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小青梅作且娇》 第1章 归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思帝乡》 ** 春雨潇潇,夜雾渺渺,满目皆是茫茫若虚幻之境。 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外,一辆牛车缓缓行来,檐角鸾铃随行轻响。此车车厢体积之宽广,是门第高华的人士才能享有的规格。 然近日城中不甚太平,守城士兵拦下来车,查阅过户籍文书后,还要求车厢内的人下车,以便彻底查验。 城门查验向来只需验查文书即可,车中婢女当即便觉对方是在刻意为难,打开车厢门,欲与士兵们争辩,却被一句“配合便是”的温婉之声阻挠下来。 须臾,从车上下来一位青衣貌美婢女,撑伞立于车旁,一女子随之迤迤然行出车厢。 她着一身浅青上衫、亮橘齐胸襦裙,臂间纱帛飘扬,身前素带垂地,额心点三瓣花花钿,梳飞仙髻,乌发之间繁花珠钗以佩,额侧左右一对雀鸟衔珠步摇轻轻晃着,玉白南珠返照烛火之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面上,她妆容精致,神情娴雅。 此人柔中含俏,清中带艳,似一簇冶艳的凌霄花。 在场士兵皆为之大为惊艳。 诸人怔忪中,女子提裙下车。 雨声沙沙,周遭一片嘈杂,她不受环境影响丝毫,神态安然立在伞下,面向士兵中的将领装扮者,温声软语道:“家母有疾在身,实在不便下车,舍弟、舍妹当下又正熟睡,盼郎君予以通融。若是非查验不可,还请移步亲至车厢。” 女子话毕后迟迟未有回应,士兵们皆齐刷刷盯着自家娘子看,见状,婢女虚虚一咳,态度和善地问那将领:“可要婢子给郎君开门?” 主仆皆和颜悦色,将领如沐春风,大事化小道:“劳烦掀开窗帘看看。” 车内并无异样,牛车很快就被放了行,在士兵们的注视中,重新归于夜雨里。 车厢中,沈家女沈蓁蓁(音同真)与她的婢女继续着方才中断的事,两人隔着一个小几相对而坐,一人研着磨,一人执笔勾勒着线条。 车厢靠内侧,沈夫人服药后已昏沉睡去,她一左一右两个角落里,睡着一个六岁的小郎君和十岁的小娘子。 牛车起步时的动静略大,小娘子沈霏霏被摇醒。她迷糊着眼,刚开始喊一声“姐”,还没说个甚,她姐便伸手将她身上的羊皮毯刷地往她面上一盖。 沈蓁蓁的声儿轻软,出口的话却与她手上动作一般无情:“闭嘴,继续睡。” 沈霏霏被她长姐丢的羊皮打得脸上生疼,睡意也被闷到消了去。 她揉着眼,窣窣起身,露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嘀咕道:“你怎么又在画画?我们这可是回了长安城啦,往后我们有叔父可以依靠,可以领钱用了,都不用你同锦云姐姐去悄悄卖画了……” 小娘子清秀的眉目一顿,意识到他们的母亲此刻还在跟前,察觉到自己说漏嘴后,惊慌地连忙双手压住小嘴,黑溜溜的眼珠子大睁,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的长姐。 自从六年前沈父病故,沈家大房一脉就没了顶梁柱,姐弟三人与沈夫人全靠二房叔父一脉的关照。而三年前沈夫人的母亲故去,大房一脉尽数回了蒋州奔丧,岂料沈夫人又在当地染了病,身子一蹶不振,一家人不得已留在蒋州,一留便是三年。 朝代更迭,大浪淘沙,一族荣辱在历史长河中变幻莫测。 先帝平定天下后,原是江南名门的沈蓁蓁外祖家周家也遭了没落,她的母舅在当地只作微末小官,若要额外承担沈家几人连带奴仆的日常开支、沈夫人延医问药的费用,甚为艰难。 于是,这三年间,在所携带的积蓄消耗殆尽后,沈蓁蓁动用了好些法子赚钱,以解决困境。 沈氏也是高门士族,士族人素来在乎脸面,某些筹钱的手段无疑是上不得台面的,沈蓁蓁自然会瞒着沈夫人行事。但她也清楚,她母亲虽身弱,心却不盲,察觉其中一二也并不稀奇,不过是顾及颜面,未在她跟前说破罢了。 年幼的沈霏霏只知家中穷困,不知大人心中的复杂弯绕,沈蓁蓁不会朝十岁的孩童多费口舌。 她盯着画纸的目光都不曾移一下,说话的语调轻而坚定:“既然醒了,便起来跟我学一学作画,别的尚且不能教你,画画我还是能教的。不求你如何才华横溢,但琴棋书画也是要会的,不能荒废了。” 又开始说教。 沈霏霏脸上当即没了惶恐,委屈地道:“姐,我对你的手艺真没兴趣啊。” 沈蓁蓁轻飘飘地转眼看她,却是未等她继续说教,沈霏霏便仰身倒在先前的角落,动作之大,当即就在车厢上撞出“砰”的一声。 沈霏霏却浑然不知疼地拉过羊皮毯,极快地盖上脸,闷声道:“我还要睡呢,姐你莫要说了。” 看着两个小娘子斗嘴,婢女锦云好笑地捂嘴笑了声。 自打老爷故去,夫人体弱,沈氏大房一脉全靠沈蓁蓁做主。沈蓁蓁看起来娇柔,做事却是极有毅力,对幼弟幼妹要求很是严格,小郎君知事起便日日被逼着读书,小娘子也很早被要求学会士族娘子们的各门技能。 并非沈蓁蓁刻意要逼迫他们成龙成凤,实在是日子一朝由云端跌落尘泥,她心有不甘,同时也深知依靠旁人接济并非长久之际,要重振大房一脉往前荣光,必须由他们姐弟三人自个长志气。 锦云心中叹一声不易,问沈蓁蓁:“娘子这一回来,可要准备着参加近日的诗社、雅集了?” 诗社、雅集这类活动向来是士族郎君与娘子们展现才华、结交人的活动,沈蓁蓁却拒绝:“暂且不急,先歇息几日。” 久不在长安,当下归来,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是。 再说了,已是三年不见,再见他,更该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跟前。 想到“他”,沈蓁蓁沉静的心变地荡漾起来。 三年前,她情窦初开,不期然收到了堂哥转达的一封情书。而给这书信的不是旁人,就是与沈府比邻而居的萧家郎君,萧衍。 自小同萧衍熟识,她断然未曾料到,这个郎君会对她生出男女情愫,但又不得不承认,郎君朝她表白,话语情深意切、信誓旦旦,她是很激动、很受用的。 初收信时,她心生彷徨,萧衍虽然很得长安城小娘子们喜爱,她们对他竞相追逐,但自小与萧衍熟识,她太清楚,此人并不是外人看来那么霁月清风,私下里缺点斑斑,绝非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一定要有很强的心性才能与他长久相处。 但家境突变,经历颇多,十三岁的小娘子已知晓人世艰辛,提早懂了许多道理。 情深似海,也可能转眼就是瞒天过海。 所谓真心,比不得权势、财物更能长久带给女子安全。 萧世子是要袭一等国公爵位的,既然敢朝她说结红叶之盟的话,她何不把握时机,以此改变自己与家族的命运? 如此思量,沈蓁蓁在临去蒋州前与萧衍修书了一封,接受了他深情款款的示好。 尽管二人目的有差,但书信为媒,情已定下,沈蓁蓁从此心有羁绊。 人在遭遇自个难以克服的艰难困苦时,总渴望能有个强大的外在力量作支撑。沈蓁蓁这个十多岁的小娘子,在蒋州时因生计多次濒临绝境,每每她无助至极时,萧衍那情书上面的一笔一画皆如根根浮木,她在心中牢牢抓住它们,才有了从无尽漩涡中奋力上浮的勇气。 她想,只要熬过去,嫁给爱慕她的郎君,成了萧家的世子夫人,就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砰!” 沈蓁蓁的思绪飘忽间,牛车车厢门被人猛地撞开,睡着的几人被惊醒,坐在车厢最边上的锦云还没来得及惊呼,脖子上就被一把寒剑抵住。 “闭嘴!” 雨夜黑漆漆,牛车前一盏引路灯,背着此灯明明灭灭的光,随一声威胁入耳,只见一黑衣蒙面人鬼魅般极快地挤进来车厢,车厢门瞬间又被他阂上。 他大喘粗气,身子虚脱地靠在车厢壁上,艰难睁眼看向车厢内,顿时怔住片刻——此车内竟有五人之多。 血从黑衣人腰间不断流出,不肖片刻,便染红他近处、沈蓁蓁膝下洁白软和的白狐狸毛毯。 心中惊慌的沈蓁蓁:“……” 恐惧之外她不免心疼:我好友亲自猎来的珍贵皮毛啊,竟被如此糟蹋! 沈蓁蓁又惧又恨地看着不速之客:其眉目被血染得模糊,半张脸都被黑布捂着,看不出相貌,又身负重伤。城门处今夜戒备森严,此人极有可能是被金吾卫搜查的罪犯。 往前类似的经历浮于眼前,看着那反照着车中灯火的长剑,沈蓁蓁后背发凉。 一家老小全在此处,被歹人挟持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即使出手相救,替他暂且隐瞒行踪,运气不好被衙门的人追来发现的话,按律,她私藏罪犯,也属作案同伙。 迅速判断完形势,看那人垂着脑袋闭目深呼吸,沈蓁蓁一只手缓缓摸向砚台,准备趁他不察时,果断地、用力地、毫不留情地朝他砸过去—— 正在这时,对方倏尔开口:“我乃朝廷命官。” 沈蓁蓁动作一顿,默了片刻,状作冷静地问:“郎君的鱼符何在?” 黑衣人收了手中剑,依言从身上摸出一个鱼袋。 沈蓁蓁抓着砚台没动,锦云伸手接过,拉开袋口,拿出一枚铜质鱼符递给她看。大魏此朝鱼符的材质因官阶的高低有不同:三品以上的是金子,五品以上是银质,六品以下是铜质。 沈蓁蓁瞥了眼—— 小官罢了。 但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京城的小官,倒也轻易得罪不得,谁知身后关联的是哪个家族。 沈蓁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亲自将婢女手中的鱼袋系好,还给黑衣人,抱着赶快摆脱这个麻烦的目的,一副礼貌姿态,温声道:“这位郎君,我们此行乃是去亲戚家做客,恐不便带着你随行,然也可先载你一程,不知该送你去何处?” 此车当下距离春明门约四里地,且过了胜业坊后往北行了一里余,即将到达永兴坊与安兴坊路口,只要车不再往东去,无论北上还是西去,都势必会路过他家,放他在任何一个府门皆可。 郎君失血不少,咬了下舌尖,将逐步模糊的意识刺激清明几分,不答反问:“请问娘子,是去谁家?” 沈蓁蓁心中一缩。 她是既不想对方知悉他们一行人的真实身份、真实目的地,又不想被人识破在撒谎,从而惹他恼羞成怒。 谁知他的鱼符是不是偷来的。 沈蓁蓁急中生智,提溜了个该是长安城无人敢惹的人家出来,回道:“永兴坊,萧家。” 郎君忽睁双眼,敏锐看向说话人。 第2章 撒谎 车中寂静无声,气氛诡异。 强打起精神扫视车内一圈,黑衣人,沈蓁蓁口中要去“做客”的萧家最尊贵的少主子,安国公世子萧衍,目光回落在近处的小娘子脸上。 车中灯火映照在她面上,她神态温润柔美。他再上下扫视她通身,面貌、装扮、腰身……腰侧垂挂一枚银香囊,外头镂空的纹样乃是桃花花瓣状。 哦,是她。 几人原是隔壁府中的那家人。 萧衍张了张唇,欲说什么,却见沈蓁蓁眼神不与他相触分毫,是一种警惕、避讳、疏离汇杂的姿态。 此刻沈蓁蓁心中岂止是有这几个情绪汇聚? 再度倒霉地遇到如此遭遇,恐惧感朝四肢百骸蔓延,她只觉自己正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住,脊背发凉,浑身紧绷。 如此沉默中,郎君开了口:“原是萧家亲戚,不知是萧家谁人?” 沈蓁蓁心中觉得此人未免打探地太多,面上不显烦躁,一派柔和地道:“是兰陵的远房表亲。” 萧家本出自兰陵郡,是一脉极庞大的士族,即使历经了几个朝代,当下也仍旧是一流高门,在兰陵的亲戚何其多,她就是胡诌一个,对方也无法去求证。 只可惜她运气不佳,恰是当着当事人的面在攀亲戚。 萧衍看着沈蓁蓁佯作淡定的侧脸,语气带着玩味:“那便劳烦娘子将在下放在萧家……嗯,隔壁的沈府。” “沈府”二字入耳,沈蓁蓁蓦地攥紧双手,移开视线不看他人,慌乱地想:莫非此人与叔父相识。 在她迷惑不解时,只觉得肩头陡然一沉,那郎君再支撑不住,突地倒在她身上。 沈蓁蓁如遭毒蛇终于咬上,“啊”一声尖叫脱口而出,她立刻伸手,将搁在她肩头的脑袋果断地往反方向猛然一推。 只听“砰”一声巨响,那郎君重重地磕在了车厢门上。 众人皆是一惊,而后纷纷关心上沈蓁蓁—— 沈夫人蹙紧眉头问:“蓁儿你可有事?” 沈霏霏不安道:“姐,姐,你肩上沾血了!” 沈约有些怕地:“姐,你往我这坐过来一些……” 锦云这回连忙坐去沈蓁蓁身边,与她挤在一起。 沈蓁蓁抖着手,慌张问:“他死了么?死了么?” 锦云青白着脸去探那人鼻息,随即摇了摇头,“应该是昏迷了。” 沈蓁蓁如释重负,闭目,抚胸,缓了下心绪,睁眼后目露决然,道:“快丢出去。” ** 车轮压过长安城宽阔的永安大道上的青石板,辘辘前行。 一炷香后,牛车到达沈府大门。 沈家奴仆从大门的檐下纷纷进入雨幕中,相迎远道归来的大房主子们。 同一时间,沈府隔壁的安国公府萧府的正门大开,由内阔步行出几位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 “实在不巧,表弟竟不在家中。姑父且留步。” “姑父留步。” “表姑父留步。” “诸位殿下且慢走。“ 一叠声儿的客气话落后,郎君们翻身上马,身后数位华衣带刀侍卫相随。不顾城内道上不能疾驰的规定,他们恣意地策马扬鞭,马蹄溅起地上水珠,扬起瓣瓣落花。 沈蓁蓁闻声回头,不经意间闯入几位郎君的视野中。 骏马驰过,马上一人高声问道:“何家女子貌美如斯?可称仙姿佚貌。” 另一人答:“该是沈家女是也!” 那人再道:“已婚配否?” “不知。” 踏踏马蹄声消失在雨里,安国公萧则望向浓浓黑夜,想及朝中几位皇子间的暗流涌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回身问人:“可有世子的消息?” 他随行侍卫小声道:“密信说是就这两日回。” 安国公点了点头,拧紧的眉头迟迟未松。 ** 又过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府北侧的一个偏僻小门被人敲响。 萧府奴仆开门后,发现一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外,再近一看,发现竟是自家世子!他连忙唤来人相助,合力将萧衍抬回府。闭门之前,该奴仆左右张望,不见任何人的踪迹,他摇了摇头,心生不解:这是谁做好事不留名? 夜阑人静,斜风细雨不歇。 萧衍被奴仆们带回他的“朝云院”,得了消息的安国公连忙前来看望长子,见萧衍转醒,得知无大碍后,才留萧衍安心修养,松开眉头离去。 榻上靠坐的郎君面容俊雅,只可惜此刻衣衫褴褛、面无血色,发丝沾了血又被雨浇淋,散而凌乱,耷在颊侧,略显狼狈。 “朝云院”的一等婢女素霜小心翼翼地替他宽衣净面,看世子白净额上顶着一个红肿大包,她心生愤懑,咬牙切齿道:“世子,您这是被人殴打了啊。竟还专是打在面上这般显眼的地方,实在可恶!” 萧衍抬手摸了下肿痛处,想起迷糊中听得的那句冷漠无比的“丢出去”,心怀一回侥幸,问素霜:“是谁人将我送回来的?” 素霜怔了下,如实道:“倒是没见到是谁人,北门那处的门房只说开门时见你躺在雨地里,便将你扶了回来。” 门房也没给这位婢女说全,彼时萧衍并非是“躺”,而是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大半张脸浸在脏污不堪的小滩雨洼中。 萧衍意味深长地拉长尾调“哦”一声,脸色难看,起身往汤池行去。 她这是真丢了他下车。 呵。 沈蓁蓁,如今是长本事了。 ** 翌日,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歇。 萧衍在一声声有节奏的“砰、砰、砰”声中转醒,经过一夜修养,他已恢复不少精气神,在奴仆伺候下穿戴整齐,起身出屋。 风雨过后,墙角春梅已零零落落,白梨簇簇丛丛,他站在屋门,负手于身后,身形高挑秀雅,一身竹月色上好丝绸窄袖圆领长袍,单边由肩头往下绣仙鹤衔灵芝,两只白锦锻袖、领口处雪白滚边皆与鹤身的白羽交相辉映,衬托出一身超尘脱俗。 院中婢女们见自家世子已恢复成玉容仙姿,不由心生赞慕,只是……若那额头上突兀的红印不在,容姿当是更为勾人眼目。 几人心中可惜时,只见萧衍随意掀眸扫了眼墙角,接着侧头朝向侍卫石柒说了句话,石柒便领命离去了。 萧衍重新回了屋,坐在窗边坐塌上,取了本书来看。 不肖一会,石柒便来回话道:“是沈家有主子从外地回了,当下住在墙东边那方院子里。说是嫌那颗梓树过于高大,遮了阳光,这才命人去砍了的,咱们这处听到的声便是砍树声。” 萧衍慵懒地靠着榻沿,“嗯”了声,而后习惯性地抬手去揉眉心。却不料,陡然碰到了额上那微凸的肿块,惹得他眉宇蹙起。 晨光洒照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上投下两道暗影,使得他的神色愈发晦暗不清。 石柒看着这位一向说话难听的世子面露不悦,想着那个婢女见他时态度极好,解释地也很耐心、很细致,便替人说话道:“他们说顶多就砍这一日,请世子忍一忍。” 萧衍叹息一声:还能怎么着? 他怀着作罢的心思放下手,结果一睁眼,便见石柒双手朝他奉上一个瓷碟,上面放着一个颜色青翠的酥饼。 萧衍语调懒散,话语讽刺:“叫你去斥几句,你倒替人说起好话来了。一个饼,就将你给收买了?可能有点骨气?” 石柒的嘴与他的招式一样反应极快:“倒不只一个,他们给了一整盒。” 萧衍:“……” 萧家大房没有女主子,萧衍之母嘉城长公主已于数年前薨了,萧衍之父安国公膝下有且只有两个郎君。没有女主子,平常的甜点便备得极少,被赏到奴仆们口中吃的自然少上加少。 对石柒这种口味古怪、喜爱甜食的彪汉而言,一墙之隔那厢赠来此物,简直使他久旱逢甘霖。 他双眼明亮无比,朝萧衍再道:“这个是我特意留给世子的,方才我们已经尝过了,这东西当真很好吃!” 萧世子沉静淡定的面孔,在这个侍卫憨厚老实、得一盒饼就如获至宝,且给他一个吃剩的饼却朝他邀功的期待眼神中,微微抽搐了下。 他清咳一声,开时怀疑当初挑人的标准在何处出现了纰漏。 石柒对当下诡异的氛围毫无察觉,却是将手中饼献宝般往他眼下一递,劝道:“世子快尝尝看。” 萧衍身子往后仰,漠然道:“不用。” 石柒用一种“你可真不解风情”的眼神看着萧衍,试探着问:“那……我吃了?” 萧衍尚来不及命他出去,就见石柒脸上横肉动了起来,下一刻,他张开“血盆大口”,将一个饼塞进大半个到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萧衍怀着一种奇特的心情,眼睁睁看着他手下最得力的侍卫,在他跟前喜滋滋地吃东西,还在口中发出“啧”一声满足喟叹,使他不得不对那个酥饼的口感产生出一种联想——那是什么人间绝世美味不成? 而他腹中的辘辘饥肠极为配合,立时“咕”了一声。这声音将萧衍的饥饿感猛然拉出来,使他不可抑制地咽了下口水。 素霜带着一众奴仆端着早膳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自家一向寡欲的世子,盯着侍卫手中半个酥饼,目露艳羡,吞咽口水的模样。 素霜一阵恍惚:“……” 她连忙将手中的各色玉碟呈上去,道:“世子在外多日,该是受苦了,厨房特意做了几样清淡的吃食,您先垫着少许。今日晚些您还要设宴款待沈二郎呢,到时候不知要吃多少酒,世子也莫要空着腹。” 素霜口中的沈二郎,便是与萧府一墙之隔的沈家的二房长子,沈霁。 也是沈蓁蓁的堂兄。 萧家无人不知,全长安城,能称的上与自家世子交好的人不多,除去皇家那几个表哥表弟,也就比邻而居的沈家二郎算得上一个。沈二郎素常在国子学学习,难得回一次府,自家世子是次次都要设宴招待人的。 萧衍斜着眼看婢女,懒洋洋道:“谁要设宴款待他了?‘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我设春宴,乃是要邀请众人赏春,与沈二何干?对了,你去把我的帖子散广一些,我也不能不学无术,也学学别家那些郎君们的才情。” 素霜听到世子这话,一时语塞。 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萧世子是鹤立鸡群的优异? 国子学的外舍生是学三年为限,世子用了两年不到就读完。学院里每月一次私试、每年一次公试,不论是经义还是策论,他就从未得过第二,连几位殿下都被他比了下去。 安国公私下不知多少次斥责他出风头,他只说再不想跟一群人混着学,在一起他们吵得慌,这才忙着考完试的。 旁的人家的郎君那是费尽心机要当国子学上等生的,因为这样能获得免试和入仕为官的绝佳机会,可自家世子倒好,以上等生身份提前从国子学毕了业,却不思上进,不入仕为官,也不参加科考,整日游玩,虚度光阴。 奈何嘉城长公主英年早逝,圣人由着他,安国公素来管不住他,只任他游手好闲。 素霜不懂自家世子这种不明所以的自惭形秽,贴身服侍多年,她只知道,自家世子向来性傲,最是心口不一。 第3章 重逢 遵萧衍的令行事,萧府一场咏春日良辰的诗社性质的春宴广邀众人。 萧世子身份在此,即使手中无权无势,也得长安城内有头有脸人家的郎君与小娘子们簇拥巴结,个个都前来捧场。 萧府大门外车马骈阗时,一墙之隔内的沈府也热闹非凡。 沈蓁蓁如常一大早便起了,先去看望她母亲,再去朝一府主母、她的叔母张氏请了安,回了往前是她祖父母居住,现如今属于她自个的院子,立刻就安排下去,砍伐那棵,将她祖父亲栽的李子树挡地半死的碍眼梓树。 随着年龄越长,她越想念往前与她已故祖父母相处的时日。或许,也不尽是想那些日子,而是想念童年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不识人间艰辛,多好啊! “哗——哗——哗——” 梓树枝枝落地,打断了沈蓁蓁的思绪。 小娘子望着没了树木遮挡的院墙,美眸半眯,得意地挑了下远山般的黛眉:一盒糕点就探出了消息,萧衍竟然还住在往前的那个院子里。 临近早膳时分,沈霁从国子学匆匆赶路回来,沈蓁蓁连忙去了府门口迎接。 沈家在长安城现有两房人。大房以沈蓁蓁之父沈时华、沈夫人周氏,以及膝下一子二女组成。二房以沈蓁蓁叔父沈时秋、沈二夫人张氏、姨娘刘氏,以及下一辈二子一女组成。 沈家原有周氏所出的大郎君,也就是沈蓁蓁的亲兄长,无奈他年少早夭,在沈蓁蓁出生时就已没了。当下整个沈家的小一辈中,以沈霁最为年长。 见沈蓁蓁出现,沈霁从外大步迎上。 此郎君容貌优秀,一身精致淡雅的碧玉石色长衫,眉眼温柔,丰神如玉,气质温文儒雅。 他脚步急切地迈过大门槛,对左右行礼的奴仆一反常态地视而不见,快步走到沈蓁蓁身前,上下一番打量后,眸中蓄了泪,握住沈蓁蓁的手腕,温润的嗓子开口道:“蓁蓁妹妹,总算回来了,在蒋州这几年可好?伯母身子可大好了?还有霏霏妹妹、约弟,可都好?“ 自小被这个堂哥百般呵护,她人生最灰暗的三年因他陪伴而温暖,沈蓁蓁眼中泪光点点,她又想哭又想笑地道:“霁哥哥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哪能回得了。好不好的,你亲自去看看他们便知了嘛。” 沈霁一笑,“倒是我过于着急了,走,边走边说。” 二人说话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由沈蓁蓁身后传来:“哥哥你回来啦!” 见着幼妹朝自个冲过来,沈霁口中温声道“莫跑这般快,小心摔着”,手上连忙放开沈蓁蓁的手腕,张开双臂迎接人。 扑入沈霁怀抱的小娘子名唤沈婳,是沈霁的胞妹,比沈蓁蓁年小一岁,即将及笄。 她是沈家二房唯一的小娘子,沈时秋夫妇极为喜爱女儿,沈霁性子又温和,沈婳自小在父母兄长的宠爱下长大,养成了一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一双乌瞳纯澈见底,逢人也爱展笑。 沈蓁蓁看着堂妹明媚的笑容,摸了下手腕,上头似乎还有沈霁大力擒住时残留的余温。 她什么也没说,面色如常地听着前方叽叽喳喳的交谈,跟着兄妹二人的步伐,行去花厅。 今日沈时秋休沐在家,大房一脉归来,加之沈霁这一回府,沈府便再不复冷清。两房人全聚在一起,互相嘘寒问暖。 沈霁对着跪坐姿势笔直、浅笑嫣然的沈蓁蓁连连点头——堂妹变化很大,面容已彻底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行止姿态也多了许多少女的婀娜,通身体现着优良教养。 观其面色、看她极有品味的穿着,相信过去这些时日,该是如她家书所言那般,在蒋州得了舅父母很好的照料。 沈霁暗中松下一口气,明目温润,露出微笑。 沈家人的寒暄持续了一上午,直到隔壁萧府的奴仆上门第二次催促,沈霁这才带着沈蓁蓁离了花厅,去一府之隔参加萧衍的春宴。 ** 宴席设在萧府桃林内。 青山漫绿,春色无边,红粉花枝摇曳,满园一派旖旎。 沈蓁蓁与沈霁二人甫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焦点。 貌美的小娘子面上笑容和煦轻柔,春日暖阳从桃花树枝间倾照而下,使她泛起一身柔光。 她一身玉白配浅黄衣裙,款式别致;飞仙髻不同寻常,发间几处编发繁复精致,衬托出不流于俗的独特风情。 总之,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皆不大像长安城此处流行的那些,反而很特别、很新潮。 沈蓁蓁如愿以偿看到众人眼中的惊艳,也不枉费她花了数日画图设计,熬夜画了好几副画贩卖,用了大半积蓄在蒋州置办这一身。 她家世没落,原先并未设想会嫁如此凸显的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门楣,然她近水楼台,因这一份邻里优势,教萧衍对她另眼相看,暗生情愫,递来情书。既得郎君爱慕,便是她不同于旁人的优势了。 心中有底气,沈蓁蓁面上就愈发温柔自信地扬起了笑容。 风乍起,纷纷落花坠下,落于她肩头发稍,她衣袂轻飘,臂间轻纱披帛飞扬,她行在粉白花朵缀满枝的树间,太引人注目。 若春绯娇花,似仙娥凡坠。 如此,目光灼灼打量她的郎君们不由目中起了意,而小娘子们却暗中瘪嘴厌弃:这个小娘子如此高调张扬。 沈蓁蓁此时几分得意,幸好与堂哥聊起兴,拖延了时辰晚来。而晚来的优势如此明显,轻而易举就成了众人焦点,简直太符合她想在萧衍跟前一鸣惊人的预期。 众人的交谈声渐渐平静,等沈霁等到百无聊赖的萧衍察觉出气氛不同,放下酒盏,好奇侧身,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 他不由怔了下。 一男一女从花树中行来。 咳。颇……显眼。 四目相接,沈蓁蓁窒了下呼吸,那人正是她想象中的模样——风貌神俊,清致无双。 不知是因想象了三年,当下见着真人后没叫她失望,还是因知晓对方爱慕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欢喜作祟,沈蓁蓁更觉此人在一群郎君中高邈出尘,仿佛他一身就汇聚了此处所有的光,整个人耀眼夺目地紧,教人无法不瞩目过去。 沈蓁蓁的心跳速度陡然急剧上升。 怔了好一会,四周的目光全数落在她身上,萧衍起身朝她走,腰间玉佩相撞出悦耳的声音,她才回过神,屈膝行万福礼,柔声朝他招呼:“萧衍。” 这声呼唤一出,郎君们、小娘子们通通倒吸了一口冷气。且不说有人直呼萧世子名讳,便是男子弱冠之年冠了字后,称呼人时,也以称呼字为礼貌,哪有如此直梆梆叫人名的?这位小娘子是谁?怎能如此大胆? 萧衍同样心底惊了下。 倒不是她这称呼稀奇,而是她这声线,跟昨夜那句冷冷的“丢出去”可当真天差地别。黏地很,腻地很,做作地很。 萧衍径直行到沈蓁蓁与沈霁跟前,俯眼上下扫视沈蓁蓁一通,看了看她腰间那晃晃悠悠的银香囊,又瞧了眼她耳垂底部的红痣,盯视良久,确认昨夜当真没认错人后,才薄唇轻启:“你又是谁?” 认识萧衍的人皆知,此郎君家世优越,身份尊贵,轻易不可攀,当他不朝人施礼,而是冷声问“你是谁”时,其实与“我不认识你,你来我萧府做甚”这样的疏离意思相差无几。 萧衍语气不佳,沈蓁蓁自然听出来了,但她尚来不及凝住脸上得体的微笑,便听身侧一道笑声传来—— “蓁蓁妹妹变化就这么大么?竟连你也没认出来。也是,所谓女大十八变,我们家的小娘子可不是三年前的黄毛丫头了。‘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不怪你认不出,长高了,变美了,就连我今日见到时也甚为恍惚啊。” 春阳暖照,郎君温言细语,夸人的话缓缓道来,使听者如沐春风。 沈蓁蓁觉得自己的堂哥真真是世上最儒雅温和的青年了,浑身都泛着一股让人喜爱的光,除了性子单纯了些,总被人欺骗住。 萧衍瞥了眼好友,看着沈蓁蓁似笑非笑:“哦,是你。” 沈蓁蓁被沈霁方才的话说开怀,不再计较萧衍冷淡的态度。都说本性难移,这人自小起性子如此,她尤记得,就连朝她递来情书前几日,这人也是个冷冷淡淡的表情,她认识他多年,其实也算看习惯了。 沈蓁蓁大度地“嗯”了声。 她今日也看出了萧衍这几年的外在变化,但毕竟是女子,“挺拔不少”、“愈加俊朗”这样的夸赞她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只美目深深地看萧衍,柔声道:“萧衍,你也变了些。” 再是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沈霁也察觉出不礼貌的意思了。 想到堂妹三年不在长安城,他笑着朝沈蓁蓁解释:“萧世子如今已及冠,有字‘青辰’,你可不能再如小时候那般连名带姓地招呼,可以唤他‘萧青辰’,或者你依着我,唤他‘青辰哥哥’。” 萧衍看向眉眼温润的好友,狠狠地在心中摁住上冒的郁气:“青辰哥哥”是她叫的么?她又不是那几个公主表妹,唤他“哥哥”作甚—— “青辰哥哥。” 然沈蓁蓁很会把握时机,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当着众人的面,她就这么娇滴滴、脆响响地一声打断了萧衍的思绪。 萧衍:“……” 第4章 喜悦 沈蓁蓁这一“青辰哥哥”的招呼出口,瞬间点燃了宴席间的气氛。 小娘子们的脸色更难看。 萧世子虽素常对人彬彬有礼,但从不与哪位小娘子关系密切。这倒好,被沈二郎这么一安排,这位久未现身的沈娘子一出现,就如此亲密地喊上了“青辰哥哥”,真难听!真刺耳! 她凭什么? 都是久居长安城的人家,沈家是什么没落情况,她们再清楚不过。 沈家是个工程世家,但比起故去的沈太爷与沈老爷,沈二老爷的官位与能力皆是平平。在京城,遍地都是高官显爵,沈二老爷的五品官实在算不得稀奇。 沈家下一辈中,如今只有在国子学学习的沈二郎有些希望。 但不说每年有约三百名学生从国子学毕业,大魏国当下国力昌盛,人才济济,除国子学外,还有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甚至还有不少私学,个个都是入仕的渠道,还有科考可供选官。沈二郎不过是千万过江之鲤的其中一条,未来前途如何,尚未可知。 说到底,这沈家实际就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就因与萧府比邻而居这一个优势,沈家女刚回长安城,就能利用沈二郎与萧世子的交情,攀了个亲密关系,小娘子们无不忿忿不平,眸中喷火,简直想烧灭这个沈氏女。 