章完) 第3023章 第3023章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和青袍老者说话,心中暗想,原来青岩帮盗墓挖出的宝贝,除了这杆玉秤之外还有许多。灰衣老者贪婪之极,不只要将玉秤弄到手,其他宝贝也不肯放过,这才会带人制住青袍老者一伙。他之所以不去找青岩帮的麻烦,自然是以为这些宝贝都已落入青袍老者一伙手中。这两伙人都是狡诈贪婪之辈,他们彼此争斗,暗中算计,倒不是一件坏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说道:“依客官说话,难道其余的宝贝仍在青岩帮手中不成?” 青袍老者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只怕正是如此。咱们兄弟原本并不知道青岩帮手中有这么多宝贝,是这个小贼要咱们帮着他做事,特意盗来玉秤交给咱们兄弟,算是咱们兄弟帮忙的酬劳。在下看到这杆玉秤,才知道青岩帮此次来至松田岩岛,随身带着许多重宝。” 厉秋风听青袍老者说到这里,心中一凛,暗想这个老家伙若是说出那名少年请他对付松田家,只怕灰衣老者立时便会对少年大加折磨。我须得想一个法子将少年救出,免得他遭了灰衣老者的毒手。 青袍老者说完之后,灰衣老者口中说道:“公子,这位客官说的可是实话?” 只听那名少年说道:“不错,我求他们做事,无以为报,恰好无意中听青岩帮的帮众说他们带了重宝到松田岩岛做买卖,便即留上了心。趁着那个姓蒋的帮主在妓院喝花酒之机,盗走了他随身带着的玉秤。” 少年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我只知道他身上带着玉秤,至于其他宝贝,我却没有见过。你若是想从我身上找到宝贝,只怕你要失望了。” 少年说完之后,隔壁屋子又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原来四位并非一路,倒是老夫会错了意。既然四位都不晓得其他宝贝的下落,老夫也就不难为各位了。只不过要送四位离开松田岩岛,不可兴师动众,免得让青岩帮发觉,又会惹出许多麻烦。请四位先随老夫去了一个隐秘之处暂避,待到今晚夜深人静之时,老夫再派人送四位前往码头,乘船离开松田岩岛。”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心中暗想,他要将那名少年和青袍老者一伙人带走,多半是不想在青天居杀人,而是要寻一个隐秘之处下手除掉四人,杀人灭口,将玉秤据为已有。而且依照此人的心术,杀掉少年和青袍老者等四人之后,必定还会想法子灭掉青岩帮,将青岩帮手中的宝贝尽数夺走。我须得跟紧了这伙人,伺机将少年从他们的手中救出来。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说道:“老夫这就让人解开四位的绑缚。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四位若是不听老夫的吩咐,还想着私自逃走,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连声答应。只听灰衣老者口中说道:“来人,将几位客官脚上的绳子解开。”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为了周全起见,绑住他们胳膊的绳子先不要解开。”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隔壁客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想来灰衣老者的手下走到青袍老者等人身边,为他们解开了绑住双脚的绳子。片刻之后,隔壁客房又静了下来,只听灰衣老者说道:“咱们走罢?”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完之后,生怕又有扶桑军士冲入客房搜查,心中暗自戒备。不过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将隔壁客房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因为自己内力深厚,若是换作别人,即便能够隐约听到隔壁客房有打斗之声,却也无法将灰衣老者等人说话听得如此清楚。以灰衣老者的智计,绝对不会不提防隔墙有耳,只是他对青天居颇为熟悉,又事先以捉拿响马为借口,派出扶桑军士将各间客房查看了一番,确信并无可疑人物,才会毫无忌惮地与青袍老者等人说话。是以厉秋风虽然暗自提防,却也知道扶桑军士不会再闯入客房查看,并无丝毫忐忑不安。 此时隔壁客房之中又响起了脚步声,但是片刻之后,忽听一声怪叫,紧接着隔壁客房一阵大乱,接连响起数声惨叫。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难道我猜错了,灰衣老者不惜惊动青天居中的房客,竟然要在这里动手杀人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青袍老者大声说道:“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混帐王八蛋!若不是老子出手相救,你们两个王八蛋早就被人碎尸万段了!今天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老子,老子自然不能饶了你们!” 厉秋风听青袍老者如此一说,这才知道并非是灰衣老者要手下动手杀人,而是青袍老者趁着灰衣老者等人不备,突然动手偷袭矮胖子和黄衫人。只是不晓得矮胖子和黄衫人受到青袍老者狙杀,是否能够侥幸偷生。 只听灰衣老者说道:“这两位都是客官的兄弟,客官却突然下毒手将他们打死,未免太过无情了罢?” 青袍老者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两个王八蛋见利忘义,帮着外人来对付老子,老子岂能饶过他们?” 青袍老者说完之后,灰衣老者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老夫是你的大敌,你若是想要杀人,应当先对付老夫才是。可是你偏偏先对这两人下毒手,自然是因为他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你须得将他们除掉,才能全力对付老夫。不过你虽然将这两人杀掉,仍然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若是你识相一些,还是将宝贝的下落说出来,老夫必定会将你送出松田岩岛。” 灰衣老者话音方落,只听青袍老者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老家伙,你真以为老子是三岁孩童,任你戏弄么?!先前老子上了你的大当,以为你是和泰当的大朝奉,可是仔细想一想,一个当铺的大朝奉,怎么能号令松田岩岛上的军士?是以你绝对不是什么大朝奉,而是松田家的头目。既然你是松田家的头目,自然是扶桑人。老子与扶桑人打过许多交道,知道你们这些扶桑人说话从来都不作数。你要将玉秤据为已有,给老子来一个黑吃黑,自然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再也无人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了。是以你绝对不会放老子离开松田岩岛,非要想法子将老子害死不可。哼哼,老子是何等样人,岂能束手待毙?!” (本章完) 第3024章 第3024章 青袍老者话音方落,只听得隔壁客房之中打斗之声大起,想来青袍老者已经与灰衣老者的手下打成了一团。厉秋风知道青袍老者绝对不是灰衣老者手下一老一小两名怪客的对手,双方立时便会分出胜负。好在青袍老者恼火矮胖子和黄衫人贪生怕死,竟然投靠了灰衣老者,情急之下出手将两人打死,自己又与灰衣老者的手下打成一团。如此一来,他无暇揭穿那名少年的阴谋,灰衣老者不会轻易害了那名少年的性命。自己不妨作壁上观,伺机将少年救走。 厉秋风思忖之际,忽听青袍老者一声惨叫,紧接着隔壁客房中的打斗之声瞬间消失。片刻之后,只听灰衣老者叽哩呱啦说了几句话,用的却是扶桑语。想来青袍老者已然丧命,灰衣老者吩咐手下做事之时,便不再使用汉话。厉秋风虽然向慕容丹砚学过几句扶桑话,却压根听不懂灰衣老者在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隔壁客房之中响起了一阵拖拽之声,想来扶桑军士正在将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的尸身拖出客房。厉秋风侧耳静听,只听灰衣老者又说了几句扶桑话,紧接着那名少年用扶桑话应答。厉秋风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心中有一些焦急。不过他知道那名少年聪明伶俐,方才亲眼看到青袍老者一伙人被人杀死,一直没揭穿他的身份来历,必定会想法子应付灰衣老者的查问。若是他能蒙混过关,不须自己出手相救,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如此一来,自己便可以悄悄溜回码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船上,待到天光大亮之后扬帆出海,不必再在松田岩岛多作耽搁。 只听灰衣老者和那名少年不住交谈,只是两人用扶桑语说话,厉秋风一句也听不懂,心中越发焦急。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两人这才停下不说。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起,许多人从隔壁客房走了出去,经过厉秋风所在客房的门前,直向走廊尽头走去。 厉秋风听得众人的脚步声一直走向一楼,直至终不可闻,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只听店小二在走廊中大声说道:“各位客官不必惊慌,响马已经被抓走了,大伙可以安心歇息了。” 厉秋风听到店小二快步走下一楼,这才翻身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从窗户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院子中排列着许多扶桑军士,一个个手握长枪,神情肃然。灰衣老者带着一老一小两名怪客走出客栈,这些扶桑军士立时向左右分开,为三人让出了一条通道。灰衣老者不疾不徐地向客栈大门走去,那两名怪客紧跟在他身后,脑袋不住向左右转动,似乎在查看是否有人埋伏在左近。待到三人走出客栈大门之后,众军士这才一队一队地走出了青天居。片刻之后,客栈的院子中再无一人。厉秋风居高临下偷窥,眼看着灰衣老者带着两名怪客和数百名扶桑军士向东走去,最终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白墙黑瓦之间。 厉秋风见灰衣老者带着两名怪客和扶桑军士离开青天居,那名少年并未现身,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从床底取出衣衫穿好,又将长刀挂在腰间,这才将房怀英从床底下拖了出来,顺手解开了房怀英被封闭的穴道。房怀英吓得脸色苍白,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站在厉秋风面前,嘴角抽搐,一句话也不敢说。 厉秋风小声说道:“我到青天居来办事,无意与你为难,只是要借你这间客房一用。眼下事情已经办完,我就要离开青天居。你若胆敢将此事泄露出去,当心有头睡觉,无头起床!” 此前房怀英趁厉秋风在窗边窥探之机,想要转身逃出客房,没想到身子将动未动之时,只觉得后心一麻,全身力气瞬间消失,一头向地上栽倒下去,眼前一黑,便即不省人事。他经商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怪事,只道厉秋风用妖法将自己制住,吓得魂飞魄散。是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房怀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小人、小人绝对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只当、只当此事没有、没有发生过,小人也、也绝对没有见过大、大爷……” 房怀英说到这里,身子抖如筛糠,再也说不出话来,身子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知道便好。惹是你胆敢胡乱说话,我随时都可取你的狗命!”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再理会房怀英,转身快步走到窗前,透过窗缝向外张望。只见客栈左近再无一个人影,暗想灰衣老者让人杀掉青袍老者三人,又不晓得那名少年的底细,拿到了玉秤之后心中快意,自以为完事大吉,这才带了手下离开了青天居。虽说以他的心术,对少年未必会放心,多半会派人在隔壁客房监视那名少年,但是多半不会让手下在青天居左近窥视。念及此处,厉秋风轻轻推开窗户,身子一纵,便即跃入院子中,随即施展轻功飞出了青天居,直向南方海岸奔去。 厉秋风虽然断定灰衣老者不会派人在青天居左近埋伏,却也不敢有丝毫托大,施展轻功一路南奔,中途数次突然停下,躲在角落之中窥探,直到确认无人盯梢之后,这才兜兜转转,一直到了码头。眼看着四周无人,他施展轻功跃上大船。此时船老大和船夫仍然坐在桅杆之下小声说话,突然看到一道人影落在船头,两人心中大惊,急忙站了起来。厉秋风身子一闪,瞬间到了两人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位不必惊慌,是厉某回来了。” 船老大听出是厉秋风的声音,这才放下心下。他虽然相貌粗鲁,却是一个极谨慎之人,不敢开口询问,只是向厉秋风拱了拱手。厉秋风点了点头,不再与他说话,便即向船舱入口走了过去。 回到自己的舱室之后,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回想青天居中发生的事情,暗想那名少年是扶桑人,又一心想要对付松田家,来历必定不凡。只是此事与咱们此行无关,既然灰衣老者放过了他,想来性命无碍,不必再花费心思救他。只盼天亮之后,丁观能将关防之事办好,尽快离开松田岩岛,免得误了大事。 (本章完) 第3025章 第3025章 天刚朦朦亮之时,丁观便即来见厉秋风。其时厉秋风小睡了片刻,听到丁观在门外说话,急忙将他请进舱室。丁观与厉秋风客套了几句,这才陪着笑脸说道:“在下不晓得厉大爷已经回到船上,否则应该早来探望才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劳烦丁先生挂念,厉某实不敢当。昨夜厉某到青天居去走了一遭,那里果然是一处好所在,怪不得许多富商大贾都要到那里下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丁观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丁先生说得不错,这家客栈确实与松田家有极大的关联。而且若是厉某猜得不错,松田家不只在松田岩岛坐地分赃,暗地里还在黑吃黑,从富商大贾和响马强盗中夺取了许多宝物和钱财。丁先生日后再来松田岩岛做买卖,可要小心在意,万万不可露财于外,否则只怕会有极大的风险。”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厉秋风是锦衣卫中的高手,自然不会随意胡说。他昨夜到青天居打探消息,必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提醒自己。只是厉秋风自己不说,他也不好开口询问,只得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大爷提醒得是,在下感激不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丁观自称要到岸上去处置离开松田岩岛的关防事宜,便即向厉秋风告辞。厉秋风巴不得尽快离开松田岩岛,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十分高兴,向丁观道了一声“辛苦”,亲自将他送出了舱室。 丁观刚刚离开,慕容丹砚又来敲门,厉秋风将她请进舱室,刚将舱门关闭,慕容丹砚便抢着说道:“我听到丁观在走廊中说话,不晓得他这么早来拜见厉大哥,所为何事?” 厉秋风沉声说道:“丁观要到岸上去处置大船离开松田岩岛的关防,下船之前找我商议,看看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怔,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今日便能离开松田岩岛么?” 厉秋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丁观多次到过松田岩岛,与岛上的官吏极为熟悉。他是一个精明之人,早已用银子将官吏喂得饱了,想来这些官吏不会为难他。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想来咱们今日便可以扬帆出海了。” 厉秋风原本以为慕容丹砚听到这个消息会十分高兴,没想到她却皱紧了眉头,心中一怔,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似乎有什么为难之事,能否说给厉某知道?” 慕容丹砚神情有一些犹豫,并未立时说话。她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倒也不算是什么为难之事。只是想到那名少年被几伙人追杀逼迫,咱们若是就此离开松田岩岛,只怕他性命不保,未免有一些担忧罢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咱们不能立即出发,厉大哥能否和我再到岸上走一遭,想法子将他救了出来?”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牵挂那名少年,心中略略有一些不快。只是他转念一想,又有一些尴尬,急忙咳嗽了两声,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不必担心,依厉某来看,他不会有什么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将自己夜探青天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他对慕容丹砚说道:“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闹内讧,自相残杀,他将两人杀死,自己也被灰衣老者的手下杀掉,没有当面揭穿那名少年的来历。我躲在隔壁客房偷听,虽然听不懂灰衣老者和那名少年说了些什么,不过灰衣老者并未下令杀人,而且他带着两名怪客和扶桑军士离开之时,也未将那名少年绑走,想来已被那名少年糊弄了过去,性命应当无碍。”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一脸欢喜的神情,心中颇为不快。他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以灰衣老者的心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那名少年,想来派了手下在那名少年居住的客房中监视。不过那名少年聪明伶俐,轻易不会被灰衣老者所害,姑娘不必为他担心。何况他是扶桑人,是善是恶咱们全然不知,不必为他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一脸幽怨地说道:“厉大哥夜探青天居,为何不将我叫醒,带我一同前去?” 厉秋风正色说道:“昨日慕容姑娘在松田岸岛上折腾了大半天,已经疲惫不堪,厉某实在不忍心再劳烦慕容姑娘。何况厉某只是到青天居查看,并非要与人厮杀,独自前去足矣,不必请姑娘相助。若是要与敌人大战,厉某自然要请姑娘同往。” 慕容丹砚原本心中不快,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高兴起来,笑着说道:“那三个家伙还自称什么岁寒三友,却落得如此下场,着实好笑。” 两人正在说话之时,有仆人为两人送来早饭。两人在舱室之中边吃边聊,饭还没有吃完,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在下丁观,前来拜见厉大爷。”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话,对厉秋风小声说道:“厉大哥,姓丁的办事果然利索,不出一顿饭工夫,便将事情办妥了。” 厉秋风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门前将舱门打开,看到丁观站在走廊之中,急忙将他请进舱室。丁观见慕容丹砚也在厉秋风的舱室之中,倒也并不惊讶,恭恭敬敬地向慕容丹砚拱手施礼。慕容丹砚起身还礼,笑着说道:“丁先生办事干练,如此轻易便将关防办妥,着实令人佩服。”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上现出了尴尬的神情,思忖了片刻,这才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谬赞,在下十分惭愧。不过关防并未办妥,只怕咱们要在这里多留几日。”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大惊,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神情凝重。慕容丹砚对丁观说道:“丁先生与松田岸岛的官吏素有交往,又给了他们许多银钱,按理说他们不会为难咱们,为何丁先生白跑一趟,没有将事情办妥?是不是那些官吏太过贪婪,还要从咱们身上敲诈更多的银钱?!” (本章完) 第3026章 第3026章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丁观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在下与松田岩岛的官吏颇为熟悉,这些年送给他们的银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按理说只要在下去办关防,他们不会不给在下面子。只是在下一早去码头换取出海关防之时,途中遇到了一件怪事,这才改了主意,没有去办关防,而是急急忙忙赶回来,想与厉大爷和穆姑娘仔细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原来丁观一早与厉秋风商议过之后,便即带了一名仆人,急匆匆下了大船,直奔码头西端而去。他之所以带着仆人同往,是要仆人帮着自己拎着一个木箱,里面放了五百两银子,又背了一个包袱,里面放着从中原带来的云南白药丸子,用来向税官行贿。 两人走下大船之后,堪堪走出了百余丈,却见码头右侧一栋米铺门前,聚着十几人,正在窃窃私语。其时天亮不久,码头上虽然有人行走,但是远不如白天那般热闹,是以这十几人聚在一处,显得颇为突兀。丁观定睛望去,恰好与其中一人目光相接,不由心中一惊。那人看到丁观,神情也是一变,急忙走了过来,到了丁观面前,拱手说道:“这不是丁大掌柜吗?想不到泉州一别,转眼过了四年,丁大掌柜越发清健了。” 丁观此时也认出了这人,急忙拱手还礼,笑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大掌柜。怪不得今日一大早左眼便跳个不停,想来是要遇到贵人,才会有此吉兆。” 原来这人姓孟名富安,乃是保定府人氏。孟家三代经营玉器古玩,是保定府有名的大商人。四年之前,丁观在泉州办事之时,与孟富安相识。两人都是长袖善舞之辈,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也结下了交情。只是丁观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万里海外的松田岩岛遇到了孟富安。 两人客套了几句,又简略说起了四年间的际遇,彼此颇为唏嘘。孟富安对丁观说道:“老兄此番来到松田岩岛,不晓得在何处下榻?” 丁观笑道:“此次丁某要到扶桑国办事,并非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只须办好了关防,立时便要扬帆出海,是以并未到岛上的客栈投宿,只在船上歇息。在下这就去换取关防,取回关防之后,便要拔锚启航,前往扶桑。” 丁观话音方落,孟富安脸色大变,转头向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压低了声音对丁观说道:“老兄没听说海上出了大事吗?” 丁观见孟富安如此模样,心中一凛,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某昨日才到了码头,压根没听说海上出了什么事情。松田岩岛有许多扶桑兵,周边数百里的海面都是松田家的地盘,谁敢在这里闹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难道海上起了大风浪不成?” 孟富安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可不是遇到风浪这般简单。老兄可曾听人说过襄阳秦家秦五爷的名头?” 丁观点了点头,口中说道:“秦五爷是中原出名的大商人,家中良田万亩,茶铺、绸缎庄、当铺、粮铺数百间。秦家在襄阳一跺脚,河南、山东、ah、江西四省都要抖一抖。丁某虽然没有见过秦五爷,不过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丁某岂能不知?” 丁观说到这里,看了孟富安一眼,又瞥了一眼那伙兀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商人,这才接着说道:“难不成秦五爷也到了松田岩岛?” 孟富安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秦五爷是何等身份,岂能亲自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此次出海远赴松田岩岛办事的秦胜,是秦家设在河南洛阳府的中原茶庄的大掌柜。这位秦大掌柜绝非平庸之辈,若以辈份而论,他还是秦五爷的叔伯辈,在秦家极有权势。平日里洛阳知府对秦大掌柜也是礼敬有加,他在河南黑白两道都颇有名气。” 丁观听孟富安说话,心中老大不耐烦,暗想秦家确实是河南大户,不过秦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土财主,没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还要去办关防,哪有心思听你在这里婆婆妈妈,胡说八道?!念及此处,丁观正要说话,只听孟富安接着说道:“秦大掌柜十几天前到了松田岩岛,许多中原来的富商大贾听说之后,自然都要去秦大掌柜下榻的客栈递名贴拜见。是以秦大掌柜办完了事情之后,与许多故交饮酒作乐,结果又在岛上多住了几日,直到昨天傍晚才乘船出海,回转中原。没想到大船离开松田岩岛之后,在海上驶出了百余里,竟然、竟然遇上了海盗……” 丁观听孟富安说到这里,心中悚然一惊,口中说道:“这怎么可能?自从松田家占了松田岩岛,便即派出战船在岛子周边三百里左近的海上巡查,不只将扶桑国的官船驱离,更将海盗打得落花流水,不敢靠近松田岩岛。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听说有商船在松田岩岛左近遭遇海盗,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了。秦家的大船在海上遇险,只怕不是海盗下的手罢?” 孟富安听丁观说完之后,小声说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秦家的大船被拦截之后,便有许多蒙面人登上大船,将秦大掌柜等人尽数关入一间舱室之中。这伙人在船上到处搜查,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将船上的银子掠夺一空,这才呼啸而去。秦大掌柜侥幸逃得性命,心中又急又怒,下令手下的船夫调转船头返回松田岩岛,要向松田家讨一个公道。” 丁观越听越奇,看了孟富安一眼,口中说道:“向松田家讨公道?讨什么公道?” 孟富安道:“秦大掌柜说了,他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是听说此处平安,向来没有盗匪之事。可是秦家的大船在松田岩岛左近遇到了强盗,船上的银子被抢掠一空,松田家的许诺如同放屁,他须得向松田家讨一个公道。” 孟富安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老兄来得晚了,没有看到秦家大船回到码头时的情形。秦大掌柜那张脸肿得如同猪头一般,想来是受了海盗的殴打。他下船之后,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指斥松田家做事不力,容忍海盗在松田岩岛左近藏匿,害得他险些丧命。若是松田家不能肃清盗匪,赔偿秦家被抢走的银子,他绝对不会与松田家甘休。” (本章完) 第3027章 第3027章 丁观听孟富安说话,心中暗想,秦家是中原有名的大商贾,黑白两道都要给秦家面子,想来作威作福惯了,以为松田岩岛也和河南洛阳府一般,松田家派在岛上的官吏都要逢迎秦家。却没想到这里是扶桑人的地盘,岂能像洛阳知府衙门那般纵容于秦家?这位秦大掌柜如此嚣张,非得倒大霉不可。 丁观思忖之际,只听孟富安说道:“秦大掌柜这么一闹,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的许多商贾人心惶惶,原本打算这几日出海的也纷纷改了主意,不敢轻易出海,而是留在岛上观望,免得在海上遭遇海盗。” 孟富安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以为,既然海上不太平,老兄还是多留几日,待到松田家派出战船扫荡松田岩岛近海,驱逐海盗之后,再拔锚启航也不迟。” 丁观听孟富安说完之后,拱手道谢,暗想厉秋风急着前往扶桑国,此事万万耽搁不得。是以与孟富安客套了几句之后,便即与他告辞,仍然向码头西侧走去,打算先将关防办妥,尽早扬帆出海,免得误了大事。孟富安见丁观不听自己劝说,却也并不勉强,自顾自地与十几名商人聚在一起,小声商议如何才能平安离开松田岩岛。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到这里,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慕容丹砚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丁先生既然打算今日离开松田岩岛,为何又说没能将关防办妥?”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在下带着仆人走出十余丈之后,想起了厉大爷先前说过夜探青天居之事,心中一动,不由停了下来。在下虽然愚笨,可是松田岩岛毕竟来过几次,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怪异之事。厉大爷曾对在下说过,昨日和穆姑娘在岛上闲逛之时,遇到江湖人物斗殴,虽然厉大爷并未详加解释,可是此事若不是干系重大,厉大爷绝对不会甘冒奇险,夜探青天居。在下推测昨日江湖人物斗殴之事,背后绝对不简单。这些江湖人物若不是极是了得,松田家早已经将他们弹压下去,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这些江湖人物在岛上争斗,松田家即便有心弹压,可是他们要靠着松田岩岛发财,自然要确保岛上平安,不能在岛上大动干戈,只能另想法子。若是在下推测不错,松田家派出人马埋伏在松田岩岛左近的海上,冒充海盗,盘查经过的大小船只,便是要将那些在岛上闹事的江湖人物在海上或擒或杀。如此一来,既除掉了不听话的江湖人物,又不会在松田岩岛掀起波澜,确是一条一石二鸟的妙计。 “在下想到这里,生怕松田家要对付的是厉大爷和穆姑娘,若是办妥关防,立时出发,必定会引起松田家的怀疑,在海上对咱们下手。即便他们要擒杀的并不是厉大爷和穆姑娘,却也会惹出许多麻烦。倒不如暂时留在码头观望,松田家为了保住松田岩岛的名声,绝对不会在岛上大动干戈,咱们不妨由着他们在海上折腾,待到风波平息之后,咱们再出海前往扶桑,却也不迟。”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是以在下自作主张,没有去办关防,便即匆匆赶了回来,打算与厉大爷和穆姑娘仔细商议此事。若是厉大爷和穆姑娘以为咱们须得立时出海,不得耽搁,在下马上下船去将关防办妥,今日便可以出海,不会耽误大事。”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你虽然没有明说,不过猜测那些在松田岩岛上斗殴的江湖人物之中,便有厉某和穆姑娘,是也不是?” 丁观没有想到厉秋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身子一颤,连连摇头,拱手说道:“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不怕如此惊恐。咱们既然坐上了这条船,须得相互照应才是。你猜测厉某和穆姑娘在松田岩岛惹出了麻烦,与松田家结了梁子,松田家派人在海上埋伏,想要拦截咱们,是以打算在码头停留数日,静观情势,待到松田家松懈之时,再扬帆出海。如此一来,可保得厉某和穆姑娘平安。丁先生,厉某没有说错罢?” 丁观不敢说话,只是连连作揖。厉秋风拉说道:“阳大人请丁先生来帮忙,当真没有找错人。丁先生不只做事谨慎,而且智计超群,虽然并未亲眼所见,也将此事猜得八九不离十。实不相瞒,昨日厉某和穆姑娘在岛上看到江湖人物争斗,确曾参与其中,与松田家的头目见过面。”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不由抬头向厉秋风望去。两人目光一碰,丁观身子一抖,急忙又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不过丁先生可以放心,厉某和穆姑娘并未与松田家生了龌龊,松田家派人在海上搜寻,也并非是要对付厉某和穆姑娘。不过此事极为麻烦,若是与松田家的人再次相遇,总有一些不便。是以丁先生的主意甚妙,咱们不妨先在码头暂时停留,待到风平浪静之后,再扬帆出海也不迟。”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总算放下心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如此说话,在下便放心了。眼下停泊在码头的大小船只不下四五百只,松田家为了保住松田岩岛的名声,绝对不会在岛上和码头大动干戈,是以咱们留在船上,不会有什么麻烦。昨日在下已经吩咐仆人上岸采办了粮食和清水,足够咱们这几只大船用上三五日,厉大爷和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丁观想得如此周到,对他越发佩服,纷纷出言赞扬。丁观连连摆手,不敢居功。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丁观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辞,匆匆离开了舱室。待到丁观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厉秋风又与慕容丹砚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取出一部三国志,翻开仔细阅读。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潜心读书,不敢打扰,便即向他告辞,回到自己舱室,盘膝坐在床上打坐练气。只是想起这两日松田岩岛上的风波,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又想起那名倔强的少年,暗想既然咱们暂时不能出海,不妨伺机将他救出来,带到大船之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带到扶桑。如此一来,就算松田家本领再大,也算不出咱们已然离开了松田岩岛。 (本章完) 第3028章 第3028章 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这才静下心来,在舱室之中打坐练气,倒也并不寂寞。只是她生怕被厉秋风瞧出端倪,不敢轻易到厉秋风的舱室与他说话。厉秋风在舱室之中读书,甚是沉迷,难得慕容丹砚不来与他纠缠,他倒乐得一个清静,是以并未多想。 到了傍晚时分,丁观亲自来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去吃晚饭。三人坐定之后,丁观又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斟酒布菜,待到三人各饮了一杯酒之后,他才对厉秋风说道:“今日在下一直在码头上打探消息,从昨晚到今天午时,已有七伙人先后在海上遇到了海盗。其中两伙人见机甚快,看到有快船向自己的座船逼近,便即掉转船头逃回松田岩岛,余下五伙人来不及逃走,海盗用钩镰枪搭住大船,爬上大船打劫。这些人的银钱大半被海盗抢走,又怕再遇到海盗,只得狼狈退回松田岩岛码头。”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在松田岩岛做买卖的富商大贾人心惶惶,不晓得是走还是留。那些黑道人物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哪一股海盗敢到松田岩岛来打劫。松田家虽然派人前来安抚,声称不会让海盗肆虐于海上,不过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对松田家的许诺并不相信。这些海盗若是松田家派人假扮,他们不会在海上折腾太久,否则大伙再也不会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松田家只好去喝西北风了。”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一怔,急忙开口问道:“依丁先生所说,咱们很快就能离开松田岩岛了?” 丁观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果真有海盗在海上劫掠,松田家的水师能征惯战,必定能将海盗驱离。如果那些海盗是松田家派人假扮,事情就更加简单,只要松田家的头目一声令下,这些假海盗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松田家要搜寻可疑的江湖人物,但是绝对不会持续太久,否则松田岩岛名声受损,不免断了财路。依在下推测,最迟在明日傍晚之前,这场风波便会平息下去。是以在下打算明日下午去将关防办妥,连夜扬帆出海,悄悄前往扶桑国。”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暗想,咱们若是明日出发,今晚我须得将那名少年救回船上。只是厉大哥和丁观都是极为精明之人,船老大又是丁观的心腹,我若将那名少年带回船上,厉大哥和丁观必定会察觉此事,只怕会将少年赶下大船,反倒不美。是以我将少年救出之后,不妨将他送到其他大船之上,只说丁观吩咐我将少年送到船上,想来那些大船上的船夫不敢违拗。咱们到了扶桑国之后,即便厉大哥和丁观发现少年,总不能再将他送回松田岩岛罢? 厉秋风只顾着和丁观说话,并没有察觉慕容丹砚在怔怔出神。只听丁观说道:“咱们要去的那处码头极是隐秘,不过咱们这几只大船实在太过招摇,是以咱们登岸之后,除了咱们乘坐的这只大船之外,其余几只大船先行返回。在下已经备好了银子,到时送给其他船上的船夫,他们必定欢天喜地,不会怀疑咱们另有所图,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 三人吃完饭后,各自返回舱室。慕容丹砚只等着夜深人静之时,便要悄悄溜到岸上,潜入青天居,将少年救到大船上。她虽然没有去过青天居,不过厉秋风详细说过夜探青天居的经过,慕容丹砚已经大致知晓青天居的所在。只是她生怕厉秋风起了疑心,并未多加询问。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在舱室之中静坐良久,仔细推想前往青天居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情形,她以为松田家虽然在松田岩岛驻扎重兵,不过这些军士并未练过高深武艺,即便他们发现了自己,只要自己施展轻功逃走,这些军士绝对奈何不了自己。自己所要顾忌之人,只有灰衣老者手下那两名武功诡异的怪客。不过这两人是灰衣老者的贴身侍卫,轻易不会外出。只要自己悄悄潜入青天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名少年救了出来,待到灰衣老者惊觉,就算两名怪客武功高强,却也来不及拦截自己了。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得意,盘膝坐在床上打坐练气。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外面已是一片寂静。慕容丹砚这才整理好衣衫,将长剑背好,又将蜡烛吹灭,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舱室。她知道厉秋风武功了得,又住在自己隔壁,若是听到动静,必定会出来察看。是以她打开舱门之时,抱着万分小心,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将舱门拉开,走出舱门之后,又一寸一寸地将舱门合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别说厉秋风住在隔壁,就算慕容秋水亲至,只怕也听不到丝毫动静。 慕容丹砚蹑手蹑脚走过长廊,又小心翼翼地走上木梯,到了木梯顶端之后,她轻轻推开盖板,并未立时走上甲板,而是悄悄探出头去,察看甲板上的情形。只见桅杆下坐着一名船夫,背靠着桅杆正在打眈,此外再无旁人。慕容丹砚这才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走上甲板,这才施展轻功奔到船头,左手在船舷上轻轻一按,身子借势跃起,如一只灵巧的燕子,瞬间跃到了码头岸上。 此时已是深夜,码头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慕容丹砚双脚甫一站定,向四周张望了一圈,确认无人窥探之后,便即施展轻功向西奔去,眨眼之间便已奔出了百余丈。慕容丹砚的拳脚剑术和内功虽然未练至化境,不过以轻功而论,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此时她将慕容世家的家传轻功施展出来,直如御风而行一般。所幸码头上静寂无人,否则有人看到慕容丹砚如同鬼魅般掠了过去,只怕以为自己见了鬼,非得大声呼救不可。 慕容丹砚依照厉秋风所说,直向青天居奔去,只用了约摸一柱香工夫,已然到了青天居门外。厉秋风讲述夜探青天居的经过之时,曾经详细说过青天居的模样,是以慕容丹砚看到那两盏巨大的灯笼,立时断定眼前这栋大宅子便是青天居。饶是慕容丹砚心中早有了打算,可是看到青天居如此庞大,心中也是颇为惊讶。 (本章完) 第3029章 第3029章 慕容丹砚在青天居大门之前伫立了片刻,四顾无人,这才施展轻功跃过大门,悄无声息地跃入院子。此时青天居各间客房都已熄灭了灯火,只是大门口高悬着两盏灯笼,将院子照得朦朦胧胧。慕容丹砚借着灯笼光亮,抬头仔细辨认,很快找出了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居住的那间客房。她想起厉秋风曾对她说过,灰衣老者除掉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之后,被那名少年骗过,并未对他下毒手,便即带着两名怪客和一众军士离开了青天居。不过以灰衣老者的智计,绝对不会就此放过那名少年,又不想惊扰在青天居下榻的富商大贾,是以必定会派人留在青天居,监视那名少年。此刻找出了那间客房,慕容丹砚心下颇为兴奋,又略略有一些忐忑。 慕容丹砚抬头看了片刻,这才走近石墙,双手抓住墙缝,犹如一只壁虎一般,直向屋顶爬去,眨眼之间便到了那名少年居住的客房窗外。她在窗外仔细倾听,客房内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噜声,心想那名少年年纪不大,相貌甚是清秀,想来酣睡之时不会发出如此难听的呼噜声。此人多半是灰衣老者派来监视少年的手下,粗鲁少文,睡觉之时才会发出如此难听的呼噜声。 慕容丹砚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屋中之人并未觉察窗外有人之后,这才双脚在墙壁上一点,身子斗然升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窗台之上,随即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拉开,跃入客房,如同一只灵猫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她转身将窗户关好,客房内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屋子中的模样。慕容丹砚侧耳倾听,发现呼噜声来自右侧不远处,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模模糊糊看到有一张床摆在自己身前,她急忙停下了脚步,反手拔出长剑,判定发出呼噜声的所在,左手斗然探出,抓住床上的被子向后一甩,同时右手长剑挥出,直向床上躺着的人影刺了下去。 慕容丹砚以为睡在床上鼾声大作之人是灰衣老者派来看管少年的手下,一剑刺出,其志不在杀人,而是要用长剑将那人制住。她自忖除了一老一小两名怪客之外,灰衣老者手下再无能人,是以这一剑刺出,她以为能将长剑点在那人的咽喉。只是长剑堪堪刺到那人咽喉近前,那人的身子倏然向右挪动,慕容丹砚心中大惊,想要收剑已然不及。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入床上的被褥之中。 慕容丹砚长剑失了准头,心中惊骇,知道中了敌人的诡计。此时床上那道人影向右侧滚动,已然到了木床边缘,离着慕容丹砚的身子不足半尺。而慕容丹砚的长剑刺入床上的被褥之中,胸腹要害洞开,尽数暴露在那道人影之前。慕容丹砚情知不妙,正要向后疾退,那道人影右手倏然探出,一道寒光直向慕容丹砚小腹刺到。慕容丹砚大惊,双脚用力一点,身子斗然向后跃出。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慕容丹砚小腹处的衣衫已然被那人用兵器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所幸她轻功了得,见机甚快,虽然衣衫被敌人割破,却避开了开膛破肚之祸。 慕容丹砚这一跃已然用了全力,瞬间退出了丈许,身子撞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却是木桌被慕容丹砚撞得翻了,桌上的茶壶、茶杯和烛台尽数摔落在了地上。 床上那人没有重创慕容丹砚,自然不肯甘心,犹如鬼魅一般跟了上来,右手握着一柄短刀,直向慕容丹砚咽喉刺到。此时客房之中虽然一团漆黑,慕容丹砚也能隐约看到敌人的影子。眼看短刀寒光闪耀,直取自己的咽喉要害,慕容丹砚急忙挥剑斜刺,剑尖指向敌人的胸口,想要逼迫敌人退避,只是敌人武功了得,看到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刺了过来,他的身子滴溜溜一转,瞬间绕到慕容丹砚左首。如此一来,他不只避开了慕容丹砚刺过来的长剑,还抢到慕容丹砚左首,右手短刀直向慕容丹砚左肋刺去。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敌人轻功如此了得,心中惊骇,想要挥剑遮挡,可是自已长剑在外,敌人却已抢到自己防御最为薄弱的左首,想要撤剑抵挡已然来不及了。百忙之中她只得又向后退,只听“砰”的一声响,后心已然撞在墙壁之上。 慕容丹砚后退之时,敌人如影随形,又向她迫近过来。此人不只武功诡异,而且颇有心计。他知道自己手执短刀,在兵器上颇为吃亏,是以如同附骨之蛆,紧随在慕容丹砚身前,使得她无法用长剑反击。如此一来,慕容丹砚虽然剑术精妙,而且在兵器上也大占便宜,此刻却是大落下风,被敌人逼迫得不住后退,数次险些折在敌人手中。 慕容丹砚惊慌之下仓皇后退,对屋中情形一无所知,后背撞到墙壁之上,已是退无可退。敌人藏在屋中,自然对这间客房十分熟悉,是以虽然屋中一团漆黑,对他来说却是进退自如。此刻看到慕容丹砚退无可退,敌人如何肯放过如此良机?立时猱身直上,右手短刀如毒蛇出洞,直向慕容丹砚刺去。 慕容丹砚心中惊骇,眼看着一道寒光刺破黑暗,直向自己胸口扎了过来,想要挥剑遮挡已然不及。惊恐仓皇之下,虽然知道身后是墙壁,身子仍然不由自主向后硬生生挤去。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慕容丹砚只觉得身后一空,墙壁竟然在倏然之间碎裂成几块,她心中又惊又喜,腰间使力,身子向后翻动,于电光石火之间从裂开的墙壁洞穴中倒翻了出去,身子直向院中坠落下去。 慕容丹砚身在半空,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撞裂的并非墙壁,而是客房的窗户。原来她被敌人逼迫后退之时,后背稀里糊涂地撞在窗户所在的墙壁上。没等她回头查看,敌人已然追到面前。慕容丹砚上身向后仰倒,无意中将窗户撞裂,只是屋中一团漆黑,慕容丹砚只道自己慌张之下将墙壁撞裂。此时她身子向院中坠落,仰面向上,借着客栈门口和院内灯笼的光亮,看到碎裂的窗框随着自己的身子一起坠落,慕容丹砚才恍然大悟,心中连呼侥幸。 (本章完) 第3030章 第3030章 从慕容丹砚出剑刺向木床上那人,到她从窗户倒翻而出,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虽然慕容丹砚仰面向院中坠落,心中并不惊恐,待到身子落下四五尺之后,她腰间用力,身子凌空打了一个旋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慕容丹砚双脚甫一站定,只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许多窗户碎片摔落在院子中。她急忙向左首疾退,想要避开窗户碎片。便在此时,她只觉得头顶黑影闪动,却是藏在客房中的那人也从窗户中跃了出来,右手挥舞短刀,直向慕容丹砚头顶刺了下来。 借着青天居门口高杆上悬挂着的两盏大灯笼的光亮,慕容丹砚认出偷袭自己的那人正是灰衣老者手下两名怪客中的年轻高手。她心中大惊,暗想这两名怪客是灰衣老者的贴身侍卫,为何会藏匿在青天居中?难道灰衣老者神机妙算,已然算定自己会夜入青天居,救出那名少年不成?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敌人已经扑到她的头顶,右手短刀寒光闪耀,直取她的天灵盖。慕容丹砚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手腕翻转,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长剑如矫龙腾空,刺向那人咽喉要害。 这一剑攻敌之所必救,是慕容世家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只是敌人离着慕容丹砚太近,已然抢得了先机。慕容丹砚出剑虽快,招数也颇为精妙,但是想要后发先至,却及不上敌人迅捷。是以她手中的长剑堪堪刺出,敌人刺来的短刀离着她的天灵盖已不过数寸。 慕容丹砚只觉得头顶寒气袭人,心知不妙,无奈之下只得向后急退。只是她退得虽然极快,还是被敌人手中的短刀削下了一缕头发。慕容丹砚只觉得头顶一凉,心中越发惊骇,一边向后退走,一边将长剑横在胸前,以防敌人偷袭。 若以真实武功而论,慕容丹砚未必在敌人之下。只是那人藏在客房之中,趁着慕容丹砚全无防备之时突袭,占了先机,而且此人极是狡诈,轻功又极是了得,死死缠住慕容丹砚不放,始终不给慕容丹砚逆袭的机会。如此一来,两人斗在一处,不似武林高手比武争锋,倒像是乡间地痞无赖殴斗一般,许多精妙招数压根用不上。何况慕容丹砚虽然剑法精妙,毕竟没有厉秋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随机应变的本事更是差得远了,即便有机会逆袭敌人,也只能坐失良机,被敌人逼迫得不住后退。 慕容丹砚长剑横在胸前,只待敌人抢攻,便要以快对快,全力反击。没想到她退开之后,敌人竟然也向后退开三步,一张死人般的面孔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目光中尽是阴毒。 慕容丹砚对布衣老者身边的两名怪客颇为忌惮,此时看到年轻怪客现身,只道另外一名怪客窥伺在侧,知道若是两人齐至,自己非败不可。到了那时,不只救不出那名少年,自己也得折在青天居。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须得趁着那名老者尚未现身,尽快逃离此地。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长剑一抖,直向那名怪客刺了过去。只是长剑甫一刺出,慕容丹砚身子急转,身子斗然拔起,直向青天居大门跃去。原来她这一剑乃是虚招,打算趁着那名怪客躲避之机,自己转身逃出院子。那名怪客虽然厉害,未必会追赶自己。就算他紧追不舍,也未必追得上自己。 只是慕容丹砚甫一跃起,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青天居的大门已然被人踢开,无数扶桑军士手持长枪冲进了院子,直向慕容丹砚扑了过来。 慕容丹砚身在空中,将院内院外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院外火光大起,无数火把映照之下,大群扶桑军士已将青天居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军士手中的长枪枪尖寒光闪闪,一眼望去,着实让人惊骇。许多扶桑军士已然冲进院内,将手中长枪指向了跃在空中的慕容丹砚。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知道自己上了大当,落入灰衣老者布下的陷阱,心中后悔不迭。便在此时,她只觉得眼前又是一亮,却是青天居内也亮起了灯火,从客栈中冲出了无数扶桑军士,直向她杀了过来。 慕容丹砚此时心中雪亮,知道灰衣老者除掉青袍老者和矮胖子、黄衫人之后,虽然并未将那名少年杀掉,也未将他带走,但是并非要就此罢手,而是打定了主意要以少年为诱饵,引出藏在松田岩岛上的青袍老者的同伙。是以灰衣老者故意将少年留在青天居中,自己带着两名怪客大摇大摆地离开,暗地里却在让那名年轻高手去而复返,带着扶桑军士埋伏在青天居之中。此外还在青天居左近设下了伏兵,等着青袍老者的同伙自投罗网。只是青袍老者的同伙没来,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青天居,陷入灰衣老者布下的重重包围之中。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后悔不迭,暗想我以为厉大哥不想救出那名少年,是因为少年是扶桑人,厉大哥瞧不起他,这才没有出手。此时看来,厉大哥智计超群,早已料到灰衣老者不肯甘休,必定会在青天居中设下陷阱,这才没有出手救出那名少年。我不只没有体谅厉大哥的一片苦心,反倒对他心生埋怨,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闯入青天居来救人。眼下我孤立无援,只怕不能活着离开青天居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身子在空中停滞了片刻,直向院中坠落下去。她低头向脚下望去,只见无数长枪指向了自己,只待自己落下,立时便要攒刺过来,将自己乱枪刺死。慕容丹砚虽然心中后悔不迭,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半空中翻了一个无头跟头,已然是头下脚上,直向院子中俯冲下去。 聚在院子中的扶桑军士见慕容丹砚凌空扑了下来,急忙挥动手中的长枪,向慕容丹砚身上攒刺过去。慕容丹砚右手长剑一挥,只听一阵乱响,登时有五六杆长枪的枪头被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削断。这些扶桑军士手中长枪的枪杆是用竹子浸过桐油之后制成,极为坚韧,可是遇到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竟然应手而断。一众扶桑军士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的长剑如此锋利,心下惊骇,纷纷向后退去。 (本章完) 第3031章 第3031章 扶桑军士惊慌后退之时,慕容丹砚已然落到了院子中。只是她双脚甫一落地,十几名没有被她手中长剑削断枪头的扶桑军士又扑了上来,十几杆长枪从四面八方向慕容丹砚身上攒刺,声势极是惊人。 慕容丹砚陷入重围,却不似方才身在半空乍一看到伏兵四起时那般惊恐。只见她将长剑使得虎虎生风,身子如同灵猫一般避过两杆刺到身前的长枪,随即从四杆长枪之间硬生生地挤了过去,手中长剑斗然刺出,刺中了一名扶桑军士的咽喉。待到慕容丹砚将长剑自抽出之时,一道血箭自扶桑军士咽喉激射而出,他哼也没哼一声,立时扑倒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慕容丹砚刺死一名扶桑军士,精神为之一振,身子滴溜溜一转,避过一杆刺过来的长枪,反手一剑刺出,又将一名扶桑军士刺死。其余几名扶桑军士见她连杀两名同伙,心中惊骇,不由向后退去。只是这几名扶桑军士刚刚退走,又有数十名军士围了上来,将手中的长枪胡乱刺向慕容丹砚。 慕容丹砚手中挥舞长剑,在枪林之中左冲右突,片刻之间又刺死了四名扶桑军士。只是扶桑军士的头目甚是狡诈,看出慕容丹砚虽然剑术精妙,不过她手中的长剑虽然锋利,但是长不足四尺,与扶桑军士手中的长枪相比处于劣势。如此一来,众人压根不必与她死战,只须仗着长枪的优势将她困在其中,累也将她累死了。是以扶桑军士头目连声下令,众扶桑军士将慕容丹砚团团围住,却并不与她对攻,而是用长枪从四面八方不住向她攒刺。一旦慕容丹砚挥剑抢攻,正面的扶桑军士往往避开或后退,而围在她左右和身后的扶桑军士则挺枪攒刺,迫得她不得不收剑自保。如此一来,慕容丹砚虽然仗着轻功了得和剑术精妙并未被扶桑军士手中的长枪刺中,可是她被扶桑军士从四面八方不住偷袭,不得不在重重包围之中疲于奔命,全然落于下风。如此斗将下去,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慕容丹砚虽然知道扶桑军士的阴谋,可是她陷入重围,已然无计可施,只能勉强支撑。如此斗了一柱香工夫,慕容丹砚渐渐气力不继,衣衫被汗水浸透,长剑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小。若不是她轻功了得,数次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敌人刺过来的长枪,只怕早就命丧当场了。 就在慕容丹砚苦苦挣扎之际,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一道寒光疾向她咽喉刺到。慕容丹砚心中大惊,想要挥剑抵挡,可是又有两杆长枪从左右两侧刺了过来。若是她挥剑遮挡袭向她咽喉的寒光,两杆刺过来的长枪非得将她刺死不可。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使出了“铁板桥”功夫,身子突然向后倒去,后背抵在了地上。她的身子甫一倒下,两杆长枪紧贴着她的胸口口横刺了过去,而袭向她咽喉的那道寒光并非暗器,而是那名年轻怪客手握短刀突袭过来。慕容丹砚于电光石火之间身子向后倒下,年轻怪客虽然出手极快,却也没有料到慕容丹砚竟然有如此机变,这一刀终究还是刺了一个空。年轻怪客招式用老,不过见机甚快,短刀落空之后,生怕慕容丹砚倏施反击,急忙收刀向后退开。 慕容丹砚于生死关头使出险招,总算逃过了一劫。只是那名年轻怪客加入战团,使得她的处境越发艰险。年轻怪客甚是狡猾,并不上前围攻,而是站在圈外,紧紧盯住慕容丹砚。只要慕容丹砚与扶桑军士交锋之时露出破绽,他立时猱身直上,偷袭慕容丹砚周身要害。他的武功远在扶桑军士之上,是以慕容丹砚与敌人争斗之时,只用了三分力气对付攻向她的扶桑军士,倒有七分力气防备窥伺在侧的年轻怪客。如此一来,她的处境更加危险,数次险些被年轻怪客手中的短刀刺中。 又斗了半柱香工夫,慕容丹砚只觉得右臂酸麻惊心,挥舞长剑之际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灵活。年轻怪客瞧出便宜,出手越发阴险狠毒。慕容丹砚左支右绌,眼看着就要折在年轻怪客和扶桑军士手中。 此时年轻怪客已然占尽了上风,有机会将慕容丹砚一刀刺死,只是他并未下毒手,仍然伺机偷袭。慕容丹砚心中又惊又怒,以为敌人如此行事,是猫戏老鼠,故意戏弄自己。后来她终于看出年轻怪客之所以不下毒手,并非是刀下留情,而是要将自己生擒活捉。她心中暗想,只恨我鲁莽行事,中了敌人的诡计,今日已然无幸。只是我宁肯死在此地,也不要被他们生擒活捉! 慕容丹砚打定了主意,出剑少了许多顾忌,反倒使得年轻怪客有一些不知所措。须知高手相争,有时要杀掉对方不难,但是要将对方生擒活捉却是极难的事情。年轻怪客虽然大占上风,可是慕容丹砚抱定了必死之心,想要将她生擒活捉绝非易事。 慕容丹砚拼死力战,又斗了一盏茶工夫,突然头顶风声飒然,一道黑影从客栈二楼飞了下来,直向她头顶扑了下来。慕容丹砚心中一惊,急忙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正是那名老年怪客。而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窗户已然打开,灰衣老者凭窗而立,正自俯瞰着院子中的争斗。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一凉,知道一老一小两名怪客联手,自己再无侥幸逃生的机会。她心中暗想,今日宁肯与敌人同归于尽,也绝对不要被他们生擒活捉!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黑衣老者已然到了她的头顶,右手五指枯瘦如鹰爪,直向她天灵盖抓到。年轻怪客与慕容丹砚缠斗良久,已将慕容丹砚累得筋疲力尽,眼看就要将她生擒活捉,此时看到黑衣老者突然出手攻向慕容丹砚,他心中大怒,暗想我就要大功告成,你这个老家伙却跑来捡便宜,世间哪有此等好事?是以黑衣老者向慕容丹砚扑击之时,年轻怪客自然不肯被黑衣老者抢了功劳,立时猱身直上,右手短刀寒光闪闪,直向慕容丹砚左腿扎了过去。 (本章完) 第3032章 第3032章 年轻怪客这一刀并非要取慕容丹砚的性命,而是打算在她腿上刺上一刀,将她打倒在地。如此一来,可以让慕容丹砚避开黑衣老者的凌空一击,自己趁机将她生擒,这份大功劳自然落在自己的头上。 慕容丹砚见两名怪客联手攻向自己,知道自己必定落败,索性将牙一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剑举起,直向从她头顶攻过来的黑衣老者刺去,暗想就算我命丧当场,也要与这个老家伙同归于尽! 眼看年轻怪客手中的短刀就要刺中慕容丹砚左腿,已然攻至慕容丹砚头顶的黑衣老者左手一甩,只听“呼”的一声厉响,一枚鸽子弹大小的石丸激射而出,正打在年轻怪客的短刀之上。年轻怪客虽然与黑衣老者素来不和,不过他以为两人一起为松田家效力,黑衣老者再奸诈,也不敢公然与自己翻脸,是以对他并无防备。没想到眼看自己就要得手,黑衣老者为了争功,竟然用暗器攻向自己,是以他听到石丸破空之声,却压根没有丝毫防备,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年轻怪客手中的短刀被石丸砸得向右歪了几分,堪堪从慕容丹砚左腿旁边刺了过去,只是将她的裤子割开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却压根没有伤到她分毫。 黑衣老者发射石丸打歪了年轻怪客的短刀,右手仍然向慕容丹砚头顶抓到,想要将她的头发攥在手中,就此将她擒住,好向灰衣老者领功。只是年轻怪客被黑衣老者用石丸震开了短刀,功败垂成,心中愤怒欲狂,眼看着黑衣老者就要将慕容丹砚的头发抓在手中,情急之下右手用力一掷,手中短刀倏然飞出,直向身子悬空的黑衣老者胸口射了过去。 此时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正向黑衣老者咽喉刺去,若是没有飞过来的那柄短刀,黑衣老者自然可以从容应对慕容丹砚刺来的长剑。不过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要想同时应对短刀和长剑,势比登天还难。如此一来,他不只无法抓住慕容丹砚的头发,还要想法子避开刺向他的长剑和短刀。刹那之间,情势已然逆转,黑衣老者先机尽失,自己反倒陷入到了窘境之中。 眼看一刀一剑就要刺入黑衣老者的咽喉和胸口,黑衣老者右手倏然向腰间一探,用力扯断了束腰的带子,手腕抖动,带子犹如一条黑蛇,竟然将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和年轻怪客掷出的短刀卷在其中。慕容丹砚没有想到黑衣老者的武功如此了得,心中惊骇,生怕他还有后招,不敢将招数用老,是以急忙撤剑,向后退开两步。 黑衣老者用带子卷住短刀,随即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只是他的双脚还没有站稳,年轻怪客一声怒吼,猱身直上,双拳挥舞如风,直上直下地向黑衣老者打了过去。黑衣老者一边挥拳招架,一边大声怒吼,只是他说的是扶桑话,慕容丹砚不晓得他在吼些什么,但是看到黑衣老者面目狰狞,想来是在骂人。只见两人拳来脚往,出手无情,斗得甚是激烈。 围在四周的扶桑军士没有想到两名怪客竟然斗在了一处,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是好,只能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慕容丹砚与扶桑军士斗了多时,又被年轻怪客偷袭,虽然并未受伤,却已累得筋疲力竭。此时看到两名怪客大打出手,围在四周的扶桑军士又僵立不动,总算得到了喘息之机。她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横在胸前,摆出了慕容世家剑法的起手式,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她知道两名怪客虽然起了内讧,不过这些扶桑人要对付的是自己,只怕两名怪客片刻之后便会罢手,再向自己攻了过来。是以她打定了主意,要趁着敌人尚未围攻自己之时,尽快恢复元气,再与敌人一决生死。 慕容丹砚一边调匀呼吸,运转真气在四肢百骸之中游走,一边冷眼旁观两名怪客激斗。只见两人手中虽然没有兵器,不过出手之时极为狠毒,每一拳每一脚都是击向对方的要害,招数极为阴毒。慕容丹砚见两人如此模样,心中惊疑不定,暗想这两个家伙明明是同伙,可是看他们出手的模样,倒像将对方视为仇敌一般。方才两人出手救我,并非怀着什么好心,无非是要争功罢了。可是两人为了争功,绝对不至于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这些扶桑人行事诡异,着实让人无法猜测。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越发疑惑。只是她看到两名怪客虽然出手狠毒,不过招数散乱,出拳出腿看似力大,却并未蕴含内力,心中暗想,厉大哥曾经说过,柳宗岩前辈教授寒山渔村的村民练武,只是想传授给他们防身的本领,并非开帐授徒。而且他看出扶桑人心思狠毒,若是学会了高深武功,只怕会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是以只教给扶桑人一些粗浅的拳脚剑术和轻身功夫。虽说柳生宗岩这个老贼天资聪明,又有奇遇,练成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是除了森田小五郎和飞花逐月等廖廖数人之外,他手下的杀手始终达不到一流高手的境界。眼前这两名怪客轻功了得,先前在长街之上出刀出剑凌厉无匹,招数诡异之极。可是一旦手中没了兵器,他们挥拳踢脚,像极了不会武功的莽汉,只能凭借力气取胜。如此看来,这两名怪客多半也和柳生一族的杀手一样,只练过剑术和轻功,至于内功一道,却是未窥门径。柳生一族的武功来自柳宗岩前辈,这两名怪客的功夫又是何人传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两名怪客兀自狠斗不休。年轻怪客数次想要将他掷出的那柄短刀拾起,每次都被黑衣老者拦住。虽然院子中聚集着百余名扶桑军士,但是他们不晓得应当帮助哪一方才好,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热闹。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这两个家伙虽然桀骜不驯,不过对灰衣老者甚是尊敬。灰衣老者在青天居中布下了天罗地网,此时眼看着两名怪客大打出手,耽误了他的大事,为何不将两人喝止,让他们联手来对付我? (本章完) 第3033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34章 第3034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要救出那名少年,心中大喜,暗想原来厉大哥并非不想救人,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眼下这个老家伙已经被厉大哥制住,只能乖乖听话了。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忍不住抢着说道:“论起阴险奸诈,凶残狠毒,谁又比得过你老人家?为了一杆玉秤,你派人杀了岁寒三友,自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却不晓得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将那位公子交给咱们。否则惹恼了咱们,你这颗人头可就不大牢靠了。” 灰衣老者听慕容丹砚说话,眼中露出了阴毒的目光。只是目光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压根不去理会慕容丹砚,仍然看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公子,老夫已经说过了,这个小贼虽然不过十五六岁,不过城府极深,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多谢老先生提醒,不过以后的事情就不劳老先生担心了。咱们与那位公子也是萍水相逢,没有什么交情,只是不忍看他遭遇不幸。老先生将他交给咱们之后,咱们寻一个稳妥之处,便会与他分开,是以他是好是坏,与咱们没有干系。” 慕容丹砚方才听厉秋风说要灰衣老者将少年交出来,心中大喜,正自高兴之时,又听厉秋风说了几句话,心中愀然不乐,暗想厉大哥这几句话说得皮里阳秋,倒似和这个老家伙一般打算,对那名少年颇有成见。而且他说将少年带离松田岩岛之后,并不打算一直保护他,只想寻一处地方将他抛下。厉大哥一向侠义为怀,可是如此行事,对这名少年未免太过无情。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灰衣老者沉声说道:“既然公子一意孤行,老夫若是还要多说,岂不是太过不识趣了?好罢,老夫就将这个小贼交给公子,但愿公子此举不是养虎贻患。” 他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转头对黑衣老者说道:“你去将那个小贼带来,交给这位公子。” 黑衣老者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大门走去,片刻之后便即消失在门外。灰衣老者又对年轻怪客说道:“此间事情已经了结,你将军士们带回岩城罢。” 年轻怪客听灰衣老者如此一说,神情大变,不由看了一眼厉秋风,正想说话,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位公子途经松田岩岛,与咱们并无仇怨,先前只是一场误会,你不必担心。” 年轻怪客见灰衣老者心意已决,不敢说话,转头向着院子中的扶桑军士大声下令。只见扶桑军士立时散开,又列成了数队,这才依次向青天居院外退去。片刻之后,院子中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灰衣老者和年轻怪客四人。 慕容丹砚见青天居数十间客房之中,只有三四间客房亮起了灯光,心中暗想,我与那两个家伙和扶桑军士在院子中大打出手,闹得天翻地覆,但是客栈中始终没有客人打开窗户看热闹。想来昨夜厉大哥到过青天居之后,松田家已经将客栈中的客人尽数迁走,并且在客栈内外设下了埋伏,只是不晓得他要对付的是青袍老者的同伙,还是那名少年的朋友。 厉秋风见扶桑军士已然尽数退走,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老先生真是一位信人,颇有古人遗风,着实令人佩服。” 灰衣老者面沉似水,口中说道:“公子过誉,老夫愧不敢当。以公子的本事,想来在中原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老夫的主公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公子若是前往扶桑,老夫愿意为公子引见,去见过老夫的主公一面。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作识英雄,重英雄,老夫的主公是一位大英雄,若是能够与公子结交,必定是一段佳话。” 厉秋风听灰衣老者说完之后,笑着说道:“我只是一介江湖浪子,哪敢自称英雄?此番出海,不过是为了求财罢了。老先生和贵主公都是做大事的英雄,不必为我费心了。” 灰衣老者是何等样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便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公子无此心意,老夫也不能勉强。伏望公子明辨是非,不要被奸贼迷惑,与老夫的主公为敌。”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先生尽管放心便是。我是汉人,岂能参与贵主人的大事?贵主人不与咱们为难,我已是谢天谢地,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贵主人为敌?” 灰衣老者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拱手说道:“公子是信人,老夫记住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脚步声响,片刻之后,黑衣老者推搡着那名少年走进院子。慕容丹砚见那名少年虽然神情委顿,不过衣衫整齐,不似受过酷刑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眼看着黑衣老者将少年押到近前,她抢上前去,将少年护在身后。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酸,只是脸上神情不变,向着灰衣老者拱手说道:“多谢老先生成全。若是没有什么麻烦,天亮之后,咱们便会离开松田岩岛。听说这两日海上有海盗出没,打劫了许多商船,使得松田岩岛上的富商大贾人心惶惶,只怕对松田家的名声不利。眼下老先生已然知道咱们无意与松田家为难,还请老先生派人剿灭海盗,保护到松田岩岛做买卖的商人。否则再让海盗肆虐于海上,不会有人再到松田岩岛来做买卖,只怕贵主人要睡不着觉了。”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灰衣老者说话,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走罢。”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怔,不由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咱们身处险境,岂能轻信人言?不如将这个老家伙带在身边,使得他们心有顾忌,不敢暗中捣鬼,截杀咱们。”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已向老先生言明,咱们只是过客,对松田家并无恶意。先前的事情只是误会,双方各让一步。眼下老先生已经将这位公子交给了咱们,不会再与咱们为难,咱们也不必将老先生当作人质。”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就算有人想要暗中捣鬼,却也未必能伤得了咱们。松田岩岛再厉害,也比不过虎头岩下的静心寺罢?!” (本章完) 第3035章 第3035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却也不似方才那般忐忑不安。她沉吟了片刻,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既然厉大哥信得过这个老……这位老先生,我也不必多说,咱们这就离开罢。” 她说完之后,转头望向那名少年,见少年正自看着自己,心中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口中说道:“他们将你捉去之后,没折磨你罢?” 少年见慕容丹砚容貌娇美,早已看得痴了,此时听她说话,似乎对自己甚是关心,心中怦怦直跳,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慕容丹砚见少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道他受了灰衣老者手下的殴打,身上疼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恼火,转头瞪了灰衣老者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又懂得什么?老先生位高权重,何必与他为难?” 灰衣老者见慕容丹砚为那名少年出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方才老夫已经说过了,这个小贼最会骗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作扮猪吃老虎。小姑娘,老夫劝你须得小心谨慎,不要被这个小贼骗了!” 那名少年惊讶于慕容丹砚的容貌,心中爱慕,露出了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此时听灰衣老者诋毁自己,痴迷于慕容丹砚美色的脑袋立时清醒。只见他对灰衣老者怒目而视,大声说道:“你这个老贼平白无故将我捉了去,殴打侮辱不算,还编造谣言中伤于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灰衣老者被少年责骂,并不恼怒,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贼,你不要自以为得计,以为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终有一日,你会露出狐狸尾巴。到了那时,不须老夫动手,自然有人杀你。”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少年,转身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伏望公子信守诚诺,不要与松田家为难。日后若有机缘,咱们再把酒言欢。老夫就此告辞,不会再与公子过不去,请公子放心便是。” 灰衣老者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大步向客栈大门走去。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黑衣老者紧跟在灰衣老者身后,直向大门走去,丝毫不理会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厉秋风见灰衣老者和黑衣老者离开,只是微微一笑,既不说话,亦不阻拦。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暗想,黑衣老者虽然武功诡异,不过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若是我与厉大哥联手,要将他杀掉并非难事。咱们除掉黑衣老者之后,再挟持灰衣老者回到码头,松田家投鼠忌器,必定不敢阻拦咱们。如此一来,咱们连关防都不必取了,可以大摇大摆地扬帆出海。不晓得厉大哥被灰衣老者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坐看这个老家伙扬长而去,良机错失,可惜,可惜。 眼看着灰衣老者和黑衣老者走出两三丈外,慕容丹砚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能阻拦,只得走到那名少年面前,口中说道:“你没有受伤罢?” 她话音方落,那名少年突然伸出右手,抓住了她左手拎着的长剑剑柄,只听“呛啷”一声响,长剑已被少年从剑鞘中拔了出来。慕容丹砚压根没有想到少年会有此举动,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被少年夺走。 少年拔出长剑之后,转身便要向灰衣老者冲去。慕容丹砚这才清醒过来,知道少年不甘心放灰衣老者离开,竟然抢了自己的长剑,要从背后偷袭灰衣老者。虽然少年不懂武功,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慕容丹砚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长剑被少年夺走,任由他挥剑扑向灰衣老者。 此时灰衣老者和黑衣老者已然走出三四丈外,听到身后传来异响,两人正要转头张望。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左手倏然探出,五指成钩,形如鹰爪,正抓在少年后颈处。少年正自全力冲向灰衣老者,压根没有想到厉秋风会出手攻向自己。何况就算他早有防备,却也抵挡不住厉秋风猝然一击。少年只觉得后颈一麻,全身力气瞬间消失,身子斗然一轻,已然被厉秋风拎了起来。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比厉秋风矮了足足一个头,此时被厉秋风拎了起来,犹如被老鹰捉住的小鸡,模样甚是狼狈。 此时少年全身力气已然消失,再也拿捏不住长剑,右手一松,长剑直向地上坠去。厉秋风右脚一挑,正踢在剑柄上,长剑立时弹了回来,堪堪飞到了厉秋风面前。厉秋风右手抓住剑柄,顺势向后一送,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剑不偏不倚地插入慕容丹砚左手握着的剑鞘之中。 从少年夺走慕容丹砚的长剑,到厉秋风将长剑插入剑鞘,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灰衣老者和黑衣老者转头张望之时,厉秋风已然将那名少年放了下来。灰衣老者和黑衣老者只看到厉秋风在那名少年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压根不晓得少年方才想要挥剑刺杀灰衣老者。是以两人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并无异状,便即转过头去,联袂走出了院子。 慕容丹砚被少年夺走了长剑,虽然心中惊愕,不过她以为少年复仇心切,不甘心失去如此良机,坐看灰衣老者离开,是以夺了自己的长剑,想要偷袭灰衣老者,倒也并不生气,还对少年有几分佩服。只是她没有想到厉秋风会出手将少年制住,夺走他手中的长剑,又送回到自己的剑鞘。只见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厉秋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少年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待他惊魂稍定之时,已自失了长剑,只能呆呆地僵立不动。厉秋风沉声说道:“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仇恨,只是他已经答允放咱们离开青天居,咱们绝对不能言而无信,趁其不备痛下杀手,不是英雄所为。何况你若是想要杀他,尽可以堂堂正正地向他挑战,何必要用卑鄙手段暗箭伤人?”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斥责少年,心中不忿,大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气急败坏地说道:“厉大哥,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武功,却要他向那个老家伙挑战,不是摆明了让他送死么?若是真要公平决斗,你应当想法子不许两名怪客插手,看看他能不能打赢那个老家伙!” (本章完) 第3036章 第3036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如此斥责自己,心中一凛,暗想我和慕容姑娘相识以来,同生死,共患难,她可从来没有对我这般疾言厉色说过话。难道她对那位少年心生怜意,怨恨我不肯救出少年,才会如此气恼么? 念及此处,厉秋风只觉得胸口一疼,刹那间如遭雷击,怔怔地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自他出道以来,即便是面对柳生宗岩、唐赫、云飞扬等大敌,也没有如此沮丧过,连他自己心中都奇怪,为何慕容丹砚只说了几句话,却要比柳生宗岩手中的长剑还要狠毒,让自己变得如此失魂落魄? 慕容丹砚情急之下呵斥了厉秋风几句,看到厉秋风一脸惊愕的模样,这才发觉自己这番话说得太过严厉。方才若不是厉秋风赶来相助,只怕自己早已死在扶桑人手中了。念及此处,她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正在气头上,想要向厉秋风道歉,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不语。刹那间院子中一片静寂,再也无人说话。 片刻之后,厉秋风醒过神来,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灰衣老者虽然在青天居设下了伏兵,但是并不是要对付咱们,只不过他对咱们的来历极不放心,这才派人盯紧了咱们。方才我潜入客栈,已经与他解开了误会。他答允不再与咱们为难,咱们又怎么能暗中下手,害了他的性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灰衣老者不是咱们的朋友,却也不是咱们的敌人,咱们虽然不必与他结交,但也无须与他结仇。他与这位公子有何恩怨,咱们压根不知道,若是擅自插手,只怕会铸成大错。姑娘怪厉某不肯出手,可是压根不晓得这些人有什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要厉某如何出手?又应当帮助哪一方才是?” 厉秋风最后两句话说得颇重,自他与慕容丹砚相识以来,从未如此严厉过。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倒有一些心虚,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灰衣老者答允咱们将这位公子带走,已经给了咱们极大的面子,若是眼看着这位公子背后伤人,岂不是恩将仇报,太过卑鄙?何况那名黑衣老者武功诡异,即便这位公子出剑偷袭,也必定过不了黑衣老者这一关,只能自取其辱,白白丢了性命。是以厉某出手阻拦,不只要阻止这位公子暗施毒手杀人,更要救了他的性命。若是慕容姑娘以为厉某如此行事是贪生怕死,厉某无话可说。”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中惊慌,想起方才的事情,这才发觉厉秋风做得并无错处,自己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对厉秋风恶语相向,心中后悔不迭,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我听你的话便是,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厉秋风胸中气闷,听慕容丹砚向自己道歉,兀自怒气难消。他原本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只是在慕容丹砚面前一直压抑着性子,此刻将不满发作了出来,心中对慕容丹砚的柔情蜜意登时消散了不少。待到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不生气,厉某已是千恩万谢,怎么敢生慕容姑娘的气?”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中大惊,正要再向厉秋风道歉,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眼下时候已然不早,咱们须得尽快赶回码头。灰衣老者知道咱们并无恶意,多半会派人去将那些假冒海盗的扶桑军士召回,如此一来,天亮之后咱们或许便可以扬帆出海,前往扶桑。若是回去晚了,不免耽误了大事。”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向院子大门走去。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知道他心中怨恨未消,急忙追了上去,想要向他道歉,可是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心中焦急万分。只是她走出几步之后,又想起那名少年,急忙停了下来,转头对那名少年说道:“你若想活命,就跟咱们一起离开。” 那名少年见慕容丹砚招呼自己一起离开,心中大喜,急忙跟了上来,正要向慕容丹砚道谢,慕容丹砚顾不上与他说话,快步追到厉秋风身边,小声说道:“厉大哥,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厉秋风脚下不停,口中说道:“我没有生气,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话音方落,已自走上了石阶,大步走出了青天居大门。慕容丹砚见厉秋风不冷不热地与自己说话,心中越发焦急,正要说话,厉秋风已然走出了院子。她心中一怔,急忙追了上去,口中说道:“厉大哥,当心外面有扶桑人的伏兵……”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方才厉某已经说过了,咱们不是灰衣老者的敌人,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宝物,以他的智计,不会胡乱行事,凭空为自己找一个敌人。他若是想要对付咱们,方才在青天居中便会下令扶桑军士动手,又何必又在青天居外设下伏兵?虽然此人是扶桑人,不过也算得上是一位枭雄,不会没有把握,便对你我这样的无名之辈下毒手。”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说话之时目光凶狠,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厉秋风不再理她,大步走下石阶,沿着来路向东走去。慕容丹砚一脸惊疑,不敢上前,待到厉秋风走出两三丈后,她才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那名少年对慕容丹砚惟命是从,见慕容丹砚走了过去,便即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再也无人说话,待到走出二里多地,厉秋风折向右首一条小路,慕容丹砚和那名少年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只是两人都厉秋风心中恼火,是以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少年不懂武艺,厉秋风只能步行,是以走出了三柱香工夫,仍然没有走到码头。慕容丹砚一边跟在厉秋风身后前行,一边偷眼观瞧四周的情形。此时已是午夜,虽然到处都是灯笼,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慕容丹砚心中暗想,看来厉大哥说得不错。灰衣老者听了厉大哥的话,不想与咱们翻脸,任由咱们离开青天居客栈,并未派人在途中截杀咱们。 (本章完) 第3037章 第3037章 三人沿着长街向东走出里许,又转入右首一条小巷,直向码头走去。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大摇大摆向前走去,压根没有隐藏行迹的打算,忍不住开口说道:“厉大哥,咱们如此公然返回码头,若是那个老家伙派人跟踪,岂不是暴露了咱们的行迹?到时他派出大军前往码头围攻咱们,咱们压根无法应付。不如找一处稳妥地方暂避,待到天光大亮之后,码头人来人往之时,再趁乱回到船上为好。”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并未回头,一边向前行走,一边沉声说道:“灰衣老者无意与咱们为敌,为了取信于咱们,他不会派人跟踪,慕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松田家经营松田岩岛十余年,岛上各处要冲之地必定都有松田家的眼线。咱们若是东躲xz,反倒会让松田家猜忌,不如大摇大摆走回船上,以示咱们无意与松田家对抗。”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越发不解,口中说道:“厉大哥,你为何对那个老家伙如此信任?此人阴险狡诈,狠毒残忍,不可轻信。”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个老家伙做事滴水不漏,比柳生宗岩还要可怕。厉大哥做事一向谨慎,可是对这个老家伙却全无防备,实在令人不解。”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仍然没有回头,只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他阴险狡诈,狠毒残忍,不知道有何依据?”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如此反问自己,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对我一向礼敬有加,就算我与他初识之时起了误会,他与我说话也甚是和蔼,怎么此时说起话来怒气冲冲,暗含讥讽?“ 慕容丹砚心中惊疑不定,略停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老家伙在长街上要那两名怪客重创青岩帮帮众,在和泰当中又眼看着岁寒三友屠戮青岩帮众人,为了夺走玉秤,他要手下两名怪客偷袭岁寒三友,将三人杀死之后,夺走了玉秤。更加让人不齿的是他派人抓走了这位公子,想要加害于他。这个老家伙做了这么多坏事,比柳生宗岩也好不到哪里去,厉大哥侠义为怀,为何坐看这个老家伙行凶,着实让人不解!”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倏然停了下来。慕容丹砚吓了一跳,急忙也停了下来。厉秋风转过身子,双眼紧盯着慕容丹砚,口中说道:“请问慕容姑娘,青岩帮帮众是好人么?”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会如此质问自己,心中慌乱,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他们、他们自然不是好人……” 厉秋风沉声说道:“青岩帮杀人越祸,抢掠财物,而且盗掘坟墓,可以说是十恶不赦。何况在长街之上,青岩帮帮众拦截这位小哥,是灰衣老者下令手下两名高手赶走了那些他们。慕容姑娘,你说灰衣老者如此行事,是善是恶?”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抢白,一时之间无话可说,片刻之后,她才小声说道:“青岩帮帮众不是好人,不过、不过那个老家伙将青岩帮帮众赶走,只怕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多半他已经看出这位公子来历不凡,想要查清他的身份,这才故意让两名怪客赶走青岩帮帮众,要欺骗这位公子说出实话。”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不分青红皂白为少年辩白,心中一酸,刹那之间竟然有万念俱灰之感。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松田岩岛是松田家的地盘,灰衣老者是松田家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若是要与这位小哥为难,压根不必多费工夫,只须派人在长街之上将这位小哥抓走即可,又何必在他面前如此做作?”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那名少年一眼,接着说道:“依厉某来看,这位小哥虽然倔强,不过不像是能忍耐苦刑之人。厉某既然能看出此事,以灰衣老者的智计,他岂能不知?灰衣老者若是存心要与这位小哥为难,赶走青岩帮帮众之后,只须将这位小哥抓回岩城,严刑拷打即可。可是他并未动手,而是扬长而去。依厉某推测,其时他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位小哥的来历,而是厉某与慕容姑娘是否要与松田家为难。”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话,与此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印证,发觉厉秋风说得不错。自己厌恶灰衣老者和他手下的两名怪客,不知不觉之间认定了他们是恶人,可是此时仔细想想,灰衣老者压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觉得自己面孔发烫,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起来。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后来灰衣老者到了和泰当,其实是要试探厉某和慕容姑娘,并非要与这位小哥为难。没想到这位小哥也到了和泰当,其后青岩帮帮众和岁寒三友也先后到来,在和泰当中混战起来。推本溯源,青岩帮和岁寒三友火拼,是为了争夺玉秤,灰衣老者既未参与,也未从中挑拨。残杀青岩帮帮众的是岁寒三友,总怪不到灰衣老者身上罢?”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追问,压根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厉秋风接着说道:“至于灰衣老者派人杀掉岁寒三友,夺走玉秤,只能说他是黑吃黑,不能说他残忍狡诈。若他真是一个十恶不赦,杀人如草芥的恶贼,在青天居困住慕容姑娘之时,压根不会手下留情。”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得甚是有理,原本无言以对,心中惭愧之极,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只是听厉秋风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蓦然间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夜闯青天居?” 厉秋风沉声说道:“姑娘走出船舱之时,厉某并未睡熟,听到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生怕有人潜入大船,是以悄悄跟了出去,这才发觉姑娘偷偷出了船舱。厉某不晓得姑娘要做什么,是以跟在姑娘身后,一直到了青天居。以姑娘的武功,要发觉厉某在身后跟随并非难事,只是姑娘施展轻功前往青天居之时,似乎心事重重,这才没有留意身后有人。后来姑娘在院子中与扶桑人激战,厉某从屋后潜入客栈之中,趁着两名怪客在院子中围攻姑娘之机,将灰衣老者制住,逼问他为何要与咱们为难。灰衣老者虽然落入厉某的手中,却并不惊慌,将此事的原委说了出来。此人虽然没有说出姓氏,不过他承认是松田家的重要人物,担心有人潜入松田岩岛对松田家不利,是以在青天居中设下陷阱。慕容姑娘贸然闯了进去,才会与两名怪客和扶桑军士混战起来。” (本章完) 第3038章 第3038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侃侃而谈,虽然没有一句话是指摘自己,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所有的麻烦和争端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她思忖了片刻,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是说这些祸事都是因我而起的么?” 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并无责备慕容姑娘之意,只是咱们途经松田岩岛,与松田家并无纠葛,松田家与这位小哥到底有何恩怨,咱们压根就不知道。若是不管不顾地插手,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耽误了咱们的大事。眼下灰衣老者已经答允不再与咱们为难,咱们将这位小哥救出之后,他今后要如何行事,咱们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犹豫不决。片刻之后,她转头对那名少年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与那个老家伙结仇?” 少年怔怔地看着慕容丹砚,却没有说话。慕容丹砚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焦急,正要追问,蓦然间想起少年是扶桑人,或许听不懂自己说话,心意登平,口中说道:“你是不是不懂汉话?”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此前在长街之上,少年与青岩帮帮众说话之时,汉话说得极是流利,慕容姑娘又怎么会不知道?看样子她一意回护这名少年,事事都为他着想,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她早就恼火起来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只觉得心中一酸,恨不能立时转身离开。只是将慕容丹砚一人丢在岛上,他自然做不出这等事情,是以只能强自忍耐,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这位小哥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他若是不说,你能对他严刑拷打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暗想厉大哥今晚好生奇怪,为何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懂,可是这些字凑成一句话,我却听不懂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他与灰衣老者到底有何仇怨,与咱们没有丝毫干系。咱们将他从灰衣老者手中救了出来,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姑娘一再追问他与灰衣老者为何结仇,难道是要为他出头吗?”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这句话虽然说得甚是严厉,不过甚有道理。我以为这位少年被青岩帮、岁寒三友和松田家迫害,自然以为他是好人,青岩帮、岁寒三友和松田家是恶贼。可是正如厉大哥所说,咱们初到松田岩岛,压根不知道灰衣老者和这位少年的来历,又怎么能轻言善恶。 直到此时,慕容丹砚才隐隐发觉自己行事太过莽撞。她对少年并非暗生情愫,只是她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知道自己的父亲慕容秋水是天下英雄人所共仰的侠士,哥哥慕容丹青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在江湖之中行走之时,一向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是以慕容丹砚一心想要像父兄一样,成为一位名动江湖的一代女侠。只是慕容世家家教甚严,在她偷偷溜出慕容山庄之前,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行走过,压根不晓得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人心险恶。后来她趁着慕容秋水外出之机,偷偷离开慕容山庄,到江湖之中闯荡,结果被假马东青欺骗,险些丧命。她之所以没有被江湖中的宵小之辈害死,那是因为她遇到了厉秋风,一直得到厉秋风的庇护。此次到了松田岩岛之后,看到那名少年受人欺侮,想也不想便将他当成了好人,而灰衣老者等人自然成了恶贼。厉秋风方才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震得慕容丹砚目瞪口呆,心中惊骇之极。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茫然的模样,这才发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有些过了,是以干咳了两声,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将这位小哥带回大船,暂避风头。他若想要离开松田岩岛,咱们便将他带到扶桑国,登岸之后任由他离开。若是他还要留在松田岩岛,咱们可以让他在大船上歇息一晚,待到天亮之后,赠给他一些银子,让他自行离开。至于今后如何行事,由他自己决断好了。” 厉秋风说话之际,一直暗中留意那位少年。三人虽然站在一条小巷之中,不过巷子两侧的屋宅门前都立着高杆,杆顶悬着灯笼,是以四周颇为明亮。厉秋风说到如何安置少年之时,只见他脸色微微一变,眼珠在眼眶之中滴溜溜乱转,似乎正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偷偷向厉秋风望来之时,恰好与厉秋风目光撞在了一处,脸色立时大变,急忙低下头去,装出一副极为可怜的模样。厉秋风见他如此做作,心生厌恶,暗想此人年纪与戚九相仿,面目要比戚九清秀得多,可是看人之时目光游移,颇为诡异。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甚是有理,无可辩驳,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就依厉大哥说的办罢。”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不再说话,转头继续前行。慕容丹砚和少年跟在厉秋风身后,默默地向前走去。三人走出巷子之后,穿过一条长街,沿着一条长长的石阶向南直行。约摸走了两柱香工夫之后,终于到了码头岸边。只见码头上灯火昏暗,虽然听到阵阵海浪之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三人又折向东行,走出约摸两里多地,到了大船近前。厉秋风知道少年不会武功,无法跃到船上,是以自己施展轻功跃到甲板上,向坐在桅杆下打盹的船夫讨来船板,将船板从船头搭到岸上。厉秋风原本想跃回到岸上,扶着少年一起走到甲板上,没想到船板搭好之后,少年想也不想便即走上船板,摇摇晃晃走上了甲板。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惊,暗想看他走上甲板的模样,虽然没有练过武功,可是身手甚是矫健,而且必定时常乘船,否则绝对无法在船板上行走。此人来历不凡,颇有城府。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须得想一个妥当的法子,将他送得远远的,免得误了大事。只是慕容姑娘对他甚好,担心他被松田家所害,多半不会让他离开。我若是强行将少年赶走,只怕慕容姑娘恼羞成怒,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本章完) 第3039章 第3039章 待到慕容丹砚走上甲板之后,厉秋风这才将船板收了回来,放回到甲板上之后,又向船夫道了声谢,便即带着慕容丹砚和少年走进了船舱。其时已近二更天,厉秋风不想去打扰丁观,只好将少年带到自己的舱室,在地上铺了一床被子,让少年躺在被子上歇息。待到两人躺下之后,厉秋风心中竟然颇为忐忑,悄悄将长刀放在身边。他心中暗想,我与柳生宗岩等人对敌之时,也没有如此忐忑不安,为何看到这位少年,会变得如此小心? 这一晚厉秋风心中思绪如潮,压根无法入睡。他想既然睡不着觉,不妨潜运真气,修炼内力,只是他心绪不宁,真气运行之时,胸口气血翻滚,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无奈之下只好闭上眼睛假寐。那名少年倒是睡得颇为踏实,躺下之后不久,便即传来了酣睡声。厉秋风初时以为少年贪睡,心中暗想,青岩帮、岁寒三友和灰衣老者都不是易与之辈,不管这个少年是善是恶,落到这三伙人的手中,必定受了许多折磨,惊恐不安之下难以入睡。或许只有今天晚上,他才可以安心睡觉。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悉悉索索几声轻响,却是少年翻了一个身。只是他翻身之时,呼吸未停,厉秋风心中一怔,暗想人睡熟之时,若是无意中翻身,呼吸立时停止,直到翻过身去,才会继续呼吸。这个少年若是在睡梦中翻身,呼吸必定停止,他却一边呼吸一边翻身,摆明了是在假装睡熟。我在提防他,他又何尝不是在提防我? 念及此处,厉秋风对少年越发猜忌,心中转了许多念头。其间少年不时翻来覆去,想来也是一直未睡。只是他没有练过高深武功,不似厉秋风这般沉稳,待到气血停滞之时,只能借着翻身来悄悄活动身子,舒缓疲惫。 待到五更天之后,少年再也忍耐不住,悄悄爬了起来,侧耳倾听厉秋风的动静。厉秋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缓,少年以为他睡得正沉,这才悄悄走到门前,正要将门打开,忽听厉秋风说道:“公子这么早起来,想要到哪里去?” 少年吓了一跳,身子猛然颤抖了几下,这才犹豫着转过身子,颤声说道:“在下内急,想要到甲板上解手。只是恩公睡得甚是香甜,在下不敢打扰,打算悄悄走出去,不过在下毛手毛脚,还是惊醒了恩公,请恩公恕罪。” 少年一边说话,一边向着躺在床上的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从床上坐了起来,沉声说道:“公子初到船上,不晓得船舱内的格局,若是走错了路,只怕会惹出麻烦。还是让厉某带公子前去,也好有一个照应。” 少年压根不想与厉秋风同行,只是他害怕厉秋风起疑,只好无奈地点头答应。只是厉秋风正要穿上衣衫,少年突然说道:“呀,好像又不想解手了,还是天亮之后再去罢。” 厉秋风知道少年说的是假话,却也并不揭穿。少年快步走回,又躺到了地上铺着的被子上。厉秋风与少年闲聊了几句,便又闭上眼睛假寐。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厉秋风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从床上慢慢爬了起来,先是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悄悄穿上衣衫,绕过躺在地上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舱室。他知道少年必定在偷偷盯着自己,心中如同吃了一个苍蝇一般厌恶。直到走出舱室,将舱门悄悄关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厉秋风悄悄走上甲板,天已朦朦亮,守夜的船夫已然醒了,正自站在船头向码头张望。看到厉秋风走出船舱,船夫急忙迎上前来施礼问安。厉秋风与他闲聊了几句,只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急忙转头望去,却见丁观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两人目光一碰,丁观先是一怔,随即换了一副笑脸,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在下见过厉大爷。” 厉秋风与丁观说了几句话,这才正色说道:“昨晚厉某和穆姑娘又到岸上走了一遭,带了一人回到船上。回来之时已近午夜,不敢前去打扰丁先生清梦,只得擅自主张,让这人睡在厉某的舱室之中。思虑不周之处,还请丁先生原谅则个。”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大爷说得过了。此次咱们前往扶桑,船上的大事小情,都由厉大爷做主。厉大爷带人回来,在下哪敢置喙?”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厉大爷带回来的这个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此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并非汉人,而是扶桑人。他在岛上受人欺凌,恰好被穆姑娘遇到,自然不能坐视。穆姑娘赶走了恶人,将少年救了出来。咱们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无法将他安置在岛上,只好将他带回到大船上。”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现出一丝犹豫的神情。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行侠仗仪,在下佩服。不过松田家将松田岩岛视为聚宝盆,对海岛掌控极严。虽说来到松田岩岛的富商大贾都非寻常之辈,却也无人敢在岛上胡乱行事。若是有人敢在岛上欺凌他人,松田家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丁观说到这里,嗫嚅着没有再说下去。厉秋风心中雪亮,知道丁观以为松田家在岛上驻扎重兵,监管整座松田岩岛,绝对不许外来之人在岛上捣乱。若是有人在岛上遭人欺凌,松田家不会作壁上观,压根不需慕容丹砚出手。是以此事存疑,只怕有人另有所图。厉秋风心中暗想,丁观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不过他通吃黑白两道,在江湖之中行走多年,做事十分周全。听我说完之后,立时察觉此事有古怪,这才提醒我不要上当。与丁观相比,慕容姑娘差得何止里许? 丁观见厉秋风沉默不语,生怕自己这几句话惹他生气,急忙接着说道:“不过凡事不可一概论之,或许有一些胆大妄为之徒,做事肆无忌惮,在岛上胡作非为也是有的。” (本章完) 第3040章 第3040章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说话,心中暗想,此次前往扶桑,须得借重丁观之力。此人见多识广,颇有智计,论起为人处世的本领,他远胜于我。不如将事情说给他知道,由他拿主意,免得我擅自主张,惹下大祸。 念及此处,厉秋风便将他和慕容丹砚在松田岛上偶遇青岩帮追杀少年,后来又遇到灰衣老者、岁寒三友在和泰当中混战等事情简要说了一遍。除了他和慕容丹砚的男女之情外,其余的事情几乎没有丝毫隐瞒。丁观初时还陪着笑脸听厉秋风说话,不时插上几句话,只是越听越是惊讶,到得后来,他脸色大变,凝神静思,与平日里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全然不同。 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丁观神情紧张,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在下有一句话,说出来只怕你会生气,不过咱们毕竟是坐同一条大船前往扶桑,阳大人又再三吩咐在下须得服侍好厉大爷,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便要取了在下的脑袋。是以为万全计,在下还是想劝说厉大爷,尽快让那个少年离开咱们的大船。”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暗想,我何尝不想远离这个少年。只是慕容姑娘一心要照顾他周全,我若是强行将少年驱离,被她笑话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倒没有什么。若是惹得她怒气冲冲地带着少年扬长而去,这里是万里海外,慕容秋水老先生和慕容丹青虽然武功通神,却也是鞭长莫及,我很难照顾她周全,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丁观见厉秋风并未说话,心中不免有一些忐忑不安,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并未生气,这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厉大爷武功高强,见多识广,在下自然十分佩服。不过厉大爷毕竟没有到过扶桑国,对扶桑国内的情形和扶桑人的秉性知晓不多,在下担心厉大爷受了扶桑人的欺瞒,是以有些事情在下须得向厉大爷禀报一二。 “数百年来,扶桑国内诸侯割据,彼此之间征战不休。扶桑国王室势弱,压根无法压制各地的大名,朝中大权又被重臣和贵族掌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扶桑国内乱成一团。扶桑国内几十个大名打了几百年,许多大名打了败仗,身死族灭,旋即又有新的大名崛起,征战仍然不休。 “松田家虽然延续了几百年,不过一向居于扶桑国北方贫瘠之地,若不是那里太过穷困,只怕早被其他大名灭掉了。直到三十多年前,松田家出了几位杰出人物,前仆后继苦心经营,这才使得松田家得以崛起于扶桑国北方苦寒之地。其后松田家灭了数家大名,将封地扩张了数倍,又占据了松田岩岛,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成为扶桑国内最强大的几家大名之一。而且依照松田家的势头,再过十年,只怕扶桑国内再无一家大名能够与松田家匹敌。 “松田家出身于苦寒之地,族人和军士不只彪悍善战,而且极为残忍,每次与其他大名征战,打赢了之后,往往将被抓住的大名灭族,家臣也尽数斩杀,士兵和百姓充当奴隶。如此一来,其他大名手下的军士和领地内的百姓对松田家越发害怕,担心下一个被松田家屠戮的对手便是自己。是以这十几年间,许多大名收买扶桑国内的刺客、杀手潜入松田家的领地,想要暗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使得松田家生了内乱,这些大名便可以联起手来,趁机灭掉松田家。”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的首脑人物极是了得,这些年花费重金,请出了扶桑国内几位厉害人物为他们出谋划策,手下家臣也是人才济济,那些刺客、杀手虽然厉害,杀死杀伤了几位松田家的名宿,不过并没有杀掉松田家的首脑人物,而且这些刺客、杀手几乎全军覆没,除了投降松田家的几人之外,再无一人活着逃走。 “松田家知道其他大名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后快,而且扶桑国朝廷也对松田家如此强大十分恐惧,担心有朝一日松田家会攻入京城,灭掉扶桑王室,杀尽朝廷重臣,是以暗地里与各地的大名勾结,想要一举倾覆松田家。松田家为了自保,更为了独霸扶桑国,一边花费重金招兵买马,一边请了许多扶桑国的武林高手为他们效力。扶桑国内有两大武林门派,一名甲贺,一名伊贺。这两大门派高手如云,称雄扶桑国,压制其他各大门派和山寨响马。不过甲贺和伊贺又是死对头,双方龙争虎斗了几百年,各自族中的高手死伤惨重。不晓得松田家用了什么法子,花了多少银子,竟然同时请动了甲贺和伊贺两大门派中的高手为他们效力,充当松田家首脑人物的贴身侍卫。 “此事传扬出去之后,扶桑国内的刺客和杀手对甲贺和伊贺畏惧如虎,知道这两大门派门下高手如云,而且极为狠毒,若是得罪了他们,不只自己逃不出他们的毒手,就连父母和妻子儿女也会死得凄惨无比,是以无人再帮着其他大名去对付松田家。这些大名没有法子,只得另想法子。 “松田家心狠手辣,一旦攻入城寨,便要大开杀戒,常常杀得城寨之中已横遍野,血流成河。敌方的大名一旦落入松田家手中,必定会被灭族。不过也有一些人趁乱侥幸逃脱生天,没有被松田家斩杀。这些大名的后代自然不会忘记血海深仇,时时想着倾覆松田家,从而光大门楣,再获大权。 “在下听厉大爷讲述两位在岛上的遭遇,猜测那名少年十有八九是被松田家攻灭的某家大名的后人。此人打算为族人报仇,可是扶桑国内的杀手、刺客不敢得罪松田家,他找不到得力的帮手,才会病急乱投医,请了来自中原的岁寒三友为他做事。没想到岁寒三友包藏祸心,贪图财物,压根不想为他办事,只是想获取他手中的宝物。少年虽然聪明,又怎么是岁寒三友这等老江湖的对手?不只家传宝物被岁寒三友骗走,还被迫偷了青岩帮帮主的玉秤,交给岁寒三友,只盼着岁寒三友能帮着他对付松田家。” (本章完) 第3041章 第3041章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依照厉大爷所说,灰衣老者必定是松田家的人,他发觉那名少年来历可疑,正要仔细盘查,恰好被厉大爷和穆姑娘遇到。穆姑娘急公好义,将少年救了下来。灰衣老者见厉大爷和穆姑娘武功高强,器宇不凡,担心两位来到松田岩岛要对松田家不利,便将少年放在一边,转而全力追查厉大爷和穆姑娘的来历,这才有了和泰当中发生的一段奇事。后来厉大爷两次夜探青天居,虽然与灰衣老者和解,彼此不再敌对,不过在下以为这个少年绝对不是良善之辈,必定要与松田家纠缠到底。眼下他在咱们的大船之上,就算灰衣老者遵守诺言,不到码头来与咱们为难,但是少年与咱们分别之后,若是再与松田家起了纠纷,灰衣老者必定会以为咱们与少年是同伙。到了那时,松田家或者派出战船追杀、拦截咱们,或者派人在扶桑国内围攻咱们。以松田家的势力,要将咱们灭掉,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厉大爷不可不慎重行事啊。” 厉秋风原本也猜到了灰衣老者是松田家的重要人物,那名少年是被松田家灭掉的某位大名的后人,只是没有像丁观想得这般有条理。是以听丁观说完之后,厉秋风心中大为佩服,暗想丁观不愧在官场和江湖行走多年,阅历极丰不说,而且洞察人心,观人极准,这份本事要比自己强过百倍。念及此处,他点头说道:“丁先生说得极是,厉某佩服。” 丁观连连摆手,口中说道:“厉大爷谬赞,在下实不敢当。其实厉大爷对此事心中雪亮,只是碍着穆姑娘的面子,这才强自忍耐,将少年带回了大船。若非穆姑娘一心要救此人,凭着厉大爷的智计,岂能不知道少年是松田家的死仇,若是将他带回大船,便是惹祸上身,对咱们前往扶桑国办事极为不利?”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心想丁观虽然不知道我和慕容姑娘的来历,不过他已经看出我对慕容姑娘甚好,事事维护于她,才会容忍少年跟随咱们到了大船之上。只是我若是说出对慕容姑娘不满之语,实在于心不忍,还是不说为妙。 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左了。厉某只是以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不忍心看到少年被人折辱,这才将他救了回来。不过厉某已经和他说过,若是他想避祸,咱们可以将他带离松田岩岛。待到咱们到了扶桑国之后,便要他离开大船,自寻妥当之地藏匿。若是他不愿意离开松田岩岛,天亮之后尽可以自行离开,咱们可以赠予他一些银子,由着他在岛上居住。丁先生,厉某如此打算,不晓得是否妥当?” 依照丁观的打算,须得趁着天还未大亮之时,便要将少年弄死,然后将尸体绑上大石头后丢入海中,方能一了百了。如此一来,即便灰衣老者翻脸不认人,派人到码头上来搜查少年,也只能空手而归,不敢与自己和厉秋风为难。不管灰衣老者是否派人前来纠缠,自己尽早取了关防,立时扬帆出海,直奔扶桑国而去。可是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丁观知道厉秋风无意将少年害死,心中暗想,此人当日斩杀劫夺咱们大船的强盗之时,出手无情,残忍之极,绝对是一个冷酷无情之人。而且以此人的智计,岂会看不出将少年留在身边,乃是一个极大的祸患?他不杀少年,多半是害怕姓穆的丫头发怒。这个小子明明爱煞了穆丫头,偏偏忍住不说,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其实只要看他在穆丫头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岂以不知道他的心思?此人心如铁石,又极是狡诈,否则也不能被阳震中如此看重。只是他太过好色,乃是他的软肋,终究成不了大事。此次前往扶桑,若是想要拿捏住此人,日后要他帮我做事,便要从穆丫头身上着手。穆丫头莽撞无礼,要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并非难事。只要利用好这个蠢笨的丫头,便能让姓厉的小子乖乖听命。 丁观打定了主意,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原来厉大爷早有打算,在下佩服。厉大爷算无遗策,就照厉大爷的主意办罢。在下这就要仆人收拾好一间舱室,让少年搬进去住,免得打扰了厉大爷歇息。”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一怔,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咱们还不晓得少年的打算,或许天光大亮之后,他要下船回到岸上也说不定,丁先生何必要急着为他备好舱室?”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说得极是。不过在下猜测,这个小子极是聪明,他自然知道自己已经露了相,灰衣老者绝对不会放过他。若是他离开咱们这只大船,只怕鞋底刚刚沾上码头的泥儿,便会着了松田家的毒手。只要他不是脑壳坏掉了,必定不会离开大船,而是要和咱们一起前往扶桑。此人敢到松田岸岛来闹事,必定不是孤身一人,在扶桑国内多半还有同党。他回到扶桑国后,再与同党商议,以图卷土重来,找松田家报仇。不过这是他与松田家之间的仇怨,与咱们没有丝毫干系,由着这些扶桑人自相残杀好了。扶桑人阴险狡诈,狠毒凶残,死一个少一个,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丝毫坏处。”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佩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行事周全,在下只有佩服得份儿。有劳先生去为少年准备舱室,厉某还要在甲板上吹一吹风。”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丁观便即向厉秋风告辞,匆匆走回船舱去了。厉秋风负着双手站在船头,眼看着天色渐明,码头上人来人往,变得越来越热闹,他心中暗想,咱们中原武林帮派成百上千,各擅胜场。扶桑国虽然是蕞尔小国,国内必定也有许多武林高手。方才丁观提到甲贺和伊贺为扶桑国内两大门派,彼此争斗,不过得了松田家的好处,派出门下高手为松田家效力。灰衣老者身边那一老一小两名怪客,十有八九便是甲贺和伊贺两大门派的门人弟子。这两人武功诡异,出手狠毒,确实难以对付。不过以武功而论,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不被他们使出的那些千变万化的古怪招数迷惑,要将他们击败或杀死,倒也并非难事。 (本章完) 第3042章 第3042章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一动,暗想既然咱们无意与松田家纠缠,我又何必去猜测两名怪客的武功家数?此次前往扶桑国是为了寻回柳宗岩前辈的遗骸,顺便打探扶桑国内的情形。松田家眼下虽然势大,不过要独霸扶桑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只要他们无意与大明为敌,眼下无须理会。 厉秋风思忖之际,双眼一直在码头上逡巡,无意中看到一名青衣汉子坐在码头北侧一栋大宅墙下,正自拿着一个馒头慢慢吃着。只是此人口中嚼着馒头,双眼却滴溜溜乱转,不住在行人身上打转。厉秋风心中一怔,暗想此人如此模样,必定是在寻找什么人。昨夜我带着慕容姑娘和少年回转码头之时,虽然明面上大摇大摆,毫不在乎,其实一直在留意四周的情形。灰衣老者信守承诺,并未派人监视咱们。不过松田岩岛是松田家的地盘,岛上各处必定遍布松田家的眼线。码头是松田岩岛的重地,松田家的眼线必定不少,或许有人暗中窥伺咱们也说不定。不过他们不识得咱们的大船,只能派人在码头上胡乱寻找。这名青衣汉子形迹可疑,多半是松田家派出的眼线,正在查找我将少年带到了何处。 厉秋风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虽然没有像北镇抚司辖下的锦衣卫那样执掌侦缉、捕拿、审案之事,不过北司办案之后,要将文卷交给南司保存。厉秋风无事之时,几乎整日都在南镇抚司案牍库中翻阅文书,不知不觉之间,已将北镇抚司锦衣卫查案的法子牢牢记在心中。此时发觉青衣人形迹可疑,厉秋风立时留上了心,依照锦衣卫追踪术的法子,明面上装作在船头闲极无聊东张西望,暗地里却在码头岸上寻找可疑之人,只用了半柱香工夫,他已经发现了六名可疑人物。这些人有的装作搬运货物的船夫,有的装作偶尔路过的行人,还有一人是一家酒库的掌柜,站在酒库门前与人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却不住在走过的行人身上逡巡。 厉秋风看了半晌,天光已然大亮,他这才走回船舱。只是回到舱室之时,少年已不在屋中,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转身走出舱室,想要将少年找回。只是他刚刚走出舱室,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丁观走了过来。丁观乍一看到厉秋风,急忙快走几步到了他面前,拱手说道:“厉大爷,在下已经吩咐仆人,将那个小子安置在走廊尽头的舱室中。” 丁观说到这里,转身向走廊尽头指了指,这才接着说道:“方才在下问过那个小子,他果然要跟随咱们一起前往扶桑国。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不过极为狡诈,厉大爷须得小心在意,免得上了他的当。” 丁观话音方落,只听“哗啦”一声响,却是慕容丹砚拉开舱门走了出来。丁观看到慕容丹砚,急忙陪着笑脸拱手说道:“穆姑娘早。在下这就要到岸上去办关防,不能陪着厉大爷和穆姑娘共进早餐,还请穆姑娘原谅则个。” 慕容丹砚脸色略略有一些苍白,双眼眼圈发黑,显然这一夜没有睡好。丁观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有劳丁先生了。” 丁观又与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即转身离开船舱。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疲惫,正要劝说她回去歇息,却听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对我心生怨恨?” 厉秋风一怔,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姑娘何出此言?” 慕容丹砚咬紧了嘴唇,眼圈已然红了。只见她双手抓住了衣襟,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这才颤声说道:“我知道不应该擅闯青天居,险些闯下了大祸,可是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你难道不肯原谅我么?”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心中颇为尴尬,急忙摇头说道:“慕容姑娘会错了意,厉某并无责怪姑娘之意,只怕是姑娘想得左了。”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双眼看着厉秋风,颤声说道:“自从我与厉大哥相识以来,厉大哥一直对我关照有加,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我。可是、可是自从我夜闯青天居之后,厉大哥虽然对我仍然以礼相待,可是说话和神情都要冷淡许多,多半是因为我莽撞行事,厉大哥心中着恼,不打算理我,是也不是?”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厉某绝对没有此意,慕容姑娘不必忧虑。只是……”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响,走廊尽头那间舱室的舱门已然开了,那名小年走了出来。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走廊之中说话,他先是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慕容丹砚面前,这才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看到少年走出舱室,慕容丹砚急忙擦了擦眼睛,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待到少年走到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好,慕容丹砚看了少年一眼,口中说道:“是这位厉先生出手救了你,你若想道谢,尽管向他道谢好了。” 少年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脸上神情微微一变,转头望向厉秋风,眼中露出了犹豫的目光。厉秋风见少年对慕容丹砚甚是逢迎,对自己却是心生戒备,心中越发厌恶,不等他说话,便即沉声说道:“厉某只是随意而为,并非是有意救你,不必言谢。” 少年原本也不打算向厉秋风道谢,听他如此一说,正是求之不得,口中并未说话,转头又向慕容丹砚望去。慕容丹砚见他不肯向厉秋风道谢,心中略略有一些不快,口中说道:“你昨晚不是在厉先生舱室之中歇息么?怎么又到那间舱室中去了?” 少年被慕容丹砚问起此事,急忙拱手说道:“姑娘说得不错,我确实是在这位厉先生舱室中歇息,只是一大早便有人将我找了出去,要我到走廊尽头那间舱室歇息。想来这位厉先生不喜欢我打扰他的清梦,这才让人将我赶出去了罢。” 慕容丹砚听少年说完之后,心中越发不快,暗想厉大哥原本是一位行侠仗义之人,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不讲情面?难不成他因为我擅闯青天居,心中恼怒,竟然迁怒于外人,这才将少年赶走了不成?! (本章完) 第3043章 第3043章 厉秋风虽然对少年心生厌恶,不过他自重身份,并不想与少年为难,没想到此人如此奸诈,竟然敢在自己和慕容丹砚面前出言挑拨,他心中大怒,正要出言斥责,只听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对我心生怨恨,尽管打我骂我好了,何必迁怒于他人?这位公子是落难之人,被奸贼逼迫,咱们自诩为侠义道,岂能坐视不理?厉大哥是英雄豪杰,何必对他如此轻视?我看这位公子器宇轩昂,又不畏强势,将来必定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还望厉大哥不要落井下石才好。”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如此抢白,心中又气又急,想要为自己辩解,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了少年一眼,又转头望向慕容丹砚,见她一脸怒气的模样,心中又有一些悲哀。片刻之后,厉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厉某是什么样的人,慕容姑娘不会不知道罢?别人不提,戚九你总识得罢?当日厉某在王家庄中遇到戚九,他的处境比你眼前这位贵公子要凄惨十倍,可是厉某压根没有轻视于他,又怎么会对你推重的这位贵公子如此无情?!”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说话,心中一凛,暗想戚九为了追查倭寇的踪迹,远赴辽东投身排帮之中,吃了许多苦头。咱们在王家庄中与戚九相识之时,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过厉大哥对他甚好。可是以厉大哥的为人,为何要对眼前这位少年如此无情?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厉某与这位贵公子萍水相逢,谈不上有什么恩怨,自然无意贬低于他。若是厉某说话有得罪之处,还请慕容姑娘和公子原谅则个。”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厉某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不会挟私伤人。还望慕容姑娘谨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两位留在船舱之中吃饭罢,厉某要到甲板上去转一转。”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转身扬长而去。此时他心中满是酸楚,只觉得自己与慕容丹砚相识已有一年,可是自己对慕容丹砚种种回护,竟然及不上这个扶桑少年的几句话。他心中暗想,我终归只是一介江湖浪子,如慕容姑娘这等出身高贵的女子,又怎么会将我放在心上?此前我以为她对我生了情愫,此时想想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多半是以前我救过她的性命,她对我心生感激,才会对我很好。只是这份好不过是报恩罢了,压根不是男女之情。这个扶桑少年虽然落魄,毕竟是扶桑国贵族的后代,地位尊崇,相貌又甚是英俊,与慕容姑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慕容姑娘对他心生爱意,才会对我心生不满,却也并不稀奇。 慕容丹砚眼看着厉秋风扬长而去,心中又气又急,只想追上去向厉秋风问个明白,可是看到厉秋风转身离开之时,神情甚是不快,她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追上去纠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厉秋风走出十几步外,便即折向右首,瞬间消失不见了。 厉秋风离开之后,少年甚是快意,笑着说道:“我听说姑娘是汉人,不知道是哪一位大人的族人?”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少年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怔,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道:“我听说大明国规矩森严,寻常人家的女子甚是蠢笨,只能关在家里做活。只有贵族和朝廷大人家中的小姐能读书习字,知书答礼。我看姑娘容貌姣好,说话做事甚是得体,想来必定是贵人家中的女子,才会有此一问。” 慕容丹砚听少年这番话说得甚是古怪,心中暗想,此人虽然出身不凡,不过毕竟不是汉人,汉话说得甚是无礼,却也并不稀奇。至于他说汉人女子如此不堪,只是听到一些传言罢了,却也怪不得他。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是扶桑人,不晓得大明国的情形。这些事情只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我是平民家的女子,并非出身贵族。” 少年与慕容丹砚说话,原本也是为了搭讪,并非是要盘问她的出身来历,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也没有深究,又向慕容丹砚感谢救命之恩。只是他言语轻佻,颇有挑逗之意。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在江湖之中闯荡之时,又有厉秋风陪在身边,是以压根无人敢对她无礼,自然不晓得这些话不是好话,还一本正经地与少年交谈。若是换成了王小鱼,只怕早已拔剑将少年斩了。少年原本还不敢放肆,只是他看到多番挑逗,慕容丹砚并未对自己动怒,以为慕容丹砚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对自己有了爱意,心中大喜,说话越发轻佻起来。 厉秋风走上甲板之后,只觉得胸口郁闷,恨不能张口怒吼一番,方能消除胸中的郁闷之气。船老大和两名船夫正自站在甲板上闲聊,看到厉秋风走了过来,三人急忙躬身施礼。厉秋风拱手还礼,与三人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即走到船尾,坐在船舷之上,呆呆地看着四周无数桅杆,神情甚是沮丧。 船老大和两名船夫都曾亲眼看到厉秋风斩杀强盗时的情形,知道厉秋风武功高强,手段狠毒,对他都是又敬又怕。此时看到厉秋风如此沮丧,三人心中颇为惊愕,不由面面相觑,又不敢上前打扰,只得躲到了桅杆下面,不敢望向厉秋风。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丁观兴冲冲地回到大船。他走上甲板之后,一眼看到厉秋风坐在船尾,急忙一路小跑到了厉秋风面前,笑着说道:“厉大爷,出海的关防已经拿到了。听说海盗已经被松田家派出的水师打得全军覆没,这两日被迫留在松田岸岛码头的许多商船都要离开。幸好松田家的税官被老……被在下用银子喂得饱了,没有丝毫为难,便将关防给了在下。咱们须得尽快扬帆出海,免得其他人拿到关防之后,争抢着出海,不免误了咱们的行程。若是在下计算得不错,今日午时之前咱们便可以出海,明日傍晚前后,必定能够在扶桑国上岸。” (本章完) 第3044章 第3044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出海之事,就由丁先生主持好了。不过厉某以为,与其咱们抢先出海,倒不如和其他船只一起离开码头为好。”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怔,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心中暗想,每日进出松田岩岛的大小船只不下四五十只,前两日因为海上闹海盗,滞留在码头等待离开松田岩岛的船只只怕不下一百余只。眼下知道海盗已被松田岩岛的水师战船驱离,这些滞留在码头的船只必定要一窝蜂般争抢着扬帆出海。松田岩岛周边海底遍布礁石,能够容纳船只通行的水路极为狭窄,咱们若是与这些船只争抢海路,风险极大,一不小心便要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念及此处,丁观正要说话,只是他看到厉秋风的脸上略带一丝笑容,心中一动,暗想厉秋风为人谨慎,绝对不是轻易弄险之人。他虽然急着前往扶桑国,但是不至于丧心病狂,不顾死活也要离开松田岩岛。眼下他如此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 丁观想到这里,急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吩咐下来,在下自然听命。只是几十上百只船一起抢着出海,海路又极为狭窄,极易偏离海路撞上礁石,或者互相撞在一起,只怕会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不过厉大爷既然急着出海,自然有厉大爷的道理,在下这就去和船老大商议,看看能不能想一个好法子,不须抢先离开码头,也可避开海路拥堵。” 厉秋风见丁观说话之时笑容颇为诡异,嘿嘿笑道:“丁先生既然已经猜出了厉某的用意,厉某也不必瞒你。那位灰衣老者虽然信守承诺,并未派人对付咱们,不过松田岩岛毕竟是松田家一等一的重地,灰衣老者不会轻易弄险。他虽然没有派人追踪咱们,但是松田家的眼线遍布岛上,咱们这只大船附近必定有松田家的手下正在暗中寻找厉某和穆姑娘的下落。若是咱们这几只大船抢先出海,必定会被松田家的眼线察觉。到了那时,就算咱们平安离开松田岩岛,也会被松田家的水师在海上拦截。到时是战是和,可就由不得咱们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是以厉某以为,与其冒险抢先离开码头,不如和其他船只一起扬帆出海,而且离开松田岩岛之后,咱们先不要直奔扶桑国,而是在海上兜一个圈子,避开松田家派出在松田岩岛左近逡巡的水师战船,待到天黑之后,再驶向扶桑国不迟。”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急忙拱手说道:“厉大爷目光如炬,在下佩服。在下这就将船老大找来,与他仔细商议之后,再由他去告知其他两只大船的船老大。待到大批船只争抢着离开码头之时,咱们趁机混在船队之中。几十只大小船只一起出海,就算松田家的眼线再厉害,也绝对无法找到咱们的踪迹。”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船老大和两名船夫坐在桅杆下小声说笑,离着两人有七八丈远,压根听不到两人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松田家要对付的是咱们船上的那个小子,在下斗胆,想请厉大爷答允在下派人除掉那个小子,然后将他的尸体丢弃在码头上。松田家的眼线找到了这个小子的尸体,必定不会再费尽心思来对付咱们。如此一来,咱们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前往扶桑国,不会再有丝毫顾虑。这个小子是一个祸患……” 丁观话未说话,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说的不错,松田家要对付的确是那个少年,若是咱们将他除掉,无疑可以少了许多麻烦,可是眼下咱们不知道他是善是恶,就此害了他的性命,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是以即便留下少年的性命要冒极大的风险,也只能这样做了。” 丁观见厉秋风心意已决,不敢再劝,只得点了点头,向厉秋风告了罪,便即转头向船老大走去。他边走边想,姓厉的小子满嘴仁义道德,其实还不是怕穆丫头闹事?这个小子爱煞了穆丫头,可是穆丫头对那个扶桑野种又是极好,他多半也想除掉扶桑野种,可是害怕穆丫头与他翻脸,只能暂时隐忍。这个小子武艺高强,又极是聪明,不过太好女色,成不了什么大事。 厉秋风见丁观走到桅杆下,将船老大拉到一边小声商议,暗想出海之事尽可以交给丁观处置,我只须在船舱中静待消息即可。念及此处,厉秋风又向码头上张望了一番,只见七八名松田家的眼线兀自在码头上搜寻可疑人物,而且还有数队扶桑军士在码头走过。他看了片刻,这才快步走下了船舱。 厉秋风沿着木梯走到船舱之中,远远听到慕容丹砚和少年正在走廊中说笑,声音自长廊传了过来,显得分外刺耳。厉秋风心中一酸,不由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并未走回自己的舱室,而是折向右首,悄无声息地走到平日里丁观请他和慕容丹砚吃饭的那间大舱室门前,悄悄推开舱门走了进去,这才将舱门关闭,眼前登时变成一片黑暗。他在门口伫立了片刻,伸手掏出了火折子晃亮,走到桌子前将油灯点亮,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呼呼喘着粗气。 不晓得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心中一动,倏然站了起来,心中暗想,师父当年再三叮嘱我不可沉迷于儿女情长,须知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应当无拘无束,纵横自在,若是耽于情爱,极易走入邪道。慕容姑娘家世显赫,我原本高攀不上。眼下她与那位少年甚是投缘,可以说是一对璧人,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头脑清明,再也不似方才那般沮丧,这才大步走到舱室门前,伸手将门拉开。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丁观走到门前,看到厉秋风站在舱室之中,他吓了一跳,急忙停了下来,颤声说道:“厉、厉大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章完) 第3045章 第3045章 此时厉秋风心中已然没有丝毫沮丧,听丁观询问自己,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担心咱们不能平安离开松田岩岛,心中颇为忐忑,在舱室之中坐立不安,又怕惊扰了穆姑娘,思来想去没有法子,只好偷偷到了这里,等候丁先生归来,看看有没有好消息。”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再无丝毫怀疑,这才走进舱室,将舱门关好之后,又请厉秋风坐下,自己拿捏着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不必担心,在下方才已经与船老大商议好了,他派了一名机灵的船夫去告知其他两只大船的船老大,待到四周的船只争抢着离开码头之时,咱们这只大船便会发出信号,到时三只大船混在船队之中一起离开码头,松田家本事再大,也奈何不了咱们。”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故意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拱手说道:“丁先生筹划妥当,在下佩服。” 丁观急忙站了起来,双手乱摆,神情仓皇,摇头说道:“厉大爷言重了,在下并未出力,岂敢居功?” 厉秋风右手虚压,示意他不必如此过谦,眼看着丁观又坐回到椅子上,这才开口说道:“若是没有什么麻烦事情,咱们一两日内便可以到达扶桑国。厉某上岸之后,有要紧的事情处置。若是穆姑娘与厉某同往,只怕会有波折,是以厉某想将她留在船上,到时还请丁先生多多关照穆姑娘。”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怔,暗想阳震中派人找到我之时,只说有两名锦衣卫中的重要人物要到扶桑国办事,要我护送两人前往,途中一切事情都要听从这两名锦衣卫的吩咐。是以这两个家伙想要一起上岸也好,分头行事也罢,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只是听姓厉的小子如此说话,他原本打算要和穆丫头同行,不过眼下又改了主意,想要将穆丫头留在船上,他自己上岸办事。多半是他在松田岩岛上看到松田家势力如此庞大,心中有了惧意,生怕带着穆丫头一起登岸,遭了松田家的毒手,这才打算独自上岸办事,将穆丫头留在大船上。穆丫头虽然蛮横,不过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想来她也不会与老子过不去。 念及此处,丁观立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一定小心侍奉穆姑娘,绝对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那个小子应当如何处置?”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既然他说要和咱们一起前往扶桑,就将他带到扶桑好了。”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在下以为这个小子来历可疑,若是他另有所图,跟着咱们一起前往扶桑,到了码头之后,他若是趁咱们不备,向扶桑国官府告发咱们,只怕会另生枝节,惹出许多麻烦。”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丁观神情诡异,知道他仍然打算杀掉那名少年,便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虽说少年来历不明,不过毕竟没有对咱们不利,不可不分青红皂白便害了他的性命。” 厉秋风话音方落,丁观急忙摇头说道:“厉大爷先前已经吩咐过了,不许在下对那个小子下手,在下自然不敢违拗,岂能还想着杀他?在下打算大船驶入扶桑国码头之前,先将那个小子结结实实绑起来,用袋子套住他的脑袋,再将他带到岸上,押出百十里之后,再将袋子取下,任由他自行离去。如此一来,这个小子不晓得咱们的大船停泊在哪里,即便他到扶桑国官府去告发咱们,也拿咱们没有法子。”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暗赞他想得周全。只是他转头一想,眼下慕容姑娘对少年已经有了情愫,若是咱们将少年绑起来,再将他双目遮住,只怕慕容姑娘会出手阻拦,反倒会惹出许多麻烦。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甚是周全,厉某佩服,不过少年并未与咱们为难,如此行事,未免太过严苛。厉某以为不必将少年看押起来,大不了大船进入码头之后,咱们先在船上等候,待到天色全黑,再将少年带到岸上。如此一来,即便没有将他的眼睛遮住,他也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丁观见厉秋风有意回护少年,心中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厉秋风这才与丁观告辞,径直走回自己的舱室去了。此时慕容丹砚和少年已经不在走廊之中,不晓得两人是在慕容丹砚的舱室中,还是一起去了少年的舱室。厉秋风心中已然没有半点芥蒂,经过慕容丹砚舱室门前,没有丝毫停留,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己舱室门前,伸手推开了舱门,却见慕容丹砚坐在桌前,正自翻看一本书。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会在自己的舱室之中,不由一怔,想要说话,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竟然站在门口进退不得。慕容丹砚看到厉秋风走进舱室,急忙将手中的书放到桌子上,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厉大哥去了哪里?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并未将舱门关闭,缓步走到桌前,笑着说道:“厉某担心松田家另有图谋,心中不安,方才去找丁观,想要商议如何才能避开松田家的追踪,平安离开松田岩岛。眼下丁观已经筹划妥当,松田家想要找到咱们,势比登天还难。” 厉秋风将丁观与船老大的主意说了一遍,最后他对慕容丹砚说道:“眼下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丁观和船老大主持此事,料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拍手笑道:“如此最好。那个灰衣老头和他两个手下极是讨厌,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早一刻离开松田岩岛,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脸上笑容突然消失,看了厉秋风一眼,神情颇为古怪,口中说道:“厉大哥,我做了一件错事,你、你能不能不怪我?” (本章完) 第3046章 第3046章 自从遇到那名少年之后,厉秋风以为慕容丹砚对少年生了情愫,心中始终忐忑不安。待到慕容丹砚为了救出少年不惜甘冒奇险夜闯青天居,厉秋风更加以为她爱煞了少年,心中失望之极,以他的武功和智计,从来没有如此失神落魄过。好在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打坐练气,心性坚忍,到锦衣卫当差之后,又见过许多贪官污吏、江洋大盗的种种恶毒手段,虽然不能说是心如铁石,不过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却要看淡了许多,这才没有因为慕容丹砚变心而一蹶不振。此前他心意已决,不再将心思全都放在慕容丹砚身上,是以不再沮丧失落,只是看到慕容丹砚如此模样,以为她要向自己直言喜欢那名少年,心里还是一阵难过。只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有话尽管说便是,厉某哪敢责怪姑娘?” 舱室之中虽然甚是昏暗,不过慕容丹砚还是看出厉秋风神情有异,心中越发忐忑不安,以为厉秋风听自己如此说话,猜到自己做了错事而心中不快,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只好默然不语。舱室之中一片寂静,极为古怪。 慕容丹砚不晓得如何开口说话,无意中看到舱门大开,心中一怔,暗想厉大哥为人谨慎,可是方才进屋之时,竟然没有关闭舱门,这可太奇怪了。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急忙快步走到舱室门口,探头向走廊中看了看,借着板壁上的油灯和蜡烛光亮,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她这才将舱门关紧,快步走回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在生我的气,是也不是?”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不住追问,心中尴尬,只得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哪里话来?厉某怎么会平白无故生姑娘的气?”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神情有七分气恼,又有三分羞涩,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我早就应该知道,厉大哥是为了那个小子生我的气。”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我以为慕容姑娘天真烂漫,却没有想到她只是江湖阅历不足,其实极为聪明。若是她看出我对那名少年心生嫉妒,必定会笑话我太过无耻!念及此处,厉秋风正想出言解释,只听慕容丹砚抢着说道:“自从我夜闯青天居,想要将那个小子救出来,厉大哥与我说话之时便颇为古怪,后来遇到事情,厉大哥宁肯与丁观商量,也不会说给我听。咱们相识已有一年多,厉大哥对我事事迁就,从来没有如此冷漠。若不是因为那个小子,厉大哥怎么会如此对我?” 厉秋风越听越是心惊,想要出言辩解,可是慕容丹砚句句诛心,他压根无法解释,是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知道厉大哥对我如此冷漠,是因为到了松田岩岛之后,我屡次闯祸,惹出了很多麻烦事情。为了救出那个小子,我更是莽撞行事,不与厉大哥商量,便即夜闯青天居,险些连累厉大哥也陷入松田家的陷阱之中。厉大哥对我心生怨恨,也是我自己惹下的祸事。我原本不想再惹厉大哥生气,可是、可是……”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眼中已有泪花闪动。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自难堪之时,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我原本不想与那个小子为难,谁知他得寸进尺,说话轻佻。初时我还没有察觉,后来这个奸贼竟然、竟然不怀好意,我实在忍耐不住,这才出手惩戒,下手重了些……” 厉秋风原本以为慕容丹砚要直言对少年生了情愫,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心中一凛,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厉秋风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为何要出手惩戒他?” 慕容丹砚脸上一红,暗想那个奸贼对我说了许多混帐话,我如何能对厉大哥说出口?她心中犹豫,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厉秋风心中焦急,正要开口追问,可是看到慕容丹砚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知道她说话如此古怪,必定另有隐情,却也不好追问。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慕容丹砚将牙一咬,口中说道:“这个奸贼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竟然出言调戏……我自然不肯放过他!谁知道他不经打,挨了我两掌之后,便即昏倒在地……”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雪亮,暗想那名少年看到慕容姑娘处处回护于他,以为慕容姑娘对他有了情愫,这才出言无状,对慕容姑娘胡说八道起来。想来慕容姑娘出手救出那名少年,并非是对他有了私情,而是一心想要行侠仗义,却没想到少年竟敢出言调戏,她岂能受此屈辱,立时出手惩戒。少年没有练过高深武功,如何经得住慕容姑娘的掌力?虽说慕容姑娘只是略施惩罚,并未打算要重创少年,只是她含怒出掌,少年绝对禁受不住,立时被她打昏了过去。 念及此处,厉秋风终于知道慕容丹砚对那名少年并无男女情爱之心,心中又惊又喜,暗想我太过心胸狭窄,冤枉了慕容姑娘,着实该死。想到这里,他想要向慕容丹砚赔罪,可是转念一想,我若是说出自己的心思,慕容姑娘非得大怒不可。我只是在心中生了妒意,慕容姑娘又不知道,我何必另生枝节?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接着说道:“那个奸贼倒下之后,我还以为他故意装死,踢了他两脚,见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这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出手惩戒,竟然将他打昏了过去,心中颇为惊慌。我倒不是害怕将他打死,只是担心厉大哥知道此事之后,会责怪我行事莽撞,才会如此不安。思来想去,我以为不如先向厉大哥赔罪,或许厉大哥不会太过恼怒。打定了主意之后,我到厉大哥的舱室中来赔罪,可是舱室之中无人,我只好独自在屋中等待。” (本章完) 第3047章 第3047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自然不会出言责备。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此人出言无状,慕容姑娘出手惩戒,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厉某怎么会责怪姑娘?不知道此人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长出了一口气,原本苍白的面孔也有了几丝血色,嘴角露出了笑意,口中说道:“厉大哥不必为那个奸贼担心。我将他打倒之后,见他昏迷不醒,心中忐忑,急着要找到厉大哥解释此事,不过离开舱室之前,我担心这个奸贼醒来之后又生邪念,顺手点了他的穴道,四五个时辰之内他绝对不会醒来。”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你说咱们应当如何处置这个奸贼?”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此人虽然处事孟浪,不过未必会对咱们心生恶念。如何处置此人,还是由姑娘决断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忍不住拍手笑道:“我就等着厉大哥这句话呢!原本以为这个奸贼受人欺凌,颇为可怜,其实他本性极坏,不是好人,是死是活与咱们无关。何况松田家与咱们过不去,便是因为这个奸贼的缘故。不如咱们将这个奸贼除掉,再将他的尸体丢弃在码头上。松田家知道这个奸贼已经死了,必定不会再与咱们为难……” 厉秋风虽然知道慕容丹砚痛恨那名少年,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想要将少年斩杀,心中悚然一惊,暗想慕容姑娘如此打算,与丁观如出一辙。只是丁观乃是老江湖,行事狠辣,想出如此狠毒的主意并不稀奇。慕容姑娘不过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又没有什么江湖阅历,却与丁观不谋而合,打算除掉少年,这份狠毒着实令人心惊。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等慕容丹砚说完,便即抢着说道:“此事万万不可。虽说此人对慕容姑娘无礼,不过罪不致死。若是咱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杀掉,与那些江湖黑道人物又有什么分别?!”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会如此说话,颇为尴尬,暗想那个奸贼轻薄于我,着实可恨。我恼羞成怒,只想着要将他杀掉,确有过分之处。厉大哥出言责怪,倒也并无不妥。念及此处,慕容丹砚脸色一红,小声说道:“厉大哥说的不错,是我太过心急,还请厉大哥原谅则个。”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受了此人的欺凌,对他心生恨意并不奇怪,厉某并无责怪之意。只是他虽然心生歹念,毕竟没有伤害姑娘,若是就此将他斩杀,于情于理不合。”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某以为此人已经被姑娘制服,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不如将他带离松田岩岛,待咱们的大船驶入扶桑国的码头之后,再将他送到岸上,由他自行离去好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中并不服气,可是她知道厉秋风心意已决,自己若是还要将少年杀掉,厉秋风必定会出手阻拦。若是自己暗中下手杀人,事情一旦败露,厉秋风即便不会责怪自己,心中也会就此留下芥蒂。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点了点头,恨恨说道:“算这个奸贼命好,遇上了心慈手软的厉大哥,若是碰上我哥哥在此,非得一剑斩了他不可!” 正所谓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心中一凛,暗想慕容姑娘突然提到慕容丹青,莫非是在责怪我不肯为她出头么?可是少年罪不致死,若是因为此事杀人,实属不该。就算慕容姑娘因此怨恨于我,却也不能答允她将少年除掉。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虽然不杀这个奸贼,却也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留在船上。须得将这个奸贼绑得结结实实,扔到船舱底层,不许他住在舱室之中享福!”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并未坚持要杀少年,总算放了心,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先前丁观暗地里说过两次,要将少年杀掉,再弃尸于码头之上,使得松田家不再追查咱们。即便不杀此人,也不能将他带走,免得他另有所图,惹出许多麻烦。既然此人得罪了姑娘,将他捆绑之后关在舱底,却也不算亏待了他。”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下总算略略快意了一些,笑着说道:“姓丁的虽然狡诈,不过这个主意出的不错。” 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不由看了厉秋风一眼,脸上现出了狐疑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早就知道这个奸贼不是好人,是也不是?”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有此一问,心中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厉大哥一向是杀伐决断,不容置疑,丁观虽然狡诈,不过以智计而论,绝对不是厉大哥的对手。他都能看出这个奸贼不是好人,厉大哥又怎么会被这个奸贼蒙蔽?!”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双眼紧盯着厉秋风,略停了片刻,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厉大哥,你因为我冒着极大的风险闯入青天居去救这个奸贼,以为我对这个奸贼极好,这才隐忍不发,没有将这个奸贼斩杀,是也不是?”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逼问得颇为尴尬,暗想我虽然并不想斩杀这个少年,不过对他也是心存忌惮,暗中提防。我若是自承其事,只怕慕容姑娘就此看轻了我。我若不回答慕容姑娘的问话,她必定会苦苦追问,后患无穷。这、这可如何是好?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忐忑,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便在此时,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他如蒙大赦,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外面有人来了,咱们先不谈论此事。不过慕容姑娘尽管放心好了,厉某一定会给姑娘一个交待。” (本章完) 第3048章 第3048章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心绪难平,此时她认定了厉秋风心中气恼,这几日才会对她如此冷漠,是以心中焦急,只想着将事情解释清楚,只是听厉秋风将话头岔开,门外又确实传来了脚步声,她只得暂时隐忍,不再向厉秋风追问。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已经到了厉秋风居住的舱室门外,终于停了下来。紧接着只听丁观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爷,在下有事情向你禀报。” 厉秋风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舱门打开,只见丁观站在门外,正要拱手施礼,他急忙抢着说道:“丁先生不必多礼,请进来说话。” 丁观告了声罪,这才走进舱室,看到慕容丹砚坐在桌子旁边,倒也并不惊讶,陪着笑脸拱手说道:“在下拜见穆姑娘。” 慕容丹砚一直以为丁观阴险狡诈,对他颇为厌恶,只是方才听厉秋风说丁观一心想要将那名扶桑少年除掉,正合自己的心意,不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对丁观已不似此前那般厌恶。此时看到丁观向自己施礼,慕容丹砚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还礼,笑着说道:“丁先生辛苦了。” 丁观是老江湖,世事练达,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相识之后,已然看出慕容丹砚对自己颇为不屑,是以处处小心,不想与锦衣卫结下仇怨。可是此时慕容丹砚对他如此恭敬,看上去不似故意做作,大出丁观的意料之外,是以他连连摆手,口中连称不敢。 慕容丹砚见丁观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抿嘴笑道:“丁先生不必多礼。我听厉大哥说了,你一心想要将那个扶桑小贼杀掉,是也不是?” 丁观没想到慕容丹砚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凛,暗想我之所以不敢下手杀掉那个小杂种,便是忌惮这两个锦衣卫。其实我知道姓厉的小子为人谨慎,也有除掉小杂种之心,只是穆丫头对小杂种甚好,为了救出小杂种不惜甘冒奇险,大闹青天居。姓厉的小子爱煞了穆丫头,不敢让穆丫头不快,这才不敢对小杂种下毒手。只是老子没有想到姓厉的小子如此重色轻友,为了讨穆丫头的欢心,竟然出卖了老子,将老子要杀扶桑小杂种的打算说给了穆丫头。怪不得穆丫头如此古怪,想来她对老子心生恨意,想要对老子不利,这才故意装出一副假面孔,打算趁老子不备,下毒手害了老子的性命。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惊恐,不由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在、在下一时糊涂,还请穆姑娘不要、不要生气。厉大爷已经斥责过在下,在下不敢再、再……” 丁观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不许咱们杀掉这个小杂……这个小贼,咱们自然不能杀他。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咱们虽然不杀他,但也不能让这个小贼舒舒服服地住在咱们的大船上。”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丁观一眼,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才接着说道:“我已经将小贼打昏了过去,将他塞在我的床下。劳烦丁先生找几个人来,将小贼绑得结结实实,然后将他关在舱底,不须给他送水送饭,等咱们到了扶桑国的码头之后,若是他没有渴死饿死,可见此人命硬,轻易不会去见阎王,不妨将他赶到岸上,由他自生自灭好了。” 丁观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惊愕之极,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慕容丹砚见丁观目瞪口呆的模样,接着说道:“怎么,丁先生以为我在说笑吗?” 丁观一心求财,担心那名扶桑少年坏了他的好事,是以一心想要将扶桑少年弄死,只是碍着厉秋风不许他杀人,慕容丹砚又对少年甚好,这才没敢下手。此时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丁观心中一凛,暗想这个臭丫头如此说话,与先前全然不同,难道她故意正话反说,打算试探老子不成?只是丁观偷偷窥视慕容丹砚的模样,不像是在讥讽自己,这才相信她说的不是假话,心中越发惊慌。待到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丁观急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在下不敢,在下不敢。既然穆姑娘吩咐下来,在下立即找人去将小贼绑了,再丢到舱底。若是大船到了扶桑国码头他还不死,算这个小贼命大。不过他若是渴死饿死,怨不得咱们,只怪他前世不修。” 厉秋风冷眼旁观,见慕容丹砚和丁观都打算置少年于死地,心中虽然不忍,不过转念一想,丁观先前说过,最多再有两天两夜,大船便可以驶入扶桑国码头。扶桑少年被关在舱底不吃不渴,虽说要吃一些苦头,在两日之内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此人调戏慕容姑娘,咱们不杀他打他,对他已然不薄,让他吃一些苦头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念及此处,厉秋风并未出言阻止慕容丹砚和丁观,任由两人商议如何惩戒扶桑少年。 慕容丹砚知道丁观阴险狡诈,论起折磨人的手段,必定远在自己之上。对付扶桑少年之事,尽可以交给丁观处置,如此一来,扶桑少年要吃许多苦头,甚至丢掉性命,而这些事情都是丁观干的,厉大哥不会怪罪于我。这真是一条一石两鸟的妙计。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花怒发,连连夸赞丁观想得周到,是一个值得托付大事之人。丁观在慕容丹砚面前唯唯诺诺,心中却想,老子早就打算弄死这个扶桑小杂种,只是姓厉的小子不许,不免有一些扫兴。好在穆丫头不知道吃错了哪一副药,竟然也想除掉小杂种。如此一来,老子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付小杂种,即便手段有一些下作,姓厉的小子碍着是穆丫头出的主意,却也不敢对老子怎么样。 慕容丹砚和丁观各怀鬼胎,自以为得计,心中都是颇为高兴,神情甚是畅快。厉秋风见两人如此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有心责备二人,只是碍着慕容丹砚的面子,这才没有说话。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慕容丹砚亲自带着丁观去绑缚被她打昏的扶桑少年,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叮嘱两人千万不要莽撞,不可坏了扶桑少年的性命。慕容丹砚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即带着丁观扬长而去。厉秋风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出了舱室,心中暗想,慕容姑娘虽然恨扶桑少年入骨,不过她毕竟不是王小鱼,下手不至于太过狠毒,我若是强行阻拦,反倒会惹她恼火,不妨由她带着丁观折腾去罢。 (本章完) 第3049章 第3049章 慕容丹砚和丁观离开之后不久,只听得走廊之中脚步声大起,似乎有四五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厉秋风听到脚步声杂乱无章,暗想多半是丁观得了慕容姑娘的授意,找来几名仆人,要将扶桑少年捆绑结实,带到舱底关押。 厉秋风思忖之际,脚步声已经到了隔壁慕容丹砚居住的舱室门前,果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只听得隔壁舱室中一阵喧哗,想来这伙人已将扶桑少年从床底拖了出来,正在用绳索将他紧紧绑住。过不多久,这伙人又乱糟糟地走出舱室,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渺不可闻。厉秋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正想走出舱室查看一番,蓦然间只觉得脚下猛然一晃,大船竟然动了起来。厉秋风心中一惊,急忙潜运内力,双脚牢牢盯在地板上,这才站稳了身子。此时耳边隐隐传来隆隆响声,大船已然缓缓动了起来。厉秋风心中又惊又喜,暗想大船既然开动,看样子停泊在码头的许多船只已然扬帆出海,但愿离开松田岩岛之后,咱们能够一帆风顺,直抵扶桑国。 依照厉秋风原来的打算,大船驶离开码头之际,他要到甲板上去查看一番。只是方才慕容丹砚与扶桑少年翻脸成仇,让厉秋风又惊又喜,一时之间将其他的事情都抛诸于脑后,只想在舱室之中静坐歇息。是以大船缓缓开动之后,厉秋风将舱门关闭,便即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仔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不敢相信慕容丹砚已经与扶桑少年翻脸成仇,誓不两立。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慕容丹砚兴冲冲地闯入厉秋风的舱室之中,笑着说道:“丁观的仆人将那个小……小贼绑得结结实实,丢在舱底一间空荡荡的舱室之中。姓丁的虽然狡猾,不过脑袋不大灵光,初到舱底之时,他竟然吩咐仆人将小贼丢在放粮食的舱室之中。这个笨蛋也不想一想,小贼若是在舱室之中解手出恭,弄脏了粮食,咱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是以我提醒他不要将小贼关在放粮食的舱室之中。丁观听我说话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对我连声道谢。哼,这个家伙虽然狡诈,不过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咱们不必对他太过忌惮。”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心中暗想,丁观是一个老狐狸,这点小事岂能想不明白?想来他故意拍慕容姑娘的马屁,处处迎合慕容姑娘不说,说话做事之时还要故意露出破绽,任由慕容姑娘指摘,如此一来,可要比言语奉承更加让慕容姑娘高兴。此人在京城官场左右逢源,自然有一套应付大小官员的本事。以他的心术,要想笼络住慕容姑娘,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虽然心中雪亮,只是看到慕容丹砚兴冲冲的模样,不忍心当她的面揭穿丁观的伎俩,只得随声附和了几句。慕容丹砚笑着说道:“方才大船突然动了起来,吓了我一跳。丁观要我不必惊慌,说他已经与船老大商议妥当,待到其他船只扬帆出海之时,咱们趁机混在船队之中驶离码头,避开松田家的追踪。眼下大船既然开动,必定是船老大发现有许多船只驶出码头,便即下令船夫扬帆启航,驶离松田岩岛。”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既然大船已经开动,咱们一起到甲板上去看热闹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听丁观说过,松田岩岛左近海中密布暗礁,水路狭窄,极是难行。行船之时须得极为小心,稍有马虎便会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咱们已将出海之事交给丁观和船老大担当,若是此时登上甲板看热闹,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夫必定会以为咱们对他们不放心,有意监视,心慌意乱之下,说不定会惹出极大的麻烦。厉某以为咱们不妨在舱室之中歇息,出海之事尽可以交给船老大处置。”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中并不服气,但是担心厉秋风生气,只得点了点头,又与厉秋风闲聊了几句,这才怏怏不快地向厉秋风告辞,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舱室歇息去了。 其后大船一直缓缓向前行驶,厉秋风虽然知道船老大多次到过松田岩岛,由他带着手下的船夫操纵大船,想来不会有事,但是要他就此置身事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是以慕容丹砚离开之后,厉秋风负着双手在舱室之中踱来踱去,坐立不安。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丁观兴冲冲地来到厉秋风的舱室,告诉他三只大船混在三四十只大小船只之中离开了松田岩岛,船老大小心操纵大船,避开了海底的礁石和其他船只的冲撞,眼下已到了距离松田岩岛七八十里的海上,只须再向南行驶一二十里,便可调转船头向东进发。海上风平浪静,最迟在明日中午之前,便可抵达扶桑国西岸一处极隐密的码头。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夸赞丁观做事妥当。丁观谦逊了几句,又对厉秋风说道:“咱们若是直奔扶桑国,明日中午之前必定能够上岸,只是厉大爷先前吩咐过在下,为了不让那个扶桑小杂种知道咱们在何处登岸,须得天黑之后再将大船驶入码头。如此一来,咱们只能在码头近海徘徊几个时辰,待到天黑之后再进入码头。”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些事情由丁先生决断好了,不必向厉某询问。”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先前厉某曾经与丁先生说过,大船驶入码头之后,厉某要独自上岸办事,请丁先生关照穆姑娘,不许她离开大船。不过眼下事情有了极大的变化,厉某须得和穆姑娘一起登岸,是以先前厉某所托之事已不可行。丁先生不须将此事告知穆姑娘,厉某自然会说给穆姑娘知道。”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怔,暗想先前你叮嘱我将穆丫头留在船上,不过几个时辰却又改了主意。不过你们上岸也好,留在大船上也罢,都与老子无关。大船驶入码头之后,老子要忙着与扶桑人做买卖,发一笔大财。你们两个家伙若是都不在船上,对老子大有好处。念及此处,丁观连连点头,并未多问,又与厉秋风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本章完) 第3050章 第3050章 丁观离开之后,厉秋风仔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思绪难平,暗想我先前以为慕容姑娘对那位扶桑少年生了情愫,心生忌妒,竟然变得失魂落魄,好在没有因妒生恨,做下错事。眼下误会虽然已经消除,不过我须得牢牢记住此事,免得日后又因为情爱之事多生事端,害人害已。 到了傍晚时分,丁观亲自前来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去吃晚饭。此时厉秋风对慕容丹砚再无丝毫芥蒂,慕容丹砚痛打了扶桑少年,又亲手将他关入舱底,虽然心中兀自愤愤不平,不过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倒也十分痛快。丁观以为在松田岩岛虽然遇到了麻烦,耽误了两三日路程,不过总算平安离开松田岩岛,最迟明日晚上便可以在扶桑国登岸,心中也是十分高兴。是以三人心中快意,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这一顿饭吃得甚是痛快。待到酒足饭饱之时,慕容丹砚已然有了几分醉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说起话来也变得不清不楚。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亲自将她送回舱室,将她放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被子,这才悄悄走回自己的舱室歇息。 次日一早,厉秋风走上甲板,只见大船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此时太阳初升,阳光耀眼,不时有大群海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哑哑的叫声。厉秋风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碧海蓝天环绕于四周,心中豪气顿生。 船老大原本和两名船夫站在桅杆之下闲聊,见厉秋风走上甲板,正要上前施礼,厉秋风急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船老大是丁观的心腹,虽然丁观并未对他明言,他已猜到厉秋风是锦衣卫中的重要人物,心中对厉秋风极为畏惧。后来他亲眼看到厉秋风斩杀盗匪,出手之狠,心思之毒,可以说是前所未见,对厉秋风更加害怕,压根不敢靠近厉秋风。此时见厉秋风不许他上前施礼,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是以眼看着厉秋风走到船舷边缘极目远眺,船老大屏住了呼吸,离得厉秋风远远的,压根不敢上前说话。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丁观大摇大摆地走上了甲板,看到厉秋风负手站在船头张望,他急忙上前请安。两人闲聊了几句,丁观陪着笑脸说道:“怎么没有看到穆姑娘陪在厉大爷身边?” 厉秋风沉声说道:“穆姑娘昨晚多喝了几杯酒,颇有醉意,想来尚未醒来。” 厉秋风话音方落,丁观急忙笑着说道:“穆姑娘豪气干云,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古时悲歌燕赵的侠士之风,着实令人敬佩。只恨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在京城之时无缘拜见穆姑娘,此次有幸与厉大爷、穆姑娘一起出海,乃是天赐良机,在下还要向两位多多请教。” 厉秋风听丁观大拍自己和慕容丹砚的马屁,心中不以为然。他知道丁观有心与自己和慕容丹砚结纳,自然是因为他看中了自己和慕容丹砚的锦衣卫身份。倘若他知道自己是锦衣卫的叛徒,只怕吓也吓死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丁观笑着说道:“大船在海上航行,有时十几日也看不到海岛的影子,似乎始终在原地打转转,可以说是无聊之极。有人乘船在海上走了几十日,看到四周始终是一模一样的情形,竟然心智散乱,患上了疯症。” 丁观说到这里,脸上笑容尽去,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约摸七八年前,在下曾经乘船到南海泥露岛办事,在海上遇到了一只漂浮的大船,险些与它相撞。船夫用木棍将大船撑住,又用铁钩将其拖在船尾,这才登船查看。只见甲板和船舱中有许多尸体,几乎个个肢体不全,还有几具尸体人首分离,情形极为惨烈。船老大在海上行船多年,看到这等凄惨的情景,立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对在下说道,看船上这些尸体的模样,想来是大船在海上航行多日,有人发起疯来,在船上大开杀戒,最后船上众人尽数死于内讧,着实令人害怕。松田岩岛如此兴旺,除了各国商人和海盗在岛上交易之外,便是因为有许多大船在海上航行了数十日,船上乘客每日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情景,时日久了都变得有一些疯狂。此时若是不到海岛之上稍作歇息,只怕有人会发起疯来。到了那时,必定会有惨祸发生。是以许多船只就算携带的粮食清水十分充足,也要驶入松田岩岛码头打尖,否则一直航行下去,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暗想丁观多次乘船出海,自然不会说谎。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不是丁观提起此事,自己压根不晓得乘船出海如此可怕。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联袂走回到船舱中。此时仆人已经备好了早饭,厉秋风亲自去请慕容丹砚一起吃饭。慕容丹砚被厉秋风唤醒之后,神情憔悴,面露迷茫之色,一时之间竟然不晓得身在何处。直到厉秋风给她端来一杯香茶解酒,她才如梦初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口中说道:“厉大哥,昨晚我没有酒后失德罢?” 厉秋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酒品甚好,虽然多饮了几杯,但是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回到舱室也未胡闹,安安稳稳地歇息去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幸好是厉大哥陪我一起出海,若是我爹爹知道此事,非得重重责罚我不可。”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喝酒倒也并非尽是坏事。福建清源县有一位李满仓李伯伯,自幼在莆田少林寺长大,精通少林派达摩剑法,武功着实了得。在他三十岁之时,自以为剑法已然大成,不顾少林寺诸位高僧的劝说,竟然独自闯入洞庭湖,想要将独霸洞庭湖的天镜帮挑了,从此扬名立万,威震江湖。只是天镜帮帮主李枭武功了得,剑法精妙,李伯伯与他激战了千余招,渐渐落了下风。他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虽然精研达摩剑法,可是此前只在少林寺内与僧众比武较技,胜败一分,便即点到即止。但是他与李枭斗剑乃是拼死相搏,虽然剑招上虽然不落下风,但是论起随机应变的本领却是差得远了。念及此处,李伯伯后悔不迭,可是他已被李枭死死缠住,想要抽身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本章完) 第3051章 第3051章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提起李满仓和李枭二人,心中一怔,暗想这两人的名字我倒也曾听说过,都是江南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算得上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脚色。不过李枭统领天境帮作恶多端,若不是他买通了官府,早被朝廷派兵剿灭了。后来李枭突然失踪,天境帮群龙无首,被江南武林各帮派围攻,最后全军覆没,就此消失。李满仓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在江南武林颇为有名,听说四十岁后大彻大悟,在浙江天台寺出家为僧,从此绝迹武林。此人的名头我曾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出身于莆田少林寺。而且慕容姑娘提到李满仓时,称之为李伯伯而不名之,如此看来,此人似乎与慕容世家颇有交情。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眼看着李伯伯就要遭了李枭的毒手,我爹爹突然现身,将李伯伯从李枭的剑下救出,又带着他冲出了天境帮总舵。原来李伯伯闯入天境帮之时,恰好我爹爹路过洞庭洞北岸的一座渔村,遇到一伙天境帮帮众强抢一户渔民家的女儿。我爹爹嫉恶如仇,看到天境帮帮众行凶,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当场出手将这些恶贼尽数杀死。他原本以为自己杀掉天境帮帮众,救了渔民一家,众渔民必定会对他感恩戴德,婆婆妈妈的甚是麻烦,是以杀掉那伙恶人之后,他便要转身离开。没想到他只走出几步,便被几百名渔民围了起来。这些人不只没有向他言谢,反倒对他破口大骂,说他多管闲事,断送了几百条性命。 “我爹爹没有想到这些渔民如此不知好歹,善恶不分,心中颇为恼怒,若不是他一直修心养性,脾气甚好,只怕立时便要出手教训这些渔民。后来他才知道天境帮独霸洞庭湖,平日里抢掠客商,欺男霸女,无恶不做。帮主李枭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不只抢掠路过洞庭湖的客商和在洞庭湖打鱼为生的渔民钱财,还经常派手下帮众抢走渔民家的女子供他淫乐。被天境帮帮众抢走的女子稍有反抗,往往会招来灭门大祸。今日天境帮帮众又来抢夺女子,虽然是一件惨事,但是最悲惨的结果也只是被抢走的女子惨死。可是我爹爹将天境帮帮众尽数杀死,天境帮知道了此事岂能甘休?到时天境帮倾巢而出,将渔村团团围住,村中几百名渔民和他们的妻儿老小非得尽数惨死不可。 “我爹爹听渔民如此一说,这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害怕。他老人家自然不会将天境帮放在眼中,听说李枭一伙如此凶残,心中大怒,决意要将天境帮铲除。虽然几百名渔民将我爹爹团团围住,又怎么拦得住他?众渔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老人家已经不见了踪影。渔民们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鬼,吓得一哄而散,各自携带妻子儿女、父母兄弟逃难去了。 “我爹爹离开渔村之后,捉住了两名天境帮的眼线,二话不说先杀掉一人,另外一人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苦苦求饶。我爹爹要他带路前往天境帮总舵,只要乖乖听话,自然会饶了他的性命。那人听我爹爹如此一说,如蒙大赦,老老实实地将我爹爹带到了天境帮总舵。我爹爹问清了天境帮总舵内的道路,将那名天境帮帮众点倒,施展轻功闯入天境帮总舵。恰好看到李伯伯被李枭苦苦相逼,眼看着就要折在李枭剑下,他这才现身,将李伯伯救出了天境帮总舵。”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到这里,忍不住拍手赞道:“慕容先生不愧为天下第一剑客,不只武功天下第一,而且做事周全,让人说不出二话。怪不得江湖黑白两道对慕容先生都是礼敬有加,想来大伙不只敬佩他武功了得,更加叹服他处事公道。”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赞扬慕容秋水,自然欣喜之极,只是她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会突然如此说话,心下不解,暗想厉大哥虽然对我爹爹甚是佩服,不过他并非是一个喜好阿谀奉承、拍马溜须的小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对我爹爹如此赞扬。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江湖救急,原本是江湖正道之人应做之事,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厉大哥如此赞扬我爹爹,我倒有一些不明白。” 