被众女恨上的沈蓁蓁却是抿了抿唇,心中涌起隐秘的丝丝甜意。 她虽然有些看不清萧衍幽邃眼目中的情绪,但看他这幅怔住的模样,想必是因为爱慕的女子如此配合地改口,亲昵称呼他,他过于喜悦,被冲昏头脑了罢。 头回这么亲密地称呼郎君,沈蓁蓁也觉得脸上有些燥,她双颊飞红,叫了萧衍后,没等他回应就撇开了脸。 沈霁对女子们的情绪变化一无所觉,提醒沈蓁蓁跟他入座。 沈蓁蓁耳根通红,跟着沈霁移步,落座在主宾席上,挺直腰板,乖巧、矜持地跪坐到沈霁身旁。 萧衍在原地顿了一会,幽凉眼眸跟着沈蓁蓁的移动而转,有些不明白,自己如何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家的“哥哥”。 更有些恍惚,若他没瞎,这个小姑娘方才是对着他目中含情,羞涩地移开眼了罢? 啧,如此古怪。 他通身鸡皮疙瘩都翻了起来。 见他神色不明地牢牢盯着沈蓁蓁,沈霁笑着喊他一声:“青辰啊,快入座罢,我有极好的食物要与大家分享分享。” 沈蓁蓁总觉得“青辰”二字莫名有些熟悉,她好似在哪见过,但想了会没想起来,也不再过多纠结。 她依着沈霁的安排,朝几步远的婢女点了下头。几个婢女得令上前,朝众人行礼后,将手中食盒一一打开,往每个席位上放下一个白瓷碟。 众人看白碟,只见所盛东西不多:一左一右两酥为竹叶形,呈翡翠之色,青翠欲滴;正中央一糕为一花型,内里红粉如鲜,外表白如脂玉,一见就知软糯细腻。 大魏北方人食麦多,南方多食黍、米,这一小碟里,是既有北方口味的“酥”,又有南方口味的“糍”,十分用心。 沈霁面带微笑,朝众人解释:“此二物,一个叫‘翡翠酥’,一个叫‘桃花糍’。” 他仔细介绍起来:“‘翡翠酥’皮薄馅嫩,鲜美不腻。多层皮层香酥,大家可试试看,每一层酥皮都薄如蝉翼、重重叠叠、层次分明。” “这‘桃花糍’是由两层而成。内一层,是用滤掉豆皮制成的豆沙,混合桃花,制成叫‘桃沙臛’的馅料。外一层,是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桃沙臛’被塑出了桃花花形,夹入糍糕内。” 众人对制法显然不感兴趣,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桃花糍”太特别。 在薄薄的呈半透明状的一层糍糕内,内里桃花朦影玲珑,活灵活现,似花非花,与当下周遭千树万树枝头艳丽的真花遥相呼应。 微风送爽,桃林内花香盈鼻,花瓣纷飞,寥寥落于桌案,这“桃花糍”此刻何等应景! 文人墨客们本就喜好这种有情调、有美感的东西,再见眼前这独独一份的绿酥拖红花,便更觉匠心独具。 而这时,沈霁又恰如其分地补充:“这‘桃花糍’是我堂妹亲制亲作,绝无仅有。” 这一下,席间人们不禁低低私语起来。郎君们惊讶于沈娘子的巧思,抬眼看她时,见她白肤飘红,灼若桃瓣,更觉得她貌美。小娘子们心中却更酸更气:这位沈娘子,如此心机。 被众人关注的沈蓁蓁心中自得,纵然贵族女子擅茶擅花擅庖厨者众多,但这个融合精湛雕刻技术的活,她们是不大会的。 沈蓁蓁别的本事不大,但自小养在其祖父母跟前,耳濡目染下,很好地继承了祖父和父亲擅长书画、工艺的特长,书、画、雕、塑、篆、刻无一不会。可惜此朝风气限制,女子的此类才华被视为上不得台面的手艺。 她家境优渥时,也学旁的贵族小娘子们普遍学的琴棋书画、歌舞茶花,可十岁后条件不允许,也就停了学。这才将工艺上的手艺用在了茶点上,有了这“桃花糍”。 迎着众人目光,她矜持一笑,用余光去看隔壁桌那位郎君的动静。 面对至美至有格调的糕点,萧衍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东西,就是今早石柒在他跟前卖力推荐,而后大快朵颐的那个罢? 果不其然,他掀起眸,微微一瞥,便见到侍卫遥遥看着他身前碟子里的糕点吞口水。 萧衍无言地:“……” 一个糕点,至于么? 萧衍心叹侍卫不争气间,身侧传来黏糊糊的声音:“青辰哥哥,你吃一个。” 此话一说,听入耳的小娘子们互视一眼,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萧世子常设宴参宴,宫里宫外见识无数,看得多,吃得多,用得多。 倾慕萧世子的小娘子那么多,什么礼没赠给他过?什么样的糕点没送给他过?他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不屑一顾,这两东西也就看着有些别致罢了,他岂能就因外表而另眼相看? 沈娘子真天真。 沈蓁蓁的婢女锦云与锦香分发完糕点,便提着食盒从宴席间退到外围,站在沈蓁蓁身后待命,站定后,一抬眼便见对面是今早才见过的侍卫。 锦云礼貌地朝他颔了下首。 石柒望着萧衍的糕点吞咽了下后,目光从那小碟子上恋恋不舍地移开,而后怔了一下。因自家世子斜后方,桃花树飞花之下,一腰肢纤细、肤白眼柔的貌美婢女,眉目带笑望着他。 石柒糙脸一红,脑子没想到什么别的,腿脚就本能的动作了起来,朝萧衍方向走了过去。 对自己的食物垂涎欲滴的侍卫突然动了起来,萧衍脑中灵光一闪,挑了下眉,手从酒盏上一移,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抓拿的动作,将那“翡翠酥”握在了手里。 沈蓁蓁眸光一晃,眼睫诧异而颤。 小娘子们:“……”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萧世子一只脂玉般的手拿起一抹翠绿,白与绿互相映衬,何其清新;“翡翠酥”形状若竹叶,与他肩头衣裳绣纹映衬,何其相配。 萧衍姿态优雅雍容,将那做的大小刚好一口的“翡翠酥”放入口中。 几人互相意外地对视一眼:萧世子何时转了性子? 令人更为意外的是,须臾后,更加刺目的一幕随之出现—— 沈蓁蓁手端一只白玉杯,倾身朝萧衍,杯离萧衍俊脸不远时,她眼中秋水盈盈,声音娇娇滴滴:“‘翡翠酥’该配‘碧琼液’,青辰哥哥试试看。” 萧衍被她温软的“青辰哥哥”激地蹙了下眉,侧眼看去,便见容貌已与几年前大不相同的隔壁小姑娘盯着他。 她黑眸噙秋波,娇脸染笑容,一只小手握着酒盏靠近他,如那只他母亲在世时养过的波斯白猫,在人跟前伸出粉白的小爪子,眼珠睁地圆溜溜,乖巧、讨好,喵呜喵呜地,要往人身上黏过来…… 然,他最厌烦逗猫。 助兴的乐声轻缓地在桃花林中飘荡起,萧世子冷冷地扯了下唇。 贴身侍奉世子多年,素霜见惯了这样的讨好,替自家世子解围堪称游刃有余。 看一眼萧衍的面色,素霜便上前一步,伸出手,欲接过沈蓁蓁手中的杯盏,口中配合着解释并拒绝:“我们世子方才已吃了不少酒,晚些还得进宫面圣,实在不能再吃了,以免御前失了仪。沈娘子的好意,世子就心领了。” 沈蓁蓁了然地“哦”了声,嘴角翘了翘,声音温婉:“‘碧琼液’可不是酒,是我特制的茶。” 素霜:“……” 还有人将茶叫“琼液”的? 素霜表情古怪地看一眼沈蓁蓁,正有些无措接下来如何继续婉拒时,便见自家世子一只手肘支在桌案上,手背撑在额侧,一手把玩起腰间玉玦,盯着沈家娘子,目中看似噙情意实则浮着戏谑,声音轻轻地:“这茶,只独独备给我一人的?” 第5章 特别 沈蓁蓁何曾见过萧衍这幅慵慵懒懒,又与她秋波暗渡的模样?她顿时心中就升起慌乱。 微风拂过面颊,她心想着莫非这就是情郎待她的特别么,面容逐步浮现红晕。 萧衍眯眼看人。 春光照下,小娘子身姿亭亭玉立,上身故意倾向他,面白如玉,眼睫蝶般颤翅,双颊飞红,似这千树灼灼桃花,正灿然绽放。 她还是美的。 然同样的手,昨夜在她那车里,她可是放在一方砚台边,若非他及时说明他是个官,恐怕那砚台就要了他的命。在此之后,同样递东西的动作,她是十分警惕地捏着那鱼符的尾巴。那时的小娘子绝情之极,哪有分毫当下对他的和颜悦色? 萧衍摸了下额心透着隐痛、与眼前这握了杯盏的纤纤素指脱不了干系的地方,心生讥诮。 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可真“特别”啊。 特别虚伪,特别见人一套见鬼一套。 相较于萧衍这副神色不惊的模样,沈蓁蓁可就不安多了。 被情郎目不转睛盯住,她愈发局促。 虽她也做过要承受旁的小娘子的嫉妒目光的准备,毕竟后来她才反应起来,往前她跟着堂哥和萧衍出门时,总会在各个地方邂逅到好些小娘子,不是因恰好遇见,而是她们早有准备,专程堵在萧衍出行的道上的。 可他当众这样目光灼灼,也太直白、太高调了。 渐渐地,沈蓁蓁被萧衍盯地面上红晕彻底蔓延,不止脸颊,就连脖颈耳朵也跟着红透。她垂眸不看郎君,大脑一片空白,口中开始磕巴地回他的话:“我、我……” 好在沈霁发现了她的不安。 沈霁打断沈蓁蓁的露怯,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不给萧世子颜面的话:“萧青辰,够了,莫将你那套用在我沈家人身上。” 自小相识相知,沈霁看惯了萧衍捉弄那些不顾死活扑他身上来的小娘子的手段。 他这好友长得太招眼,长安城的小娘子又热情彪悍,也是在萧衍身旁他才大开眼界,见识到了成百上千投怀送抱的方式,他这好友为此不胜其烦,练就了一身不显山不露水地捉弄人将人拒之千里的本事。 萧青辰对别人家的小娘子如何,与他沈霁无关,他也无权横加干涉,然沈蓁蓁不同。 她自小过的苦。 六年前伯父去世,伯母受刺激早产生沈约,而后一直体弱卧床不起,大房那一脉全由十岁的沈蓁蓁拿主意。伯父丧事上虽有他的父母帮忙,但那时三四岁不懂事的沈霏霏一步离不开沈蓁蓁,成日吵嚷要阿耶要阿娘,沈蓁蓁作为孝子,既要安抚不懂事的幼妹,还要行守灵、送路、谢客等诸多丧礼事宜。说她一夜长大也不为过。 更雪上加霜的是,祖父也在那年不久之后故去。 沈蓁蓁自小养在祖父院子里,对祖父母感情深厚,双重打击下,沈蓁蓁受影响很多,说话行事虽得体但不失小心翼翼,很难朝人真正敞开心扉。 他怎能看着萧衍打趣他这个敏感脆弱的堂妹?与萧世子调情,旁人或许甘之如饴,而他堂妹若受打击,只会愈加封闭自己。 见一向好脾气的沈霁此刻脸色黑沉如水,萧衍只觉莫名其妙。 沈二莫非是脑子出了毛病?没见着是他堂妹跟别的小娘子似的主动招他么? 萧衍没接沈蓁蓁的茶,神色不明地端起桌上酒盏,一言未发地仰头饮尽。 沈蓁蓁坐在两个郎君中间,明显地感觉到两边气氛的低落。 她虽不太明白沈霁口中所谓的“那套”是在说什么,但她从不怀疑沈霁护着她的心思。 自打祖父和父亲故去,母亲一颗心都在体弱的沈约身上,沈家最关爱她的人便是堂哥了。几乎是身子本能镌刻,见沈霁面色不悦,不及思考萧衍的行为,她就开始想办法去讨堂哥开心。 她太需要沈霁的温暖。 尽管他的温暖并不仅仅给她一个人。 沈蓁蓁坐回原位,素手斟茶,一口一个“霁哥哥”地叫着,与沈霁轻言细语地聊起蒋州的见闻,又朝他讲她与蒋州结识的同龄人之间的趣事。她有自己的一套说话方式,话语轻柔又有趣,很快就说地沈霁眉间舒展,与她你来我往地谈天论地,将方才斟茶给萧衍的小事抛却在了脑后。 此宴上,众人对沈家小娘子的感观各异,对萧世子与沈娘子之间时晴时阴的氛围也生出不解—— 先时,花枝簇簇,春光明媚,郎君破天荒品了小娘子的糕点,小娘子递去杯盏,与他眉目传情,萧世子似乎很受用地撑额凝着她;也不知沈二郎说了句什么,沈娘子与萧世子便各自散了,直至宴毕,再无交谈。 而宴后,又有几点,是长安小娘子们私下热烈议论的: “萧世子独独就吃了那沈家女的东西,后面再有人送东西去,他看也不看一眼。” “萧世子多看了沈娘子好几回,似是对她很有兴趣。” “毕竟自小熟悉,他待她往前就与众不同,往前不是还有人见过萧世子背她么……” 总而言之,因一个小娘子出尽了风头,萧家春宴留给小娘子们的回忆并不愉悦。 而“出尽风头”的小娘子,自个也不见得多么好受。 回到沈府后,沈蓁蓁心浮气躁,脑中一直浮现着萧衍那个轻佻、迷人的表情,耳朵里回响着他的问题—— “这茶,只独独备给我一人的?” 锦云替她解下发间珠翠,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用一个个白色绒布包了起来,放置在一个木匣子中,一边观察沈蓁蓁的情绪。 作为贴身婢女,锦云往前就看出了许多蛛丝马迹,但一直不知沈蓁蓁常盯着发呆的那封书信来自谁人,今日她总算瞧出了眉目,那信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萧世子。 自家娘子如此貌美,虽家境没落,后背无依,但姓氏在此,又是几代士族高门熏陶出的教养,对她示好之人素来不在少数。 可在蒋州三载,即使再走投无路,她宁愿连夜摹画去卖,甚至卖自己的首饰,也未曾收过一份郎君们赠来的礼,未曾在那些礼上打过一丝主意。 及笄后还对婚事避讳不已,夫人与周家舅母提过几回让她相看当地郎君,也被她不着痕迹地扯开了话题。 她外祖周家原先是豪门,在当地与诸如谢家、张家等皆是世交,那些门楣皆是百年传承的江南望族,并未因改朝换代而没落,其根深蒂固,当下族人在朝中任职重臣的比比皆是。如若沈蓁蓁当真嫁去此流家族,也不一定就比在长安城嫁地差。 但……若是嫁隔壁府中的萧家世子,便两说了。 这萧世子出身勋贵名门,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檀郎,母亲是嘉城长公主,他是文帝亲外甥,是最高级别的皇亲了。还有,那萧家就在隔壁,回娘家就等同于根本没出嫁一样便利。 此外,自家娘子与萧世子自小熟识,对彼此的性格脾气知根知底,相处时可直接省去互相磨合的时期。 哪有比这更合适的亲事? 锦云满心替自家主子激荡,恨不得二人早日共结连理。 她问沈蓁蓁:“娘子看起来心事重重,可是因萧世子今日未接你的茶?” 被婢女察觉到隐蔽的心思,沈蓁蓁先是一怔,随即一想,如今已回了长安城,以后与萧衍私下交往免不得需要贴身信任的人从旁协助,实是没有再隐瞒锦云的必要。 她轻声:“你说,他今日那话的意思,是要我赠他独一份的东西么?” 锦云没听到萧衍的话,但实话实说:“世上还有人不喜欢自己得到的礼是独一无二的不成?” 沈蓁蓁轻轻地翘了下嘴角。 萧衍的情书那般情真意切,往前最不喜甜食的人今日也吃了她的糕点,还当众那般直白地凝着她…… 他……哎呀,真是的。 昨日知晓沈霁今日回府,按沈婳说他次次都要去萧府,她今早五更不到就起床做糕点,不就是特意为他做的么?提供给他的客人,不也是因看在他的颜面上? 他如何就嫉妒上了。 沈蓁蓁双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低低笑出了声。 他心眼儿可真小。 不过……她好像很喜欢、很享受他如此。 ** 翌日清晨,曦光始照,萧府北侧小门被人敲响。 门房接过一个精美食盒,踩着小径上零落的粉色白色花瓣,带着对方留下的话,前往萧世子所在的“朝云院”行去。 第6章 局势 萧衍的卧室寂静无声,素雪带着小婢们静默地给自家郎君戴玉冠、穿锦袍、系玉带、佩玉饰,不多时,披散墨发、阖着狭长双眸的郎君便衣冠楚楚,一身雅致。 萧衍漱过口,落座桌边,院里的奴仆端着朝食有秩序地进出,他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朝食。 素霜提着一个食盒进门,道:“世子,沈家派人送来了一份朝食,带话说,是沈二郎鉴赏过的,认为是世子您的偏好。” 萧衍抬了下眉稍。 沈霁素来不逞口舌之欲,他自己也如是,二人就不曾有过偏好的食物。这沈二一大早举动如此奇怪,安的什么心? 素霜见他不拒绝,便缓缓打开了食盒,端出白瓷盘。 一株茂盛绽开的紫藤,花枝繁复,花如紫云垂地,整株呈半圆状穹顶,顶下还有其一石桌、两石凳,桌上有一茶壶、一杯盏、一卷书。样样物品皆活灵活现,依稀能闻到香气袭衣,能感觉到,坐在成林的紫藤花蓬下看书品茗之惬意。 素雪与小婢们不由自主眼睛瞪圆,惊呼:“好美!” “这不就是我们‘朝云院’的紫藤么?” “太像了!谁啊,手这么巧?” 萧衍也不由怔住,仔细多看了几眼。 如此作品,说是栩栩如生一点也不为过,他是见过有人作画如此精妙,小时候也见过沈尚书雕物件惟妙惟肖,但做成糕点的,且还能与实物非常相似却又多了些意境的,倒还真是第一回。 萧衍用手中玉箸去戳了下瓷盘中的“院中物品”,柔软,软糯,应是刚刚做好的。 他心中微颤了下,这东西哪是什么沈二品鉴过?如此手艺,那沈家如今不就只有个心眼甚多的小姑娘有么?往前她还刻过娃娃呢不是。 想及此,萧衍神识飘忽,眼神没甚着落点地落在垂云似的紫藤上,好似回到了几年前一个繁花似锦的夏日—— 从萧府小北门出去,往北便是一个连着萧、沈两家的湖,名“清湖”,半湖种着荷,又一年比一年蔓延地多。 夏日炎炎,那日他准备泛舟过湖,去湖北部的一处泉崖泅水消凉,刚划离岸边不远,便听到荷叶后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呜呜呜……阿耶你不是说要给我建个最好看的院子么?祖父不是说还要带我回清河看一看咱们沈氏的起源地么?你们怎么都走了啊……呜呜……阿娘如今只顾着幼弟,我生辰都没人记得……我不要你们死,你们回来啊……” 他划船的动作停住,透过荷叶看去,便看隔壁府中的小姑娘抱膝蹲在岸边,抽抽搭搭,泪流满面。 极少见人哭,他彼时心有不耐,“啧”一声,扭头准备继续划走,却在这时听得“嗙”一声物件击水的动静,而后是小姑娘发怒的声音:“我不要雕这些了,雕了你们也看不见!” 那日的阳光很烈,他尤记得,转头看时,小姑娘一身鹅黄衣裙在阳光下有些刺目,她提裙就往回跑,浑然不知自己扔出去的木雕浮在水上,落在了他的小船边,而那木雕,雕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不知何处发出了一个声响,萧衍的思绪被打断,陡然察觉自个越想越多,他从“紫藤花”上收回目光,勾唇挑了下眉稍。 如今她是不雕木头了,改为雕面了? 素霜见他面露喜悦,又知晓这是沈蓁蓁做的,夸赞道:“沈娘子这做东西的绝美手艺,该是全长安城都无人可及。” 素雪这时接话道:“谁知是否中看不中用呢。” 这话多少有些鄙薄人的意思,素霜意外地看素雪,听她笑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做的是糕点,还是得好吃才好啊,总不能只好看罢。世子说是不是?” 萧衍轻飘飘地瞥了眼素雪,话语听不出情绪:“味道如何,你们试试不就知了。” 素霜诧异问:“世子,您不吃?可这是沈娘子专门给您做的。” 萧衍反问道:“你见过有人吃紫藤?” 素霜:“……” 昨日你不还吃了“竹叶”?竹叶难不成就比紫藤正常了? ——但这话素霜只敢在心中嘀咕。 心知自家世子一向说一不二,既已开了口,便是当真要赏她们这份精美糕点,素雪当即跟萧衍行了个礼,便从他眼前拿走了那份沈蓁蓁费劲心思才做出的东西。 素霜欲言又止地看萧衍。 他神色平静,显然,根本没有将这东西放在眼里。 几个小婢围在素雪四周,一人伸手取了一些瓷盘上的“物件”放入口中,低声议论起来味道,正这时,石柒在门外道:“世子,国公爷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是安和县主已在中堂等候您,请您速去。” 萧衍放下玉箸。 按文帝,也就是他的亲母舅,昨日暗示给他的意思,安和县主该是他未来的夫人人选。 圣上如今提防着他与表兄弟们交往过密,既不希望他与如今的太子李息有所关联,也不希望他同当下与皇太子明争暗斗着的其他皇子接触,助长任何一人的力量,这才希望他能娶一位,与任何皇子的母家皆不沾边的人。 安和县主李惜玥是宸王之女,宸王是一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宸王府一脉向来不参与任何政治争夺,是他舅舅最喜欢的那类,能成为未来安国公府女主子的人。 萧衍起身,手弹了下袍摆上的褶皱,行往中堂。 文帝年迈,皇太子病弱而造成势弱,其他皇子风华正茂,尤以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势力为最,个个当下皆有众多拥护者,朝堂上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早刀光剑影,暗潮汹涌,只不过谁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就等着一个突破口改变局势罢了。 可如今的局面,难道不是他舅舅企图让众子互相制衡,一再纵容,并未对这几年他们间的争夺加以控制的缘故么? 几个表兄弟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尤以近年来皇太子病情加重为甚,如今再想去摁住一场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又是何其艰难。 萧衍讽刺地扯了下唇角,他已“游手好闲”几年,算是当了个颓废世子,吃喝玩乐样样学会,脑门上就差刻下“纨绔子弟”四个字,尚不能打消他舅舅对萧氏一族的忌惮么? 春风拂面,杏花雨落。 安国公府府邸占地广阔,因当初嘉城长公主下嫁来此,先帝特命工部特别修葺过,而呈现一派华贵富丽。水榭亭台、碧树琼花无一不有,无数稀奇花草倚栏而植,又因嘉城长公主素爱雅致情调,府中各院还栽了不同品种的翠竹。 思忖中,萧衍在奴仆簇拥下,闲庭信步地穿过蔓藤环绕、春花落垂的回旋走廊,眼神随意瞥过深浅颜色的竹叶,便到了素常用来会见外客、设置宴席的中堂。 一梳双丫髻的女子,身着浅紫间雪白衣裙,立在中堂之中。 第7章 联姻 见萧衍出现,安国公颇如释重负,起身道:“青辰来了。安和县主初次登门,你带她先行参观府上一番罢。” 李惜玥转身,向安国公对话的她身后人看去,便见郎君锦衣翩翩,气势夺目,清冷的面目与衣裳上银白锦线绣出的白鹤浑然一体,他周身似覆着一层霜雪,气质冷然,似一轮皎月生辉。 风吹竹叶,沙沙簌簌,晨光从中堂外照进,拂他满身,郎君风采湛然,李惜玥第一次感受到何为一种惊魂摄魄般的俊美。 她的心跳地剧烈,面庞染红。 萧衍在礼节上素来不马虎,他俯身拱手朝安国公见了个常礼,将目光移到身前女子身上。 小娘子神色泠泠,气质优雅,一身傲气。她看向他时,虽面上薄红,却是微抬着下颚,神情傲然,有一种骨子里含有的骄矜。 萧衍虽见多识广,却算是头一遭近距离接触这类女子,像是冰山之巅的一株雪莲。 然美则美矣,他倒没甚兴趣去起话头,他素来不爱主动找谁讲话。 但父亲已经离了中堂,作为主人,他也不能对着客人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宸王是她母亲与母舅的堂弟,也就是他的表舅,当年与他母舅一样,同为外祖父的左膀右臂,在协助外祖父从前朝皇帝手中夺位时可谓战功赫赫。而后,又在他外祖父登基后,自请远离长安城居住,是一种避嫌的意思。 因此举,宸王很得他外祖父赏识,亦很得他母舅信任,也得他母亲夸赞。 在文帝登基后,立刻召了宸王一家回长安城。而近几年来,纵使朝中几位皇子各自为谋,数人前往宸王府请宸王相助,这位很识时务、懂得进退的宸王始终不选边站队,保持与文帝的统一步伐,真正成了血雨腥风般的势力争斗中的一股清流。 自小听过母亲对宸王多有赞扬,萧衍对宸王这位表叔几多敬佩,于是,连带着看李惜玥时也和颜悦色了些,他轻提了下唇,拱手见礼:“表妹。” 李惜玥曲膝回万福礼,声音有她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表哥安好。” 萧衍瞥了几眼她的头顶,看出她并未及笄。他按父亲的安排,带着李惜玥逛府邸,行了一段路,随意闲谈一番后,思及舅舅的暗示,到底是问出了心中疑问:“表妹今年芳龄几何?” 李惜玥脊背笔直,淡声回:“十四。” 萧衍状作冷静地“嗯”一声,手指摸向自个的鼻尖。 十四。 虽说前朝动乱多年,人口数量急剧下滑急需补充的现实情况在,此朝十二三岁便嫁人的女子大有人在,但……他如今即将二十二。 咳。 不知怎的,他突想起有次在清湖边,偶然听得隔壁小姑娘那句,也不知是朝谁讲的话:“老牛吃嫩草!你多老,她多小,你怎么下得了手?不要脸!我讨厌你!讨厌你们!” 萧衍心中无语凝噎了下,不动声色地了换话题,继续带着李惜玥逛园子。 可接下来,李惜玥明显感觉得到,她这位表哥有些心不在焉。 行到“朝云院”外,见他院子里的紫藤攀出来墙头,满枝花串,条条紫云,馥郁花香扑鼻,萧衍眼神微顿,看了好几眼,沿着墙边走时,目光还时不时落到那藤条上。 这紫藤还是他父亲从兰陵郡祖屋移来的百年老藤,折腾一番,费劲心思,不过只为博他母亲一笑,她母亲素来爱各类花花草草,可惜,没看几年就……记得他母亲在世时,常采新鲜紫藤花直接蒸食,吃起来有淡淡的清香,也给他做过“紫藤糕“、“紫藤粥“,“炸紫藤鱼“等。 其实,紫藤是可吃的,只是他总觉得食花是女人的爱好,他不爱吃罢了,今早那糕点自然也可…… 他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目光盯着一个方向许久,李惜玥几番言谈皆无人搭腔,而且身侧人的脚步越迈越快,她快走到喘气连连,对方却毫无知觉。 李惜玥到底没忍住,打断萧衍的走神:“表哥?表哥?” 萧衍这才神思归位,轻咳一声,问:“嗯,你方才说了什么?” 郎君随意看来,一双桃花眼虽不含任何特别的情绪,李惜玥也仍旧听到了心腔中“砰砰”的急跳声。 过去几年,自从回了长安城,父王并不与哪府的人特别交好,所以,除去宫宴,她鲜少做客别家亲戚。这位萧家表哥,她往前只是遥遥地隔着人群见过。 郎君俊朗清隽如斯,她对他的印象自然深刻——似清风明月,若峻岭之间霜雪,更如岩壁之松般不可触及。又因他迟迟未成亲,而成了长安城家家知晓的玉郎,各个小娘子想嫁的对象。 昨夜他父王从宫中回了王府就召她去说了一通,讲明了宸王府与安国公府未来联姻之事,命她一早前来永兴坊找萧衍,她本是心有怯意,今日接触一番,方察觉此郎君虽清冷,却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而且,她心有所觉,萧衍与她就是同一类人。 当下萧衍凝视着她,李惜玥想及此郎君将是自己的未来夫君,不可自抑地面红耳赤、满心激荡。 她忍着羞怯,淡着脸邀请人:“表哥也知晓先前我们住在商州,我见表哥对紫藤花颇有兴趣,商州有一紫藤园,遍种此花,每年春季我也与堂姊妹们回商州小住,观花、赏春、郊游皆有。如若表哥有空,我想邀表哥今年与我们同行。” 当初先帝夺位后,宸王请离长安,先帝又担心前朝余孽反扑,考虑到新朝动荡时或许仍需宸王出兵援助,便在同意他离京的同时,想给一个近郊之处安排,最终选的便就是商州。 商州也因宸王一脉迁居过去、先帝特殊关照而空前繁华,与长安城之间的官道修地平坦宽阔。 如此,因距长安城不过一日距离,路途方便舒适,皇族子弟们就爱去商州游玩,每年都举行些集体去商州踏春、踏秋、泡热汤等活动。 萧衍对此略有耳闻。 但要让他也同去么,显然,从少年时期起就出门游学,几近游遍大魏国东西南北各地的萧世子对此兴趣寥寥。 他淡声:“届时再说。” 李惜玥没想到萧衍会变相拒绝,但文帝的“做媒”给了她勇气,她轻勾唇角,不卑不亢地继续道:“今年我们前去的时日已经定下,是五月初十,表哥该是有空的罢?” 萧衍停步,俯眼看李惜玥,他脸上神色淡下,目有嫌弃色。 聪慧敏锐如他,不可能捕捉不到李惜玥话中那潜藏的信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郎君,除了游玩,还能有何可忙的?自然是日日空闲啊。 萧世子心中已冷若冰霜,这位离了八杆子远的表妹,知他多少?懂他几分? 左右扫了眼他萧家诺大、华美的宅院,萧衍不知何意味地轻笑了一声,而后一字一句地朝李惜玥重复道:“我说,届时再说。” 他分明是笑着,日光渡在他俊美无俦的面上,他长而浓的眼睫投下盖影,悬胆之鼻高挺,周身笼着柔和温暖的春光,然,一双眼皮半垂的墨眸疏离地看人,内里的情绪,是看不清的寒江濛雨,数不完的薄情寡义。 那气势泠冽,压地人只觉窒息。 李惜玥心头忽颤了下。 萧衍很随意地抻了抻袖子,抬步即走。 自此,二人几乎一路沉默。 气氛自然再好不到哪里去,李惜玥本是傲气十足的小娘子,找了几个话题与萧衍再聊,都被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几个字。这种情形下,她不过也就是顾及着名门大家的修养,未当面戳破尴尬的那层皮,勉强应付这场相见罢了。 这位表哥甩脸子时,当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难堪感觉,但她同样不解,她不过是邀请他去商州游玩罢了,如何就惹他不快了? 李惜玥带着疑惑与失落离了安国公府。 ** 萧衍的婚事牵动着不少人的心,不止文帝有想法,想拉拢安国公府的那些人更是随时绷着神经,就连安国公也在老母亲几番暗中催促下生了愁绪。 李惜玥一走,萧衍便被安国公叫到了北堂。 萧衍掀袍落座后,安国公开门见山地问道:“看起来圣上颇为急切,昨日才召你入宫,今日宸王府的人就上门做客。你有何打算?与宸王府联姻否?” 萧衍淡定道:“这安和县主不过十四岁。” 安国公道:“莫找借口,你要真有意联姻,先定下亲,准备着婚事就是。左不过婚礼需要时日,亲迎礼可定在她及笄之后。不过为父看你这么急将人赶走,不像真看上了人的模样。” 萧衍对此不置可否,黯眸,淡声:“舅舅何不嫁个公主来笼络我。” 安国公一怔,斥道:“说的什么话!就你这脾气,天家公主真进门来,你能忍几日?你母亲个性孝顺友爱,愿意侍奉在姑舅身侧,这才破例不新建公主府,住在了萧家。你可莫要以为你那几个表妹真能学你母亲,屈身来府中,做齐晨昏定省的礼节。你莫要在你舅舅跟前儿如此暗示,当真娶个公主,你住出去后,做事时就得百般提防着。” 萧衍苦笑:“我说说罢了。” 萧氏一族百年根基,势力庞大,虽大部分族人留在了兰陵郡,但真要有心做事,汇聚起来各方力量并不艰难。 文帝本就疑心甚重,他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提防着,更何况是隔了一层,又不容人小觑的萧家。 其中,尤为警惕着萧氏当今嫡系中能力最强的、真正能号召上萧氏族人的世子萧衍,虽然萧衍是他的亲外甥。 以至于,素怀济世之略的萧衍,也不得不学起先帝,他外祖父当年对付前朝皇帝的那些手段,无节制地饮酒办宴、收受贿络自污,以求自保。 此外,及冠两年,萧衍仍孑然一身,不好与这长安城中的哪家权贵结亲。 身为父亲,萧则自然希望这个被形势迫到蹉跎岁月的儿子能早日成家,他静坐半晌,道:“为父已去信回兰陵,邀请你姑母、表姑母她们来长安城做客,按脚程也不过几日便到了,届时你倒是抽出些空来,与你的表妹们多多相处。” 这就是要他从中择妻的意思了。 文帝希望萧衍娶他自个的无实权的心腹亲戚,安国公同样也希望萧衍娶自家人,总归两方都不会再增加萧家势力,倒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萧衍看着两鬓开始斑白的父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临走时,安国公淡声:“六郎性子软,在他跟前存在感素来不强,你倒是认死理,就与他好。