厉秋风笑着说道:“慕容姑娘,依你来看,慕容先生的武功与李满仓和李枭相比,谁高谁低?”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怔,思忖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倒也不是我狂妄,与我爹爹想比,李伯伯的武功只怕要差了一些,至于那个恶贼李枭,更加不用提了。”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姑娘说的不错。以慕容先生的武功,不只救出李满仓易如反掌,顺手杀掉李枭也并非难事。可是他为何只救走了李满仓,却没有将李枭斩杀?”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怔,暗想厉大哥说的不错呀!我爹爹当年讲述此事,只说他救出了李伯伯,却压根不提为何没有将李枭斩杀。我爹爹虽然不像我哥哥那般除恶务尽,一旦出手便绝不留情,不过对于李枭一伙恶贼,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为何他没有将李枭一剑杀了,这倒真是奇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厉秋风接着说道:“李满仓独自闯入天境帮总舵,想要凭借一人之力将天境帮挑了。只是没有想到李枭武功不弱,出手狠毒,李满仓不只杀不了他,自己反倒陷入困境。此时慕容先生若是将李枭斩杀,不只为江湖除害,自己更是变成了李满仓的大恩人,从此之后不只李满仓欠了慕容山庄极大的人情,莆田少林寺在慕容先生面前也要矮了几分。慕容先生正是不想让李满仓和莆田少林寺难堪,这才只出手救出李满仓,而没有杀掉李枭,算是给了李满仓和莆田少林寺极大的面子。“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若是我猜得不错,慕容先生救出李满仓之后,必定会想法子帮忙,助李满仓再向天境帮挑战,最后杀掉李枭。只有这样,才能圆了李满仓和莆田少林寺的颜面,使得慕容山庄和李满仓、莆田少林寺都能皆大欢喜。” (本章完) 第3052章 第3052章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倒有一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慕容丹砚生气。只是他正要出言解释,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你、你怎么猜出来的?我爹爹将李伯伯救出来之时,确实没有出手斩杀天镜帮帮主李枭。李枭虽然险些将李伯伯杀死,不过他与李伯伯激战数个时辰,也已累得疲惫不堪。我爹爹如神兵天降,一出手便逼退了李枭,又在数百名天镜帮帮众的围困之中将李伯伯救走,李枭为之胆寒,不敢随后追杀,只是吩咐天镜帮帮众守住总舵各处要道,以防敌人卷土重来。 “我爹爹带着李伯伯走出七八十里,寻了一处山中极隐秘的废弃村落栖身。李伯伯与李枭苦战数个时辰,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不过并未受伤。他虽然不晓得我爹爹的来历,却也知道不是敌人,是以放心大胆地睡了一觉。次日一早醒来,李伯伯向我爹爹道谢。我爹爹告诉李伯伯,以武功而论,李伯伯的武功只在李枭之上,不在李枭之下。只是李枭出身绿林,数十年间不晓得打了多少场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凶悍之徒,江湖阅历远在李伯伯之上,这才占了上风。虽然李伯伯在天镜帮总舵一战吃了大亏,不过经过这一战之后,李伯伯若是能够知晓自己的不足之处,再遇到李枭,必定能够斩杀这个奸贼。 “李伯伯听了我爹爹说话,颇有醍醐灌顶之感。我爹爹又对李伯伯说道,福建莆田少林寺是河南嵩山少林寺的分支,不过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嵩山少林寺是天下武功的起源所在,拳、掌、刀、棍独步天下,不过于剑术一道,似乎有所欠缺。而莆田少林寺却藏有一套达摩剑法,称得上是武林绝学。昨夜在天镜帮总舵之中,他看到李伯伯使出的剑法大开大合,刚猛无俦,与武林各大门派的剑法全然不同,似乎就是莆田少林寺的达摩剑法。 “李伯伯听我爹爹如此一说,心下大惊,暗想莆田少林寺藏有达摩剑法一事,江湖中只有少数前辈名宿知道,至于剑招套路,除了嵩山少林寺之外,武林中更是少有人知。这人只是看到我与李枭苦战,便即断定我使出的乃是达摩剑法,这份眼光着实令人惊愕。念及此处,李伯伯急忙询问我爹爹的姓氏来历,我爹爹笑而不答,将话头岔开。他对李伯伯说道,十余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他在岭南曾经遇到过一位带发修行的头陀,两人十分投缘,聚在一处喝酒聊天,甚是快意。有一晚两人又在一起饮酒,那位头佗有了七分醉意,借着酒兴在月下试演了一套剑法,自称这套剑法名为达摩剑法,是莆田少林寺的不传之秘。只是寺中虽然有许多高手精研这套剑法,却不晓得要将达摩剑法的威力尽数发挥出来,须得借助美酒之力。使剑之人若是有了五六分醉意,将达摩剑法使出来之时威力倍增,足以与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一争短长。 “李伯伯听我爹爹如此一说,心下又惊又喜,向我爹爹连声道谢。我爹爹见李伯伯如此模样,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便即告辞离去。三年之后,李伯伯来到慕容山庄拜见我爹爹,两人就此结为好友。后来李伯伯出家为僧,落发受戒之时,我爹爹也赶去探望,送他脱离尘世,可见两人交情极深。 “我爹爹对我说过,那日他离开荒村之后,李伯伯下山寻了一家酒馆,买了两坛美酒,这才回到荒村,饮了四五碗酒之后,借着酒兴试演达摩剑法,从中揣摩达摩剑法的厉害之处。半个月之后,他已尽窥达摩剑法的精妙之处,当真是欣喜若狂。若说此前他的武功已然不弱,待到他通晓达摩剑法的奥妙之后,武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 “李伯伯尽窥达摩剑法的奥秘,立即动身前往洞庭湖,再次闯入天镜帮总舵,一路连杀天镜帮堂主、副帮主等十几名高手,最后与李枭大打出手,只用了十余招,便将李枭的人头斩了下来。天镜帮帮众见李枭惨死,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与李伯伯纠缠,登时作鸟兽散。李伯伯见天镜帮帮众逃散,却也并不追赶,一把火将天镜帮总舵烧成了白地,这才扬长而去。从此他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做下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在江南武林之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李伯伯在江湖之中闯荡了两三年,他原本就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此时江湖阅历渐丰,想到当日在洞庭湖边的奇遇,知道出言点拨他的那人武功通玄,精通剑道,必定是江湖之中了不起的大行家。而以剑术名动天下的高手,首推我爹爹和柳宗岩两人。柳宗岩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之人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我爹爹执掌慕容山庄,时常在江湖之中行走,做下了许多行侠仗义之事。李伯伯仔细推想,认定了点拨他的那人便是我爹爹,是以亲自来到慕容山庄,向我爹爹道谢。我爹爹只说李伯伯武功高强,斩杀李枭是他凭着个人之力,自己并无点拨之功,两人就此结为好友,交情甚好。”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爹爹讲述这段往事之时,曾经对我说过,酒这东西乃是祖先留下的好玩意,只要不贪杯误了事情,便不是什么坏事。江湖之中有几种厉害武功,若是借着酒劲使将出来,威力能够增加许多。不过我听他说起这段故事之时,压根没有多想,直到方才听厉大哥说话,才知道爹爹当日一番苦心。若是换作了我,当日在天镜帮总舵救了李伯伯之后,必定还要将李枭杀掉。不过如此一来,只怕要折了李伯伯和莆田少林寺的颜面,反倒不美。厉大哥,你如此聪明,我爹爹一定喜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先生领袖武林,又要与官府周旋,做事须得讲求稳妥,不似寻常武林人物那般事事自由自在。若是换作厉某和慕容姑娘,自然不须多有顾忌,救人之时顺手将恶人斩杀,乃是司空见惯之事,何必自责?” (本章完) 第3053章 第3053章 两人谈谈讲讲,说说笑笑,甚是快意。慕容丹砚笑道:“武学一道,不解之处甚多。如达摩剑法刚猛无俦,与剑走轻灵的路子截然不动,却也成了武林一绝。须知武林中人临敌对战之时,须得头脑清醒,方能见招拆招,不落下风。可是有了五六分酒意,再将达摩剑法使将出来,威力反倒倍增。若是无人指点,只怕想破了脑袋,也不晓得这些道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跟随家师在蜀中隐居之时,也曾听他说过这些不解之事。我师父笑着说道,练武之人若是将武功练至某一境界,必定会对武学一道迷惑不解,反倒不如初学武功之时那般头脑空灵。此时不必多问,只须勤学苦练,终有大彻大悟那一日。如同天亮之前,反倒是整个晚上最黑暗之时。只须冲破黑暗,武功便可大进。”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上又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口中说道:“呀,我爹爹也是这样说的。厉大哥,你师父有这等见识,必定是江湖中了不起的人物,怎么我从来没有听爹爹提起过他老人家的名头?” 厉秋风笑道:“我师父一向在蜀中隐居,即便到江湖之中行走,也极少与人动手过招。慕容先生不知道他的名字,却也并不稀奇。”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之中有醉剑、醉刀、醉拳等奇门武功。据说大宋徽宗年间,有一位英雄名叫武松,精通醉刀和醉拳……”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慕容丹砚拍手笑道:“打虎英雄武松武二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在景阳岗赤手空拳打死吊颈白额猛虎,又在快活林醉打蒋门神,最后上了梁山,跟随及时雨宋江征讨方腊。最后他与鲁智深联手杀入方腊老巢,,独臂擒住方腊。我听说书先生讲述梁山英雄的故事,最爱听的便是武松打虎和醉打蒋门神两段。”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故老相传,武松在景阳岗打虎和醉打蒋门神之时,尚要借助酒劲才能力挫强敌。后来梁山英雄征方腊损兵折将,众英雄死伤惨重。武松断了一条胳膊,知道朝廷奸臣当道,虽然梁山惨胜,不过收兵回朝之后绝对没有好下场,便即向宋江言明,自己是带发修行的头佗,不想再入红尘,到朝廷做官,何况自己断了一臂,已成废人,打算就近在杭州六和寺挂单修行,不再前往东京汴梁。宋江见武松心意已决,只得点头答应,又将中风不起的好汉豹子头林冲托付给武松照顾。花和尚鲁智深和武松、林冲二人是过命的交情,见两人留在六和寺,便也向宋江告别,要与武、林二人一起留在六和寺。宋江知道林冲与高俅有血海深仇,若是回到东京汴梁,只怕两人还有纠缠。而鲁智深和武松二人一向对朝廷极为不屑,不愿意被朝廷招安。若不是顾念梁山兄弟的情义,两人绝对不会帮着朝廷征讨方腊。眼下方腊败亡,梁山兄弟已然星散,鲁智深和武松心灰意冷,想要留在六和寺,却也并不稀奇。是以宋江也不多劝,与三人洒泪而别,带着二三十名侥幸未死的梁山英雄回转东京汴梁去了。 “宋江走后,鲁智深在六和塔坐化,无疾而终。半年之后,林冲病亡,只剩下武松一人。这位武二郎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好汉,埋葬了两位兄弟之后,他在六和寺中并不念经礼佛,而是每日苦练武功。十年之后,他不只练成了独步江湖的武林绝学独臂刀,更将醉拳练至化境。武松的醉拳厉害之处在于不须喝酒,也能将拳脚的威力尽数发挥出来,甚至到了以意化拳的境界。”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以意化拳,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谁也没有见过。不过我师父说过,此事若是真的,则武松的武功已练至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绝顶境界。也只有武松这等天性纯朴,坚毅勇决之辈,方能以血肉之躯,将拳脚练至可斩龙屠虎的地步。李满仓前辈练成的达摩剑法虽然厉害,只是尚要借助酒劲才能将威力尽数发挥出来,似乎尚有不足。可惜他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否则武功必定能够更进一步。” 两人坐而论道,谈论剑术武功,彼此都有所得。到得后来说得兴起,竟然动手比划起来。慕容丹砚虽然武功远不及厉秋风精纯,不过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这两位大高手对她言传身教,使得她于武学一道的见识卓越不凡,谈起剑道来更是头头是道,厉秋风听了之后也是连连点头称赞。 到了中午时分,丁观又来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去吃午饭。虽然丁观吩咐仆人端来美酒,慕容丹砚却不肯再饮酒。丁观不敢强劝,只得作罢。三人吃过午饭之后闲来无事,便即走到甲板之上闲逛。丁观指着东方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爷,穆姑娘,从这里向东再走七八十里,便可以到达一处隐秘的码头。只是厉大爷吩咐过在下,须得等到天黑之后,再将大船驶入码头,免得被那个扶桑小杂种知晓码头的所在。在下已经吩咐过船老大,要他在海面上兜几个圈子,再将大船驶向码头。”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愤愤说道:“早知道会惹出这些麻烦,当日就不应当救出这个奸贼!”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转头对丁观说道:“咱们将他关在舱底,不给他干粮和清水,没有将这个奸贼渴死饿死罢?” 丁观摇了摇头,陪着笑脸说道:“在下让人在舱底盯着这个小杂种,方才还有人向在下禀报,说是小杂种一早便清醒过来,虽然并未挣扎和大喊大叫,不过眼珠子一直滴溜溜乱转,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小杂种年纪虽然不大,不过极是狡猾,绝对不能轻视此人。”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恨恨说道:“扶桑人都不是好人!一个个阴险狡猾,卑鄙下流,全都该死!” 丁观没有想到慕容丹砚会突然发怒,心中不解,暗想扶桑人阴险狡猾不假,卑鄙下流是真,不过穆丫头当日费尽力气将小杂种救了出来,明明对他甚好,可又突然翻脸,着实古怪。他妈的,普天下的臭娘们都是喜怒无常,不可理喻,怪不得孔圣人说惟有女人和小人难养,此言不虚! (本章完) 第3054章 第3054章 三人回到舰舱之后,丁观先行告辞离开。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回到自己的舱室,两人闲聊了几句,他拿起一部三国志平话翻看。慕容丹砚原本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到厉秋风读书甚是用心,她也不好随意打扰,只得闭上嘴巴,在舱室之中踱来踱去,心中甚是烦躁。 约摸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大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随即传来一声闷响,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纷纷掉落在地上,瞬间摔成了碎片。 大船乍一晃动,厉秋风已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手抓住慕容丹砚右臂,扯着她向门口奔去。待到茶壶茶杯向地上摔落之时,两人已冲出了舱室,沿着走廊直向木梯奔去。厉秋风知道两人身在船舱之中,若是大船船体受损,向海底沉没,自己和慕容丹砚如同落入陷阱中的猛兽,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最后只能和大船一起沉入海底活活淹死。是以他虽然不晓得大船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知道须得尽快逃离船舱,先冲到甲板上再说。 厉秋风施展轻功全力奔跑,瞬间扯着慕容丹砚到了木梯口处。此时他已来不及沿着楼梯向甲板攀登,右足用力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犹如一头受了伤的猛虎,拉扯着慕容丹砚直向木梯顶端扑了上去。待到临近出口盖板处,厉秋风右掌拍出,只听“喀喇”一声大响,木板已被他击得四分五裂。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扯着慕容丹砚跃出船舱,稳稳地站在甲板之上。 从大船剧烈晃动,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冲上甲板,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厉秋风跃上甲板之后,急忙转头张望,只见大船左侧约摸五六十丈外的海面上出现了两只战船。这两只战船虽然远不如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高大,不过甲板上放置了数门大炮,黑漆漆的炮口对准了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有几门大炮炮口兀自冒着白烟,想来刚刚发射了炮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大惊,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神情。便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只战船又向大船开炮。厉秋风心中悚然一惊,想要助大船脱困,不过他武功再高,却也不能与炮弹相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火球直向大船飞了过来。 慕容丹砚见战船开炮轰击,心中大惊,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便在此时,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大声叫道:“左转帆,尾舵向右摆!” 厉秋风听出是船老大的声音,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船老大站在中间那根桅杆下面,双手扯住绑着船帆的粗绳,双眼紧盯着飞过来的火球。其他两根桅杆下面各自站了一名船夫,听船老大下令之后,便即转动船帆。站在船尾处的一名船夫依照船老大的吩咐摆动尾舵,大船格格作响,缓缓向左转动。 便在此时,那团火球已经飞到大船近前,紧挨着桅杆飞了过去。越过大船之后又飞出去七八丈,这才坠入水中,溅起了丈许高的水花。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喜,知道船老大指挥船夫调转船头,这才避开了战船射过来的炮弹,使得大船逃过了一劫。虽然不晓得那两只战船的来历,不过看到战船发射的炮弹并非轰击大船船体,而是击向桅杆,可以知道敌人并不打算立时将大船炸沉,而是要将桅杆炸断,迫使大船停下来。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有了主意,他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寻一个妥当之处躲避炮弹,我去找船老大商议如何对付敌人!”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回答,转身便向桅杆处奔去,瞬间便已到了船老大身边。船老大正自指挥船夫转动船帆来调转大船的方向,乍一看到厉秋风冲到自己面前,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是松田家的战船吗?!” 船老大双手攥紧了绳索,愤愤说道:“不是这些王八蛋是谁?!战船上悬着松田家的家徵,必定是松田岩岛派出来的战船!” 厉秋风听船老大如此一说,心中颇为后悔,暗想我以为灰衣老者是一个守信之人,想不到扶桑人阴险狡诈,压根不守信用。虽然他没有命人在松田岩岛码头对咱们下手,但是暗中派出松田家的水师在海上拦截咱们。这两只战船比咱们的大船小了许多,若是咱们不在海上兜圈子,而是径直驶入那座隐秘的码头,想来也不会被这两只战船追上。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船老大接着说道:“松田家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想来早已将战船派了出来,在海上拦截咱们,否则这两只战船只能从咱们身后追了上来,不会迎头堵住咱们的去路。” 厉秋风听船老大说完之后,不由皱紧了眉头,看了看远处的两只战船,口中说道:“或许有人故意冒充松田家来对付咱们也说不定。” 船老大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处虽然离着松田岩岛甚远,不过松田家是扶桑国势力最大的大名之一,扶桑国朝廷和其他各处大名对松田家恨之入骨,但是又对松田家怕得要死,松田家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敢假冒松田家水师在海上胡来?悬在咱们大船桅杆上的旗子是丁老爷在松田岩岛花了几百两银子办的关防,在扶桑国海面通行无忌,就算扶桑国朝廷的官船遇到咱们,看到松田家给咱们的旗子,也只能乖乖避开,不敢得罪松田家。是以敢在海上对咱们下手的战船,必定是松田家的无疑。” 船老大话音方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敌人的战船又开炮轰击。船老大顾不得与厉秋风说话,急忙指挥手下的船夫转动船帆和尾舵,避开了飞过来的炮弹。厉秋风见船老大指挥有方,暗想阳震中找来的人果然厉害,若是换作别人操纵大船,只怕早已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了。 便在此时,丁观从船舱之中跑上了甲板,恰好看到一团火球从大船顶上飞了过去,落入右首十余丈外的海中,溅起了两丈多高的水花,声势着实惊人。丁观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甲板上,转头向着船老大大声叫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有战船向咱们开炮?!” (本章完) 第3055章 第3055章 船老大指挥几名船夫转动船帆和尾舵,不住调转船头,虽然堪堪避开了飞过来的炮弹,心中也是惊恐莫名,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待到听丁观大声问话,船老大一改此前在丁观面前唯唯诺诺的胆怯模样,粗声粗气地说道:“松田家压根不肯放过咱们!咱们离开松田岩岛码头之前,松田家悄悄派出两只战船到了这里,静等咱们自投罗网!咱们到了这里之后,因为等到天黑之后才能驶入码头,只能在海上兜圈子。想来这两只战船等得不耐烦了,迎头赶了过来,用大炮轰击咱们的大船,想要将咱们一鼓俱歼。” 丁观听船老大说完之后,脸色越发惨白,嘴角微微抽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见丁观如此慌张,知道他已方寸大乱,连话都说不出来,与他商议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倒不如让船老大想一个逃生的法子为好。念及此处,厉秋风不再理会丁观,转头对船老大说道:“如何脱困,还请老兄拿一个主意。” 船老大见厉秋风其意甚诚,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厉秋风说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不过若是说出来,小人和丁大爷都成了朝廷钦犯,下场极为凄惨。” 船老大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眼下已是生死关头,小人也顾不上许多,斗胆想请大人为小人做保,若是咱们能够逃脱此难,待到回到中原之后,朝廷须得免了小人的罪过!” 厉秋风听船老大如此一说,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只听丁观抢着对船老大说道:“这事是我拿的主意,与你无关。日后朝廷若是怪罪下来,尽管由我承担好了!” 丁观说到这里,见船老大正要说话,急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自己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实不相瞒,丁某为防万一,偷偷在船上藏了两尊大炮。厉大爷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大明律例,若非朝廷水师战船,敢在船上私藏大炮者视同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眼下敌人步步紧逼,咱们只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大炮炸掉敌人的战船。不过如此一来,在下犯了死罪……” 丁观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抢着说道:“丁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厉某绝对不会将此事禀报给阳大人和许大人知道。” 厉秋风说完之后,丁观和船老大不由对视了一眼,神情颇为古怪,似乎松了一口气。厉秋风见两人如此模样,心中一凛,暗想这两个家伙多年来联手在海上做买卖,只怕有许多生意见不得光,须得防备有人黑吃黑,岂能不在船上做手脚?想来他们在船上藏了大炮,不只是为了防备盗匪,说不定还要用大炮来对付和他们做买卖的商人。不过他们如何发财与我无关,只要能将敌人击败,由他们胡来好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接着说道:“只是丁先生此番出海只带了数名仆人,请来的保镖又都是盗匪,已然被咱们除掉,如此一来,只怕无人懂得发射大炮。” 厉秋风话音方落,丁观抢着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夫都懂得如何操纵大炮,只要厉大爷不将此事泄漏出去,咱们一定能将敌人的战船炸掉!” 丁观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转头对船老大厉声说道:“还等什么?!快派人去船舱发射大炮,炸掉敌人的战船!否则咱们必定船毁人亡,沉到海底去喂王八!” 船老大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丁观如此一说,他转头连声下令,四名船夫一窝蜂般冲入船舱去了。船老大和剩下的两名船夫转动船帆,调转船头与敌人的两只战船周旋。那两只战船虽然又发射了三枚炮弹,都没有击中大船。厉秋风见此情形,不由大声夸赞船老大航海之术天下无双。船老大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大爷谬赞,小人岂敢居功?方才这两只战船突然发炮攻击,小人一时不察,竟然让这些王八蛋得手,左船舷中了一炮。好在船体受损不重,炸开的破洞离着海水又有两丈多高,不至于让海水灌入船中。待到咱们打败了敌人,再将船体修补好也不迟。” 厉秋风听船老大如此一说,暗想怪不得方才我和慕容姑娘在船舱中如此狼狈,原来大船已经被敌人战船上的大炮击中,所幸大船建造得甚是坚固,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厉秋风思忖之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大船猛然晃动了起来。厉秋风吓了一跳,以为大船又被敌人的大炮击中,正要转身去护住慕容丹砚,却发现大船左前方喷出一道烟火,紧接着一团火球倏然飞出,直向五六十丈外的敌人战船飞了过去。厉秋风这才知道几名船夫已然开炮攻击敌人,暗想我在大船上住了大半个月,竟然不知道船上藏了大炮,丁观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着实让人佩服。 炮弹从大船飞出之后,直向敌人的战船飞了过去。那两只战船压根没有料到大船上竟然藏有大炮,猛然间看到炮弹飞了过来,船上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想要调转船头躲避已然来不及了。眼看着火球离着一只战船只有七八丈远,战船上有十几人纷纷向海中跳了下去。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炮弹击中了那只战船,登时将战船炸得四分五裂,隐约还可以看到几个人影在烟火之中飞到了空中,情形甚是惊人。 厉秋风和丁观、船老大见敌人的战船被炮弹炸得四分五裂,心中大喜,纷纷拍起手来。此时慕容丹砚也已奔到厉秋风身边,看到大炮如此威力,心中又惊又喜,险些惊呼起来。 便在此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大船猛然摇晃了起来,一道火球自大船左首船体之中飞出,向着另外一只战船飞了过去。那只战船正在调转船头想要逃走,只是炮弹来势劲急,战船刚刚转向东方,炮弹已然击中了船尾。厉秋风等人看到战船火光大起,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心中越发欢喜。 (本章完) 第3056章 第3056章 两只战船被大炮击中之后,虽然船体被炸得四分五裂,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一时之间却并未沉没,只见两个大火球在海面燃烧,火焰升腾,情形甚是诡异。厉秋风左手扶着船舷极目远望,看到两只战船上各有几人侥幸未死,落入海中之后正在拼命挣扎,想要远离正在燃灯的战船,他急忙转头对丁观和船老大说道:“有人侥幸未死,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劳烦船老大将大船驶到战船附近,将落水的几人救上大船!” 丁观和船老大亲眼看到敌人两只战船被炸得四分五裂,心中大喜若狂,看到战船上有数人侥幸未死,两人心下均想,眼下已是冬天,海水冰冷刺骨,这些王八蛋虽然没被大炮炸死,又侥幸没被大火烧死,只是他们落入水中,却也支撑不了多久,非得被活活冻死不可。如此一来,咱们将松田家派来的水师一鼓俱歼,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前往扶桑国了。 两人心中打定了主意,压根没有救人之意,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五六名松田家的军士在海中翻滚挣扎,只等着这些军士尽数冻死在冰冷的海水中,再调转船头直奔扶桑国。没想到厉秋风竟然要船老大驾船前去救人,大出丁观和船老大的意料之外,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片刻之后,丁观赔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这些家伙都是松田家派来截杀咱们的恶棍,他们死在海中正是一了百了,何必要救他们活命?” 丁观话音方落,厉秋风抢着说道:“丁先生不要忘了,咱们从扶桑国返回之时,仍然要途经松田岩岛,若是咱们做事不留丝毫余地,与松田家翻脸成仇,可以说是后患无穷。况且松田家虽然派出战船拦截咱们,不过看他们方才攻击咱们的模样,只是用大炮轰击咱们座船的桅杆,并非是要将咱们炸得船毁人亡。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们若是将这些侥幸未死的军士救上大船,可以向他们询问松田家到底有何图谋,再决断如何处置也不迟。”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丁观和船老大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某与那位灰衣老者虽然只见过数面,不晓得他的来历,不过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小肚鸡肠之人。就算他对咱们心存疑虑,有心查明咱们的来历,想来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咱们置于死地。此事可疑之处不少,咱们还是将这些军士救上大船,查明真相为好。” 丁观心中虽然并不服气,不过忌惮厉秋风的身份,也只得点头答应,转头向船老大使了一个眼色。船老大明白丁观的用意,急忙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桅杆近前,与两名船夫一起转动船帆,只听大船格格作响,船头慢慢转向东方,直向两团巨大的火球驶去。 眼看着大船离着两团大火球越来越近,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等人只觉得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却是一只战船突然爆炸,海面上掀起一道巨大的水柱,夹杂着木板碎片和扶桑军士的尸体和残肢四散飞溅,声势着实惊人。 此时大船离着两只战船尚有二三十丈远,但是战船爆炸时掀起的水花已自飞溅到大船边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负武功,眼前红光乍现,两人知道情势不妙,不约而同地向后急退,瞬间退出了两三丈远,堪堪避开了飞溅过来的水花。丁观却没有两人这般身手,眼前红光闪现之时,他心中大惊,刹那之间吓得呆若木鸡,站在船舷边一动不动。一片水花兜头浇了下来,从头到脚将他淋得如落汤鸡一般。水花之中还夹杂着许多细小的木屑,将丁观的面孔划破了无数极细小的伤口。海水浸入伤口,疼得丁观哇哇大叫,转头拼命向桅杆处逃去。只是甲板上洒落了许多海水,甚是湿滑,丁观刚刚跑出几步,只觉得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摔倒在甲板上,脑袋在甲板上重重磕了一下,疼得他险些昏了过去。 厉秋风见丁观惨叫着摔倒在甲板上,心中大惊,正要冲过去救援,只听丁观大声呼痛,双手乱抓乱挠,似乎正要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来。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丁观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他正要跑回到船舷边查看情形之时,耳边又传来一声巨响。船上众人吓了一跳,急忙伸长了脖子寻声张望,这才发现另一只燃烧的战船也在海中爆炸,大片水花从海面升腾了起来,情形极为骇人。只是这只战船离着大船稍远,虽然溅起的水花飞出了十余丈外,却没有飞溅到大船之上。 厉秋风定睛望去,只见两个大火球已然消失不见,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正自将散乱在四周海面上的木板、尸体等卷了进去。厉秋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情形,不由张大的嘴巴,直愣愣地看着正在吞噬船板碎片的旋涡,暗想当日在东辽县大石洞的水潭之中,我将大石柱炸毁之后,水潭中也曾出现过巨大的旋涡。只不过水潭虽然颇深,毕竟无法与大海相比,远不如眼前这个大旋涡可怕。念及此处,厉秋风脸色大变,身子竟然微微颤抖了几下。 便在此时,只听船老大惊呼了一声,转头对两名船夫大声叫道:“快将船帆转向西南!” 船老大话音未落,两名船夫已然抓紧系住船帆的绳索拼命转动,船帆哗啦哗啦地动了起来,直向右首转了半圈。海风吹过,船帆吃饱了风,登时鼓得满满的。大船船头随之向右转去,将巨大的旋涡甩在了左后方。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眼看着船老大和两名船夫神情惊恐,拼命转动船帆,不由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慕容丹砚颤声说道:“旋涡虽然不小,可是离着咱们的大船还有十七八丈远,而且咱们的大船如此巨大,旋涡压根无法将它吞下。可是看船老大和两名船夫的模样,倒像是看到了妖魔鬼怪一般。难道除了海面上这个旋涡之外,海底还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不成?!” (本章完) 第3057章 第3057章 厉秋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心中惊骇,是以听慕容丹砚向自己询问,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说来惭愧,厉某也不晓得海底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当日厉某曾在海上遭遇过一场莫名其妙的爆炸,不过当时只看到火光和烟尘,没有留意海面有什么变化。” 厉秋风说到这里,无意中看到船老大和两名船夫正在拼尽全力转动船帆,心中一动,这才接着说道:“看船老大和他手下两名船夫的模样,想来他们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对航海之术一窍不通,不妨将此事交给船老大处置,咱们静观其变……” 厉秋风话音未落,大船猛然颠簸起来,船身格格作响,竟然缓缓向左首转去。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方才两只战船爆炸沉没之后,船老大和他手下两名船夫拼命转动船帆,将大船船头转向右首,自然是打算尽快驶离漩涡,可是为何大船会突然剧烈摇晃,竟然又缓缓转向了左首?难道海底真有怪兽藏匿,此时抓住了大船船底,硬生生要将大船拖入漩涡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船老大大声叫道:“把船帆死死顶住,不能让它转回去,否则咱们都得沉入海底喂王八!” 两名船夫知道眼下已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即便船老大不出声示警,两人也绝对不会放手。只是大船被一股大力拖动,正自向左首转动,船帆呼呼作响,眼看着也要向左首旋转。两名船夫使出了全身力气,面孔涨得通红,如同要滴出血来,死死抓住系着船帆的绳索,想要将大船船头转向右首。只是单凭两人之力,压根无法将船头转回。只听得大船船身格格作响,船头仍然缓缓向左首转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情势危急,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在此稍候,厉某到船舷边去瞧瞧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向左侧船舷奔了过去。待到他奔近船舷,定睛向海面望去,不由大吃一惊,身子颤抖了两下,险些摔倒在甲板上。 只见海面上的漩涡瞬间变大了数倍,漩涡边缘离着大船已不过两三丈远。原本散落在海面上的船板碎片和扶桑军士的尸体不断被漩涡吞噬,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漩涡水势湍急,仍然不断扩大,眼看着就要卷到大船近前,如同海面上出现了一张血盆大口,正要将大船吞噬进去。 厉秋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情形,心中惊骇,茫然地站在船舷边缘,怔怔地看着海面上巨大的漩涡,全然不晓得如何应对才好。他心中暗想,原来船老大看到海面出现漩涡,立时知道情势不妙,担心大船被漩涡吞噬,这才带着两名船夫拼命转动船帆,想要调转船头远远逃开,免得被漩涡卷入海底。只是这个漩涡太过可怕,眨眼之间变大了数倍,边缘离着咱们的大船只有数丈。漩涡虽然尚未将咱们的大船卷入,可是海水如同烧开了的一锅沸水,不住翻滚奔腾,使得海面起伏不定。咱们的大船浮在水面上,自然也要随着海浪颠簸起来。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身边,看到漩涡如此可怕,登时惊得目瞪口呆,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会如此可怕?!” 便在此时,漩涡边缘又向外侧扩张,离着大船只有两丈多远。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大惊失色,不由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眼中尽是惊恐的目光。此时船老大和两名船夫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将船帆向右转动,使得大船向右行驶,从而脱离漩涡。可是海面水流势头惊人,漩涡卷起海浪,推动大船船头不住移向左侧。丁观此时已经挣扎着从甲板上站了起来,恰好看到巨大的漩涡已然逼近到大船近处,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抖如筛糠,双膝一软,立时瘫坐到了甲板上。 厉秋风眼睁睁看着漩涡迫近船身,他空有一身武艺,此时却是束手无措。便在此时,慕容丹砚一声尖叫,右手指着漩涡,颤声说道:“有、有人、有人!” 厉秋风吓了一跳,顺着慕容丹砚手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就在漩涡的边缘处,有一个人影时隐时现,在海水之中不住沉浮。厉秋风心中大惊,暗想这个漩涡如此可怕,咱们乘坐的大船都不能与之相抗,虽说漩涡边缘海水流动不如漩涡中心那般劲急,可是这人竟然没有被漩涡卷入海底,着实令人不解。 厉秋风思忖之际,那个人影已然从他眼前消失,想来已随着水流沿着漩涡边缘旋转而去。厉秋风眼看着漩涡宽约十余丈,暗想漩涡水流劲急,此人沿着漩涡旋转一圈,转眼就要再次靠近大船。我须得想法子将他救上大船,否则他被卷入漩涡中央,再想救他势比登天还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转头看到两三丈外的甲板上放着一大捆粗如儿臂的绳索,他心中一动,已经有了主意,立时抢到那捆绳索旁边,俯身拖着绳索奔回到船舷旁边,正要将绳索一端系在船舷木栏的柱头上,忽听慕容丹砚大声说道:“厉大哥,你留在船上,我去救出那人。” 厉秋风一怔,正要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眼下情势紧急,厉大哥不必多说!”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厉秋风手中抢过绳索,在左臂上牢牢缠了数道,左手紧紧抓住了绳头。便在此时,被漩涡卷走的那道人影又时隐时浮地从左侧出现。慕容丹砚看了厉秋风一眼,微微一笑,右足在甲板上一点,身子倏然腾空而起,直向海面跃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心意已决,双手攥紧了绳索,双眼紧盯着慕容丹砚。他方才原本打算将绳索系在船舷木栏柱头上,自已扯着绳索跃入海中,将那人救上大船。因为他知道漩涡水势劲急,自己压根无法与之相抗,这才想出手执绳索的法子。如此一来,即便漩涡将自己卷走,也可抓住绳索逃回大船。没想到慕容丹砚看穿了他的心思,自己抢过了绳索,要代替厉秋风跃入海中,将被卷入漩涡的那人救上大船。 (本章完) 第3058章 第3058章 若是换作平日,厉秋风绝对不会让慕容丹砚如此犯险,不过眼下身在茫茫大海之中,情形与在平地之时大有不同。慕容丹砚轻功不弱,身轻如燕,若是跃入海中救人,要比厉秋风更加轻盈。而且厉秋风若要跃入海中救人,须得手执绳索一端,绳索的另一端要么系在船舷木栏柱头,要么由慕容丹砚攥在手中。可是厉秋风身子沉重,船舷木栏柱头和慕容丹砚未必承受得住。若是由慕容丹砚跃入海中救人,她的轻功不比厉秋风差多少,而且由厉秋风在船上攥住了绳索,即便慕容丹砚在海中遇险,厉秋风也可以想法子将慕容丹砚拽回大船。是以慕容丹砚抢着要跃入海中救人,厉秋风并没有强行阻拦。待到慕容丹砚跃出大船之后,厉秋风抓紧了绳子,双眼紧盯着慕容丹砚,一旦慕容丹砚在海中遇险,他便要用力拽动绳索,将慕容丹砚救回大船。 慕容丹砚跃出大船之后,在漩涡边缘沉浮不定的那人已经被海水卷到大船近前。此时漩涡边缘离着大船船身已不足一丈,慕容丹砚身在半空,脚下便是海水急速旋转且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饶是她跃出大船之时已然知道救人极是凶险,此时还是吓得心惊胆颤。便在此时,海中那人已经被漩涡卷到慕容丹砚的脚下,眼看着就要被海水裹挟着向前移动,慕容丹砚腰间用力,身子斗然翻转,变成脑袋在下,双脚在上,直向海中扑了下去。此时海中那人恰好从海浪之中探出头来,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右手倏然探出,正抓在那人肩头,用力向上拽动,想要将那人拽出海面。 厉秋风站在船舷边缘,眼看着巨大的漩涡如同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不断咆哮着向船身迫近,声势极为惊人,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处,双眼紧盯着慕容丹砚,心中为她捏了一把汗。待他看到慕容丹砚凭空倒转了身子,不禁为慕容丹砚喝了一声彩,暗想慕容姑娘不愧是慕容世家的传人,虽说因为年纪尚浅,武功未臻一流高手的境界,不过她的轻功着实了得,单只这份凌空翻转身子的巧妙轻功,足以让武林高手为之动容。 待到慕容丹砚右手抓住了海中那人的肩头,厉秋风急忙双手用力,将手中的绳索向大船上拽动。他以为以自己的内力,要将慕容丹砚和海中那人一起拽上大并非难事,是以他拉动绳索之时只用了五成力气。没想到不只没有将绳索拉回到船上,自己反倒被绳索拖动着向船舷撞了过去。厉秋风大惊失色,双臂贯注内力,用上了全身力气,将绳索向身前拽动。此时他体内真气翻腾,不只脚下站得极稳,臂力更是惊人,立时将绳索拽了回来。 慕容丹砚堪堪抓住海中那人的肩头,只觉得左臂一股大力涌到,身子直向大船上倒飞了过去。她右手紧紧抓住海中那人,只听“波”的一声响,已将那人从海中拎了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拎着那人升起了丈许高。厉秋风这才发现海中那人的脚下竟然还有一人,暗想怪不得方才我不只没有将慕容姑娘和那人拽上大船,自己还险些被绳索拖入海中,原来海中有两个人。这两人加在一起,要比一人重得多。我方才太过托大,险些铸成大错,当以此事为戒,日后万万不可如此马虎。 刹那之间,慕容丹砚拎着那人已经离着船舷不远。便在此时,被慕容丹砚紧紧扯住的那人突然挥动右臂,厉秋风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心中悚然一惊,暗想此人竟然带着兵器,若是攻向慕容姑娘,我救之不及,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惊恐之时,只听得一声惨叫,一道人影直向海中坠落下去,瞬间跌入漩涡之中,眨眼便被漩涡吞噬,不晓得被海水卷到何处去了。慕容丹砚已经被厉秋风用绳索拉到甲板上,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这才松开了被她拎上甲板的那人肩膀。 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有失,是以慕容丹砚双脚刚刚落地,他便抢上前去,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此时他才发现被慕容丹砚拉上甲板的那人竟然是一名灰衣女子,心中又是一惊。只见灰衣女子全身湿淋淋的,长发遮住了大半个面孔,看不清楚此人相貌如何。厉秋风不知道灰衣女子的底细,生怕她暴起伤人,急忙护着慕容丹砚向后退出三步,这才又向灰衣女子望去。 只见灰衣女子右手拎着一柄刀柄奇长的长刀,左手拂开遮在面孔上的湿淋淋的长发,看了厉秋风一眼,身子晃了几晃,嘴巴翕动了两下,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蓦然间身子颤抖了两下,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厉秋风没有想到灰衣女子会仰面跌倒,心中一凛,急忙向灰衣女子冲了过去,瞬间到了灰衣女子身前,左手倏然探出,正搭在灰衣女子的右肩肩头,内力到处,登时将灰衣女子的身子扳了过来。只是灰衣女子似乎已经昏了过去,虽然身子被厉秋风扳了回来,可是脚下立足不稳,又向甲板坐倒下去。厉秋风急忙用左手抱住灰衣女子的纤腰,这才将她扶住,没有让她瘫倒在甲板上。 慕容丹砚看到厉秋风伸出左臂将灰衣女子抱住,心中极不高兴,急忙抢上前去,硬生生地将灰衣女子从厉秋风的手中扯了过去,口中说道:“厉大哥方才用了许多力气,想来颇为疲惫,就让我来照顾她罢。”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将灰衣女子拽了过去,却也并未多想,只是他生怕灰衣女子有诈,顺手将灰衣女子手中握着的长刀抢到了手中,免得她偷袭慕容丹砚。长刀入手之后,厉秋风将长刀举在眼前仔细观瞧,不由赞道:“好刀!真是一柄好刀!” 慕容丹砚右手托住灰衣女子的纤腰,转头向她面孔望去,只见灰衣女子约摸二十多岁年纪,虽然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却掩不住她相貌娇媚,甚是惹人怜爱。慕容丹砚见灰衣女子如此美貌,暗想怪不得厉大哥方才将她搂在怀中,此女容貌如此姣好,我见犹怜,何况厉大哥这等血气方刚的男子?我须得想法子让她离得厉大哥远远的,免得让厉大哥被她的狐媚诱惑,铸成大错。 (本章完) 第3059章 第3059章 厉秋风将长刀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观瞧,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压根不晓得慕容丹砚在想些什么。便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紧接着只听船老大一声怒吼,声音中满是惊恐。厉秋风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船老大双手攥住的那根绳索已然断成了两截,船帆失了绳索的绑缚,立时倒转了过来。大船剧烈晃动,越发向左首倾斜过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知道大船一旦被漩涡卷了进去,众人绝无逃生之理,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随手将长刀插入甲板,双足在甲板上用力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直向桅杆跃了过去,瞬间到了桅杆近前,右手斗然探出,恰好抓住了正被船帆带动而向空中飞去的断绳,随即使出了千斤坠功夫,右手拽着绳索,身子直向甲板上落了下去。 若是以力气而论,厉秋风自然不及船老大臂力强劲,只是他潜运全身内力,拽动绳子的力道比船老大要强出数倍。只听得桅杆格格作响,绳索牵动船帆向右转动,瞬间又返回到原来的位置。船老大原本心中已经绝望,没想到厉秋风突然抢上前来,竟然硬生生抓住断成两截的绳索,将船帆又扳了回来,心中大喜,急忙拉动手中的绳索,死死固定住船帆。三面船帆吃饱了海风,力道大增,使得大船的船头又缓缓转向右首,慢慢向前驶去。 此时海风呼啸,漩涡轰轰作响,仍然不断扩大。只是大船船体庞大,漩涡一时之间无法将船身吞噬,待到船头背转向东南方向之后,已将漩涡甩在背后,缓缓向前驶去。漩涡卷动之力虽大,却已无法将大船卷入其中。厉秋风等人见此情形,虽然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仍然忐忑不安。片刻之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大船缓缓向前驶去,离着漩涡越来越远,但是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大船与漩涡离开了二三十丈,而且漩涡也不再扩大,反倒有缩小的势头,厉秋风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中。 船老大见大船行进得越来越快,知道已然摆脱了困境,这才将绳索交给身边一名船夫,伸手从厉秋风手中接过绳索,将绳索牢牢系在桅杆上,这才向厉秋风拱手道谢。厉秋风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方才全仗着老兄临危不乱,救了大伙的性命,若是要道谢,原本应当由厉某向老兄道谢才是。” 船老大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厉秋风指着已经远离的漩涡说道:“海中怎么会凭空出现如此可怕的漩涡,难道海中有什么怪兽不成?” 船老大摇了摇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爷极少出海,只怕不晓得海中会出现一些古怪事情。方才咱们用大炮炸坏了扶桑人的两只战船,使得战船起火燃烧,引燃了战船上的火药,两只战船因此爆炸,几乎同时沉入海中。战船沉入海中之时,搅动了四周的海水,这才出现了漩涡,险些将咱们的大船卷入海底。小人在海上行船多年,漩涡见过不少,不过那些漩涡宽不过五六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漩涡,着实让人惊恐。” 厉秋风听船老大如此一说,虽然心中兀自有许多不解,不过已不似方才那般茫然。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怪不得丁先生如此倚重老兄,厉某十分佩服。待到咱们回转大明之后,必定还有重谢。” 两人说话之际,丁观也走了过来,对船老大大加夸赞。船老大听厉秋风说还有重谢,心中大喜,连连向厉秋风和丁观道谢。三人正在说话,忽听慕容丹砚厉声说道:“你是松田家的什么人,为何要苦苦追着咱们不放?!” 厉秋风心中一凛,这才想起甲板上还有一名侥幸未死的扶桑女子,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那名灰衣女子已然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坐在甲板上。慕容丹砚右手握着厉秋风方才插在甲板上的那柄长刀,刀锋架在灰衣女子的脖子上,双眼瞪得溜圆,恶狠狠地盯着灰衣女子。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威逼灰衣女子说话,心中暗自好笑。丁观见灰衣女子呆若木鸡的模样,急忙快步走到慕容丹砚身边,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这个娘们既然是扶桑人,只怕听不懂汉话。若是要问她事情,须得用扶桑话才行。在下略懂一些扶桑话,不晓得穆姑娘想问她什么事情?”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暗骂自己该死,竟然忘记了灰衣女子是扶桑人。她心中暗想,虽说我能听懂一些扶桑话,但是并不精通,若是强行出头,若是听不懂灰衣女子说些什么,被姓丁的耻笑倒没有什么,只怕会误了大事,厉大哥必定会更加生气。既然姓丁的会说扶桑话,就让他与这个妖艳女子说话好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有劳丁先生了。我想知道松田家为何出尔反尔,派出战船截杀咱们。此外还要问清楚,除了被咱们击沉的两只战船之外,松田家是否还有伏兵。” 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头对灰衣女子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灰衣女子似乎没有想到丁观竟然会说扶桑话,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待到丁观说完之后,她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说了几句扶桑话。丁观听灰衣女子说话,神情一变,待她说完之后,急忙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她说自己不是松田家的人,而是被松田家战船裹胁的商人家的女子。” 慕容丹砚一怔,看了灰衣女子一眼,这才对丁观说道:“依丁先生看来,她是不是在说谎?” 丁观思忖了片刻,沉声说道:“穆姑娘稍候,容在下再盘问她几句。”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示意丁观接着询问灰衣女子。随后丁观与灰衣女子叽哩咕噜说个不停,其间灰衣女子还不住用手比比划划,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老大不耐烦,却又不好打扰两人说话,只得闭紧了嘴巴强行忍耐。 (本章完) 第3060章 第3060章 丁观和灰衣女子叽哩呱啦说了良久,灰衣女子神情越来越悲伤,最后竟然掩面哭泣起来。丁观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砚说道:“在下询问过了,此女确是扶桑人,不过她并不是松田家的族人,而是居住在扶桑国出云大名封地的世家子女,以源为姓,名美慧。她是源家的大小姐,一向锦衣玉食,此前从未离开过出云。约摸半个月之前,她的爹爹要出海前往东番办事,她突然起了兴致,死活也要跟着她爹爹出海,没想到在海上遇到了海盗,抢走了大船和船上的财货不说,还将她的爹爹和仆人、船夫等尽数杀死。” 丁观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小声哭泣的灰衣女子,想起自己方才还用长刀恐吓她,心中颇有歉意。丁观接着说道:“海盗见她生得貌美,便将她掠走,想要带回去献给海盗首领。幸亏海盗有此打算,才没有坏了她的清白。昨日海盗驾船经过这里之时,遇到了两只松田家的战船,双方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海盗不是松田家战船的对手,座船被炸成两截沉入海中,侥幸没被炸死的海盗也被松田家的军士杀得干干净净。源美慧被松田家的军士救上了战船,她原本以为能够逃出生天,没想到松田家的军士将她拖上战船之后,垂涎她的美色,为了将她据为已有大打出手,闹起了内讧,前后伤了七八个人。后来军士头目对众军士说道,此番奉命出海办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大伙都讨不到好去,岂能因为一个女子误了大事?不妨先将女子关入船舱,待到办完事情回转松田岩岛之后,大伙再仔细商议如何享用。众军士见头目发话,自然不敢违拗,只得纷纷点头答允。 “方才咱们用大炮炸毁了松田家的两只战船,侥幸没被炸死的军士纷纷跳海逃生。军士头目将源美慧从船舱之中拖了出来,想要带着她一起逃走。只是战船沉没之后,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源美慧和军士头目卷入其中。源美慧自幼喜好戏水,水性极佳,加上她是女子,身子极轻,是以坠入海中之后,虽然漩涡水流湍急,她仍然能够浮在海面上,一时之间不至于被漩涡卷入海底淹死。而那名军士头目虽然精通水性,怎奈他身穿甲胄,甚是沉重,坠入海中之后,被漩涡水流带动,直向海底沉了下去。 “战船沉没之前,军士头目将源美慧从船舱之中拖了出来,并非是怜香惜玉,只是垂涎她的身子罢了。到了生死关头,军士头目不甘心自己被卷入海底淹死,竟然死死抱住源美慧的双腿,想要苟延残喘,求得生机。就算他无法逃生,也要将源美慧拖入海底为他陪葬。后来穆姑娘跃入海中,在厉大爷的帮助之下,将源美慧从海中救了出来。那名军士头目抱住源美慧的双腿,随之跃出了海面。源美慧在海中挣扎之时,无意中抓住了一柄长刀,须知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之时,即便是碰到了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住,是以源美慧握住了刀柄之后,自然不肯再放开。待到她被穆姑娘拎出海面,惊觉军士头目死死抱着她的双腿,便用手中的长刀胡乱戳了下去,恰好扎在军士头目的脖颈之上。军士头目虽然凶悍,可是脖颈要害中了一刀,再也忍受不住,惨叫着松开双手,坠落到海中去了。”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坐在甲板上的源美慧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如何处置这名女子,还请厉大爷和穆姑娘拿一个主意。”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并未说话。慕容丹砚方才看到厉秋风抱住了源美慧,心中颇为恼怒,对源美慧暗生妒意,可是听丁观说完之后,暗想此女遭逢惨祸,十分可怜,厉大哥方才也是救人心切,仓促之间忘记了男女大防,却也并不稀奇。慕容丹砚生性豁达,念及此处,心意登平,口中说道:“她的爹爹被海盗杀害,同行的家人想来也都已遇难,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着实可怜。咱们正要前往扶桑国,不妨带着她同行,待到咱们到达码头之后,再送给她一些盘缠,让她自行回家罢。”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急忙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慈悲为怀,乃是菩萨心肠,在下佩服。” 他口中说话,目光却向厉秋风瞟去。厉秋风知道丁观虽然口中恭维慕容丹砚,不过自己不发话,他绝对不敢依照慕容丹砚的主意,将源美慧留在船上带往扶桑国。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既然穆姑娘要将此女带到扶桑,就依照穆姑娘的主意办罢。”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拱手说道:“既然厉大爷和穆姑娘吩咐下来,在下自当遵命行事。”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那个扶桑小杂种已经被咱们关在舱底,他居住的那间舱室恰好空了出来,不妨将源美慧安置于其中。在下这就将源美慧带入船舱,两位尽管放心便是。” 丁观说完之后,正要转身去将源美慧扶起,慕容丹砚抢着说道:“丁先生且慢,我有话说。” 丁观一怔,不晓得慕容丹砚有何打算,只得停了下来,做出一副恭恭敬敬听命的模样。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她在海水之中浸泡了衣久,衣衫湿透,若是不赶紧换了衣衫,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咱们出海之时,我多备了几件衣衫,她与我的身子相仿,不妨先换上我的衣衫。” 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此事不须劳烦穆姑娘,在下虽然没有带着女子衣衫,男人的衣衫却多备了几套,不妨先让她穿着男子衣衫。待到她自己的衣衫干透了之后,再换上却也不迟。” 慕容丹砚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如此说话,想来是担心我厌恶将衣衫借给别人。我可不是小气之人,丁先生尽管放心好了。何况丁先生虽然备有男子衣衫,想来并没有随身带着女子的贴身小衣罢?” (本章完) 第3061章 第3061章 丁观被慕容丹砚抢白了几句,神情颇为尴尬,干笑了两声,赔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得甚是,是在下思虑不周,让穆姑娘见笑了。” 厉秋风见丁观被慕容丹砚挤兑,神情尴尬,暗想此人狡诈狠毒,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慕容姑娘数次折辱于他,只怕他心中早已将慕容姑娘视为仇人,只是他以为我和穆姑娘都是锦衣卫,心中忌惮,这才隐忍不发,没有发难。有朝一日他要报复起来,手段必定阴毒到了极处。咱们与丁观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平白无故与他翻脸成仇? 念及此处,厉秋风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穆姑娘和丁先生开玩笑罢了,还望丁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丁观何等聪明,听出厉秋风故意打圆场,虽然他心中恨极了慕容丹砚,却也不敢公然得罪锦衣卫,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急忙赔着笑脸说道:“那是那是,穆姑娘看重在下,才会拿在下打趣,在下心中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有丝毫怨恨。” 慕容丹砚也听出厉秋风话中有话,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再三叮嘱过我,此次前往扶桑国,须得倚重丁观,轻易不能得罪此人。偏偏我以为此人奸诈,对他极为厌恶,时常对他嘲笑讥讽。方才我口出讥讽之语,姓丁的必定怀恨在心,厉大哥以为我故意寻衅,想来心中恼火。念及此处,她比丁观更加尴尬,看了丁观一眼,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厉大哥说的不错。我对丁先生十分推重,方才只是说笑罢了,丁先生千万不要记恨。”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双手乱摆,面露惊恐之色,颤声说道:“穆姑娘这话说得太重了,在下万万承受不起。姑娘的好意在下心中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有丝毫恨意,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三人各怀心机,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话,慕容丹砚对丁观说道:“我这就带她去换衣衫,待她将衣衫换好之后,劳烦丁先生带她到舱室歇息。” 丁观连连点头称是,转头向源美慧叽哩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源美慧初时面露惊慌之色,后来惊慌之色稍减,眼中露出犹豫的目光。待到丁观说完,她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挣扎着爬了起来,如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丁观转头对慕容丹砚笑着说道:“在下已经和她说过了,劳烦穆姑娘带她去换衣衫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源美慧,突然说了两句话,用的却是扶桑话。丁观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会说扶桑话,心中大惊,颤声说道:“原、原来穆姑娘会说、会说扶桑话……” 慕容丹砚嘻嘻一笑,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只会说几句罢了,哪里比得上丁先生精通扶桑话?”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说的并不是扶桑话,而是慕容夫人老家的土话,不过看到丁观睁大眼睛、一脸惊愕的模样,他心中暗自好笑。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不等丁观回答,转头向厉秋风告辞,便即带着源美慧向船舱入口走去。丁观心中惊骇,眼看着二女消失在船舱入口,这才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在下知道穆姑娘是一位了不起的厉害人物,没想到她竟然连扶桑话都会说,着实令在下汗颜。” 厉秋风自然不能说破慕容丹砚说的并不是扶桑话,何况他对丁观也是暗地里提防,免得他另有图谋。是以听丁观说法,厉秋风心中一动,刹那间有了主意,当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极是聪明,武功又高,是锦衣卫中响当当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被阳震中阳大人视为心腹亲信。”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看到丁观神情略变,这才接着说道:“此次咱们到扶桑国办事,明面上是穆姑娘陪着厉某,不过说一句实话,应当是厉某陪着穆姑娘才是。她不只武艺高强,而且极富智计,别说区区扶桑话,即便鞑子语也难不倒她。” 厉秋风这番话言过其实,大半都是假的。他如此说话,无非是想让丁观对慕容丹砚心生畏惧,使得他不敢暗中下毒手对付慕容丹砚。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果然心中惊恐,暗想老子先前以为姓厉的小子贪恋穆丫头的美色,才会对穆丫头言听计从,没想到穆丫头竟然是阳震中的心腹亲信。怪不得这个臭丫头如此嚣张,对老子颇为无礼,有阳震中为她撑腰,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干?!阳震中是锦衣卫指挥使,以官职而论,与京城六部主事堂官、侍郎、尚书差得远了,但是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有先斩后奏、生杀予夺之权柄,别说六部大小官员对锦衣卫极为忌惮,即便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敢轻易得罪锦衣卫指挥使。阳震中若是猜疑老子,只须动一动小指头,老子便得大祸临头,被抄家灭族也不稀奇。幸好老子对穆丫头一向恭谨有礼,没有得罪过她,否则她报复起来,手段阴毒,老子非倒大霉不可。 念及此处,丁观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连连点头,口中说道:“是是,穆姑娘天资聪明,在下佩服得很。此次在下有幸陪同穆姑娘和厉大爷前往扶桑国,实在是祖坟头冒了青烟,敢不小心服侍两位?待到咱们回转京城,还请穆姑娘和厉大爷在阳大人、陆大人面前为在下多说几句好话,在下必有重谢。”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半柱香工夫,丁观突然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右手在自己脑袋上重重一拍,顿足说道:“糟糕!在下只顾着和厉大爷说话,险些忘记穆姑娘叮嘱在下带着那名扶桑女子到舱室歇息。在下这就赶去船舱,安顿好那名扶桑女子之后,再回来陪厉大爷说话。”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有事尽管去办好了,不必为厉某耽搁。” 丁观向厉秋风拱了拱手,转身便向船舱入口快步走去,只是他刚刚走出了三四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厉秋风说道:“那名扶桑女子来历不凡,咱们可要小心应付,说不定她能帮上大忙也说不定。”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一怔,看了丁观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本章完) 第3062章 第3062章 丁观转头向四处张望了一圈,看到船老大正自带着三四名船夫在桅杆下面更换绑缚船帆的绳索,离着自己和厉秋风几有七八丈远,压根听不到两人说话,这才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爷有所不知,扶桑国中除了皇族、贵族、大名和朝廷中一些重臣之外,其他人压根没有姓氏,随便叫他们阿猫阿狗、老大老二便可。厉大爷和穆姑娘救起的源美慧有名有姓,身份来历必定不俗,不是出云大名家的子女,便是致仕回乡的扶桑国重臣的后代。源姓在扶桑国乃是大姓,不少源家族人在扶桑国朝廷做官,各地大名之中也有源家族人。咱们救了源美慧的性命,她岂能不报答咱们?若是咱们在扶桑国遇到了什么麻烦,说不定源家会助咱们一臂之力。”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明白他的打算,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深谋远虑,厉某佩服。烦劳丁先生派人服侍好源美慧,让她感念丁先生的恩德,自然会报答咱们。”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说话,急忙摇头说道:“在下奉厉大爷和穆姑娘之命行事,哪里敢自作主张?照顾源美慧之事,乃是厉大爷想出来的妙计,在下只不过是出面代替厉大爷办事罢了。” 厉秋风见丁观言辞谦逊,暗想此人在我和慕容姑娘面前一向推功揽过,并未安着什么好心。他说源美慧来历不凡,却又心存疑虑,是以要将我推在前面,自己不肯居功。咱们带着源美慧前往扶桑国,若是事情办得妥当,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事情办砸了,到时回去见到阳震中,他便可以将过错推在我和慕容姑娘身上。只是他不知道我和慕容姑娘此次前往扶桑国,与锦衣卫压根没有什么干系,阳震中也掌控不了我和慕容姑娘。不过丁观打错了算盘,忌惮锦衣卫的势力,不敢暗中捣鬼,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我自然不必说破。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不必如此谦逊,尽管大胆办事,只要将差事办好,咱们回转京城之后,厉某一定在陆大人和阳大人面前直言丁先生的功劳。到时丁先生想要发财,不妨仍然做皇商,若是丁先生有意仕途,只要陆大人一句话,六部尚书和侍郎不敢说,做一部的郎中和员外郎绝非难事。有陆大人和阳大人施以援手,丁先生在六部自然是左右逢源,不出五年,必定能由郎中或员外郎连升三级,出任一部侍郎,再熬上两三年,做到尚书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丁先生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老朋友,厉某还要请丁先生多多关照。”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手乱摇,颤声说道:“在下一介布衣,哪敢有如此妄想?厉大爷不要拿在下打趣了。在下能为厉大爷、阳大人、陆大人效力,赚一些银子养家糊口,已然心满意足,绝对不敢再有丝毫妄念。”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唯厉大爷马首是瞻,厉大爷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说便是,在下必定竭尽全力,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丁观这才向厉秋风道了一声罪,转身匆匆走入船舱中去了。厉秋风眼看着丁观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之中,这才转身缓步走到船舷边,双手扶着船舷极目远眺。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太阳西斜,海面上升起了一片若有若无的雾气,百十丈外变得朦朦胧胧,看得不大清楚。厉秋风心中暗想,我在松田岩岛与灰衣老者对峙,虽然双方并未明言,不过各自都是心知肚明,不想惹怒了对方。以灰衣老者的智计和肚量,既然答允不与我为难,应当不会派出水师在海上拦截咱们。可是偏偏有两只松田家水师的战船在海上出现,要对咱们不利,此事殊为难解。难道说灰衣老者压根不像我想得那般聪明,是我自以为是,险些酿成大祸不成? 厉秋风思忖良久,仍然理不出头绪,心中颇为郁闷。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他转头望去,却是丁观从船舱中快步走了出来。只见他一溜小跑到了厉秋风面前,这才停了下来,陪着笑脸拱手说道:“在下参见厉大爷。”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丁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丁观双手垂在身边,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声“是”,接着说道:“在下已经将源美慧安置在扶桑小杂种先前居住的舱室中,还吩咐两名仆人轮番服侍她,请厉大爷放心便是。”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暗想,丁观派了两名仆人前去服侍源美慧,明面上是为了照顾她,其实是让两人监视源美慧,以防她另有所图。丁观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远胜于我。 厉秋风心中雪亮,不过并未说破,只是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全,厉某佩服。这名女子着实可怜,咱们到了扶桑国之后,再送给她一些盘缠,让她自行回家去罢。只是不晓得扶桑国是否太平,一个弱女子独自上路,但愿不要遇上强盗才好。” 厉秋风说完之后,丁观陪着笑脸说道:“扶桑国是蛮夷小国,自然不能与咱们大明相比。在下到过扶桑国几次,对于扶桑国内的情形略知一二。扶桑国官吏昏庸,百姓愚昧,没有得到过圣人教化,一向信奉以蛮力致胜。加之土地贫瘠,缺粮少衣,百姓困苦,为了能够活命,往往卖儿卖女,日子过得困苦不堪。有一些奸诈之徒趁机纠集贫苦百姓,打家劫舍,抢夺财物。”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扶桑人虽然狡诈,其实愚蠢得很。那些亡命之徒聚在一处,只求能够抢得一些财物和粮食活命,却并无争夺天下的志向。是以扶桑国内虽然盗贼蜂起,却压根无法与扶桑国各地大名相抗,不是被大名派出的兵马杀得干干净净,便是受了大名的招安,做了大名手下的军士。咱们让源美慧独自上路回家,确实有一些风险。此女相貌姣好,不只盗贼会见色起意,只怕寻常的扶桑百姓看到她孤身行走,也会生了歹意,劫财劫色。” (本章完) 第3063章 第3063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到这里,心中一凛,暗想丁观说得不错,源美慧跟随她爹爹出海办事,先后遇到了海盗和松田家的军士,数次险些被贼人玷污了清白。若是让她自行上岸回家,极易被奸人所害。念及此处,厉秋风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此女自称住在出云,不晓得出云是什么地方,离着咱们要去的扶桑国码头有多远?”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虽然没有去过出云,不过曾听人提起过出云的情形。此地位于扶桑国中部,境内多高山大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依在下估计,出云离咱们前往的码头至少也有七八百里,源美慧是一个弱质女子,想来不会骑马,只能步行前往出云。即便她晓行夜宿,拼命赶路,途中侥幸没有遇到强盗和奸人,至少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回转出云。”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依照丁先生所说,只怕她走不上几十里路,便会被奸人所害。如此一来,与其说咱们救了她的性命,倒不如说是咱们害了她的性命。” 丁观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厉大爷和穆姑娘出手相救,此女早已葬身鱼腹,怎么能说厉大爷和穆姑娘没有救她?就算她上岸之后被奸人所害,也与厉大爷和穆姑娘无关,是她自己前世不修,才会迭遇艰险,岂能怪在救命恩人身上?”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厉大爷若是担心源美慧途中遇险,在下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不晓得是否妥当。”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丁先生聪明机智,想出的主意必定极好,厉某洗耳恭听。” 丁观说了一声“不敢”,这才恭恭敬敬地说道:“咱们身后那两只大船上有几百名扶桑男女,待咱们到了码头之后,不妨从这些扶桑人中挑出几名老实听话的老头老妇,答允给他们几十两银子,再将他们的子女扣为人质,让他们将源美慧送回出云。扶桑百姓人人贪婪,听说咱们要给他们银子,自然心甘情愿听咱们的吩咐,尽心竭力为咱们办事。况且他们的子女被咱们扣在手中,就算他们心术不正,却也不敢捣鬼,只能乖乖地护送源美慧回家。这是在下想出的法子,至于是否可行,还请厉大爷决断。”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此计甚妙,厉某佩服。不过源美慧是穆姑娘冒着极大的风险救下的,是否要依照丁先生的妙计将源美慧送回出云,还要向穆姑娘请示之后再作决断。” 丁观先前听了厉秋风的假话,以为慕容丹砚才是阳震中的心腹,此番前往扶桑国,事事都要听从慕容丹砚的吩咐,厉秋风只不过是从旁襄助罢了。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丁观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是是,这是自然。此事须得向穆姑娘禀报之后,由她拿主意才好。”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船老大快步走了过来,向着厉秋风和丁观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大爷,丁大爷,眼下已是未时,小人以为须得尽快调转船头驶向东方,天黑之后方能进入码头。” 丁观听船老大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厉大爷决断罢。”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先前厉某已经说过了,海上之事由你们两位主持,厉某不敢指手划脚。是否应当立时出发,还是由两位决断罢。”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拱手说道:“厉大爷太过谦逊,倒叫咱们忐忑不安了。既然厉大爷相信在下,在下不敢推辞,只好擅作主张,还请厉大爷莫怪。” 丁观说完之后,转身向船老大挥了挥手,口中说道:“调转船头向东,须得在天黑之后进入码头。” 船老大答应了一声,向厉秋风和丁观拱了拱手,转身便向桅杆奔去。此前潜入船舱开炮轰击松田家水师战船的几名船夫早已回到了甲板,有的站在桅杆下面,有的候在船头和船尾,正自等待船老大发号施令。船老大奔到桅杆下面之后,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这就扬帆启航,直奔扶桑国!” 众船夫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船老大话音方落,只听得众船夫大声答应,有的跟随船老大转动船帆,有的抓住尾舵,在船老大的号令声中,大船船头缓缓转向东方,随即劈波斩浪,直向东方驶去。 丁观见大船已然开动,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从此处前往咱们要去的那处码头,至少也要四五个时辰。海面风大,甚是寒冷,厉大爷还是回到舱室歇息去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几日在舱室中住得久了,未免有一些气闷,不如站在甲板上吹一吹海风,倒要舒服许多。丁先生不必在甲板上相陪,还是先回船舱中歇息去罢。” 丁观虽然并不想留在甲板上吹海风,只想着回到舱室喝茶歇息,但是生怕厉秋风怪他不肯陪伴服侍,只得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说得不错,这些日子咱们一直住在舱室之中,实在郁闷得紧,在下也想陪着厉大爷在甲板上喘一口气,免得胸闷气短,心中难受。” 两人站在船舷边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大船又走了两个多时辰,前方海面上隐隐出现了一道黑线。丁观右手指着那道黑线笑着说道:“厉大爷请看,那里就是扶桑国海岸。再有一个多时辰,咱们的大船便可以进入那处隐秘的码头了。” 厉秋风极目远眺,看了片刻之后,转头对丁观说道:“厉某没有到过扶桑国,不晓得扶桑国到底是什么情形,心中不解之事甚多。依照大明律例,码头须由官府掌控,还要设置税官收税。丁先生说咱们要去的那处码头极为隐秘,不受扶桑国朝廷管辖,着实让人难以相信。难道扶桑国官吏昏庸到了这等地步,竟然连偌大一座码头都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他国船只在码头来来往往却置之不理,世间哪有这等道理?” (本章完) 第3064章 第3064章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爷说得不错,扶桑国孤悬于大海之中,国内土地贫瘠,遍布高山大河,毒蛇猛兽肆虐于大地之上。仅靠着些许田地,想要养活皇室、贵族、大臣、各地的大名和大小官吏,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实属不易。据在下所知,扶桑国许多百姓靠着出海捕鱼为生,官吏向这些渔民收取重税,仍然无法弥补朝廷的亏空,是以扶桑国诸岛上的各处港口码头都允许他国船只进入,不过要缴纳税银,以此弥补扶桑国朝廷的收入。几百年下来,扶桑国朝廷和各地的大名对港口码头收取的税银越来越倚重,派出许多官吏在各处码头驻守,严防扶桑国内的商人和百姓与他国商人勾结,逃避缴税。”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扶桑国朝廷势力衰弱,扶桑国内各地的大名越来越不将朝廷放在眼中,各自拥兵割据,彼此攻伐不休。如此一来,扶桑国的各处码头几乎都被各地大名占据,收取的税银也落到大名的手中。扶桑国朝廷虽然心存不满,可是既无强兵,亦无良将,压根无法与各地的大名相抗,只能困守京城,拿这些大名没有法子。 “那些占据了港口码头的大名从他国商人手中收取税银,一个个赚得钵满盆满,自然是心满意足。可是没有夺取港口码头的大名收不到银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大名大发横财,自然心有不甘,纷争因此而起。几百年间,因为争夺港口码头,扶桑国内几十个大名打来打去,兵将死伤无数,百姓更是遭了大难。大名一旦在征战之中落败,往往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情形凄惨之极,那些获胜的大名也是惨胜,元气大伤,被扶桑国朝廷或是其他大名瞧出便宜,趁机偷袭,极难独善其身。如此一来,打了败仗的大名固然下场凄惨,获胜的大名也是危如悬卵。大名们思来想去,知道死战下去谁都讨不到好,便在暗中勾结,将一些规模小的港口码头由大伙一起管辖,收了税银之后大伙平分。这样的港口码头在扶桑国内共有十七八处,极为隐秘。因为每座码头都由数家大名共管,每一家大名都在码头上派了官吏,这些官吏互相牵制,各自为政,给了他国商人从中做手脚的机会。比如咱们的大船驶入码头之后,只须给各家官吏送上银子,他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干涉咱们的事情。扶桑国朝廷虽然知晓此事,不过拿这些大名没有法子,只得忍气吞声,坐视这些大名大发横财。”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幸亏这些大名彼此对抗,咱们才有机可乘。” 丁观笑道:“厉大爷说得极是。咱们要去的这座码头由四家大名共管,每家大名都在码头上设了税官。这些税官个个贪婪,又彼此牵制,每家大名的税官只想着中饱私囊,只须用银子喂饱了他们,他们自然不会从中作梗。这些年在下数次到扶桑国办事,送给那些税官的银子没有一万两也有八千两,他们绝对不敢坏咱们的事。”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随口夸赞了他几句,心中暗想,丁观是一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他送给那些税官重金,必定要赚回十倍二十倍的银子。此人打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主意,以手段而论,比武林高手更加厉害。只是不晓得此人到扶桑国做什么生意,竟然能得到如此惊人的回报。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天色已然变得黯淡无光,眼看着四周暮色将至,海风愈加猛烈,数面船帆格格作响,驱动大船向东疾驰。丁观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口中说道:“不过在下听说扶桑国国王暴病而亡,只留下一个女儿。扶桑国历来就有女子做国王的旧习,是以国王死后,朝廷重臣推举国王的女儿做了国主。这些重臣将女子扶上王位,可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死去的扶桑国国王虽然没有儿子,不过旁支亲王和王子人数着实不少,从这些亲王和王子之中挑先一位贤达之人来继位倒也并非难事。可是朝廷重臣担心这些皇室旁支登基坐殿,会重用手下的亲信,自己必定失去权柄,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这才勾结起来,将皇室旁支的亲王王子等人摒弃在外,推举国王的女儿继位。”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依照扶桑国重臣的打算,被他们推举为国王的那名女子只是傀儡罢了,没想到扶桑国的女主极是厉害,做了国王之后,与朝廷重臣虚与委蛇,明面上对他们甚是尊敬,甚至以恩人相称,以此来迷惑朝廷重臣,暗地里却与皇室族人联手,又收买了许多死士,某一年祭祀神祗之时,趁着扶桑国朝廷重臣云集而又没有半点防备之时,扶桑国女主摔杯为号,伏兵四起,将那些重臣乱刃分尸,又派人灭了这些重臣的党羽和家人,将扶桑国朝廷的大权夺回到皇族手中。 “只是扶桑国女主虽然厉害,掌控了扶桑国朝廷大权,但是各地的大名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势力远远超过朝廷,要想旦夕之间将这些大名尽数诛灭,将整个扶桑纳入朝廷管辖,无异于痴人说梦。是以扶桑国女主杀尽朝廷重臣之后,并未立即对各地大名下手,而是用了远交近攻的法子,先派人暗地里与那些势力小的大名勾结,威逼利诱他们为朝廷效力,再派出智谋之士到各地游说挑拨,挑动势力强的各家大名内讧,扶桑国朝廷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几年下来,许多强横的大名因此败亡,领地要么被扶桑国朝廷吞噬,要么被其他大名瓜分。 “眼下扶桑国内数十家大名之中,以松田家势力最为强大,扶桑国女主知道松田家的厉害,轻易不敢对松田家下手。不过松田家的家主和家臣并非易与之辈,自然知道扶桑国朝廷和许多大名视松田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无一日不在暗中提防。双方各自招兵买马,彼此忌惮,有朝一日一旦动手,必定是一场惨烈的大战。扶桑国女主坚毅勇决,眼下大权独揽,扶桑国朝廷已被她牢牢掌控。若是她一统扶桑国,励精图治,这些隐秘的港口码头必定会被扶桑国朝廷纳入治下,再想偷偷摸摸进入扶桑国做买卖,势比登天还难。” (本章完) 第3065章 第3065章 丁观说到这里,神情颇为难看。厉秋风心中雪亮,知道丁观每次到扶桑国走上一遭都不会空手而归,获利必定极丰,若是扶桑国女主削平各地大名,一统扶桑,必定会励精图治,将各处隐秘的港口码头尽数收归扶桑国朝廷管辖。到了那时,再想走私货物,获取暴利,势比登天还难。虽说丁观另有赚钱的法子,可是失去扶桑国这处赚取巨额银子的福地,丁观自然心有不甘。 念及此处,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不必太过忧虑,扶桑人愚昧而又狡诈,数百年来互相攻伐不休,扶桑国女主再厉害,想要将各地大名削平,一统扶桑国,势比登天还难。丁先生尽管放心大胆地做买卖便是,何必为此事担忧?”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到扶桑国来做买卖,携带的许多货物都是京城中几位大佬托办之物,并非在下一人独有。这些年在下在京城苦心经营,着实得罪了许多权贵,若不是这几位大佬暗中庇护,只怕在下早已家破人亡了。一旦在下不能再为这些大佬赚取银子,他们必定怪罪在下不肯尽心竭力办事。到时在下无人帮忙,仇家趁机构陷,在下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丁观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所幸在下结识了厉大爷和穆姑娘,实属三生有幸。日后咱们回到京城,还望两位在陆大人和阳大人面前为在下多多美言,在下感激不尽。”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见丁观眼中露出炽热的目光,其意甚诚,暗想此人虽然狡诈,不过他周旋于京城大小官员和江湖黑白两道之间,一着不慎,便有灭族之危,实属不易,此行途中他尽心竭力巴结我和慕容姑娘,无非是想借助锦衣卫之力自保罢了,倒也并不为过。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将丁观扶了起来,口中说道:“丁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只要咱们这趟差事办得妥当,厉某必定会在阳大人面前为丁先生美言。有锦衣卫为丁先生撑腰,谁要与丁先生为难,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丁观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大喜,口中连声道谢,又要向厉秋风躬身道谢。厉秋风急忙将他扶住,口中说道:“丁先生如此多礼,那是不将厉某当作朋友了。” 丁观连称不敢,又说了几句好话。此时大船已驶出了数十里,离着扶桑国海岸已然不远。只是四周已是暮色沉沉,看不清楚海岸的模样。船老大吩咐两名船夫在桅杆和船舷上挂起六七盏大灯笼,紧跟在后面的两只大船也悬挂了灯笼。三只大船劈波斩浪,直向扶桑国海岸驶去。 厉秋风此时已顾不上与丁观说话,双手扶在船舷木栏的柱头上,双眼紧盯着大船前方。丁观陪着笑脸说道:“船老大多次到过扶桑国,虽说此处水浅石多,却也难不倒他,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 大船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不过厉秋风发觉前方黑得浓厚,似乎有一座高山横在眼前,知道离着海岸已然不远。便在此时,只听站在船头的一名船夫转头大声说道:“丁老爷,前面有一只小船正在靠近咱们,似乎是码头派出来的巡视船。” 丁观听船夫说完之后,急忙向厉秋风告了一声罪,便即快步向船头走去。船老大吩咐两名船夫掌控船帆,将大船停下,自己紧紧跟在丁观身后,直向船头走去。 厉秋风见丁观走到船头之后,探头向船下望去,似乎正在与人说话,暗想丁观说的是扶桑话,赶来的小船自然是扶桑国所有。想来码头上的扶桑国税官看到咱们的大船迫近,才会派出小船前来接应。 半晌过后,丁观和船老大走回到桅杆下面,小声商议了几句,船老大连声下令,与两名船夫转动船帆,大船又向前行。丁观走到厉秋风身边,陪着笑脸说道:“码头派人前来接应,咱们只须跟着小船前行,便可进入码头。”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大船停在码头之后,与税官交涉之事由在下去办,请厉大爷和穆姑娘船上稍候。在下与码头上四家大名派出的税官都有交情,想来他们不会为难咱们。按理来说大船停泊之后,厉大爷和穆姑娘尽管上岸办事,无人胆敢阻拦。只是咱们身后两只大船上有许多扶桑人,若是他们乱哄哄地下船上岸,不免惹得岸上的扶桑人怀疑,若是生了龌龊,事情倒有一些麻烦。是以在下斗胆,想请厉大爷和穆姑娘先不要上岸,待到在下将事情处置妥当,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请厉大爷和穆姑娘带着这些扶桑人离开码头,不知道厉大爷意下如何?”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一切事情由丁先生主持,厉某不会从中作梗,请丁先生放心便是。” 丁观又与厉秋风说了几句闲话,便即转身走到船头,扶着船舷向前张望。厉秋风担心自己留在甲板上,丁观办起事来不免缚手缚脚,是以他思忖了片刻,便即转身走回到船舱之中。只是他刚刚走进自己的舱室,只听得隔壁舱室中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慕容丹砚推开舱室木门快步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厉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都等得不耐烦啦。” 厉秋风将甲板上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说大船就要进入扶桑国码头,心中大喜,便要走上甲板看看码头是什么模样。厉秋风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天色已然晚了,四周一片漆黑,天上又没有月亮和星星,压根无法看清楚码头是什么模样。厉某已将航海之事全都交给丁观去办,若是咱们走到甲板上,丁观必定以为咱们对他不放心,有意监视,做起事情来不免缚手缚脚,于咱们的大事不利。是以厉某以为咱们应当在舱室之中等候,不可擅自走上甲板观望。”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中颇不服气,却也不好多说,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我不出去便是。” (本章完) 第3066章 第3066章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古怪,知道她心有不甘,虽然心中不忍,不过想到慕容丹砚屡次闯出祸事,若是她在甲板之上又闹出什么事端,误了大事,可就大大不妙了。念及此处,厉秋风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口中说道:“其实码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待到咱们登岸之后,再瞧瞧……”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舱室板壁格格作响,紧接着脚下猛然颤抖起来。他心下大惊,腰腹用力,双脚牢牢钉在地上,这才没有被晃倒在地。 慕容丹砚因为厉秋风不许她登上甲板看热闹,心中失望,一时之间茫然若失,冷不防大船突然晃动起来,她没有半点防备,身子先向前扑倒。只是虽然猝不及防,不过慕容丹砚毕竟身负武功,身子向前跌去之时,体内的真气立时被激发出来,向身后生出了反力。是以她身子先向前栽倒,随即又向后摔了出去。好在厉秋风眼疾手快,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仰面跌倒,他左手倏然探出,抓住了慕容丹砚束腰的带子。 若是换作莽撞之人,抓住慕容丹砚腰间的带子之后,必定用力向回扯动,如此一来看似救人,可是一旦用力过猛,极易重创慕容丹砚。厉秋风武功极高,又极是小心谨慎,抓住慕容丹砚腰间的带子之后,并未立时用力回拽,而是先顺势跟着慕容丹砚的身子向前抢出一步,待到慕容丹砚向后跌倒的力道稍有衰减,他才将左手自右向左横向扯动。只见慕容丹砚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将后跌之力尽数消解,虽然脚下踉跄,略略有一些狼狈,不过总算站稳了身子。 从慕容丹砚向前跌倒,到她站稳了身子,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用巧劲帮助慕容丹砚消解了外力,使得她没有摔倒,看似稀松平常,其实用上了极为厉害的武功。慕容丹砚虽然武功未臻化境,不过毕竟得到过慕容秋水亲自传授武功,见识极高,自然知道厉秋风露了一手漂亮武功,帮助自己站稳了身子,是以她惊魂稍定,便即颤声说道:“多谢厉大哥相助。若不是你出手帮忙,只怕我已出丑露乖了。” 厉秋风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转身快步走向舱室门口。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急着想知道大船出了什么事情,便也跟着他走了过去。两人冲出舱室,疾向通向甲板的木梯奔去。此时大船虽然不再猛烈摇晃,不过船身兀自有一些颤抖,板壁灯台上的油灯和蜡烛轻轻晃动,走廊之中光影晃动,颇为诡异。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联袂冲上甲板,这才发现大船已然停了下来,几名船夫已将船帆降下,正自忙着用绳索将船帆捆绑结实。大船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船只,每只都悬挂着灯笼。船头方向更是灯火通明,甚是壮观。 厉秋风停下了脚步,心中惊疑不定。慕容丹砚更是握紧了剑柄,只待厮杀。便在此时,船老大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边,向着两人拱手说道:“小人见过厉大爷,穆姑娘。”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方才我和穆姑娘在船舱中说话,大船突然摇晃起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赶到甲板上来查看。” 船老大嘿嘿一笑,恭恭敬敬地说道:“咱们的大船已经进入码头,方才抛下铁锚之时,他娘的旁边一只破船突然打横,直向咱们的大船撞了过来。小人急忙转动船帆避让,这才没有被那只破船撞上。只是大船突然向左偏离,船身猛烈摇晃,惊扰了厉大爷和穆姑娘,还望两位不要怪罪小人。” 厉秋风听船老大如此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心中颇为不安。” 他说到这里,向四周看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怎么没有看到丁先生?” 船老大陪着笑脸说道:“方才大船停稳之后,丁大爷立时带着一名仆人下船登岸,前去拜见码头上的税官。咱们已经数次到过这里,那些税官都识得丁大爷,不会难为咱们,厉大爷和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和船老大说话之时,慕容丹砚已然走到船舷边缘,一脸好奇地向码头上张望。只见码头上悬挂着无数灯笼,岸边石柱上还插着许多火把,将码头照耀得灯火通明。这处码头宽约二三百丈,与东安城码头大致相当,比起松田岩岛码头要小了许多。码头上虽然灯火通明,却见不到几个人影,岸边停泊着二三十只大大小小的木船,远不及松田岩岛热闹。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略略有一些失望。 厉秋风和船老大说了几句话,这才走到慕容丹砚身边,口中说道:“丁观上岸办事去了。他数次到过这里,早已用银子打点好了税官,扶桑人不会难为咱们。等他回来之后,咱们与他仔细商议,再决定如何将后面两只大船上的扶桑人带到岸上。”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本以为这里的码头规模极大,想不到此处如此困窘,着实让人失望。”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码头上人影寥落,想来驻守在这里的扶桑军士没有多少人。待到后半夜众人俱都熟睡之时,咱们将后面两只大船上的扶桑人偷偷带上岸,趁着夜色离开码头,寻一处妥当之地藏身。随后白天歇息,晚上赶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往寒山渔村,岂不是好?”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座码头虽然并不大,不过我听丁观说过,四家大名各自派出税官在此地驻守,手下军士必定不少,只是不晓得这些扶桑军士藏在何处,是以咱们绝对不可轻举妄动。你我身负武功,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想要脱身不难,不过咱们带来的扶桑人大半都是老弱妇孺,若是混战起来,死伤必定惨重,于大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丁观做事滴水不漏,咱们如何离船登岸,还是听他的主意罢。” (本章完) 第3067章 第3067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中兀自不服,却也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即一起走回了船舱,回到各自的舱室歇息。 厉秋风回到自己的舱室,坐在桌前翻看书卷。只是他心中有事,虽然手上不住翻动书页,却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人正自长廊之中走了过来。厉秋风在大船上已住了数十日,听到这阵脚步声,立时知道是丁观到了。他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舱门拉开。此时丁观恰好走到门外停了下来,正要抬手轻叩舱门,冷不防厉秋风将舱门拉开,倒把丁观吓了一跳。只见他站在门外走廊之中,右手抬起,神情尴尬,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见丁观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等候已久,不晓得丁先生是否已经将咱们登岸之事办妥了?” 丁观这才清醒过来,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已经与四家大名派驻码头的税官见了面,递上了银子,取回了关防。今晚咱们三只大船在码头停泊,明日一早便可下船登岸。只要关防在手,扶桑国的官吏便不会与咱们为难。”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声夸赞丁观办事得力。丁观谦逊了几句,这才接着说道:“在下赶回来之时,恰好路过松鹤楼,想到厉大爷和穆姑娘这几日只是吃一些干粮,颇为辛苦,便即到松鹤楼订了一桌上等酒席,带回来给厉大爷和穆姑娘尝尝。”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松鹤楼的叶大掌柜是汉人,湖州人氏,当年靠着贩卖绸缎发财,是湖州城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后来他到扶桑国来做买卖,看到此地没有像样的酒馆客栈,灵机一动,竟然码头上的几位税官合伙做起了酒楼生意。其实那些税官懂什么做生意?叶大掌柜拉上他们,无非是要借着税官的势力做买卖罢了。那些税官乐得什么都不做,每年也能从叶大掌柜手中得到几百两银子,是以任由叶大掌柜在码头上大兴土木,建起了松鹤楼。松鹤楼建起来之后,到码头来做买卖的各国商人,还有扶桑国的官吏和商人都到松鹤楼喝酒住宿,使得松鹤楼的生意兴隆旺盛,每年都有几万两银子的进项。叶大掌柜坐地收钱,要比东奔西跑贩卖绸缎赚得的银子更多,而且他借着松鹤楼的美酒佳肴与扶桑国官吏结交,在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到扶桑国做买卖的各国商人有了什么难事,往往去求叶大掌柜帮忙,如此一来,叶大掌柜赚得的银子更多,着实是一位厉害人物。 “在下数次到这里办事,与叶大掌柜交情不浅。是以在下刚刚走进松鹤楼,伙计便去禀报叶大掌柜。叶大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听在下说要订一桌酒席,他要松鹤楼最好的厨子给咱们做了十二道佳肴,又亲自带了几名伙计将酒菜送上了大船,说是要陪着在下喝上几杯。眼下叶大掌柜在大舱室恭候,在下特意前来请厉大爷和穆姑娘共饮几杯美酒。”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这位叶大掌柜倒是一位热心之人。他在扶桑国巧妙周旋,在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能与这等厉害人物结交,厉某和穆姑娘上岸办事,或许能少了许多麻烦。”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说得不错。叶大掌柜在此地经营多年,不只与码头上的税官打得火热,与扶桑国朝廷中的大官和许多大名都有交情。若是他肯援手,厉大爷和穆姑娘上岸之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报出叶大掌柜的名号,黑白两道都要给几分面子。” 丁观话音方落,只听“吱呀”一声响,却是慕容丹砚听到走廊之中有人说话,便即推门出来查看。丁观见慕容丹砚走了出来,急忙上前请安,又将叶大掌柜请客吃饭之事说了一遍。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便即与厉秋风和丁观一起前往大舱室。三人走进舱室之中,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恭恭敬敬地站在摆满酒菜的桌子旁。看到厉秋风等人走了进来,矮胖子急忙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在下叶逢春,拜见厉大爷,穆姑娘。” 厉秋风见这人生得容貌猥琐,暗想如此一个粗俗之人,起的名字倒有几分雅意。不过此人目光狡诈,面目可憎,必定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暗自戒备,口中说道:“叶大掌柜不必多礼。咱们远来是客,倚重叶大掌柜之处甚多,还请叶大掌柜不吝相助,厉某感激不尽。”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摆手说道:“厉大爷说得哪里话来?!在下不敢,在下不敢。厉大爷有什么事情要办尽管吩咐在下便是,在下敢不尽力?!”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话,暗想这个矮胖子竟然知道我和厉大哥的姓氏,自然是丁观所说。这个糊涂蛋不晓得叶逢春的底细,便将我和厉大哥的姓氏说了出去,着实可恶。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不满,瞥了丁观一眼,目光甚至是阴狠。 丁观见慕容丹砚瞪了自己一眼,猜到了她的心思,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叶大掌柜在此处威名显赫,黑白两道都要给他面子。在下与叶大掌柜交往多年,乃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他听说在下有朋友要到扶桑国办事,二话不说拍着胸脯答应帮忙。在下便将厉大爷和穆姑娘要去寒山渔村的事情说给了他。有叶大掌柜帮忙,厉大爷和穆姑娘必定能够一路顺风,即便遇到什么难事,叶大掌柜也能尽数摆平。”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雪亮,知道丁观这番话颇有深意,暗示他并未将厉秋风和慕慕容丹砚的来历说给叶逢春,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必担心。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松了一口气,暗想丁观还算识趣,当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大掌柜是丁先生的朋友,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有叶大掌柜帮忙,咱们的事情要好办许多。” (本章完) 第3068章 第3068章 四人各怀心思,嘴上说话倒是颇为客气。客套了一阵子之后,丁观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在上首,自己和叶大掌柜在下首相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说话越发投缘。丁观笑着说道:“在下已有数年没有来到这里办事,此番前来,码头确实要热闹了许多。只是码头西侧的一表堂竟然消失不见,不免有一些奇怪。”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晓得一表堂是什么地方,是以听丁观说完之后,两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不由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尽是疑惑。叶逢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别说丁先生不晓得,只怕来到码头做买卖的人都不晓得。在下一直住在码头上,对于此事倒略知一二。约摸在一年半之前,也是这样一个漆黑夜晚,一表堂突然烧起了大火,将三进院子烧成了一片白地。堂中二十七名僧人一个也没有逃出来,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藏经阁中的经卷和文书也烧得干干净净。这倒应了佛家一句话,叫做出家人四大皆空。和尚们每日诵经礼佛,人人想着死后到西方极乐世界享福,只是牵挂太多,始终无法升天。想不到一表堂中一场大火,倒让二十七名和尚去了西天。” 叶逢春说完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知道一表堂竟然是一座寺院,暗想一场大火烧死二十七名僧人,确实是一件大惨事。只不过这座码头被四家大名掌控,扶桑国朝廷鞭长莫及,扶桑百姓又甚是愚昧,想来知道这件惨事之人不多。难怪丁观这等手眼通天之人,也不晓得一表堂去了哪里。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丁观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一表堂住持四阶大师乃是一位得道高僧,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着实令人悲叹。在下每次前来,都要去拜访四阶大师,想不到此时已是人鬼殊途,再想聆听大师教诲已不可能,悲哉,悲哉!” 丁观话音方落,叶逢春接口说道:“四阶大师精通佛理,确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以他的学识,即便领袖扶桑国千百座寺院也并非难事,可是他偏偏隐居于一表堂,任凭扶桑国朝廷和许多大名重金相请,始终不肯离开此地,实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丁观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心中大感好奇,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此时叶逢春已有了几分醉意,说起话来少了许多顾忌,是以丁观说完之后,他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长夜漫漫,老友相逢,一起谈天说地,乃是一大乐事。既然丁先生想听,在下不妨将此事的缘由说与先生。只是此事乃是山野村夫口口相传,其中荒诞不经之处甚多,当不得真。”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叶某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隐居于扶桑国的汉人宿儒那里看到了一部册子,册子中记述了一段奇事,与一表堂大有干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叶逢春如此说话,心中大感好奇,纷纷放下了酒杯,静听叶逢春说话。叶逢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提到这段奇事,还是在咱们大明朝立国之初,永乐皇帝继位不久之时。其时正是靖难之役之后,天下虽然初定,不过朝廷之中暗潮汹涌,忠奸难辨,许多忠于建文皇帝的臣子仍然蠢蠢欲动,打定了主意要伺机揭竿而起,推翻永乐皇帝,扶助建文皇帝复位。”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丁观没有想到叶逢春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都是悚然一惊,暗想一表堂不过是扶桑国一座寺院罢了,又怎么能与百年前的靖难之役有关?三人各怀心思,静听叶逢春讲述往事,心中都是疑云大起,忐忑不安。听着叶逢春讲述往事,三人越听越是心惊,一个个汗流浃背,心中惊恐之极。 “我的妈呀!” 胡掌柜看着一道闪电在眼前划过,不由尖叫了一声,然后便是“喀喇”一声巨响,一个霹雳仿佛就在店门外响起,吓得胡掌柜不由哆嗦了一下。待他醒过神来,立时怒气冲冲地对躲在柱子后面的小伙计吼道:“还不快去关门!没看到就要下雨了么?!”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过了午时更是电闪雷鸣,眼看一场大雨便要到来。依照胡掌柜的打算,本来想早早关门打烊,但是店里偏偏来了五个大汉喝酒叫菜,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胡掌柜心下虽然颇不高兴,但是看到那几人腰间悬着刀剑,心中惊惧,只好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胡掌柜的小酒馆离着崖山镇约摸十余里,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但是这里乃是前往崖山镇的必经之地,是以酒馆的生意颇为不错。胡掌柜给两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自家又雇了两名小伙计帮忙,打算攒够了银子之后,在崖山镇买一栋房子。 小伙计眼看着外面电闪雷鸣,心中惊恐之极,一直躲在酒馆中的柱子背后瑟瑟发抖,压根不敢走出门去。只是看到胡掌柜怒气冲冲地模样,他不敢违拗,只好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跑去关门。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响,竟似有马队自远处奔了过来。小伙计吓得魂飞掀魄散,哪里还敢靠近门口,转身又逃回到柱子后面,现地不敢出来了。 酒馆中的五名大汉听到马蹄声大起,脸色大变,其中两人不由自主伸出右手去摸腰间的兵刃。为首那黄袍汉子横了两人一眼,目光极是凶狠。两名汉子吓了一跳,只得讪笑着又将右手缩了回来。 胡掌柜嘴里嘟囔了几句,急忙跑到门前,探头向门外张望。只见外面天色昏暗,如同到了黄昏一样。隐约可以看到十余骑正向酒馆奔来,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这些人的相貌衣着。他心中忐忑不安,转头冲着伙计大声叫道:“蠢材!有客人上门,还不快去迎接?” 小伙计吓得紧了,又怕掌柜责骂,只得从柱子后面探出身子,一步一步移向门口。此时已有 十几人到了店外,一齐勒马停住。为首那人身穿紫色锦袍,方面大耳,不怒自威。胡掌柜识得此人,急忙抢在小伙计身前冲出酒馆,满脸谄笑,向着为首的那人拱手说道:“哎呀,哪阵风把秦大官人吹到这里了?快请秦大官人进屋,尝一尝今天刚送来的鲍鱼。” (本章完) 第3069章 第3069章 秦大官人哈哈一笑,随手将马缰绳丢给小伙计,粗声粗气地说道:“既然如此,俺老秦就不客气啦。听说最近有几伙胡商到崖山镇做买卖,来来往往都从这里经过,想来馆子里的生意不错罢?” 胡掌柜一边将秦大官人让进店里,一边陪着笑脸说道:“托大官人的福,小人的生意还过得去。” 秦大官人嘿嘿一笑,昂首挺胸走进屋内。便在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得酒馆内一片惨白。胡掌柜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颤声说道:“但愿那些冤魂今天别出来索命。” 秦大官人正要说话,忽然与坐在酒馆内的那名黄袍汉子打了一个照面。两人目光一碰,心中都是一惊。秦大官人如遭电击,立时停下了脚步,心中暗道:“难道是他?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他正思忖之时,忽听那名黄袍汉子笑道:“秦老弟,难道不认得老哥了么?” 秦大官人这才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心中又惊又喜,急忙快步走到黄袍汉子一伙人落坐的酒桌前,拱手说道:“尚大哥,真的是你么?” 黄袍汉子姓尚名和阳,乃是永乐皇帝驾前的御前待卫统领。他是自“靖难之役”之时跟随永乐皇帝朱棣起兵的老臣,对朱棣忠心耿耿,加之武功高强,深得皇帝的宠信。秦大官人名叫秦铁衣,当年也在朱棣军中效力,与尚和阳是生死之交。朱棣夺得帝位之后,秦铁衣不愿为官,带了积攒下的万贯家财,回到家乡买房置地,做了逍遥自在的陶朱翁。自从他离开南京之后,与尚和阳一别将近十年,想不到却在这家荒村野店又见面了。 尚和阳手下几名侍卫见秦铁衣与统领大人是故人,急忙站起身来,让出座位请他坐下。秦铁衣连称不敢,死活不肯落座,尚和阳笑着说道:“这几位都是尚某同生共死的好兄弟,秦老弟不必客气。”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这才向几名侍卫拱手道谢,拿捏着坐在尚和阳下首,陪着笑脸说道:“小弟离开京城之后,回到家乡过活,前几年听说尚大哥做了御前侍卫统领,深得皇上倚重,小弟也为尚大哥高兴。遥想当年咱们跟随皇上冲锋陷阵,共历生死,尚大哥指挥有方,对兄弟们甚是关照。以尚大哥的本事,必定能做上大将军,小弟哪敢奢望还能拜见尚大哥。今日与尚大哥不期而遇,着实让小弟又惊又喜。尚大哥,你不在京城里享福,怎么会到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 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十年不见,秦老弟脱去了布衣,换上了绸缎华服,越发显得富贵逼人了,当真是难得啊。” 秦铁衣见尚和阳顾左右而言他,知道尚和阳突然在此地现身,必定有公务在身,倒也不敢再问,于是岔开话头,只谈些分别之后的经历,不敢打听尚和阳出京办差之事。 两人正谈得兴起,只听得酒馆外面雨声大作。起初还是噼呖啪啦的细雨,猛然间变成了哗啦哗啦的大雨。后来雨声响成一片,反倒听不出酒馆外面有什么动静了。秦铁衣听着屋外雨声隆隆,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甚至是古怪。 尚和阳见秦铁衣如此模样,心中好笑,口中说道:“不过是一场大雨罢了,咱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难道还怕风雨不成?!”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叹了一口气,颤声说道:“尚大哥有所不知,每次遇到这样的大雨天,这个鬼地方可是要闹鬼的。” “闹鬼?”尚和阳一怔,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他手下那四名侍卫心中暗笑秦铁衣荒谬,暗想这个姓秦的家伙是跟随尚统领参与靖难之役的老臣,按理说应当在京城做官,他却辞官回乡,做了土财主。方才咱们心中不解,以为他吃错了药,可是看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才知道此人是一个胆小鬼,压根无法在官场厮混。念及此处,几名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对秦铁衣心生鄙夷。 秦铁衣没有理会几名侍卫,对尚和阳说道:“尚大哥,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尚和阳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这里不是崖山镇的属地么?难道有什么古怪不成?” 秦铁衣点头说道:“尚大哥说得不错,此地正是崖山镇治下。一百多年前,被鞑子苦追的二十万宋军便是在此地全军覆没。大宋皇帝和皇族、大臣葬身鱼腹,赵宋王朝至此灭亡。” 尚和阳听秦铁衣如此一说,心下悚然一惊,暗想我只顾着带人办差,匆忙来到此地,竟然将这件大事忘得干干净净。 原来一百多年前,元军大举南下,连克襄阳、临安,将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庭逼入东南一角。其时大臣陆秀夫和张世杰扶保小皇帝赵丙逃到崖山镇,聚宋军二十万于崖山海上,列大船为城,打算与追至此地元军决一死战。元军统帅张泓范本是宋朝大将,与张世杰有旧交,写了数封书信劝说张世杰投降,均被张世杰严辞拒绝。张泓范恼怒之下率军进攻,用火攻之计烧了宋军的战船。陆秀夫见宋军战败,无路可逃,背着年幼的皇帝赵丙跳海自杀。张世杰带着七只战船侥幸杀出重围,却在海上遇到风暴,落得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宋朝自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至崖山一战彻底灭亡,国祚延续三百余年,实属不易。 张泓范大获全胜,一战攻灭宋军二十余万,心中极为得意。他手下的师爷大拍他的马屁,声称姜子牙重生,诸葛亮再世,也绝对不是张泓范的对手。张大人立下如此不世奇功,须得勒石记功,流传后世。张泓范闻言大喜,下令在崖山得胜岭上立了一块巨碑,上书“张泓范灭宋于此”七个大字。谁知巨碑立起来之后不过数月,便有人在“张”字之前刻了一个“宋”字,变成了“宋张泓范灭宋于此”。地方官知道此事是忠于赵宋的汉人所为,派出公差捕快四处搜寻,却未找到刻字之人,只好随便杀了两个囚犯蒙混过去。 (本章完) 第3070章 第3070章 尚和阳想起这段往事,心中倒有一些惊奇,口中说道:“张世杰统率宋军战败于此,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又何来什么鬼怪之说?” 秦铁衣道:“尚大哥有所不知,当日崖山一战,张泓范火烧宋军千余只战船,宋军无一人投降。张泓范大获全胜,正要下令打捞小皇帝赵丙和皇后、皇太后等人的尸体,带回去向鞑子请功,海上忽然刮起大风,下起大雨,卷起了滔天巨浪。鞑子的战船在风浪之中损毁无数,狼狈逃回岸上,哪里还有余力去搜寻尸体?张泓范虽然心中恼火,可是看到大海波涛汹涌,他也颇为惊恐,只得作罢。这场大雨下了七天七夜,待到大雨停了之后,崖山海面上全是宋军将士的尸体,二十万人啊!” 秦铁衣说到这里,声音越发颤抖。尚和阳和他手下几名侍卫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是想到一百多年前崖山大战的惨状,心中竟然也是忐忑不安。酒馆外大风呼啸,雨声隆隆,众人提心吊胆,神情惊恐。 只听秦铁衣接着说道:“自从崖山大战之后,这里就经常闹鬼。崖山本是从福建前往广东的海上必经之路,这百余年间,不知道有多少大小船只在这里莫名其妙的船毁人亡。有时看到船只在海上飘荡,登船一看,船上却没有一个人。当地官员起初还以为是海盗所为,但是船上财物却原封未动,极为诡异。而且每逢海上出现狂风暴雨之时,站在岸边就能听见两军混战时的厮杀之声……” 饶是尚和阳久经战阵,此时也听得头发根发炸。只是手下四名侍卫就在身边,他强忍心中惊惧,不等秦铁衣说完,便即抢着说道:“秦老弟,想当年咱们跟随皇上大小数十战,什么场面没见过,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鬼神!你也算是一条好汉,怎么会相信鬼神之说?!” 秦铁衣面露惊恐之色,颤声说道:“尚大哥有所不知,起初小弟也不相信世间有鬼,但是小弟回到家乡之后,亲眼见过那些在海上飘荡的船只,如同幽灵一般,由不得小弟不相信。而且听过大风雨之时海上传来的可怕声音,绝非人力可为,必定是鬼神作祟。” 尚和阳摇了摇头,暗想秦铁衣当年也是一条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立了不少战功。只是此人爱财如命,在战场上拼命杀敌不假,可是杀良冒功,抢掠百姓财物的坏事也干了不少。后来跟随皇上杀入京城,这个王八蛋已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家私。皇上论功行赏,按理说他立功颇多,做到一卫的指挥使也不是难事。可是他干的恶事太多,告他的状子也不少。皇上虽然不忍杀他,可是要赏给他官做,许多人必定不服。这个王八蛋知道情形不妙,只说自己无意为官,向上官辞了差事,带着他巧取豪夺的万贯家财离开京城,回转家乡享福去了。看此人眼下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的土财主。人若是有了钱财和妻子儿女,胆子自然变得小了,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倒也并不稀奇。 念及此处,尚和阳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站在一旁侍候的胡掌柜见尚和阳一脸不信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说道:“秦大官人说的句句是实,绝非妄语。小人自小便在这里长大,故老相传,那些死在海上的冤魂时时作崇,到处寻找替死鬼,要不是后来建了镇海寺,这些冤魂还不知道要闹到何时呢!” 听胡掌柜提到镇海寺,尚和阳心中一怔,转头看了胡掌柜一眼,口中说道:“镇海寺便建在附近么?” 秦铁衣点头说道:“老胡说的不错。实不相瞒,小弟今日来到这里,便是要赶往镇海寺,想不到路上刮起大风,眼看着就要下起大雨,只好折回来了。这座镇海寺是先帝在位之时,由崖山的商人和百姓捐钱建成。寺院建成之后,在寺中僧人的主持之下,百姓们将埋在得胜岭上乱坟岗中的宋军尸骨移到镇海寺后的小山上,建了一座大坟,还为小皇帝赵丙和陆秀夫张世杰修了衣冠冢。镇海寺的方丈带着僧人们办了一场水陆道场,超度崖山大战中战死的赵宋皇族和宋军将士,消弥他们的怨气。自从镇海寺建起来之后,这一带闹鬼的怪事渐渐少了。但是每逢大风雨之时,还是有人会遇到恶鬼冤魂。” 尚和阳听秦铁衣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鬼神之说,终属渺茫,不可太过迷信。” 他说到这里,看了秦铁衣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听老弟说话,似乎经常前往镇海寺。想当年老弟也是一条杀人不眨眼的好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难道辞官回乡之后,竟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会去镇海寺烧香拜佛吗?嘿嘿,嘿嘿。”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尚大哥说笑了。小弟这双手上少说也有百十条人命,便是想要剃了光头做和尚,死后仍要下阿鼻地狱,索性恶人做到底,每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秦铁衣说到这里,神情略略有一些黯淡,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不过镇海寺的方丈澄心大师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小弟和他甚是投缘,闲来无事便到镇海寺去走走,听他谈经说法,心中颇为安宁。今日小弟前往镇海寺,便是前去拜访澄心大师,听他讲解金刚经。” 尚和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到了福建之后,听说过澄心大师的名头,确是一位得道高僧。不过我听说最近有一位正一禅师在崖山出没,似乎正在镇海寺挂单,不晓得秦老弟识不识得此人?” 秦铁衣听尚和阳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尚大哥算是问对人了,小弟确实识得正一禅师。正一禅师到崖山虽然不过三个月,但是他的大名在崖山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广东巡抚蔡大人都曾请正一禅师到府上叙谈。这位正一禅师不只通晓佛法,而且擅长抚琴。尚大哥知道小弟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可是听正一禅师抚琴,倒还真能听出一点名堂。” (本章完) 第3071章 第3071章 尚和阳听秦铁衣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此次到广东公干,一踏进福建地界,便听人多次提到正一禅师的大名。自从靖难功成之后,我虽然也曾跟随皇上数次北征,不过极少冲锋陷阵,日子久了,未免有一些倦怠。想起当年战阵之上杀人如麻,心中不免有一些愧疚,在京城之时,偶有闲暇,也曾到寺院礼佛,虽不能说与佛有缘,但是遇到得道高僧,总想着聆听教诲。这位正一禅师如此有名,有机会倒真想见上一见。”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此事再容易不过了。待到雨停了之后,尚大哥先随小弟到敝宅歇息,明日一早,小弟为尚大哥带路,咱们一起前往镇海寺,到时必定能见到正一禅师。” 尚和阳听秦铁衣说完之后,与四名侍卫对视了一眼,这才对秦铁衣说道:“正一禅师眼下是在镇海寺挂单么?” 秦铁衣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正是。镇海寺方丈澄心大师对正一禅师的佛法造诣十分佩服,听说正一禅师到了崖山地界,亲自登门拜访,将他请到镇海寺挂单。”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大雨停歇之后,秦铁衣便即带着尚和阳等人离开酒馆,一路赶回到家中,当晚尚和阳和四名侍卫留宿在秦铁衣家中。秦铁衣辞官回乡之后,多年苦心经营,已是崖山镇第一富贵人家。他有心巴结尚和阳,将尚和阳等人服侍得十分周到。 秦铁衣武功不弱,看出尚和阳的四名手下均非等闲之辈。到了秦府之后,尚和阳将四名侍卫引见给秦铁衣。原来四名侍卫都是师出名门,其中一人乃是华山派掌门人司徒三限的大弟子俞允中,另有一人是青城派后起之秀聂青云,其余两人是昆仑派掌门人青松道人的两个得意弟子,师兄名为庄易,师弟名为陆观涛,武功均是十分了得。 秦铁衣在尚和阳手下效力十余年,自非等闲之辈,见尚和阳带着四名一等一的高手到了崖山镇,知道他此行必定非同小可,多半是有极要紧的差事处置,否则也不必由御前侍卫统领亲自出京。只是秦铁衣为官多年,知道官场规矩,不敢询问尚和阳要办什么差事。 第二日一大早,秦铁衣陪着尚和阳等人吃了早饭,又吩咐仆人牵来十几匹骏马,请尚和阳和四名御前侍卫各自挑选了满意的坐骑,这才亲自为尚和阳等人引路,离开了秦府,直奔镇海寺而去。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望见海岸近处有一座雕檐飞角的大寺院,秦铁衣扬鞭一指,口中说道:“尚大哥请看,那里便是镇海寺。” 尚和阳向前张望,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座庙宇着实不小,虽然比不得那些名寺古刹,不过踏入福建地界,能与镇海寺相比的寺院也没有几座。“ 秦铁衣带着尚和阳等人到了镇海寺门前,纷纷翻身下马。早有两名看门的僧人见到秦铁衣到了,急忙跑下石阶前来迎接。客套了几句之后,两名僧人将秦铁衣等人的坐骑拴在寺院门前的拴马桩上,这才引领着秦铁衣和尚和阳等人进了寺门,径直到后院去拜见镇海寺方丈澄心大师。 澄心大师约摸五十多岁年纪,面容枯槁,身子极高极瘦,一眼望去,像极了一株枯树。看到秦铁衣带了尚和阳等人突然出现,澄心大师却也并不吃惊,微微一笑,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十几日不见,秦施主越发清健了。” 秦铁衣急忙躬身还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大师挂念。昨日在下前来拜见大师,不想途中遇上了大风雨,只得怏怏返回,今日一早复又赶到贵寺,聆听大师解说金刚经。” 秦铁衣说到这里,侧过身子向尚和阳等人指了指,对澄心大师说道:“这几位都是在下的朋友,到广东办事,路过崖山镇,想着与在下相见叙旧。他们几位听说过正一禅师的大名,有心拜见,听说正一禅师在贵寺挂单,便跟随在下一起前来贵寺,想要拜见正一禅师,恭聆清音。” 澄心大师听秦铁衣说完之后,神情略变,看了尚和阳等人一眼,口中说道:“原来是秦施主的朋友到敝寺随喜,老衲荣幸之至。只是几位施主要见正一禅师,今日却甚是不巧。正一禅师一大早便带着一名小沙弥到山中采药去了,只怕今日不能回寺。” 秦铁衣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不由“啊”了一声,脸上尽是失望之色。尚和阳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未能得见正一禅师,确是一件极大的憾事。好在咱们还要在崖山镇停留几日,必定有缘拜见正一禅师,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尚和阳话音方落,早有僧人为众人送来香茶。澄心大师请众人坐下,亲自为秦铁衣、尚和阳等人斟茶。秦铁衣一边饮茶,一边向澄心大师请教金刚经中的难解文句。两人引经据典,越说越是沉迷。尚和阳等人对佛经压根不放在心上,见秦铁衣和澄心大师如此模样,心中颇为鄙夷。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尚和阳见秦铁衣兀自和澄心大师啰啰嗦嗦说个不停,心中厌恶,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口中说道:“秦老弟,今日我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在此地多留,只好先行告辞了。” 尚和阳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向澄心大师拱了拱手,便要转身向门口走去。秦铁衣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尚大哥稍候,小弟陪你一起回去。” 他说完之后,又向澄心大师告辞。澄心大师也不挽留,亲自送尚和阳和秦铁衣等人走出寺院。待到众人绕过大殿到了前院,离着寺院大门近在咫尺之时,忽听寺门外面有人恶狠狠地叫嚷着说道:“他妈的,我家公子说了要进寺礼佛,你这个不知道死活的秃驴竟然敢说不行,信不信老子将你的脑袋瓜子扭了下来做夜壶?!” (本章完) 第3072章 第3072章 那人话音方落,紧接着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秦铁衣家财万贯,府中仆人仆妇十余人,他责罚家仆之时,经掌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至于尚和阳和他手下的四名侍卫,平日里更是作威作福,殴打属下和百姓之时,打人耳光更是家常便饭。是以听到这声脆响,秦铁衣和尚和阳等人都是熟悉无比,知道某人的脸上吃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才会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名僧人推开寺门,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只是他奔跑之时太过惊慌,脚下跌跌撞撞,跑下台阶之时,险些摔了一个狗吃屎。待他看到澄心大师等人站在石阶之下,吓了一跳,急忙停了下来,对澄心大师颤声说道:“方、方丈,外面有、有几位施主要进寺烧、烧香,弟子、弟子说今日不是随喜之日,请几位施、施主改日再来。可是他、他们听了弟子劝说之后,不、不只不肯听从,反倒不、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了弟子一记耳光。” 澄心大师见僧人左脸颊上出现了几道红印,嘴角也有鲜血溢出,知道这一记耳光打得颇重,心中一凛,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老衲知道了。你先到后院,请你师叔为你敷上伤药。” 澄心大师说完之后,那名僧人强忍疼痛,答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角门跑去。便在此时,只听有人大声说道:“嘿嘿,这个贼秃好**诈,说什么今日不是随喜之日,不许咱们进寺礼佛,可是院子里这些人为何又能进寺?!”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说话那人是一个白衣公子。这人二十多岁年纪,容貌俊美,身材颀长,右手握着一柄折扇,神态颇为从容。他身后跟了十几名汉子,个个长相凶恶,不似善人。这伙人从寺院大门鱼贯而入,站在石阶之上,俯视着澄心大师和秦铁衣、尚和阳等人,眼中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澄心大师见这伙人不怀好意,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到了石阶之下,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这几位施主乃是老衲的方外之交,并非寻常香客,进寺并非随喜。公子到敝寺礼佛,乃是一件美事,只是今日确实不是随喜之日,请公子择日再来罢。” 白衣公子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师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出家人四大皆空,心无挂碍,大师却口口声声说什么方外之交,只拍有违佛祖的教诲,并非得道高僧应该说的话。” 白衣公子说话之际,手中折扇轻摇,神情甚是轻佻。澄心大师修为甚好,虽然白衣公子言谈举止甚是无礼,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但是秦铁衣心中着恼,向前走了两步,右手指着白衣公子,大声喝道:“你这厮说话好没道理!这位大师乃是镇海寺的方丈,寺中的大小事情都由他说的算。他想请人进寺也好,不许人进寺也罢,都由他说的算,容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秦铁衣说完之后,白衣人瞥了他一眼,一脸傲气地说道:“本公子自与大师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公子面前无礼,当真是不自量力!” 秦铁衣见白衣公子如此狂傲,心中大怒,身子向前抢出,瞬间冲上石阶顶端,右手斗然一伸,直向白衣人胸口抓去。他是嵩阳派传人,大力鹰爪功练得极是了得,这一抓看似平常,其实极为厉害。若是被他抓中,白衣公子立时便会全身酸麻,非得在众人面前出丑不可。 孰料秦铁衣出手极快,白衣公子更快。只见白衣公子身子向右一偏,秦铁衣这一抓便落了空。白衣公子右手折扇顺势在秦铁衣右手虎口处敲了一下,冷笑着说道:“鹰爪子,这便动手了么?” 秦铁衣原本想一招制住白衣公子,没想到竟然抓了个空,还被白衣公子用折扇在右手虎口处敲击了一下,心中又惊又怒,急忙向后退开两步,双脚站在石阶边缘,心中恼怒之极。其实以秦铁衣的武功,或许不如白衣公子厉害,但也不会一招之间便即折在白衣公子手中。只是他出手之时,压根未将这个公子哥儿放在眼中,手上功夫用了还不到三成。白衣公子却是用了全力,双方此消彼长,秦铁衣自然吃了大亏。 尚和阳见秦铁衣脸色通红,知道他吃了白衣公子的暗算,心中狂怒,正要全力出手,找回场子,急忙身子一纵跃上石阶,拦在秦铁衣身前,口中说道:“秦老弟切勿动怒,适才这位公子若是不用扇子,而是用刀子在你手腕上砍上一刀,老弟这只手可就废了。”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心中一怔,想想尚和阳说得甚是,心中颇为后怕,双手护在身前,一时之间并未向白衣公子攻去。 尚和阳见秦铁衣没有出手,这才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手,转头对白衣公子说道:“方才多有得罪,在下代我这位兄弟向公子赔罪。大家同是到镇海寺礼佛,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何必翻脸成仇,徒增不快?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大伙交个朋友如何?”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白衣公子虽然甚是狂傲,不过尚和阳说话之时不亢不卑,言辞得体,白衣公子也不能胡乱动手。是以白衣公子瞥了尚和阳一眼,口中说道:“我姓赵,名无忌。你这人说话还算得体,不似那个粗人那般不知好歹。” 秦铁衣原本心意稍平,不想再与白衣公子纠缠,可是此刻看到这人如此狂傲,如何还能忍耐得住?只听他大声喝道:“臭小子瞧不起老子,老子就让你看看粗人的手段!” 秦铁衣话音未落,双手五指成钩,从左右两侧向中间打去,合击赵无忌脑袋两侧的太阳穴。这是大力鹰爪功中极为霸道的一招,唤作“钟鼓齐鸣”,乃是一记杀招。秦铁衣恨白衣公子到了极处,是以下手再不容情,竟用上了十成功力。双爪离着赵无忌的脑袋尚有数寸,爪风呜呜作响,声势极是惊人。 (本章完) 第3073章 第3073章 白衣公子见秦铁衣出手如此凌厉,脸色大变,不敢像方才那般神定气闲,右手将折扇在腰中一插,左手上拦,右手似拳非拳,径直迎向秦铁衣打过来的右爪,用的却是太极拳中的一招“如封似闭”。 太极拳为元未时名震天下的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所创,其时已在江湖之中流传了数十年,武林中人大多都会用上几招,但是照猫画虎易,取其精髓难。同样一记太极拳的招式,在寻常武人手中使将出来,威力与武当派弟子使出的太极拳相差何止里许。赵无忌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这一招“如封似闭”使将出来,却是气定神闲,大开大阖,确实得了太极拳的精髓。尚和阳等人都是武林中的一等一高手,虽然知道赵无忌武功不弱,但是并未将他放在眼中,此时看到赵无忌将太极拳使将出来,暗赞他招数精妙,心中再也不敢小觑此人。 秦铁衣眼看着赵无忌挥拳抵挡,心中大喜,暗想这个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与老子硬碰硬地过招。就算你招数精妙,毕竟年纪尚浅,功力远在老子之下。如此硬桥硬马地对招,老子必定大占上风,非得将你的右臂废了不可。 秦铁衣打定了主意,右爪已然用上了十成力。只是两人手掌甫一接触,秦铁衣只觉得右手这一抓好似陷入棉花团中,居然毫无着力之处。他心下大惊,知道情形不妙,大喝一声,双手变爪为拳,倏然收了回来,随即又向外拍出,直向赵无忌胸口击去,用的却是嵩阳派的“裂碑拳”。 秦铁衣一爪落空,生怕赵无忌反击,立时变爪为拳,复又向赵无忌攻去,这份应变本事着实了不起。若是换作旁人,看到秦铁衣如此威势,必定不敢正撄其锋,要么向后退去,要么向左右闪避。可是赵无忌既不后退,亦不躲闪,双脚牢牢站在地上,嘿嘿一笑,使出太极拳中的一招“白鹤晾翅”,将秦铁衣这开碑裂石的两拳轻轻地封了出去。 秦铁衣接连两招落空,这才知道赵无忌绝非庸手,再也不敢有丝毫马虎托大之心,不敢轻易冒进,而是稳扎稳打,将嵩阳派的厉害武功一招一式地使将出来,不给赵无忌丝毫取巧之机。如此一来,情势大变,赵无忌虽然将太极拳使得甚是精妙,不过他的功力毕竟远不及秦铁衣精纯,一旦秦铁衣不再狂妄冒进,他便无法以巧劲获胜,只能见招拆招。是以两人拳来掌去,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两人在院中这番交手,看得尚和阳等人心旷神驰。秦铁衣招招势挟劲风,刚猛之极,赵无忌却如同闲庭信步,趋退自如。澄心大师微闭双目,双掌合什,口中默诵佛号,似乎不忍心看到两人生死相搏。跟随赵无忌闯入寺门的那伙人个个全神戒备,一旦赵无忌遇险,他们便要冲上前去围攻秦铁衣。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百余招,兀自未分胜负。斗到分际之时,忽听秦铁衣一声大叫,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堪堪落在石阶之下,脚下踉踉跄跄,竟似喝醉了酒一般。他连使了两次“千斤坠”的内劲,这才将身形止住,右手一指赵无忌道:“你这厮偷施暗算,好不要脸!” 原来两人交手百余招,赵无忌招数虽在精妙,但是功力毕竟不及秦铁衣精纯,明面上虽然略占上风,心下却是叫苦不迭。其后秦铁衣看出赵无忌内力耗损,出招已不似先前那般自如,趁机催动内力反击。赵无忌知道情势不妙,却又不想先行收手,只能勉强支撑,出招渐渐不如初时圆通如意。但是就在秦铁衣自以为稳操胜券之际,赵无忌一掌打到,秦铁衣想也没想便以“铁门闩”相迎,孰料双掌一交,他只觉得一缕细风向自己面门扑来,知道对方以金针之类的细小暗器忽施暗算。他未料到高手过招之际对手会用上如此卑鄙手段,加之距离极近,闪躲已是不极。百忙中不及多想,一个跟头倒翻过去,只觉得一缕劲风从面颊旁掠过,隐隐带有腥气,袭向他的暗器上竟然喂了剧毒。 秦铁衣堪堪将赵无忌发射的暗器避开,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又惊又怒,暗骂赵无忌耻,恨极了这个卑鄙小人,挥掌又要上前再斗。此时尚和阳已然抢到石阶之上,和澄心大师一起将秦铁衣拦住。赵无忌得理不让人,身子一纵,已然跃到石阶之下,冷笑着说道:“你胡说什么?斗不过本公子,便要诬蔑本公子用暗器伤人,你羞也不羞!” 赵无忌说完之后,双手一摆,便要向秦铁衣攻去。尚和阳拦在两人中间,大声说道:“公子且慢,我有话说!” 赵无忌见尚和阳站在当地,虽然双手张开,看似全无防备,其实已将自己攻向秦铁衣的途径尽数封死,心中大惊,暗想这个家伙不是庸手,只怕武功比那个莽汉还要厉害许多。念及此处,赵无忌不敢莽撞,不由自主向后退开两步,口中说道:“你是他的同伙,打算不讲江湖道义,以多打少么?” 尚和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镇海寺乃是佛门弟子修行的所在,岂是打斗之处?还请两位各让一步,就此算了吧。” 赵无忌明面上占了便宜,原本打算乘胜追击,将秦铁衣力毙当场,只是他看到尚和阳一双眸子精光四射,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武功显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虽然自己另有强援,但是不知道尚和阳的底细,心中颇为忌惮。是以他心中念头急转,冷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本公子今日来到镇海寺,是想见一见正一禅师。方才在寺外听那个秃驴说正一禅师不在,本公子只好改日再来。今日就给你一个面子,不与那个狂徒纠缠。” 赵无忌说完之后,不等尚和阳答话,转身大步走上石阶,直向寺外走去。站在石阶上的一伙人紧紧跟在赵无忌身后,鱼贯走出寺门,瞬间消失不见了。 (本章完) 第3074章 第3074章 秦铁衣痛恨赵无忌卑鄙无耻,恨不能一拳将他打死,如何肯让他离开镇海寺?是以赵无忌甫一转身,秦铁衣便要冲过去邀斗。只是他的身子将动未动之时,尚和阳已然将他拦了下来,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过去与赵无忌缠斗。秦铁衣虽然已经辞官不做,不是尚和阳的手下,只是他知道尚和阳位高权重,又是自己的昔日的上官,见他拦阻自己,虽然心中并不服气,却也不敢追杀赵无忌,只得停了下来。 眼看着赵无忌一伙人扬长而去,秦铁衣心中愤愤不平,转头对尚和阳说道:“尚大哥,这个小子卑鄙无耻,活脱脱一个奸诈之徒!小弟正想将他拦住,除掉这个奸贼,不知道尚大哥为何不许小弟追杀,放这个奸贼离开镇海寺?!” 尚和阳听秦铁衣说话,似乎若有所思,一时之间并未回答。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此人虽然乳臭未干,不过看他的模样,必定大有来头,咱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心中大感奇怪,暗想尚和阳身为御前待卫统领,单以身份而论,便是京城里的王公大臣对他也要敬上几分,何况他武功登峰造极,世间罕有敌手。赵无忌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竟然能够让尚和阳如此忌惮,只怕其中大有古怪。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聂青云乃是青城派有数的好手,一向心高气傲,看到尚和阳对赵无忌处处容让,心中不以为然,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口中说道:“秦先生说的有理。这个姓赵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若是不教训教训他,他还真以为咱们拿他没有法子。咱们御前侍卫乃是皇上钦点,若是连这样一个毛头小子都无法擒杀,事情传了出去,咱们御前侍卫哪里还有面子?” 尚和阳听聂青云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赵无忌武功虽然不错,不过他的功力不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一伙人。各位若是不信,不妨看看他们留下的脚印。” 尚和阳一边说话,一边向石阶上面一指。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尚和阳有何用意。尚和阳见众人神情古怪,知道他们心中不解,便将众人引到石阶之上。石阶上除了石板铺成的地面之外,还有几处乃是泥地。其时大雨初停,土地松软,但是赵无忌身后那十几人所站之处却只留着淡淡的脚印。聂青云等人都是高手,看到那些脚印,便知道这伙人内功深厚,轻功更是了得,登时脸色大变。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此行另有要事,何必节外生枝,与这伙人纠缠?就算各位对姓赵的小子颇为不屑,也要等咱们将差事办好之后,再去找他算账也不迟。” 众人离开镇海寺之后,径直回到崖山镇,一路回到秦府。秦铁衣憋了一肚子气,脸色甚是难看。尚和阳看出秦铁衣心中不满,待到走进屋中落座之后,他嘿嘿一笑,对秦铁衣说道:“秦老弟,尚某知道你心中愤愤不平,一心想要将姓赵的小子除掉。我不许你追杀姓赵的小子,你可知道其中的原由么?”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心中一怔,看了尚和阳一眼,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尚和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秦老弟,你可知道我为何会突然来到崖山镇么?” 昨日秦铁衣曾问过尚和阳此行有何差事要办,只是当时尚和阳顾左右而言他,秦铁衣也不敢追问。此时看到尚和阳忽然提起此事,秦铁衣心中一凛,思忖了片刻,这才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弟不知道。” 尚和阳沉声说道:“我这次赶到崖山,乃是奉了皇上的密旨。” 尚和阳此言一出,秦铁衣立时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紧握拳头,双眼紧盯着尚和阳,身子微微有一些颤抖。 聂青云等四名侍卫见秦铁衣神情古怪,以为他另有所图,心下大惊,纷纷跳了起来,各自握住了兵器。 尚和阳却是神情平静,兀自坐在椅子上,眼看着秦铁衣和聂青云等人纷纷跳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微微一笑,对聂青云等人说道:“秦老弟乃是皇上驾前的旧人,当年为皇上冲锋陷阵,立下了许多战功,与尚某是过命的兄弟,咱们不必瞒他。日后就算皇上怪罪下来,自有尚某一力承担。” 聂青云等人虽然心中仍有顾忌,但是听尚和阳如此一说,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其实聂青云等人不知道一件秘事,当年朱棣率领大军攻进南京城,城中大乱,军士趁机烧杀抢掠。秦铁衣为人贪婪,自然不肯落后,带了几名死党闯入宫中,到处抢夺财物。为了争夺一块玉珮,他与另一伙军士动了刀子,竟然失手将一名上官打死。若不是尚和阳为他遮掩,秦铁衣早已被斩首示众了。其后朱棣登基做了皇帝,秦铁衣生怕此事败露,便即辞去官职,带着积攒的金银珠宝南下回乡。尚和阳抓住了秦铁衣的把柄,这才不会疑心他另有所图。只是此事极为隐秘,聂青云等人压根不知道。 秦铁衣听尚和阳说奉了密旨来到崖山镇,只道当年自己做下的案子事发,尚和阳奉旨前来捉拿自己,心中惊恐之极,颤声说道:“难道皇上想拿我问罪、、、、、、” 秦铁衣辞官之后回到家乡,苦心经营多年,积攒下了万贯家财,又娶妻生子,过得逍遥自在。要他将妻子儿女和万贯家财舍弃,势比登天还难。想到永乐皇帝斩杀齐泰、黄子澄等建文旧臣和诛灭方孝孺十族的狠毒,秦铁衣心中怕到了极处,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响,全身抖如筛糠,再也说不下去了。 尚和阳见秦铁衣如此模样,心中雪亮,知道他害怕当年杀死上官事发,以为自己奉皇命前来捉拿他,才会吓成如此模样,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哪有此事?!秦老弟,你太多忧虑啦。咱们这次南下,确实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只是这人并非是你秦老弟,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中。” (本章完) 第3075章 第3075章 秦铁衣乍一听说尚和阳奉旨南下到崖山镇办事,只道自己当年杀死上官案发,尚和阳带着御前侍卫前来捉拿自己,心中惊骇之极,才会方寸大乱。可是他仔细回想,当年燕军攻入南京,城中大乱,军士趁乱杀人抢掠,乃是稀松平常之事。为了抢夺金银珠宝和女人,军士之间起了内讧,杀死同伙之事更是屡见不鲜。自己误杀上官之后,为了不让此事泄漏出去,目睹此事的三名同伙也被自己一并杀掉。后来虽然有百姓指摘自己杀人,好在尚和阳为了给自已脱罪,推说自己一直在他身边,压根没有杀死上官,百姓于混乱之中看错了人,却也说得过去。若说自己能够侥幸逃脱罪名,多亏了尚和阳帮忙。就算后来有人想查明此案,尚和阳也必定会全力为自己周旋,否则他自己牵涉到此案之中,情形大大的不妙。 念及此处,秦铁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只是听尚和阳自称带领御前侍卫南下寻人,他又有一些担心,忍心不住开口问道:“不晓得尚大哥带人南下,到底想寻找什么人?”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我奉皇上秘旨,南下寻找建文帝!” 秦铁衣闻言大惊,身子晃了几晃,险些坐倒在地上。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建文帝不是在城破之日自焚、自焚身亡了吗?!” 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夺得天下之后,立长子朱标为太子。朱标为人忠厚,素得臣下爱戴,怎奈他奉旨前往关中巡查之时,身患恶疾,回到京城之后一病不起,最后死在病榻之上。朱元璋心痛爱子早亡,立了朱标之子朱允玟为皇太孙,打定了主意要朱标的子孙继承大明江山。朱元璋死后,朱允玟即位,便是建文帝。朱元璋第四子朱棣受封燕王,镇守北平,在太子朱标病亡之后,他便起了异心,想要争夺皇位。只是朱元璋在世之时,朱棣畏惧父亲的威势,不敢稍有动。待到朱元璋驾崩,朱允玟继位做了皇帝,忌惮朱棣等亲王,听了齐泰、黄子澄等人的主意,开始动手削藩。朱棣早有反意,见建文帝要对自己下手,他便在北平起兵造反,史称靖难之役。 其时大明开国诸将早已凋零,朱棣镇守北平,统率大军与鞑子交锋,善能用兵,建文帝派出北伐的将军不是朱棣的对手。不过南军势大,燕军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保能困守北平,与南军对峙。后来朱棣听了妖僧姚广孝的主意,率领兵马绕过山东等地,直扑南京,以“清君侧”之名攻打南京城。建文帝猝不及防,燕军已攻至南京城下,最后城池被燕军攻破,建文帝在宫中自焚,朱棣大获全胜,自己做了皇帝,这便是有名的“靖难之役”。 朱棣称帝之后,一班老臣对朱棣夺位甚是不满,方孝孺等大臣公然不奉永乐皇帝为主。初时朱棣尚以怀柔政策收揽人心,请方教孺为自己撰写继位文书,但是方孝孺不只不肯奉诏,还痛骂朱棣篡位。朱棣恼羞成怒,下旨灭方孝孺十族,乃是永乐年间第一大惨案。 朱棣虽然攻破南京城,逼死了侄子朱允玟,自己做了皇帝,但是民间一直流传建文帝未死,已经逃到民间,图谋复辟。秦铁衣辞官回到崖山镇之后,也听百姓说起过此事,有些流言颇为传神。只是他曾亲历靖难之役,亲眼看到南京城被燕军攻破之后的惨状,以为建文帝未死之事只是村野百姓捕风捉影的传说罢了,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此刻听说尚和阳带领御前侍卫南下寻找建文帝,怎能不大吃一惊? 尚和阳听秦铁衣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诈死之事,自古有之,建文帝假死救生,倒也说得过去。” 尚和阳说完之后,屋子中登时一片死寂。半晌过后,秦铁衣颤声说道:“当日攻破南京城,小弟和尚大哥一起杀入城内,亲眼看到城中的惨状。建文帝要想从乱军之中逃走,势比登天还难。事情已过去多年,皇上、皇上怎么又、又……” 秦铁衣说到这里,嘴角不住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尚和阳沉声说道:“建文帝未死之事,民间已流传了十几年。初时皇上只道是愚民胡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约摸五个月之前,有人向宫中密报,声称当年南京城被攻破之时,建文帝确实没有死在宫中,而是逃到了宫外。”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不由“啊”了一声,当日跟随燕王大军攻入南京城的情景瞬间在他眼前闪现,如今想起却恍如隔世。尚和阳看了秦铁衣一眼,接着说道:“原来洪武皇帝驾崩之前,曾经留下一个桐木箱子,叮嘱建文帝在情势危急之时方可打开。当日皇上率领大军攻破南京城,建文帝手足无措,原本打算在宫中自焚。一名太监提醒他不要忘记洪武皇帝留下的那个箱子。建文帝闻言大喜,急忙将箱子取来打开,只见箱中放着三套僧衣,三份度牒。原来洪武皇帝弥留之际,担心建文帝帝位不稳,便留下这三套僧衣和三份度牒,以备不时之需。 “建文帝看到僧衣和度牒,自然知道洪武皇帝的一番苦心,无奈之下痛哭一场,这才剃去头发,换上僧袍。他手下两名亲信侍卫也换了僧人打扮,三人趁乱逃出皇宫,留下几名老太监找来一具战死的侍卫尸体,换上龙袍之后丢入火中,慌称建文帝已经自杀身亡。 “此事已过去了十余年,原本无人知晓。只是几个月前,当年随建文帝一同逃走的一名亲信贪图富贵,跑到京城向皇上揭发此事。皇上闻听之后大惊失色,派出御前侍卫大举南下,一定将建文帝或擒或杀,以除后患。” 秦铁衣听尚和阳说完,这才恍然大悟。他思忖片刻,口中说道:“尚大哥带人来到崖山镇,想来是因为告密之人声称建文帝在崖山罢?” (本章完) 第3076章 第3076章 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告密那人名叫邱北山,是当日与建文帝一同逃出皇宫的两名侍卫之一。他说建文帝与另一名侍卫杨君藏在福建栖霞山悟真寺中。咱们从京里赶到福建,会合了福建巡抚黄大人派出的精兵,大举围攻悟真寺。寺里的僧人甚是了得,杀死了百余名军士,还打伤了十几名御前侍卫,在座的几位兄弟都曾参与这一战。” 聂青云等人听尚和阳说到这里,神情都略略有一些尴尬。原来当日悟真寺一战,尚和阳率领四十余名一等一的好手,连同福建巡抚派来的三千精兵攻入悟真寺。悟真寺中虽然只有五十余名僧人,但是个个武功了得,又极是彪悍,宁死不肯投降。双方激战了一日一夜,这些僧人才被尽数杀死。此战御前侍卫也死了十几人,另有十余人受了重伤。福建巡抚派来的三千军兵更是被僧人打死了足有三百余人。尚和阳一怒之下,下令放火烧了悟真寺,但是却没有找到建文帝。尚和阳知道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颇不光彩,严令手下众侍卫不得将此事泄漏出去。是以听尚和阳说起悟真寺一战,聂青云等人都是颇为尴尬。 尚和阳接着说道:“悟真寺一战,咱们虽然大获全胜,不过那些贼秃太过凶残,最后还是让建文帝侥幸逃走。咱们奉旨捉拿建文帝,自然不能半途而废。攻破悟真寺之后,南下的御前侍卫兵分两路,继续追查建文帝的下落。一路由御前侍卫副统领袁十七袁大人带领直奔广西,防备建文帝逃入缅甸,另一路由我带领直奔广东,防备建文帝逃往海外。想不到咱们刚刚踏入广东地界,便听说镇海寺出现了一位正一禅师,此事岂不是太过巧合了吗?嘿嘿,嘿嘿。” 秦铁衣越听越是心惊,想不到尚和阳竟然怀疑正一禅师便是建文帝。若此人真是建文帝,自己难逃知情不报的罪名。想到永乐皇帝的狠毒,秦铁衣只觉得胸口剧震,双腿无力,几欲坐倒在地。 只听尚和阳接着说道:“此案发生于四五个月之前,剿灭悟真寺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而这位正一禅师却刚好是三个月前到了崖山,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听说此人不只精通佛理,抚琴之术更是冠绝天下,广东巡抚蔡大人曾请他到府上抚琴说禅。蔡大人是先帝老臣,一向对建文帝颇为同情。我怀疑这位正一禅师便是建文帝,只是没有见过他,还不能断定他的身份。” 秦铁衣道:“咱们跟随皇上攻入南京之时,谁都没有见过建文帝,即便建文帝站在咱们面前,只怕也认不出来。告密的邱北山是建文帝的侍卫,若是他也到了崖山,倒可以将他带到镇海寺,让他看一看正一禅师,便可知道此人是否就是建文帝。” 尚和阳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邱北山将这件事情奏报给皇上的当晚,便被赐鹤顶红自尽了。此事牵涉皇家秘事,岂能容他活在世上?”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尚和阳知道秦铁心心中害怕,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秦老弟不必担心。你虽然与正一交往,不过并不晓得正一的身份,压根没有谋反之心。你是从龙老臣,就算偶有疏忽,皇上也必定不会难为你,你尽可以将心放回到肚子里。” 尚和阳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至于辨认建文帝之事,倒也并不难。邱北山虽然已经被处死,但是据宫中老太监说,建文帝右耳背后生了一个月形红痣,这便是咱们辨认他的凭据。” 尚和阳话音方落,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响。屋中诸人俱是武功好手,听出来人脚步极轻,轻功着实不弱。秦铁衣是秦府主人,自然不能让尚和阳等人出面,是以他大声说道:“是哪一位好朋友到了?恕秦某未能远迎。” 此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立时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在门外说道:“老衲澄心,特来拜见秦施主。” 秦铁衣听出是澄心的声音,急忙快走几步到了门前,伸手将房门打开。只见澄心大师站在屋外,一脸惊慌的神情。秦铁衣与澄心大师相交多年,素知这位老僧禅定功夫了得,武功亦是不弱,此时见他深夜来访,又是一脸惊恐的模样,必定出了什么大事,心中颇为惊讶,口中说道:“大师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秦铁衣一边说话,一边将澄心大师请进屋中。此时尚和阳等人都已站起身来,看到澄心大师如此模样,人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澄观大师见尚和阳等人也在屋中,神情越发惊慌,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老衲深夜前来拜见秦大官人,想不到几位施主竟然也在秦府,倒叫各位见笑了。” 尚和阳等人连称不敢,只说自己留宿在秦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才聚到一处闲聊。秦铁衣请澄心大师坐在椅子上,又奉上香茶,这才询问澄心大师的来意。澄心大师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镇海寺中突遭大变,老衲是来请秦施主帮忙的。” 秦铁衣听澄心大师如此一说,心中大惊,口中说道:“大师有话尽管说便是。秦某向来佩服大师的佛学武功,只要能用得上在下,在下必定万死不辞。” 秦铁衣话音方落,聂青云抢着问道:“大和尚,是不是那个姓赵的少年又到寺中闹事了?” 澄心大师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那个少年虽是张狂,但是瞧他气派很大,想来不是偷鸡摸狗之人,老衲认定这事情与他无关。” 秦铁衣皱了皱眉头,暗想澄心说话竟然如此颠三倒四,说了半天也没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正想再问,却听澄心大师颤声说道:“今日正一到山中采药,竟然、竟然遇上了鬼。” 澄心大师此言一出,尚和阳等人都是悚然一惊,万万想不到这位宝相庄严的老僧竟然会谈起鬼神。秦铁衣却素知澄心大师持戒甚严,不会说一些无凭无据之事愚弄他人,是以听他如此一说,心中大为不解。尚和阳压根不信鬼神,口中说道:“大师是得道高僧,难道相信这些愚蠢之人口口相传的鬼神之说么?” (本章完) 第3077章 第3077章 澄心大师面露愧色,颤声说道:“老衲初时倒也不信,只是跟随正一一起到山中采药的小沙弥也说见到了鬼。这名小沙弥自幼便在寺中长大,从来不打逛语,由不得老衲不信此事。” 尚和阳见澄心大师说得郑重,不似作伪,心中颇为不安。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不知道正一禅师到底遇到了什么怪事?” 此时有仆人送来了香茶。秦铁衣亲自给尚和阳和澄心大师等人斟满了茶,这才坐在下首相陪。澄心大师喝了两口茶,神情不似方才那般惊慌,这才将镇海寺中发生的怪事说了一遍。 原来秦铁衣等人离开镇海寺后,澄心大师在禅房之中打坐诵经,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暮色将至。其时正一仍然没有回到镇海寺,澄心大师却也并不担心。因为正一到镇海寺挂单之后,时常到山中采集草药,回来熬制成药汤药丸,给四周的百姓治病。有时正一进山采药,往往过了一两日才会回到镇海寺中。初时寺中僧人还为正一担心,后来见怪不怪,即便正一晚上不回镇海寺歇息,众僧也不会外出寻找。 只是天将黑时,有僧人跑来向澄心大师禀报,说是听路过镇海寺的百姓闲聊,说是这几日北山有野狼出没,已经咬伤了数名樵夫。澄心大师听了之后心中大惊,暗想正一离开镇海寺之时,曾经说过要去北山采药,若是遇上野狼可就糟了。念及此处,澄心大师心中焦急,吩咐几名僧人赶快到北山寻找正一。只是到了掌灯时分,不只正一没有回来,就连那些前往北山寻找正一和小沙弥的僧人也是踪影全无。其后突降大雨,澄心大师越发着急,正想亲自带人进山搜寻之时,跟随正一一起前往北山采药的小沙弥却连滚带爬地跑回寺中,一见到澄心大师便即放声大哭,说是在山中遇到了恶鬼,正一已被恶鬼捉去了。 澄心大师听小沙弥说完之后,只道他在胡说八道,自然不肯相信,还斥责了他几句。小沙弥急得向佛祖发誓,声言自己若是有一句谎话,立时便被天雷劈死,死后还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澄心大师见小沙弥不似故意说谎,心中惊疑不定,对小沙弥说道:“你们在哪里遇见了鬼?” 小沙弥听澄心大师开口询问,身子猛然颤抖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怕的毒蛇猛兽,嘴角抽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澄心大师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凛,口中说道:“你不必害怕,镇海寺有佛祖庇护,即便有邪魔外道想要害你,也绝对不敢到镇海寺中行凶。” 小沙弥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不似方才那般惊恐,止住了哭声,颤声说道:“便是、便是在皇陵……在皇陵遇到了恶鬼……” 澄心大师听到“皇陵”二字,不由大惊失色。原来所谓的“皇陵”,便是死在崖山大战之中的宋朝君臣埋骨之处。鞑子灭宋之后,汉人百姓心念故国,收拾了宋朝君臣和将士的遗骸,埋在镇海寺后约两里处的一片松林中,暗地里将那里称为皇陵。不过有人说鞑子已将宋帝和大臣的尸体焚烧成灰,丢入大海,埋在松林之中的骨骸压根不是宋朝君臣的遗骸。 自从汉人百姓将许多遗骸埋入松林之中,那里便出了许多怪事。有人大白天看到林中有鬼影出没,晚上还常常听到有人在林中哭泣。松林闹鬼之事越传越广,越传越可怕,不只商旅之人不敢从林子左近经过,到得后来,就连本地的百姓也对松林畏如蛇蝎,谁都不敢靠近松林一步。 那片松林原本就黯淡阴郁,待到世人不敢靠近之后,树木野草疯长,远远望去,如同被一片黑云遮掩,最是阴森不过的所在。每日不到黄昏,松林之中已是一片漆黑,阴森恐怖之极,是以百姓们将这片松林称为黑松林。澄心大师虽然不惧鬼神,对黑松林也颇为忌惮,在镇海寺中参禅多年,但是皇陵却只去过一次。此时听说正一竟然在皇陵出事,饶是他禅定功夫了得,心中也是悚然一惊,身子不由晃了几晃。 澄心大师虽然不晓得黑松林中是否藏有鬼怪,不过他知道林中必定极为凶险,正一闯入黑松林之中,如同踏入龙潭虎穴。念及此处,澄心大师不敢怠慢,如来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僧人,由逃回来的小沙弥带路,急匆匆赶往皇陵,要将正一救回镇海寺。 澄心大师一边赶路,一边向小沙弥打听他和正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此时小沙弥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恐,这才将遇鬼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小沙弥一大早跟随正一前往北山采药,到得下午之时已然将草药装满了竹筐。正一心中欢喜,便即带着小沙弥下山。只是两人刚刚走到山腰,突然下起了大雨,正一没有法子,只得带着小沙弥躲在一片岩石下面避雨。待到雨停之时,已是傍晚时分。正一想在天黑之前赶回镇海寺,只得抄小路下山。那条小路恰好要经过黑松林,平日里无人敢走。若不是急着赶回镇海寺,正一绝对不会沿着小路行走。 正一带着小沙弥堪堪走到黑松林边,忽然听到林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听在耳中甚是悠扬。正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不由拍手赞道:“笛声清雅不俗,绝非俗物。想不到这边远之地,竟有如此精通音律的高人。” 小沙弥不懂音律,压根不晓得笛声好在哪里,只是觉得四周阴森森的分外吓人,心中惊恐之极,一连声地催促正一快些离开黑松林。想不到正一贪听笛声,不只没有快步离开,反倒向林中走去,如同丢了魂儿一般。小沙弥虽然心中害怕,只想着拔腿逃回镇海寺,可是他毕竟不敢扔下正一不管,只得随后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黑松林之中,笛声曲曲折折,似乎吹笛人便在前面不远处,但是两人走了半柱香功夫,仍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本章完) 第3078章 第3078章 小沙弥越走越是心惊,眼看着四周越来越暗,林中越发恐怖,再也不敢前行,正想拉着正一逃出黑松林,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此时笛声忽止,从一棵大松树后面走出一人。这人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子,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竟然做武官打扮。小沙弥原本甚是害怕,但是看到有人出现,反倒放下了心,口中说道:“咱们是镇海寺的僧人,因为路上遇到了大雨,误打误撞走入黑松林中,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那武官压根不理会小沙弥,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正一,口中说道:“你这个和尚胆子不小,见到本官竟然敢不跪,信不信本官将你斩了?!” 正一见武官死死盯着自己,目光极是阴毒,却并不害怕,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贫僧是出家之人,只跪佛祖菩萨,便是见了当今万岁,贫僧也只是合什行礼。” 那名武官听正一说完之后,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松林深处有人沉声说道:“孟将军,你在与谁说话?” 这人说话之时,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阴恻恻的极是恐怖。那名武官脸色一变,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嚣张,大声说道:“是两个和尚闯了进来,不晓得他们的法号是什么。” 武官话音方落,只听正一说道:“贫僧法号正一,是镇海寺的挂单僧人。” 正一说完之后,只听林中那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片刻之后,只听那人沉声说道:“原来是正一法师。我家主公正想见你,当真是机缘巧合,倒免得我到镇海寺去相请了。孟将军,你这就带正一法师来见过主公罢。” 小沙弥听那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主公”,又称那名武官为“孟将军”,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暗想难道真有朝庭大官到黑松林来么?可是我自幼在镇海寺出家,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官儿到这里来闲逛。念及此处,他心中惊恐,只想要大声呼救,偏偏发不出声音,正自惊恐不安之时,姓孟的武官已然抢上前来,右手倏然探出,已将正一右手牢牢抓住,不由分说便要拖着他向黑松林深处走去。 说来也怪,也不见姓孟的武官步子迈得有多大,但是三晃两晃之间,他便带着正一消失在松林深处。小沙弥急忙随后赶去,但是只跑了三四步,刹那间只觉得僧袍一紧,紧接着身子被人拎了起来,整个人已被人提在空中。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家主公请的是正一法师,你这个小秃驴来凑什么热闹?” 小沙弥身子悬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惊恐之下只得伸出双手乱抓乱挠,心中吓得紧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后那人嘿嘿一笑,随手将他放了下来。小沙弥向后退开了三四步,定睛望去,这才看到那人的样子。只见他身穿一袭绛红官袍,头戴高冠,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脸色惨白,一眼望去极是诡异。 小沙弥见这人如此古怪,心中害怕,颠声说道:“施主、施主想做、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凭你这个小秃驴,也敢向本官问话?哼,本官今日不想杀生,暂且饶了你的性命。教你一个乖,本官代我家主公出面,要请正一法师前去一叙,待到此间事了之后,自然会将他送回来,你这个小秃驴就不必担心了。” 小沙弥见那人似乎并无恶意,胆子稍壮,口中说道:“施主有所不知,黑松林中闹鬼,平日里压根无人敢来。施主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那人听小沙弥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无丝毫笑意,口中说道:“闹鬼?却不知道鬼是什么模样?小秃驴见过鬼没有?若是见过了,不妨说出来给本官听听。” 小沙弥摇头说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只是听来寺中进香的施主们说起过此间闹鬼之事。若是他们看到了鬼,只怕很难逃出这片黑松林。” 那人嘿嘿一笑,抬头向天,口中说道:“小秃驴看仔细了,他们说的那个鬼是不是像我这般模样?” 那人说完之后,右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待到他的右手离开面孔之时,脸上五官已尽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白乎乎的脸,在夜色中分外瘆人。 小沙弥从来没有看到如此可怕的情景,登时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正一去了哪里,一边大叫救命,一边转身逃走。只听得身后那人的笑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有时似乎离得甚远,有时又似乎就在耳边。小沙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回头查看?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出黑松林,一直逃回镇海寺。待他冲入院子见到寺中的僧人之时,再也忍耐不住,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澄心大师越听越是心惊,到得后来,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处。随行的十几名僧人均是身负武功之人,又精通佛法,胆子甚大,但是听小沙弥说得凶险,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黑松林就在前方不远处。众僧虽然看不到黑松林的影子,但是知道它如同一头怪兽一般,就藏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心中越发惊恐难安。 众僧又向前走了半里地,澄心大师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口中说道:“你们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十几名僧人凝神静听,片刻之后,一名叫作悟智的僧人犹豫着说道:“似乎有琴声传了过来。” 悟智说完之后,其余众僧也纷纷点头称是,澄心大师思忖了片刻,转头对跟在他身边的小沙弥说道:“方才你和正一经过黑松林时,也听到琴声了么?” 小沙弥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澄心大师知道小沙弥不懂武功,此时尚听不到琴声,于是带着众僧又向前走,直到走近林子边缘,小沙弥突然停了下来,颤声说道:“我、我和正一禅师下山之时,就是、就是在这里听到了笛声。” (本章完) 第3079章 第3079章 此时琴声婉转曲折,时如游丝缠绕,时如女子哭泣,暗夜之中听在耳中,只觉得分外诡异。澄心大师知道四周暗伏杀机,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众僧说道:“点起火把,咱们到林子中去看看有什么古怪。” 众僧离开镇海寺之时,每人都带了火把和火折子。是以澄心大师说完之后,众僧纷纷将火把点燃。火光刺破漆黑的夜幕,隐约可以看到四周的情形。澄心大师左手举着一支火把,正要当先走入黑松林,忽然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噼哩啪啦的怪异声响,直向众人逼近过来。澄心大师心中一凛,转头对众僧大声说道:“林子中不知道有什么古怪,大家须要小心谨慎,不可冒进。” 怪声越来越响,瞬间已到近前,澄心大师和众僧这才明白原来传来的是雨声。片刻之后,雨点自空中落了下来,砸在众僧的光头之上噼啪作响。众僧没有携带竹笠和蓑衣,瞬间便被雨水打湿了衣衫,一个个甚至是狼狈。好在众僧手中拿着的火把都是用松油制成,不惧雨水,众僧心中稍安。 澄心大师拉着小沙弥在前面引路,其余十几名僧人排成两队,缓缓向黑松林中走去。只听得雨点击打在松枝上发出喀吱客吱的怪响,琴声却始终未断,在雨中不断传了过来。 众僧走了半柱香工夫,当先带路的小沙弥忽在停下脚步,指着一株大松树对澄心大师说道:“方丈,正一禅师就是在那里被恶鬼捉去的!” 众僧停住脚步,一齐望向那株大松树。在火把微弱的火光映照下,那株大松树犹如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前来撕咬一般。澄心大师双手合什,口中喃喃说道:“阿弥佗佛。佛祖慈悲,保佑正一平安无事。” 他说完之后,迈开大步向那株大松树走了过去。众僧心中虽然都是忐忑不安,但是看到澄心大师凛然不惧,当先走去,便也壮起胆子,紧紧跟在澄心大师身后,直向那株大松树逼近过去。 澄心大师带着群僧绕过大松树,眼前仍然是无数松树,压根没有什么古怪。澄心大师不敢马虎,带着众僧又向前走了百余步。此时琴声仍未停歇,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极是怪异。悟智突然说道:“方丈,前面便是皇陵了。” 澄心大师心中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便在此时,一名叫作悟晦的僧人猛然惊叫了一声,右手指着右前方,颤声说道:“那、那是什么?!” 澄心大师和众僧定睛望去,只见数十丈外隐约可以看到无数昏黄黯淡的灯火,犹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只是此时正在下雨,又何来星光? 澄心大师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老衲澄心,乃是镇海寺的方丈。请问林中是哪位施主,便请现身相见罢。” 澄心大师以深厚内力将这几句话送了出去,雨声虽响,方圆百步之内仍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澄心大师说完之后,等了半晌,仍然无人应答。他没有法子,只得接着说道:“既然施主不肯现身,老衲只好闯进去了。” 澄心大师话音方落,右脚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犹如一头大鸟一般,直向那片昏黄的灯光扑了过去。其余众僧见澄心大师攻了过去,纷纷施展轻攻紧随在他身后,只留下悟智未动,留在原地保护那名小沙弥。 澄心大师穿过层层雨幕,直如御风而行,每当纵越之力用尽,便即出掌在身边的松树树干上用力一击,身子借着掌击之力,复又向前扑出。片刻之间,他连出四掌,已然跃到那片昏黄的灯火之中。待到双脚甫一落地,澄心大师双掌一前一后护在胸前,这才转头向四周望去。待他看清楚四周的情形,忍不住“啊”了一声,刹那之间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堕入冰窟之中。 昏黄的灯火照耀之下,只见四周耸立着大大小小百余块墓碑。当中一块最大的墓碑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在那块墓碑之前,一名僧人盘膝而坐,正自如痴如醉地抚琴,不是正一是谁?无数鬼火飘荡在坟丘、墓碑和树木之间,犹如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正自诡异地看着雨中的一切。 澄心大师出家数十年,早已修练得心如止水,但是乍一看到如此恐怖的情景,只觉得全身如同陷入冰窖之中,身子颤抖不停,喉头格格作响,只想大声呼喊,却又叫不出声来,只能站在原处,怔怔地看着眼前怪异的情形。此时十几名僧人也已抢到澄心大师的身后,乍一看到如此可怕的情形,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无数鬼火,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澄心大师虽然吓得失魂落魄,不过他修为深厚,瞬间便已回过神来,转头冲着众僧大声叫道:“大家小心,这里有古怪!” 他说出这句话时,用的却是少林派“狮子吼”神功,一股雄浑的内力随着他的声音传了出去,传入众僧耳中,如同打了一个霹雳一般。众僧犹如遭受当头棒喝,立时从惊恐之中清醒了过来,人人精神大振,各自摆出了迎敌的姿势,只等着与敌人厮杀。 澄心大师大袖飞舞,瞬间抢到大墓碑之前,右手探出,抓着正一的后心将他提了起来,口中喝道:“大伙快退出林子!” 正一被澄心提在手中,放在膝上的木琴立时跌落到地上。他猛然惊叫一声,转头对澄心大师怒道:“你疯了不成?竟敢在皇上面前无礼!” 澄心大师听得莫名其妙,不晓得正一此话是何用意。只是他知道四周遍布杀机,压根不敢在此地停留,见正一拼命挣扎,急忙点了他数处大穴。正一立时软软垂下身子,再也动不了分毫。澄心回头对众僧大声说道:“大伙切不可散开,当心敌人偷袭!” 澄心大师话音未落,忽然听有人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被悟智护住的小沙弥听到这声冷笑,吓得浑声一抖,忍不住大声叫道:“方丈,那、那个恶鬼又来了!” (本章完) 第3080章 第3080章 澄心大师听到小沙弥大声叫喊,心中一凛,百忙之中来不及仔细观瞧,左手提着正一,双足用力在地上一点,身子登时腾空而起,直向墓群之外跃去。哪知他身形甫动,只觉得一缕寒风直向他后脑海袭来。几名僧人已自看到一道白影从大墓背后飘了出来,直向澄心追去,人人大惊失色。一名僧人大声叫道:“方丈小心!” 这名僧人一边叫喊,一边挥动右手,用力将火把向那道白影掷去。眼看着火把就要击中白影,电光石火之间,那道白影倏然停在大墓顶端,紧接火把笔直地向空中飞去,片刻之后,只听到“喀”的一声脆响,火把瞬间炸裂开来,化做万千火星,在雨中四散飞落。 那道白影停在大墓顶端之时,澄心大师已自奔到悟智身边,将正一轻轻放在地上,口中说道:“你带着几个师兄弟护住正一,不得有失!” 此时众僧纷纷挡在澄心大师身前,以防那道白影趁机追杀。瓢泼大雨之中,借着火把的光亮,众僧已然看清那道白影赫然是一个白袍人。只见这人又高又瘦,长发披肩,面孔被头发遮出,看不清楚容貌如何。他傲然站立于大墓顶端,身子似乎微微晃动,便似风中浮萍一般。 众僧眼看着白袍人犹如幽灵一般,心中都是忐忑不安。澄心大师伸手推开两名挡在他身前的僧人,走到众僧之前,双眼紧盯着白袍人,双手合什,中口说道:“正一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施主何必为难他?” 白袍人傲然立于大墓之上,并未回答澄心大师问话,似乎正在思忖什么事情。澄心大师见白袍人身子微微晃动,双足竟似悬空而立,这份轻功着实可惊可怖,心下暗自戒备。他见白袍人默然不语,正要再次开口询问,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我家主公请正一禅师来抚琴取乐,却被你们这些和尚败了雅兴,还不快向我家主公赔罪!” 这声音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以澄心大师的武功,竟然无法断定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心中越发忐忑。他双臂蓄力,暗自戒备,口中说道:“不知尊上是哪一位?为何深夜来到这片松林之中?” 澄心大师话音方落,只听那个尖细的声音怒喝道:“你这和尚胆子好大,竟敢在本官面前口出狂言。当朝天子到此,你们这些和尚还不快快跪迎?!” 澄心大师听这人越说越是荒谬,心中惊疑不定,沉声说道:“不知尊上是哪一位天子?” 那人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和尚莫不是老糊涂了么?我家主公便是当今大宋皇帝!” 那人说完之后,众僧只觉得头发根发麻,俱都惊恐难安。澄心大师只道那人故意戏弄自己,饶是他修行多年,此时也是愤怒之极,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这妄人休要胡说!当今天子乃是大明永乐皇帝,怎么会是大宋皇帝?!” 澄心大师话音方落,立于大墓顶端的白袍人倏然抬起头来。原本遮挡住面孔的长发四散飞舞厅,将他的面孔露了出来。火把光照之下,只见白袍人面孔一片惨白,全然没有五官。众僧见他如此模样,一个个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便在此时,白袍人已然从大墓顶端飘了下来,直向众僧逼近。 澄心大师看到白袍人如此诡异,心中惊骇,眼看着白袍人飘到自己近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掌倏然推出,直取白袍人胸口要害,用的正是少林派达摩掌法中的一招“佛光普照”。白袍人却恍若不见,眼看着澄心大师这一掌就要击中他的胸口,白袍人既不躲避,亦不出掌相迎,仍然向澄心大师逼近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澄心大师的右掌堪堪拍在白袍人胸口膻中穴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澄心大师只觉得右掌如同拍在棉花堆中,软绵绵的毫不受力。他心中大惊,知道情势不妙,正想向后急退,白袍人的身子倏然飘了起来,越过澄心大师和一众僧人,直向数十步外的悟智和尚扑了过去。 澄心大师知道白袍人要对付正一,一边向白袍人追了过去,一边大声喝道:“快拦住他!” 众僧纷纷抢上前去,各施武功想将白袍人截住。只是白袍人快若闪电,犹如鬼魅一般避开了众僧的拦截,瞬间已经抢到悟智和尚的身前。 悟智和尚奉澄心大师之命保护正一和小沙弥,原本以为澄心大师带着十几名师兄弟挡在前面,自己必定无虞,没想到白袍人犹如鬼魅一般越过澄心大师和众僧头顶,瞬间到了自己面前,悟智和尚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一张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悟智和尚方寸大乱,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右手挥舞,直向白袍人打去,用的却是少林长拳。只是悟智和尚的拳头刚刚挥出,白袍人大袖一拂,他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已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松树之上,跌落时口中鲜血狂喷,受伤着实不轻。 白袍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悟智和尚击飞,立时俯下身子,右手直向坐倒在地上的正一抓了过去。此时澄心大师已然赶到,情急之下顾不得去查看悟智和尚是死是活,双手成钩,直向白袍人后心抓去。 这一招是少林龙爪手的绝技,澄心大师情急之下使将出来,威力更是惊人。眼看着双爪就要抓到白袍人后心,白袍人右臂大袖向后一挥,澄心大师只觉得一股劲风绕上身来,心知不妙,闪躲避让已自不及,百忙之中身子向前抢出,犹如灵猫一般在地上向前一滚,从白袍人胯下钻了过去,顺手将瘫倒在地上的正一抓了起来,抱着他向前滚出丈许,这才从地上跃了起来。 澄心大师出身福建莆田少林寺,精通佛学,武功不弱。当年镇海寺建成之时,崖山镇的大户人家和百姓推举出几位德高望众之人,到莆田少林寺拜见方丈大师,请求方丈大师派一位得道高僧到镇海寺做住持,澄心大师因此来到镇海寺。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对输赢胜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从白袍人胯下逃走,乃是极不光彩的事情。