这回又是为了他行事才受了伤罢?又设计了谁?” 萧衍开了句玩笑:“你可不要栽赃嫁祸你儿子。” 安国公叹气,话语慈爱:“衍儿,萧氏一族能历百年不倒,乃是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藏起锋芒之故。你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事,你母舅的禁军不会一无所觉。为父担忧,你这样,早晚会惹祸上身。” 萧衍嗤笑了一声,“祸不早就起了么?他若当真放心我,早给我一官半职,将我收到身旁用了,岂能乐于见我放任自流?又何来今日这一招逼婚?阿耶莫再劝,我与六表弟皆不急,有的是时间与他们玩儿,就等个‘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他这儿子历来主意大,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惯了,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萧衍头回将“争”字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太子病重已到咯血的地步,萧衍口中“争”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明了儿子这回是当真有了动作,安国公心中一惊,脸一白,骇声问:“你这回出门做了什么?” 萧衍很平静:“推波助澜了一把罢了。” 萧则怒声:“萧青辰,作为世子,你背负的可是整个萧氏家族的命脉!涉及夺嫡之事已是大忌,你不可戕害……” 萧衍打断他:“放心罢,我没有。” 第8章 回礼 诚如安国公所言,萧衍的一举一动皆在人监视中。 安和县主到萧府后,得萧衍亲自接待,又被他带着逛府邸一事很快就传到文帝耳朵里。 文帝转着手中的两个玉制掌珠,闭目半晌,吁出一口气,吩咐道:“传话给宸王,安和县主尚且年轻,当多办些宴席锻炼胆识。” 他不能逼急萧衍这个外甥,只能通过旁敲侧击的方法来试探和验证萧氏的衷心。只有萧衍按他设想的那样娶妻,他才能放心。 如今膝下几子锋芒毕露,只要包括安国公府的几大家族不插手,情况便在他所控之中。 文帝的贴身内侍得令,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人领着文帝的口谕去了宸王府。 ** 被几方催婚,这个春季,萧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萧家的表妹们不几日便到了长安城,萧府一下子多了一众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热闹不已。 萧府大房虽没有女主子,二房、三房、四房还有萧衍的叔母们主持各房内宅,再往上,还有他的祖母萧老太君。 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势必便有热闹。 是以,接下来数日,在他父亲和祖母的紧密盯视中,萧衍都在各房主办的家宴中穿梭,与他远道而来的表姊妹们周旋。此外,不时还要因文帝关注着,出门去应付安和郡主举办的雅集、诗会。 可谓繁忙至极。 隔壁府中送来的糕点从未断过,但萧衍终日参宴,珍馐佳肴见识无数,加之本也不是爱吃甜食的性子,起初还好奇地看上几眼那些新奇样式,再后就命下人直接分了去,再没看一眼。 但不得不说,沈蓁蓁心灵手巧,每日做出的糕点皆不重样,外观绝美,口味适中,加上每日独特的样式,造就出一种无与伦比,深得石柒、素霜等人的喜爱。 在萧衍并不知悉的时候,“朝云院”的好几位奴仆已经被沈蓁蓁的手艺折服。 赠礼之人沈蓁蓁对此一无所知。 自打回来长安城,她便马不停蹄地处理大房事务、祭祀故人、替沈霏霏与沈约寻学堂,忙到脚不沾地。 春风拂柳,花飞日暖间,时日往前,转眼日子就临近端阳。 这日,锦云提着空空如也的食盒回来,递了一个卷轴给沈蓁蓁,悦声道:“娘子,您瞧,萧世子这是又命那素霜给了一幅画呢。” 沈蓁蓁美目微亮,颊边红霞飞起,伸手接过。 自打她不间断地给萧衍送糕点起,萧衍的贴身婢女便不时送物给她,其中,甚至还有过一幅名家画作。 沈蓁蓁喜爱工艺,自小便对画作有别样的情感,尤其是出自名家的,对她而言那更是一画难求,千金难买。 自然了,她也没有千金去买。 而萧衍前几日,竟是直接赠了她一幅! 这不是借着回礼的方式,投她所好,讨好她,还能是什么? 沈蓁蓁暗中思索,即使萧衍如今未入仕,萧家仍旧是权大势大的家族,安国公、萧二老爷、萧三老爷皆是一品重臣,待她当上世子夫人后,哪怕夫君权势暂且不显,但财势上也是一骑绝尘的。届时金山银山享用不尽,她便要寻遍大魏南北的各名家画作,收藏、品鉴、与人谈论…… 光臆想到自个拿出的东西被人围着夸赞,沈蓁蓁就已经喜不自胜,笑染眉稍。 喜悦充溢着心腔,沈蓁蓁在桌上铺开了萧衍赠来的画卷。 画甫一露出全貌,锦云便惊呼一声:“又是这人的!不愧是萧世子,好大的手笔啊!” 不怪锦云激动,实在这画作的作者名号太过响亮。 ——江南山人。 在江南之地逗留三年,沈蓁蓁和贴身婢女对此人再熟悉不过。 江南山人,江南才子们争相效仿的名家,其以山水画作闻名于世。据传,此名家的名号取的直白通俗,只因他当真隐居在江南一座山中。 此人隐居在江南何山中无人知晓,但沈蓁蓁和锦云知晓,这位名士居在一座“金山”上。 因为……他给她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江南山人的画作意境高深,笔意精微,雅韵翩然,有恢宏大气之象,受万人追逐,流传于世的真迹少之又少。 喜爱他作品的人对其画作热情高涨,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便就出现了摹品广为流传的现象。各家画技有参差,画出的摹品就有不同等级。等级高的,也就是临摹地极像的,在市面上卖出去的价格就高。 沈蓁蓁就仗势自己一手祖传下来的画技,靠着江南山人这个“财神爷”,在蒋州数度渡过难关。 说她对这位名士感激涕零也不为过。 因这份感激,再看萧衍赠给她的这第二幅,江南山人从未在市面上流传过的画作,其中孤品的价值不言而喻,沈蓁蓁便更觉郎君不止对她情真意切,还与她心有灵犀。 沈蓁蓁不是不知薄情寡义的男子是什么样,也不是没见过何为冠冕堂皇、暗渡陈仓,但她不过是个并没有真正经历过情事的小娘子,面对那般优秀的郎君如此用心的示好,她难免做不到毫无波澜、抵挡住诱惑。 说到底啊,人在未真正受过伤害之前,总认为自己遇见的“他”与旁的人不一样,“他”就是那种独特存在,是那独行君子,不随世俗。 如此想属实太正常。 毕竟,谁的经验都是从经历得来的。 历来情绪丰富的小娘子,此刻不觉心神荡漾,抬目看向锦云时,乌眸秋波盈盈,有热泪盈眶之感。 “他待我如此情意深厚,我又该如何回馈啊?”沈蓁蓁湿着眼道。 锦云略有无措,目露茫然,“娘子……一幅画罢了,虽是珍贵,当也不至于使得你如此激动罢。” 沈蓁蓁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婢女只是粗略识字后,耐心解释道:“往前我摹过的画你皆见过,江南山人的画作是从不题字的。你看,独独这画旁有首诗,应是青辰哥哥自题的,与景色互相辉映。” 自家娘子在外人跟前作戏时候居多,鲜少当真情真意切地夸人,见她此刻有兴致跟她说真心话,锦云配合地问:“是有字呢,都写的什么?这般潦草,我只识得一半。” 沈蓁蓁葱白细指抚着画,压着澎湃心朝,缓缓念:“月映碧荷湖清,兰桂春来葳蕤。一水揉蓝鼓瑟湘君,泠泠数曲暮山青。” 她朝锦云解释:“你看,画中一湖,湖中一月,月旁一舟,舟上一人独酌——这里诗里有些许描绘,而作诗之人看到黛山、皎月、碧荷,如此美景,可郎君孤身一人独坐,何等孤寂?他还说听闻湘君在拨瑟。追慕女子时,都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瑟’是取悦女子的物品,而这里的‘湘君’,乃是屈原的〈湘夫人〉诗中,湘夫人期盼和等待的人。” 锦云点头道:“原来萧世子这是在借给娘子名家画作,特意题了首诗,暗示娘子你不在长安城这期间,他的孤独罢。” 沈蓁蓁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仿佛能透过它,看到萧衍那双眼,如春宴那日看她的模样般,她面颊不由越来越烫。 沉默片刻,沈蓁蓁小心翼翼地收起画,浅笑着回锦云道:“所以才说我不知如何回礼了,毕竟这画极为珍贵,诗……也珍贵。” “什么东西珍贵啊?姐,你搞到什么好东西了?” 已是暮春时节,沈老太爷亲自建筑出来的“静月轩”檐下已垂挂起竹帘,沈蓁蓁闻声转头,便见清竹摇影印在细帘上,半卷的帘下,小娘子沈霏霏牵着六岁的小郎君沈约走了进来。 一高一矮、一粉一蓝两个玉雪般玲珑可爱的小人儿站来跟前,两双水洗葡萄般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人,再多的杂念都要被看没了去。 沈蓁蓁轻咳了声,语气严肃地一本正经问:“你俩的功课可是做完了?书背完了?” 随着问话,她眼神落在姐弟二人身上上下梭巡,骤然发现沈约脖子上有一道红印,像被谁抓出来的一般。 沈约是他们大房唯一的小郎君,他的安危何等重要! 沈蓁蓁再顾不得问功课,刷地站起身,急走一步到二人跟前蹲下,指腹摸上沈约的脖子,紧张问:“你做什么了?这里怎的受伤了?是与谁打架了不成?” 沈霏霏鼻腔中恨恨哼上一声,替沈约答道:“还能有谁?不还是那沈曦么!见约弟在池子那兜鱼玩儿,硬是要从人手中抢鱼兜,非嚷嚷说他也要兜鱼,约弟不给他,他就张牙舞爪地生抢。不过姐你放心罢,有锦香他们护着呢,我还直接将那熊崽子掀翻到鱼池里了!约弟这个印子,就是他掉下去时意外挠到了的。这会子爱哭鬼肯定正在他姨娘跟前儿哭呢。” 沈蓁蓁看向沈约后方,跟着进门的婢女锦香点了点头。 沈蓁蓁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心叹一口气。 沈曦,沈四郎,叔父妾室刘氏所生的小郎君,自小性子不像这府中任何一人,极为顽劣。 三年过去,沈蓁蓁没想到,再见到这个如今快六岁的四弟时,他身上那份顽劣不仅没收敛分毫,反而变本加厉。分明是个庶出小郎君,如今却仗势着其生母刘氏得宠,敢对大房的嫡出小郎君无礼。 想到刘氏,沈蓁蓁眼中闪过一线恨意。 二房之事沈蓁蓁不好插手,她只严厉地吩咐下去沈约的贴身奴仆,务必精心护好小三郎。 再考察一番弟弟妹妹二人近日的学问后,沈蓁蓁放了二人出门玩乐,这才出了院门,按例去叔母张氏处领取这一月的大房月钱。 第9章 争执 沈蓁蓁父亲沈时华故去时,朝廷给这个工部尚书的抚恤金并不少,但彼时沈夫人生产卧床,这笔钱财是交给了二房主管。 后来沈夫人病愈后,也未从二房手中收回这笔钱。倒不是大房不能管,而是考虑到大房再无男丁主事,从此以后,膝下三个年幼子女都得倚仗他们的叔父关照,沈夫人索性将沈府一府中馈全交给了张氏操持。 因而,沈蓁蓁从她叔母手中拿钱并不如何难堪。 只不过,现实情况是,沈家一家人的生计,如今全挂在五品小官沈二老爷沈时秋一人身上,随之分配给各人的月钱也不多。京城之地,开支巨大,虽不至于捉襟见肘,但整个沈家的总体条件并不宽裕就是了。 但毕竟毋需再如过去三年在蒋州那样,时时为筹钱担忧,沈蓁蓁也算知足常乐,与张氏客气了几句,示意锦云接下了月钱。 看着锦云手中薄薄一份钱财,沈蓁蓁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父亲在世时,年纪轻轻已是工部尚书,若非突遭疾病,也不会留下一房孤儿寡母。工部是清寡职位,但俸禄尚数优厚,沈氏还是一门高门,按理说,家境优渥的底蕴在,是不至于短短几年就颓至此的。 但这世间,最莫测难料的,不过人心。 沈时华生前偏心、偏信,将家产败了不少,最终病故后留给一家人的东西里,最值钱的,约莫就剩这么个位置优越的宅子了…… “娘子也在呢。” 沈蓁蓁的千头万绪尚在飘忽,神识倏尔被一声招呼扯了回世间。 她敛了心中酸涩情绪,抬眸就见一风姿绰约的年轻妇人出现在北堂外,身后跟着尚还红着鼻子抽搭着的沈曦。 此年代权贵人家的宅院中,一府中堂乃用于对外会客,而北堂更为私密,向来是后宅妇人们聚会说话的地方,表面看,在这处见到刘氏并不稀奇。 沈蓁蓁装作不知沈约与沈曦争执的事,礼貌开口:“刘姨娘。” 刘氏进来后,朝张氏见了个礼,又咳嗽了两声,才虚弱地对沈蓁蓁言道:“娘子和大夫人从蒋州回来,我本该去大房请安,无奈身子一直不爽利,怕给大夫人过上了病气,这才拖了好些时日。咳、咳……所幸听闻大夫人安好,我也放心了。” 她话说地如此情真意切,好似真是因病而无可奈何,连张氏都信以为真地宽慰了她一句“莫急,你身子养好了再去寻大嫂说话便是”,只有沈蓁蓁心知肚明,刘氏不过是避着她。 而今日刘氏敢拖着“病体”来张氏这,不过是知晓每月初一沈蓁蓁皆会亲自来拿月钱,她刻意来邂逅沈蓁蓁,想要给他的宝贝儿子沈曦讨个说法罢了。 果不其然,待夸了一番沈蓁蓁,客气地交谈几句后,刘氏便佯装关心地开口问:“怎不见三娘子和三郎呢?几年不见,想必与娘子一般,他们如今已经大变样了罢。” 这宅子是先帝赐给沈时华的,本就是大房的产业,从蒋州回了长安城沈宅,不再是寄人篱下,沈霏霏与沈约便放开了天性。 几岁的孩童又正值顽皮时期,不像大人会安静地囿于某个院子中,势必就日日在宅子四处闲玩,各院子之间乱窜,踏足二房在所难免。这些日来,就连沈约身旁伺候的锦香都在府中见过几回刘氏。 并且,以沈蓁蓁所知,刘氏经常去学堂亲自接送沈曦,沈约和沈霏霏就在沈曦的学堂学习,刘氏不可能没见过他们姐弟二人。 刘氏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话,沈蓁蓁本来懒得计较,她向来不过是看在她叔父的脸面上,与姓刘的维持表面和气罢了。 但三年磨练,今日的沈蓁蓁已不是三年前不懂心机的小女子。 她默声,静静看刘氏。 大魏国权贵大宅才有北堂,而北堂建筑时大多只有一面墙壁,另外三面则只立着几个大柱以支撑檐屋顶部,沈蓁蓁方才领了月钱后本就已站起了身,此刻便就还站在三面透风的堂正中。 芳华正茂的小娘子脊背笔直,没有墙壁阻拦,春风从外肆意吹进,她裙裾飞扬,面颊边发丝飘落,拂过嫣红唇瓣,春阳斜照,柔和光辉落于她裙摆上,衬托地她妍丽照人,明艳无比。 这幅画面何等美丽,张氏心中连连赞叹,自家侄女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然,刘氏却从看着她的小娘子清黑的眸中,感受到了一股瘆人的压迫气势。 有几分沈老太爷的影子。 恍惚间,一老一少二者的面容重叠,她仿若透过沈蓁蓁,见着了故去的老太爷,在用眼神告诫她:适可而止。 刘氏后背发凉,心中打了个冷颤,面上扯出来的温情假笑便渐渐淡了。 她看的出来,沈蓁蓁这个小娘子真真今非昔比。 刘氏出身前朝士族,父亲本是前朝言官,大魏先帝从原先的皇帝手中夺了政权后,有些前朝官员便抵死不降,其中尤以言官为最,不止不降,还口诛笔伐、当街破口辱骂,不可避免的,这些不怕死的举动到底是激怒了先帝,这些旧官便被降罪入狱,家中女眷也被尽数打入教坊作了搊(音同抽)弹家。 日子一朝跌落谷底,刘氏几姊妹在教坊长大,内心深处实则是见不得沈蓁蓁这样,随新朝稳定而家境优渥的贵族女的。 尤其是时隔三年,远远就见到了她通身气派,身段风流无比,近了再见其容色姣好,明丽动人。人是贵族女,如今沈家还落魄了,她的气质却又与平常的贵族女不大一样。 刘氏心下甚厌。 有些人就是天生命好罢了。 刘氏心绪不宁中,听沈蓁蓁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回她方才的问题:“三郎找我委屈了一通,说是被他四弟抢了鱼兜,我一问才知,两兄弟为争同一个鱼兜打闹,最后竟都栽到池里去了。” 沈蓁蓁微顿,蹙眉哀叹:“哎,见他湿漉漉地回来,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要兄友弟恭,要讲究颜面,他作为兄长,更不可乱了纲常。谁知道他方才不仅不服我管教,还朝我顶嘴。” 她语气无奈:“如此以下犯上,我只得罚他去祠堂,对着父亲的牌位反思了,现在正跪着呢。” 小娘子整个人显得纤纤弱弱,无奈又无辜,声色好听又温柔。 可这些话听到刘氏耳里,却若寒风刺耳。 沈蓁蓁不止信口雌黄说沈约也落水,还用了“乱了纲常”、“以下犯上”这两个无比微妙的词。 前者在暗示沈曦再是个稀罕的小郎君,那也是在沈老太爷丧期之间怀上的,因此还伪造了出生日期。后者就是正话反说,隐喻沈曦乃是庶出,虽是他们沈家兄弟,但还轮不到一个庶出子抢嫡生郎君的东西。 实际上,除了在继承祖产上郎君们有嫡庶之分,平常时日,人们是鲜少拿嫡庶来说事的,尤其沈蓁蓁这样的小娘子,早晚会外嫁,说这话更有不妥。 但沈蓁蓁之所以会如此不留情面,特别暗示此事,乃是因她对庶出子有着不可磨灭的偏见。 甚至是恨意。 至于缘由,刘氏心知肚明。 她素来心思细腻,为人聪明,自然懂得沈蓁蓁话中意思,当即闭口不谈两兄弟争执的事,而是“哎哟”一声,关心沈约道:“娘子可莫要过于严厉,让三郎因这等小事受了苦。我也才批评过四郎不懂事,你瞧这不还红着眼,说要找三哥道歉去,我也是来找夫人拿个主意。” 她口中的“夫人”,二房主母张氏,性子一向单纯温和,并不知刘氏与沈蓁蓁之间的肚皮官司,只能听明白这是沈曦抢了沈约的东西。 沈曦的顽劣性子她清楚得很,惯爱惹是生非,但说到底沈曦也是她名下子女,子女教育不当,是她这个母亲脸面无光。但要说教养……有沈时秋偏着心,沈曦的教养由他生母刘氏负责,而不在于她。 张氏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打起圆场,先当面训斥沈曦几句,又关照沈蓁蓁,沈约年纪小,即便责罚他,也要紧着小郎君身体,莫要太过。沈蓁蓁自然做出一副温顺受教的模样。 几句闲话终了后,沈蓁蓁从北堂出来,带着奴仆回了她的“静月轩”。 沈曦沈约的争执也以沈曦吃了个哑巴亏而告终。 只不料,当日夜间,沈时秋去了刘姨娘处歇息,没过几日,沈蓁蓁便被张氏再度请到了北堂。 第10章 青梅 风吹着檐下竹帘,帘上竹影婆娑。 “静月轩”内,一只锡甑(音同赠)放在火炉上,沈蓁蓁正与锦云将一个个洗净的青梅放在甑中。 这是在试做“果香露”。 这样蒸出香露的法子还是她在蒋州结识的好友教的,就连锡甑也是对方赠给她的。 她的好友言,这法子乃是由其祖父母从古籍中按抽炼丹砂的法子获得,后又经过数年改良提升而成。此法蒸出来的花香露可放入开水中代替茶叶,亦可加入到酒里增加美味,或是调成汁,用于制作糕饼。 沈蓁蓁得了此方法后,很是喜爱用。 一滴露就能提香、能增雅,堪属画龙点睛,独特而富有妙趣,最重要是…… 只需采花制露就行,不用花钱! 萍水相逢,竟然得人如此好礼相赠,沈蓁蓁叹一声:好想念那位好友啊。 这法子虽不花钱,但取一滴花香露就极为麻烦,得采无数新鲜花瓣,还需时刻控制好蒸东西时的火候与时辰,屡败屡试才能提炼出极少几滴。 娘子倒好,日日送给萧世子的糕点里都用了花香露,使得这一个月来,她带着其他奴仆简直采了府内外所有春日盛开的花,日日提取,日日送给隔壁府。 锦云就从未见过自家娘子如此对谁用心过,沈蓁蓁此人行事目的性极强,没有回报的事情从来不做。 不愧是对待那么有钱有势的人,她当真肯下血本付出。 思此,锦云放完青梅,去拨炉中木炭,有些促狭地看沈蓁蓁,又问道:“娘子,你连日来给萧世子做糕点,每制一种花,都极大方地加了对应的花香露,如今已几近耗尽了先前的囤货,我还以为今日是得继续补充花香露,怎就改为蒸果子了?” 沈蓁蓁看一眼婢女,幽声回:“我想要做‘梅子’,但此季节再无梅花,只有青梅,只得以果替花,且蒸来试试罢。” 锦云诧异:“为何要做梅子?” 自然是要提醒某人“摽有梅,顷筐塈之”,他可以有所动作了啊。 今早叔母叫她去北堂,好心问她是否要在长安城补办一个及笄宴,毕竟当初她及笄时人在蒋州。及笄宴这类对女子举足轻重的大宴,举办的目的十分明确,乃是广而告之小娘子如今成年,可行婚嫁之事了。可下个月即是她十六岁生辰,时隔一年再办,多少有些失面子,再说了,她已有情郎,也用不着如此。 而叔母如此积极张罗,也并非真心要花钱替她办,沈婳不久也要到及笄年龄,作为长女,只有她的亲事有着落,这沈家方可大张旗鼓张罗她二妹沈婳的婚事。 这种隐晦的催促,心细如尘的她岂能不懂? 看着帘下随风晃动的香妃色穗子,沈蓁蓁眼眸闪动,没朝婢女明说心中想法,只道:“这不是青梅初熟的季节么,应景而作。” 熟悉沈蓁蓁如锦云,看几眼微蹙着黛眉的小娘子,能读出她面上隐约透着的愁绪,便识趣地不再多言,只专心帮沈蓁蓁提炼青梅露。 ** 端阳节这一日傍晚,“朝云院”的奴仆们围在一起闲话时,收到小北门的门房携来的食盒。 萧衍不在院中,且连日的食盒皆是由素霜或素雪处理,众人便理所当然地接了东西过来,不等主子,掀开了盒盖。 甫一见内里情况,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嘴快的不禁诧声开口:“只有一个啊?那给谁吃?” 今日的食盒中,有一白瓷盘,上置一颗“青梅”,旁边另有一个精致酒壶。 连日来,隔壁送来的糕点数量皆还算可观,他们分食时,即使不能人均一个,也没有遇到这种独独一个的情况。 众人狐疑中,有人取出檀木托盘边的一张彩笺,朝众人念道:“大魏南北,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梅子此物亦是。 你可知?南方的梅子熟地更早,果肉细脆,风味浓酸,果皮不易开裂,只需要加适量食盐腌制,就可达到保质一年的效果。而北方的梅子颜色更为青色,有苦涩味,更适合做成青梅酒……” ** 夕阳落山,晚风吹拂。 终于从府上极为热闹欢欣的家宴中抽身而退,萧衍揉着眉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朝云院”里,院墙上攀爬的凌霄花团花簇簇;紫藤花密实地盖上花棚,正蓬勃绽放。萧衍在院门外数步远,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雅花香,耳边嗡嗡不绝的宴席上的声音这才渐渐消散,他这才觉得脑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一群人,真吵。 真烦。 萧衍长腿踏进院门,随意一瞥,见奴仆们在花棚下的石桌处围成一圈,伸长了脖子朝中央张望,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他对此无甚兴致,继续朝屋里走,却在相隔几步远,路过这群人时,突然听闻:“泠泠数曲暮山青,朱雀桥头乌蓬横,萧萧朔风吹酒醒,知音不遇任潮平……” 这是接了他那首诗,往下又作了一首。 萧衍骤然驻足,视线落过去,人群犹未察觉到他进了院子,心神全数聚集在讲话人那里。 有人问:“这……是写的诗罢?” 有人不耐:“这用得着你说?但是是个什么意思,素雪你倒是给我们说说,我们这些人里就你学过字,识字最多了。” 素雪犹豫:“可,可我也只是识得些字……” 听闻这些,萧衍黑着脸,朝身后的石柒扬了下下巴。 石柒高声一吼:“都凑一起嘀咕什么?” 一群人均被石柒洪亮无比的嗓子吓地肩膀一抖,抬头看来,看到条条紫花下,清隽郎君长身玉立,面容俊雅,脸色却是难看,眼神也冷峻。 见此情形,奴仆们朝萧衍毕恭毕敬地行礼,低眉垂眼,心中皆有不安。 萧世子自小锦衣玉食,万分挑剔,要求甚严,但对下人一向温和,只要安稳做好手中事,他是不会如何管他们的,但今日正值端阳佳节之际,他还挂出如此差的脸色来对他们,众奴仆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萧衍如此脸色,是因有人逾矩。 他眼神很厉地看着素雪,凉声:“素雪进来。” 素雪连忙放下彩笺,提起食盒,忐忑地跟着萧衍进屋,看萧世子掀袍优雅落座,脸色阴晴不定。 萧衍眼睛看着她手,不咸不淡地问:“今日收了什么?” 素雪忙将食盒内的东西一一端出来,摆到萧衍身前桌案上,娇滴滴地回道:“回世子,依旧是糕点。有一个青梅,还有一壶酒。” 她刻意咬重“一个”,本是暗示他们下人并没有分食,却看萧世子依旧看着食盒,声音很冷:“还有呢?” 素雪再看食盒内,这才明白世子今日为何发怒,她心间一紧,极快地将彩笺拿出,置在萧衍眼前去。 萧衍默声,目光落在青色为主的纸上。 一张勾勒了一棵硕果累累的青梅树的彩笺,笺上写了细细密密的娟秀小楷,介绍了南北食用梅子的差异,又写了江南与梅相关的诗、画、景等,最后落笔在梅雨季节,听乐者拨弄琴瑟之时的所思所想上——便是那首诗了。 萧衍玩味地再读了一遍诗。 牵强,文笔一般,暗示意味极强,有一种强说愁绪与孤独的意思,还隐隐透着……期盼? 虚伪做作。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萧衍掀眸看素雪,正声:“千字文你可都会了?” 她与素霜识字是世子特意叫人来教的,素雪虽不太明白萧衍此刻询问她的目的,却心思猛然一动,有些期待地诚实道:“会了。” 萧衍再问:“会作诗么?” 素雪紧张地:“诗文,还不、不会。” 萧衍“哦”一声,勾唇,“我瞧你当众吟诗,以为你是要开学堂授课了。” 她一个奴仆怎可能授课?素雪心中大震,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世子,婢子错了,不该在人跟前炫耀,不该读、读沈娘子的信,求世子原谅,婢子、婢子再不犯了。” 萧衍鼻腔冷哼一声。 沈蓁蓁连日来送礼不断,他岂能不知那心眼多的小娘子对他巴结的意思?今日递来的彩笺尚无甚特别,若是朝他表情表意的呢?被婢女自作主张朝旁人公开念出,小姑娘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诚然,他也不是那等爱替别人考虑的人,但那小姑娘虽虚伪,自小脸面就薄得很,还总爱躲着哭。 吵。 麻烦。 萧衍肃声:“我的东西,还轮不到旁人喧宾夺主处置。” 素雪心中一闷,颤声:“是!婢子谨记。” 素雪退下后,萧衍看着跟前的“青梅”扬了下眉:只做了一个? 够敷衍。 ** 一连三日,沈蓁蓁做的“青梅”,数量从一个,变成几个,再变成高高堆出的一整碟,却始终都没等来萧衍那厢的只言片语。 春尽夏来,这日,沈蓁蓁一袭轻薄夏衫裹身,心神不宁地伏在窗上,心想着得想法子见上萧衍一面,却见婢女进门通报:“娘子,二郎从国子学回来了,听说你生病来看你了呢。” 她咳一声:“崔四郎也一并来了。” 第11章 赠礼 崔家四郎,崔恕,年十八,与沈霁同在国子学学习。 崔家也是大魏五姓七望为代表的士族集团中的一个高门。 沈家家族起源于清河,崔氏的根源也在清河,哪怕沈家是工程世家这种凭一手手艺,如工匠般干实活,而不参与政治立场站队的家族,在朝中早期时候,也会被旁人视作与同根源的崔氏是一体,沈、崔两家在朝中也因此互相扶持、相互取暖。 沈老太爷、沈尚书故去后,先前与沈家有交情的不少人家对如今势弱的沈家逐步疏离,但这崔家却始终保持与沈家交往。崔家小辈中,崔四郎与沈霁同在国子学求学,关系自然就更为亲密,常常互相串门走动。 但郎君间关系再如何密切,按理说,也没亲密到,能大剌剌踏足对方女眷院子的地步。 崔恕对此也迷茫不已。 今日他甫一迈入沈家门槛,身旁就刮来一阵风,有个雾蓝色的身影伸手一捉,他的胳膊就被人突然紧紧捏住,钳制他的人急声催促:“走,先跟我去个地方!” 沈二郎白净的面上满是焦急,脸色也黑沉得吓人,崔恕不由被这番陡来的阵仗惊地变慌,他一向性子急,不明所以的状态下,连连发问:“你这么急做甚?去哪?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话啊!” 沈霁回了他一个“问这般多”的不满眼神,话语遮遮掩掩:“呃……到了就知了。” 一路疾行,似十万火急。 见到“静月轩”三字,崔恕停步,猛吸一口气。据他所知,这可是已故沈老太爷的院子,而那位老者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板着脸,极为严肃…… 院门两侧竹林茂密,竹叶被风吹地簌簌作响,四周很静,显地阴森森的,崔恕打了个寒颤,身子往后仰,手臂试图从沈霁手中抽出来,舌头不由开始打结:“你、你、你、你带我来你祖父院子做甚?祭、祭奠也不该这个时候罢!” 沈霁眼神哀怨地看他:“什么祖父?如今这里住着我堂妹呢。她病了,你不来看看?” 他朝迎出门来的沈蓁蓁的婢女道:“去通报你家娘子,我和崔四郎来探病。” 崔恕抗拒的动作一顿,脸色一垮。 探病? 他和沈家娘子也没有什么交情罢?沈霁怎么会有“他堂妹病了,他得上门看望”的想法? 他脱口而出:“你脑子出毛病了?我与你堂妹不熟。” 好脾气的沈霁将他往里一拽,眼神意味深长地:“一回生二回熟。” 崔恕:“……” 他为何要与沈霁的堂妹相熟? ** 满院夏初暖阳,高挑的屋檐下悬铃轻响,悬挂的竹帘如纱,半卷的帘下,流苏穗子随风摇晃,博山炉中青香袅袅,厅堂静谧,此轩气质一派稳重大方。 崔恕躁郁的情绪,在这般空且静的氛围下逐步平复。 他与沈霁同方向,坐在茶案旁,看案对面小娘子端坐,素手纤纤,面容雪白,神色平静地煮茶。 沈娘子这气韵生动、双颊红润、打扮地靓丽明艳的模样……丝毫没有病容啊,他探什么病? 崔恕不满地睨向吓了他一把、使他露怯丢了回人的沈二郎。 沈二郎浅笑,一目不错地看他堂妹手上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并不看他。 沈蓁蓁是没病,且还惯常妆容精致。 她在家装病,不过是自从那日张氏与她聊过及笄宴之事后,便积极热情地邀她同她去参加各家宴席。而参宴是假,相看郎君是真。她还没等到萧衍的回复,又不想扫了关心她的叔母的兴,干脆借口春夏季节交替使她偶感了风寒,装病在家躲个几日。 却不料,在家还能莫名其妙地迎来一位前往探病的崔家郎君。 沈蓁蓁一头雾水,分明就没怎么与崔四郎打交道,如何就得他上门来探病了?压着心中万分古怪、各种猜测,沈蓁蓁礼貌地招呼来客:“崔四郎,请用茶。” 崔恕接过茶盏,客气道谢,不觉多打量了下沈蓁蓁。 他其实不如何认识这个小娘子,记忆中,往前来沈府找沈霁时见过她几回,还有就是沈尚书故去,他同父亲前来吊唁,她身板小小,一身孝服跪在灵堂,怀中还抱着个更小的小人儿——他至今记得这么一幕。 看崔恕一眼接一眼地看沈蓁蓁,沈霁心里轻松。 他昨夜从国子学回来,母亲便讲了堂妹如今在相看郎君的事,也提示过,他在国子学认识的士族郎君多。 余光瞥到花容月貌的堂妹,沈霁暗想:他一定不负重托,帮蓁儿妹妹寻觅一个如意郎君。 崔恕他熟,性子虽急躁了点,但人有趣,而沈蓁蓁当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似乎也对崔恕不反感,沈霁垂着眼,出了下神,想着如若这二人后续好下去,以沈崔两家世交关系当是门当户对,若没看对眼,他下一个牵线搭桥的目标该是谁…… 沈霁这一静,空气中便弥漫起尴尬的静谧。日头隐在云层,下起来蒙蒙细雨,檐雨滴石,“嘀嗒”一声,衬地室内更静一层。 崔恕喝了会茶,看了好几眼沈霁,见他装死般垂着首,索性不再指望他,自个对着沈蓁蓁没话找话地开口:“沈娘子煮的这是什么茶?哪家铺子里买来的?” 沈蓁蓁微笑回道:“这叫‘碧琼液’,倒不是买的,而是我自制的茶。” 崔恕一怔,忽地笑开,他的声音像五月的蓝天一样清爽干净:“头回听得有人将茶叫‘琼液’的!沈娘子真是有趣人!这茶又是如何制成的?” 崔四郎爽朗地一笑之后,尴尬的氛围弱下去,沈蓁蓁本也是擅长与人交际的人,既然对方起了话头,她自然很轻巧地接过,遂就将采茶、制茶的过程娓娓道来,间或讲述茶汤如何能香醇的秘诀,又分享了一些因这“碧琼液”三字而引起误会的趣事,氛围一下轻松。 小娘子声音似夜莺,悦耳动听,人是健谈却不聒噪,很懂收放自如、调节氛围。 崔恕对她刮目相看,对她巧手亲制的茶也更满意了些,在沈蓁蓁替他再度斟茶来时,他目光一闪,主动问:“沈娘子这好茶,可能赠我一些带回去喝么?” 自打回长安后,沈蓁蓁先是忙碌,后是躲宴会,尚未出门交际,她亲制的东西送到萧衍处就没得过评价,这崔四郎还当真是第一个当面赞赏她东西的人。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 自个亲自做的东西,付出的,便不止是“物”本身,还有额外附加上的时间、情感等等,获得他人肯定后,心间满足感自是别的无法比拟。 但是……崔恕又不是她的情郎,沈蓁蓁敏锐地瞥到他目中一闪而过的惊艳神色,心里一惊,面上就微有犹豫。 而这时,故意“装死”了一阵,留时间给二人交谈的沈霁“活了过来”,他慢声问:“蓁儿妹妹,你这‘碧琼液’可是为谁特制的?” 偷偷摸摸送萧衍东西的事,当着外人的面,沈蓁蓁怎可能承认? 她连忙羞涩地噌道:“霁哥哥说什么呢,我这不都是闲来无事,随便做做的么。既是有幸入了萧四郎的眼,我自然乐意奉上啊。” 出现在堂外的萧衍一阵恍惚。 合着,近日他收到的那些东西,都是她随便做的?还有,果真不是给他独独一份? 第12章 帮她 院里雨势渐大,檐边流水潺潺,天边一个响雷忽来,在门口照出一个暗色的影子来。 屋内人一道侧过脸,看向门边,见院中执伞郎君一袭湛绿衣袂在风中猎猎,腰间雪白的玉珏晃晃悠悠,华衣锦服贴于他挺拔之身,青松倚风般。那伞面初时遮着脸,随着他拾阶往上行,伞顶渐高,那人的面貌,从伞沿边,一点点露出来。 清隽的下巴轮廓,抿住的薄且红的唇,高挺的鼻,墨黑噙笑的眼睛…… 电雷二度炸开,闪电将郎君通身渡出一层光,他一派闲庭信步,气质与这雨雾濛濛的朦胧格格不入,清雅,夺目。 沈蓁蓁朝崔恕递茶罐的手停在半空中,夏雨霏霏,雷电霹雳,轰隆巨响不是炸在天上,而是炸在她心头。 她的心神乍然失守。 她一双眼盯住那身湛绿,根本移不动,心腔的跳动如密密雨线滴在青石板上,击出密实的“砰、砰、砰”。 有被惊喜出的——萧青辰这张脸……难怪成了长安城小娘子们的玉郎。 也有被惊吓出来的——盼了多日他给个信,皆是杳无音讯,她甫一赠礼给旁的郎君,他就出现了! 巧妙绝伦。 沈蓁蓁趁崔恕扭头看萧衍时利落收回了手,睫毛轻颤,心生惶恐,就如背着情郎幽会,又被情郎当场逮住。萧衍那般倨傲又刻薄的人,定会朝她伺机报复。 果然,下一刻,萧衍就朝门口婢女递出伞,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一道清贵又慵懒的声音划空:“来的,好似……不大巧?” 沈蓁蓁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想,这还不够巧的?哪怕早或晚那么几息,也不至于就眼睁睁见着她赠“碧琼液”给崔四郎。天知道,她这茶不过是看在沈霁的面子上才刻意拿出来品的。 她日日送糕点,萧衍这样的冷血又骄傲的郎君,也许见的东西多不稀奇,也许不给她回应,但她转头送别人东西,被萧衍突然发现的时候,便又是她的错了。 沈蓁蓁求助的目光看向沈霁,他一向会调节二人之间的争执。 萧衍出现在沈蓁蓁的院子里,沈霁与崔恕本就诧异,而当他们见到,萧世子说话时眼神是直直看着沈蓁蓁,而不是看沈霁,还问着如此意味不明的话,他们不觉都生出一种,好似被萧衍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背着他做的、对不起他的事的错觉。 沈霁皱了下眉,温声打破这古怪的氛围:“青辰来寻我?我这就好。” 话毕,沈霁将手中茶盏举高,欲将里头沈蓁蓁刚斟来的茶水饮下,萧衍却是并未在外等他,而是抬步进门。 他说着“不急”,慢悠悠地走到茶案边,轻飘飘地瞥了眼沈蓁蓁身前的茶罐,与沈蓁蓁坐在了同一侧。 此年代人们皆是跪坐,伴随萧衍坐下的动作,他两只广袖往身旁一扬再回落到坐好的膝头,就在此一扬过程中,微有凉意的袖口就不轻不重地扫在沈蓁蓁脖颈,不痛,却痒,激地沈蓁蓁心尖上涌起酥酥麻麻,她心烦意乱地想:他故意的么? 但她表面很淡定。 人们都觉得后沦陷情事的人,往往比先沦陷的更有底气,沈蓁蓁亦如此认为。是萧衍朝她先表情意的,她是回应了他,但她的心并未失守。 说穿了,她又没有心悦上他。 但她可以装啊。 萧衍一坐下,沈蓁蓁就利落地取来杯盏给他斟了杯茶,热情邀请他:“青辰哥哥既然来了,也和我们喝会茶、赏会雨再走不迟嘛。” 如此甜腻的声音入耳,萧衍要笑不笑地看着沈蓁蓁。 这个心眼多如马蜂窝的小娘子,不是在日日朝他赠礼,巴结他么?原来也在巴结旁人啊。他算是她讨好的其中之一,那是……几分之一? 这什么琼液茶,他好似问过她是不是独独为他准备的,如今这情况看来,是随便做的、随意可送人的意思? 萧衍半晌不说话,清幽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看她,茶水也不接,沈蓁蓁只得继续举着杯盏,面扯微笑,等他。 诡异的静谧充溢四面八方。 三人都不免看着萧衍,沈蓁蓁手都僵了,轻声地问:“青辰哥哥?” 萧衍“哦”一声,“说的有道理啊,蓁蓁妹妹。” 郎君的声线低沉,如窗外翠竹叶尖的雨滴,轻轻滴落于翠玉,悦耳又动听,“蓁蓁妹妹”尾调还微微上扬着,无比暧昧又勾人,他眼眸撩人般,笑着轻轻一弯,沈蓁蓁被萧衍这么一逗,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越来越面红耳赤,撇脸不看萧衍。 沈霁见不得萧衍这副轻浮的嘴脸,肃声含着警告:“萧青辰。” 萧衍陈述地极快:“是沈兄让我多了个妹妹。” 沈霁:“……” 沈霁只得收声,瞪一眼终于屈尊降贵接下沈蓁蓁茶盏的萧世子。 而萧衍对面,崔恕的目光游离在面颊绯红的沈蓁蓁、雍容高贵的萧世子身上,觉得诡异。 萧世子这个国子学学长的风流韵事和脾气他略有所闻,往前他在国子学学习时,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齐齐挤到国子学大门堵人,不是送花送果,就是送诗送信,这些事早就在国子学传地沸沸扬扬。而萧世子像被她们的彪悍吓着似的,是对她们避之不及,敬而远之。传闻中,确实是一个对女子冷漠无情的郎君,可今日这是…… 崔恕不是个敏感的人,连他都察觉出气氛不太对劲了。 他和萧衍毕竟不熟,又不是个爱静的人,便就与萧衍颔首招呼了下,找沈霁聊了起来,而萧衍在他们二人谈论时,也时不时加入谈话。 一时间,煮水汩汩,雨声潇潇,茶香、郎君们的话语一齐飘在厅堂中。 三位国子学学子侃侃而谈,阐述着当下科举制度的利弊,见着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思想碰撞,沈蓁蓁不觉开始恍惚—— 上一回听人这么论正事,该有六年了罢? 他们当时谈的什么呢?哦,对,祖父夸了一番阿耶作的新帝用的衮、冕、大裘、六服、腰舆、扇等,说皆作得很妙,提到圣人有意在离宫再建一个宫殿,初名“玉华宫”,祖父嘱咐阿耶说,作图时,还需得考虑相邻宫殿风格、排水等布局,最好实地去看上一番再…… “沈蓁蓁。” “沈蓁蓁!” 天外飞来缥缈的呼唤,但并没有将出神的沈蓁蓁唤醒。 她神思飘离中,倏地,肩被人大力握住,又被人往一个方向拽了下,她人就失了衡,额侧撞在拽她的人肩头。 萧衍语气很不好:“你想被烫死?” 他说着话,再度将沈蓁蓁往他的方向搂了下。 沈霁这时已站起身,用帕子搭在茶壶手柄上,将沸腾着的、滚烫四溅的开水从火炉上提开,口中还关心着沈蓁蓁:“蓁蓁妹妹可有烫着?” 崔恕也问道:“沈娘子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连水开了都没察觉到。” “没什么。” 沈蓁蓁对自己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回应一句崔恕后,仰头看紧紧搂着她的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凸的喉结,再上是弧度优美的下巴、玉白的肌肤、不耐的眼神、微蹙的眉宇。 满鼻子清雅的香味,郎君身上特有的气息。 她被他抱着。 她人就在他怀里。 沈蓁蓁“噌”一下,面红如滴血,狠命地推一把萧衍的胸脯,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萧衍本就因搂她远离开水而往一边倾斜着身子,猝不及防被人一推,当即就突然侧倒下去,“砰”一声,额头撞上身旁小几。 随他“嗯”一声闷痛,小几被砸倒在地,小几上装了花香露的瓶瓶罐罐们也被撞地满地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沈蓁蓁的注意力立刻被集中到那些响着的物件上,她人极为利落地爬过去,将散在地上的小瓶子们迅速捡到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脸上是一种很心疼的表情。 崔恕:“萧世子!” 沈霁:“……嗯?发生了何事?” 萧衍:“……” 第13章 邀请 “砰——” 一声巨响落地后,是满室细碎的瓶罐响声。 沈蓁蓁神色紧张地翻着手中和地上的各个小瓶子,紧张、害怕、遗憾在心头瞬间凝聚起,她脑中情绪复杂,想她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除了忙于生计、照顾弟弟妹妹外,也就蒸出这些花露,闻着百花之香,其中香、甜、暖、清的各种气息,都能让她忘记生活里不可忽视的“狗屎”、“淤泥”。 多年心血,它们怎么能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再说了,这些青白玉瓶,还是她的蒋州好友特别赠给她的,每一只都价值不菲,碎掉一个,她拿什么钱去买?在嫁给萧衍前,她岂能如此败家—— 啊,萧、衍! 额上清晰的痛感传来,萧衍顿时想起沈蓁蓁回长安城那日,同一个地方,他从她这里得到的“包”。侧躺在地上,萧衍偏过脸来,眸光阴鸷,睥睨着垂首只顾看瓶子的沈蓁蓁。 沈蓁蓁缓缓抬头,对上他黯沉、骇人的眼:“……” 比起她的瓶瓶罐罐,萧世子多矜贵啊!自小到大,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磕了绊了,萧府上下都能紧张成热锅上的蚂蚁,往前她不是没见过,他崴脚而已,萧府就连夜请来太医。 而她方才……是用力推倒了他罢?推倒了后,是有“砰”一声响动罢?而她根本没在意他是否受伤,尽忙着去看顾香花露了…… 见“罪魁祸首”终于肯看他了,萧衍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沈蓁蓁心头一跳。 眼见着他那张气人的嘴要吐冰刀一样难听的话,会当众给她难堪,沈蓁蓁脑中瞬息就有了主意——她将手中瓶子轻轻一放,两手一把捧住萧衍的脸,先声夺人:“青辰哥哥,你、你、你没事罢?没、没、没有受伤罢?” 萧衍:“……” 香风传送,呼吸在近,小娘子力扑向前,在萧衍还来不及做出躲避的动作时,她整个人就贴上郎君的身前,脸距离他近在咫尺。他都能数清她颤动的眼睫,能看到她瞳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她眼神可可怜怜,惶恐不安,水波流动在眸中,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整个人柔柔弱弱的,十分惹人怜爱。 识人如麻,萧衍却看地清晰明了:装的。 萧衍的脸在人手中压地变了形,可他整个人淡定极了,短暂的意外后,他就冷漠无情地,以一种“我就静静看你装”的姿态,看着沈蓁蓁的脸色在他毫不回应的情况下越变越差。 郎君侧躺于地,小娘子跪他身旁,半边身子靠了上去——崔恕和沈霁被这二人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地怔在原地,只顾着张开了嘴,看对面的戏。 沈蓁蓁一捧上萧衍的脸就后悔了。 当着两个郎君的面,她怎就如此孟浪了?他虽是她的情郎,可二人尚未确定什么,况且她也知道的,萧衍历来脾气不好、极不好惹,即使她是他爱慕的女子,可三年来只见第二面,沈蓁蓁也没有把握,他对她当下的容忍度具体在哪里。 可这脸捧都捧上了,立刻烫着手一般放开的话,又只会显得自己更尴尬。 而萧衍不吐只言片语,她是真的有丝害怕。 沈蓁蓁渐渐卸了些手上挤压的力道,眼中泪水涟涟,可怜至极地将担忧递进一层,沮丧地、语速极快地问:“青辰哥哥,你不会是被撞傻了罢?你别吓我们,倒是说说话啊。” 萧衍目光本沉静,沈蓁蓁伏于他身,毫无所觉地将身前的柔软和饱满紧贴着他手臂,又因说话激动,身形颤抖,他眸子逐渐变幽黯,觉得沈蓁蓁故意如此,心里愈烦。 在好友跟前萧衍不好动手,只好整以暇,见沈蓁蓁甚至还有心思装地六神无主,朝傻了眼的沈霁问意见:“霁哥哥,要不要请大夫来给他看看?” 沈蓁蓁这个小娘子是很会哭的。 对面两个郎君与萧衍都盯着她,看她眼中泪水蓄满,晶莹泪珠涌出,滑过苍白的脸,与她耳上一对莹白南珠一样,蜿蜒成两线,挂在白皙面颊上。 无比脆弱,无比哀伤。 沈霁心疼地:“蓁蓁妹妹莫怕,咳,你先让他起来。” 沈蓁蓁似恍然大悟,“哦”一声,顺着沈霁递来的“梯子”下,直起身,扶过萧衍的胳膊,“我扶你起来罢。” 萧衍缓缓抬起上身,看沈蓁蓁避开他的视线,将他拉起来。 坐直后,萧衍手捂额头,斜眼看沈蓁蓁一眼,他虽未开口找她算账,但眼里写满“我好心救你,你还恩将仇报”的讽意。 沈蓁蓁见着他头上迅速肿起的红包,心里慌张,心里越来越凉。 方才送礼被萧衍发现,她反应快,斟茶倒水又语气亲密才好不容易将那事揭过去,谁知又发生个“恩将仇报”的事情。此年代没有男女大妨的规定,只要双方愿意,婚前男女相好也不算伤风败俗之事,皇帝的嫔妃中就有二嫁、三嫁来的,她不过是被萧衍拥抱了下,还是在那般紧急情况下,就那般用力推他,实在反应过度了。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表现出真实情绪、比起萧衍这个人她更在乎物件,而是,她使他撞到了头。 她再知道不过,萧衍对于萧家而言如何矜贵。 安国公与嘉城长公主成婚多年才育有两子,萧衍为长,萧辞为幼。而那萧小郎君心智并不健全,也不可能入仕为官、继承家业,也就意味着这萧世子是萧家大房最要紧的郎君,跟她家的沈约一样,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人。 如若萧衍因她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仅嫁不到萧家去,萧家肯定还会报复的罢?沈家根本惹不起萧家,沈家本就没落了,再被萧家一打压,那沈约的未来,沈霁的未来,沈家的未来…… 沈蓁蓁吓得恨不得抹掉方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回到萧衍拥她的时候,她定好好窝在他怀中,等他愿意放开她时才退出来。 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这小娘子就一副六神无主、又要哭出来的模样,萧衍不耐烦地:“把你的眼泪收收。” “蓁蓁妹妹这不也是担忧你么。”沈霁斥道,复又关怀他:“你没事罢?” 萧衍心道她自小就胆小如鼠,往前害他崴脚就担忧她自己惹上麻烦,哭了几个时辰,口中带着情绪:“死不了。” 沈霁温和地笑了下,叫人去给萧衍取冰来敷。 沈蓁蓁也因沈霁出口维护,见萧衍如常,心中巨石落地,舒出一口气。 经过这一打断,三人方才议论的事到底是被打断了,沈霁这才再度想起来,他今日带崔恕来沈蓁蓁处的目的,是要二人培养感情的。 几人沉默中,沈霁“呃”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澄澈温润的眼睛轻轻一亮,道:“蓁蓁妹妹,想去商州游玩么?” 崔恕的下颚猛地绷紧,侧脸看沈霁,听他继续朝沈蓁蓁道:“后日安和县主做东,邀请好友一起去商州玩乐,崔四郎也在受邀请之列,他今日来沈府,便是邀我们同去的。” 崔恕皱眉,他只邀请他沈霁而已,没说要沈娘子一并前去啊。 自打从蒋州回来她就不曾出过远门,有人做东,沈蓁蓁心动,但当着萧衍的面,她不好答应同别的郎君游玩罢。 沈蓁蓁看向萧衍,虚情假意地问:“青辰哥哥也会去么?” 萧衍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正要干脆拒绝说不去,就听沈霁道:“他要陪兰陵来的亲戚们,该是去不了的。” 萧衍想起日日饮宴时那些吵吵闹闹、闻到的腻人香粉,嫌弃地皱下眉,慢腾腾地拉长尾调:“去啊。” 崔恕怔住,萧世子这是当真要与他表妹结亲? 第14章 宴席 五月初十,夕阳落山时,从长安城来的一队人马到达商州,落脚于“景山”半山腰一个叫“璃悦山庄”的地方。 晚间时分,安和县主李惜玥尽地主之谊,设宴款待众人。 设宴厅堂只建了一面墙壁,另三面由几个大柱支撑檐顶,柱与柱之间挂着月白色的如纱细帘,初夏凉爽的风轻轻吹,帘子与下方穗子就轻轻晃起来,等候的奴仆们立在东西两侧台阶下几步远,透过帘间扬起的缝隙,可见厅堂里光景—— 年轻的郎君们、小娘子谈笑风生,或坐或站,或觥筹交错,或自斟自饮,有人弹琴鼓瑟,亦有人提笔作画,众人尽享宴酣之乐。 萧衍应安和县主的邀约出现在商州,对朝事敏感的郎君们表面不显,内心却几多思量,预感到安国公府同宸王府或许往后关系会有变化,疑惑着萧家当真不为哪位皇子所动么;而不关心政事、眼中只有郎君们风采的妙龄小娘子们想的就不同了。 和李惜玥交好的郑三娘子道:“也只有你邀请,萧世子才会现身呢,往前何曾见过他出现在娘子们举办的活动上?前几次雅集来了,就连这次郊游他也来参与,该是对安和县主特殊对待着呢。” 崔五娘子酸溜溜的语气反驳道:“萧世子与我们本就是亲戚,出席亲戚间的宴会有何奇怪?” 另一女嗤一声:“萧世子也是你亲戚,怎不见你的宴会他赏光来?” 此次被安和县主李惜玥邀约同来的,除去她外祖家,即辰王妃崔氏娘家的几个小辈外,余下皆是皇室子弟。一众皇亲国戚,表面看着和睦罢了,私底下也如政治上分出了派别那般,话语间争锋相对。 几女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往中,一道略有稚气的声音高亢传来—— “崔表哥说,萧表哥是得他邀请来的呀!” 说话的乃是诚玉公主,文帝第十女,生母早逝,如今养在张贵妃名下。诚玉公主性子天真烂漫,是一个气质内敛的低调的公主,在一众公主中没什么存在感。 她话落,见所有人的目光朝她投来,瞬间就涨红了脸,极快地拿起锦扇,将整张脸挡了个结结实实。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想成为众矢之的。 几位小娘子见是她,又见她害怕到挡脸,心里嘀咕了声“胆小怕事”,并不将她的话当回事,继续闲谈。 诚玉公主的话听到耳里,李惜玥面上矜持的笑僵住一下,芳心却早因萧衍前来而荡漾不已,根本没有因诚玉公主的话而改变分毫。 她们说的没错,萧衍待她不同,虽说回回来她宴席上只现身一下就走了,可萧衍本就是个清贵疏离的人,到底是现身了的。他这些表现,无疑就是那个意思……是要娶她的。 遥遥地隔着人群,李惜玥红着脸望向萧衍,见郎君衣着黛蓝色襕袍,腰束蹀躞带,和周遭郎君侃侃而谈,比起还在学堂学习的郎君们多了一份成熟,比起已入仕的年长者来,又多了闲云野鹤般的潇洒洒脱之姿。 李惜玥心跳更快了些。 趁萧衍目光定在与他谈天的人身上,她灼灼目光地肆意打量他:身姿、衣着、面庞……倏尔,萧衍额上一处红印印入眼帘,那痕迹在雪白肌肤上,和乌色幞头挨在一起,更被衬得突出不已。 她咬了下唇,给身旁两个女子轻声说了句话后,站起了身。 萧衍在家中就日常参小宴,此次来商州本就是要躲上一躲热闹,然此次同行的不是他那些皇室的表兄弟便是表姊妹,本着趁机探下那些郎君们近日动向的心态,现身与众人打了个招呼。 招呼打完,萧衍若有所思地离了众人,但才走了没几步,便被人突然拦了下来——“表哥。” 这声音……萧衍眉宇之间透出几分不耐,迅速往后退了半步,掀眸觑了一眼来人。 果真又是她。 李惜玥神色自若地朝萧衍行了个礼,纵使两只耳垂红似血,那面色也是淡定不已。她并未在意萧衍冷淡的神色,关心他道:“表哥,我见你额上有红肿,可是撞着了?” 萧衍神色仍旧很淡,不在意地“嗯”了声。 李惜玥心中一急,话就多了些:“先前怎没有拿冰敷上一敷?我这就叫人去取药来。表哥怎能如此不当心?如若破相了又该如何是好?伤在这般显眼的位置。” 这话前日回萧府,他院中婢女素霜就说了一次。说他怎一个月内就遭人揍了两回,且还下手不轻,揍在那般显然的位置。 萧衍本已不在意这点小伤,但被素霜与李惜玥如此接二连三提醒,他心中生烦,视线就朝着那罪魁祸首的方向扫了过去。 那小娘子被几位郎君围着,手持锦扇遮了半张脸,只露出轻弯的眉眼、潋滟波光的眼眸。 又在与人勾勾搭搭。 长大了就不消停。 萧衍撇开眼,皱了下眉头。 沈蓁蓁小酌几盏酒后,本是在静静地观望宴中热闹。这宴上都是皇亲国戚,就只有她和沈霁特殊,是崔恕请来的,与这些人的圈子八杆子打不着。往前与她交好的小娘子们,也都是长安城的贵女,但比起在场这些显赫地位的人来,家世也不值一提了,真是应了那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她心中叹着圈子与圈子如此不同,拿锦扇遮住大半张脸,刻意藏下锋芒,不出风头,就等着萧衍那头结束去找他。 沈蓁蓁一想及萧衍那般家世,还有出众相貌,她就恨不得早日嫁进萧府做她有钱有势的世子夫人。 因而,她这回来商州的目的也很明确——定要趁机与萧衍商量好婚事! 萧衍这个郎君她自小就熟,只要他想要做的事,就无人阻挠得了他。 上两次相见,他都戏谑又含情脉脉地看她,她能感觉得到,萧衍还如三年前那般爱慕着她的,否则也不会又拥抱她,又任她揉搓他的脸。打铁需趁热,长安城的小娘子们对她的情郎虎视眈眈着,她要在郎君心思还在她身上时将世子夫人的位子坐上去。 她都打算好了,等萧衍一离席,她就跟上去,与他好好谈谈。 却不料,突然围上来几个郎君。 果然,夜长梦多。 近日来她始终没有单独的机会与萧衍见面,一直没能获悉他的打算,如此一来,她也就不好拒绝叔母好意,只能等二人的事定下来才好给叔母解释;二来,面对当下这些人扑面而来的热情招呼,她也没有理由拒人千里。 但她有过崔恕那个前车之鉴,在与郎君们客套招呼时,心里还是紧张地绷着一根弦,生怕萧衍不知何时又跟那日那样突然出现,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然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沈蓁蓁刚给打招呼的郎君回了个礼,就听得耳边一个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蓁蓁妹妹啊。” 这个“啊”字上扬,数不清的轻佻与戏谑,沈蓁蓁吓得心中的弦“噌”一声响起,锦扇坠地。 第15章 称呼 几个年轻郎君见一娘子面貌美艳、身段婀娜多姿,稍作打听知晓是沈家女后,都怀着心思目的,凑上来交谈。 沈氏背景乃是典型的山东士族。所谓士族,只有那些祖辈有人做过大官,名望很高,而且世代相传都做过大官的人,才能被承认入于士族阶层。沈氏近几代虽没落,但名声还在,乃是仅次于皇室李姓、萧、崔、谢、郑之后的一个,高门里最喜结亲的姓氏。 更何况,这位小娘子还长的如此美,锦扇遮掩下,更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股欲说还休的韵味。 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郎君们上前与小娘子攀谈并不稀奇,但却很稀奇地陡然听到有人唤沈娘子的闺名。 几人闻声看来,见说话者乃是萧世子,不由怔然。 女子闺名向来极为私密,除却自家人外,只有关系匪浅的外男可以知晓,虽说萧沈两家人比邻而居,两府间就隔了个墙,两家小辈自小玩闹着长大,萧衍知道沈家娘子闺名并不稀奇,但如今皆是成年男女,当众这样唤人,且还如此亲密的,实在太少。 萧衍是谁?先帝最宠爱的长女、文帝的嫡亲长姐嘉城长公主的亲儿子,皇帝的亲外甥,真能说是萧世子“妹妹”的,除萧家几位小娘子外,当下这里,仅有一个诚玉公主算得上一个。 萧世子怎能喊沈娘子为“蓁蓁妹妹”? 他与她是什么关系? 众人朝萧衍与沈蓁蓁报以探究眼神。 沈蓁蓁如若知道自己刻意避锋芒反而更引得人注目,定会心中唾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然她当下没有这些心思。 萧衍暧昧又勾人的“蓁儿妹妹啊”似平地惊雷,在她耳畔忽然炸开,她的五脏六腑都被炸地麻了一瞬,立刻想起前日—— 雨后天晴,清月出云,皎皎月色撒人间。 在她的“静月轩”堂外,她同来客们告别。沈霁与崔恕在前走,他们一人拿着一小罐“碧琼液”和荷叶露,互相交流着按她交待的露与水的配比的煮茶办法,萧衍落在他们身后。 在她站在檐下目送二位背影时,萧衍从她身后出来,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说——” 她转头回望,月色如洗,镀一层银白在郎君清霜般的脸上,他睫如鸭羽,其下眸若深渊,在她对上他的眼神时,轻声一笑。 那笑声如钩,让她心神波动。 他躬身朝她,气息渐渐由远及近而来,虽不知他要做甚,但因先时推倒他使他撞伤的教训在,她并未伸手推他。而萧衍的脸近到与她的几近挨着,视线直直看进她眼,郎君声比夜风柔,温热拂于她面:“良工辛苦,着实不易。莫再给我送东西了。” 风吹翠竹沙沙,沈蓁蓁鼻尖是萧衍唇齿间绿茶的清香,垂挂的步摇被捏在郎君两指里,萧衍手指落下,指尖若有若无地碰到她耳朵,她心神恍惚,听郎君气音朝她:“蓁蓁妹妹啊。” “萧青辰!”警告声传来,萧衍仍旧看着她,答:“来了。” 月色下,郎君面容虚幻不似真,然眉目间涤荡无尽风流,与那若冰霜的冷傲极为不同,沈蓁蓁怔怔见他从眼前退离,再笑一声,翩翩然融于静夜。 蓁蓁妹妹啊…… 似叹,似怨。 ——两处场景在此刻互相重叠、融为一体,与近前的萧衍四目相对,像再一次遭遇毛笔尖扫过心腔般,沈蓁蓁面颊灿若芙蕖,缓缓出水,寸寸变红,灼灼绽开。 “表哥,这位娘子是谁?” 却说为何萧衍忽然找上沈蓁蓁,便是因这发问的李惜玥。 彼时李惜玥刨根究底地问萧衍为何受伤、何时受伤,萧衍被问到烦不胜烦,玩味地勾唇答她:“讨了人嫌,被人打的。” 话毕他甩袖就走,李惜玥却上前两步拦在他路中间,坚持不懈地探求真相:“伤你面上岂能是小事,谁人如此胆大?还请表哥告知我。” “怎么?知道是谁,是要替我去教训教训?”萧衍话中带笑,笑中揶揄。 李惜玥迟疑一下,持着一种与萧衍非同寻常的身份答他:“有何不可。” 便是李惜玥这契而不舍关怀萧衍的心思,将萧衍推到了沈蓁蓁身边。 被人问身份,沈蓁蓁从萧衍脸上移开视线,见发问的小娘子眼里幽幽怨怨,分明是未及笄的打扮,神态却像极了发觉郎君风流韵事的怨妇般,沈蓁蓁神色一顿。 她与沈霁乃是受崔恕所邀来的商州,但其他人并不知实情,只知道此行由安和县主做东,而当下,作为主人的安和县主却当众大声问她是谁,且是以不悦的语气,多少有那么一点扫她颜面的意思,就像她是不请自来的。 摁下心中不解,沈蓁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臣女沈氏,见过安和县主。” 这时上前围观的诚玉公主帮沈蓁蓁拾起锦扇,悄悄递给她。 沈蓁蓁手指被人碰了下,见一个小娘子躲在扇子后露出一双怯生生、圆溜溜的眼,正弯着眉眼朝她笑,她收下扇子后,回了诚玉公主一个极为友好的笑容。 他叫她一声她毫不回应,这对别人的笑容就显得刺眼,萧衍看着沈蓁蓁阴阳不定道:“看不见我?” 迎着他盯视的视线,“萧世子”三字在舌尖溜了一圈,又被她咽下,沈蓁蓁面颊生燥,轻声道:“青辰哥哥。” 萧衍与沈蓁蓁两人互相称呼暧昧,一个视线灼灼,一个面露娇羞,李惜玥看得目光更幽怨。 萧衍俯眼看她,好整以暇问:“表妹,可是有话跟沈娘子说?” 李惜玥心中暗惊。 她方才问萧衍谁人伤了他,萧衍说带她见凶手,结果就走到了沈娘子跟前,可来是来了,他却一开口就喊她喊地那么亲密,她又不是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岂能不知萧衍维护着对方的意思?她岂能当真替他教训人? 沈娘子分明伤了他,表哥竟然毫不在意。 李惜玥心中不悦与不甘交织,但作为宴会主人,她不能失礼,只能朝沈蓁蓁客气道:“欢迎沈娘子前来。” 萧世子与安和县主来了,看样子是与沈娘子还有话要叙,先前几位围着沈蓁蓁的郎君也就默默离开了,一向反应微顿的诚玉公主李灵也被崔氏女拉走,此处便只留下萧衍、沈蓁蓁、李惜玥三人。 沈蓁蓁不知面前二人找上她的目的,但这二人凑到一起,且这位县主看萧衍的视线里,分明有几分爱慕情愫,想及方才她那看见自己时的怨怼神情,沈蓁蓁心中想:这位安和县主,莫非与萧青辰有什么情感纠葛? 大魏民风开放,多少表面光鲜亮丽的权贵人家,私底下却是龌龊不堪。多少郎君一边表现出自己深情款款,一边与人私通。 可这安和县主才不足及笄年岁啊…… 然转念一想,萧衍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看着不假辞色,实则为所欲为,真要不管不顾招惹谁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彼时她才十三岁,萧衍不还朝她表情意了么。 可他不是自己的情郎吗? 难不成他这是一边给她送名士画作,又心疼她做糕点辛苦让她莫再送,一边又背着她与安和县主好着?