饶是澄心大师心无挂碍,四大皆空,此时心中也是极为恼怒,只想着与白袍人大战一场,将他打败,方能消解心中的怒气。 (本章完) 第3081章 第3081章 正所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此时澄心大师一心要将白袍人打得一败涂地,心中嗔念大生,什么慈悲为怀、与世无争,尽数抛到了九宵云外。只是他双臂一振,正要向白袍人扑击之时,蓦然间只觉得右手滑腻腻的甚是难受,急忙将右手放在鼻端一闻,一股血腥气味直冲入脑中,当真是中人欲呕。澄心大师大惊失色,只道白袍人暗中下了毒手,心中又惊又怕,刹那之间好勇斗狠之心尽去,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大声叫道:“他不是人!是鬼!是鬼!” 澄心大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老衲当时以为着了白袍人的毒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带着弟子们拼命逃出黑松林。所幸那个恶鬼并未追出,老衲和众弟子才侥幸逃了性命。老衲逃回寺中之后,越想越是惊惧,回想在黑松林中的遭遇,老衲已经犯了嗔、贪、痴等戒律,险些坠入魔道,念及此处,心中既悔又恨,坐立不安。想到白袍人诡异之极,不晓得是人是鬼,若是他不肯罢休,冲入镇海寺中,阖寺上下数十名僧侣非得尽数死在他手中不可。老衲越想越怕,百般无奈之下,突然想起秦施主见多识广,极富智计,这才深夜赶到崖山镇,想请秦施主帮忙,使得镇海寺能够躲过这场浩劫。” 澄心大师说到这里,双手合什,神情颇为黯淡。秦铁衣和尚和阳等人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实难相信澄心大师所说之事是真的。半晌过后,秦铁心咳嗽了两声,犹豫着说道:“大师是得道高僧,精通佛学,而且大师乃是莆田少林寺出身,武功也在秦某之上。那个白袍人若是魔鬼妖怪,大师可以用佛祖传下来的法术对付他,若他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武林高手在黑松林中装神弄鬼,大师凭借少林寺的绝世武功,将他击败也非难事。若是大师都对付不了这个怪物,秦某空有相助之心,却无相助之力。” 尚和阳一向不信鬼神,若是别人说起在黑松林中遇到恶鬼,他必定怀疑此人说谎,其实另有所图。只是澄心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诚心礼佛,绝对不会胡说八道。而且他讲述的事情虽然诡异,却并未断言白袍人是鬼,可见他的心中也拿不定主意。那个白袍人多半是武林高手,在黑松林中装神弄鬼,必定大有古怪,说不定与咱们这趟差事大有关联。 念及此处,尚和阳心中暗喜。他看了澄心大事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秦老弟说得不错。大师乃是得道高僧,降魔除妖的本事必定极是了得。就算白袍人是鬼,也绝对不敢到镇海寺作祟。” 澄心大师听秦铁衣和尚和阳说话,知道两人不信黑松林有鬼,是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老衲知道此事离奇古怪,极难取信于世人。若非老衲亲眼所见,绝对不敢相信世间会有此怪事。各位施主心中惊疑,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尚和阳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大师是得道高僧,咱们哪敢不信大师的话?不过有一句话,叫作君子可欺之以方,是说如大师这等仁厚君子,极易被小人欺骗。难道那个白袍人是武林高手,躲在黑松林中装神弄鬼,另有所图不成?” 澄心大师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衲虽然并未与白袍人放开手脚大打出手,不过攻了他数招,说来惭愧,竟然连他的袍子边儿都没碰到。老衲武功低微,不足一晒,不过自幼在莆田少林寺出家,见过许多武艺高强的同寺僧侣和英雄好汉。以武功而论,只怕老衲见过的武林高手之中,没有一人能够及得上白袍人。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上有人能练成如此神奇的武功。若此人真是武林高手,凭他的武功要将老衲杀掉,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扮鬼吓人?” 尚和阳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只得默然不语。秦铁衣思忖了半晌,也猜不透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结,正在苦思不解之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急忙对澄心大师说道:“正一禅师没有事罢?” 澄心大师听秦铁衣问起正一的安危,脸色瞬间变得黯淡起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那个恶鬼凶残之极。其时在黑松林中,老衲发觉手上有血,只道是白袍人暗中下了毒手,心中惊骇,不敢与他纠缠,抱起瘫倒在地上的正一,带着众僧逃回了镇海寺。回到寺中之后,老衲才发现手上的鲜血并非自己身上流出,而是来自正一身上。原来咱们在黑松林中与白袍人对峙之时,不晓得这个恶鬼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正一的两个耳朵连根拔去…… ” 澄心大师话音方落,尚和阳猛然站起身来,口中喝道:“什么?!你说什么?!” 澄心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尚和阳,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只见尚和阳脸色铁青,双眼紧盯着澄心大师,恶狠狠地说道:“正一的两个耳朵现在何处?” 澄心大师惊魂稍定,听尚和阳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老衲将正一带回寺院之后,只看到他的脑袋两侧出现了两个血窟窿,看不到耳朵去了哪里。想来是白袍人攻向正一之时,将他的两只耳朵掷了下来,随手掷在地上。其时四周一团漆黑,又下着大雨,老衲还要全力与白袍人周旋,压根不晓得白袍人扯了正一的耳朵之后丢到哪里去了。” 尚和阳听澄心大师说守轻飘飘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世上居然有如此怪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大师若不见怪,尚某想到贵寺去瞧一瞧,或许能帮上大师的忙也说不定。” 澄心大师深夜赶到秦府,原本就是为了求,是以听尚和阳要到镇海寺查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澄心大师带着秦铁衣和尚和阳等人连夜赶回镇海寺。秦铁衣知道此行非同小可,将秦府中十几名精壮汉子尽数带在了身边。 众人到了镇海寺之时,已是后半夜二更天。正一被澄心大师救回镇海寺之后,始终昏睡不醒,好在澄心大师的师弟澄净大师精通药理,熬了伤药将正一的双耳伤处敷好,只说正一惊吓过度,才会昏睡不醒,性命并无大碍。 (本章完) 第3082章 第3082章 澄心大师带着尚和阳等人来到正一的居住,只见昏暗的油灯光下,一个僧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尚和阳深吸了一口气,定睛向那名僧人看去,只见此人三十多岁年纪,面貌俊雅,虽然穿着粗布僧衣,仍然掩不住几分高贵之气。 尚和阳上上下下打量着正一,半晌过后,他突然嘿嘿一笑,转头对澄心大师说道:“这位正一禅师生了一副好相貌,哪像是空门之中修行的出家人,倒像是一位落难的王孙公子。他遭逢如此古怪的人间异事,仍然能够逃脱大难,侥幸逃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矫矫奇男子。” 当晚秦铁衣和尚和阳等人留宿在镇海寺中。第二日一早,尚和阳便来到正一的居处,连门都不敲,便即闯了进去。只见正一倚在床头,澄净大师正在喂他喝药。两人看到尚和阳闯了进来,面目甚是生疏,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尚和阳打了个哈哈,向着正一拱了拱手,口中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正一禅师了。在下尚和阳,久闻禅师精通佛学,擅长音律,在下不才,身无长技,不过对音律颇为喜爱,不知今日是否此福气,能听禅师弹上一曲?” 正一大伤未癒,脸色甚是苍白,尚和阳虽来得突兀,言语也甚无礼,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施主有如此雅兴,贫僧原本不应拒绝。只是贫僧昨晚受了风寒,卧床不起,无法为先生抚琴。待贫僧将养几日,再为先生抚琴也不迟。” 正一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尚和阳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依贫僧揣度,施主多半不是为听贫僧抚琴而来罢。” 尚和阳嘿嘿一笑,道:“反正尚某已经来了,就看禅师是否能够慈悲为怀,不吝赐教了。” 澄净大师见尚和阳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他虽然是一位得德高僧,却也颇为生气。后来看到尚阳咄咄逼人,强迫正一抚琴,澄净大师忍不住大声说道:“正一的伤势未好,只怕不能弹琴。” 尚和阳瞥了澄净大师一眼,压根不将他放在眼中,仍然盯着正一,口中说道:“尚某粗通医理,且为禅师把脉。” 尚和阳说完之后,也不理会正一是否应允,右手如闪电般伸出,登时将正一左手脉门扣住。须知学武之人,脉门一旦被制,全身功力立时被封,只得任人宰割。尚和阳虽然怀疑正一便是建文帝,但又担心他是武功好手,故意弄鬼骗人,是以一出手便抓他要害。澄净大师武功不弱,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尚和阳会出手攻向正一,想要拦截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尚和阳抓住了正一左手脉门。看到尚和阳出手如电,全力抢攻,但是身子却如崖临渊,竟然没有半分破绽,心中大为佩服。 岂知尚和阳的惊讶又远在澄净大师之上。原来他一抓之下,立时扣住了正一的脉门,这才发觉正一全无内力,竟然是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对正一的疑心更重,脸色却是丝毫不变。只听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禅师脉像平稳,这些小伤并无大碍,禅师不必担心。” 尚和阳一边说话,一边放开了正一的左手。正一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贫僧受的乃是外伤,施主却以疗治内伤之法施治,医术果然高明。” 正一这句话中夹枪带棒,尚和阳被他说得颇为尴尬,脸色一红,正想搪塞过去,却听得门外有人说道:“阿弥佗佛,尚施主原来在这里。” 说话之人正是澄心大师。他话音方落,便即带着秦铁衣等人走进了屋子。正一见澄心到了,急忙勉力掌起身子,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多谢方丈大师救命之恩。” 澄心大师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师弟言重了。师弟肢体受损,实是老衲无能,想来极是惶惶。” 澄心大师话音方落,正一抢着说道:“师兄此言差矣。贫僧的身子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何况耳朵?” 澄心大师听正一如此一说,面露愧道:“师弟说的是,老衲过于执着,大违佛祖教义,阿弥佗佛。” 俞允中是个粗人,哪里有耐心听这两个和尚啰嗦啰嗦说个不停?只听他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请问正一禅师,昨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要去那片坟地?” 他这一句倒问出了尚和阳等人的心里话。正一脸色一变,面露不忍之色,合什道:“佛说人之可悲,全在贪嗔二字。戾气太重,对世人来说却是祸之根源。罪过,罪过。” 俞允中一心想要揭穿正一的身份,听他如此一说,不晓得有何用意,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尚和阳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才对正一说道:“在下的几位朋友都是一心向佛之人,听说禅师遇险,特意前来探望。禅师惹是瞧得起尚某,请将实情相告,若是用得着尚某,禅师尽管吩咐便是。” 正一微微一笑,道:“昨夜之事,想来真是惭愧。其时贫僧受笛声所诱,误入黑松林中,遇到一位将军,自称乃是当朝天子的镇殿将军孟盈通。” 正一说到这里,别人还未怎样,尚和阳却“啊”了一声,秦铁衣道:“尚大哥,有什么不对么?” 尚和阳神情古怪,口中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孟盈通似乎是当年宋朝小皇帝赵丙的御林军统领。昔年崖山大战,孟盈通率领御林军守卫赵丙的龙船。后来张泓范使出了火攻之计,孟盈通为了保护赵丙,力战而死。” 尚和阳此言一出,屋中诸人心中都是一凛。正一看了尚和阳一眼,口中说道:“是么?或许贫僧记错了也说不定。那位孟将军言道,他的主公想请贫僧去弹琴助兴。贫僧不敢违拗,便随他去了。走了半里多地,到了一座大牌坊近前,当时贫僧还很奇怪,因为贫僧到镇海寺已有三个多月,从来不知这里居然有一座牌坊,也从未听寺中僧侣提过此事。” (本章完) 第3083章 第3083章 正一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孟将军带着贫僧走到牌坊近前,早有四位锦衣官吏等在那里。孟将军停步不前,任由四位锦衣官吏将贫僧带入牌坊。牌坊背后是一条极长石径,路面用白色条石垒成,两侧站满了顶盔贯甲的军士。走到石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宫殿。四位锦衣官吏将贫僧带到大殿前的石阶之下,便即停下了脚步。此时从台阶上走下来两位头戴高冠的大臣,四位锦衣官吏立时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两位大臣压根不去理会锦衣官吏,径直走到贫僧面前,执礼甚恭,说是要带贫僧去见陆丞相……” 正一说到这里,秦铁衣只觉得头发根儿发麻,似乎一根根头发都立了起来,忍不住颤声说道:“那、那位陆丞相,莫非便是、便是陆秀夫?” 正一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不错。其时其地,贫僧便如做梦一般,全然忘记了这位陆丞相已死去了一百余年,跟着两位大臣走上石阶,进入偏殿,终于看到了陆丞相。陆丞相甚是和譪,请贫僧喝茶,还与贫僧闲聊了一会儿,这才带着贫僧去拜见天子。 “那位天子坐在大殿之中,殿中还站着数十位文臣武将。天子背后还放着两张桌案,不过用白纱遮住,不晓得里面坐的的是什么人。后来陆丞相告诉贫僧,天子背后坐着的乃是两位皇太后。” 尚和阳越听越是惊奇,他虽然是武官出身,不过读过史书,知道赵丙逃到崖山之时,他的亲生母亲隆盛太后和隆慧太后陪王伴驾。其后张泓范以火攻大之计大破宋军,两位皇太后见败局已定,不愿受辱,双双投海自杀。 正一出了一会儿神,似乎又回到了那处宫殿中,半晌之后,他才接着说道:“陆丞相要贫僧为天子抚琴,贫僧询问天子想听什么曲子,陆丞相说天子想听十面埋伏。贫僧领命为天子抚琴,不知不觉之间,殿中似乎多了许多人,正从柱子后面、纱窗外面,锦屏后面偷偷窥视贫僧……” 正一说到这里,澄心大师突然接口说道:“老衲想起昨夜皇陵中成千上万点鬼火,着实令人心惊胆颤。”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罪过,罪过。” 正一道:“贫僧抚琴之际,澄心师兄忽然带着十几位僧侣闯了进来。天子似乎受了惊吓,脸色惨白。陆丞相颇为生气,伸手便将贫僧推倒在地。待到贫僧醒来之时,已然身在这所禅房之中。仔细回想昨夜之事,贫僧只觉得如同恶梦一般。我佛慈悲,但愿早日施大法力化解这段冤愆,接引这些冤魂前往西方极乐。阿弥佗佛。” 众人听正一说完,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尚和阳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以禅师之见,确实是赵宋君臣的冤魂在作祟么?” 正一摇了摇头,脸上神情犹豫,口中说道:“贫僧不敢断定。但是昨夜在黑松林中所见之人,均非世间之人,贫僧也不晓得为何会遇到如此古怪的事情。” 尚和阳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想那陆秀夫当年文才冠于天下,乃是一代大儒。若真是他的冤魂,又怎么会与禅师为难,扯掉了禅师的两个耳朵?难道禅师的耳朵上真有什么秘密不成?”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心下一动,知道尚和阳怀疑正一便是建文帝,这才出言试探。只见正一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或许贫僧前生是一个蒙古鞑子,陆丞相见到贫僧便要生气,不肯相容罢了。” 尚和阳见正一答得巧妙,倒也挑不出毛病,只得笑道:“禅师精通佛理,骨相清秀,不知在何处剃度出家?” 澄心大师见尚和阳一个劲地盘问正一,心中略感不快,不等正一说话,便即抢着说道:“正一禅师自幼在南京金顶寺剃度,受戒师父乃是金顶寺的枯叶大师,已于前年圆寂了。” 尚和阳知道澄心大师心中不快,却也并不在意,口中说道:“禅师好好休息,尚某不才,倒也识得一些江湖朋友,定要请他们前来相助,不管是人是鬼,好歹要护得禅师周全。” 正一微微一笑,双手合什,口中说道:“生死在天,非人力之所能及,贫僧不敢烦劳施主。况且贫僧一心向佛,佛祖有灵,自不会让贫僧坠入邪魔外道的手中。” 尚和阳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既然禅师胸有成竹,那倒是尚某多事了。今日咱们就此别过,请禅师在镇海寺安心养伤罢。” 澄心大师将尚和阳等人送出寺外,双方寒暄了几句,秦铁衣带着尚和阳等人骑马赶回崖山。离开镇海寺十余里,到了一个空旷之处,尚和阳猛然勒马停住,秦铁衣等人也随着停了下来。尚和阳转头对秦铁衣说道:“秦老弟,你识得去皇陵的路么?” 秦铁衣道:“自然识得。尚大哥难道想去那里不成?” 尚和阳笑道:“那贼秃说了半天鬼话,我却是半句也不相信。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偏偏咱们到了镇海寺,正一这个秃驴的耳朵便被恶鬼割了去。此人分明想掩饰什么,墓地之中一定有古怪。” 秦铁衣听尚和阳说完之后,心中一怔,口中说道:“难道正一就是建文帝?!” 尚和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嘿嘿,澄心这个老贼秃胡说什么正一来自南京金顶寺,恰好露了他的老底儿。邱北山进宫秘见皇上之时,声称当日建文帝逃出皇宫之后,藏匿于南京金顶寺。皇上派人到金顶寺秘密搜查,却未找到丝毫线索。洪武皇帝何等了得,他既然给建文帝留下一条生路,必定安排周全。建文帝自幼聪明过人,若不是洪武皇帝将徐达、蓝玉、刘基等一干文武大臣尽数杀死,当今皇上未必能够夺得天下。适才我出手试了试正一,此人确实不懂武艺。他若真是建文帝,就算不会武功,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本章完) 第3084章 第3084章 昔年朱元璋做了皇帝,担心手下大将效仿赵匤胤陈桥兵变的先例,夺了朱家的天下,想方设法要将功臣宿将尽数害死。大明开国功臣个个了得,武将之中以徐达和常遇春二人功劳最大。文臣中则以李善长为首。常遇春在北征途中暴病身亡,自然不会威胁朱家天下,徐达便成了朱元璋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坊间流传一个故事,说是朱元璋曾将徐达请到宫中饮酒作乐,徐达不敢违命,便即入宫陪着朱元璋喝酒,不知不觉间喝得酩酊大醉。朱元璋命人将徐达扶到自己的床上安歇,徐达醒后大惊,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口中连称死罪。朱元璋见徐达如此忠心,颇为高兴,当日没有为难他。后来徐达患背疽,忌吃鹅肉等荤物,朱元璋却派人送去一只蒸鹅,并且吩咐使者须得亲眼看到徐达将蒸鹅吃掉。徐达自然知道皇帝的用意,当着使者的面将蒸鹅吃得干干净净,当晚暴毙于家中。 至于刘基之死,更是千古奇冤。朱元璋虽然将李善长立为开国第一文臣,不过他手下的文臣武将都知道出谋划策之人乃是刘基刘伯温,对刘基十分佩服,将他视为诸葛亮一般的大贤。朱元璋因此对刘基极为忌惮,生怕他纠集文臣武将造反,是以立国之后,便将刘伯温留在京城,却不任用他做实职。刘基擅用阴谋诡计,精通诡道,自然知道朱元璋猜忌自己,是以每日里小心谨慎,忧虑积于胸中,不久便即一病不起,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徐达和刘基这一文一武两大功臣死去之后,朱元璋又借大将蓝玉谋反一案,将一众武将杀了个干干净净。后来胡惟庸案发,朱元璋借机株连,将尚存于世的几名老将也先后斩杀,从此朝中再无能征善战的名将。朱元璋以为从此可以江山永固,却不知道燕王朱棣早就存了夺位之心。朱元璋一死,朱棣立时举兵反叛。朱元璋留给建文帝的只是万里江山,却没有留下能够守住江山的文臣武将,使得建文帝无良将可用,最后落得一个自焚而死的下场。 尚和阳、秦铁衣都曾跟随朱棣造反,知道许多朝廷秘事。只是这些事情牵涉到皇位传承,一旦泄漏出去,便有抄家灭族的大祸。是以尚和阳、秦铁衣等人将这些事情藏在心中,就连父母妻子都不知道。尚和阳虽然提到建文帝,却压根不说靖难之役的源由,便是担心秦铁衣、聂青云等人另有图谋,将自己的话禀报给朝廷,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尚和阳思忖了片刻,将庄易和陆观涛叫到面前,口中说道:“眼下咱们人手不足,烦请两位速去广西,请袁十七袁大人带人赶来崖山会合。” 聂青云心中不以为然,拱手说道:“尚大人,既然正一和尚不懂武功,咱们几人足以将他拿下,又何必将袁十七一伙人召到崖山?” 原来尚和阳与袁十七虽然同朝为官,但是两人争权夺利,一向不和。此番奉皇帝密旨追杀建文帝,尚和阳和袁十七更是各怀野心,都想抢先将建文帝捉住,得了这件大功。聂青云是尚和阳的心腹,生怕袁十七前来分功,这才出言劝谏,言语之中对御前侍卫副统领袁十七没有丝毫尊敬之意。 尚和阳听聂青云说完之后,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此事并不简单。澄心和尚虽然昏庸蠢笨,不过看他的模样,不像是信口开河之人。他闯入黑松林之后遭遇怪事,想来并非遇到了鬼怪,而是被武林高手戏弄了一番。若是他所言不假,戏弄他的白袍人武功着实了得,世间罕有敌手。昔年建文帝逃出皇宫,身边必定有武功好手保护,悟真寺那些秃驴便是明证。咱们若是马虎托大,不分青红皂白便即动手对付正一,一旦这个贼秃另有图谋,咱们的大队人马尚未赶到,只有咱们五人,非吃大亏不可。” 尚和阳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何况咱们要对付的敌人恐怕还不只正一一人,须得将南下的御前侍卫尽数召集到一起,才能有把握打赢敌人。” 尚和阳说完之后,不只秦铁衣心中茫然不解,,他的四名手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尚和阳见众人一脸迷茫的模样,接着说道:“还记得昨天闯进镇海寺中的那伙人吗?姓赵的小子虽然轻浮孟浪,不过他使出的太极拳颇有造诣,传授给他武功的那人必定是绝顶高手。若是这伙人与正一和尚有关,刻意与咱们为敌,仅凭咱们这几个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秦铁衣这才明白过来,知道尚和阳对赵无忌一伙人极为忌惮,是以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姓赵的不过是个公子哥儿,虽说学了几手武功,却也不见的有什么了不起。尚大哥神功盖世,何必对这个小子如此忌惮?” 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位赵公子如此派头,又焉知不是王谢堂前的飞燕?” 尚和阳等人离去之后,澄心大师在寺门悄立良久,这才回到禅房,却见正一盘膝坐在床上,正自闭目养神。澄心大师将屋门关闭,走到正一面前,口中说道:“师弟,方才那人颇为无礼,老衲不该引他进寺。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似乎来头不小,师弟千万小心。” 正一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多谢师兄提醒。贫僧不过是一介僧侣,身无长物,这些人未必会与贫僧为难,师兄不必太过忧虑。” 澄心大师摇了摇头,面带忧色,口中说道:“这几日镇海寺来了不少可疑人物。这些人分明身有武功,却又装成香客模样,鬼鬼祟祟地到处查看。姓赵的公子和尚施主指名道姓要见师弟,不知是何用意。老衲听知客僧说,眼下连寺外都有人监视,恐怕与师弟有关。” 正一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双目微闭,双手合什,缓缓说道:“阿弥佗佛,佛祖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就算这些人真要对贫僧不利,也是贫僧前世造的冤孽,正所谓有因才有果,贫僧应当遭受这果报,自无怨言。” (本章完) 第3085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86章 第3086章 转眼之间,秦铁衣与黄衣人已经斗了数十招,兀自难分胜败。秦铁衣的大力鹰爪功练了二十余年,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黄衣汉子武功虽然不弱,毕竟不是秦铁衣的对手,渐渐落了下风。秦铁衣忌恨赵无忌出手暗算自己,是以下手绝不容情,招招直取黄衣汉子周身各处要害,竟是要置他于死地。斗到分际,秦铁衣大喝一声,右爪斗然成掌,直向黄衣汉子天灵盖劈了下去。黄衣汉子被他喝声震慑,身子猛然一抖,再想躲避之时,秦铁衣的铁掌已自到了他头顶。黄衣汉子心中大骇,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将判官笔向头顶一竖,想要逼迫秦铁衣收掌。只听得秦铁衣哈哈大笑,左手斗然探出,已然抓住黄衣汉子胸口的“膻中”大穴。黄衣汉子只觉得胸口一麻,全身立时酸软,“当”的一声响,判官笔已自跌落到地上,接着身子一轻,已被秦铁衣提了起来。 秦铁衣这几招一气呵成,旁观众人还未看清楚,黄衣汉子已被他制住。秦铁衣大感得意,仰天打了个哈哈,正想说几句话折辱赵无忌一番,忽听尚和阳在他身后叫道:“秦老弟当心!” 此时秦铁衣已然听到左近有人深吸了一口气,他见多识广,知道有人要施展劈空掌一类武功,心下却并不惊慌,随手将黄衣汉子向身前一挡,暗想你们若是敢下手偷袭,不妨先把这个家伙打死罢。 谁料他刚刚将黄衣汉子挡在身前,一股大力已经从黄衣汉子身上涌了过来,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内力之深厚,远在秦铁衣之上。秦铁衣大惊失色,知道情势不妙,左手掌心吐力,将黄衣汉子直推了出去,同时右掌划了半个圆圈,护住自己胸口要害。只听“砰”的一声大响,秦铁衣右掌与敌人对了一掌,踉踉跄跄退出了三四步。只听有人嘿嘿冷笑,风声飒然,已自逼了上来。 秦铁衣与敌人对了一掌,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刹那间竟然喘不上气来,虽然未受内伤,却也好生难受。待他发觉敌人乘势逼了上来,可是自己半边身子酸麻惊心,压根无法招架,心中惊恐之极。正在他暗暗叫苦之时,却听尚和阳沉声说道:“阁下是武林前辈,何必苦苦相逼?” 尚和阳话音未落,秦铁衣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待他转头看过去时,只见尚和阳站在他身前,双足不丁不八,双手叉在腰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那名老者弓背沉腰,双掌护在身前,显然刚刚与尚和阳对了一掌。此时他的脸上全然没有方才的从容神情,而是咬牙切齿,分外狰狞。片刻之后,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厉声喝道:“你是武当派哪一个老杂毛的弟子,说出来给老子听听?” 镇海寺中,姓铁的汉子离开之后,正一在禅房中来回踱了几步,随后缓缓走到院中一处水池旁边。此时正是大雨初歇,池边几株野花被风雨摧残得东倒西歪,不过受了雨水的浇灌,仍然略有生意。正一凝视着在风中微微抖动的紫色花瓣,一时间竟似痴了,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黑松林中,尚和阳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好厉害的先天功。老先生想必就是全真教教主丰宿岳丰老前辈罢。” 尚和阳此言一出,秦铁衣等吓了一跳,人人脸色大变,齐齐向老者望了过去。原来丰宿岳成名已有三十余年,是白云观观主,更是全真教掌教真人,武功极为了得。全真教创于南宋未年,号称玄门正宗,鼎盛时教中弟子十余万人。南宋灭亡之后,元人虽大兴喇嘛教,但念及全真教真人长春子邱处机曾受成吉思汗之邀远赴大漠,为成吉思汗祈福,是以对全真教也甚为推崇。只是全真教弟子之中有不少忠于宋室的英雄好汉,屡屡与鞑子做对,是以自从元世祖忽必烈死后,朝庭便对全真教不断打压。如此过了百余年,全真教已然势微,沦为江湖中的寻常门派,武功声望,远不及与少林派合称为武林泰斗的武当派。为争玄门正宗的名号,全真教与武当派渐成水火,若不是少林寺众高僧与峨嵋派、华山派等名门正派居中调解,只怕双方还要纠缠下去。 丰宿岳当年以一柄长剑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后投入韩山童统帅的红巾军中,做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是韩山童兵败被杀,其子韩林儿又被朱元璋指使大将廖永忠设计淹死,这位当年名动四方的一代剑客也失了踪迹,想不到竟然在此处现身。 丰宿岳听尚和阳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错,老朽便是丰某。你这一招如封似闭,使得当真是天衣无缝,武当派竟然有你这样的人物,丰某当真走了眼了。” 尚和阳笑道:“丰老前辈武功通神,在下难望项背。其实武当派与全真教同为武林一脉,又同样拜老子和庄子,原本应当和睦共处才是,贵教何必苦苦相逼?” 丰宿岳听尚和阳侃侃而谈,忍不住仰天长笑,直震得树叶沙沙作响。秦铁衣等人见他内力如此了得,不禁脸色一变。尚和阳虽然自恃武功了得,可是看到丰宿岳的内功如此深厚,也是暗自心惊。他明面上虽然神情如此,可是心中暗暗戒备,双臂蓄力,以防丰宿岳暴起伤人。 丰宿岳笑声忽停,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口中说道:“当年我全真教弟子为了光复大宋江山,在韩氏父子麾下浴血苦战,十余年间亡者过万。你们武当派却暗中帮助朱元璋这个阴险小人,明里打着小明王韩林儿的旗号与元军作战,暗地里养精蓄锐,待我军与元军打得两败俱伤,武当派却坐收渔翁之利,将韩家父子的残部收编了不算,还派廖永忠这个奸诈小人害死了小明王韩林儿。这一笔笔血帐,都有你们武当派的份儿。” (本章完) 第3087章 第3087章 当年朱元璋起兵反元,初时依附于郭子兴,郭子兴败亡之后,朱元璋见韩山童统率下的红巾军势力最大,便又转投到韩山童麾下,奉韩山童的号令行事。后来韩山童在刘福通的辅佐下,率领数十万红军与元军主力在山东境内大战。朱元璋却趁机带兵进入江苏和浙江境内,不断扩张势力。其时刘福通在山东与王保保统帅的元军大战十余场,渐渐不支,苦盼朱元璋北上支援。朱元璋却以种种借口推托不去,迫使刘福通无奈之下只得退兵,半路上死于元军手中,红巾军全线崩溃。朱元璋趁机率领兵马北上,借口迎接小明王韩林儿,将红巾军残部尽数收编,成为反元义军中势力最大的一股。此后朱元璋打着韩林儿的旗号不断蚕食其他各股红巾军的地盘,待到羽翼丰满后,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忠借迎接韩林儿前往顺天府建都之机,途中将韩林儿推入运河中淹死,对外只说大船遇到狂风巨浪而倾覆。廖永忠回到营中之后,朱元璋假惺惺地要处死廖永忠,众臣纷纷为廖永忠求情,朱元璋趁机饶了廖永忠的性命,将他撤职了事。数月之后,朱元璋又拜廖永忠为大将,让他继续领兵打仗,其时朱元璋之心,已是天下皆知。 尚和阳听丰宿岳说话凌厉,心中倒有一些惴惴不安。他知道丰宿岳的名头,知道此人武功极为了得,自己未必能讨得好去,此时不能与丰宿岳撕破面皮。念及此处,丰宿岳正想搪塞过去,却听丰宿岳说道:“既然你是武当派门下,今日来到此地,咱们正好切磋切磋,看看到底是你的太极剑了得,还是我们全真剑法厉害。” 丰宿岳话音方落,他身后一名青衣汉子已然递过来一柄乌鞘长剑。丰宿岳轻抚剑柄,口中说道:“这柄剑乃是敝教创教祖师王真人所用,不知饮了多少奸人之血。只是看你年纪尚轻,做恶不多,今日不取你性命,只留下你一条右臂罢了。” 尚和阳听丰宿岳说得狠毒,竟似铁了心要与自己为难,心下也是颇为恼怒。他自出道以来,以一手太极剑打败了无数武林高手,师长均许他为武当派近三十年来的第一高手。他虽然对丰宿岳颇为忌惮,但是并不怕他。此时见这个老家伙步步紧逼,尚和阳起了争雄之心,哈哈一笑,口中说道:“既然丰老前辈执意与在下切磋武艺,那就恕在下冒犯了。” 丰宿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今日初见,素无交情,切磋是谈不上的。何况你我今日一战,不只关系到咱们两人之荣辱,还牵涉到全真教和武当派的短长。是以动手之时,老夫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在下自当遵从前辈教诲。”说完后右手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斜指向丰宿岳,口中说道:“此剑乃敝派张三丰祖师所留,在下持此剑与前辈切磋武艺,不会辱没王重阳前辈的宝剑。前辈请了。” 丰宿岳见尚和阳摆出了武当派剑法的起手式,将这一招使得浑然天成,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丝毫破绽,倒也收了小觑之心,左手将长剑在身前一竖,口中说道:“你进招罢。” 赵无忌素知丰宿岳武功了得,又见尚和阳身后只站着秦铁衣、聂青云和俞允中等三人,自己却带了十几名好手,认定这一架必定能够打赢。他一向心高气高,却受了秦铁衣的顶撞,方才一名手下又败在他的手里,心下恨此人到了极点,暗地里叫过一名青衣人,低声道:“丰老爷子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贼子打败之后,你们一定要将那姓秦的王八蛋给我活捉了,咱们慢慢的炮制他。” 尚和阳此时抱元守一,对周遭情势听而不闻,只见他双手握剑,缓缓划了个半圆,而后慢慢向丰宿岳刺了过去。剑尖离丰宿岳尚有数尺,已然有一股大力缓缓涌到他的面前。丰宿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好,太极剑法果然了得。”言罢左掌在剑鞘上轻轻一拍,那柄长剑“铮”的一声厉响,已自从鞘中跃出,丰宿岳右手探出,恰好将剑柄握在手中,右手挽了个剑花,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长剑犹如一条矫龙,直向尚和阳咽喉刺到。 尚和阳想不到丰宿岳出剑竟然如此之快,心中微微一惊,使了一招“上步七星”,剑上暗蓄内力,想将丰宿岳这一剑封出去。谁知丰宿岳不待招数用老,长剑斗然一撤,反手一剑,刺向尚和阳小腹。秦铁衣等人见丰宿岳出招奇快,暗暗为尚和阳捏了一把汗。只见尚和阳长剑略收,又划了个半圆,正迎向丰宿岳的长剑。只听到“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激起一串火星。尚和阳只觉得手腕剧震,心中不由暗想:“这具老家伙年近七十,想不到内力依然如此深厚,当真令人可敬可怖。” 此时镇海寺中已是乱成一团。原来正一在院中慢步之时,澄心大师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正一便即上前说道:“师弟,方才这里是否有外人来过?” 正一一怔,摇头说道:“不见有人来过。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澄心大师神情古怪,口中说道:“这倒奇了。适才澄净要来给你换药,忽然看到院中人影一闪,竟然有人施展轻功上了屋顶,澄净急忙追了上去,只是那人轻功了得,澄净追出数里,已然看不到那人的踪影,只得怏怏而返。方才皇陵那边又传来长啸之声,发声者功力深厚。唉,这几日寺里频频出事,不知道是吉是凶啊。” 正一见澄心面有忧色,双手合什,口中说道:“师兄不必担心,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便是有邪摩外道来犯,自有制他之人。” 澄心大师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但愿如师弟所言。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收场。。” 澄心大师话音方落,忽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随后一名知客僧匆匆走进院子,见到澄心大师之后,他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说道:“好教方丈得知,广东巡抚蔡珽蔡大人已到了寺外,说是想见一见方丈和正一禅师。” (本章完) 第3088章 第3088章 蔡珽五年前从山东青州府调任广东,出任广东巡抚,爱民如子,处事公正,是出了名的大清官。澄心大师到镇海寺做方丈,佛学精湛,平日里施舍药粥,广结善缘,崖山镇的百姓将之视为救苦救难的菩萨罗汉,广东各地的许多百姓也都听说过澄心大师的名头,使得镇海寺的名声越来越大。 蔡珽微服私访之时,听百姓说过澄心大师的名字,心中颇为好奇。后来蔡珽到京城办事,经过崖山镇之时,特意到镇海寺参禅,与澄心大师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两人时常书信来往,谈经论道,甚是融洽。数月之前,正一到了镇海寺,以抚琴之术名动崖山。当地的官员到巡抚衙门办事之时,将镇海寺中有一名奇僧挂单之事说给了蔡珽。蔡珽是进士出身,对琴棋书画甚是喜爱,听说正一抚琴之术天下无双,即便钟子期复生,也比不过这位奇僧,他心中好奇,派人将正一请到巡抚衙门抚琴论道。正一在蔡珽面前抚琴一首,蔡珽大为叹服。其后蔡珽数次将正一请到蔡府,两人结为忘年交,堪称一段佳话。 澄心大师虽然知道蔡珽对正一颇为看重,但是没有想到这位巡抚大人会突然来到镇海寺,心中一惊,急忙对正一说道:“蔡大人突然来到镇海寺,不知道有何要事。澄净师弟虽然医术精湛,不过你伤势颇重,须得小心静养。老衲这就去恭迎蔡大人,你留在禅房歇息罢。” 正一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蔡大人是广东巡抚,亲自来到镇海寺,贫僧若是不出面相迎,就算蔡大人胸怀磊落,他手下那些龌龊官儿必定会心生忌恨,只怕会对镇海寺不利。方丈大师稍候,待贫僧换好衣衫,咱们一起前去迎接。” 澄心大师见正一心意已决,又想到蔡珽对正一甚是看重,此番来到镇海寺,十有八九是要与正一谈经论道。若是正一不出面相见,拂了这位巡抚大人的心意,只怕于镇海寺不利。念及此处,他只得点了点头,不再苦劝阻拦。 正一换好僧袍之后,与澄心大师联袂走出了禅房,直向前院大殿走去。他两只耳朵被硬生生地拔了下去,虽然不是致命伤,不过当时情势危急。澄心大师拎着他的身子拼命冲出黑松林,一直逃回到镇海寺,顾不上给正一包扎伤口,结果正一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若不是回到镇海寺后,澄净大师立时为他疗伤止血,只怕正一早就将血流尽,一命呜呼了。此时他走出禅房,只觉得全身绵软无力,险些一跤跌倒在地上。好在澄心大师见机甚快,急忙将他扶住,随即叫来两名僧人,搀扶着正一,缓缓向大殿走去。 待到走近前院大殿,正一转头对搀扶着他的两名僧人说道:“多谢两位了。贫僧已经能够自行行走,就不劳烦两位帮忙了。” 澄心大师见正一面孔惨白,没有丝毫血色,身子微微颤抖,心中颇为担心。只是澄心大师知道正一不想让蔡珽看到他被人搀扶进大殿,这才让两名僧人退开,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向着两名僧人摆了摆手。两名僧人将正一放开,恭恭敬敬向后退开三步,双手合什,口中默诵佛号。 正一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站稳了身子,这才转头对澄心大师说道:“方丈大师,咱们这就去见过蔡大人罢。” 澄心大师点了点头,和正一一起向大殿门口走去。只见大殿门前站了十几条汉子,虽然身上穿着的衣衫与寻常的百姓无异,不过一个个身子站得笔直,眸子之中精光四射,将殿门守得严严实实。此前蔡珽到过镇海寺,澄心大师也曾被蔡珽请到巡抚衙门喝茶谈禅,知道大殿门前这些汉子都是蔡珽身边的卫士,个个武艺不凡。是以他走到近前,双手合什,对一众卫士说道:“阿弥佗佛。老衲澄心,不知道蔡大人光临敝寺,迎接来迟,还请各位大人代为禀报。” 澄一大师话音方落,只听得殿内有人笑道:“本官冒昧前来拜访,惊扰两位高僧清修,还请两位高僧不要怪罪才好。”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大殿中走了出来。只见这人身穿灰袍,头戴方巾,虽然并不炎热,他右手却在轻摇折扇。这人约摸五十多岁年纪,生得白白净净一张面孔,颏下长须飘动,正是广东巡抚蔡珽到了。 澄心大师双手合什,口中说道:“蔡大人光临敝寺,老衲未能远迎,还望蔡大人恕罪则个。” 蔡珽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大师言重了。蔡某此番到崖山公干,恰好经过镇海寺,顺便来拜访两位高僧,乃是不速之客,太过唐突,还请大师原谅才是。” 蔡珽说到这里,这才发沉正一头缠白布,白布上还有许多血污,脸色更是惨白如纸,模样颇为狼狈,不由大惊失色,上上下下打量了正一一番,这才开口说道:“正一禅师难道受伤了不成?” 正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双手合值,口中说道:“贫僧拜见蔡大人。一点小伤而已,倒叫蔡大人见笑了。” 正一话音方落,蔡珽身边一个灰袍汉子突然开口说道:“大和尚的脑袋受此重创,想来不是无意中跌倒或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所致,难道有人敢到镇海寺捣乱不成?” 澄心大师认得这人名唤高万里,是蔡珽的贴身卫士,武功极高,与蔡珽的师爷曲仁田合称一文一武,是蔡珽最为信任的心腹。听说广东各地的知府、知县若是要求蔡珽办事,往往都要托高万里和曲仁田从中周旋,否则事情十有八九办不成,可见此人是一个十分难惹的人物。 高万里话音方落,蔡珽身后一个容貌猥琐的中年文士点头说道:“高兄说的不错。正一禅师受伤颇重,下手之人出手狠毒,击伤禅师要害,必定不是良善之辈。” 说话之人正是蔡珽的师爷曲仁田。正一数次前往巡抚衙门,自然与此人相识。典仁田说完之后,正一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曲先生所言甚是,打伤贫僧之人并非善人,乃是地狱来的恶鬼。” (本章完) 第3089章 第3089章 尚和阳与丰宿岳翻翻滚滚斗了数十招,越打越是心惊,暗想这个白发老头儿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是一手全真剑法使出来之时又快又狠,老子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与这个糟老头子打一个平手。原本以为此人年老力衰,正是杀掉他的最好时机,才会出手邀战,谁知打错了算盘,反倒被这个糟老头子纠缠不得脱身。若是老子独自在此,即便不敌这个糟老头子,尽可以拍拍屁股扬长而去,这个糟老头子未必会紧追不舍。就算他要追杀老子,却也未必追得上。但是聂青云几人就在旁边观战,若是老子仓皇逃走,他们必定会看轻了老子。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袁十七这个王八蛋必定会趁机在皇帝面前诋毁老子。到时御前侍卫统领的官职保不住不说,只怕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了。 念及此处,尚和阳只得咬紧了牙关,使出全身力气,与丰宿岳死战。只是他不知道,丰宿岳此时心中也是后悔不迭,暗想老子原本以为这个王八蛋没有什么了不起,正要将他斩杀,在众人面前立威。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如此难缠,不只杀不了他,若是一着不慎,说不定还要折在这个王八蛋手中。早知如此,还不如仗着咱们人多势众,大伙一起动手,将这几人乱刃分尸,老子也不会陷入如此窘境。只是眼下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与他苦苦周旋了。 念及此处,丰宿岳只得咬紧了牙关,使出全身力气,与尚和阳死战。只见两人翻翻滚滚激斗不休,剑气纵横,树叶树枝纷纷坠落,掌风猎猎,泥土沙石四处飞溅。围观众人大多是武功好手,看到两人打斗得如此激烈,人人变了脸色,不住向后退去,以避开尚和阳和丰宿岳凌厉的剑气掌风。 秦铁衣和俞允中、聂青云素知尚和阳武功了得,乃是当年燕王朱棣手下第一高手。朱棣镇守幽燕之地,北拒鞑子,被鞑子首领视为心腹大患,是以屡次派出杀手潜入北平,伺机刺杀朱棣。而建文帝登基之后,对镇守北地的诸王极为忌惮,时刻想着削去燕王、晋王、宁王等亲王的兵权。只是建文帝虽然打算削藩,其时并无斩杀诸王的心思,但是他手下的亲信却以为燕王、晋王、宁王等人不只擅能用兵,而且凶悍异常,即便削去他们的兵权,也难保这几人不会另想法子造反。若是要永除后患,不只要夺去诸王的兵权,而且还要将他们尽数杀死,方能消除隐患。是以这些建文帝的亲信花费重金,收买武林高手,前往北平刺杀燕王朱棣。如此一来,鞑子和建文帝的亲信都派出高手潜入北平伺机刺杀朱棣,燕王府危机四伏。全靠着尚和阳率领一批死士守在燕王朱棣身边,与杀手和武林高手连番激战,拼死搏杀,数次救燕王于危难之中。秦铁衣和聂青云等人亲眼看到许多武功高强的杀手和武林高手败在尚和阳手中,是以对尚和阳佩服得五体投地,以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世间无人可敌。 方才尚和阳与丰宿岳动手,秦铁衣、聂青云等人虽然知道丰宿岳是武林名宿,但是以为尚和阳必定能将丰宿岳击败,是以幸灾乐祸,只等着尚和阳将丰宿岳打死。没想到两人翻翻滚滚激斗不停,尚和阳在丰宿岳剑下竟然占不到丝毫便宜,有几次还险些被这个糟老头子所伤,这才相信暮年全真教号称玄门正宗,绝非言过其实。几人心中忐忑,暗想尚和阳的武功远在咱们几人之上,若是他敌不过丰宿岳,这个糟老头子手下还有十几条汉子,武功俱都不弱,若是群起而攻之,咱们非得吃大亏不可。念及此处,秦铁衣和聂青云等人心中焦急,有人暗中窥伺四周,打算尚和阳一旦战败,自己便要抢先逃走,免得被丰宿岳一伙杀害。 赵无忌却是另一番心情。他自幼便跟随丰宿岳修习武功,以为丰宿岳武功绝伦,当世无敌,对丰宿岳敬若神明。可是今日他与一个籍籍无名的寻常江湖汉子动手,双方激斗数百招,竟然不能将对手一剑刺死,这一份惊诧却也不在秦铁衣等人之下。 尚和阳和丰宿岳两人各施绝技,既想着杀死对手,又防着不被对手所伤,全神贯注对付敌人,自然无暇思忖身边诸人在打什么主意。两人又斗了四五十招,猛然听到丰宿岳一声大喝,身子平地拔起,半空中右手长剑当头劈了下去,剑尖不住颤抖,化出三朵剑花,直袭尚和阳天灵盖。 这一招名为“三花聚顶”,是全真剑法中最厉害的杀招。尚和阳见丰宿岳这一剑来势凶狠,封死了自己后退和闪避的方位,只得凝聚起全身内力,使出一招“白鹤亮翅”,长剑自下向上撩起,剑身上竟然发出龙吟之声,这一剑也已用了全力。 秦铁衣、聂青云、赵无忌等人眼看着尚和阳和丰宿岳各自使出绝招,知道两人已到了生死相搏的境地,心中惊骇,不由屏住了呼吸,直愣愣地看着两大高手拼死一击。只是两人双剑相交,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直如水乳交融一般,两柄长剑悄无声息地粘到了一起。 俞允中“咦”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秦铁衣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怔,低声说道:“俞大人,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俞允中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老家伙在剑术上斗不过尚大人,竟然另出毒计,想要与尚大人比拼内力。” 武林之中比武过招乃是平常之事,但是比拼内力却是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得命丧当场。除非双方有着血海深仇,一定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否则武林高手绝对不会轻易与敌人比拼内力。南宋初年,江湖中有五大高手,号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除了中神通王重阳武功出类拔萃,天下无敌之外,其余四人各有所长,相互克制,谁都没有把握击败其余三人。是以四人虽然多次交手,都没有比拼过内力。后来西毒欧阳锋神智失常,与北丐洪七公在华山绝顶比武之时,拳脚兵刃上分不出胜负,竟然与洪七公比拼内力,结果两大高手双双毙命于华山绝顶,乃是数百年来武林中一件大惨事。若非欧阳锋失了心智,绝对不会行此险招。此时看到丰宿岳竟然要与尚和阳比拼内力,俞允中岂能不惊骇莫名? (本章完) 第3090章 第3090章 尚和阳见丰宿岳要与自己比拼内力,心中也是悚然一惊。只是他转念一想,这个糟老头子虽然内力深厚,不过毕竟年纪已老,只要自己紧守门户,老贼气力不继,必定不是老子的对手。念及此处,尚和阳心中暗自欣喜,当即气沉丹田,将内力尽数贯注于长剑之上,只盼着这个糟老头子年老力衰,自已能够全身而退。没想到丰宿岳老是很老,却半点也不糟,内力如大海中的巨浪一般,不断从剑身上传了过来,竟然没有丝毫停滞之意。尚和阳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自己已经被丰宿岳拖住,情形大大不妙。可是此时若是闪避退让,丰宿岳的雄浑内力逼了过来,自己立时便会吐血而亡,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力支撑。 蔡珽听正一说完昨夜在黑松林中发生的怪事,不由大惊失色,思忖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朗朗乾坤,难道真有此等怪事?” 正一若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若是贫僧从别人口中听说此事,必定以为此人是一个妄人,所说之事荒诞不经,不可相信。但是昨夜亲身经历种种怪事,却由不得贫僧不信。” 正一说完之后,澄心大师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正一禅师绝非妄言。老衲当晚也与恶鬼撞在了一处,险些命丧黑松林中。看他种种怪异所为,绝非尘世之人。” 蔡珽虽然不信鬼神,不过听这两位高僧言之凿凿,心下已然信了七八成。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曲仁田道:“两位高僧遇到如此怪异之事,可见崖山一带果然有古怪。曲先生见识广博,神机妙算,不晓得有何高见?” 曲仁田听蔡珽询问自己,一时之间并未回答,而是眉头紧锁,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大人说得不错,崖山并非善地,乃是大凶大恶的所在。只怕正一禅师的遭遇只是一个开头,来日大难,尚未可知啊。” 蔡珽听曲仁田如此说话,心中忐忑不安,暗想自己出任广东巡抚之后,每日里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松懈。广东的百姓也好,官吏也罢,无人不对自己敬服。眼看着再过上一两年,自己必定能够回到京城六部做尚书,假以时日,入阁做阁老也并非难事,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自己的治下竟然出了如此诡异之事。若是被政敌知晓此事,鼓动御史给皇帝上书,诬告自己为官不慎,招惹妖孽,到时不只入阁拜相成了南柯一梦,只怕自己的仕途也要就此终结。想到这里,蔡珽心中忧虑,负着双手在大殿之中踱来踱去,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澄心大师听曲仁田说得如此郑重,心下不解,口中说道:“难道曲先生早就看出此事有什么不对么?” 曲仁田沉声说道:“实不相瞒,一个月前,学生在顺德办事之时,偶遇了一位游方道人。这位道人仙风道骨,谈吐不俗,与学生一见如故,言谈甚欢。酒酣耳热之后,道人给学生算了一课,竟然处处说中。学生惊骇之极,打算请他到巡抚衙门作客,再向他诚挚请教。可是道人笑而不语,向着学生拱了拱手,便要告辞而去。只是飘然而去之前,给学生留了四句话,叫作冤鬼作祟,应在北斗,血流成河,僧尼无色。学生听了这四句话,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可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只道是道人酒醉之后胡说八道,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曲仁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学生办完了差事,回到巡抚衙门,辅佐巡抚大人处置公务,便将与道人相遇之事抛于脑后。只是过了几日之后,城中谣言大起,说是有人晚上看到百鬼出行,恐怖之极。案子报到巡抚衙门,学生将此事禀报给蔡大人,蔡大人派出公差捕快在城中搜捕造谣生事之人,虽然捉拿了数十名在市井之间传播谣言的市井无赖,却一直没有抓到主谋之人。” 曲仁田一边说话,一边转头望向蔡珽。蔡珽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当日本官审案之时,你也在场。那些市井无赖吃不住打,纷纷招供,却找不出最初造出谣言之人。” 典仁田沉声说道:“过了两三日,崖山知县又向巡抚衙门密报,说是崖山镇有一口水井一夜之间涌出血水,百姓惊慌失措。又说海上夜闻鬼哭,红光频现,怪事种种,一言不足以蔽之。学生将这事情说与蔡大人知道。蔡大人担心有奸贼作乱,亲自到崖山来私访。至今日为止,已在崖山镇滞留了十余日,却一直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今日来到镇海寺,蔡大人原本只是想与两位高僧谈经论道,想不到啊想不到,镇海寺左近竟然也出了如此可怕的怪事,难道说这些古怪之事,都与黑松林中的坟墓有关么?” 澄心大师听曲仁田说完之后,这才知道蔡珽已经在崖山私访了了十余日,心下惊疑不定。他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曲先生饱读诗书,见识广博,名动东南,老衲佩服得很。以先生之见,这些怪事到底是人所为,还是真有恶鬼作祟?” 曲仁田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鬼神之说,实属渺茫,但此事怪异,不可以常理度之。赵宋亡国,距今已有一百余年,当日崖山一战,数十万生灵惨遭浩劫,乃是一件天大的惨事。若是真有冤魂作祟,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丰宿岳自负自己内力深厚,远在尚和阳之上,是以不惜使出险招,以内力将尚和阳逼住。他满拟将尚和阳累得脱力而死,却不料尚和阳自幼在武当山学艺,内力之强,当世也没有几人能及得上他。丰宿岳虽然占了上风,但是毕竟年老力衰,拼了一柱香工夫,只觉得内力运转略有不畅,心中惊骇,暗想如此缠斗下去,不只累不死尚和阳,只怕自己反倒要吐血身亡,须得想一个法子尽早抽身退开,免得与敌人两败俱伤。只是此时他已是骑虎难下,想要罢手,已由不得他自己说的算。而四周观战诸人被丰宿岳的神功震慑,压根不晓得他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还以为他大占上风,众人各怀心思,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本章完) 第3091章 第3091章 天色渐渐变得黯淡无光,黑松林中原本就十分昏暗,此时暮色沉沉,树林中已然难辨人影。赵无忌吩咐几名手下点起亮子油松,昏黄的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尚和阳和丰宿岳两人犹如庙中的泥胎一般僵立不动,只是二人头顶不断有白气升腾,比拼内力已到了立分高下的紧要关头。 秦铁衣和聂青云等人见此情形,心中越发忐忑不安,知道尚和阳一旦落败,丰宿岳必定会下令手下围攻过来。到了那时,再想逃出黑松林,势比登天还难。念及此处,众人心中焦急,各自盘算逃生的法子。秦铁衣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老子辞官不做,回到崖山,便是为了逃脱官场倾轧。千不该万不该又与尚和阳等人混在一处,惹来无妄之灾。 秦铁衣心中后悔,偷偷向左近偷窥,打算找出一条最便捷的逃生通道,一旦尚和阳败在丰宿岳手中,他便要转身狂奔,逃出黑松林。只是当他无意中向赵丙的衣冠冢望去,却见巨碑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衣人。这人身子削瘦,长发披肩,将面目遮挡得严严实实,双臂直直垂下,站在巨碑后面一动不动,火光映照之下显得分外诡异。刹那之间,秦铁衣如同坠入冰窖,身子不住颤抖,想要张口大喊,却又发不出声音,喉头嗬嗬作响,面孔变得惨白。 聂青云站在秦铁衣身边,听到秦铁衣牙齿格格作响,心中奇怪,小声说道:“秦兄,有什么不对吗?” 秦铁衣转头望向聂青云,眼中露出惊恐的目光,终于挤出一丝力气,颤声说道:“你、你看那、那是什么?” 秦铁衣一边说话,一边颤巍巍地举起右手,向赵丙的衣冠冢指去。聂青云转头望去,看到那个白衣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是他的惊惧虽然并不在秦铁衣之下,但是毕竟跟随尚和阳办了许多案子,见过许多诡异怪事,当此危急关头,他不甘心束手待毙,右手拔出长剑,尖声喝道:“你这恶鬼,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无忌等人背对巨碑,观看丰宿岳与尚和阳苦战,并不晓得身后有人出现。看到聂青云突然如同疯魔般地尖声喝问,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巨碑旁边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白衣人,虽然黑松林中风势不小,白衣人的衣摆却如铁石般纹丝不动。赵无忌乍一看到如此恐怖的情形,忍不住“啊”了一声,吓得面孔惨白,惊恐之极。他手下几名汉子看到白衣人之后,虽然也吓得魂飞魄散,却并未逃散,而是护在赵无忌身前,向着白衣人连声喝问。白衣人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巨碑旁边默不作声。 尚和阳和丰宿岳虽然僵立不动,可是听到聂青云等人说话,已然知道有事情发生。两人都知道今日难从对方手中讨得好去,正好借此机会脱身,尚和阳抢着说道:“丰老前辈,今日咱们未分胜败,各有牵挂,不如就此罢手,日后若有机缘,再分个高下如何?” 丰宿岳听尚和阳如此一说,正是求之不得,生怕尚和阳后悔,急忙抢着说道:“如此甚好!我数一二三,你我同时撤剑。” 待到丰宿岳说出“三”字,两人同时撤回长剑。此时赵无忌的一众手下已自护着赵无忌后退到两三丈外,人人面露惊恐之色。秦铁衣见尚和阳和丰宿岳罢手不斗,急忙抢到尚和阳身边,颤声说道:“尚大哥,你看此人是人是鬼?” 尚和阳此时内力只剩下不足三成,眼看白衣人形容恐怖,心下也是十分惊惧,正想说话之时,猛然听到巨坟中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尔等市井小民,为何打扰寡人好梦?” 便在此时,白衣人缓缓抬头,长发慢慢分开,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惨白面孔。赵无忌的一名手下见此恐怖之极的情景,吓得肝胆俱裂,大叫一声,转身便向黑松林外逃去。此时众人都已吓得魂飞魄散,看到有人带头逃走,其他人也跟着逃开,尚和阳和丰宿岳虽然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可是剧斗之下疲惫不堪,十成武功只剩下两三成,加上心中惊恐,不敢留在此地,只好随着众人逃出了黑松林。众人逃走之时,脚步声杂乱之极,林中飞鸟四散飞逃,不住发出哑哑叫声。黑松林中似乎有人不住发出怪笑,情形诡异之极。 尚和阳跟着众人一起逃出黑松林,倒并非怕鬼,而是因为他丰宿岳大战了一场,内力几乎耗尽,即便是寻常一名江湖中的二三流高手出手攻击,只怕他也抵挡不住。是以不管白衣人是不是鬼,尚和阳都不敢留在黑松林中。只是尚和阳出道以来从未遭此大败,心中极是恼怒,一边拼命向黑松林外逃走,一边在心中不住咒骂。眼看着就要逃出黑松林,蓦然间眼前人影闪动,紧接着有人喝道:“乖乖给老子留下来罢。” 那人话音一落,一股劲风直向尚和阳脸上扑了过来。尚和阳心中一惊,猛然停住脚步,身子滴溜溜一转,立时避开了袭过来的劲风。 出手偷袭的那人没想到尚和阳身法如此之快,这一掌竟然打了个空,不由“咦”了一声,口中说道:“好快的身法,你是武当派的么?” 尚和阳定睛望去,却见这人一身紫袍,面如重枣,正自向自己上下打量。尚和阳恼他出手暗算,正欲发怒,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十成功力剩下不足两成,眼前这人武功不弱,若是我与他动手,十有八九要吃大亏。念及此处,尚和阳强压心中怒气,口中说道:“我与先生素不相识,先生为何出手偷袭?” 紫袍汉子正是蔡珽的心腹高万里。原来澄净大师追踪可疑人物出了镇海寺之后,路过黑松林时,隐隐听到黑松林中有打斗之声。澄净大师是一个谨慎之人,不明黑松林中的情形,不敢擅自闯入林中,当即赶回镇海寺,请澄心大师拿主意。蔡珽正欲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便即带领手下一众卫士直奔黑松林。高万里的武功远在其余一众卫士之上,是以奔在最前面,刚刚冲入黑松林,恰好遇到尚和阳向林子外面奔跑。高万里不晓得尚和阳的身份,生怕他对蔡珽不利,立时出手拦截。没想到他全力一周,竟然被尚和阳轻而易举地避开,高万里心中惊骇,一时之间不敢再行攻击。 (本章完) 第3092章 第3092章 此时蔡珽等人也已赶了过来。澄心大师见到尚和阳,心中一凛,急忙拦住高万里,口中说道:“高大人且慢动手!这位施主老衲识得,并非恶人。” 高万里听澄心大师说完之后,将信将疑地看了尚和阳一眼,正想说话,却见林中又奔出几人,正是秦铁衣和聂青云、俞允中三人。澄心大师见三人模样甚是狼狈,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对秦铁衣说道:“秦施主,难道林子中又有古怪不成?” 秦铁衣拼命奔逃,慌不择路,闯入一片树丛之中,不只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许多口子,头发也变得散乱无章,脸上也被树枝划出了几道血痕。此时看到澄心大师等人到了,他惊魂稍定,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颤声说道:“那个恶鬼……恶鬼又现身了。” 秦铁衣此言一出,澄心大师等人脸色大变,蔡珽更是吓了一跳,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黑森林,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为官多年,审过许多案子,正法过许多江洋大盗、杀人凶徒,但是他没有练过武艺,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此时看到秦铁衣和聂青去、俞允中等人个个生得威武雄壮,想来都是武林高手,可是此刻却狼狈不堪地从树林中逃了出来,只怕林子中真有恶鬼作祟。念及此处,蔡珽心中惊恐,身子微微颤抖了两下。 曲仁田是蔡珽的心腹,见他面色惨白,嘴角抽搐,知道他心中害怕,急忙开口说道:“启禀报大人,今日天色已晚,四周晦暗不明,极易着了敌人的道儿。咱们不如先回镇海寺,待到明日天亮之后,再派人在林子中仔细搜寻却也不迟。不知道大人以为如何?” 蔡珽心中害怕,方寸已乱,只觉得四周有许多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只想着尽快离开黑松林。是以听曲仁田如此一说,他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行人回到镇海寺,澄心大师请蔡珽和尚和阳等人到后院厢房歇息。众人围坐了两张桌子,早有僧人送来馒头素菜。蔡珽身为广东巡抚,虽然是一位清官,不过每日饭食甚是讲究,尚和阳和聂青云等人是御前侍卫,饭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而秦铁衣乃是崖山镇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每日饭桌上更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若是换作平日,众人压根不会将这些馒头素菜放在眼中,可是经历了黑松林中的一场风波,这些人早已是饥肠辘辘,风卷残云一般将馒头素菜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待到吃饱了之后,尚和阳与蔡珽互报名号,都是悚然一惊。蔡珽没有想到御前侍卫统领竟然会现身于镇海寺,心中颇为惊慌,暗想御前侍卫是皇帝的心腹,轻易不会离开京城。这些家伙突然来到崖山镇,要么是崖山出了惊天动地的大案,要么是奉皇帝的密旨前来查办官员。无论这伙人的目的如何,对我都是极为不利。念及此处,蔡珽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处,握着茶杯的左手微微发抖,竟然连茶水溢出了杯子都没有察觉。 澄心大师听尚和阳与蔡珽说话,这才知道这位深藏不露的尚施主竟然是御前侍卫统领,心中悚然一惊,暗想望海寺虽然是崖山镇左近最大的一座寺院,但是建成时日尚浅,与那些名寺古刹相比差得远了,怎么会让御前侍卫盯上?听说前几年倭寇猖獗,祸乱东南,朝廷征发莆田少林寺的护寺武僧前去福建对付倭寇。不过朝廷虽然打算利用少林僧剿灭倭寇,却又对少林寺蓄养僧兵极为忌惮,暗中做了不少手脚,想要让少林僧与倭寇两败俱伤。幸好莆田少林寺方丈玄镜师伯世事练达,勘破了朝廷的阴谋,事事小心,这才没有给朝廷落下口实,将在福建抗倭的七十多名武僧平安接回了莆田少林寺。只是朝廷忌惮少林寺,绝对不会就此罢手。难道朝廷知道我出身少林寺,猜疑望海寺与莆田少林寺暗中勾结,才会派出御前侍卫到望海寺来打探消息? 澄心大师思忖之际,只听蔡珽对尚和阳说道:“尚大人不在京城拱卫皇上,不远千里南下广东,不知道有何要事?巡抚衙门没有接到内阁和六部八百里加急发来的公文,本官未能派人迎接尚大人一行,还望尚大人不要生气才好。” 蔡珽身为广东巡抚,乃是封疆大吏,官职远在尚和阳之上。只是尚和阳乃是皇帝的亲信,权柄极重,如蔡珽这等二品大员,却也不敢小觑御前侍卫,是以言谈之间甚是客气。尚和阳听蔡珽说完之后,急忙拱手说道:“蔡大人如此说话,可折杀下官了。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前来广东,并非有什么公事,只是来探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尚和阳说守之后,右手向秦铁衣指去。秦铁衣见尚和阳并不说明真相,知道他对蔡珽并不信任,自己自然不能露出破绽,是以干笑了几声,口中说道:“小人以前在尚大人手下做事,承蒙尚大人不弃,一直记挂着小人。此次他专程到崖山镇来探望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蔡珽何等聪明,见尚和阳支支吾吾,秦铁衣神情古怪,知道这两个人都没有说实话,心中愀然不乐,暗想我是广东最高官员,你们御前侍卫跑到广东来胡闹,岂不是故意戏弄我?念及此处,蔡珽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尚大人如此念旧,本官佩服。只是尚大人探望故旧,怎么会到那片诡异的树林中?本官听澄心大师说过,那片林中非比寻常,大有古怪。如尚大人要与朋友相见,不是在朋友家中畅饮聊天,便是寻一处馆子喝酒吃菜,又怎么会到那片诡异的林子中?” 尚和阳早已想好了应付之策,是以蔡珽说完之后,他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咱们是误入黑松林,并非是故意走进林中。此前咱们要和秦老弟一起回转崖山镇,半路上听到有人大哭,便即循声找寻。到不到在那片黑松林中遇到一伙江湖豪客,其中一人姓丰名宿岳,是武林中的顶尖好手。下官与丰宿岳一言不和,便即动起手来。眼看着就要将这个老贼生擒活捉,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身负邪术,十分厉害。下官虽然只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武功,自负单打独斗,并不害怕丰宿岳,只是他带了十几名手下,个个武功不凡,我与丰老贼斗了数百招,兀自未分胜负。只是这个非人非鬼的东西突然现身,我和丰宿岳都想自保,急忙罢手不斗,各寻生路逃走。眼看着就要逃出黑松林,恰好遇到蔡大人前来接应,倒教蔡大人见笑了。” (本章完) 第3093章 第3093章 高万里听尚和阳说出丰宿岳的名字,脸色大变,口中说道:“丰宿岳已绝迹江湖二十余年,江湖传说他已在终南山坐化,难道他还在人间?虽说昔年鞑子占据中原,全真教在与喇嘛教争权夺利之时落败,从此势微。不过正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全真教仍然不可小觑。丰宿岳身为全真教掌教,当年也是威震天下的大高手。他若没有坐化,这些年又怎么会甘心默默无闻?” 尚和阳听高万里说完之后,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本官在京城之时,常听人说起蔡大人手下文武双杰的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听说高先生是衡山派江老拳师的得意高徒,三十六路穿云掌出神入化,打遍岭南无敌手,在下十分佩服。” 高万里素知尚和阳的威名,而且知道此人身为御前侍卫统领,是皇帝驾前的大红人。此前在黑松林中,自己不晓得尚和阳的身份,出手将他拦住,险些大打出手,知道尚和阳的身份之后,高万里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尚和阳忌恨自己。此时见尚和阳出口夸赞自己,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急忙连连摆手,口中连称不敢。 尚和阳沉声说道:“高先生不必谦逊,本官说的都是衷心之语。方才高先生说起丰宿岳的名头,对此人颇为忌惮,乃是人之常情。此人武功极为厉害,江湖之中少有人敌,手下又有许多全真教的杂毛,按理说确实不甘心蛰伏于荒山野岭之中。其实这个老贼之所以从江湖之中消失,并非是甘心去做隐士,而是当年他被张士诚收买,做了张士诚的卫士,帮着叛军洪武皇帝为难。此人仗着武功了得,屡次刺杀洪武皇帝,有一两次险些让这个老贼得手。只是洪武皇帝乃是真龙天子,神佛护佑,丰宿岳的武功虽然厉害,岂能与神力相抗?每次都是功败垂成,自己也险些被杀。 “待到张士城兵败身亡之后,丰宿岳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罪,若是他还在江湖之中露面,不知他自己性命难保,只怕全真教也有灭教大祸。是以这个老贼只得销声匿迹,藏了起来,不敢再在江湖之中行走。洪武皇帝虽然痛恨这个老贼竟敢逆天而行,不过真龙天子胸怀广阔,不欲与这些小人为难,知道这个老贼畏祸逃走,并未难为全真教,这份慈悲胸怀,在古今帝王之中,可称第一。” 众人听尚和阳大吹法螺,狠拍明太祖朱元璋的马屁,心中均想,洪武皇帝雄才大略,确是不错,可是若说他胸怀广阔,慈悲为怀,那是胡说八道。若洪武皇帝真如尚和阳说的这般仁慈,李善长、刘伯温、傅友德、蓝玉等名臣大将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只是众人心中虽然不屑,却无一人敢稍露不满之色,如聂青云等人纷纷出言附和,大赞洪武皇帝英明神武,乃是千古一帝。最后连蔡珽也不得不说了几句话,赞扬洪武皇帝心怀天下,饶了全真教谋逆大罪。 尚和阳见众人附和自己,心中得意,接着说道:“洪武皇帝放过了丰老贼和全真教,是想着给他们一条生路,让这些狗贼翻然悔悟,不再为非作歹。后来洪武皇帝驾崩,陛下承继洪武皇帝大业,以孝治天下,不只没有与全真教为难,还屡次赏赐全真教,准许这些杂毛在白云观修行。没想到丰老贼不思先帝和陛下仁慈,竟然重出江湖,与朝廷作对,当真不知死活!” 尚和阳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这个老贼武功高强,极是狡诈,手下党羽重众多,乃是咱们大明的心腹大患。既然他到了此地,被咱们遇到,好歹将他或擒或杀,为皇上除了这个大祸害。” 聂青云等御前侍卫听尚和阳说完之后,纷纷出言附和。高万里却知道丰宿岳武功绝顶,乃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大高手。若是冒然与此人动手,说不定杀不了他,反倒惹祸上身。到时这些御前侍卫拍拍屁股走了,自己留在广东,一旦丰宿岳率领全真教弟子围攻,自己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念及此处,他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尚大人说的不错,这个老贼意图不轨,须得将他除掉,方能免除祸患。只是这个老贼武功极高,要将他或擒或杀,只怕不大容易。” 尚和阳知道高万里的心思,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高先生说的不错。丰老贼武功高强,手下又有许多死士,要除掉他并非易事。只是这个老贼突然在崖山出现,身边只带了十几人,正是除掉老贼的大好时机。本官已派人召集人手,这几日就会赶到崖山镇。到时几百人一起围攻,就算丰老贼肋生双翅,也休想从咱们布成的天罗地网之中逃了出去。” 尚和阳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何况蔡大人是广东巡抚,可调动广东巡抚衙门辖下各卫所的官兵,还有高先生这等英雄豪杰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高万里听尚和阳称赞自己,急忙又谦逊了几句。蔡珽听尚和阳打算让自己调兵遣将,帮助御前侍卫捉拿丰宿岳,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尚和阳说道:“本官身为广东巡抚,捉拿治下盗匪,消灭治下盗贼,自然没有二话。不过巡抚衙门只能派遣公差捕快办事,若是要调动广东各地卫所的官兵,须得由兵部发出兵符才可。若是没有兵部勘合,本官无权调动各地卫所的官兵。” 尚和阳听蔡珽说完之后,嘿嘿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举在手中,口中说道:“蔡大人尽管放心便是。下官出京之前,皇上亲赐了这块金牌,遇到危急之时,可以调动卫所官兵帮忙。” 蔡珽看到尚和阳手中的金牌,心中一凛,急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此是禅房之中,以蔡珽的官职最大,众人见他如此恭敬,虽然不晓得尚和阳手中的金牌是什么东西,也纷纷起身肃立。 尚和阳请蔡珽等人坐下,又说了一阵闲话。待到席散之后,澄心大师请众人回房歇息。蔡珽乃是贵客,澄心大师亲自将他送入镇海寺中最好的一处禅房歇息。澄心大师离开之后,蔡珽心神不定,悄悄吩咐贴身侍卫将曲仁田请到自己居住的禅房之中,压低了声音问道:“曲先生,你看今日之事是否有古怪?” (本章完) 第3094章 第3094章 曲仁田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蔡大人,您机智过人,学问和智都远在学生之上。即便学生不说,自然也知道今日之事别有隐情。您不耻下问,无非是想印证心中所想罢了。其实大人思虑得不错,姓尚的突然出现在崖山镇,此事绝不寻常。” 蔡珽察觉尚和阳等人来者不善,心中犹豫不决,这才向曲仁田询问。饶是他心中对尚和阳已是疑云大起,此时听曲仁田如此一说,还是悚然一惊,看了曲仁田一眼,这才对他说道:“愿闻其详。” 曲仁田沉吟了片刻,转头向门口望去,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不住在门前移动,知道门外有两名蔡珽的贴身卫士正在守卫,外人无法靠近,这才压低了声音对蔡珽小声说道:“学生担心姓尚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次来到崖山镇,名为探望故人,其实是为大人而来。” 蔡珽心中一凛,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尚和阳是大内侍卫统领,是皇上的亲信不假,不过他既非吏部官员,也不是监察御史,就算有心构陷本官,又能奈我何?” 曲仁田听蔡珽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人说的不错。依照大明律例,查勘各地官员官风政绩的是吏部官员,风闻奏事、弹劾各地官员的是监察御史,御前侍卫本事再大,也无权到广东来查看大人的官风民望。” 曲仁田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可是一旦尚和阳带领御前侍卫在广东查出了通天大案,捉住了皇上的心腹大患,大人逃脱不了疏于政事、失察治下的罪名。到了那时,不须吏部和御史弹劾大人,皇上震怒,严罚立至,大人想要全身而退,势比登天还难。” 蔡珽听曲仁田如此一说,大惊失色,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曲仁田,颤声说道:“依先生来看,尚和阳到了广东,到底有何意图?” 曲仁田沉吟了片刻,正色说道:“依学生看来,姓尚的突然来到广东,是为了大人而来,不过归根到底,他是为了另一个人!” 蔡珽被曲仁田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晓得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犹豫着问道:“他到底是为谁而来?” 曲仁田一字一句地说道:“建文帝。” 蔡珽没有想到曲仁田会说出这样三个字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刹那之间如遭雷击,只觉得脑袋中“轰隆”一声巨响,瞬间全身力气尽数消散,瘫坐在椅子中,良久说不出话来。 曲仁田似乎早已想到蔡珽会变成如此模样,脸上没有丝毫吃惊的神情,接着说道:“大人花费重金,将学生请入幕府,学生感念大人的恩德,无一事不尽心竭力。官场风波诡谲,稍有不慎,大祸立至。而大人身为广东百姓的父母官,又不得不与江湖人物打交道。学生为大人着想,除了与府县官吏结交之外,在江湖之中也交了不少朋友,这个大人都是知道的。” 曲仁田说到这里,看了蔡珽一眼,一时并未说话。蔡珽此时惊魂稍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曲先生为本官办事,受了许多委屈,本官都是知道的。本官将先生请入幕府,本官出谋划策,又招入高先生充当护卫,盼着两位一文一武,助本官一臂之力,一起做出一番大事业。高先生武艺高强,在江湖之中颇有名声。只是他粗鲁少文,与先生相比差得远了。是以本官除了将文牍之事交给先生处置之外,江湖中的一些事情也要先生暗地里帮着解决。这几年本官在广东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实赖先生出了大力。” 曲仁田听蔡珽说完之后,急忙拱手说道:“大人对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敢不尽心竭力为大人做事?何况学生为大人办事,结交了许多官场和江湖中的朋友,对学生大有好处。前些日子学生与几位江湖人物见面,曾经听他们说过一件怪事。福建有名的古寺悟真寺被人放了一把火,一夜之间烧成了白地,寺中僧人俱都死在大火之中,无一人得以逃生。” 蔡珽听曲仁田说到这里,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事在邸报之中已有记载。福建巡抚大人为此事还向工部请求拨一笔银子,要重修悟真寺。” 曲仁田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人看到的邸报,写的都是冠冕堂皇的文字,其实邸报背后,还藏着许多龌龊事情。那几位江湖朋友告诉学生,近日江湖传言,原本在靖难之役中自焚身亡的建文帝在福建出现,似乎有逃往海外的打算。朝廷派出大队人马随后追踪,一路追杀至悟真寺。悟真寺的僧人为了保护建文帝,与朝廷派来的武林高手和官兵激战了三天三夜,最后虽然尽数战死,却将官兵拖住,建文帝侥幸逃走。福建巡抚黄大人当时就在悟真寺外,担心朝廷怪罪他没有将建文帝或擒或杀,又怕屠灭悟真寺之事泄漏出去,于他的官声不利,竟然下利放火,将一座古刹烧成了白地。学生猜测姓尚的一伙当时也在悟真寺,与黄大人联手追杀建文帝。他与大人一向不和,自然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大人。” 蔡珽心中惊骇,暗想当今皇帝靖难起兵,夺得皇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是此事毕竟不大光彩,乃是皇帝最大的禁忌,除非有人不想活了,否则谁敢提起此事?靖难之役已过去了十余年,自己以为这场风波已经过去,想不到风云突变,建文帝竟然还在人世,而且在广东相临的福建出现,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如今大祸临着,这可如何是好? 蔡珽越想越害怕,身子不由晃了几晃,无意中看到曲仁田看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才想起自己有一些失态,急忙坐正了身子,口中说道:“昔年城破之时,建文帝自焚身亡,天下皆知。先生所说的建文帝,十有八九是有人假扮,想要借机造反,着实可恶!先生这就和本官一起赶回巡抚衙门,调派公差捕快,将假冒建文帝的奸贼捕获,押送到京城正法。” (本章完) 第3095章 第3095章 曲仁田听蔡珽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大人若是如此行事,必定是大祸临头,不只官位不保,只怕大人的身家性命也尽数断送了。” 蔡珽听典仁田如此一说,心中惊惧,不过他毕竟在官场沉浮多年,倒还沉得住气,口中说道:“先生如此说话,本官倒听不明白了。既然有人冒充建文帝,这乃是通天大案,须得立时派人捕拿,否则朝廷怪罪下来,本官承担不起。退一万步说,若此人真是建文帝,本官更要立时派人将他捉拿,否则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本官。本官急着返回巡抚衙门,调派公差捕快抓人,有何不妥?” 曲仁田听蔡珽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大人,学生有几句话想说与大人知道。只是这几句话一旦说出来,只怕大人不会放过学生。” 蔡珽没想到曲仁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越发不解,看了曲仁田一眼,口中说道:“先生说得哪里话来?这几年本官视先生为股肱,巡抚衙门中的大小事情,尽数交给先生处置,就连本官家中的一些俗事,也要与先生商量。本官自信对先生推心置腹,素无隐瞒,怎么会因为几句话与先生过不去?” 曲仁田拱手说道:“大人说的不错。自从学生做了大人的幕中宾客,大人对学生信任有加,学生十分感激。正因为感念大人对学生推心置腹,学生才明知要得罪大人,还是要将这几句话说出来。学生说完之后,大人若是想杀掉学生,尽可以动手便是。只是学生的老母亲并不晓得此事,还望大人斩杀学生之后,给老母留一条生路。” 蔡珽见曲仁田说的郑重,心中越发不解,又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曲仁田说道:“先生尽管放心便是。不管先生说出什么话来,本官都绝对不会冒犯先生。若违此誓,上天降祸于本官,叫本官不得好死。” 曲仁田听蔡珽赌咒发誓,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人不必发重誓。学生原本就是一介布衣,生死微不足道。不过大人执掌广东,身为封疆大吏,一向公正严明,官声极好,深得百姓爱戴。学生对大人忠心耿耿,不只是因为大人对学生甚为倚重,学生才要以死报答,还因为大人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好官,学生不忍心像大人这样一位好官被奸人所害,才会为大人出谋划策。” 蔡珽越听越是不解,口中说道:“先生如此说话,本官越发糊涂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先生说话如此郑重?” 曲仁田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昔年靖难之役,当今皇帝在北平起兵,与建文帝分庭抗礼。其时当今皇帝虽然受封燕王,不过以实力而论,压根无法与朝廷相抗。天下各处州道府县的大小官员,纷纷上书建文帝,痛斥燕王造反,乃是叛臣逆子,须得千刀万剐,方能震慑那些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一时之间朝廷和各地官员气势汹汹,上书朝廷,恨不能将燕王寝皮食血,方能让建文帝知道自己的忠心。” 典仁田说到这里,看了蔡珽一眼,并未接着说话。蔡珽越听越是心惊,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燕王久驻北平,为朝廷抵御鞑子,立下了不世奇功。只是他不在中枢,朝廷和各地官员不知道他的功劳,又被齐泰、黄子澄等一干奸佞小人欺骗,上书指摘燕王,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燕王攻破南京之后,将从皇宫中搜出来的书信当着朝廷百官尽数烧毁,以示自己不会杀戮大臣。此事各地大小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感念燕王仁慈,再也无人肯为建文帝卖命。燕王能平安登基,与此事就极大的干系。否则燕军虽然攻破了南京城,但是普天之下大多数州道府县仍然奉建文帝为正朔,若是群起而攻之,燕王未必能坐稳龙椅。就算他最后能够削平各地的反叛,也非得元气大伤不可。到了那时,鞑子趁机南下,大明江山危矣。” 蔡珽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曲仁田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曲先生提起昔年之时,本官心中奇怪,不晓得这些旧事与本官有什么干系?” 曲仁田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此事与大人有此大的干系。其时大人在济州府做知府,耿炳文北征发兵之时,三省二十七府的知府、知县大人联名上书,痛斥燕王作乱,请求朝廷诛杀燕王全家的檄文之中,不是也有大人的名字么?只不过那时大人名叫蔡泌,后来改为蔡珽。” 蔡珽生平最害怕的便是这件往事,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十余年,朱棣登基之后也并未与他为难,但是每念及此事,蔡珽却是寝食难安。他知道朱棣凶残之极,乃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当年攻破南京城,在皇宫之中搜检到各地官员上书给建文帝表忠心的奏折文书,以他的性子,只怕已经愤怒欲狂。只是燕军虽然攻破南京,但是只战据了北平和南京等数座城池,铁铉等人扼守济南府,北平扔在南军的包围之中,江南各州道府县更是没有丝毫损伤。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各地官兵起来勤王,自己这点兵马非得被杀得干干净净不可。是以他只能强压怒气,将那些奏折和文书在众官员面前一把火烧了,以示自己不会追究各地大小官员,以此收买人心。 蔡珽在济州府听说燕军攻破南京,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后来又听说燕王在皇宫外烧了奏折和文书,这才稍稍放心。只是他生怕朱棣坐稳皇位之后又要翻脸杀人,是以改了名字,盼着就此避开祸患。其后数年间,朱棣除了残杀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等一干建文帝的心腹近臣之外,并未株连其他官员。蔡珽以为朱棣不会再追究当年旧事,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听曲仁田又提起此事,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曲仁田,颤声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会知道此事……” (本章完) 第3096章 第3096章 蔡珽说到这里,嘴角抽搐,身子不住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曲仁田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人当日请学生做幕宾,事先早已派人打探了学生的底细,以为学生只是一个科场失意的穷酸,这才放心大胆的让学生参与幕府机密。其实学生当年也曾入过翰林院,只是得罪了上官,受了诬陷,被关进大牢,险些惨死狱中。所幸同年朋友凑了几百两银子,买通了狱卒,用病死狱中的犯人尸替换了学生,这才侥幸离开大牢。” 蔡珽听曲仁田如此一说,大惊失色,颤声说道:“原来你隐瞒身份,藏匿在本官身边,是、是谁派你来对付本官?若是你、你说出实情,本官可以饶你一命。” 蔡珽说话之时,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自己一向谨慎,当日听说曲仁田的名头,知道此人精通权谋之术,乃是一位大才,有心请他来做自己的师爷。只是蔡珽生性谨慎,又得罪过皇帝,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人,是以将曲仁田请入幕府之前,他派了数名信得过的心腹去打探曲仁田的底细。这些心腹回来向蔡珽禀报,只说曲仁田的老家在山西晋阳府的一个小康人家,自幼饱读诗书,一心想要走科举正途,得一官职,以图光宗耀祖。可是他虽然腹中锦绣,下笔有神,可是每入考场,都是失望而归。到了三十多岁年纪,父母先后病故,家财散尽,妻子也弃他而去。曲仁田自觉无颜在晋阳府居住,一路南下,靠着做塾师糊口,最后到了广东。 蔡珽听心腹禀报之后,再无怀疑,这才花费重金将曲仁田聘为师爷。这几年他在广东巡抚任上顺风顺水,每年吏部评判都是卓异,眼看着再过几年便能进京做六部堂官,其中曲仁田出力不少。蔡珽对曲仁田十分放心,公事私事都交给曲仁田处置。曲仁田小心谨慎,将差事办得妥妥当当,甚得蔡珽欢心。蔡珽数次向曲仁田许诺,只要自己做了六部堂官,必定想法子给曲仁田弄来一官半职,让他出仕做官,光宗耀祖。 只是今晚一番交谈,蔡珽才知道曲仁田竟然另有来历,心中又惊又怒。他知道这些年来曲仁田一直帮着自己办事,许多事情压根见不得光,若是泄漏出去,自已不只官职不保,就连项上人头也不大牢靠。此刻他心中后悔之极,杀心忽起,暗想此人知道我许多秘密,非得将他杀掉,方能免除后患。 曲仁田见蔡珽脸色铁青,眼神之中颇有几分凶狠之意,知道他已起了杀心,却并不害怕,口中说道:“大人想得左了。学生侥幸逃脱了牢狱之灾,已然对仕途断了念头,只求寻一处安稳之地,能够赚上几两银子,不受冻饿之苦,便已心满意足了。学生自知是逃狱重犯,一旦被官府察觉,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不敢在北方居住,一路南下岭南,到了广东地界,靠着做塾师赚一些银两勉强过活。” 曲仁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说来也怪,学生每入科场,最后都是铩羽而归。可是学生做了塾师之后,倒教出来十几位秀才和五名进士,名声渐渐响了起来。后来大人派人相请,学生原本不想做大人的幕客,可是后来想到一句老话,叫作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若是到大人幕府之中做幕宾,官府必定想不到大人的师爷竟然是逃犯。是以学生思虑再三,这才答允到大人的衙门中做师爷。 “学生做了大人的幕宾,并非是某人派到大人身边藏匿,更不会对大人有什么企图,只是想逃脱官府追捕,平平安安过完余生罢了。自从学生到了大人身边,大人对学生信任有加,又多有赏赐,学生对大人感恩戴德,竭尽全力为大人办事。这些年自问对大人颇为忠心,从来没有办砸了差事。今日之所以自承身份,便是感念大人的恩德,想要助大人逃脱此难。” 蔡珽听曲仁田如此一说,回想这几年他在自己身边的情形,确实如他所说,从来没有坑害过自己,这才稍稍放心。只听曲仁田接着说道:“学生在翰林院当差之时,曾经跟随掌院学士为太子讲解经书。某次皇帝大驾光临,在旁听讲,当掌院学士解说春秋左氏传之时,皇帝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告诉太子,纸上所录名氏的官员,都是当日给建文帝上折子请求诛杀燕王之人。其中一些无能之辈,已经被或明或暗诛杀,剩下的二三十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官员,一时之间还不能杀尽。只是这些人当年忠于建文帝,后来又向皇帝表忠心,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奸佞小人,绝对不能留在世上。日后太子继位,若是这些人还没有死去,须得想法子将他们杀掉,以除后患。 “其时学生随侍在侧,听皇帝咬牙切齿说话,心中惊骇之极,只觉得全身冰凉,险些吓昏了过去。皇帝说完之后,将那几张纸交给了太子,这才扬长而去。皇帝离开之后,在场诸人无不吓得汗透重衣。不过太子是一位忠厚之人,将那几张纸拿在手中看了看,便即放在桌案之上,只顾着与掌院学士说话,并未仔细观看纸上所写的官员姓氏。学生站在桌案旁边,偷眼望去,倒是记住了十几位官员的姓名。其中便有蔡泌这个名字。” 蔡珽听曲仁田说到这里,身子猛然颤抖了几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曲仁田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学生逃离京城之后,一直没有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而写在纸上的十几名官员的姓名,也牢牢记在学生心里。学生到大人身边做幕宾之时,压根不晓得大人原来的名字便是蔡泌。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听大人的内兄提到大人原来的名字,这才知道原来讨燕檄文之中,竟然列有大人的名字。只是学生感念大人的知遇之恩,虽然知道大人便是蔡泌,却从来不曾提起此事,更未将此事说给别人知道。” (本章完) 第3097章 第3097章 曲仁田说到这里,看了蔡珽一眼,接着说道:“皇帝一直没有捉拿大人问罪,并非是想放过大人,只是碍于大人镇守广东多年,这里乃是荒芜之地,蛮夷众多,若是换了别人做广东巡抚,未必能够镇得住局面。自从太祖皇帝派大将军徐达和常遇春北征,将鞑子赶出中原,一直到当今皇帝继位,都视鞑子为最大的敌人。今上登基之后,一直忙着对鞑子用兵,若是岭南生了动乱,他便不能全力对付鞑子,这才暂时放过了大人。如今天下大局已定,鞑子远遁漠北,轻易不敢南下侵扰,皇帝终于腾出手来,自然到了清算旧账之时。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仔细想想,三年之前,工部尚书彭大人、吏部右侍郎胡大人、江西巡抚邹大人先后获罪,被抄家灭族,去年云南巡抚朱大人,义州知府江大人、平抚知府蓝色大人等被族诛。今年以来,吏部尚书赵大人、贵州巡抚武大人等人先后被皇帝处死。这些大人,都是在那篇讨燕檄文之中录有姓名的官员。大人难道还不警醒么?” 蔡珽越听越是害怕,待到曲仁田说完之后,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抖如筛糠,想到朱棣屠戮大臣之时,手段残忍狠毒之极,再也忍耐不住,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着曲仁田一揖到地,颤声说道:“先、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曲仁田急忙将蔡珽扶了起来,口中连声不敢,将他扶回到椅子上,这才正色说道:“大人花费重金将学生聘为幕宾,对学生甚是倚重,学生自当为大人肝脑涂地,忠心办事。” 蔡珽坐回到椅子上,心中念头急转,暗想我改了姓名,便是为了躲避大祸,姓曲的既然知道此事,绝不能容他活在世上。只是不晓得他是否将此事说给别人,须得想法子查个明白。若是他没有泄漏此事,将他一刀杀了并非难事,若是他已经此事说给了别人,事情倒有些棘手,须得将知道此事之人尽数除掉。是以眼下还要留着他这条狗命,不可立时将他斩杀。而且此人颇有智谋,不妨利用他度过难关之后,再将他杀掉不迟。 念及此处,蔡珽点头说道:“本官视曲先生为好朋友,若是曲先生能助本官度过这个大劫,本官必定另有重谢。” 曲仁田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学生死心塌地为大人办事,并非是为了赚取银子,只是为了报答大人的恩德罢了。” 曲仁田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今上原本就对大人心存芥蒂,将大人视为建文帝的心腹,必欲除之而后快。偏偏建文帝露了行迹,又一路向南而行,今上岂能不怀疑大人心念旧主,要将建文帝迎到广东,拥戴他为皇帝,起兵造反?” 蔡珽听曲仁田如此一说,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处,颤声说道:“本官绝对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打算,一颗忠心,天地可鉴!” 曲仁田笑道:“眼下建文帝突然露面,又急匆匆地南下广东,看似一场危机,却也是一个大好机会。大人须得抢在御前侍卫和福建巡抚黄大人等之前将建文帝捉住,然后送往京城,交给皇帝处置,这是天大的功劳,皇帝自然不会疑心大人对他不忠了。” 曲仁田说完之后,蔡珽顿足说道:“本官何尝不晓得要重获今上信任,须得要将建文帝擒杀。只是眼下压根不晓得建文帝到了何处,本官派人到哪里去拿他为好?” 曲仁田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原本咱们没有丝毫线索,要捉拿建文帝,势比登天还难。只是老天爷都要帮着大人,将来自京城的尚大人一伙送到了大人面前。方才学生暗地里留意姓尚的,发觉他对正一禅师颇为留意,而且这位正一禅师的来历确有可疑之处,就算他不是建文帝,也必定是建文帝手下的亲信心腹。咱们只须在暗地时留意尚和阳一伙人的举动,如果姓尚的断定正一禅师就是建文帝,带人将正一禅师捉住,咱们便给他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正一禅师从姓尚的一伙手中抢走,由大人亲自将他押送到京城。到了那时,皇帝看到大人亲自将正一擒拿,自然不会再怀疑大人是建文帝的死党,从此不只不会为难大人,还会重用大人。就算正一不是建文帝,而是建文帝的亲信,却也有极大的用处。咱们将他捉住之后,尽可以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建文帝藏在何处,再将建文帝或擒或杀,仍是大功一件。是以此事无论如此处置,对大人都是极为有利,大人还担心什么?” 蔡珽听曲仁田说完之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中,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有大喊大叫,呼唤卫士冲进屋中将曲仁田斩杀。他思忖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看了曲仁田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当日不正是曲先生将正一引到本官的府中么?以曲先生的精明,为何没有看出此人另有所图?” 曲仁田听蔡珽突然质问自己,没有丝毫慌张,口中说道:“大人说得不错,确是学生将正一这个贼秃带到大人府上。这是因为学生听说此人在崖山镇出没之后,便对他起了疑心,但是不能断定他与建文帝有何干系,不能随意将他擒拿。但是若是置之不理,一旦让别人将他拿住,这份大功劳便与大人无关,皇上还会猜疑大人是建文帝的死党。是以学生才将他引见给大人,又请大人写信请澄心大师收留此人,便是要将这人放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一旦认定他便是建文帝,或是建文帝的亲信,咱们立时便可将他捉住,为大人消除心腹大患。” 蔡珽听曲仁田说得胸有成竹,心中稍安,暗想这个狗贼若是诚心为我办事,确是一个极得力的手下。只是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待我除掉这个狗贼之后,再次聘用师爷之时,须得亲自查看来人的身份来历,免得再被人欺瞒。只是眼下须得借助这个狗贼之力,暂时还不能杀他。 (本章完) 第3098章 第3098章 蔡珽心中打定了主意,着实夸赞了曲仁田几句。曲仁田连称不敢,又与蔡珽商议了良久,这才向蔡珽告辞离开。蔡珽送曲仁田出门之时,曲仁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对蔡珽小声说道:“高万里对姓尚的大拍马屁,当众献媚,必定是想与御前侍卫结交,恐怕会对大人不利,大人不可不防。” 蔡珽听曲仁田说完之后,心中悚然一惊,回想此前高万里的言行,果然大有可疑之处。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曲先生说得甚是。此人媚上欺下,鼠首两端,着实可恶。本官自会提防这个王八蛋,免得被此人坑害。还请曲先生为本官仔细筹划,好歹度过这个难关。” 尚和阳回到自己的居住之后,立时将秦铁衣和聂青云等人召集起来商议事情。俞允中见尚和阳脸上颇有兴奋之色,心想此时正是讨好尚和阳的大好时机,是以陪着笑脸抢着说道:“大人如此高兴,必定看出了什么端倪。咱们兄弟摩拳擦掌,就等着大人吩咐下来,咱们便去办事。”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枉咱们兄弟奔波了几千里,途中又血战数场,死伤了二三十名好手,今日总算让咱们摸到了狐狸尾巴。” 秦铁衣等人听尚和阳说话,虽然压根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到俞允中出言奉承尚和阳,自己岂能落后?是以尚和阳话音方落,众人纷纷出言赞扬,大拍尚和阳的马屁。尚和阳听众人吹捧自己,心中得意,脸上露出笑容,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半晌过后,他右手轻轻摆了摆,秦铁衣等人这才纷纷住口,目光尽数落在尚和阳身上。 尚和阳看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眼下敌人已经沉不住气,终于现了正形,不出十日,此事必定水落石出。” 众人听尚和阳说话故弄玄虚,越发摸不到头脑,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免得大煞风景,尚和阳非得忌恨自己不可。片刻之后,秦铁衣陪着笑脸说道:“尚大哥神机妙算,必定能够将敌人一网打尽。小弟在崖山镇住了多年,对这里的情形颇为熟悉。尚大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可以吩咐便是。” 秦铁衣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尚和阳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皇陵闹鬼之事还没有查清楚,眼下丰宿岳这个老贼又突然跳了出来。虽说尚大哥武功盖世,压根不将这个老贼放在眼中,只是他手下党羽众多,咱们人手太少,只怕会被这个老贼占了便宜……” 秦铁衣说到这里,便即住口不说。尚和阳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道:“秦老弟大可不必担心。丰老贼突然露面,更加可以确认皇陵那边不但没有鬼,反倒还有一位咱们要找的人。” 尚和阳说完之后,秦铁衣等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不解的神情。尚和阳嘿嘿一笑,接着说道:“丰老贼素来与大明为敌,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且据咱们御前侍卫打探到的消息,丰老贼的先祖是宋末帝赵丙的亲信,多半也死在崖战之役。是以百十年间,丰家子弟,一直死心蹋地地为赵宋卖命,如此一来,与丰老贼同行的那个姓赵的小子,来历可是大大可疑。” 秦铁衣和俞允中都是粗鲁之人,听尚和阳说完之后,一时之间还不晓得他话中之意,聂青云却读过几本书,知道一些赵宋旧事,是以尚和阳说完之后,他心中一凛,口中说道:“大人是不是认为姓赵的小子赵宋皇族的后人?” 尚和阳点头说道:“不错。赵无忌必定是赵家子弟,否则他不会到黑松林中的皇陵哭陵。各位不妨想一想,丰老贼是何等身份,能驱使他为之效力之人,身份必定尊贵之极。除了赵宋皇族之外,能让他心甘情愿充当护卫之人,只怕再也找不到了。” 秦铁衣听尚和阳和聂青云说话,心中仍然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就算姓赵的小子真是宋朝皇帝的后代,他来到这里,不过是与赵宋有关,与建文帝又有何干系?” 尚和阳笑道:“秦老弟离开朝廷已有多年,不知道天下大势,却也并不稀奇。其实在数年之前,宫中就接到密报,称有人假借赵宋后人之名,图谋造反,想要倾覆大明江山,扶助赵宋子孙重登帝位。皇上接到密报之后,立即派人四处查访,虽未抓到什么实证,却证实确有此事。今上英明神武,大明江山固若金汤,赵氏一党想要复国,实属痴心妄想。不过建文帝若是还活着,奸党大可利用建文帝之名造反。须知朝野之间,对靖难之役心怀不满之人仍有不少。这些人藏匿起来,以待时机,时时图谋复辟。若是建文帝竖起反旗,这些人必定会趋之若鹜,局面自然大不相同。赵氏一党大可以行三国时曹操之旧事,挟建文帝以令天下,待到事成之后,再将建文帝除去,重新恢复大宋江山。嘿嘿,这真是一步好棋。” 这番话听得秦铁衣等人目瞪口呆,仔细想想却颇有道理。尚和阳接着说道:“赵无忌一伙人到了这里,便是因为建文帝就在左近,可见咱们对正一的猜疑并不错。即便赵无忌一伙人此行与建文帝无关,他也是赵氏后人,咱们不能放过他。将这伙人或擒或杀,也是一件大功劳。” 聂青云听尚和阳说完之后,先是随声附和了几句,接着说道:“皇陵古怪之极,看样子并非姓真的小子在捣鬼。” 尚和阳沉声说道:“闹鬼之事,想来不是赵家一伙人所为,而是正一这个贼秃派人在黑松林中故布疑阵。须知再过半个月便是海禁放开之时,到时正一等人便可乘船下海,远逃海外。此时他派人在皇陵捣鬼,无非是要将咱们引诱到皇陵,无暇他顾。嘿嘿,这个贼秃算盘打得甚好,可惜做事不密,留下太多破绽。” 秦铁衣皱着眉头说道:“尚大哥说的甚有道理。不过广东巡抚蔡大人突然现身,不知道与此事是否有关联?他是广东的父母官,若是能够派兵相助,要灭掉丰老贼和正一一伙奸贼,易如反掌。” (本章完) 第3099章 第3099章 尚和阳听秦铁衣说完之后,冷笑一声,口中说道:“姓蔡的混蛋当年是齐泰、黄子澄一党,一向效忠建文帝,是建文帝的死党之一,皇上早就想将他除去。只是此人狡诈多计,先是换了名字,以图避祸,后来又走吏部那些龌龊官儿的门路,躲到岭南做官。岭南乃是蛮荒之地,到这里做官,与流放发配也没有什么区别,寻常官员若是知道朝廷要将自己派到岭南做官,宁肯辞官不做,也不肯南下岭南。蔡珽自愿南下岭南,便是想远离朝廷,免得被皇上发觉,将他满门抄斩。” 尚和阳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蔡珽这厮不是好人,不过确是一个能臣。此人到了岭南之后,从七品县令做起,安抚百姓,剿灭蛮民,积功升至知府,最后一直做到广东巡抚,成了封疆大吏。皇上已经知道蔡珽便是当年建文帝的死党蔡泌,不过蔡珽在岭南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而且深得蛮子的欢心。若是倏然将他罢黜治罪,只怕岭南震动,会惹出大祸。皇上目光如炬,这才没有立时派人将蔡珽擒拿进京问罪,而是故作不知,屡加赏赐,以安其心。蔡珽初时极为小心,后来看到皇上多次升他的官,时常厚加赏赐,以为皇上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又仗着自己在岭南已经有了根基,不再似此前那般惶恐,竟然谋划着想要进京做京官。哼,这个奸贼不晓得死期将至,还在做他的清秋大梦。此番他到了崖山镇,自然是想要帮助建文帝逃往海外。秦老弟不必担心,姓蔡的奸贼虽然带了不少好手,不过三天之内,咱们的大队人马便会从福建赶到到这里。此外赶往广西的袁十七也会掉头东进,到这里与咱们会合。到了那时,别说建文帝插翅难逃,就连蔡珽这个奸贼也要被咱们一并擒拿。” 秦铁衣等人见尚和阳不动声色之间,已然胸有成竹,将事情处置得井井有条,心中大为佩服,纷纷出言赞扬。聂青云更是谀辞如潮,将高帽一顶又一顶地送戴在了尚和阳的头上。尚和阳听得甚是受用,得意之极,笑着说道:“此番能够大功告成,全仗着各位兄弟帮忙,待到咱们将这几伙反贼尽数擒杀,在皇上驾前,兄弟必定为各位美言。到时高官厚禄,自然指日可待。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蔡珽便带着尚和阳等人同赴皇陵,查明黑松林中到底有何古怪。众人走进黑松林,其时正当深秋,秋风掠过松林,松针簌簌而下,便如落花一般,更增凄凉。蔡珽微感寒意,心中颇为忐忑,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本官到广东十余年,没想到会遇上此等异事。当年与本官同来广东的同僚眼下已大多不在了,此时想起,当真让人感慨万分啊。” 尚和阳听蔡珽话中颇有对久居边鄙之地不满之意,心中暗想,你这个狗贼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死期将至。老子先让你逍遥几日,待到建文帝现身,你也决计逃不掉。念及此处,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蔡大人公正廉明,是出了名的大清官,皇上早有将大人召回京城之意。只是广东地处偏远,蛮族凶悍,民乱不息,若是没有蔡大人这样的能臣坐镇,皇上寝食难安。是以不得不委屈蔡大人留在广东,镇守东南。不过眼下岭南逐渐平安,大人离开岭南之日屈指可数。待到大人进京之后,出任六部尚书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就算入阁做阁佬,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蔡珽对尚和阳已经起了戒心,听他如此吹捧自己,心中不只没有半分得意,反倒越发忐忑,暗想这个家伙说起话来神情狡诈,多半是故意欺瞒于我,我须得小心谨慎,与这伙狗贼周旋,免得被这个王八蛋看出破绽,非得吃大亏不可。念及此处,蔡珽故意装出一副惊喜的神情,口中说道:“多谢尚大人吉言。若是有朝一日本官能够到京城做官,还望尚大人多多关照,本官感激不尽。” 两人各怀鬼胎,口中虚情假义,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古怪。秦铁衣等人见此情形,心中均想,越是大官,就越会人前虚情假义。若是换作老子,绝对不会像这两位大人一般,心里恨不得将对方一刀砍死,口中却说得如此好听。 众人沿着一条石径在黑松林中穿行,走了约摸一柱香工夫,终于到了皇陵近前。只那那座巨碑前的石供桌上,已经摆了八盘素果,香炉中的三柱高香烟气袅袅,香气袭人。众人见此情形,心中都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蔡珽虽然心中忐忑,不过身边有尚和阳、高万里等武功好手,头顶又有阳光洒了下来,倒也并不十分害怕。他向左右张望了一番,压根看不到一个人影,口中说道:“想不到竟然有人抢到咱们的前头,不晓得是什么人敢到这里祭祀。”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蔡大人想看看是什么人在黑松林中装神弄鬼,倒也并非难事。待下官为大人将他揪出来,大人一问便知!” 尚和阳说完之后,不等蔡珽说话,右手凌空一抓,散落在地上的一束松针“嗖”的一声,竟然飞入他的手中。高万里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忍不住大声赞道:“尚大人的控鹤神功当真了得!在下虽然听说过这门神功,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还以为是江湖传说,当不得真。想不到尚大人身负这门神功,在下佩服之极。” 蔡珽听高万里大拍尚和阳马屁,心中恼火之极,暗想曲仁田这个狗贼果然没有说错,高万里一心巴结御前侍卫,想要另攀高枝,才会向姓尚的如此献媚。哼,我将这个狗贼视为心腹,这些年派他做了许多事情。若是泄漏出去,事情大大不妙。须得想一个法子,将这个狗贼悄没声地除掉,以除后患。 蔡珽心中思忖之际,尚和阳压根没有理会高万里,右手一挥,那束松针直向巨碑右侧的一株大松树上激射过去。只听尚和阳大声喝道:“相好的,既然已经露了相,还不现身一见吗?” (本章完) 第3100章 第3100章 尚和阳话音未落,只听那株大松树上有人一声长笑,紧接着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自树顶上飞了下来,直向尚和阳打到。尚和阳听到暗器破空之声凄厉异常,不敢伸手去接,可是若是飞身闪避,又怕蔡珽、秦铁衣等人小觑了自己,百忙中大袖挥舞,直向飞向他的黑影迎了上去,用的正是武当派“大摔碑手”功夫。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暗器被尚和阳的大袖震得斜斜飞向了右首,摔落在两三丈外的地上。众人定睛望去,这才发觉那道黑影压根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块松树树皮。 尚和阳没有想到自己倾尽全力,只不过震飞了一块树皮,心中又惊又怒。便在此时,树上那人又是一声长笑,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供桌之前。只见这人一身黑袍,满脸络腮胡子,面如金纸,双眉斜飞,站在当地,便如金甲天神一般。众人见此人如此威武,心中都是一凛。 尚和阳见黑袍大汉跃到地上,心中暗想,此人方才掷出树皮,内力不弱,不过与老子相比,那是差得远了。念及此处,尚和阳成竹在胸,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阁下总算现身了!这几日你在黑松林中装神弄鬼,今日黔驴技穷,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把戏!” 黑袍大汉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尚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谁是人,谁是鬼,此刻言之尚早。”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嘴角微微上挑,脸上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容,口中阴恻恻地说道:“今日群贤毕至,丰老爷子就不必藏头藏尾了,不妨现身一见罢。” 黑袍大汉话音一落,只听大坟后面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位朋友好厉害的耳朵,老夫不过喘了口气,竟然被你听到了。” 话音方落,只见一个高瘦的老者自墓丘右首慢慢踱了出来,不是丰宿岳是谁?尚和阳见丰宿岳终于现身,不由皱眉了皱眉头。他对丰宿岳颇为忌惮,今日约了蔡珽同到黑松林查看,一心想要借着蔡珽手下的高万里等高手之力,联手将丰宿岳除去,没想到突然杀出来一个黑袍大汉,大出尚和阳的意料之外。此时丰宿岳也已现身,若是他与黑袍大汉联手,自己虽然有高万里等人助拳,也未必能讨到好去。念及此处,尚和阳心中颇为后悔,暗想自己以为筹划妥当,先让蔡珽手下的高万里等人除掉丰宿岳,待到御前侍卫大举来到崖山镇之时,再将建文帝和蔡珽一伙人一网打尽。没想到援兵未到,又杀出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袍大汉,如此一来,自己一方要对付丰宿岳和黑袍大汉两伙人,而蔡珽窥伺在侧,几方势力此消彼涨,谁胜谁败,殊未可知。 尚和阳思忖之际,只见黑袍大汉向丰宿岳拱了拱手,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丰老爷子请了。在下铁中原,今日得见全真教教主,幸何如之?” 丰宿岳听黑袍大汉言语之中对自己甚是推崇,心中颇为高兴,但是铁中原这个名字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心中不解,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蔡珽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奸贼装神弄鬼,视大明律令为无物,当真是不知死活!来人,将这两个奸贼拿下,若是他们胆敢反抗,立杀不赦!” 蔡珽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四名青衣汉子立时抢上前去,将丰宿岳和铁中原围在当中。蔡珽此次来到崖山,虽然并未率领大批巡抚衙门的公差捕快同行,但是随他同来的十几名卫士都是千挑万选的武功好手。蔡珽见丰宿岳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铁中原又没什么名头,自忖手下卫士必定能够将两人或擒或杀,是以不等尚和阳出手,便即下令手下的卫士出手抓人。 丰宿岳见四名卫士围了上来,压根不将四人放在眼中,只是冷笑了一声,对蔡珽说道:“蔡珽,你这小子做了广东巡抚,自以为是封疆大吏,说起话来不知道天高地厚,当真好笑。哈哈,哈哈。” 蔡珽见丰宿岳被自己手下四名卫士围在当中,竟然丝毫不惧,心中微感诧异。一名青衣卫士听丰宿岳直呼蔡珽的名字,有心在蔡珽面前邀功,当即大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直呼蔡大人的名字?!” 青衣卫士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直向丰宿岳右肩琵琶骨抓了过去。眼见他的指尖就要触碰到丰宿岳的肩头,猛然听到高万里大声喝道:“小心!” 青衣卫士是高万里亲自招揽到蔡珽身边,两人交情极深。此时听到高万里突然出声示警,青衣卫士心中一凛,知道高万里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他既然大声提醒,必定情势有变。只是此时他已全力攻向丰宿岳,想要抽身退开已然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只听丰宿岳冷笑了一声,也未见他如何用力,右掌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拍到了青衣卫士的小腹上。青衣卫士哼也没哼一声,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三四丈夫远,“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子。 蔡珽想不到丰宿岳一出手便取了自己手下一名卫士的性命,吓得不由向后退了两三步,躲在了高万里身后,口中连声下令,要手下的卫士一起出手,将丰宿岳杀掉。可是众卫士看到同伴被丰宿岳一掌击毙,心中惊骇,哪里敢上前挑战。是以不只没有上前围攻,反倒纷纷向后退去。蔡珽见众卫士不听号令,心中恼火,却又无计可施,只得躲在高万里身后生闷气。 尚和阳冷眼旁观,此刻心中也是暗暗吃惊。他方才已经看出丰宿岳要出手对付那名青衣卫士,若是出声示警,或是出手相助,必定能救青衣卫士一命。不过蔡珽手下倒霉,正是尚和阳求之不得之事,是以他乐得作壁上观,站在一旁看热闹。只是尚和阳没有想到丰宿岳出手如此神出鬼沿,虽然他自忖自己也可勉力做到一掌击杀青衣卫士,但要像丰宿岳这般神定气闲般出手杀人,却是万万不能。念及此处,尚和阳暗自运起真气,如岳临渊,以防丰宿岳突然出手攻向自己。 (本章完) 第3101章 第3101章 丰宿岳击杀一名青衣卫士之后,围在他身边的其余三名卫士心中大惊,心生惧意。只是这四名卫士原本都是岭南杖子山琵琶寨的大盗,一向同气连枝,联手做了许多大案。后来被高万里说动,贪图蔡珽送来的重金,投入蔡珽手下做了卫士。此时虽然心中害怕,可是看到同伙惨死在丰宿岳手中,心中又惊又怒,立时抢上前去,各自挥拳舞刀,直向丰宿岳围攻过去。 丰宿岳见三名青衣卫士围攻上来,毫不惧怕,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鹰爪子,忍不住动手了么?” 丰宿岳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名青衣卫士长声惨叫,原来胸口中了丰宿岳一掌,立时倒地毙命。丰宿岳击杀了一名卫士,手上丝毫不停,右手中指倏然探出,戳中从左首攻过的一名青衣卫士的“膻中”穴。那名青衣卫士哼也没哼一声,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脸上满是不信的神情,身子僵硬,竟然被丰宿岳一指戳死。 丰宿岳连杀两人,剩下的那名青衣卫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与丰宿岳缠斗,转身便要逃走。丰宿岳冷笑一声,左手探出,正抓在那名卫士的后颈,竟然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名卫士拎了起来。只听丰宿岳口中说道:“想要从老夫手中逃走,你还得再练三十年武艺!” 那名青衣卫士被丰宿岳拎在手中,心中大骇,想要用力挣脱,只觉得手脚软绵绵的,竟然使不出半分力道。被丰宿岳拎在手中,如同一个初生婴儿一般,压根无法从丰宿岳手中挣脱。 尚和阳见丰宿岳大占上风,连杀三名青衣卫士,又将一名青衣卫士擒住,重创了蔡珽一伙。自己若是再不出手,丰宿岳一家独大,于自己大大不利。念及此处,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丰老先生是前辈高人,何必与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你已经连杀三人,就饶了这位朋友的性命罢。” 丰宿岳见尚和阳为青衣卫士出头,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狗官说话如同放屁!既然约老夫前来比武,为何又带了这么多帮手同来?!哼,这些酒囊饭袋,就算来了百人千人,老夫也不放在眼中!” 尚和阳听丰宿岳如此一说,心中一怔,口中说道:“尚某佩服丰老先生武功通神,岂敢班门弄斧,向丰老先生挑战?” 丰宿岳听尚和阳说完之后,神情一变,口中说道:“昨晚前来下战书的那个狂徒,难道不是你这狗官的属下么?!” 尚和阳见丰宿岳如此模样,心中隐隐觉得事情不对,沉声说道:“尚某从未下过什么战书,丰老先生必定是上了奸人的大当!” 原来昨夜丰宿岳逃离了黑松林之后,一路奔回崖山镇的客栈之中。赵无忌等人随后也逃了回来,众人聚到了一处,一个个垂头丧气,颇为沮丧。丰宿岳艺成出道以来,从来没有遭遇如此大败,此时越想越是恼火,恨不能立时将尚和阳等人尽数斩杀,方能找回场子。他手下一名弟子不知道好歹,见师父神情黯淡,出言安慰,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不晓得哪一句话触到了丰宿岳的霉头,竟然被丰宿岳一掌打死。其余一众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拖着同门的尸体,仓皇离开丰宿岳的居处。 丰宿岳一掌击杀了自己的弟子,心中越发愤怒,只想找人打上一架,砍掉几颗人头,方能一泄心中的怒气。不过众弟子已经远远避开,赵无忌虽然就在身边,只是此人名义上是他的弟子,但是身份尊贵,丰宿岳自在不能找他出气。是以丰宿岳只得强压心中的怒气,与赵无忌说了几句闲话,将他送到隔壁客房歇息,自己回到居处打坐练气。 到了午夜时分,忽听客栈的院子中传来了鼓噪之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叫道:“丰宿岳,你这个老不死的王八蛋!敢出来与老子大战三百回合吗?!” 丰宿岳生平少有敌手,性子最为狂傲,听到有人在院子中辱骂自己,登时勃然大怒,身形如电,瞬间冲出客房,一直到了院子之中。只是院子中漆黑一片,压根没有人影。丰宿岳只道有人故意戏弄自己,愤怒欲狂,先是在院子中到处搜寻,随后又纵身跃上客栈屋顶四处张望,只见崖山镇笼在一片黑暗之中,除了些许灯笼光亮之外,压根看不到有人在屋顶纵跃。 待到丰宿岳跃回到院子中,赵无忌等人也已冲进了院子。几名住店的客人听到院子中喧闹不停,便也走出客房看热闹,被丰宿岳的弟子打得鼻青脸肿,狼狈逃回客房去了。丰宿岳遭人戏弄,自觉在众弟子面前丢了面子,心中越发恼火,随口责骂了众弟子几句,便即气哼哼地回到客房之中。待他走到桌子旁边,突然发现桌子上竟然放着一封信。丰宿岳心中大惊,知道自己方才追出客房,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自己在客栈院中和屋顶四处搜寻之时,有人趁机悄悄潜入自己的客房,将这封书信放在了桌子上,又悄悄溜走。其时住在隔辟客房的赵无忌等一众弟子已经冲到院子之中,送信之人想要进出丰宿岳的客房并非难事。 丰宿岳成名数十年,从来没有遭逢过如此戏弄,心中愤怒之极。他打开书信观看,里面只写着寥寥几句话,竟然是约他到黑松林的皇陵之前比武,落款未署姓名。丰宿岳看到这封书信,不只没有恼怒,反倒欣喜欲狂。他以为戏弄自己之人必定是在黑松林中与自己交手的那一伙人,自己正愁找不到这伙人出气,他们却自己找上门来,岂不是自寻死路?是以丰宿岳读完书信之后,立即将赵无忌等一众弟子召集到了一处,吩咐他们依计行事。自己安安心心地睡了一晚,一大早便到了黑松林中,躲在皇陵大墓背后,等着仇人现身。 (本章完) 第3102章 第3102章 丰宿岳一心以为向自己挑战的狂徒必定是昨日与自己交过手的尚和阳等人,虽然他不晓得尚和阳的身份,只是看尚和阳的武功和气度,绝非寻常武林人物,是以不敢有丝毫托大。天还未亮,他便先行到了黑松林中,施展轻功在林中转了两圈,却未发觉有人埋伏,心中不禁颇为奇怪,暗想那个狂徒难道不晓得老夫的身份,竟然敢如此托大,大战在即,竟然并未在黑松林中做手脚,这倒真是奇了。 丰宿岳左思右想,却猜不透敌人到底有何打算,眼看着天就要大亮,他只得先行躲在宋末帝赵丙的衣冠冢背后,打算先判断敌人的身份,再想着如何应付。只是以丰宿岳武功之高,竟然并未发觉铁中原何时到了黑松林中,又是如何躲到那株大松树上,可见此人的武功着实了得。丰宿岳不晓得铁中原是敌是友,此时大敌当前,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可是丰宿岳万万没有想到尚和阳矢口否认,声称并未派人向丰宿岳下战书。丰宿岳见尚和阳不似作伪,心中暗想,此人称得上江湖中的一流好手,虽说不晓得此人的底细,不过武功练到他这个境界,必定不肯轻易说谎,以免传扬出去,无颜再见江湖中人。难道不只老夫上了大当,这个家伙也被人骗了不成? 念及此处,丰宿岳撇了撇嘴,看了尚和阳一眼,心中暗想,就算不是这个狗贼向老夫挑战,可是咱们的梁子已经结下了,看此人的模样,必定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奸诈之徒。老夫已经设下了计谋,今日必定要将得罪老子的狂徒杀掉,以除后患。既然那个狂徒还没有现身,老夫先将你这个狗贼宰了,用你的脑袋给今日之战祭旗。 丰宿岳心中打定了主意,当即打了一个哈哈,阴阳怪气地说道:“俗话说相请不如巧遇,就算不是你将老夫约来,反正咱们都到了这里,正好借此良机一决高下。来来,你出手罢。” 尚和阳到黑松林中打探,想要查清到底是谁在林子中装神弄鬼,并非是要与人动手。他虽然打定了主意要除掉丰宿岳,只是先要查明建文帝是否已经到了崖山。在御前卫士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尚和阳并不想与丰宿岳翻脸。是以听丰宿岳说完之后,尚和阳摇了摇头说道:“我与丰老先生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压根不想与老先生动手。方才听老先生讲述来到黑松林的原由,若我猜得不错,必定有人暗中捣鬼,意图挑拨,让我与丰老先生大打出手,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咱们上了贼子的大当,这场架还是不打为好。” 尚和阳话音方落,没等丰宿岳说话,铁中原抢着说道:“尚大人今日为何如此客气,难道是怕了不成?” 尚和阳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阁下为何会到了此地?莫非捉弄我和丰老前辈的那个王八蛋便是你不成?” 丰宿岳尚和阳如此说话,心中疑云大起,转头对铁中原喝道:“真是你在其中弄鬼么?” 丰宿岳说话之时,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身子如岳临渊,死死盯在铁中原的脸上。铁中原没有丝毫畏惧,哈哈一笑,口中说道:“丰老前辈,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丰宿岳虽与尚和阳交过手,但是并不晓得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精通武当派的剑法和掌法,必定是武当派中的重要人物。全真教与武当派都是道家门派,不过两派世代相传的武功却是大相径庭。全真教的武功来自于道藏,是纯正的道家功夫。武当派的武功却与少林寺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虽然讲究打坐练气,不过剑术也好,拳脚也罢,都有着几分少林派武功的影子,柔中还有四分刚,与全真教的阴柔路子全然不同。 全真教在宋朝年间大放光芒,号称玄门正宗,不只寻常的江湖门派难望其背,就连少林寺、泰山派、华山派等名门正派对全真教也是颇为忌惮,不敢与全真教相抗。到了宋末元初,全真教屡遭重创,从此势微。而不世出的武学大宗师张三丰横空出世,创立了名动天下的武当派,一时风光无两,不只超越了华山派、泰山派、衡山派等名门正派,还将全真教甩在了身后,成为与少林寺齐名当世,执武林之牛耳的大门派。 其后武当派虽然与全真教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江湖中许多见风使舵的武林人物吹捧武当派,贬低全真教,更有一些别有用心的奸诈之徒从中挑拨,想要让武当派和全真教大打出手,他们好从中得利。武当派和全真教的首脑人物极为了得,自然不会轻易上当,不过时日久了,两派还是生了许多嫌隙,大有老死不相来往的情势。 丰宿岳继任全真教主之时,全真教已经渐渐平庸,再也无法与武当派一争短长。丰宿岳之所以投靠张士诚,与朱元璋为敌,便是想着辅佐张士城登其坐殿,自己做张士城的国师,全真教可以重新崛起,压倒武当派。没想到张士诚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兵败如山倒,最后落得一个被俘身亡的凄惨下场。丰宿岳押错了宝,不只没有重振全真教,反倒使得全真教的形势越发危险。 丰宿岳知道武当派有不少杰出人物投入朱元璋军中效力,因此对武当派更加怨恨,竟然打算纠集同道,一举将武当派挑了。只是武当派门下弟子众多,而全真教在与鞑子和朱元璋相抗之时,门下弟子死伤惨重,双方情势此消彼长,丰宿岳的武功虽然不在武当派掌门和几位名宿之下,可是他门下的弟子与武当派的弟子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丰宿岳思虑再三,最后迫于形势,没有与武当派撕破面皮,不过如此一来,双方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昨日丰宿岳与尚和阳撞到了一处,他察觉尚和阳使出的是武当派武功,而且造诣颇深,绝非武当派门下的寻常弟子,心中大惊,以为武当派派出如此高手来到崖山镇,自然是想将自己或擒或杀,从此玄门正宗的名号就归了武当派,全真教在江湖之中就此消失。念及此处,丰宿岳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伺机将尚和阳斩杀,可断武当派一臂,再寻机刺杀武当派掌门人和几位名宿,武当派必定不战自乱。到了那时,自己便可以伺机出手,将武当派一举挑了。如此一来,全真教必定能够重新崛起,自己也将成为拯救全真教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大豪杰,从此名垂青史,不在话下。 (本章完) 第3103章 第3103章 丰宿岳打定了主意要杀掉尚和阳,除了他想力压武当派,重振全真教之外,还因为武当派虽然没有与全真教翻脸成仇,不过也知道全真教背地里处处与武当派为难,是以两派之间已然势同水火。尚和阳突然在崖山镇露面,焉知不是武当派打探到全真教主在此地现身,这才派出高手寻踪而至,要将丰宿岳斩杀,以除后患。是以丰宿岳以为即便自己不想与武当派为难,武当派也要与自己过不去。如此一来,不如先下手为强,除掉尚和阳,再剿杀他的党羽,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丰宿岳向尚和阳挑战,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虽然在尚和阳之上,但是要杀掉此人,却也极不容易,是以说完之后,他便暗运内力,右手紧握剑柄,只等尚和阳出手,他便要以厉害的武功反击。没想到尚和阳没有应答,铁中原却突然开口说话。丰宿岳心中一凛,不晓得铁中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正自不解之时,只听铁中原接着说道:“丰老爷子,这位大英雄乃是当今皇上驾前的大红人,御前侍卫统领,尚和阳尚大人!” 丰宿岳听铁中原如此一说,心中悚然一惊,双目圆睁,看了尚和阳一眼,随即转头对铁中原说道:“此话当真?” 铁中原嘿嘿一笑,右手指着蔡珽说道:“这位便是广东巡抚蔡珽蔡大人。这位大英雄若不是尚和阳,岂能与蔡珽大人并肩同行?” 铁中原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丰老爷子与他过招,难道看不出他的武功家数来自武当派吗?” 尚和阳听铁中原出言挑拨, 显是不怀好意, 心中一凛, 暗想这个王八蛋想要挑动丰老贼与我翻脸,居心何其险恶?!多半他想让我和丰老贼拼一个你死我活,他窥伺在侧, 打算趁着我和丰老贼两败俱伤之际,他再伺机出手, 坐收渔翁之利。 念及此处, 尚和阳正在思忖应付之计, 却见丰宿岳已然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盯着他, 眼中满是怨毒,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 算你小子有种!老夫已经找了你九年, 一直不晓得你这个王八蛋躲在哪里, 想不到今日竟然在此处碰上了, 真是天可怜见!白云观这笔血债,今日你应该还给老夫了!” 原来朱元璋驾崩之后, 建文帝听了齐泰和黄子澄等人的主意,一力削藩。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首当其冲,形势岌岌可危。朱棣知道情形不妙, 不甘心束手待毙,在姚广孝的力劝之下, 在北平燕王府中蓄养死士,又派出亲信招兵买马, 打算与建文帝相抗。 其时朱棣虽然招揽了一些人马,但是兵器不足, 许多军士只能拿着木棍操练。姚广孝给朱棣出了一个主意,在燕王府后院挖了许多地下石室,要铁匠躲在石室中打造刀枪箭矢。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姚广孝派人买来几千只鸭子放入后院,用鸭子的叫声掩盖打造兵器时的异声。 只是建文帝急着削藩,对朱棣的逼迫越来越紧。朱棣虽然有心起兵反叛,可是人马兵器不足,一旦贸然起兵,立时便会被朝廷派来的平叛大军剿灭。朱棣急得团团转,可是他虽然贵为燕王,却不是神仙,又怎么能凭空变出成千上万件兵器箭矢? 就在朱棣束手无策,渐渐绝望之时,姚广孝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原来鞑子入主中原之后,皇帝忽必烈感念昔年全真教真人邱处机不远万里赶赴西域,将吐纳养气的功夫传授给成吉思汗之事, 对全真教甚好,甚在北平建了一座白云观,作为全真教道士的道场。后来全真教虽然势危,但是门下弟子一直居住在白云观中,鞑子皇帝倒也并未为难这些道士。 鞑子残暴,对汉人百姓横征暴敛,弄得天怒人怨。从鞑子兵南下中原,到天下义军蜂起,鞑子朝廷摇摇欲坠,其间不过百年。全真教据守白云观,在京中颇为有名。待到朱元璋派了徐达和常遇春统领二十万大军北征之时,鞑子皇帝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理会白云观?后来徐达统率大军打到了北平城下,鞑子皇帝带着妻子儿女和一众大臣狼狈逃往塞外。不过此人倒还算有良心,逃出北平之时,特意调拨了几千件兵品和数万支羽箭交给白云观,如此一来,大国入城之时,白云观的众道士足以自保。 全真教的首脑人物见鞑子皇帝如此行事,知道他此举包含祸心,是想让白云观的道士抵挡追杀而来的义军,众鞑子才能平安逃出北平,返回塞外。鞑子皇帝派人将数千件兵器和箭矢送到白云观,盼着众道士能够与义军拼死一战,自己一伙人可以趁机逃走。 众道士虽然抱定了殉国之心,拿到兵器之后,便在白云观内布防。没想到徐达用兵如神,鞑子皇帝一伙人刚刚离开北平,他便率领北征大军入城。众道士知道此时已无法与义军相抗,只得将兵器和弓箭尽数埋在观中一处隐秘之地,便即分路逃走。义军冲入观中搜索,并未发觉有异,便即纷纷退走,白云观终于得以保全。 姚广孝对朱棣说道,白云观中藏匿的刀剑有三四千柄,弓矢无数。若是咱们能将白云观中藏匿的兵器尽数挖掘出来,势力必定大增,就算南军猝然攻至,咱们也能从容应对。 朱棣听了姚广孝劝说之后,立即派尚和阳带领人马前去剿灭白云观中的道士。双方一场大战,白云观中数百名道士尽数被杀,尚和阳带去的军士也是死伤惨重,不过将藏在观中的刀剑和箭矢尽数搬走,自然是大功一件。待到丰宿岳赶回白云观,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哪里还有门下弟子的影子?丰宿岳后悔不迭,后来多方打听,终于知道是尚和阳带兵剿灭了白云观,他愤怒欲狂,发誓要将尚和阳千刀万剐,为白云观众道士报仇雪恨。只是丰宿岳为了重振全真教,一直在中原和关中各地奔波,无暇在京城之中对尚和阳下手,两人这才没有火拼。 (本章完) 第3104章 第3104章 尚和阳被铁中原揭穿了身份,虽然猜忌铁中原另有所图,不过他最忌惮的并非是铁中原,而是丰宿岳。既然丰宿岳知道了他的身份,今日之事已然无法善了。念及此处,尚和阳心中念头急转,暗想眼下虽然援兵尚未赶到,不过蔡珽带了许多武功好手,咱们联起手来,丰老贼绝对讨不到好去。想到这里,尚和阳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可惜当日你这个老贼不在白云观中,否则脑袋早已被老子斩了下来,悬在白云观前示众了!” 尚和阳话音未落,只听丰宿岳大喝一声,右手斗然拔出长剑,如疾风一般直向尚和阳扑去。尚和阳知道丰宿岳武功不凡,此时又是愤怒之下出剑,必定是全力一击,哪里还敢怠慢?只见他右手拔出长剑,使出了一招“倒踩七星”,长剑幻化出无数剑影,将身前要害护得严严实实,想要将丰宿岳势若疯虎的攻击逼退。丰宿岳不待剑招用老,身子猛然拔起,瞬间跃在空中,头下脚上,如同一个风车般呜呜旋转,双手握剑,直向尚和阳天灵盖刺了下来。 尚和阳没有想到丰宿岳竟然会使出如此怪招,一时之间无法破解,身子向后急退,堪堪避开了这一剑。丰宿岳自空中落了下来,待到距离地面四五尺处,轻轻翻了一个无头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随即又如影随形般直向尚和阳追了过去。 只是丰宿岳刚刚追出了三四步,蓦然间背后有人大喝了一声。丰宿岳只觉得一股劲风直袭后心,顾不得再追尚和阳,左掌向后一挥,“啪”的一声轻响,与背后袭来的那人对了一掌。那人闷哼了一声, 向后踉跄着连退了四五步, 身子晃了几晃, 险些坐倒在地上。 丰宿岳一掌击退了敌人,这才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偷袭自己的是一名锦衣大汉, 但是面容陌生。丰宿岳冷笑着说道:“你是何人,竟敢暗算道爷, 不想要命了吗?!” 出手偷袭丰宿岳的那人却是高万里。他虽然是蔡珽的手下, 可是知道尚和阳是御前侍卫统领之后, 立时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巴结尚和阳, 日后仕途不可限量。方才看到尚和阳遇险,高万里以为这是巴结尚和阳的最好时机,是以趁着丰宿岳追杀尚和阳之际, 他倏然出手暗施偷袭。却不料丰宿岳武功厉害到了极处, 大出他的意料, 拼尽全力接了丰宿岳一掌。丰宿岳的内力远在高万里之上, 对掌之后恍若无事,高万里却被震得连退数步, 胸中气血翻滚,难受之极。高万里知道自己的内力远不及丰宿岳精纯,若是还要上前围攻, 非得死在丰宿岳手中不可,是以他呆呆站在当地, 暗暗运气调息,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秦铁衣知道若论单打独斗, 在场诸人都不是丰宿岳的对手,当下大声叫道:“对付这个反贼, 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齐上,将这个老贼乱刀分尸!” 聂青云和俞允中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听到秦铁衣鼓噪,聂青云和俞允中各挥兵刃扑向丰宿岳,手中刀剑寒光闪闪,气势迫人。 丰宿岳以一敌三,却也丝毫不惧,手中长剑挥舞,虽然在敌人的包围之中,仍然是攻击多,遮拦少。 尚和阳见秦铁衣等人拿不住丰宿岳,悄悄对蔡珽道:“蔡大人,这个老家伙乃是当今皇上要拿的反贼,若是将他擒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蔡珽心中一动, 回头对其余的一众手下大声说道:“你们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众卫士答应了一声,一个个挥舞刀剑,直向丰宿岳攻了过去。 这一下场中情势又变。单以武功而论,即便是秦铁衣和俞允中、聂青云三人联手,丰宿岳却也不惧。只是他昨日与尚和阳一场大战,功力大损,此时仍未全复。加之此时深陷重围,心下又有一些忐忑,出手不似平日里那般周转如意。众卫士将丰宿岳围在中间,丰宿岳虽然未落下风,却也无法如方才一般进退自如了。 双方缠斗了半柱香功夫,丰宿岳先后打倒了三名卫士。尚和阳见此情形,知道仅凭着蔡珽手下这些卫生,只怕无法将丰宿岳或擒或杀,是以他转头向聂青云和俞允中使了一个眼色。聂、俞两人会意,立时加入战团。他俩的武功远胜蔡珽手下的众武士,两位生力军加入战团,场上情势大变,丰宿岳须得用六分力气对付聂、俞二人,其余四分力气用来对付蔡珽的卫士。 斗到分际,丰宿岳脚下略慢了慢,左臂却被俞允中打了一掌。这一掌虽然未将她击成重伤,却也使得他的胳膊酸麻惊心。尚和阳见此情形,心中大喜,不断发号施令,指挥众人围攻丰宿岳。只见秦铁衣一双铁掌四处翻飞,虎虎生风,俞允中和聂青云更是华山派和青城派中顶尖儿的好手,两柄长剑如灵蛇寻穴,剑尖不住在丰宿岳周身要害逡巡,将丰宿岳牢牢困住。 丰宿岳越打越是心惊,暗想从哪里钻出这些高手,武功如此了得?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又黑悔不迭。他原本以为尚和阳武功高强,自然是武当派的一等一的高手,绝对不会自坏名声,使出下三赖手段,这才抢先孤身潜入黑松林。没想不到尚和阳一伙人压根不讲江湖道义,竟然群起而攻之。早知如此,自己也应当带几名全真派的高手同来,哪会落入如此困境? 高万里被丰宿岳一掌击退,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极,急忙潜运内力,在胸口膻中穴左近到处游走,终于将胸口那股不断翻滚的滞气尽数驱散。眼看着聂青云等人将丰宿岳围在中间,他瞧出了便宜,暗想丰宿岳虽然武功极高,不过今日落了单,要想逃出生天,势比登天还难。老子既然遇到此事,岂能让别人独占这份大功劳而不分得一杯羹?!念及此处,他大喝一声,右手拔出长剑,又向丰宿岳扑了过去。 (本章完) 第3105章 第3105章 高万里是蔡珽手下众卫士的首领,武功远在其他卫士之上。他加入战团之后,聂青云等人如虎添翼,精神倍长,丰宿岳虽然挥剑力站,守御的圈子却越来越小,若不是他剑术内功了得,只怕早已被众人砍成了肉酱。 衡山派剑法讲究轻灵诡异,不以力道见长,而以招数精妙名动江湖。高万里是衡山派顶尖高手,浸淫衡山派剑法已有二十余年,尽得衡山剑法精髓。只见他手中的长剑犹如毒蛇一般,不住在丰宿岳周身大穴游走。丰宿岳几次想将他长剑震飞,不是被他躲开,便是被聂青去等人从旁边拦截。是以丰宿岳不只没有击伤逼退高万里,反倒数次遇险,险些折在敌人手中。 双方翻翻滚滚又斗了七八十招,丰宿岳左支右绌,情形甚是窘迫。尚和阳冷眼旁观,见丰宿岳已是黔驴技穷,再难支撑,暗想这个老贼已然无计可施,我若此时出手,必定能将他击毙。皇上对此人甚是忌惮,知道是我将这个老贼杀掉,必定对我重重有赏。 念及此处,尚和阳心中大喜,正要出手攻向丰宿岳,蓦然间听到丰宿岳发出一声长啸,长剑猛然划了一个圆圈,剑光霍霍,已然将身前三尺之地尽数笼罩于剑气之中。这一剑蕴含着极强的内力,剑未及身,剑风已自将聂青云、高万里等人的衣衫激得噼啪作响。众人见此情形,不敢正撄其锋,只得纷纷后退。丰宿岳逼退了众人,终于有了喘息之机,趁着众人后退之机,他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犹如灵猫一般,直向数丈外的一株大树扑了过去。 丰宿岳挥剑反击之时,尚和阳已然断定他要逃走,立时大声叫道:“老贼要逃!快拦住他!” 他一边出言示警,一边正想扑上去拦截, 只是丰宿岳武功太高, 尚和阳身形甫动, 丰宿岳已然逼退了众人,随即身子一纵,便向圈外逃走。尚和阳心中焦急, 想要向前追出,可是聂青云等人被丰宿岳逼迫倒退, 恰好挡在尚和阳身前。尚和阳想要施展轻功越过众人头顶之时, 却见丰宿岳几个起落, 早已去得远了。尚和阳知道丰宿岳轻功高强,自己未发追得上他。而且就算自己追上了丰宿岳, 此人困兽犹斗,要与自己拼命,自己未必有胜他的把握。念及此处, 尚和阳只得停步不追, 心中暗想, 丰老贼知道了我的身份, 必定会想法子杀我,为白云观众道士报仇。这个老贼武功奇高, 又极是狡诈,若是他暗中窥伺,对我威胁极大。须得想一个法子, 就在此地将他杀掉,方能一了百了, 永除后患。 秦铁衣等人使尽全身力气,兀自不能将丰宿岳拿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回想起方才的恶战, 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尚和阳看到丰宿岳去得远了,突然想起铁中原,急忙转头向铁中原望去,没想到眼前空空如也,压根没有铁中原的影子,不晓得他何时悄悄走了。 尚和阳回想此前铁中原的言行,知道此人武功高强,而且极是狡诈,一心想要让自己和丰宿岳火拼,他好从中渔利。眼下此人消失不见,不晓得又有什么诡计。老子须得小心谨慎,伺机将他擒住,严刑拷打,逼他说出来历。 尚和阳等人在皇陵与丰宿岳激斗之时,铁中原悄悄溜出了黑松林,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镇海寺, 到了正一的禅房之中。正一似乎早就料到铁中原会来找他,没有丝毫惊讶,将屋门关紧之后,转头对铁中原说道:“铁先生,皇陵那里是什么情形?” 铁中原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还能怎么样?这些王八蛋中了咱们的计,正在鬼打鬼!你说出这条计谋之时,我还以为太过儿戏,压根没当一回事,想不到这条妙计当真行得通。大和尚,我是对你心服口服啦!” 正一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百余年间,赵家一直图谋复辟,为此使了许多阴谋诡计,甚至不惜与鞑子和倭寇勾结。朱棣这个奸贼虽然罪该万死,可是大明万里锦绣江山,绝对不能落到汉奸和恶贼的手中。” 铁中原听正一说完之后,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大师说的不错。国仇在前,家恨在后,绝对不能因为家恨,倾覆了汉人的江山。” 铁中原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丰老贼武功确实厉害,不过愚蠢得紧,怪不得全真教弟子不再奉他为教主。只是老贼被赶出全真教之后,全真教中的名宿以为丰老贼勾结倭寇作乱乃是丑事,这才对驱逐老贼一事秘而不宣,给了这个老贼在江湖中兴风作浪的时机。此次老贼带了赵家的要紧人物赶到崖山,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已经落入陷阱。尚和阳这个狗贼要比丰老贼阴险狡诈得多,眼下他以为大师就是主公,必定会将全部人马尽数调至广东。而且广东巡抚蔡珽这个两面三刀的狗贼也被大师设计引到崖山。如此一来,这三伙奸贼纠缠在一起,咱们正好从中周旋,让他们自相残杀,主公便可平安逃离死地了。” 铁中原说到这里,心中快意之极,若不是身在镇海寺中多有顾忌,只怕早已仰天大笑了。正一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我虽不是一心向佛,只是这几年多读佛经,倒明白了一些道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是不想再做了,此间事了之后,我自然会做一个了断。” 铁中原见正一心事重重,心下一怔,口中说道:“曲先生已经传来消息,袁十七三日之内必会带人赶到这里,广西一带再也没有尚和阳的爪牙。再有十几日,便是海禁开禁之日。到时咱们乘船出海,寻一座无人海岛居住下来,如此一来,既报了先帝的知遇之恩,保护主公平安离开朱棣的魔爪,咱们也可以全身而退,在海外逍遥自在,何等快意?大师为何愀然不乐,难道中原还有什么牵挂?” 正一摇了摇头,双手合什,缓缓说道:“生死皆梦幻,富贵如云烟,独怜世人苦,高处不胜寒。”吟罢一声长叹,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本章完) 第3106章 第3106章 尚和阳集众人之力,一心想要将丰宿岳或擒或杀,只是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最后仍然让丰宿岳逃了,心中大感沮丧。他知道丰宿岳武功高强,又极是狡诈,此番吃了大亏,绝对不肯甘休,十有八九会到镇海寺中寻仇,是以尚和阳要聂青云、秦铁衣等人严加戒备,又与蔡珽商议,请高万里带着巡抚衙门的卫士在镇海寺内外巡察。如此一来,尚和阳虽然知道黑松林中必定有古怪,也无暇派人到皇陵探个究竟。不过尚和阳已经认定正一便是建文帝,不再将皇陵闹鬼之事放在心上,每日里派人在暗地里窥伺正一的动静,以防他悄悄溜走。正一每日除了打坐参禅外,便是与澄心、蔡珽谈经论道,并无丝毫异样。尚和阳见此情形,心中稍安,打算大队人马来援之后,再将正一擒住,关入囚车,押到京城领赏。 秦铁衣见尚和阳一直不肯动手捉拿正一,心中不解,曾经趁着左近无人,向尚和阳询问此事。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要擒拿正一,并非难事,可是眼下咱们人手不足,若是要将正一押送到京城,只怕走不出崖山地界,便有人前来将他救走。” 秦铁衣听尚和阳说完之后,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尚和阳心中暗骂他愚蠢,不过秦铁衣在崖山经营多年,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想要将差事办妥,须得借重秦铁衣之力。是以尚和阳虽然心中不快,还是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丰宿岳这个老贼虽然吃了大亏,险些丧命,不过这个老贼武功高强,奸诈狡猾,绝对不会就此罢手。咱们在镇海寺中,老贼若是带人前来攻寺,并无十分把握。若是咱们将正一擒拿,带着他离开镇海寺北返,便给了丰老贼下手的良机。老贼只须寻一处空旷之地,预先埋伏,待到咱们经过之时,老贼一声令下,伏兵四起,咱们如何应会?” 秦铁衣听尚和阳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称赞尚和阳想得周到。尚和阳接着说道:“何况咱们要对付的敌人不只丰老贼,镇海寺方丈澄心这个秃驴也未必靠得住。我瞧着这个秃驴与正一交情非浅,一旦咱们将正一擒拿,澄心若是起了异心,纠集寺中一干贼秃偷袭咱们,就算咱们能将这些贼秃杀得干干净净,死伤也必定惨重。到时丰老贼趁火打劫,情势大大不妙。眼下咱们人手不足,不如先与正一虚与委蛇,待到大队人马赶到之后,再将正一拿下,在重兵护卫之下,押解他去京城,就算丰老贼和澄心要将正一劫走,却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了。” 尚和阳说完之后,秦铁衣随声附和道:“尚大哥神机妙算,小弟佩服之极。想到尚大哥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待到大队人马到来之后,不只要将正一抓走,澄心这个贼秃也难逃此劫。” 秦铁衣说到这里,见尚和阳微微一笑,而露得意之色,这才接着说道:“尚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尚大哥能否帮忙?” 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秦老弟,咱们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便是。只要做哥哥的能够帮上忙,一定全力相助。” 秦铁衣连声道谢,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望海寺庙产极是丰厚,单只良田便不下三百倾。若是秦大哥将澄心抓获,能否将这些庙产抄没之后,转卖给小弟?” 尚和阳听秦铁衣如此一说,心中雪亮,暗想怪不得秦铁衣与澄心交好,原来是觊觎镇海寺的钱财和土地。此人贪婪,正好为我所用。念及此处,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秦老弟尽管放心便是。咱们将正一捉拿之后,澄心这个老秃驴也绝对逃不掉。到时将这伙贼秃尽数捉走,望海寺的庙产充公。我自会与本地官员商议,要他们将庙产卖给秦老弟。” 秦铁衣听尚和阳说完之后,心中大喜,对尚和阳感恩戴德,从怀中摸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塞入尚和阳手中,小声说道:“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请尚大哥收好。待到事成之后,小弟另有重谢。” 尚和阳瞥了一眼银票,口中说道:“咱们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不过要办成此事,须得打点好本地的官员。我须得用老弟送的这些银子,去帮老弟办成此事。” 尚和阳一边说话,一边将银票收入怀中。秦铁衣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小弟多谢尚大哥关照。此事办成之后,小弟必定会前往京城,向尚大哥当面道谢。” 其实尚和阳有一件事情并未明说。他固然忌惮丰宿岳和澄心大师,这才没有立即翻脸将正一拿下,但是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广东巡抚蔡珽。蔡珽是封疆大吏,手下众多,若是他有异心,要助正一逃走,不只无法将正一押解到京城领赏,连自己这条性命也要丢在广东。是以尚和阳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捉拿正一,等待援兵到达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到了第三日午时,守在镇海寺门前的僧人发现数里之外尘土飞扬,隐约可以听到马蹄声大起,心中惊骇,急忙赶回寺中向澄心大师禀报此事。澄心大师这几日心惊胆颤,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怪事。听到僧人说寺外有马队赶到,大惊失色,一面要众僧戒备,一面匆匆赶到蔡珽居住的禅房,向他禀报此事。 蔡珽听澄观大师说有马队正在向镇海寺逼近,心中也是悚然一惊,急忙带着澄心大师去找尚和阳商议此事。两人见到尚和阳之时,却见他房中已经多了一人。尚和阳见蔡珽到了,急忙将那人引见给了蔡珽。 原来那人正是御前侍卫副统领袁十七。只见袁十七生得又高又瘦,神情阴鸷,听尚和阳说来人是广东巡抚蔡珽,他只是向着蔡珽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即转头对尚和阳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尚大人神机妙算,果然在这里找到了那人,胜过下官带着十几个兄弟在广西歧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苦守了大半个月,险些命丧毒蛇口中。佩服,佩服。” (本章完) 第3107章 第3107章 当日尚和阳率领御前侍卫大举南下,会同福建巡抚衙门的兵马联手围攻悟真寺,一场大战之后,悟真寺被烧成一片白地,建文帝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尚和阳与袁十七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他对袁十七说道,建文帝在民间藏匿多年,必定早已留了后路,想来不会死在悟真寺中。咱们虽然一把火烧了悟真寺,又将帮助建文帝逃走的众僧杀得干干净净,不过御前侍卫和官兵也是死伤惨重,难以再战。须得重整兵马,再去追杀建文帝。不如将大队人马留在悟真寺左近休整十几日,自己带领聂青云等人南下广东,袁十七带人直奔广西,分道追赶建文帝。哪一路发现了建文帝的踪迹,便即召集另一路人马赶去帮忙,同时留在福建的大队人马也要大举赴援。如此一来,必定可以将建文帝一伙捉住。 袁十七一向与尚和阳不和,认为自己武功并不在尚和阳之下,功绩也不在尚和阳之下,偏偏要受此人节制,心中已是老大不满,背地里招揽了许多御前侍卫,伺机要取代尚和阳。此次南下追杀建文帝,袁十七一心要抢在尚和阳之前得手,以此立下大功,方能力压尚和阳。听了尚和阳的打算之后,袁十九暗想建文帝一路南逃,要么从广东出海逃往海外,要么从广西穿越大山逃到缅甸。两相比较,从陆路走要比从海路走更加顺畅,是以建文帝多半会取陆路前往缅甸,断绝了追兵之后,再下西洋,从此逃脱生天。自己带人前往广西,捉拿建文帝的把握要比尚和阳一路大得多。是以听尚和阳说完之后,袁十七交无异议,便即带了十几名御前侍卫急急忙忙赶往文西去了。 袁十七到了广西之后,从广西巡抚衙门调来五百名兵丁,驻扎在广西通往缅甸的咽喉要道歧关,每日里严加盘查,可是压根没有找到建文帝。虽然当地官员竭力巴结袁十七一伙,每日美酒佳肴不断,袁十七却是闷闷不乐,生怕尚和阳抢了功劳,自己再想翻身取代尚和阳,势比登天还难。 待到庄易和陆观涛赶到歧关,请他速去广东,袁十七心中大怒,认定尚和阳已经知道建文帝要逃往广东,这才故意把自己支到广西,要独吞这件大功,是以心中已经打定了与尚和阳争功的主意。他带了十几名御前侍卫星夜兼程,只用了四日四夜便已赶到了镇海寺。见到尚和阳之后,便即冷嘲热讽起来。 尚和阳与袁十七明争暗斗多年,知道此人一直在背地里捣鬼,想要取代自己,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只是尚和阳狡诈多计,虽然处处与袁十七针锋相对,不过明面上却是颇为大方,似乎处处容让。此时他自负已经大占上风,眼看着袁十七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颇为得意,压根不理会袁十七的讥讽之语,将崖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其中添油加醋不少,虚假之事更多。最后他对袁十七说道:“袁大人,你我都是为皇上出力,这次能不能把皇上的心腹大患或擒或杀,可就全看袁大人的了。” 袁十七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尚大人如此推功揽过,下官佩服。既然咱们两路人马已经会合,不妨立时去将那个秃驴捉住,严刑拷打。若是此人自承是建文帝,咱们便将他带回京城面圣。若是他并非建文帝,而是建文帝手下的心腹,咱们须得想一个法子,让他招出建文帝的下落。” 尚和阳听袁十七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尚和阳道:“眼下还不是捉拿正一的好时机。丰宿岳一伙人这几日毫无动静,本官猜测他必定窥伺在侧,一旦咱们动手捉拿正一,这个老贼便要坐收渔人之利。为防节外生枝,咱们须得好好商议出一条妙计,再动手抓人也不迟。” 两人说话之际,蔡珽和澄心大师前来拜访尚和阳。尚和阳急忙将蔡珽引见给袁十七。袁十七一向狂傲,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虽然知道蔡珽是广东巡抚,官职在自己之上,却也并不在意,随意应付了蔡珽几句,便即转头催促尚和阳下令抓人。 蔡珽告知尚和阳有马队正向望海寺逼近,尚和阳心中一凛,正想说话,只听袁十七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尚大人不必惊慌。下官带领兄弟们赶来镇海寺之时,在崖山西门外二十多里处遇见了咱们的兄弟,由何坤带领,足有一百多人。这些兄弟原本驻扎在悟真寺外,前几日接到尚大人的号令,这才星夜南下。想来镇海寺外的那支马队,就是这些赶来赴援的兄弟。” 尚和阳等人听袁十七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袁十七说道:“既然援兵已经大举杀到,咱们这就动手,将正一擒拿,再逼他说实话。” 尚和阳说到这里,转头望向蔡珽,口中说道:“蔡大人,眼下咱们已经安排妥当,这便要去捉拿正一,不知蔡大人以为是否应当如此行事?” 蔡珽此前已经听曲仁田大致说过此事,是以并不吃惊。他是宦海老吏,在官场之中浮沉了二三十年,对官场中的种种龌龊事情见得多了,辨人识人的本事更是人所难及。他看到尚和阳说话笑里藏刀,袁十七对自己更是颇为不屑,心中极为不满。此时听尚和阳向自己询问,他冷冷地说道:“既然这是皇上密旨交给两位大人承办之事,本官岂敢置喙?是否捉拿正一,请尚大人和袁大人主持罢了。” 尚和阳见蔡珽神情不豫,还道他听自己说要捉拿正一,心中惊恐,才会如此模样,暗想你这个老狐狸总算露出了破绽,此次老子不只将建文帝捉拿归案,还将你这个老狐狸也一并擒获,为皇上一举除去两个心腹大患,这份功劳可以说是比天还大。老子的荣华富贵,可就着落在你这个老家伙身上了。念及此处,尚和阳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如此最好。下官想请蔡大人将高万里高先生调拨到下官身边听用,待到将反贼尽数擒拿之后,再将高先生调回到蔡大人身边。” 蔡珽听尚和阳如此一说,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尚大人是此案的主管大人,如何行事,自然由尚大人主持。本官昨日受了风寒,身子不适,就不陪着两位大人了。” (本章完) 第3108章 第3108章 尚和阳查看俞允中的尸体之时,袁十七已然带着几名御前侍卫冲进正一的禅房,在屋中大肆搜查了一通,却压根没有找到丝毫线索。他性如烈火,甚是急躁,在屋子中一无所获,心中恼怒之极,大步走出禅房之时,恰好听到尚和阳和澄心大师说话。见澄心大师抵赖不认,袁十七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澄心大师面前,恶狠狠地吼道:“老子将你这个老秃驴的脑袋瓜子拧下来,看你说还是不说!” 袁十七话一说完,右手自腰间一探,已自拔出一条黑乎乎的软鞭。只见他手腕一抖,使出一招“毒蛇寻穴”,软鞭瞬间崩紧得笔直,如同一条黑色长蛇一般,直向澄心大师的咽喉刺到。 澄心大师见袁十七以内力贯注软鞭,软鞭竟如长枪般挺直,心中悚然一惊,知道袁十七的内力十分了得,不敢有丝毫托大,双掌一合,向前推了出去,使出一招“礼敬如来”,一股强劲的内力自他双掌发出。只见澄心大师的僧袍如风帆般鼓了起来,掌力迎面撞在袁十七刺过来的软鞭。只听得裂帛之声响起,却是澄心大师左臂僧袍的袖子被袁十七的软鞭刺了一个小洞。 袁十七原本以为自己全力一击,必定能将澄心大师立毙鞭下,谁知软鞭到了澄心大师身前,被澄心大师双掌发出的内力撞击之后,软鞭犹如一条毒蛇被人迎头砍了一刀,堪堪向右首偏了数寸,只在澄心大师左臂衣袖上刺了一个小洞,压根没有伤到他分毫。袁十七右手一抖, 软鞭倏然收了回来, 口中说道:“老秃驴的武功不错, 再接老子一招试试。” 袁十七话音未落,又是一鞭向澄心大师左肩扫去。澄心大师身子一闪,堪堪避过了这一鞭, 反手一掌劈出,直取袁十七胸口。袁十七抖动手中的软鞭, 鞭头倒卷了回来, 直向澄心大师胸口膻中穴点去, 逼迫他撤掌后退。两人鞭来掌往斗在了一处,尚和阳等人纷纷后退, 在院子中让出了一个圈子,静观袁十七和澄心大师激战。 澄心大师一边与袁十七拆招,一边大声说道:“两位大人, 老衲乃是守法之人, 不晓得到底犯了什么罪, 还请两位大人明示。” 袁十七一边挥舞软鞭抢攻, 一边冷笑着说道:“你去问阎罗王罢,老子懒得和你说话。” 他口中说话, 手上丝毫不停,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招, 恨不能一鞭将澄心大师打死。 眨眼之间,澄心大师已与袁十七激斗了二十余招。他手中没有兵刃, 加之袁十七武功太高,渐渐落了下风, 只有招架之功,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几名随他同来的僧人见方丈陷入困境, 情势危急, 正要上前助拳,尚和阳右手一挥, 聂青云立时会意,带着十几名御前侍卫冲上前去, 围攻几名僧人。这几名僧人拼死抵挡, 怎奈武功不及御前侍卫精纯,又是寡不敌众,十几招间便被尽数打倒在地, 随即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地上。 澄心大师被袁十七逼迫得不住后退, 大落下风,待到手下几名弟子被御前侍卫打倒, 他心中惊骇, 手上略慢了慢,袁十七看出便宜,右手软鞭挥舞,直向澄心大师抢攻过去。澄心大师招架不住,只得又向后退,瞬间被袁十七逼迫得退到院中右首的角落中,拳脚施展不开。只听“唰”的一声响,澄心大师胸口被袁十七手中软鞭鞭尖扫到,衣衫登时裂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所幸澄心大师见机甚快,百忙中将身子向后一缩,这才逃过了开膛破肚之祸。饶是如此,他胸口肌肤还是被软鞭划了一条数寸长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僧袍, 受伤已然不轻。 袁十七一击得手,心中得意, 哈哈大笑, 口中说道:“老秃驴,你若是不说出正一去了哪里, 老子便超渡你去西天见佛祖。” 澄心大师只觉得胸口剧痛, 心中惊恐,勉强提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老衲原本就不晓得正一去了哪里,大人要老衲说什么?” 袁十七只道澄心大师嘴硬不说,冷笑着说道:“该死的贼徒,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好,老子这就送你归西!” 袁十七说完之后,右手软鞭一挥,劈头盖脸地向澄心大师的脑袋砸了下去。澄心大师只觉得胸口剧痛,大半个身子酸麻无力,眼看着袁十七手中的软鞭砸到了自己头顶,想要举掌招架,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而自己身在院子角落之中,压根无法闪避。他知道今日已然无幸,心中一声长叹,只得闭目待死。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喀喇一声巨响,袁十七身边的院墙突然倒了下去。尚和阳等人原本以为袁十七稳操胜券,只等着他将澄心大师打死,没想到突然生了变故。只是事发突然,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看着灰尘大起,只得纷纷向后退开。 袁十七一心想要将澄心大师一鞭击毙,没想到一声巨响之后,砖石瓦片直向自己激射过来,心中惊骇,顾不得击杀澄心大师,双脚用力在地上一点,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瞬间逃出两丈多远。只是他虽然没有将澄心大师击杀,不过手中的软靴还是在澄心大师头顶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情形甚是恐怖。 烟尘弥漫之中,一道人影自墙上的破洞之中迅疾无伦地冲进了院子,一伸手便将澄心大师抓了起来,转身便从破洞中逃了出去。此时尚和阳已然看清救出澄心大师的那人赫然便是挑拔自己与丰宿岳决斗的铁中原,急忙大声喝道:“那人便是主谋,大伙快把他拿下!” 尚和阳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拔出长剑,纵身飞上了墙顶,直向铁中原追了过去。袁十七等人不也纷纷跟在尚和阳身后,拼命追赶铁中原。此时镇海寺中有二十多名御前侍卫,眼看着统领和副统领两位大人追杀敌人,自然不肯落后,也纷纷追了出去。 待到众人冲出镇海寺外,只见铁中原已经拎着澄一大师向西南方向逃去。尚和阳和袁十七施展轻功,也向西南追了下去。守在寺外的御前侍卫和刚刚赶到镇海寺的援兵自然也不甘心落后,纷纷尾随了过去。就连蔡珽手下的高万里听到动静,也想着在尚和阳面前立功,带着十几名卫士一齐冲出镇海寺,与御前侍卫一起向西南方向狂奔而去。如此一来,寺中只剩下了蔡珽一人留在禅房之中生闷气。躲在寺中各处的十几名僧人见尚和阳等人尽数离开,急忙跑到后院,救出被御前侍卫捆绑的几名僧人,一起逃出了镇海寺。 (本章完) 第3109章 第3109章 蔡珽说完之后,不等尚和阳说话,一脸阴沉地瞥了两人一眼,转身扬长而去。澄心大师见蔡珽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急忙向尚和阳和袁十七告了一声罪,紧紧跟在蔡珽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禅房。 尚和阳和袁十七身为皇帝信念,并不将蔡珽放在眼中,但是以官职而论,蔡珽乃是封疆大吏,远在尚、袁二人之上。而且崖山为广东所辖,在蔡珽的地盘上,御前侍卫也不敢太过嚣张。是以眼看着蔡珽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尚和阳也不敢上前阻拦,只得恭恭敬敬地向着蔡珽的背影深施一礼,口中说道:“蔡大人走好,下官不送了。” 待到蔡珽和澄心大师离开之后,袁十七“呸”了一声,向地上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怒气冲冲地说道:“他妈的,这个老东西好大的派头。哼,若是他与此事有关,咱们须得将这个老东西一并捉拿归案,押入天牢,看老子如何炮制他!非得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可!” 尚和阳见袁十七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嘿嘿一笑,正待说话,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有人急匆匆到了禅房门前。尚和阳心中一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听门外那人沉声说道:“属下聂青云拜见尚大人,有要事向大人禀报。” 聂青云是尚和阳的心腹,听到他有要事禀报,尚和阳心中一凛,生怕聂青云不晓得袁十七也在房中,不管不顾地将事情说了出来,若是事关机密,被袁十七听了去可就大大不妙了。念及此处,他急忙快步走到门口, 伸手将屋门推开, 见聂青云站在门外正要说话, 他急忙向聂青云使了一个眼色,抢着说道:“袁副统领恰好也在,你有什么要紧事情, 尽管说便是。” 尚和阳一边说话,一边将聂青云让进了禅房。聂青云向尚和阳和袁十七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 这才对尚和阳说道:“尚大人, 俞允中被人杀了!” 尚和阳听聂青云如此一说, 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怎么一回事?是谁下的手?!” 原来尚和阳与袁十七商议之后, 打算先将正一捉住。只是镇海寺方丈澄心大师武功不弱,为了防备寺中僧众帮助正一逃走,尚和阳打算天黑之后再下手, 免得惊动寺中僧人。是以他派了俞允中去监视正一, 只待天黑之后, 便由俞允中为内应, 将正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擒住,再偷偷带出镇海寺。 俞允中是华山派掌门人司徒三现最为得意的弟子, 除了剑术极为了得之外,轻功更是一绝,想不到竟然被人杀死, 尚和阳如何不急?聂青云神情也有一些惊异,颤声说道:“属下不知。方才属下奉大人之命前去找他商议事情时, 发现他已死在正一居住的那间禅房的院子角落。” 聂青云话音方落,袁十七抢着问道:“正一那个秃驴还在吗?” 聂青云摇了摇头, 口中说道:“禅房中空无一人,不晓得这个秃驴逃到了哪里。属下问过在寺院四周监视的兄弟, 他们没有发现有人进出镇海寺。” 聂青云说到这里, 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从悟真寺赶来赴援的兄弟们已经到了镇海寺外, 因为没有得到大人的号令,他们没有进寺, 全都在寺外候命。” 尚和阳和袁十七听聂青云说完之后, 不由面面相觑,心中都是惊骇莫名。片刻之后,尚和阳对袁十七说道:“正一机智过人, 俞允中虽然武艺高强, 可是毕竟是一个武夫,只怕被正一看出了破绽, 这才着了正一的毒手。不过就算正一逃走, 眼下也走不远。既然守在寺外的兄弟说没有人离开镇海寺,说不这正一这个秃驴使出了声东击西之计,杀掉俞允中之后,压根没有逃走,仍然藏在镇海寺中。” 尚和阳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对聂青云说道:“事不宜迟,我和袁大人这就到正一的禅房去查看一番。你这就到寺外召集赶来赴援的兄弟,将镇海寺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能从镇海寺中飞出去。” 聂青云领命离去,尚和阳和袁十七带了十几名御前侍卫匆匆赶紧到正一的禅房。只见院子中已站着五六人,澄心大师也在其中。看到尚和阳一伙人匆匆走进院子,澄心大师迎上前来,双手合什,正要说话,尚和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压根不加理会, 自顾自地大步走到院子右首,俯身查看俞允中的尸体。澄心大师讨了一个没趣,心中虽然颇为不快,却也不敢发作,只得跟在尚和阳和袁十七身后,走到了俞允中尸体旁边。 只见俞允中仰面倒在地上,双目兀自圆睁,面孔扭曲变形,咽喉处有一个小小血洞。此时鲜血已经凝结,血洞变成了黑色,情形十分恐怖。尚和阳俯身查看了俞允中的伤口,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凶手一击致命,武功必定不弱。不过以俞兄弟的武功,连长剑都没有拔出便送了性命,可见杀他之人必定是趁他不备之时下了毒手,才能一击得手。如果本官猜得不错,凶手必定与俞兄弟相识,才会让俞兄弟没有半点防备,最终惨死在他手中。” 尚和阳说到这里,转头看着澄心大师,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方丈大师,不知在下说的对不对?” 澄心大师没有想到尚和阳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怔,口中说道:“大人此话是何用意?”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和尚,正一到底去了哪里?你若乖乖将正一的藏身之处说出来,本官或许会饶你一命。若是你存心欺瞒,要助正一逃走,悟真寺里那群秃驴便是你的榜样!到了那时,不只你的性命难保,便是镇海寺中几十名僧人,也个个难逃王法!” 澄心大师听尚和阳如此一说,脸色大变,口中道:“老衲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难道大人怀疑老衲便是凶手不成?” (本章完) 第3110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11章 第3111章 朱棣接到铁铉的箭书之后,初时颇为高兴,以为城中守将迫于形势,害怕丢了性命,要向自己投降,急忙打开回信,没想到这封信原来是铁铉抄写的“周公辅成王论”一文。铁铉意欲借此文劝说朱棣要效仿辅佐侄子治理天下的周公,忠心辅佐侄子朱允炆,不要妄图兴兵作乱,铸成大错。 朱棣读信之后,心中大怒,亲手将铁铉书写的回信撕得粉碎,下令攻城。铁铉和盛庸率领手下的将士拼死守城,杀伤燕军甚众,力保济南城不失。朱棣愤怒欲狂,亲自督战,命令燕军须得将济南城攻破。怎奈燕军折损甚众,仍然无法破城,而南军援兵将至,朱棣没有法子,竟然打算掘开黄河大堤,引黄河水灌城。 细作探听到朱棣的阴谋之后,急忙逃回城中向铁铉禀报此事。盛庸等将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人大惊失色,以为一旦朱棣引黄河水灌城,济南城将化为泽国,全城军民无一人可幸免于难。铁铉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济南城内军心动摇,城破不可避免,是以他严令诸将不得走漏消息,同时为了避免朱棣引黄河水灌城,打算以诈降之计,引诱朱棣入城,再将他杀死。 铁铉定计之后,派盛庸在城门顶端暗置千斤闸,又让守城军士大哭哀嚎,让城外的燕军以为城中军心动摇。燕军看到城上守军一片慌乱,又听到阵阵哭嚎之声,果然以为守军军心动摇,十分高兴。朱棣也放弃了引黄河水灌城的毒计,只等着守城将士出城投降。 数日之后,铁铉派出一名死士为使者,前往城外燕军大营跪伏请降。那名死士乃是一位能言善辨之士, 进入燕军大营之后, 朱棣及其手下对他再三盘问, 他神色不变,对答如流,扬言称:“朝中有奸臣向皇帝进谗言, 才使得大王您亲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疆场。您是高皇帝最喜爱的儿子, 我辈小民都是高皇帝的臣民, 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是济南城内的军士和百姓都是一些没有见识的小人, 不习兵革,看到大王率领大军压境, 害怕被乱军杀死,这才拼死抵抗。如今知道大王乃是王师,济南城岂有不降之理?肯请大王罢兵不战, 率兵入城, 阖城军民将跪迎大王, 以死效命。” 燕王朱棣狡诈多计, 按理来说不会轻易上当。只是他统率大军南下,在济南城下苦战多时, 将士损折无数,粮草日渐不足,而南军援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举北上, 是以军心颇为不稳。若不是辅佐燕王世子朱高炽镇守北平城的姚广孝一再为朱棣鼓劲,只怕他早已率领燕军退回北平了。朱棣正在进退两难, 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听说济南城可以不战而下, 心中狂喜,早将小心谨慎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暗想, 占据济南城之后, 燕军可以割断南北,占据地利, 南可攻打应天,西可夺取中原, 北可退守黄河以北, 自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济南城守将虽然投降,却也绝对不能饶了城中兵将,待到自己进城之后, 须得纵兵屠城, 以除后患。 到了双方约定的入城之日,朱棣有心震慑济南城中的军民, 骑着高头大马, 大张黄罗伞盖,在金甲武士的簇拥之下,得意洋洋地自济南城西门入城。守城的将士果然跪在城上,无一人敢抬头张望。朱棣见此情形,心中大喜,恨不能立时冲入城中,将城内的将士和百姓杀得干干净净,在城头竖起燕王的大旗。 待到朱棣走出城门之时,只听得城上的将士高呼“千岁入城”,他心中不疑有他,正自得意之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放在门拱上的铁闸轰然砸下。也是朱棣命不该死, 他的坐骑被巨响惊动, 竟然向后退去,此时铁闸恰好落了下来,将朱棣的坐骑脑袋砸得粉碎,朱棣虽然从马上摔落, 却侥幸保住了性命。 此时朱棣知道自己上了大当,虽然心中惊恐,不过毕竟身经百战,知道眼下乃是生死攸关之时,绝对不能有丝毫犹豫,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在一众金甲武士的保护之下拼命逃出了济南城。 朱棣死里逃生,心中越发恼怒,恰好姚广孝派出的援军携带大炮到了济南城外。朱棣以重兵围城,又用大炮轰击城墙,眼看就要将城墙轰塌,铁铉将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悬挂在城头,又亲自书写了许多朱元璋的神主灵牌,分置于城墙垛口。朱棣见此情形,生怕背上不孝之名,只得下令燕军不得以大炮轰击城墙,济南城因此得以保全。 朱棣虽然不敢用大炮轰击城墙,却又不甘心就此撤军,于是在城外挖掘壕沟据守,想要将济南城中的军民困死。铁铉不肯坐守孤城束手待毙,招募死士出城袭扰燕军。趁着燕军军心动摇之际,铁铉和盛庸分领奇兵出城,大败燕军。朱棣虽然恼怒之极,却又无计可施。姚广孝给朱棣写来书信,请他撤围济南,先回北平驻军,再图后举。 朱棣无奈之下,只得率领燕军退回北平。经过数月大战,不只燕军将士对铁铉心生惧意,就连身经百战的朱棣也对铁铉极为忌惮,再也不敢轻易攻打济南城。其后燕军虽然屡次南下,却都绕过济南城,不敢与铁铉统领的兵马交锋。 朱棣退兵之后,铁铉与盛庸合兵,乘胜追击,收复德州诸郡县,兵威大振。济南解围后,铁铉在大明湖设宴,犒赏将士。建文帝派来使者赐金慰劳济南守军,又擢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加兵部尚书衔,赞理军事,协助盛庸准备北伐燕军。得以免受战火的济南百姓称铁铉为“城神”,对他极为敬服。 只是后来朱棣用了姚广孝的计谋,带领兵马绕过济南城,直取应天,最终攻破京城。朱棣夺取帝位之后,回兵北上复攻济南,并在河北一带大肆屠杀百姓。到达济南,铁铉死守不肯投降,但终因寡不敌众,城池被攻破。朱棣又设伏兵计擒铁铉,铁铉终于在淮南被俘,被押送到京师,宁死不屈,朱棣狂怒之下,不只将铁铉残杀,又要抄没铁家,将铁铉的妻女投入教坊司凌辱。 (本章完) 第3112章 第3112章 当日奉命抄没铁铉官宅的御前侍卫,便是由尚和阳统带。只是尚和阳抄没了铁家之后,派人押送铁铉的妻女前往教坊司,途中遭遇伏击,数十名御前侍卫和官兵尽数被人杀死,铁铉的妻女就此失踪。尚和阳知道朱棣残忍好杀,若是知道自己办砸了差事,非得灭了自己的九族不可,是以抓来几名无辜百姓的妻女,用毒药将其毒死,再向朱棣报称铁铉妻女途中病死,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但是天下皆知铁铉乃是一位大忠臣,即便是朱棣属下也有许多人对铁铉极是佩服,以为尚和阳下手太过狠毒,对他颇为不满。尚和阳也知道此事犯了众怒,从此绝口不提铁铉二字。今日突然听到铁中原提到铁铉的名这,尚和阳心中惊骇,身子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铁中原见尚和阳神情惊恐,嘿嘿一笑,傲然说道:“狗贼,你想不到吧,老子便是铁公的儿子。当日济南城破之日,铁公率领残兵杀出重围。他知道自己必定无幸,不忍心妻子儿女受辱,原本想将家人毒死。其时有一位侠士将他拦住,声称一定要护得铁公家人周全。铁公无奈之下,只得率领将士杀出城去。那位侠士救了我之后,又将我的母亲和妹妹救了出来,隐居于一处隐秘之地,教授给我武艺。铁公后来被朱棣残杀,只恨其时我武艺未成,不能前去搭救,乃是生平第一大恨事。虽说叛贼朱棣乃是首恶,但是你这个狗贼为虎作伥,害人无数,却也容你不得。今日老子便要取了你的性命,以慰铁公和被你害死的忠臣义士在天之灵!” 此时尚和阳惊魂稍定,不似方才那般惊恐。他见过铁中原的武功,虽说十分了得,但是与自己相比却是颇有不如,此时听铁中原咬牙切齿地说话, 他心中不屑, 冷笑了一声, 口中说道:“原来你便是铁铉的遗孤,本官失敬了。明人不做暗事,抄没你全家之事, 确实是本官所为,虽说是奉了皇命, 但是铁公子若是想寻仇, 尽可以将这笔帐算在本官头上。不过话又说回来, 铁铉忠心耿耿,本官十分佩服他的为人, 只是他太过愚忠,不懂时势,算不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尚和阳说到这里, 看了铁中原一眼, 接着说道:“铁公子, 你既然侥幸逃得性命, 何必还要甘冒奇险,以卵击石?人生在世, 活着不易,还是听本官劝说,不必趟这个混水, 尽早离开此地,隐性埋名, 逍遥自在,岂不是好?” 铁中原见尚和阳侃侃而谈, 竟敢说铁铉不是英雄,心中大怒, 恶狠狠地说道:“铁公是不是英雄豪杰, 岂能容你这个狗贼评判?!。今日你我决一死战,了结这段恩怨。” 铁中原说到这里, 将被他提在手中的澄心大师放在地上,口中说道:“这位澄心大师与此事压根没有干系, 稀里糊涂地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 还望你们不要滥杀无辜。”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本官虽然抄没你家,却不是滥杀之人。若是老和尚无罪, 本官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铁中原点了点头, 转头对澄心大师说道:“此事因在下等人而起,将大师牵连在内实属无奈。此事与大师无关, 大师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寻一处妥当之地安身。” 澄心大师感激铁中原救了自己的性命,本想留下助拳,怎奈受伤不轻,留下来只能让铁中原分心,徒增麻烦,当下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佛祖慈悲,保佑施主平安无事。” 澄心大师说完之后,转身向黑松林外走去,对尚和阳等人竟是视若无物。尚和阳以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制服铁中原,查明正一藏匿在何处,澄心已经身受重伤, 掀不起什么风浪, 先不必理会。袁十七却是心怀不满,暗想这个老秃驴武功不弱,老子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他打成重伤,若是任由他就此离开,老子岂不是白费力气? 念及此处,袁十七正想上前阻拦,尚和阳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手。袁十七虽然对尚和阳并不服气,只是尚和阳毕竟是他的上官,明面上不能生了龌龊,是以袁十七虽然心中不满,还是强忍心中怒气,恶狠狠地瞥了澄心大师一眼,心中暗想,待到老子捉住了正一这个贼秃之后,再来和你这个老秃驴算账! 铁中原见澄心大师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这才对尚和阳说道:“你们这些鹰犬来到这里,无非是想捉拿建文帝,今日咱们就在这里做一个了断。你们随我来罢!” 铁中原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尚和阳和袁十七紧紧跟在他身后,其余秦铁衣、聂青云等人各执兵刃,跟在尚、袁二人身后,直向皇陵走去。此时黑松林中松涛阵阵,风声呼啸,听来颇为心惊。尚和阳等人虽然武功高强,又是人多势众,可是听到风声萧索,心中也有一些忐忑不安。 约摸走了半柱香工夫,众人已经走到了石径尽头,眼前便是赵丙陵墓的巨碑。此时巨碑之前站了一个人,身穿白色僧袍,头上缠着白布,赫然便是尚和阳一心想要捉拿的正一和尚。 尚和阳原本担心正一和尚趁乱逃走,再要捉拿他不免又要耗费一番工夫,此时乍一看到正一,他心中大喜,暗想只要捉住这个贼秃,这份大功劳就算握在手中了。只是看到正一和尚神情平和,全然不将围上来的武林高手放在眼中,尚和阳心中又暗自不安,生怕正一和尚又有什么诡计,若是再次逃走,自己面上无光不说,袁十七必定会将此事密报给朱棣,到时自己非得大祸临头不可。 正一和尚见尚和阳等人到了,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尚大人,这几日咱们都在打哑谜,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好将此事做个了断。” 尚和阳见正一和尚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虽然他知道正一和尚不会武艺,可是自己站在这个和尚,竟然不敢有丝毫托大。待到正一和尚说完之后,尚和阳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如此甚好,请禅师明示。” (本章完) 第3113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14章 第3114章 袁十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这秃驴,死到临头还想骗老子上当。”铁中原在一边冷冷地道:“蠢才!你也不想想,他若是建文帝,又怎么会露出这许多破绽故意让你们这些鹰犬知道?” 此时尚和阳已经知道大事不妙,暗骂自己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要将建文帝捉住,抢得头功,情急之下,被正一所乘,上了大当。此时仔细回想,自从带领御前侍卫大举南下,与忠于建文帝的武林高手数次激战,每次都能克敌制胜,骄横之心日益旺盛。其实这些都是正一一伙人的阴谋,便是要让自己得意忘形,马虎托大,才能坠入陷阱之中。念及此处,尚和阳心中后悔不迭,暗想若是就此让建文帝逃出生天,皇帝必定责罚自己,到了那时,只怕自己非得被抄家灭族不可。 想到朱棣屠戮大臣手段之狠毒,尚和阳心中惊恐之极,暗想我中了正一的诡计,将兵马尽数调至崖山镇,使得广西歧关空虚,建文帝因此得以从缅甸逃走。袁十七一向与老子不和,早就打算爬到老子头上,得此良机,焉能不落井下石?要隐瞒此事,须得将袁十七一伙人除掉才行。不不,不只要将袁十七除掉,还要罪责尽数推到这个王八蛋头上,再将知道此事的御前侍卫尽数斩杀,就连秦铁衣和高万里等人也不能放过! 尚和阳热衷仕途, 一心想要升官发财, 为此杀戮人命也在所不惜。此时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不由转头看了袁十七一眼。只见袁十七死死盯着正一,只等着自己一声令下,他便要上前厮杀。尚和阳见袁十七如此模样, 心中稍安,暗想袁十七这个王八蛋虽然武功高强, 不过莽撞蠢笨, 要将此人除掉, 再将罪责嫁祸给他,倒也并非难事。 袁十七压根不知道尚和阳已动了杀机, 暗想不管正一这个秃驴是不是建文帝,先将他捉住再说。只是尚和阳是御前侍卫统领,自己只是他的副手, 如何行事还要听尚和阳吩咐。是以他虽然心中焦急, 却也不敢擅自向正一杀去。 只见正一面带微笑, 缓缓说道:“贫僧出家之前原本姓杨, 名君,太祖皇帝在位之时, 贫僧在翰林院做侍读。太祖皇帝驾崩之前,曾有密旨颁给贫僧。太祖皇帝在密旨中吩咐贫僧,待他驾崩之后, 朝中若是生了大变,贫僧须得跟随建文皇帝逃出皇宫避祸, 定要护得建文皇帝周全。贫僧领了密旨,随侍在建文皇帝身边。后来燕王在北平起兵造反, 建文皇帝取出太祖皇帝留下的箱子,里面放着三套僧袍和三份度牒。建文皇帝看到箱中之物, 知道太祖皇帝的用意, 便即和贫僧以及另外一名侍卫剃了头发,换上僧袍, 沿着皇宫中的一条密道逃了出去,隐藏在城外金顶寺中。” 正一说到这里, 略停了停, 这才接着说道:“朱棣虽然奸诈,却也没有想到建文皇帝竟然敢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虽然派出许多爪牙到处追杀建文皇帝, 却并未派人到金顶寺搜查。正所谓小隐隐于野, 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朱棣将建文皇帝视为心腹大患, 无一日不想将建文皇帝或擒或杀,却压根没有想到建文皇帝隐居在金顶寺,离他不过数十里远。只是建文皇帝和贫僧在金顶寺隐居十年,最终还是被人发觉。尚大人,邱北山是找到了你,将此事告发的罢?”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不错。姓邱的武功不错,想来他就是当年和你一起护着建文帝逃走的那名侍卫罢?此人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只是太过好色,成不了大事。” 正一听尚和阳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邱北山原本就是一个尘缘未断之人,何况贫僧和他跟随建文皇帝在金顶寺一住便是十年,平日里甚至连禅房之门都极少迈出,自非常人所能忍受得了。几个月之前,邱北山与来寺进香的一个贵妇有了私情,为了与这个贵妇做长久夫妻, 他不惜背叛建文皇帝, 偷偷逃出金顶寺。贫僧发觉邱北山突然失踪,知道情势不妙,便即和建文皇帝一起逃出金顶寺,连夜向南逃走。 “邱北山虽然背叛了建文皇帝,不过他服侍建文皇帝多年,总还有一些香火之情,没有将事情做绝。贫僧和建文皇帝都不懂武功,邱北山却是侍卫出身,武功高强。他若是想要取了贫僧和建文皇帝的首级,或是将贫僧和建文皇帝打倒之后捆绑起来,再去向朱棣邀功请赏,贫僧和建文皇帝哪里还有生路?想来他念及太祖皇帝和建文皇帝对他的恩情,又或许良知并未尽数泯灭,竟然没有下手将贫僧和建文皇帝或擒或杀,而是私自逃出了金顶寺,进城向尚大人告密,这才给了贫僧和建文皇帝逃生的机会。” 正一说到这里,看了尚和阳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邱北山虽然背叛了建文皇帝,不过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一旦泄漏出去,对朱棣极为不利。以朱棣的狠毒性子,自然不容他活在世上。若是贫僧猜得不错,想来邱北山已经遭了毒手罢?” 尚和阳见正一望向自己,只是嘿嘿一笑,未置可否。正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贫僧跟随建文皇帝一路南下,这才知道太祖皇帝当年不只要贫僧和邱北山护卫建文皇帝,在各地还安排了不少人帮助建文皇帝逃生。只是尚大人追杀甚紧,而且下手残忍狠毒,将这些忠义之士尽数害死。虽说尚大人是奉了朱棣的密旨行事,不过你做事太过狠毒,先是为了不让建文皇帝仍在人世的消息泄漏出去,将金顶寺中十几位高僧尽数杀死,其后又将悟真寺合寺僧众杀得干干净净,又一把火将悟真寺烧成白地,以此遮掩你残杀僧众的恶行。尚大人,你害死了这么多人,难道不怕天谴么?!” (本章完) 第3115章 第3115章 尚和阳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阁下能为建文帝置生死于度外,尚某自当为皇上尽心意图,办好差事。建文皇帝在世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非得天下大乱不可。到时刀兵四起,百姓又要大难临头。是以本官知道金顶寺中知道建文皇帝藏匿之事的几位大和尚都是有道高僧,不会将此事泄漏出去,不过为了万全起见,本官还是不得不将他们除掉。至于悟真寺那伙和尚,个个凶悍,一旦被他们逃走,不晓得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本官杀掉他们,实属无奈之举。若是本官不如此行事,只怕要有更多人因此丧命!” 正一听尚和阳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贫僧和建文皇帝逃出悟真寺后,这位铁先生赶来与咱们会合。贫僧以为朱棣知道建文皇帝还在人世,必定会竭尽全力追杀,绝对不会放过建文皇帝。要想逃出朱棣的魔掌,绝对不能留在大明,只有逃到海外,或许能够有侥幸逃生之机。想要前往海外,只有两条道路,一是南下广东,乘船出海,二是从广西逃到缅旬,再由缅甸逃到天竺,乘船下西洋。只是其时正当海禁,要想从广东出海,势比登天还难。而且由广东出海,要比从广西南下缅甸、天竺更为容易,朱棣多半会以为咱们会选择南下广东。咱们若是绕行广西逃走,虽然逃生之路要多出数倍,反倒要容易许多。” 正一说到这里,略停了停, 这才接着说道:“贫僧与铁施主商议之后, 请了十几位忠义之士护卫建文皇帝前往广西, 打算穿越歧关,南下缅甸。贫僧则大摇大摆到了崖山,恰好此地流传冤魂作祟的传说, 贫僧故布疑阵,果然将尚大人引到了这里。” 尚和阳听正一说完之后, 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苦笑了一声, 口中说道:“你故意说在黑松林中遇鬼,不惜自己割去双耳, 果然引得尚某上了大当。你虽然没有练过武艺,只是这份隐忍功夫,即便是武林高手, 也比不上你。” 正一微微一笑, 口中说道:“贫僧虽然不是江湖中人, 不过知道事情越是古怪, 如尚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就越会大感兴趣,十有八九会上当。是以贫僧和铁施主想出了许多法子, 使得尚大人的眼睛始终盯在镇海寺与皇陵之上,无暇仔细推想建文皇帝到底逃往何处。至于镇海寺方丈澄心大师,压根不晓得贫僧的来历, 否则像他这样的得道高僧不会作伪,恐怕立时便会被尚大人看出破绽。” 