还是说,往前她没回长安城之前,萧衍做了亏欠安和县主之事,才使她一见到她就幽怨至此?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沈蓁蓁皆心生恶心、深恶痛绝! 心中涌起不可抑制的恨意,沈蓁蓁通身发凉,客气地给安和县主露个得体微笑后,便垂下眼睫,盖住眼中黯淡。 这失落神色虽一闪而逝,却被看着她的萧衍捕捉到,萧衍心烦地抿了下唇。 这时得李惜玥吩咐去取药的婢女找来,萧衍先李惜玥一步,朝那婢女伸出手,“给我。” 萧世子有令,那婢女只得将淤血药递给萧衍。 萧衍接过后,看着沈蓁蓁,语气并不好地道:“出来给我擦药。” ** 诚玉公主李灵被崔氏女拉开后,眼神却还不时留在沈蓁蓁身上。 她被沈娘子的貌美吸引,又听萧表哥唤沈家女闺名,私以为萧表哥与沈娘子交好,心中对沈蓁蓁的期待与好感就更增了一层。 她出身低微,如今养在张贵妃膝下,并不受张贵妃待见,张贵妃还有自己的亲生子女要照顾,父皇又没有时间关注她,众多兄弟姊妹中,只有六哥最关照她,总是给她他的东西,带她见他的友人。 如今沈娘子是萧表哥友人,萧表哥与六哥一向交好,这么一算,以后沈娘子就是她的友人了。 李灵畅想着将有一位貌美好友的喜悦,心下便早分了神,回座路上她闷着头走,一不小心脚下一趔趄,额头直直撞上一人的背。 只听低低一声闷哼,她慌张抬脸,一双温润眼眸入目,郎君温声问她:“没事罢?可有撞疼?” 李灵小脸迅速涨红。 第16章 幽会 李惜玥追着萧衍走,萧衍避之不及地躲了一步,也并未给和颜悦色,李惜玥厚着脸皮去堵他的路,最终萧衍却找上了沈蓁蓁,而后携着沈蓁蓁离了宴席,徒留李惜玥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别看小娘子们表面看起来是聚在一起三三两两闲着自己的话,实则不知多少双眼睛余光偷偷瞄着,耳朵拉长了听着,这些热闹,她们皆瞧得一清二楚。 看着李惜玥的背影,先前就觉得萧衍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的安平县主讥笑一声,讽刺巴结过李惜玥的郑三娘:“郑娘子所说萧世子特殊对待着人,到底是对待的谁啊?” 另一人附和:“这还不够明显的么。” 二人话毕,几女了然地互相对视一眼,嗤嗤笑起来。 她们在长安城土生土长,早见惯了萧世子对人不假辞色,若说他对哪位小娘子态度稍微好一点,约莫就是那常跟着沈二郎出没的沈家女了,往前还有人见着萧世子亲自背着沈娘子走呢。 这也并不如何奇怪,谁都知道沈二郎是萧世子珍之重之的至交之一,萧世子就算看在他好友的面上,也会对沈家女稍微温和些,只不过这沈娘子过去几年没有出现在人前,听闻是出了长安城,她们渐渐淡忘了她,也淡忘了萧世子与她的交情罢了。 沈蓁蓁虽貌美却十分低调,今日一直挡着脸、垂着眼静静坐着,入席前还贴心地给每个小娘子送来一个驱蚊香包,香包的做工精细不说,其上花色栩栩如生、每个人的花色皆不相同,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绣出来的。 有对比便有差别,比起自视甚高的李惜玥,众人对她的观感要好得多。 看了一场好戏,早就见不得李惜玥作风的几人私下嘀咕:“瞧瞧近些日子以来,那位原来清高自傲、不屑于参与我们活动的县主都办了多少宴了啊?尚未及笄就这般高调了。“ “哼,回回她都拿萧世子来的事炫耀,可萧世子哪回不是跟今日一样,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么,又不是多么重视那宴。” “真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年轻了呢。” 这时,有一位对政治敏感的小娘子插话道:“不过我听说,圣人有意要安国公府与宸王府结亲的,毕竟……额,反正就是那意思。” 说话的是李氏女,是有别于当下李姓皇家的另一个李氏,多个族人占着朝堂中的重要位置,可见此观点也并非无中生有,诸女将信将疑地嘀咕了一阵。 面红耳赤的诚玉公主李灵回到小娘子中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李氏女的话,她垂首疑惑:萧表哥素来自信潇洒,当真会在终身大事上屈服于父皇之意么? ** 时值初夏,璃悦山庄背依山,傍一清湛大湖,夜晚静谧,大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意境。 从宴厅出来后,沈蓁蓁跟着萧衍的脚步一路朝东走,然足足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萧衍停下,她只得朝前方十来步远的地方高声问:“青辰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 她实在摸不透这位郎君的心思,叫她出来给他抹药她尚且能理解,毕竟他乃是因她才受的伤,可也没有走这么久还不停下,反而越走越偏僻的道理。 负着手的萧衍被她喊停步,转身看她。 月色清丽,夜风凉吹,小娘子手提一盏灯,轻纱裙摆与披帛随风飞舞起,暖黄灯光照脸,可依稀见到几缕乱了的发丝拂在红唇边,应是走的急了些,胸脯幅度有些大地正起伏。 萧衍眸光晃了下,旋即嫌弃地道:“你又走不动了?这么多年你就没点进步。” 走路,准确说一切要体力的活动,向来就是她的短板,萧衍又不是不知,她吃苦耐劳地坚持随他走了这么久,当下脚底板正泛酸,他还说风凉话,沈蓁蓁觉得这人就是在故意折腾她,报她使他受伤的仇。 就着黑夜他隔得远看不见她,沈蓁蓁朝萧衍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我要这种进步做什么?” 萧衍明显一顿。 三年没见,再出现时,这小姑娘不止浑身模样大变,性子温和许多,连说话的声儿也不同,细声细气不少,自然也虚伪不少。他还以为是彻底丢了往前脾气,可她方才这话,除了嗓子真比往前娇软,语气不还是与以往的一般无二么。 还有,她是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在人跟前儿,她倒是肯露出真面目不装模作样了,却是又开始挑衅他了。 萧衍被气笑,礼尚往来地朝沈蓁蓁威胁:“这山上向来有野兽出没,你确定不走快些?” 话音甫落,就见那才喊累的小娘子提起裙摆,撒开脚丫子朝他跑来。 萧衍得意扬眉:这人光长岁数,不长胆子,竟还是那般不禁吓。 沈蓁蓁跑到萧衍身旁就反应过来自个上了当,被萧衍吓地昏了头,如今这般岁数了,还不顾形象地乱跑一气。她气到看也不看萧衍,锦扇连连拍着胸脯,努力平复气息。 经过萧衍几次当众暧昧地调戏她,沈蓁蓁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郎君即使心里对她存男女心思,嘴脸却也还是往前那副——爱捉弄人,看人窘迫他便开心,甚至如今还多了个缺点:轻佻。 往前她的顾虑就是对的,这人浑身都是缺点,若非长得出众、家世显赫,她才不愿与他好! 沈蓁蓁在心中再朝萧衍翻起白眼,然翻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家世显赫”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刮目相看了不是。即使方才安和县主那模糊的事有些添堵,但她不在长安三年他都没写信断掉情意,证明他心里就还有她,当初的誓言没变,他还想娶她。以前的经验告诉她,人心本就难测,纵使萧衍不是什么贞洁烈男也无妨,她本也就是要嫁给萧“世子”。 思此,沈蓁蓁仰脸看萧衍,朝他扬了个笑,娇滴滴道:“青辰哥哥,我歇好了,我们继续走罢。” 上一刻还恼地用后脑勺看他,下一刻就变得一副温软可人的虚伪姿态,萧衍对沈蓁蓁的变脸技能叹为观止。 他瞥了眼沈蓁蓁身后不远的石凳,盯着小娘子累红的双颊和鼻尖,看她跟小鱼似的张嘴喘粗气,大发慈悲地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当真还能走?” 沈蓁蓁重重点头。 头回与情郎单独幽会,偏僻地方更好谈事,她可以坚持吃苦耐劳。 萧衍冷冷笑一声,心道有病,“如她所愿”地带着人继续走。不过这回的行走速度明显比先前慢了许多。 长风吹过,草木飒飒萧萧,夜灯随着小娘子的臂间披帛一同飞扬,照出两人在地上的影子晃晃荡荡。身后的屋舍逐步掩没在苍翠高树后,回望时,再不能见到丝毫灯火。沈蓁蓁艰难地迈着步子,紧跟长身玉立的郎君穿过一大片芦苇丛。 也不知是有过这样单独与他夜行的经历在,还是心知身旁人爱慕自己,总之沈蓁蓁待萧衍不比前两次相见时陌生,她甚至好心情地给他讲了些在蒋州时遇见的趣事,萧衍沉默地听着,并无回应,只到行路艰难时,会伸手扶一扶沈蓁蓁的胳膊,遇到需要跨步的地方还稍微拉她一把。 沈蓁蓁也并不扭捏地拒绝他的帮忙,她没问萧衍带她去哪,跟着他走,总归不会丢了她,她对他这个人还是放心的。 二人又走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停步后,沈蓁蓁抬头看,面前是诺大的一汪湖泊,其间倒映着天上弯弯的月牙,风吹水皱,波光粼粼,银白与黑暗同时荡漾,一派辽远孤寂苍凉。 沈蓁蓁尚来不及松口气,萧衍就肃声命令她道:“把灯熄了。” 沈蓁蓁迟疑了一下,不明白此举的意义,她不应反问:“你带火折子了吗?你不说这有野兽出没么?没火怎么成。” 萧衍没空与她解释,拿过她手中灯极快地吹熄。沈蓁蓁失语地看着他奇怪的举动。 没了灯光,只剩遍地如霜月光,寂静半晌后,身后密密的芦苇间响起一个似鸟叫非鸟叫的奇怪声响,沈蓁蓁吓地往萧衍身旁躲,手搭上他手臂,颤着嗓子低声问他:“什、什么声音?” 被她忽然紧紧抓住胳膊,这手比瞧起来力气大多了,萧衍闷痛一瞬,压低声音道:“你猜。” 沈蓁蓁才没心思猜,她极快地后退一步,将萧衍拉地转了个面,让他对着声响来的方向直面危险,而她自己则躲在了萧衍身后去。 萧衍:“……” 他吹了声口哨后,揶揄沈蓁蓁道:“我若是死了,没人帮你,你还能自个回去?” 沈蓁蓁不答这话,语气很好地道:“青辰哥哥怎么会死,你一向英勇无畏、所向披靡。” 油腔滑调的话信手拈来,萧衍讽刺一哼,懒得再与她多费口舌。 可也不知是否太过害怕,沈蓁蓁整个人就从身后紧紧贴着了他。她手中灯被他拿走后,她便空出来一只手,而这只细细白白的手方才还在他胳膊上,且用力拉他转了一圈,不知何时就扯上了他腰带,半环住了他的腰。 萧衍微僵。 夏衫何等轻薄,丰盈柔软贴背,这是第二次沈蓁蓁明显地带给他“她长大了”的讯息。 沈蓁蓁在听闻萧衍还有心情揶揄他时,便明白了此处并无危险,况且萧衍此人不是会自陷危境的人。 但她还是装作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甚至比刚躲在他身后时往前还贴上他几分。 她想试探他的反应。 而结果是,萧衍任她抱着他。 沈蓁蓁在萧衍身后轻提嘴角,眼中是一抹狡黠、得意的笑意。他用让她替他抹药的借口,带她到如此偏僻之地,又叫她吹熄灯火,不就是想借由黑灯瞎火与她亲近一些么,她借此机会先抱住他,也就显得事情顺其自然了。 不妨,她正心里想着萧衍之后会做什么、而她该接受到何种程度时,萧衍身前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世子,这里走。” 沈蓁蓁从萧衍身后缓缓探出头,借着月光,见到一个戴着斗篷的高大黑影,当即呆滞:不是来幽会的么,这人是谁…… 第17章 情人 沈蓁蓁被萧衍扒开她抱在他腰上的手,顺势又被他捉着手腕,脚步跟着前方那位一件斗篷盖身的人,行到另一处岸边。 待停了步子,沈蓁蓁才见到湖中有一小船停泊着,而船上还坐有另一个戴斗篷的黑影。 一时间见到两个黑影,再瞧萧衍今日衣裳也是偏暗色的襕袍,在无光之地,极容易隐在夜色里,敏感如沈蓁蓁,霎时便察觉出今日情况非同小可。她不是没从祖父口中听过皇族之间的勾结秘事,比如先帝就是从侄儿手中夺得的皇位,在夺位之前曾有过诸多秘密部署。 祖父讲的那些桩桩件件秘事此时历历在目,沈蓁蓁心头一紧,立时举高了手中锦扇。 萧衍转身看,便见到沈蓁蓁用扇子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他惊了下,问道:“你做甚?” 沈蓁蓁往萧衍身边凑近些,垫起脚,往他耳边极低的声音回:“你们商议要事,还是不为外人知道的好,对罢?” 以她之见,知道越多秘密的人,生命越危险。沈蓁蓁现下极后悔,萧衍之前问她还能不能走时,她就该坚决否定的。 小娘子轻柔的声音打在脖子和耳侧,耳骨发痒之际,萧衍蓦地明白过来,她这是怕听得秘密遭人灭口,所以才不露真面目。 他一时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说她小人之心。 他侧过脸,俯眼看沈蓁蓁从锦扇后仰头看他的一双清黑的眼,轻笑一声:“挺识时务啊。” 这笑沈蓁蓁听着只觉得诡异,她咬了下唇,对萧衍的话不置可否,只希望他别将拉自己下水,可萧衍突然改了本要留她在岸上的想法,拉着她的手腕就朝小船走。 他给过她等在那石凳处的机会,她自个逞强要跟着来的,来了又怕惹祸上身,哪有人如此麻烦。 沈蓁蓁抱着侥幸道:“青辰哥哥,你知道的,我怕水,我不想坐船,万一掉水里……” 萧衍回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打断她的话:“有我在,你还能被淹死?” 心知他那恶劣性子又起了,沈蓁蓁整个人往反方向退,而萧衍本就捉着她手腕,此刻更跟枷锁一般牢牢桎梏住她,她一挣扎后退,他就一个大力往他身前扯,男女力量差别悬殊,更何况萧衍会武,沈蓁蓁被他如此一拉,霎时一步踉跄,直直往他身前撞了上去。 温软入怀,小娘子头顶细软青丝扫过他的下巴,发髻上的步摇打了下喉结,不止如此,沈蓁蓁撞来时还本能地去抓萧衍,在他手臂上用力捏了下。 萧衍怔了下,脑中有短暂空白。 二人以沈蓁蓁牢牢挡着脸的别扭姿势拥抱着,呼吸间皆是小娘子身上的香气,萧衍皱了一下眉,极快侧身朝船的方向,厉声:“快走。” 沈蓁蓁恨恨埋怨:“你就是故意的,非要我跟着。” 萧衍不反驳,反而大大方方地“嗯”了声,将她继续往船上拉,气得沈蓁蓁直想伸脚踹他。 似察觉到她的意图,萧衍冷声道:“趁早收了你的鬼主意,你要敢踢我,我就将你扔水里去。” 扔水里最好——沈蓁蓁心里这么想,却还是识趣地闭了嘴。荒山野岭,无灯无火,真要她一个人摸黑回去,她还没这个胆子。 于是,她就这般被郎君胁迫着,脚步趔趔趄趄地与他一同上了“贼船”。 小船本就轻巧,上下时皆很容易打晃,沈蓁蓁举着扇子挡脸,很艰难地才登上小船。这还不够,甫到船上,岸边人便将小船猛然往湖心一推,她被这一推晃地摇摇欲坠,萧衍见状,毫不留情地伸手在她肩头重重一压,将她压坐下。 那船板光生生的,这一猛然而坐,直撞得沈蓁蓁臀部生疼。 沈蓁蓁打定主意不让船上黑影人士知道她是谁,忍辱负重地忍着臀上疼痛,不吭一声。 船体狭窄,萧衍落座后,不可避免地与沈蓁蓁紧紧挨靠在一起。沈蓁蓁何曾与郎君如此亲密依偎着坐过?更何况还在旁人跟前,她身子紧张地抖了下,随即绷成一张弓般,僵直脊背,动也不动。 萧衍侧头觑她,好笑地移开眼。 方才不还紧紧抱着他,此刻僵什么僵? 沈蓁蓁忧心忡忡,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不知对面那黑影是谁,也完全不想去打探,月色如此昏暗,本就只看得到人的轮廓而已,看不清人的打扮,只要萧衍不出卖她的身份,她就可以在此装聋装哑又装瞎。 她垂着头挡着脸,竭力向对面的人表现着:你们谈你们的事,我不看、不听、不言,莫管我,权且当我不存在。 对方看出了她的意思。 寂静中,只听一声咳嗽,而后是带着玩笑的清越声音:“青辰,小娘子是你的……情人?” 六皇子李莳(音同时)坐在小船另一头,面容秀气,眼眸清澈,弯眉带笑,看着对面拉了一个小娘子上船的萧衍身子往后靠,两只手肘往后撑在船上,仰头看天上月,如练月色洒在他顷长身形上,他浑身松懈,气质慵懒。 如此的萧衍,是不设防备的萧衍。 李莳想,这位小娘子与萧衍关系不一般。 萧衍从沈蓁蓁的身后看她,目光从上至下,扫那精致发髻、纤长脖颈、单薄肩背、细软腰肢、薄纱不掩的圆厚之弧一遍,再看她一副绷紧神经的姿态,想起她回长安城那日,在那牛车里,她对他的戒备,与当下简直如出一辙。 萧衍心头沉了下。 他仍旧仰靠着船,语气玩味、半真半假地回李莳道:“是啊,季奴帮我瞧瞧,我挑小娘子的眼光可好?” 他极想要欣赏沈蓁蓁此刻的表情,想知道她虚伪地巴结他这么久,终于当上了他的“情人”后,脸上到底是震惊、是喜悦,抑或是害羞,还是别的。可惜小娘子扇子遮脸遮了个严实,而他人又在她身后。 萧衍微有失落。 沈蓁蓁并没有萧衍想象中激动,她心中甚至连波澜都没生出几个,毕竟她早就拿萧衍当作了情郎。 她当下最强烈的感觉,约莫便是萧衍竟会在旁人跟前直白挑明二人关系带来的震惊。 显然,那小名叫“季奴”的郎君同样震惊,他甚至意外到结巴:“青、青辰,你、你、你竟然招惹小娘子了?” 萧衍笑了起来,这笑声如他腰间珠玉碰撞,低沉迷人。 收笑后,他抬起一手摸了摸下巴,道:“有何不可?我乃男人,非圣人啊,有七情六欲,有风花雪月,也是再正常不过——” 七情六欲。 风花雪月。 他极具暗示性的轻佻话语还没彻底落下,沈蓁蓁就伸手,借着大袖遮掩,在萧衍离她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萧衍的大腿上,发狠地揪了一把。 萧衍:“……” 被人攻击,肌理就会紧绷——这是人之本能。萧衍本就反应极快,被她刺激到大腿肌理绷紧后,沈蓁蓁那点力道就堪堪毫无作用,根本就掐不起他的皮,反而更像是伸手往那处摸了把。 沈蓁蓁:“……” 她羞愤不已,收回手藏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 突见如此孟浪的行为,李莳瞪圆双眼,“你、你、你们……” 再下的话,他也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萧衍停了玩笑,坐起身,拿过船桨随意在水里划几下,声音懒洋洋的:“找我何事?” 第18章 亲她 李莳那惊诧的、看好戏般的、略显稚气的神色一收,成了一个面上平静无波的人,他眸色幽静,如潜伏之兽。 沉默少许后,才言简意赅地开口:“去铜川离宫避暑的名单已出炉。” 萧衍问得也简洁明了:“谁留守?” 李莳看一眼沈蓁蓁,如实答:“二郎。” 萧衍:“大郎此番可同行去离宫?” 李莳点头。 萧衍:“这就说的通了,余文晋招募那些骁勇,不是为他的主子,该是为二郎。” 余文晋是太子东宫的侍卫,萧衍的意思乃是此人背主,李莳垂眸吐了口气,犹豫道:“我是否该将此事告知他?” 这个“他”当然不是太子,而是说另一人,萧衍讽刺地勾唇,“你去说,他就会信么?” 李莳怔然。 他父皇向来疑心甚重,不会轻易相信谁,更不会相信在他心中毫不起眼的他。萧青辰言之有理,他真要告密,无疑是白费力气。 萧衍再道:“无有证据,空口无凭,搞不好余文晋还会倒打一耙,说你无故监视他们。他本就有权利招募人,不是么。” 李莳忧道:“可……一旦人都去了离宫,长安此处便在二郎手中,若是不提前准备,届时举事,城中恐就要乱了。” 萧衍道:“只需要将余文晋府中有大量金银的事透露出去,自然会有人去查他,届时再将二郎的信物转交给那调查之人手中,那人自会有办法。” 李莳叹气:“大郎身子羸弱,恐怕无心关注这些罢。” 萧衍笑:“谁说一定就是大郎去调查了?想看二郎好戏的人可比比皆是。” 李莳一惊,“可信物不就一个么,如何——” 他突然停住,明白过来萧衍的意思是依葫芦画瓢伪造几个信物,给每个调查的人都“发”上一个。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我会安排下去。” 遂又想起萧衍因此事受了伤,李莳担忧问:“你的伤如今如何了?” 提到伤,萧衍顿了下。 受伤那日遇到沈蓁蓁,她不但没帮他,甚至还想过杀他灭口,幸亏他反应快给她看了个鱼符才幸免于难。纵使那样,她全程也是对他嫌弃不已,最后还将他丢下了车,使他的腰上伤口在雨里泡了半晌。翌日她还虚情假意地来讨好他。 她的前后翻天覆地的变化,萧衍只能用“因他身份不同”来解释。小姑娘原本就俗气,长大了后这特点倒是愈发明显了。 萧衍冰冷地看沈蓁蓁藏在锦扇后的侧脸一眼,淡声道:“不碍事。” 李莳不知萧衍所想,只以为他不愿在相好的小娘子跟前示弱,好心道:“不碍事就好,小娘子也就无需担忧了。” 萧衍冷哼一声。 沈蓁蓁会担心他?那时候是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二人未再言此事,转而又讲了几个余文晋的手下人,谈好接下来的安排,这才收了声,将小船划回到岸边去。 李莳先行下船,带着人离开,待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好一会,沈蓁蓁才放下举锦扇举到酸麻的手臂。 她抬眸一看,已挪去对面坐的萧衍已将她提来的灯笼再度点燃。昏昏灯光中,郎君面容显得有些不太真切,眼睫盖眸,让人看不见他眼中情绪。 见萧衍并无要上岸的打算,沈蓁蓁踟蹰着开口问:“圣人去铜川离宫避暑,是什么时候?” 萧衍掀眸看她,不答她,而是讽刺道:“你不是不听的么?” 沈蓁蓁瞪他一眼,“是你故意要我听到你的秘密。” 萧衍好整以暇:“让你听到我的秘密,对我能有何好处?” 自然是故意吓我,威胁我啊——沈蓁蓁心里如此愤愤然,面上却反问他:“那你说呢?没有好处,你拉我上来做什么?” 萧衍似乎被她问住,一时失语。 两人在小船上对坐着,静了一会后,萧衍俯身朝她,沈蓁蓁惊得人大幅度往后靠,萧衍见她躲,却是人往她身前单膝跪来,修长冰凉的手指忽然捉住了她的下颚,宽阔的胸膛与她的柔软实实贴着。猝不及防的亲密刺激得沈蓁蓁睁大眼,看他清俊的面庞逐步靠近,几乎与她相贴。 沈蓁蓁微微挣扎了下,到底是没将人推开。 这人毕竟是她的情郎。 是她要谈婚论嫁的对象。 清冷月色里,郎君已敛下方才那份慵懒轻浮,灯光被他的身躯一挡,他的脸隐没在黑影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浓长的睫毛覆在眼上,静静看人时,是一种冷漠无情、高贵冷然、睥睨众生的模样。 可惜夜色太暗,沈蓁蓁又害羞地垂着眼,不察他面上情绪,只知对方面庞近在咫尺,感受得到他的热吸与她的交错,满鼻皆是男子特有的、令她手脚发麻、心跳砰砰的滚烫气息。 太近了。 实在太近了。 沈蓁蓁面颊逐步变红变烫,她努力镇静,想开口提醒:“青辰哥哥……” 然她的话没讲完就停下,因她下颚上的手指力道有变,迫使她微微抬起了脸,那温热的指腹还在她唇上轻轻地、柔柔地摩挲了两下。 萧衍眼里皆是探究,不明白事已至此,他暗示的这般明显,沈蓁蓁已成年,该是懂得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可她,何以并不拒绝他。 沈蓁蓁脊背发紧,身子颤了下,乌黑的眸子抬起,与一双幽邃的桃花眼对上,听他低低笑了声,声音很短很轻,像夜风擦面而过般。 “喜欢我?” 本就相距甚近,他的笑与他的话,都带着宴会留下的酒意似的,丝丝缕缕往沈蓁蓁鼻腔中钻,她背脊上的战栗感迅速蔓延,往四肢侵袭,酒味侵蚀到脑中,她有一瞬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空白之后,沈蓁蓁这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终于到了二人谈未来的时候了么? 她压着胸腔中紧张到要蹦出来的心跳,颤了下睫毛,攥紧手心,像做着人生重大不已的决定,在萧衍的注视下,轻轻地“嗯”了声。 萧衍意外地瞠了下目。 他还以为她会骂他说瞎话,没想她应了是。 寂静良久,他才面无表情地问:“喜欢我什么?” 沈蓁蓁大脑瞬间极快地动起来,努力搜寻着关于萧衍,准确说是关于萧世子的优点:家世好、身份高、权势滔天、自小熟悉…… 在诸多看起来并不那么真诚的理由里,沈蓁蓁挑了个好听的:“长得好看。” 她还当真给了个答案。 萧衍失笑地扯了下唇。 所谓各花入各眼,面容如何,这是人的诸多品质里,最主观、最占不住脚的说法,亏她还想了个瞧起来是在夸他的理由敷衍他。 但不得不说,此时氛围极好。 月色漫天,清风徐来,碧水与温香缭绕,小娘子柔柔美美的,一副嗓子温温软软,眼眸荡漾着潋滟波光,像极了江南三月的朦胧烟雨,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一时迷障住人心,使人深陷迷雾,根本无法走出来。 甚至渴望就此沉溺。 自小熟悉的女子在近,如花待采撷,似露呈需饮,纵使她虚情假意,看着这张全然没了往前稚气的莹白小脸,瞧着它呼吸凌乱着的、微张着的娇艳欲滴的红唇,萧衍体内仍然有一种禁忌的、刺激的、想品尝一下的冲动蔓延。 萧衍头一昏,指尖一紧,唇往前一寸,亲了上去…… 第19章 特别 唇是软的、温的、湿润的。 沈蓁蓁瞪大了眼,脸颊在萧衍贴上来后寸寸变化——变红、变烫、变僵,脑子是一团浆糊。 只觉得,此感觉,比他的气息打在脸上时、他轻捏她耳下耳铛时、他手拂她面颊时更特别。 在她出神之际,无师自通的萧衍已蓦地开辟了新天地。 沈蓁蓁一手攥紧锦扇,一手抓住了萧衍的衣裳,紧张到紧紧闭上了眼。 她不懂这些,不会这些,只能由着郎君。 并不难受就是了。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如雷声音响彻心间。 ** 李惜玥的宴席快接近尾声时,李莳带着手捧礼物的一队仆人走了进来。 李惜玥本就心气高,被萧衍带沈娘子出去而扫了她颜面后,她也不愿与谁再开口说话,总归那些人来商州也并非是因为她。 她之前给萧衍说她年年同人来商州游玩,实际并非如此,是他们来,她跟着人来罢了。她不过是心中傲气使然,不愿在那个表哥跟前落了面子才那般讲。 宸王一脉得圣人眷顾不假,可如今朝中的势力有几大股,宸王因不接受任何一股的拉拢、刻意疏远某些家族,使得子女在交友之上就受限许多。就比如当下宴上的这些人,谁人背后没千丝万缕的、与那三位皇子相关的复杂关系?他们也知宸王府不会与哪股势力好,也就不如何与宸王子女好。 李惜玥的脸色差,除了郑三娘,其他小娘子不主动找她,她就干脆自己坐着喝闷酒,连李莳出现都未察觉。 李莳虽然是个皇帝很不在意的皇子,那也还是个天家子,在场的皇亲国戚再高贵,在皇帝儿子跟前始终要矮上一截。所以,他现身,各家郎君与小娘子们虽不行什么大礼,但也需上前打招呼。 一时间,人们流动起来,动静不小,到底是吵“醒”了李惜玥。 见到人群之间那个正温和地朝众人好言好语、容貌温雅秀气的郎君,李惜玥眼一红,撑着桌案起了身,有些跌跌撞撞地朝李莳走了过去。 李莳应付好一群背后都各有不可小觑势力的亲戚们后,脸色平和地转身,准备去将备的礼给李惜玥,哪知一转身就见她委屈巴巴地含泪看自己。 本能的,李莳想躲,但到底是忍住了挪步。 李莳至少在表面上是个和气的皇子,见一向清高的李惜玥反常地眼泪汪汪,他伸手轻轻推她回座位,关怀道:“玥妹妹哭什么?” 李莳不受文帝重视、在朝中权力很小,在李惜玥看来是个很安全的人,也是诸多皇子里最平和的一位,李惜玥在他跟前没太多顾虑,开门见山道:“萧表哥来了,又走了。” 即使不管朝中要事,萧衍对与李惜玥的关系只字未言,李莳也明白,文帝有意让安国公府同宸王府般,在朝中保持中立。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娶一个娘家没有任何偏向的妻子,比如宸王府中女眷这样的,也就避免了萧氏因姻亲关系而支持如今正争锋相对的其中哪一方。 李莳温声宽慰道:“你还请得动萧表哥呢,我就没见哪个小娘子请得动他过。” 这意思是说萧衍已经算给了李惜玥面子,暗示李惜玥见好就收,可萧衍如若是来了就走也罢了…… 李惜玥借酒怨道:“……他偏偏从这席上带了个娘子出门,我的人跟着他们二人跟了半路,发现他们二人竟还牵手进了芦苇丛!莳哥哥,萧表哥……他竟然……” 李莳与李惜玥关系实则也并没多好,称呼对方“玥妹妹”“莳哥哥”不过也是因再从兄、再从妹的称呼上太拗口,而且文帝与宸王历来关系亲密,在文帝尚未登基时两家的子女称呼上就密切了些,当下听得李惜玥这样口无遮拦的抱怨,对李莳而言,是交浅言深。 但他此刻的关注点不在李惜玥失了距离感的行为上,而在她的话里—— 李惜玥的人跟了半路,可有发现他与萧衍的密会? 萧衍从席上带了个娘子出门,不就是方才那位“情人”么,是谁? 忧虑、震惊、期待答案等诸多情绪在心头汇聚,李莳不动声色地微微笑,问李惜玥:“萧表哥带了谁出去?后来呢?又去了哪,你的人可有见着?” 李惜玥哭丧着脸,“他带着沈娘子钻进了芦苇丛,我的人就跟丢了。孤男寡女,进芦苇丛做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大有要嚎啕大哭的架势,李莳却松下一口气,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关于沈家女的信息,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穿赤色骑装、手挥鞭子的活泼形象,他不解道:“上回春猎,沈二郎带那沈娘子出现时,没见她与萧表哥言谈啊,看起来也并不熟悉。” “不是那个沈娘子!”李惜玥声音提高,眼中泪聚的更多,声音哽咽:“是沈家大房的娘子,不是那个赢了我的沈二娘。” 李惜玥觉得自己与沈家女当真天生八字不合。 她父王是武将出身,她在射猎上一向比长安城的小娘子们厉害,这几年回回都能夺得头筹,可今年春猎比赛,她寻了大半日才得了三只兔子,那沈二娘头回上场,却运气奇佳地弄到了一窝。最后按数量评比,女眷这厢的头彩就被那沈二娘收到了囊中。那可是吐蕃进贡来的上等翡翠手镯,全大魏只此一只,连皇后都没有,就那么被沈二娘当场戴到了腕子上炫耀。 而现在呢,她刚与萧表哥热络几天,沈家大房那个艳到妖的娘子就将人勾了去,大晚上躲进芦苇丛。 李惜玥自然不知,萧衍二人躲进芦苇丛,是因李莳就躲在那里等他。 不过李莳对萧衍带着小娘子一并前去显然预料不及,也没想,前脚那沈娘子还扇子挡脸欲意隐藏身份,后脚他就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她的底细,更没想,后来会见到一系列萧衍与沈蓁蓁的离奇事件。 然这是后话。 当下李莳还得看顾一下喝醉酒的李惜玥,在谁也不上前搭理这个宸王的女儿时,出于仁义道德照料她一二。 李惜玥醉意上头,背过身,背着众人,双手捂起脸,哽咽着给李莳哭诉萧衍是如何惹她难受的,听得本无所谓的李莳生出烦躁。 男人和女人其实有很大不同。 比如当下,李惜玥喋喋不休地说着萧衍,描述着自己的心意被郎君践踏的各种琐事,说到底,不过是些儿女心思,不过是女子没有得到喜爱郎君关注而来的失落。 