袁十七此时也已恍然大悟, 知道上了正一和尚的大当,心中愤怒欲狂。只是他转念一想, 老子原本守在歧关,可以将建文帝捉住, 却被尚和阳派人召至崖山镇, 给了建文帝逃生之机。追根溯源,乃是尚和阳被正一欺骗, 这才上了大当,与老子无关。此乃天大的好机会, 老子大可以向皇帝奏明此事, 推说尚和阳故意将老子调离歧关,才让建文帝得以逃生。如此一来,皇帝非得将尚和阳抄家灭族不可。妙极, 妙极! 袁十七心中打定了主意, 当真是大喜过望,冷笑了一声, 口中说道:“好秃驴, 你欺骗尚大人,让他将老子从歧关调到崖山,这才让建文帝趁机逃走。你犯下了弥天大罪,难道不怕被朝廷碎尸万段吗?!” 尚和阳听袁十七如此说话,心中雪亮,暗想袁十七这个王八蛋哪里是斥责正一和尚,分明是在众人面前诋毁老子,说是老子将他从歧关调到崖山镇,这才给了建文帝逃生之机,坐实了老子的罪名。以这个王八蛋的心术,向皇帝禀报此事之时,必定会添油加醋,诬陷老子故意将他从歧关调回,给建文帝逃生之机。哼,你这个王八蛋想要置老子于死地,老子岂能任由你坑害?先让你得意几个时辰, 看老子如何炮制你这个王八蛋! 尚和阳思忖之际, 只听正一沉声说道:“贫僧若是怕死,太祖皇帝驾崩之日,早将密旨烧掉了,何必还要甘冒奇险,随侍在建文皇帝身边?” 尚和阳说到这里,看了袁十七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辛苦了袁大人,日夜奔波千余里,从广西赶到了崖山。广西虽是陆地,但是境内到处都是大山密林,能够通往缅甸的只有两三条道路,而其中最为妥当的只有歧关。听说袁大人到了广西,亲自坐镇歧关,将其他几条道路也死死守住。贫僧若是不想法子将袁大人调开,建文皇帝又如何能够从歧关逃往缅甸?” 袁十七双眉一挑,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这秃驴休要得意!老子离开歧关之时,已经严令当地官员守住歧关,小心盘查路人。建文帝若是想要从歧关逃往缅甸,势比登天还难!” 袁十七说完之后,正一尚未说话,只听铁中原哈哈大笑,口中不屑地说道:“袁大人,枉你在官场厮混了多年,竟然不懂得官场的规矩么?你这个主管大员拍拍屁股走了,难道还指望歧关那些官吏和军士尽心意图办事么?告诉袁大人一个乖,你带人前脚刚走,歧关的守将和官吏就撤了关内关外的关防。今日一早我已接到飞鸽传书,建文皇帝已经穿越歧关到了缅甸。” 铁中原说到这里,看了尚和阳和一众御前侍卫一眼,傲然说道:“若不是建文皇帝已经脱离险境,老子何必在这里向你们这些朱棣的鹰犬说出实情?诸位空忙了一场,在下甚是过意不去。尤其是尚和阳尚大人,一心想要将建文皇帝或擒或杀,换一顶更大的乌纱帽来戴一戴,不过建文皇帝平安离开大明,尚大人摔了一个大跟头,不只弄不到乌纱帽,朱棣还会要了尚大人的脑袋。” 尚和阳听铁中原如此说话,虽然知道他是故意激怒自己,恼怒之下已无法镇静如常。只见尚和阳脸色铁青,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就算老子这颗人头不保,却也能先将你的脑袋砍了下来。” (本章完) 第3116章 第3116章 丰宿岳一直冷眼旁观,待他知道建文帝已经从广西逃走,自己白跑了一趟,心中颇为沮丧。眼看着二百多名御前侍卫云集于黑松林之中,自己留在这里未必讨得好去,倒不如趁着尚和阳一伙就要与正一和铁中原火拼,自己趁早离开为好。是以尚和阳话音方落,丰宿岳沉声说道:“姓尚的,今日你要与这个和尚理论,咱们的帐只好以后再算,今日就此告辞了。” 丰宿岳说完之后,不等尚和阳说话,便即转身对赵无忌说道:“主公,咱们这就走罢。” 赵无忌见尚和阳手下人多势众,心中畏惧,早就打算离开黑松林,是以听丰宿岳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凑到丰宿岳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丰老先生,这些人知道咱们的大计,若是泄漏出去,只怕会有许多麻烦。” 丰宿岳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此事老夫心中有数。只是眼下这些狗贼人多势众,不可力敌。待他们落了单,老夫自会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杀掉,主公尽可以放心便是。” 尚和阳见赵家众人想要离开黑松林,急忙向着袁十七使了一个眼色。袁十七心中会意,身子一纵,立时拦在丰宿岳等人身前,傲然说道:“老贼,你带着这些家伙图谋造反,今日还想活着离开此地吗?” 袁十七拦住了丰宿岳等人,立时便有二十多名御前侍卫抢上前去, 将丰宿岳等人围在中间。丰宿岳凛然不惧, 嘿嘿一笑, 口中说道:“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还想拦住老夫,难道不怕死吗?” 袁十七右手提起软鞭, 得意洋洋地说道:“老贼已是穷途末路,还敢如此嚣张, 哼, 老子若是不将你的脑袋砍了下来示众, 就算老子没种!” 袁十七说完之后,右手软鞭一抖, 鞭头犹如毒蛇一般,在他身前卷起了一个圈子。丰宿岳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斜指向了袁十七。袁十七手下的御前侍卫和赵无忌等人也纷纷举起兵刃, 双方互相对峙, 但是谁都不敢先行动手。 尚和阳见袁十七带人与丰宿岳对峙, 暗想袁十七这个王八蛋自以为抓住了老子的把柄, 得意忘形之下,还要将丰宿岳或擒或杀, 立下不世之功。却不知丰老贼的武功在他之上,困兽犹斗之下更是难以抵挡。最好这两个王八蛋斗一个同归于尽,倒省了老子许多力气。 尚和阳心中打定了主意, 转头对高万里说道:“高先生,烦请你带人将正一和尚和姓铁的拿下。这两人虽然不是首犯, 但是建文帝的下落还要着落在他们身上。只要将这两人或擒或杀,便是一件天大的功劳。本官自会向皇上禀报高先生的大功, 先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指日可待。” 高万里早已不甘心只做蔡珽的侍卫, 一心想要攀附尚和阳这根高枝,这才会不顾自己的上官蔡珽, 而是巴巴地跟在尚和阳身边,一直冲到黑松林中。此时听尚和阳许诺为他在皇帝面前报功请赏, 高成里心中大喜, 口中说道:“尚大人如此看重在下,在下敢不效死力?!” 高万里说完之后,手中长剑一挥, 带着十几名蔡珽的卫士冲上前去, 将正一和铁中原团团围住。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突然听到有人高声说道:“且慢动手, 我有话说!” 众人闻言一惊, 齐齐转头望去,只见曲仁田从一众御前侍卫中间挤了出来,神情甚是焦急。尚和阳等人见是曲仁田到了,并非是正一和丰宿岳等人的援兵,心中稍安。只见曲仁田快步走到尚和阳身前,拱手说道:“启禀尚大人,蔡大人方才已经离开了镇海寺,临行之前要在下向万里兄交待几句话。” 尚和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乃巡抚衙门的内事,曲先生不必向本官禀报。” 高万里知道自己将蔡珽留在镇海寺中,已将蔡珽得罪得狠了,只是他为了攀附尚和阳,也顾不得此事。此时听曲仁田如此一说,只道蔡珽恼火自己弃他于不顾,特意派了曲仁田来斥责自己, 若是被众人听到,未免大伤面子。是以不等曲仁田说话,他急忙抢到曲仁田身边, 一边将他拉到一边, 一边小声说道:“蔡大人有何吩咐?” 高万里本意是不想让曲仁田将蔡珽申斥之语说了出来,这才要将曲仁田拉到旁边说话。两人走到一株大松树下,高万里松开了右手,只听曲仁田说道:“蔡大人说……” 曲仁田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握在右手的折扇已然悄无声息地刺入高万里的小腹之中。 高万里一声惨叫,身子缓缓倒下,双目兀自圆睁,至死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曲仁田暗算。众人见此情形,一个个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片刻之后,只听尚和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曲先生,你是正一的同党,还是丰老贼的同伙?” 曲仁田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曲某乃是建文皇帝的臣子,绝对不会屈服于叛贼朱棣。若不是曲某从中周旋,蔡珽怎么会来到崖山镇?蔡珽若是不到崖山镇,你这个老奸巨滑的狗贼又怎么会相信正一禅师便是建文皇帝?!” 尚和阳此时才知道自己处处受制,全然坠入正一等人的阴谋诡计之中,心中愤怒欲狂,再也忍耐不住,右手一摆,大声吼道:“将这些奸贼全都拿下!” 袁十七一直与丰宿岳对峙,虽然知道此人名震江湖多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只是眼下自己人多势众,大伙并肩齐上,累也将这个老贼累死了。是以他虽然心中谨慎,却并不害怕。此时听到尚和阳下令动手,袁十七右手手腕一抖,手中软鞭如毒蛇寻穴,直向丰宿岳咽喉刺了过去。 一众御前侍卫见袁十七出手,纷纷挥舞兵器,直向丰宿岳和赵无忌等人冲杀过去。只听得喊杀呼喝之声大起,双方登时激战在了一处。 (本章完) 第3117章 第3117章 一众御前侍卫见袁十七出手,纷纷挥舞兵器,直向丰宿岳和赵无忌等人冲杀过去。只听得喊杀呼喝之声大起,双方登时激战在了一处。 铁中原见袁十七已经带着御前侍卫围攻丰宿岳等人,知道尚和阳立时就要下令御前侍卫大举围攻,当即转头对曲仁田说道:“曲先生护着正一禅师先走,铁某留下来杀掉姓尚的狗贼!” 尚和阳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想杀我,只怕未必能够。” 尚和阳说完之后,右手长剑横在胸前,对手下一众御前侍卫厉声喝道:“不许走脱一个叛贼!各位兄弟须得全力攻杀敌人,违令者杀无赧!” 尚和阳话音方落,只听铁中原一声狂笑,右手长剑一挥,直向尚和阳扑去。尚和阳虽然并不惧怕铁中原,却也没有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不敢正撄其锋,急忙向后退开两步。两名御前侍卫从左右两侧抢上前来,挡在尚和阳身前,各自挥舞刀剑想要将铁中原挡住,只见白光一闪,血光迸射,两名御前侍卫已被铁中原一剑削成四截。 以武功而论,铁中原虽然远胜两名御前侍卫,可是要一剑将两人杀死,势比登天还难。只是他攻向尚和阳,颇有偷袭之意,两名御前侍卫仓促出手,又不知道铁中原的武功家数,这才被他所乘,瞬间惨死在他的剑下。一众御前侍卫见铁中原如此凶狠,大惊失色,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阻拦。 铁中原斩杀了两名御前侍卫,脚下丝毫不停,瞬间冲到了尚和阳面前,手中长剑剑光霍霍, 直向尚和阳胸口刺到。尚和阳见铁中原势如疯虎般攻了过来, 不敢有丝毫马虎托大, 使出了武当派柔云剑法,全力与铁中原缠斗。两人的武功远在围在四周的御前侍卫之上,是以聂青云等人虽然想要上前助尚和阳一臂之力, 只是两人剑如游龙,剑气纵横, 聂青云等人压根插不进手, 只得围在四周, 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拼死相斗。 尚和阳与铁中原激战在了一处,暗想这个王八蛋武功虽然了得, 不过与老子相比颇有不如,而且老子还带了一二百名御前侍卫,他若留下来与老子斗剑, 只能是死路一条。难道他一心想要为铁铉报仇, 失了神智, 这才不惜以卵击石, 要与老子死战不成?只是这个小子与正一合谋,将老子诱至此地, 又怎么会突然神智大乱,做此徒劳无功之事? 尚和阳越想越是惊疑不定,隐隐察觉铁中原另有所图, 只是铁中原势若疯虎般向他攻了过来,使得他压根无暇仔细思忖。只见两人翻翻滚滚缠斗不休, 长剑波及两丈前后,逼得围在四周的聂青云等人不住后退。 此时皇陵之前已经乱成一团。袁十七带着数十名御前侍卫与丰宿岳、赵无忌等人激战, 而聂青云和秦铁衣等人围在尚和阳和铁中原四周,只想着助尚和阳斩杀铁中原。如此一来, 众人都没有留意站在巨碑旁边的正一和曲仁田。曲仁田趁机扯着正一钻入左首松林之中, 一直奔出了百余步远,这才停了下来, 压低了声音对正一说道:“皇陵左近已经埋了许多火药,上面还铺了铁丸碎石, 只须点燃火绳, 皇陵便会爆炸,这些奸贼一个也逃不掉。” 曲仁田说到这里,转头向皇陵望了一眼, 隐约可以听到铁中原正在大呼酣战, 这才接着说道:“曲某已经和铁先生商议过了。他一心要为铁公报仇,早已存了必死之心。此前他与曲某在黑松林中埋设火药铁丸之时, 曾经对曲某说过, 以他的武功,要杀掉尚和阳势比登天还难,只能想法子将尚和阳引到皇陵,再与尚和阳缠斗,使得这个奸贼无法逃离皇陵。此时曲某点燃火绳,必定能将尚和阳炸死。火绳就在此处,只须咱们将火绳点燃,尚和阳和丰宿岳这两伙奸贼一个都逃不掉。” 正一听曲仁田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铁先生自知武功不敌尚和阳,本就存了必死之心,他这份舍生取义之心, 贫僧佩服之至。这十余年间, 贫僧每日参禅礼佛,虽然不敢说已经勘破了生死,可是每当想起那些因为此事丢了性命的义士,心中都是万般不忍心。眼下建文皇帝已经离开大明, 此事也该有一个了结。曲先生和铁先生定下此计, 要将知道建文皇帝仍在人世的这些人全都炸死,贫僧自然也不能独活,也算是抵偿了那些枉死之人的性命。” 正一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曲先生逃出生天之后,须得远赴海外,隐姓埋名,免得被宵小之徒所害,枉自送了性命。” 正一说完之后,转身沿着来路走了回去。曲仁田想要伸手阻拦,可是看到正一一脸坚毅的神情,右手竟然没有伸出去,只听得正一口中念诵经文,一步一步地向皇陵走了回去。曲仁田没有法子,只得俯身从左首一株大松树下扯出了数根火绳。只是当他晃亮了火折子之后,眼看着正一已经走出数十步之外,离着皇陵已取缔远,他的右手不住颤抖,竟然无法将火绳点燃。 便在此时,忽听铁中原一声惨叫,曲仁田心中大惊,知道铁中原已经被尚和阳重创,若是再不将火绳点燃,被尚和阳腾出手来,铁中原只能枉自送了一条性命。念及此处,曲仁田将牙一咬,定了定神,用手中的火折子将火绳尽数引燃…… 叶逢春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建文帝逃出大明之后,到底前往何处,再也没有人知道。尚和阳等人再也没有回到京城,永乐皇帝无奈之下,只得重建锦衣卫,派人到处追查建文帝的下落。后来听说有人在南洋见过建文帝,永乐皇帝派三宝太监率领船队前往西洋,仍然徒劳无功。只是在文莱的某一处地方,聚居着一个姓朱的大家族,家族祠堂中供奉着一个和尚的石像,奇怪的是这个和尚少了两个耳朵。至于为什么会少了两个耳朵,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本章完) 第3118章 第3118章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丁观听叶逢春讲述了一段惨烈的故事,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直到叶逢春说完之后,三人似乎仍然沉浸于往事之中。叶逢春此时已有六七分醉意,右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用左手衣袖擦了擦嘴巴,神情呆滞,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来来,咱们再喝几杯酒。” 丁观端起酒杯,与叶逢春的杯子碰了一下,随即将杯子边缘在嘴唇上轻轻一普,便即将酒杯放下,笑嘻嘻地说道:“几年不见,叶老弟说书的本事见长啊!听你讲起这段故事,比在茶馆酒肆里听书还要过瘾。”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连连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说得不错。叶先生这段故事说得甚是精彩,直叫人如同亲眼看到了一般。”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叶逢春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叶先生久居扶桑,或许不晓得大明的情形。皇帝的亲信乃是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御前侍卫。是以永乐皇帝若是派人去捉拿建文帝,负此职责的必定是锦衣卫。叶先生再将这段故事说给别人听时,可别忘了将这个错处改了过来。”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满以为叶逢春会羞红了脸向自己道谢,没想到叶逢春听她说完之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慕容丹砚没想到叶逢春会出言反驳,心中一怔,定睛望去,只见叶逢春虽然醉眼朦胧,身子靠在椅子上不住摇晃,不过说起话来仍然是斩钉截铁, 不似醉话。看到叶逢春的模样, 慕容丹砚心中忐忑, 暗想我原本以为他不晓得宫廷的规矩,这才出言提醒,不过看他这副不容置疑的模样, 倒似我说错了一般。难道我真是井底之蛙,胡乱说话么?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 只听叶逢春颠三倒四地说道:“你说的锦衣卫, 确实是皇帝亲军, 不过锦衣卫并非一直都存在。昔年太祖皇帝坐殿登基,设立亲兵卫拱卫皇宫, 后来改称为锦衣卫。初时锦衣卫的职责只是摆仪杖、设鸾驾之事,以宣示皇帝天威,并不执掌追缉捕拿之事。后来太祖皇帝对开国功臣嚣张跋扈暗生警惕, 若是派出刑部的公差捕快侦缉这些文臣武将, 只怕会惹出乱子, 便从锦衣卫中挑选忠诚精明之人, 暗中打探朝廷大小官员的消息。胡惟庸和蓝玉这一文一武两大奸臣能够伏法,锦衣卫在其中立了大功。” 叶逢春说到这里, 又饮了一杯酒,口中嘟嘟囔囔说了几句话,只是这几句话太过模糊, 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慕容丹砚正听得兴起,此时听不清楚他说话, 心中焦急,正要出言询问, 厉秋风生怕她出方不逊,惹恼了叶逢春, 急忙以目示意, 要她不要胡乱说话。慕容丹砚此时心中对厉秋风满是歉意,哪里还敢触怒他?见厉秋风不许自己说话, 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在叶逢春说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胡话之后,咳嗽了两声, 声音又变得清楚起来。只听他接着说道:“太祖皇帝除掉胡惟庸和蓝玉之后, 锦衣卫权势滔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竟敢逆太祖皇帝的旨意行事, 构陷大臣, 戗害百姓,惹得天怒人怨。其是太祖皇帝已将胡惟庸和蓝玉的余党杀得干干净净, 无须再由锦衣卫大肆打探消息, 捕拿大臣和百姓,是以太祖皇帝颁下圣旨,夺下锦衣卫侦缉审案之权柄,又将锦衣卫拷问犯人的刑具尽数烧毁,其实已经将锦衣卫打回原形,只能执掌仪卫之事。 “待到靖难之役过后,永乐皇帝登基坐殿,只是他发迹于北平,在南京不免有势单力孤之感。初时他要办一些机密事情,不敢动用锦衣卫,只能依靠从北平带到南京的亲信卫士,这些人便是御前侍卫。直到数年之后,永乐皇帝已将锦衣卫的首领和重要人物尽数换上了自己的心腹, 这才放心大胆地将一些秘密差事交给锦衣卫处置。其时锦衣卫咸鱼翻身,成了永乐皇帝最信任的亲军卫士, 御前侍卫也渐渐无人提起了。” 叶逢春说到这里, 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叶某初到扶桑, 甚是孤寂。后来发现扶桑国的茶馆酒肆虽然无人说书,却经常有人唱戏,心中好奇,闲来无事之时,常常到茶馆酒肆中听扶桑人唱戏。原来扶桑人唱戏,与咱们汉人说书也没有太多区别,都是说一些有趣的故事罢了。有一次叶某在茶馆中喝茶,听一个老者说唱,说是一名落难的扶桑太子逃亡途中,为了躲避追杀,不得不落发为僧,法号芳一。后来他在海边一处乱坟岗中被恶鬼戏弄,眼看着就要死在恶鬼手中,被一位路过的武士所救。只是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两只耳朵却被恶鬼硬生生扯了下来,这便是在扶桑国颇为有名的芳一遇鬼的故事。 “其时叶某听得入迷,不由连声叫好,掏出几钱散碎银子赏给唱戏的老者,又请老者喝酒聊天。哪知不聊则已,一聊之下,才知道这位老者竟然是汉人。叶某与老者越聊越是投机,便将老者请到家中盘桓。老者见叶某并无恶意,又在万里海外,对叶某再无提防,这才对叶某讲述了他的来历。原来他的先祖是建文帝手下的臣子,靖难之役之后逃出大明,藏匿于扶桑。他说芳一遇鬼这段故事其实来源于大明建文皇帝逃难的故事,于是便向叶某讲述了崖山镇海寺这段奇事。老者对叶某说道,黑松林一战乃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许多建文皇帝手下的忠臣不愿意为永乐皇帝效力,逃出大明之后,藏匿在扶桑国中。这些人虽然身在扶桑,仍然奉建文皇帝为正朔,虽然过了将近百年,仍然不改初衷。只是担心永乐皇帝不肯放过他们,派人前来追杀,是以改名换姓,藏匿在扶桑国各地。其中有人做了扶桑国朝廷的大官,还有人成了大财主。这些人均非无能之辈,可惜太过愚忠,不肯归顺大明,着实可惜。” (本章完) 第3119章 第3119章 叶逢春说到这里,喉咙之中格格作响,两颊猛然鼓了起来,似乎就要呕吐。丁观见叶逢春面孔朝向了自己,心中大惊,生怕他将污物吐到自己身上,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踉跄着向后躲避。 只见叶逢春涨红了面孔,喉头鼓起又凹陷了下去,喉咙中传出“咕”的一声闷,似乎将什么东西咽回到了胆子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叶逢春如此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见叶逢春向丁观胡乱招了招手,口中说道:“胡、胡大爷回来罢,在下、在下不会呕吐……” 丁观神情尴尬,干笑了两声,这才坐回到了椅子上。只听叶逢春嘿嘿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其实几百年来,扶桑国内乱不断,各地大名互相征伐,不少大名幕府中的谋士都是来自中原的汉人。这些人在大明压根上不了台面,不是落第的穷酸腐儒,便是身负重罪的逆贼。他们在中原无法立足,这才潜逃到扶桑国,与扶桑人勾结起来为非作歹。”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看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不远万里来到扶桑,不只要提防扶桑人,更要小心那些对大明心怀敌意的汉人。这些人奸诈狡猾,又害怕大明朝廷派人来追杀他们,是以对手足同胞极是残忍,万万不可马虎托大。” 慕容丹砚见叶逢春说话之时口齿不清,两只眼睛似睁似闭,身子不住左右摇晃,似乎随时都能摔倒在地上昏睡过去,只道他已经喝得酩酊大罪, 说出的都是醉话, 是以压根不放在心中。厉秋风却是心中一凛, 暗想叶逢春虽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可是这几句话绝对不是醉话。难道此人压根没有喝酒,只是在咱们面前扮猪吃老虎, 有意欺瞒咱们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叶某与老者相谈甚欢, 留他在家中住了七八日, 忽然有一日老者消失不见, 不晓得去了哪里。其时叶某已然知道这位老者乃是一位游戏人间的高人,自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岂能与这样的高洁之士一直相伴?若是叶某猜得不错,这位老者与当日从黑松林中侥幸逃走的曲仁田必定有极大的关联,只是不晓得他是曲仁田的子孙, 还是曲仁田弟子的后人。”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到这里, 点了点头, 口中说道:“叶先生说的不错。当日黑松林一战, 尚和阳、袁十七、丰宿岳等人武功虽然高强,却也逃不过火药之厄。正一削发为僧之后, 多读佛经,已然存了必死之心。是以能从黑松林中逃得性命之人,想来只有曲仁田一人。只是他虽然没有死在朝廷鹰犬手中, 中原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只得乘船出海, 逃到万里海外的扶桑国。这位曲先生是一位文士,自然不甘心让正一、铁中原等忠臣义士的事迹湮灭于世间, 这才编出曲儿来传唱,让世人知道曾经有几位侠士, 为了帮助建文皇帝逃生, 不惜送了自己的性命。” 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高见, 在下佩服。” 叶逢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下倒有一些愚见, 只怕与穆姑娘并不相同。昔年建文皇帝登基坐殿之时, 天下升平。虽说辽王、燕王、晋王等九边诸王统领大军戍守边关,但是兵权并非归于诸王,而是由都督掌控。若无皇帝兵符, 即便九边诸王想要调动兵马, 各位都督也不会奉命。是以燕王起兵靖难之时,才要先设计将北平都督宋忠杀掉, 否则帐下无兵, 焉能举起义旗?何况建文皇帝乃是太祖皇帝亲自挑选的好皇孙,承继大统,诸王不敢不服,并无反迹。可是建文皇帝听信了齐泰、黄子澄等小人的煽动,一心想要削藩,先后逼死了数位王爷,燕王等九边诸王反亦死,不反亦死,这些久经沙场、征战四方的王爷岂能束手待毙?”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靖难之役,原本就是朱家之事,与朝廷大臣有何干系?建文皇帝做皇帝也好,燕王做皇帝也罢,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做臣子的只须做好本份, 何必推波助澜,不只害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还害死了无数的百姓和将士!”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到这里,心中不服,忍不住开口说道:“叶先生此言差矣!永乐皇帝以叔欺侄,以下犯上,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是叛臣贼子,谋朝篡位,才会害死了许多忠臣义士和将士百姓!”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两位皇帝都姓朱,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永乐皇帝登基之后,北征鞑子,拓里千里,又迁都bj,天子守国门,此等功绩,只怕建文皇帝无法做到。两位朱家子孙争夺帝位,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儿子争家财,只要他们不祸害邻家,旁人何必参与此事?”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侃侃而谈,虽然心中不服气,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辩驳。只见她睁大了眼睛,目光中透着恼火。厉秋风见此情形,生怕她莽撞之下出手殴打叶逢春,急忙抢着说道:“这等帝王家事,岂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敢谈论的?好在此地乃是离着大明万里之外的扶桑国,否则被官府的差役中报去,只怕大祸立至。来,来,咱们休谈国事,还是再痛饮几杯。”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故意说和,只得端起酒杯,在唇边轻轻碰了一下,便即放下酒杯,气哼哼地说道:“厉大哥,我今日多饮了几杯,身子略略有一些不适,就不陪着各位了。” 她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舱室。丁观急忙站起身来,陪着笑脸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你和叶先生再饮几杯,在下去将穆姑娘送回舱室。” (本章完) 第3120章 第3120章 厉秋风知道丁观心生九窍,工于心计,最是机灵不过的人精,此时看出慕容丹砚并未喝醉,只不过心中恼火,这才先行离开,是以借着送她离开之机,有意卖好,要将她送回舱室。只是厉秋风虽然心中雪亮,却并不说破,向着丁观拱了拱手,口中说道:“那就有劳丁先生了。” 丁观向厉秋风拱手还礼,便即匆匆向舱室外走去。叶逢春见丁观急着离开,双手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只眼睛茫然无光,嘟嘟囔囔地说道:“丁大、大爷慢走,我、我也要走了!” 丁观此时已经走出了舱门,听到叶逢春在身后说话,哪里还顾得上他,吩咐两名站在门外服侍众人喝酒的仆人将叶逢春主仆送回松鹤楼,自己急急忙忙向慕容丹砚追了过去。 两名仆人听了丁观的吩咐,急忙走进舱室,眼看着叶逢春带来的那名家仆正要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争着上前帮忙。便在此时,只见叶逢春猛然张开嘴巴,一大片污物登时吐了出来,喷溅得到处都是。三名仆人躲避不及,身上溅了许多污物,臭气冲入鼻中,让人直欲晕了过去。三人忍耐不住,竟然一起呕吐起来。 厉秋风见叶逢春如此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正要上前搀扶,却见叶逢春抓过茶壶,将壶嘴放入口中, 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片刻之后, 只见他将茶壶随手掷在桌上, 口中咕噜咕噜一阵怪响,紧接着又向地上吐了一大口茶水。厉秋风这才知道叶逢春并不是口渴喝茶,而是用茶水漱口, 暗想此人人品尚可,可是酒德实在不佳。 叶逢春漱口之后, 身子仍然不住摇晃, 指着正自蹲在地上呕吐的家仆说道:“你、你留在这里, 帮着、帮着丁老爷把、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再回去松鹤楼……若是没有收拾、收拾干、干净, 你、你、你也不要回去了……” 叶逢春一边说话,一边踉跄着向舱室外面走去。那名家仆虽然知道叶逢春说的都是醉话,却也不敢违拗, 只得和丁观手下的两名仆人一起手忙活脚乱地收拾舱室。厉秋风见叶逢春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生怕他醉酒之后逞强, 要独自走回松鹤楼, 非得坠入海中不可,是以抢上前去将他扶住, 口中说道:“厉某送叶先生回去罢。” 叶逢春被厉秋风扶住,想要出言推辞,只是嘴巴翕动了几下, 连话都说不出来,被厉秋风架着走出了舱室。此时走廊中又有几名仆人快步走了过来, 向着厉秋风拱手施礼,便即走入舱室, 急急忙忙收拾起来。 厉秋风搀扶着叶逢春走上甲板,此时空中挂着一轮明月, 将四周照得一片银白。两名船夫正自坐在桅杆下小声说话, 见厉秋风扶着叶逢春走了出来,急忙站起身来, 便要奔过去帮忙。厉秋风急忙向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过来, 两名船夫不敢违拗, 却又不敢坐下,只得站在桅杆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厉秋风扶着叶逢春走到船头。只见厉秋风对叶逢春说了一声“得罪”, 左手抓住叶逢春腰间的带子, 登时将他提了起来,随即身子一纵, 已然从船头飞了出去, 稳稳地落在了码头岸上。两名船夫此前见过厉秋风出手斩杀海盗,知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武功高手,是以看到他施展轻功将叶逢春送以了岸上,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 厉秋风站稳了身形,这才将叶逢春放了下来,正要向他询问如何前往松鹤楼,突然察觉叶逢春的身子不再有丝毫晃动,一股杀气直向自己逼了过来。厉秋风心中大惊,知道情形有异,便在此时,一股寒风直向他小腹袭了过来。月光映照之下,只见叶逢春右手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刀,正向厉秋风的小腹扎了过来。 丁观一路小跑追到慕容丹砚身后,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身子不适,在下送你回舱室罢。” 慕容丹砚面沉似水, 看都不看他一眼, 口中说道:“不必劳烦丁先生, 你还是回去陪着厉大哥和姓叶的喝酒罢。” 她口中说话, 脚下丝毫不停, 片刻之后,已然走到走廊岔口,随即向左转去,快步走到自己的舱室门前,一脚踢出,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舱室木门被她踹得洞开。丁观吓了一跳,不由停下了脚步,看到慕容丹砚气哼哼地走进舱室,他急忙又追了过去,在舱室门前告了一声罪,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慕容丹砚走进舱室之后,一脸怒气地坐到椅子上,瞥了一眼小心翼翼走进舱室的丁观,气哼哼地说道:“丁先生,你给我评评理,姓叶的是不是故意与我为难?!”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息怒。老叶虽然腰缠万贯,可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穆姑娘。他今晚多喝了几杯酒,出言无状,冲撞了穆姑娘,还望穆姑娘不要生气。等他酒醒之后,在下一定让他向穆姑娘当面赔罪。” 慕容丹砚听丁观斥责叶逢春,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不少,恨恨说道:“今日给丁先生面子,我才没有当面发难。若是换在别处,我非得痛打他一顿出气不可。” 丁观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穆姑娘嫉恶如仇,听老叶胡说八道,心中生气,原本该痛责他一顿才是。所幸穆姑娘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那是他的福气。” 丁观说到这里,偷偷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见她不似方才那般愤怒欲狂,这才接着说道:“穆姑娘不与老叶一般见识,那是因为姑娘胸怀广阔,巾帼不让须眉。老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穆姑娘放过了老叶,不只在下佩服得紧,想来厉大爷也会对姑娘肃然起敬。” 慕容丹砚听丁观提到厉秋风,心中突然烦恼起来,猛然站起身来,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口中说道:“厉大哥听姓叶的胡说八道,却并不驳斥,着实让人想不通。以前我和厉大哥一起闯荡江湖,遇到宵小之辈,厉大哥必定要出手惩戒,绝对不会置之不理。难道是因为他在修武县城……” (本章完) 第3121章 第3121章 当日慕容丹砚被假马东青暗算险些丧命,厉秋风束手无策,多亏慕容丹青将她带回江南,又由慕容秋水亲自出面请来名医为她医治,这才侥幸没有丧命。只是她在江南养伤之时,厉秋风在云台山和修武县城有了一番奇遇,慕容丹砚没有陪在厉秋风身边,心中一直愤愤不平。此番出海前往扶桑,慕容丹砚察觉厉秋风不似此前那般事事争先,心中不免猜疑,以为厉秋风与黄旭相识之后,才会有此改变,此事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只是她一直隐忍不说。此时心中恼怒,险些脱口将黄旭的名字说了出来。 丁观何等聪明,容颜观色之下,立时察觉慕容丹砚话中充满妨意,暗想穆丫头心仪姓厉的小子,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看她这副模样,一副吃了山西老陈醋的模样,想来姓厉的小子另外还有女人,而那个女人多半住在修武县城,穆丫头才会如此恼火。她是阳震中的心腹,姓厉的小子也绝非寻常的锦衣卫。我若是帮着他们结成一段姻缘,于我大有好处。 念及此处,丁观心中打定了主意,故意装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大爷去过修武县么?在下听说修武县位于河南腹地,但是从来没有去过。” 慕容丹砚听丁观提到修武县,心中越发恼火,哼了一声,口中说道:“修武县有什么好?不过是一座偏僻小县,不值一提。” 丁观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想来厉秋风的那个相好必定住在修武县。念及此处,丁观急忙抢着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 这等小县城, 必定遍地都是刁民, 厉大爷到那里办差,真是倒了大霉。” 慕容丹砚听丁观侮辱修武县的官吏百姓,自然将黄旭也骂了进去, 大合自己的心意,心中快意, 点了点头, 口中说道:“丁先生说得甚是。厉大哥到修武县办差, 结果当地的县官竟然是一个大坏蛋,和奸人勾结, 险些害了厉大哥的性命。好在厉大哥武艺高强,这才没有被那些奸贼算计,还将那伙恶贼打得大败, 立下了大功。” 丁观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 急忙随声附和, 大赞厉秋风武功高强, 天下无敌。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吹捧自己的情郎,虽然厌恶他肉麻, 心中却着实受用,不由面露笑容,并未斥责丁观。只听丁观说道:“依在下看来, 厉大爷对穆姑娘极为尊重,事事不敢拂逆穆姑娘的心意。此次两位到扶桑国办事, 事情办妥之后,咱们回到京城, 在下一定要向两位讨一杯喜酒喝。” 慕容丹砚乍一听到丁观说要讨一杯喜酒喝,心中还有一些不解, 只是她转念一想, 便即明白了丁观的用意,双颊登时现出红霞, 啐了丁观一口,笑着说道:“丁先生不要胡说, 若是被厉大哥听到, 岂不是要羞死了人?” 丁观见慕容丹砚一脸羞涩的模样,暗想穆丫头虽然蛮横骄纵,不过毕竟身为女子, 遇到情爱之事, 与寻常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心中暗笑,脸上却是神情如常, 笑着说道:“厉大爷若是听到在下这番话, 只怕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丁观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面露喜色,知道自己这番话迎合了慕容丹砚的心思,越发放心,接着说道:“在下说一句得罪穆姑娘的话,这几日厉大爷似乎有一些不大开心,不知道姑娘发觉没有?”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一怔,看了丁观一眼,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说的不错,我也察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我和他说话之时,他时常神游物外, 似乎压根不将我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 心中一动,又看了丁观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丁先生知道厉大哥为何会变得如此忧心忡忡么?” 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爷心中焦虑,便是因为穆姑娘你啊。”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越发不解,口中喃喃说道:“因为我?这怎么可能啊!” 丁观笑着说道:“在下是一个粗鲁之人,远不及穆姑娘和厉大爷聪明机智。不过在下比两位痴长了二十余岁,而且二十多年前便已娶妻生子,于男女之事,倒略知一二。”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丁观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大怒,暗想这个家伙难道见色起意,竟然想出言调戏我不成?!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柳眉倒竖,双眼紧盯着丁观,露出了愤怒之极的目光。丁观见慕容丹砚突然变了一副面孔,心中大惊,知道自己方才说出的这句话颇为不妥,已然触怒了慕容丹砚,若是自己应对不善,只怕慕容丹砚立时会拔剑斩了自己。念及此处,丁观急忙抢着说道:“穆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绝对不敢得罪故意。姑娘不妨想一想,厉大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慕容丹砚心中一怔,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好像那日到松田岩岛走了一遭之后,他就变得闷闷不乐。”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想来是因为我夜闯青天居,险些惹出大麻烦,厉大哥怪我做事孟浪,屡次闯出祸事,这才心生不快罢。” 丁观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穆姑娘夜闯青天居,乃是侠义之举,厉大爷岂会生气?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厉大爷不会因为姑娘夜闯青天居生气,而是因为姑娘要救出的那个人而心生不快。”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心中悚然一惊,仔细回想此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蓦然间恍然大悟,暗想自从在松田岩岛救出那个扶桑少年之后,厉大哥对我变得若即若离,此时仔细想想,他多半以为我对那个小贼生了情愫,心灰意冷之下,才会对我如此冷淡。直到那个小贼出言无状,调戏于我,被我打倒在地,关入舱底,厉大哥才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呀,是我处事不周,只想着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之中,却没有在意厉大哥的心思,让他对我心生误会。连丁观这个家伙都看出厉大哥心中不快,我却茫然无知,当真该死! (本章完) 第3122章 第3122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急如焚,转身便向舱室门口奔去。丁观吓了一跳,紧紧跟在她身后,口中问道:“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慕容丹砚一边匆匆向舱门走去,一边大声说道:“我要去找厉大哥说清楚,那个小贼……” 她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此事虽然看似简单,却牵涉到自己与厉秋风的男女之情,绝对不能说给丁观知道,是以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道:“我找厉大哥有要事相商,与丁先生无关,你就不必多问了。” 丁观虽然不晓得慕容丹砚为何急着去找厉秋风,不过看她的模样,猜测此事多半与那个扶桑少年有关。丁观此次来到扶桑,除了奉阳震中之命,要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到扶桑之外,更要紧的是与扶桑国的商人交易,赚取巨额银两。虽说他和船老大已经数次到过扶桑,不过此地毕竟离着大明几有万里之遥,扶桑人又贪婪狡诈,一时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丁观不想节外生枝,免得赚不到银子,连性命也丢在扶桑。他知道那名扶桑少年来历不凡,若是将少年送到岸上,说不定会养虎贻患,铸成大错,这才一心想要将扶桑少年害死,方能一了百了,免除祸患。此前慕容丹砚一直对扶桑少年甚是回护,而厉秋风碍着慕容丹砚的面子,也对扶桑少年颇为容让,丁观虽有杀人之心,却也不敢造次。直到慕容丹砚与扶桑少年翻脸, 丁观以为机会到了, 一心想要将扶桑少年斩杀, 却又被厉秋风拦住,他只得作罢。只是他虽然暂时隐忍,却一直没有放弃杀掉扶桑少年的打算。方才他以话语试探和挑动慕容丹砚, 固然是想撮合她与厉秋风的姻缘,却也有借慕容丹砚之手杀掉扶桑少年的打算。慕容丹砚虽然聪明, 不过与丁观相比, 江湖阅历差得远了, 压根没有看破丁观的阴谋。丁观见慕容丹砚急着去找厉秋风,暗想我以言语提醒, 穆丫头多半知道姓厉的小子因为她对那个小贼百般回护,生了妨意,才对她颇为冷淡。此时她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急匆匆去找姓厉的小子, 自然是要将此事解释明白。我须得想一个法子, 挑起穆丫头的怒火, 让她去将那个扶桑小贼一剑杀掉。姓厉的小子就算对此事不满,只是他爱煞了穆丫头, 却也不敢出言责备。如此一来,老子不必出面,也能除掉扶桑小贼, 免得这个小王八蛋碍手碍脚,坏了老子的大事! 丁观心中打定了主意, 紧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匆匆走出了舱室。只是两人到了那间大舱室之中, 厉秋风和叶逢春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名仆人正在收拾桌椅, 擦洗地板。屋中弥漫着怪异的气味, 嗅入鼻子中甚是难闻。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皱了皱眉头, 正要开口说话,丁观抢着对一名仆人说道:“厉大爷和叶先生去了哪里?” 那名仆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老爷, 叶先生多饮了几杯, 有了几分醉意。老爷离开之后,他嚷嚷着要回转松鹤楼。厉大爷担心叶先生独自离开会有风险,这才搀扶着他一起上岸去了。” 仆人话音方落, 慕容丹砚转身便向舱室外奔去。丁观急忙将她拦住, 赔着笑脸说道:“穆姑娘且慢,在下有话要说。” 慕容丹砚急着要向厉秋风解释, 见丁观将自己拦住, 心中焦急,正要伸手将他推开,只听丁观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爷对穆姑娘生了误会,自然是因为那个扶桑小贼从中挑拨。只要这个小贼仍在,就算穆姑娘找到厉大爷想要将此事解释清楚,只怕他也不会释怀……” 丁观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这才接着说道:“若是要让厉大爷对穆姑娘心无芥蒂,就不能再让这个扶桑小贼从中挑拨。只有这个小贼不再胡乱说话,厉大爷才会相信穆姑娘。”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话,心中念头急转, 暗想丁观说的不错。厉大哥以为我对扶桑小贼生了情愫,一再回护于他, 这才对我心生不满。只要这个小贼仍然活在世上, 厉大哥心中的猜忌必定不会消失。只有这个小贼死去, 厉大哥才能去了心病。若是我亲手将小贼杀掉, 厉大哥必定会相信我从来没有对这个小贼有过爱慕之情。 念及此处,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看了丁观一眼,口中说道:“丁先生,我要杀一个人,还望先生不要阻拦。” 丁观见慕容丹砚目露凶光,暗想这个丫头已经被我说动,就要去将那个扶桑小贼宰了。老子巴不得你将他杀掉,又怎么会阻拦?只是丁观心中虽然欢喜不尽,脸上却故意装出茫然不解的模样,口中说道:“穆姑娘想要杀谁,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慕容丹砚焦急之下,此时已是方寸大乱,压根没有想到丁观故意撺掇自己杀掉扶桑少年。她思忖了片刻,咬牙切齿地说道:“厉大哥对我生了误会,都是那个扶桑小贼故意挑拨所致。丁先生说得不错,只要这个小贼活着,厉大哥心中的芥蒂就不会消失。只有我亲手将小贼斩杀,厉大哥才会明白我的心意。是以这个小贼必须死,而且要死在我的手中,才会消解厉大哥心中的怒火!”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大喜,暗想自己巧计得售,借刀杀人,除掉了那个小贼,只等姓厉的小子和穆丫头带着扶桑人登岸之后,便可以放心大胆地与扶桑商人交易。此次来到扶桑,得到锦衣卫的帮助,得到三只大船。这三只大船能够携带的货物比以前多了数倍,能够赚取的银子自然也要增加许多。虽说其中许多货物都是京城各部官员的私货,不过自己获利也是极为丰厚。念及此处,丁观心花怒放,只是脸上不只没有丝毫喜色,反倒露出了忧虑的神情,犹豫着说道:“穆姑娘说的不错。只是姑娘擅自杀掉扶桑小贼,没有知会厉大爷,只怕他知道了之后会大大生气。” (本章完) 第3123章 第3123章 慕容丹砚被丁观煽动,此时一心想着要将扶桑少年杀掉,消除厉秋风对她的猜忌,是以听丁观说完之后,她看了丁观一眼,口中说道:“丁先生不必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让丁先生为难便是。” 她说完之后,便即大步走出舱室,直向通往舱底的楼梯入口走去。丁观见慕容丹砚中计,心中大喜,一边紧紧跟在慕容丹砚身后,一边转头对几名仆人说道:“你们须得将屋子收拾干净,再备好香茶,送到穆姑娘和厉大爷的舱室。” 厉秋风心思缜密,又极是谨慎,叶逢春登上大船之时,他仔细打量此人的身形步法,认定他并未练过武艺,这才对他没有防备。没有想到此人假装喝醉,诱骗自己送他下了大船,趁着自己全无防备之机,竟然一刀刺了过来。饶是厉秋风武功高强,只是事情太过突然,两人离着又是极近,想要避开这一刀,势比登天还难。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着叶逢春手中的短刀就要刺入厉秋风的小腹,他狰狞的面孔离着厉秋风不过半尺,目光中尽是嘲弄和阴毒。叶逢春心中雪亮,知道厉秋风被自己算计,并非是武功不济,而是事情太过突然,就算厉秋风武功再高十倍,仍然无法避开自己倏然刺出的一刀。这是厉秋风意念露出了破绽,并非是武功落了下风。 便在此时, 厉秋风的脑袋突然狠狠向前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他的额头正撞在叶逢春的鼻子上。叶逢春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子酸痛惊心,脑袋一阵眩晕, 忍不住惨叫着向后跌倒。此时他手中的短刀虽然已经刺入厉秋风的衣衫,却只划破了厉秋风的肌肤, 压根没有刺入厉秋风的小腹, 便即被厉秋风撞得仰面倒了下去。 厉秋风于千钧一发之际, 用脑袋将叶逢春撞倒,用的并非是武功招数, 而是泼皮无赖打架时常用的手段,已然迹近无赖。可是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摆脱厄运, 是以他毫不犹豫地使了出来。待到叶逢春被他撞得七昏八素, 惨叫着倒下去之时, 厉秋风瞬间抢到他的身边, 左手运指如风,刹那间点了他胸口和小腹五处大穴。叶逢春的惨叫声突然中止, 只听“砰”的一声响,身子已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厉秋风封闭了叶逢春的穴道,是担心他大声惨叫, 惊动了船上和码头上的众人,会惹出许多麻烦。眼看着叶逢春摔倒在地上, 已然昏了过去,厉秋风俯身将他拎了起来, 转头向左右看了看,随即提着叶逢春跃上左首一栋宅子屋顶, 直向东首奔了过去。 待到跃过两排屋宅之后, 便即到了一片树林。厉秋风提着叶逢春冲入树林,走出百余丈之后, 侧耳倾听四周并无人声,这才将叶逢春掷在地上, 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只是叶逢春面孔被厉秋风撞击, 虽然并未受伤,却被撞昏了出去,虽然穴道已经解开, 兀自没有醒来。 厉秋风死里逃生, 心中连称侥幸,暗想我一时不察, 竟然险些丧命在这个家伙手中。此人若是身负武功, 方才倏然偷袭,只怕已将我一刀戳死。以武功而论,他自然远不及余长远、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等人,可是方才情势之凶险,却要比对阵那些武林高手更加可怕。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不晓得叶逢春为何会对自己下毒手。他悄立半晌,这才俯下身子,左手伸出,按在叶逢春“人中”穴上揉动了几下。叶逢春喉咙之中格格作响,缓缓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厉秋风站直了身子,冷笑了一声, 口中说道:“叶先生好生狠毒,厉某一时不察, 险些被你所乘。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暗下毒手,不妨说出来给厉某听听。”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眼茫然地看着厉秋风,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呻吟了两声,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已是后半夜三更天,月亮垂在西首的空中,虽然月光仍然皎洁,但是厉秋风和叶逢春身在树林之中,四周颇为昏暗,彼此只能朦朦胧胧看到对方的身影,至于脸上的神情,压根看不清楚。 叶逢春站起身子之后,僵立片刻,这才拱手说道:“在下叶逢春,敢问大人的官职和名讳。” 厉秋风没有想到叶逢春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大惊失色,向后退开两步,左手自怀中摸出火折子晃亮,高高举在手中,定睛向叶逢春望去。只见叶逢春双眼乌青,双颊肿起,鼻孔流血,嘴角抽搐,神情甚是狼狈。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念头急转,口中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厉某如此说话?” 叶逢春躬身说道:“在下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治下小旗叶逢春,奉副指挥使云飞扬云大人之命到扶桑国办差,在扶桑国已居住了多年。上次见到上官还是四年之前,此后一直无人来与在下接洽。今日得见大人,幸何如之?” 叶逢春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又是深施一礼。厉秋风听这人自称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心中一惊,暗想阳震中曾经对自己说过,到了扶桑国之后,自然有锦衣卫的眼线来与自己联络。其时自己心中存疑,不晓得藏在扶桑国的锦衣卫眼线如何才能找到自己。想不到自己还没有在扶桑国登岸,锦衣卫的眼线便已找上门来。可是此人既然是锦衣卫小旗,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偷袭,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若真是锦衣卫,既然知道厉某是你的上官,为何偷袭厉某,险些害了厉某的性命?” 厉秋风只道自己厉声责问,叶逢春心中惊惧,必定不敢再扯谎,谁知叶逢春凛然不惧,口中说道:“云大人曾经吩咐过小人,扶桑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绝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是以在下见到大人之后,却也不敢轻信,这才出手试探。大人武艺如此厉害,必定是云副指挥使派来与在下接洽的上官,在下对大人极为佩服,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本章完) 第3124章 第3124章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惊愕,暗想云飞扬果然了得,竟然派了叶逢春在扶桑国藏匿多年。听叶逢春说话,他必定是云飞扬的亲信,若是知道云飞扬死在我的手中,不晓得会不会恨我入骨,又想取了我的性命。 叶逢春说完之后,见厉秋风始终没有说话,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半晌过后,厉秋风缓缓说道:“叶先生自称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不晓得有何凭证?” 叶逢春似乎早已料到厉秋风会有此一问,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他已自从腰间摸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左手在木牌顶端一掀,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木牌已自分为两半,中间现出一块铁牌。叶逢春将铁牌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铁牌恭恭敬敬递到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这是在下的腰牌,请大人过目。” 厉秋风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接过铁牌。他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五年,对锦衣卫的腰牌熟悉无比,是以甫一接过铁牌,知道此物乃是如假包换的锦衣卫腰牌,心中已然断定叶逢春是锦衣卫无疑。此人在扶桑国藏匿,可以说是藏身于龙潭虎穴之中,这块铁牌若是落入他人手中,非得惹出大祸不可,是以叶逢春将它藏在一块木牌之中,如此一来,即便他被人所擒,敌人也不会发现这块腰牌。 厉秋风将铁牌翻来覆去察看了一番,这才将铁牌递还给叶逢春,顺手从怀中摸出自己的腰牌, 递到叶逢春面前, 口中说道:“这是厉某的腰牌, 请叶先生瞧瞧。” 叶逢春说了一声“得罪”,这才恭恭敬敬地将腰牌接了过去,放在眼前仔细察看了一番。待他看清楚铁牌上刻着的官职和姓氏, 急忙将铁牌递还给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属下叶逢春, 拜见厉百户。” 此前叶逢春一直自称在下, 直到他看过厉秋风的腰牌之后, 这才改口自称“属下”。厉秋风一边将腰牌放回怀中,一边心中暗想, 怪不得云飞扬派了此人到扶桑国办差,他小心谨慎,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念及此处, 厉秋风微微一笑, 口中说道:“叶先生客气了。你在扶桑国隐忍多年, 为朝廷尽忠办事,厉某十分佩服。” 叶逢春听厉秋风夸赞自己, 急忙谦逊了几句,这才恭恭敬敬地说道:“方才属下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 口中说道:“叶先生身在扶桑,可以说是杀机四伏, 行事小心谨慎,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厉某对叶先生只有佩服的份儿, 哪会怪罪先生?” 叶逢春原本心中忐忑,此时听厉秋风说话并非故意做作, 这才略略放心, 不免恭维了厉秋风几句。厉秋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客套, 口中说道:“叶先生怎么看出厉某来到扶桑,是要与先生会合?”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属下奉命前来扶桑之时, 云大人曾经吩咐属下在扶桑国小心行事, 免得被人发觉,他会派出可靠的兄弟来到扶桑与属下会合,而将锦衣卫送到扶桑国的都是商人。属下在扶桑国藏匿多年, 前后共有四位商人将云大人派来的兄弟送到扶桑国, 丁观是其中之一。是以他今日到了松鹤楼,属下便知道有锦衣卫的兄弟到了, 这才和他一起到了码头。”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 这才恍然大悟,暗自佩服云飞扬和叶逢春做事缜密。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此前三年,一直没有北司的兄弟来与属下接洽,属下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今日得见厉百户,属下惊喜之极。不知道云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属下去办?” 厉秋风暗想我和慕容姑娘动身之前,阳震中并没有细说此行到底有什么差事要办,只说到了扶桑国之后,若有余暇,不妨打探扶桑国的情形。虽然他话里话外暗示有锦衣卫的眼线藏在扶桑,却又并未明说,着实让人猜想不透。方才听叶逢春说话,多半他是云飞扬的心腹,只听云飞扬的号令。阳震中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 只怕对云飞扬派出办差的亲信所知不多,才会如此语焉不详。多半是云飞扬死去之后, 阳震中想要将他派在各处的锦衣卫掌控在自己手中。恰好知道我和慕容姑娘要前往扶桑, 便要我打探扶桑国的情形, 顺便与云飞扬派出的锦衣卫眼线会合。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咳嗽了两声,口中说道:“叶先生有所不知……” 厉秋风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叶逢春抢着说道:“厉百户以先生相称,属下不尽惶恐,请厉百户直呼在下的名字好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先生忍辱负重,在扶桑国藏匿多年,厉某佩服之极,岂敢直呼先生姓名?何况咱们身在异国,须得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马虎托大。若是咱们以大人、属下称呼,只怕一时不慎,被人察觉,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是以咱们还是如此前那般称呼,不可倏然改变,以免留下后患。”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得在理,这才点了点头,又谦逊了几句。厉秋风接着说道:“约摸在一年多之前,云大人奉了皇上密旨,亲自带着北镇抚司的兄弟出京办一件大案,虽然最后差事办得不错,云大人却着了敌人的毒手,重伤不治,不幸去世了。” 叶逢春闻言大惊,颤声说道:“云大人、云大人武功盖世,怎么会、会、会……” 他连说了三个“会”字,心中惊骇之极,嘴角不住抽搐,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想,此人是云飞扬的心腹,此时乍一听说自己的靠山倒了,难怪他如此惊慌。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颤声说道:“请问厉百户,是谁如此凶残,竟然敢下毒手害死锦衣卫副指挥使?”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先生在北司办差,自然知道锦衣卫的规矩。云大人奉旨办差,若是他自己不说,谁敢打听此事?” (本章完) 第3125章 第3125章 叶逢春能够被云飞扬看重,自然有他人难及的本事,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他心中悚然一惊,暗想云大人是先帝的心腹,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多年,只是先帝在位之时,他一直没有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后来先帝驾崩,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甘愿为先帝殉葬,将这一官位空了出来。待到今上以藩王身位入继大统,南司和北司的兄弟都以为云大人必定会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谁知阳震中阳大人横空出世,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云大人虽然被提拔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外人看来是升了官,其实副指挥使压根没有实权,还不如做北镇抚司镇抚使风光。云大人当日曾对我说过,今上入继大统,对先帝身边的亲信大臣极为忌惮,这才让他的心腹阳震中执掌锦衣卫。只是今上刚刚登基,无法将前朝重臣尽数罢黜,这才不得暂时隐忍,没有将云大人逐出锦衣卫。一旦今上坐稳了龙椅,只怕云大人连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子也坐不稳了。我到了扶桑国之后,曾经与云大人派来的几位亲信私下里聊过此事,他们都说阳震中做了指挥使之后,处处束缚云大人,使得云大人在锦衣卫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这几年云大人一直没有派人来与我接洽,此番又听厉百户说云大人已然离世,焉知不是阳震中奉了皇上之命暗中下手,害了云大人的性命? 念及此处,叶逢春心中惊骇,身子不住摇晃了起来。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暗想此人乃是云飞扬的心腹,自然知道阳震中与云飞扬不合,两人明里暗里争权夺利,势同水火,是以听说云飞扬已死, 必定会猜测是阳震中暗中下手害死了云飞扬。我须得与他小心周旋, 借着阳震中的威势压服此人, 他才不敢捣鬼,诚心实意帮我做事。 厉秋风心中打定了主意,故意装作浑然不解的模样, 口中说道:“叶先生身子不适么?是不是方才厉某出手太重,伤到了叶先生?” 方才厉秋风一记“头锤”撞在叶逢春的脸上, 虽然他只是情急之下想出的破敌之术, 并未用上内力, 可是叶逢春鼻梁被厉秋风脑袋撞中,却也是酸痛惊心, 否则也不会晕了过去。只是叶逢春出手偷袭在先,又知道厉秋风是锦衣卫百户,虽然面孔疼痛难忍, 却也不敢有丝毫抱怨。此时听厉秋风询问自己的伤势, 叶逢春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大人手下留情, 饶了属下一命, 属下感激不尽。”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巧妙。若说厉秋风出手压根没有伤到自己,未免有藐视厉秋风武功之嫌, 于厉秋风面子上不大好看,若说被厉秋风重创,又怕厉秋风猜疑他有抱怨之意, 不免会对自己心生忌惮,是以他答话之时, 压根不提自己的伤势,只说厉秋风手下留情, 对他感恩戴德,给足了厉秋风面子。 厉秋风自然知道叶逢春话中之意, 暗自赞叹此人说话滴水不漏, 极会逢迎上官,有朝一日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 必定会加官晋爵,从此高官得做, 骏马得骑。 厉秋风思忖之际, 叶逢春已经回过神来,不似方才那般惊骇。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云大人既然已经离世, 锦衣卫南北两司必定已被阳震中掌控。我是云大人的得力手下, 阳震中岂能放过我?我须得讨得阳震中的欢心,方能逃过杀身之祸。这位厉百户被阳震中派到扶桑国来与我会合, 必定是阳震中的亲信。我若是以与此人好生结纳, 有他照应,不只能让阳震中刀下留情,说不定还有升官的良机。 念及此处,叶逢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陪着笑脸说道:“云大人为皇上效力,虽然不幸离世,也是死得其所。前几年属下与云大人派来的兄弟会合之时,都说自从阳震中阳大人执掌锦衣卫之后,南司北司做事无往而不利,远胜先帝在位之时。只是阳大人执掌锦衣卫之后不久,云大人便派了一个苦差事给属下,要属下到扶桑国打探消息,在此地藏匿了七八年, 未能聆听阳大人指教,实属生平第一憾事。”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雪亮, 知道叶逢春听说云飞扬死去的消息之后,心中惊骇,担心阳震中将他视为云飞扬的心腹, 要将他铲除,这才明里暗里言称云飞扬将他打发到扶桑国办差,自然不将他视为亲信,此外又大拍阳震中的马屁,摆明了是要表明心迹,为阳震中效力。厉秋风正想着要将叶逢春收服,见他如此急着要投靠阳震中,正合自己的心意,是以叶逢春话音方落,他便笑着说道:“阳大人知道叶先生对皇上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办事,这才派厉某到扶桑与叶先生会合。厉某动身之前,得蒙阳大人亲自召见,他对厉某说过,叶先生在蛮夷之地藏匿多年,忠心办差,乃是大大的功臣。一旦此间事了之后,便要将叶先生召回京城,另有任用。”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大喜,连声道谢,声音已自有一些颤抖。他到了扶桑国之后,拿着云飞扬给他的几千两银子做本钱,在此地开设客栈酒肆,赚了许多银子,其后他又开设赌场青楼,更与几位扶桑国大名勾结,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七八年下来,已自积攒下几十万两银子的身家。他在扶桑国逍遥自在,并不急着回到大明做官,只盼着能在此地居住下去,乐得逍遥自在没人管。只是他知道锦衣卫神通广大,若是自己拂逆了锦衣卫首领的心意,虽然自己离着大明几有万里,却也难逃锦衣卫的毒手。方才听厉秋风说自己的大靠山云飞扬已经死去,他心中着实惊骇,生怕阳震中不会放过自己,此时听厉秋风说阳震中不只不会除掉自己,反倒对自己颇有嘉许,心中自然高兴,暗想我须得与厉百户好生结交,让他在阳震中面前为我多多美言。我也不求回到朝廷去做官,只要能让我在此地大发横财,便已心满意足了。 (本章完) 第3126章 第3126章 叶逢春心中打定了主意,没口子称赞阳震中英明神武,智计超群,武功天下无敌。厉秋风心中暗想,阳震中与云飞扬素来不和,彼此忌惮,初时两人尚能勉强以礼相待,到得后来已是水火不容。只是云飞扬苦心经营北镇抚司多年,绝对不许阳震中染指。阳震中虽然精明强干,费尽了心思,却也无法掌控北镇抚司,这才不敢轻易对云飞扬下手。当日我与云飞扬一战,虽然最后将他杀死,其实纯属侥幸。阳震中正愁无法除掉云飞扬,我替他除掉了心腹大患,他自然不会害我。后来柳生一族现身,阳震中打定了主意要利用我对付柳生宗岩,才会容许我以锦衣卫的身份做事。只是此人诡计多端,未必对我存着什么好心。叶逢春是云飞扬的心腹,阳震中必定不会放过他。我如此欺骗此人,心中着实有愧。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说道:“既然是阳大人要厉大人前来与属下会合,不晓得有什么事情交给属下去办?” 厉秋风暗想阳震中并未明言要我做什么事情,只说若有机缘,须得打探扶桑国的情形,与藏匿在扶桑国的锦衣卫眼线接洽。想来阳震中虽然知道云飞扬派了锦衣卫在扶桑国藏匿,却不晓得这些锦衣卫眼线到底在做些什么,这才语焉不详,要我随机应变。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阳大人此次要厉某前来扶桑,是要请叶先生打探扶桑国朝廷的情形。”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叶逢春的神情。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只见叶逢春满脸堆欢,并无丝毫狐疑神情, 厉秋风心中稍安, 接着说道:“这几年间, 倭寇在东南为祸愈烈,杀死杀伤官兵和百姓无数,已然危及江南漕运。而且倭寇还与奸人勾结, 有进取中原的阴谋。阳大人想要查明倭寇如此嚣张,是否得到扶桑国朝廷的暗中支持, 扶桑国国主和重臣, 还有扶桑国内各地的大名是否有侵扰大明的图谋。” 厉秋风说完之后,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阳大人目光高远,属下佩服。其实云大…云飞扬派属下到扶桑国办差, 也是要查明扶桑国朝廷与倭寇之间是否暗中勾结,联手对付大明。这些年属下在扶桑国到处打探消息,为此花费了三四万两银子, 结交了许多扶桑国朝廷高官和各地大名及其家臣。据属下得到的消息, 扶桑国朝廷受困于各地大名的牵制, 能够自保已属不易, 想要攻打大明,无异于痴人说梦。至于那些大名虽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个个野心勃勃,垂涎大明锦绣江山,不过眼下扶桑国四分五裂, 几家势力强大的大名彼此攻伐,互相忌惮, 一时之间还不敢出兵侵扰大明。” 叶逢春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属下前些日子听到一个消息, 约摸在半年多之前, 有五家大名勾结在一起,集结各自辖下的精锐兵马, 凑齐了四万大军,着实让扶桑国朝廷和其他大名忧虑不安。只是五家大名集结兵马之后, 既未向扶桑国京城进兵, 亦未攻打左近的其他大名,而是纠集了数千只战船,搭载着这些兵马扬帆出海, 不晓得去了哪里。不久之前, 这支船队又回到扶桑国,只是战船少了许多, 而且下船的兵将颇为狼狈, 不晓得在哪里吃了大亏。属下派人暗中打探,眼下尚未查明这五家大名在捣什么鬼。”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知道这支扶桑兵马去了哪里。他们打算偷袭天津卫,再直扑京城,一举颠覆大明。” 厉秋风此言一出,叶逢春惊得目瞪口呆,颤声说道:“这、这伙奸贼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出兵攻打大明……” 叶逢春说到这里,嘴角抽搐,再也说不出话来。厉秋风接口说道:“只是扶桑国离着大明几有万里,这支船队压根无法直扑天津卫。扶桑人当真狡猾,十余年前便派人在辽东藏匿,苦心经营, 以为扶桑大军的内应。这支船队离开扶桑国之后,先到辽东,打算在扶桑奸细的帮助之下补给军械粮草, 再偷袭天津卫。” 厉秋风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接着说道:“扶桑人虽然阴险狡诈,凶残狠毒,不过他们想以蛇吞象,夺取中原,未免将大明看得忒轻了。扶桑大军甫一出海,阳大人便已知道了消息,将此事禀报皇帝。皇帝要阳大人率领锦衣卫急赴辽东,主持抗倭大事。阳大人一面下令天津卫所辖各处兵马全面戒备,以防扶桑人偷袭,一面亲自赶赴辽东,调动山海关总兵和辽东总兵所辖的数万大军赶赴辽东海岸,先剿灭了接应扶桑大军的扶桑奸细,随后趁着扶桑大军登岸之机突然杀出,杀得扶桑人尸横遍野,狼狈逃回海上。其时登州卫的水师也已杀到,扶桑大军统帅眼看着大明已是严阵以待,知道讨不到什么便宜,只得仓皇逃回扶桑国。”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连声称赞阳震中神机妙算,方能打得扶桑人狼狈逃走。厉秋风却知道自己这番话大半都是胡说八道,阳震中虽然是皇帝心腹,可是他不过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若是要他带兵出征,非得闹出笑话不可。叶逢春却不晓得厉秋风这番话不尽不实,一心想要转换门庭,投奔到阳震中手下效力,这才大拍阳震中的马屁。厉秋风知道他的心思,却也并不说破,接着说道:“阳大人目光如炬,居安思危,知道扶桑大军虽然被打得大败而逃,不过若是扶桑国国主和大名也在觊觎大明江山,事情便要棘手得多。他思虑再三,这才要厉某赶到扶桑国,与叶先生联手打探扶桑国的情形。”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属下没有想到这些大名如此狂妄,竟然敢联手出兵,侵扰大晚。所幸阳大人居中调度,将这些混帐东西打得大败而逃,灭了扶桑人的威风。依属下看来,扶桑国小民贫,每家大名虽然看上去势力不小,其实地盘不大,兵马最多不过万余,少的只有一两千人。此番被阳大人杀伤甚众,只怕几年后也恢复不了元气,不足为惧。” (本章完) 第3127章 第3127章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依属下看来,大明要防备的其实不是扶桑人,而是那些背弃了祖宗的汉奸王八蛋!”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说话,心中一怔,不晓得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叶逢春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扶桑国乃是海外蛮夷,未得圣人教化,皇族愚昧无知,官吏粗鄙少文,百姓更是蠢笨得紧,若是没有熟知中原内情的奸贼从中挑拨生事,扶桑人如何敢侵扰天朝上国,自取死路?”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打从三皇五帝之时起,中原每有征战之事,便有败者为求生路,不得不扬帆出海。有些人在海中遭遇巨浪海兽,葬身鱼腹,也有人侥幸逃得性命,历尽千辛万苦,最后到了扶桑国。如秦始皇一统天下,六国王室和贵族大多死在秦人之手,不过仍有不少人逃离中原到了扶桑。这些人虽然在扶桑国各地居住,但是痛恨秦人入骨,时时想着率领兵马杀回中原,为祖先报仇。后来徐福求仙事败,担心被秦始皇屠戮,从秦始皇手中骗了无数金银珠宝,带了三千童男童女扬帆出海,最后也到扶桑落脚。只是这些汉人虽然离开中原,不过他们并未忘记祖宗,不肯充当扶桑人的走狗, 做出背弃祖宗的恶事。他们蛰伏于扶桑, 只是暂时栖身, 无时无刻不想杀回中原,灭掉秦国,为祖宗报仇雪恨。 “到了隋朝末年, 中原大乱,群雄纷争, 彼此攻杀, 最后李渊父子灭掉隋朝和王世充、窦建德、薛举、宇文化吉等各路反王, 一统天下。虽说所谓的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的首领和许多头目要么被唐军斩杀, 要么向唐军投降,但是仍有一些余孽逃出中原,前往万里海外的扶桑国藏匿。这些人在中原之时, 不是残忍暴虐的杀人魔头, 便是劫掠百姓、无恶不作的绿林响马。他们逃到了扶桑, 与先前逃出中原的六国贵族全然不同, 没有半分气节可言,为了活命不惜背弃祖宗, 投靠在扶桑人门下,做了扶桑人的走狗,成为人所不齿的汉奸。” 厉秋风听叶逢春侃侃而谈, 越听越是心惊,暗想此前我也曾猜测过扶桑国为何如此狂妄, 竟然想着以蛇吞象,倾覆大明江山, 今日听叶逢春细说究竟,才知道扶桑人如此行事, 乃是受了汉奸的煽动所致。此前曾听阳震中说过, 倭寇为祸东南,杀戮官兵和百姓无数, 只是就算倭寇再厉害,毕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明作恶。若是没有汉奸为虎作伥, 助纣为虐, 为倭寇引路,倭寇之祸绝对不会愈演愈烈。如此看来,扶桑国朝廷和大名敢轻视天朝上国, 背后也有汉奸在作祟。 厉秋风思忖之际, 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这些大汉奸在扶桑国住了下来,大多做了扶桑国各地大名的家臣。他们改了姓氏, 与扶桑人联姻, 心甘情愿为扶桑人做走狗。只是他们侥幸活命却不知悔改,时时想着报仇。他们一心要对付的敌人不只是李氏子孙,甚至将寻常的汉人百姓也视为仇敌。此外他们做了汉奸,虽然明面上风风光光,心中却是深为愧疚,是以盼着别人也和他们一样背弃祖宗,大伙一起做汉奸,自然再也没有人痛恨他们。是以这些汉奸和他们的子子孙孙与贪婪成性的扶桑人一拍即合,想着侵扰中原,杀尽汉人百姓。只是这些汉奸虽然凶残狡诈,不过他们原本就是一些反贼和绿林响马,才能有限,遇到中原上国的名臣大将,往往被打得落荒而逃。如白江口一战,扶桑国精锐尽出,却被大唐水师打得溃不成军,险些全军覆没, 最后只能狼狈逃走。死于此役的大大小小的汉奸不下二百多人,其中大半都是铁了心要做扶桑人走狗的大汉奸。这些奸贼被唐军斩杀, 其余的汉奸不免为之胆寒,气焰收敛了许多。而那些被汉奸煽动,妄想攻占中原的扶桑国皇族、大臣和各地的大名被唐军打得心服口服,从此不敢再对大唐有丝毫小觑之心,大唐不来攻打扶桑国,扶桑人已是谢天谢地了,如何敢再向大唐寻衅? “扶桑人吃了大亏之后,对那些汉奸的话也起了疑心,对他们也不大看重,许多汉奸因此失势。只是这些混账王八蛋失了扶桑人的欢心之后,不只没有收敛,更没有对扶桑人心生恨意,反倒恨极了汉人,以为是汉人害得他们在扶桑人面前大失颜面,更加铁了心要助扶桑人对付汉人……” 叶逢春话音方落,厉秋风心中不解,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些人难道是傻子不成?扶桑人明明是在利用他们,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么?” 叶逢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汉奸的心思,着实让人猜不透。属下最初来到扶桑,与这些汉奸相识之时,对他们如此行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后来遇到的汉奸多了,总算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这些混账东西的心中其实满是恐惧,生怕有朝一日被汉人清算,也知道扶桑人并不待见他们,惊恐之下做起事来,自然没有什么章法。归根到底,还是这些汉奸卑鄙无耻,抱定了要祸害同根同种的汉人的心思,才会做出许多恶事。”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这些在扶桑国居住了几百年的汉奸已然势微,不过自从鞑子攻占中原之后,又有许多汉奸来到扶桑国。他们上蹿下跳,到处煽风点火,勾结扶桑人来对付汉人。倭寇之祸愈演愈烈,其中少不了这些汉奸的影子。此外还有一些被骗到扶桑国的汉人,虽然无心为恶,却被扶桑人利用,最终铸成大错。如一些僧人被扶桑人欺骗,跟随扶桑人来到扶桑国,随身携带了中原的书籍和宝物,最终都落入扶桑人的手中,使得扶桑人如虎添翼,对中原的侵扰越发猛烈。” (本章完) 第3128章 第3128章 叶逢春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有关这些汉奸的恶行,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属下暗中备了一个册子,将这些汉奸的姓氏和恶行写得清清楚楚。待属下回到松鹤楼取来,交给厉大人观看。”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想得周到,厉某佩服。只是厉某奉阳大人之命与叶先生会合,此等重要物事,厉某不敢先行观看,须得带回去交给阳大人,由他处置才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叶先生记下的这本册子极为要紧,阳大人看过之后必定十分高兴,叶先生这份功劳可不小啊!”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大喜,急忙拱手说道:“全仗着阳大人调度有方,厉大人多方关照,属下才能为朝廷立功。若说功劳,首推阳大人和厉大人,属下哪敢居功?”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话,心中暗想,此人甚是乖巧,精通为官之道,有朝一日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必定能够加官晋爵,仕途一帆风顺。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丁观虽然帮着云……阳大人做事,不过他并不是锦衣卫,许多事情不能让他知道。是以在丁观面前,还望厉大人不要说出属下的身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放心便是,厉某绝对不会失言。” 叶逢春这才放下心来,向着厉秋风拱手道谢, 口中说道:“两日之后, 厉大人不妨借口到岸上转转, 悄悄来到松鹤楼。属下将打探到的消息详细说给大人知道,再将那本册子交给大人。”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不由一怔, 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口中说道:“不瞒叶先生, 厉某此次来到扶桑, 除了与叶先生会合之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办。厉某初次来到扶桑国, 对此间的情形一无所知,要将这件事情办得妥当,只怕还要请叶先生多多帮忙。” 厉秋风话音方落, 叶逢春急忙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属下必定尽心竭力, 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厉秋风笑道:“有叶先生这句话, 厉某就放心了。此番前来扶桑,厉某还带了二百多名扶桑人。这些扶桑人原本居住在扶桑国一处叫作寒山渔村的偏僻所在, 后来受人蛊惑,偷偷潜入辽东,做了扶桑大军的内应。前些日子扶桑大军在辽东遭遇惨败, 狼狈逃回扶桑,藏匿在辽东的扶桑奸细已经被阳大人率领的锦衣卫和官兵杀得干干净净。剩下这一二百名扶桑人都是妇孺老弱, 是受了扶桑奸细的欺骗才潜入辽东,恶行不多。阳大人率领大军攻陷了扶桑奸细的老巢之后, 将首恶和大小头目尽数正法,不忍屠戮这些妇孺老弱, 这才吩咐厉某前往扶桑之时, 将这些扶桑人带回扶桑老家。”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 连声夸赞阳震中菩萨心肠,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 他日必得福报云云。厉秋风听他说得肉麻,心中不屑,向着他摆了摆手, 示意他不要再说。叶逢春刚刚闭上嘴, 蓦然间眼前一亮,紧接着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却是厉秋风手中的火折子已然烧尽, 最后火焰暴长,随即熄灭了。叶逢春初时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刹那之间便即想到是厉秋风手中的火折子熄灭,这才放下心来,右手探入怀中,想摸出火折子点亮。厉秋风听到他的动静,急忙小声说道:“此处虽然并无他人,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不必再用火折子照亮。” 叶逢春不敢违拗厉秋风的吩咐,只得将右手又收了回来。厉秋风接着说道:“虽说丁观数次来过这个码头,花了许多银子打点,码头上的扶桑官吏多半不会难为他。只是要让一二百名扶桑人一起上岸, 难免惹人猜疑,或许会惹出麻烦。叶先生在此地居住多年,熟知此处的地形地势,是以还请叶先生想一个法子,能够将这些扶桑人平安带到岸上。” 厉秋风说到这里, 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将这些扶桑人带到岸上之后,还要将他们送回寒山渔村。厉某初来乍到,压根不晓得寒山渔村在什么地方。是以还请叶先生多方打探,将寒山渔村的所在告知厉某。” 厉秋风说完之后,叶逢春思忖了片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对厉秋风说道:“厉大人说得不错,若是一二百名扶桑人一起涌上码头,几家大名派在码头上的税吏必定会前来盘查,说不定会惹出麻烦。属下倒有一计,或许不会惊动税吏。” 叶逢春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说。厉秋风知道他说话做事十分谨慎,生怕失言触怒了自己,这才没有说下去,是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有话尽管说便是,不必有丝毫顾忌。” 叶逢春说了一声“是”,这才接着说道:“属下在此地居住多年,建了酒楼、客栈和赌场谋生。虽说买卖不算太大,但是酒楼和客栈容纳几百人不在话下。是以属下打算挑选几名靠得住的伙计,待到天亮之后,让他们来到码头,带上十几名扶桑人到属下的酒楼和客栈藏匿。每日走上十几次,可将一百多名扶桑人带离码头。如此一来,码头上的扶桑税吏必定不会起疑心,咱们只须花上两三日工夫,便可将大船上的扶桑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尽数带上岸。”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其实要将扶桑人带上码头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将他们带离码头,送回到他们的老家。”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心中一怔,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叶逢春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扶桑人未得圣人教化,一向粗鄙少文,除了达官贵人之外,平民百姓连名字都没有。到于他们所聚居的村子,更是大半没有名字。如寒山渔村这个名字,扶桑国中只怕有几百个,要想找到哪一个寒山渔村是这伙扶桑人的老家,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本章完) 第3129章 第3129章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口中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厉某以为此事不算太难。这伙扶桑人虽然离开扶桑已有十余年,但是他们多半不会忘记老家在什么地方。只须将他们带到岸上,他们自然会走回老家。”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厉大人说得甚是。不过此处乃是极隐密的一座码头,一向少有人知,依属下猜测,这伙扶桑人只怕不曾来过这里,自然不晓得如何从这里离开,回到他们居住的那座寒山渔村。”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见厉秋风并未说话,这才接着说道:“如此一来,须得寻找熟知扶桑国各处要道的向导,由向导指点道路,方能将这伙扶桑人送回老家。此事交给属下去办,厉大人不必担心。只是要寻到靠得住的帮手,或许要多耗上几日工夫。”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事就由叶先生去办罢,厉某在船上静候叶先生的好消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叶逢春对厉秋风说道:“天亮之后,属下便会派人到码头前来接应,到时厉大人将扶桑人交给他们带走即可。每次可带走十几人,免得让码头上的扶桑税官起了疑心。” 厉秋风点头说道:“那就有劳叶先生了。天已不早,厉某送叶先生回转松鹤楼罢。” 叶逢春原本打算自己走回松鹤楼,请厉秋风不必相送,只是他话到嘴边,心中一动,暗想此人乃是一个谨慎之人,我若是不许他前往松鹤楼,只怕他会心生疑惑,猜忌我另有图谋。不如让他随我到松鹤楼走一遭,免得他对我不放心。 念及此处,叶逢春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向厉秋风拱手道谢, 随后领着厉秋风走出树林, 沿着一条大路直向东北方向走去。走出约摸半里地,右首现出一栋大宅子,虽然院门紧闭, 可是借着悬在门前高杆上的两个大红灯笼,可以看到院内有一座规模不小的木楼。叶逢春领着厉秋风到了大门口处, 口中说道:“这里便是松鹤楼。眼下已是四更天, 厉大人不妨在松鹤楼安歇, 待到天光大亮之后,再赶回码头也不迟。” 厉秋风摇了摇头, 口中说道:“你我不可走得太近,免得让人心生猜疑。请叶先生回去歇息,厉某这就赶回码头。” 叶逢春不敢阻拦, 与厉秋风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 告了一声罪, 这才走进院子。厉秋风见叶逢春关紧了大门, 院内再无动静,便即转身沿着来路大步离开。走出百余步后, 转入一条漆黑的巷子,厉秋风四顾无人,这才施展轻功, 沿着来路奔了回去。 此时已过了四更天,正是夜晚最暗的时刻, 饶是厉秋风轻功极高,在一片漆黑之中, 却也不敢随意驰骋。是以与来时相比,他前行之时要慢了许多。直到看见码头方向出现微弱光亮, 厉秋风这才加快了脚步, 直向码头奔了过去。 眼看离码头已不过百十丈远,蓦然间看到码头近前一栋屋宅上人影晃动, 似乎有人跃上了屋顶。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停下了脚步, 单膝跪在地上, 定睛向前望去。果不其然,只见那栋屋宅上站了一人,个子不算甚高, 似乎正在屋顶四处张望。只是码头上许多屋宅都挂了灯笼, 但是光亮有限,看不清楚这人的衣衫打扮。 厉秋风不晓得那人是何来路, 是以不敢轻进, 只好蹲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个人影。片刻之后,只见那人突然转向右首,似乎想要查看右侧的情形。厉秋风看到人影侧面,心中一动,暗想我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此人。 只见那人小心翼翼地向右侧走了几步,到了两栋屋宅连接处,身子一纵,便从两栋屋宅之间跃了过去。厉秋风看到那人的身形,心中一凛,暗想这分明就是慕容姑娘啊!她怎么也到了岸上?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忐忑不安,生怕慕容丹砚莽撞行事, 惊动了码头上的扶桑税官,急忙站起身来,施展轻功直向码头奔了过去。他心中焦虑, 奔跑之时已用了全力, 当真是快若奔马,瞬间便已到了那栋大屋背后, 随即身子一纵,直向屋顶跃去。只是他尚未落到屋瓦之上,蓦然间眼前寒光闪动,一柄长剑已然刺到了他的面前。 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切之间无法遮挡,只得腰间用力,向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堪堪避过了刺过来的长剑,双脚已然站到了屋顶边缘。只是他虽然向后退开,使剑之人却是得理不让人,疾向厉秋风追了过来,手中长剑寒光霍霍,直向厉秋风胸口刺去。 此时厉秋风双脚站在屋顶边缘,眼看着长剑刺到胸口,已然无法后退。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身子滴溜溜一转,双脚踩着屋顶边缘的瓦片,瞬间向左首移动了数尺,于刹那之间避开了敌人攻过来的长剑。 厉秋风知道此时乃是生死攸关之时,若是稍有犹豫,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是以他避开长剑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时猱身直上,从侧面扑向了对方,右手一掌拍出。只听“呼”的一声响,右掌离着那人还有数尺,掌风已然扑到了那人脸上和身上,激得她头发四散,衣衫噼啪作响。 那人没有料到厉秋风竟然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自己攻过去的长剑,而且没有丝毫犹豫,立时出手反击,心中也是一凛,暗想此人武功如此厉害,只怕还在我之上。我初来乍到,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进退无据,若是我与敌人在此处纠缠,非得折在他手中不可。念及此处,眼看着厉秋风的右掌拍了过来,她手中长剑在外,想要撤剑防守已然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得向后疾退。待她退出三四步之后,正要挥剑反击,只听厉秋风低声说道:“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本章完) 第3130章 第3130章 屋顶那人正是慕容丹砚。她受了丁观的煽动,打算冲到舱底将那名扶桑少年一剑杀掉,只是走出十几步之后,想到厉秋风说过不要擅杀,又停下了脚步,暗想厉大哥原本就对我莽撞行事不满,若是我擅自杀掉那个小贼,他回来之后,只怕会对我大发雷霆,反倒不美。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改了主意,打算先找到厉秋风,向他解释自己与扶桑少年清清白白,再想法子杀掉扶桑少年不迟。是以她顾不得与丁观说话,便即冲上甲板,跃到岸上,想要追上厉秋风,向他解释自己对那名扶桑少年压根没有丝毫情愫。只是她情急之下,稀里糊涂地冲到了码头岸上,这才想起自己压根不晓得松鹤楼位于何处。无奈之下,她只得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码头上到处乱转,只盼着厉秋风扶着一个醉汉无法走出太远,只是她在码头上搜寻了半个时辰,一直没有找到厉秋风,无奈之下,这才跃上屋脊,想要居高临下找到厉秋风。只是此时月亮和星星都已隐没,四周一片漆黑,慕容丹砚跃上屋脊之后,压根没有看到人影,心中不免惊慌。便在此时,她发觉有武林高手倏然逼近,心中大惊,急忙拔剑攻击,险些将厉秋风伤在剑下。 待到她听到厉秋风说话,心中又惊又喜, 急忙收回长剑, 正想张口说话, 只听厉秋风抢着说道:“咱们尽快赶回大船,不可在岸上久留。”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足一点, 直向码头岸边跃去,犹如一片树叶, 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慕容丹砚吐了吐舌头, 紧跟着厉秋风跃下了屋宅。两人轻功极高, 虽然方才在屋顶交手,并未发出丝毫声响, 是以两人先后落到地上,四周仍然一片静寂,并未惊动他人。 厉秋风慕容丹砚回到大船甲板上, 一名守夜的船夫坐在桅杆下面, 正自呼呼酣睡, 压根没有察觉两人回到船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悄无声息地走入船舱, 耳听得船舱之中寂静无声,这才走回到厉秋风的舱室, 待到厉秋风将舱门关闭之后,慕容丹砚立时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道:“厉大哥, 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那个扶桑小贼、和那个扶桑小贼有了、有了、有了……” 慕容丹砚连说了三个“有了”,一时之间难以措辞, 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一凛, 暗想慕容姑娘为何会突然提到那名扶桑少年?难道我离开大船之后,她心中恼火, 怪我不肯将扶桑少年放出来不成? 念及此处, 厉秋风急忙开口说道:“姑娘放心便是,我绝对没有杀人之意。只待咱们上岸之后, 便会将那名少年释放,由他自行回家, 绝对不会为难他。”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 知道他会错了意,心中越发焦急,忍不住顿足说道:“厉大哥,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那个扶桑小贼, 这才对我不理不睬,心生恨意?!” 慕容丹砚话一出口, 立时后悔不迭, 暗想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说出如此孟浪之语,岂不是让厉大哥瞧得轻了?!只是我若是不将话挑明,厉大哥心中始终忌恨,事情越发不可收拾。都怪我处事不周,作茧自缚,让厉大哥对我生了误会。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终于明白过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片刻之后,他才摇头说道:“厉某绝对没有此意,还请慕容姑娘不要多想。”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慕容丹砚掩面哭泣,心中越发慌乱,口中说道:“这几日我一直思忖如何才能将扶桑人平安送到岸上, 又不会让扶桑税吏起了疑心,或许怠慢了慕容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至于那名扶桑少年,慕容姑娘将他救出,自然对他多有回护,厉某心中清清楚楚,岂能另作他想?何况此人后来言行无状,冒犯了慕容姑娘,已被姑娘擒拿之后关入舱底,厉某又怎么会再生误会?”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稍安,双手擦了擦眼睛,颤声说道:“厉大哥,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某绝对没有责怪慕容姑娘,若有半句假话,叫我……” 厉秋风原本要赌咒发誓,慕容丹砚不等他说完,便即抢着说道:“我不要你发毒誓!” 厉秋风心中一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只要厉大哥明白我的心迹就好!” 她说到这里,脸上升起了两朵红云,偷偷看了厉秋风一眼,突然转身向舱门跑去。厉秋风不晓得慕容丹砚有何用意,想要张口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丹砚跑到门口,伸手打开了舱门。 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走出舱室,她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几日你忙碌不停,想来颇为疲惫,还是早些歇息罢,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身走出了舱室,又将舱门轻轻关上。厉秋风听着慕容丹砚的脚步声离开门口,一直回到隔壁的舱室,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到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当日看到慕容姑娘对扶桑少年百般回护,我虽然并没有责怪过慕容姑娘,更没有打算将扶桑少年斩杀,但是心中确实生了妒意。以胸怀而论,我与师父相比,差得实在太远。 念及此处,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刹那间心意已决,暗想我此番来到扶桑,既要打探扶桑国的情形,还要找到柳宗岩前辈的遗骸,有许多大事要办,岂能沉迷于儿女情长?若是我贪图女色,不只师父会重重责罚,慕容姑娘也会瞧我不起,这几日我自寻烦恼,实属不该。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到得后来已是后悔不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暗想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之时,虽然遇到许多为难之事,可是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犹豫过。所幸离开东安城之后,虽然也遇到过一些对手,但是与余长远、唐赫、云飞扬、柳生宗岩、柳生旦马守等人相比却是差得远了。若是这些老奸巨滑之辈此时要对付我,我非得一败涂地不可。这等过失皆因我沉迷男女之情所致,险些酿成大祸,日后绝对不能再犯此等大错。 (本章完) 第3131章 第3131章 厉秋风心意已决,这才和衣躺到床上,片刻之后便已沉沉睡去。其时已是五更天,厉秋风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又从睡梦中醒来,便即在床上盘膝打坐,运转真气在四肢百骸之中游走了三个小周天,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已是神情奕奕,元气充沛。 便在此时,舱室外面的走廊中传来了脚步声,厉秋风侧耳倾听,知道是丁观到了,急忙快步走到门口,伸手将舱门打开。片刻之后,丁观出现在门口,看到厉秋风之后,急忙拱手施礼。厉秋风将他带入舱室,两人刚刚坐定,丁观便即陪着笑脸说道:“在下不晓得厉大爷昨晚何时才能回到船上,担心打扰厉大爷歇息,这才没有在船舱中恭候,还望厉大爷不要怪罪。”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丁先生太过客气了。昨晚叶先生喝得醉了,跌跌撞撞要回转松鹤楼,厉某担心他失足落海,或是途中遭遇不测,这才亲自送他回转松鹤楼。”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某陪着叶先生上岸之后,走出了里许,或许是被海风吹拂,叶先生的醉意消散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厉某趁机告知叶先生,此行带了一二百名扶桑人同来, 想请他帮忙将这些扶桑人送到岸上。叶先生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还给厉某出了一个主意, 发誓要帮着咱们将这些扶桑人带到岸上。” 厉秋风将昨夜与叶逢春商议的事情说给了丁观,不过两人之间的秘密自然隐去不说。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大喜, 口中说道:“老叶想出的这个法子不错,必定能够瞒过那些税官, 将扶桑人平安送到岸上。不瞒厉大爷, 这几日在下心中颇为忐忑, 担心将这些扶桑人送到岸上之时,会被扶桑税官发觉。虽说在下花费了许多银子, 已经喂馆了这些家伙,只是要将几百人送到岸上,绝非小事, 只怕这些税官也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丁观说到这里, 看了厉秋风一眼, 这才接着说道:“在下虽然与老叶交好, 也想过让他帮忙,不过厉大爷和穆姑娘此次要办的差事极为隐密, 两位没有发话,在下自然不敢将此事说给老叶知道。眼下老叶自己站出来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点了点头, 口中说道:“天亮之后,叶先生的手下就会到码头来接应扶桑人。厉某想请丁先生主持此事, 每次挑出十几名扶桑人,让叶先生的手下带走。” 厉秋风话音方落, 丁观立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厉秋风说道:“这个自然。请厉大爷放心, 在下一定将事情办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丁观便即告辞离去。他走后不久,有两名仆人为厉秋风送来早饭。厉秋风吃过早饭之后, 便即走出舱室,打算到甲板上去查看码头上的情形。只是他刚刚走出舱门, 慕容丹砚立时从舱室之中跳了出来, 向着厉秋风做了一个鬼脸,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要去哪里?”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的模样, 似乎早就等在门口, 心中一动。他四顾无人,这才将叶逢春要派人接应扶桑人上岸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 心中大喜, 拍手说道:“这几日厉大哥为了这件事情愁眉不展,焦虑不安,不过眼下有姓叶的帮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厉大哥总算可以放心了罢?”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只是姓叶的明明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为何会帮咱们的忙,倒真是奇了?难不成厉大哥昨夜送他回转松鹤楼之时,用了什么手段,逼迫他答应帮忙不成?”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暗想,叶逢春是北镇抚司辖下的锦衣卫小旗,乃是极为隐密之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即便是慕容姑娘,我也不能说给她听。念及此处,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逢春极为聪明, 在大明和扶桑国经商多年,以心术而论,不在丁观之下。他与丁观是老熟人,自然知道丁观到扶桑国做买卖,不只自己发财,还要为大小官员谋利,是以他打定了主意,要与丁观好生结纳,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带着仆人将酒菜送到大船之上。他明面上是来看望丁观,其实是来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银子可以赚。他在船上看到厉某和慕容姑娘,虽然咱们隐瞒了身份,以叶逢春的阅历,必定会猜出咱们与大明朝廷有关。昨夜我送他离开之后,发觉此人虽然有了几分醉意,可是并未丧失神智,话里话外都在打探厉某的来历。厉某小心应付,既未言明身份,又让他知道咱们此行与朝廷大官有关,叶逢春为了巴结朝廷官员,必定会想方设法与咱们交好,这才对厉某的要求满口答应。”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管叶逢春有何打算,他在此地苦心经营多年,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他答允帮咱们将扶桑人送到岸上之后,还说要为咱们寻找向导,带着咱们和扶桑人前往寒山渔村。只是此人心生九窍,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为了不耽误咱们的大事,还请慕容姑娘与此人小心周旋,不要与他生了龌龊。”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自然知道他的心意,笑着说道:“厉大哥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倒是那个扶桑小贼卑鄙无耻,不是好人,不如一剑将他杀了,方能免除后患。昨晚我本来想要将他除掉,可是想到厉大哥吩咐过我不要莽撞行事,这才强自忍耐。眼下咱们就要离开大船,前往寒山渔村,若是放过这个小贼,他到扶桑官府去告发咱们,非得惹出大麻烦不可。”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人罪不致死,杀之无益。何况先前丁观已经想出了主意,将扶桑少年带离之时,须得蒙住他的双眼,将他带出百十里外,再将他释放。如此一来,他压根不晓得咱们从何处登岸,就算到扶桑官府去告发咱们,也不会碍了咱们的大事,慕容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本章完) 第3132章 第3132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中兀自不服,却也只能作罢。她一边跟随厉秋风向前走去,一边心中暗想,扶桑小贼羞辱于我,着实可恶,何况他还故意挑拨,让厉大哥对我生了嫌隙,我若是不将他除掉,他必定还会使出毒计害我。只是厉大哥不许我杀他,我暂时不能出手。不过上岸之后,厉大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趁他忙活其他事情之机,我暗地里将那个小贼除去,想来他不会知道。 慕容丹砚并非嗜杀之人,只是她一心想要行侠仗义,救了扶桑少年,没想到扶桑少年竟然是一个好色之徒,让她倍感羞耻。更让慕容丹砚恼火的是自己只顾着救出扶桑少年,让厉秋风心生误会,这份恨意,让她对扶桑少年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此外丁观有意挑拨,明里暗里提醒慕容丹砚,那名扶桑少年居心叵测,上岸之后必定会向扶桑国官府告发众人,须得将他除掉,方能免除祸患。是以慕容丹砚思虑再三,心意已决,非要将扶桑少年斩杀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木梯,发觉木梯顶端的盖子已然被人推开,日光从木梯顶端射入船舱,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厉秋风只道是丁观离开船舱之时将盖子打开,心中并不在意,只是走到木梯中段之时,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一声女子的笑声。笑声中满是娇嗔温柔, 听在耳中着实受用, 饶是厉秋风素来不喜女色, 可是听到笑声,心中竟然也是一荡。 慕容丹砚走在厉秋风身后,冷不防厉秋风停了下来, 她猝不及防,险些撞到厉秋风背上。此时她也听到女子的笑声, 心中暗想, 丁观乃是一个酒色之徒, 此次在海上航行了数十日,终于到了扶桑国码头, 不晓得从哪里找了女子来寻欢作乐。哼,这些龌龊男人着实可恶,我可要将厉大哥盯紧了, 免得丁观带着他去做坏事。 厉秋风略停了片刻, 又向木梯顶端走去, 慕容丹砚紧紧跟在他身后, 暗想若是丁观这个混帐东西在甲板上胡闹,我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 待到厉秋风走出甲板, 耳边又传来了女子的笑声,他定睛望去,只见桅杆下面有一个女子背对着他, 正自与船老大和两名船夫说笑。女子身形苗条,俏生生地站在当地, 即便看不到面容,可是看到婀娜多姿的身子, 已然让人心动。 厉秋风虽然没有看到女子的容貌,可是已经认出她正是被自己和慕容丹砚联手从沉船上救出的扶桑女子源美慧, 心中一怔, 暗想源美慧被丁观安置在船舱之中,自己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名女子胆子真是不小,竟然敢独自来到甲板上, 还与船老大和船夫说笑。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走上甲板, 看到源美慧正在与船老大和船夫说话,这才明白说笑之声来自于源美慧,并非丁观找来的风**子。她心中暗想, 这个扶桑女人妖里妖气, 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厉大哥虽然武功高强,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不要被这个扶桑妖女骗了才好。 念及此处, 慕容丹砚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抢到他身前,一边向源美慧冲了过去,一边厉声喝道:“你不在船舱中好好住着,跑到甲板上来做什么?!” 源美慧正自与船老大等人说笑,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喝斥,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慕容丹砚一脸怒气,已然抢到她面前,右手倏然探出,直向她左肩抓了过来。源美慧没有练过武艺,压根无法躲闪,只觉得左肩一疼,慕容丹砚的右手已然抓在她左肩肩井穴上。 慕容丹砚虽然厌恶源美慧, 但是并不想伤她,只是想将她抓住, 拖回到船舱之中,免得她在厉秋风面前卖弄风骚。是以她虽然抓住了源美慧左肩的肩井穴,却并未用上内力。源美慧没有练过武艺,被慕容丹砚扣住了肩井穴,虽然并未受伤,可是肩头酸麻,心中惊骇,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慕容丹砚见源美慧吓得花容失色,再也没有此前那般妩媚,心中得意,正要用力将她的身子放倒之后拖走,冷不防身边风声飒然,有人自她右侧掠过。慕容丹砚心中一惊,定睛望去,却是厉秋风已经抢到她身边,口中说道:“慕容姑娘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慕容丹砚并未打算击伤源美慧,若是换作平日,厉秋风出面阻拦,她必定收手。只是她之所以要将源美慧拖回船舱,便是担心源美慧诱惑厉秋风。此时看到厉秋风抢上前来,只道他要为源美慧求情,慕容丹砚心中恼怒,暗想厉大哥出面阻拦,自然是喜欢上了这个妖女。哼,我偏偏要让她出丑,免得厉大哥被女色所迷,误了大事! 慕容丹砚心意已决,一道真气自丹田涌出,经胸口膻中穴,右肩肩井穴,右臂曲池穴,瞬间到了右手劳宫穴。此时她的右手已然扣住了源美慧左肩肩井穴,只须内力吐出,便能重创源美慧,轻者让源美慧口吐鲜血,身受重伤,重者能将源美慧立毙当场。 眼看着慕容丹砚就要将源美慧打伤,厉秋风左手伸出,正搭在慕容丹砚右手手腕上。慕容丹砚只觉得一股深厚的内力自厉秋风手上传了过来,她掌上的内力再也无法吐出。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左手向源美慧左肩轻轻一拂,源美慧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过来,身不由已地向后退开了两三步,那股大力瞬间消失,她这才站稳了身子。 厉秋风左手一拂,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着实不易。他于千钧一发之际,既要挡开慕容丹砚对源美慧的攻击,又不能让慕容丹砚丢了面子,而在推开源美慧身子之时,还不能让她受伤或是跌倒,是以出手之际,力道差之毫厘,便有天壤之别。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将慕容丹砚和源美慧分开,既保全了慕容丹砚的面子,又不让源美慧狼狈不堪,只有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方能做到。 (本章完) 第3133章 第3133章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阻挡,没能击倒源美慧,虽然惊讶于厉秋风武功之高强,心思之缜密,可是厉秋风出手救下源美慧,让她如坠冰窖,心中沮丧之极。她转过头去,双眼盯着厉秋风,面孔涨得通红,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竟然帮她……”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只听源美慧娇滴滴地说道:“多谢公子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一边说话,一边向厉秋风盈盈下拜,海风拂起她的长发,越发显得娇俏可怜。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转身便向船舱入口奔了过去,瞬间消失不见。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恼羞成怒,转身跑开,顾不得与源美慧说话,紧跟着慕容丹砚钻进船舱之中。源美源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先后离开,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随即站直了身子,转身望向船老大和两名船夫,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口中说道:“那位姑娘为何发怒,难道我说错了话不成?” 船老大和两名船夫知道慕容丹砚性子倔强,武功又高,方才含怒出手,必定是对源美慧生了妒意,只是三人哪敢明言,彼此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转身各自忙碌去了。 厉秋风跟随慕容丹砚钻入船舱, 眼看着慕容丹砚头也不回地向她居住的舱室奔去, 急忙施展轻功抢上前去,从慕容丹砚右侧硬生生地抢了过去,双手张开拦在她身前, 口中说道:“姑娘息怒,我有话说!” 慕容丹砚正在发足狂奔, 一时收足不住, 竟然和身撞入厉秋风怀中。厉秋风虽然抢上前去将慕容丹砚拦住, 可是生怕伤到慕容丹砚,压根不敢用力, 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撞了过来,正撞中了厉秋风的胸口。厉秋风立足不住,身子向后跌倒, 只是他跌倒之时, 兀自担心慕容丹砚会摔在地上, 是以心甘情愿做了慕容丹砚的“垫子”。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厉秋风仰面朝天躺倒在地板上,紧接着慕容丹砚也摔了下来, 结结实实地砸在厉秋风的身上。 两人四目相交,刹那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慕容丹砚的几滴眼泪落在厉秋风的脸上, 发出“嗒嗒”轻响。她这才清醒过来,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喜欢, 挣扎着要从厉秋风身上爬起来。只是她不敢触碰厉秋风的身子,双手尽力张开, 想要按住地板借力爬起,但是身子娇小, 尽管将双臂尽力张开, 却也无法撑在地上,心中又羞又急, 眼泪又流了出来,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厉秋风的脸上。 厉秋风见此情形, 心中尴尬之极, 想要从地上跃起,可是慕容丹砚趴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压根无法发力。想要将慕容丹砚从身上推起, 又不敢触碰她的身子, 最后没有法子,只得说了一声“得罪”, 腰间用力, 身子向左侧滚开,挤开了慕容丹砚的右臂,移动到了走廊右端,这才从地上跃了起来。 厉秋风的身子移开之后,慕容丹砚双手撑住地板,用力跃了起来。厉秋风担心她恼怒之下又要离开,急忙拦在她的身前,口中说道:“姑娘莫急,且听厉某一言。” 慕容丹砚此时心中羞愧,暗骂自己太过莽撞,正自后悔不迭,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即抢着说道:“厉大哥,你不必多说!是我太过莽撞,惹你不快……”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口中呜咽, 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见她如此模样, 手足无措,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却又不敢,半晌过后,这才嗫嚅着说道:“源美慧并未得罪过姑娘,她到甲板上与船夫说话,想来只是在舱中住得久了,太过气闷,这才离开了舱室。若是她另有所图,只怕早已逃到岸上,何必还要留在船上?”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姑娘担心她来历不明,另有所图,却也是人之常情。是厉某见机不明,以为姑娘想要伤她,仓促之下手出阻拦,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着慕容丹砚一揖到地。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突然想起几年之前,自己的爹爹慕容秋水不晓得什么事情,惹恼了母亲慕容夫人,被慕容夫人痛骂了一通。慕容秋水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最为惧内,被慕容夫人骂得狗血淋头,不只不敢还口,反倒一直唯唯诺诺,不住向慕容夫人道歉。其时慕容丹砚看到爹爹如此模样,心中颇为好笑。而眼前厉秋风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向慕容夫人道歉的慕容秋水。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又想到慕容夫人发完脾气之后,将慕容秋水赶走,得意洋洋地对慕容丹砚说道,看到没有?对男人绝对不能示弱,否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此时想起慕容夫人凶霸霸的模样,慕容丹砚心中暗想,我才不会像娘亲对爹爹那样,在厉大哥面前耀武扬威!念及此处,她急忙对厉秋风说道:“是我太过任性,险些酿成大错。若说要陪罪,应当由我向厉大哥陪罪才是。”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一脸郑重地向厉秋风躬身施礼。厉秋风吓了一跳,想要将慕容丹砚扶起,却又不敢触碰她的身子,只得将身子向左首让开,避开了慕容丹砚,口中连说不敢。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似乎有人正从甲板上走进船舱。厉秋风心中大急,暗想我在这里与慕容姑娘解释,情形颇为尴尬,若是被别人看到,不免会错了意。念及此处,他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有人来了!咱们先不要说话。”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背对着木梯,急忙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厉秋风快走几步,绕过慕容丹砚,将她护在身后,双眼紧盯着木梯。片刻之后,只见丁观和源美慧一前一后从木梯上走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3134章 第3134章 丁观走下木梯,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走廊之中,先是一怔,紧接着满脸堆欢,一路小跑到了厉秋风面前,拱手说道:“在下正要找厉大爷说话,能在此处遇到厉大爷,真是太好不过了。” 丁观说话之际,源美慧也已走到他身后。丁观转过头去,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对源美慧厉声说道:“你赶紧回到舱室之中,不许随意离开,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别怪我翻脸无情!” 丁观说话之时声音严厉,神情颇为凶恶,若是换作旁人,不免心中忐忑。源美慧却是神情如常,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丁先生吩咐下来,小女子敢不从命?几位既然有话要说,小女子只好先行告退了。” 源美慧说完之后,盈盈下拜,随即扭动腰肢,摇摇晃晃走向她居住的舱室去了。慕容丹砚见源美慧如此模样,心中越发厌恶,暗想这个妖女妖里妖气,不是好人。只盼厉大哥心如铁石,不要被她诱惑才好。 待到源美慧走进自己的舱室之后,丁观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这个娘们胆子极大,竟然偷偷跑到甲板上去了,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咱们不得不防。” 慕容丹砚心中厌恶源美慧,不过对丁观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此时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大喜,对他刮目相看,忍不住抢着说道:“丁先生, 依你来看, 这个妖女是不是想暗中坑害咱们?” 丁观神情凝重, 口中说道:“她是否打算暗中坑害咱们,眼下还不能断言,只是方才我问过船老大, 这个娘们向他打听咱们来自哪里,到扶桑国想要做什么。姑娘不妨想想, 她是死里逃生之人, 侥幸没有命丧鱼腹, 只怕早已吓破了胆子,又怎么会若无其事地和船老大等人闲话聊天?” 丁观话音未落, 慕容丹砚拍手说道:“不错!方才我和厉大哥到甲板上之时,她正与船老大和两名船夫说笑,压根没有丝毫悲伤的模样。这可不像是父亲刚刚被杀, 自己又是死里逃生的女子啊!”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 转头向厉秋风望去, 口中说道:“厉大哥, 我说的对不对?”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略略有一些尴尬, 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丁先生和穆姑娘说得不错,这个女子确实有一些可疑。” 丁观脸色阴晴不定, 口中说道:“源美慧上了大船之后,在下不敢马虎, 特意吩咐一名仆人,要他死死盯住这个娘们, 未得老……在下答允,绝对不许她走出舱室。不晓得这个娘们用了什么手段, 竟然避开了仆人的看守, 大摇大摆地走上了甲板。他娘的,老……在下这就去找那个仆人盘问, 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纰漏。” 丁观说完之后,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告了一声罪, 急匆匆地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各怀心事, 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即回到各自的舱室。厉秋风在屋子中踱来踱去,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几件事情, 心中暗想, 慕容姑娘要杀掉那名扶桑少年,自然是因为受了扶桑少年的调戏, 心中激愤, 这才要杀之而后快。方才她要对付源美慧,我以为她此举太过莽撞,不得不出手阻拦,使得她心中恼怒。不过听丁观方才说话,这个扶桑女子只怕另有所图,不晓得慕容姑娘在源美慧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才要动手将她擒住。 厉秋风越想越是不解,又不好去向慕容丹砚询问,只得在舱室之中踱来踱去。半晌过后,他心中一动,暗想丁观方才匆匆赶回,想来已经将第一伙扶桑人交给叶逢春派来的仆人带走。只是方才只顾着与他商议如何应付源美慧,竟然将这等大事忘记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走出了舱室,想要去找丁观问一个清楚。只是他刚刚走到慕容丹砚居住的舱室门前, 只听“吱呀”一声响,舱门已然被人打开, 慕容丹砚跳了出来,拦在厉秋风身前, 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要去哪里?”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双眼略略有一些红肿,神情憔悴,心中大为抱歉,只是又不晓得如何出言安慰才好,一时之间只能怔怔不语。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如此模样,只得又问了一句。厉秋风这才醒过神来,急忙开口说道:“方才丁观急着离开,不晓得他是否已经第一伙扶桑人交给叶逢春派来的亲信带走,是以我想找丁观询问,看看事情办得是否妥当。”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抢着说道:“我也要去!” 厉秋风点了点头,与慕容丹砚联袂向前走去。两人刚刚走到走廊拐角处,只听五六丈外一间舱室的舱门“哗啦”一响。厉秋风心中一怔,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便在此时,从那间舱室中走出两名青衫人,每人各自抓着一条胳膊,竟然从舱室中拖出一个人来。 厉秋风认出两名青衫人都是丁观手下的仆人,而被两人从舱室中拖出来的那人脑袋耷拉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竟然是一具尸体。而且此人也是身穿青衫,竟然也是丁观的仆人。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惊骇,暗想这三人都是丁观的亲信,怎么会生了内讧,自相残杀? 两名青衣仆人将尸体拖出舱室之后,正要向前走去,迎面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走廊之中,立时大惊失色,几乎同时松开了手。只听一声闷响,尸体已然摔落在地上。两名青衣仆人仓皇后退,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不由对视了一眼。慕容丹砚转头向两名青衣仆人望去,口中说道:“你们两个家伙竟然敢杀人,难道以为这里是万里海外,王法管不了你们不成?!”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舱室中又走出一个人来,正是丁观。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想起那间舱室就是丁观的居所,脸色登时大变。丁观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走廊之中,神情也是一变,但是瞬间便恢复了平静,满脸堆欢迎上前来,向着厉秋风慕容丹砚拱手说道:“在下参见厉大爷,穆姑娘。” (本章完) 第3135章 第3135章 丁观说完之后,转头对两名青衣仆人说道:“还不快将尸体拖到舱底,用石灰埋了?!待到天黑之后,在尸体上绑上一块大石头,丢到海里去喂鱼!” 两名青衣仆人听丁观说完之后,急忙抢上前去,每人抓住尸体的一条胳膊,拖着尸体向前走去。厉秋风虽然不晓得那名仆人伤在何处,只是看到尸体被拖曳过的地方留下了断断续续的血痕,血腥气味弥散开来,中人欲呕,想来尸体的致命伤口应当在小腹或是胸口。 眼看着两名青衣仆人将尸体拖到通往第二层船舱的入口,丁观大声说道:“将尸体用石灰埋好之后,赶紧回来将这里打扫干净,不许拖延!” 两名青衣仆人连连点头答应,这才拖着尸体走下船舱去了。丁观陪着笑脸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这里气味实在难闻,咱们还是借一处说话罢。”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当先引路,向走廊另一侧走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晓得丁观有何打算,心中惊疑不定,不由对视了一眼。厉秋风向着慕容丹砚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慌张,先随丁观离开,再见机行事。 丁观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请到一间无人居住的舱室之中,将舱门关闭,又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自己在下首相陪,这才对两人说道:“在下方才去找看守源美慧的仆人齐三,想要问个清楚,没想到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喝醉了酒,正自呼呼大睡。在下用凉水将他泼醒,这个王八蛋兀自胡说八道。老……在下一直将齐三视为心腹,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如此狂妄,在下岂能容他?后来另一名仆人对在下说道,源美慧这个娘们仗着有几分姿色, 在齐三面前卖弄风骚, 用酒灌醉了他, 这才溜出了舱室,跑到了甲板上。”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听了之后大惊失色,找来两名信得过的仆人, 要他们将齐三绑了, 再用凉水兜头淋下, 这个贼杀才总算醒了酒。他这才知道情形不妙,便将源美慧色诱他的事情全都说了, 求在下饶了他的性命。不瞒厉大爷和穆姑娘,在下虽然并不是江湖中人,可是这些年到处游走, 与在刀头上舔血也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稍有不甚, 下场必定凄惨无比。是以在下所用之人, 须得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为在下办事, 否则闹起内讧,在下非倒大霉不可。齐三贪图美色,险些坏了厉大爷和穆姑娘的大事, 若是不施以重罚,他心存侥幸, 日后必定害我。何况若是饶过了这个王八蛋,在下又如何能让其他仆人心服?是以在下只得一刀戳死了这个王八蛋, 免得留下后患。” 慕容丹砚方才还想着杀掉扶桑少年,不过她只是心中打算而已, 要斩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她多半下不去手。此时听丁观自承杀人,而且没有丝毫愧色, 慕容丹砚心中惊骇,忍不住“啊”了一声, 口中说道:“他、他是侍奉你的仆人, 犯的又不是什么大错,你怎么能说杀便杀?!” 丁观原本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锦衣卫当差,必定心狠手辣, 杀人不眨眼。此前他曾亲眼看到厉秋风斩杀强盗, 出手狠毒之极,即便丁观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 也对厉秋风心生惧意。是以他将杀死仆人齐三之事洋洋得意地说了出来, 原本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会对他大加称赞,没想到慕容丹砚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吓了一跳,心中念头急转,刹那间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脸对慕容丹砚说道:“穆姑娘说得是。是在下鲁莽了。只是事发仓促,在下担心齐三这厮受了扶桑娘们的迷惑,暗中下手害了厉大爷和穆姑娘,在下可就百死莫赎了。情急之下,才将他一刀戳死,鲁莽之处,还请穆姑娘恕罪。” 丁观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躬身赔罪。他知道慕容丹砚爱煞了厉秋风,自己若是说齐三有意害死厉秋风, 慕容丹砚多半不会再追究自己杀人的过失, 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果不其然,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 想起源美慧妖里妖气的模样,暗想这个妖女不是好人, 齐三被她诱惑,为她办事,即便不是要暗算厉大哥,也会帮着妖女勾引厉大哥。丁观将他杀掉,断了源美慧的念想,倒也不是坏事。 丁观见慕容丹砚沉吟不语,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严厉,知道自己这几句话已经打动了她,心中暗自得意。虽然兀自耷拉着脑袋,嘴角已露出了几丝笑意。 片刻之后,只听厉秋风说道:“源美慧确实可疑,咱们须得小心提防。丁先生为了消除后患,不惜杀掉自己的亲信仆人,厉某着实佩服。只是杀戮太重,未免有伤阴德,日后再有如此事情,还请丁先生三思而后行。”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连连点头答应,口中说道:“是是,厉大爷教训得是,在下一定谨记在心,日后绝对不会如此鲁莽行事!方才在下已经吩咐一名信得过的仆人,要他盯紧了源美慧,这个贱货再想溜出船舱,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源美慧虽然颇为古怪,不过她只是弱质女流,想来不会碍着咱们的事。方才忘记向丁先生询问,叶逢春派人来接应了么?” 厉秋风话音方落,丁观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在下糊涂了,竟然忘记将此事禀报给厉大爷。老叶一早就派了亲信手下到了码头,将第一伙共十四名扶桑人带离了码头。这些扶桑人离开之时,在下一直在后面跟随,码头上人来人往,压根没有人对他们起疑心。在下已经吩咐两名仆人留在两只大船上,等着老叶再派人来接应。”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是一切顺利,明日中午之前,两只大船上的扶桑人便会尽数登岸。到了那时,厉大爷和穆姑娘便可以将他们送回老家了。” (本章完) 第3136章 第3136章 慕容丹砚一直在猜测源美慧到底有何来历,是以厉秋风和丁观说话,她并未仔细倾听。丁观与厉秋风说话之时,一直偷偷留意两人的神情,见慕容丹砚神情凝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不晓得慕容丹砚在打什么主意,心中颇为忐忑。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心思缜密,此次东渡扶桑,有丁先生帮忙,真乃天意啊!”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某已经与叶先生说好,待到将扶桑人尽数送到岸上之后,便由他请来的向导带路,直奔寒山渔村。丁先生就不必随厉某和穆姑娘前往了,留在这里等候即可。” 丁观此次前来扶桑,固然是奉阳震中的号令,要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平安送到扶桑国。只是他更想借机与扶桑国内的商人做生意,赚得大笔银子,压根不想跟随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前往什么寒山渔村。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心中大喜,不过脸上故意露出惋惜的神情,口中说道:“厉大爷吩咐下来,在下只好遵命行事。只是不能跟随厉大爷和穆姑娘前去办事,太过遗憾。”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晓得厉大爷和慕容姑娘登岸之后,几日之后能够回到码头?”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咱们初来乍到,不晓得寒山渔村离这里到底有多远,是以要说几日能将事情办妥回到码头,眼下厉某还不能断言。” 丁观听厉秋风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办事好了, 在下留在码头恭候便是。”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 这才走出了舱室。只见走廊中已经打扫干净, 虽然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气味,却已不似方才那般中人欲呕。丁观亲自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回到舱室门前,这才转身离开。 厉秋风带着慕容丹砚走回到自已居住的舱室, 坐下之后,不由叹了一口气, 口中说道:“丁观心狠手辣, 若不是认定了咱们是锦衣卫, 只怕不会对咱们如此敬畏。”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 口中说道:“那名仆人虽然有错,不过罪不致死。丁观竟然亲手将他杀死,实在太过残忍。” 她说到这里, 略停了停, 看了厉秋风一眼, 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 你说那个妖女到底是什么来路,是不是有人派她混上大船来对付咱们?”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 心中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她口中的“妖女”指的是源美慧。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当日丁观和船老大用大炮击毁了松田家的战船, 源美慧落入水中,若不是慕容姑娘出手相救, 即便她没有坠入海中葬身鱼腹,也非得被松田家的军士杀死不可。虽说柳生宗岩曾经派出女子假扮马东青暗算慕容姑娘, 可是看源美慧的模样,与假马东青相比, 自然是差得远了。就算有人要对付咱们, 也不会派出像源美慧这样的弱质女子来杀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 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只是每次看到这个妖女,都让人心中极不痛快。”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 想起源美慧妖里妖气的模样, 心中对她越发厌恶。若不是碍着厉秋风在场,只怕她早已恶语伤人了。 厉秋风却没有理会慕容丹砚,自顾自地说道:“这个女子虽然来历可疑, 不过眼下她孤身一人住在大船上, 想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待到咱们登岸之后,索性将她的眼睛也用布蒙上, 带离码头之后, 寻一处稳妥的所在将她放开,任由她自己回转老家去罢。”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大喜,暗想厉大哥是英雄豪杰,自然不会被妖女的美色所迷惑。他说上岸之后就要将妖女放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个妖女如同一条毒蛇,即便她不来咬人,看她一眼也让人心惊胆颤。 待到午时过后,丁观亲自来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前去吃饭。三人坐定之后,丁观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敬酒,待到将杯中酒饮下之后,这才对两人说道:“上午一共送走了四伙扶桑人,加在一起近七十人。老叶做事谨慎,每次派来的人都不一样, 不只码头上的税官看不出破绽,就连在码头上做专卖的那些掌柜和伙计也不会起疑心。如此看来, 明日午时之前,两只大船上的扶桑人都可以上岸。若是没有什么差错, 在老叶请来的向导指引之下,明日傍晚时分,厉大爷和穆姑娘便可以带着这些扶桑人离开码头”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惊动码头上的扶桑官吏,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丁先生居中调度,将事情办得如此妥当,厉某佩服。” 丁观谦逊了几句,又向厉秋风敬酒。慕容丹砚见两人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急忙抢着说道:“方才我与厉大哥商议过了,待到咱们上岸之时,要将那个妖女源美慧的眼睛也用布遮上,免得这个妖女另有图谋,坏了咱们的大事。”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丁观拍手称快,笑着说道:“穆姑娘做事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真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阳大人要穆姑娘来办这个差事,那是最妥当不过了。” 三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商议上岸之后该当如何行事。丁观早有筹划,此时侃侃而谈,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得不住点头,夸赞他想得周全。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丁观又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上甲板,站在船上观看码头上的情形。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慕容丹砚笑着说道:“这座码头虽然比不上松田岩岛的码头,不过也算得上是一处繁华所在。松田家急于扩张势力,若是派出一支人马抢了这座码头,岂不是能赚到更多银子?” (本章完) 第3137章 第3137章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丁观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松田家若是将这座码头夺了去,每年至少有七八万两银子的进项,足以再养一两千兵马。只是松田家看着这样一大块肥肉垂涎三尺,却不敢吞下去,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丁观相识虽然不过月余,不过每日聚在一起,对此人倒也略知一二,知道他虽然狡猾多计,却是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没想到他突然说出“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八个字,两人心下都是一怔,暗想丁观这样一个粗鄙之人,怎么能说出这样文雅的话语? 只听丁观接着说道:“松田家崛起,不过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而这座码头已存在了近百年,一直是扶桑国内一些大商人与大明和西洋商人走私交易的隐秘所在。初时这座码头并不出名,知道的人不多,在这里做买卖还算平安。后来码头的名气越来越大,扶桑国的山贼和海盗知道了消息,纷纷来到这里打劫商人,抢夺财物船只。后来扶桑国朝廷知道此事,便即发兵前来剿匪。山贼和海盗虽然嚣张跋扈,但是毕竟不能与官兵相抗,被打得大败亏输,远远逃走,再也不敢到这里打劫。 “扶桑国官兵打跑了山贼和海盗之后,原本打算在此地设置官吏,收取税银,没想到扶桑国朝廷生了内乱,几位皇子争夺皇位,各自拥兵,征伐不休, 哪里还顾得上这座码头?占领这座码头的官兵只驻扎了三四个月, 便即仓皇退走, 直奔京城助战去了。 “扶桑国官兵退走之后,山贼和海盗卷土重来,打算大杀大抢一番。谁知各处的商人知道扶桑国官兵退走, 立时作鸟兽散,不敢再到这里来做买卖。山贼和海盗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结果码头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失所望之下, 山贼与海盗又生了龌龊,双方就在码头上厮杀起来。据说这场混战足足打了三日三夜, 山贼和海盗几乎同归于尽,侥幸逃生的只有十几人。”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 这才接着说道:“昨晚老叶给咱们讲了崖山海面闹鬼的故事, 是真是假咱们不晓得, 不过这座码头也流传着闹鬼的传说, 在下却是亲耳听过。据说当年山贼和海盗在此处火拼,双方死伤惨重, 尸体不是坠落海中,葬身鱼腹,便是横尸于码头之上, 做了老虎饿狼的腹中食物。这些枉死鬼虽然丢了性命,兀自怨气冲天, 魂魄不散,就在码头左近作祟, 害死了许多扶桑百姓。如此一来,不只外国客商不敢再到这座码头做买卖, 就连本地的扶桑百姓也不敢靠近这里。过不了几年, 这里已是一处荒芜,再也没有客商到这里做买卖。 “扶桑国朝廷因为诸皇子争夺帝位, 变得四分五裂,天下大乱。后来有一位皇子杀掉了他的几位兄弟, 夺取了帝位, 但是各地大名崛起,犹如唐朝的藩镇割据,各自拥兵自重, 压根不理会扶桑国朝廷。这些大名在自己的领地设置税吏, 收取赋税,充当军饷, 用来招兵买马, 攻打其他大名。 “其中有两位大名领地太小,又没有占据要冲,无法像其他大名那样向商人收税,手中缺少银子,无人前来投奔,势力越来越小,眼看着就要被其他大名吞并。这两位大名凑到了一处,商议如何才能摆脱困境。其中一位大名的家臣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说是海边有一座荒废多年的码头,一向少有人知。若是能占据这座码头,让外国商人和扶桑国商人放心大胆地在这里做买卖,再向他们收取税银,必定获利甚丰,何愁无钱招兵买马? “两位大名听家臣说完之后,虽然心中颇为忐忑, 不过转念一想,眼下已是穷途末路,若是再想不出办法,必定会被其他大名吞没。是以两位大名将牙一咬,调集手下全部能战之兵,连夜开拔,直奔此地而来。其时码头早已荒废,除了毒蛇猛兽之外,压根无人敢靠近。两位大名带领手下的将士,毫不费力便将码头据为已有。 “两位大名夺取了码头之后,在码头上建了屋宅,又派人到海外召请商人到这里来做买卖。几年下来,码头又变得繁华起来,两家大名赚到了许多银子,心中欢喜不尽。只是这两家大名靠着码头大发横财,惹来其他大名的垂涎,几十年间,为了争夺这座码头,不晓得有多少人惨死在这里。常常是某一家大名攻占了码头之后,最多不过五六个月,便又被其他大名夺走。 “后来这些大名打得累了,知道任何一家大名都不可能独占码头,只好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才能免了刀兵之祸。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他们公推出四家势力最强的大名联手掌控码头。这四家大名各自派出税吏,驻扎在码头上收取商人的税银,再按照各家大名出力多少,将这些税银瓜分。扶桑国朝廷对这些大名虽然不满,可是鞭长莫及,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些大名大发横财。 “大约在十几年前,松田家崛起,攻占了扶桑国北方大片土地,又占据了松田岩岛,一时之间威风无两,吓坏了扶桑国朝廷和其他大名。这座码头肥得流油,离着松田岩岛又不远,松田家自然想据为已有。只是松田家三次派出兵马前来攻打,都被各家大名联手击退,最后知道以松田家的实力,尚不能压服各家大名,若是要强打硬攻,就算能够夺取码头,只怕也守不住。是以松田家只得放弃了攻占这座码头的打算,苦心经营松田岩岛。”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只是松田岩岛野心极大,一直对这座码头虎视眈眈,只等羽翼丰满之后,便要将码头夺走。各家大名自然也知道松田家的打算,除了派出税吏带领军士守在码头之外,还在码头左近许多要冲驻扎了兵马。一旦松田家大举来攻,这些兵马便会赶到码头赴援。” (本章完) 第3138章 第3138章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丁观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带着扶桑人离开码头前往寒山渔村,途中还会遇到许多扶桑军士拦截罢?” 丁观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爷说得不错,即便平安离开码头,也不能说一帆风顺。眼下咱们还不晓得寒山渔村到底位于何处,离这座码头又有多远。扶桑国内四分五裂,几十家大名拥兵自重,各自占据土地山林。厉大爷和穆姑娘要将这些扶桑人送回老家,须得从这些大名的领地穿越过去。虽说扶桑国的大名没有什么了不起,厉大爷和穆姑娘多半不会将他们放在眼中,可是两位此行毕竟不是为了与他们厮杀,还是不要与扶桑人撕破了面皮才好。” 厉秋风听丁观说话,心中雪亮,知道丁观担心他和慕容丹砚带领扶桑人上岸之后,不分青红皂白,一路强打硬拼,如此一来,就算两人武功高强,也抵挡不住成千上万的扶桑人的围攻。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智计超群,又对扶桑国内的情形颇为熟悉,不晓得丁先生有什么好主意,厉某洗耳恭听。” 丁观连说不敢,只是见厉秋风其意甚诚,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口中说道:“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手下的官吏大多贪婪无耻,只要肯花银子,他们必定不会为难两位。是以老叶找来向导之后,厉大爷和穆姑娘不妨叮嘱向导,路上若是遇到扶桑军士阻拦,不可与之相抗,不妨送给军士头目银钱, 买通了他们, 自然可以平安前行。” 丁观说到这里, 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此事厉大爷不必担心,在下会与老叶商议此事。”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 忽然听到码头上一阵喧哗,急忙寻声望去, 只见岸上不远处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 不晓得在围观什么。码头上还有许多人正向人群跑去, 人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好奇, 正想要下船去细看究竟,突然想起厉秋风叮嘱过她不可莽撞,只得又停了下来, 心中愀然不乐。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的心思, 转头对她小声说道:“此地龙蛇混杂, 咱们还是少惹是非为好, 是以……” 厉秋风话音未落,那群人突然惊叫着四处逃散, 有两人逃得急了,慌不择路,竟然稀里糊涂地摔入海中。好在这两人都通水性, 坠入海中之后,立即手足并用, 拼命游回到岸边。 片刻之后,人群已经逃得干干净净,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不过脖子上没了脑袋, 鲜血正自脖腔中喷了出来, 飞溅得到处都是。离着无头尸体约摸四五步外站着一个白衣人,身子矮小, 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右手拎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 左手提着一颗人头, 正自左顾右盼,似乎在搜寻什么。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一惊, 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这个家伙公然杀人, 太过嚣张了罢?” 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不管不顾地冲到岸上生事,是以她话音方落, 便即接口说道:“丁先生曾经说过, 扶桑人凶残之极,这座码头又不属扶桑国朝廷管辖,有人在码头上斗殴杀人,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此事与咱们无关,还是不必理会为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雪亮,知道厉秋风担心自己擅自出手,惹来麻烦,只得点了点头,双眼紧盯着白衣人,并未开口说话。 白衣人东张西望了一番,随手将人头向海中丢去,右手拎着长刀, 大步向北走去。此时虽然还有许多人站在左近观望,可是看到白衣人走近, 便即远远逃开。从大船上望去, 白衣人如同一头怪兽,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逃散, 情形甚是古怪。 丁观见白衣人走得远了, 嘿嘿一笑,口中说道:“看这个白衣矮子的模样,多半是某家败亡大名手下的武士,失了家主之后,犹如丧家之犬,只能四处流浪。扶桑国内各家大名彼此攻伐,时胜时败,像这样的丧家之犬不晓得有多少。平民百姓若是遇到了他们,非得倒大霉不可。” 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这样的恶人随意杀人,官府难道不管吗?”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有所不知,武士在扶桑国极有权势,若是平民百姓冲撞了他们,便是犯了滔天大罪,即便武士出手将平民百姓斩杀,官府也不会问罪。是以这些武士平日里嚣张之极,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相向,杀一名平民百姓,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罢了。” 慕容丹砚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愤愤不平,口中说道:“怪不得倭寇胆敢侵扰中原,想来扶桑人个个凶残,才会如此嚣张。” 丁观连连点头,笑着说道:“穆姑娘高见,在下佩服。倭寇名为海盗,其实大半都是扶桑国内战败的武士。他们在扶桑国内失势,无法立足,这才逃到海上,靠着劫掠钱财为生。只是这些王八蛋不甘心就此蛰伏,时时想着杀回扶桑,再获权势。是以他们侵扰中原,积累钱财,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扶桑,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丁观话音未落,码头上喧哗之声又起,他愕然住口,转头寻声望去,只见南侧又来了一名白衣人,正自气势汹汹走了过来。这名白衣人五短身材,比方才那个白衣矮子高了约摸半尺。腰间插了一柄黑鞘长刀,走起路来铿锵有力,甚是威武雄壮。有几名路人没有来得及躲避,被白衣人拳打脚踢,纷纷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其他路人见此情形,只道他是方才杀人的那名白衣人的同伙,纷纷惊叫着四处逃开。码头上鸡飞狗跳,混乱之极。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丁观见此情形,心中惊疑不定,不由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只听慕容丹砚开口说道:“丁先生,这个家伙多半是方才杀人的那个白衣矮子的同伙。你说他们是打了败仗四处流浪的武士,可是看这两个家伙的嚣张模样,可不像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啊!” (本章完) 第3139章 第3139章 丁观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神情颇为尴尬,又不敢出言辩解,只得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甚是!是在下看走了眼,让穆姑娘见笑了。” 丁观话音方落,白衣人已经耀武扬威地走到大船船头近处。慕容丹砚见白衣人将脑袋两侧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天灵盖正中央至后脑却留了宽约两指的头发,扎成了一个朝天髻,直直地竖了起来,模样极为滑稽,忍不住笑出声来,左手指着白衣人,对厉秋风说道:“这个家伙好生古怪,四五十岁年纪,竟然还梳了一个朝天辫……” 慕容丹砚话音未落,那名白衣人倏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大船望了过来。厉秋风见白衣人目光阴毒,心中一凛,正要提醒慕容丹砚不要胡乱说话,只见白衣人双足一点,身子腾空而起,直向站在大船船头的慕容丹砚扑了过来。 只见白衣人身在半空,右手自腰间刀鞘中拔出长刀,随即双手握紧刀柄,恶狠狠地向慕容丹砚扑了过来。慕容丹砚站在船头,见白衣人攻向自己,心中不怒反喜,暗想这个家伙在码头上胡乱打人,我早就瞧他不顺眼。只是厉大哥不许我莽撞生事,这才隐忍不发。不过你这个狗贼不知道死活,竟然敢出刀偷袭,正中我的下怀。如此一来,我一剑将这个恶贼杀掉,厉大哥也不会怪我寻衅了。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站在船头不躲不闪, 右手握紧了剑柄, 双眼紧盯着扑过来的白衣人。眼看着白衣人离着船头已不过丈许, 手中长刀寒光闪烁,一看便知道是一柄难得的杀人利器。慕容丹砚心中丝毫不惧,暗想这个家伙再靠近三四尺, 我一剑便可以将他斩了。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只待白衣人扑到身前, 便要拔剑将白衣人刺死。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 从她身后突然伸出一根手臂粗细的竹竿, 直向扑过来的白衣人胸口刺了过去。 白衣人扑向船头之时,自恃武功高强, 压根没有将厉秋风等人放在眼中,而且他身在半空,双手握刀, 凌空下击, 气势极是威猛, 即便厉秋风等人拔出刀剑遮挡, 他以为自己必定能够将慕容丹砚一刀格杀。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从船头刺过来的并非刀剑,而是一根竹竿, 心中大吃一惊。 白衣人手中的长刀是一柄千锤百炼的利器,若是寻常刀剑撞上,非得立时折断不可。而且白衣人手中的长刀比寻常的刀剑要长了数寸, 如此一来,他在兵刃上便占了极大的便宜。是以他才敢从低处向高处跃去, 肆无忌惮地攻向慕容丹砚。没想到慕容丹砚没有拔剑遮挡,站在她身边的厉秋风俯身从甲板捡起了一根长约两丈七八尺的竹竿, 双手一抖,竹竿尤如一杆长枪, 直向白衣人胸口刺到。此时白衣人双手握刀, 正要向慕容丹砚头顶砍了下去,压根无暇抵挡刺过来的竹竿,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白衣人胸口被竹竿戳中, 扑击之势立时停止, 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口中长声惨叫,只听“扑通”一声响, 白衣人已经坠落到大海之中。 方才白衣人纵身跃起, 打算砍杀慕容丹砚,厉秋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他不晓得白衣人是何来历, 这才没有立时动手。待到白衣人身在空中拔出长刀, 作势砍向慕容丹砚头顶,厉秋风已然看出白衣人虽然轻功不弱,不过内力稀松平常,绝对不是慕容丹砚的对手。白衣人若是扑到了大船之上,身在空中,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非得被慕容丹砚一剑刺死不可。虽然此人听到慕容丹砚的笑声,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出手杀人,必定不是善类,死在慕容丹砚的剑下也是罪有应得,但是白衣人来历存疑,若是贸然将他杀掉,只怕会惹出麻烦。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敢怠慢, 随手抓起一根用来摆正铁锚的竹竿,倏然刺向了身在半空的白衣人。所幸厉秋风将竹竿刺出之时并未贯注内力,而且竹竿甫一触碰到白衣人的胸口, 厉秋风立时将力道收回, 这才没有要了白衣人的性命。否则这根竹竿必定会刺穿白衣人的身子, 将他立毙于竹竿之下。 慕容丹砚方才看到白衣人在码头上胡乱打人,嚣张跋扈,心中厌恶,若不是担心厉秋风喝斥,她早已冲上码头大打出手了。没想到白衣人不知死活,竟然飞身跃起,直向大船攻了上来,慕容丹砚不只没有惊讶,反倒大为高兴,暗想这个家伙自己找死,我将他一剑杀掉,厉大哥可怪不得我。 慕容丹砚心中打定了主意,右手握紧了剑柄,只等白衣人扑到船头,她便要倏然拔剑,将白衣人一剑杀掉。没想到厉秋风突然插手,用竹竿将白衣人打落海中。慕容丹砚没有机会拔剑动手,心中老大没趣,眼看着白衣人坠入海中,在水中不住翻滚挣扎,模样甚是狼狈,她他嘴角向上一撇,口中说道:“原本以为这个家伙武功了得,没想到不只愚蠢,武功更是稀松平常,可笑啊可笑。”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摇了摇头。厉秋风低声说道:“此人来历不明,不可擅自伤了他的性命,否则惹出麻烦,只怕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厉秋风说话之际,白衣人已经挣扎着游到了岸边,双手抓住石缝,直向岸上爬去。慕容丹砚拍手笑道:“厉大哥,你看这个家伙伸长了脖子,双手双腿分开,像不像一只大王八?!” 厉秋风和丁观居高临下,正自盯着白衣人,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再看白衣人的背影,确实像极了一只乌龟,险些笑出声来。厉秋风见白衣人拼命向岸上爬去,模样甚是笨拙,暗想此人轻功不弱,可是内力全无,绝非中土武林人士,倒与柳生一族的杀手颇为相似。只是以身手而论,白衣人与柳生一族的杀手相比,差得实在太远,压根不值一提。否则我倒要担心柳生一族仍有作孽逃回扶桑国,又在这里兴风作浪,狙杀咱们。 (本章完) 第3140章 第3140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白衣人已经爬到了岸上。只见他全身衣衫湿透,竖着的发髻也耷拉了下来,如同落汤鸡一般,模样既狼狈又滑稽。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好笑,只是生怕厉秋风责怪,这才强自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白衣人站在岸边,抬头望向站在船头的厉秋风等人,虽然目光兀自阴毒,可是神情惊恐,再也没有方才那般凶残的气势。方才他在码头上耀武扬威,吓得众人四散逃开,后来他被厉秋风用竹竿打落海中,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其时码头上的众人正在四散奔逃,压根无人看清楚白衣人是如何坠入海中。是以众人不晓得是厉秋风下手将白衣人打落海中,看到白衣人模样狼狈,纷纷躲在远处,对着白衣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无人留意大船上的厉秋风等人。 白衣人虽然神情惊恐,不过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大船,似乎要将厉秋风等人的模样牢记在心中。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右手抬起,做了一个虚劈的手势。白衣人见厉秋风威胁自己,心中惊恐,缓缓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一栋宅子门前,左手向怀中伸去。只是他摸索了半晌,脸色越发难看,最后变得十分沮丧,将左手又收了回来。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不解,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这个家伙在捣什么鬼?看他伸手在怀中摸来摸去的模样, 倒像是在身上挠痒痒, 难道他身上生了痱子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 口中说道:“若是厉某猜得不错,他是想掏出哨子一类的东西,向同伙发出信号, 要他们赶来助拳!只是方才他坠落海中,连手中的长刀都沉入海底, 想来将用来召集同伙的东西也丢在了海中。”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 心中大喜, 暗想这个家伙嚣张跋扈,必定不是好人。我早已打算将他一剑杀掉, 偏偏厉大哥不许我动手,只能强自忍耐。不过他若是召来同伙大举围攻,厉大哥必定会出手反击, 我就可以出手打上一架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 只见白衣人侧着身子, 一步一步向北挪去。慕容丹砚笑嘻嘻地说道:“这个家伙怎么横着走, 像极了一只大螃蟹。”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丁观陪着笑脸说道:“依在下看来, 这个家伙多半担心厉大爷出手杀他,不敢背对着咱们,这才横着行走, 打算逃离此地。” 码头上的众人见白衣人如此模样,也都大感好奇, 纷纷对着他指指点点。只是害怕白衣人出手打人,看到他离得近了, 便即纷纷退开。如此一来,众人只顾着盯着白衣人, 压根无人望向厉秋风等人乘坐的大船。 白衣人双眼紧盯着厉秋风等人, 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北挪动。待他走出了七八丈之外,离着大船已经远了, 这才转过身子,便要向北狂奔。 只是白衣人刚刚转过了身子, 厉秋风看准了时机, 右手一挥,扣在手中的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白衣人飞了过去。白衣人极为小心, 以为自己离得大船远了, 厉秋风等人再有神通,也绝对伤不到自己, 这才转身逃走, 却没有料到厉秋风有此手段,刚刚跑出了三四步,右腿膝弯、后腰正中央、后背大椎穴三处突然酸麻惊心,全身力气瞬间消失,一头栽倒在地上,登时晕了过去。 慕容丹砚和丁观没有想到厉秋风会出手打倒白衣人,心中都是一惊。还没等两人开口说话,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这个家伙已经与咱们朝了相,若是他跑回去召集同伙与咱们为难,只怕又要另生枝节,耽误咱们的大事。厉某用铜钱封了他三处穴道,即便有武林高手要解开他的穴道,至少也要花费六个时辰。我倒要看看这个家伙的同伙到底是什么人, 是否有意与咱们为难。”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这个家伙的同伙到了之后,必定要将他救走。到时厉某暗中跟随,打探消息,若是与咱们无关,自然最好。若是有人打算暗中对付咱们,嘿嘿,那就别怪厉某手下不留情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丁观见厉秋风神情阴冷,饶是他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心中也是一凛,想到先前看到厉秋风斩杀强盗的情形,暗想姓厉的明面上谦逊隐忍,可是一旦出手,可以说是狠毒无比。此人不愧是阳震中的亲信,凶残狠毒之极,我须得小心应付,免得祸及自身。 丁观思忖之际,厉秋风转头对站在桅杆下的两名船夫说道:“劳烦两位老兄将船板搭好,我要到码头上走一遭。” 两名船夫急忙跑了过来,将放在船舷边的一块船板抬了起来,直向码头上推了过去。待到船板搭好之后,厉秋风正要登上船板,慕容丹砚突然开口说道:“厉大哥,我和你同去。”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上岸,并非是要与人厮杀,只是去打探消息罢了。慕容姑娘还是在船上稍候,不必下船。”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在船上住了几日,烦也烦死了。厉大哥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惹事。”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将长发挽了起来,又从怀中掏出一根布条将长发束好,瞬间从一个娇美少女变成了一个清秀后生。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转头对丁观说道:“丁先生,我和穆姑娘到岸上转转,劳烦丁先生守在船上,若是有什么事情,由你自行处置。” 丁观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一定谨记厉大爷的吩咐。” 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武功,只须轻轻一跃,便可从大船船头跃到码头岸上。只是此时码头上聚拢了上百人,若是两人飞身下船,必定会被人察觉,露了行迹。是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敢施展轻功下船,而是老老实实踩着船板走到码头岸上。此时其他船上也有不少人纷纷登岸看热闹,是以压根无人留意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踩着船板走下了大船。 (本章完) 第3141章 第3141章 待到两人走上码头岸上之时,前方不远处已经聚拢了三四十人,正自指着躺在地上的白衣人小声说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挤入人群,只见白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看上去颇为古怪。 慕容丹砚见白衣人如此模样,心中好笑,若不是四周挤满了人,只怕早已拍手大笑起来。厉秋风双眼在地上逡巡,看到自己打出的一枚铜钱滚落在白衣人右侧三四尺处,另外两枚铜钱虽然不晓得落在了哪里,想来不会惹人怀疑,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渐渐挤出了人群。厉秋风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她离开人群,退到一栋屋宅近前,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守着,等他的同伙到了之后,再随机应变,打探这伙人是什么来路。” 两人站在当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留意四周经过的路人。其间有两名叶逢春的手下到了码头,从另外一只大船上带下来十七八名扶桑人,直向码头南侧走去。这些人走近之时,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急忙背转过身子,直到他们走过去之后,这才转头张望。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姓叶的还算用心,不敢欺瞒咱们。” 厉秋风暗想叶逢春是锦衣卫眼线,认定了咱们是阳震中派来与他会合之人,才会如此尽心竭力为咱们做事。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先不要说给慕容姑娘知道为好。念及此处,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人虽然在扶桑经营多年,不过毕竟是汉人,终有一日会回转大明。他认定我是锦衣卫, 一心想要与锦衣卫结交, 待到他回转大明之后, 倚仗锦衣卫的势力,便能呼风唤雨,大发横财了。否则他怎么肯如此用心为咱们做事?” 厉秋风话音方落, 忽见码头南端走来四五名白衣人,一个个神情凶恶, 腰间俱都插着长刀, 走起路来横冲直撞, 与被厉秋风打倒的那名白衣人一般无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对厉秋风小声说道:“他的同伙到了!看这些家伙的模样, 倒似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样。”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怎么会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方才那两个家伙五短身材,如同孩童一般。新来的这几个家伙个头要高了不少, 一个模子可扣不出来。” 两人相识以来, 厉秋风在慕容丹砚面前一直恭谨有礼, 从来不敢有丝毫孟浪, 言语之中也是规规矩矩,绝对不会有丝毫失礼之处,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说出戏谑之语,倒是大出慕容丹砚意料之外。她看了一眼厉秋风,暗想厉大哥竟然在我面前说了一句笑话, 不再像以前那样多有顾忌,若是他天天能够这样, 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几名白衣人已经走到近前。人群中有人发现这伙人到了, 发一声喊,转身便逃。也有人只顾着观看躺在地上那名白衣人, 压根不晓得他的同伙到了。几名白衣人见众人如此模样, 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互相看了一眼, 便即向人群走了过去。看到有人挡在身前,几名白衣人拳打脚踢, 登时打倒了数人。此时众人才看到几名白衣人逼近, 吓得惊声尖叫,纷纷作鸟兽散。 待到众人逃开之后,几名白衣人看到同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登时大惊失色, 急忙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同伙从地上扶了起来。只是任凭他们掐人中, 揉胸口、敲后背, 那名白衣人却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一名白衣人心中惊恐,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抵在同伙的鼻端试探,察觉同伙仍有呼吸,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向着其他几名白衣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只是他说话之时声音压得极低,又用的是扶桑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两名白衣人站直了身子,转头东张西望起来。此时围观的众人早已四散奔逃,只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三四丈之外。两名白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即向厉秋风慕容丹砚奔了过来。厉秋风担心慕容丹砚莽撞出手,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千万不可动手, 咱们静观其变。” 厉秋风话音方落,两名白衣人已经奔到近前,各自拔出了长刀, 指向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胸口。其中一名白衣人厉声说了几句话, 只是他说的是扶桑话,厉秋风压根听不懂。慕容丹砚虽然能够听懂一些扶桑话,可是所知不多,听不懂白衣人在说些什么。 两名白衣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默然不语,只道两人故意轻视自己,心中越发恼怒,竟然将长刀横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脖颈之上。丁观站在船头,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白衣人如此威逼,却始终没有出手,暗想怪不得阳震中派了这两人到扶桑国来办差,别看两人年纪尚浅,这份胆量可着实了不起。 厉秋风见两名白衣人面目狰狞,口中厉声喝问,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是中土汉人,听不懂扶桑话。” 两名白衣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上现出了惊疑神情,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名白衣人又对厉秋风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厉秋风仍然不懂,只得摇了摇头。便在此时,慕容丹砚开口说道:“厉大哥,他在问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打倒的。” 厉秋风虽然被利刃加于颈上,却并不害怕,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接口说道:“姑娘不妨告诉他,此人并非厉某打倒。” 慕容丹砚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扶桑话和我娘亲老家的土话颇为相似,但是我只能听懂一些,却不会说话。唉,早知有今日之事,我在家中之时,应当跟我娘亲学一学土话才好。” 慕容丹砚说话之际,另外三名白衣人已将被厉秋风封住穴道的同伙从地上抬了起来,由一名白衣人将他背在身后。只见一名白衣人向着持刀逼住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两名同伙招了招手,又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两名白衣人虽然脸上露出了不甘心的神情,最后还是收起了长刀,推搡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随白衣人头目,一直向南走去。 (本章完) 第3142章 第3142章 慕容丹砚在厉秋风的暗示之下,并未有丝毫反抗,被白衣人推搡着向前走去。只是一名白衣人将她腰间的长剑夺走之时,慕容丹砚心中颇为恼怒,险些出手将长剑夺回,只是她转念一想,这几名白衣人虽然蛮横,不过武功稀松平常,若要杀掉他们,可以说是易如反掌。长剑落到他们的手中,想要夺回不费吹灰之力。厉大哥不许我与这些家伙争斗,任由他们将咱们抓走,无非是想探知这些坏蛋的老巢。哼,别看你们几个家伙眼下嚣张跋扈,等我和厉大哥找到了你们的老巢之后,非得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不可! 厉秋风此前站在船头查看码头上的情形,发觉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大多带着刀剑,有些人还提着长枪和短柄大刀。其时丁观曾经和他说过,来到这座码头做买卖的商人担心遭遇海盗,几乎人人都带着保镖和护院武师。这些武人随身带着称手的兵器,在码头上横行无忌。不过这些商人远来是客,只要他们手下的保镖和武师不聚众斗殴,闹出人命,码头上的税吏也懒得理会。此时厉秋风被几名白衣人推搡着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偷偷查看四周的情形,只见走过的路人大多腰悬刀剑,还看到有人拎着长柄狼牙棒,大摇大摆地在码头上行走。与这些路人相比,几名白衣人腰间插着的长刀反倒有一些不起眼了。 众人向前走出了百余丈,迎面又有三名白衣人走了过来。两伙白衣人凑在一起,叽哩咕噜小声说话,还不时转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指指点点。此时只有一名白衣人站在厉秋风身边看守两人,慕容丹砚趁着那名白衣人向前张望之机,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这些家伙好像说咱们知道他们的同伙是被谁打倒,还说没有找到什么人……” 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站在厉秋风身边的那名白衣人已然发觉她正在说话, 立时勃然大怒, 抬起腿来一脚踢在慕容丹砚左膝。慕容丹砚虽然心中恼火, 不过强自忍耐,并未发火,而是装作左腿吃疼, 露出一别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白衣人头目听到动静,转头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看了一眼, 并未理会两人, 向着身边的几名白衣人又说了几句话, 随后又推搡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向前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码头尽头,左首出现了一条巷子, 几名白衣人裹胁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穿过巷子,眼前又是一条大路。 厉秋风一边前行,一边偷偷查看四周的情形, 依稀记得昨晚送叶逢春回转松鹤楼之时, 曾经从这条巷子走过, 暗想此处的地形与松田岩岛全然不同, 不过屋宅和道路倒有一些相像。昨夜我似乎走过这条巷子,只是记得不大清楚。这条大路不如码头岸边的道路宽敞, 屋宅也要矮了不少,不过路人多了不少。不晓得这些白衣人是何来历,又要将我和慕容姑娘带到何处。听慕容姑娘方才所说, 这些白衣人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难道说松田家的那位老者真要置我和慕容姑娘于死地,在海上没有狙杀成功, 又派了杀手追到了码头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众人又向前走出了百余步。他越走越是心惊, 暗想这些白衣人行走的方向正是松鹤楼的所在,难道这伙人居住在松鹤楼不成?只是这伙人敢在码头上公然行凶, 不是扶桑国的官吏, 便是山贼强盗。他们到码头来抓人,乃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岂能公然住在客栈之中? 众人一路前行,又走了一里多地, 离着道路尽头已然不远。只见右前方有一座极大的宅子, 外面有一道高约丈许的石墙,门口挑出了一杆白底黑字的旗子,上面赫然写着“松鹤”两个大字。厉秋风心中一凛, 暗想这条大道就要到了尽头, 左近没有大屋宅,这些白衣人若要居住, 只能住在松鹤楼中。事情如此凑巧, 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慕容丹砚看到旗子上写的两个大字之后,心中一凛,急忙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向着那栋宅子努了努嘴。厉秋风担心她惊讶之下露出破绽,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暗想厉大哥送叶逢春离开码头之后,曾经到过松鹤楼。这些家伙将我和厉大哥抓到松鹤楼,难道叶逢春是他们的大头目不成?哼,我早就瞧着姓叶的不顺眼,这个坏蛋多半痛恨我不给他面子,先用花言巧语骗过了厉大哥,又派人到码头上将我和厉大哥捉来。昨晚没有与这个坏蛋翻脸,我已经愤愤不平,既然他又派人来挑衅, 那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 几名白衣人推搡着她和厉秋风一路走到了松鹤楼门外,早有两名白衣人从石阶上迎了下来。看到有同伙受伤,两名白衣人露出了惊慌的神情。待到他们与白衣人头目说了几句话后,立时对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怒目而视。厉秋风见两人如此模样,暗想白衣人头目多半告诉两人是我打倒了他们的同伙,这两个家伙才会对我如此痛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被白衣人押入松鹤楼的院子中,一名伙计候在门口,见白衣人到了,急忙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暗想叶逢春在扶桑办差,手下的伙计必定都是靠得住的心腹。看这个伙计的模样,多半是来自大明的汉人。这些白衣人住在松鹤楼,叶逢春或许知道他们的来历。如此一来,即便我不与这伙人翻脸动手,有叶逢春相助,多半也能打探到他们的身份。 厉秋风思忖之际,脚下不免慢了下来。一名白衣人伸手在厉秋风肩头推了一下,口中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想来都是责骂之语。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受辱,心中大怒,柳眉倒竖,立时便要动手。便在此时,只听有人笑着说道:“我道是谁,这不是厉大爷和穆姑娘么?两位光临松鹤楼,乃是在下的幸事。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3143章 第3143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定睛望去,只见叶逢春满脸堆欢,从屋子中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两人面前,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厉大爷,穆姑娘。” 厉秋风见叶逢春说话之际,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心中会意,急忙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厉某并非有意来叨扰叶先生,只是今日不晓得什么原因,得罪了这几位好汉,竟然在码头上将厉某和穆姑娘劫持,一路押送到了松鹤楼。”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故意装出惊讶的神情,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啊?!这几位都是咱们松鹤楼的贵客,乃是最讲道理的好人,又怎么会与厉大爷为难?想来与厉大爷和穆姑娘有什么误会,才会生了龌龊。”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穆姑娘休要惊慌,在下将事情向这几位贵客解释清楚,绝对不会伤到二位。” 他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便即转身向白衣人头目拱了拱手,口中叽哩呱啦说起了扶桑话。而且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指了指。厉秋风见叶逢春如此模样,暗想他多半是在向白衣人头目询问为何要将我和慕容姑娘裹胁到了这里。以叶逢春的精明,必定能将这伙扶桑人戏耍得团团转。 白衣人头目听叶逢春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沉声说了几句扶桑话。叶逢春听他说完之后,神情越发惊讶,一边指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边大声说话。他说得又快又急,到得后来已是口水四溅,喷到了白衣人头目的脸上。白衣人头目甚是尴尬, 偷偷向后挪动了半步, 以避开叶逢春的口水。 待到叶逢春说完之后, 白衣人头目皱紧了眉头,与手下几名白衣人对视了一眼,这才转头向叶逢春说了几句扶桑话。叶逢春听他说完之后, 点了点头,右手在胸口拍了拍, 又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似乎正在向白衣人头目赌咒发誓。 慕容丹砚见这伙白衣人将自己和厉秋风裹胁到了松鹤楼, 以为这伙白衣人是叶逢春的手下,奉了叶逢春之命到码头上捉拿自己和厉秋风, 是以对叶逢春心生恨意。此时看到他装模作样与厉秋风和白衣人头目说话,慕容丹砚心中恼火,暗想你这个奸贼故弄玄虚, 坑害我和厉大哥。别看你眼下洋洋得意, 等厉大哥打探出你的底细之后, 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这个大坏蛋! 白衣人头目又说了几句扶桑话, 叶逢春点了点头,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 这位贵客说他们到码头办事,没想到先去码头打探消息的一位朋友被人打得昏死过去。待到他们赶到码头之时,看到厉大爷和穆姑娘站在当地, 此外再无一人。是以他们怀疑是厉大爷和穆姑娘出手伤人,想要询问两位, 可是言语不通,所以才将两位请到松鹤楼, 打算仔细询问此事。”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这位贵客说了, 他们只是想查清此事,若是此事与厉大爷和穆姑娘无关, 必定会放两位离开松鹤楼。”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如此一说,暗想姓叶的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在说谎。厉大哥智计胜我百倍, 姓叶的若是故意欺瞒,必定逃不过他的眼睛。我只须听厉大哥吩咐行事,绝对不会被叶逢春算计。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 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劳烦叶先生告诉他们, 厉某和穆姑娘在码头闲逛,无意中看到有一位身穿白衣的朋友走过。他似乎与人起了纠纷, 就在码头上动起手来, 先后打倒了数人,吓得其他诸人四散奔逃。那位朋友驱散众人之后,直向码头北侧走去。约摸半柱香工夫之后,又有一位身穿白衣的朋友到了码头。不晓得什么缘故,与路人起了龌龊,竟然动起了刀子。一片混乱之中,那位朋友失足坠入海中,等他从海中爬到岸上之后,手中长刀不晓得去了哪里。他惊慌失措之下,拼命向北逃去,只是逃出了十余步,突然栽倒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码头上的众人见他摔倒在地上,纷纷聚拢过去围观。厉某和穆姑娘心中好奇,挤在人群之中看热闹。后来这几位朋友到了, 吓得众人纷纷逃开。厉某和穆姑娘走得迟了一些, 被这几位朋友拦住, 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厉某和穆姑娘推搡着离开码头, 一直押送到了这里。”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 点了点头,转身向白衣人头目叽哩呱啦说了半晌。白衣人头目听叶逢春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叶逢春说了几句话。叶逢春转头对厉秋风说道:“这位贵客说了,厉大爷说得只是片面之言,不可轻信,须得仔细盘问,方能知道此事是不是厉大爷所为。” 厉秋风尚未答话,慕容丹砚已经忍耐不住,抢着大声说道:“这是什么规矩?厉大哥已经说了此事与咱们无关,这个家伙还要纠缠不清,真以为咱们怕了他不成?!”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柳眉倒竖,一脸怒气,只等着与这伙白衣人厮杀,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动手,这才转头对叶逢春说道:“将此事说清楚倒也并非难事。只是穆姑娘受了委曲,心中不快,依厉某来看,就不必让她与这几位朋友多说了。烦请叶先生寻一间干净的客房,请穆姑娘暂且歇息。这几位朋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厉某好了。” 叶逢春昨夜被慕容丹砚讥讽嘲笑,知道这个小姑娘极不好惹,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转头对白衣人头目叽哩呱啦说了一阵扶桑话。白衣人头目思忖了片刻,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点了点头。叶逢春急忙叫过站在一旁侍候的伙计,叮嘱他寻一间干净的上房给慕容丹砚歇息,自己要陪着厉秋风去见白衣人的首领。慕容丹砚心中大急,正想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此事清清楚楚,压根不须申辩,厉某去解释清楚便可,穆姑娘不必同往,也好彼此有一个照应。” (本章完) 第3144章 第3144章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慕容丹砚心中会意,知道厉秋风说的“彼此有一个照应”,是告诉自己要分头行事,如此一来,即便这伙白衣人有什么阴谋,也不能将两人一网打尽。到时两人可以互为犄角,让这伙白衣人顾此失彼,无法全力围攻两人。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千万小心,以防有人暗算。”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有叶先生陪在身边,即便有什么麻烦,厉某也足以应付。” 慕容丹砚心中暗想,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叶逢春和这些白衣人联手坑害咱们。只是以厉大哥的武功智计,即便姓叶的设了毒计,也绝对不是厉大哥的对手。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叶逢春已经陪着厉秋风向屋中走去。一众白衣人跟在两人身后,鱼贯走入松鹤楼中。慕容丹砚心中略略有一些忐忑,右手不由自主向腰间探去,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长剑已经落在这伙白衣人手中,心中越发烦躁。便在此时,只听那边伙计说道:“请客官随小人到客栈之中歇息。” 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在伙计的陪同下走进客栈,一直走到二楼,到了一间宽敞的客房之中。伙计陪着笑脸说道:“请客官在此处歇息,小人这就去为客官备好茶水点心。客官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小人好了。” 伙计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快步走到门口,侧耳倾听屋子外面的动静。此时走廊中一片安静,隔壁的客房中也没有异常声音。慕容丹砚倾听了片刻,又悄悄走到窗前,从窗户的缝隙中向院子中望去。院子中虽然不时有人进出,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都是住店的客人, 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慕容丹砚心中暗想, 那伙白衣人是扶桑人无疑,只是不晓得是不是松田家派来追杀咱们的杀手。这伙人虽然凶悍,不过武功稀松平常, 松田家的首脑人物若是打算让这些废物来除掉我和厉大哥,无异于痴人说梦。与这伙白衣人相比, 叶逢春这个家伙更难对付。若是他真要对付我和厉大哥, 我须得抢先动手, 一剑将他杀掉,那些白衣人失了头目, 想来不难对付。 厉秋风跟随叶逢春走进客栈,只是并未走上二楼,而是穿过后门到了后院。后院东侧是一栋二层木楼, 两侧各有一栋厢房。厉秋风心中暗想, 想不到松鹤楼的后院另有天地, 与前院合在一处, 规模极是可观。叶逢春在此地苦心经营多年,有了这样一份产业, 若是换作别人,想来已是乐不思蜀,不想回转大明了。好在他仍然为锦衣卫效力, 不失为大明功臣。 叶逢春将厉秋风引到木楼门口,这才停下了脚步。那名白衣人头目抢上前来, 伸手在厉秋风右肩推了一下,不许他靠近屋门。叶逢春见厉秋风被白衣人头目推得向后踉跄退了两三步, 心中大惊,生怕厉秋风不甘受辱, 与白衣人起了龌龊, 这些白衣人极为凶悍,若是厉秋风惹恼了他们, 只怕这些白衣人不肯甘休。念及此处,他正要上前安抚厉秋风, 没想到厉秋风站稳了身子, 只是微微一笑,压根没有丝毫反抗。叶逢春见此情形,这才停下了脚步, 心中暗想, 怪不得阳震中派此人到扶桑国与我会合,以他的身份, 能忍受如此屈辱, 着实不易。 以厉秋风的武功,要避开白衣人头目推过来的右手,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他若是存心对付白衣人头目,只须以内力反击,不必举手投足,白衣人头目的右手立时便会被他震断。只是他一心想要打探出这些白衣人的来历,这才暂时隐忍,不肯显露武功。待到白衣人头目右手推过来之时,他顺势向后退去。叶逢春和一众白衣人看在眼中,只道他被白衣人头目一把推开,无人看出他身负高深武功。 白衣人头目推开厉秋风之后,这才转过身去,面对着屋门,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扶桑话。片刻之后, 屋中有人说话,只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那人每说一句话, 白衣人首领便即答应一声。待到屋中那人说完之后,白衣人头目这才恭恭敬敬将屋门推开, 随即转过身子,脸上却是凶神恶煞般的神情。只见他向着厉秋风招了招手,叶逢春急忙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请进到屋中说话。” 厉秋风见屋子中黑漆漆的一片,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情形,饶是他心中早有防备,此时也略略有一些不安。只是他神情如常,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大步向屋中走去。叶逢春急忙跟在厉秋风身后,陪着他一同向屋中走去。白衣人头目走在厉秋风身前,将他和叶逢春引到了屋子中。 厉秋风进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定睛望去,只见这间屋子方方正正,规模着实不小,只是陈设略略有一些简陋,只在里侧靠墙处摆了一张方桌,方桌两侧各放了一张椅子,此外空空荡荡再无一物。左首椅子上坐了一人,年纪约摸四十多岁,头戴方巾,身穿紫袍,虽然一脸庄重,可是怎么看都像是乡下一个土财主。 白衣人头目将厉秋风和叶逢春带入屋中,走到屋子中央,他伸手右手,将两人拦了下来。待到厉秋风和叶逢春停下了脚步之后,白衣人头目快步走到紫袍人面前,躬身施礼,口中叽哩呱啦说了几句话。紫袍人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摆,白衣人头目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紫袍人身边,双手垂在身侧,神情甚是恭敬。 紫袍人打量了厉秋风几眼,又向叶逢春望去,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亲自相陪,想来这位朋友大有来头罢?” 厉秋风没有想到紫袍人竟然会说汉话,心中一怔。只见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平大爷。这位厉大爷来自大明,乃是一位富商大贾。他到贵国来做买卖,与平大爷手下的朋友生了误会,在下特意陪着他同来,免得两位生了龌龊。” (本章完) 第3145章 第3145章 紫袍人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先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竟然有如此本领,着实让人佩服。今日得见厉先生,幸何如之?” 厉秋风见紫袍人说话之际,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一脸轻蔑地看着自己,神情颇为高傲,心想这个家伙口中说得客气,可是看他的模样,对我极为轻视。这伙扶桑人个个嚣张,狂傲之极,如此马虎托大,不难对付。 念及此处,厉秋风不再像方才那般忐忑,拱了拱手,口中说道:“不敢。厉某到这里来是为了发财,无意与阁下结下仇怨。方才在码头上只是一场误会,还望阁下明辨是非,免得伤了和气,铸成大错。” 厉秋风说完之后,看了紫袍人一眼,这才将码头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出手惩戒了白衣人,只说白衣人与路人起了纠纷,双方混战了一场,不晓得是谁将白衣人打倒在地。紫袍人一边听厉秋风说话,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厉秋风,目光极是狡黠。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学会了许多察颜观色的本领,知道紫袍人正在窥伺自己,以判断自己是否在说谎,心中并不惧怕,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压根没有露出丝毫胆怯之色。 待到厉秋风说完之后,紫袍人点了点头, 转头又与白衣人头目说了几句话。两人说话之际, 还不时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神情如常, 不住转头四处张望,打量屋子中的陈设,口中说道:“厉某听丁先生说过, 松鹤楼乃是码头上最好的客栈。不过看到这间屋子的陈设如此简陋,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有所不知, 后院这些屋子并非客房, 陈设简陋了一些, 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这位平先生到了咱们松鹤楼之后,说是喜欢清静,不想住在前院客房。在下没有法子, 只得将后院几间屋子收拾干净, 请平先生和与他同来的各位朋友住下。”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 微微一笑, 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厉某会错了意,得罪之处, 叶先生莫怪。” 叶逢春连连摆手,口中连称不敢。紫袍人听厉秋风和叶逢春说话,并未插话, 双眼不住在两人身上打转。便在此时,门外又有人说话, 只是说的是扶桑话,厉秋风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白衣人头目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带着一名白衣人走了回来。厉秋风认出此人便是第一个在码头上出现的白衣人,暗想此人在码头上耀武扬威, 一路向北侧走去。后来他的同伙被我打倒, 此人一直没有现身。如此看来,这伙白衣人在码头出现, 确是在搜寻什么人,只是看他们的模样, 应当不是来追杀我和慕容姑娘。 厉秋风思忖之际, 那名白衣人已然走到紫袍人身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这才叽哩呱啦说起话来。紫袍人听白衣人说完之后, 微闭双目, 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右手轻轻一摆, 那名白衣人又向他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 紫袍人看了厉秋风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的手下被人打得晕了过去,此时尚未醒来,眼下还不晓得到底是谁下手害他。虽然我不想为难这位厉先生,不过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还请厉先生留在这里。” 厉秋风此时已然断定紫袍人绝对不是松田家派来追杀自己和慕容丹砚的杀手,暗想不晓得这伙扶桑人要找什么人,不过看他们在码头上耀武扬威的模样,绝非善类。这个家伙一副大剌剌的模样,竟然还要将我扣留在此处,着实可笑。我急着要离开码头, 前往寒山渔村,岂能与他在此地多做纠缠? 念及此处,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某已经说过了,你手下是死是活, 压根与厉某无关。你又不是官府中人, 怎么敢将厉某扣留在此处?” 厉秋风说完之后,双眼紧盯着紫袍人。紫袍人原本甚是嚣张,以为厉秋风只是一名商人,并未将他放在眼中。此时看到厉秋风目光如刀,紧盯着自己,饶是他一向作威作福惯了,心中也是悚然一惊。白衣人头目站在紫袍人身边,虽然听不懂厉秋风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厉秋风再也不似方才那般顺从,一双眼睛更是透着阴森之意,心中大惊,急忙抢上前去护在紫袍人身前,右手拔出长刀,向着厉秋风大声喝斥。厉秋风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看他的模样,想来绝不是好话。 叶逢春见厉秋风突然与紫袍人翻脸,心中暗暗叫苦,暗想早知道厉秋风如此沉不住气,自己应当叫几名伙计同来,若是双方动起手来,还有人帮忙抵挡。 厉秋风听白衣人头目大声说话,嘿嘿一笑,倏然间身形一闪,已自到了白衣人头目面前。白衣人头目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竟然迫近到面前,心中大骇,正要挥刀向厉秋风砍去,只觉得右手手上一空,长刀莫名其妙地到了厉秋风手中。 白衣人头目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古怪之事,忍不住要大声叫喊,蓦然间脖颈一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瞬间升高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厉秋风和叶逢春。他心中惊骇之极,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直到发觉自己的身子竟然留在地面,只是脖颈上没了脑袋,鲜血正从脖腔中喷了出来,他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人砍了下来,身子留在地上,脑袋却飞上了空中。念及此处,他吓得魂飞魄散,就此毙命。 厉秋风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白衣人头目手中的长刀夺了过来。他有意在紫袍人面前立威,是以下手毫不留情,夺过长刀之后,顺手一刀砍出,立时将白衣人头目的脑袋砍了下来。只见白衣人头目的脑袋高高飞起了数尺,鲜血自脖腔之中喷溅了出来。厉秋风向后退开三步,避开了这阵血雨。坐在白衣人头目身后的紫袍人没有丝毫防备,头上、脸上和身上鲜血淋漓,模样甚是恐怖。 (本章完) 第3146章 第3146章 紫袍人没有想到厉秋风会突然翻脸,心中已是颇为惊讶,只是他自恃手下众多,又不晓得厉秋风身负武功,是以并未将厉秋风放在心上。待到白衣人头目挡在自己身前,他还以为自己的手下小题大做,正要出言喝止,没想到话未出口,白衣人头目的脑袋已然飞到了空中。紫袍人心中大惊,刹那间如坠冰窖,想要大声叫喊,却又叫不出声。便在此时,白衣人头目脖腔中鲜血四处喷溅,而紫袍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刹那之间,他的头上、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一眼望去,既恐怖又狼狈。 便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白衣人头目的脑袋自空中掉落下来,在地上滚动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片刻之后,白衣人头目的无头尸体仰面向后倒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终于一动不动了。 叶逢春没有料到厉秋风会突然出手,看到厉秋风一刀砍下了白衣人头目的脑袋,吓得他连连后退,心中惊骇之极。厉秋风斩落白衣人头目的脑袋之后,丝毫不停,猱身直上,瞬间抢到紫袍人面前,左脚倏然踢出,足尖戳中了紫袍人腰间的哑穴,右手倒转长刀,刀柄在紫袍人胸口膻中穴上重重撞了一下。紫袍人张口吐了一口鲜血, 只是哑穴和膻中穴被厉秋风封闭, 哼都没哼一声, 便即瘫坐在椅子上。 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杀一人又伤一人,手段极其狠毒。叶逢春虽然也是锦衣卫, 可是看到厉秋风如此行事,心中也是惊恐之极。只见厉秋风转过身来, 微微一笑, 口中说道:“叶先生, 劳烦你过来说话。” 叶逢春哪敢违拗,急忙快走了几步, 到了厉秋风身边,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厉秋风看了叶逢春一眼,口中说道:“请问叶先生, 这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是从哪里来的, 带了多少人同来?” 叶逢春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位客官名叫平旭成, 带了十七人投宿。不过他没说来自何方,在下也不敢多问。”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 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他们是哪一天到了这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逢春道:“若是在下记得不错,他们是四天之前到了松鹤楼。至于到这里来做什么, 在下并不晓得。”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 转头看了平旭成一眼,见他委顿在椅子上, 脸色惨白,双眼如同要喷出火来, 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和厉秋风。叶逢春暗想此人当日到了松鹤楼, 先是要将整座客栈包下来,将在客栈中留宿的客人尽数赶走。我不肯答允, 他的手下纷纷出言恐吓。若不是我与几家大名派在码头的税吏交好,胆气甚壮, 只怕吓也被这些家伙吓死了。方才我以为厉百户孤身一人, 受了这伙人的挟制,正想着如何才能保住他的性命,没想到厉百户武功如此厉害, 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一人、伤一人, 为我出了一口恶气。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干脆将这伙人全都杀掉, 夺了他们的财物,再毁尸灭迹。 叶逢春奉云飞扬的号令到扶桑国办差,为了能够在扶桑国立足,他与许多海盗和山贼交好,借用海盗和山贼之力杀了不少人,没本钱的买卖也做了不少。为了报答、收买海盗和山贼,叶逢春送给他们大笔金银,而这些财物也是来自那些死者。平旭成带了许多手下到了松鹤楼,想来携带的财物不少。若是将这伙人全都杀掉,既能出一口恶气,又能发一笔横财,乃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情。是以叶逢春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伙人甚是凶恶,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厉百户既然已经杀掉一人,又重创他们的首领, 正所谓斩草要除根,为了免除后患,不如将他们全都杀掉!” 厉秋风听叶逢春不再称呼自己为“厉大爷”,而是以锦衣卫官职称呼, 压根不怕平旭成听了去,知道叶逢春已经起了杀心。虽然他与平旭成素无怨仇,只是看到他一副蛮横的模样,手下的白衣人又极是凶悍,认定这伙人绝非善类,已然起了杀心。是以叶逢春主张斩草除根,正中厉秋风下怀,待到叶逢春说完之后,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你去将这些白衣人一个一个叫进来,厉某躲在屋里,进来一个杀一个。” 叶逢春依计行事,将一名白衣人叫了进来。那名白衣人刚刚走进屋子,便被厉秋风一刀砍掉了脑袋。只用了半个时辰,平旭成带到松鹤楼的十七名手下尽数被厉秋风斩杀,十七具无头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屋内,人头滚落得到处都是。地上积了许多鲜血,屋中血腥之气弥散,中人欲呕。 平旭成初时并不服气,双目圆睁,满脸怒气,可是看到厉秋风将他的十七名手下一个一个骗进屋内,再挥刀砍下脑袋,吓得他魂飞魄散,险些昏了过去。须知扶桑人狠毒凶残,阴险狡诈,但是一旦有人比他们更加狠毒凶残,阴险狡诈,他们便会心服口服,心甘情愿为之效力。平旭成见厉秋风如恶魔般连杀十余人,对厉秋风畏惧之极,原来的轻视之心已然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匍匐在厉秋风脚下苦求饶命。 厉秋风虽然决意要将这伙扶桑人尽数除掉,不过将他们杀尽之前,还想打探出这伙人的来历。只是他看到平旭成的模样,知道此人颇为狂傲,若是不将他这份傲气击破,要让他说出实话,势比登天还难。是以他将平旭成十七名手下斩杀,固然是要杀人灭口,以除后患,但是更要借这些人的脑袋,将平旭成吓得魂飞魄散。如此一来,平旭成必定方寸大乱,自己再使出手段来逼迫他说出实话,便不再是难事。 厉秋风将最后一名白衣人斩杀之后,将长刀在尸体的白衣上蹭了几下,擦净刀锋上的鲜血,这才转身走到平旭成面前,右手长刀横在平旭成的脖颈之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你有半句假话,我会让你死得苦不堪言!” (本章完) 第3147章 第3147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微微用力,长刀登时将平旭成的脖颈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这道血痕虽然不是致命刀伤,不过平旭成吓得冷汗直流,汗水渗入血痕之中,疼痛难忍。平旭成哑穴被厉秋风封闭,虽然脖颈火辣辣地刺痛之极, 却又叫不出声来。眨眼之间,他的面孔涨得如同猪肝一般,模样甚是恐怖。 叶逢春此前见过厉秋风的腰牌,知道他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锦衣卫威名赫赫,官吏百姓闻之无不丧胆, 只是执掌侦缉、刑讯大权的乃是北镇抚司, 南镇抚司极少插手办案之事。是以叶逢春以为厉秋风是阳震中的心腹, 这才得到重用,无论武功还是心计,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压根无法相提并论。直到他亲眼看到厉秋风接连杀死十七名白衣人,又以狠毒手段折磨平旭成,这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心中惊骇莫名。 厉秋风见平旭城的眼中露出了惊恐、乞求的目光,知道此人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想来不敢捣鬼,这才抬起左脚,足尖戳中了平旭城腰间的哑穴。只听平旭成痛哼一声,便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只是他胸口膻中穴仍然被厉秋风封闭,是以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厉秋风,不晓得他要如何炮制自己。 厉秋风用长刀刀身在平旭城的左脸颊轻轻拍了两下,又将长刀横在他的脖颈之上,冷笑了一声, 口中说道:“你从哪里来, 到这里来找什么人?” 平旭城此时已经被厉秋风吓破了胆,只求他能饶了自己的性命,是以不敢倔强,颤声说道:“我、我奉家主之命,从京城来、来到这里买、买一批货物。只是不晓得送货之人出了什么纰漏,一直没有现身。依照先前的约定,昨日是交货的最后一日,可是那、那人仍然没有现身。我若是不将货物带回京城,家主必定会重罚于我。是以、是以今日一早,我、我便派人前往码头,到处搜寻送货之人。” 平成旭说到这里,不似方才那般惊恐。只见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或许是我太过焦急,让这些手下心中惊恐,他们到了码头之后,急着找到送货之人,言语冲撞了这位先生,实属不该。先生将他们尽数杀死,也是他們罪有应得。若是先生还不解气,我、我可以赔偿你一大笔银子……” 厉秋风不等平成旭说完,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以为我是强盗不成?” 平成旭吓了一跳,颤声说道:“我、我不、不敢……”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你的家主是谁?” 厉秋风此言一出,平成旭脸色大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轻蔑地笑了一声,手腕微微用力,长刀在平成旭的脖颈上又划出了一道血痕。平成旭脖子吃疼,只是生怕惹恼了厉秋风,咬紧了牙关,不敢出声呻吟。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暗自赞叹此人确实算得上是一条汉子,倒不忍过分折磨他,是以将长刀略松了松,口中说道:“你是扶桑人,却会说汉话,必定不是寻常百姓。你手下这些白衣汉子带着的长刀极为锋利,绝非俗物。若要打造出这样一柄利刃,只怕不下四五百两银子,十七柄长刀要花费五千多两银子。有如此势力和钱财之人,必定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极轻的一丝异响,他立时惊觉,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屋顶是用木板铺成,此时有一团灰尘正自飘飘荡荡地从屋顶落了下来。厉秋风心中暗想,方才到了后院,看到这栋屋宅共有两层。难道除了被我杀掉的十七名白衣人之外,平成旭还带了高手,眼下就藏在二楼不成? 平成旭没有练过高深武艺,压根没有听到屋顶有什么动静,是以看到厉秋风突然住口不说,他心中颇为不解。待到他看见厉秋风抬头望向屋顶,平成旭知道屋顶必定有事情发生,想要抬头向屋顶望去,只是膻中穴被厉秋风点中,身子酸软无力,压根动不了丝毫。是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厉秋风,心中苦思脱身之计。 便在此时,只听“喀嚓”一声响,屋顶突然碎裂开来,大大小小的木块和碎屑随着一大团烟雾直向厉秋风、平成旭和叶逢春砸了下来。厉秋风大惊,生怕敌人释放毒烟来袭,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左手抓住叶缝春右肩肩头,疾向屋门退去。 叶逢春没有丝毫防备,冷不防头顶传来异响,心中悚然一惊,刚刚抬起头来,厉秋风已然抢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肩头向后急退,瞬间将他拖到了门口。只是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大多凝结成糊状。厉秋风仓皇后退,双脚踩入血浆之中,身子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个跟头。好在他轻功高强,惊觉不妙之时,立时腰间用力,使了一个千斤坠,双脚牢牢钉在地上,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厉秋风和叶逢春刚刚退到门口,烟雾之中突然出现两个白衣人,手中各执长刀,直取厉秋风胸口和小腹。厉秋风见两人轻功极高,刀法更是诡异,心中大惊,暗想平成旭果然在屋子中还藏了高手。此人当真了得,方才眼看着我杀了他十七名手下,自己也在我刀下受辱,竟然能够一直隐忍不发。是我看轻了他,一时马虎,险些着了他的毒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两柄长刀离着他的胸口和小腹已不足一尺。厉秋风手腕翻转,手中长刀自下向上撩去,直向两柄攻过来的长刀迎了上去。生死攸关之时,厉秋风不敢有丝毫托大,这一刀已然用了全力。只听“嗤”的一声厉响,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快若闪电,瞬间砍到了攻过来的两柄长刀中段。 两名白衣人见厉秋风刀势凌厉,后发先至,心中也是一惊,不敢正撄其锋,各自收刀后退,瞬间退出三步之外。厉秋风见两人后退,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在此时,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一柄长刀刺穿了门板,直向站在门口的叶逢春后心刺到。 (本章完) 第3148章 第3148章 叶逢春虽然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不过并未练过武艺,压根不晓得门外有人逼近。厉秋风惊觉门外有人,知道情势不妙,正要将叶逢春扯开,一柄长刀已然刺穿了木门,直向叶逢春后心刺到。电光石火之间, 厉秋风不及多想,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兜了一个圈子,直向刺穿木门的那柄长刀砍了过去。 以厉秋风的武功,挥刀与敌人对战之时,轻易不会与敌人兵器相撞,只是他为了救叶逢春一命, 这才不管不顾地用手中的长刀砸向刺穿木门的那柄长刀。门外那人只想着杀掉叶逢春, 没料到厉秋风出刀如电,压根没有防备,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长刀已然被厉秋风削断,紧接着只听“喀嚓”一声响,却是厉秋风削断了敌人手中的长刀之后,立时冲到门前,左掌向木门拍出,立时将木门打穿了一个大洞。无数大大小小的木屑向外激射而出,尽数射在门外那人的脸上身上。只听那人惨叫了一声,向后踉跄着退出了几步,仰面朝天摔倒在石阶之下,立时毙命。 厉秋风救了叶逢春的性命,却被屋中两名白衣人看出了破绽。两人各自挥刀,又向厉秋风杀了过来,两柄长刀寒光闪闪,一刀砍向厉秋风的后脖颈,一刀刺向厉秋风的右肋。两名白衣人分进合击, 彼此之间没有丝毫滞涩,可见平日里经常一起修炼刀法,出刀之时才会如此天衣合缝。 只是厉秋风击杀门外那名敌人之时,已然算定了屋中两名白衣人必定会趁机偷袭自己,是以他左掌击穿了木门之后,压根不理会门外敌人的死活,身子滴溜溜一转,已然绕到叶逢春身前,手中长刀划了一个圈子,刀锋如雪,径直袭向两名白衣人的咽喉要害。 两名白衣人出刀极快,以为必定能砍中厉秋风的后脖颈和后心,没想到厉秋风出刀如电,快到了极处,两人只觉得眼前寒光闪烁,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经到了两人咽喉近前。刀锋未至,阴森森的刀风寒气逼人,触面生痛。两名白衣人心中大骇,哪里还顾得上攻杀厉秋风,忙不迭地向后急退。 此时屋中兀自烟尘弥散,两名白衣人全力退走,瞬间隐入烟尘之中。厉秋风见此情形,不敢贸然闯入烟尘之中,只得将叶逢春扯到自己身后,手中长刀横在胸前,双眼紧盯着烟尘,以防两名白衣人再行偷袭。 便在此时,只听院中兵刃破空之声大起,似乎有人正在动手厮杀。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平旭成果然了得,竟然在松鹤楼里里外外埋伏了这么多帮手。屋中这两名白衣人和屋外那名白衣人刀法诡异,轻功高强,远在跟随平旭成住进松鹤楼的十七名手下之上。眼下屋子中烟尘弥漫,想要击杀平旭成已不可能,何况我还要护住叶逢春,留在屋子中极为危险。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扯着叶逢春向后退去,到了门口之时,他倏然转过身子,左掌拍出,只听“喀喇”一声大响,左侧那扇木门被他掌力震得飞了出去,直向院子中摔落。厉秋风脚下不停,扯着叶逢春向门外冲去。此时叶逢春如同木偶一般,被厉秋风扯来扯去,压根无力反抗,只能跟随厉秋风逃到了院子中。 待到两人冲入院子,这才发现慕容丹砚双掌翻飞,正与一名持刀的白衣人斗在了一处。厉秋风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方才听到门外兵刃破风之声,乃是白衣人持刀与慕容丹砚激战之时发出。他和慕容丹砚在码头上被平旭成手下的白衣人裹胁之时,为了不让这些白衣人怀疑,任由他们将两人的刀剑夺走。想来方才他与平旭成手下的白衣人大打出手,在二楼客房歇息的慕容丹砚听到后院传来激战之声,立时赶来赴援,与埋伏在后院的白衣人动起手来。只是她失了长剑,只能以一双肉掌与敌人激战。 念及此处,厉秋风生怕慕容丹砚有失,看到院子中只有一名白衣人,这才松开了叶逢春,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如一头大鸟般掠到白衣人头顶,右手长刀挥起,直向白衣人脖颈砍了下去。 白衣人正与慕容丹砚激战,虽然听到正房门口传来一声大响,却也无暇转头观望。他的刀法虽然颇为凌厉,轻功不弱,不过没有练过内功,无法像中原武林高手那般听风辨形,此时只想着将慕容丹砚一刀斩杀,再转头看看出了什么事情,是以他听到异声之后,压根没有回头张望,兀自挥刀攻向慕容丹砚。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已经到了他的头顶,长刀凌空下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已将白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白衣人的脑袋滚落到了地上,身子兀自向前冲出,右手长刀砍向了慕容丹砚胸口。慕容丹砚见无头尸体冲向了自己,吓得花容失色,刹那之间竟然忘记了躲避。所幸厉秋风堪堪落在她的身前,右脚倏然踢出,正踹在无头尸体的胸口,立时将尸体踢得倒飞了出去。只见无头尸体飞出丈许之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厉秋风杀死了白衣人,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将慕容丹砚护在身后,转头四处张望。只是除了地上两具白衣人的尸体之外,再也看不到人影,厉秋风这才略略放心,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姑娘没有受伤罢?”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看了无头尸体一眼,惊惧稍去,口中说道:“方才我听到后院传来异响,急忙冲出客房,寻声到了这里。没想到刚刚走进院子,这个家伙突然冲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便砍。我与他缠斗之时,又有一人冲进院子,直向正房冲了过去。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他到了正房门前,突然惨叫着摔下了石阶,立时毙命。紧接着厉大哥也冲了出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抬头向正房看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屋子里出了什么事情,那些白衣人去了哪里?” (本章完) 第3149章 第3149章 厉秋风将后院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说平旭成躲在正房之中,脸色一变,口中说道:“这个坏蛋是首恶,可不能让他逃走!咱们这就杀进正房,将这个坏蛋揪出来。”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摩拳擦掌,只等着厉秋风点头答允, 她便要冲进正房,将平旭成或擒或杀。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屋子中烟尘弥散,双眼不能视物。平旭成阴险狡猾,咱们贸然冲了进去,只怕会中了他的诡计。还是静候片刻,看看这个奸贼还有什么恶毒手段。” 厉秋风说到这里, 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叶逢春说道:“叶先生,厉某和穆姑娘的兵器被平旭成的手下夺走,想来放在他们居住的客房之中。不知道这些人住在哪里?”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那些贼杀才就住在后院的厢房之中。”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院左右两侧的厢房指了指,口中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在此稍候,在下这就去将两位的兵器找来。” 叶逢春说完之后,正要转身向左侧厢房走去,厉秋风急忙将他拦住,口中说道:“叶先生稍等,我有话说。平旭成阴险狡诈,他带来的手下只怕不只十七名白衣人。若是还有人藏在厢房之中,叶先生闯了进去,非得遭了他们的毒手不可。何况叶先生没有见过厉某和穆姑娘的兵器,若要将兵器找到,只怕并非易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后院杀机四伏,请叶先生尽快离开这里,寻一个稳妥之处暂时躲藏,待厉某和穆姑娘将这些奸贼尽数斩杀之后,叶先生再来与咱们会合。” 叶逢春方才亲眼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与敌人激战,心中着实害怕,知道自己留在后院,只能让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分神。是以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只能碍手碍脚,不如先行离开为好。” 他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便即匆匆离开了后院。厉秋风见叶逢春离开,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劳烦慕容姑娘留在这里盯紧了正房,我到厢房去将咱们的刀剑找来。” 慕容丹砚知道厉秋风担心厢房中有敌人埋伏,这才不许自己前往厢房,只得点了点头,眼看着厉秋风快步走入左侧厢房,她心中暗想,这伙奸贼不晓得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偷袭厉大哥,当真是不自量力。哼,不晓得平旭成这个老贼是什么模样,等厉大哥将我的长剑找来之后,我绝对饶不了这个奸贼。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厉秋风从左侧厢房之中快步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这才停了下来,口中说道:“厢房中没有咱们的兵器,我再到右侧厢房中去看看。” 厉秋风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快步走向右侧厢房。他到了厢房门前,先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厢房中的动静,确认屋中无人之后,这才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厢房内摆了七八张木床,屋了中间的桌子上还放了许多吃剩的食物,而他的长刀和慕容丹砚的长剑赫然搭在窗前的一个木架上。厉秋风心中大喜,急忙将刀剑拿在手中,快步走出了厢房,一直到了慕容丹砚面前,将长剑递到她的手中。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将长剑找回,心中大喜,将长剑背好之后,反手拔出长剑,口中说道:“厉大哥,咱们这就冲进屋子,将那个奸贼揪出来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平旭成数日之前便住进了这间屋子,说不定已在屋里设置了许多杀人机关。咱们不晓得屋子中的情形,若是贸然闯了进去,极易着了他的毒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方才我出手将他抓住,在他的膻中穴上重重一击,已经让他受了内伤,若是他不知好歹,还要用力逃走,只怕走不出半里地,便会口吐鲜血毙命。咱们先守在这里,看看这三个家伙还能忍耐多久。”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再说,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在院子中等了约摸半柱香工夫,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叶逢春匆匆跑进了后院,一直到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这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在下已经将前院所有客房都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平旭成的同伙,又派了伙计到码头,请扶桑税吏派出军士来帮忙。只须再等片刻,便能将这个奸贼生擒活捉。”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一惊,看了叶逢春一眼,口中说道:“厉某杀了十多人,若是被扶桑税吏知道,只怕会惹出许多麻烦。” 叶逢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厉大爷不必担心,在下吩咐过伙计,只说松鹤楼来了一伙强盗,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双方动了刀子,死了不少人。等扶桑军士赶到这里,咱们将杀人的罪责尽数推到平旭成等奸贼身上,管叫这个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这伙王八蛋住进松鹤楼之时,带的东西着实不少。依在下看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伙王八蛋尽数除掉,以绝后患。至于他们留下的财物,大半自然归厉大爷和穆姑娘所有,剩下的钱财分给前来帮忙扶桑军士,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厉大爷以为如何?” 叶逢春说话之时,不住偷窥厉秋风的神情。厉秋风心中雪亮,暗想叶逢春知道我与平旭成生了龌龊,便起了杀人之心。只是他不只想将平旭成一伙尽数杀掉,以除后患,更要将平旭成的钱财据为已有。至于他说什么将大半银钱送给我和穆姑娘,其余的银钱赏给前来帮忙的扶桑军士,无非是糊弄鬼罢了。此人乃是一个琉璃蛋儿,做事圆滑,绝对不肯吃亏,平旭成的钱财必定会落入他的手中。只是此人贪财,方能为我所有。只须以钱财引诱,他必定会尽心竭力为我办事。 (本章完) 第3150章 第3150章 厉秋风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才对叶逢春说道:“平旭成极为狡诈,叶先生要将他制服,恐怕并非易事。依厉某来看,还是等扶桑军士杀到之后,仗着人多势众,将平旭成一伙或擒或杀为好。” 厉秋风说到这里, 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至于平旭成一伙随身带着的钱财,厉某和穆姑娘分文不取,由叶先生处置好了。”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大喜,知道厉秋风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已经将如何处置平旭成一伙之事交给自己决断。他心中暗想,厉百户虽然说了不要平旭成一伙的钱财,我可不能将此话当真。待到将这伙奸贼除掉之后,须得拿出两份银子送给厉百户和穆丫头。只不过嘛,大头自然要落在我的手中。 叶逢春思忖之际,只听得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数十名头戴竹笠,身穿竹甲的扶桑军士冲进了后院。这些军士手中挺着长枪,一个个个头虽然不高,身子却甚是粗壮。为首那名军士右手拎着长刀,冲到叶逢春面前,口中叽哩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叶逢春右手指着正房,故意装出一脸惊恐的模样,颤声说了几句话。军士头目听了之后, 右手长刀一举,左手指向正房。众军士发一声喊,直向正房杀了过去。 待到扶桑军士杀奔正房之后,叶逢春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在下告诉他们山贼就在正房之中,这些家伙急着立功,拼命杀了过去。等到他们将平旭成等人杀掉之后,在下请他們到前院吃酒,暗地里派人将平旭成一伙带来的财物尽数搬走。厉大爷和穆姑娘尽管放心,这笔横财跑不出咱们的手心。” 慕容丹砚见叶逢春一心想着发财,心中极为不屑。依照她的心思,原本想要冲入正房,亲手将平旭成或擒或杀,只是厉秋风不许她回入战团,她只得作罢。眼看着数十名扶桑军士蜂拥着冲向正房,自己却不能奋勇杀敌,慕容丹砚心中颇为沮丧。 扶桑军士冲入正房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并肩站在院子中,只等着坐看屋中一场混战。没想到众军士冲入屋中之后,里面压根没有传出厮杀之声。三人心中诧异, 不由面面相觑。片刻之后, 只见军士头目冲了出来,站在门口向着叶逢春大喊大叫。叶逢春神情大变, 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他说屋中有许多尸体,压根没有活人!”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沉声说道:“糟糕!想来平旭成已经从后门逃走了!” 叶逢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后院正房和厢房都没有后门,也没有窗户,而且四周还有丈许高的石墙,平旭成一伙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 军士头目站在正房门前的石阶之上,见叶逢春并不答话,心中恼火,指着叶逢春叽哩呱啦说个不停。叶逢春不敢怠慢,急忙向厉秋风说道:“这个家伙扑了一个空,以为白跑了一趟,心中着恼,在下须得过去安抚一下。” 厉秋风不等叶逢春说完,便即抢着说道:“咱们一起过去瞧瞧,看看平旭成到底去了哪里。” 三人快步走到正房门前,军士头目一脸怒气,双手拄着长刀,恶狠狠地瞪着叶逢春。叶逢春陪着笑脸说了几句扶桑话,不晓得他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军士头目脸色变得平和起来,点了点头,带着三人走入屋中。 只见屋中横七竖八躺满了无头尸体,烟尘已经消散,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哪里还有平旭成的影子?叶逢春抬头看着屋顶的大洞,正要说话,只是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将军士头目请到了旁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军士头目初时摇了摇头,不过片刻之后便露出了惊喜之色,连连点头不说,还伸出左手在叶逢春肩头拍了几下。 叶逢春安抚住军士头目之后,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小声说道:“在下先将他们送到前院,设下酒宴请他们吃酒,再回来与两位会合。”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请便。” 叶逢春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这才陪着军士头目走出了屋子。一众扶桑军士紧跟在两人身后,鱼贯走入院子,一直向前院走了过去。 慕容丹砚四顾无人,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姓叶的在这里经营多年,算得上是一方大豪,怎么在这伙扶桑军士面前如此低三下四,丢尽了咱们汉人的脸面!”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姑娘不要将叶逢春看轻了。他急着要将扶桑军士带离后院,是担心他们到处搜查翻拣,将平旭成一伙带来的钱财夺走,这才借着摆酒宴酬谢之机,将扶桑军士带到前院。若是我猜得不错,过不了多久,叶逢春便会匆匆赶回后院,清点平旭成等人的行李,将钱财尽数据为已有。”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姓叶的太过贪婪,一心想着大发横财,算不上英雄好汉。”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可是平旭成去了哪里?他身受重伤,总不能肋生双翅,飞离此地罢?” 厉秋风右手向屋顶的大洞一指,口中说道:“平旭成没有翅膀,伤势不轻,不过他手下那两名白衣人轻功不弱,要将平旭成带到二楼,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口中说道:“厉大哥是说平旭成眼下就藏在二楼?”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们到了二楼之后,必定已经从楼后逃走。叶逢春没有练过武艺,以为丈许高的石墙可以将平旭成挡住,不知道在武林高手眼中,石墙压根没有什么了不起,要将平旭城带走,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足一点,身子拔地而起,瞬间穿过屋顶的破洞,稳稳地落在二楼的地板上。只见二楼摆着大床、桌椅、书棚和橱柜,一眼望去富丽堂皇,绝非楼下可比。此时慕容丹砚也已施展轻功到了二楼,看到屋中的模样,不由瞪大了眼睛,口中说道:“这间屋子比前院的客房要好许多,这个奸贼倒真会享福。” (本章完) 第3151章 第3151章 厉秋风压根没有将桌椅木床等物件放在眼中,只见他径直走到北侧的一扇窗前,伸手将窗户推开,定睛向窗外望去。只见石墙外面是一片树林,虽然已是冬天,眼前尽是枯枝败叶,可是树木密集, 若是有人藏匿于树林之中,想要将他找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凭窗远眺,默然不语,急忙走到他身边,抬头向窗外望去,口中说道:“厉大哥,平旭成这个奸贼是不是逃进了树林?”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多半如此。此人乃是一个老狐狸,明面上带着十七名手下到松鹤楼投宿,暗地里还有数名高手随他同来,只是一直没有露面。为了隐藏行迹,平旭成不肯住在前院客房,而是占据了后院,让那几名武功好手躲在正房二楼。方才我和叶逢春在楼下斩杀了平旭成的十七名手下,以为可以逼问平旭成说出实情。没想到藏匿在二楼和厢房中的四名高手倏然偷袭,险些被他们得手。后来我和叶逢春被迫退出正房,两名白衣人趁机将平旭成带到二楼,从窗户中逃了出去,越过石墙, 钻入树林中去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平旭成自称来到码头,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接应送货人,只是此人阴险狡诈,这些话多半靠不住。不管此人来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对咱們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是以我原本想将这伙人全都除掉,没想到这个奸贼留有后手,最后还是让他逃了。若是他逃走之后卷土重来,只怕咱们会有大麻烦。” 慕容丹砚却并未将平旭成放在心上,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扁了扁嘴,口中说道:“可惜我方才来得迟了,没有看到这个奸贼是什么模样。想来他与咱们在松田岩岛上见过的那个灰袍老者差不多,虽然阴险狡猾,不过手无缚鸡之力,一旦落单,只能任人宰割。”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 只听得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中一凛, 急忙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自己快步走到地板上的大洞旁边,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片刻之后,楼下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听到叶逢春大声说道:“将这些尸体尽数拖到右侧厢房,再将这里打招干净,若是留下一个血珠儿,当心老子将你们的狗爪子全都打折!” 叶逢春话音方落,楼下又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厉秋风知道是叶逢春带着伙计回到后院,要将正房打扫干净,多半还要毁尸灭迹,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踩着楼梯向二楼走了上来。厉秋风转身走到楼梯口处,探出脑袋向楼下望去。果不其然,只见叶逢春正自快步向楼上走来。两人目光一碰,叶逢春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满脸堆欢,一路小跑到了楼上,拱手说道:“那些扶桑军士已经离开了松鹤楼,不过也耽搁了不少工夫,在下来得迟了,让厉大爷和穆姑娘久等了。” 叶逢春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窥伺二楼的情形。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雪亮,知道叶逢春担心自己和慕容丹砚先行到了二楼,将平旭成带来的钱财据为已有,这才偷偷打量屋中的模样。只是厉秋风看破却不说破,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和穆姑娘也是刚刚来到二楼,发觉二楼窗户上留有足迹,想来平旭成这个奸贼被那两个白衣人带到二楼之后,从窗户逃了出去。松鹤楼后面是一片密林,他们逃入林中之后,咱们已经无法追踪了。” 叶逢春见二楼一切如常,木床、书棚和几个柜子都没有被人翻动的模样,这才略略放心。他陪着笑脸说道:“这个奸贼虽然侥幸逃走,不过他的手下大半死在松鹤楼中,已经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方才在下原本打算请扶桑军士吃酒,不过在下偷偷告知军士头目,谎称平旭成一伙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周边几家大名早已定下的规矩,斩杀一名山贼,可以换得五两银子的赏金。方才厉大爷杀掉十九名白衣人,在下答允将人头尽数交给这些军士带走。他们凭空得了九十多两银子,自然是欢喜不尽。是以听在下说还有几名山贼侥幸逃走,只不过身上带伤,逃不了多远之后,那名头目和他手下的众军士大喜过望,连酒都不喝了,立时追了出去。”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下见扶桑军士离开松鹤楼,这才带着几名信得过的伙计赶到后院,打算先将尸体收拾妥当,今晚夜深人静之时,在后院将尸体烧成灰烬,再将骨灰丢入海中喂鱼。至于这些人头嘛,先用石灰埋好,等扶桑军士回来之后,交给他们拿去换取赏金。”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如此最好。此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厉某须得和穆姑娘赶回码头,免得离开大船太久,让丁先生担心。” 叶逢春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留厉大爷了。方才又有十多名扶桑人被在下派出的伙计带回松鹤楼,眼下已经安顿好了,厉大爷不必担心。最迟明日午时,两只大船上的扶桑人便会尽数登岸。此外在下请来的向导明日一早便会赶到松鹤楼,厉大爷和穆姑娘只须在大船上安心等候好了。” 厉秋风又和叶逢春闲聊了几句,便即拱手告辞。叶逢春也不挽留,亲自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出了松鹤楼,眼看着两人走出百余步外,这才转身走回到院子中,急匆匆地到后院去搜寻平旭成一伙的钱财去了。 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沿着来路走回,四周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叶逢春做事还算老实,没有偷懒耍滑。”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善于揣摩人心。他急着让咱们离开松鹤楼,自己才能在后院寻找平旭成一伙留下来的金银财宝。此人确实贪财,不过这样的人更加容易利用,对咱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 第3152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53章 第3153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电光石火之间,岩石上那朵莲花突然幻化成一张巨大的鬼脸,张开血盆大口,从岩石上飞起,直向厉秋风扑了过来。厉秋风大惊失色, 右手向腰间一探,想要拔出绣春刀抵挡。只是右手伸了过去,却摸了一个空,低头望去,腰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绣春刀?此时鬼脸已经扑到他的头顶,两排尖利的牙齿径直咬了下来。厉秋风只觉得眼前一黑, 心中惊骇,不由大叫了一声, 脚下瞬间裂开了一个黑色大洞,身子直向洞中坠落。只听“扑通”一声响,他茫然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厉秋风心中惊骇,左手在地上一拍,身子借力弹了起来,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这才定睛向四周望去,发觉自己仍然站在舱室之中,方才做了一个恶梦,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此时桌子上的油灯已将燃尽,屋子变得黯淡阴晦。 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这才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随后一饮而尽。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仔细回想白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心中暗想, 此次来到扶桑,是要找到柳宗岩前辈的遗骸,顺便打探扶桑国内的情形,其他事情不必理会。可是白天我和慕容姑娘站在大船上之时,慕容姑娘一时不慎,与平旭成的手下起了冲突,惹出了松鹤楼中一场混战。此事与其实与咱们压根没有干系,可是我任由慕容姑娘莽撞行事,实属不该。方才做了一场恶梦,或许真是师父大显神通,以梦中的恶魔警示于我,要我不被世间万相蒙住了眼睛,须得小心行事,方能不被敌人所乘。 厉秋风思忖良久,这才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床上,收慑心神,吐纳呼吸,片刻之后便即沉沉睡去。待到他醒来之时,估摸着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这才起身下床,在舱室之中将玄虚刀法使了一遍,只觉得通体舒泰,心中颇为快意。待到他收刀歇息之时,丁观亲自将早饭送来,笑着说道:“老叶一早便派人来到码头,又接走了十六名扶桑人。如此看来,午时之前,剩下的扶桑人必定能够尽数下船上岸。”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夸赞丁观办事得力。丁观谦逊了几句,笑着说道:“老叶这个家伙是一个铁公鸡,平日里要占他的便宜,势比登天还难,没想到他此次为厉大爷办事,尽然能够如此尽心竭力,实属难得啊。”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丁观如此说话,难道看穿了叶逢春的身份不成?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颇为忐忑,只听丁观接着说道:“想来老叶看出厉大爷气度不凡,武功天下无敌,这才想要巴结厉大爷,引为强援。厉大爷有所不知,扶桑国内乱不断,山贼海盗极为凶悍。老叶在这里经营了十余年,积攒下了万贯家财,生怕被山贼海盗惦记,时时想要请能人异士帮忙。此次他为厉大爷出力,多半是想招揽厉大爷做他的护院武师。嘿嘿,老叶若是知道厉大爷是锦衣卫,只怕立时会吓得昏了过去。” 厉秋风听丁观如此一说,知道他并不知道叶逢春的身份,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富甲一方,若是他要请厉某帮忙,说不定会拿出几千两银子做酬金,倒也是一件好事。” 丁观知道厉秋风故意说笑,有心凑趣,笑嘻嘻地说道:“厉大爷不晓得老叶的性子。他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要让他乖乖地掏出一大笔银子,势比登天还难。”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此时慕容丹砚来找厉秋风说话,丁观借机告辞,走出舱室之时,将舱门紧紧关上。慕容丹砚听得丁观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之中,这才对厉秋风说道:“丁观说平旭成不敢卷土重来,到码头来找咱们报仇,不过我心中着实不安。不如我到岸上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平旭成的手下窥伺在侧。”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一心想要与平旭成一伙大战一场,不过他不想节外生枝,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咱们此次来到扶桑,是要将这些扶桑人送回寒山渔村,找到柳宗岩前辈的遗骸带回中原好生安葬。至于平旭成一伙人是善是恶,与咱们压根没有干系,何必与他纠缠不清?”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虽然心中兀自不服,却也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黯淡,知道她心中不快,急忙岔开话头,向慕容丹砚讨教起剑道来。慕容丹砚这才将平旭成抛诸于脑后,与厉秋风比比划划,讲起剑道来头头是道。厉秋风与慕容丹砚谈论剑术,并非打算窥探慕容家世代相传的厉害武功,只是他知道慕容丹砚喜好武学,只有自己向她讨教武功,才会让她忘记不快。两人口中谈论,手上比划,不知不觉之间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厉秋风兴之所至,在慕容丹面前演练了一套太极拳。只是招数和力道独出心裁,与武林中流传的太极拳功夫全然不同。慕容丹砚虽然武功远不及厉秋风精纯,不过于武学一道见识非凡,看到厉秋风使出的拳招虽然缓慢异常,可是每一招每一式使将出来,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心中佩服,忍不住拍手说道:“厉大哥,你这套太极拳极是了得,只怕武当派顶尖高手使出的太极拳功夫也比不上你!”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谬赞,厉某愧不敢当。武当派是玄门正宗,门中高手如云,尽得张三丰祖师真传,使出的太极拳功夫天下无敌,岂是厉某这等野路子可比?厉某使出的这套太极拳,是本门一位祖师于机缘巧合之下习得。我师父曾经说过,这套太极拳与武当派世代相传的太极拳相比,凌厉狠毒犹有过之,只是太极拳讲究以静制动,以慢打快,若是一味讲求好勇斗狠,未免失了太极拳的本义。若是与寻常的武功高手交锋,这套太极拳或许有奇效,但是一旦遇到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只怕处处受制,非得大败亏输不可!” (本章完) 第3154章 第3154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是要强壮身子,修习江湖之中流传的太极拳便可。我使出的这套太极拳太过霸道,若是一心只求突飞猛进,不只不能强健体魄, 只怕还会损伤身子。”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扁了扁嘴,笑嘻嘻地说道:“厉大哥,你是不是担心我缠着你要学会这套太极拳,故意说这套拳法会损折身子?” 厉秋风心中一怔,急忙摇头说道:“厉某哪有此意?若是姑娘要学,我立时将这套太极拳传授给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摆出了太极拳的起手式。慕容丹砚急忙将他拦住,笑着说道:“我是说笑而已, 厉大哥不必当真。我爹爹常说学武之人,最忌贪多嚼不烂。何况我是弱质女流,能将剑术学好已属不易,岂能太过贪多?”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两人比比划划,谈文论武,甚是畅快。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丁观又来拜见厉秋风,说是两只大船上的扶桑人已经尽数上岸,只得天黑之后,便可悄悄离开码头,前往寒山渔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丁观说完之后,俱都松了一口气。 三人吃过午饭之后,叶逢春亲自来到大船,见到厉秋风之后,他急忙陪着笑脸拱手说道:“在下见过厉大爷。实不相瞒,厉大爷交给在下去办的事情出了岔子,在下特意来向厉大爷负荆请罪, 还望厉大爷恕罪。”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难道平旭成侥幸逃得性命之后,心有不甘,竟然带人到松鹤楼报仇不成?只是这个奸贼的手下几乎尽数死在松鹤楼中,只过了七八时辰,他怎么有余力卷土重来?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今日一早,在下找来的那个向导到了松鹤楼。这个王八蛋拿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拍着胸脯赌咒发誓,说是必定要将人带到寒山渔村。没想到在下找来一名扶桑人说了要去的地方之后,这个王八蛋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将二十两银子递还给在下,死活不肯前往寒山渔村。在下着恼,将向导拖入后院,抽了他几十鞭子。这个王八蛋吃打不过,最后终于答应带人前往寒山渔村。” 叶逢春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在下见这个王八蛋不再倔强,吩咐伙计将他带到前院换一身衣衫。没想到这个王八蛋趁着伙计不备,竟然逃出了松鹤楼。在下听了伙计禀报之后,立时带人追赶。追出了四五里地,终于将这个王八蛋围住。没想到此人是一个犟种,死活不肯回转松鹤楼。在下以为已将厉大爷和穆姑娘前往寒山渔村之事说给了此人,若是任由他离去,一旦他将此事泄漏出去,只怕会惹出麻烦。是以在下打定了主意,须得将他带回松鹤楼,先将他关起来再说。没想到此人狗急跳墙,拼命想要逃走,失足跌下一处深沟,脑袋撞在沟底的一块岩石上,竟然脑浆迸裂而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丁观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都是惊疑不定。片刻之后,丁观双手一拍,口中说道:“老叶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算得上是一条好汉!” 厉秋风心中暗想,叶逢春说向导失足摔落到沟底摔死,只怕并非是真的。多半是向导死活不肯前往寒山渔村,叶逢春恼怒之下,将向导活活打死也是有的。只是此事我又没有亲见,却也无法断言。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苦笑着说道:“丁先生就不要给在下脸上贴金了。在下办砸了厉大爷托付的事情,心中惭愧,想到再找向导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决意亲自陪着厉大爷到寒山渔村走一遭。”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心中一惊,看了叶逢春一眼,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先生不必如此自责。此事原本应由厉某去办,叶先生帮了厉某大忙,厉某对叶先生只有感激,岂敢怪罪?”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既然向导失足摔死,只须再找一名向导即可,不必劳烦叶先生陪着咱们前往寒山渔村。” 叶逢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先生初次来到扶桑国,只怕不晓得此处的情形。我朝太祖立国之初,为防奸人聚集,造反作乱,不许百姓擅自离开居住之地前往他处。除非有官府发放的路引,否则被公差捕快捉进衙门,轻者打上几十板子,再投入大牢关上几年,重者被安上一个擅离生地,图谋造反的罪名判处斩首之刑。虽然仁宗皇帝在位之时,废除了许多酷刑,不过路引之制却得以保留,一直延续至今。扶桑国内的情形与咱们大明倒有几分相似,除了贵族、富商大户和官府中人之外,寻常百姓不许擅自离开居住之地,否则严罚立至。如此一来,要想找到一位信得过的向导绝非易事。”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将那个王八蛋的尸体埋了之后,垂头丧气地回到松鹤楼,原本想要立时赶来向厉大爷请罪,只是转念一想,在下在扶桑国住了十余年,也曾走过不少地方,与各地的大名多有交好。既然向导死了,不如在下陪着厉大爷走上一遭,也算是将功折罪了。是以在下将那些藏在松鹤楼中的扶桑人召集在一处,从中挑选了十几个老者,由他们详细讲述寒山渔村的所在。在下依照这些扶桑老者所说的道路,已经大致知道厉大爷要去的寒山渔村位于何处,并且绘制了地图,这才赶到码头,一是向厉大爷赔罪,二是告知厉大爷,在下打算将功折罪,陪着厉大爷到寒山渔村走一遭。”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正要出言拒绝,丁观抢着说道:“厉大爷,在下瞧着老叶一片好意,不妨答应下来。否则老叶心中难安,惭愧难当,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厉秋风看了丁观一眼,又转头向叶逢春望去,见他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心中一动,思忖了片刻之后,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叶先生了。” (本章完) 第3155章 第3155章 叶逢春见厉秋风答应下来,如释重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天黑之后出发。在下已经挑选了七名信得过的伙计与咱们同行,他们备好了五驾马车,车上装载了干粮和应用物事。依照在下推测, 若是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大约二十余日之后,可以到达寒山渔村。”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全仗叶先生主持此事,厉某感激不尽。” 叶逢春连连摆手,口中连说不敢。丁观一心盼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尽早离开大船,他才能放心大胆地与扶桑商人交易,此刻看到叶逢春要亲自陪同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前往寒山渔村,暗想老叶为了拍姓厉的小子和穆丫头的马屁,这次真是下了血本。有老叶陪同,姓厉的小子和穆丫头必定以为得计,今晚便会离开码头。我顾忌这两人是锦衣卫,是以到了码头之后,一直不敢与同在码头的扶桑人交易。今晚这两个家伙离开之后,我便可以大显身手,将货物从舱底取出,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必定能够赚得盆满钵满,发一笔横财。哈哈,哈哈。 只是丁观心中欣喜,脸上却故意装出颇为遗憾的神情,对厉秋风说道:“老叶为人精明,又与许多大名交好,有他陪同, 厉大爷和穆姑娘必定能够马到成功。只是在下不能陪着两位同往,乃是一件极大的憾事。” 厉秋风听丁观说话,心中雪亮,暗想你带了许多货物到了这里,乃是为了大发横财。我和慕容姑娘离开码头,正是你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厉秋风心下虽作此想,脸上神情不变,口中说道:“丁先生留在这里接应,厉某和穆姑娘才能放心大胆做事。待到咱们将事情办妥之后,再赶回来与丁先生会合。”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丁观要请厉秋风等三人一起饮酒庆贺,叶逢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多谢丁先生的好意,只是今晚咱们便要出发,在下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就不在船上叨扰了。” 丁观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却也不好挽留,只得说了几句客套话。眼看着叶逢春就要离开,厉秋风沉声说道:“叶先生为咱们出了大力,厉某心中感激,无以为报,就让厉某送叶先生下船登岸罢。”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摇头辞谢,厉秋风却坚持要将他送下大船。最后叶逢春没有法子,只得点头答允。厉秋风请慕容丹砚留在舱室歇息,自己和叶逢春一起走上了甲板。待到两人上岸之后,厉秋风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向导真得失足摔死了么?” 叶逢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这等大事,在下岂敢欺瞒大人?只是就算他没有失足摔入深沟,在下也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心中一凛,还没等他说话,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在下急着赶来拜见厉大人,便是因为那个王八蛋听扶桑人说过寒山渔村的详细所在之后,如同疯了一般,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还给在下,死活不肯前往。在下初时还以为这个王八蛋嫌酬金太少,故意做作,是以又拿出了五十两银子送给他。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口中胡说什么那个地方是恶鬼的巢穴,万万不可前往,否则会被抽筋剥皮,死无葬身之地。”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下找来的这名向导原本是一个山贼,积攒了一些银钱之后金盆洗手,靠着为商人引路赚了许多钱财,在这一带名气极大。此前在下也曾数次雇佣他帮忙带路,每次都将事情办得极为妥当。在下素知此人贪财,看他吓成如此模样,想来厉大爷要去的寒山渔村一定极为可怕。否则这个王八蛋绝对不会放着银子不赚,死活都不肯带路。 “在下思忖之时,这个王八蛋竟然丢下银子便跑,还打伤了两名拦阻他的伙计。在下心中着恼,要伙计将他捉住,拖到后院厢房之中打了一顿。这个王八蛋被打得皮开肉绽,只得答应为咱们带路。后来的事情在下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个王八蛋确实是自己失足坠入深坑摔死,并非在下有意杀他。”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暗想寒山渔村是柳生一族的老巢。当年柳生宗岩苦心经营,使得寒山渔村名声大振,周边各处村镇无不顺从,就连绿林山寨也不敢冒犯寒山渔村。后来柳生宗岩野心勃勃,不甘心在寒山渔村称王称霸,带着得力手下到扶桑国朝廷任职。只是这个老贼虽然武功高强,可是不懂官场权术,最后在朝廷失势,狼狈逃回寒山渔村。朝廷中的政敌不肯放过他,派出大军前往寒山渔村围剿,要将柳生一族尽数杀掉,斩草除根。柳生宗岩没有法子,只得带着族人逃离寒山渔村,最后潜入辽东,这才安顿了下来。叶逢春说那名向导知道寒山渔村的所在之后,立时吓得魂飞魄散,死活不敢带着咱们前去。想来柳生宗岩带领族人逃走之后,扶桑国朝廷大军杀入寒山渔村,将没有逃走的村民尽数杀死,使得左近村镇的百姓吓破了胆,编造出种种可怕的传说。多年之后,恐怖的传说到处流传,扶桑人才会对寒山渔村谈之色变,死活不敢靠近。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在下仔细回想那个王八蛋的模样,猜测寒山渔村必定有古怪,厉大人初次来到扶桑国,人生地不熟,若是贸然前往,只怕会有许多不便。是以在下决意陪着厉大人同去,若是遇到什么古怪事情,在下也许能帮上一些忙。”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如此费心,厉某十分感激。既然叶先生不辞辛劳,要和厉某同去寒山渔村,厉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本章完) 第3156章 第3156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又向叶逢春拱手道谢。叶逢春吓了一跳,双手乱摆,口中连称不敢。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叶逢春这才向厉秋风告辞,急匆匆地赶回松鹤楼去了。厉秋风在码头岸上伫立良久, 眼看着叶逢春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到大船。 天将落黑之时,叶逢春又来到大船,接应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前往松鹤楼。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早已收拾停当,丁观又为两人备好了五十枚金叶子和二百枚银豆子,装入两人的背囊之中,笑着说道:“在下原本给厉大爷和穆姑娘备好了一千两银子, 只是太过沉重, 思来想去还是带着这些金叶子和银豆子方便。好在一去一来只需一两个月, 这些金叶子和银豆子足够两位平日里使用。” 厉秋风拱手道谢。丁观又要四名仆人将被关在舱底的扶桑少年抬了出来,对厉秋风说道:“这个小贼极是狡猾,在下已经吩咐仆人将他捆绑得结结实实,还用黑布包住了他的脑袋。此前在下已经和老叶说过,要他带着马车过来。几位下船之后,将小贼塞入马车带走即可。” 丁观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那个扶桑娘们眼下正在舱室中换衣衫。待她换好衣衫之后,须得将她的眼睛遮住,再绑住手脚,同样塞入马车。” 厉秋风听丁观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丁先生想得周到,在下佩服。” 众人走上甲板,只见天色已黑,码头上虽然悬挂了许多灯笼,仍然显得颇为黯淡。丁观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跟随咱们同来的两只大船已经被在下打发走了, 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在此地恭候厉大爷, 恭祝两位此行顺风顺水,早日归来。” 厉秋风向丁观拱手道谢,看到两名仆人已经将被遮住眼睛的原美慧带上甲板,便即与众人一起下船登岸。岸上停着一驾马车,叶逢春带来的两名伙计将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推入马车,紧跟着钻进马车,放下布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这才与丁观拱手告别,在叶逢春的陪同下,离开码头,直向松鹤楼走去。 三人到了松鹤楼,只见院子里已经停了五驾马车,车厢俱都悬着布帘,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此外还有三匹高头大马,是叶逢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备好的坐骑。几名伙计见叶逢春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回来,急忙迎上前来。为首那名伙计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依照大掌柜的吩咐,已经将马车和马匹备好,大掌柜随时都可以出发。” 叶逢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老子出门之后,松鹤楼就交给你来打理,须得事事小心,不可妄自生事。若是有人到松鹤楼捣乱,不要轻易与之纠缠,须得尽快赶去码头告官。” 那名伙计听叶逢春说完之后,急忙拱手答应。叶逢春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厉大爷,穆姑娘,咱们这就出发罢。” 慕容丹砚心中一怔,看了叶逢春一眼,口中说道:“咱们是要带着那些扶桑人前往寒山渔村,可是眼下只有咱们三人,那些扶桑人在哪里?”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咱们带着一二百人同行,风险极大,是以在下将扶桑人分为三队,由在下几名信得过的伙计分头带领,从下午开始依次出发,眼下估计已到了二十里外,等着与咱们会合。”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赞叹他想得周到。叶逢春请两人上马,自己最后翻身上了坐骑。六名伙计赶着马车,依次走出松鹤楼大门,直向东方走去。待到走出码头两三里之后,四周再无屋宅,满天星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到四周高大的山峰。道路在山间蜿蜒曲折,四周一边寂静,马蹄声嗒嗒作响,在夜幕下远远地传了出去。 众人走了约摸两个时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一惊,各自伸手按住了刀柄和剑柄。只听叶逢春笑着说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是到前面探路的伙计回来报信了。” 片刻之后,只见远处出现了一点火光,眨眼之间,那点火光已经变大了不少。叶逢春吩咐手下的伙计将马车停了下来,等在路边候命。此时马蹄声已经到了近前,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暗自戒备。片刻之后,只见一骑到了近前,那点火光正是马上骑士手中举着的火把。叶逢春催动胯下坐骑向前迎去,口中说道:“是史兄弟吗?” 对面马匹上的骑士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叶逢春马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史逊拜见大掌柜。小人已经打探清楚,吕二等人带着扶桑人已经会合在了一处,眼下就在三里外的一片树林中歇息。” 叶逢春听史逊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史兄弟辛苦了。你这就赶往那片树林,吩咐吕二等人埋锅造饭,今晚就在树林中歇息。切记不可惊动他人,免得惹出麻烦。” 史逊答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便即沿着来路奔了回去。叶逢春这才吩咐几名伙计赶着马车继续前行,他和厉秋风、慕容丹砚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闲聊。走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只见史逊手举火把站在路边,看到众人到了,他急忙在前面领路,将六驾马车和叶逢春等人带入树林。走了数百步之后,只见林中一片空地上坐满了人,都是跟随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出海的寒山渔村村民。借着火把的光亮,众村民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厉秋风从史逊手中接过火把,对众人大声说道:“眼下咱们已经到了扶桑国,正在赶往寒山渔村。各位不必惊慌,只须听从叶先生的号令,厉某保证各位能够平安回到寒山渔村。” 厉秋风说完之后,看到坐在自己近前的几名扶桑人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情,这才想起这些扶桑人大多不懂汉话,心中暗骂自己该死,竟然将这件事情忘记了。他正想请叶逢春将自己这些话用扶桑话再说一遍,只见一个老者站了起来,向着扶桑人叽哩咕噜说起话来。 (本章完) 第3157章 第3157章 厉秋风见那名老者比比划划,向坐在林中空地的扶桑人说话,不晓得这名老者在说些什么,心中一惊,正要上前阻止,慕容丹砚急忙将他拦住, 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老者懂得汉话,当日在东辽县之时,曾经帮着咱们安抚扶桑人。此时他站起来说话,是将厉大哥方才的话转为扶桑话,安抚这些扶桑人,要他们不必惊慌。”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到了肚子中,口中说道:“多谢姑娘提醒。方才我昏了头,全然忘记了这些扶桑人大多不懂汉话, 着实可笑。” 厉秋风说话之时,那名扶桑老者已经坐回到地上。厉秋风转头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劳烦你告诉这些扶桑人,要他们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再出发赶路。”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这些事情交给在下处置好了。” 他说完之后,吩咐一名伙计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送来干粮,自己向着扶桑人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吃了干粮,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下,背倚在一棵大树树干上,便即闭目睡去。 一夜无话。两人次日一早醒来之时,有许多扶桑人已经醒来,有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有的坐在地上怔怔发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起身来,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这片树林规模极大,放眼望去都是参天大树, 虽然树叶已落得干干净净, 可是枝桠纵横,颇有遮天蔽日之感。慕容丹砚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树枝,不由叹道:“我在中原胡乱闯荡,竟然从来没有看到如此高大的树木。后来前往蜀中,见过不少古树,勉强能与这片树林比肩。”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听丁观说过,扶桑国人口稀少,国内有许多高山大河,是以这些大树才能保存下来。中原百姓众多,树林长成之后,不是被人砍了建造屋宅,便是毁于战火,能保留下来极是稀少。” 两人说话之时,叶逢春亲自送来馒头和肉干。三人吃完之后,这才上马前行。此次叶逢春带了十三名伙计,个个都是精明强干之辈,不须叶逢春吩咐,便即收拾好行李,赶着马车,带着一百多名扶桑人离开树林,继续向前走去。此时天光大亮,阳光洒满了山野,只见四周群山环绕,山峰重叠,道路自脚下向前延伸,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叶逢春骑在马上,对厉秋风说道:“在下已经派人到前面打尖,寻找可以歇息的妥当场所。前方三十里外有一座大镇,咱们须得绕开那里,是以今日走到午时前后,便要找一处隐秘之处歇息。待到天黑之后出发,先折向东北方向绕过那处镇子,再折向东行。今晚咱们要连夜赶路,只怕要辛苦厉大爷和穆姑娘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先生筹划周全,此次咱们前往寒山渔村,全仗着叶先生主持大计,厉某和穆姑娘乐得当了甩手掌柜。嘿嘿,嘿嘿。” 叶逢春连说不敢,又说了许多扶桑国内的奇闻逸事,引得慕容丹砚不禁莞尔。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已走出了二十多里。只见一名伙计候在路边,见大队人马到了,他急忙迎上前来,先与叶逢春小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引领着众人折向左首,走入一处山谷之中,到了一片平整空地,这才停了下来。几名伙计从马车上搬下来了米面铁锅,又找了二十多名扶桑人出来帮忙,就在空地上驾起铁锅,烧火煮饭,忙得不亦乐乎。 厉秋风冷眼旁观,看到众人进入山谷之后,便有数名伙计悄无声息地离开众人,有的站到高处四处张望,有的留在谷口来回逡巡。还有一名伙计牵着一匹走出山谷,纵马向前奔去,瞬间消失不见。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叶逢春果然谨慎,他带领众人出发之前,早已安排妥当,每到一处,便即派人在左近看守,以防有人靠近。还派出探子到前面探路,为大队人马打探消息,寻找下一处妥当的歇息之地。看来此人虽然在扶桑国居住多年,不过毕竟出身于锦衣卫北镇抚司,懂得许多隐藏行迹的法子。 众人吃过午饭之后,便即留在山谷之中歇息。叶逢春寻了一处幽静干净的角落,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歇息。他找了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出前往寒山渔村的道路,口中说道:“在下与几名扶桑老者议过,从码头前往寒山渔村,途中要穿过三家大名的辖地。好在这几家大名与在下有过交往,想来不会为难咱们。此外还有几处高山大河,地势极为险峻,经过之时须得千万小心。寒山渔村眼下被西海道赤火家管辖,扶桑国朝廷鞭长莫及,这些扶桑人回去之后,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完之后,抢着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将那个扶桑小贼和原美慧放走才好?” 叶逢春不晓得慕容丹砚与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有过节,不过丁观暗中与他说过,离开码头百里之后,将扶桑少年和原美慧解开绑缚,任由他们自行离开。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眼下咱们离开码头约摸四十多里。在下听丁先生说过,离开码头百里之后,再将那两人松开捆绑,任由他们离开。是以咱们再走上一两日,便可将这两人放走。” 叶逢春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在下不晓得这一男一女是何来路,只是离开码头之前,丁先生悄悄吩咐过在下依计行事。若是厉大爷和穆姑娘另有打算,在下必定听命行事。” 慕容丹砚对那名扶桑少年恨之入骨,只想着杀之而后快,而原美慧妖里妖气,又屡次在厉秋风面前卖弄风骚,慕容丹砚对她也厌恶得紧,是以恨不得立时将两人赶走。只是碍着厉秋风就在身边,她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就依丁先生的吩咐办罢。” (本章完) 第3158章 第3158章 众人在山谷之中歇息,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暮色四合,四周山野渐渐黯淡了下来,一座座山峰化为暗夜中时隐时现的黑影,伫立在天地之间。寂静之中又仿佛有丝毫颤动的怪音,若有若无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待要仔细分辨声音从何而来,它又消失不见了。 叶逢春吩咐几名伙计将众人唤醒,依然分为三拨人马,依次离开山谷,直向东北方向进发。待到第三拨扶桑人出发之后,叶逢春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前方十余里有一座大镇子,有扶桑官兵守卫,咱们不得不绕过镇子,以免惊动官府。在下须得赶到前面,若是与扶桑官兵相遇,想法子买通他们,给咱们让出一条路来。”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尽管去罢。若是遇到什么艰险,厉某必定赶去助拳。” 叶逢春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手告别,这才翻身上马,在两名伙计的陪同之下,纵马向前奔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眼看着叶逢春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才翻身上马,跟在六驾马车后面,缓缓向前走去。慕容丹砚见离两人最近的一驾马车也在三四丈外,压根无法听到两人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叶逢春如此热心帮着咱们前往寒山渔村,可不像是他这种人能够做出的事情。难道厉大哥对他用了什么手段,逼迫他帮着咱们做事不成?” 叶逢春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派到扶桑国打探消息的眼线, 以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奉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命到扶桑国办差, 才会如此尽心竭力为两人办事。只是此事极为隐秘,一旦泄漏,叶逢春便有杀身之祸,是以厉秋风守口如平,就连慕容丹砚也不知道叶逢春的身份。此时听慕容丹砚问起此事,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并未要胁叶逢春,只是此人极为精明,想来看出咱们来历不凡,有心结纳,这才不辞辛劳,甘冒奇险,也要陪着咱们到寒山渔村走一遭。”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只是厉秋风有意岔过了话头,她也不好追问。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七八里路,一名前来接应的伙计早已候在路边,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到了,急忙迎上前来,告知两人前面数里之外便是一座大镇子,须得转入左首一条小路前行,方能绕过这座大镇子。叶逢春已经引领三拨扶桑人走入小路,他奉叶逢春之命,在此处接应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 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六驾马车跟着那名伙计转入左首一条小路,缓缓向前行进。走了约摸两个时辰,已经过了午夜,那名伙计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下马歇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翻身下马,在路边找了两块石头坐下。慕容丹砚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眼看着四周隐约都是高山,不由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先前听丁观和叶逢春说扶桑国地少山多,我还不当一回事,眼下咱们已经走出了至少七八十里,所过之处皆是高山,这才相信他们说的并不是假话。怪不得那些倭寇不惜甘冒奇险前往大明抢掠,留在这样的鬼地方,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扶桑人垂涎大明江山,固然是因为他们天性凶残狠毒,只想着不劳而获,抢夺汉人的粮食钱财,不过扶桑国内地少贫瘠,却也是他们到处抢掠的原因之一。但愿这些侥幸逃得性命的柳生一族族人回到寒山渔村之后,能够老老实实地耕地捕鱼,不要再想着骚扰大明才好。” 众人歇息了一柱香工夫,这才又向前行。走出数里之后,地势越来越高,最后走上了一座极高的山岭。满天星光之下,只见四周山峰皆在脚下,地势极是险峻。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暗自庆幸,暗想若不是叶逢春帮忙,单凭自己和慕容姑娘两人,带着一二百名扶桑人乱闯,只怕走不出数十里,不是被扶桑国官府围剿,便要在山间迷路,只怕最后即使能够走到寒山渔村,也要丢掉许多人的性命。 众人沿着山路向山坡下走去。此时已近三更天,正是一日之中最困倦的时候。饶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负武功,此时也只能强打精神。下坡之时,马匹行走不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为了节省马力,只得翻身下马,牵着坐骑行走。七八名伙计驾着六驾马车,打起十二分精神,缓缓向山下走去。 待到众人到了山脚之时,已经过了五更天。叶逢春带着两名伙计等在路边,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他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辛苦两位了。咱们虽然多走了十几里山路,不过已经绕过了那座大镇子,不必担心被扶桑国官府发现。三拨扶桑人已经走了过去,待到天亮之后,找一处妥当之处歇息,下午再继续前行也不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在叶逢春的陪同之下继续前行。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四周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前方右侧出现了一片树林,两名伙计等在路边,见叶逢春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急忙迎上前来。一名伙计向着叶逢春拱手说道:“大掌柜,这片林子便是咱们的歇息之处,吕二哥已经带人先行进入树林。” 叶逢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探子已经放出去了吗?” 那名伙计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咱们到了这片林子之后,吕二哥派了包胖子和祁彪到前面探路,大掌柜尽管放心便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叶逢春和伙计说话,暗想叶逢春筹划得如此周到,着实让人佩服。叶逢春听伙计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在前面带路,咱们到林中歇息。” 众人走入林中数百步之后,只见十几名松鹤楼的伙计和一百多名扶桑人或坐或卧,正在林中歇息。看到叶逢春陪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十几名松鹤楼的伙计急忙起身迎接,而一众扶桑人却是一动不动,有些扶桑人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便即将脑袋转到了一边不再理会。叶逢春吩咐众伙计小心谨慎,万万不能马虎,随即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坐下歇息。 (本章完) 第3159章 第3159章 众人此前走了几乎一日一夜,此时俱都疲惫不堪,坐下之后不久,许多人便发出了呼噜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各自倚靠着一株大树坐下,不久之后便即沉沉睡去。 待到厉秋风睁开眼睛,树林中已颇为昏暗, 除了在林中守卫的几名伙计之外,众人兀自酣睡未醒。厉秋风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见她背倚着树干睡得甚是香甜,不忍将她惊醒,是以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想要在林子中转上一转。只是当他经过几驾马车之时,心中一动, 暗想自从离开码头之时起, 便将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捆绑了手脚推入一驾马车之中,马车中有两名伙计轮流看守,除了吃饭和解手之外,绝对不许两人露面。眼下离开码头已有百余里,不妨将两人放开,任由他们离开好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去找叶逢春商议。此时叶逢春仍然酣睡未醒,厉秋风知道他奔波了一日一夜,甚至是疲倦,按理说不该将他叫醒,只是事情紧急,不容耽搁,是以他还是将叶逢春叫醒,说起释放扶桑少年和原美慧之事。叶逢春抹了抹眼睛,口中说道:“既然厉大爷想要放了这两个家伙,在下自无异议。” 他说完之后,叫来两名伙计,然后直奔扶桑少年和原美慧乘坐的马车走去。到了马车旁边, 他吩咐一名伙计将车厢帘子拉开。那名伙计急忙伸手掀开帘子, 便要探头向车厢中望去。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喝道:“小心有诈!” 他一边说话,一边抢上前去,左手倏然探出,已然抓住了那名伙计的右肩,用力向后扯动。那名伙计只觉得身子一轻,瞬间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直向后面飞了出去。只见他倒飞出了两丈多远,这才落在了地上,身子前仰后合,却并未摔倒,一时之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站在地上呆若木鸡。 从厉秋风开口示警,到他将伙计甩飞了出去,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叶逢春等人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见厉秋风倏然出手,人人心中都是一惊。只见厉秋风甩开了伙计之后,向后退开两步,双眼紧盯着那驾马车,口中说道:“车厢中有古怪,大伙小心,千万不可靠近!”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越发惊骇,正要开口说话,蓦然间闻到一股血腥气味,中人欲呕。他心中一凛,这才知道厉秋风为什么会突然出手甩开伙计。原来伙计伸手掀开车厢帘子之时,从车厢中弥散出一股血腥气味。厉秋风惊觉不妙,知道车厢之中有变,生怕有敌人藏在车厢之中出手偷袭,这才一边大声示警,一边扯住那名伙计的肩头将他甩了出去。念及此处,叶逢春心中害怕,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开了四五步。几名伙计见叶逢春退开,便也跟着他向后退去。 厉秋风却并未再退,双眼紧盯着马车车厢,右手缓缓拔出长刀,伫立了片刻,这才缓缓向前走去。待他走到车厢近前,右手长刀伸出,将帘子挑开,这才定睛向车厢内望去。只见车厢内并无那名扶桑少年和原美慧,那名伙计兀自坐在车厢右侧,胸口插着一柄匕首,直至没柄。只见伙计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如纸,早已毙命。 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凛,急忙抢到车厢口处,探头向车厢内张望。只见除了那名已被杀死的伙计之外,哪里还有人影?他心中惊骇之极,暗想自从离开码头之后,我和慕容姑娘一直跟在这驾马车左近,途中极少离开。若是有人偷偷钻入马车,杀掉守在马车车厢内的伙计,救走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我和慕容姑娘应当能够察觉才是。难道世间真有武功如此厉害的高手,自从咱们离开码头之后,便一直窥伺在侧,趁着我和慕容姑娘不备,潜入马车车厢之中,一刀刺死了伙计,将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救了出去? 叶逢春和几名伙计眼看着厉秋风站在马车车厢口处,怔怔地向车厢内望去,身子一动不动,心中俱都惊疑不定。叶逢春暗想厉百户武功极是了得,为人又极富智计,为何冲到马车车厢近前,却突然变得像泥像一般一动不动? 念及此处,叶逢春壮起胆子,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身子,待他走到厉秋风身边,这才伸长了脖子向车厢中望去。待他看到车厢中的情形,不由“啊”的声惊叫,只觉得双膝酸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身子抖如筛糠,颤声说道:“有、有鬼!有鬼!有、有、有鬼……” 几名伙计见叶逢春如此模样,心中大惊,不由对视了一眼,这才壮起胆子跑到叶逢春身边,七手八脚将叶逢春扶了起来。叶逢春被众伙计架着向后退开,只是他心中惊恐之极,身子不住颤抖,嘴角抽搐,想要大声叫喊,却又叫不出来。 便在此时,叶逢春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有人从他身边掠过,直向马车冲了过去。叶逢春此时已成了惊弓之鸟,看到那道人影快若奔马,只道有敌人来袭,急忙大声叫道:“厉大爷小心!” 厉秋风此时也已发觉身后有人扑到,心中一惊,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向右侧挪开了数尺,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只等着与敌人厮杀。只是他转过身子定睛望去,发现来人正是慕容丹砚,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长刀放了下来。 慕容丹砚方才酣睡未醒,直到叶逢春发出一声尖叫,她立时惊醒,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寻声奔了过来。待她看到厉秋风呆呆地站在马车车厢后面,只道厉秋风着了敌人的毒手,心中大惊,立时拔出长剑,不管不顾地向马车冲了过去。待她离着马车车厢还有一丈多远,一股血腥气味弥散开来,中人欲呕。慕容丹砚心中一惊,立时停了下来,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长剑横胸,口中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本章完) 第3160章 第3160章 厉秋风心中惊骇,暗想此人能够在我和慕容姑娘全然没有察觉之下杀掉伙计,救走原美慧和扶桑少年,以武功而论,只怕不在慕容秋水老先生和柳生宗岩之下。慕容先生自然不会来到扶桑,而柳生宗岩在东辽县惨败之后便即扬长而去。我原本以为他遭此大败, 心灰意冷之下,再也不会为祸天下,只是此人一向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焉知他回到扶桑国之后,不会又想着东山再起,与我和慕容姑娘为难? 念及此处,厉秋风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听慕容丹砚询问自己, 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趁着咱们不备,杀死守在马车车厢中的伙计,救走了原美慧和扶桑少年。此人武功之高,远在我之上,或许是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窥伺在侧,伺机下手杀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柳生宗岩,心中悚然一惊,急忙转头向四处张望。此时林子中聚集了二百余人,一时之间又哪里找得到柳生宗岩藏在何处?慕容丹砚心中念头急转,暗想柳生老贼武功奇功,即便我与厉大哥联手,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而跟随我和厉大哥同行的一百多名扶桑人都是柳生一族的族人,虽然这些人都是女孺老弱,不过一旦柳生老贼现身,只怕他一声招呼,这些扶桑人就会蜂拥而上,我和厉大哥总不能将他们尽数杀光罢?!到了那时, 柳生老贼趁机偷袭, 我和厉大哥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心惊,不由颤声说道:“若是柳生老贼到了,必定会煽动这些扶桑人围攻咱们,这、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一动,暗想若是柳生老贼到了,他要么趁着我和慕容姑娘不备,暗中出手偷袭,要么振臂一呼,煽动寒山渔村的村民围攻和我慕容姑娘。何必多费周章,先杀掉伙计,再救走原美慧和扶桑少年? 想到这里,厉秋风终于松了一口气,暗想那人只顾着救走原美慧和扶桑少年,却不敢偷袭我和慕容姑娘,自然是对咱们极为忌惮,不敢公然与咱们对敌。如此看来,此人虽然能够在我和慕容姑娘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伙计,救走扶桑少年和原美慧,可是武功未必了得,只要咱们小心应付,便不会被他所乘。虽然不晓得他的来历,却也不必太过惊慌。 念及此处,厉秋风长出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方才我想得左了,下手之人必定不是柳生宗岩。只是到底是什么人与咱们为难,眼下我还想不出来。” 慕容丹砚瞪大了眼睛,一脸惊疑的神情,口中说道:“若不是柳生老贼到了,又有什么人能有如此本事,瞒过厉大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车厢,杀掉伙计,救走扶桑少年和原美慧?” 她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以厉大哥的武功修为,就算是我爹爹和哥哥到了,要想不惊动厉大哥而潜入马车,只怕也是力所不能。难道柳生老贼并非孤身一人来到此地,而是邀集了许多武林高手,联手对付咱们?”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柳生宗岩若是存心与咱们为难,压根不必先将伙计杀掉,再将原美慧和扶桑少年救走,只须暗中出手偷袭,我和慕容姑娘绝无幸理。杀掉你我之后,他再去救走原美慧和扶桑少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而且再无后患。以柳生宗岩的智计,岂能不作此想?是以依照厉某看来,下手之人绝对不是柳生宗岩。”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却也无法辩驳,只得点了点头。两人说话之际,叶逢春一直站在丈许之外倾听。他压根不晓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提起的柳生宗岩是什么人,只是看两人的模样,知道柳生宗岩一定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他思忖良久,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再说话,急忙走上前去,到了厉秋风面前,口中说道:“在下不晓得厉大爷和穆姑娘提起的柳生宗岩是什么人,不过依照在下推测,下手之人必定与车厢里的一男一女有极大的关联。这两人的来历在下并不知晓,不过两人是厉大爷和穆姑娘带到大船之上,想来两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须从这一男一女身上着手,不难猜出下手之人是什么来历。”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登时茅塞顿开,暗想我方才太过惊骇,方寸大乱,竟然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关节。下手之人没有偷袭我和慕容姑娘,只顾着将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救走,可见他压根没有将我和慕容姑娘放在眼中,只想着将人救走。原美慧是咱们在海上偶遇之后救出来的,扶桑少年则是慕容姑娘在松田岩岛所救。两人之间素无交往,应当并无干系。想来那人窥伺在侧,趁着我和慕容姑娘不备潜入马车,救走车中某一人,或许担心留下一人会暴露行迹,这才将两人一起带走。原美慧是商人之女,多半不会识得武功好手。而那名扶桑少年与松田家有血海深仇,助他对付松田家的能人不少。多半是这些人知道扶桑少年被咱们所擒,这才想法子将他救走。 念及此处,厉秋风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叶逢春和慕容丹砚。此前他并未说过扶桑少年的来历,叶逢春听了之后神情大变,口中说道:“这些年松田家风头甚劲,先后击败了数家大名,又对扶桑国朝廷步步紧逼,双方势同水火,迟早必有一战。那名扶桑少年要刺杀松田家的首领,不是被松田家击破的某一家大名的族人,便是扶桑国朝廷派出的刺客。无论是哪一伙人,若是知道少年被厉大爷和穆姑娘所擒,必定会赶来救援。”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原本并未在意这名少年,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孟浪少年,得罪了厉大爷和穆姑娘,只须途中将他打发了即可。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如此来历,一时马虎,这才被他所乘。在下思虑不周,惹下了祸事,还请厉大爷和穆姑娘恕罪。” (本章完) 第3161章 第3161章 叶逢春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一揖到地。厉秋风大为尴尬,急忙将叶逢春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叶先生何必如此?此事的过错都在厉某身上。若是厉某将两人的来历说给叶先生知道,叶先生必定会想出主意,防备有人前来偷袭。何况厉某一直跟在这驾马车左近, 竟然被人潜入车厢而丝毫不知,实属不当。叶先生若是还要如此自责,厉某只好拔出刀子抹脖子了。” 慕容丹砚见叶逢春如此行事,心中颇为不屑,暗想这个家伙明面上向我和厉大哥谢罪,其实句句都撇清了他与此事的干系。此人狡诈,着实可恶。念及此处, 慕容丹砚瞥了叶逢春一眼, 目光中尽是厌恶之意。好在叶逢春正与厉秋风说话,没有留意慕容丹砚的神情,否则非得吓坏不可。 厉秋风安抚了叶逢春几句,最后说道:“连累叶先生手下遭遇不幸,厉某惭愧之极。不过叶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厉某一定为你手下的兄弟讨一个公道!” 叶逢春谦逊了几句,这才吩咐几名伙计将车厢中那具尸体拖了出来,寻一个无人之处安葬。随后又命人将马车牵到林子外面一处河边,清洗车厢中的血迹。只是两名伙计正要将马车牵走,厉秋风急忙将两人拦了下来,转头对叶逢春说道:“敌人窥伺在侧,咱们万万不可马虎。若是这两位朋友离开咱们,说不定会被敌人偷袭,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两名伙计亲眼看到同伴的尸体,心中已是惊惧不安,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悚然一惊, 急忙停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叶逢春。其实叶逢春心中也极为害怕,担心杀死自己手下伙计的那人躲在左近,伺机害死自己,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爷说得极是,咱们须得聚在一处,万万不可落单!”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转头对那两名伙计说道:“你们不必去清洗车厢,将马车牵到一边,寻两支火把点燃,然后用火把烤干车厢内的血迹。” 两名伙计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如蒙大赦,急忙答应了一声,将马车牵到一边去了。叶逢春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眼下既然无事,厉大爷和穆姑娘不妨放心歇息。待到天黑之后,咱们再继续前行。” 叶逢春说完之后,亲自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寻了一片干净的枯草地,请两人坐下歇息,他坐在两人不远处相陪。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雪亮,知道叶逢春害怕再有敌人来袭,着了敌人的毒手,是以留在两人身边不肯离去。如此一来,若是有敌人来袭,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绝对不会坐视他被敌人杀掉。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看穿了叶逢春的心思,却并没有说破。各自盘膝坐在枯草上,双目微闭,呼吸吐纳,打坐练气。 到了傍晚时分,叶逢春吩咐伙计取出干粮,分给众人食用。他亲自从一驾马车上取来肉干和水囊,恭恭敬敬地送给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慕容丹砚见一名四五岁的孩童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肉干,嘴巴不住翕动,显然正在吞咽口水。慕容丹砚心中不忍,将手中的肉干分作五六份,分给了几名扶桑孩童。那些孩童不禁欢呼起来,接过肉干之后,向着慕容丹砚鞠躬道谢。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客气,心中暗想,但愿这些孩童回到寒山渔村之后,老老实实地种地捕鱼,不要再想着为非作歹,祸害汉人百姓。 待到天色全黑之后,众人继续前行。叶逢春担心敌人偷袭,是以不再将众人分为三拨出发,也不派人到前面探路,而是将众人聚在一处,一起向前走去。叶逢春还将几名听得懂汉话的扶桑人召集到了一处,要他们传话给扶桑人,说是有山贼潜伏在左近,须得人人小心,事事留意,若是发现有陌生人混入人群之中,须得立时示警,免得被山贼害死。 众人走出树林,继续向前行进。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仍然走在最后,只是两人已不似先前那般肆无忌惮,各自紧握刀柄剑柄,留神四周的情形。所幸走出了十余里,一直没有可疑人物出现,两人兀自不敢松懈,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偷袭。 便在此时,走在两人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勒住坐骑,右手握紧了刀柄,定睛向前望去,隐约可见黑压压的人群也都停了下来。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一惊,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是不是有敌人到了?” 厉秋风沉声说道:“咱们到前面看看。只是不能让众人惊慌,不妨将马匹留在这里,咱们步行过去瞧瞧。” 慕容丹砚自无异议。两人翻身下马,悄悄将坐骑拴在路边的树上,这才快步向前走去。待到两人穿过人群,只见路边有两名松鹤楼的伙计举着火把,叶逢春站在两人中间,似乎正在看着什么。厉秋风快步走到叶逢春身边,口中说道:“叶先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叶逢春见厉秋风到了,急忙拱手说道:“咱们已经到了古碑山。此处是三家大名封地的交界之处,以前为了争夺此地,三家大名彼此攻伐,死伤惨重。后来扶桑朝廷做了和事佬,劝说三家大名罢兵不战。三家大名知道单凭着自己的兵马,绝对打不赢另外两家,若是还要打下去,只能落得三家俱都衰败的结果,是以只得答允将古碑山定为不战之地,各自罢兵。而且由扶桑国朝廷出钱,在古碑山建造了一座寺院,古碑山周边数十里尽归寺院所有,各家大名不得骚扰此地。咱们到了古碑山,可以在此地放心歇息,不必担心官府前来为难咱们。” (本章完) 第3162章 第3162章 叶逢春说完之后,从一名伙计手中接过火把,向着路边照去。火把映照之下,只见路边立着一尊三尺多高的石像,赫然是一名双手合什的僧人模样。而在僧人脚下,又立着一块高半尺的石碑, 上面刻着“古碑山”三字。慕容丹砚“咦”了一声,口中说道:“此地乃是扶桑国,为何会立着汉字石碑?难不成古碑山上的和尚是汉人不成?”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初次来到扶桑国,不晓得扶桑国的情形,却也不稀奇。扶桑国乃是化外蛮荒之地,未得圣人教化, 自古以来就没有文字。虽然数千年之前便有汉人来到这里, 不过这些人舍弃中原,远赴海外,大半都是在中原无法容身的巨奸大盗,绿林豪强,自然没有得到圣人教化,可以说都是一些目不识丁的粗鄙之徒,到了扶桑国之后,无法帮助扶桑人造出文字。后来徐福东渡,带了三千童男童女和百工匠人到了扶桑,这才将文字带入扶桑,使得这处蛮荒之地得以开化。其后每当朝代更迭之际,便有许多读书人为了避祸逃到扶桑,他们闲来无事,帮助扶桑人造了文字,不过这些文字大半都是取汉字之形义,与汉字多有共同之处。扶桑国的王族、贵族、官吏和读书人对中土上国极为神往,都以会读、会写汉字为荣,是以扶桑国内到处可见汉字。这个石碑上出现汉字, 在扶桑国乃是极平常的事情。”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完之后, 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原来如此。可恨扶桑人不知报恩,得了咱们汉人这么多好处,竟然野心勃勃,想着倾覆大明江山,着实该死!” 慕容丹砚说出这番话来,其实是在痛骂柳生宗岩。不过叶逢春并不晓得柳生宗岩妄图推翻大明朝廷,自己独霸中原之事,还以为慕容丹砚是在斥责倭寇,是以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说的极是,扶桑人贪婪成性,乃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不过倭寇虽然凶残狠毒,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这些王八蛋之所以能够如此强横,那是因为有汉人在背后指挥,以这些倭寇本身而言,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狂妄到想倾覆大明江山的地步。穆姑娘不必将这些王八蛋看得太高,若是大明想要全力征讨扶桑,早就将之灭国了。历代扶桑国王和几家大名其实都晓得这一关节,是以他们想占大明的便宜是真,至于攻打大明,夺取中原,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慕容丹砚知道叶逢春会错了意,却也不想解释,只是哼了一声,便即不再说话。厉秋风生怕两人起了龌龊,急忙抢着说道:“既然咱们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尽快登上古碑山,安置众人歇息罢。” 叶逢春自无异议,当即带领众人转向右首一条岔路。他是一个谨慎之人,转入岔路之后,派出两名伙计骑马先行,为众人探路,又吩咐四名伙计走在最后,用树枝扫去留在路上的脚印和车辙痕迹。慕容丹砚心中好奇,忍不住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你方才还说扶桑国朝廷和周边几家大名都不敢在这里兴兵,咱们来到这里,无人敢来骚扰,为何还要如此小心?” 叶逢春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极是,咱们原本不必如此小心。只是此前有人潜入马车,杀了在下手下的伙计,救走了那一男一女。虽说敌人再也没有现身,不过咱们不得不防,一旦此人另有所图,趁着咱们上了古碑山,带领人马前来围攻,不免后患无穷。在下吩咐伙计小心谨慎,虽说未必能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总比没有丝毫防备要强得多。”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古碑山上有几座寺院,其中最大的一座叫作积香寺,建造得甚是坚固。咱们在积香寺中歇息,若是有敌人来攻,仗着寺院的高墙和殿阁,也能应付一时。在下与周边几家大名有一些交情,只须支撑十几个时辰,他们必定会派出兵马前来救援。”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筹划如此周全,着实令人佩服。不过敌人不来则已,若真敢前来挑衅,不须叶先生费心,单凭我和厉大哥手中的刀剑,必定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连连点头,附和着说道:“穆姑娘说的极是。厉大爷和穆姑娘武功高强,那些奸贼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真敢前来围攻,自然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和叶逢春说话,一直沉默不语。他心中暗想,此前在树林之中,敌人悄无声自息地杀死松鹤楼的伙计,将扶桑少年和原美慧救走,以武功和智计而论,都在自己之上。叶逢春狡诈多计,眼看着敌人在我和慕容姑娘眼皮子底下杀人救人,必定知道敌人极为厉害,他将咱们带上古碑山,未必没有暂避敌人锋芒之意。只是他未将心中忧虑说出来,自然是担心我和慕容姑娘听了之后,会对他心生怨恨。此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厉害人物。他明面上选了积香寺给众人做歇息之地,其实是要将这座寺院作为藏身的所在,防备敌人偷袭,可见他对敌人极为忌惮,宁肯暂时停了下来,也不给敌人在途中偷袭的机会。只是敌人到底是谁,我心中没有丝毫头绪,眼下敌人窥伺在侧,咱们却是全无所知,已经落了下风。一旦敌人全力来攻,或许我和慕容姑娘能够自保,但是要将这些扶桑人救走,势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厉秋风越想越是焦躁,骑在马上不住东张西望。只是四周一片漆黑,叶逢春又严令手下伙计不许点亮火把,是以压根看不清楚左近的情形。无奈之下,厉秋风只得握紧了刀柄,全神贯注留意四周的动静。好在虽然众人脚步声杂乱无章,不过却并未听到什么异常声音。他不敢有丝毫马虎,右手握紧刀柄,左手从怀中摸出了数枚铜钱,紧紧扣在手中。一旦有敌人来袭,他便要全力反击。 (本章完) 第3163章 第3163章 众人沿着山路缓缓前行,虽然几乎看不清楚脚下的情形,却也能够察觉地势越来越高。厉秋风骑马走出百余步后,便即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牵着坐骑向前行走。慕容丹砚紧跟着跳下马背,与厉秋风并肩前行。两人担心敌人突然出现, 心中都是极为忐忑,只是走出了两里多地,压根没有敌人偷袭,但是山风渐渐大了起来,吹拂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人群突然停了下来。厉秋风心中一惊,正要快步走到人群前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突然听得前面不远处有人大声说话,只是说话之人说的是扶桑话,压根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好在那人说了几句话之后,紧接着有人用汉话大声说道:“咱们已经到了山顶,各位不可大声喧哗,小心留意自己身边有没有陌生人混入,若是有可疑之人出现,须得大声示警,免得被奸人所害!” 厉秋风听这人说完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后,人群又缓缓向前移动。慕容丹砚一边向前行走,一边小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叶逢春让咱们到山顶寺院歇息,可是眼下已是深夜,这么多人突然闯了进去,寺中的僧人惊慌之下,怎么会为咱们打开寺门?姓叶的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难道他早就打算在寺院中歇息, 事先已经与寺中的僧人有了勾结不成?”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知道她对叶逢春并不放心,担心叶逢春与积香寺的僧人暗中勾结,事先设了埋伏,要在寺中下毒手,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逢春在扶桑国住了十余年,苦心经营松鹤楼,积攒下万贯身家。他要在这里发财,须得与周边的黑白两道打交道。此地离着码头不过百余里,叶逢春必定对这里颇为熟悉,只怕寺院也得了他不少好处。此次他陪着咱们一起前往寒山渔村,想必事先已经策划好了要在何处歇息,绝非临时起意,前往积香寺借宿。”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咱们初到扶桑国,既不晓得前往寒山渔村的道路,更加不晓得扶桑国官府和百姓的情形。叶逢春虽然狡诈,不过他以为咱们是为锦衣卫办事,想来不敢冒着得罪锦衣卫的风险坑害咱们。姑娘尽管放心便是,若是此人稍有异动,我必定立时出手擒拿。”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得点了点头。她不晓得叶逢春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辖下的小旗,此番陪同两人前往寒山渔村,乃是为锦衣卫做事。即便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下手。只是叶逢春的身份极为隐秘,厉秋风压根不敢向慕容丹砚提起,是以慕容丹砚虽然始终不能对叶逢春放心,厉秋风也不能明言,只得想法子遮掩过去。 片刻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只觉得眼前似乎有豁然开朗之感,虽然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形,隐约感觉似乎到了一处极大的空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座极大的门户,只是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牵着坐骑,混在人群之中,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眼前突然亮起了火光。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一惊,急忙停了下来,定睛向前面望去,却是四名松鹤楼的伙计点起了火把,其中一位伙计站了出来,大声喝令众人排成两队。他说完之后,又有一名扶桑老者用扶桑话大声说话,想来是将那名伙计的话用扶桑话又说了一遍。众人听两人说完之后,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几名伙计不住喝骂,忙活了半晌,这才让众人排成了两队。 厉秋风站在人群之中,借着火把的光亮,大致看清楚了左近的情形。前方十余丈外是一座高大的寺院山门,山门前是一片空地。此时六驾马车已经被几名伙计赶到了山门近前,停在山门两侧。松鹤楼的伙计要众人在山门之前排队,想来是要众人依次进入寺院。 厉秋风思忖之际,众人又缓缓向前移动。待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到几名伙计近前,一名伙计看到两人,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大掌柜请厉大爷和穆姑娘先行进入寺院,小人为两位带路。” 伙计说完之后,右手一挥,一名伙计接过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手中的缰绳,牵着两匹马绕向了右首。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伙计的身后,径直向寺院山门走去。走出两三丈后,已经看清楚了山门前的情形。只见叶逢春站在山门石阶之下,身边除了几名举着火把的伙计之外,还有一名黄袍僧人。这名僧人身子又高又瘦,如同一根竹竿,站在叶逢春身边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黄袍僧人双手合什,双眼似睁似闭,似乎并未将眼前这一二百人放在心上。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随那名伙计走到山门近前,叶逢春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了,急忙迎上前来,拱手说道:“方才在下只顾着赶到积香寺,与方丈大师商议容留咱们歇息之事,没有与厉大爷和穆姑娘招呼,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厉秋风正要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以叶先生的智计,出发之前必定已经想好了在何处歇息,岂能不事先派人到积香寺通报方丈大事?”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瞥了站在石阶下的黄袍僧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这位大和尚想来就是积香寺方丈了。看他一副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模样,必定事先已经知道深夜有人来访了。否则看到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寺院山门之外,只怕吓也吓坏了,哪里还能做出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叶逢春被慕容丹砚抢白,神情极是尴尬,干咳了两声,这才陪着笑脸说道:“穆姑娘如此说话,在下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了进去。咱们走近古碑山之时,在下确实派人先到了积香寺,与方丈大师商议借宿之事。但是若说在下动身之前便筹划妥当,那真是高抬在下了。” (本章完) 第3164章 第3164章 厉秋风见叶逢春神情尴尬,暗想不管叶逢春是否事先筹划过此事,他毕竟是锦衣卫,绝对不会坑害咱们。慕容姑娘如此咄咄逼人,只怕叶逢春心下着恼,于大事不利。念及此处, 厉秋风急忙抢着说道:“叶先生事事想在咱们前面,乃是一件大好事,穆姑娘何必多问?”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逼问叶逢春。慕容丹砚虽然心中兀自不服,却也不敢追问,只得瞥了叶逢春一眼,气哼哼地不再说话。厉秋风转头对叶逢春说道:“多谢叶先生想得周到。此间事情由叶先生主持,厉某和穆姑娘遵令行事便是。” 叶逢春连说不敢,这才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请到那名黄袍僧人面前,口中说道:“厉大爷,穆姑娘,这位释行空大师便是积香寺的方丈。他是一位得道高僧,在扶桑国大大有名,三位……那个两位……厉大爷和方丈大师不妨多亲近亲近。” 叶逢春原本想说“三位不妨亲近亲近”,只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慕容丹砚乃是女子,性子又极是刻薄,自己若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对慕容丹砚极为不敬,而且依照她的性子,只怕立时便会对自己心生恨意,冷嘲热讽,甚至拔剑相向也不稀奇。念及此处,他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急切之间来不及多想, 将慕容丹砚的名字略过不提, 只说“厉大爷和方丈大师不妨多亲近亲近”。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留意慕容丹砚的神情,见她并未恼羞成怒,这才略略放心。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向着释行空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在下厉秋风,拜见方丈大师。” 释行空听厉秋风说话,竟然恍若不闻,既不还礼,亦不说话。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倒也并不生气,只是一笑置之。慕容丹砚心下大怒,暗想这个和尚好没道理!厉大哥对他如此恭敬,他竟然敢视若不见。即便是少林寺方丈亲至,在厉大哥面前也绝对不敢如此狂妄。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双目圆睁,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和尚好大的威风。我瞧你这副样子,不像是什么积香寺积臭寺的方丈,倒像是乡间那些毫无见识却又目空一切的土财主,故意摆出一副臭架子!”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对释行空冷嘲热讽,心中大惊,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穆姑娘,释行空大师修的是苦行禅,轻易不肯对人假以辞色。他见到厉大爷是这副模样,见到天王老子也是这副模样,并非是有意轻慢厉大爷,还请穆姑娘不要怪罪。” 慕容丹砚压根不肯相信叶逢春说话,是以叶逢春话音方落,她便冷笑着说道:“苦行禅?我可没有听说过。当日我到嵩山少林寺,少林寺方丈和各院首座大师也没有像这位大和尚这般眼高于顶,盛气凌人。少林寺乃是禅宗祖庭,寺中诸位高僧修习的禅宗佛学,总比扶桑国的和尚要厉害得多罢?!” 叶逢春被慕容丹砚抢白,既不晓得如何出言辩解,更不敢与慕容丹砚翻脸斥责,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他一脸尴尬,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便在此时,忽听释行空说道:“扶桑国的和尚,未必比少林寺的和尚差!” 慕容丹砚因为释行空轻慢厉秋风而恼火,其实并不想难为释行空,只是发几句牢骚罢了。没想到释行空不知道好歹,不只没有收敛,竟然还敢反唇相讥,慕容丹砚心中越发恼怒。只是她怒到了极处,脸上反倒出现了笑容,口中说道:“大和尚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中原上国,到处都是古寺名刹,高僧不计其数。尔等扶桑小国,能有什么得道高僧?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 叶逢春见慕容丹砚如此折辱释行空,心中极是焦急,若是换作了别人,他早已出言斥责,只是他听信了厉秋风的话,一直以为慕容丹砚是阳震中的心腹,哪里敢得罪她?是以眼看着慕容丹砚咄咄逼人,对释行空冷嘲热讽,大加折辱,他心中虽然焦急,却又不敢出言劝说。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如此模样,正想出言劝解,只听释行空沉声说道:“少林寺建于北魏太和年间,虽然世间流传着许多少林寺种种神奇的故事,不过都是传说罢了,压根当不得真。千余年间,少林寺遭遇三武一宗灭佛,寺中真传的禅宗经卷早已湮没,流传于后世的经卷平平无奇。而我积香寺中所藏经书多为千余年前中土传来的经典,岂能是妄人所造经卷可比?!” 慕容丹砚对佛家之事所知有限,压根不晓得什么是三武一宗灭佛,更加不晓得什么是原传经典和妄人造经之说。只是眼看着释行空面目可憎,说出话来又暗含讥讽,心中大怒,口中说道:“什么三武一宗灭佛,你在胡说些什么?!” 厉秋风虽然既非儒生,更加不是在寺院修行的僧人,不过他自幼跟随师父习武,闲暇之时,常听师父讲述江湖传说和古时旧事。少林寺执武林之牛耳,自然有许多故事传说。厉秋风的师父讲述少林寺的由来之时,曾经对厉秋风说过,少林寺威震天下,江湖中人无不敬服,不过千余年间,却也曾遭受过几次极大的危机。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和后周世宗在位之时,都曾下诏灭佛。少林寺是禅宗祖庭,名动天下,三武一宗灭佛之时,自然首当其冲,数次险些倾覆。所幸寺中僧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极富智计,又懂得机变,这才能度过难关。其时厉秋风也不晓得什么是三武一宗灭佛,他师父详加解释,这才解开了他心中的疑问。此时听慕容丹砚恼怒之下大喊大叫,厉秋风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再吵闹下去必定要出丑,急忙抢着说道:“穆姑娘,咱们远来是客,不可对主人无礼!” (本章完) 第3165章 第3165章 厉秋风说完之后,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转头对释行空说道:“方丈大师见识渊博,厉某佩服。” 叶逢春虽然对慕容丹砚颇为畏惧,不过他更忌惮的却是厉秋风, 生怕释行空出言无礼,惹恼了厉秋风。此人武功既高,出手又极是狠毒,恼羞成怒之下,非得与释行空动手不可。叶逢春虽然没有练过武功,却也知道释行空武功不弱, 积香寺中的僧人也都是武功好手,否则在乱世之中, 积香寺又怎么能屹立不倒?厉秋风若是与释行空交锋,双方势必在古碑山上一场混战。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武功再高,又怎么能是积香寺百余名僧人的对手?这些年他送给积香寺数千两银子的香火钱,耗费了许多心血才与释行空交好,若是与积香寺翻脸成仇,不只数千两银子和一番心血白白耗费,自己今日也无法活着离开古碑山。是以看到厉秋风并未翻脸,叶逢春总算松了一口气,抢着说道:“厉大爷和方丈大师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若是能结为好友,乃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此时松鹤楼的伙计已将一众扶桑人带入积香寺院内,山门外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叶逢春和释行空,此外还有两名松鹤楼的伙计站在一旁,等候叶逢春号令。释行空看了叶逢春一眼,神情淡然,口中说道:“世间道理越辩越明,禅宗讲究顿悟,而要顿悟, 辩论乃是不二法门。这两位施主年轻气盛, 说话无状,我不会放在心上。叶施主不必担心,我总不能将你们赶下山去罢?” 释行空此言一出,不只慕容丹砚心中大怒,就连一直对释行空隐忍容让的厉秋风也是心中不快,暗想这个和尚好生狂妄。我已经一再忍让,他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中原的高僧我也见过不少,以学识和地位而论,每一位都在释行空之上,但是这些高僧个个谦逊容让,人品要比释行空高明得多。不晓得这个和尚有何本领,竟敢如此目空一切! 叶逢春没有想到释行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心中又惊又怒,暗想这个和尚在扶桑国名气不小,听说与扶桑国朝廷和左近几家大名都有交情。此外扶桑国内许多富商大贾附庸风雅,时常到积香寺来烧香礼佛。释行空受了这么多人间香火,竟然狂妄自大起来。只是他不晓得锦衣卫的厉害,若是再口出狂言,只怕厉百户不会放过他。 念及此处,叶逢春正想将话头岔开,慕容丹砚抢着说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厉大哥已经再三容让,你不思悔改,还敢在咱们面前大剌剌地胡说八道,真以为咱们怕你不成?!” 释行空听慕容丹砚出言斥责,双眼猛然睁开,眸子中精光四射,森然说道:“小子,你敢在我面前无礼,难道不想活着离开古碑山吗?!” 厉秋风听释行空如此说话,心中一凛,暗想僧人多以“贫僧”自称,言谈谦逊,而释行空一直大剌剌地自称“我”,话语之中不只没有谦逊之意,而且咄咄逼人。此人压根不像佛门弟子,倒像是绿林中人。 念及此处,厉秋风双眉一挑,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你是一个出家人,应当谨守戒律才是。可是你说话无礼,压根不像是佛家弟子。方才更是出言威胁,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吗?” 释行空被厉秋风责备,心中大怒,双目圆睁,左手倏然探出,直向厉秋风咽喉抓去。他身子削瘦,左手伸了出来,火把光照之下,犹如枯枝一般,一眼望去极是恐怖。厉秋风没有想到释行空竟然说打便打,心中也是一凛,眼看着释行空的左手抓到自己面前,他既不躲闪,亦不后退,右腿倏然抬起,直向释行空小腹踹了过去。 释行空在积香寺做了二十余年方丈,其间有数伙山贼和海盗攻打过积香寺,也有寺内僧人生了妄念,想要将他杀掉,自己来做方丈。可是山贼海盗也好,寺中僧人也罢,不管武功多高强,手段多狠毒,最后都被释行空一一击败。是以他在积香寺中称王称霸惯了,对于寺中僧人和到积香寺进香的香客吹捧之语深信不疑,以为自己不只佛学见识精湛,武功更是天下无敌。他见厉秋风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貌不惊人,是以压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以自己苦练数十年的“玄冥鬼爪”中的狠毒招式攻向厉秋风,一心以为能将厉秋风立毙于爪下。没想到厉秋风右腿悄无声息地踢了过来,竟然后发先至,他的左手离着厉秋风的咽喉尚有数寸,厉秋风的右腿已经踢到了他的小腹。 电光石火之间,释行空心中惊骇,哪里还顾得上击杀厉秋风,忙不迭地向后急退。只是他身子甫动,厉秋风也已动了,瞬间抢到释行空的面前,两人的面孔相距已不足半尺。释行空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闯入自己的怀中,此时他双手在外,胸前要害洞开,已然无力阻挡和反击厉秋风,只得拼命向后退走。便在此时,他只觉得胸口一痛,全身力气瞬间消失,双膝一软,便即仰面朝天向后摔倒。只听“扑通”一声响,释行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身子僵硬,双手张开,面目扭曲,模样恐怖之极。 慕容丹砚见释行空突然出手攻向厉秋风,心中大惊,正要拔剑上前助战,没想到眼前人影晃动,还没等她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来,释行空已经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慕容丹砚见释行空如僵尸一般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古怪模样,心中又惊又喜,暗想这个秃驴不知死活,竟然敢出手偷袭厉大哥,结果不只没有伤到厉大哥,反倒被厉大哥点了穴道,摔倒在地。此人骄傲自大,狂妄无礼,活该他有此报应。既然厉大哥出手将他打倒,我索性将他一剑斩了,以除后患。 (本章完) 第3166章 第3166章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倏然拔出长剑,手腕一翻,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向躺倒在地上的释行空咽喉刺到。此时释行空被厉秋风封闭了胸前数处大穴, 身子僵硬,压根无法躲避。眼看着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直向自己咽喉刺到,释行空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后悔不迭,暗想我收了叶逢春的银子,答应他可以带人在积香寺中歇息,没想到此人包藏祸心,竟然带了如此强横的恶贼前来害我!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叶逢春到了扶桑国之后,苦心经营客栈、酒馆、赌场、青楼,积攒下了万贯家财。只是扶桑国内四分五裂,兵连祸结,朝廷和各家大名征战不休,山贼海盗横行不法,他虽然带了二三十名悍勇汉子充当伙计,又在扶桑国招揽了数十名精明强干之人帮忙,但是兀自担心遭遇不测,是以不只花费了许多金银财宝结交扶桑国朝廷官吏和各家大名的家臣,还与许多山贼海盗暗中勾结,在黑白两道呼风唤雨,左右逢源。若是换作别人,到了如此地步,只怕此时已失了锐气,只想着酒肉女色, 每日沉醉于温柔乡中。不过叶逢春是一个心计深沉之人,知道要在扶桑国立足,须得居安思危,多方筹划,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是以他使了许多银子,不断扩张松鹤楼的势力。古碑山离松鹤楼只有百余里,是数家大名辖地交界之处,更是前往扶桑国各地的中枢要冲。叶逢春野心勃勃,不只要在码头上发财,还想着与其他大名做买卖,若要保得货物通行畅通,须得平安通过古碑山。为此他数次潜入古碑山左近,打探此地的情形,终于得知积香寺是古碑山上最大的寺院,方丈释行空武功高强,极富智计,手下还有百余名精通武艺的僧人,左近十余座寺院都尊积香寺为首领,听从释行空调遣。 叶逢春打探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备好了金银和礼物,亲自到积香寺拜见释行空。只是释行空一向眼高于顶,压根不将叶逢春放在眼中,不但不肯相见,甚至连山门都不许叶逢春踏入一步。叶逢春手下的伙计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跟随叶逢春到了扶桑国之后,做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平日里骄横惯了,此时被积香寺的僧人挡在寺外,登时勃然大怒,一个个张牙舞爪,只等着叶逢春一声令下,便要强行冲入寺中。叶逢春急忙将众伙计拦住,自己捧着用红布盖着的漆盘,里面放了五百两银子,恭恭敬敬送到守在山门的几名僧人面前。众僧听叶逢春说漆盘中放着五百两银子,登时一个个双眼放光,急忙派人回到寺中向释行空禀报此事。释行空听说叶逢春一出手便送了自己五百两银子,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走出积香寺,去看看哪位施主如此豪爽。 叶逢春见到释行空之后,大拍释行空的马屁,扬言自己一向信奉佛祖,听说积香寺甚是灵验,这才慕名前来,打算布施一笔银子,重塑寺中佛祖金身。释行空被叶逢春吹捧得甚是高兴,待他听叶逢春说还要捐献银子,心中大喜,亲自将叶逢春请入寺中,令僧人献上香茶,自己亲自陪着叶逢春喝茶聊天。此后叶逢春数次来到积香寺礼佛,每次都带着厚礼送给释行空。释行空得了许多好处,对叶逢春自然另眼相待,不只答应松鹤楼运送货物经过古碑山之时,押车的伙计和马车可以在积香寺中歇息,还为叶逢春引见了许多扶桑国朝廷官吏和各处大名的家臣。叶逢春这些年来能够大发横财,得释行空帮忙甚多。不过叶逢春并没有亏待释行空,送给释行空的银子已不下五千两。 此刻看到厉秋风将释行空打倒在地,叶逢春心中大惊,暗想厉百户若是将释行空打死,这些年我送给释行空的五六千两银子岂不是白花了?!只是他心中虽然焦急,但是害怕惹得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怀疑,是以一直不敢上前阻拦。此时眼看着慕容丹砚挥剑刺向释行空,叶逢春心中大惊,想要上前阻拦,可是又没有练过武艺,若是强行为释行空出头,只怕释行空没死,自己反倒要被慕容丹砚杀死。是以他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丹砚狞笑着挥剑刺向释行空,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无法阻拦。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着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就要刺入释行空的咽喉,便在此时,厉秋风突然抢上前去,左手扯住释行空的肩膀,用力向后拽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却是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刺了一个空,剑尖没入地下数寸。再看释行空,已经被厉秋风扯到了身边。虽然他的身子僵硬无法活动,却也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吓得脸色惨白如纸,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慕容丹砚一剑刺空,心中大惊,待她看到是厉秋风于千钧一发之际救走了释行空,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右手紧握长剑,口中说道:“厉大哥,这个秃驴胆敢暗算你,必定另有所图,说不定这个奸贼早已在积香寺内外设下了陷阱,想要将咱们尽数杀掉。我正要一剑将他斩杀,以绝后患,你为何要救了这个奸贼的性命?”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追问,并未立时回答,而是先将释行空放在地上,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方才我一招便将此人擒住,想来穆姑娘看得清清楚楚。是以此人虽然奸诈,不过太过狂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凭他的本领,想要对付咱们势比登天还难。眼下咱们不晓得寺院中的虚实,不管他是不是有意在寺院中设下埋伏和机关来坑害咱们,不妨让他为咱们带路。若是寺院中没有古怪最好,若是寺院中设了埋伏和机关消息,正好可以将此人当作人质,逼迫敌人不敢妄动。” (本章完) 第3167章 第3167章 叶逢春原本担心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恼羞成怒,害了释行空的性命,此时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无意杀掉释行空,总算松了一口气。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他便抢着说道:“厉大爷说得甚是。依在下看来, 方丈大师是得道高僧,又与两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绝对不会与两位过不去。多半是他与两位生了误会,才会有此冲突。还望厉大爷、穆姑娘明辨是非,免得误伤了好人。” 慕容丹砚正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叶逢春这番话摆明了是为释行空说好话, 她心中大怒,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叶逢春,大声吼道:“姓叶的,你带着咱们到这里歇息之时,曾经扬言此处不归扶桑国朝廷和大名管辖,来到此地之后,可以放心歇息。可是这个秃驴狂妄自大,乍一见面便口吐狂言,方才更是狗胆包天,竟然敢出手偷袭厉大哥,实属十恶不赦!你与我和厉大哥同路,按理说应当帮着我和厉大哥才是。可是你不但不帮忙,反倒帮着这个奸贼对付我和厉大哥!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向叶逢春逼近。叶逢春见慕容丹砚眼神凌厉,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心中惊恐,一边向后退去,一边双手乱摆, 颤声说道:“穆、穆姑娘休要生气,在下、在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也不敢帮着别人对付穆姑娘……” 叶逢春仓皇后退,自然无法查看脚下的情形,他刚刚退出了两三步,左脚绊在一块露出地面的石头上,身子登时向后摔倒。站在旁边的两名伙计见此情形,急忙抢上前来将叶逢春扶住。一名伙计反手拔出腰刀,向着慕容丹砚大声喝道:“你这个臭丫头好没道理!我家大掌柜如此帮忙,你还要与他为难,是不是失心疯了?!” 慕容丹砚不想与伙计纠缠,正想挥剑将伙计逼开,再与叶逢春算账,便在此时,厉秋风抢到她身前,伸手将她拦住,口中说道:“此事与叶先生无关,姑娘不可与他为难。眼下情势未明,咱们若是起了内讧,只能便宜了敌人!”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拦住,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能与厉秋风动手。她心中不服,顿足说道:“厉大哥,当日咱们在永安城、皇陵地下、虎头岩沙家堡之时,你与强敌交锋,向来杀伐决断,不容置疑。为何到了王家庄之后,竟然变得畏首畏尾,全然没有昔日锐气?这个秃驴心怀叵测,刻意与咱们为难,你却对他一再忍让。姓叶的贪婪成性,明面上要帮着咱们前往寒山渔村,背地里不晓得在捣什么鬼。眼下咱们如同身在龙潭虎穴之中,比之身陷老翁山下耶律倍墓道之中还要危险。可是你三番四次不许我斩杀这些奸贼,到底是何道理?”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满脸怒容,知道她恼火到了极处,急忙开口说道:“眼下咱们确实身处险地,不过说这里是龙潭虎穴,未免太过忧虑,而且敌人并非是叶先生和方丈大师。先说叶先生,他若要对咱们下毒手,不必如此做作,只须在咱们的饭食和饮水之中投毒,只怕你我早已毙命。至于方丈大师,虽然颇有几分傲气,但是他若是想对付咱们,不必将咱们拦在寺外,只须将咱们诱入寺中,岂不是更加容易得手?是以依照厉某来看,他们两位绝对不是咱们的敌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若有所思,一时之间并未说话。叶逢春听厉秋风为自己说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右脚抬起,在挡在他身前的那名伙计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那名伙计不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身份来历,更没有亲眼见过两人施展武功,见慕容丹砚身子瘦弱,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是以起了轻视之心,这才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对着慕容丹砚大声叫骂,打算在叶逢春面前忠心护主,换取好处。只是他只顾着挡住慕容丹砚,万万没有想到叶逢春竟然会从背后踹了自己一脚,是以没有丝毫防备。叶逢春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那名伙计的屁股上,登时将他踢倒在地,跌了一个狗啃泥。只是这名伙计甚是倔强,虽然扑倒在地上,右手兀自紧握钢刀,左手握着的火把也没有摔落。 叶逢春将伙计踹倒在地上之后,兀自不肯甘休,向着趴在地上的伙计狠狠地“呸”了一口,口中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穆姑娘面前大呼小叫,信不信老子一刀戳死你这个王八蛋?!” 叶逢春一边高声呵斥,一边从站在旁边的另一名伙计手中抢过钢刀,做势便要向摔倒在地的那名伙计劈下去。便在此时,只听厉秋风沉声说道:“叶先生住手,我有话说!” 叶逢春早已算定厉秋风必定会阻拦自己,这才做势要将那名伙计砍死,是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他趁势放下钢刀,左手指着那名伙计骂道:“今日若不是厉大爷求情,老子必定一刀将你这个王八蛋砍成两段!还不赶快爬起来,向厉大爷谢过救命之恩?!” 那名伙计是一个极乖巧之人,平日里对叶逢春言听计从,是叶逢春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此时听叶逢春连呼带骂,他知道慕容丹砚乃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自己得罪了此人,已是性命难保。叶逢春装腔作势对自己破口大骂,更要将自己一刀砍死,其实只是在慕容丹砚面前装装样子罢了,归根结底是要从慕容丹砚的剑下救自己一命。是以叶逢春话音方落,他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慕容丹砚躬身施礼说道:“小人生了猪脑子,冒犯了穆姑娘,还请穆姑娘恕罪!” 慕容丹砚见伙计向自己赔罪,冷笑了一声,将脸别到了一边,压根不肯理会。伙计没有法子,只得转身向着厉秋风施礼,口中说道:“小人多谢厉大爷救命之恩。” 伙计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饶你性命的是叶先生,并不是厉某。你若想要道谢,还是谢谢叶先生罢。” (本章完) 第3168章 第3168章 伙计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转过身去,正要向叶逢春施礼,叶逢春右手一摆,口中说道:“你这蠢货好没见识。我在厉大爷和穆姑娘面前不过是一条小爬虫,岂能与他们两位相提并论?你这个家伙在这里碍手碍脚, 趁早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那名伙计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如蒙大赦,向着叶逢春拱了拱手,正要和另外一名伙计一起走开,叶逢春双眼一瞪,凶霸霸地说道:“蠢才, 白长了一对招子!将火把留下, 然后给老子滚得越远越好!” 那名伙计急忙将火把恭恭敬敬地送到叶逢春手,这才和另外一名伙计并肩向山门奔去, 眨眼之间,两人便即跑进寺院里面去了。 此时一百多名扶桑人和叶逢春手下二三十名伙计都已进入积香寺,山门外只剩下厉秋风,慕容丹砚,叶逢春和躺在地上的释行空四人。厉秋风四顾无人,这才走到释行空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方丈大师,你好大的威风啊!厉某去过许多名寺古刹,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般蛮横的和尚。不过大师眼下已经落在厉某手中,不知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释行空此时已是锐气尽失。他在积香寺作威作福惯了,一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没想到遇到了厉秋风,如同一两岁的婴儿一般,压根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便被厉秋风制服。他虽然练过几门阴毒武功,却不知道中原武林有点穴术这种精妙武功, 甚至没有看到厉秋风如何出手,便即摔倒在地上,全身酸软无力,一动也不能动,以为厉秋风对自己用了妖术,心中越发惊骇,哪里还敢倔强?此时听厉秋风说话,吓得他魂飞魄散,颤声说道:“我、我自然想、想活……” 厉秋风虽然将释行空制服,不过他初来乍到,不晓得积香寺的底细,心中也是颇为忐忑,为了压制释行空,逼迫释行空屈服,他才故意出言恫吓。此时看到释行空被吓成如此模样,厉秋风总算松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大师果然是识时务之人,事情便要好办得多。”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听人说过,扶桑国官吏无能,百姓愚昧,王族、贵族、朝廷大官和各地大名都以会说汉话为荣。大师乃是方外之人,却会说汉话,难道大师出家之前,也是豪族出身不成?” 释行空见厉秋风并未拔刀相向,这才惧意稍减,颤声说道:“我……在下……小僧、小僧自幼在积香寺长大,并非豪族出身。”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听释行空如此一说,心中都是一怔。叶逢春虽然与释行空相识多年,却也不晓得释行空出家之前是何身份,是以听释行空自称自幼在积香寺长大,他心中不由疑云大起。 释行空见自己说完之后,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叶逢春俱都沉默不语,神情古怪,生怕三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不免会对自己严刑拷打,急忙接着说道:“小僧是积香寺前任方丈释路东的私生子,出生之后便被留在积香寺抚养。” 释行空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小僧连这等隐密之事都说了出来,足见小僧对三位施主不敢有丝毫隐瞒,还请三位施主饶了小僧一命,小僧愿在积香寺中塑造三位施主金身,日日念经供奉,保得三位施主千秋万代,永享仙福!”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释行空说完之后,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不由对视了一眼。厉秋风转头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聪明过人,又在扶桑国居住多年,扶桑人的阴谋诡计绝对逃不过你的眼睛。依叶先生来看,这个和尚说的话是否可信?” 叶逢春在释行空身上花了几千两银子,这才能够与积香寺结盟,若是就此与积香寺翻脸成仇,着实肉疼。只是眼下情势所迫,已容不得他再为释行空说话,是以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厉百户和穆丫头已经与释行空翻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煽动两人将这个和尚杀掉,再将寺中僧人驱散,我暗地里挑选一个聪明机灵的伙计来做积香寺的方丈。如此一来,不只每年不必再向积香寺送钱,还可以利用积香寺来收香火钱,每年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妙,妙,妙啊。 念及此处,叶逢春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听厉秋风向自己询问,他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有所不知,扶桑国的和尚与中原上国的高僧大有不同。这里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甚至有的和尚还蓄养姬妾娼优,都是一群花和尚。是以释行空自称是前任方丈的私生子,却也并不稀奇。”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积香寺前任方丈叫做释路东,此人的名头在下也曾听说过。释路东出家之前,在扶桑国朝廷做一个小官。此人聪明伶俐,能言善辩,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名声颇为不好。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在朝廷中得罪了同僚,被同僚联手设局,丢了官职,无奈之下,只得到积香寺出家做了和尚。此人奸诈,到了积香寺之后媚上欺下,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听说还做了方丈的男宠,最后终于做了积香寺的方丈。释路东是一个极卑鄙的小人,做了方丈之后,不免胡天胡地起来,说他有了私生子,却也并不稀奇。他在扶桑国朝廷做过官,想来学过汉话,自然也会教释行空学说汉话。” 叶逢春话音方落,释行空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不过我爹可不只我一个私生子,只是我娘最得他的宠爱,他才会将我们母子留在寺中。其他二娘三娘四娘,二弟三弟四妹五妹六弟七弟八妹都被我爹送到寺外,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屋宅和田地过活。我爹去世之时,曾经吩咐过小僧,须得对二娘三娘四娘和各位弟弟妹妹多加照顾。这些年小僧对他们甚好,除了多送田地之外,银子也没少给。小僧是一个极讲孝道之人,还望三位施主大发慈悲,饶了小僧的性命。” (本章完) 第3169章 第3169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释行空如此不知羞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怪不得你能坐上积香寺方丈的宝座,这份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本事,再加上卑鄙下流, 厚颜无耻的无赖功夫,足以称霸扶桑国!佩服,佩服啊。” 释行空听慕容丹砚说话,自然知道她是故意出言讥讽,却也不敢发怒,只得陪着笑脸说道:“小施主谬赞,小僧实不敢当。小僧其实是一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之人, 做了许多荒唐事情,还请三位施主饶恕了小人。” 厉秋风无心与释行空纠缠, 口中说道:“眼下寺中除了僧人之外,是否还有外人?” 释行空听厉秋风询问自己,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咱们积香寺建在古碑山上,而古碑山乃是东西通道的要冲所在,是以经常有人在寺中借宿。眼下除了叶先生带来的朋友之外,还有三伙人住在寺中。其中两伙人是骏河道甘井号和东海道蚕鸣宅的商人,另外一伙人是松田家的使者……”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听释行空说出“松田家”三个字,心中都是一凛,不由对视了一眼。厉秋风以目示意,要慕容丹砚和叶逢春不要露出破绽,这才转头对释行空说道:“咱们这次路过古碑山,在贵寺打尖歇息,对大师并无恶意。只是大师蛮横无理,咄咄逼人,厉某这才不得不出手惩戒。好在大师是一个识时务之人, 并未与咱们为难,是以厉某也不会坏了大师的性命。” 释行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口中连声道谢。厉秋风接着说道:“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是以大师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帮忙,厉某也不能不有所防备。得罪之处,还请大师不要怪罪。” 释行空心中一惊,不晓得厉秋风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见厉秋风右手伸入怀中,似乎摸出了什么东西,紧紧握在手中,随即用左手捏住释行空的脸颊,迫使他将嘴巴张开,右手将一物塞入释行空的口中,拇指在释行空下颏按了一下。只听释行空喉咙中发出“咕噜”一声闷响,那物已经被释行空吞了下去。 厉秋风放开释行空,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厉某喂入大师口中的是一枚毒丸,用鹤顶红混合砒霜、无尘子制成,一旦服下此丸,十八个时辰之后毒性发作,中毒者肌肤裂开,骨头寸寸断裂,死状凄惨无比,是以名为断骨催心丸。” 释行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吓得肝胆俱裂,颤声说道:“小、小僧情愿降服,施、施主为何还要下毒手……” 他说到这里,全身颤抖,嘴角抽搐,再也说不出话来。厉秋风见释行空吓成如此模样,正中下怀,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大师不必害怕。断骨催心丸虽然剧毒无比,不过不到十八个时辰,毒性绝对不会发作。只要大师忠心为厉某办事,厉某自然会将解药送给大师服下。到时大师不只不会毒发身亡,而且此药还有疏通经脉之奇效,对于大师的身子大有裨益。” 释行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稍安,想要道谢,可是嘴角抽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厉秋风知道释行空已经被自己降服,轻易不敢捣鬼,右手运指如风,瞬间解开了释行空被封闭的穴道。释行空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气突然之间宣泄了出来,忍不住“哎哟”了一声,一股滞气自喉咙间冲了出来。他生怕自己呕吐,在众人面前出丑,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像极了放屁发出的声音。释行空心中惭愧,正想出言解释,突然惊觉自己手足都可以动了,心中又惊又喜,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厉秋风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施主不杀之恩。小僧这就迎接各位施主进寺歇息。” 释行空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这才当先带路,引领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向山门走去。山门前站着两名僧人,方才虽然看到释行空倒在了地上,心中惊惧难安,只是没有听到释行空招呼,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查看。后来看到释行空从地上爬了起来,与厉秋风等人言谈甚欢,两名僧人这才放下心来。待到二僧看见释行空亲自将厉秋风等人引到寺门之前,急忙将山门打开,分站在大门两侧,恭迎四人进入寺中。 厉秋风跟随释行空走入院子,一边行走一边东张西望。借着院子中到处悬挂的灯笼光亮,只见院子正中央是一座大殿,虽然规模不算太大,却也甚是庄严。释行空带着厉秋风等人绕过大殿左侧,直向殿后走去。只见殿后并没有屋宅,只是一片宽约三四丈的空地,空地后面便是石墙。慕容丹砚边走边想,扶桑国毕竟是海外蛮夷小国,这座积香寺号称古碑山最大的一座寺院,可是只有一进院子,与咱们大明的寺院相比,可是太过寒酸了。 厉秋风跟在释行空身边,暗想积香寺只有一进院子,院子中除了这座大殿之外,既无配殿,更无厢房,方才一百多名扶桑人和松鹤楼的伙计先行走进了寺中,眼下他们去了哪里? 厉秋风越想越是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叶逢春在他身边说道:“厉大爷,穆姑娘,扶桑国的寺院与中原不同,大多只有一进院子,院子中除了一座大殿之外,极少建有配殿,更加没有厢房。寺中僧人的居所大多建在寺院外面,与寺院不相统属。这是当年中原一位高僧东渡扶桑之后定下的规矩。据说那位高僧以为扶桑人冥顽不化,极难教导,若是居住在寺院之中,种种恶行都在佛祖、菩萨、罗汉的眼皮子底下,恐怕要遭报应。是以他在建造寺院之时,将众僧起居之处与诵经礼佛的殿阁分开,免得这些花和尚胡乱行事,亵渎了佛门清净之地。” (本章完) 第3170章 第3170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叶逢春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慕容丹砚见释行空走在前面丈许之外,压根听不到两人说话,这才扯了扯厉秋风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哥,这个贼秃说松田家的人住在寺院之中。你说他会不会与松田家勾结, 打算将咱们诱入寺中,再大举围攻,将咱们获擒获杀,以除后患?”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 小声说道:“这个和尚狂妄蛮横不假,不过看他的模样, 不像是早有预谋来对付咱们。慕容姑娘不妨仔细想一想, 他若与松田家勾结,想要将咱们诱入寺中大举围攻,必定不会透露松田家的使者住在积香寺中。”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动,暗想厉大哥说得不错。这个贼秃若是一心要对付咱们,必定会言辞卑微,想方设法将咱们骗进寺院之中,方能伏兵四起,大举围攻。厉大哥机智聪明,我只须依照他的吩咐行事便可。可恨我时不时就要自作主张,出丑露乖的事情做了不少,唉,不晓得厉大哥会不会怪我?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释行空已经带着三人走到石墙近前。借着叶逢春手中火把的光亮,厉秋风看到石墙上有一道门户。释行空伸手将厚重的木门推开, 转头陪着笑脸说道:“三位施主请进。” 释行空话音方落,叶逢春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贼秃,你想骗咱们上当不成?识相的当前引路,若是你敢暗中捣鬼,老子一刀戳死你!” 释行空被叶逢春辱骂,心中恼怒,暗想你这个王八蛋每次来到积香寺中,在佛爷爷面前卑躬屈膝,极尽恭维吹捧之能事,哪像今日这般蛮横?哼,别以为佛爷爷被你们挟持,便没有还手之力。积香寺是佛爷爷的天下,岂容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在这里胡闹?待到天光大亮,众僧醒来之后,佛爷爷一声呼喝,众僧一起动手,非得将你们这几个王八蛋活活打死不可!到时候佛爷爷先不杀你这个王八蛋,每日在你这个王八蛋身上割几刀,再在伤口中抹上盐粒,非得活活折磨死你这个王八蛋不可! 释行空心中想着如何虐待叶逢春,不过明面上仍然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陪着笑脸说道:“小僧不敢,小僧不敢。是小僧思虑不周,还望三位施主恕罪。小僧先行,三位施主跟在小僧身后好了。” 释行空说完之后,当先走入门户之中。叶逢春正要紧跟在释行空身后走入门户,厉秋风向他摆了摆手,抢在他身前走了进去。叶逢春知道厉秋风担心门外有敌人埋伏,这才抢在自己身前走了进去,心中颇为感激。待到厉秋风走入门户之后,他才紧跟在厉秋风身后,手举火把走了进去。 几人穿过门户之后,只见眼前有许多灯笼,将院子照得甚是明亮。这座院子要比前院大得多,院中建了许多黑瓦白墙的屋宅,看模样都是僧房。这些僧房分为左右两排,一栋一栋向后排列,不晓得到底有多少间屋子。 众人穿过石墙,这才发现门口两侧各有一名僧人守卫。看到释行空带着厉秋风等人走了进来,两名僧人急忙合什行礼。释行空压根不理会二僧,自顾自地带着厉秋风等人向前走去。厉秋风一边跟在释行空身后行走,一边东张西望,以防有人偷袭。慕容丹砚走在厉秋风身后,对周围的屋宅甚是好奇,暗想扶桑国的寺院与大明的寺院全然不同,一眼望去不像是出家人修行的所在,倒像是江南乡村的民宅一般。 叶逢春手中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跟在厉秋风身后向前走去。他心中暗想,老子已经与释行空这个秃驴撕破了面皮,须得将他和积香寺中的秃驴尽数杀掉,方能斩草除根,免除后患。厉百户虽然心狠手辣,不过看他行事的模样,并非是一个嗜杀之人,而且为人极是精明。他虽然逼迫释行空吞下了断骨催心丸,不过未必决意要杀掉这个秃驴,我若在他面前用计,诱骗他杀掉释行空,势比登天还难。就算最后他要将释行空杀掉,可是要将阖寺近百名秃驴杀得干干净净,想来他绝对不会答应。不过我看穆丫头对释行空恨之入骨,若不是厉百户阻拦,她早已将释行空斩杀。而且厉百户对穆丫头似乎颇为敬畏,若是穆丫头出手杀人,厉百户即便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只须挑动穆丫头出手杀掉积香寺这伙贼秃,厉百户即便心中不快,也不会怪到我身上。 念及此处,叶逢春心中得意,暗想穆丫头勇而无谋,不难对付。待到厉百户不在之时,我想法子煽动她斩杀释行空,想来不是什么难事。除掉这个秃驴之后,我再故意将穆丫头杀人的消息透露给寺中众僧,还要添油加醋,告诉这些贼秃穆丫头不只要杀死积香寺方丈,还要将全寺僧人尽数杀掉。如此一来,这些贼秃为了替释行空报仇,更为了自保,非得找穆丫头拼命不可!穆丫头被众僧围攻,以她的性子,必定拔剑反击,而且下手绝对不会留情。她既然大开杀戒,厉百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必定会出手助穆丫头对付众僧。以他的武功,要将这些贼秃尽数杀掉,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待到两人将释行空一伙尽数杀掉之后,我再挑选一名信得过的伙计剃掉头发,穿上僧袍,做了积香寺方丈。从此积香寺归于老子手下,不只可以省了每年千两银子的香火钱,还可以将香客们布施给积香寺的香火钱据为已有。更妙的是每年都有许多扶桑国朝廷大官、各地大名及其家臣到积香寺来进香,老子可以在积香寺中与这些达官贵人结交,得了他们的庇护,买卖越做越大,到时银子滚滚而来,老子可就赚大发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虽然走在叶逢春身边,可是压根不晓得此人在打什么主意。四人各怀心思,俱都沉默无语,沿着左右两排僧房中间的石径向前走去。虽然不时有巡夜的僧人走过,可是看到释行空为厉秋风等三人带路,却也不敢上前盘问,急忙退到路边,恭恭敬敬地为四人让开道路。 (本章完) 第3171章 第3171章 释行空带着厉秋风等人走出约摸三四十丈,左右两侧的僧房渐渐变得稀稀落落,最后又到了一堵石墙近前。只见石墙正中央有一座月亮门,左右两侧各站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僧人,每人手中握着一人高的木棍,如同庙宇山门前的哼哈二将一般。看到释行空走到近前, 两名僧人急忙躬身施礼,神情甚是恭敬。 释行空并未说话,只是向着两名僧人摆了摆手,便即带着厉秋风等人走入月亮门中。月亮门后又是一座院子,但是规模要比前院和中院小得多。院中正中间是一栋二层木楼,左右两侧各建了一排厢房。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暗想这栋院子像极了中土大户人家的院落。想来在积香寺中, 前院是众僧念经礼佛的所在,中院是群僧居住的僧房, 后院则是释行空的居所和身份尊贵的香客的下榻之处。这个和尚如此懂得享福,必定是一个花和尚。 释行空将厉秋风等人请进正房厅堂之中,请三人坐下之后,他恭恭敬敬地说道:“请三位施主稍坐片刻,小僧这就去吩咐厨房为三位施主备好饭食。” 他说完之后,又向着厉秋风等人拱了拱手,正要转身离开,只听厉秋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咱们到贵寺借宿,只是对付一晚,明早便要动身,是以不必劳烦大师为咱们准备饭食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神情尴尬的释行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今晚辛苦方丈大师,陪着咱们一起在这间屋子里过夜。明日一早咱们离开之时,厉某自然会将断骨催心丸的解药送给大师。” 释行空听厉秋风如此一说, 心中暗暗叫苦, 暗想佛爷爷原本打算借着为这三个王八蛋准备饭食之机, 将众僧召集在一处,然后冲入后院,将这三个王八蛋制服。到时从他们身上搜出断骨催心丸的解药,再将这三个王八蛋折磨死。可是这个姓厉的王八蛋极是狡猾,不许佛爷爷离开这里,其实是将佛爷爷当作人质,使得佛爷爷无法召集众僧前来杀人,这可如何是好? 释行空心中惊疑不定,不过脸上神情不变,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施主吩咐下来,小僧岂敢不听命?只是饭可以不吃,茶水总是要喝的罢?小僧可否叫来一名徒弟,要他备好香茶,送来给三位施主解渴?” 厉秋风听释行空说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方丈大师了。” 释行空连连摇头,口中说道:“施主言重了。施主光临积香寺,乃是小僧的贵客,侍候施主吃喝歇息,好运是小僧的荣幸。请施主稍候,小僧这就叫人备好茶水。” 释行空说完之后,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之后,向着院子大声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我忘了这个家伙是扶桑人,竟然任由他与积香寺的僧人说话。若是他用扶桑话召集众僧前来围攻,事情倒有一些棘手。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头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你懂得扶桑话,这个家伙在说什么?”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不必担心。这个贼秃是在召唤弟子前来伺候咱们,并未捣鬼。”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稍安,正想吩咐释行空只能用汉话说话,不许用扶桑话与他的弟子交谈,只是转念一想,释行空会说汉话,积香寺中的僧人都是扶桑人,未必懂得汉话。念及此处,他急忙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暗想幸亏我没有说话,否则必定惹人耻笑。无奈之下,他只得压低了声音对叶逢春说道:“劳烦叶先生仔细听这些家伙说话,若是他们敢从中捣鬼,叶先生须得告知厉某。” 叶逢春点头说道:“厉大爷放心便是,这个秃驴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监视之下。他若敢捣鬼,不须厉大爷出手,在下一刀便将他戳死。” 慕容丹砚听释行空召唤僧人,暗想这个贼秃蛮横奸诈,必定不甘心被咱们驱使,一有机会便会想着反攻倒算。他明面上找人为咱们送来茶水,暗地里必定会想法子召集香积寺的僧人围攻咱们。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右手握住了剑柄,双眼紧盯着释行空,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释行空有所异动,便要拔剑将他或擒或杀。 释行空说完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正自一路小跑奔了过来。片刻之后,脚步声停在了门前,紧接着只听释行空又说起扶桑话来。叶逢春一边听释行空说话,一边小声对厉秋风说道:“这个秃驴是在吩咐弟子为咱们备好香茶。从他说话来看,似乎并未暗中捣鬼。不过为万全计,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这些贼秃送来的茶水和食物,咱们还是不要吃喝为好。”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说得甚是。咱们在这里只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是以忍耐一晚,并非难事。” 厉秋风话音方落,释行空已然走回到众人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小僧已经吩咐弟子为各位施主备好茶水,请各位施主稍等片刻。” 厉秋风点了点头,看了释行空一眼,口中说道:“方才方丈大师说过,除了咱们之外,还有三伙人在积香寺中打尖。不知道那三伙人在何处下榻?” 释行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僧将那三伙人安置在后院厢房之中。松田家的使者住在左侧几间厢房之中,其余两伙人住在右侧厢房之中。三位施主是贵客,小僧不敢怠慢,这才请三位住在正房之中。”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方丈大师如此看重咱们,厉某感激不尽。只是厉某初到贵寺,人生地不熟,许多事情不得不心,是以还要委屈方丈大师在这里睡上几个时辰。” 释行空心中一怔,不晓得厉秋风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蓦然间只觉得胸口一痛,紧接着全身力气突然消失,双膝一软,便即向地上瘫倒,如同一个断了线的傀儡,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本章完) 第3172章 第3172章 厉秋风点中了释行空胸口数处大穴,眼看着他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这才将他拎了起来,塞到屋子右首一座橱架背后。叶逢春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出手将释行空打倒,只道厉秋风改了主意,要将释行空杀掉, 心中又惊又喜,暗想我苦心思忖想要除掉这个贼秃,只是生怕厉百户从中作梗,这才一直没有下手。想不到不等我动手,厉百户先将贼秃打倒。如此一来,不须我暗中下手,这个贼秃也活不长了。不只免除了后患, 还能将积香寺夺到老子的手中。妙极,妙极。 慕容丹砚没有料到厉秋风会将释行空点倒,心中惊疑不定,眼看着厉秋风将释行空塞入橱架背后,又旁若无人地走了回来,她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先前在寺院门外,我要动手除掉这个秃驴,你只是摇头不许。为何到了这里之后,你又突然出手将他打倒?难道你担心我武功不及他,反倒惹出麻烦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先前我已经和姑娘说过,这个和尚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看他的模样,倒也并不是存心想要坑害咱们。眼下咱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却又不能让他离开咱们身边,索性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扣在这里, 免得他手下的和尚来找咱们的麻烦。等到咱们明日一早离开积香寺之后,过了三四个时辰, 他的穴道自然解开。到了那时,即便他想找咱们的麻烦,也不晓得咱们去了哪里。”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暗想厉大哥虽然点了这个坏蛋的穴道,还是不想杀他。好在这个坏蛋虽然讨厌,武功却没有什么了不起。明日他醒来之后,若是知道咱们的厉害,老老实实留在积香寺中,自然能够保住他的性命。若是这个坏蛋不知道好歹,还要追杀咱们,哼,我非得将他一剑斩了不可。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这个贼秃何德何能,竟然劳动厉大爷亲自出手将他打倒,也是他祖宗八辈积了大德。”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下曾经听江湖朋友说过,断骨催心丸剧毒无比,乃是天下最可怕的毒药。既然厉大爷已经给这个贼秃服下了断骨催心丸,就算这个贼秃再狡诈,也不敢再与咱们为难。只是咱们明日便要离开,这个贼秃多半不敢追杀咱们,但是他与扶桑国朝廷官员和许多大名交情极好,若是请官府和各地大名来对付咱们,倒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在下知道厉大爷慈悲为怀,素来以仁义服人,不过紧急关头,却也顾不上太多。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明日咱们离开积香寺之时,不将解药留给这个贼秃,任由他自生自灭好了。”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雪亮,知道叶逢春想要借自己的手除掉释行空,将松鹤楼的势力扩张到古碑山。只是他虽然看破却并不说破,思忖了片刻,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我身上可没带着什么断骨催心丸,只是生怕这个和尚捣鬼,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团塞入他的口中,假称是毒药,逼迫他就范罢了。” 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断骨催心丸是锦衣卫惯用的杀人毒药,方才制服释行空时,顺口将断骨催心丸说了出来。叶逢春加入锦衣卫北镇抚司之后不久,便被云飞扬打发到扶桑国办差,对北镇抚司衙门并不熟悉,不过断骨催心丸他是听说过的,是以厉秋风威胁释行空时所说的话,叶逢春自然信之不疑。此刻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叶逢春大失所望,只是他不敢有丝毫不满,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如此精明,在下佩服之至。”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叶逢春说道:“依照这个和尚所说,咱们带来的扶桑人和叶先生手下的伙计眼下都已进入积香寺后院。这个和尚虽然狂妄自大,不过平日里与叶先生交好,想来不会为难众人。今晚咱们可以放心歇息,明日一早便即动身离开积香寺。至于叶先生担心这个和尚请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来对付咱们之事,虽说并非没有可能,但是此事对释行空来说乃是奇耻大辱,他若将此事说了出去,先前装神弄鬼的伎俩被扶桑国朝廷官吏和各地大名看破,不只他要遭受杀身之祸,而且积香寺也必定一蹶不振。这个和尚颇为狡诈,自然能够看破其中的关节,是以这个哑吧亏他是吃定了,叶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略略放心,口中说道:“厉大爷目光如炬,光照千里,在下跟着厉大爷办事,荣幸之至。”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叶先生会说扶桑话,厉某想请你与守在外面的和尚接洽,假传释行空的号令,要这些和尚守在前院和中院,不许进入后院。”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拱手说道:“厉大爷放心便是,在下这就去找那些贼秃,要他们老老实实守在后院门外,不许踏入后院半步。” 待到叶逢春离开之后,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奔波了一日,想来姑娘已经疲惫不堪,请姑娘到内室歇息。厉某守在这里,以防有人暗中捣鬼。”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栋木楼是那个秃驴的居处,我才不要到他睡过的床上歇息。今晚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心意已决,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与姑娘商议。方才释行空说过,有一伙松田家的使者住在寺中。虽然厉某猜测他们并非是来追杀咱们,不过也不能没有丝毫提防。眼下已近午夜,厉某打算到厢房去转上一转,看看这伙人到积香寺到底有何图谋。若是他们真要对付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先发制人。慕容姑娘好生歇息,厉某去去就回” (本章完) 第3173章 第3173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站起身来,口中说道:“不,我要和你同去!” 慕容丹砚一边说话,一边将刚刚解下来的长剑又挂回到腰间的束腰带子上。厉秋风正想劝说,慕容丹砚抢着说道:“厉大哥, 你是担心我武功不济,帮不上你的忙么?” 厉秋风被慕容丹砚抢白,心中尴尬,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某绝对不敢小觑慕容姑娘的武功。既然姑娘要去,那就同去好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 这才面露笑容, 口中说道:“厉大哥放心好了。我与厉大哥同去,必定听从厉大哥吩咐,绝对不会莽撞行事,惹出祸事。” 厉秋风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只是去打探消息,并非要与松田家的使者厮杀,若是被他们发觉,咱们立时退走,不要与他们纠缠。” 慕容丹砚点头答应,便要向门外走去。厉秋风急忙将她拦住,口中说道:“须得等到叶逢春回来之后,咱们才能前去打探消息。否则叶逢春回到这里,见咱们不在屋中,非得大肆寻找不可,只怕会惊动住在厢房中的松田家使者。” 慕容丹砚虽然心中焦急,却也知道厉秋风说的是正理,只得强自忍耐。约摸过了半柱香工夫, 叶逢春快步走了回来,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手笑道:“事情已经办妥了,厉大爷和穆姑娘尽可以放心便是。”