而这些事听入耳,李莳想的又是却是深层原因: 萧青辰是世之君子,心有经纬,志在天下。他应下安和县主的邀约来了商州,明面上算是听从了父皇安排,与宸王府交好,实则内心深处抗拒抵触,身为一名皇家人,却又因皇权而不得不折腰。 这些年父皇由着萧青辰游手好闲,但也知道萧青辰不是任人摆布的主。 萧青辰再闲,再肆意设宴玩,再不着调地收受人的财物,但也只是“闲”,不算“坏”。他一没有染上长安官场的那些坏风气,没去花街柳巷混,堵死体面地与上流阶层婚嫁的路;二没装得才疏学浅,将仕途上的能力加以掩盖。 说穿了,萧青辰一直在与他亲舅舅似是而非地博弈着。 而这些,他一个手无实权的皇子都能看懂,父皇那种临天下、驭君王之术数载的君主不可能看不出。 李莳轻轻一叹,既为萧青辰艰难的处境而叹,又为自己手中权太薄而叹。 “我又不是傻子,表哥、表哥也太敷衍我了……”李惜玥还在颤着肩哭诉。 李莳无言,任醉鬼发泄。 萧衍破天荒带了个女子与他相见,且毫不避讳说情人身份,不管对宸王府这厢的理性态度上如何,至少在感情上,是没瞧上李惜玥的。他倒是有些好奇那扇子挡脸、全程不言语的沈娘子了。 思忖之间,他视线随意一瞥,便见到一位面貌与沈二娘极相像的郎君,李莳瞳眸顿时缩了下,然定睛一看,便见那人手朝一小娘子递出个揉成一团的锦帕,李莳顿了下,随即吩咐人送李惜玥下去,起身朝那说着话的二人寻了过去。 第20章 病了 诚玉公主看沈霁递来东西,听郎君温言细语:“这里头包了冰块,帕子无人使用过,是干净的,娘子你莫介意。” 小公主云鬓花容,裙曳钗摇,看着朗月清风的郎君,满脸通红,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见她实在局促,沈霁又道:“方才是小生莽撞,不该伸手推拉娘子,娘子受惊了。” 本是她见面容异常俊雅的郎君盯着自己,自己一时紧张害羞到往后退步,不想身后恰好有奴仆端了热汤,因此人及时拉了她一把,那汤才没洒到面上,只洒了一些在手背,当下他还将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李灵就没见过如此温柔的郎君。 她支支吾吾地:“我、我、我没事的。” 沈霁笑一下,手中帕子往她身前再递过去一寸,“还是先行将伤势消一消为好。” 如此一来,李灵就不得不接下这番好意了。 而她将将拿过冰,李莳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十妹这是怎么了?” 沈霁转头,见相貌清秀、衣着常服的六皇子出现,一边与二人讲话,一边去伸手拉小娘子的手观察起来,他这才明白小娘子身份。 沈霁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行叉手礼:“小生见过六殿下。” 叉手礼是地位低者向地位高者行的一种礼,以示尊敬,李灵见郎君朝皇兄行完一礼后,复又躬身朝自己补行了一个,觉得此人礼数果真周全外,心中又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李莳前来关怀李灵,沈霁自是不便多留,将李灵受伤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再度道歉后,礼貌道了别。 目送清润无害、清致无比的郎君离去,李灵攥紧手中帕子,脸颊滚烫,把头垂了下去。 李灵一向胆小害羞,李莳只当她这是又被人吓着了。 ** 宴席处的人们相谈甚欢,沈蓁蓁与萧衍这边,则是在经历一回毫无征兆的亲吻后,沉默不语地从船上下来,又一言不发地登岸回程。 沈蓁蓁提着来时提的那个的灯,脑中浑浑噩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慌乱的步子暴露出心中的乱。 她暗自琢磨:萧衍对她如此,该是还爱慕她的罢?她也没有拒绝他……那样。自打二人互写了书信起,这还是头回做与好友关系真正不同的事,是不是意味着,二人接下来可以顺理成章地婚嫁了?毕竟离她十六岁生辰只一个月,本来只需等两年,如今已等三年了,他该是着急的。 萧衍如来时般负着手,默默跟在她身后,灯的光线将沈蓁蓁的影子拉长,盖在他扬飞的袍摆上,他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唇,看了眼小娘子被他揉乱了发的头顶。 发丝细软、轻柔。 像她的唇。 手指上还有沈蓁蓁身上特有的、良久不散的馨香,萧衍目光就在沈蓁蓁身上停住,眸色越来越沉,脸色也算不得多好。 他思绪有些乱,这种凌乱太脱离他的掌控,他自诩克己复礼,从不在男女关系上逾矩,今日当真是昏了头了。萧衍不可自抑地心不在焉,而这种心不在焉,在回程途中,遇到迎面而来的沈霁时,更是展露无疑。 沈霁半夜见到二人,眼露诧异,率先开口问:“你二人怎会一起出现?” 沈蓁蓁顶着沈霁探寻的目光、自己火烧似的脸颊,柔声细语地道:“我方才给青辰哥哥抹了下药,额上的伤。” 萧衍若无其事地跟沈霁点了下头:“你要去哪?” 沈霁愈发觉得奇怪,他拧了下眉,“我不去哪,我就住这个院子。”他又看了眼满面红光的沈蓁蓁,问萧衍:“你不是送她回来的?” 萧衍这才发现,他同沈蓁蓁走到了这两兄妹落脚的院子,他极快地找到了理由:“我来找你。” 沈霁哦一声,对萧衍是否故态复萌、作弄了沈蓁蓁心有担忧,但当着沈蓁蓁的面到底没问出口,只问萧衍:“找我有事?那进去说罢。” 萧衍倏尔福至心灵,道:“我现在要回长安,来跟你道别。” 沈蓁蓁猛地抬头看他。 沈霁也是惊掉下巴:“你、你现在?赶夜路回去?” 萧衍敷衍一声:“嗯。” 沈霁复问:“你有何事这般急?” 萧衍看沈蓁蓁。 沈蓁蓁心脏仍旧在剧烈狂跳,但是见萧衍看向她,想及船上萧衍去密会的郎君,她自以为萧衍这是在寻她帮忙遮掩,便主动替萧衍答道:“青辰哥哥怕是有急事才回长安罢。霁哥哥你这是才散宴么?可吃多了酒?我给你煮碗醒酒汤罢。“ 沈霁回的这么晚,定然是吃了不少酒的,被沈蓁蓁一关怀,当即点头道:“有劳蓁儿妹妹。” 沈蓁蓁匆匆与二位郎君告辞,慌乱着步子去了厨房。 ** 是夜,萧衍心神不属地坐上自己的马车,颇像被火烧了屁股般连夜回了长安。 次日清晨,婢女素霜端水进屋,见自家郎君合衣仰躺在榻上,一只手背盖在眼上,鼻尖上是汗,双颊有着极为诡异的坨红,薄唇艳如赤丹,她不由紧张地问道:“世子可是病了?” 萧衍颓然地心道:是病了。 他彼时昏头转向,一贴上沈蓁蓁的唇就丢了意识。若是蜻蜓点水点一下也就罢了,偏偏自个色胆包天,跟饿狠了的狗啃骨头似的,将人搓磨地呜呜了几声,听到那声儿他更是热血沸腾,控制不住一样,压着她后脑勺就连连进击。 他后来退开后,看沈蓁蓁的嘴都肿了。 头疼。 萧衍暗自懊恼:才说了让那个小娘子莫给他送东西来,断了两日罢了,他就主动去招惹她,也不知道待她回长安,是不是还要继续来虚伪地巴结他。 此外那个虚情假意的小娘子分明和崔四郎在勾勾搭搭,那日如若不是他上门去找沈霁,被沈霁的小厮领着去了“静月轩”,他还不知沈蓁蓁搬去了她祖父的院子,也不会发现她的茶、花香露等物都是随意赠郎君的。 萧衍兀自静躺着,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弄得浑身不畅快,恨不得掉头回到商州,去那“璃悦山庄”将沈蓁蓁拉出来,给她灌上满满一碗忘掉记忆的汤药! 他一言不发、面色坨红的样子吓得婢女不轻,素霜焦急地问:“世子,您这是怎么了?若是身子有恙,我这就着人叫府医,早些康复也免得教老太君担忧,她本就因您突然去商州在恼着,您这一来一回如此着急不说,还染病了,岂不是白白惹老人家劳心么。” 提到老太君,一群莺莺燕燕在眼前晃的场景再现,萧衍刷地坐起身。 “收拾东西。” 素霜怔怔看着自家世子,他何曾这般模样过,浑身都散发着六神无主。 见她不动,萧衍怒道:“出去!叫人备马!” “世、世子,您要去哪?” “西郊别苑住几日。”萧衍道,补充了句:“莫叫旁人知道。沈二也不行!” 因为亲了沈蓁蓁一事,一连数日,萧衍都躲去了西郊别苑,直到沈蓁蓁一行人从商州回来许久他也没现身。 第21章 偶遇 商州一游,萧衍来去匆匆,不过他的出现本也是意外之喜,如今连夜走了,说到底并未给这些游玩的年轻郎君和娘子们造成几多影响,众人兴致不减,继续在“璃悦山庄”住了好些日。 真正被影响到的,约莫只有李惜玥和沈蓁蓁两个小娘子。 沈蓁蓁被萧衍那日的亲吻搞得心神荡漾不提,李惜玥如今见到沈蓁蓁此人时,本就是清冷的面容愈发冷若冰霜,整张脸上唯一有温度的,恐怕只有那暗暗盛着怒火的一对眼眸。 沈蓁蓁何等敏感,自然将对方的敌意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思索萧衍到底招惹到李惜玥到何等地步,是否也……如狼似虎地亲了她,二人又是何时开始与断了关系的,甚至,是否还在相处……面上却不显分毫介怀情绪,待李惜玥与待别人一样,和气友善。 这期间,众人虽是同来商州游玩,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起活动。 比如皇子公主这样的,出行皆是浩浩荡荡一群侍卫仆人,只有当真与他们有交情的人才会与他们同游;县主们也各有交好之人;像沈家二位兄妹,与崔家人凑一起的时间占多数。 相处越多,沈蓁蓁便对崔恕这位少年郎越有好感,许是由于崔家长辈有几位武将出身,崔恕这个人沾了不少武将义气。他是书生却不似普通书生含蓄,性子爽朗健谈,与这样的人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不会心累。 而每当看见二人谈笑风生,沈霁都在他们身后暗自点头,私以为二人这是看对了眼。殊不知,经此商州一游,萧衍来又去后,他堂妹心中早有旁的打算。 大家三三两两地游玩,直到离开商州前的最后一日,有人提议去当地一寺庙参拜,这群长安来的年轻人们才又如来的那日般,聚在了一起。 前朝末年由于战乱太多、死伤无数,为了超度亡灵,先帝曾带头为死难的将士祈福,在每个战场上都修建了寺庙,所以佛教在大魏此朝大肆盛行,众人都信因果报应以、生死轮回之说。 然而,当别家的小娘子兴致勃勃地一个一个佛堂参拜、烧香、捐香火钱时,沈蓁蓁就显得兴致缺缺了许多。 倒不是她不信神佛,而是囊中羞涩。拜一两个庙宇也就罢了,比之县主、贵女们个个张罗着给哪个佛祖塑金身,她手中那一点香火钱就显得实在寒酸。 沈蓁蓁努力掩饰自己的窘迫,朝沈霁道:“听闻这‘开华寺’有一个千年神龟,霁哥哥你们可想去看看?” 崔恕本就对求神拜佛这类女人爱好之事不感兴趣,当即替沈霁点头:“走啊!” 往寺庙后院去的途中,沈霁还寻了个借口离开,留沈蓁蓁与崔恕单独相处。二人没找到神龟,倒是遇到了一大片竹林,见林边小溪潺潺,林内曲径通幽,很有沈蓁蓁院子里那片小林的味道,二人便决定沿着小径散步。 沿途遇到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听得几人讨论说今年进士录取的话,二人闲谈的话题就聊到了科考。 沈蓁蓁有些骄傲道:“说起来,要说科考的实施,还离不开前朝那位谢太傅呢,我在蒋州时就有幸结识了几位谢家子弟,谢家属实是当之无愧的世家清流,既不似前朝大多数士族们以侈为荣、斗财斗富,也不热衷歌宴、追求物质享受与声色犬马。” 崔恕点了下头,道:“略有耳闻。”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民生与帝王政策息息相关,科举在前朝是在谢太傅支持下曾实施了一段时间,但是在穆安帝故去后,新帝就在王顾等家族支持下又废了科举,谢家即使大力阻挠,但拗不过帝王偏执。也正因那位皇帝的偏信与暴政,最终激起民愤,被大魏皇帝南下灭了国。 崔恕实话道:“实则当下的科举制也多有弊端。” 沈蓁蓁仰脸看向崔恕,有些意外:她不过是带着与有荣焉的情绪说她同谢家人结识罢了,没想过崔恕会与她谈如此正事。 但郎君愿意讲这种关系大局的事,作为一位体贴周到的小娘子,她乐意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请教道:“以你之见,有何弊端?又如何解决呢?” 崔恕道:“与前朝相似罢,即使科考录取后,入朝为官者仍旧多为士族。” 沈蓁蓁愿闻其详,等待他继续,却见崔恕带着干净清爽的笑,“啧”了声,道:“看来上次在你的‘静月轩’,你果真是云游去了,根本没听我们三人谈论啊!萧世子不还谈了一个解决办法么。” 一提这茬,再讲到萧衍,沈蓁蓁一为彼时当场做戏,当他人的面捧萧衍的脸而尴尬,二为他亲她而脸红,她连忙摆了摆手,“快别说了。” 相处熟悉了崔恕才知,这个小娘子外在娴雅静柔,性子还生动有趣,与她话语逗趣别有一番滋味,他并不打算因沈蓁蓁一句讨饶的话而放弃,还欲调侃几句,却是正在此时,头顶突然“啪嗒”“啪嗒”几声响起,雨从天而降,竹林立时喧嚣了起来。 阵雨忽来,片刻之间,小径雨湿,水雾蒙路,再不能在林中多留,崔恕果决道:“方才那些学子从前方来,且先前听得那处像是很热闹,我们不妨往前走试试,先去避避雨。” 沈蓁蓁扇子虚虚挡在头上,朝他点头。 二人以很快的速度跑出竹林,果如崔恕所料,距离竹林不远便有一个大殿。 二人跑到殿前屋檐下,崔恕递给沈蓁蓁一个帕子,“你先擦下雨水。” 沈蓁蓁微犹豫,但身上凉意清晰,她垂首看自己的薄纱衣裙,已是湿了不少地方,到底是没矫情,极快地接过崔恕递来的帕子,偏过了身子去。 “多谢。” “我去看看这里有无管事之人,可要间屋子喝杯热茶歇息。”崔恕说完后,带着避嫌的目的往殿内去了。 沈蓁蓁细致地擦拭起来湿了的脸、脖子,在雨水哗哗声中,一个女声横空而来—— “多谢大师解惑。” “施主慈悲,肯为佛主重塑金身,已是无量功德。” “大师且留步。冉冉,我们走罢。” 听到这个称呼,正在整理衣容的沈蓁蓁心头一震,她攥紧手中帕子和扇子,忍住心头翻滚的情绪,缓缓转头看去。 见一位年轻妇人从大殿迈出,手中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朝她所站的方向缓缓行来。 檐下同样在躲雨的几个妇人在年轻妇人身后讨论: “重塑佛祖那金身,得不少钱罢?” “官家夫人岂会在意这些?你方才没听前头的几个娘子说的么,谈钱啊,庸俗,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哎,掏遍我这破兜,不过也就几贯钱。人与人之间这差别,可真是大了去啰!” 被人议论的妇人本来是垂着首、眼睛看着身旁小女孩方向的,却在要与沈蓁蓁擦肩而过时,不期然抬起了头。 媚意横生的眼,眼尾一颗红痣,面庞娇嫩,年岁不过二十出头……时间霎时回到几年前,沈蓁蓁的记忆一点点回到当初知道她身份那日。 风雪交加,天地灰蒙,临近关闭坊门之际,她与人从永兴坊一道之隔的崇仁坊抄近路往回赶,二人东绕西绕,窜到了一条小巷,刚出巷尾拐角,就见到一辆熟悉的牛车。 大雪刷刷下落,风一刻不停地打到她不足十岁的脸,将她头上的御寒斗篷吹翻,她在风吹雪打之时,见到她父亲从一个宅门出来,身后跟着一貌美妇人,而那妇人,孕态明显。 天地在那一瞬间静下。 沈蓁蓁看着父亲在登上牛车前回身,伸手摸了摸那孕妇凸起的肚子,分明天地之间繁雪跌宕、风声嘈杂,沈蓁蓁却清晰地看到了沈时华的唇型,听到了那句刻骨铭心、寒彻心扉的话—— “务必给爷生个儿子。” …… 夏雨如注,空气中是山中清雨的微凉湿气,嗅到鼻腔中,沈蓁蓁却觉得鼻中无比燥热,而身子开始上下发冷、发抖。 站在屋檐下,一声响雷忽来,沈蓁蓁就这么猝不及防,偶遇到了父亲那年纪轻轻的外室。 第22章 讽刺 妇人牵着叫“冉冉”的女童,抬头见到沈蓁蓁时,瞳眸有一瞬紧缩。 沈蓁蓁却是渐渐淡定,缓缓勾起了红唇,轻轻摇了下手中扇。 与沈时华长得五分相似的小娘子云鬓浓浓,花容月貌,一身浅青间橘色对襟齐腰襦裙,气质优雅从容。 刘氏心中的不确定,在见到沈蓁蓁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时荡然无存。会这么看她的小娘子,这么多年,她就遇到过一个。还有,她腰间的那枚银香囊,也只有故去的沈时华有这样的手艺,沈冉冉也有一只同样的…… 确定了沈蓁蓁的身份后,刘氏便在沈蓁蓁身旁驻足,不太有底气地称呼道:“大娘子。” 她又扯了下手中女童的手臂,命她道:“冉冉,叫长姐。” 沈冉冉面上很懵,看她阿娘一眼,又看着天仙似的女子,张着小嘴想唤人,沈蓁蓁将她蓦地打断:“这位娘子怕是认错人了罢?这位小娘子也不是我沈家人,我可当不得这声‘长姐’。” 沈蓁蓁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小刘氏是如何爬上父亲的床的。 那年阿娘的生辰日,父亲破天荒地大肆操办了一回,广邀了长安城内各家夫人参宴,中堂宴席正盛,歌舞升平,而父亲却是因醉酒提前回了“岁宁堂”中。 这位小刘氏,就是在那日,被她的亲姐、叔父的妾室刘氏带着进了沈家后院,进了她父母的卧室。 那日她带着沈霏霏从宴席上去“静月轩”找祖父,途径“岁宁堂”时,因沈霏霏在半道被蝴蝶所诱,她追她去了树篱后,透过盛开的木槿花树,她先是见到了在院外张望的刘氏,后是见到了一个由内而出的女子。那女子捂着口鼻,面貌未曾被露出,可那眼尾的红痣,从她眼前飘过,她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她就是后来住在崇仁坊的孕妇。 她明目张胆地进沈家与父亲私通,不过是因为被她们提前买通的大夫的那句话:“以沈夫人的体质,怕是不易再受孕了。”而她父亲沈时华,毕生的心愿,便是要生得一个儿子。 冉冉。 那本是沈约的名字,因那大夫说沈夫人怀的是女。 沈时华曾说: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长女‘蓁蓁’,意为枝繁叶茂,有勃勃生机。” “朔风凛凛,瑞雪霏霏。次女‘霏霏’,意为经历寒风瑞雪,有豁然开朗。” “华光冉冉,旭日曈曈。三女‘冉冉’,意为光亮闪动之貌。” “可都是好名字啊!” 沈蓁蓁笑一下,曾经的阿娘受到长安城内多少夫人的艳羡啊,哪个宴会上没人夸沈尚书贴心、就差把“宠妻如命”四个字刻在脑门上,而事实上呢?人人称赞的夫妻恩爱,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 当真讽刺。 被父亲寄予厚望、转移无数财产相护的外室肚子中的“儿子”,最终成了个女儿;而他的亲生儿子,他到死也没能亲眼瞧上一眼,他到死也不知自己的夫人会生个康健聪慧的儿子,他还在怨自己命里该绝子。 被沈蓁蓁开口讥诮,小刘氏面露尴尬,沈冉冉仍旧发懵地看着跟前睥睨她的女子。 沈蓁蓁没有什么心情与这二人寒暄,待丢下这句绝情的话后,抬步进了大殿。 殿中佛主栩栩如生,好似亲临世间,沈蓁蓁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看着上方佛相,轻声:“如有来生,信女再不愿做沈家女。” 这声含泪的低声呢喃,只有在佛主身后的崔恕听见。 ** 被沈蓁蓁落了面子,小刘氏心有难堪,原地定了片刻后,带着沈冉冉继续向前走。 二人走到大殿转角时,偶遇一位雪青色衣裳的女子,对方礼貌地朝她开口:“我是沈娘子好友,刚看沈娘子与夫人交谈,不知该得如何称呼?” ** 阵雨不多时便停了。 从佛堂出来后,沈蓁蓁去与沈霁汇合。 见堂妹面色苍白不悦,沈霁皱眉去看崔恕,沈蓁蓁一向性子和善、行事得体,极少会将如此情绪直接挂在脸上,他担心是这位口无遮拦的崔四郎惹了人生气。 而崔恕不是什么敏感的人,根本没见到沈霁那一眼又一眼黏黏糊糊扫向他的眼神,他立在马背上,垂着眼思考:方才沈蓁蓁在殿中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三人各有各的沉默中,一行人离了开华寺,回了长安城。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忙碌间,“静月轩”竹林中的新笋再成林,时日已到了炎夏。 自古以来,女子的生辰向来不会大肆操办,除了有一个特殊,便是这及笄之年。 所谓“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女子在这年满十五时方可出嫁,这及笄宴便会办得隆重,以给那些有意结亲的人家一个上门看人的机会。 六月初十,乃是沈蓁蓁的堂妹、沈家二娘子沈婳十五岁生辰,这日,沈府设宴款待亲友。 也是在这日,分别一个月后,沈蓁蓁再度见到了萧衍。 第23章 堵路 六月中旬,盛夏炎炎,尚未至辰时,日头便已高升。 以沈家当下的状态,并不可能日日用冰,但好在已在更南面的蒋州度过两年盛夏,经历过彻夜难眠的闷热,回了日夜温度差别较大的长安城,加之“静月轩”四周翠竹掩映,入夜后有凉风习习入窗,沈蓁蓁夜里便再不置冰了,将院中分配来的大部分冰都送去了沈霏霏与沈约姐弟二人那里。 晨光高照,院中竹叶簌簌沙沙,沈蓁蓁的卧室各处窗牖被彻底推开,竹帘依次被放下一截。 卧室里,小娘子身披一袭薄纱裙,散着一头乌发,面上尚且还带着未苏醒的慵懒,缓步坐去了梳妆台前。 婢女锦云替她梳妆,往她发间插珠钗,可刚戴上两只,沈蓁蓁瞥一眼镜子,便抬手阻拦道:“莫戴太多,就这两个够了。” 锦云有些犹豫,问:“娘子这样是否太素净了?今日的妆容也很淡。” 沈蓁蓁认真道:“今日是二妹的宴,我又不是主角,莫惹了人闲话。” 锦云只好将手中饰品放回妆匣,想起去年在蒋州寄人篱下的日子,替她可惜道:“说起来,娘子你都没办过及笄宴呢。要不要给夫人说声,补上一个啊?” 沈蓁蓁不在意地道:“这有何打紧。” 她垂首笑了下,有些自我安慰意味地补充:“这种宴总归是为了寻上一个好夫家,只要最终目的达到,办不办的,关系倒也不大。” 锦云对此有了别的理解,她眼一亮,问道:“娘子,你是同夫人商量好要嫁哪家郎君了么?自打你从商州回来,咱们府上来提亲的媒人可没断过啊。” 沈蓁蓁唇角的笑一滞。 上沈家提亲之人是络绎不绝,然这其中,却迟迟未有萧家媒人啊,她不禁开始对萧衍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 沈蓁蓁起身,侧过脸看着锦云,问:“你去问了么,萧世子今日可来?” 锦云连连点头,“石侍卫说了,要来的。” 沈蓁蓁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她,“你连那侍卫姓甚名谁都知道了?” 锦云怔了下,低声反驳:“娘子说到哪里去了,问人打探,总归要礼貌称呼,我也不能逮着人,便‘唉’‘喂’‘那谁’这样叫罢。” 沈蓁蓁“哦”了声,走去木椸,背着人道:“那你对他的年纪可知?家中是否娶妻生子可知?人家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可清楚?” 锦云在她身后瘪了下嘴。 自打从商州回来,自家娘子就不甚开怀,上沈家门提亲的人愈多了后,她的眉头锁地越紧,这几日更是厉害,说话不阴不阳的,言语之间似乎在指代、讽刺谁,可又说不清究竟是在讽刺谁。 她猜测过是因萧世子的缘故,可送到隔壁的糕点,是自打萧世子来过院中做客就断了的,也不是去了商州后的事。沈蓁蓁历来会藏心事,嘴很严,不给她透露什么,她只能揣摩一些,到底猜不透。 未曾听到背后的锦云搭话,沈蓁蓁暗自叹息,她也不是要讽刺谁,不过是讽刺自己。 许是因在商州与那些郎君打过照面,回了长安后,那些人家派来上门提亲的媒人就不曾断过,可萧衍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大半个月了,她并不清楚。仔细一算,从蒋州回来长安城近三个月,萧衍除了调戏她几回,甚至亲了她,可也未曾与她谈及娶不娶的事,她总归心中没有什么着落。叔母那边对她婚事的热情不减,她更是着急。 自打见过小刘氏,沈蓁蓁心里本就低落,亲事这厢悬而未决再影响一下,她就不可自抑地有些郁积于心。 这期间唯一的开怀事,大约便是得知蒋州谢家好友就快来长安了。 沈蓁蓁站在木椸前,看了眼木椸上撑开的艳丽衣裳,转头吩咐锦云去取件低调的来。 寝室门再开后,身着月白色窄袖短衫、束浅青色缠枝绘花的薄纱罗裙的小娘子现身,她腰肢纤细,身段纤婀有度,她行走在翠竹小林时,裙裾曳地,与裙裾同色的披帛飞扬,即使刻意装扮素雅,如花似玉的面容依旧夺目,通身一股清新淡雅气质,像青竹成仙的仙娥缓步而出。 沈蓁蓁并不打算去宴会,她径直去了沈婳处,将自己的生辰礼送上。 沈蓁蓁的绣工不算独绝,但她的画技实在高超,加上锦云从旁协助,二人配合之下的成果就很突出。 沈婳在生辰前就收到过一件她堂姐亲手制成的衣裳,一身百蝶恋花堪堪可以假乱真,她刚好能穿上赴宴,席开前又收到沈蓁蓁送来的一套首饰,当即爱不释手,乐不可支。 她夸沈蓁蓁道:“蓁蓁姐,你怎么这么优秀啊!我就从未见过谁的手有你这般巧,你瞧你给我的衣裳,这样的款式何等独特啊,你怎又送我首饰?这也是你自己做的么?” 没等沈蓁蓁回应,沈婳就嘟了下嘴,带着遗憾地:“可惜蓁蓁姐你那时的及笄宴都不在这里办,否则我肯定也会送你漂亮的礼物的!” 沈蓁蓁心中一酸,彼时在母舅家生计尚且发愁,舅母他们也觉得她早晚会回长安嫁人,用不着在蒋州设宴,何曾在当地办过及笄宴? 士族娘子的及笄礼何等重要,抛开为了嫁人的目的不谈,谁不希望风风光光一回呢?毕竟是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岭。可她是两头皆不沾。 但也不怨谁。 祖母故去、阿娘生产沈约落下体弱的毛病、他们一家人寄人篱下等等这些,也都是形势所迫罢了。 沈蓁蓁不怨,只稍有遗憾。 她面上微微一笑,遮掩道:“我在蒋州的及笄宴也办得很热闹,也收到不少礼物了。婳儿的心意我那时就已经感受到了。今日是你最重要的日子,你快去前院罢,莫让客人们等着了。” 沈婳脸红地“嗯”一声,这才带着婢女与沈蓁蓁一起出了门。 目送走沈婳,沈蓁蓁立刻吩咐锦云:“你去前院帮忙盯着,萧世子离府时立刻来叫我。” ** 今日的沈家门庭若市,前院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大魏此朝,士族阶层由关中士族、山东士族两大士族集团为主形成。 关中士族,乃是拥戴大魏皇帝建立现有政权的一批士族,比起山东、江南等地的士族,他们的士族起源较晚,且在前朝以及历史上,又曾与鲜卑交杂;而山东郡姓,是自汉代以来,传承数百年的旧士族,保有数百年的重阀阅、讲经学的传统。 大魏当下,民众有很强的思古倾向,对汉朝怀抱着崇拜及浪漫想象,民间甚至有一说法叫“以汉代魏”,意思便是觉得汉朝是更伟大的朝代。 因此,在民间缔结婚姻时,不如何计较当下的官品,反而十分崇尚门阀姓氏,都争相与传统的萧、崔、沈姓等山东士族联姻。 前几年就有个极端例子:荥阳郑氏,宁可将后代嫁予一个九品官、但同为山东郡姓的崔氏,也不愿与皇室结为亲家。 这也是为何,虽然沈家当下大体败落,沈二老爷官阶平平,但沈家依旧是高门里最喜爱结亲的几大姓氏之一。 加之现如今沈家还有两位适龄、貌美的小娘子待字闺中,那些家中有未婚郎君的人家,可以说对此次参宴报以了无比高的热情,丝竹声声中,上前给沈时秋敬酒之人络绎不绝,连带沈霁也“遭了殃”。 萧衍应邀前来参宴,尚未与沈霁如何攀谈,沈霁便被一群饿狼扑食般的郎君团团围住,他只得坐在席桌前,百无聊赖地冷眼旁观面前热闹。 有敬完酒回座的人路过身边,谈论道:“不是说这家有两位小娘子么,今日怎只见到一个。” 另一人手肘拐了他一下:“哪有一个及笄宴上,出来两个小娘子的道理?你喝糊涂了罢。” 萧衍短暂地错愕了一下,侧脸去看女眷那边,是未在人群中发现沈蓁蓁的身影。 “唉,话可不能这般说,大娘子未婚配,二娘子也不好定亲嘛。”先前那人反驳道,又摇头叹息:“可惜今日没见着那位,传说是貌若天仙、不可错过。” “沈家女啊,不愁嫁,你没瞧近日这永兴坊来往的媒人么?都是冲着这家大娘子来的,我可听说崔家也派人来了呢……” 二人说着话渐渐走远,听到此处,萧衍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他派人问了,沈蓁蓁在商州时全程与那崔恕一起行动,甚至一同进殿参拜佛主,连回程都是一个坐车一个御马随行,二人压根没分开过片刻。 果真是在与人勾勾搭搭。 还说什么喜欢他。 都是骗人的鬼话。 四周觥筹交错,丝竹管弦响起,阳光在杯盏里的酒上摇曳出碎光,萧衍一手搓着腰间玉珏,目中的光压得更黯了。 再在酒席上留了段时间,见沈霁实在无法抽身而出,萧衍索性放下酒杯,起身离了席。 萧衍行去沈家后门,打算从那去清湖边,才感觉到乐声远离,耳根清净了些,就觉得前方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停步抬头看,见沈蓁蓁提着裙摆朝他跑。 萧衍一惊,看那小娘子腿脚灵活、身姿轻盈,身前那地方起伏间却又好似有些“笨重”,带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沈蓁蓁冲到他跟前,喘着气咽了下口水,开门见山:“青辰哥哥,我有话问你。” 萧衍眉宇微蹙,扫了眼她跑出汗的鼻尖,以及下方红艳艳的唇,道:“何事?” 沈蓁蓁问:“你到底何时娶我啊?” 萧衍:“?” 他墨玉一般的双目惊地瞠起,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两人站在沈府院墙外,酷暑的风也很热,一路奔跑来,沈蓁蓁热到脸颊生汗,微有狼狈,她捏着帕子一边拭着汗平复气息,一边期待地看萧衍。 萧衍心中古怪不已:大魏当下,民风应该也没到,亲个人就要立马娶回家的地步罢? 见他一言不发,神色清冷,沈蓁蓁不由心中坠了下,她攥紧手中帕子,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萧衍抿唇,咳嗽了声,认真道:“婚迎嫁娶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草率,对罢?” 沈蓁蓁道:“我阿娘对我的婚事没多余意见,全凭我自己做主。” 萧衍:“……” 他的重点在“不可草率”,并非“父母之命”。 见沈蓁蓁大有等他必须现在回答的架势,萧衍缓缓道:“容我想想。” 沈蓁蓁历来对人的情绪敏感,没从萧衍脸上看到任何喜悦,由奔跑和紧张而来的砰砰心跳声变得突兀起来,她心跳地极速,心腔里的温度却逐步冷下。 沈蓁蓁垂眸,眼神变黯,静了会,又挤出笑才抬眸,道:“再过几日,就是我生辰了。” 这是给他回答期限的意思。 萧衍“嗯”了声,听沈蓁蓁笑着朝他道:“那……到时见。” 第24章 高门 沈婳的生辰宴结束后,沈时秋醉醺醺地回了张氏处。 张氏见他东倒西歪没甚形象地迈进门槛,连忙起身去搀扶住人,将他往坐榻上安置。 沈时秋摆了摆手,“没醉,没醉,今儿高兴,高兴。” 张氏好笑地看沈时秋,小声嘀咕了句:“是没醉,就是步子都走不直了。” 沈时秋脸上犯着醉酒后的坨红与傻气,拍着胸脯自豪道:“我们沈家女的及笄宴,这长安城来的宾客,可比那些个县主的及笄宴还多得多!” 这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张氏忙转身给几步远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意会,带着下人退出屋,带上了房门。 下人走后,张氏给沈时秋递上煮好的醒酒汤,语气温和地道:“这话啊,你只在我这讲,出了这门可就莫要胡诌。” 这本是夫妻间的闲谈话,然沈时秋此人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 被美酒浇灌,他那股倔犟劲儿似火被浇了油,蹭地冒起来,他声音提高:“就是出了这门,事儿,也还是这个事!有什么不敢说的?” 他越说越激动:“咱们这百年阀阅、经纶世家,是多少人家巴结的对象?婳儿的夫婿可得好好挑着,莫急着定哪家,就一个女儿,我还想将她在家多留上个两年。” 当家主母直面八方来客,张氏性子虽温吞,但处世不马虎。 她对沈时秋如此“朝令夕改”不满道:“你先前不还朝我说,早日把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定了么?这一个多月来我可是没少着急蓁蓁的亲事。你要当真想留婳儿在家,咱们就莫催蓁蓁定这事儿。大房如今是她拿主意,霏霏和约儿也都还小。要留,就都多留些时日,总归如你所说,沈氏女不愁婚嫁。” 大房的处境,沈时秋何尝不懂。 他早先在妾室刘氏处听得了几句温言软语的提醒,说蓁蓁岁数够了,合该早日相看郎君,他回头当真叫张氏张罗侄女的婚事,事后仔细一琢磨,虽是出于好心,但多少有些逼迫的意味了。 当下被张氏泼冷水,沈时秋的嚣张气焰熄了大半,遂就顺着张氏道:“内宅之事,你拿主意。” 张氏应了声好,算是将此事谈定了。 沈时秋这个五品官,这辈子也没如今日这般被同僚们捧过,很快他就又恢复到进门时的飘飘然状态,摸着唇上胡须又骄傲道:“啧,咱们这个女儿当真生的好!我看啊,就是比那几个李氏女还好嫁。” 一看他得意忘形地胡言乱语,张氏干脆闭了嘴,起身去了内室不再搭理他。 ** 谁能料到,这沈时秋的醉话还当真一语成谶,没过几日,宸王之女李惜玥及笄,这上宸王府去的宾客,还当真比上沈家的少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事传到了文帝耳朵里,文帝在御书房里黑着脸,转着手中玉制掌珠,一言不发地阖了半晌眸子。 诚然,宸王府的宾客数量少,有一部分原因乃是宸王历来避嫌,不与别家交往之故,但这安和县主李惜玥与沈家二娘子沈婳的生辰实在相近地过分,氛围的冷热对比来得如此立竿见影,自然而然带来的冲击就被放大数倍。 文帝不悦,他身旁会看脸色的内侍就开口宽慰:“陛下,老奴昨日奉您的旨意赐物给贵妃娘娘时,多听了一耳朵诚玉公主的话,说是萧世子亲自去给安和县主庆生了呢,好似还送了个很珍贵的古籍。” 萧衍是否去了宸王府,文帝自然是一清二楚,内侍的话不痛不痒,并未宽慰到他几分,但好歹是撬开了他紧闭的嘴。 想及先前那郑朗拒了嫁女给慧王之孙,反而嫁给了个九品崔姓郎君,文帝冷笑一声,怒道:“自前朝起,山东郡姓已是世代衰微,当下朝中重臣有之,却更多的是诸多别的姓氏!何以世风如此,如此看重他们?” 内侍不敢接话,听文帝继续发怒:“他们中不乏才能见识平庸低劣之人罢?却还自诩是高贵士大夫,悠然自得地自夸高门,炫耀死去的祖先功绩,依附于富贵之列。为何?为了婚嫁的时候,依此大量索取财物!” 堂堂皇帝竟是将钱财挂于嘴边,显然是怒到失了理智,内侍不敢多言,只继续替文帝扇着凉扇。 文帝发泄一通,情绪稍有平缓,这才终于停止转动手中掌珠,吩咐道:“明日宣齐王进宫。” 翌日,齐王李耽,文帝第二子,奉诏入宫觐见。 文帝交代他一番留守长安之事后,又看似随意地提了句山东郡姓人士矜傲自夸一事,李耽闻弦而知雅意,出宫后便召集了府中门客商谈。 ** 李耽那厢如何谈论山东士族且先不提,山东士族的小娘子沈蓁蓁猝不及防地知晓,自己那在蒋州结识的好友马上要到长安城后,她整个人摇身一变,这几日恹恹的状态立时不见,眼亮如曜石,嘴角上扬至耳边。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梳妆,刚刚穿戴完毕,准备出门去迎接好友时,沈霏霏就蹦蹦跳跳地进了她的屋,并且自告奋勇地道:“姐,你今日出门,採芙蕖和莲叶的事务交给我,我保准帮你完成!” 沈蓁蓁狐疑地看沈霏霏,“你不是嫌日头高,晒么?为何一改常态要主动出门?” 转念一想,这恐怕是沈霏霏要躲避背书做学问的借口,不等沈霏霏回复,沈蓁蓁就板起脸认真道:“玩物丧志,蒸花香露用不着你操心,我自会派人去採,你莫动歪念头想躲背书,我晚些时候回来,照样会检查你和约弟今日的功课。” 被戳穿心思,沈霏霏悻悻然,嘟哝道:“学堂放我们酷暑假期,我就没一日歇息,日日还要学习……你倒是好!又要出门见人了,就拘着我们二人,不公平!” 沈蓁蓁和沈霏霏这两人的伶牙俐齿并不因年纪差别而有差异,沈蓁蓁除非拿她的权威施压,否则沈霏霏是绝不会妥协的。 眼看着时辰将近,沈蓁蓁没空再与沈霏霏纠缠,破例允她出门半日,极快地叮嘱她当心些、早些回来,便匆匆出了门。 第25章 姐妹 前朝皇帝自即位后统一全国,做了两件对此朝影响甚大的事,一是大肆扩建长安城,二是开凿运河。 沈家这样的工程世家,从前朝起,祖上人就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事的工部为官,这两项重大工程都少不了沈家人参与的影子。 所以,当沈蓁蓁站在祖父全程参与的、连接潼关与长安城的广通渠的码头时,心中跌宕激动可见一斑。 勉强按耐住心中情绪,沈蓁蓁一目不错地看向一艘艘靠近码头的船只,翘首以盼。 此码头也是三个月前,她们一行人从蒋州返程长安城,最后下船的地方。 回头想想,当时她是抱着何等的“总算归来”的喜悦回来的,一则庆幸阿娘身子好转,一家人终于回了家,不必再寄人篱下;二则又欣喜,有一位情郎期盼着她回来,二人婚事应是也能速战速决了。她始终觉得婚姻该会给她更强的安全感,让她不必太在意因沈家家世没落了,给弟弟妹妹们造成更难的处境。 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天真。 沈蓁蓁若有所思间,靠岸的船上行来一位翩翩少年郎,他一袭广袖白衣,身形纤瘦挺拔,顶戴玉冠,腰系玉带,环珮垂饰,面容清冷,神色淡淡。 郎君行至沈蓁蓁跟前,朝垂着失去焦点的双目、神思不知飞到何处去了的小娘子咳嗽了一声。 沈蓁蓁没动静。 “娘子,娘子。” 几步远的婢女上前,边喊人边扯了下她的袖子。 沈蓁蓁这才被唤醒,很懵地“啊”了声,一抬头,便见到跟前出现了一位郎君,正静静地看她。 沈蓁蓁惊讶无比:“三、三郎?” 见她终于看他,白衣郎君抬手弯腰,规规矩矩地朝沈蓁蓁行了一礼。 沈蓁蓁回了他一个万福礼后,伸长脖子朝郎君身后望去,口中问:“四娘子呢?没跟你一起来么?” 沈蓁蓁口中的四娘子,名为谢穆,是前朝南国大梁国太傅谢湛之孙女,也是沈蓁蓁于蒋州客居时结识到的一位好友。 问了话后,没听到人回答,沈蓁蓁收回目光,朝郎君眼露不解与失望。 “三郎”却莞尔一笑,开口小声道:“连精通妆容的你也没认出我来么?” “郎君”一开口,沈蓁蓁便听出了“他”声线的不同,她不由瞠目结舌,又惊又喜地问:“穆、穆穆?” 谢穆微笑,“是我。” 沈蓁蓁一把拉住谢穆的手,上下打量她,问道:“你为何做郎君装扮?还有,你我仅仅几月不见而已,你如何就长这般高了?” 谢穆抬起脚,朝沈蓁蓁展示鞋底,“我祖母的方法,将鞋底增厚即可。” 她复又解释装作郎君的原因:“谢迈摔了腿,暂时不宜出行,我来长安先代他去上任,他康复后我二人再换回来。” 沈蓁蓁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古怪、不可置信、和“你不必告诉我如此秘密罢”的表情,看得了解她脾气的谢穆哑然失笑。 谢穆宽慰素来势利的好友:“蓁蓁莫慌,我与我三哥同胞双生,熟悉我如你都没认出来,旁人就更认不出来了。再说了,即使认出来,一应罪责也由我谢家承担,与你无关。你只要继续当作不知情,莫告发我便是。” 沈蓁蓁涨红了脸。 谢穆来这一招偷梁换柱,沈蓁蓁心里当然怕会连累到自己,但好友已经如此开口,她自然就言不由衷地道:“穆穆说的哪里话,我怎会去告发你?我只会帮你隐瞒身份啊。” 谢穆挺直腰,手从沈蓁蓁手中抽出,转而去捉她手腕,正儿八经地作出一副郎君姿态,认真道:“在我恢复真实身份之前,蓁蓁无论何时都唤我‘三郎’。” 沈蓁蓁郑重应是。 谢穆再道:“还得麻烦蓁蓁帮我画个几件别致的衣裳了。” 沈蓁蓁心中感动,又要有泪意夺眶而出。 谢穆何等聪慧,在蒋州时就知她生活窘迫,以羡慕她的画功为由,央求她帮她设计过几回衣裳。 虽大梁国破,改朝换代后,居于南国的谢氏不比关中士族这样的新贵豪气,但谢家家族底蕴深厚,何愁找不到绣娘做称心如意的衣裳?且那谢太爷当初娶妻时,妻子的婚服便是他亲自动手设计出来的,在蒋州一度被传为佳话,谢氏子弟才华横溢又大体清高,一不可能不会设计,二又岂会真在意穿个什么新鲜样式? 谢穆这么做,借此给她大笔报酬,是在体体面面地关照她。 沈蓁蓁不想在人前哭出来,让来往行人看自己的笑话,也不想在好友跟前失了身份,轻轻地“嗯”了声。 她极快地恢复状态,向好友眨了眨美眸,打趣道:“我一定给三郎你做几套能迷倒全长安小娘子的衣裳。” 谢穆清冷的脸上神色一僵,还不等她说话,沈蓁蓁就笑开怀,拉她同去自己的牛车了。 花颜月貌、袅袅婷婷的小娘子,与风采卓越的郎君携手同行,郎才女貌,美景如斯,看得码头边不知多少人心生嫉妒。 ** 送谢穆去了谢宅,回了“静月轩”,沈蓁蓁刚刚叫锦云将谢穆给的做衣裳用的钱财收好,一回头,就见沈霏霏气鼓鼓地冲了进门。 沈霏霏将手中空篮子往桌上一搁,鼓起小脸道:“姐,我没完成你交代的任务,隔壁的客人把船全划走了,我水又泅得不好,没法帮你摘芙蕖。” 沈蓁蓁心情愉悦,没摘到花也不计较,反而揉了揉沈霏霏的脸,宽慰沈霏霏道:“今日不能摘,明日再去就是了啊,那船总有空闲的时候。” “才不是呢!”沈霏霏反驳道:“我已经问过人了,她们人多,都轮流着用,日日往返在萧府与‘碧溪潭’之间,那些船根本就不会空,就连日头正晒的时候船也停在那泉潭边,等她们在潭子里玩好了才划回来。那些娘子们也太气人了!” “清湖”上的小船本是她祖父制给沈家几位小辈游湖玩乐用的,但因萧家也同沈家一样,府邸的后门就连着“清湖”,沈太爷见萧家子女也喜爱划船出游,回头就又多制作了几艘,给两家小辈们共用。 萧家有女,但数量不多,没到能将所有船只全用完的地步。 沈蓁蓁悠哉悠哉摇着扇的手一顿,问沈霏霏:“娘子们?有多少人?” 沈霏霏对那些人有成见,说话还是气呼呼的:“十几个呢!都是兰陵那边来的,萧家的表姐妹们,都来一个多月了也不见走。现在还鸠占鹊巢!” 敏锐如沈蓁蓁,心腔一颤,脑中立时就出现了几句话—— “表姐妹们?” “来一个多月了?” “她们来长安做什么?” 忐忑与不解交织中,沈蓁蓁下定决心道:“我去瞧瞧。” 第26章 践踏 六月的天虽热,但景色美,白日是晴空万里,傍晚是落日红云,当夕阳余晖洒在满湖清水上后,那红光艳艳、波光粼粼何等绚丽,美得使人觉得窒息。 与景色相得益彰的,是一群妙龄年华的小娘子,彩衣纱裙,金钗银扣,巧笑嫣然,热热闹闹地出现在这幅画面里。 沈蓁蓁站在岸边,欣赏,等待,思索。 不多时,萧家的表姐妹们陆陆续续登岸,都有些诧异,岸上竟是立了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小娘子,并且,好像是等着她们。 沈蓁蓁朝她们微笑,目露柔和色。 她容貌好、身段佳,就是静静站着也自成一道风景,几个萧家亲戚目中探究,窃窃私语这是谁,站在这里动也不动是做什么。 她们中,有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小娘子上前问沈蓁蓁:“这位娘子,你是在等我们么?” 终于等到一条鱼儿上钩,沈蓁蓁即刻施了一礼,友好地道:“也算是罢,我本是前来采芙蕖花,但是没有船只了,所以只得在此处等了会。你们可是安国公府的客人?这是去湖对面的‘碧溪潭’消暑了么?可有吃过潭东边半里路的琵琶果?” 攀谈的女子惊了下,又点了下头,看这位小娘子如此健谈,自个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原来那潭竟然还有个名字啊!我们倒是没见着琵琶果,明日去寻一寻。” 她看一眼沈蓁蓁手上的花篮,好奇问:“你采花做什么?芙蕖花可不好放花瓶的啊。” 沈蓁蓁笑一下,“我拿来做糕点用的。” 那女子神色顿了下,“莫非,先前日日送萧表哥糕点的人,是你?” 沈蓁蓁眼底黯色一闪而过,极快地将自己的动机摘干净,笑着回:“是啊,我闲来无事就会做这些吃食,我们府上的人个个都会有一份。我堂哥与萧世子交好,就让我同时多做一份。不知你们在萧府做客,早知就多做一些,请你们也尝尝味道了。” 攀谈的女子心直口快:“我们吃过的,不止好看,味道也很好,你手可真巧!” 沈蓁蓁笑容不变,“哪有,你过誉了。不过既得娘子垂青,往后我就多做一些送来。不知你们会做客多久?” 那女子正要开口回沈蓁蓁,她身边的人抓了她手臂,替她接话道:“你既然要采花,船现下已经空了,快去罢,我们不耽误你了。” 她话毕,扯着小娘子便走,沈蓁蓁听到她们在她身后说: “你拉我做什么?她做的糕点是好看、好吃啊,最近都没人送来,我还挺怀念的。” “你知道人家送萧表哥糕点是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 “这个年纪又没有成婚的娘子,送郎君糕点,还能是什么目的?” “哦,原来跟你一样啊。” “哼,你不一样么?” “我才不跟你一样,我就是来长安玩的!” “谁信……” 吵吵闹闹的争论声远去,橙色霞光覆在沈蓁蓁侧脸上,她站在湖边,提着佯装采花所用的竹篮,唇角轻轻勾起,目光幽幽静静地看着眼前风景。 锦云站在她斜后方,看沈蓁蓁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心中有些怜悯这样的小娘子。 她尚且记得当初她刚进府时,小娘子幼时的光景。 她人温暖如小太阳,亲自教她们学字、画画这种别人家的婢女一辈子也不会的高雅东西;又如一个小陀螺,常跟在沈太爷身后转,小嘴如麻雀般叽叽喳喳,批评沈太爷哪里手工做的差时,能喋喋不休地说到沈太爷连连拍额头,屈辱地道“改、改、改,这就改”的地步。性子也与沈家二娘子沈婳的性子有些类似,不谙世事,伶牙俐齿,常同隔壁的萧世子吵到不可开交。 然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现在的沈蓁蓁是友爱温柔,说话做事算得上滴水不漏,但那种口无遮拦质问谁、肆无忌惮教育谁的时候再没了。 她心思很沉,情绪藏得深,就是在她这样的贴身婢女跟前,也不如何释放。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许是从在岁宁堂外听得二房请来的“神医”的话的那日;许是见老爷摔门而出留夫人捂嘴哭泣那日;许是九岁时那个冬日泪流满面地回来那日;许是沈老太爷故去那日…… 锦云不知。 但她知道沈蓁蓁不止一次如现在这样,一个人在湖边,看着落日余晖,眼中呆滞,一言不发地发呆。起初还让她跟着,后来也不让人跟了。 真见不得娘子这么落寞的背影,锦云往前行了两步,很温柔地道:“娘子今天劳累了一日,不如明早再来采花,不急这么一时。” 沈蓁蓁并未回头,眼神照旧落在湖中小船上,声音很柔:“怎么,你觉得我因他给别人我的糕点,我难受了么?” 锦云一怔。 听沈蓁蓁继续:“萧家大郎君与二郎君已成婚,虽是不用等萧世子,但排名第四的郎君年龄才十六。方才你也听到她们的话了,你觉得他这些已经及笄的表妹们,来萧府做客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这个“他”,但她岂能实话实说? 锦云静默无言。 沈蓁蓁自嘲一笑,“他那么聪明,那么会……” 他那么会撩人,那么会亲吻。 “又怎会不知,他的表妹们此番来长安的目的是来与他相看。他分明一清二楚,还将我的心意又送给她们。” 锦云沉默了会,替萧衍找借口:“郎君们本就不喜欢吃甜食罢。” 沈蓁蓁鼻尖一酸,“我能不知他不喜吃甜食么?哪回的糖粉放的不是最少的?我能不知他或许根本不会吃,最后全赏了人么?” 她背着婢女,眼泪涌出。 声音渐渐低到几近呢喃:“他的‘朝云院’人还少么?我就做了一小份罢了,他随便给谁吃不可以,为何就给表妹们?” “他即使将它们都扔了,又如何呢。” “不算是什么珍馐佳肴,那也是用了心做的,他怎能践踏。” “说娶的也是他,如今逃避这事的也是他……” 锦云没听到沈蓁蓁嘀嘀咕咕的话,只见她突然扭头,大声问她:“他从商州回来后,都忙什么去了?” 锦云诚实摇头,表示不知。 沈蓁蓁语气强势:“你去问问那姓什么的侍卫,让他将萧衍的行程都给你说说。” 往前都是“青辰哥哥”,现在直呼名讳,锦云很难不明白沈蓁蓁的情绪变化,但她实在有些为难。 她低声:“我去问,人家就会说么?” 沈蓁蓁心思很乱,话语就急了:“你不知道用手段么?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没学到一星半点?装柔弱可怜,装期期艾艾,总会、总会打探出什么罢!你胆子能不能大些?脑子能不能灵活些?” 忽然被迁怒,锦云无言。 但想及先前那侍卫似是有些吃食上的偏好,锦云也生出能探出消息的希望,便安慰沈蓁蓁:“我试试。” 第27章 敷衍 锦云根本没机会在萧衍侍卫处使出什么手段,她压根没见到人。 萧府中人未曾透露半点萧世子的行踪,一日过去,沈蓁蓁因见到萧衍的表妹们而生的不良情绪都消化完了,还没打探出来丝毫那位郎君在与她商州一别后的行程。 这厢没有任何进展,沈蓁蓁为人处事又向来周到,顾念着谢穆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便带着精心备好的乔迁礼,不顾夏日炎炎,动身去了谢宅。 哪知又在谢宅吃了个闭门羹。 “你说你家郎君出了门,那他究竟去了何处,临走时总归是有交代的罢。” 站在谢宅门外,沈蓁蓁快速地摇着手中扇子,对着谢家仆人说话的声色温软,语气却带着些压迫感。 仆人为难:“这……” 高门大户的仆人素来被教育嘴严,这谢宅本就是谢迈确定要来长安任职才派人来置办的,府里的奴仆也都是新买的。无论在哪个环境里,新来的人,总是比老人更规矩,更谨小慎微,更怕惹出祸。 看出这仆人心中顾忌,不敢透露主人行踪,沈蓁蓁叫锦云将乔迁礼递过去,换了方式道:“那我在此等三郎回来,该是可以的罢?” 自家郎君头日来长安便是眼前这位娘子接回来时,一看二人就是交情匪浅,仆人不敢替主子赶客,当即伸手请人:“哪能让小娘子在外等,里面请。” 沈蓁蓁摇着锦扇,满意地朝内迈步,这仆人不说要等许久的话,便说明谢穆此去的时辰不会太长。 ** 谢穆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崔家。 士族之间的关系向来错综复杂,沈蓁蓁曾在崔恕跟前表达她结识谢家子弟的骄傲,殊不知,崔恕与谢穆乃是亲戚——崔恕兄长崔三郎娶的是谢穆的堂姐谢二娘。 堂弟谢三郎新来长安,谢二娘自然而然要尽地主之谊,谢穆到达第二日,便被崔家人请去,参加特意为他接风洗尘的宴席。 由于谢氏是前朝南国重臣、江南士族,崔三郎非旦舍近求远,还因此拒了同是山东士族郑氏结亲的美意,这门亲事曾在当时引起过极大轰动,长安城里怕是人尽皆知。 ——沈蓁蓁离家三年,对此并不知情。她的好友谢穆是个清冷美人,并不如何与她讨论家中私事;而崔恕是个直爽郎君,听她说认识谢家子弟时也没多口多舌。 可以说,在沈蓁蓁无所觉的时候,谢穆在这长安城的关系网,远比她以为的要广得多。 且大有愈广的趋势。 崔家宴席上,谢穆一身月白,神色平静,表情很淡,任凭旁人打量。她与谢迈是双生子,当下又将女气的一面特意掩了下,不是日日相对的家人,旁人根本认不出。 谢穆不怕被人识破女扮男装的身份。 然,却对当下的宴席盛况始料不及—— 参这场宴的除了她,还有郑、萧、沈等家族,甚至几个王府的人,粗粗一算,几乎齐聚了关中士族、山东士族里的大半家族的人士。虽说来者皆是年轻郎君们,他们目前还未入仕为官,但毕竟身为女子,头次遭遇如此多同岁郎君,几十双眼珠子,齐齐朝她一人上下打量,谢穆心中到底是有着些微不自在。 不过,谢穆这个小娘子头脑很冷静,她十分明白这些人前来与“他”相交的目的——不为私,而为公。 谢迈此次进长安城任职,职务乃是“考功员外郎”。 大魏当下实行尚书、门下、中书为三省的三省六部制,尚书省下有六部,分二十四司。考功司从属于吏部,是其中一司,是专门负责考课官吏的机构。考功司设有郎中、员外郎各一人。郎中为正,官阶从五品上,负责京官考课;员外郎为副,官阶从六品上,负责外官考课。 “考课”对于每一个官员而言都极为重要,朝廷实行每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考课之后,就会有奖惩,也就是直接关系到升迁贬谪。 说白了,谢迈虽区区一介从六品官,却手握京官外的所有外官的官运。 而参宴的士族子弟们,很可能日后入仕后,首先碰上的,就是谢迈这个捏着他们官运的人。于这些人而言,此时不用他们做太多,但在谢迈眼前混个脸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他们不表现太多,就正合了谢穆的意,总归她此时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官,她乐得不与他们虚以委蛇。 不仅如此,她还不吃酒。 谢迈虽已入仕,但尚未及冠,他不吃酒旁人也不能如何勉强,所以崔家的接风宴,“谢三郎”给众人留下的印象深刻——清冷、寡言少语、不苟言笑。 郎君们互相对视,心照不宣:谢三郎此人,绝不好相与。 李惜玥却总觉得在这个谢郎身上能看出几分萧衍的影子。 ** 谢迈的这种冷酷无情的作风,很快就被人悉数禀给了文帝。 文帝在御书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朝宸王道:“不愧世家清流,能培养众多大儒的门楣,当真与众不同。也不枉裴公临去时的大力举荐。观其言行,该是清正之人了罢。” 宸王淡笑,对此不置可否。 自从先帝平定天下灭了大梁国后,先帝忌惮建康城的龙气,怕割据势力死灰复燃,于是将原来同大魏处于敌对的大梁国的都城建康城全部平毁,改城名为“蒋州”,又打击部分当地名门,这其中,便有谢氏一族。别看如今朝中有不少谢氏朝臣,实则真正有实权的寥寥无几。 宸王很清楚,文帝此番启用谢家年轻一辈中的郎君,说到底,也是为了巩固自个的权利罢了。 当下的科举制度有很大弊端,此弊端需要人来解决,谢家人,既是率先推出科考的人,又是关中、山东两派士族外的江南士族,很适合拿来做此事。 见宸王不发表意见,文帝问:“堂弟说是不是?” 宸王一贯不参与政治,面对文帝期待他回答的目光,道:“陛下素来看人准,弟不及,只能将见到的、听到的给陛下转述。至于谢郎能否对得起陛下的称赞,且得看他个人表现了。” 文帝哈哈大笑几声,“你啊,又开始敷衍了事了,在你口中,哪个都不差,但哪个也不会太好。” 天家之间的兄友弟恭最是虚伪,更何况还是隔了一层的堂兄弟。 宸王手中有先帝留的兵,文帝即位后并未将其收回。宸王心知,他的堂兄是要他继续乖乖做一把可以镇反用的“刀”,而不是一把政治上的“剑”,他只有表现地和顺、胸无大志,宸王府一脉才能明哲保身,才能在这位连儿子都防着的帝王跟前有一线生机。 宸王露出苦笑,“弟只会打仗,别的事情上就没什么造化,堂兄又不是不知。” 见他温和恭谦,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追问了几句李惜玥与萧衍的事,宸王思忖片刻,实话道:“恕第愚钝,倒是看不出萧世子那厢的意思。” 这就是二人之间并无进展的意思了。 文帝脸色微沉。 自他见萧衍暗示此事起,已过去两个月余的时间,先时尚且可以说安和县主年龄不够,如今女子已及笄,萧衍却至今未进宫来请赐婚,他不难看出萧衍此事上敷衍他的意思。 ** 宸王走后,文帝叫来内侍,吩咐道:“此番去离宫避暑,将安国公与世子都叫上罢。” 内侍讶异:“陛下,五日后便出发了,现在去通知安国公,是否急了些?” 文帝冷声:“你都说了还有五日,五日不够准备的?” 内侍连忙闭嘴,着人去安国公府传旨去了。 ** 崔家宴席散了后,崔恕与李惜玥一道送谢三郎回谢宅。 不想,竟在此处遇到了沈蓁蓁。 第28章 骗她 傍晚时分,满院风起,疏云渐薄,斜阳已漏。 谢宅中堂里,沈蓁蓁坐在乘凉的竹簟(音同电)上,等待小半日后,不见谢穆回来,忍不住再度勾着脖子朝外张望。 仆人极热情地招待她,给她端来不少冰镇的时令瓜果,沈蓁蓁张望一会,没见着任何谢穆的身影,回身捡起一个荔枝,正犹豫着要不要剥开吃时,候在门口的锦云回头提醒她道:“娘子,郎君归来了。” 沈蓁蓁放下东西起身,行至堂外,见出现在门边的纤瘦少年“郎君”一身南境的时兴装扮,褒衣博带,玉冠高束,行走间广袖飘飘然,姿态潇洒,将她身上本也不多的女气全然掩盖。 沈蓁蓁暗自决定,给谢穆新设计衣裳时,还是基于这样的风格为佳。 思忖间,她正欲开口招呼谢穆,却看谢穆在门口侧了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就有两人走了进来。 进门的人与沈蓁蓁四目相对,双方俱是瞳眸一缩。 崔恕率先大步朝沈蓁蓁走,朗声问:“沈娘子你怎会在这?” 沈蓁蓁微笑解释:“我在蒋州结识了几位谢家子弟,而其中,就有三郎了,听闻他来了长安城,我便前来拜会。” 说话间,崔恕几个大步就走到了沈蓁蓁跟前,他一拍脑门,“嗐,我怎就忘了你在开华寺说过的话,原来你认识谢贤弟啊!” 沈蓁蓁恰如其分地反问崔恕:“谢贤弟?三郎何时成你弟了?” 崔恕果真将崔谢两家的关系直白道来,话毕后,他与沈蓁蓁并肩站,着看后面跟来的谢穆与李惜玥,朝沈蓁蓁的方向侧倾身,如同分享什么秘密般低声道:“我早他三个月出生,啧,就三个月!” 对崔恕与谢穆二人谁长谁幼,沈蓁蓁根本不在乎,她只要借此问题知晓道崔家与谢家的关系就行,但见崔恕说此话时神色自得,甚至幼稚地拍了下胸口以示骄傲,最懂察言观色的小娘子乐意配合。 她锦扇掩唇,真挚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崔四郎不止当下为谢郎兄,明年科考定会快人一步,捷足先登,一举高中。” 崔恕一怔。 身为在长安的达官显贵子弟,士族背景在此,通过内部推荐就能直接当官,根本不是必须参加科考,但崔恕这位国子学学子,怎可能不想通过科考一事证明本身实力?沈蓁蓁的话无疑堪堪祝福到了他心里。 心腔里似乎被一捧暖流包裹住,崔恕往后退一步,朝沈蓁蓁郑重其事地拱手而拜,“借沈娘子吉言!” 沈蓁蓁弯眉笑起,做作地回礼道:“好说,好说。崔郎,苟富贵,勿相忘啊!” 如此玩笑一开,二人之间自然氛围极好。 夏日傍晚的晚霞漫天,树影摇曳,少年男女对站在斜照的光影里,橙色柔光覆其身,微凉晚风吹其衣,少女裙裾飞扬若仙,面上巧笑嫣然如娇花绽放,少年郎君弯腰而拜,眼眸明亮如星。 此画面,何等和谐,何等生动。 见此,在崔恕后进来的谢穆展笑,她的这位好友如此灵动、如此娇媚,这些,偏生都是她身上没有的。 李惜玥却是看得喉中酸水直冒。 尤其当沈蓁蓁与崔恕说完话,朝谢三郎语气委屈又撒娇地道“三郎,你终于回来了”,而清冷的谢三郎无奈宠溺地回她“是我不好,害蓁蓁久等”,且亲密地伸手握住沈蓁蓁手腕时,李惜玥的脸色愈发黑沉。 沈蓁蓁不止同她最亲近的表哥崔恕、与她议亲的对象萧衍交好,原来,竟还同她刚结识的谢三郎也这么好…… 李惜玥脸色青白,几轮变幻,在谢宅中堂的石阶下举步维艰。 谢穆登上中堂后,回头看李惜玥,见她停步不前,谢穆下了一阶台阶,礼貌邀请道:“县主有请。” 很有距离感的一声称呼入耳,李惜玥从谢穆肩头朝上望,看见沈蓁蓁一张绝色的脸,看到崔恕从沈蓁蓁脸上移开目光,笑了笑,这才看向她。视线下移,看到刚结识的、她以为会交好的谢家郎君脸色寡淡,目光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于这一刻,李惜玥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在此地,是多余的那个人。 心情与她在贵女之间参宴时一样,与她看着别人笑啊闹啊的时候一模一样。 心间嫉妒之意如浪潮涌,势不可挡。 李惜玥紧紧攥着手中扇柄,牙齿咬着下唇内侧,眼框变热。 这位沈家大女才回长安多久,就教各个郎君围着她转!沈家二女也不诓多让,生辰偏偏早她两日,及笄宴远比她这个一介县主的及笄宴热闹。没人在她跟前直说,但她听到了父母谈论,他们说连圣上也在为此恼怒,她一个皇亲,倒是落了无权无势的沈家女一筹,教人看了笑话。 她的生辰,萧衍上门道贺,赠她的,是前朝王氏书法名家抄写的古籍不错,但那不是什么阐述经纶之书,而是一本阐述女子修身齐家之道,教育人柔顺之礼的《女诫》。还有,在商州时,萧世子就因沈蓁蓁,故意在宴上愚弄了她一回…… 见她出神,谢穆再度开口:“县主,县主……” “我想起萧世子与我有约,便不多留了,告辞。” 不等微怔的谢穆回应,李惜玥说完话便转身离去。她脚步急切,浑身轻抖,溢满眼眶的泪,并未被自己的谎言止住,终于滑落,模糊了苍白的面容。 ** 看着李惜玥匆匆离去的背影,沈蓁蓁蹙眉沉思:萧衍不是自堂妹生辰那日起,人便消失不见了么?怎和李惜玥有约? “萧衍,为何和她有约?”沈蓁蓁喃喃自语。 不想,她身旁的郎君听到了她小声的嘀咕,回答她:“哦,沈娘子不知么?我表妹在与萧家世子在议亲呢。” “轰”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而来,沈蓁蓁心神俱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崔恕。 崔恕可不是一个爱藏话藏事的郎君,见沈蓁蓁惊地瞪大了眼,便着急地又补充道:“你莫如此惊讶,我也是偷听到我姑母与阿娘的闲话才知道的。我也与你一样,起初本以为是天方夜谭,毕竟我表妹才十四岁嘛。可哪知萧世子近来当真常去宸王府参宴,又应了我那表妹的邀去了商州游玩,就前日,还去了她的及笄宴送礼……你怎的了?脸色如此差。” 沈蓁蓁的心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萧衍与李惜玥议亲、与表妹们相看这两件事一下汇在一起,沈蓁蓁不可能不明白形势。 他根本没想娶她,他三年前说的话根本不是真的!枉她以为他那时年岁已是近十九岁,该是深思熟虑后的言语。原来……他早忘了初心!可她分明捎带了话,如若改了主意早日朝她告知。 萧衍竟然、竟然骗她! 他这几日根本不是消失不见,是在她问他何时娶她后,故意躲着她罢! 