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叶先生辛苦了。咱们奔波了一日一夜,叶先生又要统领众人,想来已是疲惫不堪,还是尽早歇息罢。厉某和穆姑娘方才商议过了,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到厢房去打探松田家使者的底细。”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到叶逢春脸色大变,似乎要开口说话,急忙抢着说道:“厉某并非要与松田家翻脸厮杀,只是去瞧瞧他们到这里来有何图谋,绝对不会惊动他们,叶先生尽可以放心便是,只须在这里好生歇息,就算外面闹翻了天,你也不必出门察看。”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话,知道他心意已决,自己不敢阻拦,只得点了点头。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收拾停当,从后窗跳了出去,随即施展轻功跃上正房屋顶,悄无声息地沿着屋脊走到屋顶右端,居高临下向右侧厢房望去。只见右侧厢房约摸有十几间屋子,每间屋子门前的门楣上都挂着一盏大灯笼。十几间屋子大半都是漆黑一片,只有第四间屋子的窗户仍然透出灯光。 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前几日咱们在松田岩岛见识过松田家高手的武功,这些人虽然轻功不弱,出手狠毒,不过没有练过内功,算不上什么强敌。咱们在屋顶窥探之时,只须不发出声响,他们便奈何不了咱们。”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厉大哥尽管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莽撞行事。” 两人又小声商议了几句话,便即施展轻功跃到右侧厢房的屋脊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不过厉秋风极为谨慎,落到厢房屋脊上之后,并未立时奔向第四间屋子,而是将身子伏在屋脊上,仔细倾听了片刻,确认厢房和院子中并无异状之后,这才向跟在他身后的慕容丹砚挥了挥手,犹如灵猫一般,踩着屋脊悄无声息地向第四间屋子走去。 两人到了第四间屋子屋顶之后,悄悄停了下来。厉秋风小心翼翼地抽出屋脊旁边的一块长瓦,一道光亮立时从屋子中透了出来。厉秋风等候片刻,这才低头向屋子中望去。只见屋子中数人或坐或站,有人正在说话。只是他说的是扶桑话,厉秋风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得定睛向屋中诸人脸上看去。 只是厉秋风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坐在屋子中央一张椅子上的那人赫然便是前几日在松鹤楼中救走平旭成的两名白衣人之一。此时他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凶神恶煞一般,正自恶狠狠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一人。那人被绳索绑得如同粽子一般,披头散发,模样极是狼狈。只是他被一名白衣人按着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厉秋风原本以为平旭成一伙是扶桑国朝廷官员,没有想到他们到了积香寺,竟然自称是松田家的使者,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他心中惊疑不定,暗想平旭成一伙人来历可疑,要么他们真是来自扶桑国京城的朝廷官员,在松鹤楼吃了大亏之后,不得不狼狈逃走,担心途中遭遇劫杀,这才自称是松田家的使者,想要借着松田家的威名吓退敌人。要么他们真是松田家的使者,松鹤楼之行另有图谋,担心被扶桑国官府的官吏和其他大名的手下看出破绽,这才假冒扶桑国朝廷官员,方能便宜行事。只是此事太过凑巧,前几日我在松鹤楼中刚刚与这伙人混战一场,今日又在百里外的寺院里又碰到了一处。 慕容丹砚蹲伏在厉秋风身后,见他一动不动地向屋中望去,隐隐听到屋中有人说话,却又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心中焦急,忍不住凑近厉秋风左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哥,屋中这些家伙在做什么?” 厉秋风正在观望屋中的情形,听慕容丹砚询问自己,他正想转头说话,只见坐着的那名白衣人倏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跪着的那人面前,左手抓住那人天灵盖上的一绺头发,用力将他的脑袋提了起来,右手一挥,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声不断,竟然打了那人五六记耳光。白衣人是习武之人,下手极重,虽然那人的面孔大半被披散的头发遮住,不过兀自能够看到他的两颊已然肿了起来。只听白衣人怒吼着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虽然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不过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似乎正在逼问跪着的那人,要他说出什么事情。只是那人甚是倔强,虽然脸上被重重击打了五六记耳光,却是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不住扭动,似乎要与白衣人拼命。只是他被另一名白衣人死死按在地上,虽然用力挣扎,但是压根无法挣脱。 (本章完) 第3174章 第3174章 厉秋风见屋中情势突变,顾不上与慕容丹砚说话,只是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双眼紧盯着屋中诸人,想看看这伙人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心中暗想, 离开东安城之后,虽然向慕容姑娘学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扶桑话,可是压根没什么用处。倒是叶逢春在扶桑国居住多年,扶桑话说得甚是流利,我须得向他好生请教,尽早学会听说扶桑话才是。 厉秋风思忖之际, 屋中那名白衣人又恶狠狠地说了几句话, 只是被他殴打逼问的那人始终沉默不语。白衣人越发恼怒,右脚抬起,直向那人胸口踹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那人心窝处。那人哼也没哼一声,脑袋立时垂了下去,显然是被白衣人这一脚踢中要害,吃疼不过,竟然昏了过去。只是他的头发被身后一名白衣人攥在手中,虽然疼得昏了过去,脑袋便即向下垂落,抓住他头发的那名白衣人右手用力回拽,使得他的脑袋又抬了起来。 白衣人首领见那人被自己踢昏了过去,兀自不肯甘休,转头向着守在一边的一名白衣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那名白衣人转身跑到门边,端来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向着被打昏之后瘫倒在地上的那人泼了过去。只听“哗啦”一声响,大半桶水尽数泼在那人的脸上。只听得那人痛哼了一声,已然被这桶凉水激醒了。 那人的面孔原本被头发遮住, 被水泼到脸上之后,遮住面孔的乱发被水冲到脑后,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厉秋风伏在屋顶,居高临下望去,待到他看清楚那人的面孔,不由悚然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松鹤楼中被两名白衣人救走的平旭成。 厉秋风万万没有想到被白衣人殴打侮辱的那人竟然是平旭成,心中念头急转,暗想那日在松鹤楼中,眼看着平旭成就要被我擒住,两名白衣人突然现身,向我围攻过来,最后还将平旭成救走。以此看来,白衣人明明是平旭成的帮手,为何他们逃离开松鹤楼之后,竟然会对平旭成如此大打出手?难道说这些白衣人都是平旭成花费重金请来的保镖,只是平旭成狼狈逃出松鹤楼,将金银尽数丢弃在松鹤楼中,无法付给这些白衣人报酬。这伙人恼羞成怒,将平旭成擒住,逼迫他交出银子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白衣人冲着平旭成怒吼了几句话,怎奈平旭成压根不理他,将眼睛紧紧闭上,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白衣人见此情形,又想挥拳殴击,一直坐在桌旁默然不语的另一名白衣人急忙站起身来,伸手将他拦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厉秋风认出小声说话的那名白衣人正是在松鹤楼中出现并救走平旭成的两名白衣人之一,心中暗想,当日我以为这两个家伙一心要救走平旭成,眼下看来,只怕事情并非如此。只恨我听不懂这些扶桑人在说些什么,才会弄得一头雾水。 只见两名白衣人凑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出手打人的那名白衣人似乎是这伙人的首领,听同伙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在屋子中踱了几步,倏然停了下来,伸手招来一名白衣人,右手指着屋门说了几句扶桑话。那名白衣人听了之后,便即带着两名白衣人匆匆走出了屋子。厉秋风不晓得这些人在捣什么鬼,只是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出了屋子,沿着厢房门外的木廊向南走去。 两名白衣人离开之后,屋子中登时静了下来。只见为首的那名白衣人负着双手,在屋中慢慢踱步。另外那名白衣人又坐回到椅子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余五六名白衣人站在旁边垂手侍立,神情甚是恭敬。 厉秋风心中惊疑不定,眼看着平旭成仍然被一名白衣人按着跪在地上,暗想这些人到底在捣什么鬼?他们到底是不是松田家派来追杀我和慕容姑娘的杀手? 厉秋风思忖之际,慕容丹砚心中焦急,终于忍面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哥,屋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厉秋风眼看着屋中诸人都没有说话,这才转过头去,要与慕容丹砚说话。只是此时慕容丹砚凑在他的耳边,厉秋风转过头去,两人的面孔几乎贴在了一起。厉秋风嗅到慕容丹砚身上的幽幽香气,心中一荡,刹那间面孔火热,慌不迭地将脑袋向后仰去,离开慕容丹砚面孔足有半尺远。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的心思,眼看着厉秋风将脑袋挪开,她又向前挪动了半尺,小声说道:“厉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厉秋风知道自己若是不说话,慕容丹砚必定刨根问底,一旦不慎发出声音,被屋中诸人听到,非得惹出麻烦不可。是以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急忙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小声将屋中的情形拣要紧的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平旭成就在屋中,而且被白衣人羞辱殴打,心中又惊又喜,小声说道:“这个坏蛋在松鹤楼中与厉大哥为难,我还以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想不到如此脓包,竟然被自己的手下殴打侮辱,真是报应不爽。想来这个坏蛋在松鹤楼中虽然侥幸逃得性命,不过银钱尽数落在松鹤楼中,无法赏赐这些狗奴才。这些狗奴才以为平旭成食言而肥,这才联手将他捉住,殴击侮辱,逼他将银子交出来。我原本还想着有朝一日遇到这个坏蛋,要将他一剑杀死,想不到不等我动手,他的手下已经先行动手了。妙极,妙极!”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暗想我与慕容姑娘竟然不谋而合,都以为这些白衣人是为了银子与平旭成闹翻。虽说不能坐实此事,不过眼下也只能作此想了。这伙白衣人虽然武功诡异,不过内功平平,不足为惧。当日松鹤楼一战,虽然被他们将平旭成带走,不过我和慕容姑娘重创了这伙人,他们多半已经吓破了胆。不如一不作二不休,趁他们不备之时,将之尽数杀死,以除后患。 (本章完) 第3175章 第3175章 厉秋风并非嗜杀之人,不过他一向嫉恶如仇,以为世间作恶之人,自有取死之道,若是不将其除掉,只能害死更多的好人。当日在松鹤楼中, 平旭成嚣张跋扈,并非善类,他手下这伙白衣人更是凶残歹毒,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拔刀杀人。这伙扶桑人杀人无算,杀掉他们可以说是替天行道,又能免除祸患,何乐而不为?是以厉秋风杀心已起, 双眼紧盯着屋中诸人,思忖如何才能一击得手,又不惊动守在中院的积香寺众僧。 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已经起了杀心,接着说道:“厉大哥,这伙坏蛋在松鹤楼中与你朝了面,而且还识得叶逢春和他手下的伙计。若是天亮之后,他们看到你和叶逢春,必定会心中起疑,与咱们为难。虽说这些家伙武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正所谓双拳难抵四手,好虎斗不过群狼,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暗地里偷袭,就算厉大哥和我能够逃脱毒手,只怕其他人会有死伤。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今晚咱们便在积香寺中动手,将这伙人全都杀掉,不晓得厉大哥意下如何?”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正合他的心意,是以他思忖了片刻, 这才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厉某正有此意。这些家伙个个嚣张跋扈, 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晓得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今日既然撞在咱们手中,也是他们前世不修,索性将他们尽数除掉,免得明日咱们出发之时,被这些家伙看到,不免另生枝节。”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方才有两名白衣人离开了屋子,不晓得去了哪里。若是咱们立时动手,这两个奸贼知道同伙被杀,必定远远逃开,再要将他们杀掉,势比登天还难。不如咱们忍耐片刻,待到那两名白衣人回来之后,再将他们尽数杀掉也不迟。动手之时,劳烦姑娘守在门口,断了这伙奸贼的退路。我从屋顶跃下去斩杀平旭成等人,若是力有不逮,有奸贼逃了出去,姑娘在门口以逸待劳,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大喜,若不是碍着此刻身在屋顶,屋中又有许多白衣人,只怕早已跳入屋中,大开杀戒了。只是她仔细思忖,这才发觉厉秋风要她守在屋子外面,防备有人逃走,立时大为沮丧,暗想厉大哥要我在门我阻拦敌人逃走,可是他武功高强,杀入屋中之后,只怕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这伙奸贼尽数斩杀。我守在门外,又有什么用处?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说话,忽听院子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呵斥声和呻吟声。慕容丹砚心中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厉秋风向慕容丹砚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这才转过头去,又向屋中望去。 片刻之后,只中的“吱呀”一声响,屋门已经被人推开,紧接着听到有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坐在椅子上的两名白衣人立时站了起来,齐齐转头向门口望去。片刻之后,两名白衣人推搡着被绳捆索绑的两个人走到了屋子中央,将两人按着跪了下来,与平旭成跪在了一处。 厉秋风定睛望去,不由大惊失色,原来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竟然是扶桑少年和原美慧。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也落在了白衣人的手中,心中念头急转,暗想看样子是这伙白衣人将两人救走。我原本以为这些白衣人的武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们能在我和慕容姑娘的眼皮子底下将两人救走,武功必定有独到之处。我方才一心想要和慕容姑娘联手,将这些白衣人尽数杀掉,眼下仔细想一想,未免太过马虎托大。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白衣人首领走到扶桑少年和原美慧面前,怒吼着说了几句话。原美慧低垂着脑袋,身子不住颤抖,显然十分害怕。扶桑少年却是梗着脖子,一脸怒气地瞪着白衣人首领,压根没有丝毫惊恐神情。白衣人首领见他如此倔强,脸色大变,右手抬起,“啪”的一声,打了少年一记耳光。他下手极重,少年的左脸颊立时肿了起来。 扶桑少年吃了一记耳光,神情越发愤怒,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似乎要与白衣人首领拼命。站在扶桑少年的白衣人拼命想要将扶桑少年按在地上,只是少年力气甚大,眼看着就要从地上站起来。白衣人首领眼看着情形不妙,右脚倏然抬起,正踢在扶桑少年的胸口。扶桑少年惨叫了一声,仰面朝天向后摔倒,一时之间再也站不起来了。 厉秋风见扶桑少年被白衣人首领打倒,颇为担心。白衣人首领打倒了扶桑少年之后,走到原美慧面前打量了她一番,突然伸出右手托在原美慧的下巴上,你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口中叽哩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原美慧抬起头来,娇艳妩媚的面孔满是泪痕,一脸胆怯地持着白衣人首领,口中喃喃地说了几句扶桑话。她原本就是体态风流,娇艳不可方物,此刻怯生生地跪在地上,神情惊恐,让人说不出的怜爱。 白衣人首领见原美慧如此美貌,神情越发猥琐,右手不住轻抚原美慧的下巴,口中叽哩咕噜说着扶桑话。厉秋风虽然不晓得白衣人首领在说些什么,只是看他一副色迷迷的模样,猜测他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眼看着白衣人首领轻薄原美慧,厉秋风心中暗想,眼下虽然情势未明,不晓得在我和慕容姑娘眼皮子底下杀死松鹤楼那名伙计,将原美慧和扶桑少年救走的武林高手是否窥伺在侧,但是绝对不能眼看着原美慧受辱。若是白衣人首领做出卑鄙无耻之事,就算甘冒奇险,我也绝对不能作壁上观,必定要将原美慧救走。 (本章完) 第3176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77章 第3177章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只是看不到屋子中的情形,心中未免有一些焦急。厉秋风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在慕容丹砚身前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块瓦片。慕容丹砚心中大喜,向厉秋风微微一笑, 以示谢意,便即低头向屋中望去。 只见七八名黑衣人已经冲进了厢房,正与五六名白衣人对峙。白衣人首领手握长刀,大声说了几句扶桑话,似乎正在询问对方是何来路,只是一众黑衣人俱都沉默不语, 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 厉秋风俯瞰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 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暗想不晓得这两伙人是何来历,又为何在积香寺中对峙。只恨自己听不懂扶桑话,否则也不会如此着急。念及此处,他心中一动,急忙转头望向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慕容姑娘,你能听懂那个家伙在说些什么吗?”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他说的太快,我压根听不明白。” 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又低头向屋中望去。只见八名黑衣人并肩而立,手中长当横在胸前,似乎随时都能向一众白衣人攻杀过去。白衣人首领见黑衣人如此模样,似乎心生怯意,向后退开两步,左手一挥,五名白衣人抢上前来,分别站在他的左右。如此一来,六名白衣人与八名黑衣人在屋中对峙起来。这间厢房原本规模不小, 可是十七个人挤在了里面, 显得颇为狭窄。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两伙人就要大打出手,心中也颇为忐忑。只是慕容丹砚无意中看到扶桑少年和原美慧被捆绑着瘫坐在地上,心中一凛,随即大为恼火,暗想原来厉大哥一直低头盯着屋中的情形,多半是在看着原美慧。这个妖女不是好人,厉大哥可不要被她诱惑了才好。还有那个扶桑小贼卑鄙无耻,早就该死,若不是厉大哥阻拦,我早就将他一剑杀了。没想到这两个坏蛋竟然也在厢房之中,白衣人和他们在一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蓦然间听到一声怪叫,紧接着为首那名黑衣人挥刀直进,扑向了白衣人首领。白衣人首领不敢怠慢,挥刀迎击。只见两柄长刀寒光闪闪,如两道长虹, 瞬间撞到了一处。只听“叮”的一声脆响, 双刀碰到了一处,溅出了一串火花。两人手腕翻转, 两柄长刀刀刃转开,刀身贴在了一处,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响,传入耳中极是难受。 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修习拳脚和刀法,慕容丹砚更是得到慕容秋水的指点,于刀法和剑道颇有见识。以中原武林而言,只有那些武功低微的粗鲁汉子,才会拔刀挥剑硬砍硬杀,斗不上几个回合,刀锋剑刃便会折损不堪。而稍懂刀法和剑道的武林中人,与人对战之时,除非万不得已,轻易不会让刀锋剑刃与敌人的兵器撞击在一处。否则不只会损坏自己手中的刀剑,更会因为招数用来而被敌人所乘。两人伏在厢房屋顶,居高临下俯瞰黑衣人首领和白衣人首领对战,原本以为两人会使出精妙招术,万万想不到两人竟然大砍大杀,没有丝毫武林高手的风度,心中惊愕,不由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白衣人和黑衣人手中的长刀贴合在了一处,两人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刀上,拼命将长刀压向了对方。其余的白衣人和黑衣人见首领斗在了一处,纷纷挥刀向前冲去,与敌人厮杀起来。刹那之间,屋中刀光闪烁,烛影摇动,双方斗得甚是激烈。只是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看来,两伙人只是凭着蛮力大砍大杀,压根没有什么精妙招数,与中原各地常见的无赖流氓斗殴颇为相似。两人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又隐约又有一些失望。 双方斗了半晌,各自有两三人身上带伤。又斗了半柱香工夫,黑衣人一伙仗着比白衣人多出两人,渐渐占了上风,逼迫六名白衣人不住后退,渐渐将众白衣人合围。白衣人首领见势不妙,挥刀连砍三刀,将黑衣人首领逼得退开一步,左手从地上抓起了平旭成,将长刀横在平旭成脖颈上,厉声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虽然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不过看他这副模样,猜想白衣人首领以平旭成为人质,逼迫黑衣人投降或是退走。他心中暗想,看样子这伙黑衣人是平旭成的帮手,知道平旭成被白衣人胁持,这才赶来相救。 厉秋风思忖之际,黑衣人首领长刀一摆,又向白衣人首领杀了过去。对于被白衣人首领胁持的平旭成视若不见。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这个黑衣人好生凶狠,竟然不顾人质,兀自要与白衣人首领死战。白衣人首领似乎也没有想到黑衣人首领如此凶悍,眼看着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劈了过来,如此一来,平旭成不只成不了自己避开敌人的法宝,反倒成了累赘。他见机甚快,左手将平旭成推开,右手手腕翻转,手中长刀倒撩向上,迎向了黑衣人首领砍过来的长刀。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双刀撞击在了一处,飞溅起一串火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屋顶观战,心中均想,黑衣人压根不理会平旭成的死活,看样子不是平旭成的帮手。这些人到底有何来历,为何要在积香寺大打出手,着实让人费解。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嘶啦”一声响,却是黑衣人首领手中长刀横掠,白衣人首领躲避不及,左肩被长刀划中,衣衫裂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所幸他向后退了半步,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虽然害破了他的衣衫,却并未砍伤他的肩膀。饶是如此,白衣人首领吓得紧了,不敢再与黑衣人首领缠斗,忙不迭地向后退去,恰好看到原美慧坐在地上,离着他不过两三尺。他将心一横,伸出左手将原美慧从地上拎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随即将长刀横在原美慧的脖颈之上,向着黑衣人首领说了几句扶桑话。 (本章完) 第3178章 第3178章 慕容丹砚见白衣人首领将原美慧当作肉盾挡在身前,心中又惊又喜,暗想这个妖女妖里妖气,不是好人,眼下她被白衣人捉住当了人质,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最好黑衣人一刀将妖女砍死, 免得我将她斩杀,厉大哥非得责怪我不可。 白衣人首领一边说话,一边将长刀横在原美慧脖颈之上。厉秋风俯瞰屋中的情形,暗想白衣人首领先后将平旭成和原美慧当作人质,想要逼迫一众黑衣人罢手不斗。如此看来,白衣人首领乃是病急乱投医, 随手将两人当作人质,压根不晓得黑衣人为何要与他们为难。方才黑衣人首领不顾平旭成的死活, 仍然势若疯虎般向白衣人首领攻了过去, 可见这伙黑衣人并非要救出平旭成。原美慧是咱们在海上救出的遇难女子,家世来历并无可疑之处,白衣人首领不晓得她的底细,将她做了人质,只怕黑衣人首领压根不会理会。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黑衣人首领双手握刀,口中一声厉喝,长刀兜头盖脸直向白衣人首领劈了过去。此时白衣人首领躲在原美慧身后,黑衣人首领刀势凌厉,看他出手的模样,似乎要将原美慧和白衣人首领一并斩杀。 白衣人首领躲在原美慧身后,眼看着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劈了过来,他急忙用左手掐住原美慧后颈,右手长刀收了回来,双眼紧盯着黑衣人首领。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雪亮,知道白衣人首领已经下了狠心, 只待黑衣人首领长刀劈到, 他便要将原美慧的身子向前推去,如此一来,原美慧必定死在黑衣人首领的刀下。而黑衣人首领的长刀砍入原美慧的身子之后,势必有所滞涩,白衣人首领便可趁机出刀,取了黑衣人首领的性命。只要杀掉黑衣人首领,其余几名黑衣人首领群龙无首,非得大败亏输不可。此人武功虽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心思如此狠毒,着实令人惊惧。 电光石火之间,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离着原美慧的脖颈已不足一尺。厉秋风左手早已扣了三枚铜钱,只待千钧一发之际,便要发射铜钱,逼迫黑衣人首领收刀,救下原美慧。慕容丹砚却是幸灾乐祸,暗想这个妖女大难临头,想要侥幸逃得性命,势比登天还难。 眼看着白衣人首领就要将原美慧推向黑衣人首领砍过来的长刀, 突然有一道人影扑了过来,直向白衣人首领撞了过去。此时白衣人首领正自全神贯注盯着黑衣人首领, 身边还有几名白衣人与敌人对峙,是以压根没有提防身边会有人扑了上来。电光石火之间,那道人影正撞在白衣人首领的左肩,登时将他撞了一个趔趄。白衣人首领的左手掐在原美慧的脖子上,他被那道人影撞开之后,带动着原美慧的身子也向右侧倒了下去。只听“嗖”的一声响,却是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堪堪从原美慧头顶掠过,削掉了原美慧左鬓数十根飞散的头发,却没能将她砍杀。而白衣人首领躲避不及,左肩膀被长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厉秋风居高临下,将屋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就要砍中原美慧的脖颈,坐在地上的平旭成突然跳了起来,一头向白衣人首领撞了过去。白衣人首领压根没有防备,登时被平旭成撞开。平旭成此举不只救了原美慧的性命,还使得白衣人首领举止失措,被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砍中。虽然这一刀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受伤却也不轻。 众白衣人见首领受伤,纷纷抢上前来,将白衣人首领护在了身后。白衣人首领知道败局已定,再留在积香寺中,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他强忍疼痛,推开护在身前的两名手下,挥刀直向黑衣人首领扑了过去。此时他是困兽犹斗,势若疯虎,黑衣人首领虽然彪悍,可是看到他如此模样,却也不敢正撄其锋,不由向后退开两步。白衣人首领挥舞手中的长刀,如同疯了一般向前猛扑。他手下几名白衣人也知道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口中呜哇乱叫,手中长刀乱劈乱砍,跟在白衣人首领身后,直向屋外冲去。 厉秋风见六名白衣人如同疯了一般向厢房门外冲去,黑衣人首领虽然带着手下挥刀阻拦,兀自遮挡不住,竟然被六名白衣人冲破了包围,逃出了厢房。只见白衣人首领一马当向,带着五名手下横穿后院,眨眼之间冲到角门近前。守在角门左右的两名黑衣人见白衣人势大,压根不敢阻拦,各自向后退去。白衣人首领此时只想着逃离积香寺,压根无暇追杀两名黑衣人,见两人向后退走,将角门让了出来,带着一众手下钻过角门,直向中院逃去。 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这伙黑衣人不只比白衣人多出数人,而且武艺似乎也要娴熟不少,若是强行阻拦,只怕六名白衣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可是看黑衣人首领的模样,并未下令手下死战,任由白衣人逃走,可见他带着手下闯入积香寺,其志并不在于斩杀白衣人,而是另有所图。可是回想黑衣人首领方才的模样,又不像是要救人。难道这伙黑衣人是打家劫舍的山贼,闯入积香寺后院,是为了抢夺白衣人的钱财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六名白衣人已经逃出了后院。黑衣人首领对几名手下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众人纷纷点头答应,便即在屋中到处翻检起来。厉秋风见此情形,暗想这伙人果然是为了钱财而来。怪不得方才黑衣人首领压根不理会平旭成和原美慧的死活,与白衣人首领大打出手,想来他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些白衣人杀死或者赶走,夺了金银珠宝,大发一笔横财。 黑衣人首领压根不理会倒在地上的平旭成和原美慧,快步走到瘫坐在地上的扶桑少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右手长刀一举,便向少年劈了下去。 (本章完) 第3179章 第3179章 厉秋风原本以为这伙黑衣人只是为了劫财而来,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动手杀人,是以看到黑衣人首领挥刀向扶桑少年砍了下去,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左手一挥, 扣在手中的三枚铜钱激射而出,直向黑衣人首领右手打了过去。 厉秋风射出的三枚铜钱分别打向黑衣人首领右肩肩井穴、右肘曲池穴和劈向扶桑少年的长刀。只听“叮”的一声厉响,紧接着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却是他手中的长刀被铜钱击中,发出厉响之后,长刀竟然向右偏离了半尺,没有砍中扶桑少年。此时他的肩井穴和曲池穴也被铜钱击中, 疼痛彻骨,饶是他彪悍异常,却也发出一声惨叫,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刀。只听“当”的一声响,长刀已然坠落到地上。 黑衣人首领只觉得右半边身子酸麻惊心,心中大骇,惊慌之下仓皇后退。只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厉秋风用铜钱打中,只道屋子中另有古怪,心中惊恐之极。其余几名黑衣人更加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看到首领长刀坠地,仓皇后退,这才知道有敌人偷袭,纷纷冲上前来,将黑衣人首领围在中间。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轰隆”一声大响,一众黑衣人心中大惊,寻声望去,只见屋顶烟尘弥漫,无数沙石瓦块和木屑自空中洒落了下来。众人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惊慌之下纷纷向后退去。沙尘弥漫之中, 一道人影自空中闪现,稳稳落到了地上。 黑衣人首领被一众手下护在中间,心中稍安,看到有人从屋顶跳了下来,这才知道敌人藏在屋顶,方才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不只将自己的长刀震开,还用暗器打中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此前只顾着与白衣人缠斗,压根没有想到有敌人窥伺在侧。念及此处,黑衣人首领心中惊骇之极,不由又向后退开了两步。 从屋顶跃入屋中的那人正是厉秋风。他用铜钱打落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之后,知道危局未解,只须黑衣人首领一声令下,扶桑少年非得被一众黑衣人乱刀分尸不可。是以他发射铜钱之后,右掌蓄力,直向屋顶拍了下去,登时将屋顶击穿了一个大洞,随即从大洞中跃了下去。待到双脚落地之后, 厉秋风顺势站在扶桑少年身前, 将他护在身后, 右手反手拔出长刀,横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一众黑衣人。 片刻之后,慕容丹砚也跃入屋中,右手拔出长剑,与厉秋风并肩而立。一众黑衣人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如神兵天降,挡在扶桑少年身前,心中都是一凛。黑衣人首领躲在两名手下背后,双眼紧盯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念头急转,一时之间并未说话。 双方对峙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怪不得这些家伙如此胆大,想来还有后援,才会有恃无恐。须得尽早将他们击败,免得他们的帮手大举来攻,非得耽误大事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正要挥刀上前厮杀,脚步声已经到了厢房门前,紧接着听到有人大声说道:“厉大爷,穆姑娘,两位在吗?” 厉秋风听到叶逢春在门外说话,心中一凛,暗想这伙黑衣人虽然凶狠,不过武功稀松平常,我和慕容姑娘压根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只是叶逢春没有练过武艺,贸然闯了进来,若是被黑衣人擒住当作人质,我和慕容姑娘不能眼看着他被黑衣人杀死,不免投鼠忌器,事情可就麻烦了。念及此处,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如一头大鸟般掠了起来,瞬间从一众黑衣人头顶飞过,稳稳地落在厢房门口,与慕容丹砚互为犄角,挡住了一众黑衣人的退路。 这伙黑衣人眼看着厉秋风如大鸟般从头顶掠过,一个个大惊失色,以为厉秋风用了妖术,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当”的一声响,一柄长刀掉落在了地上。原来一名黑衣人吓得紧了,浑身颤抖不停,右手再也拿捏不住长刀,任由长刀掉落在了地上。 厉秋风站在门口,转头向院子中望去。只见叶逢春站在石阶下面,正自一脸惊慌地向厢房门口张望。厉秋风看到叶逢春的模样,心中雪亮,知道叶逢春在正房之中听到动静,急忙赶到厢房来查看。只是他心存畏惧,不敢靠近厢房,到了石阶之下便即大声叫喊。若是情势不对,他转身便要逃走。 厉秋风虽然看穿了叶逢春的心思,却并不说破,口中说道:“叶先生来得正好。后院闯进来几位朋友,说的都是扶桑话,厉某听不明白,是以想请叶先生帮着厉某参详参详,听听这些朋友是什么来路。” 叶逢春见厉秋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已经掌控了大局,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当即快步走上石阶,到了厉秋风面前,陪着笑脸说道:“这等小事,在下一定给厉大爷办得妥妥当当。” 叶逢春说完之后,探头向屋中望去,待他看到一众黑衣人猥缩在一起,虽然他们头上用黑布包裹,不过仍然能够发觉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叶逢春暗想看这些黑衣人的模样,必定在厉百户和穆姑娘手中吃了大亏,不足为惧。念及此处,叶逢春心中越发畅快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咳嗽了两声,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向着一众黑衣人叽哩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众人听叶逢春说完之后,一个个面露惊愕之色,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厉秋风不晓得叶逢春说了些什么,心中惊疑不定,不由转头向叶逢春望去。叶逢春似乎早已猜到厉秋风的心思,见他望向自然,急忙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脸说道:“在下只是询问他们的来历,警告他们不许在积香寺胡闹,否则厉大爷恼怒起来,非得将他们全都杀掉不可。”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下瞧着这些家伙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不如将他们全都杀掉,以除后患!” (本章完) 第3180章 第3180章 厉秋风没有想到叶逢春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凛,不由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他们全都杀掉,只怕太过残忍罢?”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心怀慈悲,在下一向佩服得很。只是这些人围攻厉大爷和穆姑娘之时, 何曾手下留情?在下在扶桑国住了十余年,别的没有学会,不过深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对付这些扶桑奸贼,不必讲什么仁义慈悲,否则一旦被他们反噬,只怕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 暗想当年柳宗岩前辈避祸扶桑国,看到寒山渔村的扶桑百姓受人欺凌,心中不忍,出手赶走恶人,还将武艺传授给村民,让他们能够自保。没想到柳生宗岩一伙奸贼狼子野心,不思报恩,反倒暗中下毒手,害了柳宗岩前辈的性命。叶逢春在扶桑国居住多年,熟知扶桑人的性子,才会劝说我将这些黑衣人全都杀掉,斩草除根,或许并非没有道理。 念及此处,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一众黑衣人望去。只见八名黑衣人猥缩在一处,手中长刀横在胸前,正自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他心中思绪难安,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叶逢春见厉秋风神情犹豫, 暗想厉百户初到扶桑国,不晓得扶桑人贪婪成性,欺软怕硬,若是饶了这伙人的性命,他们不只不会感恩戴德,还会瞧咱们不起,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偷袭咱们。何况咱们不晓得这些人是何来历,有没有帮手。若是将他们放走,这些家伙与同党会合,必定会追杀咱们。到了那时,只怕咱们都得倒大霉不可。想到这里,叶逢春正想撺掇厉秋风出手杀人,瘫坐在地上的平旭成突然用扶桑话大喊大叫起来。叶逢春闻言大惊,转头对厉秋风说道:“糟糕!在下没有看到这个老家伙也在屋中,他懂得汉话,听在下说要杀掉这些扶桑奸贼,竟然出言示警,告诉这些奸贼说咱们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叶逢春话音方落,只听黑衣人首领一声怒吼,双手握刀,直向厉秋风扑了过来。厉秋风心中一凛,知道平旭成听叶逢春说话, 以为自己要将屋中的扶桑人尽数杀掉,为求自保,将此事告诉了黑衣人。黑衣人首领听平旭成示警之后,才会困兽犹斗,打算与自己拼命。 厉秋风思忖之际,黑衣人首领已经抢到他的面前,双手握刀,兜头盖脸向他天灵盖劈了下来。厉秋风原本无法决断是否要将这些黑衣人除掉,只是眼看着黑衣人首领如疯狗一般扑了上来,摆明了要取自己的性命,心中着恼,刹那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暗想我不想杀你,可是你自寻死路,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厉秋风心意已决,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黑衣人首领,右手紧握刀柄,只等黑衣人首领露出破绽,他便要拔刀杀人。眼看着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离着厉秋风已然不远,便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厉响,厉秋风心中一凛,知道身后有人发射暗器偷袭,百忙之中已经顾不得出刀斩杀黑衣人首领,身子滴溜溜一转,瞬间向左首移动了两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黑衣人首领发出一声惨叫,一支羽箭射中了他右肩肩头,箭头没入肩膀数寸,受伤着实不轻。黑衣人首领只觉得右臂痛入骨髓,再也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刀,只听“呼”的一声响,长刀已然脱手飞了出去。 此时厉秋风已然向左首躲开,叶逢春仍然站在门口,黑衣人首领手中的长刀脱手飞出,竟然直向叶逢春飞了过去。叶逢春没有练过武艺,压根无法闪避,眼看着长刀寒光闪烁,直向自己面门飞了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无力躲开,只得束手待毙。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倏然拔出长刀,用力掷了出去。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飞向叶逢春面门的那柄长刀已然被厉秋风掷出的长刀砸开,直向门外飞了出去,最后跌落在石阶之下。叶逢春死里逃生,不由发出一声尖叫,转身便向左首逃去,躲在一根廊柱之下,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厉秋风救了叶逢春的性命,心中又惊又怒,暗想自己一时心慈手软,险些铸成大错。发射羽箭暗算自己的敌人必定是守在后院角门左右的两名黑衣人,幸好自己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羽箭,黑衣人首领躲避不及,竟然被同伙发射的羽箭射中,当真是报应不爽。自己须得尽快将这伙人除掉,免得又有他们的帮手杀到,惹出许多麻烦。 刹那之间,厉秋风心意已决,双手一振,正要冲上前去杀掉黑衣人首领,再将厢房中的黑衣人全都杀死,最后除掉院子中的两名黑衣人,只是他尚未出手,听到院子中有人大声说话,只是那人说的是扶桑话,压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厉秋风极为谨慎,生怕敌人再行暗算,身子向左侧退开数步,这才转身向院子中望去。 只见院子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二三十人。这些人身穿黑衣,手中举着火把,直向厢房奔了过来。为首一名黑衣人约摸三十多岁年纪,面目清秀,脑袋两侧没有头发,只在天灵盖上梳了一个冲天辫,模样甚是古怪。此人背着长弓和箭囊,右手拎着长刀,正自快步奔向厢房。 厉秋风见那人背着长弓和箭囊,知道方才射向自己的羽箭必定是此人发射,心中大怒,暗想此人一马当先,必定是这伙人的头目。须得先将他或擒或杀,剩下的黑衣人群龙无首,不足为惧。念及此处,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倏然腾空而起,已然抢到石阶之下,从地上拾起自己的长刀,直向狂奔过来的数十名黑衣人冲杀了过去。 眼看着双方就要撞在一起,背着长弓的那名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数十名黑衣人随即纷纷停下了脚步。厉秋风正要冲入人群之中大砍大杀,没有想到一众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心中一凛,担心这些黑衣人有诈,急忙停下了脚步,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双眼紧盯着众人,打算以静制动,要将这些黑衣人尽数斩杀。 (本章完) 第3181章 第3181章 此时杀入后院的黑衣人约摸有三十余人,个个手持长刀,甚是雄壮。厉秋风虽然以寡敌众,却没有丝毫惧色。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厉秋风心中一凛, 不由自主想要回头张望,只是想到面前有数十名敌人,自己若是回头张望,这伙黑衣人趁机围攻上来,自己不免落了下风。好在那声惨叫既不是慕容丹砚的声音,也不是叶逢春发出,自己不必太过担心。念及此处,厉秋风向后退开两步,这才转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一名黑衣人摔在门外的石阶上, 口中鲜血狂喷,虽然并未毙命,伤势却是颇重。再看屋中剑光闪烁,隐约可以看到慕容丹砚的身影纵横来去,几名黑衣人正在东躲xz,甚是狼狈。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雪亮,知道自己杀入院中之后,留在厢房中的慕容丹砚担心自己腹背受敌,为了牵制住屋子中的黑衣人,立时出剑攻击。这些黑衣人虽然凶残,不过武功稀松平常,压根不是慕容丹砚的对手。双方甫一交手,便有一名黑衣人被慕容丹砚打得飞出了厢房,重重地摔在石阶之上。慕容丹砚得理不饶人,挥剑狂攻, 厢房中的黑衣人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逼迫得东躲xz,颇为狼狈。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大占上风,不须自己助拳,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着面前数十名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长刀缓缓指向背着长弓的那名黑衣人首领,打定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主意。那名黑衣人首领见厉秋风面目狰狞,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知道情势不妙,正想向后退走,只觉得眼前人影闪动,厉秋风已然到了他的面前。黑衣人首领心中大骇,却又不甘心束手待毙,口中一声怒喝,右手长刀撩起,直向厉秋风小腹刺去。厉秋风既不闪避,亦不躲闪, 右手手腕翻转, 长刀如雪,直向黑衣人首领左颈砍了过去。 黑衣人首领没有料到厉秋风出刀如此之快,自己手中的长刀堪堪刺出了尺许,厉秋风的长刀已经到了他的左颈,惊骇之下,他哪里还顾得上刺杀厉秋风,转身便逃。只听“喀嚓”一声响,却是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将他背着的长弓削断。幸好长弓替他挡开了厉秋风这一刀,否则右肩胛骨已经被厉秋风挥刀砍断。 黑衣人首领与厉秋风交手不足一招,便即转身逃走,跟在他身后的数十名黑衣人心中大惊,惊慌之下无人敢上前迎战,发一声喊,转身四散奔逃。厉秋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伙人尽数杀掉,哪里肯放他们逃走,右手长刀一挥,便即追了上去。 这伙黑衣人虽然逃得极快,可是厉秋风施展轻功全力追杀,瞬间便已追了上来。若是他挥刀砍杀,立时便能杀掉数人,只是他一心想要先将黑衣人首领斩杀,再堵住角门,将余下的黑衣人一一杀掉,是以压根不理会几名被他追上的黑衣人,而是直向黑衣人首领追了过去。一名黑衣人逃得稍慢,恰好挡住了厉秋风的道路。厉秋风左掌拍出,只听“砰”的一声响,立时将黑衣人打得飞了出去。只听那名黑衣人长声惨叫,犹如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斜斜飞出了两三丈外,“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一众黑衣人看到同伴惨死,心中越发害怕,拼命向前逃走。厉秋风挥掌又打死了两名黑衣人,已然抢到黑衣人首领背后,右手长刀刺出,直取黑衣人首领的后心,眼看着就要将黑衣人首领一刀刺死,忽听一声厉响,一道寒光自右侧砍了下来,直取厉秋风右手手腕。 厉秋风没有想到黑衣人败退之际,竟然有人敢出手偷袭自己,心中一凛,顾不得刺杀黑衣人首领,右手手腕一翻,长刀斗然向右反撩,径直切向那道寒光。此时他已看清楚那道寒光是一柄长刀发出,出刀之人身穿黑衣,迎面从右侧绕过黑衣人首领,出刀狙杀自己。是以他反手一刀撩出,砍向了那名黑衣人右手脉门。 这一刀快到了极处。黑衣人手中的长刀离着厉秋风尚有两三尺,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切到了他的脉门。那名黑衣人大惊失色,想要收刀回防已然不及。只是他见机甚快,电光石火之间,左手斗然翻转,手中竟然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向厉秋风的长刀迎了上去。 厉秋风没有想到黑衣人左手暗藏着兵刃,只是此时他招数已然用老,再也无法变招。只听“当”的一声厉响,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砸在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刀尖。厉秋风出刀之时,内力贯注于刀上,黑衣人的匕首砸中刀身,被厉秋风的内力反击,他只觉得左臂疼痛惊心,再也拿捏不住匕首,只听“呼”的一声响,匕首已然脱手飞出。恰好有一名黑衣人从两人身边逃了过去,匕首扎中了他的左肩胛骨处,疼得他一声惨叫,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黑衣人左手的匕首虽然脱手飞出,不过他用匕首全力一击,也将厉秋风手中的长刀砸得向外偏转了寸许,因此失了准头,没有砍中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趁机右手回撤,随即手腕翻转,长刀犹如毒蛇寻穴,又向厉秋风小腹刺到。 这一招大出厉秋风意料之外。自从他逃离京城之后,先后与云飞扬、唐赫、柳生宗岩、慕容丹青、慕容秋水等绝顶高手交过手,若以武功而论,这几人远在黑衣人之上。可是没想到这名黑衣人竟然能够处乱不惊,于电光石火之间使出了败中求胜的招数,单以心计而论,却也不在那几位顶尖高手之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暗自吃惊,不敢有丝毫马虎,眼看着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刺了过来,他左掌拍出,直取黑衣人面门,右手长刀顺势横掠,切向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出刀刺向厉秋风的小腹,原本也知道伤不到厉秋风,只是想迫使厉秋风收刀自救,自己方能得到喘息之机。厉秋风迫于无奈,果然将长刀收回,黑衣人趁机向后连退三步,将长刀横在胸前,双眼盯着厉秋风,口中叽哩呱啦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正想挥刀攻击,只听叶逢春在他身后大声叫道:“厉大爷且慢动手,在下有话要说!” (本章完) 第3182章 第3182章 先前厉秋风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羽箭,厢房内的黑衣人首领猝不及防,被同伙发射的羽箭射中,长刀脱手飞出,直向站在厢房门口的叶逢春飞了过去。若不是厉秋风掷出长刀为叶逢春解围,只怕他早已命丧当场。饶是如此, 叶逢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逃走,躲在厢房右首一根廊柱后面,压根不敢露面。厉秋风与一众黑衣人交锋之际,初时颇为担心叶逢春的安危,后来看到叶逢春躲在了一边, 这才放下心来,一心一意与黑衣人厮杀。此时突然听到叶逢春开口说话,厉秋风心中一凛,暗想此人胆小如鼠,方才已经吓破了胆,只想着逃得性命,为何此时竟然敢站出来说话?难道他另有图谋,想要坑害我和慕容姑娘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颇为忐忑,向后退开三步,这才侧过身子,转头向厢房张望。只见厢房中兀自乱成一团,慕容丹砚正自挥剑与几名黑衣人斗在了一处。只是这些黑衣人武功稀松平常,压根不是慕容丹砚的对手,被慕容丹砚杀得东躲xz,狼狈不堪。而叶逢春不晓得何时已经走下石阶,站在厉秋风身后数丈之处,正自盯着与厉秋风交手的那名扶桑人。 厉秋风沉声说道:“叶先生,方才你还主张要将这伙人尽数杀掉,为何眼下又阻拦厉某杀人?” 叶逢春快步走到厉秋风身边, 陪着笑脸说道:“方才在下不晓得这些人的来历, 以为他们是闯入积香寺中杀人越货的山贼海盗,这才劝说厉大爷将他们全都杀掉。直到这位好朋友现身,在下才知道认错了人。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大伙都是好朋友,怎么能拔刀相向,闹起了内讧?” 厉秋风没有想到叶逢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疑云大起,正要开口询问,那名与他交锋的扶桑人突然开口说道:“叶先生,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厉秋风没有想到黑衣人会与叶逢春说话,而且说的还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心中越发惊讶,暗想先前出现的两伙黑衣人都不会说汉话,这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武功虽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极富智计,还会说汉话, 听叶逢春话中之意,似乎与这名黑衣人素有交情,着实让人不解。今日发生了许多怪事,每件事情都大出意料之外,我须得小心在意,免得被奸贼所害。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见叶逢春向着那名黑衣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幸好梅大人及时赶到,否则咱们在这里自相残杀,或许会有许多死伤。侥幸,侥幸啊。” 黑衣人虽然拱手还礼,不过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一双眼睛不住在厉秋风和叶逢春身上打转。厉秋风不敢有丝毫马虎,右手紧握长刀,刀尖斜斜指着地面,双脚不丁不八,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暗自蓄积内力,若是稍有异变,他便要全力抢攻。 叶逢春接着说道:“此番在下有一笔买卖要做,路过古碑山之时天色已晚,这才赶到积香寺,打算在寺中借宿一晚。没想到梅大人的手下也到了寺院之中,双方生了误会,才会动手过招。” 被叶逢春称为“梅大人”的黑衣人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听说松田家派人到了这里,似乎要对梅家不利,这才带领族人赶到积香寺,打算将这些家伙逮住,打探清楚松田家到底有何图谋。” 厉秋风听梅大人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暗想居住在厢房中的那些白衣人果然是松田家的人。听这个梅大人说话,他与松田家是对头,听说松田家派人来到这里,以为要对他不利,这才率领手下杀奔积香寺,要找松田家族人的晦气。怪不得方才在厢房之中,黑衣人首领对原美慧和平旭成的死活压根不放在心上,想来这两人与梅大人一伙压根没有丝毫干系,白衣人首领全然打错了算盘。 叶逢春听梅大人说完之后,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这两位朋友听到厢房之中喊杀之声大起,还以为有山贼海盗闯入积香寺中行凶,这才出面干预,结果与梅大人的手下生了龌龊,实属不该,还请梅大人见谅……” 叶逢春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心中大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厢房中的黑衣人首领堪堪逃出了门外,还没来得及逃下石阶,慕容丹砚挥剑逼退了两名挡在她身前的黑衣人,瞬间抢到黑衣人首领身后,一剑刺了他一个透心凉。黑衣人首领长声惨叫,全身力气瞬间消失,身子便即向地上瘫倒。慕容丹砚右脚踢出,正踹在黑衣人首领的腰眼上,将他的身子踢得飞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黑衣人首领摔在院子中,双脚蹬了几下,便即寂然不动。 梅大人眼看着黑衣人首领被慕容丹砚杀死,心中又惊又怒,正想带领一众手下杀向慕容丹砚,只是看到慕容丹砚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后生,但是杀死自己手下之时好似没费丝毫力气,登时起了警惕之心,不只没有率领众人杀向慕容丹砚,反倒向后退了三四步。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杀死了黑衣人首领,暗想眼下情势未明,不必与姓梅的一伙结下仇怨。念及此处,他急忙对慕容丹砚大声说道:“穆姑娘且慢动手,请过来说话。” 方才慕容丹砚原本打算先将厢房内的黑衣人首领杀死,只是黑衣人首领被赶来助拳的同伙用羽箭射伤之后,无力再与人厮杀,只得躲在四五名黑衣人身后。慕容丹砚虽然武功远在这些黑衣人之上,只是这些黑衣人拼命抵抗,她虽然大占上风,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将众人杀散,只能在厢房之中纵横来去,想要将一众黑衣人杀死或驱散,再伺机将黑衣人首领杀掉。双方缠斗了数十招之后,厢房中的黑衣人被慕容丹砚冲击得四分五裂,那名黑衣人首领失了手下护持,又无力与慕容丹砚对战,只得转身逃走。慕容丹砚哪里肯放过他,挥剑逼退了两名想要阻拦她的黑衣人,冲到厢房门外,挥剑杀掉了黑衣人首领。 (本章完) 第3183章 第3183章 厢房中和院子中的黑衣人眼睁睁地看着同伙惨死在慕容丹砚剑下,人人脸色大变。与厉秋风对峙的那名黑衣人隐然是这些黑衣人的大头目,看到手下死掉之后,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只是听到厉秋风大声呼喝,不许慕容丹砚出手杀人,似乎对自己并无敌意, 这才心中稍安。只见他将左臂高高举起,口中说了几句扶桑话。一众黑衣人听了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情。黑衣人首领见此情形,神情一变,又说了几句扶桑话, 声音颇为严厉。一众黑衣人听了之后, 纷纷收刀归鞘,不再像方才那般虎视眈眈。 慕容丹砚杀掉了厢房中的黑衣人头目, 正要转身冲入厢房,将其余几名黑衣人尽数斩杀,只是厉秋风要她罢手,她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恨恨地看了厢房中几名黑衣人一眼,右手拎着长剑,站在当地默然不语。 叶逢春见慕容丹砚停手不战,一众黑衣人也收回了兵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大爷,在下给你引见一位朋友。” 他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梅大人,笑着说道:“这位梅大人是丰河道梅家的族长,姓梅名大郎。” 叶逢春说到这里,又指了指厉秋风, 转头对梅大郎说道:“这位大爷姓厉名秋风,来自大明,乃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两位都是好汉,不妨多亲近亲近。”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实在忍耐不住,竟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是她生怕厉秋风责备,笑出声之后急忙用左手掩住了嘴巴,眼珠滴溜乱转,不住在梅大郎身上转来转去。厉秋风和叶逢春不知道慕容丹砚为何发笑,心中都有一些惊疑不定。而梅大郎一伙人亲眼看到慕容丹砚挥剑杀人,对她都有几分畏惧,没想到她突然笑出声来,一众黑衣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戒备。 慕容丹砚原本打算大开杀戒,可是被厉秋风阻止,心中不快。只是听叶逢春说出梅大郎的姓名之后,她想起在东辽县城与王小鱼一起听说书先生讲述梁山英雄时的情景。据说梁山一百单八将之中,有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名叫武松武二郎。这位好汉自幼父母双亡,是他的哥哥武植将他抚养长大。武植身子矮小, 面目丑陋, 得了一个绰号叫作三寸丁谷树皮, 靠着卖炊饼为生。武植虽然容貌丑陋,不过心地善良,街坊们称他为武大郎。后来他娶了当地大户张员外家的侍女潘金莲,结果潘金莲与恶霸西门庆勾搭成奸,事情败露之后,竟然下毒毒死了武植。方才叶逢春提到“梅大郎”三个字,慕容丹砚立时想起了“武大郎”,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逢春见慕容丹砚掩住了嘴巴,虽然不晓得她为何发笑,却也不敢向慕容丹砚询问,只得当作没听见,对厉秋风说道:“梅大人乃是世家子弟,受封为丰河大名,乃是八百石的郡守。可恨松田家仗势欺人,屡次兴兵攻打丰河郡,梅大人迫于无奈,这才带着族人南迁。在下曾经到丰河郡做过买卖,与梅大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方才梅大人的手下以黑布遮面,在下没有认出来,直到梅大人现身,在下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急忙出声示警。好在两位没有伤了和气,真是老天爷开了眼啦!”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这才知道梅大郎原来也是独霸一方的大名,后来被松田家攻灭,梅大郎侥幸逃得性命,才会对松田家恨之入骨,时刻打算报仇。今晚他带着手下闯入积香寺,既不是要找厉秋风等人的晦气,更不是要救出扶桑少年、原美慧、平旭成三人,而是为了狙杀松田家的使者。怪不得方才白衣人首领以平旭成和原美慧为人质,这些黑衣人却压根不理会,只想着将白衣人尽数斩杀。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方才一场混战,梅大人的手下有了伤亡,这几位朋友疗伤的银子和抚恤银子都由在下来出,梅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梅大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名得力手下折在慕容丹砚和厉秋风手中,心中愤愤不平,虽然忌惮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的武艺,不敢轻易得罪两人,只是要让他对手下死伤一事装聋作哑,却也是极难的事情。此时听叶逢春如此一说,梅大郎心中暗想,姓叶的一向出手大方,这些年送给我的银子不下一两千两。看他的模样,似乎不想将此事闹大,是以必定会用银子堵我的嘴。虽说这几人是我的心腹,可是若能用他们的性命换来几千两银子,这买卖倒也划算。 念及此处,梅大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口中说道:“一场误会罢了,有人伤亡也不足为奇。叶先生处事公道,我自然没有二话。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叶先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只是不晓得这两位朋友是否心有芥蒂。” 叶逢春听梅大郎说完之后,转头望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梅大人说得不错,方才只是一场误会,只要梅大人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厉某自然无话可说。”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厉大爷和梅大人都是大仁大义之人,正所谓识英雄重英雄,两位若是结成好友,必定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的奸贼刚刚逃走,这些奸贼极为狡诈,若是藏在暗处偷听咱们说话,只怕后患无穷,咱们还是进屋说话罢。” 厉秋风和梅大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均无异议。叶逢春请厉秋风、慕容丹砚和慕容丹砚走入正房,其余一众黑衣人都在院子中歇息。四人分宾主坐下之后,叶逢春陪着笑脸对梅大郎说道:“在下听说梅大人在支仓五岭树起大旗,已经招揽了不少兵马,不日即将起兵攻打驻扎在八田的松田家营寨。大战在即,梅大人竟然有余暇到了四五百里外的古碑山,不知道有何贵干?” (本章完) 第3184章 第3184章 梅大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叶先生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实不相瞒,我梅家无一日不想击破松田家, 报昔日松田家背信弃义、以怨报德之大仇,是以这些年来一直招揽贤才,以为已用。只是先生说梅家树起大旗,不日就将与松田家大战,此事却当不得真。”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以叶先生之能, 自然知道眼下松田家势力大增,放眼天下, 几乎无一家大名能与松田家相抗。当年松田家被朝廷压制,数家大名联手围攻松田家老巢,眼看着就要将松田家灭族,松田家的首脑人物不得不拼死杀出重围,赶到梅家来求救。我梅家族长佩服松田家不肯屈从于强权的骨气,率领梅家子弟前去赴援。两家兵马里应外合,大败敌军,解了松田家的危局。 “其时松田家对梅家感恩戴德,两家首脑人物在松鹿山对天盟誓,结为兄弟。其后松田家势力大增,数年间东征西讨,扩地千里,雄居北地,几乎成了天下第一大名。梅家听说松田家打败了许多仇敌,已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边僻小国,也为松田家日渐强大而高兴。”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梅大郎口口声声说什么“放眼天下”、“天下第一大名”云云,心中均想, 此人所说的“天下”不过是扶桑国罢了。柳生宗岩也好, 梅大郎也罢,这些扶桑人个个狂妄自大,不晓得他们从哪里寻得这份自信,明明是蛮夷小国,偏偏以天下自居,可笑啊可笑。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松田家在北地开疆扩土之时,咱们梅家遭遇周边两家大名联手围攻,局势岌岌可危。无奈之下,家父只能派人前往松田家求救。松田家族长立时派出大军南下,击破了两家大名的兵马,解了梅家之围。家父得了松田家帮忙,自然感激不尽,将松田家的人马迎入主城驻扎,奉上美酒肉食,以谢松田家的大恩。 “没想到松田家派出大军南下,压根不是为了解救梅家的危难, 而是暗藏祸心,要将势力扩张至八田城。击败两家大名的联军之后,松田家的统兵大将借口大战之后兵困马乏, 请求打开八田城城门,让松田家的兵马入城休兵。家父压根不晓得松田家的阴谋,自然满口答应,将主城城门打开,迎接松田家的兵马入城。松田家的兵马入城之后,立时与咱们梅家翻脸,在城中大砍大杀。梅家猝不及防,家父和族中的首脑人物几乎尽数死在乱军之中。我带了百余名族人拼死杀出城外,躲入深山之中,这才侥幸逃得性命。” 梅大郎说到这里,脸色铁青,嘴角抽搐了几下,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背信弃义,卑鄙无耻,杀死梅家数百人,屠戮八田城百姓万余人,这等恶行,可以说是人神共愤。我乃梅家子孙,岂能不报此仇?只是松田家势大,随我一起从八田城逃出的梅家子弟不过几十人,其后零零散散侥幸逃生的八田城百姓也不过三四百人。要靠着这三四百人与松田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只报不了大仇,只能枉送了性命。是以我带着族人藏匿于深山之中,轻易不敢下山向松田家寻衅。这些年我虽然招揽了不少忠义之士,可是要想与松田家决一死战,那是想也不敢想。 “只是我能忍耐,族中许多兄弟却愤愤不平,以为我忘记了梅家的血海深仇,时时想着与松田家决一死战。其中叫嚣的最起劲之人,便是我的九弟梅九郎。他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自视甚高,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必定能够倾覆松田家,报梅家的血海深仇。”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名扶桑少年,不由对视了一眼。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八田城被松田家攻破之时,九郎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当日我将他绑在背上,拼命杀出重围,侥幸逃得性命。他听我和族中兄弟说起当年松田家突袭八田城之事,引为奇耻大辱,时时想着灭掉松田家,为惨死于八田城中的梅家族人报仇雪恨。若不是我时时劝阻,只怕他早就下山找松田家寻仇了。 “约摸在两个月之前,有探子回到山上向我禀报,说是半年多之前,有数家大名挑选精锐兵马组成联军,乘坐几千只战船扬帆出海,不晓得去了哪里。松田家知道此事之后,担心联军要北上攻打松田家老巢,立时集结重兵,以防联军偷袭。此外松田家还派出许多使者,携带金银珠宝南下,拉拢几家大名与松田家结盟。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担心松田家会对梅家不利,带着百余名精明强干的手下悄悄下山,打算劫杀松田家的使者,查明松田家到底有何图谋。没想到九郎知道此事之后,竟然偷偷下山,想要独力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为梅家报仇。 “我知道九郎下山的消息之后,心中大惊,急忙分派人手四处寻找,要将九郎带回山上。只是找了一个多月,兀自没有寻找他的踪迹,后来有手下前来禀报,说是有人在松田岩岛见过一名少年,与九郎颇为相像。我接到密报之后,便即带人赶往松田岩岛,没想到在岛上没有找到九郎,却被松田家的鹰犬认了出来,在岛上打了一架,险些落入陷阱,最后抢了一只大船,侥幸逃离了松田岩岛。” 梅大郎说到这里,看了叶逢春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咱们从松田岩岛逃走之后一路东行,上岸之后到处寻找九郎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今日到了古碑山左近,恰好遇到了一个和尚。他说有一伙人带了一名少年住进了积香寺,我立时留上了心,要他详细说一说少年的相貌。和尚说完之后,我知道那名少年必定是九郎无疑,便即安排人手,要潜入积香寺中救人。想来我的手下不知道天高地厚,入寺救人之时冲撞了厉先生和穆姑娘,这才生了龌龊,惹出了这场祸事,还请厉大爷恕罪。” (本章完) 第3185章 第3185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完之后,与自己此前的经历一一对照,这才明白那名扶桑少年就是梅九郎。想来梅九郎偷偷下山之后,一心想要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听说松田岩岛由松田家经营,乃是松田家的要地, 便即想法设法混入松田岸岛。不晓得他从哪里打探到了消息,知道那位灰衣老者是松田家的重要人物,打算暗中将灰衣老者杀掉,这才引出了后来许多事情。后来梅九郎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救上大船,又带入码头。原本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打算离开码头百里之后,便将梅九郎放走, 没料到梅九郎和原美慧莫名其妙地从马车上失去了踪迹, 以厉秋风之能,竟然没有察觉是谁下手将两人带走。听梅大郎讲述缘由之后, 厉秋风心中暗想,杀死松鹤楼的伙计,带走梅九郎和原美慧的自然不是梅大郎一伙人。眼下最可疑的是那伙白衣人。据释路东和梅大郎所说,那伙白衣人多半是松田家派来与各家大名结盟的使者。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在我和慕容姑娘眼皮子底下抓走了梅九郎和原美慧。只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梅九郎的身份?难道灰衣老者神通广大,打从咱们离开松田岩岛之时,便派了高手窥伺在侧不成? 厉秋风越想越是不解,不由皱紧了眉头。叶逢春见厉秋风如此模样,以为他对梅家一伙人兀自余怒未消,急忙陪着笑脸说道:“梅先生其意甚诚,厉大爷更是豁达之人,必定不会因为些许误会对梅先生心生忌恨。”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话,这才回过神来,看了梅大郎一眼,口中说道:“一场误会罢了,梅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实不相瞒,令弟便是由厉某从松田岩岛带回扶桑国。因为不晓得令弟的身份, 是以不敢将他在码头放走, 一路带到古碑山左近。只是不晓得什么人暗中下手,将令弟偷偷带走。眼下仔细回想,带走令弟之人便是松田家的使者。” 梅大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脸色大变,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不晓得九郎因为何事得罪了厉先生,还请厉先生示下。” 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语气不善,颇有问罪之意,心中大怒,不等厉秋风说话,她便抢着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不分青红皂白,竟然敢逼问厉大哥!那个小……小子不自量力,在松田岩岛想要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结果被松田家捉住。若不是我和厉大哥出手相救,这个小子早被松田家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了。后来咱们离开松田岩岛之时,将他藏在船上带到了扶桑国。只是这个小子不肯老老实实说出来历, 在大船上嚣张跋扈, 蛮横无比。咱们担心他另有图谋,不敢轻易让他离开,这才带着他同行,打算到了妥当之处,再将他放走。至于他是死是活,原本与咱们没有丝毫干系。哼,听你说话,竟然敢责怪厉大哥,信不信我现在就赶去厢房,一剑将那个小子斩了?!” 梅大郎被慕容丹砚抢白,心中极为恼火,只是他方才亲眼看到慕容丹砚挥剑斩杀了自己的亲信手下,武艺远在自己之上,何况厉秋风就在身边,若是自己与慕容丹砚动手,厉秋风绝对不会坐视,自己非倒大霉不可。念及此处,他急忙对慕容丹砚说道:“这位小哥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责怪厉先生的意思,只是说话之时言语不当,让小哥会错了意。”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向着厉秋风躬身下拜,口中恭恭敬敬地说道:“厉先生救了舍弟的性命,我十分感激,请受我一拜。” 梅大郎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一揖到地。厉秋风没有料到梅大郎竟然会对自己行此大礼,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侧过身子避让,不肯受梅大郎的大礼,口中说道:“梅先生不必如此。” 梅大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先生有所不知。八田城被松田家屠城之日,我梅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宁死不屈,与松田家的兵马拼死激战,最后几乎全部战死。若不是念着为家人报仇,我绝对不会逃出八田城。家父生了七子九女,除了两子三女夭折之外,八田城城破之日,我的十一位兄弟姐妹大半战死,只有我背着九郎杀出重围,逃出了八田城。” 梅大郎说到这里,眼眶中已经有泪光闪动。只听他接着说道:“我已年过三十,眼下并无子嗣,既要与松田家苦苦周旋,还要防备与松田家结盟的许多大名的偷袭和追杀,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眼看着松田家日益坐大,不断开疆扩土,要想撼动松田家越来越难,我梅家的大仇不晓得何日能报。若是有朝一日我遭了松田家的毒手,只有九郎能够延续梅家的香火。是以我不忍他陷入仇杀之中,这才要他留在山中居住,不许他下山报仇。只是他年轻气盛,一心想要为梅家报仇雪恨,这才偷偷溜下山去,到松田岩岛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厉先生救了九郎的性命,为梅家留了香火,乃是梅家的大恩人,我岂能不对厉先生感恩戴德?别说厉先生受我一拜,就算我向厉先生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厉先生也绝对受得起。”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话,见他其意甚诚,对他再无怀疑。慕容丹砚性子豪爽,拱手说道:“方才是我会错了意,出言无状,还请梅先生不要怪罪。” 梅大郎急忙摇头说道:“小哥说得哪里话来。是我汉话说得不好,让小哥心生芥蒂,这才生了误会,岂敢怪罪小哥?”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梅大郎说道:“既然咱们是敌非友,彼此之间不必为一些小事纠缠。厉某想将令弟请来,询问到底是谁将他带走。若是松田家暗中下手,足以说明他们一直窥伺在侧,事情便会十分棘手。咱们须得小心防备,免得被松田家偷袭,全军覆没。” (本章完) 第3186章 第3186章 叶逢春容颜观色,见梅大郎说起梅九郎之时,神情颇为古怪,以为他担心梅九郎的安危,又忌惮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武艺高强,不晓得如何化解这段仇怨, 才会如此尴尬。叶逢春知道梅家虽然被松田家赶出了八田城,逃入深山之中,但是正所谓百足之虫,虽死不僵,这些年来梅家卧薪尝胆,招兵买马, 势力日益强大,虽然与松田家相比不值一提,但是隐然已经能够与许多大名分庭抗礼。叶逢春为了在扶桑国做买卖,与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如梅家这等地头蛇,他自然要小心结交,是以不想与梅大郎翻脸,巴不得厉秋风与梅家兄弟化敌为友,一心想着将梅九郎交给梅大郎带走。只是梅九郎是被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所擒,放与不放由两人决断,叶逢春不敢插嘴。此时听厉秋风说要将梅九郎请来,自然是要将他交给梅大郎处置,叶逢春总算松了一口气,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叶逢春急忙站起身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要将九公子请来,就由在下去办罢。” 叶逢春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走出了正房。梅大郎见叶逢春走了出去,脸色微变, 干笑了两声,对厉秋风说道:“厉先生救了九郎的性命,又宽恕了他的过失,我十分感激。”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梅先生太客气了。咱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令弟在松田岩岛遭遇不幸,既然被厉某遇上,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梅大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先生不远万里来到扶桑,不晓得所为何事?若是要做买卖,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厉秋风听梅大郎如此一说,心中一动,暗想叶逢春虽然在扶桑国藏匿了十余年,不过他毕竟是汉人,又要遮掩锦衣卫身份, 必定有许多忌惮, 只怕对扶桑国内的许多情形也是一知半解。梅大郎是扶桑人, 扶桑国内的大事小情自然瞒不过他。若是此人能够帮忙,乃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梅先生说得不错,厉某此次来到扶桑,确实是为了做买卖,否则也不会与叶先生同行。不过厉某此番远赴扶桑,除了做买卖之外,还受朋友之托,要办一件要采紧的事情。” 厉秋风说到这里,故意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某这位朋友也是一位生意人,许多年前往来于大明和扶桑之间,做绸缎和茶叶买卖。有一年他到了扶桑国之后,不幸染上了重病,眼看着就要遭遇不幸,幸好遇到一位精通医术的扶桑老者出手救治,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病愈之后,感念那位老者救命之恩,拿出许多银两以为答谢,却被老者婉言谢绝。这位朋友回转大明之后,每当念及此事,都是感慨不已。他原本打算再到扶桑之时,一定要去拜访老者,孰料家中多事,从此再也没有出海到扶桑做买卖。前些日子他屡次梦见救过他性命的那位扶桑老者,心中甚是挂念,听说厉某要到扶桑做买卖,便即托付厉某去看望那位扶桑老者,奉上礼物,以表谢意。只是厉某初来乍到,对扶桑国内的情形一无所知,这才拜托叶先生同往。不过叶先生似乎也对此地并不熟悉,若是梅先生能指点一二,厉某感激不尽。” 梅大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笑着说道:“这等小事,厉先生不必担心。我虽然不敢说对扶桑各地的情形了如指掌,不过也略知一二。不晓得厉先生要去的地方位于何处,那位老者姓甚名谁?”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梅大郎说道:“厉某这位朋友与那位老者也是萍水相逢,虽然他曾问过老者的姓名,老者却顾左右而言他,并未吐露身份。不过他记得获救的地方叫作寒山渔村,那位老者居住在村子中。厉某若是到了寒山渔村,或许能找到这位老者。” 梅大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笑着说道:“厉先生有所不知,扶桑国不晓得有多少个村子以寒山渔村为名。我听说大明国有许多地方以百姓姓氏命名,如赵家庄、王家堡、李家村等,寒山渔村村名的来历,与大明国这些地名颇有相似之处。所谓寒山,指的是扶桑国北面的大山。每到秋天,山上树木树叶落尽,一片荒凉景象,待到寒冬到来,天降大雪,山野尽被白雪覆盖,寒冷无比,是以百姓将这些大山称为寒山。至于渔村,想来不须我多作解释。咱们扶桑国北方沿海之处,有许多村子都以寒山渔村为名。若是厉先生只晓得这个村子的名称,要找到那位扶桑老者的居处,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厉秋风听梅大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梅先生说得不错。厉某那位朋友也想到了这个关节,是以厉某出发之前,他特意给厉某画了一幅地图,上面标明了寒山渔村的所在和前往寒山渔村的道路。”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白布,平铺在桌子上,对梅大郎说道:“梅先生请看,这就是那位朋友亲手绘制的地图。” 厉秋风所说的这番话压根就是临时起意胡编乱造的,不过这张地图却是真的。当日叶逢春花费重金请了一位向导,打算让向导带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等人前往寒山渔村。只是向导知道厉秋风等人要去的地方之后,死活不肯前往。叶逢春无奈之下,只得让向导画了一幅前往寒山渔村的地图,自己带着这幅地图,亲自陪着厉秋风前往寒山渔村。众人从松鹤楼出发之时,叶逢春为表诚意,将这幅地图交给厉秋风随身携带。厉秋风知道叶逢春有意巴结自己,若是自己不肯答允,叶逢春心中不安,只怕会生了嫌隙,这才将带地图收在自己身上。没想到途中生了风波,恰好将这幅地图用上,却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本章完) 第3187章 第3187章 厉秋风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好之后,梅大郎双手按在桌面上,仔细察看地图。厉秋风虽然初次来到扶桑国,不过他拿到这幅地图之后,已将图上的山川、道路、镇子、村落等记得滚瓜烂熟。梅大郎虽然是扶桑人,可是乍一看到地图, 却也是摸不到头脑,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厉秋风知道这张图是向导绘制而成,梅大郎未必看得懂,是以伸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为梅大郎解说图上所绘的山川河流和道路村落。 梅大郎听厉秋风说了几处地名之后,立即判断出了地图的各个方位。他仔细端详了片刻,看到厉秋风指着的寒山渔村的位置, 脸色突然大变,抬头看着厉秋风,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颤声说道:“厉先生,你要去的那座寒山渔村真是在这里吗?” 厉秋风见梅大郎神情古怪,心中一怔,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此图是厉某那位朋友亲手绘制,绝对错不了。” 梅大郎脸色变得苍白,双眼紧盯着地图上画着寒山渔村的那个黑色墨点,沉吟了片刻,这才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先生那位朋友能够活着逃回大明,实属不易啊!此人福份不浅,想来是祖上积德,方能有如此福报。” 厉秋风越听越是不解,不晓得梅大郎为何会对寒山渔村如此忌惮。只是想到叶逢春曾经说过,当日他找来的那名向导知道寒山渔村的所在之后,也是吓得惊慌失措,死活不肯前去。向导不过是一介百姓, 听信一些恐怖流言不足为奇, 但是梅大郎毕竟是一方豪杰,手下有兵有将,为何听到寒山渔村的所在,竟然也吓成了如此模样?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他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叶逢春带着梅九郎走进了正房。此时梅九郎已经被松开了绑绳,只是他重伤未愈,脸色惨白如纸,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似乎随时都能摔倒在地上。 慕容丹砚看到梅九郎走了进来,心中厌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即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奸滑小贼。梅九郎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之后,神情大变,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目光,直到他看见梅大郎也在屋中, 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快走几步到了梅大郎面前, 拱手说了几句扶桑话。厉秋风虽然不晓得梅九郎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说话时的模样,想来是在问候梅大郎。 梅九郎说完之后,梅大郎看了他一眼,口中说道:“这两位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朋友面前不应该有什么忌讳,这两位朋友不懂扶桑话,咱们还是用汉话说罢。” 梅九郎听梅大郎如此一说,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由转头望向厉秋风。只见厉秋风神情如常,只是目光凌厉,梅九郎不敢与厉秋风对视,急忙转回头去。他先前被松田家重创,受伤着实不轻,所幸慕容丹砚为他敷了慕容世家的治伤灵药,这才救了他的性命。梅九郎据此以为慕容丹砚对他心生爱意,而扶桑男子向来视女子为玩物,没有丝毫尊重,是以梅九郎会错了意,竟然色胆包天,想要调戏慕容丹砚。慕容丹砚大怒之下,立时将他打倒在地。若不是顾忌厉秋风不快,只怕慕容丹砚早已一剑取了梅九郎的性命。只是慕容丹砚虽然没有杀掉梅九郎,却与丁观同谋,将梅九郎绑得结结实实丢入舱底。如此一来,梅九郎在舱底无人过问,生不如死,饱受折磨,险些硬生生地憋死在舱底。后来众人登岸之时,梅九郎被蒙住双眼塞入马车之中,看守他和原美慧的那名松鹤楼伙计性子火爆,在马车中对梅九郎拳打脚踢,折磨得他苦不堪言。是以梅九郎恨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入骨,发誓要将两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方才叶逢春走进厢房,将梅九郎的绑绳解开,只说梅大郎亲自带人杀入积香寺,要将梅九郎救出。梅九郎虽然认出与白衣人激战的八名黑衣人都是梅家族人,但是他初时并不相信梅大郎会亲自赶到积香寺,以为叶逢春另有图谋,故意欺骗自己。直到叶逢春带着他走出厢房,看到院子中站了三四十名黑衣人,其中有许多梅大郎的亲信,平日里随侍在梅大郎左右,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这才相信梅大郎就在积香寺中。 待到叶逢春将梅九郎带入正房之后,梅九郎看到梅大郎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站在一处,彼此之间似乎并无芥蒂,心中疑云大起。他与梅大郎都是扶桑人,自然要用扶桑话交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梅大郎竟然让他说汉话,而且还声称自己与厉秋风是好朋友,梅九郎心中惊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到梅大郎说完之后,梅九郎直愣愣地站在当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梅大郎见梅九郎怔怔不语,心中不快,转头对厉秋风说道:“厉先生将舍弟带到岸上之后,不晓得他为何会落到松田家使者的手中?” 厉秋风沉声说道:“这也正是厉某不解之处。当日厉某带领众人上岸之后,将令弟请入马车之中,由厉某亲自押送,按理说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是厉某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然能够在厉某眼皮子底下杀死马车上的看守,将令弟悄悄带走。更没想到的是在积香寺中又能与令弟重逢,而且还有松田家的人参与其中。这些事情。只有向令弟询问,才能知道其中的关节。” 厉秋风说到这里,瞥了梅九郎一眼,便即不再说话。梅大郎何等精明,听出厉秋风的话语之中对梅九郎有许多怀疑,若是梅九郎应对不善,只怕厉秋风会心生嫉恨。念及此处,梅大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厉先生说的不错。” 他说完之后,转头对梅九郎说道:“九郎,你将上岸之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说给咱们听听。切记要老老实实讲述,不可言过其实,否则引人猜忌,只怕后患无穷。” (本章完) 第3188章 第3188章 梅九郎虽然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他一向性子倨傲,争强好胜,否则也不会甘冒奇险,潜入松田岩岛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只是他在梅大郎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狂傲, 听梅大郎说完之后,他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又瞥了厉秋风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我离了八田寨之后,混入一支商队之中,随他们一起到了松田岩岛,打算刺杀几名松田家的官吏, 让松田岩岛乱成一团,使得商人不敢在岛上交易, 断了松田家的财路。只是我上岛之后,遇到了一些波折,一直无法潜入松田岩城,自然无法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后来在岛上遇到一个老家伙,我看他气度不凡,以为他必定是松田家的要紧人物,是以想要将这个老家伙当街刺死。没想到他身边的侍卫着实厉害,我刺杀不成,想要逃走又寡不敌众,被松田家的高手捉住之后严刑拷打,逼问我的来历。我自然不肯吐露八田寨的秘密,任凭他们殴打侮辱,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后来趁着守卫疏忽之时,我拼命逃了出去,途中遇到了这位厉先生。承蒙他看得起我,将我带到大船上,随后一起离开松田岩岛, 回到了扶桑。”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梅九郎说话, 心中都是颇为恼火,暗想这个小子这番话说得不尽不实,处处自夸,无耻之极。听他说话,不是咱们救了他的性命,倒似他自己击败了松田家的兵马,咱们求着他上船,再一起回到了扶桑。这个小子在咱们面前都敢耍花枪,想来是看到梅大郎到了,以为咱们奈何不了他,才会如此公然说谎。 厉秋风尚能觉得住气,慕容丹砚原本就对梅九郎厌恶之极,数次想要将他斩杀,只是碍于厉秋风不许她杀人,这才强自忍耐。此时看到梅九郎公然说谎,她心中大怒,双目圆睁,右手握住了剑柄, 正要出言喝斥。厉秋风不欲节外生枝,早已防备慕容丹砚翻脸, 见她伸手握住剑柄,急忙以目示意,要她不可动手杀人。慕容丹砚不敢违拗,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瞪了梅九郎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 梅九郎虽然奸诈,不过他一直不敢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对视,避开两人的目光,接着说道:“厉先生带着我回到扶桑之后,他不晓得我的身份来历,便将我塞入一驾马车之中,和一名女子关在了一处,还派了一个粗鲁汉子在马车上看管我和那名女子。因为我被厉先生用黑布包住了脑袋,压根不晓得马车走向何处,在路上走了一两日,颠簸得全身像是要散了架一般。疲惫不堪之下,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屋子中,而且除了我和那名女子之外,还有一个家伙也被关在屋子中。” 梅九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不晓得为何会到了这间屋子中,正自茫然不解之时,有两名白衣人走了进来,逼问我的身份来历。我抵死不肯说话,任凭他们对我拳打脚踢,侮辱责骂,始终一言不发。两名白衣人奈何不了我,又去询问那名女子的来历。女子吓得紧了,一直哭泣不停,自称跟随父亲出门,途中遭遇海盗劫杀,侥幸逃得性命。后来被人塞进马车之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便到了这间屋子之中,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两名白衣人对我虽然甚是粗鲁,不过对那名女子还算客气,见女子吓得魂飞魄散,不似作伪,不只没有对她无礼,反倒安抚了她几句。紧接着两名白衣人又去逼问另外那个家伙,那人只说自己是来自骏川的商人,路上遇到了山贼,同行诸人都被山贼杀死,只有他侥幸逃得性命。不过逃走之时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地闯入一片树林之中,结果迷了路,最后被一伙来历不明之人捉住,将他装入麻袋之中带走,待到将他放出来之后,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厉秋风听梅九郎说话,知道此人奸诈,说出来的话大多当不得真,只是听他提到被白衣人捉住的另外一男一女,心中暗想,梅九郎说的一男一女自然就是原美慧和平旭成了。这两人与他无关,不必作假,是以这番话多半都是真的。原美慧是一个弱质女子,落入这伙白衣人手中之后,吓得魂飞魄散,只得将自己的来历老老实实说了出来,与我和慕容姑娘先前所知的情形一般无二。平旭成却说了假话。他明明来自扶桑国京城,受扶桑国朝廷大臣所托,到那处隐秘的码头接收货物,可是在白衣人面前却谎称自己是一名寻常商人,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那伙白衣人是松田家的使者,他们与平旭成、梅家在积香寺撞到了一处,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可是仔细想想,其中似乎又有许多可疑之处,只怕背后另有缘由。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梅九郎接着说道:“后来那两个白衣人将我们三人分头关押,其间这伙人数次对我严刑逼问,我一直一言不发。方才这些家伙又将我们大哥大人押到了一间屋子中,逼问我的身份来历。后来梅初带着兄弟们闯进屋子,与那伙白衣人混战起来,紧接着厉先生也从屋顶跳了下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了。” 梅大郎听梅九郎说完了之后,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你知道那伙白衣人是什么来历吗?” 梅九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他们只是逼问我的身份来历,并未自承身份,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梅大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你擅自下山,险些惹出大祸,原本要受重罚。只是念你宁死不肯屈服,没有将八田寨的秘密说给松田家那伙奸贼知道,还算有骨气,没有辱没了咱们梅家子孙的脸面,是以此次对你不加责罚。但是回到八田寨之后,你须得闭门读书练武,不得再有下山找松田家报仇的妄念,若是再闯出祸来,就算我是梅家的家主,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本章完) 第3189章 第3189章 梅大郎越说越是严厉,到得后来声音森严,神情狰狞,让人不寒而栗。梅九郎不敢辩解,只得连连点头称是。梅大郎哼了一声,口中说道:“看你如此狼狈, 想来吃了不少苦头,这就下去歇息去罢。” 梅大郎说完之后,向着门外大声招呼了一声,片刻之后,两名黑衣人快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梅大郎面前, 这才停了下来, 垂手侍立。梅大郎向着梅九郎指了指,说了两句扶桑话, 两名黑衣人会意,立时走到梅九郎身边,每人搀扶住梅九郎一条胳膊,将他连拖带架带出了正房。 待到梅九郎和两名黑衣人走出正房之后,梅大郎干笑了两声,转头对厉秋风和叶逢春说道:“舍弟少不更事,做事鲁莽孟浪,让两位见笑了。多亏两位出手相助,才保住了他的小命,我在此谢过两位了。” 梅大郎一边说话,一边向着厉秋风和叶逢春躬身施礼。厉秋风心中暗想,我一直以为有人窥伺在侧,趁我和慕容姑娘不备,杀掉了在马车中看守梅九郎和原美慧的松鹤楼伙计,将两人带走。方才听说梅大郎说出了梅九郎的身份,以为向梅九郎询问, 便能知道他是如何被人带走。没想到梅九郎说完之后,仍然不晓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的敌人的身份。梅九郎说话虚虚实实,压根靠不住。看他的模样不像是有意遮掩,只是多有夸张,自吹自擂,免得让梅大郎知道他有多狼狈。由此看来,梅九郎与梅大郎似乎并不算十分亲密。想来梅大郎平日对梅九郎管束甚严,梅九郎因此对梅大郎颇有怨恨。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舍弟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不过与他一起被松田家捉住的那一男一女如何发落,还请厉先生和叶先生示下。” 厉秋风听梅大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原美慧被我和慕容姑娘所救,不过她不晓得咱们的来历,不足为虑。但是平旭成识得叶逢春,在松鹤楼之中也曾见过我,若是在梅大郎面前见到我和叶逢春,只怕另有波折,是以还是不要与他见面为好。这两人与咱们没有什么干系,任由梅大郎发落他们罢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他对梅大郎说道:“那两人原本与厉某和叶先生没有什么干系, 由梅大人处置好了。折腾了大半夜, 眼下厉某已是疲惫不堪,就不碍着梅大人办事了。”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话,知道他不想看到平旭成,是以厉秋风话音方落,便即笑着说道:“是呀是呀,梅九公子平安无事最好,至于其他两人,就由梅大人处置好了。后院左右两侧的厢房空屋甚多,梅大人尽可以安排手下居住。” 梅大郎听厉秋风和叶逢春说话,知道两人有送客之意,便即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三位歇息了。至于寒山渔村之事,绝非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三位今晚好生歇息,明日我再将寒山渔村的事情详细说给三位知道。” 梅大郎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慕容丹砚和叶逢春拱了拱手,便即转身离去。待到梅大郎走出正房之后,叶逢春急忙快步走到门口,探头向院子中张望了一番,这才将屋门关紧,走回到厉秋风面前,陪着笑脸说道:“姓梅的方才提到寒山渔村,不晓得他有何用意?” 厉秋风将此前梅大郎对寒山渔村颇为忌惮之事说了一遍,叶逢春听了之后也是茫然不解,思忖了片刻,这才对厉秋风说道:“真是奇了。前几日在下找来那名向导之时,他知道寒山渔村的所在之后,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活不肯带着厉大爷和穆姑娘前去。其时在下心中恼火,险些饱以老拳,要逼问他说出实情。这个王八蛋只说那里不是人去的地方,却又不肯细说究竟。在下知道此人在黑白两道都有朋友,轻易不能得罪他,只得让他画出前往寒山渔村的地图,然后将他放走。梅大郎乃是梅氏一族的族长,是一方大豪,胆敢与扶桑国朝廷和松田家对抗,可见此人胆子极大。可是他提到寒山渔村,竟然也害怕成如此模样,只怕那里真有什么奇怪。”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方才厉某一时失言,提到前往寒山渔村之事,梅大郎甚是热心,详细问起此事。厉某以为此人与叶先生甚有交情,想来不至于坑害咱们,是以将此事说给他听。没想到梅大郎听厉某说过之后,神情大变,对寒山渔村极为忌惮。厉某心中不解,正要向他询问此事,叶先生带着梅九郎来到正房,梅大郎便将话头岔开了。明日若有机缘,须得向梅大郎打探清楚寒山渔村到底有什么古怪,否则咱们稀里糊涂闯了进去,只怕会有极大的风险。”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又商议了一番,便即分房歇息。叶逢春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到二楼两间内室歇息,他自己在楼下找了一间屋子和衣睡下。只是他躺到床上之后,突然想起释行空被厉秋风点中穴道,塞在橱架背后,一直没有被放出来,心中一凛,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打算去将释行空拖出来。只是他转念一想,厉百户将释行空制住,若是要将这个秃驴释放,也应当由厉百户亲自动手。我若是越俎代疱,将这个贼秃释放,只怕厉百户心中恼火,对我心生忌恨,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 念及此处,叶逢春又躺回到床上,暗想释行空啊释行空,老子原本不想为难于你,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厉百户和穆姑娘,活该你倒霉。老子既然得罪了你,日后再想得到积香寺相助,势比登天还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要了你这个秃驴的性命,由老子挑一个可靠之人来做积香寺方丈。如此一来,积香寺也被老子收入囊中,每年至少能多一万多两银子的进项。最好你这个秃驴打熬不住,今晚便一命呜呼,免得老子再费心费力取你的性命! (本章完) 第3190章 第3190章 这一晚叶逢春睡得并不踏实,数次从梦中惊醒,其间还做了一个怪梦,梦见释行空从橱架背后爬了出来,犹如一只巨大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床边, 右手自怀中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向叶逢春咽喉刺了下来。叶逢春眼看着匕首就要刺入自己的咽喉,急切间想要躲避,可是身子犹如被绳索束缚,压根无法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光四射的刀尖刺了下来, 吓得他张嘴大喊,蓦然间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压根没有什么匕首,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一场恶梦。梦醒之后,叶逢春全身上下都是冷汗,躺在床上呼呼喘着粗气,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就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他心中暗想,俗话说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我身在积香寺中,却一心想要将释行空弄死,只怕触怒了佛祖和菩萨,才会心中忐忑,做了许多恶梦。只是我已经将释行空得罪得狠了,若是他还做积香寺的方丈,日后松鹤楼的商队再从古碑山经过,不止不能指望得到积香寺帮忙,只怕寺中僧人还会勾结山贼海盗,骚扰松鹤楼的商队。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得罪了佛祖菩萨, 说不得也只好将释行空杀掉。 叶逢春盘算良久, 这才沉沉睡去,梦中模模糊糊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从楼上走了下来,随后将释行空从橱架背后拖到屋子中央,两人刀剑并举,将释行空的脑袋砍掉。只见释行空的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却没有鲜血自伤口喷出,情形颇为诡异。叶逢春见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杀死释行空,心中又惊又喜,正要开口说话,蓦然间听到门外有人大声叫喊“杀人啦!杀人啦”,他心中悚然一惊,脑袋中一阵迷糊,隐隐约约感觉事情有一些不大对头,渐渐想起自己躺在床上睡觉,眼前的情形多半是自己梦中所见。念及此处,他定睛望去,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不过释行空的脑袋兀自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滚到了木床旁边, 面孔朝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叶逢春。叶逢春虽然猜到自己是在睡梦之中,可是看到释行空的人头如此诡异,吓得他魂飞魄散,想要从床上爬起来逃走,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屋子外面传来的惊叫声兀自不停,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那人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向叶逢春的床边走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叶逢春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光明,有人站在床前,正自静静地看着他,口中说道:“惊扰叶先生歇息实属不该,只是后院厢房出了惨事,平旭成被人杀掉,不晓得是什么人下的手,厉某不得不与叶先生好生商议此事。” 叶逢春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站在床前说话的正是厉秋风。叶逢春怔了片刻,这才清醒过来,急忙从床上跳到了地上,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衫鞋袜,一边对厉秋风说道:“平旭成不是由梅家人看管吗?难道昨天晚上梅大郎去逼问他的来历,一时失手,将他杀死了不成?” 厉秋风沉声说道:“厉某醒来之时,虽然并未天光大亮,不过外面已经能够看清人影。厉某闲来无事,悄悄走到院子散步。梅大郎派了几名梅家子弟在后院守卫,看到厉某走出正房,便即围了上来,盘问厉某的来历。厉某尚未说话,梅大郎匆匆走出了厢房,喝退几名守卫,陪着厉某闲聊。其时天渐渐亮了起来,厉某正要与梅大郎告辞,突然有梅家子弟从右侧一间厢房中跑了出来,神情慌张,向梅大郎禀报,说是平旭成已经死了,不晓得是什么人暗中下手将他杀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梅大郎听那人说完之后,脸色大变,急忙向厉某告辞,匆匆赶往厢房去了。此时住在两侧厢房中的梅家子弟都已惊醒,纷纷跑到了院子中,有的守住角门,有的四处搜查。厉某见这些人望向正房之时神情古怪,不想与他们起了冲突,便即走回正房,将屋门紧紧关闭。梅家子弟虽然不怀好意,不过并未硬闯正房,想来梅大郎已经吩咐过他们,不许他们闯入正房胡闹。平旭成是死是活,原本与咱们没有什么干系,不过先前有人在厉某和穆姑娘眼皮子底下杀死叶先生手下的伙计,带走了梅九郎和原美慧,昨夜又在梅家子弟重重守卫之下杀掉了平旭成,以武功而论,天下少有人敌。若是此人要对付咱们,可以说是极为棘手。厉某心中忐忑,只得将叶先生唤醒,想与先生商议如何应付敌人。”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厉大爷的武功智计胜过在下百倍千倍,在下在厉大爷面前哪敢置喙?不过在下与梅家打过交道,知道一些梅家的底细,须得说给厉大爷知道。梅家十余年前被松田家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失去了封地,逃入深山之中。但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加上梅大郎是一个厉害角色,苦心经营了十余年,梅家已有复兴之相。松田家知道梅大郎一旦羽翼丰满,必定会攻打松田家,为梅家先人报仇,是以一直视梅大郎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若不是梅家藏匿的八田寨离着松田家的封地几有千里,中间又隔着三四家大名的封地,松田家早已派出大军征讨梅家了。虽然松田家无法一举倾覆八田寨,不过明里暗里的狠辣手段也用了不少。十余年间,松田家派出许多刺客,想方设法想要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此外还与八田寨左近的几家大名多方结纳,煽动这些大名派出兵马灭掉八田寨。梅家被松田家如此压制,兀自能够屹立不倒,那是因为梅大郎苦苦支持,耗尽心血,将八田寨建得因若金汤,又不惜花费重金招兵买马,使得左近的各家大名不敢小觑八田寨,这才使得梅家一族延续了下来。” (本章完) 第3191章 第3191章 厉秋风听叶逢春讲述梅家与松田家的恩怨纠葛,暗想我只是问他应当如何应付平旭成被杀之事,可是他压根不提此事,只是滔滔不绝地吹捧起梅大郎来,真是奇哉怪哉。先前他屡次为梅大郎说话,可见两人交情不浅, 可是在我面前说这些废话,又有什么用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十余年间,梅大郎不晓得躲过多少明枪暗箭,才能活到今日,是以他平日里极为狐疑,一旦怀疑有人要对他不利, 往往会先下手为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对方除掉。依在下看来,平旭成之死,多半是因为梅大郎怀疑他的身份来历,担心他与梅家为敌,为了消除后患,索性将他杀掉,从此一了百了。”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知道他并非有意为梅大郎说话,心意登平,口中说道:“叶先生高见,厉某佩服。” 叶逢春连称不敢,谦逊了几句,这才接着说道:“是以依在下看来,平旭成是死是活,原本与咱们没有丝毫干系。既然梅大郎将他除掉,咱们不必理会,免得让梅大郎猜忌咱们。就算扶桑国朝廷的大臣追究此事,也不会牵连到咱们头上, 不会坏了厉大爷的事情。” 叶逢春说到这里, 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神情如常,并无怒意,这才接着说道:“在下如此说话,或许有几分向梅大郎卖好之意。在下并非害怕此人,只是他是这里的地头蛇,咱们犯不上与他起了龌龊,耽误了厉大爷和穆姑娘要办的大事。此乃在下愚见,若有谬误之处,还请厉大爷恕罪。”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先生说的都是至理,厉某只有佩服的份儿,哪里会怪罪叶先生?就依叶先生的主意,咱们不必纠结平旭成为何被害,由着梅家去折腾罢。” 厉秋风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某与梅大郎结纳, 是想打听寒山渔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扶桑人如此忌惮。叶先生若有机缘, 不妨旁敲侧击,诱使梅大郎说出实话。” 叶逢春笑着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一定将此事打探清楚,再来向厉大爷禀报。” 叶逢春说到这里,转头向右侧橱架看了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橱架后面还有一个人,不晓得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厉秋风听叶逢春如此一说,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口中说道:“幸好叶先生提醒,否则厉某早已将释行空抛置脑后了。厉某原本打算今日一早便即离开积香寺,向寒山渔村进发,估摸着走出几十里地之后,释行空的穴道才能自行解开。到了那时,即便他要对咱们不利,也追不上咱们了。没想到昨夜积香寺中生了变故,咱们须得打探清楚寒山渔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离开这里,是以只好仍然将他关在这间屋子之中。厉某如此打算,不晓得叶先生以为如何?”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的计谋自然是精妙无比,不过在下以为,为了消除后患,免得节外生枝,不妨将这个贼秃杀掉,再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咱们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积香寺这伙贼秃必定拿咱们没有法子。” 厉秋风听叶逢春又提起斩杀释行空之事,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个和尚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并非恶棍,还是不要伤了他的性命为好。”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说得是,在下谨记在心,不会害了他的性命。”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有两名黑衣人送来了馒头咸菜和清水。厉秋风和叶逢春都是谨慎之人,此时与黑衣人敌友未明,哪里敢吃黑衣人送来的食物?是以两名黑衣人离开之后,两人将碗盘中的馒头咸菜尽数抛入床下,以防黑衣人在饭菜之中下毒。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慕容丹砚走下楼来,看到厉秋风正在和叶迎春说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笑着说道:“方才我去了厉大哥的居住,多次敲门却无人应答,还以为厉大哥又将我留下,自己到外面打探消息去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醒来之后,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想到平旭成昨夜被杀,梅家子弟在后院到处搜查,我担心惹出麻烦,只好又退了回来。”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平旭成死了,心中又惊又喜,双眼紧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是谁下的手?” 厉秋风沉声说道:“方才我和叶先生议过此事,猜想多半是因为梅家问不出平旭成的来历,担心他另有所图,索性将他杀掉,从而可以一了百了,免除后患。”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怔,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平旭成和原美慧、梅九郎都是被松田家捉住,逼问三人来历的也是松田家的人。是以平旭成被杀,应当是松田家的人下手才对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松田家的人虽然行踪诡异,不过他们武功稀松平常,被梅家子弟打得大败而逃,再想重回积香寺杀人,势比登天还难。另外据叶先生所说,梅家逃离八田城之后,松田家仍然苦苦相逼,想要将侥幸逃得性命的梅家子弟尽数斩杀,以除后患。梅大郎费尽心思才保住了梅家一脉,是以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昨夜他率领族人打败了松田家一伙人,救出梅九郎,顺手将原美慧和平旭成也救了出来。原美慧是女子,既不会武功,又胆小如鼠,对梅家没有什么威胁,梅大郎不必杀她。而平旭成老奸巨滑,身上种种可疑之处,必定逃不过梅大郎的眼睛。梅大郎昨晚离开正房之后,多半已经筹划停当,待到后半夜时分,派人潜入关押平旭成的厢房,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杀死。” (本章完) 第3192章 第3192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平旭成是死是活,与咱们没有丝毫干系。他既然死在梅家子弟手中,咱们装着不知道好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向梅大郎打听寒山渔村到底有什么古怪, 否则咱们稀里糊涂前往寒山渔村,只怕会遭遇不测。” 厉秋风说完之后,慕容丹砚和叶逢春点头称是。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叶逢春向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手告辞,说是要去查看手下伙计和寒山渔村的扶桑人是否安分。待到叶逢春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梅大郎这厮说的话靠得住吗?” 厉秋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此人是一方大豪,说话做事必定极为谨慎。咱们与他在积香寺中撞到了一处, 而且还起了龌龊,依照梅大郎的性子,岂能容咱们活在世上?他之所以没有对咱们下手,一是忌惮咱们的武艺,担心凭他带来的几十名手下,不只杀不了咱们,反倒会惹祸上身。二是他见咱们武艺高强,想要招揽咱们为他所用。无论如何,咱们须得提防此人,他的话自然不可尽信。就算此人没有丝毫隐瞒,将寒山渔村的情形说出来之后,咱们还要自行到寒山渔村去打探一番。”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还要防备梅大郎与咱们翻脸,派人偷袭咱们。”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 恨恨说道:“梅九郎这个小贼卑鄙无耻, 不是好人。梅大郎是他的哥哥,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此人要坑害咱们,我一剑斩下他的狗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平旭成死了,梅九郎被梅大郎救了出来,剩下一个原美慧去了哪里?” 厉秋风皱了皱眉头,口中说道:“梅大郎没有提到原美慧。不过原美慧是弱质女流,又不是出身豪门贵族,不过是商人之女,梅大郎无须与她为难,不会害了她的性命。”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撇了撇嘴,口中说道:“弱质女流?哼,我看她可不像是弱女子!这个女子妖里妖气,不像好人!厉大哥, 你可不要被她骗了!我娘对我说过,世上美貌女子最会骗人, 绝对不能小看。昔年我爹爹纵横天下,不知道折服了多少英雄好汉。后来他在西域遇到一位不会武功的女子,结果上了她的大当,险些命丧荒城之中。还有咱们遇到的那个假马东青,她连刀剑都拿不起来,却险些要了我的性命,你说这些女子厉害不厉害?”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心中颇为尴尬,又不敢出言为原美慧辩解,只得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姑娘说得甚是,厉某一定小心应付。只是咱们已经将原美慧带到了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不必再带着她同行,由她自行离开好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之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其间门外不时响起脚步声,想来梅家子弟正在到处搜查。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梅大郎派人杀了平旭城,又贼喊捉贼,派人到处搜查凶手。他如此做作,却不晓得咱们已经看穿了他的阴谋,着实好笑。”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对她小声说道:“小心,有人来了!” 慕容丹砚心中一怔,凝神静听,果然听到有人走到正房门前。她心中一凛,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便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响,正房大门已经被人推开,叶逢春手中提着一个包袱,快步走进屋中,转身将房门关紧,这才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笑着说道:“方才在下到中院走了一遭,寒山渔村那些扶桑人还算听话,老老实实留在僧房之中,无人敢擅自出门。积香寺的贼秃们不晓得释行空这个秃驴已经被咱们制服,未得释行空召唤,无人敢到后院胡闹。”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带着的食物不多,最多只能应付两天。若是明天不下山采办粮食,只怕大伙都要饿肚子。” 叶逢春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包袱之后,里面放着四五个馒头和一个油纸包。叶逢春打开油纸包,从里面取出卤过的牛肉干摆放到桌子上,笑着说道:“梅家的东西咱们自然不能碰,在下取来馒头和牛肉干给厉大爷和穆姑娘充饥。等咱们离开积香寺之后,再寻一处酒馆请两位痛饮几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折腾了一日一夜,此时腹中饥饿,看到馒头和牛肉干,当真是食指大动,是以也不客气,伸手拿起馒头大嚼,又将牛肉干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叶逢春见两人将馒头和牛肉干吃光,急忙给两人倒上茶水,笑着说道:“这壶茶是释行空昨天给咱们备好的,没有经过梅家人的手,两位可以放心饮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吃饱喝足之后,正与叶逢春闲聊,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喧闹,脚步声越发杂乱起来。三人心中一凛,不由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一些紧张。叶逢春站起身来,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在屋中稍候,在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叶逢春说完之后,向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走出了屋子。慕容丹砚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你说梅大郎会不会改了主意,要对咱们下手?”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此人虽然狠毒,不过他是一个谨慎之人,若是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不会轻易下手对付咱们。否则他也不必等到此时,昨晚便可以命令手下围攻咱们。不过听院子里乱成如此模样,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于是不是梅大郎故弄玄虚,眼下尚未可知。” 慕容丹砚恨恨说道:“这些扶桑人行事诡异,不可以常理度之。若是梅家兄弟想要坑害咱们,我必定先将梅九郎这个小贼一剑刺死。厉大哥,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胡乱杀人!” (本章完) 第3193章 第3193章 厉秋风知道慕容丹砚恨梅九郎入骨,数次想要取了他的性命,若不是自己一再阻拦,只怕梅九郎早已身首异处了。只是眼下梅家大举来援,再要击杀梅九郎,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 厉秋风以为她是泄愤之语,心中不以为意。 片刻之后,叶逢春走回了屋子,将屋门关紧之后,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两人见叶逢春神情惊慌,心中俱都一凛,还没等开口询问,只听叶逢春颤声说道:“厉大爷, 穆姑娘, 外面出了、出了大事,梅九郎竟然被人、被人杀了……” 叶逢春此言一出,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大惊,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彼此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一些古怪。片刻之后,厉秋风开口问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叶逢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梅家人也不晓得是什么人杀死了梅九郎。方才在下到了院子之中,看到梅家子弟个个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胡乱搜查。梅大郎带着几个心腹正在商议事情,看到在下之后,便将在下叫了过去,询问在下是否看到可疑人物。在下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能说没有见过。梅大郎说梅九郎死在厢房之中,凶手踪影不见。在下听了之后大惊失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梅大郎见在下惊恐不安,还安抚了在下几句, 要在下不必惊慌, 说是此事与在下和厉大爷、穆姑娘无关,多半是松田家那伙奸贼昨夜吃了大亏之后狼狈逃走,但是心有不甘,窥伺在积香寺左近,趁着梅家子弟不备,潜入后院杀人泄愤。” 慕容丹砚听说梅九郎被杀,初时心中大喜,暗想当真是老天爷有眼,让这个小贼见了阎王!此人挑拨我和厉大哥生了嫌隙在先,轻薄于我在后,我早想将他一剑杀了,但是厉大哥不许我动手杀人,这才让这个小贼活到现在。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小贼昨晚还公然说谎,死性不改,想不到今天一早便被松田家的人杀掉,当真是报应不爽。哈哈, 哈哈。 慕容丹砚越想越是得意,只是无意中看了厉秋风一眼,见他皱紧了眉头,面有忧色,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一向不许我斩杀梅九郎,如今梅九郎突然被杀,他多半会以为我暗中出手杀人,必定会怨恨于我,这、这可如何是好?!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焦急,颤声说道:“厉大哥,我一直与你在一起,没有离开这间屋子,是以出手斩杀梅九郎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神情惊慌,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姑娘一直在楼上歇息,自然不是你将梅九郎杀死。何况姑娘是一个识大体之人,虽然对梅九郎极为厌恶,却也不会擅自出手杀人。”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你看到梅九郎的尸体了吗?” 叶逢春摇了摇头,口中说道:“这等事情,在下躲还躲不及,如何敢去看那个小子的尸体?此事与咱们无关,由着梅家的人去搜查好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对叶逢春说道:“依叶先生看来,梅大郎会不会以为是咱们下手杀了梅九郎?若是他以为梅九郎死在咱们手中,必定不肯罢休,势必要对付咱们,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眼下梅家在积香寺中约摸有五六十人,虽说比咱们多出数倍,不过武艺平庸,不足为惧。若是我与厉大哥联手偷袭,要将他们尽数杀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逢春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想将梅大郎一伙尽数斩杀,心中大惊,暗想怪不得阳震中如此看重这个丫头,此女心思狠毒,行事果断,这等胆识,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叶逢春思忖之际,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叶先生说梅大郎招兵买马,势力不小,若是他的援兵赶到,再要将此人除去,势比登天还难。我以为良机稍纵即逝,不能再有丝毫犹豫。” 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梅大郎是梅家的族长,十余年间苦心经营,统领侥幸未死的梅家族人避开了松田家追杀不说,还重振旗鼓,羽翼日丰,终成一方大豪,使得松田家和左近几家大名都不敢小觑于他,可见此人极富智计,绝对不是莽撞之人。他昨夜从正房离开之后,必定会派出得力手下在院子和厢房中监视咱们,知道咱们并未走出正房,是以梅九郎被杀,他绝对怪不到咱们头上。眼下看来,杀掉梅九郎和平旭成的必定是松田家的人,梅大郎不会想不到这一关节。如今松田家窥伺在侧,是梅大郎的死对头。他须得竭尽全力对付松田家的人,想法子离开古碑山,平安返回八田寨,犯不上与咱们结仇,又树新敌。”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高见,在下佩服。眼下梅九郎被杀,梅大郎惊恐之下,必定要全力对付松田家,一时之间顾不上咱们。厉大爷要向他打听寒山渔村的事情,只怕他无心细说。”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松田家视梅家为心腹大患,十余年间费尽了心思,想要将梅大郎一伙人杀得干干净净,以除后患。只是八田寨地势险峻,又隔着几家大名,松田家无法派出大军征讨。若是知道梅大郎离开固若金汤的八田寨,只带了数十人来到古碑山,松田家必定会尽出精锐,大举围攻古碑山。咱们跟在梅大郎身边,只会让松田家以为咱们与梅大郎是同伙,绝对不会放过咱们。与其陪着梅家在这里等死,不如咱们尽快离开古碑山,将那些扶桑人送回寒山渔村。若是厉大爷担心寒山渔村有古怪,在下可以派几名得力的伙计先行前去探路,确认寒山渔村没有陷阱之后,咱们再进入寒山渔村也不迟。” (本章完) 第3194章 第3194章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正想开口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已经走到了门前。他心中一凛,顾不得与叶逢春说话,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有人来了!不管来人是谁, 有何打算,咱们都不要莽撞,须得小心应付,以免误了大事。” 厉秋风话音方落,脚步声已经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在门上叩了三下, 口中说道:“厉先生在否?” 厉秋风听出是梅大郎的声音,沉声说道:“梅大人请进。”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慕容丹砚和叶逢春轻轻摆了摆手, 示意两人须得沉住气,不可莽撞行事。片刻之后,只听“吱呀”一声响,屋门被人推开,两名黑衣人手按刀柄,雄纠纠地走了进来。慕容丹砚认出两名黑衣人是梅大郎的手下,以为两人奉梅大郎之命前来杀人,心中一凛,便要拔剑相迎。只是想到厉秋风方才叮嘱自己不要莽撞,这才没有冲上去拦住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走进屋子之后,便即向左右分开,站立在门口两侧相对而立。片刻之后,又有两名黑衣人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屋子中央,这才停下脚步,向左右各自挪开了三步,手按刀柄, 威严肃立。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没想到梅大郎没有露面, 却有四名黑衣人装模作样地走了进来,不像是江湖中人见面,倒像是县太爷升堂一般,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片刻之后,只听得脚步声响,梅大郎终于走进了正房。屋中四名黑衣人见梅大郎到了,齐齐躬身施礼。梅大郎视若不见,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厉秋风等人。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衣人,手按刀柄,挺胸叠肚,一脸骄横。 厉秋风见梅大郎如此做作,暗想此人的神情与此前大不相同,竟然在咱们面前摆起了官架子。只是这架子摆得不伦不类,看上去颇为滑稽。想来此人听说过县太爷升堂问案的模样,想要学一学县太爷升堂时的威风,压制咱们的锐气。此人如此做作,多半是想试探咱们的口风,打探是谁下手杀掉了梅九郎。 厉秋风思忖之际,梅大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 看了厉秋风等人一眼,口中说道:“厉先生请了。山中寒冷,厉先生昨晚歇息得可好?” 厉秋风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梅大人远来是客,这话应当由厉某来问才好。只是厉某听说九公子遭遇了不幸,想来梅大人一定没有睡好,是以这些客套话厉某也不必多说。梅大人节哀顺便,别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厉大哥不等梅大郎这厮说话,便将梅九郎被杀之事说了出来。如此一来,梅大郎必定以为厉大哥早已知道梅九郎被杀,十有八九便是杀人凶手。看他带着手下同来,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厉大哥口不择言,一句话便让梅大郎起了杀心。虽说咱们并不害怕,可是毕竟以少对多,要击败梅家诸人,应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厉大哥说错了话,让梅大郎一伙人有了防备,再要将他们除掉,不免要多费许多力气。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大为佩服,暗想梅大郎气势汹汹来见厉百户,打定了要给厉百户一个下马威。此前他曾对我说过,杀死梅九郎之人并非是厉百户和穆姑娘,按理说不该到正房来找厉百户的麻烦。只是他想到凶手能在梅家子弟重重护卫之中,取了梅九郎的性命,武艺着实了得,梅家诸人无人可以抵挡。而且敌人杀掉梅九郎,无疑是对梅大郎的警告,下一个要杀的多半就是梅大郎。是以梅大郎思虑再三,以为要捉拿杀死梅九郎的凶手,更要保得自身平安,须得借重厉百户之力。只是他知道像厉百户这等人物,即便拿出千两黄金,也不能为自己所用,是以他故意摆出兴师问罪的模样,以道义压制厉百户,要厉百户为了自证清白而去追杀杀死梅九郎的凶手。厉百户是何等样人,看到梅大郎这副模样,必定已经猜出了他的用意,不等梅大郎开口,先行说出梅九郎被杀之事,抢了梅大郎的话头,打乱了梅大郎筹划好的计谋,逼得他方寸大乱,非得气昏了头不可。 果不其然,厉秋风说完之后,梅大郎脸色大变,原本耀武扬威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他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嘴角抽搐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我听中原汉人说过一句话,叫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厉先生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着实令人佩服。”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梅大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竟然没有立时与厉秋风翻脸,心中大为惊讶,不知道梅大郎在捣什么鬼。叶逢春却是兴灾乐祸,暗想梅大郎这厮只不过是一介扶桑武夫,却在咱们面前掉书袋,说出几句俗语不伦不类,让人笑掉大牙。这厮已经知道厉百户看穿了他的把戏,不得不丢掉先前的打算,只能向厉百户说好话。扶桑人有一个算一个,虽然阴险狡诈,贪婪狠毒,不过小肚鸡肠,贪小利而吃大亏,只能占到一些小便宜,终究成不了大事。 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方才院子中一阵大乱,叶先生出门查看,不是梅大人告知他九公子被杀之事么?怎么一转眼间,梅大人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梅大郎此时方寸大乱,先前想到的应付之策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原本想要以梅九郎被杀之事做筹码,挤兑逼迫厉秋风替他杀掉松田家的人,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厉秋风已将梅九郎被杀之事坦然说了出来。梅大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立时知道自己的用意已经被厉秋风看穿,再想借梅九郎被杀之事逼迫厉秋风替自己办事,势比登天还难。他心中念头急转,暗想此时强敌窥伺在侧,须得借重眼前这几人之力,既然姓厉的已经看穿了我的计谋,须得另想妙计,让姓厉的为我效力! (本章完) 第3195章 第3195章 念及此处,梅大郎心意已决,暗想既然要驱使姓厉的为我效力,须得让他对我没有丝毫怀疑。眼下已到了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不妨与他赤诚相见,方能消除他对我的猜忌。此人极为精明, 不能再对他说假话。 想到这里,梅大郎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先生如此精明,我也不必再多费力气,巧言令色,弄巧成拙, 后悔不迭。” 慕容丹砚听梅大郎一连串说出这么多成语, 用在眼前的场合却是不伦不类, 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昨日厉先生说过前往寒山渔村之事,只是厉先生初来乍到,不晓得那里是百鬼横行之地,这些年不晓得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厉先生若是稀里糊涂闯了进去,只怕会坠入陷阱,成了恶鬼掌中的玩物。” 厉秋风听梅大郎提到寒山渔村,暗想此人知道我看穿了他的用意,不敢再耍花枪。他知道我此次来到扶桑国是为了前往寒山渔村,这才打算用寒山渔村的秘密来让我就范。此人锐气已失,不必担心他另生毒计。 念及此处,厉秋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亲自为梅大郎端来一张椅子,请梅大郎坐下。梅大郎连声道谢,转身向着站在屋中各处的六名黑衣人摆了摆手。六名黑衣人倒退着走到门口,这才转身依次走了出去,将屋门悄无声息地关上。 待到六名黑衣人退走之后, 梅大郎这才拿捏着坐下, 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先生初时提到寒山渔村,我还没有多想,后来看到那张地图,知道厉先生要去的那个地方,便是被视为地狱入口的鬼村,心中惊恐之极。我不晓得托厉先生前往寒山渔村的那人有何图谋,不过此人一心想要让厉先生到那里去走一遭,只怕厉先生将他得罪得狠了,否则也不会想出如此狠毒的诡计。” 梅大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这些年在咱们扶桑国流传着一句话,说是你若是恨谁,就请他去恶鬼之眼。官吏百姓为之色变的恶鬼之眼,就在各位要去的寒山渔村。据说恶鬼之眼是一处水潭,形状像极了人的眼睛。潭水寒冷刺骨,人若进入水潭, 立时会被寒冰裹住,直直地沉入潭底。水潭每年有九个月被厚冰笼罩, 其余三个月寒冰融化,犹如恶鬼睁开了眼睛,若是有人从左近走过,即便离着水潭有数百丈远,也会被无形的大手拖入水中,尸骨无存。” 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梅大郎神情一变,转头望向慕容丹砚,口中说道:“小公子以为我在说笑话,心中不屑,是也不是?” 慕容丹砚瞥了梅大郎一眼,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梅大人,你说的这件事情,在扶桑国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说得过去,可是要在咱们大明,只怕三岁小孩都能看出破绽。实不相瞒,我和厉大哥出海赶赴扶桑之前,曾经在某地遇到一件怪事……” 慕容丹砚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咳嗽了一声,抢着说道:“穆姑娘,这等小事,说出来只能惹人耻笑,还是不说为好。梅大人话还没有说完,如此打断他的话头,未免有一些失礼。”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知道他不想让梅大郎知道得太多,只得闭上了嘴巴。梅大郎听厉秋风称呼慕容丹砚为“穆姑娘”,心中一动,偷偷看了慕容丹砚一眼,暗想这个小子眉目如画,身形婀娜,确实有几分女子的模样。姓厉的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物,想不到他竟然喜好男风,身边还带着娈童。我听人说过,大明国的达官贵人玩腻了美女,个个喜好娈童,有断袖之癖,与咱们扶桑国的王族和大臣如出一辙。姓厉的武艺高强,极富智计,原本是一个极难对付、极难收买的人物,不过他有如此癖好,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说起娈童,咱们扶桑国有的是,只要我拿出几千两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用娈童收买姓厉的,他必定会为我所用。 梅大郎不晓得慕容丹砚是女儿身,只道她是一个俊俏的少年,做了厉秋风的娈童,是以心中瞧她不起。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梅大郎斜了慕容丹砚一眼,不再理她,接着说道:“若是我没有亲眼见到恶鬼之眼,或许不会对那个鬼地方如此忌讳,只是十余年前,我曾到过那座鬼村,亲眼看到恶鬼之眼吞噬活人,才知道此事千真万确,并非愚昧百姓口口相传的流言蜚语。”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其时我带着从八田城逃出来的几十人东躲xz,躲避松田家的追杀,一直没有找到稳妥的落脚之处。那一日在波多津北岸中了松田家的埋伏,一场血战下来,死了十几个兄弟,总算杀出了重围。只是松田家那伙人紧追不舍,非要将咱们斩尽杀绝不可。其时咱们人人身上带伤,敌人数倍于我,逃过波多津之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知道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不敢让人点起火把,只能在黑暗之中摸索着逃走。其间数次遇到敌人拦截,又丢了七八条性命,总算没有被敌人合围。只是混战之中慌不择路,加上四周一团漆黑,逃跑途中竟然迷失了方向,待到惊觉情形不对之时,才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了道路,咱们身处一片树林之中,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到达波多津之前,我已经筹划好了逃走的道路,渡过波多津之后,要折向东南,逃到野井家的领地。野井家与松田家是世仇,两家斗了三四十年,死伤惨重。松田家围攻八田城之时,野井家原本打算出兵救援,还派了使者到八田城,告知野井家的兵马即将来援,要咱们守住八田城。只是松田家势大,倾尽全力围攻八田城,野井家正在调集兵马之时,八田城已经被松田家攻陷,野井家派来的使者也死在了乱军之中。我带着几十人逃出八田城之后,打算逃往野井家的领地,向野井家借兵,不只要夺回八田城,还要灭了松田家,为梅家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本章完) 第3196章 第3196章 梅大郎说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一心要带着侥幸逃生的这些兄弟前往野井家的领地,可是迷失在这片树林之中,压根不晓得应该逃向何方。而且敌人穷追不舍,若是还在树林中乱闯, 一旦与敌人撞到了一处,凭着咱们这二三十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无奈之下,我只得让兄弟们找来松油和树枝,脱下身上的衣衫,用这些东西制成火把, 点亮后用来寻找道路。 “火把点亮之后, 依照树叶的稀疏和荒草的倾倒方向,终于分清了东西南北。我带着兄弟们曲曲折折走了两三个时辰,总算走出了树林。其时天已濛濛亮了,眼前是一条凹凸不平的土路,好像很多年无人行走,到处都是野草。依照地图所示,这条路便是贯穿扶桑国西部的西海道。只是松田家崛起之后,连年东征西讨,吞并了许多大名的领地,隔断了西海道。商队只能沿着海上或是东海道南来北往,西海道就此荒废,官道几乎被荒草埋没,若是不仔细寻找,压根无法看出这里曾经是一条热闹的官道。 “我带着兄弟们走上西海道,虽然这是一条大路,不过到处都是荒草和树木,还有毒蛇出没于其间,是以极为难行。我和兄弟们不得不拔出长刀,砍倒枯草, 惊走毒蛇野兽。如此一来,走得并不快。待到天光大亮之时,只走出了三四里地。 “我带着兄弟们依照地图前行,但是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是以眼看着四周山峦叠嶂,心中颇为忐忑。果不其然,走出两三里之后,四周伏兵四起,百余名松田家的军士杀了出来,将咱们团团围住。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与敌人决一死战。是以不等敌人杀到近前,我便挥舞长刀,带领兄弟们杀向了敌人。 “其时九郎年幼,压根无法与敌人厮杀,我只得将他背在身上,用绳子牢牢捆住,舍命与松田家的军士死战。听说中原曾有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名叫赵云,身背幼主阿斗, 在一个叫作长坂坡的地方被敌军团团包围。赵云不畏强敌,背着幼主在敌军重重包围之中杀了一个三进三出, 最后逃出了敌军的围攻。我身负幼弟,带着二三十名疲惫不堪的兄弟与敌人血战,颇有赵云的雄风……”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听梅大郎讲述当年亡命之事,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心中对他都有几分同情。没想到此人说得兴起,竟然自比血战长坂坡的大英雄赵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厉秋风和叶逢春以为梅大郎虽然是大名的后代,不过未得圣人教化,与其他扶桑人一样,见识浅薄,妄自尊大,不晓得赵云是何等英雄,岂是他这等蛮夷小国之人可比?只是两人心中虽然不屑,不过都想着让梅大郎尽快说出寒山渔村的秘密,是以由着梅大郎自吹自擂,两人俱都沉默不语。 慕容丹砚年轻气盛,又最佩服赵云,听梅大郎自比这位三国名将,她心中鄙夷,不等梅大郎说完,便即冷笑了一声,抢着说道:“梅大人,你可知道赵将军在长坂坡与敌军大战之时,是将阿斗放在胸前,用护心镜掩住,以防曹军伤了阿斗的性命。你带着梅九郎这个小……这个小公子逃命,不将他放在胸前护住,却将他绑在后背,若是敌人从背后放箭偷袭,或是从你身后枪刺刀砍,梅九郎岂不是成了你护住后心的盾牌?赵将军不只武艺高强,而且极富智计,他可不会像梅大人这般行事。” 梅大郎被慕容丹砚冷嘲热讽,心中颇为尴尬,暗想我听人说起这段故事之时,压根没有提到赵云将阿斗放在胸前,我也没有仔细推想,便以赵云自诩,不免给人落下了口实,倒似我真要将九郎做了护住后心的肉盾,不怀好意。 念及此处,梅大郎心中颇为沮丧,正想着如何才能摆脱尴尬,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不过三国时确实有一人和梅大人极为相似,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也是一位勇冠三军的猛将。当年他被曹操大军围困于下邳,苦战数月仍然不能击败曹军,只能困守孤城,眼看就是全军覆没,无奈之下,他只得派人去向袁术求救。此前吕布与袁术曾经结盟,约为儿女亲家。只是后来吕布背弃了盟约,不肯将女儿嫁给袁术之子,还与曹操联手对付袁术,使得袁术吃了大亏。此时到了穷途末路,吕布又要向袁术求援,袁术勃然大怒,原本打算立时拒绝,只是他手下的谋士劝他,说是吕布虽然可恶,不过此人勇猛无敌,是曹操的大敌。一旦他被曹操灭掉,曹军必然要攻打袁术。正所谓唇亡齿寒,不能不救吕布。 “袁术听了谋士的劝说,这才压住火气,告诉吕布派来求救的使者,若想让自己发兵救援下邳,吕布须得将女儿送来袁家,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袁家必定会出兵救援下邳,否则出兵之事免谈。其实袁术看重的并不是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吕布的女儿,而是打算借此事看看吕布是否真心与自己结盟,更要将吕布的女儿作为人质,逼迫吕布臣服。使者回到下邳之后,将袁术的话告知吕布。吕布虽然痛恨袁术落井下石,不过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此前曹军虽然将下邳城团团围住,不过吕布手下勇将不少,如高顺、张辽等大将个个骁勇善战,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单人单骑杀出重围,倒也并非难事。是以吕布派人向袁术求援,只要挑选一员勇将,带上自己的书信,单人单骑冲破曹军的阻拦,并未费太多力气。只是这些大将单骑闯营能够成功,但是若他们带上一个不懂武艺的弱质女子,想要冲破曹军的营帐,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吕布召集诸将,想要挑选一员猛将带着他女儿杀出重围,前往袁术处求援,众将面面相觑,俱都露出了畏惧的神情,由着吕布说得口干舌燥,压根无人敢承担此事。吕布此时已是穷途末路,不敢逼迫诸将,无奈之下,只得亲自送女儿出城。” (本章完) 第3197章 第3197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看了梅大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吕布带着女儿出城之时,将女儿用绳索绑在后背上,直向曹军大营冲了过去。此前吕布派出的使者趁着曹军不备,冲过曹军大营去向袁术求救, 曹操知道之后大怒,斩杀了数名将校,下令众将严守大营,不许放过城中的兵将。吕布虽然骁勇,怎奈他背着女儿与曹军兵将交锋,十成武艺只能使出来五成。而且曹军将士知道若是被吕布闯了出去,自己必定人头不保, 是以一个个拼死力战,死战不退。吕布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 无法杀出重围不说,背在身后的女儿也被曹军枪刺刀砍,受伤不轻。无奈之下,吕布只得退回城内,固守孤城,无计可施。最后城池被曹军攻破,吕布被吊死在白门楼上。一代枭雄,就此毙命。” 厉秋风最爱听三国故事,此前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闲暇之时常到城南高梁河的茶馆酒肆听人说书。说书先生讲过白门楼的故事,他对这段旧事可以说是烂熟于胸。此时听慕容丹砚侃侃而谈,讲起吕布送女的故事,厉秋风不晓得她在打什么主意,心中茫然不解。叶逢春虽然狡诈,不过他既不喜好读书,对听人说书之事更是嗤之以鼻,是以慕容丹砚胡乱说话, 岔开了梅大郎的话头, 他心中颇为恼火,只是碍着慕容丹砚的身份,这才强自忍耐,没有发作。 梅大郎听慕容丹砚说话,知道她故意嘲讽自己,心中越发尴尬。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吕布空有天下第一猛将的名头,可是为人卑鄙无耻,见利忘义,先拜丁原为义父,为丁原效力。后来他受了董卓的收买,便将丁原杀掉,带着丁原的人头投降了董卓,又成了董卓的干儿子。只是吕布贪图女色,为了娶貂蝉为妻,又与王允合谋,将董卓斩杀。吕布如此行径,向来为世人所不齿,被人送了一个‘三姓家奴’的诨号。这等卑鄙无耻的奸佞小人, 给大仁大义的赵云将军提鞋子都不配!” 厉秋风和叶逢春听慕容丹砚借着吕布来嘲讽梅大郎, 心中都有一些焦急, 生怕梅大郎受了慕容丹砚的讥讽,恼羞成怒之下拂袖而去,再要打听寒山渔村有何古怪可就不大容易了。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正要出言安抚梅大郎,给慕容丹砚打圆场,没想到梅大郎抢着说道:“多谢小哥提醒。是我不晓得这段旧事,说话孟浪,着实惭愧。小哥提醒之后,我不会再胡说八道,免得别人笑话咱们梅家人没有见识,留下笑柄。” 梅大郎此言一出,不止厉秋风和叶逢春大为吃惊,慕容丹砚对此人的胸怀也是心生敬佩,不由看了梅大郎一言,笑着说道:“梅大人这份胸怀着实令人佩服。方才是我失言了,还望梅大人不要怪罪。” 梅大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小哥是为我着想,我岂能怪罪于你?中土人物果然与扶桑不同,小哥年纪轻轻,竟然有此见识,日后若有机缘,我还要向小哥多多请教。”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其时围住咱们的敌人足有一百多人,而我手下的兄弟不过二三十人,而且苦战多日,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战,是以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是与敌人接战之后,才发觉原来让咱们头痛不已的荒草竟然帮了大忙。荒草高矮不一,有的地方比人还要高,最矮的也不低于膝盖。如此一来,敌人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到了草丛之中,看不清楚人影,无法以多攻少。咱们人少,躲在草丛之中反倒大占便宜,往往随意砍出一刀,都能砍死砍伤一两名松田家的军士。 “如此混战了一个多时辰,虽然我手下的兄弟又死了五六人,可是杀死松田家的军士不下二三十人,大挫敌人的锐气。敌人的头目知道如此混战下去,只能丢掉更多的性命,是以他大声下令,要松田家的军士向后稍退,再伺机围攻。 “敌人被迫后退,我趁机将剩下的十七八名兄弟召集到了一处,叮嘱他们跟在我身后,大伙一起向西南方向逃走。这些兄弟已是筋疲力尽,无力再战,听我说要杀出重围,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一位兄弟对我说道,敌人十倍于咱们,四面合围,要想杀出重围,势比登天还难。而且这伙人只是敌人的先锋,以松田家的势力,援兵不久就会赶到。如此一来,与其狼狈逃走,不如趁着敌人暂时不攻,留在这里养精蓄锐,等到他们围攻上来之时,与敌人拼死一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我对这些兄弟说道,咱们费尽力气从八田城逃到了这里,一路上有五六十名兄弟惨死在追兵的手中,若是在此地全军覆没,又有谁能为他们报仇?虽说咱们失守八田城,族人死伤惨重,不过逃走的族人和百姓也不在少数。若是咱们寻到一处妥当之地暂时安身,再将逃散的八田城百姓召集到一处,不出数年便能练出一支精兵,到时攻打松田家,为死去的父母妻儿报仇,方是男儿本色。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能轻言与敌人决一死战。 “众兄弟听我如此一说,脸上沮丧的神情渐渐消失,不似方才那般无可奈何。我对他们说道,敌人虽然十倍于咱们,可是此处荒草无边无际,他们在草丛中与咱们混战,占不到丝毫便宜,这才暂时后退,再伺机进攻。此时若是放起一把火来,他们没有丝毫提防,必定能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不能将他们尽数烧死,也能借着大火将他们阻挡在这里。咱们趁机向西南逃走,绕过前方的峡谷,再折向东方,直奔野井家的领地。 “我说完之后,众兄弟纷纷叫起好来。我用火石引燃了荒草,片刻之后,眼前燃起了大火。敌人看到火头大起,这才知道咱们要借着大火逃走,只是他们只有一百多人,眼看着大火熊熊燃烧,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法穿过火墙来追杀咱们。我趁机带着兄弟们逃向西南,终于摆脱了这股敌人的追杀。” (本章完) 第3198章 第3198章 梅大郎说到这里,神情略略有一些黯淡。他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虽然侥幸逃出了敌人的包围,但是我知道松田家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更强悍的敌军正在尾随而来,是以不敢有丝毫停留, 带着兄弟们拼命逃向西南方向。如此走了两天两夜,逃亡途中又有几位兄弟惨死。有的是被毒蛇咬死,有的是失足坠入深谷,尸骨无存,还有一位兄弟走着走着突然狂吐鲜血,竟然是活生生地累死的。 “那一日我们翻过了一座大山,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才知道逃到了海边。我看到大海,总算松了一口气,暗想就算松田家将咱们前往野井家领地的道路尽数封闭,至不济咱们也可以找到几只大船,扬帆出海,暂避松田家的锋芒,再想法子卷土重来。 “我带着兄弟们向海边走去。在山上远眺,大海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向大海走去,才知道距离何止数十里。咱们天亮不久下山,一直走到下午时分,仍然没有走到海边。好在此处并无追兵,虽然咱们走得疲惫不堪,却不似先前那般忐忑不安。 “不知不觉之间,咱们绕过一座小山丘,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村庄。其时咱们已经走得精疲力竭,饥渴难耐,突然看到村庄,心中大喜, 暗想有村庄就有人,有人就能找到食物。看这座村庄紧临海边,想来是一座渔村。咱们吃饱喝足之后,再想法子弄几只船,将其余船只和这座村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就算松田家的追兵杀到这里,无人向他们告密咱们去了哪里,就算他们察觉咱们扬帆出海,但是船只都被咱们烧了,他们也无法出海追杀。到了那里,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要将渔村的百姓尽数杀死,再将村子烧成白地,心中鄙夷,正想出言讥讽,厉秋风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暗想梅大郎如此狠毒,比柳生宗岩这个老贼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我还以为此人颇有气度, 此时看来, 他压根不是好人, 比梅九郎更坏。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我和兄弟们搜遍了整个村子,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待到咱们在村子西首会合之时,一个个面面相觑,连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之后,一位兄弟对我说道,村子中虽然没有人,也找不到食物,但是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难道村子里的百姓已经察觉咱们来到这里,因此逃走了不成? “其时我心中惊疑,听了那位兄弟说话之后,只能摇了摇头,压根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便在此时,突然有四五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左首一栋屋子的屋顶上,如同饿狼一般盯着咱们。我见这些人如此古怪,心中大惊,急忙拔出大刀,呼喝兄弟们小心敌人偷袭。只是我话音方落,右首一栋屋子的屋顶上又出现了三四名白衣人,隐然已将咱们合围。 “我见这些人不怀好意,当即要兄弟们将他们全都杀掉。只是甫一接战,便有三位兄弟死在这些怪人的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刀法如此厉害的敌人,心中大惊,下令兄弟们聚在一处,只守不攻。这些怪人虽然武艺高强,不过只有七八人,要将咱们二三十人一举消灭,却也是力有不逮。是以他们只是在咱们布成的圈子四周游弋,一时之间并未攻击。 “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之后,耳听得马蹄声响,有数十骑自村子西头奔了过来。我和兄弟们看到马上骑士的模样,认出他们都是松田家的军士,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暗想单只眼前这七八名怪人已经对付不了,松田家的追兵又大举来袭,咱们必败无疑。咱们从八田城拼命逃了出来,一路上多历艰辛,大小十余战,最后还是无法逃脱松田家的毒手。念及此处,兄弟们俱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双方尚未交手,咱们气势已衰,只要敌人攻了上来,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眼看着那支马队就要奔到近前,便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寒气逼人,竟然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其时虽然已是十月,天气转凉,但是这般寒冷却也说不过去。我察觉情形不对,不由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觉不晓得什么时候,在咱们身后一处院子门口,竟然出现了三个雪人……” 梅大郎说到这里,声音已自变得颤抖起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由转头向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厉秋风等人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不解。慕容丹砚忍不住开口说道:“听梅大人说话,你们逃到那座渔村之时,似乎并未下雪,又怎么会有雪人?何况此前你们已经搜遍了整个村子,连一个村民都没有找到,又有谁能在刹那之间堆出三个雪人来?” 梅大郎听慕容丹砚开口询问,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小哥说得不错,其时我和小哥一般心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用手擦了擦眼睛,这才定睛望去,眼前确实有三个雪人,身子臃肿,脑袋巨大,依稀可以看到面孔上两个黑洞里面有眼珠正在转动。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之事,心中大惊,刹那之间不晓得如何应对才好。便在此时,那七八名黑衣人和白衣人齐声呼喝,挥舞手中的大刀,绕过了我和兄弟们布成的圈子,直向三个雪人杀了过去。其时除了我之外,其他众兄弟压根没有发现身后出现了三名雪人,看到七八名怪人举着大刀冲了上来,还以为他们要动手厮杀,正要挥刀抵挡,没想到这些怪人压根不与咱们纠缠,从左右两侧绕过了咱们,直向咱们身后杀了过去。众兄弟心中惊愕,不由转头望去,这才看到有三个雪人站在身后,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有一位兄弟吓得紧了,右手一松,只听‘当’的一声响,大刀已经掉落到了地上。” (本章完) 第3199章 第3199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听梅大郎越说越是离奇,心中都以为他在故弄玄虚,只是看梅大郎脸色铁青的模样,却又不似作伪。只听梅大郎颤声说道:“眼看着七八名黑衣人和白衣人冲到三个雪人近前,立时将雪人围在中间,各自挥舞手中的大刀, 齐齐向雪人砍了过去。此前我见过这些怪人斩杀我手下三位兄弟的模样,知道他们武艺极为厉害,七八柄大刀从四面八方砍了下去,立时便能将这三个雪人砍成碎片。只是眼看着大刀就要砍到雪人身上,三个雪人突然动了起来,我只觉得眼前寒光大盛刺眼生疼, 急忙闭上了眼睛。 “待到我将眼睛睁开之时,只见三个雪人仍然站在原地,围在他们四周的七八名怪人僵立不动,手中的大刀离着三个雪人的周身要害只有数寸。一眼望去,这些黑衣人和白衣人,连同三个雪人在内,犹如冰雕成的人像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和手下的几十名兄弟没有想到情势突变,不晓得那些怪人在搞什么鬼,心中忐忑不安,一时之间无人敢动。片刻之后,只听到‘喀嚓’一声轻响,一名白衣人的左臂突然从他肩头脱落,‘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只是此人的左臂掉落,伤口压根没有鲜血流出,情形极为古怪。我正在不解之时,只听得‘喀嚓’、‘喀嚓’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黑衣人和白衣人有的胳膊掉落,有的脑袋从脖颈上滚落。一眼望去,这些怪人犹如散了架的木偶, 情形恐怖之极。 “我和手下的兄弟看到如此怪异的情形,吓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我看到那些白衣人和黑衣人下场如此凄惨,三个雪人却是一动不动,兀自直愣愣地看着众人,心中一动,暗想黑衣人和白衣人纷纷散了架,三个雪人却肢体周全,摆明了是雪人在捣鬼。多半是有人在雪人中设了机关,那些黑衣人和白衣人不知道厉害,贸然冲了上去,结果稀里糊涂地死在雪人手中。 “念及此处,我心中的惊恐少了许多,转头对众兄弟说道:“这些雪人是有人故意设置的杀人机关,没有什么可怕。只要咱们不靠近他,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众兄弟眼看着那些黑衣人和白衣人纷纷倒地毙命,已经吓破了胆,此时听我说话,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此时马队离着咱们只有三四十丈远, 已经能够看到马上骑士手中挥舞的大刀。我见敌人势大, 知道与敌人强打硬拼,非得被马队踏成肉酱不可。急切间心中一动,暗想三个雪人如此厉害,利用他们对付马队最好。 “我心中打定了主意,急忙招呼众兄弟向左右退开。如此一来,三个雪人和满地尸体暴露在马队的面前。待到马队离着众人只有十余丈时,马上骑士已然看到了地上的尸体,登时大惊失色。为首那名骑士左手勒住缰绳,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甚是古怪。 “其余一众骑士见到首领停了下来,便也跟着停在他身后。片刻之后,骑士头目左手一举,只见数十名骑士弯弓搭箭,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咱们和三个雪人。我见势不妙,正想提醒兄弟们小心,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大起,数十支羽箭激射而出,直向咱们射了过来。我和手下一众兄弟大惊失色,各自挥舞手中的大刀,击打飞到面前的羽箭。虽然被射死了两名兄弟,又有数人中箭射伤,总算避过了这阵箭雨。 “我挥刀拨开了射过来的四支羽箭,无意中向左瞟了一眼,只见三个雪人身上也被射中了许多羽箭,心中一怔,暗想这三个雪人之中若藏着人,非得被这阵箭雨射死不可。可是看他们纺丝不动的模样,多半并没有人藏在雪人之中。 “此时骑士头目右手大刀一举,左手一抖缰绳,胯下坐骑一声长嘶,直向咱们冲了过来。这个头目纵马杀了出来,身后百十名手下自然不肯落后,各自挥舞手中的大刀,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我原本指望着雪人身上的机关能够帮着咱们抵挡马队的冲击,可是看到三个雪人身上被射了数十支羽箭,以为他们只是一些无用的假人,心中十分丧气。眼看着马队奔到近前,马上骑士右手高举大刀,瞬间就要冲到面前,心中已然绝望,只想着与敌人厮杀一场,不辱没了梅家的名声。 “便在此时,三个雪人突然动了起来,也没看到他们如何使力,瞬间向前移动了五六丈,离着冲过来的马队已然不远。我和一众兄弟没有想到这三个雪人移动得如此之快,吓得紧了,急忙向后退去。只是雪人从我面前闪过之时,寒气逼人,全身几乎都要冻僵了。好在他们移动得极快,瞬间便从我身前晃了过去,若是他们在我面前停留片刻,只怕活生生将我冻死。”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和兄弟们向后退出了数丈,仓皇之下脚底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一位兄弟伸手扶了我一把,才没有仰面朝天摔倒。我站稳了脚之后,转头向地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方才绊上的是一具没了脑袋,断了两条胳膊,缺失了两条大腿的尸体。我瞧着那具尸体如此凄惨,可是伤口压根没有鲜血流出,而且尸体上还结了一屋严霜,心中大惊,暗想此时尚未入冬,天气只是有些凉而已,尸体处怎么会结霜? “我手下的那些兄弟此时也看清楚了尸体的模样,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只是盯着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发呆。我用大刀在那具尸体的胸口处扎了一下,如同戳中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只是在衣衫上留下一个白色印记,压根无法刺入尸体。我心中惊疑不定,俯下身子看去,这才发觉尸体上的伤口都已结冰,这才没有鲜血流出。” (本章完) 第3200章 第3200章 梅大郎说到这里,嘴角抽搐了两下,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此时屋子中静到了极处,只能听到梅大郎和叶逢春粗重的呼吸声。半晌过后,梅大郎惊魂稍定, 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看到那些零零碎碎肢体上的伤口,我才明白这些人的脑袋、手脚从躯体上掉落之前,不晓得被雪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他们冻成了冰块,全身的血也凝结成冰,立时毙命。试想天下奇人异士再多,又有什么人能有这等本领,不动声色之间, 便将这些白衣人和黑衣人弄成如此模样?是以杀掉他们的不是人,是鬼,是神!” 厉秋风听梅大郎说话,心中也觉得不可思议,暗想若是梅大郎没有说假话,此事确实极难解释。中原确有几门邪派武功,如寒冰掌、玄冥神掌、夺魄神抓等,一旦击中敌人,阴寒内力可将敌人鲜血凝结。但是这几门武功虽然厉害,只能让中招之人如坠冰窖,但是无法将伤者全身冻成冰块。在扶桑人之中,只怕无人能够胜过柳生宗岩。而如柳生宗岩这等武功武林高手,也决计无法如此重创敌人。那三个雪人又是何方神圣,总不能比柳生宗岩更厉害罢?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我和手下的兄弟眼看着遍地人头和肢体,心中惊骇莫名。此时三个雪人已经走出了数丈,恰好迎上了冲杀过来的马队。当先两匹马上的骑士手中挥舞着大刀, 劈头盖脸向三个雪人砍了下去。只是大刀离着三个雪人的脑袋尚有半尺, 两名骑士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紧接着两匹战马一头栽倒,连同马上两名骑士滚落在地上,片刻之后,人头、手脚、马腿等满地乱滚,两人两马也落得和先前那七八名怪客同样的下场。 “我和手下的兄弟见三个雪人又弄死了两名骑士,心中又惊又喜,暗想不管这三个雪人是人是鬼,他们并没有与咱们为难,先是弄死了七八名围攻咱们的怪客,又杀掉了两名骑士,对咱们大有好处。只是追杀过来的马队足有百余人,若是一拥而上,就算三个雪人本事再大,也绝对抵挡不住。”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看了厉秋风一眼, 口中说道:“厉先生来自大明,必定是一位大有见识之人,见惯了大明国官兵的威风, 以为成千上万的马军疆场冲杀,并没有什么稀奇。不过咱们扶桑国孤悬海外,又缺少喂养战马的草场,是以要蓄养马军,乃是极难的事情。朝廷也好,几十家大名也罢,马军加在一起,只怕也不足一万骑。其中松田家势大,苦心经营多年,马军有二千四五百骑。这支马军是松田家东征西讨,开疆扩土的本钱,轻易不会出动,而为了追杀咱们这几十名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松田家竟然派出了一百余骑,可见他们非得将咱们除掉不可。 “其时我眼看着两名松田家的骑士被三个雪人弄死,心中又惊又喜,不过我知道追兵势大,三个雪人再厉害,听怕也抵挡不住百余骑的冲杀,是以我小声叮嘱兄弟们,不能在此地停留,须得立时寻一只船,扬帆出海。如此一来,就算追兵有千军万马,也奈何不了咱们。众兄弟原本以为有三个雪人相助,咱们可以高枕无忧,听我如此一说,人人脸色大变,纷纷点头称是。我正要带着兄弟们悄悄溜走,到海边去寻找船只,只见三个雪人用同样手段又弄死了四名骑士。随后杀上来的松田家马军见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勒住坐骑,一时之间不敢再向三个雪人冲杀。 “我远远看到松田家马队的首领连声下令,约束手下骑士不要擅自攻击,知道良机稍纵即逝,便即带着手下的兄弟悄悄溜走,直向海边逃去。只是到了海边之外,只看到累累白骨,压根没有船只。我和众兄弟见白骨散落于四周,地上还有许多锈蚀得不成模样的刀枪,心中惊骇之极,不晓得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竟然会留下如此多的尸骨和兵器。 “我和兄弟们在海边逡巡,压根看不到船只的影子。其时情势危急,我知道无论是松田家的追兵取胜,还是三个雪人占了上风,我和兄弟们都有性命之忧。危急关头不容多想,我只好带着兄弟们沿着海边向南逃走,离开那座渔村之后,钻入一片树林,又爬过两座高山,足足走了三天三夜,总算找到了一条道路。 “走上官道之后,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其时咱们走了三天三夜,已经困顿不堪。几名伤势极重的兄弟口吐鲜血,竟然活生生地累死了。我和剩下的二十多名兄弟将几具尸体掩埋之后,不敢停留,拿出地图辩明方向,沿着官道向东南走去。直到又走出了几十里地,进入与松田家一向不和的浅仓家的领地,这才放下心来,找了一处稳妥的地方歇息,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梅大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浅仓家势力极大,素来效忠朝廷,数次请求朝廷下令征讨松田家。只是朝廷担心松田家势大,贸然兴兵北伐,不但无法消灭松田家,弄不好反倒会惹祸上身,是以一直不肯答应浅仓家的请求。此事被松田家得知之后,恨浅仓家入骨,数次想要灭掉浅仓家。只是浅仓家与松田家相隔千里,中间又隔着数家大名和朝廷属地,松田家若是想攻打浅仓家,须得劳师远征。若是朝廷和各地大名趁机于中途截杀,松田家的兵马非得全军覆没不可。是以松田家虽然与浅仓家不睦,却又无力南征,只得暂时隐忍。松田家之所以攻灭八田城,便是因为梅家的领地横亘于松田家南部,若想南征浅仓家,须得通过梅家领地。松田家为了大举征讨浅仓家,这才先攻八田城,打算先夺占梅家领地,以八田城为屯兵屯粮的所在,再聚集兵马,挥师南下,攻占挡住松田家南下之路的另外两家大名,扫清南征途中的障碍,最后灭掉浅仓家。” (本章完) 第3201章 第3201章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浅仓家也不是什么好人,一直想着称霸扶桑,视松田家为浅仓家称霸的最大对手,这才打算借助朝廷和各家大名之力, 大伙联起手来,先将松田家灭掉,再吞并其他大名的领地和兵马,最后逼宫朝廷,称雄天下。我父亲在世之时,看穿了浅仓家的阴谋, 一直不肯答允与浅仓家联手对付松田家。没想到松田家比浅仓家更无耻, 竟然明面上与咱们梅家交好,暗地里派出大军偷袭八田城,卑鄙无耻之极!” 梅大郎提到松田家攻破八田城之事,又破口大骂起来。半晌过后,他才接着说道:“我知道浅仓家包藏祸心,若是向浅仓家求救,多半讨不到好,若是被浅仓家知道咱们潜入他们的领地,说不定会下手害了咱们的性命。是以我吩咐手下的兄弟潜藏行迹,免得被浅仓家发觉,惹出麻烦。 “咱们晓行夜宿,走了十几日,方才走出浅仓家的领地,沿着津川东行,横穿魅岭,终于到了野井家的领地。野井家家主听说我到了之后,立即将我接入岩磐城好生安顿。我在岩磐城住了半年,从八田城逃出来的家人、军士和百姓听说我在野井家暂住,纷纷赶到岩磐城与我会合, 渐渐聚集起了两千多人。我知道野井家虽然一心与梅家结盟, 不过我留在岩磐城,一是寄人篱下,行事多有不便,二是野井家家主虽然光明磊落,不过他手下的家臣之中,有几个奸佞小人,屡次在野井家家主面前说我的坏话,谎称我在岩磐城容留从八田城逃出来的家人、军士和百姓,有谋夺野井家领地的图谋。正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即便野井家家主再信任我,受了这些奸贼的蛊惑,只怕也会改了主意。到时不免有一场内讧,我梅家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我思虑再三,知道岩磐城不是久留之地,是以与手下亲信商议之后,便向野井家家主辞行。其时野井家家主受了奸佞小人的欺瞒,对我已经心生不满, 只是碍着我父亲与他是过命的交情, 这才没有对我下手。此时听我说要离开岩磐城,正中他的下怀,巴不得我立时就走,连假意挽留的话都不说。我见他如此行事,心中颇为不屑,不想再在岩磐城停留片刻,带领族人离开了岩磐城。 “出城之后,有一名我花费重金买通的野井家的家臣传来消息,说是野井家的家主听信了手下几名奸佞小人的煽动,以为我带着族人离开岩磐城,将来必定会对野井家不利,不如先下手为强,灭掉我手下这一两千人,从而消除后患,一了百了。是以野井家家主调兵遣将,装扮成松田家的兵马,要在中途截杀咱们。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想到野井家如此卑鄙,与松田家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中大怒,恨不能与野井家决一死战。只是我知道野井家势大,若是就此与野井家翻脸成仇,单凭着手下几百名能战之兵,只怕打不了几个时辰,便得尽数死在野井家手中。是以我思虑再三,不想与野井家正面相抗,只好将手下一两千人分为三路,远离官道,翻山越岭,逃离野井家的领地,这才重新会合,逃到了人迹罕至的野猪山枯草岭。那里山高水深,到处都是毒虫猛兽,左近几家大名都将这里视为不毛之地,无一家愿意派出兵马将这里据为已有。我带领族人进入野猪山之后,并无一家大名前来骚扰,总算安顿了下来。”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野井家虽然接纳了我,但是后来又起了歹心,想要将梅家斩尽杀绝,其心何其毒也!我带领族人逃入野猪山之后,便将松田家和野井家都视为大仇人,若是有朝一日我翻过身来,必定要将这两家一并剪除,方能为我梅家报仇雪恨,一雪前耻!” 厉秋风和叶逢春听梅大郎说话,心中均想,此人带领族人逃入野井家领地之后,收拢八田城逃出来的族人、军士和百姓,未必没有吞并野井家领地,自己取而代之的野心。否则他也不会花费重金收买野井家的家臣。是以他所谓的奸佞小人在野井家家主说他的坏话,只怕那些人并非是小人,而是野井家的忠臣。这些人看穿了梅大郎妄图夺取野井家领地的阴谋,这才向野井家家主揭发梅大郎的野心,迫使此人逃离岩磐城。梅大郎为人狡诈,说话不可尽信。 厉秋风和叶逢春思忖之际,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我带领手下的兄弟逃到野井家领地之初,野井家家主对我甚好,时常请我到他家中饮酒作乐。席间我曾向他说过逃出八田城的经过,自然也提到了在那座渔村中看到的可怕事情。野井家家主听我说完之后脸色大惊,说我能够逃离开恶鬼之眼的毒手实属侥幸。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恶鬼之眼,压根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只好向他请教那座渔村到底有何古怪。据他所说,那座渔村名为寒山渔村,村中住了七八百人,是一座极大的村子。有一年一伙强盗杀入村子,洗劫的村子中的财物不算,还将村子杀了一个鸡犬不留。事后强盗将村民的尸体尽数投入村中一处水塘之中,当晚留在村子里饮酒作乐,闹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到得第二日一早,强盗突然发现死去的村民竟然从水塘中爬了出来,直向他们攻了过来。强盗们看到村民死而复生,一个个吓得半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拼命想要逃出村子。只是村民如同鬼魅一般,将四散逃走的强盗一个一个捉住,再将他们活活咬死。只有几名强盗侥幸逃生,可是逃出几十里地之后,便被闻讯赶来的官兵捉住。官兵听了这几名强盗的供述,压根不相信村民会死而得生,便即押着他们前往渔村之中查看。进入村子之后,便被那些如同恶鬼一般的村民围住,官兵这才知道强盗所说之事不假,可是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一场厮杀之后,这些官兵大半战死,只有带队的官兵头目逃出了村子,赶回衙门去向上官报信。” (本章完) 第3202章 第3202章 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话,初时颇为惊骇,后来转念一想,当日在王家庄中,听小鱼妹妹说起老翁山发生的种种可怕事情,我也以为是鬼神作祟, 后来才知道是柳生旦马守和森田忍一伙奸贼暗地里捣鬼,利用老翁山下耶律倍陵墓来吓唬百姓,好让柳生一族躲在老翁山左近,伺机夺取大明江山。梅大郎说寒山渔村的村民变成了厉鬼,杀死强盗和官兵,多半也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另有所图。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梅大郎接着说道:“据野井家家主所说,后来不只朝廷派出官兵前往那座渔村围剿,左近两家大名也曾奉朝廷之命出兵前去征讨。可是每次出兵,不是途中遭遇狂风暴雨或是大风雪,不得不狼狈退兵,便是进入渔村之后遭遇鬼怪袭击,死伤惨重,最后只能逃离渔村。据败兵传说,渔村中央有一座水塘,形如人眼。当年强盗杀死村民之后,便将尸体丢入这座水塘之中。后来村民化为恶鬼,从水塘中爬了出来,追杀进入渔村的活人。此事传开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座鬼村子,有关寒山渔村闹鬼之事传遍的扶桑国,那座水塘被称为恶鬼之眼,据说恶鬼之眼连通地下幽冥鬼域,人若靠近必死无疑。”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 这才接着说道:“我带着族人逃到野猪山枯草岭之后,在山中建起了石城营寨,总算有了容身之处。闲暇之时,回想逃出八田城之后亡命途中的种种怪事,这才明白寒山渔村海边那些尸骨和兵器的来历。想来这些尸体都是被恶鬼杀死的官兵,死后无人收尸,在海边化为白骨。所幸当日三个雪人一心对付松田家的马队,无暇追杀咱们,否则咱们必定逃不出那座鬼村。” 梅大郎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我听厉先生说要去寒山渔村,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后来看到地图,知晓寒山渔村的所在,这才知道那里便是我当日遇到恶鬼的渔村,不免大吃一惊。那里早已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域,压根无人敢靠近半步。我知道厉先生是有大本领的人物,可是人不能与天斗,任你本领再大,只怕也不是恶鬼的对手。我不晓得托付厉先生前往寒山渔村寻人的那人到底有何意图, 只是为厉先生性命着想, 还是不要前往那里为好。” 厉秋风听梅大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梅大人一番好意,厉某心领了。不过厉某已经答应朋友所托之事,若是不亲自到寒山渔村走一遭,岂不是有负朋友所托?是以不管那里有没有恶鬼,厉某都要去看一看,方能回去向朋友交待。” 梅大郎见厉秋风心意已决,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打了一个哈哈,将此事略过不说。几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梅大郎借口还要带人搜寻松田家派来的杀手,便即告辞而去。厉秋风等人也不挽留,将梅大郎送走之后,将屋门紧闭,围坐在桌子前,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半晌过后,叶逢春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梅大郎的话也不可尽信,在下在扶桑国住了十余年,从来没有听说什么恶鬼之眼。扶桑人最喜欢谈鬼论怪,芝麻大的事情到了他们的嘴里,常常变得比西瓜还大。或许寒山渔村出过什么怪事,传来传去变成了恶鬼作祟,却也不足为奇。依在下看来,咱们不必理会梅大郎这些鬼话,还是依照先前的打算,带着扶桑人前往寒山渔村为好。”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梅大郎确是一个狡诈之人,不过咱们与他并无仇怨,前往寒山渔村对他也没有什么害处,按理说他不会与咱们为难,不必编造出这样一大套说辞来吓唬咱们。或许寒山渔村真有什么古怪也说不定。”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叶先生说得不错,寒山渔村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咱们须得小心谨慎,不可仓促行事。厉某打算先行一步,到寒山渔村去打探消息,劳烦叶先生带领扶桑人缓缓前行。待到厉某打探清楚寒山渔村的情形之后,再来与叶先生会合。”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怔,正要说话,只听叶逢春笑着说道:“厉大爷行事光明磊落,不肯与梅大郎计较,只是姓梅的只怕另有他图。厉大爷以为咱们与梅家没有仇怨,可是梅九郎曾经落在厉大爷手中。这个小贼奸诈之极,昨晚当着咱们的面还敢说谎,他在梅大郎面前岂能不颠倒是非,说咱们的坏话?若是在下猜得不错,梅九郎十有八九会在梅大郎面前搬弄是非,说他没能刺杀松田家的首脑人物,是受了厉大爷的阻拦。梅大郎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听了这个小贼的谎话,岂能不忌恨厉大爷?”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梅大郎要阻拦咱们前往寒山渔村,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为了寻找梅九郎,离开老巢,到了古碑山积香寺,被松田家发现了行迹。虽然梅大郎身边带了几十名护卫,可是松田家势大,知道梅大郎到了古碑山,必定全力来攻。单凭几十名护卫,梅大郎绝对无法全身而退。此人见识过厉大爷的武功,知道若是厉大爷肯出手相助,他必定能够逃离开古碑山,回到枯草岭老巢。只是厉大爷一心想要前往寒山渔村,自然不肯与梅大郎同行。此人为了能将厉大爷留在身边,这才编造出寒山渔村闹鬼的混账话,想要吓唬厉大爷一番,使得咱们不敢前往寒山渔村,他再想法子骗咱们与他同行,让他平安逃回老巢。” 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无非是别有用心之徒编造出来吓唬人的。实不相瞒,此次我和厉大哥出海之前,在辽东……”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又要提起东辽县之事,急忙抢着说道:“叶先生说的确有道理。咱们须得好生商议此事,不可过于操切,免得仓促行事,铸成大错。” (本章完) 第3203章 第3203章 慕容丹砚被厉秋风打断了话头,心中一怔,转头向厉秋风望去,只见厉秋风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心中虽然不解, 却也不敢再说话。厉秋风与叶逢春客套了几句,叶逢春对厉秋风说道:“看样子今日咱们无法离开积香寺,在下须得去筹备一些食物,免得让大伙饿肚子。” 叶逢春离开之后,慕容丹砚将屋门关好,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方才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厉秋风道:“东辽县之事牵涉颇广,还是不要对叶逢春说起为好,免得另生枝节, 反倒不美。” 慕容丹砚不晓得叶逢春的真实身份,暗想姓叶的只是一个贪财小人,就算将东辽县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又有什么不妥当?厉大哥太过谨慎,有时不免有一些不爽快。只是她心中虽作此想,自然不能对厉秋风明言,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若是要先行前往寒山渔村,须得让我和你同去。”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方才叶逢春说的事情,慕容姑娘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此人在扶桑国苦心经营多年,洞察扶桑人的心思,他对梅大郎的猜测颇有见地,着实令人佩服。梅大郎虽然击败了松田家的人,不过古碑山远离他的老巢, 松田家的势力又远在梅家之上。虽然败于梅大郎之手,却并未伤筋动骨,必定会卷土重来,找梅大郎报仇。梅大郎为求自保,确实想要招揽咱们,要咱们助他逃离开古碑山。只是叶逢春以为梅大郎为了能将咱们留在他的身边,故意编造出寒山渔村闹鬼之事,却也未必是实。”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无论咱们几人如何商议,都无法确认梅大郎到底有何图谋。眼下积香寺中疑云重重,只怕咱们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如平旭成和梅九郎被人杀掉,乍一看确实像是松田家下的手。可是松田家若是派出高手潜入积香寺,首先要杀掉的应当是梅大郎才对,为何要先对梅九郎和平旭成下手?这未免有一些说不过去。” 慕容丹砚生怕厉秋风不许自己和他同行,可是听厉秋风说话,压根没有答应自己与他一起先行前往寒山渔村,心中焦急, 口中说道:“松田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眼下无法猜测,不如咱们以静制动,见招拆招,想来松田家也奈何不了咱们。厉大哥,方才我已经说了,要与你一起先行前往寒山渔村,你可不能不答应啊!”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一脸焦急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道:“慕容姑娘要与厉某同去,厉某岂敢不答应?”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厉秋风沉吟了片刻,口中说道:“若是梅大郎没有扯谎,寒山渔村之中必定隐藏着武功极为厉害的高手。他说那三个雪人能够瞬间将人冻成冰块,这份阴毒武功十分了不起。”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姑娘家学渊源,见识不凡,可知道武林之中,有哪一位高手身负如此厉害的阴毒武功么?” 慕容丹砚皱紧了眉头,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江湖之中最厉害的阴毒武功,无非是幽冥摧魂掌、穿心指、破甲拳等。不过这几门武功虽然阴狠毒辣,但是并非以阴寒内力见长,自然无法将对手冻成冰块。至于玄冥掌、寒冰断魂手等武功虽然以阴寒内力为根基,但是想要将对手冻成冰块,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梅大郎十有八九在胡说八道,夸大其词,故意吓唬咱们罢了。”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世间奇能异士甚多,不可以一言而蔽之。我曾听师父说过,昔年蜀山有一位姓边的樵夫,每日在山中砍柴,看似一位寻常百姓,其实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此人原本在少林寺出家,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他在寺中比武较技,误伤同门,害怕受到责罚,这才逃出了少林寺,藏匿在蜀山之中,做了一名看似寻常的樵夫。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在蜀山找到了一处洞穴,洞内积满了千万年未化的寒冰。这位高手在洞穴之内打坐练气,借着洞内弥散的寒气,竟然独辟蹊径,练成了独步江湖的阴寒内力。此人以阴寒真气为根基,辅以刚猛无俦的少林派金刚伏摩拳,一拳击出,拳未及敌人身子,寒气已然逼迫得敌人无法忍受。若是被他打中,伤处立时凝结成冰,难逃他的毒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惊奇,口中说道:“这位高手如此厉害,怎么我爹爹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此人逃到蜀山之后,担心少林寺不肯放过他,压根不敢出头露面,是以江湖之中名声不显。他找到那座洞穴之后,在洞中打坐练气,苦练武功,蛰伏了五年,江湖之中自然无人知晓他的名头。待到他出关之后,自以为武功大进,不必再怕少林僧找上门来。他自负武功高强,想要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首先找到蜀山紫阳观,向观主云清道长挑战。此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打算先击败云清道人,挑了紫阳观,再向武林十大门派之一的峨嵋派挑战。只要灭了蜀中这两大门派,他的名声传遍江湖,从此开门招纳徒弟,自成一派。 “云清道长与这人甫一交手,被他拳上的阴寒真气侵袭,立时抵挡不住,眼看着就要被他活活打死,恰好我师父在紫阳观中坐客,自然不能坐视,便即出手阻拦。这人与云清道长交手之时,我师父便已发觉他的内力与众不同,是以出手救援云清道长之时,便已留了心眼,并不与他硬接硬架,而是以太极拳的巧劲化解了他拳上的阴寒真气,救了云清道长的性命。” (本章完) 第3204章 第3204章 厉秋风说到这里,便即闭口不谈,随手拿起一杯茶来,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神情颇有一些落寞。 慕容丹砚最喜欢听人讲述江湖故事,是以听厉秋风提到这位武林怪杰, 心中大感兴趣,暗想我爹爹对江湖中的种种事情无所不知,为何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位武林高手?念及此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厉大哥,这位武林高手如此厉害,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开口询问,不禁皱了皱眉头, 思忖了片刻之后, 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此人在我师父手下输了一招, 恼羞成怒,竟然从紫阳观后面的断魂崖跳了下去。断魂崖下面是悬崖峭壁,不晓得有几百几千丈深,平日被雾气遮掩,从来没有人敢爬下悬崖。那人武功虽然高强,可是跳下万丈深渊,绝对不会侥幸逃生。他在少林寺中打伤同门,又在群僧的重重拦截之中逃出了少林寺,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少林寺必定受人耻笑,是以少林寺虽然吃了大亏,却并未将此事泄露到寺外,江湖之中压根不晓得少林寺出了如此狂妄的弃徒。那人逃出少林寺之后,径直逃入蜀山藏匿,武林中人无人知晓。后来他练成阴寒真气,想要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这才向紫阳观挑战。只是第一战便折在我师父的手中, 恼羞成怒之下跳崖自杀。紫阳观中的道士虽然惊诧于此人的武功,但是除了观主云清道长之外,其余群道并未与他交手,不晓得他的武功家数。而且此人练成了霸道之极的阴寒真气,不屑于使用少林派武功,自以为只须将阴寒内力使将出来,便能将敌人击败,是以与云清道长交手之时,他只是催动内力伤人,并未使出少林派武功。”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师父见云清道长势危,急忙出手相救,以太极拳与那人周旋。其时云清道长受伤颇重,被紫阳观的道士救走,是以我师父与那人交手之时,无人在左近观战。那人与我师父激战了百余招,先后使出了少林金刚掌、伏摩拳、般若掌等厉害武功,被我师父看出了师门来历。他跳崖自杀之后, 我师父路过中岳嵩山, 特意到少林寺中打探了一番,知道当年有一位少林弟子误伤同门,逃出了少林寺,这才断定跳崖的那位武林高手便是当年闯出少林寺的那名弃徒。此事乃是少林寺的丑事,少林寺不肯承认此事,我师父自然不会说给他人知道,是以这位武林高手的名头,武林中人压根不知道。慕容先生虽然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不过对于这等小事,料来也不会知道。”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她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起这段往事,是想说寒山渔村中的种种古怪事情,并非是鬼神所为,而是有武林高手装神弄鬼,另有所图罢?” 厉秋风沉声说道:“据柳飞烟所说,大约在十余年之前,柳生宗岩害死了柳宗岩前辈,成了寒山渔村的首领。这个老贼野心勃勃,不只要做扶桑国武林第一人,还想做大官,甚至要做扶桑国国王。只是老贼虽然奸诈,在官场上却弄得一败涂地,被扶桑国朝廷视为叛逆,不得不带着族人逃离扶桑国,藏匿在东辽县。据说柳生老贼逃回寒山渔村之后,扶桑国大军旋踵即至,杀入寒山渔村,要将柳生一族尽数剿灭。柳生老贼武功虽高,可是要与成千上万的大军相抗,那是想也休想。是以老贼虽然心有不甘,也不敢与官兵相抗,只得带领族人逃离寒山渔村。” 厉秋风说到这里,看了慕容丹砚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梅大郎方才讲述寒山渔村的种种古怪,压根没有提到柳生老贼与扶桑国朝廷相抗之事,而是说他带着手下逃入寒山渔村之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若是此人没有说谎,那三个雪人是在柳生老贼带领族人逃走之后才在寒山渔村出现。而以三个雪人杀人手段来看,只怕武功不在柳生老贼之下。以厉某来看,这三个雪人不是柳生老贼的手下,至于他们到底是何来历,眼下厉某还想不出来。”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厉大哥方才说了那个少林寺弃徒的故事,难不成是说三个雪人也是哪一家门派的叛徒,破门出教之后,逃到了寒山渔村,机缘巧合之下练成了绝世武功?”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某并无此意。咱们初来乍到,对扶桑国的情形一无所知,扶桑国是否像中土那般江湖门派林立,皆为未知之数。不过从柳生一族的武功来看,这些人的剑术和轻功确有独到之处,但是内力不足一晒,可见柳宗岩前辈当年确实没有将内功教授给扶桑人。咱们出海之后,在松田岩岛遇见松田家那位老者之时,他身边有一老一小两位武林高手,剑术轻功十分了得,可是内功平平无奇。其后在那座隐秘的码头又与平旭成一伙相遇,这些人也并未修习过内功。待到咱们来到古碑山积香寺之后,又遇到了松田家的使者和梅大郎等人。这些扶桑人的刀法和剑术不弱,蹿高伏低的本事也甚是了得,可是没有丝毫内力。由此可见,扶桑国内并无内功流传。那三个雪人能在瞬间将人冻成冰块,这等杀人手段,只有身负深厚内力才能办到。而以武功而论,三个雪人之中的任意一个,都要比昔年逃入蜀山的那名少林寺弃徒厉害百倍。厉某实在不敢相信,世间能有如此厉害的武功。” 慕容丹砚皱紧了眉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的不错。我爹爹武功高强,江湖之中少有人敌。只是以他的内力修为,只怕也不是雪人的对手。难道确实如叶逢春所说,梅大郎言过其实,故意夸耀三个雪人的武功,要吓得咱们魂飞魄散,不敢前往寒山渔村不成?” (本章完) 第3205章 第3205章 厉秋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梅大郎是善是恶,是好是坏,眼下咱们无法断言,索性不去想他,除非他要坑害咱们。” 厉秋风说到这里, 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前往寒山渔村打探消息,看看村子里是否有人捣鬼。厉某打算让叶逢春带着松鹤楼的伙计在积香寺留守,约束寒山渔村村民,我和慕容姑娘悄悄前往寒山渔村,查明村子的情形之后, 再回来与叶逢春会合, 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答应与自己一起前往寒山渔村, 心中大喜,笑着说道:“厉大哥说得极是。只是眼下松田家窥伺在侧,梅大郎一伙人还留在积香寺中,这两伙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离开之后,若是这两伙人捣鬼,只怕姓叶的应付不了。”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可不要小看叶逢春。此人虽然没有练过高深武艺,不过心思缜密,极富智计。此番他跟随咱们前往寒山渔村,带了二十多名伙计。这些伙计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不过个个凶猛彪悍,粗壮有力。松田家的使者也好,梅大郎一伙也罢,要想在叶逢春身上讨到便宜,绝非易事。”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何况梅大郎一伙与松田家是死敌,两伙人眼下彼此忌惮, 哪有余暇去对付叶逢春?只要叶逢春小心谨慎, 绝对不会被这两伙人坑害。”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释然,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不错。松田家杀掉了梅九郎,又对梅大郎虎视眈眈,梅大郎为了自保,须得与咱们交好,是以他绝对不会对叶逢春下手。咱们赶往寒山渔村之前,叮嘱叶逢春小心在意,只要这个家伙没有马虎托大,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两人谈谈讲讲,商议如何先行前往寒山渔村。虽然听梅大郎说过寒山渔村发生了古怪事情,不过两人此前经历过皇陵、静心寺、老翁山等恐怖之极的地方,对寒山渔村并不害怕。是以两人心中没有丝毫惧意,更想要去寒山渔村一探究竟。两人正说得热闹之时,叶逢春匆匆走了回来,他将屋门关紧之后,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面前,颤声说道:“厉大爷, 穆姑娘,在下刚刚听到消息, 泷原的三乡家和歧川的松冈家起了纷争,两家各自派出一两千人马,分别驻扎在怒晴川南北两岸,大战一触即发。眼下怒晴川水路和陆路都已无法通行,而咱们想要前往寒山渔村,怒晴川是必经之路。若是想要绕路,须得折向南走五百余里,再转向东北走上七百余里,再向西行,走出六百余里,方能到达寒山渔村。” 叶逢春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惨白,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绕过怒晴川,不只要多走出一千八百余里,而且还要穿过七八家大名的领地。咱们带着一二百名扶桑人,要平安走过这些大名的领地,势比登天还难。是以在下以为,眼下咱们无法出发,只能暂时留在积香寺。好在释行空这个秃驴已经落在咱们手中,积香寺算是咱们的地盘,只要能采办到足够的食物,在这里停留多久都不会惹出麻烦。而且三乡家和松冈家虽然出兵对峙,不过两家各有隐忧,只是迫于形势,不能不做出放手一战的模样。依在下看来,两家最多对峙十几日,便会握手言和。是以咱们只须在积香寺停留十几日,待到三乡家和松冈家退兵之后,咱们再前往寒山渔村不迟。”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略略有一些焦急。他站起身来,在屋子中踱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转身对叶逢春说道:“方才厉某和穆姑娘商议过了,打算今日动身,前往寒山渔村打探消息。待到咱们查清寒山渔村的情形之后,再赶回积香寺与叶先生会合。虽然怒晴川有两家兵马对峙,凭着厉某和穆姑娘的武艺,想要悄悄通过,想来并非难事。”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武艺高强,若是换作他处,别说只有两三千兵马对峙,即使有十万大军驻扎,也无法挡住两位。只是怒晴川地形险要,两侧都是刀削斧凿一般的石山,即便猿猴也无法攀援而上。若是想要从那里通过,只有乘船沿怒晴川往来。怒晴川宽不过五六十丈,三乡家和松冈家的兵马分别驻扎在两岸,不止在河上有战船巡察,还用铁锁横江,拦截过往船只,免得对手偷袭。厉大爷和穆姑娘身负绝世武功,自然不将三乡家和松冈家那些酒囊饭袋放在眼中。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军士守在怒晴川两岸,不必真刀真枪与两位对战,只须夹河放箭,两位便难以应付。是以依在下看来,还是不要轻易犯险,只须在积香寺多等十余日,待到两家大名撤兵之后,再前往寒山渔村不迟。” 厉秋风心中暗想,依照地图所示,我与慕容姑娘前往寒山渔村,最多只须用上五六日,若是还要在这里多等上十天半个月,只怕另生枝节。念及此处,他看了叶逢春一眼,口中说道:“眼下情势危急,已不容咱们再有丝毫犹豫。怒晴川再险峻,厉某也要走上一遭。” 厉秋风说到这里,见叶逢春又要说话,急忙抢着说道:“厉某知道叶先生担心我和穆姑娘遇险,这才苦苦相劝。只是心意已决,叶先生不必多说。大不了厉某和穆姑娘过不了怒晴川,再折返回来与叶先生会合好了。” 叶逢春见厉秋风已经铁了心要前往寒山渔村,暗想这对男女初来乍到,不晓得扶桑国到处都是高山大河。怒晴川水流湍急,两侧都是悬崖峭壁,任你武功再高,也绝对无法攀登到山峰顶端,只能沿着怒晴川东行,再折向北方,前往寒山渔村。不过厉百户心意已决,我若是苦苦相劝,只怕他会疑心我另有他图。念及此处,叶逢春只得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两位今晚就要动身,在下须得为两位备好途中所需的食物和银子。请两位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来。” (本章完) 第3206章 第3206章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叶逢春拎着一个包袱匆匆走了回来。他将包袱放在桌上,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包袱里面有一百枚银币,扶桑国各地通用,还有两包肉干,足够两位吃上两三日。若是食物吃尽, 不妨用银币向扶桑人买来干粮充饥。”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武艺高强,放眼扶桑国全境,无人能够与两位争锋。只是两位不懂扶桑话,未免有一些麻烦。好在地图上所绘道路,避开了村镇城池,两位翻山越岭,不与扶桑人打交道,想来不会有什么风险。”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正要向叶逢春道谢,忽然听到门外喊杀之声大起,他脸色一变,顾不得与叶逢春说话,转身便向门口冲去。慕容丹砚随后跟了过去,待到冲出门外,随手拔出长剑,只待与敌人厮杀。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只见院子右首的角门处正有十余人挥舞刀枪捉对厮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定睛望去,认出其中一伙人是梅大郎的手下,而另一伙人身穿灰衣,不晓得是什么来头。只是这些人甚是彪悍,拼命向梅大郎的手下攻去。从角门中还不时有灰衣人冲进后院,眨眼之间,便将五六名梅大郎的手下围在中间。 慕容丹砚见此情形, 转头对厉秋风小声说道:“看样子这伙灰衣人是梅大郎的对头,潜入积香寺之后,知道梅大郎一伙人住在后院,便即全力来攻。厉大哥,你说这伙灰衣人是不是松田家的兵马?”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还无法判断这伙灰衣人的来历。看样子他们要对付的是梅大郎一伙,与咱们无关。此时情势未明,咱们不要擅自出手,不妨作壁上观,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话之际,从角门外已冲进来了二十余名灰衣人,守在角门处的五六名梅家军士抵挡不住,只能仓皇后退。灰衣人步步紧逼,直向狼狈后退的梅家军士杀了过去。片刻之后,两伙人已经到了正房门前。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尖厉的号角声从左侧传来。几名梅家军士听到号角之后,突然扑倒在地上。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不晓得这些人在捣什么鬼,心中疑云大起,那伙灰衣人也没有想到梅家军士会突然扑倒在地上,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电光石火之间, 羽箭破空之声大起, 从左右两侧厢房之中射出了无数羽箭,直向二十余名灰衣人飞了过去。 后院长不过十余丈,此时五六名梅家军士扑倒在地上,二十多名灰衣人站在院子中央,成了羽箭的活靶子。只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二十余名灰衣人瞬间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脸色大变,暗想梅大郎果然狡诈,料到敌人会攻向后院,只留了五六名军士在角门处守卫,将其余军士埋伏在后院,备好了强弓羽箭,等候敌人到来。那伙灰衣人不晓得梅大郎已经在后院布下了陷阱,一鼓作气冲入后院,被五六名梅家军士诱到院子中央,梅大郎一声令下,埋伏在两侧厢房之中的梅家军士乱箭齐发,这些灰衣人猝不及防,压根无法逃生,成了梅家军士的活靶子,尽数死在乱箭之下。 片刻之后,二十多名灰衣人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有几名灰衣人一时未死,躺在地上不住呻吟。五六名梅家军士从地上爬了起来,先将几名未死的灰衣人挥刀砍死,又仔细查验其他被射倒的灰衣人。遇到没有死去的灰衣人,便即补上一刀,将伤者砍死。 待到确认二十多名灰衣人已经尽数死去之后,梅家军士这才收刀归鞘,先将尸体上插着的羽箭尽数拔了下来,又将灰衣人丢弃在地上的刀枪放到了一边,最后将二十多具尸体拖出了后院,不晓得丢弃到了哪里。自始至终,梅大郎始终没有露面,任由五六名梅家军士处置尸体。可见他事先已经吩咐过这些军士如何行事,否则这些军士绝对不会将事情处置得如此井井有条。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眼看着二十多名灰衣人眨眼之间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心中惊讶之极,不由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一些难看。厉秋风心中暗想,我原本以为叶逢春留在积香寺,即便梅大郎有什么异动,他也足能应付,可是看到梅家军士方才杀光敌人的手段,梅大郎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手下又有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相助,一旦我和慕容姑娘离开积香寺,单凭叶逢春和他手下二十多名松鹤楼的伙计,绝对不是梅大郎的对手。而且看那伙灰衣人的模样,虽然被梅家军士杀得全军覆没,不过甚是凶悍,若是还有后援赶到,只怕叶逢春招架不住。 念及此处,厉秋风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眼看着梅家军士将二十多具尸体拖走之后,又将散落在院子中的刀枪抱回到右侧厢房中,整个后院又安静了下来,厉秋风向慕容丹砚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并肩走回到正屋之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冲出屋子之后,叶逢春也跑到门口,屋在门后向院子中张望,将梅家军士杀光二十多名灰衣人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饶是他心狠手辣,可是看到灰衣人全军覆没的情形,心中还是大吃一惊。待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走回正房之后,他急忙将屋门关紧,小跑着到了厉秋风面前,颤声说道:“厉大爷,你看那伙灰衣人是什么来路?” 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还会是什么人?自然是松田家派来的兵马。梅大郎从松田家的手中救出了梅九郎和原美慧,可是松田家岂能就此黑体?松田家的使者逃出积香寺之后,便即召集援兵,打算卷土重来。他们先派人暗中潜入积香寺,杀掉梅九郎和平旭成,再派出二十多名军士攻入后院,打算要将梅大郎一伙尽数杀死。孰料梅大郎早有防备,在两侧厢房埋伏了弓箭手,将冲进后院的松田家军士尽数射死。” (本章完) 第3207章 第3207章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连连点头,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不错,在下佩服。看样子梅大郎这厮果然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会将二十多名松田家的军士一鼓俱歼。此前在下与梅大郎也打过几次交道,虽然知道此人不是平庸之辈, 却没想到他的手段如此毒辣。”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这才对叶逢春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厉某将梅大郎看得忒轻了,这才打算和穆姑娘先行前往寒山渔村打探消息,留叶先生在积香寺中约束寒山渔村的村民。眼下看来,梅大郎心狠手辣,让叶先生独自留在积香寺中与此人周旋, 可以说风险极大。是以厉某改了主意,不与穆姑娘先行, 可是留在积香寺中。待到怒晴川可以通行之后, 咱们再一起离开积香寺,前往寒山渔村。” 叶逢春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雪亮,知道厉秋风担心他留在积香寺中,一旦梅大郎起了歹意,只怕应付不了。念及此处,叶逢春松了一口气,急忙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这是体谅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慕容丹砚也猜出了厉秋风的用意,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她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家财万贯,为何不请几位武林高手做保镖?此次若是你带了高手同行,我和厉大哥也不会如此放心不下。” 叶逢春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穆姑娘说得甚是。实不相瞒,当年在下到扶桑国来做买卖时,确实请了几位江湖人物同行。只是他们来到扶桑国之后, 以为这里土地贫瘠, 到处都是穷山恶水,远不及中土繁华热闹,不久便告辞离开。而扶桑国虽然有一些武士武艺了得,却都想着到朝廷做官,或是在各地大名手下做家臣,不肯到在下这里做保镖。无奈之下,在下只得挑选一些粗壮汉子帮忙。好在扶桑国没有什么武林高手,偶有无赖生事,这些汉子也足以应付。” 厉秋风听叶逢春和慕容丹砚说话,暗想叶逢春奉云飞扬之命到扶桑国办差,一旦露出行迹,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他之所以不请武林高手做自己的护卫,便是担心这些人太过精明,留在身边多有不便。看他雇佣的那些松鹤楼的伙计,虽然个个蠢笨,不过力气甚大,足够叶逢春驱使, 又不会碍着他做事。慕容姑娘不晓得其中的关节, 还以为叶逢春不舍得花银子请保镖,全然想得错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向正房门口走来。他心中一怔,急忙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和叶逢春说道:“外面有人来了,须得小心在意。”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听到了脚步声,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急忙闭上了嘴巴,右手握住了剑柄。叶逢春不懂武艺,可是他知道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武功高强,看到两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惊骇,不由向后退开两三步,躲在了厉秋风身后。 片刻之后,只听屋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紧接着听到梅大郎在门外说道:“在下梅大郎,有事情求见厉先生。” 厉秋风大声说道:“原来是梅大人。门没有锁,梅大人请进罢。” 厉秋风话音方落,只听得“吱呀”一声响,梅大郎推开屋门走进正房,将屋门关好之后,快步走到厉秋风等人面前,拱手说道:“方才院子中的事情,想来几位都亲眼看到了。” 厉秋风见梅大郎开门见山提到院子中的激战,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不错。梅大人神计妙算,布下陷阱,将冲进后院的敌人一鼓俱歼,这份本事可着实了不起,咱们三人都是佩服得很。” 梅大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先生谬赞,在下愧不敢当。舍弟被害之后,我便知道松田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还会伺机攻打积香寺。为周全计,我不得不在后院设下埋伏,因为担心走漏了风声,这才没有事先告知厉先生和叶先生。方才松田家派人攻入后院,被我手下的兄弟尽数射死,让三位受惊了,在下特意前来赔罪。” 梅大郎一边说话,一边向厉秋风等人拱了拱手。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梅大人为求自保,不得不如此行事,何罪之有?”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梅大人断定攻入后院的是松田家的人吗?” 梅大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我查验过他们的尸体和兵器,确是松田家的军士无疑。看样子松田家的后援正在向古碑山聚集,方才杀入积香寺后院的二十多人只是前来试探我梅家虚实罢了。若是这些人能够突袭得手最好,就算不能得手,也能一探虚实。” 厉秋风听梅大郎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只是松田家派来的主事之人没有想到梅大人早就设了埋伏,将冲进积香寺的二十多人一鼓俱歼。如此一来,松田家不只折损了兵马,对积香寺中的情形更是一无所知。他们对积香寺猜疑更深,没有十分把握,再也不敢大举围攻积香寺。梅大人此举乃是一石两鸟之计,厉某佩服。” 梅大郎没有想到厉秋风竟然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心中大惊,暗想怪不得叶逢春对这个小子如此恭敬,果然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此人猜透了我的妙计,我也不必对他遮遮掩掩,不妨直言告之。如此一来,他知道我的用意,不再对我有所忌惮,或许能助我脱困。 念及此处,梅大郎口中说道:“厉先生目光如炬,我的心思全然瞒不过你。方才我派在寺外的眼线回来禀报,眼下古碑山北、西、南三面都有松田家的人出没,加在一起大约有八九十人。我要手下的兄弟将方才杀死的二十多人的尸体扔到了积香寺北侧墙外,敌人看到这些尸体之后,必定心生狐疑。如此一来,至少三日之内,咱们不必担心敌人再来围攻积香寺。” (本章完) 第3208章 第3208章 厉秋风见梅大郎自承其事,心中佩服此人甚是光棍,口中说道:“梅大人神机妙算,厉某佩服。” 梅大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与厉先生相比,我这点小手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压根不值一提。若是厉先生肯出手相助,咱们压根不必困守于积香寺中,早已杀将出去,将松田家那些狗贼杀得干干净净!”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叶逢春听梅大郎如此一说,心想此人绕来绕去说了良久,终于说到了正题,开口向咱们求助。念及此处, 慕容丹砚冷笑了一声, 口中说道:“梅大人机智过人,手下有兵有将,足以对付松田家,何必要咱们出手相助?” 梅大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位小哥此言差矣。梅家与松田家有着血海深仇,自然是不共戴天,绝对没有谈和的余地。松田家知道我在积香寺中,必定要大举围攻,死战不休。几位不是扶桑人,只怕不晓得松田家的手段有多毒辣。松田家之所以让朝廷和各地大名闻之色变,除了松田家兵强马壮之外,还因为松田家从家主到士卒个个狠毒,攻城掠地之时,一旦夺取城池,便要将城中的男子不分老幼尽数斩杀,再将女人抓了回去,赏给有功的军士。眼下松田家虽然尚未大举攻打古碑山, 不过援兵到达之后, 古碑山必定有一场大劫难。若是咱们梅家战败,自然无人能够侥幸逃走,可是三位想要平安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梅大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我知道厉先生的本领极大,几百名松田家的军士也拦不住你。可是我看这位小哥和叶先生一小一老,若是被松田家围住,只怕无法逃生。厉先生想要将他们救出去,殊非易事。只有咱们联手对付松田家,方能从古碑山逃走。若是厉先生助我逃回野猪山枯草岭,不只能得到一大笔银子,而且我还会派出一支兵马,护送三位前往寒山渔村。厉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早已料到梅大朗会有这番说辞,是以听他说完之后, 没有丝毫惊讶,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梅大人这番话确实是金石良言,厉某听了之后也是颇为心动。只是此事事关生死,厉某不能贸然答允。眼下松田家一时之间不会强攻积香寺,请容厉某和穆……穆公子、叶先生仔细商议,再决定是否与梅大人联手对付松田家。” 梅大郎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只道他已被自己说动,心中颇为欣喜,当即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厉先生,眼下咱们同住于积香寺中,松田家必定视咱们为同党,攻打积香寺之时,不只要杀尽梅家众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三位。三位只有与我联手,才能击败松田家,脱离险境。还望厉先生谨慎思虑此事,免得一时失误,着了松田家的毒手。” 慕容丹砚听梅大郎说话,心中愤愤不平,暗想明明是此人有求于咱们,却不肯诚心恳求咱们帮忙,偏偏做出一副为咱们着想的模样,想要让厉大哥先说出与梅家结盟的话。此人的行径,活脱脱是一副‘倒驴不倒架’的模样。哼,你尽管装大尾巴狼好了,厉大哥才不会上你的大当! 厉秋风自然看出梅大郎的用意,暗想此人盼着我出手相助,只是他毕竟是一方大豪,一心要率领梅家族人击破松田家,恢复八田城的荣光。若是他低三下四救我帮忙,在他手下面前大失颜面,将来重掌八田城大权,必定会有隐患。是以他软硬兼施,话里话外要我助拳,却又不肯出言相求,想要让我求他结盟,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我与此人非亲非故,何必屈身相从? 念及此处,厉秋风打了一个哈哈,口中说道:“梅大人说得甚是。不过咱们与松田家没有什么过节,就算他们攻入积香寺中,也未必会与咱们为难。” 梅大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厉秋风抢着说道:“方才梅大人设下陷阱,诱骗松田家的军士冲入后院。松田家的军士攻入角门之后,只与梅大人的手下厮杀,厉某和叶先生站在石阶之上,他们压根没有理会咱们,可见松田家只是要与梅大人为难,压根不想节外生枝。若是松田家无意与厉某等人结下冤仇,厉某以为贸然与松田家对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是以请容咱们仔细商议此事,再给梅大人一个答复。” 梅大郎听厉秋风说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干笑了两声,口中说道:“厉先生是持重之人,不肯轻易答允此事,却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我先行告辞,厉先生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到厢房之中找我好了。” 梅大郎说完之后,不等厉秋风说话,转身便向门口走去。慕容丹砚见梅大郎虽然强装笑颜,但是压根掩藏不住失望和沮丧,心中颇为快意,向着梅大郎的背影虚劈了一掌,又做了一个鬼脸。梅大郎压根不晓得慕容丹砚在他身后捣鬼,大步走出了屋子,随手将屋门关上。 待到屋门关闭之后,叶逢春快步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确认门外无人之后,这才直回到厉秋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厉大爷,咱们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梅大郎一心盼着咱们能助他脱困,不过眼下不晓得松田家的虚实,又不知道梅大郎是否包藏祸心,绝对不能轻易答允梅大郎之请。我打算天黑之后,先到积香寺外转上一转,看看松田家在积香寺外埋伏了多少人手。梅大郎狡诈多计,绝对不会困守在积香寺中束手待毙,必定会派出探子在古碑山左近打探消息。只是此人打算利用咱们帮他做事,绝对不会将实情尽数说给咱们知道。我须得亲自到积香寺外走一遭,打探出松田家的虚实之后,再与叶先生商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本章完) 第3209章 第3209章 厉秋风话音方落,叶逢春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这寺院索然无味,如同牢狱一般,再住下去非得疯了不可!厉大哥,我与你一起到寺外走一遭, 若是遇到松田岩岛上那个老家伙,非得将他捉住狠狠打一顿不可,以报他派出战船截杀咱们的大仇!” 叶逢春陪着笑脸说道:“厉大爷和穆姑娘此举甚妙。只是两位初次来到古碑山,对此处的地形地势并不知晓,若是松田家在积香寺外设了埋伏,只怕两位会遇到麻烦。在下数次到过此地, 对这里的情形略知一二。容在下将古碑山上地形地势讲述一遍, 两位再去打探消息不迟。”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自然没有异议, 当下叶逢春比比划划,将古碑山山上山下的情形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了之后,瞪大了眼睛说道:“想不到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山,竟然有十几座寺院。” 叶逢春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千余年来,许多中土人士远赴扶桑,在那处隐密的码头上岸之后,首先来到的地方便是古碑山。其中有许多人离开中土是为了避祸,到了扶桑国之后心灰意冷,起了遁入空门之心,便在古碑山建起了寺院,落发为僧。”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当年在下初次来到古碑山,曾听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僧说过,最初来到古碑山隐居的是一位来自中土的道士。此人在古碑山建了一座道观,观中供的是元始天尊。据说这位道士颇有神通,能够呼风唤雨, 擒鬼捉妖, 古碑山周边数百里的官吏和百姓都将他视为活神仙,纷纷到古碑山来烧香请神。是以古碑山上的道观香火极盛,更有许多扶桑人拜伏在道士的脚下,求他收自己为徒。那位道士择其中的贤者为徒,一时之间群贤毕至,从者如云。 “数年之间,古碑山上的道士已有五六百人。那位中土来的道士名头越来越大,许多大名派来使者,请他到家中做法事。如此一来,那位道士名动扶桑不说,还得了许多钱财。他用这些钱财在古碑山上建造道观,屯积粮草,招揽百姓和流民为道士,势力越来越大,隐然与许多大名分庭抗礼。扶桑国朝廷这才发觉情势不妙,派了探子到古碑山来打探消息。只是古碑山上的道士极是精明,这些探子到了古碑山之后,大半被道士们擒杀,少数几人侥幸逃得性命, 回去向扶桑国朝廷报信。扶桑国国王听说这些道士胆大包天,竟敢杀死朝廷派去的探子,恼羞成怒,调动朝廷兵马,准备攻打古碑山,将这伙道士尽数杀掉。此外国王还向各地大名发去诏令,要他们带领本部兵马齐聚古碑山,与朝廷大军联手灭掉古碑山上的道士。 “其时扶桑国朝廷势力强盛,各地大名无法与朝廷对抗,接到扶桑国国王的诏令之后,无人敢抗拒朝廷命令,纷纷带着手下的军士赶到古碑山,与朝廷大军会合,准备一起攻打古碑山。待到各路大军进攻古碑山那一日,山下突然刮起狂风,随即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扶桑国朝廷大军和各地大名的兵马不战自乱,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在大雨之中乱成了一团。 “就在各路兵马阵脚大乱之时,数十名混入乱军的道士突然出手,接连刺杀了十几名统兵大将。随后只听得山上一声炮响,无数道士挥舞兵器,自高处冲杀下来。山下众军士此时没了首领约束,如同一群无头苍蝇,于大风雨之中听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传来,哪里还敢抵抗?人人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脚,只顾着拼命逃走。朝廷大军主将接连砍杀了十几名逃兵,却也阻止不住军士逃散,最后他自己也只能拨转马头逃离古碑山。如此一来,古碑山下各路大军兵败如山倒,逃散之时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经此一战,扶桑国朝廷派出的大军死伤最为惨重,各地大名的兵马虽然损折不少,只是与朝廷相比却要少了许多。如此一来,朝廷势力大衰,许多兵强马壮的大名见此情形,竟然起了异心,不再对朝廷唯唯诺诺。双方明里暗里较上了劲,初时还是嘴巴上争吵,到得后来竟然兵戎相见,打了几场大架。扶桑国朝廷最初占了上风,只是后来几家兵强马壮的大名联起手来,将朝廷派来的征讨大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扶桑国朝廷从此一蹶不振。若不是这几家大名起了内讧,互相攻杀,只怕扶桑国朝廷已经被几家大名的联军灭掉了。 “从那时起,各地大名再也不将扶桑国朝廷放在眼中,极少向朝廷进贡,彼此之间征伐不休。扶桑国朝廷虽然一直打算征服各地大名,却是力有不逮。扶桑国朝廷失去权柄,最初作俑者便是古碑山上的那个道士。只是这个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却无人知道。”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抢着说道:“叶先生,你要说的是为何古碑山上到处都是寺院,怎么又说到道士那里去了?若是那位道士如此厉害,为何古碑山上再也不见道观的影子,放眼之处,皆是和尚?”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陪着笑脸说道:“在下要说的就是这件奇事!古碑山上的道士们打败了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的联军,可以说是震动了整个扶桑国,左近几家大名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一个个胆颤心惊,纷纷派出使者携带重礼来到古碑山,要与山上的道士结交,免得这些道士哪一日兴起,抢了自己的领地,杀了自己全家。 “只是这些大名的使者来到古碑山之后,发现山上的道士一个都不见了,道观中供奉的三清也换成了佛祖和菩萨。出面与这些使者说话的都是光头和尚,一个个甚是恭谨,并无半分嚣张跋扈。须知扶桑国中向来以释教为尊,僧人地位极高,这些大名的使者看到古碑山被和尚们掌控,心中大喜,将带来的礼物尽数送给了和尚们。只是古碑山上的道士们到底去了哪里,这些和尚又是来自何方,他们并不知晓,也不敢打听,在山上吃了一顿素斋之后,便即告辞离开,急着回去向自己的家主报信去了。” (本章完) 第3210章 第3210章 慕容丹砚越听越是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山上的道士能够打败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的联军,想来不只武艺高强,而且人数不少。就算后来的和尚武功了得,但是想要将古碑山上的道士尽数除掉,势比登天还难。难道山上的道士失心疯了, 一夜之间全都改信了佛祖,一起剃发做了和尚不成?” 叶逢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从那以后,古碑山就成了和尚们的天下,谁都不晓得先前打败朝廷和大名联军的那些道士去了哪里。有好事者曾经偷偷向山上的和尚打听消息,结果这些和尚也压根不晓得古碑山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都是扶桑人, 有的原本在其他地方的寺院出家为僧, 有的是普通百姓,听说古碑山有神僧显圣,有大神通,不只能呼风唤雨,还能施人以符水,救人于危难之中,这才来到古碑山,想要一睹神僧风采。” 叶逢春说到这里,脸色略略有一些惨白,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这些人到了古碑山之后,见到许多奇异之事。如干涸的池塘一夜之间涨满了春水,原本枯死的树木又生出了绿叶。更有病得奄奄一息之人服下了寺中僧人送来的神水,竟然恢复得如同常人一般。这些僧人和百姓得到了这些好处,虽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那位神僧,却也一心皈依佛门,心甘情愿做那位神僧的弟子。只是他们听到古碑山上有神僧现身之后, 来到古碑山之时,压根没有看到道士,更加没有道观,只有几座寺院,而且寺院中的僧人也是寥寥无几。来到古碑山的僧人和百姓都是一些没有什么见识之人,压根不知道古碑山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是以好事者向他们打探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讲不出其中的缘由。”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心中都是疑云大起,暗想那伙道士既然能够挫败扶桑国朝廷和各地大名的联军,势力绝对不小,怎么会突然凭空消失不见?多半是给叶逢春讲述此事的那个老僧故意说谎罢了。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叶逢春接着说道:“千百年间,古碑山发生了许多怪事,只是扶桑国百姓愚昧无知,官府无能,无人到古碑山一探缘由,是以山上的道士去了哪里,那位所谓的神僧又是何方神圣,已然无人知晓。只是积香寺成了古碑山上规模最大的寺院,香火极盛, 名动四方。至于山上其他十余座寺院,与积香寺相比要差得远了,极少有人前去拜佛烧香。听说以前曾经有一位积香寺方丈突发异想,打算将古碑山上各座寺院尽数收归积香寺掌控之下。可是他与积香寺中的师兄弟们商议过后,才发现那些寺院大半已是破败不堪,若要收归积香寺所有,要花许多银子修缮,此外安置各座寺院的僧人也要花钱。积香寺的方丈甚是吝啬,最后只得作罢。只是积香寺势大,其他各座寺院压根不敢与积香寺作对。凡是来到古碑山的香客,若是其他寺院的僧人敢开门迎客,必定会遭受积香寺的报复。是以几百年来,那些寺院压根没有信众供奉,寺中僧人只能自已耕种田地,勉强糊口。是以许多寺院已是破败不堪,寺中僧人也没有几人。” 叶逢春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依在下看来,松田家窥伺在侧,只怕会派人在山上其他寺院藏匿,监视积香寺的动静。厉大爷和穆姑娘前去察看之时,须得小心谨慎,免得被松田家的奸贼偷袭。” 叶逢春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醮了茶水,在桌子上划划点点,画出古碑山上各座寺院的方位。厉秋风暗赞叶逢春想得周全,聚精会神看他在桌子上比划,将他的话牢记在心。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之后,厉秋风已然对古碑山上的情形熟悉了许多,这才向叶逢春告辞,要和慕容丹砚一起到寺外打探消息。叶逢春口中说道:“眼下后院尽在梅大郎一伙的监视之下,两位若是大摇大摆走出去,只怕此人会另有所图。” 厉秋风听叶逢春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厉某早有打算,不会惊动梅家诸人。” 他说完之后,右手向头顶指了指,口中说道:“梅大郎一伙人住在院子左右两侧的厢房之中,这座正房后面便是石墙,梅大郎必定会派人在石墙下守卫。而且以他狐疑的性子,石墙外面也必定有人藏匿。只是梅大郎虽然狡诈,手下军士也甚是彪悍,但是这些人武功稀松平常,厉某和穆姑娘若是先爬上屋顶,再施展轻功从正房背后跃出石墙,以梅家诸人的武艺,必定发现不了咱们。”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只是厉某和穆姑娘离开之后,后院只剩下叶先生,若是寺中有什么变故,只怕会有风险。是以一旦有变,叶先生不必守在这里,想法子逃到中院避祸为好。” 叶逢春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笑嘻嘻地说道:“厉大爷尽管放心便是。在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逃命的本事还是有的。梅大郎有求于厉大爷,他认定了在下与厉大爷是好朋友,自然不会对在下下手。至于松田家那伙奸贼,正如厉大爷所说,他们要对付的是梅大郎,只要在下不出去向他们挑衅,他们绝对不会与在下为难。是以看上去后院杀机重重,但是在下留在正房,却是稳坐钓鱼台,不会有什么风险。”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叶逢春说话,暗想此人心思缜密,事事想得周全。确实如他所说,梅家和松田家互相忌惮,若是双方动起手来,只要叶逢春在正房之中藏匿,断然不会有什么风险。是以叶逢春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和慕容丹砚走上二楼,施展轻功攀上天棚,轻轻挪开几块瓦片,犹如灵猫一般钻上了屋顶,又伸手将慕容丹砚拽了出去,居高临下,四顾无人,这才施展轻功掠出了石墙,直向积香寺右首奔去。 (本章完) 第3211章 第3211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从正房屋顶飞身跃出石墙之时,看到石墙内外各有一名梅大郎的手下正在守卫,只是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轻功何等了得,如鬼魅般从那两名梅家军士的头顶掠过,悄无声息地到了积香寺外。两名梅家军士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在石墙内外走来走去, 压根不晓得已经有人钻入石墙外面一片树林之中。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在树林之中穿行,依照叶逢春所说,走出百余丈后折向西行,出了林子之后,眼前是一座不大的寺院。此时皓月当空,将大地照得一片银白, 只见那座寺院并无围墙,只有一间大殿, 左右各有几间厢房。大殿年久失修, 屋脊上长满了荒草,一眼望去颇为凄凉。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躲在一株大树背后,偷偷打量着这座寺院。片刻之后,厉秋风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这座寺院离着积香寺最近,位于积香寺东南,想来就是叶逢春方才说的悟真寺了。看这座寺院的模样,已然是破败不堪,只怕再过几年,一场大风雨便能将大殿浇塌了。”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叶逢春说悟真寺离积香寺不过百余丈,平日里受尽了积香寺众僧的欺压,若不是积香寺嫌弃悟真寺太过破败,只怕早就将悟真寺吞并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悟真寺大殿和厢房一片漆黑,不晓得里面有没有松田家的人藏匿。咱们前去探查之时, 厉大哥去厢房,我去大殿,若是遇到松田家的军士,正好捉住他们严刑拷打,逼他们供出松田家的奸谋。厉大哥,你看我这个主意行吗?” 厉秋风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发觉悟真寺中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凛,急忙向慕容丹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心中一怔,不晓得厉秋风有何用意。便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悟真寺左侧厢房的屋门开了,两名黑衣人从厢房中走了出来。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认出两人都是梅大郎的手下,心中一凛,急忙屏住呼吸,紧紧盯住那两名黑衣人。 两名黑衣人走出厢房之后,又有一名灰袍僧人走了出来。只见这名僧人僧袍褴褛,一脸苦相, 一眼望去足有六七十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似乎没有吃饱饭, 随时都能一头栽倒在地上。两名黑衣人走到厢房外石阶尽头,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名黑衣人转过头去,向那名老僧凶霸霸地说了几句话。那名老僧连连躬身施礼,神情甚是恭敬。那名黑衣人说完话后,手按刀柄,和另外一名黑衣人走下了石阶,大摇大摆地向左首走去,片刻之后,便即消失在夜幕之中。那名老僧眼看着两名黑衣人走远,只立片刻,叹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走回厢房,将屋门关上。 厉秋风见老僧走回厢房,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丹砚说道:“看来梅大郎坐守在积香寺中,派出得力手下在积香寺左近巡查。以他的智计,自然猜到松田家军士窥伺在侧,必定会在其他寺院藏匿。远的寺院他鞭长莫及,只是悟真寺离着积香寺不过百余丈,最是要紧的所在,梅大郎的手下必定紧紧盯着悟真寺,以防松田家的探子躲在这里监视积香寺。看两名黑衣人和那名老僧的模样,想来两人在悟真寺中巡查了一番,临走之时还恐吓那名老僧,若是有人来到悟真寺中,须得赶紧向他们报信。”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姓梅的果然狡诈,只是他手下最多不过三十四人,又要在积香寺中固守,派出巡查的人手只有寥寥数人罢了。若不是松田家先前在积香寺中吃了大亏,不敢太过逼近,只怕早就占据了悟真寺。这两名黑衣人闯进这里,只能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了。”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既然两名黑衣人已经走了,想来悟真寺中没有松田家的军士藏匿,咱们还是到其他寺院瞧瞧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慕容姑娘说得甚是。咱们不妨跟在那两人身后,盯紧了他们。若是遇到松田家的埋伏,正好让这两个家伙替咱们打探虚实。”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颇为高兴,笑嘻嘻地说道:“此计甚妙!梅大郎一心想让咱们为他出力,哼,做他的清秋大梦去罢!今晚就让他的手下替咱们替路,倒省了咱们许多力气。”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跟在两名黑衣人身后,先后去了双岭寺、无相劫堂、乾丙寺等五六座寺院。这些寺院大多破败不堪,不是山门倒塌,便是山墙荡然无存。两名黑衣人闯入这些寺院之后,大剌剌地横冲直撞,甚是无礼。寺中僧人稍有不满,便被两人大声喝斥辱骂,甚至饱以老拳。慕容丹砚见这两人如此蛮横,心中颇为不屑,暗想若不是咱们有大事要办,我非得出手教训这两个家伙不可。 待到两名黑衣人走出乾丙寺之后,依照叶逢春讲述各座寺院的方位,他们要去位于西首的一座无名寺院。据叶逢春所说,那座寺院是石碑山上规模最小的一座寺院,位于古碑山西北端的一处山崖之下,早已没有什么香火。据说百十年间,只有几位被其他寺院逐出的僧人无处安身,才会到这座无名寺院栖身,了却残生。其他的僧人压根不会到这座寺院,以免沾染晦气。 只是两名黑衣人离开乾丙寺,并未走向西北,而是沿着来路折了回去。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一怔,不由停下了脚步,看了那两名黑衣人的背景一眼,这才转头对慕容丹砚小声说道:“依照方位来看,这两人应当前往西北方的一座无名寺院才是。可是这两个家伙走出乾丙寺,便即沿着原路折回。难道那座无名寺院已然倒塌,压根无人能够存身不成?” (本章完) 第3212章 第3212章 慕容丹砚撇了撇嘴,口中说道:“我瞧着这两个家伙甚是蛮横,这种人外强中干,大多懒散得很。厉大哥说那座小寺院在偏僻之地,想来早已破败不堪。这两个家伙多半此前去过哪里,以为无法藏人, 离着积香寺又远,这才偷懒不去。”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姑娘说得甚有道理。不过这两个家伙不去,咱们可不能不去!越是这种地方,就越容易被松田家当作藏匿的所在。我看这两个家伙不去那座寺院, 或许是害怕松田家的人藏在那里。两人若是贸然闯入,寡不敌众之下,只怕有性命之忧。” 两人小声商议了几句, 这才依照叶逢春所说的方位,直向西侧走去。此时月亮移近中天,月光洒遍古碑山顶,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慕容丹砚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对厉秋风说道:“古碑山四周尽是高山峻岭,几乎看不到平地。怪不得叶逢春说扶桑国土地贫瘠,百姓衣食无依,如此地形地势,压根无法种田耕地。” 厉秋风沉声说道:“与四周的高山相比,古碑山要低矮得多,而且就在官道左近,算得上咽喉要地。从那座码头登岸之后,若是要进入扶桑国内地,须得从古碑山经过,当年在古碑山上建造道观的那个道士,眼光着实高明。”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心中一动, 转头看了厉秋风一眼, 口中说道:“厉大哥,你说叶逢春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若是那些道士如此厉害,又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此事是真是假,厉某不敢断言。咱们初来乍到,不晓得扶桑国的情形,只怕会有许多波折。只求能够尽快找到柳宗岩前辈的遗骸,平安回到中土。”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晓得戚兄弟是否已经回转登州卫。他虽然年纪沿浅,不过精通谋略,颇有古时名将之风,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大明一代骁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提到戚九,不由想起了王小鱼,神情略略有一些黯然,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两人沿着一片树林边缘向西行走,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出了一里多地,竟然到了树林尽头, 眼前是一片嶙峋怪石,脚下尽是荒草,再也找不到道路。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不由停下了脚步,转头四处张望。片刻之后,厉秋风俯下身子,仔细查看左近的荒草,片刻之后,他站直了身子对慕容丹砚说道:“这里的野草被人踩过,想来有人从这里走过。”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向左侧地面指了指。慕容丹砚定睛望去,果然发现那片荒草东倒西歪,与其他地方的荒草不同。厉秋风接着说道:“姑娘在此稍候,我到前面去查看一番。”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摇了摇头,抢着说道:“不,我要和你同去!” 厉秋风没有法子,只得点了点头,当先向前走去。走出三四丈后,已然到了一块巨石近前,脚下的荒草消失不见,双脚已经踏上了岩石。厉秋风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块巨石。只见巨石高约丈许,宽约四五丈,犹如一扇巨大的石门,将两人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厉秋风歪着脑袋看了半晌,缓缓向右首挪了一步,随即停了下来,又向巨石望去。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惊讶,小声问道:“厉大哥,这块石头有什么古怪么?”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又向右首挪了一步,嘿嘿一笑,口中说道:“原来如此!” 慕容丹砚没有想到厉秋风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越发不解,急忙走到厉秋风身后,探头向前望去。只见巨石中间露出一道高四五尺,宽两三尺的门户,一眼望去颇为诡异。 慕容丹砚心中大惊,颤声说道:“厉、厉大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在石头上打开了一道门?” 厉秋风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这道门可不是我打开的!其实这块巨石看上去浑然一体,无懈可击,其实左半边厚重,右半边要薄了不少。只是咱们深夜到此,虽然有月光照亮,毕竟不如白昼之时一片光明。是以站在巨石之前,看不出左右两侧的石头厚薄不一。这道门户位于巨石右首,被左侧厚重的石头挡住,这才没有被咱们发现。若是换作白日,就算咱们离着巨石十余丈,也能看到这道门户。”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看这道门户的模样,凿开门户的那人压根不想隐藏行迹。只是咱们深夜到此,才没有立时看到这道门户。不晓得那座无名寺院,是否就在巨石背后。”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方才梅大郎那两个手下多半到过此地,在荒草上留下了痕迹。此处如此隐秘荒凉,想来那两个家伙来过一次之后便不想再来,这才在乾丙寺折了回去。” 厉秋风看着那道门户,心中竟然颇为不安。他思忖了片刻,这才对慕容丹砚说道:“咱们这就钻进石门走一遭。只是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情形,须得小心在意,以防有人暗中偷袭。”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悄无声息地拔出长刀,径直向石门走了过去。慕容丹砚拔出长剑,紧跟在厉秋风身后,一前一后钻进了巨石上那道门户。两人甫一走过石门,立时感觉山风呼呼吹来,激得两人头发四处飞扬,衣衫啪啪作响。 厉秋风没有想到巨石背后山风如此强劲,心中一惊,急忙停了下来,双手张开,挡在慕容丹砚身前。片刻之后,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只见身前丈许之处,便是一处断崖。虽然古碑山并不是一座高山,可是断崖陡峭,想来也有二三十丈高。山风凛冽,被两人身后那块巨石挡住,这才使得巨石前后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天地。 (本章完) 第3213章 第3213章 慕容丹砚跟在厉秋风身后,被他的身子挡住视线,并未看到丈许之外便是悬崖,眼看着厉秋风突然凝立不动,慕容丹砚心下惊骇,以为他遭遇敌人偷袭, 急忙向前抢了过去,想要绕过厉秋风,攻向偷袭的敌人。 只是她身形甫动,厉秋风右手斗然伸出,已然将她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前面是悬崖,并无敌人!” 慕容丹砚停下了脚步, 探头向前望去, 看到眼前的悬崖, 心中一凛,口中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那座小寺院就在这里吗?怎么会变成了悬崖?难道这里山石崩落,小寺院已经坠落到古碑山下不成?”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思忖了片刻,这才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不得方才那两个梅家的军士到了乾丙寺后便即折回,原来那座小寺院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到这里巡察。”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叶逢春在扶桑国住了十多年,来过古碑山多次,若是这座小寺院已经坠落到山下,他不会不知道。” 厉秋风说到这里,转头向左右看了看。只见右首两三丈外立着几块大石头,与两人身后的巨石连为一体,寻常之人绝对无法翻越。看到这等情形,厉秋风又转头向左首望去。左首是一片宽约丈许的平地,上面长满了荒草,其间还立着三四棵奇形怪状的枯树。清冷的月光照耀之下, 这几棵枯树如同妖魔鬼怪,正自不怀好意地盯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 厉秋风右手握刀,双眼紧盯着那几棵枯树,神情甚是凝重。慕容丹砚不晓得厉秋风为何会对这几棵枯树如此看重,正想开口询问,厉秋风突然转过头去,望向两人方才走过的那道门户。慕容丹砚心中一凛,不由转头向身后望去。便在此时,厉秋风身形一动,左手抓住慕容丹砚左手手腕,扯着她直向那几棵枯树奔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到了一棵枯树后面。厉秋风拽着慕容丹砚蹲在荒草之中,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来了,咱们千万不可出声!” 厉秋风话音方落,慕容丹砚也听到了脚步声。她脸色大变,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便在此时,脚步声已到了近处,紧接着人影闪动,一人从巨石上的门户走了进来。只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 头戴黑竹冠,身穿灰布衣,右手拎着一柄乌鞘长刀。从他身上的衣衫来看,与此前在积香寺中出现的松男家的军士全然相同。 这人现身之后,身后又接二连三走来四人,身上衣衫一模一样。慕容丹砚见这伙人的模样,心中暗想,这些家伙多半是松田家派来打探消息的探子。不晓得他们撞上梅家那些军士没有。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见为首那名灰衣人径直走到悬崖边缘,探头向崖下看了看,突然转过身子,右脚向崖下探去。慕容丹砚不晓得他在捣什么鬼,见他如此行事,险些惊呼出声。只见灰衣人右腿伸入崖下之后,随即将左腿也伸了下去,只用双手撑住了悬崖边缘。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一动,暗想原来悬崖下面有石阶之类的踏脚之处,否则这个家伙绝对不会自寻死路。 只见那人双腿伸下悬崖之后,身子紧跟着向悬崖下面沉了下去,眨眼之间便即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又有一名灰衣人依样画葫芦,瞬间消失在悬崖边缘。慕容丹砚看得目瞪口呆,不晓得这些灰衣人在捣什么鬼,眼睁睁地看着五名灰衣人俱都消失在悬崖边缘,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便在此时,厉秋风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悬崖下面有古怪!我要到下面一探究竟,慕容姑娘守在这里,以防有人断了我的后路。” 若是换作平时,慕容丹砚必定要和厉秋风一起到悬崖下面查看情形。只是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她心中暗想,厉大哥说得不错。若是我和他都到悬崖下面查看,一旦又有人来到这里,即便武功不高,可是占尽了地势之利,我和厉大哥再想回来,势比登天还难!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依照厉大哥的吩咐行事。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只得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崖下情形不明,厉大哥千万小心!”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看那五个灰衣人的模样,多半是松田家派来的军士。这些人虽然凶悍异常,不过武功稀松平常,若是想伤我的性命,他们决计难以办到。是以姑娘放心便是,只要守住了这里,厉某便有退身之处。” 厉秋风说完之后,右手还刀入鞘,这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缘,探头向崖下望去。借着头顶洒下来的月光,只见离着悬崖边缘约摸三四处,有一处小小的凸起,而在悬崖边缘的石头上,赫然有两处手掌大的凹坑。厉秋风点了点头,暗想崖下那处凸起的岩石,自然是下崖之时的踏脚石。而悬崖边缘石头上的凹坑,多半便是爬下悬崖时的抓手之处。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意已决,将长刀背在身上,学着那些灰衣人的模样转过身子,左腿向崖下探去。饶是他武功高强,此时心中也颇为不安。直到右脚踩到崖壁上那处凸出的岩石,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慢慢俯下身子,双手抓住悬崖边缘石头上那两处凹坑,又将右腿向崖下踩了下去。 片刻之后,厉秋风双脚都已踩到了实处,身子已然沉下悬崖,心中大喜,暗想我冒险行事,想不到竟然奏了奇功。他左手抠住悬崖边缘的凹坑,右手向下摸索,竟然抓住了一个铁环,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中。厉秋风左开左手,右手抓紧铁环,右腿又向崖下探去,果然又踩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此时厉秋风对悬崖的情形已是胸有成竹,双手交替,抓住石壁上的铁环,双脚变换,踩着凸起的岩石,直向悬崖下面爬了下去。 (本章完) 第3214章 第3214章 慕容丹砚眼看着厉秋风消失在悬崖边缘,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处,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右手握紧了剑柄,暗想我与厉大哥曾经一起进入皇陵地下和静心寺,遇到了许多怪事。与皇陵地下和静心寺相比, 古碑山太过平常,只是此前我一直与厉大哥同生共死,并未分头行事。眼下他独自到悬崖下面查看情形,我只能留在这里干着急。太上老君,佛祖菩萨,妈祖奶奶,须得保佑厉大哥平安无事。若是悬崖下面有什么毒蛇猛兽,让他们尽管来咬我好了! 厉秋风手抓铁环,脚踩悬崖石壁上凸起的岩石, 小心翼翼地向悬崖下面爬去。以他的武功,自然不会将先前爬下悬崖的那五名灰衣人放在眼中,只是此时毕竟身在悬崖之上,又不晓得此处的情形,这才抱着万分小心,免得遭了敌人的暗算。是以他用了半柱香工夫,只向悬崖下面爬了十余丈。厉秋风心中暗想,先前来到古碑山之时,我看着这座小山高不过五六十丈,若是悬崖下面有什么古怪,多半是在山腹之处。眼下我已向下爬了十余丈,离着山腹已然不远。方才五名灰衣人爬下悬崖之时,竟然没有在悬崖顶上留人望风,可见这些人以为此处隐秘,不会有人前来,才会如此托大。若是他们已经到了山腹,想来也不会留人守卫。如此一来, 倒省了许多力气。 厉秋风一边思忖, 一边向下爬去。他原本以为还要向下爬二三十丈,才能到达那些灰衣人要去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只爬了五六丈,右腿向下踩踏之时却踩了一个空。他心中一凛,急忙将右腿收了回来,又将左腿向下缓缓踩去,仍然没有踩到凸起的岩石。厉秋风不敢有丝毫马虎,深吸了一口气,又将右腿向外侧挪动,并未发觉悬崖石壁上有什么古怪。只是他将左腿向外侧挪动之时,只挪出了半尺,左脚边缘触碰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他心中一凛,急忙转头向左首望去,月光照耀之下,只见石壁上出现了一个铁梯,顶端与他腰间平齐。此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向悬崖下面爬去,无暇向左右观望,这才没有发现这架铁梯。 厉秋风将左脚踩在铁梯顶端, 用力向下踩了踩, 发现铁梯甚是结实, 足以托住自己的身子,这才将身子向左首挪动,双脚踩到了铁梯上,随即手足交错向下爬去。只爬出了两三丈,双脚已然踏上了平地。 厉秋风转头向四周张望,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悬崖石壁上凸出的一块平台上。这个平台向石壁外侧凸出约五六尺,宽约丈许,能容下三四人勉强站立。而右侧头顶三尺之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凸了出来,人若站在平台之上,无法查看头顶的情形。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雪亮,知道铁环和凸出的石块到了头顶丈许之处,被这块凸出的岩石挡住,在石壁上建造通道之人不得不在左首又建了一架铁梯,镶嵌于悬崖石壁之上,避开了那块岩石。那块岩石虽然挡住了向悬崖下爬行的道路,却恰好遮住了这块平台,如此一来,即便有人从悬崖顶端向下张望,被这块岩石阻挡,无法看到悬崖下面有什么古怪。想来悬崖下面的秘密,就藏在脚下这个平台左近。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又惊又喜,转头四处张望。只见平台右首尽是岩石,如同刀削斧凿一般,一眼望去与寻常的山石无异。厉秋风见右首并无古怪,便即向左首走去。只是他堪堪挪动了两步,蓦然间只觉得一股劲风袭了过来,他心中大惊,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左掌拍出,要将偷袭的敌人挡开。 厉秋风仓皇之时出掌,已然用了全力。只是一掌拍出,身前竟然没有丝毫着力之处,掌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不见。厉秋风大惊失色,只觉得胸口气息一滞,一股浊气自胸口涌了上来,咽喉之处“格格”作响,刹那之间几乎喘不上气来。 须知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出掌攻敌,敌人要么全力招架,要么想法子避开。此时出掌之人或者与敌人比拼内力,或者变招再攻。只是厉秋风仓促之间出掌攻击,以为敌人必定会全力来攻,自己已经没有变招的余地。没成想左掌拍出之后,敌人却犹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如此一来,这一掌拍了出去,如同对面有一人全力拉扯他一般,再想变招已然不及。厉秋风心中惊骇,暗想师父讲述太极拳要义之时,曾经说要将太极拳练至至高境界,须得将自己的内力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如此一来,敌人拳脚打了过来,别说是打入棉花,其实压根没有丝毫着力之处。如此一来,待到敌人拳脚的力道到了最盛之时,正所谓旧力用尽,新力未生,在这个电光石炎的瞬间,敌人犹如一个全无力气的婴儿,只能任人宰割。此时倏施反击,敌人只能束手待毙。 厉秋风随师父苦练太极拳多年,自以为颇有心得,只是对于空之要义总是未得精髓,始终未将太极拳练至化境。此时左掌拍出,没有半分滞涩,正所谓空空如也,掌力反噬,变成了拖着他的身子向前。刹那之间,他已经顿悟了师父再三解说的空之要义。只是这份“空”却是敌人化出来的杀人陷阱,而他自己正向陷阱中跌了进去。 厉秋风心知不妙,却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右脚猛然踢出,踹在右侧的岩石上。这一脚力道好大,厉秋风借着这一踹之力,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与左掌拍击之力相抵,扯得他左臂和胸口剧痛。好在两股力道相互抵销,他的身子向后退出三尺,大半个左脚已然悬空,总算将身子停了下来。厉秋风不顾胸口剧痛,身子滴溜溜一转,又旋回到右侧石壁近前,后心倚在石壁之上,右手反手拔出了长刀。 从厉秋风左掌拍出,到他抢回到右侧石壁近前,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厉秋风连敌人的藏身之处都不知道,已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可见藏匿在此处的敌人武功已练至化境。念及此处,厉秋风不敢有丝毫马虎,右手长刀横在胸前,心中念头急转,思忖如何才能摆脱危局,从此处逃走。 (本章完) 第3215章 第3215章 此时皓月当空,厉秋风倚在悬崖石壁之上,一颗心怦怦直跳。只是过了半晌,敌人并未攻了过来。他心中奇怪,暗想此人武功远在我之上,方才险些将我打死, 若是穷追不舍,我绝对无法逃生。为何此人大占上风,却又不将我置于死地。难道此人武功虽高,但是双腿无法活动,只能藏身于悬崖之上,守株待免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稍安,仔细察看眼前的情形。此时他才发现石台左首的石壁似乎向中间凹陷,方才自己向左首移动之时, 恰好到了那处凹陷口处。想来敌人藏在凹陷之内,出手偷袭。自己左掌全力拍出,敌人突然收力,使得自己这一掌的力道尽数击在了空处,将自己拖向了凹陷内部。如同遭遇了海上的巨大旋涡,要将自己吸了进去。幸亏他遇乱不惊,急中生智,于千钧一发之际逃脱了危难。藏在凹陷之内的敌人,武功已然练至化境,只怕他师父亲临,也不是敌人的对手。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不敢再在此处停留,正打算趁着敌人并未追击之时,从这个平台逃走。只是他转念一想,方才那五名灰衣人大摇大摆爬到此处,就此消失不见,必定进入凹陷之中。可见凹陷之内空间极大, 说不定是一座石洞。方才我不晓得此处的地形地势, 只觉得有风袭了过来,便即出掌攻击,若是凹陷之处乃是一座石洞的洞口,这一掌击了出去,岂不是击到了“空”处?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一动,他又思忖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左首走了过去。片刻之后,他终于到了那处凹陷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长刀轻轻向凹陷处伸了过去。待到长刀刀尖移至凹陷口处,厉秋风手腕翻转,长刀向石壁缓缓刺去,刀锋所到之处,并未有丝毫阻挡。他心中悄然大悟,原来这处凹陷确实是一座石洞的洞口。自己方才向左首移动,没有看清楚石壁上的情形。悬崖石壁上的石洞,原本就会有风吹出,自己以为有敌人突然出手袭击, 这才挥动左掌反击,掌力击入石洞,如同融入虚空之中,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推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着急,没有仔细察看石壁上的情形,便即贸然出手。他的敌人并非是别人,恰恰就是他自己。 厉秋风越想越是懊悔,心中连骂自己该死。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经历方才的险境之后,他对空之要义已然顿悟了许多,再使出太极拳之时,招数也好,力道运用也罢,都要比此前高出数倍。而且经过定历练,他做事越发沉稳,隐然已有宗师气度。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厉秋风用长刀在洞口捅刺了数下,确认洞口无人之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晃,已然到了洞口处,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幻化出一片刀影,将身前要害尽数护住。片刻之后,他确认身前无人,这才收住长刀,定睛向前望去。月光照耀之下,只见洞口高约七八尺,宽五尺有余,洞壁曲折,一眼望去,似乎并非人力开凿。只是这座石洞位于山腹,月亮高悬空中,月光只能照到洞口,无法照入洞内。是以厉秋风目力所及,只能看到洞口丈许处的情形,再往里面是什么情形,他压根无法看到。 厉秋风站在洞口,暗想五名灰衣人想来已经进入石洞。他们以为无人可以到达这里,才会如此托大,进入石洞之时,没有在洞口留人望风。五名灰衣人虽然凶悍,不过武功稀松平常,他们能够大摇大摆地走进石洞,自己又有何惧?念及此处,厉秋风收刀入鞘,左手自怀中摸出数枚铜钱,紧紧扣在手中,这才小心翼翼地向石洞内走去。 厉秋风向前走出了两三丈,眼前已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光亮。他生怕石洞之中设有机关消息,不敢伸手触摸洞壁,每走一步,脚下也是万分小心。只是他知道那五名灰衣人已经走进了石洞,想来就算有机关消息,也被这些人先行关闭,否则这些人绝对不会如此大摇大摆,没有丝毫顾忌。若是没有这五名灰衣人先行进洞,厉秋风绝对不会如此放心大胆地走进石洞。 约摸走了十余丈,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点火光。厉秋风心中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前面的动静。只是四周颇为寂静,隐隐有风声过耳,却听不到其他声音。他停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向前走去。那点火光越来越大,待到走出十余丈后,才发现火光竟然是一个灯笼,悬在前方不远处。 厉秋风没有想到石洞中竟然悬挂着灯笼,心中悚然一惊,急忙停下了脚步,定睛向前望去。此时灯笼离着他约有两三丈远,借着灯笼的光亮,已经能够隐约看清左近的情形。厉秋风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石室之中,而这处石室前宽后窄,虽然并不算大,倒也并不局促。灯笼悬在一根木头之上,离着地面约有七八丈高。而木头背后三四尺远,又有一道石壁,石壁上竟然有两扇木门,看上去颇为诡异。 厉秋风在皇陵地下、虎头岩下静心寺和耶律倍陵墓之中多历艰险,也曾看到过许多门户。与那些巨大的石门相比,眼前这两扇木门平平无奇,只是木门出现在这间石室之中,说不出的违和,而且灯笼悬在木门顶端,惨白的光亮洒在木门上,越发让人心生畏惧。 厉秋风仔细打量了一番木门,又仔细查看了石室中的情形,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木门近前。只是他离着木门尚有数尺,已经听到门内有人说话。厉秋风心中一凛,急忙停了下来,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发觉虽然门内有人说话,却并无脚步声传来,这才放下心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将右眼贴在两扇木门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向门内张望。 (本章完) 第3216章 第3216章 两扇木门镶嵌在石壁上,并非精心打造而成,颇有简陋之感,不只表面凹凸不平,中间的缝隙却也不小。厉秋风从缝隙向门内望去,倒也并不困难。门内虽然灯光昏暗, 不过倒也能够看得清楚。只见方才爬下悬崖的那名灰衣人首领面对着木门,大剌剌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左手握着刀鞘,将长刀拄在地上,他的面前跪着两个人,俱都身穿白衣, 只是两人背对着木门, 厉秋风看不到他们的面容, 不晓得两人是什么模样。两名灰衣人不时在木门前走来走去,自然是在巡查守卫。至于另外两名灰衣人,厉秋风一时之间却没有看到。 只见灰衣人首领不住大声喝斥,跪在他左首的那名白衣人颤声说了几句话。只是两人说的都是扶桑话,厉秋风不晓得两人在说些什么,心中略略有一些焦急。过了一会儿,灰衣人首领的脸上露出了恼怒的神情,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右手拔出长刀,搭在跪在左首的那名白衣人的脖颈之上,恶狠狠地说了几句话。厉秋风见他凶霸霸的模样,暗想看这人的神情,似乎正在逼问什么事情。这些灰衣人想来都是松田家的军士,他们不在积香寺左近窥伺梅家诸人的动向,跑到这个隐秘之处来干什么?这两名白衣人又是什么人,为何会落在松田家军士的手中? 厉秋风思忖之际,灰衣人首领猛然举起了长刀, 做势要向跪在左首的那名白衣人砍下去。厉秋风见此情形,心中大惊,百忙之中不及多想,左掌推出,只听“喀喇”一声大响,半扇木门登时被他这一掌打得飞了出去。恰好一名灰衣人走在门前,被木门撞在右脖颈处,哼都没哼一声,立时随着木门摔出了丈许,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厉秋风击飞木门之时,身形一晃,已然抢上前去,右手拔出长刀顺势一抹,在门前逡巡的另一名灰衣人咽喉中刀,眼睁睁看着厉秋风自他面前冲了过去,却无法出手阻拦,片刻之后,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立时毙命。 灰衣人首领正要挥刀砍杀跪在左首的那名白衣人,蓦然间听到一声大响,紧接着两名灰衣人已然毙命。他心中大惊,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人影自木门外冲了进来,瞬间到了面前,哪里还有余暇杀人,仓促之间只能向后退去。 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间连杀两名灰衣人,径直向灰衣人首领冲了过去。眼看着灰衣人首领仓皇后退,他正要将扣在左手的几枚铜钱发射出去,两名灰衣人已然从左右两侧扑了上来,各自挥舞长刀,向着他左右肩头砍了过来。 厉秋风先前从门缝中窥伺,只看到灰衣人首领和守在门前的两名灰衣人,却不晓得另外两名灰衣人藏在何处。此时看到两名灰衣人杀了出来,这才知道两人一直守在灰衣人首领的左右两侧。只是从缝隙中向门内张望,看不到这两人的站立之处。此时厉秋风只想着要将灰衣人首领擒住,对他的两名手下压根不屑一顾,是以看到两人杀了过来,他左手一甩,数枚铜钱激射而出,尽数打在从左侧扑过来的那名灰衣人头上脸上。那名灰衣人嘶声惨叫,右手丢掉长刀,双手捂住面孔,仰面向后摔倒,眼见不活了。 厉秋风左手发射铜钱打死了一名灰衣人,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如毒蛇寻穴,只听“噗”的一声响,刀尖刺入右首那名灰衣人右肩肩窝,随即长刀旋转,竟然将灰衣人的右臂硬生生地切了下来。 须知人的骨头极是坚硬,若是硬砍硬劈,即便是神兵利刃,要将胳膊瞬间砍断,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而厉秋风这一刀用的乃是巧劲,刀尖刺入灰衣人的肩窝之时,并非是胡乱捅刺,而是将刀尖抵在灰衣人臂骨和肩骨的关节骨缝之处。随即用刀锋轻轻一划,沿着骨缝旋切,将灰衣人的臂骨和肩骨分离,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胳膊卸了下来。厉秋风这一刀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不晓得练了几千几万遍,方能如此举重若轻,伤人于无形。 那名灰衣人尚未感觉到疼痛,右臂已然脱离了身子,直向地面坠落。他向前冲了两步,离着厉秋风只有数尺,正要挥刀向厉秋风砍去,这才发觉右臂已然不听使唤,一时之间头脑混乱,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便在此时,厉秋风倒转长刀,刀柄向前一递,正撞中那名灰衣人胸口膻中穴。灰衣人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立时昏了过去。 从厉秋风击飞木门,到他将第四名灰衣人打倒在地,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此时灰衣人首领向后倒退了三四步,却忘了身后就是石壁,只听“砰”的一声响,灰衣人首领的后心已然撞在石壁上。灰衣人首领眼看着厉秋风如鬼魅一般杀死自己的手下,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拼命逃走,是以后退之时已经用了全力。待到后心撞到石壁之上,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撞碎,疼得他险些惨叫出声。只是还没等他挪动身子,眼前人影晃动,厉秋风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右脚斗然踢出,正踹在他握刀的右手手腕。只听“喀嚓”一声响,灰衣人首领右手手腕已经被厉秋风这一脚踢断,疼得他一声惨叫,右手再也拿捏不住长刀,任由长刀向地上掉落。 灰衣人首领还没来得及与厉秋风交手,便已遭受重创,若是换了别人,此时多半已是斗志全失。只是这名灰衣人首领甚是凶悍,虽然右臂剧痛,长刀落地,兀自不肯屈服,左拳直向厉秋风面门打了过去。厉秋风毫不闪避,同样左拳击出,径直迎向了灰衣人首领打过来的拳头。只是他出拳要比灰衣人首领快出十倍不止,灰衣人首领的左臂尚未伸直,厉秋风的拳头已然迎上了他的拳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灰衣人首领的左臂已经被厉秋风这一拳打得寸寸断裂,饶是他甚是凶悍,此时也忍耐不住,口中长声惨叫,全身力气瞬间消失,直向地上瘫坐了下去。 (本章完) 第3217章 第3217章 厉秋风并未将这五名灰衣人放在眼中,但是他冲入木门之后,出手极为狠毒,瞬间杀掉三人,重创两人。他之所以如此行事,并非是因为残忍好杀, 而是要在灰衣人首领面前立威,吓得灰衣人首领魂飞魄散。如此一来,灰衣人吓破了胆,被厉秋风擒住之后,不敢不说实话。 灰衣人首领右手手腕被厉秋风踢断,受伤已然不轻, 此时左臂又被厉秋风打得寸寸断裂,可以说是痛入骨髓, 全身力气消失不见, 疼得瘫倒在地上。厉秋风抢上前去,左手运指如飞,瞬间点中了他五处穴道。灰衣人首领僵卧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模样甚是滑稽。 厉秋风制住了灰衣人首领之后,转头四处张望。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之中,四周石壁上点着十几盏油灯,将石室照得颇为明亮。室中只有两张椅子和几个蒲团,此外再无他物,是以一眼望去极为简陋。不过石室的石壁打磨得甚是平整,油灯照耀之下,隐约现出淡淡的幽光,可见这间石室并非天然洞穴,而是有人挖掘而成。石室虽然并不算大,长宽各有四五丈,但是要凭人力开凿打磨,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厉秋风扫视了石室一圈, 这才望向两名跪在地上的白衣人。只见跪在左首的那名白衣人满脸皱纹, 乱蓬蓬的胡须半黑半白,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跪在右首的白衣人鼻青脸肿,模样甚是狼狈,年纪也在四五十岁模样。两名白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厉秋风,脸色惨白,神情惊恐,显然被厉秋风方才杀人的模样吓到了。 厉秋风见两名白衣人头顶无发,隐约可见有几个戒疤,这才知道两人竟然是和尚,心中不禁一动,暗想我和慕容姑娘要找那座无名寺院,可是到了古碑山尽头,除了一片乱石,压根没有寺院的影子。没想到悬崖下面的石洞之中,竟然藏了两个和尚,这倒真是奇了。 两名白衣人见厉秋风盯着自己,心中越发害怕, 连双手合什念诵佛号都忘了, 低着脑袋趴在地上, 身子抖如筛糠。 厉秋风见两名和尚吓成如此模样, 想要出言安抚,可是转念一想,这两个和尚都是扶桑人,自然不懂得汉话。自己若是开口说话,只怕不仅安抚不了两人,还会让他们越发惊恐。念及此处,厉秋风不再理会两名僧人,转身将僵卧在地上的灰衣人首领提了起来,将他丢在一张木椅前面,又将方才被点中膻中穴的那名灰衣人拎了过来,摔在灰衣人首领身边,这才坐在椅子上,思忖如何才能逼迫灰衣人首领说出实情。 他此前曾经听叶逢春说过提过松田家三个字用扶桑话应当如何说,又曾跟着慕容丹砚说过几句扶桑话,知道扶桑话“你是谁”怎么说。是以他坐到椅子上之后,双眼盯着灰衣人首领,用扶桑话问道:“你是谁?松田家?” 厉秋风这句扶桑话说得似是而非,甚是古怪,不过灰衣人手领和他手下那名灰衣人听了之后,脸上俱都露出了惊骇的神情,四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厉秋风,目光中尽是惊惧之意。厉秋风见两人如此模样,知道自己这句扶桑话说得不怎么样,只是到了如此关头,只能硬着头皮说话。是以他用扶桑话接着问道:“你是谁?松田家?”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用扶桑话说道:“是!”然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用扶桑话说道:“不是!”然后摇了摇头。他连说带比划,是在告诉灰衣人首领和他的手下,如果想要回答“是”,点点头即可,如果想要回答“不是”,须得摇摇头。只是他的扶桑话说得似是而非,古怪之极,两名灰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情,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厉秋风见两名灰衣人并不答话,心中焦躁,正想厉声喝斥,趴伏在地上的那名老僧突然抬起头来,颤声说道:“施主莫非是汉人么?” 厉秋风没有想到那名老僧竟然会说汉话,心中又惊又喜,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那名老僧面前,口中说道:“不错,我来自大明。禅师会说汉话,真是太好不过的事情。” 厉秋风一边说话,一边将老僧从地上扶了起来。那名老僧跪得久了,全身血脉流动不畅,双膝剧痛不说,身子各处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噬咬,又痛又痒,是以刚刚站直了身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又向地上坐了下去。厉秋风急忙将他扶住,知道他血脉不通,双掌托住老僧的双肘,将内力向老僧的体内送了过去。老僧只觉得两道热气自双肘曲池穴灌入胳膊,又沿着胳膊向上涌去,直向全身各处流散。热气所到之处,疼痛和瘙痒立时消失不见。他心中又惊又喜,瞪大了眼睛看着厉秋风,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另一名僧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也是甚为难受。只是他年纪比老僧要小了二三十岁,是以不像老僧那样狼狈。眼看着老僧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名僧人生怕厉秋风恼火,急忙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多谢施主救命之恩。小僧和师父都是汉人,离开中土已有五六十年了。能在此处与施主相见,小僧和师父荣幸之至。” 厉秋风听这名僧人如此一说,心中又惊又喜,一边将真气向老僧体内送了过去,一边对那名僧人说道:“原来两位禅师都是汉人,倒是大出在下的意料之外。” 那名老僧得了厉秋风的真气,体内疼痛已然尽数消散,急忙收回了双手,颤声说道:“施主救了老衲师徒二人的性命,又同是大明的子民,想来是佛祖送施主来到这里,救老衲师徒于危难之中。” 老僧说到这里,口中连诵佛号,神情甚是恭敬。厉秋风谦逊了几句,这才开口问道:“请问禅师为何躲在这里?这几个坏蛋又为何要与两位禅师为难?” (本章完) 第3218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19章 第3219章 老僧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衲乘上大船之后, 以为从此可以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那些奸贼本事再大,也别想追上老衲。谁知道大船驶出码头十几日之后,竟然在海上遇到了海盗。 “那伙海盗偷偷爬上大船,打倒了船老大和几名船夫,威逼船上的客商将金银珠宝和银票交出来。他们扬言只劫财不劫命, 只要众人交出钱财,便会饶了众人的性命。那些客商听海盗如此一说,如蒙大赦,纷纷将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和银票交给海盗。 “老衲虽然不是海盗,不过毕竟在绿林厮混多年,知道陆上的强盗也好,海中的海盗也罢,抢夺钱财之后,为了免除后患,轻易不肯放苦主离开,多半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是以不交钱是死,交钱也难逃性命,不如与海盗拼一个你死我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 “老衲打定了主意,趁着身边一名海盗俯身从甲板上捡起散碎银两之时,抢走他手中的钢刀,一刀将他砍死。其时众海盗正在满心欢喜地看着客商们拿出金银珠宝和银票, 压根没有想到有人敢反抗, 是以看到老衲一刀砍死了那名海盗,他们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冲上来围攻老衲。老衲趁机又砍翻了两名海盗,众海盗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挥舞着刀剑杀了过来。 “老衲虽然在绿林中厮混多年,但是从来没有练过武艺,只是仗着力气大和不怕死,这才让同伙不敢小觑。其时围攻过来的海盗约摸有二三十人,老衲虽然拼死力战,却也抵挡不住众海盗的围攻。一番混战之后,老衲虽然砍死砍伤了三四名海盗,可是自己也受了七八处伤,虽然兀自力战不休,怎奈受伤之后力不从心,眼看着就要被众海盗乱刃分尸。千钧一发之际,趴伏在地上的众客商之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抢到老衲的身边,也未见他如何发力,双手已经各自抓住一名海盗, 然后将两名海盗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那两名海盗虽然用力挣扎, 但是落在那人的手中却如婴儿一般无力,被那人用力撞在一起,登时发出长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情形恐怖之极。 “那人得手之后,双手向外挥出,两名海盗被他甩得飞了出去,又与另外两名海盗撞在了一起。只听噼哩喀嚓一阵乱响,四个脑袋撞在了一起,四名海盗脑骨破裂,白花花、粘乎乎的脑浆迸裂而出,接二连三地摔在甲板上,身子扭曲了几下,便即一命呜呼了。 “那人一出手便杀掉四名海盗,吓得其他海盗纷纷后退。那人得理不让人,右手探出,抓向逃得略慢的一名海盗。海盗挥刀向那人抓过来的手臂砍了下去,只是那人出手如电,海盗的钢刀刚刚砍下来半尺,便被那人揪住了胸口衣衫,吓得他大叫了一声,拼命想要挣扎逃走。那人右手斗然抓出,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术,竟然将海盗手中的钢刀抢在手中,顺势一刀抹了过去,那名海盗的脑袋已经从肩膀上滚落到了甲板上。” 老僧说到这里,声音已自颤抖不已,嘴角微微抽搐,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石壁,似乎又看到了当日恐怖的情形。片刻之后,老僧惊魂稍定,这才接着说道:“老衲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斜刺里有人杀了出来,瞬间杀掉了数名海盗,心中又惊又喜,急忙定睛向那人望去,这才认出那人也是乘坐大船前往扶桑国的众客商之一。只是他上船之后一直沉默寡言,极少与人说话,是以与他并不熟悉,恍惚记得他是贩卖茶叶的商人,至于姓甚名谁,却压根记不得了。 “老衲思忖之际,那人已经在甲板上大开杀戒,只见他拳打脚踢,刀光闪烁,杀得众海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有的凶悍之徒上前接战,不是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便是被他一脚踹倒在甲板上,随即补上一刀,取了性命。剩下那些吓破了胆的海盗哪里还敢抵挡,拼着性命四散奔逃。人人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逃命之时比兔子还快。 “眨眼之间,爬到大船上的二三十名海盗只剩下了四五人。这几人虽然侥幸未死,可是看到同伙惨死在那人的刀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眼看着同伙死伤殆尽,那人压根没有收手之意,这几名海盗吓得紧了,转身逃向船舷,想要跳入海中逃生。只是他们刚刚转过身子,那人便追了过去,一刀一个,将这四五名海盗尽数砍死。 “那人杀光了大船上的海盗之后,兀自不肯干休,从几具海盗尸体上取下了弓箭,将停在大船两侧三只海盗船上的海盗也尽数射杀。那人斩杀海盗之时,众客商趴在甲板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杀光了海盗,众客商才爬了起来,对那人感恩戴德,拜谢救命之恩。更有几名客商取出了许多金银珠宝送给那人,以表心意。那人却一概拒绝,只是要众人帮忙,将甲板上的尸体尽数丢入海中。 “老衲虽然侥幸未死,不过身上被海盗刀砍枪刺,受伤着实不轻,瘫坐在甲板上痛苦不堪。那人走到老衲身边,为老衲包裹伤口,敷上伤药。老衲亲眼看着他斩杀海盗,知道这是一位有大本领的英雄豪杰,是以不敢怠慢,对他连声道谢。那人摇了摇头,不只不肯以救命恩人自居,还对老衲大加夸赞,说老衲不畏强敌,敢与海盗拼命,算得上是一条好汉。 “大船在海上又走了二十余日,终于到了扶桑国。老衲下船之后,正想寻一处妥当之处安身,那人找到老衲,询问老衲要前往何处。老衲也不隐瞒,将在中土遭人追杀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连做过绿林响马的事情也没有隐瞒。那人听了之后,拍了拍老衲的肩膀,说要带老衲去一个地方,必定能够逃脱危难。老衲对那人心服口服,听他说完之后,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本章完) 第3220章 第3220章 老僧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老衲跟随那人离开码头,沿着一条大路向东而行。那人沉默寡言,几乎不与老衲说一句话,只是闷头向前走去。老衲看他走路的模样, 猜测他以前一定到过这里,否则绝对不会对此间的道路如此熟悉。只是老衲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是与那人毕竟相识不久,又对他极为敬畏,只是跟在他身后走路,压根不敢开口询问。 “当晚那人带老衲在路边树林中寻了一栋破败不堪的土屋睡下, 次日一早又向东行。走出约摸二十多里地之后,路边突然跳出来七八条汉子, 手中挥舞大刀,直向老衲和那人杀了过来。老衲见这些汉子凶霸霸的模样,心中颇为惊惧,但是想到那人就在身边,凭他的本领,这些汉子必定不是对手,一颗心又放回到了肚子中。 “果不其然,眼看那些汉子杀到近前,那人突然出手,抢过一条汉子手中的大刀,瞬间砍翻了三四人。剩下的几人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吓得转身便逃,那人随后追了上去,一刀一个,将他们尽数杀死。随后他吩咐老衲留在当地等待,自己径直向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冲了过去。” 老僧说到这里,转头对站在旁边的那名中年僧人说道:“剩下的事情, 还是由你说给这位施主听罢。” 中年僧人双手合什,答应了一声,这才对厉秋风说道:“小僧也是汉人,祖籍天水,七岁那年天水闹蝗灾,随后又起了瘟疫,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饿死病死无数。小僧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因为染上了瘟疫先后病死,只剩小僧一人过活。那时大人都饿得头昏眼花,更别说小僧这样的孤儿了。眼看着小僧就要饿死,做了倒毙在路边的尸体,一队商人路过天水,见小僧可怜,便将小僧带离了天水,随他们一起到了扬州。 “这队商人来自西域,打算到扶桑国贩卖宝石玉器。商队首领见小僧机灵,便将小僧留在身边,做了服侍他的小厮。后来小僧跟随商队坐船出海,在海上走了三四十日, 终于到了扶桑国。小僧原本以为商队将宝石玉器卖给扶桑人之后,便会回转大明,没想到前来接应的扶桑人看到商队带着许多宝石和玉器,起了歹心,竟然勾结强盗,将这些商人尽数杀死,抢走了商人的金银珠宝和玉石货物。” 中年僧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凄凉的神情,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小僧跟在商队首领的身边,眼睁睁看着他被扶桑人砍成了三截,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那伙扶桑强盗的头目站了出来,不许手下杀掉小僧,将小僧救了下来。小僧以为他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没想到这个扶桑人压根不怀好意,救下小僧之后,逼迫小僧做了他的娈童……” 厉秋风听中年僧人说到这里,心中一怔,不由看了中年僧人一眼,暗想此人遭遇凄惨,着实令人同情。他思忖之际,只听中年僧人接着说道:“小僧那时只是一个七岁孩童,压根无法与这个奸贼对抗,只能任其欺凌,心中充满了怨毒。只是小僧知道身在龙潭虎穴之中,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是以每日虽然受尽侮辱,还要强颜欢笑,免得被众强盗看出破绽。 “匆匆过了八九年,小僧忍受屈辱,曲意奉承,总算在强盗窝中活了下来。只是小僧无一日不想报此深仇大恨,时时想暗中下手弄死那个羞辱小僧的奸贼。但是那个奸贼极为谨慎,又力大无比,小僧费尽心思,始终没有机会下手杀他。直到那一日,七里丘的村正来到山上,与众强盗密议了大半天,这才鬼鬼祟祟地下山去了。 “扶桑国不比大明,土地贫瘠,人口又少,百姓胆小如鼠,即便受尽官吏和富豪的欺压,也极少有人敢上山落草为寇。除非犯了死罪,走投无路,才有人逃到山上做强盗。是以那些出名的大山寨也没有多少人马,更别提各地的小山寨了。小僧所在的那处山寨只有二十七八名强盗,其中有三四人是白发老头,又有几人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不堪大用。而且名为强盗,其实连寨子都没有,只是在山上找了三座山洞栖身。因为人数太少,这伙强盗平日里压根不敢下山抢掠百姓,打劫客商,只是偶尔下山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日子过得颇为凄惨。 “七里丘的村正离开之后,强盗头目将众人召集起来,说是村正的儿子要娶老婆,手头钱财不足,因此想和群盗联手做没本钱的买卖。村正在七里丘为群盗望风,若是看到落单的客商,便将消息告知群盗。群盗下山抢劫,夺得钱财之后,自己拿六成,村正拿四成。强盗头目正愁弄不来钱,听村正如此一说,自然满口答应。 “十几日之后,村正让他的儿子来到山上,说是有一对男女路过七里丘,要到蘑菇岭去。强盗头目大喜,便即挑了八名身强力壮的强盗随他一起下山,打算将那对男女劫杀。小僧也在这八名强盗之中,随着强盗头目一起下山。” “小僧跟着众强盗下山之后,便即埋伏在官道两旁的树林中。到了那日下午时分,从西首走来了两名男子。强盗头目见来者并非一男一女,心中惊疑不定,只是他看到来人只有两人,贪念大起,打算先将这两人劫杀,再等待那对男女到来。 “强盗头目打定主意之后,立即挥舞大刀,率领众强盗杀向了那两人。没想到其中一人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强盗头目手中的大刀夺了去,顺势一刀,将强盗头目的右臂砍了下来。强盗头目大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幸好群盗此时已经冲到近前,乱哄哄地向那人杀了过去。那人丝毫不惧,并不躲避,不等群盗攻到身前,便即抢上前去挥刀反杀,瞬间杀死了三名强盗。” “小僧被强盗裹胁入伙,压根不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眼看着强盗头目被那人砍掉了一条右臂,心中极是高兴。待到其余群盗围攻那人之际,强盗头目转身便逃。小僧见他身受重伤,心中大喜,暗想这正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便即跟在他的身后,跑入路边的一处树林之中。” (本章完) 第3221章 第3221章 中年僧人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施主想来已经猜到了,那伙强盗劫杀的两位路人,就是小僧的师父和救他的那人。只是当时小僧可不晓得此事,一心只想杀掉强盗头目, 报此血海深仇,是以紧跟在强盗头目身后,一前一后冲入路边的树林之中。 “强盗头目初时只顾着逃命,压根不晓得小僧跟在他身后,直到逃入树林中之后,他惊魂稍定,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急忙转头张望。待他看清楚是小僧跟在后面,只道小僧畏敌逃走,立时停下了脚步,怒气冲冲地对小僧大声喝骂,要小僧去拦截敌人,不许私自逃走。小僧见他失了一条右臂,创口处兀自有鲜血不住流出,脸色惨白如纸,身子微微颤抖,知道他受伤极重,若是此时与他翻脸,或许能将他杀掉。只是小僧服侍这个奸贼多年,知道他不只极为狡诈,而且凶悍异常,即便身受重伤,小僧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是以听他大声喝骂,小僧不敢立时与他翻脸,故意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声称小僧并不是要逃走,而是担心他伤口血流不止,非得危及性命不可。是以紧跟在他身后,要为他包扎伤口。 “小僧服侍了强盗头目多年,他虽然狡诈凶悍,不过对小僧倒甚是放心。此时他丢了一条右臂,单凭一条左臂,绝对无法将伤口包扎好。如此一来,他跑得越快,伤口流出的鲜血也就越多,只怕跑不出这片树林,便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毙命。是以听小僧说完之后,他总算不再破口大骂,口中呼呼喘着粗气,看了小僧一眼,这才要小僧为他包扎伤口。 “小僧走到那个奸贼身边,脱下自己的衣衫,撕了一大块布下来,装作要给他包扎伤口的模样。眼看着那个奸贼对小僧并无丝毫提防, 小僧趁他不备,摸出怀中藏着的一柄匕首,狠狠捅入强盗头目的小腹之中,随即手腕翻转,匕首在他腹中来回转了几圈,将他的肠子不晓得绞断了多少根。 “强盗头子没有丝毫防备,眼睁睁地看着小僧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腹中,脸上露出了惊恐莫名的神情。只是此人确实凶悍异常,片刻之后便即清醒过来,知道着了小僧的毒手,立时挥动左拳,一拳击在小僧的额头。幸好他断了一条右臂,小腹又被小僧刺了一刀,已经受了致命伤,十成力气剩下不足一成。是以这一拳虽然结结实实击在小僧的额头,却并未重创小僧。饶是如此,小僧只觉得面孔疼痛难忍,眼泪鼻涕尽数流了出来,右手不由松开了匕首,踉跄着向后退去。堪堪退出了两三步,脚下一绊,登时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强盗头子虽然将小僧击退,只是他受伤甚重,已是奄奄一息。不过此人毙命在即,并不甘心就此死去,俯下身子抓起一块石头,直向躺在地上的小僧扑了过来。其时小僧摔倒在地上,看到强盗头子面目狰狞,举着一块石头扑了过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想要爬起来逃走,可是惊恐之下手足酸软,压根无法从地上爬起来。眼看着强盗头目扑到眼前,他手中那块石头就要砸向小僧的脑袋,刹那之间只觉得万念俱灰,再也不想挣扎逃走,只得束手待毙。” 中年僧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便在此时,小僧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强盗头目的脑袋已经飞了出去,鲜血从他脖项之中狂喷出来,情形甚是恐怖。片刻之后,无头尸体摇晃了几下,便即扑倒在地,左手在地上拼命抓挠,手指深入土中寸许,脖项中喷出的鲜血击打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片刻之后,尸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就此寂然不动了。 “小僧没有想到强盗头目突然被人杀死,心中又惊又喜,急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发觉身后已经多了一人,赫然便是方才砍掉强盗头目右臂的那个人。小僧吓一跳,仓皇后退了几步,那人右手拎着沾满鲜血的长刀,冷冷地看了小僧一眼,开口询问小僧是什么人。小僧见识过那人的本领,知道此人本领极大,若是应付不善,非得死在他的刀下不可。好在这人与强盗为难,看来不是恶人,倒也不必对他隐瞒。 念及此处,小僧将牙一咬,将自己的来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那人听小僧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改用汉话与小僧说话。小僧对答如流,那人这才不再怀疑小僧,告诉小僧说他来自中土,要到石碑山去办事,没想到遇到有人劫道。方才他已经将林子外面那些强盗尽数杀死,看到有两人逃进树林,这才追了过来。他追入树林之时,看到小僧出手偷袭强盗头目,心中颇为惊愕,急忙冲了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斩杀了强盗头目,救了小僧的性命。 “那人与小僧又说了几句话,便将小僧带出了树林。果不其然,其余几名强盗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还有一人站在旁边,右手握着大刀,正自向四处张望查看。那人将小僧带到路边之后,又问小僧有何打算,小僧摇了摇头,自称无处可去,只好想法子逃到码头,再想法子搭船返回大明。 “那人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对小僧说道,他此行受人所托,想要寻几名汉人前往古碑山兴唐寺削发为僧,不知道小僧是否愿意同去。小僧听那人说要做和尚,初时心中颇为不喜,只是想到自己孤苦无依,若是还在扶桑国到处闯荡,只怕走不出十里二十里,便得死在奸人的手中。 “念及此处,小僧满口答应,愿意到寺院做和尚。那人听小僧满口答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便即带上小僧一起向东走去。后来小僧和师父跟随那人一起到了古碑山,在山顶东南端的悬崖边缘找到了一座小小的寺院。寺院里只有一位眉毛和胡子花白的老僧,看到那人之后,老僧神情恭谨,急忙拱手施礼。” (本章完) 第3222章 第3222章 中年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那人与白眉老僧小声说了几句话,白眉老僧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转头看了小僧和师父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转头又与那人说了几句话。只是他说话之时声音压得极低,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那人听白眉老僧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对小僧和师父说道,这座寺院叫作兴唐寺,那位白眉僧人法号得音, 原本在济州静海寺出家,三十七年前来到扶桑,做了兴唐寺的住持。兴唐寺是古碑山上最小的一座寺院,不过建造年月已久,据说远在古碑山上其他寺院之上。这座寺院有一个古怪的规矩,住持也好,僧人也罢,须得是汉人,绝对不能是扶桑人。得音大师自幼在静海寺出家为僧,在寺中参禅十八年,精通大乘佛法。有一日静海寺中来了一位香客,与得音大师一见如故,两人谈起佛法精义,当真是相见恨晚,就此结为好友。后来那位香客告诉得音大师,海外有一国名为扶桑国,孤悬海外,未得圣人教化,百姓愚昧无知, 多有杀生之事。虽然千百年来有不少大德高僧前往扶桑国传法,仍然无法点化扶桑国百姓皈依释道。得音大师若是能够前往扶桑国传法,点化众生,乃是一件极大的功德。 “得音大师听了那人说话之后,当即双手合什,口中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扶桑国的生灵冥顽不灵,贫僧愿意前往扶桑国传法,让他们皈依我佛。那人听了大喜,向得音大师连声道谢。只是得音大师向静海寺住持说出此事,请求离开静海寺前往扶桑国,住持大师却摇头不许。得音大师心中不解,以为前往扶桑国传法,乃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不晓得住持大师为何要阻止自己去做这样一件大功德。 “住持大师告诉得音大师,扶桑国远在万里之外,乘船前往极为危险。昔年有一位法号叫作鉴真的大师,受了扶桑人的邀请, 打算乘船前往扶桑国传法。谁知海上风大浪急,又有海盗在海上劫掠, 鉴真法师五次出海,不是大船被风浪摧毁不得不返回中土,便是遇到海盗之后无法前行,可以说是历尽了艰辛,仍然无法前往扶桑国。鉴真大师忧虑之极,日夜哭泣,竟然哭瞎了双眼……” 厉秋风听中年僧人说到这里,暗想佛家讲究四大皆空,无嗔无痴。这位鉴真和尚因为去不成扶桑国,竟然焦躁成如此模样,称不上是一位得道高僧。实在想不通一位中土僧人,为何要急着前往扶桑国传法。难道中土千千万万的汉人百姓,已经都懂得佛法不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中年僧人接着说道:“后来鉴真大师第六次东渡扶桑,总算平安越过大海,到了扶桑国,收了许多弟子,将扶桑国弘扬佛法。只是鉴真大师虽然大功告成,但是六次东渡已经耗尽了他的心神,在扶桑国居住不久,便即涅槃圆寂。可见东渡扶桑,乃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中土尚有许多地方的百姓不知道佛祖的教诲,正是我辈僧人尚要尽力之时,何必舍近求远,前往扶桑国传法? “得音大师听了静海寺住持大师的劝说,仍然不肯留在静海寺,最后还是跟随那名香客出海,前往扶桑国去了。那名香客花费巨资,雇用了一只大船,又请了二三十名精通航海术的船夫,平安无事渡过重洋,抵达了扶桑国。弃船登岸之后,那名香客将得音大师带到了古碑山兴唐寺,请他做了兴唐寺的住持。 “得音大师做了住持之后,那位香客才对他实话实说。原来他是受了兴唐寺老住持之托,前往中土寻找能够承继他衣钵的传人。那人到了中土之后,听说静海寺出了一位高僧,精通大乘佛法,日后必成大气,便以香客的身份到了静海寺,见到得音大师,以为他确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便即劝说他离开中土,前往扶桑国。只是那人担心得音大师嫌弃兴唐寺规模太小,不肯屈身做兴唐寺的住持,这才假托到扶桑国传法之名,说动得音大师前往扶桑国。 “得音大师随那名香客到了兴唐寺之时,老住持已然圆寂。得音大师这才知道那名香客的真意,虽然心中略略有一些不快,但是想到传扬佛法之事,还是留在了兴唐寺。那名香客见得音大师答允做兴唐寺的住持,这才放下心来,带了老住持的骨灰扬长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依照得音大师的打算,原本想凭借自己的佛法修为光大兴唐寺,使之成为扶桑国最大的寺院,谁知扶桑国内乱不休,虽然许多大名都想利用佛法来教化扶桑国百姓,可是他们个个都是杀人恶魔,没有一人肯真心帮助得音大师传法。得音大师大失所望,只能自己在兴唐寺苦心经营二三十年,结果不止没有光大兴唐寺,反倒使得兴唐寺规模越来越小,寺中僧人越来越少,到得后来,寺中僧人不是病饿而死,便是偷偷逃走,到其他大寺院做和尚,最后只剩下得音大师一人,在寺中苦苦支撑。 “得音大师孤身留在兴唐寺,心中已是后悔不迭,想起静海寺住持大师说过的话,知道他处处为自己着想,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一心只想着在扶桑国开宗立派,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只是此时身在万里海外,手中又没有银钱,想要回转中土,势比登天还难。每当想起此事,得音大师都是捶胸顿足,悲愤莫名。” 厉秋风听中年僧人说话,越听越是好笑,暗想这个和尚所谓的高僧全身上下都是世俗之气,哪有丝毫高僧的模样?只怕中土随便一座寺院中的和尚,都不像他说的高僧这般功利。怪不得众人都说扶桑国人冥顽不灵,愚昧无知,即便是得道高僧到了这里,遇到这些未得圣人教化的家伙,虽然费尽心思,也无法将他们点化。长年累月下来,不免失望透顶,就算抱着舍生取义、以自己的性命来点化众生的心思,最后只能是一场空,从九重天上跌落进尘世,沦为一粒尘埃。 (本章完) 第3223章 第3223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中年僧人接着说道:“其时得音大师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日夜焦虑之下,竟然得了重病,眼看着没有几天活头了。他这才想起老住持圆寂之前,再三叮嘱前去中土寻访高僧的那人, 一定要挑选汉人来做兴唐寺的住持和僧人。只是其时得音大师大限已至,身染重病,压根走不下古碑山,又到哪里去寻找汉人和尚来做兴唐寺的住持和僧众?是以他虽然想起了老住持的遗言,也只能苦笑几声罢了。 “便在此时,突然有一人来到兴唐寺,布施给了得音大师几百两银子,又询问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得音大师得了银子, 心中欢喜,病已经好了大半,听那人询问自己的心愿,想起得音大师的遗言,暗想手中有了银子,能办成许多事情。而且看这人的模样,必定是一方大豪,若是得他相助,说不定还有机会将兴唐寺发扬光大。念及此处,得音大师便将寻找汉人僧人来做兴唐寺住持之事说了出来。那人听了之后,倒也并未多说,只是让得音大师安心养病,寻找汉人僧人来做兴唐寺住持的事情交给他办好了。 “那人离开之后,得音大师倒也没抱着什么希望。没想到三个月之后,那人竟然带着小僧和师父到了兴唐寺。只是得音大师见小僧和师父并非僧人,而且浑身杀气,面目狰狞,心中忐忑不安。将小僧和师父带到兴唐寺的那人对得音大师说道, 这两人都是苦命人, 受尽了世人的侮辱和折磨,已经大彻大悟,只要得音大师收入门中加以教诲,必定能够成为一代高僧,乃是承接大师衣钵的合适之人。 “得音大师听了那人的劝说,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最后还是答应将小僧和师父收入门下。得音大师收徒之时,以为兴唐寺香火黯淡,须得想法子将香火传承下去,是以他将师父收为弟子,而要小僧拜在师父门下,成了他的徒孙。如此一来,兴唐寺便有了三代僧人,多少能壮一壮门面。” 厉秋风听中年僧人说到这里,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想不知道这个和尚是不是在这座山洞中住得久了,脑袋有一些不大灵光。明明只有师徒三人,就算有三十代三百代,兴唐寺不还是只有他们三人吗?得音和尚也好,这两个和尚也罢, 都是剃光了头发、穿着僧袍逐利的世井小人罢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中年僧人接着说道:“小僧和师父剃发之后不久,得音大师圆寂西归。涅槃之前,他将师父和小僧召到病榻之前,详细解说了兴唐寺的由来。原来兴唐寺建于大唐年间,据说当年隋朝皇帝昏庸无道,天下大乱,群雄蜂起,征战不休。一位高僧为避战祸,带着门下弟子逃离中原,乘船入海,经历了许多艰险,最后漂流到了扶桑国。这伙僧人弃船登岸,一路走到古碑山,遇到一伙扶桑野人劫杀。双方混战了一场,众僧将野人杀退,自已也是死伤惨重。那位高僧眼看着手下弟子死状凄惨,不忍将他们遗尸于此地,便将死者火化,埋在古碑山上,又带领弟子在古碑山上用石头垒起了石屋,建起了寺院。这座寺院,便是兴唐寺。 “其时中原战乱不休,许多战败的将士和避难的百姓也纷纷逃到扶桑国。这些人虽然离开中土,但是并未忘记自己是汉人,逃到扶桑国只是为了避祸,并不打算在扶桑国居住下去。是以他们说话穿衣,平日里的习俗,都与中原汉人一般无二。待到他们知道古碑山上有汉人建造的寺院,纷纷赶到兴唐寺进香,以示不忘故土。兴唐寺因此香火旺盛,收到的布施越来越多。寺中僧人用这些香火钱大兴土木,扩建兴唐寺,使之成为扶桑国一处有名的寺院。 “后来大唐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到扶桑避祸的汉人越来越少,许多在扶桑国避祸的汉人也回转中土。如此一来,兴唐寺的香火渐渐变得稀落起来,极少有香客前来布施。许多僧人原本就是奸诈之徒,投入兴唐寺只是为了捞取好处,眼看着兴唐寺风光不再,大多偷偷溜走。不过数年,兴唐寺中只剩下十几名年老多病的僧人,再也无复往日繁华了。” 中年僧人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后来古碑山又遭了兵灾,兴唐寺毁在乱兵手中,被他们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寺中僧人大半死在烈火之中。待到战乱平息之后,古碑山上已经没有寺院留存,放眼过去只有一片荒凉。直到数十年后战乱平息,一位当年在兴唐寺出家的僧人做了大名的家臣,他念着旧日香火情分,派人带了银子来到古碑山,雇人重建兴唐寺。只是银钱有限,不能将兴唐寺建得如同当初一般规模,只能在古碑山西端一处平地上盖起了两间木屋,四周垒起石墙,算是重建了兴唐寺。 “兴唐寺虽然得以重建,但是不复往日风光,只能勉强度日,再也没有恢复元气。后来古碑山上又建起了许多寺院,风头都盖过了兴唐寺。兴唐寺只能偏于一隅,勉强维持。寺中僧人最多时也没有超过十人,很多时候只剩下住持一人。饶是如此,兴唐寺住持代代相传,都不敢招纳扶桑人入寺为僧,只有汉人才能在兴唐寺做住持和僧人。 “小僧和师父听得音大师说完之后,这才知道兴唐寺有此来历,心中都是唏嘘不已。得音大师叮嘱小僧和师父一定要牢记兴唐寺历代住持的吩咐,寺中只能容留汉人,不许扶桑人入寺为僧。虽说这规矩有一些古怪,不过毕竟是兴唐寺世代相传的规矩,小僧和师父不敢违拗,只得赌咒发誓,绝对不会让扶桑人做兴唐寺的住持……” 中年僧人话还没有说完,厉秋风突然听到洞口传来极轻微的呼吸之声,他心中一凛,急忙向两名僧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自己跃出石门,直向洞口冲了过去。 (本章完) 第3224章 第3224章 厉秋风爬下山崖之际,劝说慕容丹砚留在崖顶,以防被人断了后路。眼下有人到了石洞入口,只怕留在崖顶的慕容丹砚已然遭到了敌人的毒手。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后悔不迭,暗想慕容姑娘虽然武功不弱, 怎奈咱们初到古碑山,不晓得这里的地形地势,若是有敌人窥伺在侧,暗中偷袭,只怕她难以抵挡。我原本应当想到这一关节,不能让她独自留在崖顶才好。只是太过托大, 留她一人在崖顶守卫,终于铸成大错。若是慕容姑娘遭了敌人毒手, 我可是百死莫赎了!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急如焚,施展轻功抢出了石室,直向洞口奔去。便在此时,洞口似乎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只是那人背对着月亮,是以只能看到人影,却看不清楚那人是什么模样。厉秋风只道敌人已经到了洞口,正向洞内窥伺,他担心慕容丹砚的安危,只想着立时击杀敌人,再爬上崖顶去救援慕容丹砚。是以看到洞口出现人影,他立时拔出长刀,直向洞口冲了过去。 厉秋风扑击之时,已经用了全力,瞬间便已抢到洞口,右手一挥,长刀如雪, 直向洞口那个人影劈了过去。这一刀快若闪电, 却又悄无声息,瞬间刀锋已经砍到了那人面门。那人没有料到厉秋风出刀如此之快,想要拔剑抵挡已然不及。此时她躲在洞口右侧,双脚站在石台之上,石台逼仄,压根没有腾挪闪转的余地。是以看到长刀闪烁着寒光劈到面门,她只道自己必定无幸,口中发出一声惊叫,只能束手待毙。 厉秋风听到那人发出的惊呼声,听出是慕容丹砚的声音,心中大惊。只是他已全力劈出一刀,想要中途变招已经不可能,电光石火之间,他右脚斗然踢出,正踹在右侧石壁上。这一脚力道极大,勉强将他出刀的力道抵销,身子向后踉跄着退出了三四步, 只觉得胸口气息为之一滞, 咽喉格格响了两声,一股浊气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若是换作别人, 仓促之间收回力道,必定身受重伤。好在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苦练太极拳,懂得以柔克刚的道理,是以虽然自身被两股力道向相反的方向拉扯,他用上了云手的绵绵柔劲,竟然将两股大力巧妙化解,这才没有受内伤。只是他方才出刀之时已经用了全力,虽然用上了云手的巧劲,自身仍然难以承受。当他向后退出之时,只觉得胸口郁闷之极,双臂剧震,身子晃了几晃,小腹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翻滚不停,险些呕吐出来。 待到厉秋风站稳了脚步,躲在洞口右侧的那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不是慕容丹砚是谁?借着照射进洞口的月光,慕容丹砚见厉秋风面色惨白,心中一凛,急忙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颤声说道:“厉大哥,你、你没事罢?” 厉秋风心中着实有一些恼火,只是又不好发作,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只得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没有事。慕容姑娘不在崖顶守卫,跑到这里做什么?” 慕容丹砚出身慕容世家,虽然武功未臻一流,但是身边都是武林高手,在慕容秋水等人的言传身教之下,见识颇为不凡。她方才亲眼看到厉秋风于电光石火之际仓皇后退,此时又看到厉秋风神情委顿,知道他于电光石火之际收回长刀,无异于自己打了自己一掌,只怕受伤着实不轻。念及此处,慕容丹砚颤声说道:“你突然收刀,没有受内伤罢?” 厉秋风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心。”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慕容姑娘突然爬下山崖,难道崖顶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慕容丹砚摇了摇头,神情略略有一些尴尬,口中说道:“崖顶一直没有什么异状,只是厉大哥一直没有回来,我、我担心你在崖下遇险,这才不管不顾爬了下来。方才看到这里有一座山洞,仓促之间不敢走进洞内,只是在洞口处探头探脑,没想到厉大哥发觉洞口有人,立时出手……”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原本已经答应守在崖顶,可是因为担心厉秋风的安危,最后还是擅自爬下山崖,结果险些害得厉秋风身受重伤。念及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后悔不迭,眼眶中已有泪光闪动。 厉秋风此时心中颇为恼火,只是想到慕容丹砚贸然爬下山崖,是担心自己遭遇危险,这才急着前来助拳。念及此处,他心中怒意尽消,勉强笑了笑,口中说道:“多谢姑娘惦记。方才先行爬下山崖的那几名灰衣人已被厉某打倒,洞中有两名兴唐寺的僧人,厉某与他们说话,这才没有爬回崖顶。” 厉秋风将方才自己进入石洞后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慕容丹砚听了之后又惊又喜,转头向石室入口看了一眼,见石室内透出灯光,但是看不到人影。她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那两个和尚说的话可靠吗?” 厉秋风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眼下还不能断定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其中破绽不少,让人不得不心生疑惑。比如他们说建造这座寺院的那位高僧是为了躲避战祸才来到扶桑国,在此地建造了兴唐寺。可是按照和尚的说法,那位高僧逃离中土之时,大唐尚未立国,他怎么会将寺院命名为兴唐寺?还有兴唐寺住持传承之时,总是会有人碰巧来到兴唐寺,随即想法子去寻找汉人僧人到兴唐寺做主持,这也太过凑巧了罢?” 慕容丹砚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大哥说得甚是。这两个和尚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多半不是好人。他们故意说谎话来骗你,不知道包藏着什么祸心。依我看咱们不妨将这两个家伙抓住严刑逼供,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眼下敌友未明,贸然出手将二僧擒住,只怕太过不妥。好在这两名僧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外援,咱们不必太过忌惮。方才那名中年僧人话还没有说完,慕容姑娘既然到了,不妨一起听听,或许对咱们大有好处。” (本章完) 第3225章 第3225章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并没有发怒,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听厉秋风要自己一起去听那两名僧人说话,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厉大哥, 你真的不生气了么?” 厉秋风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姑娘担心厉某的安危,这才不管不顾地爬下山崖,厉某怎么会生气?” 他说完之后,不等慕容丹砚说话,便即转身向石室走去。慕容丹砚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石室。只见石室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五个人, 其中三人已经毙命, 另外两人僵卧在地上, 一看便知是被人点中了穴道。两名僧人站在石室之中,满脸都是惊恐的神情。 厉秋风走到两名僧人面前,口中说道:“这位小哥是我的同伴,两位禅师不必惊惧。” 慕容丹砚向着两名僧人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说道:“今日能与两位禅师相遇,幸何如之?” 她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两名僧人。白眉老僧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老衲释达吉,见过施主。” 达吉话音方落,那名中年僧人接口说道:“小僧释东朵,见过施主。”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两名僧人说出各自的法号,心中一怔,暗想这两人的法号不似中土僧人,倒像是西域的喇嘛。扶桑国处处透着古怪,须得小心提防。 释东朵说完之后, 向着慕容丹砚躬身施礼。慕容丹砚拱手还礼,笑着说道:“方才禅师还没有将事情说完,不妨接着说罢。” 释东朵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得音大师圆寂之后,小僧和师父在兴唐寺参禅拜佛,虽说日子颇为清苦,倒也还算惬意。只是古碑山上的寺院越来越多,积香寺一家独大,势压诸寺,不时派僧人到兴唐寺耀武扬威,不许师父和小僧开山门收徒,更不许兴唐寺接纳香客。是以数十年间,兴唐寺一直只有小僧和师父两人。若不是每年都有大施主来到古碑山,给各座寺院布施香火、粮食、僧袍等物,积香寺不敢得罪大施主,这才没有派人前来将这些东西抢走,只怕小僧和师父早已冻饿而死了。” 释东朵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凄凉的神情。慕容丹砚心中暗想,这两个和尚看上去窝窝囊囊, 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会是积香寺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释行空的对手?方才听厉大哥说话,这两个家伙能活到今天,可以说着实不易。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释东朵接着说道:“只是积香寺的住持和寺中的僧人极是贪婪,一心想要将古碑山上的大小寺院尽数纳入积香寺管辖之下。最近五六年间,积香寺的僧人时常到兴唐寺来捣乱,不是诬蔑小僧和师父偷了积香寺的香烛和香油,便是诬陷兴唐寺中私藏女子。小僧和师父虽然据理力辨,怎奈积香寺人多势众,又蛮横不讲道理,不免吃亏。两年之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兴唐寺突然着了一把火,将两间破屋烧成了白地。若不是小僧和师父拼命逃走,只怕早已葬身在大火之中了。” 慕容丹砚听释东朵说到这里,倒起了恻隐之心,双手一拍,大声说道:“积香寺这些秃驴如此凶狠,当真可恶!若是被我撞上,非得将这些秃驴砍杀不可!” 释达吉和释东朵听慕容丹砚大骂“秃驴”,神情颇为尴尬。释东朵干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那把火是不是积香寺的僧人所放,小僧不敢妄言,只是兴唐寺烧成了白地,小僧和师父没了安身之地,心中不免惊慌。那一日小僧和师父在瓦砾之中寻找饭钵等物件之时,无意中发现山崖边缘竟然有人爬上爬下的痕迹,仔细察看,又发觉山崖的石壁上镶嵌着铁环。小僧踩着铁环爬下山崖,发现了这座山洞,洞中有一间石室,石室中不只有蜡烛灯油,还有粮食和水井。 “小僧和师父没有想到这里别有洞天,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又有一些忐忑不安。便在此时,将小僧和师父带到古碑山的那人突然出现。多年不见,那人已经有一些苍老。他现身之后,给了小僧和师父五百两银子,要小僧和师父在石洞中修行。小僧心中不解,对那人说道,兴唐寺这场大火十有八九是积香寺的僧人放的。他们烧掉兴唐寺之后,必定不会放过小僧和师父。若是咱们留在石洞之中,迟早要被积香寺的僧人发现,到了那时,他们只须将山崖石壁上的铁环砸掉,小僧和师父便得活活饿死在石洞之中。 “那人听小僧说完之后却并不在意,声称积香寺的僧人只想将小僧和师父的容身之地烧掉,逼迫咱们离开古碑山。眼下小僧和师父栖身的兴唐寺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积香寺的僧人不会到这里仔细搜查。只要小僧和师父躲在石洞之中,必定不会惹出事端。他眼下有要紧事情处置,不能留在古碑山,待到事情办妥之后,必定会重返此地,重建兴唐寺。是以只须忍耐一两年,小僧和师父便能重见天日。 “小僧和师父知道那人是一个有大本领的人物,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再提离开古碑山之事。那人告诉小僧和师父,这座石洞中还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山下。若是石洞中的粮食吃完了,小僧和师父可以从密道偷偷溜出古碑山,到二十里地之外的镇子上去采办粮食。待到他将事情办妥之后,便要重回古碑山,帮助小僧和师父重建兴唐寺。 “小僧和师父听那人说得斩钉截铁,又亲眼看到石洞之中确实有一条密道通往山脚,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留在石洞之中参禅打坐,念经诵佛。确实如那人所说,积香寺的僧人并未到山岩左近搜查,是以小僧和师父留在山洞之中将近三年,从来无人到这里纠缠。 (本章完) 第3226章 第3226章 释东朵说话之际,释达吉一直苦丧着脸,不住唉声叹气。慕容丹砚见他如此模样,暗想听厉大哥说过,此人原本是一个强盗,曾经暗中下毒, 毒死了几十个强盗,算得上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可是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一个胆小如鼠之人。或许此人压根就是一个乡野村夫,贫苦无依之下,只能到寺院里来做和尚,所谓出身绿林云云, 只不过是胡说八道、自壮门面罢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释东朵接着说道:“两天之前,小僧正和师父在石室之中诵经, 突然闯进来一伙灰衣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咱们打倒在地,逼问小僧和师父为何会躲在这里。小僧和师父被他们打得怕了,只能将兴唐寺被毁之事说了一遍。可是这些恶汉压根不相信,只说小僧和师父在这里藏了许多金银财宝,要咱们将财物全都交给出来。虽说当年带小僧和师父来到兴唐寺的那人离开之时留下了几百两银子,可是这几年采办粮食和僧衣,银子已花得所剩无几,哪里还有许多银子给他们?偏偏这伙灰衣人甚是凶悍,小僧和师父只要说半个不字,便被他们一顿痛打。” 慕容丹砚听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抢着说道:“我有一件不解之事,想要向禅师请教。禅师说这伙人残暴凶狠,一言不合便即殴打两位。可是两位虽然面带倦容,但是脸上并无青肿伤痕,又怎么能说遭到这伙人的痛打呢?” 释东朵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 苦笑了一声,伸手解开了僧袍,又褪下贴身衣衫,露出了瘦骨嶙峋的上半身。只见他前胸后背尽是瘀血青肿,一眼望去极是可怕。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又是惊讶,又有一些惭愧,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释东朵一边穿好衣衫,一边对慕容丹砚说道:“师父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比小僧伤得更加厉害。这些恶汉殴打小僧和师父之时,说什么要给佛祖和菩萨留面子,这才只击打小僧和师父的身子,并未殴打咱们的面孔。小僧和师父吃打不过,又交不出银子,只得将密道的所在也说给了这伙恶汉知道。这伙恶汉初时还担心小僧和师父使诈,不敢轻易踏入密道,后来他们逼迫小僧在前面带路,领着他们走到山脚, 这才知道小僧和师父并未欺骗他们。不晓得这伙人为何会突然来到古碑山,又是如何找到了这座山洞,只是他们发现了密道之后, 当真是欣喜若狂,竟然不再殴打小僧师徒,聚在一起小声商议。后来他们打算离开山洞,只是临走之前担心小僧和师父逃走,便将密道入口的铁门锁死,这才扬长而去。” 慕容丹砚听释东朵说到这里,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僵卧在地上的两名灰衣人,口中说道:“毒打两位禅师的那伙恶汉就是这五个家伙罢?” 释东朵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正是这五位施主。” 慕容丹砚扁了扁嘴,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些家伙虽然锁死了通往山脚的密道,可是山崖石壁上镶嵌着铁环,抓着铁环爬上崖顶并不难。两位禅师为何不趁着这伙坏蛋离开之时,偷偷爬上崖顶逃走?”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不住向释东朵追问,知道她对这两个和尚并不放心,怀疑两人出言欺骗,这才屡次发问,想要找出释东朵话中的破绽,逼迫两人说实话。厉秋风心中对释东朵和释达吉也颇为怀疑,是以听慕容丹砚咄咄逼人地逼问释东朵,却也并未阻止。 释东朵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施主有所不知,不是小僧和师父不想逃走,实在是这五个坏……这五位施主极为精明。他们离开之后,小僧和师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们回来之后,必定还要殴打咱们,是以打算离开山洞,逃得越远越好。只是小僧和师父被这五人打得遍体鳞伤,胳膊腿脚剧痛难忍,双手甫一抓住铁环,还没等使上力气,胳膊已是痛苦不堪,压根无法向崖顶攀登。就算勉强爬上去几丈,一旦手脚疼痛难忍,只怕会坠入山下,活活摔死。这五人之所以放心大胆地将小僧和师父留在山洞之中,便是算定了咱们遭受殴打之后,压根无法攀上崖顶,否则他们岂能不留下人手来看管小僧和师父?”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释东朵如此一说,都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对他再也没有怀疑。只听释东朵接着说道:“这伙人离开之后,小僧和师父留在山洞之中度日如年,生怕这伙人去而复返,对咱们下毒手。方才这五人突然回到山洞,又逼问小僧和师父,想要知道将小僧和师父带到古碑山的那人到底是谁。可是小僧和师父压根不晓得那人姓甚名谁,不晓得他来自何方,更加不晓得他去了何处,只能摇头说不知道。这伙人不信小僧和师父不知道那人的来历,出言恫吓不说,又对小僧和师父拳打脚踢,甚至拔出大刀架在小僧和师父的脖子上,说什么小僧和师父若是不说出那人的来历,便要将咱们这两颗光头砍了下来。” 释东朵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嘴角抽搐,一时之间再也说不下去了。释达吉双手合什,口中默诵佛号,神情甚是惊恐。 片刻之后,释东朵惊魂稍定,看了厉秋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幸好这位施主如神兵天降,冲入山洞之中,将这五个恶汉制服,救了小僧和师父的性命。想来是佛祖和菩萨显灵,要施主出手救了咱们的性命。” 厉秋风听释东朵说完之后,虽然心中兀自有一些不解,不过看释东朵和释达吉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欺瞒自己。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在下想询问这伙恶汉的来历,只是不懂扶桑话,颇为不便。所幸两位禅师在扶桑居住多年,精通扶桑话,是以在下询问这两人之时,还请两位禅师居中通译,在下感激不尽。” (本章完) 第3227章 第3227章 释东朵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双手合什,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施主救了小僧和师父的性命,乃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咱们感激不尽。施主有话尽管问便是,小僧为施主做通译。” 厉秋风向释东朵道了一声谢, 随即缓步走到灰衣人首领身前,右脚斗然踢出,脚尖戳中了他腰间被封闭的哑穴。灰衣人首领痛哼了一声,双眼恶狠狠地叮着厉秋风,口中叽哩咕噜说了几句扶桑话。 厉秋风不晓得灰衣人首领说了些什么,正要转头向释东朵望去,释东朵已然抢着说道:“他问施主是、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胆大包天, 敢与松田家作对。” 厉秋风听释东朵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暗想这伙灰衣人果然是松田家派来的军士。只是不晓得这伙人为何不去围攻积香寺中的梅大郎一伙人,反而跑到这座山洞里与释东朵和释达吉为难。念及此处,他对释东朵说道:“你问他为何会来到此地,又是如何知道这里有一座山洞。” 释东朵依照厉秋风的吩咐,向灰衣人首领说了几句扶桑话。灰衣人首领虽然僵卧在地上,全然受制于厉秋风,不过他极是凶悍,神情倨傲,听释东朵说完之后,脸上并无惧色。只听他哼了一声,看了厉秋风一眼,大大咧咧地说了几句话。释东朵等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他说施主用妖法将他定住,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若是想让他说实话,施主不能使妖法,须得堂堂正正斗一场。他若是败在施主手中, 绝对不会有丝毫隐瞒,将实情尽数说给施主知道。” 厉秋风听释东朵说完之后,暗想这个家伙虽然甚是凶悍,不过武功稀松平常,要将他打败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不必担心他暗中捣鬼。念及此处,厉秋风俯下身子,右手运指如风,瞬间将灰衣人首领被封闭的穴道尽数解开。 灰衣人首领不晓得中土点穴功夫的厉害,眼睁睁看着厉秋风伸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原本全无知觉的手脚登时能够活动,只道厉秋风会使妖法,心中惊骇之极,双眼不住上下打量着厉秋风,神情阴晴不定。 慕容丹砚见灰衣人首领目光狡黠,心中厌恶之极,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要打便打,你还要躺在地上装死不成?” 灰衣人首领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 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他被厉秋风封闭了数次大穴,在地上躺了一两个时辰, 血脉停滞。此时穴道虽然被厉秋风解开,可是经脉尚处于麻痹之中,是以刚刚站起身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如同被成千上万枚钢针攒刺般难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又要向地上跌倒。只是此人凶悍之极,虽然身上疼痛难忍,却也不想在厉秋风等人面前太过狼狈,当即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支撑起身子,总算没有摔倒在地上。只是全身上下实在难受,他的面孔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厉秋风见此人如此凶悍,倒也有几分佩服,正要开口说话,只听灰衣人首领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话。释东朵听他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说道:“他说要用大刀和施主比武,不知道施主是否答允。”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他想用什么兵器,尽管用便是。只要他打赢了我,任由他离开这里好了。”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心中一动,暗想这个坏蛋方才亲眼看到手下被厉大哥打死,自己也被厉大哥制服,必定知道自己不是厉大哥的对手。不管是偷袭也好,还是堂堂正正打一架也罢,他要与厉大哥交手,只能是自取其辱。这个坏蛋如此奸诈,明知自己不敌厉大哥,为何还要与厉大哥比武较技?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正要提醒厉秋风小心灰衣人首领使诈,没想到她话还没有出口,灰衣人首领已经从地上拾起了长刀,一刀便将躺在他身边的那名被厉秋风点中穴道的灰衣人脑袋砍了下来,随即右脚踢出,将人头踢向了厉秋风。 厉秋风自忖必定能够将灰衣人首领打败,是以压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看到他伸手拾起长刀,却也并不在意。没想到灰衣人首领抓起长刀之后,并未向自己进攻,而是挥刀砍死了他的同伙。饶是厉秋风已经有所提防,心中也是悚然一惊,刹那之间竟然茫然若失,并未立时出手攻向灰衣人首领。 灰衣人首领砍掉同伙的脑袋之后,又将人头踢向了厉秋风。如此一来,虽然两人武艺相差甚远,灰衣人首领却打了厉秋风一个措手不及,竟然闹得厉秋风手足无措,只能仓皇躲避飞过来的人头。灰衣人首领趁机拔腿就跑,直向石室门口逃了过去。 厉秋风只顾着躲避飞过来的人头,看到灰衣人首领逃向石室门口,心中后悔不迭。他的武功虽然高过灰衣人首领不知道多少倍,只是石室狭窄,长宽不过三四丈,就算厉秋风全力追杀,此时已经追不上灰衣人首领。一旦灰衣人首领冲出石室,爬上石壁,厉秋风轻功再高,想要在峭壁上追上此人,势比登天还难。若是灰衣人首领爬上崖顶,居高临下,只须将石头推了下来,厉秋风便会身处绝境。念及此处,厉秋风暗骂自己该死,为何没想到灰衣人首领早已打定了主意,假称要与自己堂堂正正的比武,其实是要趁机逃走。而且此人心思缜密,逃走之前先将同伙杀死,以免落在厉秋风手中,又用同伙的人头袭击厉秋风,逼得他手忙脚乱,一时之间无法追杀。 待到厉秋风避开了飞过来的人头,灰衣人首领已经逃到石室门口,眼看着就要冲出石室。厉秋风虽然知道追赶不及,却也不甘心让他就此逃走,正要做势追赶过去,蓦然间只听得“嗤嗤”之声响起,油灯灯光映照之下,几点极细的寒光向灰衣人首领飞了过去。灰衣人首领只顾着向石室门外逃跑,压根无暇留意身后的暗器。而且以他的武艺,就算知道有人发射暗器,却也躲避不开。只见他刚刚冲出石室,身子突然间变得僵硬起来,双脚虽然仍然向前奔去,却已不听使唤。电光石火之间,只听灰衣人首领一声惊叫,身子已然向前摔了出去。 (本章完) 第3228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29章 第3229章 释达吉说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便要给厉秋风磕头。厉秋风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口中连称不可。慕容丹砚原本对释达吉和释东朵心存疑虑,此时看到释达吉这副模样, 也是颇为动容。 厉秋风安抚住释达吉和释东朵之后,又与二僧商议如何离开这座山洞。他对二僧说道:“最快的法子,自然是沿着石壁爬到崖顶,只是两位禅师遭受这伙奸贼的殴打,身上带伤,无法攀上崖顶,须得将养数日, 待到伤势好了一些之后, 方能攀爬石壁。只是这伙奸贼的同伙若是前来搜寻, 发觉咱们躲在洞内,只怕事情大大不妙。怎生想个法子,尽快离开山洞方是上策。” 释东朵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急忙开口说道:“石室中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到山脚。只是洞内有一道铁门,已经被这伙奸贼锁住,钥匙想来被方才跌落山崖的那人收藏,已经随着他摔到山下去了。若是没有钥匙,咱们无法打开铁门,唉。” 释东朵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黯淡。厉秋风尚未说话,慕容丹砚抢着说道:“我这柄宝剑甚是锋利,或许能够将锁斩开。劳烦两位禅师带路,咱们到那座铁门去瞧瞧。”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不必如此着急。咱们先在这些尸体身上搜检一番, 或许钥匙放在他们身上也说不定。”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 心中一怔,暗想方才摔到崖下的那个家伙是这伙人的首领,铁门钥匙这等要紧物事,自然由他随身携带最为妥当,又怎么会放在他手下的身上?只是厉秋风既然开口说话,慕容丹砚不想在释达吉和释东朵面前反驳,只得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到她左首一具尸体上查找钥匙,厉秋风已经将她拦住,口中说道:“这等事情由厉某来做,不必劳烦慕……你动手。” 厉秋风一时疏忽,险些说出“慕容姑娘”四个字。只是慕容丹砚装扮成男子模样,若是自己称呼她为“姑娘”,释达吉和释东朵必定心生怀疑,不免节外生枝。是以他急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慕容丹砚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又见他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自己不要说话, 只得点了点头, 向后退开了两步。 厉秋风走到一具尸体旁边, 俯身在他身上仔细搜检了一番, 却是一无所获。随即他又搜检了两具尸体,仍然没有找到钥匙。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颇为失望。厉秋风走到最后一具尸体旁边,正是被灰衣人砍掉脑袋的那人。厉秋风伸手在尸体怀中摸索了一番,脸色一变,随即将右手收了回来,手中赫然握着一枚钥匙。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找到了钥匙,心中大喜,不由拍手叫好。释达吉和释东朵也露出了笑脸,双手合什,默诵佛号。厉秋风将钥匙收在怀中,随即将四具尸体拖出石室扔到了崖下。待到他走回石室,慕容丹砚笑着问道:“厉大哥,你怎么知道钥匙在这个奸贼的身上?” 厉秋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跌落山崖的那个家伙确实是这伙人的头目,按理来说,要紧的东西自然由头目随身携带,只是厉某以为这伙人若是从石室中搜到了金银财宝,自然要由头目随身携带,如钥匙这等小物事,并非用于豪宅大屋,对此人来说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入不了他的法眼,不妨交给手下带着好了。不过厉某也只是猜测而已,好在从尸体身上搜到了钥匙,实属侥幸。” 厉秋风说完之后,将钥匙递到释达吉面前,口中说道:“劳烦禅师带路,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释达吉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钥匙,神情颇为欣喜,双手合什,念诵了一通“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才转身走到石室右首,伸出左手在石壁上摸索了几下,随即用力按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释达吉的左手竟然陷入石壁中数寸。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都是一惊,暗想释达吉垂垂老矣,又没有练过武艺,身上有伤,竟然能够按动石壁,可见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力气也不小。 两人思忖之际,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石室右首的石壁上有一块高六尺,宽三尺的石头缓缓向石壁内退去,片刻之后,石壁上现出了一道门户。凉风自门户内吹了出来,石室内的油灯和蜡烛被风吹动,火焰东倒西歪,使得石室内人影幢幢,极为诡异。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一惊,右手握紧了剑柄,双眼紧盯着释达吉。 释达吉从石壁上取下来一支蜡烛,转头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两位施主请随老衲进入密道罢。” 他说完之后,当先走入那道门户。厉秋风和慕容丹砚、释东朵各自取了一根蜡烛举在手中,跟在释达吉身后鱼贯走入密道。四人走入密道之后,释达吉又停了下来,转身对厉秋风说道:“当年那人告知老衲师徒这条密道的所在,又传授了打开和关闭石门的法子。咱们进入密道之后,须得将石门关闭,免得那些恶人的同伙进入石室,发现咱们的去向,不免节外生枝。” 厉秋风听释达吉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一切全由禅师作主,不必多说。” 慕容丹砚心中不解,暗想眼下情势危急,这个老和尚还在啰啰嗦嗦,着实让人讨厌。只是她思忖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只觉得眼前一暗,却是身后的石门已经关闭。慕容丹砚心中一凛,这才知道释达吉要关闭石门,生怕自己和厉秋风猜忌他另有所图,这才将关闭石门之事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心中暗自惭愧,暗想这个老和尚想得甚是周全。若是他一言不发,便即将石门关闭,仓猝之间我和厉大哥全无防备,惊恐之下只怕会立时出手制住这两个和尚。方才我还在责怪这个老和尚说话啰嗦,想不到原来是我错了。 (本章完) 第3230章 第3230章 石门关闭之后,四人在密道之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走出约摸十余丈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铁门。这座铁门高约丈许,上半部是铁栅栏,下半部是一整块铁板。释达吉用钥匙将铁门上的铁锁打开,这才转身对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说道:“过了铁门之后, 密道便要倾斜下行,许多地方凹凸不平,两位施主行走之时须得留意脚下,免得跌倒受伤。” 释达吉说完之后,又将钥匙递到厉秋风身前,口中说道:“这座铁门内外都可以用铁锁封闭,咱们进入铁门之后,须得将铁门锁上, 以防有恶人跟踪。劳烦施主将钥匙递给释东朵, 由他将铁门锁上。” 厉秋风接过钥匙,转身递给释东朵。释东朵恭恭敬敬地接过钥匙,走进密道之后,转身将铁门锁上,这才紧紧跟在慕容丹砚和厉秋风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果不其然,走进铁门之后,地势便向下倾斜,行走之时颇不容易。厉秋风一边行走,一边四处张望。烛光映照之下,只见密道两侧的石壁凹凸不平,脚下地面更是遍布大小不一的石头,走在密道之中,犹如行走在山野中乱石之间,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厉秋风心中暗想,看来这条密道并非有人挖掘,而是天然形成的空洞, 否则石壁和地面绝对不会如此坎坷不平。 四人向前走出约摸三四十丈, 眼前突然变得开阔起来。释达吉边走边道:“这里比咱们走过的地方要大得多,是山腹中的一座大石室。从这里再走出五六十丈,便能到达山脚……” 厉秋风听释达吉说话,蓦然间听到极细微的呼吸之声,而且一丝寒气从头顶弥散下来,心中悚然一惊,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此时他全神贯注以防敌人偷袭,再也听不到释达吉说话,走出三四步之后,已然察觉呼吸声来自头顶。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左手向上一挥,手中的蜡烛向空中飞了出去,片刻之间已升起了一丈多高。厉秋风抬头望去,借着蜡烛的光亮,只见石室顶上赫然悬着一个白衣人。这人双手双脚张开,犹如一只大壁虎,身子紧紧贴在室顶的石头上。厉秋风抬头张望之时,白衣人正自转过脑袋,俯视着石室中的四人,两人目光一碰, 心中都是悚然一惊。 电光石火之间,厉秋风右足一点,身子斗然拔起,右手已然拔出长刀,直向白衣人扑了过去。白衣人双手双脚放开,自石室顶端翻落下来,双手如钩,居高临下,直向厉秋风天灵盖抓去。 此时慕容丹砚也已惊觉头顶有人,待她拔出长剑之时,厉秋风与白衣人相距已不过数尺。只见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寒光闪烁,直取白衣人咽喉。白衣人原本双爪抓向厉秋风的头顶,只是看到厉秋风出刀快到了极处,瞬间到了自己的咽喉,只得腰间用力,身子如风车一般急速旋转,瞬间向左首挪开了数尺,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厉秋风劈过来的长刀。 厉秋风见白衣人向左首避开,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左掌斗然劈出,直向白衣人胸口击去。白衣人方才避开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然用尽了全力,只是没有料到厉秋风变招快若闪电,长刀落空之后,左掌凌空击出。此时白衣人避无可避,只得右掌拍出,迎向厉秋风的左掌。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厉秋风左掌与白衣人右掌相交,刹那之间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左掌掌心透了过来,半个胳膊酸麻惊心。他心中大惊,知道情势不妙,百忙之中一声大喝,右脚凌空踢出,直取白衣人小腹。白衣人右掌与厉秋风左掌相抵,变招远不如厉秋风迅捷,眼看厉秋风的右脚离着自己的小腹不过半尺,无奈之下只得撤了右掌,使了一个千斤坠,身子直向地面坠落下去。 厉秋风与白衣人在空中交手数招,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慕容丹砚虽然抬头观战,却也看不清楚两人的每一招每一式。待到白衣人的身子突然向地面坠落,慕容丹砚心中大喜,以为他敌不过厉秋风的凌厉刀法,从空中摔落了下来。只是看此人出手的模样,武功着实了得,若是他落到地上,施展轻功逃走,未必追得上他。念及此处,慕容丹砚倏然跃起,右手长剑剑光霍霍,直向白衣人刺了过去。 白衣人向地面落下之时,厉秋风翻了一个无头跟头,直向白衣人追了过去。此时他已知道白衣人的掌力极为古怪,内力更是不弱,心中颇为惊骇,暗想扶桑人擅长使用刀剑等兵器,交锋之时诡计多端,不过没有练过内功,只须小心应付,这些扶桑人不足为惧。只是方才他与白衣人对了一掌,左臂被白衣人阴寒内力侵袭,虽然没有受内伤,不过半支胳膊如同浸入寒冷的冰水之中,冷森森的极是难受。好在他内力深厚,寒气侵入左臂之后,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地施以反击,将寒气逼了出去,左臂瞬间恢复如初。不过厉秋风知道白衣人绝非庸手,不敢有丝毫小觑之意,正要全力追杀白衣人,没想到慕容丹砚拔剑跃起,逆袭向地面坠落的白衣人。厉秋风心中大惊,生怕慕容丹砚不晓得白衣人的厉害,仓促之间出剑攻击,着了白衣人的毒手。是以他一边挥刀攻向白衣人,一边大声叫道:“慕容姑娘退开!” 慕容丹砚手中长剑如毒蛇寻穴,直取白衣人的咽喉要害。待她听到厉秋风出言提醒,长剑离着白衣人的咽喉已不过数寸。只见白衣人身子不住旋转,自空中向地面跌落,慕容丹砚暗想这个家伙从空中摔落,必定败于厉大哥的刀下,正是取他性命的良机。厉大哥出言提醒,不过是担心我太过莽撞罢了。 念及此处,慕容丹砚不肯躲避,手中长剑剑光霍霍,直向白衣人刺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白衣人双掌倏然伸出,随即向中间合拢,竟然将慕容丹砚刺过来的长剑嵌在双掌之间。慕容丹砚只觉得一股寒气自长剑上传了过来,右臂瞬间如同伸入冰窖,半边身子刹那之间不听使唤,登时向地面坠落下去。 (本章完) 第3231章 第3231章 厉秋风眼看着白衣人以双掌夹住了慕容丹砚的长剑,随即压制着慕容丹砚向地面坠落,心中大惊,知道慕容丹砚已经被白衣人的阴寒内力侵袭,若是她强行与之相抗,不死也得重伤。念及此处, 厉秋风心急如焚,右手手腕翻转,长刀刀光暴涨,刀尖寒光闪烁,直向白衣人的后心刺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慕容丹砚左手挥出,数道银光自她左手激射而出, 直向白衣人的面孔飞了过去。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四五尺,白衣人已然大占上风,只是他没有想到慕容丹砚左手中竟然藏着暗器,突然向自己偷袭。如此一来,即便他将慕容丹砚打死,自己也得死在她发射的暗器之下。念及此处,白衣人只得撤回双掌,使出全身力气,用双掌击向飞来的暗器,想要以掌力将暗器震开。 慕容丹砚手中的长剑脱离了白衣人双掌的控制,从剑身涌过来的寒气登时中断。只是她右臂已经被白衣人的阴寒内力侵袭,虽然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地抵御寒气侵入,不过她的内力远不如厉秋风精纯,无法像厉秋风那般将白衣人的阴寒内力驱出体外,是以夺回长剑之后,不能立时反击,身子仍然向地面坠落了下去。 白衣人自恃内力深厚,以为双掌全力击出,必定能够将慕容丹砚发射的暗器震开。没想到他的双掌拍出之后, 虽然有两道银光被他的掌风震得歪斜, 从他身子右侧飞了出去,但是仍有三道银光刺破了他的掌风,瞬间到了他的面前。白衣人大惊失色,正要想法子躲避,只觉得右掌掌心如同被蚊子叮了两口,虽然并不十分疼痛,却也极是难受。白衣人知道右掌已经被暗器打中,心中又惊又怒,便在此时,右眼突然一疼,眼前登时暗了下来。他心中一怔,暗想难道方才那人掷出的蜡烛熄灭了不成?只是瞬间感觉右眼疼痛难忍,这才知道慕容丹砚发射的暗器已经将他的右眼打瞎,这才感觉眼前变得昏暗起来。 白衣人右掌被慕容丹砚发射的两枚银针打中,但是并未射中穴道,虽然甚是疼痛,算不上什么大伤。但是他的右眼被银针射入, 变成了独眼龙, 伤势着实不轻。饶是白衣人武功高强,一向自负,但是被人弄瞎了一只眼睛,却也是惊骇之极,哪里还顾得追杀慕容丹砚,只想着落到地面之后,拼命逃离此地,养好伤之后再找慕容丹砚寻仇。 只是白衣人被慕容丹砚打瞎了右眼,仓促之间只想着逃命,竟然忘记了厉秋风就在他的头顶。电光石火之间,他只觉得身后一道阴森森的寒气袭了过来,这才想起头顶还有敌人攻到,心中大惊,百忙之中将身子向左侧硬生生移动了数寸。只听“噗”的一声响,厉秋风手中的长刀已经自他右肩肩胛骨处刺了进去。 厉秋风这一刀虽然得手,不过白衣人身在空中,竟然能将身子移动了数寸,使得他的背心要害没有被厉秋风刺中,这份功夫着实了得。厉秋风没有想到此人不只武功高强,而且行事果断,对他也是极为佩服。但是白衣人越是如此厉害,对厉秋风等人的威胁就越大,厉秋风更要将他杀掉,以除后患。是以厉秋风长刀刺入他右肩之后,手腕用力,想要用长刀刺穿白衣人的右肩胛骨,废掉他的右臂,使之无法再战。只是白衣人也甚是了得,猜出了厉秋风的用意,在厉秋风右手正要发力之时,他强忍着右肩的疼痛,身子猛然向左旋转,竟然硬生生的将右肩从厉秋风手中的长刀抽离,直向地面坠落下去。 厉秋风没想到此人如此坚毅勇决,强忍着剧痛摆脱了自己手中的长刀,心中一凛,正要将手中的长刀再向白衣人戳去,只见白衣人向下翻了一个跟头,下坠之势快了数倍,瞬间到了地面三尺之处。 若是换了别人,距离地面只有三尺,已然无法施展轻功站直身子,非得重重摔落地面不可。只是白衣人不只内功深厚,轻功更是极为了得,眼看着身子就要与地面相撞,他如灵猫一般将身子蜷缩成团,待到身子堪堪落到地面,立时向前滚了出去,消解了下坠之时的力道。待他滚出丈许之外,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瞬间弹了起来,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便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却是厉秋风掷出的那支蜡烛自空中坠落,跌在了地上,火焰仍然没有熄灭,或明或暗地闪烁不停。 从厉秋风掷出蜡烛,到蜡烛坠落到地上,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其间厉秋风与白衣人交手,慕容丹砚出剑逆袭,发射暗器击瞎了白衣人的右眼,随后厉秋风刺伤了白衣人,白衣人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厉秋风手中的长刀,侥幸逃生。这些眼花缭乱的事情于瞬间发生,释达吉和释东朵没有练过武艺,压根没有看清楚厉秋风等三人交手的模样,待到他们惊觉之时,厉秋风手中的蜡烛已经掉落在地面上。二僧心中惊恐莫名,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开数步,一脸惊惧地看着自空中落到地上的厉秋风。片刻之后,释达吉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急忙跑到右侧石壁近前,将手中的蜡烛伸向石壁,只听“呼”的一声响,离着地面约摸四五尺高的石壁上突然升腾起了火焰,紧接着两条火线自火焰处向左右延伸,片刻之后,在石壁上出现了一道丈许长的火墙,将大石室照得一片通明。 慕容丹砚见释达吉将石壁点燃,吓了一跳,随即想到释达吉和释东朵对此处甚是熟悉,想来知道石壁上藏有引火之物用来照亮石室,这才用蜡烛将其引燃,倒也不足为奇。念及此处,她暗自庆幸,暗想幸亏这两个和尚跟在身边,否则一片漆黑之中,要对付那个白衣人并不容易。 厉秋风双脚甫一落地,立时抢到慕容丹砚身前,低声说道:“慕容姑娘,你没有被他打伤罢?” 慕容丹砚只觉得右臂兀自酸麻惊心,急忙吸了一口气,察觉气息顺畅,并无丝毫滞涩,这才放下心来,对厉秋风说道:“厉大哥放心便是,我没有被他打伤。” (本章完) 第3232章 第3232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人的内力好生古怪,阴寒之极,不是易与之辈。没想到扶桑国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武功好手,不晓得是不是松田家派来追杀咱们的杀手。”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并未被白衣人打伤,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中。他右手提着长刀,双眼紧盯着白衣人,看到白衣人右眼紧闭,似乎有几道黑线自他右眼流了下来,心中一怔,这才想起方才慕容丹砚发射暗器时的情形, 心中又惊又喜,暗想慕容姑娘败中求胜, 以银针射向此人,竟然将他的右眼打瞎。若非如此,方才我手中的长刀未必能刺伤此人。 厉秋风思忖之际,白衣人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便要逃走,只是他刚刚跑出了两三步,身子晃了几晃,竟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摔倒之后,立即用双手撑在地上,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他接连试了几次,身子越发僵硬,到得后来,他只觉得双臂酸痛惊心,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瞬间趴伏在地上,左脸颊与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块撞在了一处, 登时变得青肿起来。 厉秋风虽然刺伤了白衣人,只是此人内力古怪,并非庸手,是以对他颇为忌惮,并未立时上前缠斗。眼看着白衣人转身就要逃走,厉秋风正想追杀过去,趁着白衣人受伤之时将他或擒或杀,以除后患,没想到白衣人只逃出几步,便即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厉秋风心中又惊又喜,转头对慕容丹砚说道:“慕容姑娘,你在银针上涂了毒药不成?” 慕容秋水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只剑术独步天下,拳脚功夫也是极为厉害,但是对于暗器一道却颇为轻视,以为用暗器伤敌,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后来慕容秋水与慕容夫人成亲,先后生下了慕容丹青和慕容丹砚兄妹。慕容夫人虽然出身不俗,但是并非武林世家,也没有练过高深武艺。不过她的父亲当年在南直隶做官,为人公正廉明, 深得百姓爱戴。后来受到奸臣的陷害,愤而辞去官职,带着家人回转老家归隐。没想到奸臣想要斩草除根,派出杀手在途中截杀。多亏一位当年得到他帮助的武林高手暗中保护,将杀手尽数杀死,护送慕容夫人一家回到老家。这位武林高手离开之时,传授给慕容夫人发射银针的功夫,以防奸人再来纠缠。 待到慕容夫人生了儿女之后,闲来无事,便将发射银针的功夫教授给一双儿女。慕容丹青性子倨傲,比慕容秋水有过之而不及,自然不将这门暗器功夫放在心上。虽然他害怕母亲伤心,不得不跟随慕容夫人练习如何发射银针,也只是浅尝则止,压根没有花费工夫苦练。慕容丹砚却甚是喜欢,得到慕容夫人的传授之后,时时勤加练习,十几年下来,她将银针暗器练得入神如化,极是厉害,就连慕容秋水和慕容丹青父子也是十分惊讶。只是慕容夫人将发射银针的功夫传授给慕容丹青和慕容丹砚之时,不只叮嘱两人不得滥用银针伤人,还再三叮嘱两人不许在银针上涂抹暗器,以防误伤好人。是以慕容丹砚两次溜出慕容山庄到江湖之中闯荡,身上带着的银针从来没有涂抹剧毒。 经过东辽县一战,慕容丹砚身上的银针尽失,到了东安城之后,趁着尚未出海,她在城内铁匠铺请人又打造了数百枚银针,装入针囊之后带在身上。这些银针自然也没有涂抹毒药。慕容丹砚与厉秋风闲聊之时曾经说过此事,只是厉秋风亲眼看到白衣人摔倒在地上,暗想自己虽然刺伤了他的肩膀,伤势虽然不轻,不过以此人的武功,绝对不会摔倒在地上。虽然他并不相信慕容丹砚会在暗器上涂抹毒药,不过事发仓促,他不得不向慕容丹砚询问。 慕容丹砚看到白衣人摔倒在地上,模样颇为狼狈,心中又惊又喜,正要冲过去将白衣人抓住,没想到厉秋风竟然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心中一怔,急忙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我从来不在银针上涂抹毒药,否则被我娘知道,非得重重惩罚我不可。” 厉秋风久闻慕容山庄的大名,后来又与慕容秋水和慕容丹砚见过面,虽然慕容秋水对他颇为不屑,不过此人乃是一个宽厚长者,不愧是当今武林第一人。而慕容丹青出手狠辣,更在乃父之上,不过他光明磊落,豪气干云,武功又高到让人惊叹的地步,绝对不会使用喂毒暗器伤人。慕容丹砚有如此厉害的父兄,自然不屑于在银针上涂抹毒药。是以听慕容丹砚说完之后,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此人武功了得,若是没有中毒,为何会摔得如此狼狈?就算他想使出欺诈手段来对付咱们,也不必让自己如此狼狈不堪。” 厉秋风话音方落,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他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释达吉和释东朵挤成了一团,脸上神情惊恐。看到厉秋风转头查看,释东朵右手指着摔倒在地上的白衣人,颤声说道:“他、他、他便是将小僧和师、师父带到古碑山的那、那人……” 释东朵说到这里,嘴角抽搐,身子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厉秋风心中一凛,口中说道:“禅师没有认错人吗?” 释东朵摇了摇头,颤声说道:“不会认错!方才施主和他动手打架,出手快到了极处,小僧只觉得眼花缭乱,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直到他落到地上之后,转身逃走,一跤摔在了地上,小僧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确是那人无疑。” 释东朵说到这里,释达吉接口说道:“阿弥佗佛!老衲也认出他正是带咱们来到古碑山的那人,绝对不会错。” 释达吉说到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据老衲所知,此人并非恶人,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还请施主手下留情,不要害了他的性命。” (本章完) 第3233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34章 第3234章 白衣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你无意与我为难,我何尝不是如此?你们几人突然闯到这里,我虽然听出了这两个蠢货的声音,但是不识得你们两位, 还以为有人挟持了这两个蠢货,来到这里另有所图,这才飞身跃到石室顶端,打算将这两个蠢货救走。唉,若不是我身受重伤,你们未必伤得了我!” 慕容丹砚听白衣人如此说话,心中不忿,暗想你被我打瞎了右眼,又被厉大哥刺了一刀, 全然落了下风,竟然还敢在咱们面前如此猖狂。厉大哥是谦谦君子,不与你计较,我可不会放过你!念及此处,她正要出言讥讽,厉秋风抢着说道:“不错。阁下武功了得,内功更是精湛,若是咱们堂堂正正打一架,我未必能够伤你。” 那人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嘿嘿一笑,口中说道:“阁下如此说话,可见胸怀坦荡,不是奸诈小人。我能死在你的手中,也算此生无憾了。”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兴唐寺延续了一千多年,世间已不复往日模样, 也该有一个了断了。何况我能死在来自中土的英雄好汉手中, 并不算丢人。” 慕容丹砚听白衣人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说道:“我虽然打瞎了你一只右眼,厉大哥也戳了你一刀,不过以你的武功,这两处伤口要不了你的性命。何必在此虚张声势,婆婆妈妈?!”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出言无礼,急忙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狠狠瞪了白衣人一眼,将脑袋转过一边,再也不想理会此人。厉秋风俯下身子,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在白衣人胸腹之间连点了数下,将他被封闭的穴道尽数解开。只是他的手指与白衣人身子接触之时,只觉得触指冰凉,心中一凛,急忙运起真气与白衣人体内的寒气相抗。待到他将白衣人的穴道解开之后, 立时后退两步,以防白衣人另有异动。 厉秋风堪堪退开两步,白衣人再也忍耐不住, 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负武功,看到白衣人口吐鲜血,知道他受了内伤,穴道被封闭之后,淤血郁积于胸口而无法发泄。此时穴道解开,血脉和气息得以流通,淤血被他体内的真气推动上冲,从口中吐了出来,对他的伤势来说乃是一件大好事。是以看到白衣人大口吐血,两人并不惊慌。只是释达吉和释东朵没有练过高深武艺,不晓得白衣人伤势如何,眼看着他吐出一大口鲜血,二僧只道他伤势极重,性命垂危,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白衣人吐了一大口鲜血之后,咽喉之中格格作响,上半身晃了几晃,苦笑了一声,这才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厉秋风拱手说道:“在下姓李,名宗扬,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厉秋风拱手还礼,口中说道:“在下姓厉,名秋风。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李先生原谅则个。” 厉秋风说到这里,右手向慕容丹砚一指,口中说道:“这位小哥姓穆,是厉某的朋友。厉某来自大明辽东,此次来到扶桑国,是陪着朋友来做生意,恰好从古碑山经过。因为前路被乱兵遮断,只得暂时在古碑山积香寺停留。闲来无事,在下和穆兄弟在古碑山上闲逛,无意中走进这座山洞,遇到了两位禅师,纯属巧合罢了。” 厉秋风将山洞中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对李宗扬说道:“厉某与李先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绝对不想与先生结下仇怨。若是李先生不信,尽可以向两位禅师询问。” 厉秋风说完之后,释达吉和释东朵连连点头,都说厉秋风所说的都是真话,劝说李宗扬不要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为难。李宗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既然这两个蠢货对阁下如此信服,阁下的话自然不是假的。眼下我没有几日活头啦,这两个蠢货留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两位索性好事做到底,将他们带回大明罢。” 厉秋风方才与李宗扬交手,虽然不致落败,不过要将他击败也并非易事。虽说此人伤势颇重,不过要说就此丧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李宗扬张口闭口只说自己性命垂危,厉秋风心中不解,忍不住开口说道:“李先生武功高强,内功更是深厚,虽然身受重伤,只须将养上一两个月,伤势必定痊愈……” 厉秋风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李宗扬右眼被慕容丹砚发射的银针射中,即便养好了伤口,右眼毕竟瞎了,说不上痊愈。念及此处,他颇为尴尬,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李宗扬知道厉秋风的心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阁下武功极高,李某生平见过的武林高手不少,可是能及得上阁下的也没有几人。你说我武功高强,只怕言不由衰,不过你对我的内功似乎颇为忌惮,想来吃过我体内阴寒真气的苦头,以为我练的是阴毒内功,是也不是?” 厉秋风被李宗扬猜中了心思,对此人如此机智也甚是佩服,暗想此人貌不惊人,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不是武林世家子弟,便是得过高人指点,否则按部就班修练武功,绝对无法达到如此境界。念及此处,他沉声说道:“李先生的真气阴寒之极,世间罕有,不晓得是哪一家的独门绝学,李先生可否赐教一二?” 厉秋风知道武林十大门派等江湖中的名门正派绝对不会有这等阴毒内功,是以开口便说李宗扬是武林世家子弟。李宗扬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先生武功了得,见识非凡,只是对于李某的来历,只怕全然想错了。其实李某压根不是江湖中人,修习的武功也并非是先祖所传。推本溯源,与兴唐寺有极大的关联。李某虽死无憾,只是有一件大事若是就此失传,毕竟心有不甘。所幸两位英雄来到这里,李某不妨将此事说给两位,也算是对先人有一个交待。” (本章完) 第3235章 第3235章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李宗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压根不晓得他这番话有何用意,不由面面相觑。厉秋风转头看了释达吉和释东朵一眼,见两人也是一脸茫然,知道二僧也不知道李宗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不由又转头向李宗扬望去。火光映照之下,只见李宗扬的面孔变成了紫色,一眼望去极为诡异。厉秋风心中大惊,暗想方才李宗扬面色惨白如纸,怎么片刻之间又变成如此模样?师父曾经说过,武林高手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须得以自身内力压制体内的异种真气, 两股内力在体内纠缠交战,所受痛苦极是难熬。到了最后关头, 全身的气血都向头顶涌去,伤者的面孔会变成紫黑色。眼下李宗扬的面孔如此古怪,难道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不成? 念及此处,厉秋风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宗扬为何一直自称性命垂危,死到临头。原来此人早已受了内伤,眼看着毙命在即,才会如此绝望。想到自己和慕容丹砚方才与李宗扬缠斗,最终重创此人,若不是此人受伤在前,只怕两人联手也胜不了他。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惭愧之极,口中说道:“原来李先生受了内伤,勉强与厉某交手,这才被厉某所乘。早知如此,厉某绝对不会乘人之危打伤先生。大错铸成,厉某心中惶恐, 必定会想出一个法子,将李先生的内伤医好。” 慕容丹砚没有发觉李宗扬受了内伤,听厉秋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一怔,暗想厉大哥为何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姓李的窥伺在侧,不怀好意,这才被咱们打伤。就算有错,也是他犯错在先,厉大哥何必向此人赔罪?!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厉先生太客气了。就算厉先生和这位小哥方才没有伤到李某,李某这条命也救不活啦。是以两位不必心中有愧,李某这条命是别人拿走的,与两位无关。”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李某活不了多久,不能再多说废话。两位随我来,咱们找一个僻静之处说话。那里也是李某的葬身之处, 两位到了那里, 或许不须李某多说, 也能明白此间的大事。” 李宗扬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心中虽然不解,却也只得跟了过去。李宗扬走出几步,发觉释达吉和释东朵并未跟上,转头对二僧说道:“你们两个蠢货也跟着来罢!这件事情与你们二人有极大的关联,否则你们不明不白的死了,只怕会在阎王爷面前告老子的黑状。” 释达吉和释东朵听李宗扬如此一说,急忙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身后。李宗扬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自地走到石室左首一处角落,伸出右手在石壁上摸索了片刻,不晓得他按动了哪里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向石壁内退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见此情形,心中都有一些忐忑不安。释达吉和释东朵更是吓得目瞪口呆,不由仓皇后退了几步,畏畏缩缩地挤在了一起。李宗扬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枚火折子晃亮,举在手中走进了洞口。厉秋风正要跟在李宗扬身后走进石洞,慕容丹砚急忙将他拦住,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厉大哥且慢,当心有诈!” 此时厉秋风已经知道李宗扬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即便想要坑害众人,自信也能将此人制服。是以他小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他害不了咱们。” 厉秋风说完之后,便即走进石洞。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手握剑柄,紧紧跟在厉秋风身后走进石洞。释达吉和释东朵虽然心中惊恐,只是看到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已经走进石洞,二僧没有法子,只得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五人走进石洞之后,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各自摸出火折子晃亮,释达吉和释东朵则举着蜡烛,使得四周并不显得十分黑暗。只是众人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人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释达吉和释东朵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想转身逃走,可是双腿软弱无力,刚刚挪动腿脚,只觉得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几乎同时瘫坐到了地上。 只见石洞内是一间极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具黑漆漆的大棺材,而在棺材四周密密麻麻站了数十具白骨骷髅,无数黑色的眼洞,似乎正在盯着众人。慕容丹砚虽然身负武功,可是毕竟是女儿身,看到如此恐怖的情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急忙躲在厉秋风身后,将身子紧紧倚靠在厉秋风宽阔的后背上,再也不敢向前张望。 厉秋风乍一看到棺材和骷髅,心中也是悚然一惊,右手已然握住了刀柄。只是他毕竟要比慕容丹砚沉稳得多,深吸了一口气,便即平静如常,双眼紧盯着李宗扬。他知道只要盯紧了此人,就算这间石室中机关重重,却也不必害怕。只见李宗扬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一座供桌前,右手举着火折子向前伸去,点燃了供桌上的两盏长明灯。 长明灯亮起之后,只见棺材前面除了供桌之外,还有石头雕刻成的马车。仔细望去,巨大的黑色棺材被放在石马车上,而四周的骷髅犹如卫兵,将棺材护在中央。 厉秋风见此处如此诡异,心中惊疑不定,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听到“呼”的一声轻响,眼前猛然亮了起来。他心中悚然一惊,正要拔刀冲上前去制住李宗扬,却见四周的石壁上燃起了一道火线。火焰犹如灵蛇般吞吐不停,将石室照得如同白昼。厉秋风想起外面那间石室的石壁上也曾出现过火焰燃烧,知道供桌上的长明灯与石壁之间有机关连结,点燃长明灯后机关启动,石壁上便会燃起火焰,将石室照得亮如白昼。念及此处,厉秋风松了一口气,悄悄松开刀柄,口中说道:“李先生带咱们来到这里,不知道有何指教?” (本章完) 第3236章 第3236章 李宗扬叹了一口气,并未立时答话,先请厉秋风等人坐到地上摆放的蒲团上,又从石供桌背后取出一个紫色漆盘,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李宗扬亲自在四个杯子中倒好茶水,又将四个杯子中的茶水向另一个空杯中倾倒少许, 随即将这杯茶一饮而尽,以示茶水中无毒,这才将茶杯分给厉秋风等人。 厉秋风接过茶杯,触手生热,心中一怔,暗想茶水尚温,看样子李宗扬离开这里前去拦截咱们, 或许只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由此看来,他并未说谎,并非早已躲在外面想要偷袭咱们,而是惊觉释达吉和释东朵带着我和慕容姑娘进入密道,以为二僧受了挟持,这才打算出手救人。 念及此处,厉秋风心中惭愧,暗想李宗扬原本身受重伤,又被我和慕容姑娘重创,须得想一个法子,助他疗伤才好。只是此人内力太过古怪,与我修炼的内功全然不同。若是强行将真气灌入他的体内,只怕不只救不了他的性命,反倒让他更加痛苦。 厉秋风思忖之际,李宗扬将一盏茶杯递到慕容丹砚面前。慕容丹砚方才看到那个黑漆漆的大棺材,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厌恶,拼命躲在厉秋风身后,再也不敢向棺材张望。此时虽然惊魂稍定, 不过心中兀自惶恐难安, 暗想这里比耶律倍的墓道更加恐怖,如同一座大坟一般。待到李宗扬将茶杯递到自己面前,她想到这壶茶放在供桌背后,离着石马车上的大棺材不过丈许,蓦然间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滚,咽喉“咕噜”一声响,险些呕吐出来。她急忙潜运真气,将胸口的烦恶压制下去,勉强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只是将杯子拿在手中把玩,却并未立时饮茶。 慕容丹砚原本不打算饮下这杯茶,只是茶杯入手之后,只觉得手心温热,甚是舒服。而且接过茶杯之后,一阵清香自茶杯中弥散开来,嗅入鼻中着实受用, 胸口的烦恶瞬间消失不见。慕容丹砚自幼在慕容山庄长大, 武林各大门派和南直隶各地官府对慕容山庄甚是敬重,武林名宿和大小官员时常到慕容山庄求见慕容秋水, 随身携带了许多重礼。在这些礼物之中,上等茶叶着实不少,慕容丹砚尝到了许多天下一等一的好茶。此时嗅到茶香,她心中暗自赞叹,知道这是天下难得的好茶,不晓得李宗扬用了何种手段,竟然在扶桑国还能享用如此好茶。 释达吉和释东朵从李宗扬手中接过茶杯,口中连声道谢。李宗扬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你们两位是我亲自带到扶桑,又在扶桑居住多年,经历了许多艰险,但愿两位回到大明之后,不会怨恨我将你们诓到扶桑才好。” 释达吉听李宗扬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阿弥佗佛。施主此言差矣。老衲出家之前,在盗伙之中厮混,害死了许多条性命,原本是要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幸我佛慈悲,能与施主相识,得蒙施主不弃,将老衲引入释门。老衲修行多年,虽然天资愚笨,不敢奢望能够修成正果,不过每读一页经书,便能消解一丝罪孽,到了圆寂那一日,或许佛祖慈悲,让老衲不至于坠入畜牲道。推本溯源,老衲能有此福报,须得感恩施主才是。” 释达吉说到这里,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双手合什,向李宗扬躬身施礼。李宗扬见释达吉不似作伪,倒也颇为感动,口中说道:“大和尚能有如此见识,直如脱胎换骨一般,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得证罗汉果。” 释东朵也站起身来,向李宗扬说了几句好话。李宗扬请二僧坐下,双眼看着供桌上的长明灯,神情阴晴不定,似乎想起了什么难解之事。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略略有一些忐忑不安。半晌过后,李宗扬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件事情的起源,是在千余年前的大唐玄宗年间。”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没有想到李宗扬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都是一凛,暗想释达吉和释东朵曾经说过,兴唐寺是隋朝年间逃出中土的僧人所建,离着唐玄宗李隆基在位之时差了百余年,可是李宗扬却说兴唐寺与李隆基有关,想来不会弄错。多半是释达吉和释东朵见识浅陋,弄错了年份也说不定。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大唐自高祖李渊建国,经历贞观之治,虽然有武后乱政,所幸狄仁杰、张柬之等忠臣忠心耿耿,使得大唐江山不致倾覆,到了唐玄宗李隆基在位之时,国力鼎盛,威服四海,比之贞观年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天下承平日久,李隆基渐渐变得骄横起来。他以为自己的功德远超三皇五帝,更不在高祖和太宗之下,如此一来,他不只倦怠朝政,任用李林甫等奸佞小人,还喜好女色,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后宫佳丽三千,最受李隆基宠爱的是武惠妃。李隆基不止打算废掉王皇后,立武惠妃为皇后,而且在武惠妃和李林甫的怂恿之下,还打算废掉王皇后的儿子太子李瑛,将武惠妃儿子寿王李瑁立为太子。” 厉秋风听李宗扬提到玄宗朝的旧事,暗想听李宗扬说话,对唐高祖李渊和唐太宗李世民甚是恭敬,不过提到唐玄宗李隆基之时,却甚是不屑,甚至可以说是颇为鄙视。他说兴唐寺的起源与玄宗皇帝有关,难道建造兴唐寺的那人受了唐玄宗的迫害,不得不逃到扶桑国不成? 慕容丹砚原本对李宗扬心存戒备,只是听李宗扬说起旧事,竟然越听越是入迷,暗想我在王家庄之时,曾经和小鱼妹妹一起到东辽县城的茶肆听人说书。其中有一部书叫作大唐狄公传,讲的是狄仁杰为光复大唐,与武后和她手下的奸臣明争暗斗的故事。李宗扬说的故事与狄公有关,或许十分精彩,我须得牢记在心,日后与小鱼妹妹重逢之时,给她讲起狄公的故事,她一定喜欢。 (本章完) 第3237章 第3237章 只是李宗扬虽然提到狄仁杰的名字,却是一言带过,此后再也不提,慕容丹砚不免大失所望。她虽然读过一些书卷,不过对于史书极少涉猎,不晓得李隆基、李林甫、武惠妃等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至于释达吉和释东朵两人出身绿林, 更加不晓得玄宗朝的旧事,是以听李宗扬侃侃而谈,两人如同鸭子听雷,全然不知所云。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自幼父母双亡,被武则天收养在皇宫之中。此女极是聪明, 对武则天处处逢迎, 甚得武则天的喜爱。她伴在武则天身边,见惯了后宫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耳濡目染之下,她越来越像武则天,一心想要争权夺利,威服天下。 “其时武则天已经纂唐自立,建国号为周。她的两个儿子李显和李旦先后做过大唐皇帝,不过最后都被废了帝位,降为亲王。李旦的儿子李隆基天资聪明,不甘心被武氏夺了大唐江山,暗地里结交忠于李唐的大臣,伺机推翻武氏,重建大唐。只是他知道武则天极为精明,手下又有一班奸臣酷吏,稍有不慎,不只恢复大唐江山无望,还会牵连到自己的父亲李旦。是以李隆基做事极为小心,明面上对武则天极为恭顺, 对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等人也是大拍马屁。 “如此一来, 武则天对李旦和李隆基的提防渐渐消散,以为这一儿一孙不会危及武氏江山。她不仅将李旦封为亲王,还将自己的侄孙女嫁给李隆基为妾,此女便是后来的武惠妃。后来武则天生病,张柬之等人趁机起兵杀入宫中,斩杀了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又将病榻上的武则天软禁起来,扶助中宗李显复位,这便是有名的神龙之变。 “中宗李显复位之后不久,武则天便即病死,大唐得以复立。只是李显的皇后韦氏和她的女儿安乐公主野心勃勃,想要仿效武则天做女皇帝,为此竟然与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和武周余孽上官婉儿勾结在一起,日夜谋划造反,甚至秽乱后宫,将朝廷闹得乌烟瘴气。 “武三思和上官婉儿阴险狡诈,两人与韦氏和安乐公主虽然勾结在一起,其实压根不打算帮助这两个蠢货做女皇帝,而是想要利用韦氏和安氏公主除掉张柬之等忠臣, 再弄死中宗李显, 颠覆大唐,重建武周。到了那时,武三思做了大周皇帝,上官婉儿便是大周皇后。 “只是武三思虽然狡诈,上官婉儿比他更胜一筹。此女原本是唐高宗李治在位时的宰相上官仪的孙女,后来上官仪被武后害死,上官婉儿和母亲被没入宫中为奴。武后见上官婉儿相貌娇美,聪明机灵,便将她留在身边做宫女。上官婉儿明面上对武则天甚是恭顺,心中却想着要报上官一家被武后杀害的大仇。而且她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不只要报仇,更要仿效武则天,自己做女皇帝。” 李宗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佛家讲究因果,百姓们也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仔细想想颇有道理。昔年高祖皇帝原本是隋朝太原留守,趁着隋炀帝杨广失德,天下大乱之时,弃臣子之道,于太原起兵反隋,南下攻入长安,夺了隋朝的天下。虽说隋失其德,天下共讨之,可是以臣子的身份谋取帝位,说来总不是什么好事情。后来太宗皇帝又与建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争夺帝位,玄武门之变杀兄屠弟,尽灭太子府和齐王府满门,还将弟媳纳入宫中为妃,这等恶行违逆人伦,乃是世间的大惨事。祖先做了这么多恶事,子孙有样学样,代代皆是如此。如太宗皇帝在位之时,太子承乾、魏王李泰争夺帝位,使尽了阴谋手段,闹得骨肉相残,留为后世笑柄。高宗李治做了皇帝,先借房遗爱谋反一案诛连弟弟李恪,杀了李恪全家,后来又娶了父亲的才人武氏,在武氏的怂恿之下,不只残杀了王皇后和萧淑妃,更将助自己登上帝位的舅舅长孙无忌害死。这些人伦惨事,都是李氏先祖造的孽,最后报应到子孙身上。 “不过与李隆基做下的恶事相比,太宗和高宗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上官婉儿和武三思尔虞我诈,打算利用韦氏和安乐公主这两个蠢货除掉张柬之和中宗皇帝。果不其然,韦氏和安乐公主在中宗皇帝面前大进谗言,最后逼迫皇帝罢了张柬之等人的官职,将他们流放到蛮荒之地。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又为韦氏出谋划策,声称为了斩草除根,以除后患,绝对不能让张柬之等人活在世上。韦氏深以为然,派出杀手追出京城,于发配途中将张柬之等人尽数暗杀。 “张柬之等人是恢复大唐江山的大忠臣,对李唐忠心耿耿,想不到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如此一来,朝廷众臣人人自危,无人敢反抗武三思和韦氏、安乐公主。韦氏和安乐公主自以为得计,大喜之下不免太过狂妄,与武三思在后宫淫乐,竟然被中宗皇帝发觉。中宗皇帝这才知道自己上了韦氏和安乐公主的大当,害死了张柬之等忠臣,心中后悔不迭,急忙召来几名心腹商议,打算废掉韦氏的皇后之位。只是后宫早已被韦氏和安乐公主控制在手中,中宗皇帝打算废后的消息立时被韦氏知晓。韦氏虽然掌控后宫,一心想要仿效武则天做女皇帝,不过她虽然有武则天一样的野心,悍妒和恶毒也不输给武则天,但是论起聪明机智,与武则天相比却差得远了。知道中宗皇帝打算废了她的皇后之位,韦氏方寸大乱,急忙找来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商议应当如何应付此事。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听到这个消息,正中下怀,煽动韦氏将中宗皇帝弄死,自己做女皇帝。韦氏听从了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之计,与安乐公主勾结,用肉饼毒死了中宗皇帝。” (本章完) 第3238章 第3238章 厉秋风自幼跟随师父在蜀中隐居,除了修习刀法和拳脚功夫,便是跟随师父到山中采集药草,熬制成药,分发给贫苦百姓。闲暇之时,厉秋风常常跟随师父读书写字, 只是与修习武功相比,他对书卷没什么兴趣,只是应付他师父罢了。后来他到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常常到南镇抚司所辖的锦衣卫案牍库查看文书。这些文书大多是锦衣卫历年所办的案子,其中许多案子匪夷所思,而且常常牵涉到前朝。厉秋风为了能看懂这些文书,除了向见多识广的同僚请教之外, 自己还到书坊中买了一些书卷阅读。从此他对读书有了极大的兴趣, 每日都要捧起书卷翻看。 此番前来扶桑国, 在东安城出发之前,厉秋风特意到书坊中买了几十卷书,带在身边随时翻看。在海上走了数十日,厉秋风已将这些书卷大半翻看了一遍,以见识而论,已非吴下阿蒙。若是换在一年之前,听李宗扬说起大唐往事,厉秋风多半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他已经翻看过通鉴等书籍,虽然并未细读,可是李宗扬说的这些事情他大半已经知道,是以一边听李宗扬说话,一边与自己读过的书籍一一印证。 慕容丹砚读书不多,她所知道的古时旧事都是从家中仆人和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是以听李宗扬讲述大唐玄宗朝的旧事,越听越有兴趣,对李宗扬的猜忌也少了许多。 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韦氏和安乐公主、武三思、上官婉儿祸乱后宫和朝廷之时, 李隆基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待到韦氏和安乐公主毒死中宗皇帝,李隆基知道再不动手,不论是韦氏做了女皇帝,还是武三思重建武周,自己和父亲李旦都将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是以他与另一个被韦氏视为眼中钉的失意之人太平公主联手,带兵突然杀入皇宫,将韦氏、安乐公主、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一伙人尽数斩杀,扶助李旦做了大唐皇帝。 “韦氏和安乐公主是两个蠢货,不过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却极是聪明,否则如张柬之这等官场老吏,也不会栽在两人手中。只是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一直视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为大敌,压根没有留意李旦的儿子李隆基。这是因为李隆基坚毅勇决,知道一旦被武则天、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发觉自己另有所图,便是大祸临头之时,是以武则天在世之时,他一直对武则天恭顺有礼,对武承嗣和武三思等武家诸人极为恭敬,甚至话里话外暗示要推举武家子弟做皇帝。而李隆基对于有女相之称的上官婉儿更是大加推崇,在武则天面前时常吹捧上官婉儿文采天下第一,又送给上官婉儿许多礼物。如此一来,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只道李隆基是一个胸无大志的阿谀之徒, 对他没有丝毫忌惮,只是盯紧了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却并未派人监视李隆基。没想到李旦和太平公主并无异动,李隆基却暗中交结羽林军将领,在韦氏和安乐公主毒死中宗皇帝之后,立时发兵杀入皇宫。武三思和上官婉儿、韦后、安乐公主全无防备,尽数死于乱军之中。而一直隐忍的太平公主响应李隆基之举,带领家奴助李隆基捕杀武三思和韦氏余党,扶助李旦做了皇帝。 “相王李旦性子懦弱,与中宗皇帝李显颇为相似。他做了皇帝之后,虽然册封李隆基为太子,但是朝廷大小事情都与太平公主商议,置太子李隆基于尴尬境地。李隆基斩杀武三思和上官婉儿、韦氏、安乐公主等人,已经是锋芒毕露,被立为太子之后,更是一心想要大展拳脚,重现太宗皇帝在位时天可汗的盛世。只是太平公主得势,朝廷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对太平公主唯唯诺诺,使得太平公主的权势日益做大,隐然已有武则天称帝前的景象。即便她自己不想掌权,但是依附于她的朝廷大臣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非得推举她做女皇帝不可。 “皇帝李旦见自己的儿子和妹妹已成水火之势,想要居中调停,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罢黜哪一人,都让他于心不忍。无奈之下,李旦索性退位做了太上皇,让李隆基做了皇帝。依照李旦所想,只要将皇位传给了李隆基,李隆基做了皇帝之后志得意满,不会再与自己的姑姑太平公主为难。而依附太平公主的那些朝廷大臣看到李隆基做了皇帝,知道皇位已有所属,不至于再怂恿太平公主做非份之想。双方就此言和,不至于同室操戈,但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没想到李旦将皇位传给李隆基之后,太平公主一伙不只没有收敛,反倒越发嚣张。这是因为李隆基做太子之时,太平公主一伙为了争夺权势,对李隆基颇为不敬,暗中更是施以暗算,双方已经结下了梁子。待到李隆基做了皇帝,这伙人以为此前将李隆基得罪得狠了,势必会遭到李隆基的残忍报复。为了自保和荣华富贵,这伙人联起手来,发誓要将李隆基赶下皇位。是以李隆基做了皇帝之后,太平公主一伙事事与李隆基为难,压根不肯听从李隆基的号令。 “李隆基知道太平公主虽然是女子,不过行事果断,处事狠辣,与武则天颇为相似。自己虽然做了皇帝,但是在朝廷中的根基远不如太平公主一伙。若是被太平公主一伙抢得先机,自己不止皇位不保,就连身家性命也无法保全。念及此处,李隆基已经无法再忍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命令自己的心腹将领带兵突袭太平公主府邸,逼迫太平公主自杀。随后李隆基又将太平公主在朝廷中的余党尽数捕拿,大半斩杀,剩下的一些官员则被发配到岭南蛮荒之地,遇赦不还。 “李隆基能够一举扳倒武三思、上官婉儿等强敌,得太平公主助力之处甚多。若不是太平公主故意做作,使得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全力对付她而放过了李隆基,只怕李隆基不只不能成功,反倒有性命之忧。只是天子之家无亲人,李隆基最后逼死了太平公主,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本章完) 第3239章 第3239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李隆基除掉太平公主之后,皇帝李旦虽然心疼妹妹惨死,不过他知道李隆基羽翼已成, 自己若是不识时务,痛责李隆基不念亲情,以这个儿子的秉性,自己的下场只怕远不及唐高祖李渊。思来想去,李旦颁下圣旨,诏令朝廷大小臣工,从此朝廷大小事情都由皇帝处置, 自己安心做太上皇,不再批阅奏章和召见官员,只在宫中颐养天年。 “李隆基除掉太平公主一党,又逼迫太上皇李旦不再参与朝政,从此掌控了朝廷大权,朝廷上下再也没有官员敢与李隆基对抗。李隆基在姚崇、宋璟等能臣的辅佐之下,对内修明政安抚百姓,对外兴刀兵征服四夷,使得大唐重振雄风。不出十年,大唐国强民富,四夷宾服,以威势而论,已不在昔年太宗皇帝之下。只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李隆基志得意满之下,渐渐骄横起来,最后终于酿成了一场大惨祸。 “那时武惠妃正是得宠之时,不只想要取代王皇后掌控后宫,还打算让李隆基废了太子李瑛, 立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做太子。为此她一边在李隆基面前诬陷李瑛妄图早日登基做皇帝, 暗地里图谋不轨,一边与大奸臣李林甫内外勾结,力推寿王李瑁上位。 “李隆基的王皇后无子,太子李瑛是赵丽妃所生,在李隆基诸子之中排名第二。李隆基的长子李潭是刘华妃所生,按理说应当由李潭做太子。只是李瑛的生母赵丽妃原本是潞州的倡伎,能歌善舞,论起伺候男人的本事,远在刘华妃之上,是以李隆基对她极是喜爱,纳为侧室之后宠极一时。俗话说子以母贵,赵丽妃得到李隆基的宠爱,李隆基对李瑛自然另眼相看。而刘华妃是李隆基做皇子时由李旦为他选的妃子,为人木讷,不得李隆基的欢心。是以李潭虽然是长子,李隆基却不喜欢他。待到李隆基做了皇帝之后,便将李瑛册封为太子, 李潭只得了一个亲王的封号。” 厉秋风听李宗扬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口中说道:“厉某不晓得李先生从哪里听来的这段故事, 不过厉某在唐书上读过一段文字,与李先生所说的颇为不同。” 李宗扬听厉秋风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笑容,口中说道:“愿闻其详。” 厉秋风见李宗扬如此模样,知道他瞧不起自己,这才故意询问,想让自己出丑。只是他确实在书上看过有关李隆基册封太子的记载,是以并不害怕李宗扬嘲笑自己。只听他沉声说道:“厉某记得唐书李林甫传中记载,李林甫与后来继位的肃宗皇帝李亨不和,生怕李亨做了皇帝之后灭了自己的族,因此极力劝说玄宗皇帝不要册封李亨为太子。这个大奸臣暗地里向玄宗皇帝进言,声称王皇后无子,玄宗皇帝废了王皇后之后并未再立皇后,依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圣人之言,应当立长子李潭为太子。玄宗皇帝对李林甫甚是倚重,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只是听李林甫劝说自己立李潭为太子,却是摇头不许。他对李林甫说道,李潭少年之时,在御苑射猎,被猛兽抓伤了面孔。若是立为储君,只怕引得群臣和百姓轻视,不免危及大唐江山。是以厉某以为,玄宗皇帝不是没想过立长子李潭为皇帝,只是李潭面容被毁,这才失了太子之位。” 李宗扬听厉秋风说完之后,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这等皇家机密之事,那些穷酸文人如何能够知道?他们只是听了一些传说,便即写到书中愚弄世人,当不得真。李隆基不立李潭为太子,只是因为他讨厌刘华妃而宠爱赵丽妃罢了,压根不是因为李潭破了相!” 厉秋风见李宗扬言之凿凿,虽然心中并不服气,却也不想与他争辩,只得闭口不言。慕容丹砚心中不屑,暗想既然这是皇家机密之事,你这个家伙又怎么会知道?厉大哥是从书中读到了这段故事,书上写的事情岂能有假?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瑛被李隆基册封为太子,一时之间好不风光。只是好景不长,李隆基纳了武惠妃之后,赵丽妃便即失宠,李隆基对李瑛也不似此前那般喜爱。若是武惠妃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即便赵丽妃失宠,却也不会危及李瑛的太子之位。怎奈武惠妃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一心想要取代王皇后掌控后宫,更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瑁推上皇位。如此一来,赵丽妃和李瑛母子不只地位不保,甚至有性命之危。 “武惠妃受到李隆基宠爱之后,原本自李隆基做皇太子之时就受宠的赵丽妃、皇甫德仪等嫔妃纷纷失宠,大半被李隆基打入冷宫。若是依照武惠妃的打算,原本要将赵丽妃等人立时杀死。只是其时她的大敌是母仪天下的王皇后,只有拱倒了王皇后,她才能将后宫掌控在自己手中。是以武惠妃将赵丽妃等人送入冷宫之后,只是不许她们再见到李隆基,并没有立即将她们害死。 “赵丽妃等人被送入冷宫之后,在武惠妃和李林甫等人全力对付王皇后,终于骗得李隆基废掉了王皇后,从此后宫归于武惠妃掌控,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武惠妃的权柄。武惠妃本来以为废掉了王皇后,自己理所应当应被立为皇后,没想到李隆基权衡再三,却并未立她为皇后。其实自从王皇后被废之后,直到李隆基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一直没有册立皇后。”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李隆基不立皇后,并不是对王皇后有什么愧疚,而是因为李隆基对武氏一族始终有所提防。须知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和武承嗣、武三思等人都是至亲。而赵丽妃当时虽然已经被打入冷宫,但是太子李瑛仍然没有被废。若是李隆基立武惠妃为皇后,一则朝廷诸臣担心武氏一族复辟,必定心中不安,二则太子储位不稳,只怕会动摇朝廷根本。是以武惠妃虽然使尽了各种手段,又有李林甫为她出力,最终李隆基还是没有立武惠妃为皇后。” (本章完) 第3240章 第3240章 此番出海,厉秋风带了许多书卷上了大船。慕容丹砚闲暇之时,虽然也曾翻看过厉秋风带到大船上的书卷,只是这些书大半都是史书,并非传奇小说,她只看了寥寥数页, 便即抛到了一边,是以对于唐玄宗年间的旧事并不知晓。听李宗扬啰啰嗦嗦讲了大半天,慕容丹砚初时尚有兴趣,到得后来只觉得头昏脑胀,心中老大不乐意。至于释达吉和释东朵师徒二人,更是听不懂李宗扬在说些什么, 不由面面相觑, 神情尴尬。 厉秋风却是越听越惊愕, 暗想我在大船上读过唐书,虽然不能说将玄宗一朝发生的事情烂熟于胸,不过像唐玄宗立储这等大事,书中记载得甚是详细,但是与李宗扬所说的这番话一一比较,却是相差甚远。不晓得这人从哪里听来这些事情,虽然与书中的记载不符,可是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又不似作伪,真是奇了。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不过武惠妃虽然没有被立为皇后,但是李隆基待她着实不薄,这个女人在宫中只是没有皇后的头衔罢了,服饰、仪杖、居处等与皇后几乎一般无二,大臣和太监、宫女拜见她的礼节也等同于皇后。武惠妃虽然心有不甘,可是她知道李隆基好色不假,但是并非庸主,一旦自己逼急了李隆基, 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图谋, 不免前功尽弃,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念及此处,武惠妃虽然愤愤不平,却也只能暂时忍耐。 “俗话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就连孔老夫子都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可见圣人也吃过女人的大亏。武惠妃没有被封为皇后,憋了一肚子气,自然要想法子发泄出来。其时王皇后已经被废,又身染重病,即便武惠妃不下毒手,她也活不了多久。而倒了大霉的赵丽妃等人,便成了武惠妃首先要弄死的仇敌。先前武惠妃为了对付王皇后,尚不能全力对付被打入冷宫的赵丽妃,如今王皇后已经成了死老虎,武惠妃为了斩草除根,打算立即将赵丽妃等人杀掉。她派了亲信太监和宫女前往冷宫,替换了原来看守赵丽妃的太监和宫女, 不分白天黑夜对赵丽妃侮辱折磨。可怜赵丽妃身陷冷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熬不过那些奸诈小人的折磨,不久便暴死于冷宫之中。虽然看守冷宫的太监禀告太监总管,声称赵丽妃是患了急病而死,不过宫中的太监和宫女暗地里传说赵丽妃是被武惠妃派人毒死。 “李隆基虽然疏远了赵丽妃,不过并未想害了她的性命,只是武惠妃宠冠后宫,宫中的太监和宫女迫于她的淫威,压根不敢将赵丽妃受辱之事说给李隆基知道。是以赵丽妃死去之后,李隆基以为她是因病身亡,并不晓得是武惠妃将她害死,想起旧日恩情,却也有一些黯然神伤。 “武惠妃害死赵丽妃之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太子李瑛,打算与奸相李林甫联手拱翻太子,扶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做太子,将来继承皇位,做大唐天子。其时朝廷众臣已经看出武惠妃得到李隆基的宠幸,而寿王李瑁子以母贵,得到了李隆基的欢心,太子李瑛与他相比也是黯然失色,说不定哪一天李隆基改了主意,就会废了李瑛的太子之位,改立李瑁为太子。朝廷中以李林甫为首的一伙奸佞小人纷纷投靠武惠妃,一心帮着武惠妃扶助李瑁做太子。如此一来,太子李瑛的处境越发窘迫。所幸寿王李瑁与他母亲武惠妃不同,为人甚是谦和,对待太子李瑛恭谨有礼,并未落井下石,否则太子李瑛早就倒台了。 “李瑁虽然无心坑害太子李瑛,可是武惠妃却等不及了。她不只要李林甫一伙奸贼向李隆基进谗言诬陷太子,自己也亲自出马,与女婿杨洄一起编造了许多坑害太子的谣言,时常在李隆基面前说太子的坏话。而且武惠妃心思狠毒,不只要害死太子李瑛,还要将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一并杀掉。她只所以要对鄂、光二王下手,那是因为鄂王李瑶的母亲是皇甫德仪,光王李琚的母亲是刘才人。皇甫德仪和刘才人与赵丽妃交好,赵丽妃失势之后,皇甫德仪和刘才人也被一并打入冷宫,最后也在冷宫中被折磨而死。太子李瑛和李瑶、李琚同病相怜,对于各自母亲之死都是心中怀恨,时常聚在一起痛哭流涕。武惠妃手下的探子打探到太子和二王时常偷偷聚会,便将此事告知了武惠妃。武惠妃做了亏心事,虽然脸皮厚似城墙,听到太子和二王暗地里交往,却也极为忌惮,是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这才要将鄂、光二王也一并除掉。 “武惠妃定下了坑害太子及二王之计,便和她的女婿杨洄多次在李隆基面前控诉太子李瑛及及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图谋不诡。后来武惠妃更是在李隆基面前危言耸听,说什么‘太子阴结党羽,不只要害死臣妾母子,还要弑君,最后他自己做皇帝’。初时李隆基并不相信太子和二王胆敢如此行事,只是除了武惠妃和杨洄之外,李林甫和朝廷中的许多大臣也纷纷上书,指摘太子和二王有谋反之意。李隆基见宫里宫外都说太子等人要谋反,竟然信以为真,勃然大怒,召集宰相及六部尚书等重臣会议,打算废黜太子李瑛。其时宰相张九龄力谏李隆基不可如此操切,声称‘陛下践祚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且太子为天下根本,不可轻动。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 (本章完) 第3241章 第3241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这番话说得半文半白,心中一怔,暗想这个家伙在咱们面前大掉书袋,不知道有何用意。厉秋风却是另一番心思,暗想李宗扬引经据典,将张九龄这番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必定读过记载此事的史书。既然他读过史书,为何讲述的故事与史书大相径庭,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隆基虽然已不似壮年之时那般任用贤臣,励精图治,而是被群小所包围, 贪图女色, 每日里只想着饮酒作乐,但是他对张九龄十分敬重,见张九龄力谏自己不要废黜太子李瑛,他思虑再三,最后保住了李瑛的太子之位。 “武惠妃苦心筹划多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结果被张九龄坏了自己的好事,心中又气又急,恨不能立时将张九龄五马分尸。只是她知道李隆基对张九龄甚是倚重,若是自己对张九龄下手,李隆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是以武惠妃思忖再三,以为与张九龄对抗不会没有好处,还是想法子收买张九龄更为妥当。武惠妃打定了主意,派自己的心腹牛贵儿携带许多金银珠宝去拜见张九龄,声称只要张九龄不拦阻李隆基立寿王李瑁为太子,除了金银珠宝尽数送给张九龄之外,还在张九龄面前赌咒发誓,声称李瑁若是做了皇帝, 将赐给张九龄王爵,以示报答。 “若是换了别的大臣,看到如此多的金银珠宝放在面前,而且还能晋封王爵,必定欣喜若狂,满口答允。须知自从高祖李渊创立大唐,直到李隆基在位,只有张柬之等五人因为重振大唐有功,被中宗李显晋升王爵,此外再也没有异姓大臣获得王爵。张九龄若是能够得以封王,必定能够名留青史,荫及子孙。 “没想到牛贵儿说完之后,张九龄不只没有答应此事,反百勃然大怒,立时将牛贵儿绳捆索绑,又将他带来的金银珠宝重新包好,一起带到李隆基面前,将牛贵儿奉武惠妃之命前来收买自己之事说了一遍。李隆基心中大怒,只是他对武惠妃极为宠爱,不舍得施以重罚, 只得将罪过都推到牛贵儿身上,将他开刀问斩,草草了结此案。张九龄见李隆基对武惠妃如此回护,心中虽然不满,却也不好拂了皇帝的面子,只得装聋作哑,不再说话。不过经过此事,李隆基知道太子李瑛在朝廷诸臣之中颇有声望,许多大臣不愿意自己废了李瑛的太子之位,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隆基虽然暂时不想废黜李瑛,不过武惠妃这个恶妇却不肯甘心,只是暂时隐忍不发,以待时机。后来张九龄受了李林甫等奸臣的构陷,不得不离开京城,武惠妃大喜,想出了一条毒计。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武惠妃找来早已被她重金收买了一名李隆基身边的亲信太监,要他前去太子府传旨,只说守卫皇宫的羽林军叛乱,皇帝召唤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兄弟和太子妃的兄长驸马薛锈立即入宫保护皇帝。 “太子李瑛并非易与之辈,鄂、光二王也甚是聪明,按理说不应当轻易上当。只是武惠妃派到太子府传旨的太监乃是李隆基的亲信,由不得太子和二王不信。而且他们知道李隆基猜忌之心甚重,召四人入宫保护是假,担心四人参与叛乱是真。若是不立时赶往皇宫保护皇帝,只怕皇帝会猜疑四人与羽林军叛乱有关,严罚立至。是以传旨太监离开太子府之后,李瑛兄弟三人和薛锈立时顶盔贯甲,带领百余名护卫杀向皇宫。 “武惠妃得知李瑛等人顶盔贯甲向皇宫杀来的消息之后,立时装出慌慌张张的模样,跑去求见李隆基,只说太子并鄂王、光王和太子妃的兄长薛锈与羽林军勾结,起兵造反,正向皇宫杀来,请李隆基赶紧逃出皇宫,召集城外的王师对付叛军。 “李隆基听武惠妃说完之后,压根不相信太子及二王胆敢谋反。这是因为李隆基当年斩杀武三思、上官婉儿和韦氏母女,后来又突袭太平公主府邸,逼死了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倚仗的便是拱卫皇宫的羽林军。是以他登基做皇帝之后,对羽林军将士大加笼络,大小将领都由他亲自挑选,个个都是他的亲信。如统率羽林军的大将陈玄礼,与高力士一起号称李隆基的肱股之臣,乃是李隆基亲信中的亲信。陈玄礼当年投奔李隆基,跟随李隆基一起诛杀武三思、上官婉儿和韦氏母女,立下大功,后来李隆基攻打太平公主之时,便是由陈玄礼主持此事。待到李隆基坐稳了皇帝宝座之后,诏令陈玄礼统领羽林军,拱卫皇宫和京城。只要陈玄礼在,羽林军绝对不会叛乱。是以听武惠妃说李瑛与羽林军勾结,要攻打皇城,李隆基压根不信。 “武惠妃虽然狡诈,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使一些阴险毒辣的手段害人或许能够得手,但是要在朝廷之中掀起一场大风浪,借机废了太子李瑛,却还差得远了。眼看着自己说的话压根不被李隆基相信,武惠妃慌张失措,险些露出了马脚。此时她的女婿杨洄跑到了宫中,谎称太子兄弟和薛锈带领手下的家丁起兵造反,声称要替赵丽妃、皇甫德仪和刘才人报仇,眼下就要杀到玄武门了。 “李隆基不相信李瑛兄弟能够收买羽林军造反,但是听杨洄说三人是为了各自的母亲报仇,这才兴兵作乱,却由不得他不信。想到当年太宗皇帝在玄武门伏杀建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的旧事,李隆基心中惊恐难安,生怕自己也落得和建成太子一样的下场,不得不想法子平息叛乱。 “杨洄奸诈狡猾,以智计而论,远在武惠妃这个蠢货之上。他深知李隆基的性子,知道他对赵丽妃等人之死心中有愧,但是李隆基心中越是有愧,就越害怕有人提起此事。是以杨洄不说李瑛兄弟三人为争夺皇位而收买羽林军造反,只说他们要为赵丽妃等人报仇。如此一来,李隆基恼羞成怒,非得重罚李瑛兄弟三人不可!” (本章完) 第3242章 第3242章 慕容丹砚先前听李宗扬喋喋不休地讲述玄宗朝时后宫妃嫔的明争暗斗,只觉得索然无味,未免有一些打不起精神,直到听李宗扬说起武惠妃使出恶毒手段害人,她心中愤愤不平,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个姓武的坏女人害死了这么多人,岂能一直没有露出破绽?依我看啊,最大的坏蛋不是这个坏女人,而是那个糊涂皇帝李隆基!” 李宗扬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双眉一挑,口中说道:“公子这句话说得极是!其实李隆基虽然称得上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不过此人心思歹毒,喜好女色不假,可他更看重的乃是权势。只要有人觊觎他手中的权柄,别说是他身边的女人,就连他的父母和儿女也必定下场凄惨。昔年高祖李渊在位之时,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与秦王李世民已是势同水火,最后李世民杀掉李建成和李元吉,威逼李渊退位做了太上皇。后来李世民的儿子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又为了争夺皇位同室操戈,斗得你死我活。李承乾为了夺得皇位,与大将侯君集勾结,打算起兵叛乱,杀掉魏王李泰,学着李世民当年逼迫李渊退位做太上皇的法子,将李世民幽禁于后宫,自己做皇帝。李隆基是李渊和李世民的子孙,岂能不晓得李家先祖的手段?是以他生怕自己的儿子为了争夺皇位逼宫,对太子和诸王严加提防。武惠妃坑害王皇后,又将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害死,虽然并非出自李隆基指使,但是他对武惠妃的害人之举却是听之任知,没有干预。这不只是因为李隆基太过宠爱武惠妃,更因为王皇后也好,赵丽妃等人也罢,不是身后有外戚势力,便是生下的皇子对皇位有极大的威胁,李隆基对这些妃嫔心中忌惮,这才任由武惠妃横行无忌。说句实话,武惠妃只是一柄杀人的刀子,而这柄刀的刀柄,却握在李隆基手中。” 李宗扬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双手一拍,口中说道:“不错,这个皇帝坏得很!” 李宗扬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果不其然,李隆基听杨洄说完之后,立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三个逆子违背人伦,以下犯上,扬言要亲手斩杀李瑛兄弟。武惠妃和杨洄见李隆基要亲自带兵平叛,心中大喜,又向李隆基进谗言,声称李瑛兄弟犯得是谋逆大罪,绝对不能轻饶三人,不只要将三人斩杀,连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不能放过! “李隆基带着武惠妃、杨洄等人登上皇城城墙,只见太子李瑛和鄂、光二王带着百十名家丁已经冲到了皇城近前。李隆基虽然不像太宗皇帝那般亲自带领兵马东征西讨,不过也读过许多兵书,精通兵法,是以他站在城头,眼看着太子和二王只带着百十名家丁到了玄武门外,其实已经知道太子和鄂、光二王并无造反之心,否则绝对不会只带着百十名家丁到皇宫外面作乱。若太子真是昏了头了,打算率领这伙乌合之众攻打皇城,李隆基不须从城内城外调集兵马,只须将皇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召集到一处,便能将太子一伙人杀得干干净净。 “只是李隆基早就对太子李瑛不满,眼下正是罢黜太子的最好时机。是以他躲在城上,派出一名心腹太监到城外去见太子李瑛,要太监想法子将李瑛等人骗进皇宫,再将李瑛生擒活捉。那名太监奉旨出城,见到李瑛之后,询问太子和二王为何突然来到皇宫。李瑛立马于玄武门外,并未听到四周有厮杀之声,心下惊疑不定,便即向传旨太监询问,皇宫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那名太监甚是奸诈,不住套李瑛的话,最后终于知道太子及二王带人赶到皇宫,并不是起兵逼宫,压根无意叛乱,心中大喜,编出了一套假话对李瑛等人说道,皇宫内确有刺客潜入,形势紧迫,皇帝派出太监和侍卫去召集诸王和朝廷大臣,要他们到皇宫来勤王。眼下刺客已经大半被侍卫杀死,剩下的十几名刺客已经被侍卫捉拿,皇宫内已经平安无事。只是此事重大,背后必定有主谋之人,是以皇帝令太子和二王、薛锈等人进宫,与诸王、宰相、九卿及六部尚书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李瑛兄弟和薛锈不疑有诈,将百余名家丁留在玄武门外,自己跟着太监走进皇宫。谁知四人刚刚走进玄武门,四周伏兵四起,将他们绳捆索绑,押解到李隆基面前。李隆基不等四人辩解,便即对四人破口大骂,甚至从武士手中抢过木棍,将四人打得头破血流。 “武惠妃和杨洄见此情形,心中大喜,一心盼着李隆基将李瑛等四人活活打死。只是李隆基发了一通火之后,下令将四人关入皇宫一处偏僻的宫殿之中,派出羽林军严加守卫。武惠妃见此情形,心中失望,急忙劝李隆基将李瑛等人杀死,免得留下后患。李隆基推说事体重大,不可仓促决断,先将四人关押,待到与朝廷重臣商议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四人。 “武惠妃听李隆基如此一说,心中气恼,却又不敢太过嚣张,只得先行告退。回到寝宫之后,她要杨洄去找李林甫,商议如何才能置李瑛兄弟于死地,将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推上太子之位。杨洄见到李林甫之后,将宫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林甫闻言大惊,但是神情不变,要杨洄回去向武惠妃复命,声称他一定助武惠妃一臂之力。 “杨洄离开之后,李林甫顿足痛骂武惠妃愚蠢之极,做不成大事。他发一通火之后,召来几名心腹,商议应当如何应付此事。一名心腹对李林甫说道,武惠妃得到皇帝宠幸,主公一向对她极是容让。眼下太子倒了大霉,已经翻不过身来,此时只要帮助武惠妃弄死太子,助寿王李瑁坐上太子宝座,将来李瑁登基坐殿,主公仍然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唐宰相。这买卖稳赚不赔,主公何必还要犹豫不决?!” (本章完) 第3243章 第3243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李林甫听心腹说完之后,连连摇头,口中说道,皇帝何等睿智,岂能被武惠妃这个蠢女人欺瞒?武惠妃使出这等小伎俩,骗骗后宫那些嫔妃或许可以,要想让皇帝上当,无异于痴人说梦! “众心腹听李林甫如此一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晓得李林甫有何用意。李林甫接着说道。皇帝心思缜密,雄才大略,连武则天、太平公主、武三思、上官婉儿这等厉害人物都不是他的对手,武惠妃想出的小计谋,岂能瞒得过他?! “众心腹听李林甫如此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暗想李林甫说得不错,以皇帝的智计,必定能够一眼看穿武惠妃借刀杀人的诡计。可是皇帝明明知道李瑛兄弟和薛锈无意谋反,为何还要将四人痛打一顿,再将四人关押起来? “李林甫见众人一脸狐疑,这才接着说道,眼下四海升平,四夷宾服,吐蕃也好,契丹也罢,压根不敢存侥幸之心,能够觊觎皇位的只有太子和诸王。皇帝虽然年老,不过身子清健,必定能够长命百岁,而太子年纪渐长,岂能甘心久居东宫?就算太子不急,他身边那些亲信心腹能不着急么?这几年皇帝对太子的提防一日严过一日,生怕太子突然发难,他不免落得与高祖皇帝一般悲惨下场。而太子李瑛虽然天资聪明,怎奈没有什么城府,喜怒形于外,极易给人留下把柄。他对赵丽妃当年遭遇废黜之事愤愤不平,时常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私下相聚,提到赵丽妃之死便痛哭流涕,甚至拔出宝剑劈砍桌椅,发泄心中的不满。 “皇帝对太子不放心,在太子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太子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虽然太子和鄂、光二王只是对武惠妃不满,聚在一起痛骂武惠妃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对皇帝并没有怨言,但是皇帝当年有负于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最恨别人提起此事,太子兄弟要为赵丽妃等人报仇,虽然将矛头对准了武惠妃,但是最恼火的却是皇帝。是以武惠妃已经成了皇帝的炮捻子,谁要与武惠妃过不去,便是与皇帝过不去。太子兄弟不晓得其中的利害,与武惠妃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岂能不让皇帝忌恨?! “众心腹听李林甫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对李林甫越发佩服。只听李林甫接着说道,只是皇帝虽然与太子有了嫌隙,不过太子毕竟是储君,乃是大唐之根本,一旦废掉太子,必定天下震动。到了那时,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煽风点火,只怕会闹出大乱子。是以皇帝为了朝廷大局,轻易不会废掉太子。 “此次武惠妃设下陷阱,诱骗太子带领鄂、光二王和薛锈带人冲到玄武门外,皇帝必定已经看出武惠妃的诡计。他之所以不揭穿武惠妃的阴谋,而是顺势将太子等人关押起来,便是要挫一挫太子的锐气,让太子和鄂、光二王知道权柄握在皇帝手中,不许他们觊觎皇位,否则严罚立至。若是皇帝真打算借此事除掉太子等人,不必用木棍殴击太子,只须在玄武门内埋伏弓箭手,再将太子等人诱入玄武门,不须耗费力气,便可将太子等人射杀。皇帝没有对太子下手,便是因为他还没有决断应当如何处置太子。若是我铁了心帮助武惠妃,在皇帝面前劝他废立太子,以皇帝的心术,必定以为我与武惠妃结党。我是大唐的宰相,若是与后宫沆瀣一气,皇帝必定以为我是权臣,妄图和后宫联手把持朝政,岂能容我?到了那时,官职丢了是小事,只怕性命也保不住了。 “眼下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我绝对不能趟这个混水,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皇帝废不废太子,由他自己决断好了,咱们静观其变,再决定如何应付此事。 “李林甫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受武惠妃摆布,否则下场必定十分悲惨。他与一众心腹商议许久,定下了应付此事的计谋。果不其然,次日一早,李隆基便派太监将李林甫召入皇宫,将李瑛兄弟和薛锈带人杀向皇宫之事说了一遍。最后他对李林甫说道,太子失德,违悖人伦,竟然起兵造反,攻打皇宫,乃是十恶不赦之大罪,朕打算废了太子,改立其他贤王,爱卿以为如何? “李林甫听李隆基说完之后,急忙拜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颤声说道,太子乃是国家之根本,臣子岂敢妄议废立太子之事?此事须得由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言,臣更不能言。李隆基听李林甫如此说话,颇为高兴,口中说道,爱卿所言,甚得朕心。朕打算废了太子之后,将寿王册封为太子,爱卿以为可否? “李林甫将脑袋抵在地上,不敢抬头望向李隆基,口中说道,此乃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李隆基是何等样人,他心中有了主意,绝对不会与臣子商议。之所以如此做作,便是想借此事试探李林甫,看看他是否与武惠妃暗中勾结。若是李林甫与武惠妃一个鼻孔出气,主张废了太子李瑛之后,由寿王李瑁做太子,李隆基以为李林甫与武惠妃勾结,将来必定会危及大唐江山,即便不将他杀掉,也会罢了他的官。只是看到李林甫唯唯诺诺,压根不敢参与此事,李隆基只道李林甫对他极为忠诚,压根不关心谁做太子,心中大喜,对李林甫更加信任。 “李林甫退走之后,李隆基颁下圣旨,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关押于城东驿,薛锈则被罢掉官职,流放岭南蛮荒之地。李瑛兄弟被关押之后不久,看守他们的官员向李隆基告密,说是兄弟三人痛骂皇帝昏庸无道,扬言有朝一日必定要报此仇。李隆基闻言大怒,派了心腹太监带了毒酒赶到城东驿,将李瑛兄弟赐死,又派使者追上流放途中的薛锈,斩其首而回。京城百姓以为李瑛兄弟三人冤死,怜惜三人遭遇悲惨,暗地里称之为三庶人而不名之。” (本章完) 第3244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45章 第3245章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眼看着午时三刻将至,太宗皇帝自以为得计,心中暗自欣喜。没料到魏征皱眉看着棋盘,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侍奉在侧的侍臣见此情形, 正要将魏征唤醒,太宗皇帝急忙将侍臣喝住,对他们小声说道,魏爱卿忠心国事,公务繁忙,颇为劳累,难得能够小憩片刻, 就不要惊扰他了。” 慕容丹砚越说越是兴起, 到得后来浑然忘记了身在扶桑国古碑山的石洞之中,似乎又回到了东辽县王家庄,正与王小鱼一起热火朝天地讲述西游平妖的故事。李宗扬虽然满腹经纶,不过对西游平妖之类的传奇小说嗤之以鼻,压根没有读过,听慕容丹砚侃侃而谈,惊得目瞪口呆。厉秋风听说书人讲过西游平妖的故事,对唐太宗李世民救泾河老龙这段故事并不陌生,只是他知道西游平妖毕竟是传奇小说,当不得真,远不如李宗扬讲述的事情可靠。但是看到慕容丹砚兴冲冲的模样,却也不想打断她的话头,只得沉默不语。 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太宗皇帝虽然是英明之主,却不知道仙家的手段有多厉害。魏征精明过人,怎么会在太宗皇帝面前打瞌睡?其实将近午时三刻之时,他的魂魄已然离开了肉身,跟随天庭的使者飞往斩龙台。魂魄离开之后, 肉身没了灵气,一眼望去与熟睡没有什么不同。魏征的魂魄到了斩龙台之后,便即端坐于高台之上,只待时辰一到,便要将泾河老龙斩杀。泾河老龙原本以为太宗皇帝能够将魏征拖住,只须过了午时三刻,自己这条命便能保住,没想到魏征竟然到了斩龙台,吓得他魂飞魄散,浑身颤抖。片刻之后,玉皇大帝派来使者到了,要魏征于午时三刻斩杀泾河老龙。魏征恭恭敬敬地接了玉皇大帝的圣旨,待到午时三刻号炮响起,他将索命王牌掷于斩龙台上,早有两名黄巾力士候在锁龙柱左右,看到魏征掷出索命王牌,一名黄巾力士抓住老龙的龙角,将他的脑袋按向斩龙台台面。另一名黄巾力士将大刀高高举起,听到第三声号炮响过, 用尽全身力气一刀砍了下去, 登时将泾河老龙的脑袋砍了下来。 “太宗皇帝见魏征睡得昏天暗地,还以为他是忙于公务,太过劳累,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压根不知道魏征在梦中已经斩了泾河老龙。想到自己将魏征留在宫中,终于救了泾河老龙的性命,心中颇为高兴。待到午时三刻过了之后,魏征悠悠醒来,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然在太宗皇帝面前沉沉睡去,登时大惊失色,急忙跪倒磕头,口中连称自己罪该万死。太宗皇帝亲自将魏征扶了起来,安抚了他几句,只说魏征忠于国事,每日公务繁忙,才会如此疲倦。魏征面露惭愧之色,摇头说道,陛下如此安抚罪臣,罪臣心中越发不安。实不相瞒,方才罪臣与陛下对弈之时,突然有一位紫衣使者从天而降,自称奉了玉帝的旨意,要罪臣前去监斩犯了天条的一条老龙。罪臣犹如喝醉了酒一般,浑然忘记了正与陛下对弈,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得飞了起来,随着紫衣使者升在了空中,直向斩龙台而去。 “到了斩龙台之后,只见锁龙柱上缚了一条老龙。那条老龙看到罪臣之后,吓得浑身颤抖,惊恐之极,似乎想要与罪臣说话,却又说不出话来。其时午时三刻已到,第一声号炮响过,玉皇大帝的使者到了斩龙台,将索命王牌交给罪臣。第二声号炮响起,罪臣将索命王牌掷出,正落在斩龙台上。两名黄巾力士早已站在斩龙台上,看到索命王牌被罪臣掷出,一名黄巾力士立时将老龙的脑袋按得低垂下去,另一名黄巾力士将大刀高高举起。待到第三声号炮响过,黄巾力士一刀砍了下去,登时将老龙的脑袋砍了下来。 “黄巾力士斩了老龙之后,将老龙的脑袋送到罪臣面前,由罪臣验明正身,再由使者将龙头送到玉皇大帝面前复命。只是黄巾力士将龙头举在罪臣面前之时,老龙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恶狠狠地瞪着罪臣,龙嘴翕动了几下,似乎正在咒骂罪臣。罪臣吓了一跳,只觉得脚下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身子向下坠落,登时吓得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仍然坐在椅子上,方才看到的情形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太宗皇帝听魏征说完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和魏征都是做了一场怪梦,世上压根没有什么泾河老龙。君臣二人又对弈了几局,魏征便即告退。太宗皇帝心中再无牵挂,专心批阅奏折。没想到当天晚上,泾河老龙在太宗皇帝的寝宫外面大呼小叫,高声喝骂,叫嚣着‘李世民,还我头来’。吓得太宗皇帝手足无措,猛然间从梦中惊醒,这才惊觉自己坐在龙床之上,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太宗皇帝惊魂稍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恶梦,稍稍放心,躺回床上又睡了过去。 “只是似睡未睡之时,太宗皇帝又听到老龙在院子中破口大骂,指责他身为皇帝却言而无信,明明答允要救了自己的性命,最后竟然食言,让魏征斩了自己,非人君所为!太宗皇帝吓得又从梦中惊醒,正自手足无措之间,屋外沙石瓦块砸在窗上门上噼啪作响,没一刻安宁。太宗皇帝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叫来侍奉他的太监,要太监召集卫士到院子中捉拿刺客。但是太监和卫士将院子几乎要翻过来了一般到处搜寻,却连鬼影都没看到一个。太宗皇帝只道自己又做了一个恶梦,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中。只是他再次躺下歇息之时,不是听到泾河老龙在院子中破口大骂,向太宗皇帝索命,便是有沙石瓦块砸到了门上窗外,惊扰得太宗皇帝压根无法入睡。但是在龙床前侍奉的太监和守在院子里的卫士既没有听到有人说话,更没有看到沙石瓦块砸在门上窗上。太宗皇帝心中惊恐愤怒,又不能被太监和卫士看出自己害怕,只得坐在床上,不敢合眼睡去。几名太监见皇帝如此古怪,心中惊疑不定,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垂手侍立,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皇帝,自己性命不保。” (本章完) 第3246章 第3246章 厉秋风原本以为李宗扬会说出他为何蛰伏于古碑山的密道之中,是以颇感兴趣,孰料慕容丹砚岔开了话头,将一些云里雾里、压根当不得真的传说说了出来。而且慕容丹砚越说越高兴,李宗扬插不进嘴,只得沉默不语。厉秋风心中老大不耐烦, 却又不想折了慕容丹砚的面子,只得强自忍耐,没有打断慕容丹砚说话。 只听慕容丹砚接着说道:“从那一晚起,太宗皇帝没有一晚能够安然入睡,几日下来,已然瘦得不成人形。众大臣见太宗皇帝变成如此模样, 个个大惊失色,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太宗皇帝是一代雄主, 以为此事传扬了出去, 未免有损自己的名声,是以推说自己患了急病,只须将养几日,便可无碍。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中出了如此诡异之事,太监、宫女们交头结耳,窃窃私语,泾河龙王作祟之事不久便从皇宫传了出来。大将秦琼和尉迟恭听说此事,心中大怒,扬言就算真有恶鬼,难道比宋金刚、薛举、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还要厉害不成?两员大将向太宗皇帝请命,要为太宗皇帝守夜。当天晚上,二人顶盔贯甲,一人持锏,一人持鞭,立于太宗皇帝寝宫门外,为太宗皇帝守夜。这一晚太宗皇帝睡得甚是安稳, 并无鬼魂在寝宫闹事。” 慕容丹砚说到这里, 看了李宗扬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跟你说的差不多,太宗皇帝怜惜秦琼和尉迟恭,担心累坏了这两位大将,找来一个精通丹青的画师,绘了秦琼和尉迟恭的画像,悬在太宗皇帝寝宫的大门上,从此泾河龙王的鬼魂再也不敢来闹事。只是老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向十殿阎王参了太宗皇帝一本。十殿阎王派了鬼差将太宗皇帝请到幽冥地狱,要他与泾河龙王的鬼魂对质。其时太宗皇帝阳寿已尽,按理说再无还阳的可能。所幸魏征大人有一位故人在阎王殿当差,受了魏征大人所托,暗地里改了生死簿上写着的太宗皇帝的阳寿,太宗皇帝得脱大难,重回阳间做皇帝。只是要害死太宗皇帝的不只有泾河龙王,还有当年被太宗皇帝剿灭的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烟尘, 而且高祖李渊,建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也在幽冥地狱中兴风作浪,想要报血雪恨。这些恶鬼冤魂个个奸诈,如此折腾下去,太宗皇帝非得被他们害死不可。幸好太宗皇帝得了观音菩萨的指点,请唐三藏前往西天求取真经,这才引出了西游平妖的故事!” 慕容丹砚神采飞扬地说个不停,直到口干舌燥,干渴难忍,这才停下不说。她虽然对李宗扬方才递来的茶水心生厌恶,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厉秋风见慕容丹砚终于住嘴不说,心中大喜,急忙对李宗扬说道:“李先生,后来怎样?” 李宗扬被慕容丹砚岔开了话头,心中着实不快,只是又拿她没有法子,只得隐忍不说。此时听厉秋风说话,知道他也不想听慕容丹砚胡说八道,心中甚是快意,生怕慕容丹砚又要接着说起那些奇谈怪论,急忙抢着说道:“高力士提到阎立本绘制秦琼和尉迟恭画像的旧事,便是要在皇宫中重新张贴门神画像,以安武惠妃之心。李隆基其实对武惠妃已经心生厌恶,只是自己毕竟曾经宠幸过这个女人,不忍心看着她就此变得癫狂,便即点头答允,要高力士去将昔年皇宫中张贴的门神画像找出来,悬在武惠妃居住的宫殿大门上,或许能够让武惠妃不再惊惧。 “武则天篡唐自立之时,借口武周革命,气象一新,须得破除旧日种种陋俗,将皇宫内的门神画像尽数撤除。明面上是要破旧立新,其实是因为武则天虽然做了皇帝,但是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担心忠于李唐的文臣武将不服气,暗中与自己作对。而秦琼和尉迟恭乃是太宗皇帝驾前的两大忠臣,昔日武则天在皇宫中做太宗皇帝的才人之时,曾经亲眼见过两位大将军的风采,对他们二位甚是畏惧。若是这些太宗皇帝麾下的忠臣猛将仍在,给武则天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篡夺大唐江山。这个恶妇虽然做了皇帝,但是看到皇宫各处宫殿大门上悬着的门神画像,每次都吓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是以她要太监将皇宫中的门神画像全都摘了下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李隆基不晓得此事,还以为门神画像虽然摘了下来,但是一定放在某处宫殿之中,这才吩咐高力士去将门神的画像找出来。高力士带着太监们在皇宫中到处搜寻,却是一无所获,最后没有法子,只得花费重金请了京城中最好的画师,重新绘制了门神画像,悬在武惠妃居住的宫殿大门上。 “只是门神画像挂好之后,不只没能震慑住李瑛兄弟的鬼魂,这些恶鬼反倒闹得越发凶了。天一落黑,便有恶鬼在武惠妃所居宫殿的院子中怪笑咒骂,还有怪鸟拼命撞击宫殿门窗。天亮之后,宫殿门前都有蝙蝠的尸体躺在上,大多是拼命撞击殿门时折颈而死。武惠妃见此情形,心中越发惊恐不安,在皇宫之中大呼小叫,状如疯癫。 “武惠妃患上怪疾的消息不只在皇宫之中到处流传,后来京城内外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监、宫女、官吏和百姓纷纷传说武惠妃害死了太子李瑛和鄂、光二王,被三人的冤魂纠缠,吓得魂飞魄散,患了重病。这个女人病重乱投医,以为在居住的宫殿大门上悬挂门神画像,便能将李瑛三人的冤魂挡住。没想到武则天将阎立本绘制的秦琼和尉迟恭的画像尽数烧掉,高力士请来的画师没有见过秦琼和尉迟恭,只好凭着自己的臆想,将两员大将画得和寺院中的四大金刚一样。威武倒是威武,但是面目与秦琼和尉迟恭全然不同。如此一来,已经成为天神的秦琼和尉迟恭心中不快,对武惠妃这个蠢女人也是十分不满。高力士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得武惠妃不只得罪了鬼魂,连天神都对她不满,她不倒霉谁倒霉?!” (本章完) 第3247章 第3247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武惠妃害死了李瑛兄弟,别看她心思歹毒,但是真将活生生的太子和亲王害死, 心中却也是暗生愧疚。所谓鬼神云云,大多当不得真,正所谓疑心生暗鬼,若是武惠妃没有做过这等恶毒事情,又怎么会心生畏惧,坐立不安?” 厉秋风听李宗扬如此一说,心中颇为赞许。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太子李瑛和鄂、光二王惨死之后不过数月, 武惠妃一病不起, 最后病死于宫中。据说她毙命之时,已是形销骨立,面容丑陋无比。李隆基前去探望,见到武惠妃变成如此模样,虽然有几分怜惜,更多的却是厌恶,连一句安抚的话都不说,便即拂袖离开。武惠妃原本以为自己侍奉李隆基多年,眼看自己阳寿已尽,李隆基好歹能说几句体已话,没想到李隆基如此绝情,连床榻都不肯靠近,一句话不说便即扬长而去,心中激愤之极,看着李隆基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看了一眼侍奉在她身边的寿王李瑁,长叹了一口气, 就此毙命。 “武惠妃虽然愚蠢, 不过她对李隆基看得极准,知道李隆基是一个好色之徒。他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宠幸,便是因为自己姿色超群,又不惜糟蹋自己,用了一些淫邪之术,才能艳压皇后和后宫嫔妃,讨得李隆基的欢心。李隆基爱屋及乌,才会对寿王李瑁另眼相看。而李林甫等一伙奸臣答允帮助自己扶助李瑁登上太子宝座,也是因为李隆基宠幸自己。一旦自己姿色不再,或是病亡离世,李隆基有了新欢,李瑁必定失宠,李林甫那伙奸邪小人善能见风使舵,若是李隆基不再青睐李瑁,李林甫等奸臣必定落井下石。到了那时,只怕李瑁不只做不成太子,十有八九还会落得与李瑛兄弟同样的凄惨下场。武惠妃这些年之所以兴风作浪,拼命要将李瑛等人害死, 便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失了李隆基的欢心, 母子遭了其他皇子的毒手, 没想到最后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自己害死李瑛兄弟,得罪了天地鬼神,难逃一神,可怜李瑁为人忠厚,时常劝说自己不要害死太子和鄂、光二王,自己死去之后,李瑁无人关照,只怕下场比李瑛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武惠妃抱着万分不舍,最后在惊恐和懊恼之中死去。她死前担心寿王李瑁下场悲惨,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武惠妃死掉之后,李隆基整日闷闷不乐。他之所以如此郁闷,并不是伤心武惠妃惨死,而是因为没了武惠妃这样一个又嗲又骚的美女,对于他这样一个好色之徒来说,实在太过残忍。后宫佳丽三千,但是像武惠妃这样美艳又懂风情的女子却是一个都没有,李隆基岂能不闷闷不乐? “高力士侍奉李隆基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眼看着李隆基每日里闷闷不乐,茶饭不思,高力士心生一计,他对李隆基说道,自从武惠妃病亡之后,寿王李瑁伤心难过,每日躲在府中茶饭不思不说,时常痛哭流涕,以至于数次昏厥。为了安抚寿王之心,以示皇帝舐犊之情,向天下官吏和百姓宣扬皇帝父慈子孝,还请皇帝召见寿王李瑁和王妃杨氏,好生安抚寿王夫妇,免得两人太过难过,伤了身子。 “李隆基先前对寿王李瑁另眼相待,甚至有将他册封为太子的打算。那是因为武惠妃得了李隆基的欢心,并非是李隆基以为李瑁有继承皇位的本事。在众多皇子之中,太子李瑛聪明机智,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武勇过人,忠王李亨以忠孝闻名,永王李璘精通兵书,有古时名将之风。与这些皇子相比,李瑁实在太过平常,若不是武惠妃得宠,他多半只能做一个不起眼的亲王,碌碌无为地过上一辈子。其时武惠妃已经病死,李隆基对李瑁已经不放在心上。只是高力士出主意说要借安抚李瑁夫妇之机,向普天下的官吏和百姓展示皇家父慈子孝,以示表率,这才欣然答应下来。 “寿王李瑁为人忠厚,不过他可并不傻。武惠妃在后宫呼风唤雨多年,为人嚣张跋扈,将后宫嫔妃和诸皇子得罪得狠了。虽然武惠妃曾经与李林甫结盟,许多朝廷大臣也曾经发誓效忠武惠妃,但是李瑁知道李林甫是一个善能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大奸臣,那些朝廷大臣大半都是奸邪小人。武惠妃病死,这伙奸贼自然是将自己弃之如敝屣,不只不会关照自己,而且一有机缘,便要落井下石,坑陷自己。此外武惠妃出身武氏一族,当年武则天手握权柄,害死了许多大臣,这些大臣的后人对武氏一族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武惠妃之所以急着做皇后,又要将李瑁扶上太子的宝座,便是知道武氏一族得罪的人太多,昔日的仇家无一日不想将武氏族人杀得干干净净。只有她自己做了皇后,再想法子让李瑁做了大唐天子,才能压制住武氏一族的仇人,保得族人平安无事。武惠妃病死之后,这些武氏一族的仇人必定要对李瑁下手。虽然武惠妃死去不过数日,李瑁已然知道自己危如悬卵,一着不慎,下场比李瑛兄弟更加悲惨。 “李瑁苦思之下,总算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将自己关在府中,每日哭泣不停,以至于数次昏厥。其实他知道府中的太监和丫环之中,有很多李隆基的眼线,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之所以如此做作,便是要这些眼线将自己的情形禀报给李隆基。如此一来,李隆基只道自己伤心武惠妃去世,不会担心自己另有所图。只是李瑁虽然算计妥当,可是每当想起李隆基不顾父子亲情,残忍杀死李瑛、李瑶和李琚三兄弟的情形,李瑁都是战栗不安。是以听说高力士亲自登门拜,李瑁吓得目瞪口呆,几欲昏倒。” (本章完) 第3248章 第3248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高力士到了寿王府,李瑁带着夫人杨氏亲自降阶相迎。依照大唐礼法,李瑁贵为亲王,而高力士不过是一名太监, 双方地位相差悬殊。只是高力士是李隆基的亲信,任你亲王也好,宰相也罢,对高力士都是礼让三分。武惠妃在世之时,虽然蛮横傲慢,但是对高力士也是极为敬重,从来不敢得罪高力士。眼下武惠妃已经病故,李瑁地位尴尬, 对高力士极为畏惧, 这才不惜自降身份,亲自将高力士迎入殿中。 “若是换了别的传旨太监,即便知道寿王李瑁已经失势,却也不敢在他面前无礼。高力士却是若无其事,在李瑁夫妇的陪同之下,大摇大摆走入殿内。李瑁请他就坐之时,高力士并不谦让,大喇喇地坐在了主位上,全然没有将寿王李瑁夫妇放在眼中。 “李瑁见高力士如此目中无人,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敢露出稍许愠色,只得和夫人杨氏坐在下首相陪。高力士与李瑁客套了几句,有意无意地看了杨氏一眼,这才对李瑁说道:”废太子和鄂、光两个反王欲行不轨,竟然打算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逼迫皇上禅位。所幸皇上睿智, 早已洞察了这三个奸贼的毒计,知道叛军就要动手,下诏令陈玄礼大将军率领羽林军平叛,将叛军一鼓俱歼。皇上为了保住大唐江山,不得不大义灭亲,将废太子和鄂、光两个反王处死,不知道寿王殿下是否知晓此事? “太子李瑛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惨死之事,早已经传遍了京城,其时武惠妃尚在,闻言大喜,将此事告知儿子李瑁,以为太子的宝座必定会落在李瑁手中。没想到李瑛等人死后没过几天,武惠妃便被恶鬼纠缠,最后病死于皇宫之中。此事不只李瑁知道得清清楚楚,京城里的大小官吏和百姓知道此事的也有不少。此时听高力士突然问起此事,李瑁心中一惊,不晓得高力士有何用意,一时之间沉吟不语,不晓得如何回答才好。 “高力士见李瑁如此模样, 心中越发瞧不起他,暗想武惠妃虽然刁蛮无礼, 不过确实有一些小伎俩, 算得上是一个厉害人物。可是她这个儿子却是一个废物,说话唯唯诺诺,没有一丝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武惠妃已经死去,这个笨蛋失了宫中强援,下场一定不大好。 “念及此处,高力士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其实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虽然洞察废太子欲行不轨,但是并未想到这几个奸贼竟然敢铤而走险,起兵叛乱。所幸废太子府中有一位师爷知道废太子阴谋造反之后,心中大惊,知道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不但自己要人头落地,父母妻儿也绝对无法逃生。是以他思虑再三,为了保住家人和自己的性命,跑到官府揭发此事。皇上没有想到废太子竟敢如此大胆,而且全然不念父子之情,危及大唐江山。皇上斩杀他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力士一边说话,一边留意李瑁夫妇的神情。看到李瑁和杨夫人俱都惊惧不安,他微微一笑,口中说道,寿王殿下和寿王妃不必担心,废太子等人犯上作乱,又处事不秘,将消息泄露了出去。皇上没有法子,只得忍痛将废太子等人杀掉。这是废太子自已走上死路,怪不得皇上残忍好杀。依老奴之见,皇上迫不得已斩杀自己的儿子,其实心中十分难受,回到寝宫便即一病不起。虽说这几日龙体稍安,但是绝对不能大意。平日里皇上最看重寿王,眼下皇上龙体欠安,寿王殿下竟然不到宫中向皇上问安,岂是做儿子应有的礼数?!” “李瑁不似武惠妃那般狠毒,不忍心同室操戈,斗得你死我活。是以武惠妃要杀掉太子李瑛,李瑁却是拼命阻拦。他知道太子和鄂、光二王压根无意造反,只是中了武惠妃的毒计,这才被李隆基杀死。可是高力士突然来到寿王府,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堆假话,最后又出言责备他不进宫向李隆基请安,这番话夹枪带棒,吓得李瑁面无人色,险些昏了过去。待他惊魂稍定,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高力士一揖到地,口中连说公公救我,公公救我。 “高力士吓住了李瑁,巧计得售,心中得意,假惺惺地说道,老奴乃是阉人,是世间最卑贱的奴才,怎么能受得住殿下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高力士一边说话,一边将李瑁扶了起来。李瑁浑身颤抖,颤声说道,不是小王不肯去看望父皇,只是父皇登基之时便定下了规矩,皇子未得父皇召见,不得擅自进宫,否则便是谋逆大罪,轻则被削去王爵,送到房州关押,重则赏赐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使其自行了断。小王确实听说过废太子惊扰了圣驾,使得父皇近日龙体难安,恨不能立时进宫给父皇请安,只是未得父皇旨意,小王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却也不敢擅自进宫。 “高力士听李瑁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殿下果然是至纯至孝之人,老奴佩服之至。实不相瞒,这几日皇上的病虽然好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痊愈。老奴服侍皇上歇息之时,常听他在梦中呼唤几位皇子的名字,其中皇上梦中叫得最多的名字便是殿下。想来经历了废太子之事,皇上思念诸位皇子,尤其殿下近年来最得皇上看重,皇上生病之时,越发思念殿下和其他几位王爷,却也并不奇怪。老奴以为皇上患病,便是因为伤心废太子等人之死,此时须得请各位皇子进宫,以安皇上之心。是以老奴向皇上请命,请皇上召各位皇子进宫,共享天伦之乐。皇上答允了老奴所请,是以老奴急忙出宫,第一个便来到寿王府,请殿下到宫中给皇上请安。” (本章完) 第3249章 第3249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啰啰嗦嗦讲了大半天,不晓得他说的这些事情与古碑山兴唐寺有何干系,心中老大不耐烦,暗想这个家伙说话缠杂不清,比酒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差得远了。若是小鱼妹妹也在这里,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只是厉大哥一直隐忍不发, 我须得暂时忍耐,免得厉大哥说我不知轻重,对我心生不满。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瑁听高力士如此说话,虽然心中兀自有一些惊疑不定,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惊恐不安。他向高力士连声道谢,正要更换朝服, 进宫拜见李隆基, 高力士急忙将他拦住, 看了杨氏一眼,这才对李瑁说道,殿下数年之前与王妃大婚,皇上原本要亲临寿王府,只是恰好接到边关八百里军报,说是吐蕃大军入侵,杀伤了许多军民。皇上看了军报之后大惊失色,急忙召集大臣商议却敌之事,因此没有驾临寿王府为殿下和王妃主婚。殿下与王妃成婚多年,皇上忙于国事,一直没有与王妃见过面。是以殿下入宫之时,请与王妃同行,皇上必定会有赏赐。” 厉秋风听李宗扬说到这里,暗想我在书上看过有关高力士的记载,此人乃是唐玄宗李隆基最信任的大宦官,他奉李隆基之命到寿王府办事, 与寿王夫妇说话,想来不会有别人在场。这等机密之事,李宗扬从何得知?难道有人躲在寿王府中,将李瑁与高力士说的话尽数记下来了罢?!此前他说过太子李瑛等人被杀之事,都是李唐皇家的机密大事,史书上也大多没有记载。李宗扬却是侃侃而谈,似乎对这段旧事烂熟于胸,着实让人难以置信。我看此人说话真假难知,不可尽信。 李宗扬接着说道:“李瑁迎娶杨氏,乃是皇族的一件大事,按理说皇帝应当亲临寿王府,为新人主婚。何况武惠妃得宠,李隆基更加没有不到场的道理。只是当时武惠妃一心想要做皇后,李隆基却想方设法推拖,两人生了龌龊。李隆基一怒之下,竟然没有前往寿王府为李瑁主婚。武惠妃虽然心下恼怒,却也知道自己使使小性子倒没什么,但是一旦真的触怒了李隆基,自己地位不保不说,只怕还有性命之忧。是以李瑁与杨氏成婚当晚,武惠妃在李隆基寝宫外跪了一夜,向李隆基赔罪。次日一早, 武惠妃昏倒在寝宫的院子里,还是高力士亲自将她扶入寝宫,召来御医为她医治。李隆基见武惠妃向自己赔罪,心中的气自然消了,两人和好如初,但是李隆基却因此没有见过杨氏。不过他皇子众多,每位皇子又有王妃和姬妾,许多儿媳都没有见过这位皇帝公公,是以李隆基没有见过杨氏,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李瑁自然知道李隆基没有亲临寿王府为自己主婚,并非是为了处置什么军国大事,只是因为他与武惠妃呕气,故意不给武惠妃面子罢了。后来李隆基虽然没有怪罪武惠妃,但是每当想起此事,李隆基也好,武惠妃和李瑁也罢,心中都有芥蒂,只是谁都不愿意再提起此事。是以杨氏虽然嫁给李瑁数年,一直没有拜见过李隆基。此时听高力士要杨氏同去拜见皇帝,李瑁以为李隆基有意安抚自己,心中颇为受用,当即吩咐杨氏赶紧换上华服,随自己入宫拜见李隆基。” 李宗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李瑁夫妇随高力士入宫之后,在大明宫拜见了皇帝李隆基。父子二人此时已经有了隔阂,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李隆基赐给杨氏高许多贵重珠宝玉器,李瑁以为他是为了弥补当日没有亲临寿王府为自己主婚的遗憾,倒也并未在意,与杨氏一起拜谢皇帝赏赐,便即离开皇宫,回转寿王府去了。 “只是从那一日起,李隆基时常召见李瑁,而且几乎每次都让杨氏与李瑁同去。隋唐之时,长安城东骊山脚下有热汤涌出,以热汤沐浴,通体舒泰。朝廷将骊山划为皇家禁地,建了宫殿楼宇,供皇帝到此地沐浴使用。李隆基做了皇帝之后,时常到骊山游玩,每次都带了宠妃同行。武惠妃得宠之时,李隆基带她一起到骊山沐浴,在热汤之中嬉戏,可以说是香艳无比。自从李隆基见到寿王妃杨氏之后,他再到骊山游玩,必定会带着李瑁夫妇同往。”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事情似乎不大对头,只是她年岁尚浅,对男女情爱之事所知不多,是以虽然觉得李隆基此举有些奇怪,却想不明白李隆基到底有何意图。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瑁知道自己得到李隆基另眼相看,并非因为自己人才出众,只是因为武惠妃受宠,李隆基爱屋及乌罢了。待到武惠妃病死之后,李瑁原本以为自己失了倚仗,处境会变得艰难,没想到李隆基竟然对自己更加好了,心中大为感激。是以每次拜见李隆基,或是跟随李隆基出游,李瑁都是尽心竭力侍奉、巴结李隆基,不敢有丝毫马虎。李隆基在骊山沐浴之时,李瑁必定亲自守在宫殿外面,以防有刺客偷袭。杨氏曾经笑话他太过郑重,李瑁只是一笑置之。”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将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茶,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只是李瑁这个大傻瓜不知道,他在宫殿外面尽心竭力为李隆基守卫之时,他的妻子杨氏就在宫殿内陪着李隆基一起沐浴。” 厉秋风虽然不晓得李隆基夺走李瑁妻子的详细经过,不过他在史书上读过李隆基抢了自己儿媳的丑事,听李宗扬说起此事,倒也并不惊讶。慕容丹砚虽然听说书先生说过许多野史传说,不过大多是英雄传奇,这段故事却没有听说过。是以听说李隆基与杨氏在宫殿之中同浴,心中惊骇之极,忍不住开口说道:“这、这怎么可能……她是他的儿媳,怎么能和他一起……一起……” (本章完) 第3250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51章 第3251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若说高祖皇帝在太原起兵,是因为他中了刘文静和裴寂的美人计,不得不孤注一掷,起兵造反, 未免太过荒谬。后世谈起大唐立国,往往归功于秦王李世民雄才大略,英明睿智,其实高祖皇帝并非世人所说的那般昏庸无能。想隋文帝杨坚是大隋朝的开国皇帝,于一群豺狼野兽般的文臣武将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一统天下, 能是无能之辈么?杨坚对高祖皇帝颇为看重, 委以重任,可见高祖皇帝绝非庸才。后来杨广做了皇帝,此人阴险狠毒,凶悍残暴,屡次想要杀掉高祖皇帝。高祖皇帝身处险境,上有暴君,身边又有许多奸臣构陷,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被杨广灭族了。可是高祖皇帝与杨广等一干奸贼巧妙周旋,最后得脱险境,离开龙潭虎穴一般的长安城,到山西做太原留守,保全了身家性命,这份机智心计,岂能是无能之辈所有?是以太原起兵,高祖皇帝才是主心骨,绝非中了美人计。只是高祖皇帝确实好色贪杯,睡了杨广的女人, 想来不是假的。他这件事做的不好,有损名声不说, 更坏的是给子孙后代做了样子,也就难怪李氏子孙在女色上乱七八糟,贻笑天下了。 “比如唐太宗李世民,乃是古往今来最出名的好皇帝,文治武功,少有人及。可是他在玄武门之变中杀掉齐王李元吉之后,又灭了李元吉满门,独独留下了李元吉的妃子杨氏,还将杨氏纳为自己的妃子。哥哥杀掉弟弟,原本已经悖逆人伦,娶了弟媳为妾,更是大逆不道!太宗皇帝此举,不免受到天下人的耻笑。只是他将杨氏搂在怀中之时,恐怕没有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他的儿子李治,也就是后来的高宗皇帝,暗地里与他的才人武媚娘通奸,待到李世民驾崩之后, 李治做了皇帝,竟然将落发为尼的武媚娘从尼庵接回宫中, 做了自己的妃子。李世民纳弟媳为妃已经是人神共愤了, 李治封自己的庶母为妃,简直就是倒行逆施。后来武媚娘在宫中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篡唐自立,做了大周皇帝,将李氏子孙几乎屠戮得干干净净。这正是高祖皇帝、太宗皇帝、高宗皇帝荒淫好色,悖逆人伦的报应!” 李宗扬说到这里,面孔变得越发紫黑,干咳了几声,嘴角已然渗出了黑血。厉秋风心中一惊,知道他激愤之下,内伤发作,急忙抢上前去,右掌倏然伸出,按在李宗扬胸口膻中穴上。只是手掌与李宗扬的胸口甫一相接,一股阴寒真气立时涌入厉秋风的掌心。不过厉秋风出掌之时早有防备,那股阴寒真气刚刚渗入他的掌心,他并不以内力与之强行相抗,而是右掌向内旋转,真气打了一个旋儿,登时将那股寒气扭转,随即推回到李宗扬的膻中穴。这个法门出自武当派绝学太极拳的云手,乃是以柔克刚的绝妙法门。李宗扬身上涌过来的阴寒真气在厉秋风手掌内转了一圈,再回到他体内之时,与厉秋风掌心发出的真气混为一处,寒气尽数消散,真气在他胸口弥散开来,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李宗扬原本胸口郁闷之极,知道自己内伤发作,只怕性命已不久长,没想到厉秋风突然抢上前来,右掌按在他胸口膻中穴上。李宗扬心中一惊,以为厉秋风改了主意,要将他一掌震死,正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突然发觉胸口变得暖洋洋的,淤积于胸口的浊气瞬间消散了不少,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泰,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厉秋风以真气助自己疗伤,心中颇为感激,急忙向后退开两步,身子已经倚在了石供桌上,口中说道:“多谢厉先生为在下疗伤。只是在下中了敌人的毒手,体内蓄积了许多阴寒真气,不只自己活不长了,只怕还会连累厉先生。是以厉先生不必为在下耗费心血,还是听我把话讲完罢。” 厉秋风一心想知道打伤李宗扬的那位武林高手是谁,只是李宗扬说了半个多时辰,仍然没有说清楚他是如何受伤,心中未免有一些焦急。只是他知道李宗扬伤势颇重,命在旦夕,而且此人的性子十分倔强,自己也不能勉强。是以听李宗扬说完之后,厉秋风只得点了点头,不敢强行为李宗扬疗伤。 李宗扬闭目歇息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接着说道:“李隆基英明睿智,颇有太宗遗风。只是到了中年之后,大唐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李隆基渐渐变得骄傲起来,不似此前那般锐意进取,整日在皇宫之中饮酒作乐。武惠妃容貌娇艳,又懂得伺候男人,是以深得李隆基的宠爱。只是她害死了李瑛兄弟,做了亏心事,被恶鬼索命,最后一命呜呼。李隆基失去了武惠妃,虽然后宫佳丽成百上千,却没有一位美人能像武惠妃那样伺候他,不免心生不满,焦躁不安。 “正所谓不怕没好事,最怕没好人!李隆基变得狂躁易怒,喜怒无常,在宫中动辄杀死太监宫女不说,有时还会对嫔妃用杖刑。其他人不晓得李隆基的心思,大太监高力士却知道得清清楚楚。高力士伺候了李隆基数十年,看到李隆基如此暴躁,知道他并不是伤心武惠妃这个女人死去,而是恼怒没有女人能像武惠妃一样侍候他,是以高力士伺机对李隆基说道,寿王妃杨氏容貌与武惠妃有几分相似,而且杨氏温柔娴淑,以品性而言,尚在武惠妃之上。若是皇上有意,不妨将杨氏纳入宫中,以娱圣心……”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说道:“卑鄙无耻!不要脸!全都该杀!” 李宗扬看了慕容丹砚一眼,口中说道:“公子说的不错。其实皇宫大内,乃是世间最卑鄙无耻的地方。那些帝王皇子,皇后妃嫔,个个假仁假义,一肚子男盗女娼,全都该死!” (本章完) 第3252章 第3252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大骂皇帝,大合心意,不由拍手称快。厉秋风在京城锦衣卫南锦抚司当差,平日里经常在皇宫当值,知道许多皇宫内的隐秘事情,此时听李宗扬破口大骂, 他心中暗想,李宗扬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一些偏激,不过皇宫内勾心斗角,步步荆棘,确实不假。就拿当今大明皇帝嘉靖来说,先帝正德皇帝无子, 驾崩之后没有储君, 其时太后、皇后和内阁、六部九卿各怀心思, 彼此之间明争暗斗,五六位亲王也是蠢蠢欲动,都想到京城继承皇位。后来兴献王与内阁几位大佬暗通款曲,得以到京城继承皇位。依照柳生宗岩这个老贼的行迹,只怕正德皇帝之死,与兴献王和内阁大学士有极大的干系。待到嘉靖皇帝坐稳了龙椅之后,又对几位内阁大学士下手,其间的阴谋诡计,不晓得使了多少。武林之中虽然也有许多龌龊事情,可是与皇宫和官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高力士对李隆基确实忠心,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宫中和朝廷呼风唤雨,得罪了许多妃嫔和官员。一旦李隆基驾崩或是对自己心生厌恶,仇人群起而攻之,自己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须得让李隆基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上。是以他虽然得到过武惠妃许多好处, 不过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正所谓人走茶凉,高力士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将黑手伸向了李瑁的妻子杨氏。 “当年李瑁与杨氏大婚之日,李隆基虽然没有亲临寿王府,不过还是让高力士送去了一对玉如意,赐给李瑁和杨氏。高力士乍一看到杨氏,便即惊为天人,以为此女相貌出众,珠圆玉润,称得上是世间少有的美人。而且杨氏与武惠妃的容貌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要比武惠妃更加娇媚动人。高力士心中暗想,武惠妃已是世间少有的美貌佳人,杨氏的容颜还在武惠妃之上。寿王李瑁懦弱无能,竟然能娶到这样一个美娇娘为妻,运气着实不错。 “李隆基逼死太平公主之后,又迫使他的父亲李旦退位做了太上皇,自己登基做了皇帝, 册封王氏为皇后。武惠妃心中忿忿不平, 一心想要取代王皇后。其时高力士是李隆基的心腹亲信, 权势极大, 武惠妃为了拱翻王皇后,一心与高力士结交,送给他许多金银珠宝。高力士心知肚明,暗地里做了许多手脚坑害王皇后。他以为武惠妃做了皇后,对他大有好处。只是王皇后被废掉之后,李隆基并未册封武惠妃为皇后,高力士察颜观色,看出李隆基并无立后之意,便也不再趟这混水。不过他与武惠妃一直交好,受武惠妃所请,对寿王李瑁也甚是关照。每次李隆基赏赐诸王珠宝服饰,高力士往往亲自到寿王府走一遭。是以他对寿王府的情形了如指掌,对寿王妃杨氏也甚是熟悉。 “待到高力士看到李隆基因为没有中意的美人而焦躁不安之时,立时想到了寿王妃杨氏。他深知李隆基的性子,虽然杨氏是他的儿媳,但是容貌娇艳,正是李隆基最喜爱的女子。只要李隆基见到杨氏,必定会一眼看中。到时李隆基不再焦躁,身子大好,长命百岁,方能保住自已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而且李隆基能和杨氏成其好事,自己居中出了大力,如此一来,李隆基对自己的恩宠必定更多,杨氏从寿王妃变成皇后,也会对自己心存感激,想法设法报答自己。如此一来,自己可以左右逢源,权柄更大,自然无人敢对自己不利。 “高力士打定了主意,这才将寿王妃杨氏之事说给了李隆基。李隆基听高力士说杨氏容貌与武惠妃有几分相似,而且比武惠飞还要貌美,已经起了色心。只是他虽然色胆包天,不过杨氏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若是真要将她接入宫中,只怕惹起朝野非议,面子上不大好看。是以高力士说完之后,李隆基犹豫不决,一时之间并未说话。 “若是换作别人,看到皇帝如此模样,必定不敢再说。可是高力士这个阉人卑鄙无耻之极,而且他对李隆基的心思一清二楚,知道李隆基犹豫不决,并非不想将杨氏接入宫中,而是担心受到官员和百姓责难。高力士胸有成竹,对李隆基说道,皇帝是天下共主,世间万物皆由皇帝所有。别说杨氏是寿王妃,就算她是天上的神女,只要皇帝喜欢,也要由皇帝享用。神仙也好,官吏也罢,谁敢多嘴?更别说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了。皇上操劳国事,耗费心血,乃是为了百官和百姓出力,让杨氏来伺候皇上,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太宗皇帝曾经纳齐王妃杨氏入宫,高宗皇帝娶了太宗皇帝的才人武氏为皇后。其时名臣大将,如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李世绩等人都没有出面阻拦。皇上娶寿王妃,又算得上什么稀奇事情? “李隆基听高力士如此一说,心中大喜,只是明面上仍然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说此事太过荒唐,只怕并不容易办到。高力士笑道,皇上不必多虑,老奴自有法子。眼下要紧的是先让寿王妃进宫,若是皇上以为此女能够抚慰圣心,老奴必定能够让她进宫服侍皇上,百官和百姓不会有丝毫非议。 “李隆基见高力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心中兀自有一些不放心,不过他色心已动,就将此事交给高力士去办。高力士这才大摇大摆到了寿王府,说动寿王李瑁夫妇进宫看望李隆基。李隆基见到寿王妃杨氏之后,登时惊为天人,恨不能立时将杨氏搂在怀中。待到李瑁夫妇离开皇宫之后,李隆基顾不得自己帝王尊严,将高力士叫到身边,要他想法设法,务必将杨氏纳入宫中,供自己淫乐。” (本章完) 第3253章 第3253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心中忿忿不平,正要开口痛骂李隆基卑鄙无耻,厉秋风急忙向她连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慕容丹砚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暗想我和小鱼妹妹在东辽县城听人说兴唐传, 唐太宗李世民明明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想不到他竟然娶了自己的弟媳为妾,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的儿子和孙子更是不成体统,这个李隆基尤其可恶。怪不得大唐最后灭亡,这些混帐东西做皇帝,若是不身败国亡,才真是没有天理了!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 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高力士见李隆基如此心急, 心中暗自好笑。他早已有了主意,安慰李隆基不必心急,要将此事办得周全,万万不可仓促行事。从那一日起,在高力士的授意之下,李隆基频繁召见李瑁夫妇,多次带着两人一起到骊山宫殿沐浴。高力士私下里劝说李瑁,说什么太子之位悬而未定,李瑁在李隆基面前须得做出忠孝模样,得到李隆基的欢心,太子的宝座必定是李瑁的囊中之物。李瑁不知是计,还以为高力士处处为自己着想,对他感激不尽。是以每到骊山,李瑁都要和几个兄弟轮备守在李隆基的寝宫之外,以防有刺客刺王杀驾。而且李隆基前去热汤沐浴之时,李瑁等人也会守在殿门之外,一个个奋勇争先, 忠心护主。” 李宗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李瑁这个大傻瓜只顾着讨好李隆基,不免冷落了妻子杨氏。杨氏虽然出身大族,不过生性风流,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李瑁整日忙得不见人影,杨氏心中渐渐起了怨念。须知世间女子大多都是这样,若是不对她好,她必定心生怨恨,若是对她太好,她会心生轻视。孔夫子曾经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可见孔夫子吃过女人的大亏,方能有如此见识。” 厉秋风没有想到李宗扬讲述李隆基的故事,竟然岔开了话头,对女人愤愤不平起来,心中暗自称奇,暗想看李宗扬这副模样, 想来也在女人身上吃过大亏,否则绝对不会说出如此重话。只是他转念一想,心中一凛, 暗想糟糕,我忘了慕容姑娘就在身边。她性如烈火,听到李宗扬大骂女子,或许会以为李宗扬含沙射影,故意讥讽她,非得动手打架不可。 念及此处,厉秋风急忙转头向慕容丹砚望去,借着石室中的火光,只见慕容丹砚双目圆睁,正自恶狠狠地盯着李宗扬,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厉秋风见势不妙,急忙抢着说道:“此话也不尽然。世间好女子也有不少,不能一言论之。” 慕容丹砚见厉秋风抢着说话,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只得又将剑柄松开,恶狠狠地瞪了李宗扬一眼,便即将头转过一边,不再理他。李宗扬不晓得自己方才已经得罪了慕容丹砚,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李瑁在宫殿外面守卫之时,高力士已经将杨氏从后门接入宫中,陪着李隆基饮酒作乐。李隆基虽然年老,不过他生得仪表堂堂,又贵为大唐皇帝,气度不凡,懂得男女情事,比李瑁这个绣花枕头要厉害得多。杨氏原本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平日里伴在李瑁身边,虽然是少年夫妻,却也没有什么情趣。如今遇上了阅女无数的李隆基,哪里还能抵抗?不过数日,便与李隆基勾搭成奸,共赴巫山。 “可怜李瑁不晓得李隆基已经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兀自忠心耿耿地站在宫殿之外为李隆基守卫,而李隆基和杨氏就在殿内胡天胡地,好不快活。杨氏得了李隆基的宠爱,对李瑁自然弃之如敝履,而且此女心思狠毒,为了和李隆基尽情淫乐,竟然要李隆基想法子将李瑁弄死。 “李隆基得了杨氏之后,对李瑁这个倒霉蛋颇有几分惭愧之意,还想着封李瑁为太子,也算自己对得起这个笨蛋儿子。没想到杨氏竟然起了杀心,要他将李瑁弄死,不由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口称不可。杨氏不解,提到他一日杀三子的往事,李隆基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李瑛性子刚硬,又极富智计,李瑶和李琚也不是易与之辈。这三人怨恨朕对他们的母亲不好,暗地里勾结起来,想要刺王杀驾,夺取帝位。若是朕不先下手为强,将这三个逆子除去,他们势必反噬,对朕下手。到了那时,即便朕想效仿高祖皇帝做太上皇,只怕也不能如愿,只能落得一个和建成太子一般的凄惨下场。只是瑁儿与李瑛等三个逆子不同,他生性懦弱,素来没有野心。惠妃在世之时,屡次在朕面前提起,要朕册封瑁儿为太子。朕因此与李瑁说过此事,每次瑁儿都伏地痛哭,恳求朕不要废了李瑛。他说李瑛勇武,颇有朕的气度,而他自己生来懦弱,文才武艺远不及李瑛,若是子凭母贵做了太子,不只伤了兄弟间的情义,朝廷大臣和民间百姓也不会服气。如此一来,必定动摇大唐国本,只怕来日在雄,就在眼下。是以瑁儿请求朕收回成命。朕看瑁儿不似作伪,这才不再提太子之事。眼下朕已与卿结为一体,对瑁儿实在心中有愧,岂能变本加利,将瑁儿杀掉?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即便心肠再狠,听李隆基如此一说,只怕也会心生惭愧。可是杨氏只是冷笑了一声,口中说道,陛下菩萨心肠,贱妾佩服之至。只是贱妾嫁给李瑁数年,是他的枕边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李瑁明面上十分懦弱,其实心思深不可测。陛下说他不想当太子,可是他若不想当太子,为何如此热心地侍奉在陛下身边?还不是为了讨得陛下欢心,另有所图? “李隆基听杨氏如此一说,心中一凛,暗想她说的不错。眼下朕搂着她在这里快活,瑁儿仗剑守在门外,若是他不想当太子,怎么能撇下如此尤物,跑来侍奉朕这样一个糟老头子?!” (本章完) 第3254章 第3254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不只慕容丹砚义愤填膺,厉秋风对李隆基也是颇为鄙夷,暗想我看过通鉴等几部史书,虽然对李隆基纵容杨国忠,宠信安禄山指摘甚多, 但是对他励精图治,中兴大唐还是多有赞许。至于他夺了杨氏为妻,虽然有悖人伦,但是终究不是军国大事,是以史书只是一笔带过。若是李宗扬这番话所说不假,李隆基此人活脱脱是一个卑鄙小人,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 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隆基受了杨氏的煽动,对李瑁起了厌恶之心,再也不想册封他为太子。只是他与杨氏虽然勾搭成奸,打得火热,不过杨氏毕竟是寿王妃,于天理人伦之上,李隆基还是有许多顾忌。为了能和杨氏光明正大地做夫妻,他又将高力士找来,要他想一个法子,能够将杨氏接入宫中,朝夕相伴,不必再多有顾忌。 “高力士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听李隆基问起,他立时给李隆基出了一个瞒天过海的主意。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计谋之后,心中大喜,吩咐高力士依计行事,务必要将杨氏尽早接入皇宫,与自己做夫妻。高力士为李隆基办事,向来都是风风火火, 不肯有片刻拖延。次日一早,他便亲自去见李瑁,只说太后病重,御医束手无措。所幸终南山的大隐士鹿皓设坛为太后祈福,得到神仙指示,言称太后命中合当由此劫难,须得由皇家之女出家做道士,为太后度劫,方能保得太后平安。鹿皓推算了诸位公主和诸王妃的生辰八字,只有寿王妃杨氏最为合适,是以皇帝降旨,要寿王妃杨氏入太真宫为道士,赐法号太真。 “李瑁闻言大惊,如遭雷击,一时之间无话可说。高力士见他如此模样,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他屏退了在屋中侍候的仆人和卫士,这才对李瑁说道,眼下立储已到了要紧关头!谁能讨得皇上的欢心,谁就是大唐的皇太子。王妃若是做了道士,使得太后平安度过此劫,皇上必定以为殿下忠心耿耿, 可以托付大事, 自然会册封殿下为太子。舍弃一个女子,而得到大唐的皇位,这等美事,殿下还犹豫什么?! “李瑁原本就是一个懦弱之人,自从武惠妃病死之后,他时时担心自己会落得一个与李瑛、李瑶和李琚同样的下场,是以每日小心翼翼,生怕被李隆基赐死。李瑁并非热衷太子的宝座,只是他知道若是想摆脱危难,能被李隆基立为太子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听高力士说完之后,他思来想去,虽然对杨氏颇为不舍,但是为了身家性命,最后还是咬紧牙关点了点头,答应送杨氏入道观做女道士。 “高力士见李瑁答应了下来,心中大喜。他对李瑁说道,皇上最看重诚孝二字,他为太后祈福,不惜刺血书写祈福天书。殿下将王妃送入太真宫做道士,救得太后的性命,皇上心中感动,必定会册封殿下为太子。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坐殿,可不要忘记老奴啊! “其实高力士心思缜密,不只对李隆基的性子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也看穿了杨氏的为人。李隆基和杨氏悖逆天理人伦,做下如此卑鄙无耻之事,最忌惮的就是李瑁。只要李瑁活在世上,李隆基和杨氏见到他就会心生歉意。这两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为了求得心安,必定不会让李瑁活在世上。他之所以恭维李瑁将会成为太子,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罢了。 “高力士离开寿王府之后,急忙赶回皇宫向李隆基复命。李隆基闻言大喜,恨不得立时便将杨氏接入宫中。高力士见李隆基如此焦急,自然要为他办妥此事,是以又巴巴赶往寿王府,谎称鹿皓已经到了长安,眼下就等在皇宫之中,要做一场大法事为太后祈福。杨氏须得即刻进宫,助鹿皓将这场法事做圆满。其时杨氏已经知道李隆基和高力士定下的计谋,巴不得早一刻进宫与李隆基亲热。李瑁虽然心中不舍,却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得眼睁睁看着杨氏和高力士离开了寿王府。 “杨氏进宫之后,当晚便上了李隆基的龙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李隆基也不敢太过嚣张,次日天还未亮,他便让高力士将杨氏送入太真宫,由高力士挑选亲信太监和宫女到太真宫服侍,另外还要大将军陈玄礼派出数十名武艺高强的武士,守卫在太真宫四周。 “李隆基和高力士定计,将杨氏接入皇宫,事情办得甚是机密,皇宫内外无人知晓。李瑁虽然知道杨氏进入皇宫,只是他以为杨氏只是到太真宫做道士,并不晓得她是去做李隆基的妃子。依照高力士的计谋,杨氏在太真宫修行一年,除了李瑁之外,只怕再也无人记得寿王妃了。到了那时,李隆基纳杨氏为妃,官员和百姓不晓得杨氏的来历,自然不会笑话李隆基‘扒灰’。就算李瑁发现上了大当,不过他是一个失势的亲王,又生性懦弱,哪里敢胡说八道? “只是李隆基**难耐,恨不能每日都与杨氏在温柔乡里厮混,哪里肯等上一年?高力士苦劝未果,没有法子,竟然派人在李隆基的寝宫中挖了一条密道,直通太真宫杨氏的居处。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李隆基起兴,要么杨氏从密道走到李隆基的寝宫,要么李隆基从密道潜入太真宫,两人干柴烈火,一见面便胡天胡地起来。 “如此过了一年,李隆基终于册封杨氏为贵妃,从此杨氏宠冠后宫,独得李隆基的欢心。而且果然如高力士所言,皇宫内外压根无人知晓杨氏的来历,只知道她是弘农杨家的女子。而在杨氏进宫之后不久,李隆基亲自为李瑁挑选了一名功臣家的女子做寿王妃,两人成婚之后相敬如宾,倒也甚是快意。李瑁渐渐忘记了杨氏,整日沉醉在温柔乡里。李隆基册封杨氏为贵妃那日,李瑁也跟随诸王入宫庆贺,看到贵妃正是杨氏,李瑁大惊失色,这才知道自己上了李隆基和高力士的大当。只是后悔已经晚了,而且自己已经失去了李隆基的宠幸,若是敢上前质问,非得被李隆基杀掉不可。是以李瑁虽然心中不忿,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喝了几杯闷酒之后,便即借口身子不适,先行回转寿王府去了。” (本章完) 第3255章 第3255章 慕容丹砚在大船上虽然胡乱翻过几本书,却压根没有仔细阅读,市井之间流传的闲书也没有看过几部,是以听李宗扬提到李隆基、高力士、杨氏等人之时,虽然甚是耳熟,却并未想起他们是什么人。直到李宗扬说起杨氏被李隆基封为贵妃, 她才隐隐想起似乎听过这段故事,但是仔细推想,却又想不起来,心中惊疑不定。 慕容丹砚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瑁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而且这顶绿帽子还是李隆基亲手给他戴上的,李瑁自然是愤怒之极。只是李瑁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他知道李隆基要弄死自己, 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是以他虽然恨李隆基入骨,却也不敢发作。回想杨氏入宫之后,李隆基不只没有册封他为太子,反而对他日渐冷淡,出行之时也不再将他带在身边。李瑁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李隆基,又不敢打听询问,只得躲在寿王府中生闷气。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他被李隆基和高力士戏弄,吃了大亏。只是他知道自己压根无法与李隆基相抗,若是稍稍露出不满,下场比废太子李瑛和李瑶、李琚还要悲惨。是以他压根不敢将此事泄漏出去,平日里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李隆基担心自己将他和杨氏的丑事说出去,最后竟然连客人都不见了。 “依照杨氏的心思,须得将李瑁弄死,方能彻底遮掩这件丑事。李隆基也想过找借口将李瑁杀掉。可是李瑁虽然生性懦弱, 却也不是笨蛋,平日里压根不出府门,既不见客,也不与朝廷官员打交道。如此一来,李隆基想要找出李瑁的把柄,势比登天还难。他虽然狠毒,却也不能公然无罪杀人,何况被杀的还是他的儿子,是以只得作罢。而李瑁每日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给李隆基杀他的机会。李隆基初时还担心李瑁会暗中对付自己,可是看到李瑁如此模样,知道这个笨蛋儿子压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也不敢将此事说出去,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里,不再与李瑁为难。杨氏虽然生怕自己的丑事泄漏出去,非得将李瑁置于死地不可,只是李隆基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任她如何催促,李隆基只是一笑置之。 “时日久了, 不只李隆基不再将李瑁放在心上, 杨氏也渐渐对李瑁不再忌惮。甚至每年皇宫中庆贺元日,李瑁随同诸王进宫向李隆基道贺,杨氏也不再退避,而是和李隆基并肩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百官朝贺。那时杨氏居高临下看着低头垂目的李瑁,见李瑁神情惊恐,连头都不敢抬,不禁暗自鄙夷,以为李瑁胆小如鼠,不像一个男人。即便是一名寻常百姓,若是老婆被人夺走,也会跳出来争斗一番。李瑁贵为亲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做了自己的庶母,却连屁都不敢放,活该他戴了一顶大绿帽,做了活王八!” 李宗扬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忍不住“呸”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个姓杨的女子好生无耻!她丈夫碍于李隆基是皇帝,又是自己的父亲,这才没有将丑事揭露,她却不知好歹,还要杀人诛心,这也太过卑鄙了罢?” 李宗扬听慕容丹砚如此一说,双手一拍,口中说道:“公子说得不错。其实在杨氏心中,对李瑁始终抱有愧意。只是她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李瑁,便越想将李瑁杀掉。如此一来,自己做下的丑事便无人知晓。正如世间借债之人,无一日不盼着债主一命呜呼,自己便可以赖账不还了。”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李隆基册封杨氏为贵妃,与杨氏名正言顺成了夫妻,从此不须再避人耳目,可以公然出双入对,在宫中淫乐,当真是快意无比。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寿王李瑁对此事讳莫如深,从来不敢有丝毫不满,但是皇宫中众妃嫔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人人都想独得皇帝的宠幸。待到杨氏做了贵妃,李隆基每日只与杨氏厮混,极少到其他妃嫔的宫中留寝,引得众妃嫔不满。有几个精明的妃嫔从太监和宫女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如获至宝,在背后对着杨氏指指点点。没过多久,宫里便流传着杨氏是寿王妃的传说。 “高力士执掌后宫,在各处都安插了眼线和耳目,替他打探宫中的消息,以防有人对李隆基不利。听到这个传言之后,高力士大惊失色,急忙派人在宫中追查是何人传说此事,不久便抓到了两名妃嫔和十七名太监宫女。高力士将后宫妃嫔和太监、宫女召集起来,将这十九人活活剐死,扬言如果再有人胡说八道,不只要身受剐刑,还要诛杀九族。众妃嫔、太监和宫女亲眼看到十九人被刽子手用锋利的刀子碎割了,当场吓死了五六人,剩下的众人也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磕头,乞求高力士饶了自己的性命。高力士见自己杀鸡给猴看的计谋成功,心中得意,又出言恫吓了众人一番,这才得意洋洋地走了。从此之后。宫中再也无人敢提及此事,杨氏终于在宫中站住了脚,成了李隆基最宠爱的贵妃。宫中的妃嫔、太监和宫女因为杨氏曾经在太真宫做过道士,法号太真,因此暗地里称她为杨太真,待到她受封贵妃,众人哪里还敢得罪她?是以杨太真三字再也不提,人人都称她为杨贵妃而不名之……” 李宗杨话音未落,慕容丹砚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我知道了!原来你说的就是杨贵妃与唐明皇的故事呀!我听人说过马嵬坡的故事,不过那段故事里的皇帝叫作唐明皇,没听说他叫李隆基啊!” 李宗扬听慕容丹砚如此说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出言讥讽她几句,厉秋风抢着说道:“姑……穆兄弟有所不知。唐明皇便是李隆基。他驾崩之后,谥号为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是以好事者写野史小说之时,将他称为唐明皇。史书不会孟浪,绝对不会出现唐明皇三字。这个称呼多见于野史小说,当不得真。” (本章完) 第3256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57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58章 第3258章 厉秋风在书中看过有关安禄山当年起兵反叛大唐的记载,只是详细经过所知不多。此时听李宗扬说起这段往事,倒是颇有兴趣。慕容丹砚鄙夷李隆基和杨贵妃,对安禄山又是一无所知,是以听李宗扬说话自然打不起精神。而且这间石室中有许多怪异的骷髅,还有一具巨大的棺材, 慕容丹砚虽然武艺不凡,不过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到这些骷髅和棺材,心中颇为惊惧,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只是厉秋风对李宗扬所说之事似乎颇感有趣,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慕容丹砚没有法子,只得站在厉秋风身边, 右手握紧了剑柄,目光不住在石室中逡巡。 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杨国忠不只贪婪,而且心胸狭窄,眼看着安禄山在边关混得风生水起,心中嫉妒得要命。他屡次在李隆基耳边进谗言,想要治安禄山的罪,只是李隆基以为安禄山镇守边关,打得契丹人远遁关外,乃是有功之臣,怎么能妄加屠戮。初时杨国忠在李隆基面前说安禄山坏话之时,李隆基只是一笑置之,到得后来杨国忠再进谗言,李隆基立时大怒,喝斥杨国忠诋毁有功将帅,居心何在。吓得杨国忠急忙伏地磕头,只说自己糊涂,乞求李隆基饶过自己。李隆基看在杨贵妃姐妹的面子上,并未为难杨国忠, 只是杨国忠心中对安禄山更加忌恨,非得除之而后快不可。 “杨国忠屡次在李隆基面前诬陷安禄山,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边关,安禄山勃然大怒,在节度使府中破口大骂,恨不能立时起兵杀入长安,将杨国忠碎尸万段。只是安禄山虽然手握重兵,不过他不知道中原的虚实,而且其他各大节度使的兵马加在一起数倍于他,是以安禄山虽然恼火,却也不敢妄动刀兵。为了打探中原的虚实,更要知道李隆基是否对他已经起了疑心,安禄山兵行险招,竟然上表给李隆基,请求入京拜见皇帝,以表忠心。李隆基不疑有他,满口答应。安禄山挑选亲信,从幽州出发,直奔长安而去。 “安禄山进入长安城之后, 向李隆基进贡了无数金银珠宝,李隆基心中大喜,赐给了安禄山宝剑和骏马,又将自己在骊山的一座行宫赏给了安禄山。安禄山除了向李隆基敬献金银珠宝之外,还送给杨贵妃姐妹许多稀世珍宝。杨贵妃此前就从安禄山手中得到了许多好处,此时见到安禄山又送来了许多贵重礼物,心中大喜,在李隆基面前又说了许多安禄山的好话。 “其时李隆基对安禄山十分信任,以为有安禄山这等良将镇守边关,胡人再也不敢南下,是以十分欢喜。他亲自带着安禄山前往骊山沐浴热汤,而杨贵妃姐妹自然也跟随李隆基同往。不久宫中便传出了消息,说是安禄山认了杨贵妃为母。依照唐朝时的规矩,孩子出生后第三天,母亲要为孩子沐浴,称为洗三。据说只有为孩子洗三,才能清除污垢,保得孩子一生平安。杨贵妃接纳安禄山为义子,竟然说要为安禄山洗三。其时安禄山已经四十多岁,而杨贵妃不过二十五岁,两人结为母子,原本已经是悖逆人伦,而杨贵妃要为安禄山洗三,更是惊世骇俗之举。可是杨贵妃在宫中说一不二,骄横无比,压根不理会朝廷内外的非议,在安禄山拜她为母的第三日,先让安禄山脱得赤条条的在大木桶中浸泡,随即用布巾为安禄山擦拭身子,最后又用布巾将安禄山包裹起来。杨贵妃为安禄山洗三之时,将太监和宫女都赶出了殿外,只有两人留在殿内,两人除了洗三之外还做了什么,当年有许多香艳传说,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自从安禄山进入长安城之后,杨国忠就变得极为焦躁,一心想要将安禄山杀掉。只是他知道李隆基对安禄山极为信任,若是派人杀掉安禄山,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是以他只得强自忍耐,派手下盯紧了安禄山。安禄山甘冒奇险来到长安,身边带着的卫士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功好手。杨国忠派人暗中监视安禄山,立时被这些卫士察觉。安禄山知道杨国忠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已经取得了李隆基的信任,数年之内朝廷不会对自己下手,已经无须在长安城滞留。是以他派了心腹偷偷混出城去,换了一身使者的衣衫之后,骑着快马重回长安,只说边关传来军报,契丹大军犯境。安禄山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带着军报去见李隆基。李隆基看了军报之后,要安禄山即刻赶回边关,统率官兵抵御契丹大军。安禄山心中大喜,当晚便带人离开长安城,直奔边关去了。 “其实边关压根没有契丹大军的影子。安禄山动身前往长安之前,已经与手下的谋士商量了脱身之策。所谓契丹大军犯境云云,不过是安禄山用来逃离开长安的谎话罢了。他离开长安城之后,路上不作停留,直奔边关而去。回到节度使府之后,安禄山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杨国忠一心想要坑害自己,是以每日操练兵马,屯积钱粮,打算兴兵造反,夺取大唐江山。 “李隆基见过安禄山之后,只道安禄山对自己忠心耿耿,压根不晓得自己上了安禄山的大当。他以为有安禄山这样的猛将守卫边关,自己必定可以高枕无忧,是以安禄山离开长安之后,李隆基放心大胆地和杨贵妃姐妹在后宫淫乐,无心朝政。虽然朝廷之中有大臣和节度使看出安禄山图谋不轨,给李隆基写了奏折,揭露安禄山招兵买马,妄图兴兵作乱,李隆基不只不听,反倒将写了奏折的大臣重罚。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敢非议安禄山了。安禄山听说之后,越发大胆,在边关招降纳叛,操演兵马,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要大举南下,攻取长安城,杀掉李隆基及其子孙,自己做皇帝。至于杨贵妃嘛,他自然要抢到手中,供自己淫乐。” (本章完) 第3259章 第3259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李隆基和杨贵妃姐妹日日在后宫淫乐,不知道朝廷内外已经是危机四伏,大难就在眼前。安禄山操练兵马数年,自以为兵精粮足, 已经无须再等,终于兴兵南下,大举进攻中原。 “其时大唐已平安无事数十年,精兵猛将尽在各大节度使手中,中原屯兵不多。是以安禄山挥师南下,叛军势如破竹, 没费多少力气便即攻到洛阳城附近。李隆基在长安不断接到告急文书,知道自己上了安禄山的大当,心中后悔不迭, 再也顾不得与杨家姐妹淫乱,每日召集大臣商议如何抵挡叛军进攻。只是朝廷中的忠臣良将不是被杨国忠害死,便是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回乡,门下省官员和六部九卿都是一些无能之辈,要他们害人和捞银子还行,想要让他们出谋划策,带兵打仗,那是想也休想。是以李隆基与这些官员商议了许久,压根拿不出御敌之策。 “就在李隆基仓皇无策之时,权知北庭都护封常清恰好来到长安述职。李隆基看到封常清,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要他马上带兵前去抵挡安禄山。封常清骁勇善战,确是一位良将,只是他一直在北庭镇守,并不知道叛军的底细。而且他此次来到长安乃是述职,并非带兵勤王, 是以身边没有北庭都护府的一兵一卒。李隆基只想着抵挡安禄山的叛军,要封常清立即动身前往洛阳,统领官兵击破叛军。封常清以为洛阳乃是大唐陪都,必定兵精粮足,即便打不赢叛军,也可以固守洛阳城,以待援军。而且他听李隆基说大将高仙芝即将赶到长安,到时由高仙芝统率大军前往洛阳援助,心中越发轻敌,以为自己和高仙芝联手,必定能够打败安禄山。是以他接了圣旨之后,没有片刻耽搁,带了几名心腹,直奔洛阳去了。 “封长清进入洛阳之后,这才发现城内尽是老弱残兵,不只兵马不足,粮草更是缺乏,要想靠这些兵马守住洛阳城,势比登天还难,更别说打败叛军了。封常清心急如焚,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洛阳城内的富户拿出银子, 再用这些银子招兵买马,抵挡叛军。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封常清用银子募兵,不出数日手下已经有了五六万人。只是这些人大多是一些市井无赖和地痞流氓,只是想赚银子,压根不想上阵打仗。封常清何尝不知道这些人靠不住,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不得不如此行事。 “就在封长清拼命募兵之时,叛军已然攻至洛阳城下。双方甫一交战,封常清用银子买来的那些军士一哄而散,叛军没费什么力气便即攻入洛阳城。封常清没有法子,只得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兵败将向潼关败退。途中遇到了赶来赴援的大将高仙芝,封常清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得知高仙芝也是匆匆赶到长安,并未率领本部兵马,而是在长安城募集了几万军士之后便即东进,不由大失所望,便将自己在洛阳募兵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他对高仙芝说道,安禄山图谋造反绝非一日,手下二十多万大军操练多年,乃是精锐之师。即便咱们带领本部兵马前来迎战,也未必是叛军的对手,何况是这些赶鸭子上架而且只认银子的地痞无赖?是以与叛军野战争锋,那是一条死路!咱们须得立即退入潼关,仗着坚城与叛军周旋,消耗叛军的粮草兵器。等到各路勤王兵马赶到,再与叛军一决高下,或许有获胜之机。 “高仙芝是沙场名将,而且知道自己此次带来的兵马不堪一击,是以听封常清说完之后,连连占头称是。两人带领兵马向潼关退去,叛军的先锋已然追了过来。果然如封常清所说,高仙芝手下的兵马一触即溃,还没等叛军大军赶到,已经有两三万军士逃得无影无踪。高仙芝和封长清拼命逃走,总算逃进了潼关城。 潼关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又有高仙芝和封常清这等良将防守,虽说不如叛军那般彪悍,可是守住潼关城倒也并非难事。可是坏就坏在李隆基派出监军边令诚到潼关监视高、封二人,结果最后惹出了大乱子。 “此前李隆基派出大将统兵征战之时,极少派监军到军中坐镇。只是安禄山造反,让李隆基又惊又怒,以为自己对带兵的将军太过信任,才使得他们无所顾忌。是以派封常清和高仙芝带兵前去迎击叛军之时,李隆基留了一个心眼,打算派出监军到洛阳坐镇,以防封常清和高仙芝起了异心。他打定了主意之后,便将高力士叫来,商议派何人充当监军前往洛阳坐镇,高力士对李隆基说道,边令诚忠心事主,对皇上忠心耿耿,而且此前高仙芝征讨小勃律之时,边令诚曾经出任过高仙芝的监军。此番高仙芝东征,可由边令城做监军,前往洛阳坐镇。 “边令城原本是高力士手下的一个小头目,靠着巴结高力士而得宠,是李隆基的心腹太监之一。高仙芝征讨小勃律之时,边令城出任参军,因为畏敌不前,一直躲在距离战场几百里外的城中。幸亏如此,他没有阻碍高仙芝用兵,才使得高仙芝无所顾忌,打得小勃律叛军全军覆没。高仙芝得胜回朝,还为边令城表功,使得边令城得了许多好处。此次高仙芝奉命去打安禄山,边令城听到消息之后又起了贪心,虽然安禄山的叛军已经打到了洛阳,长安城已是一夕数惊,可是这个死太监虽然知道大难临头,竟然还想着捞银子。他以为上次跟随高仙芝征讨小勃律,自己离着战场几百里,没有捞到太多油水,此次高仙芝到洛阳去打叛军,洛阳是大唐陪都,城内金银珠宝无数,兵荒马乱之时,自己必定能够发一笔横财。是以他走了高力士的门路,一心要做高仙芝的监军,前往洛阳捞取好处。” (本章完) 第3260章 第3260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恨恨说道:“自古以来,监军就没有好人。我听人说过,杨令公被困两狼山,固然是因为潘仁美故意陷害所至,可是那个姓王的监军也不是好人, 故意逼迫杨令公迎战辽军,否则杨令公也不会冒险前去迎敌!” 李宗扬此时已经看出慕容丹砚是一个绣花枕头,见识浅薄,又蛮横不讲道理,不想与她纠缠。是以慕容丹砚说完之后,李宗扬只当没听见, 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李隆基对高力士一向信之不疑, 听了高力士的主意,下诏任命边令诚为监军,即日赶往洛阳坐镇。边令城接旨之后心中大喜,带了几十名心腹太监急匆匆地离开长安,直奔洛阳而去。他之所以如此着急,倒不是想着尽早与叛军死战,而是担心封常清和高仙芝打跑了叛军之后,将洛阳城的金银财宝据为已有。如此一来,自己捞不到银子,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只是边令诚刚刚到了潼关,封常清和高仙芝的败兵已然退到了潼关城下。边令诚素知高仙芝之能,此时亲眼看到高仙芝败得如此凄惨,这才知道安禄山的叛军不好对付,心生惧意。待到高仙芝和封常清入城之后,整顿败兵,坚守城池,挫败了尾随而至的叛军前锋,边令诚又变得蠢蠢欲动,以为叛军不堪一击, 催促高仙芝和封常清带兵出城, 将洛阳城夺回来。高仙芝和封常清是沙场宿将,知道手下的兵马原本就不堪一战,又新遭败绩,只是靠着潼关这座坚城,才勉强击败叛军前锋。若是妄自出城攻敌,别说夺回洛阳城,只怕出城不过数里,便会被叛军打得全军覆没。是以任由边令诚如何催促,高仙芝和封常清都不肯带兵出城与叛军野战。 “边令诚心中哪里有什么家国之念,一心只想着发财,潼关没有什么油水可捞,高仙芝和封常清又不肯率兵出城夺回洛阳,他心中着恼,竟然写了一封奏折,派心腹太监赶回长安,只说高仙芝和封常清起了异心,不肯带兵攻打叛军,而是躲在潼关城中, 等到叛军大举来攻之时, 便要投降安禄山,做叛军的急先锋杀回长安。 “李隆基派高仙芝和封常清出长安迎敌,虽然二将没有将叛军击败,不过他们固守潼关,使得叛军不能进入关内,无法攻击长安,李隆基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以为高仙芝和封常清能征善战,必定能够打败叛军,悬着的一颗心又放回到了肚子中,不再忙着调集边军和粮草支援潼关,又与杨贵妃姐妹在后宫淫乐。而且李隆基一心想要尽快将叛军消灭,屡次催促高仙芝和封常清出兵夺回洛阳。高仙芝和封常清以为手下兵将不堪一战,须得在潼关城中操练几个月,方能勉强一战,是以两人都给李隆基写了折子,声称不可仓促出城与叛军野战,否则非得大败不可。 “李隆基接到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折子之后,心中将信将疑,对高仙芝和封常清起了忌惮之心。恰在此时,他接到了边令诚送来的密折,心中大怒,以高仙芝和封常清不遵皇命,大逆不道之罪,要将二将在军前斩首示众。传旨太监到了潼关之后,将圣旨交给边令诚。边令诚大喜,立时下令将高仙芝和封常清绑得结结实实,押到军前砍了脑袋。可怜这两位百战名将,最后竟然死在太监的手中。 “李隆基杀掉高仙芝和封常清之后,想要另行任用大将出征。只是朝廷上下都是一些奸佞小人,压根无人能够力挽狂澜。正当李隆基和朝廷官员惊慌失措之时,杨国忠却是兴高采烈,在朝堂之上得意洋洋,逢人便说自己有远见,早就看出安禄山这个杂胡图谋不轨,妄图造反。别看安禄山兵锋甚劲,只要自己带兵出征,必定能够将叛军尽数剿灭。有几名官员痛恨杨国忠误国,见他如此得意忘形,心中不满,便将这个消息故意透露了出去。有太监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便将此事禀报给了李隆基。其时李隆基正为派将之事愁得茶饭不思,听说杨国忠有御敌之策,心中大喜,立时召见杨国忠,询问他有何妙计打败叛军。 “杨国忠是一个无赖,哪里有什么御敌之策。他之所以胡说八道,大吹法螺,不过是为了泄愤罢了,压根不敢带兵与安禄山交锋。可是他看到李隆基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知道自己若是说了实话,只怕这个妹夫立时便会翻脸,砍了自己的脑袋。是以他灵机一动,对李隆基说道,安禄山这个杂胡生平最畏惧之人,便是老将哥舒翰。虽说哥舒翰中风之后,已经无法骑马上阵,可是他威震天下,即便坐在藤椅上被军士抬着出征,也胜过朝堂上这些将军。安禄山和叛军怕极了哥舒翰,只要这位老将出马,吓也能将叛军吓退。 “其时李隆基已经乱了阵脚,听杨国忠如此一说,顾不得哥舒翰重病在身,竟然下诏要哥舒翰领兵出征。哥舒翰在家中养病,已经听说高仙芝和封常清二将被边令诚斩首示众,痛心不已,没想到二将刚刚惨死,李隆基又要自己带兵出征。他左思右想,上书推辞,却被李隆基强行征召。哥舒翰没有办法,只得让家仆将自己抬到了皇宫,向李隆基谢恩。其实哥舒翰拜见李隆基,明面上是为了谢恩,其实是有要紧的话向李隆基禀报。他对李隆基说道,高仙芝和封常清虽然畏敌如虎,却也并非无能之人。二将手下的兵将乃是乌合之众,不能与久经战阵的叛军野战争锋,只能依靠潼关城拒敌。若是二将只守不攻,叛军想要攻破潼关,势比登天还难。等到各路勤王大军云集于潼关内外,叛军非败不可。是以陛下要臣出征,须得将用兵之权交给臣处置,不能假手于他人。 “李隆基听哥舒翰说完之后,满口答允,声称绝对不会干涉哥舒翰用兵。哥舒翰这才带了家仆离开长安,径直向潼关走去。待他到了潼关之后,叛军卷土重来,猛攻潼关。哥舒翰临危不乱,调度有方,将攻城的叛军打得大败。守卫潼关的官兵原本是乌合之众,可是看到哥舒翰用兵得当,对他十分佩服,从而士气大振,已经不再畏惧叛军。” (本章完) 第3261章 第3261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皱着眉头说道:“哥舒翰?世上竟然有人姓哥,真是奇怪!好在他叫哥舒翰,若是他叫哥哥,岂不是占尽了别人的便宜?” 李宗扬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哥舒翰并非汉人, 乃是胡人,他的姓氏也不是咱们汉人所说的兄长之意,就算叫他一声哥,也不会辱没了身份。” 慕容丹砚闻言一怔,思忖了片刻,口中说道:“哥舒翰若是胡人,怎么能做大唐的将军?若是将官兵交给他统率, 不怕他投降胡人吗?” 李宗扬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这都是李林甫这个奸相做的孽!大唐立国之初, 并无胡人在朝中做官。后来太宗皇帝励精图治,大唐国力日盛,李靖、李世绩、侯君集、苏定方、薛仁贵等名将辈出,打得胡人东躲xz,再也不敢轻易侵扰中原。其时大唐威震天下,有许多胡人将军投降唐军,或是被俘后降了大唐。太宗皇帝识英雄重英雄,从这些胡人将军之中挑选骁勇善战之人,委任为大唐的将军。这些胡人将军对太宗皇帝感恩戴德,统率兵马出征之时,无人不效死力。说一句良心话,大唐能够威震天下,太宗皇帝被四夷尊为天可汗,这些胡人将军出力不少。 “只是胡人骁勇凶悍,轻易不肯服人。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天下无人可敌, 即便从三皇五帝算起,能及得上他的皇帝也没有几人。是以他在位之时,这些胡人将军不敢稍有二心,一心只为大唐尽忠。后来太宗皇帝驾崩,高宗皇帝继位,仗着太宗皇帝的威风,尚能勉强压服这些胡人将军。待到高宗皇帝死去,武则天篡唐自立,许多胡人将军心中不服,不少人辞职归隐。有几位胡人将军忠于大唐,不肯臣服于武则天,弃了官职逃往塞外,与胡人勾结,屡次引兵侵扰边关。待到唐玄宗中兴大唐,又有一些胡人重回大唐军中效力,只是与太宗朝和高宗朝时相比,为大唐征战的胡人将军要少了许多。”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从太宗皇帝在位之时算起,时常有大臣到各地做官,随后回到京城做宰相。李隆基做了皇帝之后,也学着太宗皇帝的模样, 将他中意的大臣派到地方和边关做官,几年之后再召回京城,出任宰相或是六部尚书等大官,这便是出将入相的由来。后来李林甫做了宰相,此人心胸狭窄,阴险狡猾,口蜜腹剑这四个字就是形容此人。他一心要做权相,生怕有人夺了他的宰相官位,是以将边关大将都委派胡人充当。这是因为胡人粗鲁少文,即便能做大将军,但是因为不懂文牍,终究不能做宰相。如此一来,李林甫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隆基靠着两次兵变夺得帝位,是以对武将颇为猜忌,不愿意将兵权交给他人。李林甫选用胡人为边关主将,正中李隆基的下怀。他以为胡人性子耿直,不像汉人那般心计深沉,由这些胡人带兵打仗,不必担心他们起兵造反。李隆基和李林甫一拍即和,从此在大唐军中手握兵权的胡人将军越来越多。 “李隆基昏庸无道,出此下策,埋下了后来天下大乱的隐患。比如安禄山就是一个杂胡,最后竟然做到三镇节度使,手握雄兵二十余万,大唐天下岂能不乱?不过哥舒翰对大唐甚是忠心,先前已经发觉安禄山图谋不轨,数次给李隆基递上奏折,劝说李隆基不要相信安禄山。只是李隆基已经被安禄山骗过,杨贵妃姐妹又时常在他耳边说安禄山的好话,是以李隆基看到哥舒翰的奏折之后,心中颇为不快,只是顾忌哥舒翰是军中名将,素有威望,不能与他翻脸,是以初时还会应付几句,好生安抚哥舒翰。后来哥舒翰中风,不能再带兵征战,只得回到家中养病。李隆基没了顾忌,再接到哥舒翰的奏折,不是置之不理,便是在折子上写几句讥讽之语,然后送还给哥舒翰。哥舒翰看了奏折之后,只能摇头叹气,常常对自己的子侄说道,安禄山若是不造反,老夫自己砍了自己的脑袋。 “待到安禄山大军南下,李隆基在杨国忠的撺掇之下,要哥舒翰到潼关抵挡叛军。哥舒翰没有法子,只得匆匆赶往潼关。边令诚冤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使得潼关军心不稳,不少军士偷偷溜走,还有一些人竟然投降了叛军。哥舒翰不愧是百战名将,到任之后将军务处置得井井有条,数次挫败了攻城的叛军,稳住了潼关的局势。安禄山对哥舒翰也是颇为忌惮,听说这位老将镇守潼关,他吩咐叛军先锋统兵大将,须得事事小心谨慎,不可轻易攻打潼关。 “哥舒翰虽然挫败了叛军先锋,不过他知道潼关守军势弱,无法与叛军野战争锋,只能坚守城池,将叛军挡在潼关以东。如此一来,朔方等各大节度使的兵马或者赶到长安助战,或者向东直扑幽州,抄了安禄山的后路,叛军非败不可。是以哥舒翰打定了主意,每日被家仆用藤椅抬着,在潼关城墙上到处巡查,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与叛军交锋,违令者定斩不饶。 “若是依照哥舒翰的计谋,叛军非败不可。安禄山坐镇洛阳,听说哥舒翰坚守潼关,知道如此拖延下去,官兵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自己非得合军覆没不可。是以他将抢掠来的金银珠宝集中于洛阳,打算不日率军北归,退回幽州之后再作计较。 “躲在潼关的边令诚听说安禄山有意北归,心中又惊又喜,暗想安禄山抢了许多金银珠宝,眼下全都堆在洛阳城中。若是让他带着金银珠宝逃回幽州,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念及此处,边令诚又将哥舒翰找来,逼着他带兵出城击破叛军,夺回洛阳。哥舒翰力陈不可如此轻动,声称大军一旦出了潼关,必定不是叛军的对手。到时叛军伏兵四起,官兵非得全军覆没不可。边令诚听哥舒翰如此一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哥舒翰破口大骂。最后他威胁哥舒翰,若是他仍然不肯带兵出城,自己便要拿出李隆基亲赐的尚方宝剑,将哥舒翰在军前斩首,以示效尤!” (本章完) 第3262章 第3262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哥舒翰是一员悍将,虽然中风之后双腿不听使唤,可是仍然彪悍异常。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边令诚以死相逼, 他并不害怕。但是以他的身份,若是死在尚方宝剑之下,坐实了他畏敌如虎,惧敌避战的罪名,不只自已晚节不保,还要连累妻儿老小丢了性命。与其让边令诚请出尚方宝剑杀掉自己, 不如自己带兵出城,与叛军拼个死活。就算死在叛军刀下,也算是为大唐捐躯,皇帝必定不会难为自己的父母妻儿。 “哥舒翰打定了主意,便即答允领兵出城,与叛军决战。边令诚闻言大喜,送走哥舒翰之后,他急忙吩咐手下的亲信太监收拾行囊,多备车马,免得到了洛阳城后,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车马若是不足,岂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归? “哥舒翰点齐兵马,坐在一驾马车之上,带领军兵出了潼关城。他已存了必死之心,是以不再隐藏大军行迹,出城之后便即擂鼓摇旗,声势颇大。走出数十里后,叛军伏兵四起,直向官兵杀了过来。这些官兵大多是官府仓促之间召募来的市井无赖, 虽然先后由封长清、高仙芝和哥舒翰三大名将统领, 可是看到叛军势大,立时作鸟兽散。哥舒翰坐在马车上,眼看着手下数万军士眨眼之间四散奔逃,心中凄惶之极。好在手下的家仆都是跟随他历经百战的凶悍勇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着马车向潼关退去。只是叛军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哥舒翰的亲兵虽然勇猛,怎奈人数太少,最后尽数战死。 “哥舒翰走出潼关城之前,便已存了必死之心,眼看着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卫士尽数战死,他心中悲凉之极,正要拔刀自刎,却被几名将领将刀夺去,随即裹胁哥舒翰去向叛军投降。叛军主将没有想到竟然抓住了威震天下的大将哥舒翰,自然是大喜过望,急忙派了一队人马,将哥舒翰押到洛阳去见安禄山。安禄山对哥舒翰极为敬畏,见到哥舒翰之后,亲手为哥舒翰解了绑绳, 劝说他投降自己,两人联手,天下无人可敌。 “可是无论安禄山说得天花乱坠,哥舒翰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安禄山见他如此倔强,心中恼火,正要下令将他推出去斩首,一名谋士急忙将他劝住,声称哥舒翰名震天下,是官兵的阵胆,主公将此人擒住,官兵必定斗志全失。只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眼下官兵虽然惨败,不过仍有数十万可战之兵。若是他们知道哥舒翰被主公所杀,今后必定宁肯战死也不投降,就算主公每战必胜,自身损折却也不小。不如留下哥舒翰的性命,将他押在军中,对外只说哥舒翰已经投降了主公,官兵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为之胆寒,许多带兵的将军也会向主公投降。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何必急着杀掉这个老家伙? “安禄山闻言大喜,便将哥舒翰押在军中,吩咐手下严加守卫。随即派人到处散播留言,只说哥舒翰被昏君和奸臣逼迫,一气之下投降了安禄山。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官兵果然斗志全失。潼关的守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兵无斗志。许多将士私下议论,都说哥舒翰、高仙芝、封长清都是良将,原本不会战败。但是边令诚这个奸贼只想着发财,逼迫三位大将仓皇出战,最后使得大军溃败。哥舒翰是百战名将,也被这个阉贼逼反了,咱们何必还要为他效力?索性将这个奸贼乱刃分尸,为三位将军报仇,再投降叛军,一起杀入长安。 “边令城得知哥舒翰大败的消息之后,吓得魂飞魄散,知道潼关已不可守。只是他身为监军,若是没有皇帝圣旨,绝对不能离开潼关,否则必定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便在此时,他听说哥舒翰已经投降了安禄山,心中大喜,连说数声天无绝人之路。他立时写了一份奏折,只说哥舒翰起了异心,借口出城与叛军决战,出城之后立时向安禄山投降。眼下自己困守孤城,手下兵将只有几千人,压根无法抵挡叛军,请求皇帝派遣大军来援。 “边令诚颠倒黑白,便是要将带兵出城的罪责推到哥舒翰身上。如此一来,自己不只无罪,反倒有功,而且大军都已被哥舒翰带出潼关,城池守备空虚,自己便可以借机逃离潼关了。待到奏折送走之后,边令诚下令手下的太监赶紧收拾行李,只待圣旨一到,便即从潼关逃往长安。至于城中的数万百姓和守城的将士,他压根不去理会。 “只是圣旨尚未送到潼关,边令诚听到手下的亲信送来消息,说是守城的将士要为哥舒翰、高仙芝和封常清报仇,正要攻入监军衙门,将衙门上下杀得鸡犬不留。边令诚闻言大惊,哪里还顾得上等待召他回转长安的圣旨,立时带了几名亲信骑马冲出衙门,直向潼关西门奔去。 “虽然潼关城内群情激愤,许多人都想将边令诚千刀万剐,但是无人挑头,众军士只是说说罢了,压根无人敢攻打监军衙门。没想到边令诚如同惊弓之鸟,听到一些传言,便即逃出了潼关城,直向长安奔去,城内的将士见主将和监军都不见了,军心大乱,哪里还有人愿意守城,纷纷四处逃散。百姓见官兵逃走,失了主心骨,当即打开城门,迎接叛军进城。如此一座易守难攻的潼关城,竟然落入到叛军手中。李隆基用边令诚这个奸贼做监军,焉能不败? “边令诚逃回长安之后,将潼关失守的罪责尽数推到哥舒翰身上。他又给高力士送了许多奇珍宝,求他为自己在李隆基面前多说好话。高力士知道自己这些年得了边令诚许多好处,若是见死不救,边令诚将贿赂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自己必定大大不妙。是以他在李隆基耳边颠倒黑白,只说哥舒翰早藏祸心,将潼关献给安禄山。边令诚宁死不降,杀出重围来向皇帝报信,如此忠义之士,须得多多赏赐才是。” (本章完) 第3263章 第3263章 慕容丹砚原本对李隆基和杨玉环的奸情十分厌恶,是以对李宗扬讲述的这段故事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听说高力士和边令诚陷害忠臣良将,心中愤愤不平,忍不住顿足说道:“这些死太监着实该死!应当将他们全都抓起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李隆基将这些坏蛋当作心腹, 大唐不亡,岂不是没有天理了?!” 她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哥,你在皇宫中当差,想来经常与太监打交道,为何不杀几个太监为百姓出气?” 厉秋风没有想到慕容丹砚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一凛,暗想先前我只说咱们是到扶桑国来做买卖, 李宗扬不晓得咱们的身份,可是慕容姑娘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话,可露了咱们的底了,只怕李宗扬心中疑虑,多有顾忌,不将实情说给咱们知道。 慕容丹砚话音方落,李宗扬双眉一挑,紧盯着厉秋风,口中说道:“原来厉先生在皇宫当差,在下失敬了!” 慕容丹砚话一出口,心中立时后悔,暗想厉大哥再三叮嘱我不可暴露身份,可是我竟然说出了他在宫中当差,这可糟了!她正思忖之际,听到李宗扬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更加愧疚, 一时之间又不晓得如何遮掩,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厉秋风沉声说道:“不错。厉某以前在皇宫做过侍卫,后来得罪了上官,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不得不离开皇宫,在江湖上行走,做了大户人家的护卫,讨一口饭吃。” 李宗扬一向自负武功了得,后来吃了大亏,险些丧命,不得不躲在这间石室中养伤,方才与厉秋风交手又受了重创,心中着实惊骇,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位武林高手,对厉秋风的身份十分怀疑。此时听厉秋风自承身份,竟然是大内侍卫,心中这才释怀。他看了厉秋风一眼,沉吟了片刻,惨然一笑, 口中说道:“怪不得厉先生武功如此了得,原来阁下是大内侍卫, 在下佩服。” 厉秋风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李先生不要取笑厉某了。厉某亡命江湖,只是一介江湖浪子罢了。大内侍卫四字,李先生不要再提了。” 厉秋风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边令诚确实是一个奸诈小人。厉某在书上看过安史之乱的记载,后来肃宗皇帝登基,将边令诚斩首示众,这个奸贼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得上是罪有应得。” 李宗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厉先生说得不错。只是李隆基被猪油蒙了心,压根没有看出高力士和边令诚这两个奸贼的真面目。他被高力士蒙骗,不只没有责罚边令诚,反倒给边令诚加官晋爵。如此一来,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再也没有人愿意为李隆基卖命了。 “潼关失守之后,叛军大举西进,兵锋直指洛阳。边令诚在潼关断送了两支兵马,逃回长安的不过几千残兵,是以接到叛军杀奔洛阳的消息之时,李隆基手中已经无兵可用,压根守不住长安。而且李隆基已经吓破了胆,即便手下有兵有将,也不想再留在长安,只想远远逃走,免得被叛军或擒或杀。其时他已经册封李亨为太子,李亨劝说李隆基前往朔方,倚仗郭子仪和李光弼等大将,尚能与叛军一战。 “李隆基听了太子的主意之后,心中犹豫不决,又将杨国忠召来,商议应当逃往何处。杨国忠素来与太子不和,以为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是太子一党,李隆基到了朔方之后,必定被太子架空。到了那时,没有李隆基庇护自己,太子非得害了自己的性命不可。念及此处,杨国忠故意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对李隆基说道,郭子仪和李光弼等人一向与太子交好,眼中只有太子,压根没有陛下。太子平日里给了二将许多赏赐,常常将郭、李二人比作尉迟敬德。陛下若是听了太子之言,仓皇前往朔方,兵权为郭、李二人掌控,只怕…… “杨国忠说到这里,故意嗫嚅不语。李隆基是一个狡诈之人,如何听不出杨国忠的弦外之音?昔年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在玄武门外偷袭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参与玄武门的诸将之中,以尉迟恭的功劳最大。据说太宗皇帝一箭射死了李建成,又催动坐骑追杀李元吉,不想马失前蹄,将太宗皇帝摔落到了地上。李元吉瞧出便宜,立时转身扑到太宗皇帝身边,用弓弦套在太宗皇帝的脖颈之上,要将他活活勒死。太宗皇帝从马上摔落,仓促之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竟然被李元吉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眼看着太宗皇帝就要被李元吉杀死,尉迟恭冲了过来,一剑斩下了李元吉的首级,救了太宗皇帝的性命。 “尉迟恭下手如此狠毒,那是因为此前他与李元吉结下了梁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对太宗皇帝极为忌惮,一直想要将太宗皇帝除掉。只是太宗皇帝手下猛将甚多,如秦琼、尉迟恭、程知节等,每人都是万人敌。若是不将这些猛将除掉,想要杀掉太宗皇帝,势比登天还难。是以李建成和李元吉打算先想法子将太宗皇帝身边的猛将杀掉,使得太宗皇帝失去护卫和羽翼,再杀他就容易多了。 “其时太宗皇帝手下最勇猛的将军便是秦琼和尉迟恭。秦琼为太宗皇帝征战多年,每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号称秦王帐下第一猛将。据说太宗皇帝带兵征战之时,若是敌军有骁将在阵前耀武扬威,必定会派秦琼出马与敌将争锋。只要秦琼出马,必定会将敌将斩杀,太宗皇帝趁机率领大军冲击,敌军不是被打得全军覆没,便是被打得溃不成军。如此一来,秦琼虽然立了许多战功,但是身上伤痕累累,甚是惊人。大唐立国之后,他多在府中休养,极少领兵出征,是以李建成和李元吉以为秦琼已经不足为惧,打定了主意要先除掉尉迟恭。” (本章完) 第3264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65章 第3265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在场诸人亲眼看到尉迟恭两次将长槊从李元吉手中夺走,知道尉迟恭的武艺远在李元吉之上,此时听李元吉强词夺理,知道此人不甘心败在尉迟恭手中, 只说自己手下留情,此种行径,与无赖无异,哪像是亲王能够做出的事情?!是以除了高祖皇帝和李建成之外,众人对李元吉都是心生鄙夷。 “尉迟恭听李元吉说完之后,拱手说道,多谢殿下手下留情。只是末将这条贱命不须殿下怜惜,殿下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李元吉见尉迟恭如同黑铁塔一般站在自己面前, 暗想如果不将这个家伙杀掉,有他守在李世民身边,想要除掉李世民,势比登天还难。今日在皇帝面前,正是将这个家伙杀掉的良机,岂能错失?! “李元吉心中打定了主意,双手拧动长槊,又向尉迟恭刺了过去。众人见李元吉故伎重演,心中都瞧他不起,暗想此人当真是一个绣花枕头!先前两次用长槊刺向尉迟恭要害,不只没有伤到尉迟恭,长槊反倒被尉迟恭夺走。原本以为第三次出手,他会使出什么绝招,想不到还是用了同样的招数,岂不是自取其辱? “电光石火之间,李元吉手中的长槊已经刺到尉迟恭身前。众人只等着尉迟恭伸手抓住槊杆, 再将长槊自李元吉手中夺走,只有太宗皇帝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阴险狡诈, 绝对不会使出如此蠢笨的法子对付尉迟恭,只怕他另有毒计。是以太宗皇帝盯紧了李元吉,若是他要使诈害了尉迟恭的性命,拼着受高祖皇帝的责怪,也要出手拦截李元吉。 “眼看着李元吉手中的长槊就要刺中尉迟恭的胸口,只见尉迟恭伸出右手,直向槊杆抓了过去。众人见此情形,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以为李元吉手中的长槊必定又要落入尉迟恭的手中。果不其然,只见尉迟恭右手抓住了槊杆,正要用力回夺,重演前两次夺走长槊的情形,没想到他堪堪抓住李元吉的槊杆,李元吉立时松开了双手,右手自靴筒中摸出一柄匕首,猱身直上,将匕首刺向尉迟恭的咽喉。 “众人没有料到李元吉竟然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太宗皇帝虽然早有防备,却也没有想到李元吉有此一招, 仓猝之间压根来不及拔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元吉扑向尉迟恭。只有李建成心中欢喜,暗想老三果然足智多谋,尉迟恭虽然厉害,以心术而论,却不是老三的对手。尉迟恭一死,老二失了左膀右臂,要杀他便不是难事。 “念及此处,李建成越发得意,只是眼看着李元吉手中匕首寒光闪闪,直向尉迟恭咽喉刺到,他心中一凛,暗想老三身上藏着匕首,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他平日里一向对我甚是忠心,一心一意助我对付老二。只是他心思狠毒,不是易与之辈,我须得小心与他周旋。待到除掉老二之后,也不能让他太过嚣张。 “众人都以为尉迟恭必死无疑,没想到李元吉扑到他身前之际,尉迟恭右手突然发力,槊杆倏然向左挥出,正击在李元吉左肩肩头。只听李元吉一声惨叫,身子直向左首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右手匕首脱手飞出丈许,一时之间再也爬不起来了。太宗皇帝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喜,担心李元吉又生毒计,急忙抢上前去,将尉迟恭护在身后,对李元吉说道,眼下胜负已分,不必再比了。若是齐王还要比试,本王陪你玩几招罢。 “李元吉左肩被尉迟恭用槊杆抽中,痛入骨髓。只是肩头疼痛只是小伤,在皇帝和诸王、众大臣面前出丑更让他恼怒欲狂,只想着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要与尉迟恭拼命。没想到太宗皇帝为尉迟恭出头,挡在了尉迟恭身前,而且还要与他比试武艺。李元吉知道以武艺而论,自己压根不是太宗皇帝的对手,而且太宗皇帝心思缜密,极富智计,自己要想暗算他,势比登天还难。只怕太宗皇帝不留情面,一剑将自己刺死,事情可就糟糕了。是以李元吉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不敢向太宗皇帝寻衅,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尉迟恭一眼,便即扬长而去。 “经过这场比试,尉迟恭知道李元吉恨自己入骨,一旦太子李建成登基做了皇帝,李元吉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是以在太宗皇帝手下的众将之中,尉迟恭最想除掉李建成和李元吉。太宗皇帝和长孙无忌等人策划在玄武门外截杀李建成和李元吉之时,召集了秦王府的重要人物商议如何行事。除了长孙无忌一心主张除掉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外,其余诸人以为皇宫守军大多支持太子,玄武门的守将更是太子的亲信,要在玄武门伏击李建成,此事太过冒险。还有人担心李建成和李元吉势大,一旦事败,不免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是以赞成长孙无忌筹划的在玄武门伏击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计谋之人并不算多。 “太宗皇帝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若是再不除掉李建成和李元吉,自己必定会被这两个兄弟害死。只是眼看着手下这些重要人物迟疑不决,他心急如焚,又害怕强迫众人随他去击杀李建成和李元吉,反倒将众人逼反,是以心中焦急,却又想不出主意。 “便在此时,尉迟恭站了出来,对众人大声说道,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旦得势,绝对不会放过各位!眼下咱们不是为了帮助秦王保全性命,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要李建成和李元吉活着,咱们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谁不想去干这件大事,不妨站出来说说道理。 “众人看到尉迟恭杀气腾腾的模样,心中都是悚然一惊,暗想能不能在玄武门外截杀李建成和李元吉,眼下殊未可知。不过我若是稍有犹豫,被尉迟恭看了出来,只怕他立时便会将我杀掉。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可不能得罪了这个杀星。众人畏惧尉迟恭武艺高强,虽然不少人心中犹豫不决,却也无人敢出言反对。太宗皇帝大见此情形心中大喜,连连夸赞尉迟恭想得周到,乃是柱石之臣。将来若是能够成就大事,必定册封尉迟恭为大将军。” (本章完) 第3266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67章 第3267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慕容丹砚忍不住拍手叫好,口中说道:“尉迟恭不愧是一员猛将,嫉恶如仇,将李元吉这个奸贼杀死。惟大英雄能本色,尉迟恭称得上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厉秋风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暗想唐太宗李世民素有明君之名,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帝。不过他发动玄武门之变,亲手射死自己的亲哥哥李建成,又将太子府和齐王府杀了一个鸡犬不留,这等毒辣手段,只怕李建成和李元吉也使不出来。自古帝王之家无情义,李世民也好, 李建成和李元吉也罢, 论起阴险狡诈,大家半斤八两,不分高下。至于尉迟恭,此人确实是一员猛将,不过他下手狠毒,骄傲自大,算不上是大英雄。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叹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太宗皇帝带着秦王府众人在玄武门外与太子府和齐王府的卫士激战,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斗了一个旗鼓相当。而在玄武门的城墙上,忠于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的兵将与被太宗皇帝买通的兵将也混战在了一起。只听得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成了修罗战场,到处都是人头和残缺不全的肢体。 “尉迟恭翻身上马,左手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高高举起,纵马在玄武门外来回驰骋,口中大声叫道,李建成和李元吉这两个奸贼已经伏诛!尔等放下兵器投降, 秦王仁义为怀,必定能够饶了尔等的性命。若是还有人胆敢抗拒天兵,便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尔等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难道父母妻儿的命也不要了吗?! “太子府和齐王府的卫士看到尉迟恭手中高举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一个个大惊失色,登时斗志全失,纷纷四散逃走。城墙上那些忠于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兵将也一哄而散,其中便有猛将薛万彻。被太宗皇帝收买的玄武门守将打开城门,尉迟恭纵马冲入皇宫,一直冲到正在后花园湖中泛舟的高祖皇帝面前,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掷在皇帝面前,大声说道,太子和齐王谋反,已被秦王领兵敉平。眼下平叛将士就在玄武门外,请皇上下诏,捉拿废太子和李元吉余党,奖赏平叛有功将士。 “尉迟恭粗中有细,这番话说得甚是巧妙。他知道太子李建成在朝中经营多年, 党羽甚多。齐王李元吉阴险狡诈, 暗地里收买了许多大臣为他效力。眼下虽然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死去, 但是一旦有两人的死党振臂一挥,秦王府寡不敌众,极是凶险。而且高祖皇帝一向喜爱李建成,若是他伤心二子被杀,起了为李建成和李元吉报仇的念头,只怕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是以尉迟恭冲到高祖皇帝面前虚张声势,故意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脑袋吓唬高祖皇帝,使得他不敢妄自行事。 “高祖皇帝眼睁睁地看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被尉迟恭掷在自己面前,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尉迟恭见高祖皇帝不肯说话,心中焦急,暗想若是皇帝不站出来说话,待到长安城内外的羽林军得到消息,杀奔皇宫来勤王,咱们杀掉太子和齐王,于道义上来说名不正言不顺,只怕羽林军会大举围攻秦王府。到了那时,秦王府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念及此处,尉迟恭双眼圆睁,催促高祖皇帝尽快到玄武门上宣读圣旨,勒令太子府和齐王府卫士投降,奖赏参与平叛的秦王及其手下将士。 “高祖皇帝心中惊恐,双眼紧盯着滚落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的头颅,嘴角抽搐,一直没有说话。陪在他身边的大臣裴寂极是聪明,知道尉迟恭如此催促高祖皇帝到玄武门上露面,是因为秦王府虽然斩杀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但是只要皇帝不承认秦王此举是奉旨行事,秦王府众人的行径与叛乱无异。一旦城内城外的官军赶到皇宫来勤王,秦王府非得全军覆没不可。秦王派了尉迟恭这个杀神闯入皇宫,无疑是威胁皇帝,若是皇帝不肯到玄武门上宣读圣旨,坐实了太子和齐王谋反的罪名,尉迟恭必定会下手害了皇帝的性命,再伪造一份圣旨,只说皇帝被太子和齐王害死,由秦王继承大统,大臣和百姓自然不会怀疑。 “念及此处,裴寂急忙对高祖皇帝说道,太子无德,齐王暴戾,二贼早有不臣之心。陛下洞察二贼之奸谋,早有废了太子,改立秦王为太子的打算。今日二贼图谋不轨,率兵攻打皇宫,妄想杀害陛下,篡夺皇位。多亏秦王听到消息之后,率领秦王府的忠义之士赶来勤王,斩杀二贼,护得陛下周全。臣以为陛下若是能够登上玄武门,斥责叛逆,赏赐有功之臣,必能昭显忠义,得万民之欢心。 “裴寂一边说话,一边向高祖皇帝连使眼色。高祖皇帝此时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恐,听裴寂说话,知道他是劝说自己不要想着为李建成和李元吉报仇,须得想法子安抚住秦王李世民及其手下,否则尉迟恭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念及此处,高祖皇帝只得强打精神,在裴寂和尉迟恭的陪同之下登上玄武门,向赶到玄武门外的大臣、羽林军、秦王府诸人和百姓等宣读旨意,声称废太子李建成和废齐王李元吉率兵反叛,攻打玄武门,想要刺王杀驾。所幸秦王洞悉了二贼的奸谋,率领秦王府的忠义之士赶来勤王,杀掉废太子和废齐王,护得皇宫周全。自今日起,册立秦王李世民为太子,朝廷大小事情,须得先禀报太子,再禀报皇帝。 “高祖皇帝说完之后,秦王府众人欢喜若狂,但是朝廷大臣和羽林军统兵将领却是心怀疑虑,以为太子李建成甚得皇帝欢心,平日里父贤子孝,极是和谐,皇位必定归李建成所有。除非李建成失心疯了,否则他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太子不做,竟然与齐王图谋造反,篡夺皇位?” (本章完) 第3268章 第3268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虽然有人心中惊疑不定,不过太子府和齐王府大势已去,那些大臣和将军都不是傻子,知道此时若是稍有不满, 被杀红了眼睛的秦王府诸人察觉,必定是大祸临头。是以高祖皇帝说完之后,玄武门城上城下一阵欢呼,更有一些见风使舵的奸诈小人抢着挤到太宗皇帝马前,纷纷跪倒磕头,向太宗皇帝道贺。 “太宗皇帝能够斩杀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高祖皇帝册封他为太子, 最后将皇位禅让给他, 最大的功臣便是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出谋划策者,长孙无忌也,而为他冲锋陷阵,杀人立威的先锋便是尉迟恭。后来太宗皇帝建造凌烟阁,上面悬挂着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排在第一位的是长孙无忌,而在武将之中,李孝恭身为皇族,排名第一不足为奇,在他后面的武将便是尉迟恭,排在第七位。以战功而论,尉迟恭在大唐开国诸将之中名声不显,远不及李靖等人,比之秦琼也是颇有不如,但是他在玄武门之变中大放光彩,得到太宗皇帝的赏识,从此得到太宗皇帝的宠信。杨国忠说太子李亨将郭子仪、李光弼比作他的尉迟敬德,自然是以太宗皇帝自居。如此一来, 李隆基成了高祖皇帝李渊,若是前往朔方,大局必定被太子李亨掌控。到了那时,只怕李隆基只能学着高祖皇帝的模样,将皇位禅让给李亨。” 厉秋风和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心下均想,这人说话真是啰嗦。方才他只想说杨国忠弄权,结果岔开了话头,啰啰嗦嗦又说了大半天。不晓得此人将事情说清楚,还要讲上几个时辰。 二人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隆基听杨国忠如此一说,心中悚然一惊,摇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朔方咱们是不能去了。杨国忠闻言大喜,叩首说道,陛下圣明。臣以为蜀中地势险峻,兵甲充足, 陛下不妨移驾成都, 封闭剑阁以自守。到时陛下坐镇蜀中, 调动天下兵马勤王,待到大军云集于关中,如同瓮中捉鳖,安贼必定束手就缚,天下可定。 “杨国忠这个奸贼之所以如此行事,那是因为他与太子李亨素来不和,生怕到了朔方之后,到了太子的地盘,不免被太子所害。而杨国忠的死党鲜于仲通出任剑南节度使,在蜀中经营多年,杨国忠自己还曾遥领过剑南节度使,是以蜀中是杨国忠的地盘。若是李隆基移驾蜀中,必定落入杨国忠的掌控之中。到了那时,杨国忠犹如三国时的曹操,而李隆基则变成了汉献帝,杨国忠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待到时机成熟,他大可以纂唐自立,登基坐殿。李隆基日防夜防,却没有料到身边就藏着一个古今少有的大奸臣。听了杨国忠的主意之后,他心中大喜,立时要杨国忠筹划如何逃往蜀中。 “杨国忠奸诈之极,回到府中之后,立即将自己的亲信死党召集到了一处,让他们召集亲信,尽快护送皇帝离开京城。至于皇室诸王,除了太子和几位平庸无能的亲王之外,其他人全都丢在长安城不必理会。至于朝廷大臣,只带上杨国忠的党羽,其余的官吏任其自生自灭。 “杨国忠这个主意狠毒到了极处。带上太子李亨,是担心他逃往朔方坏了自己的大事。将太子留在身边,于逃亡途中害了他的性命并非难事。就算途中无法杀他,到了蜀中之后,太子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而寿王李瑁等几个碌碌无为的王爷带在身边没有什么害处,李隆基也不会疑心自己另有他图。不过那些才能出众的亲王可不能带走,否则到了蜀中之后与自己为难,不免惹出麻烦。将这些人留在长安城,叛军攻破城池之后,必定会将他们全部杀掉。如此一来,自己借刀杀人,李隆基不会怀疑自己,官吏和百姓也不会对自己口出怨言。至于那些被抛弃在长安城的朝廷官员,都是杨国忠的政敌,将他们留在长安城,让叛军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不劳杨国忠动手,既省了许多力气,也不会坏了杨国忠的名声。 “次日一早,在宰相杨国忠和羽林军大将陈玄礼的护送之下,李隆基逃出了长安城,直奔蜀中而去。这个昏庸无道的皇帝只顾着自己逃命,顾不得带上自己的儿孙,但是百忙之中还想着杨家姐妹,可以说是卑鄙无耻到了极处。李隆基等人逃走之后,那些被抛弃的皇子皇孙和皇帝嫔妃们才知道情形不妙,只是这些人一向锦衣玉食惯了,仓促之间不晓得如何避祸,而长安城中的地痞无赖和败兵知道皇帝已经逃走,立时作起乱来。可怜李家的皇子皇孙们失了羽林军和官兵的庇护,不是被家中的恶仆打死打伤,便是被地痞无赖、市井流氓杀死。有些人侥幸没有被杀,正打算逃出城去,叛军已经冲入城池,将他们尽数抓住,送到洛阳,交给安禄山处置。 “当初李隆基宠信安禄山之时,将宗室之女荣义郡主嫁给了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忠,并且在长安城为安庆忠建造了驸马府,让安庆忠夫妇居住在府中。待到安禄山反叛之后,李隆基斩杀了安庆忠。是以安禄山看到被押送到洛阳的李氏皇子皇孙,想到惨死在长安的长子安庆忠,当真是愤怒欲狂,下令将这些皇族宗室尽数凌迟处死,以报安庆忠被杀之仇。可叹这些锦衣玉食的皇子皇孙,因为李隆基这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想来做了幽冥地狱的鬼魂,也不肯放过李隆基这个昏君!” 李宗扬说到这里,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他面孔扭曲,目露凶光,神情甚是恐怖。厉秋风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一动,暗想此人提到唐高祖和唐太宗之时,语气颇为尊敬,但是每当提到唐玄宗,必定直呼他的名字,鄙视之意一览无余,似乎与李隆基有着血海深仇一般。他既然姓李,又对李唐旧事颇为熟悉,难道此人是李氏皇族子弟,先祖在安史之乱中遭遇不幸不成? (本章完) 第3269章 第3269章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李隆基一伙人逃出了长安城,直向西方奔去。虽然李隆基急着逃命,但是带着杨家姐妹等人,一路走得并不快。护送李隆基一伙人的大将军陈玄礼心中焦急,知道叛军攻破长安城之后, 必定会尾随而至,若是只带着羽林军护送李隆基和太子等人,只须日夜兼程赶路即可。但是杨家姐妹养尊处优惯了,坐在车中还嫌颠簸,而且每人身边还带了数十名宫女伺候,带着这些女人走得更加慢了。是以陈玄礼忧心如焚, 数次奏请李隆基,请求将杨家姐妹另行遣人护送至蜀中,由他带领羽林军保护李隆基先行,以免被叛军追上,遭遇不幸。 “李隆基虽然心中恐惧,不过他以为有几千名羽林军精锐护送,足以保护自己和杨家姐妹。而且他接到军报,知道叛军攻入长安城之后,正在大肆抢夺金银财宝和布帛女子,人人都想着发一笔横财,无心向西追杀,是以他不想丢弃杨家姐妹,每次陈玄礼前来商议如何尽快逃走,都被李隆基喝斥责备。 “陈玄礼没有法子,只得怏怏退出。其时杨国忠权势滔天,虽然是在逃难的路上,他仍然作威作福。一旦有不遂心的事情,立时严责手下的官吏和军士。而且因为仓促逃出京城,随身携带的粮草不足, 羽林军的将士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但是杨国忠和杨家姐妹仍然吃着精美的三餐。如此一来,羽林军的将士们气愤之极,军心已然动摇。”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自从李隆基一伙人逃出长安城之后,其实就有很多人在筹划阴谋。这些人各有所图,又彼此忌惮,恨不能一刀将对方捅死,但是明面上却是恭谨有礼。这些玩弄阴谋的有皇亲国戚,有朝廷重臣,有寻常军士,也有布衣百姓。当这伙人逃到马嵬坡之时,先是太子李亨等人落在了后面二三十里处,紧接着又有许多百姓拦住了李隆基等人的去路,恳请李隆基不要丢弃百姓,应当召集各路兵马勤王。而跟随李隆基逃难的西域各国的使者吵闹着没有东西吃,与大内侍卫动起手来。小小的马嵬坡,登时变得喧闹无比。 “不晓得是哪一方先动手, 那些西域胡人与侍卫砍杀起来,各有死伤。紧接着羽林军也卷入了混战,乱军之中有人大声叫道,杨国忠这个奸贼勾结胡人作乱,想要害死皇上。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传遍了整个马嵬坡。杨国忠在朝廷呼风唤雨,害死许多忠臣良将,羽林军中有许多将士对他早已心怀不满。自从逃出长安城之后,杨国忠仍然作威作福,不只鞭打羽林军士,甚至还因为小事斩杀了几名羽林军士。是以听到传言之后,羽林军登时鼓噪起来,纷纷嚷着要找杨国忠理论。 “合当杨国忠该死,一伙羽林军士正在鼓噪之时,杨国忠恰好骑马路过,见羽林军士吵吵嚷嚷,他心中大怒,指着羽林军士破口大骂。众军士虽然痛恨杨国忠作威作福,但是杨国忠毕竟是大唐宰相,众人敢怒不敢言,一时之间无人发难。杨国忠见此情形,心中越发得意,又说了许多侮辱羽林军士的混账话。就在杨国忠打算拨转马头离开之时,突然有一支羽箭飞了过来,正中他的哽嗓咽喉。 “这一箭来势劲急,自杨国中喉头射入,箭尖从他后颈突出。杨国忠哼也没哼一声,身子晃了晃,便从马上摔落到地上。众军士见此情形,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便在此时,一名军士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对众人大声说道,杨国忠卑鄙无耻,欺上瞒下,乃是这次大祸的首恶。眼下他又与胡人勾结,想要杀害皇上,咱们岂能容他?!今日咱们替天行道,杀掉这个元凶祸首,为被这个奸贼害死的兄弟们报仇! “这名军士说完之后,拔出刀向着倒在地上的杨国忠胡乱砍去。众羽林军士早就对杨国忠恨之入骨,只是在杨国忠积威之下不敢有所异动,此时看到有人对杨国忠下手,众军士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纷纷举着兵器抢上前去,将杨国忠剁成了肉酱。 “众军士杀掉杨国忠之后,又有人跳了出来大声说道,杨国忠这个奸贼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姐妹仍然活着。这几个狐狸精迷惑皇上,害死了许多忠臣,若是不将她们除掉,她们必定会向皇上进谗言害死咱们。既然咱们已经杀掉了杨国忠这个奸贼,索性将杨家姐妹也尽数除掉,以除后患。 “众军士将杨国忠剁成肉酱之后,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听那名军士如此煽动,人人心下均想,杨国忠原本是一个卑鄙无耳的无赖,最后能够当上大唐宰相,便是因为杨贵妃受到皇帝宠爱。咱们今日杀死杨国忠,杨家姐妹岂能与咱们甘休?她们若是向皇帝进谗言,咱们都是犯了死罪,非得灭九族不可!念及此处,众军士登时鼓噪起来,大喊着要将杨家姐妹尽数杀死,斩草除根。 “这伙羽林军士闹将起来之后,派人与其他几队羽林军勾结。当晚几千名羽林军士聚集到了一处,叫嚷着要杀光杨家姐妹。陈玄礼等几位统兵大将见手下的军士已经不听调遣,若是强行镇压,非得被众军士剁成肉酱不可。是以他们不敢与众军士相抗,被众军士簇拥着前往李隆基的下榻之处。 “羽林军士将李隆基的居处团团围住,先将住在别室中的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拖了出来乱刀砍死,随即大声鼓噪,要李隆基将杨贵妃交出来。李隆基已经接到高力士派在羽林军中的眼线密报,知道杨国忠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他还以为杨国忠是忠臣,想要派人去将作乱的羽林军士杀掉几人,将叛乱弹压下去,高力士急忙将他拦住,说是几千名羽林军群情激愤,若是派人前去斩杀羽林军士,只怕杀不了作乱的军士,派去的使者也非得被乱刃分尸不可。眼下情势危急,须得安抚住羽林军,不可再行杀人。” (本章完) 第3270章 第3270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李隆基虽然做了几十年皇帝,但是从来没有率领大军出征,不晓得兵危战祸何等可怕,还以为仗着自己是皇帝, 可以让手下的将士俯首帖耳,不敢有丝毫反抗。高力士做过监军,知道军士一旦作乱,主帅处境极其危险,是以他苦劝李隆基不要激怒羽林军,须得趁这些军士尚未将矛头指向皇帝,想法子将他们好生安抚。 “李隆基见高力士如此胆怯,心中大怒,正要出言斥责, 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几名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李隆基见这几名太监都是高力士的手下,未经通禀竟然闯了进来,心中越发恼怒,伸手抢过一名卫士手中的宝剑,当场将一名太监刺死。剩下的几名太监眼看着同伴死在皇帝手中,这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闯进皇帝的居处,已经犯了死罪,吓得急忙跪在地上,乞求李隆基饶了自己的性命。 “高力士在后宫当差几十年,见惯了皇子、官吏、妃嫔等人的勾心斗角,见李隆基不分青红皂白杀掉了一名太监,心中雪亮,知道自己苦劝他不要激怒羽林军士,已然逆了龙鳞。这几名太监都是自己的亲信,李隆基挥剑杀人,明面上是惩罚这几名太监胡乱闯了进来, 其实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违拗皇帝的命令。若是换作平日,高力士在李隆基面前唯唯诺诺,绝对不敢有丝毫不顺从,只是值此危急关头,他只能实话实说,是以眼看着李隆基刺死一名太监之后,又要将其他几名太监斩杀,高力士急忙挡在李隆基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只说眼下情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这几名太监虽然擅闯皇帝居处,犯了死罪,不过他们也是忠心护主,情有可原,求皇帝饶了他们的性命。 “李隆基斩杀太监,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 迁怒于高力士罢了。此时看到高力士和几名太监浑身颤抖跪在自己面前求饶, 李隆基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不少,冷笑了几声,喝问几名太监慌慌张张跑来作什么。几名太监见李隆基不似方才那般气恼,这才略略放心,为首那名太监颤声说道,禀告陛下,方才乱兵将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拖到院外,喝问了几句,便将她们尽数杀死。三位夫人的人头已经被乱兵悬挂在院子外面的一棵大树上,尸体践踏得不成模样。奴婢们想要将几位夫人的尸体抢回来,可是乱兵势大,将奴婢们赶了回来。那些乱兵已经杀红了眼,吵嚷着要冲进来杀掉贵妃娘娘。好在陈大将军堵住门口苦苦相劝,乱兵才没有冲进院子。不过奴婢们看到乱兵势大,只怕陈大将军也弹压不住,这才急着赶来向陛下禀报。情急之下忘了规矩,还请陛下饶恕奴婢们的死罪。 “方才李隆基听高力士禀报,知道杨国忠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虽然心中惊愕,但是并不十分伤心。直到听说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被乱兵残杀,他心中大痛,颤声说道,三位夫人有何罪过,那些奸贼为什么要将她们残杀?! “几名太监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都不敢说话。高力士见此情形,急忙抢着说道,皇上,眼下情势危急,军中谣言四起,羽林军士杀红了眼,已经不可理喻。皇上不必与他们多讲道理,还是想法子将他们安抚住,否则他们作起乱来,只怕、只怕…… “高力士话还没有说完,李隆基勃然大怒,大声吼道,这些奸贼已经作乱,朕想安抚,又能安抚得住吗?!高力士见李隆基暴怒,想要说话却又不敢,正不知道如何应付之时,大将军陈玄礼到了门外,跪在门口求见李隆基。李隆基将陈玄礼召入屋内,不等陈玄礼说话,劈头盖脸大骂了他一通。陈玄礼被李隆基骂得胀红了面孔,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高力士知道陈玄礼在羽林军中威望极高,众将士对他极是信服。眼下乱兵不敢冲入院子,多亏陈玄礼全力安抚。李隆基如此责骂陈玄礼,一旦此人反了,自己和李隆基必定被乱兵砍成肉酱。念及此处,高力士急忙爬到李隆基面前,为陈玄礼苦苦求情。其时李隆基已是恼怒欲狂,将羽林军士作乱的罪责全都推在陈玄礼身上,更让他心痛的是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被乱军所杀,自己再也无法与三位美人淫乐,这份恼怒可比杨国忠被杀大得多了。是以他打算将陈玄礼杀掉,震慑作乱的羽林军。 “陈玄礼是带兵将军,跪在李隆基面前,眼看着李隆基手中拎着宝剑,剑锋上兀自有许多鲜血,心中一凛,知道李隆基已经动了杀心。他方才在院外苦劝羽林军士不得冒犯皇帝,否则全家性命不保。众军士大声叫嚷,说什么已经杀掉了当朝宰相杨国忠,又将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三位美人杀死,已经犯了死罪。若是皇帝不饶恕众人的罪过,索性将皇帝也杀掉,然后大伙一起投奔安禄山。陈玄礼闻言大惊,不过他知道此时正是群情激愤之时,若是自己与众军士相抗,非得被乱兵砍成肉酱不可。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急忙对众军士说道,各位兄弟都是忠义之士,杀掉杨国忠和三位夫人并非有意作乱,而是痛恨这几人迷惑皇上,耽误了国家大事。皇上若是知道兄弟们如此忠心护主,不只不会责罚各位,还会重赏大家。请各位兄弟少安毋躁,我去见过皇上,将此事说给皇上知道。 “羽林军士一向对陈玄礼甚是敬服,听他如此一说,心中都觉得甚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陈玄礼正要去见李隆基,一名军士头目大声说道,咱们杀掉了杨国忠和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已经得罪了杨家。可是杨贵妃还活着,眼下就陪在皇上身边。皇上素来宠爱杨贵妃,若是她想为杨国忠等人报仇,在皇上面前说咱们的坏话,咱们非得被灭族不可。是以请大将军拜见皇上之时,恳请皇上杀掉杨贵妃,免得寒了将士们的一片忠心!” (本章完) 第3271章 第3271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哼了一声,口中说道:“这些人婆婆妈妈,好生无趣。若是换作我,早就冲入院子,将李隆基和杨贵妃拖出来杀掉, 一了百了,岂不甚好?” 李宗扬不去理她,自顾自地说道:“陈玄礼听那名军士说完之后,连连点头,口中说道,这位兄弟说得甚是!我去拜见皇帝,自然会向皇上禀报此事,各位兄弟放心便是。众军士见陈玄礼满口答应,这才不再鼓噪, 眼看着陈玄礼走入院子,心中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只是陈玄礼没有想到李隆基将自己召入屋内,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而且右手拎着长剑,双眼目露凶光,知道李隆基已经起了杀心,想要将自己杀死,以震慑羽林军士,心中不由后悔不迭,暗想皇上如此昏庸,不如早听太子之言,杀掉杨国忠和杨家姐妹,扶助太子登基做皇帝。” 李宗扬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太子李亨看似懦弱,其实是一个极有城府之人。他被李隆基立为太子之后,一直小心翼翼, 不敢露出丝毫得意之色,那是因为他知道李隆基凶残霸道,对于意图染指皇位之人,一向不留情面。先前废太子李瑛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被李隆基所杀,固然是因为武惠妃从中捣鬼,构陷三人。不过若不是李隆基猜忌李瑛急于做皇帝,勾结鄂、光二王作乱,危及自己的皇位,却也不会下此毒手。他册封自己做太子,无异于将自己放在炉火上烘烤,若有丝毫马虎,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是以李亨平日里极为谨慎,李隆基不说话,他绝对不敢说话,只是躲在李隆基身后,小心翼翼地服侍李隆基。平日里若是有大臣求见,李亨绝对不会接见,事后还要把事情详细禀报给李隆基。如此一来,李隆基对李亨颇为放心,并未刻意打压他。 “只是李亨明面上对李隆基极是恭顺,暗地里却在蓄养死士, 以防有朝一日李隆基又要废太子,对他下毒手。李亨知道李隆基能够斗败武三思、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厉害人物,高力士和陈玄力出力最多。高力士是李隆基的死党,又是一个死太监,李亨知道无法说动他为自己效力,而陈玄礼手握兵权,统率羽林军拱卫皇宫大内,一旦有变,若是没有陈玄礼帮忙,自己非败不可。是以李亨平日里对陈玄礼甚是尊重,但又不刻意讨好,以免引起李隆基猜忌。直到安禄山造反,叛军攻破潼关,李亨这才请了一位陈玄礼的老朋友作说客,暗示陈玄礼大唐已到了生死关头,若是不除掉杨国忠、杨贵妃等人,即便皇帝逃出了长安,没有落在安禄山手中,朝廷也只能是名存实亡。不是被安禄山夺去天下,便是被杨国忠篡夺皇位。 “陈玄礼知道眼下情势危急,若是跟随李隆基逃到蜀中,自己和皇帝都会落入杨国忠的掌控之中。此人做了宰相之后,一向野心勃勃,朝廷和地方的许多官吏都是他的死党,又有杨贵妃等杨家姐妹在后宫做内应,已是权势煊天。可是此人仍然不知足,隐然已有效仿董卓、曹操之举。陈玄礼虽然有心提醒李隆基提防杨国忠,可是想到杨贵妃专宠于后宫,自己在李隆基面前说杨国忠的坏话,必定瞒不过杨贵妃。杨贵妃知道此事,杨国忠岂能不知道?一旦得罪了杨国忠,杨家姐妹必定会在李隆基面前进谗言,到了那时,李隆基绝对不会饶过自己。是以陈玄礼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参奏杨国忠,只能隐忍不发。直到安禄山造反,天下大乱,事情已经无法收拾,陈玄礼又起了除掉杨国忠之心。只是他知道要除掉杨国忠,须得将在后宫呼风唤雨的杨家姐妹一并除掉,否则后患无穷。要做成此事,势比登天还难,是以陈玄礼虽然知道李亨的用意,却也不敢轻易答应。但是他不敢得罪李亨,只得告诉李亨请来的说客,眼下时机未到,不能胡乱行事,还请太子暂时忍耐。 “只是陈玄礼没有想到羽林军竟然会突然作乱,杀掉了杨国忠。他隐隐觉得羽林军士之所以闹事,是有人暗地里煽动所致,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陈玄礼又不敢多想。直到他跪在李隆基面前,听他大声责骂自己,而且打算要将自己杀掉,借自己的人头来震慑作乱的羽林军士,心中不由后悔起来,暗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了李亨的主意,将杨国忠和杨贵妃等人尽数杀掉,再逼迫皇帝将皇位礼让给太子,自己这条性命也能保全下来。 “陈玄礼后悔不迭,眼看着李隆基就要挥剑杀人,忽然听到门外脚步之声大起,紧接着又传来数声惨叫,吵嚷之声惊天动地。李隆基只道乱兵冲进院子要将他杀掉,吓得浑身颤抖,哪里还顾得上斩杀陈玄礼,仓皇避入内室去了。高力士见此情形,急忙将陈玄礼扶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皇上已经是方寸大乱,并非要责怪大将军,还望大将军不要心存芥蒂!只要大将军安抚住羽林军士,护得皇上平安,便是大功一件! “陈玄礼死里逃生,已经是汗湿重甲,听高力士说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外,定睛向院子中望去。只见院子中挤满了手执刀枪的羽林军士,地上躺着五六具皇帝身边卫士的尸体,想来羽林军士冲入院子之时,这几名卫士想要阻拦,却被乱军所杀。念及此处,陈玄礼心中暗自庆幸,知道若是羽林军没有冲入院子,自己此时多半已经身首异处了。 “一名羽林军将军看到陈玄礼走了出来,心中大喜,右手将宝剑高高举起,大声说道,大将军出来了!大伙休要鼓噪,听从大将军号令!他说完之后,众军士果然不再吵嚷,无数只眼睛紧紧盯着陈玄礼。陈玄礼站在门口,大声说道,各位兄弟不在院外等候,一窝蜂冲进院子中,一旦惊扰了圣驾,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陈玄礼话音方落,方才说话的那位将军拱手说道,大将军走进院子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兄弟们担心大将军的安危,这才冲了进来。看到大将军安然无恙,大伙都高兴得紧。不晓得皇上是否答允了咱们的请求,还请大将军示下。” (本章完) 第3272章 第3272章 李宗扬说到这里,转头向那具棺材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陈玄礼知道眼下情势危急,自己夹在乱兵和皇帝之间,哪一方都得罪不起。若是自己向乱兵说出实情, 这些军士知道自己压根没有来得及向皇帝求情,势必群情激愤,要么将自己砍成肉酱,再去将皇帝和杨贵妃杀掉,投奔安禄山的叛军。要么裹胁着自己去杀皇帝,再将自己抓住,押送洛阳, 向安禄山请功求赏。自己若是向乱兵胡乱许诺,说皇帝已经答允了羽林军士所请, 这与矫诏无异,犯了谋逆大罪,皇帝势必要杀掉自己。念及此处,他心中犹豫不决,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那名将军见陈玄礼沉吟未答,知道情势不妙,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到了陈玄礼面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大将军,若是再不作决断,只怕咱们都有性命之忧!陈玄礼听这人说话,心中悚然一惊,刹那间心意已决,点了点头,向着院子中的羽林军士大声说道,方才我正在聆听皇上教训, 各位兄弟便冲了进来,皇上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才让我出来瞧瞧。皇上对咱们恩重如山,只是受了奸臣的蒙蔽,不晓得兄弟们的难处。听了我的讲述之后,皇上已经知道了实情,对各位兄弟的行径颇为体谅。只是此事极为重大,须得请几位兄弟一起去见皇上,方能让皇上相信有奸臣捣鬼。是以还请各位兄弟少安毋躁,先退出院子罢。 “众军士听陈玄礼如此一说,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先行退开。便在此时,有人在人群中大声说道,皇上若是知晓咱们的难处,早已下诏安抚大伙,又何必等到大将军去向他解释?多半是他听信了贵妃娘娘的谗言,不肯饶恕咱们的罪过!咱们杀掉了杨国忠这个奸贼,已经将杨家得罪得狠了,贵妃娘娘岂能放过咱们?若是想保住咱们的身家性命, 已经不敢奢望皇上能够下旨饶了咱们。眼下太子殿下就在二三十里外, 率领几千兄弟为咱们断后。太子殿下乃是忠孝之人,平日里对咱们兄弟也是恩重如山,不如咱们请皇上退位做太上皇,将皇位禅让给太子殿下。如此一来,有新皇帝为咱们作主,贵妃娘娘在后宫无法兴风作浪,大伙的身家性命得以保全,岂不是好?! “陈玄礼听这名军士如此说话,心中大惊,急忙定睛向众军士望去,想要看清是何人说话。只是院子中挤满了乱兵,压根看不清楚说话那人是什么模样。只是乱兵们听那人说完之后,纷纷点头称是,有几名性急之人更是挥舞手中的兵器,叫嚷着要太子做皇帝。院子中喧闹声惊天动地,乱兵不断向前逼近。 “陈玄礼见此情形,心中惊恐,暗想一名寻常的羽林军士,如何能说出让皇帝退位,禅让皇位的话来?想来太子府早已在羽林军中安插了死士,值此危急关头,这些死士趁机煽风点火,要众军士逼迫皇帝退位,将皇位禅让给太子李亨。眼下群情激愤,自己绝对不能激起众怒,否则必定被乱兵乱刃分尸。只是如何摆脱眼下的危局,陈玄礼却是没有丝毫主意,眼看着乱兵手执兵器向前逼近,他心中惊骇,无计可施,不由向后退去,离着门口已经不远了。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响,陈玄礼心中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却是高力士从屋子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身穿大红袍子,头戴金色纱冠,左手捧着拂尘,神情甚是肃穆。陈玄礼见高力士如此模样,心中一动,正想说话,高力士抢着说道,陈大将军,皇上有旨,还请大将军约束众军士跪接圣旨。 “陈玄礼听高力士如此一说,急忙拱手称是,转头对众军士大声说道,皇上有旨,各位兄弟跪接圣旨。他说完之后,双手拂开铠甲,率先跪在门口。众军士见陈玄礼跪倒在地,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倔强,只得纷纷跪在地上。片刻之后,院子中的乱兵已经尽数跪倒。 “高力士见陈玄礼和乱兵纷纷跪倒在地上,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到肚子中。他咳嗽了两声,大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奸贼安禄山不思圣恩,蒙蔽百姓,兴兵作乱。羽林将士奋勇杀敌,忠心国事,俱应封赏。杀宰相杨国忠之事,乃是平乱从权之举,不许追究。 “高力士说完之后,众军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片刻之后,有人大声说道,高公公,咱们都是粗人,听不懂这些四六骈文。您老人家只须说一句,皇上是否饶恕了咱们斩杀杨国忠和三位夫人之罪?! “高力士听那人说完之后,微微一笑,口中说道,皇上说了,各位都是忠义之士,斩杀杨国忠是为了保护皇上,不只无罪,反倒有功,自然不会怪罪各位,请各位放心便是。他说到这里,略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眼下杨国忠已经服诛,此间有陈大将军主持大局,必定能够克定艰险,转危为安。还请各位退出院子,由陈大将军号令各军,拱卫皇上中军。明日一早,咱们拔营西行,前往蜀中。 “众军士听高力士说完之后,终于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失措,纷纷叩谢皇帝圣恩,这才爬了起来。便在此时,忽听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皇上饶恕了咱们的罪过,兄弟们感激不尽。只是贵妃娘娘仍然留在皇上身边,她痛恨咱们杀死奸贼杨国忠,必定要向皇帝进谗言,煽动皇上杀掉咱们。是以贵妃娘娘不死,咱们不能心安,请高公公代咱们兄弟禀告皇上,贵妃娘娘与奸相杨国忠同是杨氏一族,平日里多有勾结,若是没有贵妃娘娘迷惑皇上,杨国忠这个奸诈小人又怎么能成为大唐宰相?今日咱们既然斩杀了杨国忠,贵妃娘娘也绝不可留!若是皇上不答允咱们的请求,咱们绝对不会退回营帐!” (本章完) 第3273章 第3273章 慕容丹砚听李宗扬说到这里,双手一拍,笑着说道:“这位军士极是聪明,知道李隆基和高力士饶了众军士的罪过,压根不是出自真心。若是众军士就此退走,以李隆基刻薄的性子, 待到避过此难,非得将众军士尽数杀掉不可。这个昏君如此糊涂,比之杀害岳爷爷的宋高宗赵构也好不到哪里去!” 厉秋风听慕容丹砚说话,暗想羽林军士作乱,明面上看是因为杨国忠嚣张跋扈所致,其实仔细想想,处处都有人故意引逗, 激起众军士的不满,这才让众军士群情激愤, 先后杀掉杨国忠和杨家三位夫人。陈玄礼和高力士都是李隆基的心腹,虽然两人各怀鬼胎,不过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轻易不会叛离李隆基,不会煽动军士反叛,只会安抚众人。可是每当众军士要罢手之时,总有人站出来挑唆,使得众军士对李隆基和杨贵妃更加痛恨。想来挑动众军士与李隆基为难之人,便是太子李亨安插在羽林军中的死士。我在大船上读过通鉴,据书中记载,马嵬坡之变发生之前,李亨借口要率兵断后,率领几千军士离开李隆基的中军大营几十里地驻扎,想来已经怀有二心。他安插在羽林军中的死士挑动军士发难,杀死杨国忠和杨家姐妹,再逼迫李隆基将皇位禅让, 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此人手段如此毒辣,不在李隆基之下。 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李宗扬接着说道:“那人说完之后,原本打算退走的众军士又纷纷停了下来,大声叫嚷着要杀掉杨贵妃。陈玄礼和高力士原本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以将乱兵驱离出去,没想到躲在乱兵中的那人只说了几句话,便让众军士又鼓噪了起来,心中又惊又怒。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非,知道眼下绝对不能惹起众怒,是以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敢与众军士对峙。 “方才李隆基原本打算将陈玄礼杀掉,以震慑乱兵,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手,乱兵已经冲进了院子。李隆基以为乱兵要冲进屋内杀掉自己,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斩杀陈玄礼,仓皇逃入内室。高力士见势不妙, 急忙将陈玄礼扶了起来,对他恩威并施, 要他出面安抚乱兵。待到陈玄礼走出屋子之后,高力士急忙走进内室去见李隆基。只见李隆基和杨贵妃相拥在一处,面如土色,神情惊恐。高力士跪倒磕头,对李隆基说道,启禀皇上,眼下情势危急,万万不可激怒乱兵和陈玄礼。羽林军是皇上的亲军,平日里对皇上极是恭顺,绝对不会轻易叛乱。今晚这场大祸,只怕有人在背后挑唆,若是皇上一意要将乱兵斩杀,势必中了敌人的诡计。是以老奴以为应当安抚乱兵,度过眼前的难关。等到咱们到了蜀中之后,再仔细甄别,斩杀挑唆闹事的奸贼,为宰相大人报仇。 “李隆基先前并不害怕乱兵,只是听到乱兵冲入院子之后连杀数名卫士,这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只在这些乱兵的一念之间,这才害怕起来。此时听高力士说完之后,他心中稍安,颤声说道,你是跟随朕多年的忠臣,须得助朕敉平叛乱,方能不负圣恩。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置,万万不可让乱兵闯了进来。 “高力士听李隆基说完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此时李隆基已经是方寸大乱,听高力士说完之后,便即连连点头,催促高力士快去安抚军士,不要让他们闯进屋子来害了自己的性命。高力士安慰了李隆基几句,便即匆匆走出了屋子,向乱兵说了李隆基的口谕。眼看着乱兵就要离开,没想到又被人挑唆得群情激愤,饶是高力士一向沉稳,此时也有一些仓皇不安。不过他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略一思忖,便即静下心来,口中说道,各位担心之事,我一定禀报给皇上,请各位放心便是。这座院落并不大,各位挤在院子中,只怕惊扰了圣驾,是以还请各位暂时退出院子,待我将各位所请之事禀报给皇上,由皇上决断之后,再来告知各位。 “高力士说到这里,转头对陈玄礼说道,陈大将军是羽林军的统帅,这些忠义之士对陈大将军敬若神明,还请大将军带领将士们退出院子,容我前去禀报皇上。陈玄礼听高力士如此一说,巴不得不去拜见李隆基,是以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就有劳高公公了。 “陈玄礼说完之后,便即劝说乱兵退出了院子。众军士虽然心中不安,只是这座院落并不算大,只要众军士退出院子之后,将院落团团围住,却也不怕杨贵妃趁乱逃走。是以陈玄礼劝说乱兵退走,众军士无人反抗,跟随陈玄礼走出了院子。 “高力士回到内室之后,虽然看到杨贵妃在李隆基身边侍候,还是将乱兵要李隆基杀死杨贵妃之事说了出来。杨贵妃闻言大惊,跪在李隆基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李隆基不要杀死自己。李隆基爱煞了杨贵妃,只是他知道乱兵杀死杨国忠和三位夫人之后,与杨家已经是势不两立。若是自己不将杨贵妃杀掉,乱兵不能心安,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到了那时,自己势必会被乱兵杀死,大唐至此绝矣。是以杨贵妃虽然苦苦哀求,李隆基还是硬起心肠,吩咐太监取来三尺白绫,赐杨贵妃自尽。 “杨贵妃没有想到李隆基如此绝情,初时还苦苦相求,眼看着李隆基背转了身子,压根不理会自己,知道今日自己难逃一死,登时又露出了本性,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李隆基破口大骂,指责李隆基卑鄙无耻,狠毒残忍,贪淫好色,悖逆人伦。李隆基一向以为杨贵妃对自己恭顺无比,没有想到杨贵妃平日里对自己曲意奉承,只不过是畏惧自己的权势罢了,其实对自己颇为厌恶。是以听杨贵妃骂得狠毒,李隆基勃然大怒,喝令高力士将杨贵妃拖到偏房,逼迫她悬梁自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