难以控制的愤怒涌于心间,沈蓁蓁脸色煞白,面色比方才李惜玥的更惨淡。 谢穆关心道:“蓁蓁你怎么了?可是中了暑热?” 沈蓁蓁当下一心想冲去萧府质问那人,她攥紧扇柄,忍着泪,借口道:“是有些身子不适,我先回府,改日再来寻你,好么?” 谢穆担忧地应了好。 看着两位小娘子一前一后匆忙离去,崔恕不解地皱起浓眉。 沈蓁蓁坐上自己的牛车,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而此时,被两个女子念叨着的萧世子在忙碌几日后,在萧府后门的清湖上,与人见面。 第29章 混蛋 tdkde+8rjovo3zkmxfmk+meqpui+f+tet6z8uzc3u0tgepcq4oujxcarg+pai+fdi1fh2nrqfj7ridd1nhh33i95jfju5i+ocu8rhcb0gqech4kpyy/kbx+/g9bnej9khntq0eglcprgof9y/ugxjab8e/zjrfon6vcssrr9jhxmsstemz4ezbqfk7pidcdxzqc83baqqe/922pt0gkngkohh/qku/trmjkmnmd2pjm0ukf+sezefqqcj8vf339nd2qyckavnxk7br3ab5gefisi9yntrk2gspt7fpp13hpo3l/8j5bgfm7rljlfhphyb7jbhk5yqg0xhqqv839kfxdfzdy6qcsnrbgilbfghsdj1xaurptdllmiydltpc5xqmrxserqmc3xitucumdql8agjvq1pxac2asfqdjh+er4uepnye10k8rfgyu/15v+qq2edu44s3tg2vhpxo/sl4hvh3kcpoimdoxjf0xc0hrc9uvd9v/u0zzorbaeszgobpsfrbc2izamvp8d4scqd7yoyqm7n51/kh0srqjcaypnar/r4apm/cv/ss0tdnzoshabzncu2c1vm79chcfu+bkmz1il3ygi2fp+trkvfnsgbjm2j1sgnhcvu/n0srocybpikd6h13goe7qcvym3zeiphhb3snxcihjkhquzoci5v7exdx/frbruxhxtt5xmne1miq6us8t8kzooltnnthdtf8jqf3mff2ha9sdb2uv8zjq4ub2a/fpenzqtspeuoxed8wtidmxiq0+lfnhsv9e7tw8d/czd6zqsj+s/g4e4xv7gfe4mhbpydb8wg3ovzrcvesdxh5mmzkefq== 第30章 质问 圆月高挂,清湖中,微凉月色滟滟随波,随着船桨摇起,泛着银白的波光一荡一荡,穿过重重莲叶,荡到了马蹄莲开了一圈的湖边。 湖边一方平坦的长石上,小娘子长裙曳地,抱膝而坐,柔白月色笼罩其身,她脸蛋微仰,半闭双目抽嗒不止,面上两行泪痕清晰,眼泪如珠,自下巴上粒粒滑落。 沈蓁蓁全然未见湖中水波已在荡漾,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放肆地伤心欲绝。 萧衍烦躁地赶走那想看他热闹的李莳,黑沉着一张俊脸,薄唇紧紧抿住,往岸边划船。 他不是没遇见过沈蓁蓁哭,而放在往前,他大概不会现身打扰她,只会暗中听她哭哭啼啼地抱怨她的那些琐碎小事,任她发泄自己那委委屈屈的情绪。但这一回不同,沈蓁蓁的斥责对象乃是他,他都不知自个何处惹了她,就遭她在背后痛骂。 萧衍自稀疏的莲叶之间划船过来,拨开挡了视线的芙蕖,见着的,便是小娘子娇花照水、满面泪光的画面;听到的,是她哽咽之间抽搭出的,气势因疲惫而比之先前逐步弱下去的埋怨: “你个混蛋!又骗我!我——” “沈蓁蓁!你又大半夜使性子,躲在这里骂人。” 已见着她人,萧衍终于怒声打断她。 沈蓁蓁哭声一顿,见一个黑影立在湖边船上,她揉了下眼试图定睛看,却在昏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那人身型高挑挺拔,衣摆迎风,如鹤如松。 她抽噎了下,瓮声瓮气地试探着问道:“你是……萧衍?” 萧衍沉闷着脸抬步上岸,阔步朝沈蓁蓁走。 自打回长安城,在他跟前,沈蓁蓁就好似换了个芯子,变得虚假做作,看他时甚至眼波流动,娇娇羞羞,称呼他时也是一股奇特味道的“青辰哥哥”,现在倒好,一旦背着他,就这样全然露出了本性,又开始连名带姓招呼。 萧衍嗤笑一声,不答反问:“你无缘无故骂我作甚?我如何得罪你了?” 他话落,小娘子浑身定住了瞬。 正当萧衍以为她终于消停时,便见小娘子旋即刷一下站起来,又蹲下身去,紧接着,就捡起地上碎石,一个劲地朝他的方向大力掷来。 “混蛋,混蛋!言而无信,人面兽心,朝三暮四……” 她力道不大,那些小石子打来身上并不觉痛,可经不住她一刻不停地胡乱抛,其中几个就于他脸边擦脸而过,但凡萧衍不躲上一躲,就会往他面上砸过来。 萧世子何曾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 萧衍抬起手臂挡住脸,俨然被猝不及防而来的沈蓁蓁的口中辱骂、手中碎石子们逼到没了风度。 愤怒、狼狈、气恼都在一瞬间产生。 他气急败坏地高吼出声:“沈蓁蓁!你发什么疯?” 沈蓁蓁被萧衍一吼,眼前忽然闪现一幅似幻象、似真实的画面—— 炎炎夏日,她端着自制的荔枝甜沙冰去“岁宁堂”给父母品尝,为了给他们惊喜,便未让奴仆通传,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而当她准备冲出去唤人时,便听得屏风后传来父母争吵。 阿娘哭着问夫君怎能将那几个铺子也给人,那可是我们沈家最值钱的产业了,阿耶回的是一句极冷漠的怒问:“此事早已定下转给儿子,你现在是在发什么疯?” 彼时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记得沈时华手握一沓纸,摔门而出的决然背影,听得屏风后阿娘撕心裂肺的痛哭。 发什么疯? 何必发疯。 沈蓁蓁看着对面黑影,眼泪跟被定住似的,挂在眼睫上再不下落。 父母“恩爱”多年,不敌外人一句对母亲生育能力的妄言,父亲要生儿子不过是个借口,借此抹灭他那背叛母亲的罪恶感;眼前之人也不诓多让,一边利用她对他的信任吊着她,给她希望,一边又与旁的女子相看,与人议亲。 沈蓁蓁向来对郎君虚情假意,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以为,她是在为那写来一纸情书的人守着心,实际上,沈蓁蓁内心深处有一份难以释怀的恐惧—— 她害怕遇到她父亲那样的郎君。 与此同时,她心底又期待会有一个同他父亲截然不同的郎君,可以给她诚挚真心。 然现实何等残酷。 她本也不多的,用三年时光呵护着的,默默朝萧衍敞开了一寸的女子心扉,就这么在寂静夜色里丝丝缩紧,慢慢闭合,最终“砰”一声,关至严严实实。 她丢掉手中最后两个没扔出去的石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整颗心渐渐回落至原位,再无一点朝郎君的悸动。 只有痛哭过的身子不听她使唤,暂且静不住,不时轻轻一抽。 查觉到对面突然安静,萧衍放下手臂,便见到泪眼婆娑的沈蓁蓁,极失望地看他一眼,后退半步,而后转身即走。 恍惚间,记忆起几年前沈蓁蓁面色枯败那日,萧衍像被什么东西突地刺了一下心腔,闷痛难言。 他快步跟了上去。 “沈蓁蓁。” “沈蓁蓁!” 沈蓁蓁并未搭理他分毫,四周安静至极,仿佛刚才那一场失控的哭喊全然只是错觉,那些悲凉的情绪已吹散在夜风中,融进清冷的月色里,当下丝毫不存。 昏昏月色中,沈蓁蓁脚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那双臂垂落,那肩头轻颤,那身影单薄,那背影苍凉。 萧衍心头无端生出涩意,喉中哽塞。 他追上沈蓁蓁,眼见她脚步趔趄,就要往地上栽倒,他捉住她手臂,将她拉直起身。 摇摇晃晃的沈蓁蓁半晌后才站直,她侧脸仰头看他,眼中并无多少清明。 相距近了后,她身上浓烈的酒气入鼻,萧衍看着沈蓁蓁红肿的眼,泪痕满脸,又忧又恼地问道:“你吃了多少酒?你一个小娘子吃这么多酒做什么?” 沈蓁蓁没回答。 空气再度静下,只有夏虫在周遭低低嘶鸣。 萧衍支撑着已站不稳的小娘子,像要触碰什么易碎物品般轻声:“沈蓁蓁,你究竟怎么了?” 郎君的声色磁沉,难得温柔,就连那双狭长的眸中,即使在月色里,也似乎能看得见某种心疼在流动。 然沈蓁蓁再不会上这个人的当。 纵使她头脑昏沉,也再不要信任他、依靠他。 好片刻后,一只嫩白、无力的手指落在萧衍心口,沈蓁蓁黯然落泪:“你是改主意了么?你为何不提前告知?要耽误我三年之久!” 沈蓁蓁在蒋州三年,此间成长在吴侬软语的氛围里,声音之娇软,姿态之娇媚,是长安城大多数大气豪爽的小娘子所不能及,当下配合上如此这么一句话,本是半怒半怨,出口后,其中气性仅剩一成,哀怨足足占九成。 萧衍:“?” 他怎么她了?怎么耽误她了?还三年之久。 他一头雾水,墨黑的眼沉沉地看沈蓁蓁,见她身子晃了下,听她低声喃喃:“玩弄人于股掌之间,好玩么……” 萧衍的目光愈加晦暗。 玩弄? 他萧青辰何时玩弄过她? 不等萧衍再做思考,沈蓁蓁就已是醉意漫上头,双腿一软,趔趄着要栽到地上去。 萧衍眼疾手快地伸出另一只手,极快搂住她腰。这一搂,沈蓁蓁便被他圈在了怀中。 抱着软绵绵的小娘子,萧衍垂首看,见她跟睡过去的猫儿般,仰起的小脸上一派娇憨。 可沈蓁蓁并不乖,人尚且靠着郎君的胸膛,借着郎君的力才没栽倒,脑子却跟被人触动了停滞的机关般,方才暂停的骂声继续从那红艳的小嘴里无情地吐了出来—— “萧衍你就是个混蛋……” “你放开我,不要你抱我,不要你亲我……” “混蛋……登徒子!” 说话间,她甚至伸出毫无力气的小拳头,在萧衍胸膛上敲了几敲,身子也不住扭着挣扎,跟萧衍真要借机轻薄她似的。 萧衍额边青筋狠狠地跳了跳,厉声:“沈蓁蓁!” 沈蓁蓁动作一顿,虚眼看他,委屈地瘪了下小嘴,“你好凶……哼,你凶什么凶。” 萧衍:“……” 他不满地说:“合着,我就活该被你莫名其妙辱骂,被你无缘无故殴打?” 沈蓁蓁静了会,随即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萧衍脸色难堪,看着闭着眼、微沉呼吸间散发着浓浓酒气的小娘子,自嘲一笑。 他跟个醉鬼较什么真? 沉默着看了怀中人半晌,萧衍逗小猫儿一样,手指抚了下沈蓁蓁的眉,又拨了下小扇子般浓密的长睫,缓声无奈道:“我背你回去。” 风吹郁郁夏木,月照小径如霜。 沿着清湖,萧衍背着沈蓁蓁往回府方向走,沈蓁蓁的抽泣彻底停下,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 伏在背上的小娘子呼吸清浅,安安静静的,萧衍却忍不住低声威胁:“待你明日酒醒,我定好好与你讲道理,你若说不出辱骂我的原因,就等着我给你好看。自小就是这张嘴最气人,看我不给你咬……” 萧衍蓦地安静,抿了下薄唇。 想什么呢。 他顿了下步,将身子往下滑的沈蓁蓁往上掂了下,侧脸看肩头上的小娘子,“抱紧。” 沈蓁蓁听话地将双臂收紧,牢牢抱住他的脖子,朝外的脸蛋换了个方向,正对着萧衍的脖子。 暖热的呼吸打在耳侧,微痒,口鼻在他耳边又蹭了几下,萧衍身子一僵,喉结滚了下,忍着异样继续往前走。 然萧衍有所不知,沈蓁蓁鼻尖对着他后,于她而言,先前若有若无的味道就变得浓烈许多。 有股很难耐的感觉自腹腔中迅速往上,向喉中翻涌,沈蓁蓁咽了两下口水,“你好臭。” 萧衍唇角不自在地抽了抽。 他三日未换衣,堪称为了苍生忍辱负重。今日若非听沈蓁蓁哭来寻她,他早回府沐浴了,被她白白耽误了时辰,竟还遭这个没良心的嫌弃。 萧衍说着“就到了”,便加快了回程的步子。 不想,沈蓁蓁本是忍了又忍,只要萧衍平缓一些,当也不至于压不住呕意。 萧衍这一疾步前行,一颠一簸,堪堪算得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蓁蓁双手抱紧他。 “呕——” 一声尚且算低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萧衍却觉得头顶被响雷劈中。 他僵身停在原地,搂着沈蓁蓁腿弯的手上青筋暴起,气血直冲脑门,以一种不可思议、猝不及防、怒不可遏的语气问:“沈蓁蓁,你吐了?” 回答他的,是一股暖流覆盖住他的脖子、喉咙,继而流至心口。 以及,沈蓁蓁不可自控的第二声“呕”。 “沈蓁蓁!” 月夜里,一声惨烈无比的怒吼响彻长空。 第31章 绝交 安国公府,“朝云院”里灯火通明,奴仆们脚步急急。 萧衍脸黑如墨,顶着府中奴仆一双双“见了鬼”般的眼神,将沈蓁蓁背回了自己院子,又径直背去了净室,将人“丢”进了备了水的浴桶中。 “给她搓干净!” 咬牙切齿地吩咐素霜一声后,萧衍眉目森森,忍着身前与肩侧传来的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一股子馊味,去了另一个院中收拾自己。 萧衍走后,一小婢怯生生地挪步到素霜跟前,问道:“素霜姐姐,这位娘子是谁啊?世子怎会带她回来?” 素霜看了眼浴桶中醉倒的沈蓁蓁,提点新来的小婢道:“不该打听的莫要多问,你只需要知道,咱们世子从未带过哪家娘子回院子。” 小婢听出了素霜暗示的意思,机灵道:“那我去取些花瓣来放水里。” 素霜欣慰点头,亲自给沈蓁蓁宽衣沐浴。 绣海棠花的小衣褪下后,只见小娘子玉骨冰肌上,两捧雪域丽梅傲然绽放,其丰润无边,其色娇艳绝,偏生她又生有一枝柳软细腰,拖出那下方浑圆愈发魅惑丰盈。 同为女子,素霜却硬生生地将自个闹得个面红耳热。 说这位娘子活色生香、勾魂摄魄,当真一点不为过。 明知不大合礼,素霜手握软巾,替人清洗两管玉白纤腿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窥视沈蓁蓁那半隐半露在水面的地方,暗中琢磨着,自家世子挑人的眼光,当真对得起他那挑剔无比的性子。 挑剔无比的萧世子在水中洗了整整一个时辰,将脖子上的肌肤都搓到泛红,方才觉得洗干净了自己身上弥漫的酸臭味道。他散着一头发,慵懒地回“朝云院”时,沈蓁蓁已被素霜安置在厢房中。 这位如玉风姿的郎君当下只着一身洁白中衣,似一只白鹤缓步进屋。 听见簌簌脚步声,正在替萧衍整理床铺的婢女素雪转身,见近前的世子中衣半敞,露出身前一片微红的白肤,她低头红脸,声音娇滴滴地唤人:“世子。” 微黄灯光照脸,萧衍随意瞥了眼她,漫声:“出去罢。” 话毕,他便取来本书,坐去圆月窗牖下的一方竹簟上,对月看了起来。 素雪在原地停着未动,半晌道:“世子,被衾已换了新的了,并且这回的衣被,熏用的是刚制出的‘清雪浓梅香’。” “清雪浓梅香”是萧衍游历江南回来后自作的方子,这一香,味道如梅般清冽,若清晓寒霜。但此香的方子必需要一味鹅梨添入,可此季节的鹅梨并未成熟。 素雪说此事,本以为世子会对此有半分惊奇,她便可借机详细说明用的还是岭南进贡的贡品,和世子多谈两句话,哪知萧衍只是抬手饮了口凉茶,侧颜清冷如天上凉月,目光不移书页,启唇仅吐了一字:“好。” 素雪咬了咬唇,还欲再度开口,此时素霜走了进来。 素霜看了眼红着脸的素雪,讶了一瞬,旋即将手中一枚银香囊朝萧衍递出,笑着道:“世子,沈娘子歇下了,我已去沈府知会了沈娘子婢女沈娘子留宿的事,也已取了衣裳回来。这是沈娘子随身带的饰物,我瞧着甚是不寻常,还是世子收着罢。” 萧衍端坐在竹簟上,手握书卷,墨发长散,肤白唇红,墨黑的眼珠缓缓滑至眼尾,看着那枚以精湛捶揲工艺制作的银香囊,半晌未动。 素雪瞧他这副架势,以为世子并不想收,便上前一步,口中说着:“要么我替沈娘子先收着……” 不料,萧衍突然张口打断她:“你去取些清雪浓梅香来。” ** 因前朝及大魏此朝的皇帝都有外族血统,他们皆对中原以西的民族开放而友好,因而,到了大魏此朝,与国外的贸易已是空前繁荣,长安东、西两市的外族商品玲琅满目,而其中,便有不少西域传来的香料。 中原本就有自己的香,新旧事物一起呈现,难免就从起初的对比,渐渐变成了融合。大魏国由上至下,皇族、朝臣、文人、药师、佛教、道教等人士都对香的利用热情空前高涨,这时,一款可随身携带的可装香料的银香囊横空出世,立时成了贵族女眷之间最流行的饰物。 而此银香囊,最初是沈夫人的点子、沈时华的设计。 ——沈蓁蓁说的。 萧衍指腹摩挲通体镂空的银制圆球,眼前浮现沈蓁蓁那幅骄傲自满的神态。 “她们都喜爱西域的葡萄花鸟纹,我就爱桃花,‘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刚好有我的名字……你看这个花,我自己刻的,铆钉铆接也是我焊上去的,厉害罢?你要银香囊么?我给你也制一个。你要什么花色?” “不要。” “哦,那我给你一些我自个制的香罢。你闻,很好闻,绝无仅有。” “不要。不好闻。” “哪不好闻了?萧衍,你闻闻你身上的,你的才难闻!” 恶趣味地将沈蓁蓁的香从香囊的内层香盂里尽数抖了出来,又将自己的香兀自塞了进去,萧衍得意地挑了下眉。 难闻,你也得闻。 乌云遮月,夏夜静寂,虫鸣啾啾,已是后半夜。 萧衍并无睡意,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院中片刻,无知无觉地走到沈蓁蓁的厢房外,从窗牖缝里窥见床榻上蜷缩着的小小一团,想起素霜说今日沈蓁蓁曾来过府中,他莫名心生烦躁,抬手揉了下眉心,重重吐息。 ** 翌日清晨,日头高照,鸟语花香中,沈蓁蓁醒自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着素雅的青灰色帐顶,再闻了下鼻尖薄衾上充分体现着男子气息的熏香,她没如何花功夫,就将昨夜的场景在脑中全数复了原。 自己疯婆子般声嘶力竭地骂人,小孩子一样朝人丢石子,定然还花着妆容在萧衍眼前哭,趴在人肩头呕吐…… 一幕,一幕,清晰得不能更清晰。 沈蓁蓁羞愤无比,连忙摇了摇头,极想将如此丢人的记忆全数抛之脑后。 可她此时正值宿醉之后,甫一摇头,人就立时进入了头疼欲裂的状态中,不由痛苦地“嘶”了一声。 屏风外的素霜听得声响,忙抱着衣裳走近,轻声问候道:“娘子醒来了么,我来替您梳妆罢?” 沈蓁蓁面色微红,轻轻嗯了声。 朝云院的婢女们很是贴心,伺候沈蓁蓁盥洗时神色极为平静,至少在表面上,是丝毫瞧不出,她们对她留宿在男子院中的半分诧异。 洗漱完后,素霜朝她道:“娘子,朝食已备好了,世子也在等您一起用。” 沈蓁蓁面上强撑着微笑,得体道:“不必了,我还是回家用,劳烦你转达一声,多谢他关照。” 她都能想象得到,那双带嘲的幽黑眸子要如何戏谑看她。 再说了,往后她与他再无干系,不见也罢。 昨日丢脸是真,发生的事情也是真。 她虽醉酒,却没失忆。萧衍早已改了初心,且还蒙蔽她数日之久。自她回来长安城后,就在他跟前当了数日跳梁小丑。当下她对此郎君的怨恨是真,与之彻底绝交的决心也是真。 素霜闻言怔了下,并未言语,看着沈蓁蓁提裙优雅地迈出了厢房门。 沈蓁蓁是抱着要悄无声息离了萧衍院子的心态出了门的,哪知甫走了几步,就见紫藤花棚下,一人端端坐在石桌旁,好整以暇看着她。 沈蓁蓁当作没见到人,即刻转身朝另一方向去,身后却响起慵懒的声音:“你有东西在这,不要了?” 第32章 要事 沈蓁蓁本不欲理会萧衍的话,她并不在意有什么东西在他处,可脑中思绪斗转间,蓦地记忆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她的那封信尚且还在他手中。 为免日后惹祸,断然不可留把柄在这位郎君处才是。 沈蓁蓁挺直腰背,若无其事地转身,穿过紫藤花制成的花廊,姿态从容地回身朝萧衍走。 晨光明耀,紫藤花在地上落下婆娑影子,斑驳光影落在小娘子脸上,她容颜美艳,眼蕴灵气。 晨风在吹,她特意为生辰制的艳丽纱裙皱而贴身,腰间垂至脚背的橘红丝带飞扬,披帛随之飘飘,手中绣青叶橘海棠锦扇下方,有同色小穗摇摇,而扇子上方,青纱覆裹着鼓鼓囊囊…… 似乎还能回忆起昨夜,她贴于他怀中时的感受,满怀馨香,玲珑软柔。 萧衍似笑非笑的眼珠一亮,继而眸光幽暗下去,他移开眼,觉出了夏日之燥。 招眼。 郎君一身雅致青袍,光照浓睫,面容似玉雕精作,分明俊逸清隽,沈蓁蓁却只看到他额上“刻”出的“道貌岸然”四个字。纵使她先前对他不算如何真心实意,当下也没有再捧着他的半分心思。 她行至萧衍身前,招呼也不打,开门见山问他:“我的什么东西?” 萧衍掀起眼皮,看她神态娇蛮,这是彻底暴露出了本性,装也不再装了,不由展眉笑起。 他笑的真心,嘴角扬着,面容与平常那份高山皑雪的冷傲气质截然不同,本就明亮好看的眼中笑意浓厚,神采熠熠风流,矜贵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是很能将人看到面红耳赤那种。 直撩人心。 沈蓁蓁被他笑得睫毛微颤,袜中脚趾紧紧蜷缩,双颊、耳朵,甚至脖颈皆不自觉地染上了薄红。 然一想到,他私底下,就是以这种轻浮模样,一边撩拨她,一边忙碌地周旋在一众表妹与安和县主之间,她心下的激荡便没了动力,逐步归于平复。 他长得好看,她被他这张皮吸引,被他挑逗而蒙蔽住心智,并不如何丢人,可知他此人如今已变得人品堪忧,再去与他相好,便是当真自甘堕落。 她沈蓁蓁再是家世没落,也还是士族贵女,长安城内郎君何其多,没了萧衍,她还有成林之木可以砍伐,并不用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 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一股疏离寒意,萧衍笑容敛下,似真似假地轻声责道:“蓁儿妹妹如此没礼貌,青辰哥哥也不唤一声。” 沈蓁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青辰哥哥,还傍晚弟弟呢! 她心中情绪翻江倒海,面上仍旧娇柔平和,不言此事言其他:“听闻昨夜我醉酒,是你帮了我,多谢相助了。” 她又“嘶”一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细声细气地假意道:“我头还有些疼,也不知昨夜有没有说不该说的、做不该做的,如若不小心冒犯到,你向来宽宏大量,也不会怪小女子的,对罢?” 萧衍:“……” 他本欲欣赏她今日醒来后羞愧难堪的模样,与她玩笑几句,却是眼睁睁地,见她复又披上了那层叫“虚伪”的皮。 萧衍有些意兴阑珊,心中亦有些沉甸甸。 他紧了紧手指,沉默着将手中的银香囊递给沈蓁蓁。 见物后,沈蓁蓁惊了瞬,垂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本该系腰上的银香囊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她极快地伸手接过,将它重新挂至腰间。 香囊这种贴身之物断然不能丢,这种东西很容易被人误解成定情信物。往前她当他是情郎,并不在意如此细节,可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岂能留人把柄。 把柄! 沈蓁蓁倏然清醒,美眸睁大,想起了自己折身回来的目的。 她垂眸思忖片刻,然后瞥了眼不远处候着的奴仆,脚朝萧衍再迈近一小步,态度很好地假笑着,尽力压低声音:“我的信,还请还给我。” 身后是丛丛紫藤绽开,似锦繁花下,小娘子目光期待,笑容温柔,即使是装出来的平和,但凭借着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温言细语与恰到好处的表情一配合,也是容易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忍拒绝的。 心叹一下沈蓁蓁如今当真会装模作样,萧衍俯下眼,思考起来昨夜已经想到了的蛛丝马迹。 很显然,一个小娘子朝郎君讲诸如“朝三暮四”“言而无信”这样的话,是要建立在先前“有誓言”之上的;而沈蓁蓁先问素霜他可是在与安和县主议亲,后借酒壮胆质问他改主意了么,该是他有过与“亲事相关的主意”才是;再结合“耽误三年之久”的说法,也就是说—— 三年前,他曾对她有过关于亲事的誓言。 萧衍在心中连连啧声,委实对沈蓁蓁脑中的这场记忆叹为观止。 啧。真能想。 他抬眸看沈蓁蓁,配合她,用只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量,套沈蓁蓁的话道:“你说的信,可是说三年前,你写给我,朝我表情的信?” 沈蓁蓁脸上笑容一僵,面对萧衍时她又一贯不设防,萧衍话落她就脱口而出:“是你写给我,我给你回了个信罢了。” 她一时连伪装都顾不上,沉下脸,眼神变寒冷犀利:“你该不会已忘了这事罢?” 萧衍深深凝望她片刻,不答反问:“那……我的信,可还在你处?” 沈蓁蓁气势变弱了些,锦扇随意地扇了下变红的脸,“我、我……” 她对萧衍突地生了个心眼,“弄丢了”三字被她咽下腹中,回道:“你把我的还给我,我回头自然会将你的还你。” 萧衍挑眉。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彼时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与“他”写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私相授受了什么,当下才一听得他与人议亲,就急着要拿回去。 萧衍一时说不上心中是失落还是什么。 见他沉默,沈蓁蓁自觉肚量很大地补充道:“你我互相退还信件,便当一切从未发生。” 这是大发慈悲不与他计较的意思。 沈蓁蓁却没从萧衍脸上看到任何惭愧和感激,只听他漫不经心地“哦”一声,平平静静地道:“我找找,找到再给你。” 沈蓁蓁当然想现下就让他去速速取来,可萧衍接着又道:“你先吃罢,王嬷嬷亲自给你做的。” 沈蓁蓁一愣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石桌上备有一碗长寿面,配的是她喜欢吃的酱牛肉。 他竟还记得她生辰呢。 冲这点,沈蓁蓁心中针对萧衍对她“始乱终弃”的怨恨之情,稍稍有所缓解。 昨晚呕吐那么一遭,当下早已腹中空空,在肚子“咕噜”一声催促下,沈蓁蓁犹豫片刻后,到底接下了嘉城长公主从宫里带来的那位巧手嬷嬷的好意,落座吃了起来。 萧衍目光沉静,看她半晌才拿起自己的玉箸吃朝食。 饭后,萧衍问:“你今日设宴么?在哪设?” 沈蓁蓁饮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萧衍。 口齿留有茶香,紫藤花迷人的花香在鼻尖萦绕,花棚上鸟儿叽叽喳喳,婢女们来去撤餐具的脚步声忽近忽远,郎君看她的神色犹如多年前那般,问她的话也极为自然而然。 场景极为熟悉,气氛几多微妙。 可沈蓁蓁突然意识到今时已不同往日,心头一哽,蓦地站起身。 在她正要辞行时,安国公萧则负手走进了朝云院来。安国公自打接下文帝口谕,让他与萧衍此番陪同前去铜川离宫避暑后,就没见过神出鬼没的萧衍,今日知他在家,亲自前来通知。 见沈蓁蓁与萧衍双双在院中花下,安国公一惊,在认出小娘子是谁后,眼前一亮,笑道:“蓁蓁也在,几年不见,出落得大不相同了。” 沈蓁蓁礼貌地行礼:“萧公安好。” 安国公点头,看了眼同样朝他行礼的萧衍,又亲切朝沈蓁蓁道:“圣上今年去铜川避暑,说起来那离宫还有你沈家的功劳,你此番可想同去瞧瞧?如是,后日辰时与衍儿一同出发便是。” 那铜川离宫“玉华宫”是祖父和父亲联手设计出的,沈蓁蓁自然想去看看,能亲见圣颜也是何等难得的机会,可……和萧衍同行? 沈蓁蓁立刻歇了心思,委婉道:“我且先问问家母。” 回府后,沈蓁蓁自然未与沈夫人提及此事,但她从婢女口中得知,叔母张氏今晨前来找过她。 自沈婳生辰那日与沈时秋谈过话,张氏一直想找沈蓁蓁说明莫着急定亲一事,但一连几日,沈蓁蓁不是去了谢府,便是去了萧府,她去她院子几趟都没碰上面,总算在这日见到了。 然沈蓁蓁到了二房,将将与张氏寒暄完,谈话尚未进入主题,下朝归来的沈时秋便黑沉着脸进了屋。 见叔父如此面容,沈蓁蓁朝其见完礼后打算识趣地退出,哪知沈时秋开口叫住她,严肃道:“今日在同僚处听闻到一件事,事关重大,大房是蓁蓁你拿主意,不妨也听上一听罢。” 沈蓁蓁重新坐回原位,听沈时秋将要事一一道来。 第33章 踏板 沈蓁蓁到底是没办什么生辰宴。 分明炎夏三伏天,连院中的蝉鸣都热到有气无力,她却深觉后背发寒。 “静月轩”中,沈蓁蓁捧着茶盏不住摩挲,半垂长睫,从二房处回来,又应付了沈夫人和弟弟妹妹的生辰祝福后,她已静坐有一个时辰之久,心中盘算未来该得如何打算。 按叔父今日所言,文帝打算命人勘正姓氏,要编纂一本《姓氏志》,将大魏各地的姓氏划分,分成高、下各个等级。这样划分等级的作法并不稀奇,从大魏建国,甚至前两个朝皆是如此,许多人生而高门,比旁等姓氏高人一等,她清河沈家亦如是。 可此次情况非同小可。 文帝召见了几位宰相,让人先口头谈一谈作这本《姓氏志》的打算。而在现场的二皇子李耽当场言:某些士族人士,最是喜爱自傲矜夸,几代衰败,却依旧是倚仗着旧有门第,嫁女给别族的人,索取数量庞大的聘礼,这样的氏族,如何能列为高等? 彼时沈时秋背着手,在屋中团团转,补充道:“这是在暗示山东士族的几姓人氏!几位宰相先列要编入〈姓氏志〉里的一等姓氏,分别提了关中士族、山东士族、河西士族、江南士族等几地大族,提到其他几处的族姓时,圣人都没睁眼,偏偏、偏偏就提到清河崔氏时,圣人将手中掌珠‘啪’一声儿搁在了御案上。哎,这还不够明显的么?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啊,哎……” 张氏紧张问:“你这消息可准确?崔氏可是咱们山东士族的首姓了,它都不能被列为一等姓氏的话,那咱们沈氏岂不是……” 沈时秋愤愤地“嗬”了一声,“崔艺之的消息,是齐挺暗中透露给他的!齐挺是黄门侍郎,便是参与此次〈姓氏志〉编撰的宰相之一。” 怕眼前两个女子心存侥幸,沈时秋又道:“当初先帝建大魏起事时,战乱中,那崔艺之曾救过齐挺一命,二人私交情同手足。消息绝非是假的。” 沈蓁蓁思忖片刻,问:“叔父,不可能空口白牙就将当下的姓氏分出各个等级罢,崔伯可有说,二殿下与圣人的意思,是以什么作为划分标准?” “对对对,总有标准的。”张氏附和。 沈时秋停步,侧脸过来,深深看面容镇定的沈蓁蓁,心赞她聪慧,言简意赅地叹气道:“原话说是:‘择取今日官爵的高下,而定等级’。” 记忆回拢,沈蓁蓁放下手中茶盏,颓然地躺在竹簟上,眼中空茫地望着房梁,幽幽叹出一口气。 他们沈家嫡系一脉,本还算高官的祖父、父亲皆已故去,如今叔父不过是个五品官,而沈霁尚未入仕,真正属于“青黄不接”之时。真按为官等级来划分的话,不就是活活将沈氏从一等,降为二等,甚至三等氏族么? 一旦如此,远的影响暂时不说,就说近处的。 她和沈婳皆已及笄可婚嫁,原本在这长安城人们心中,不论沈氏郎君们的官阶如何,但沈氏始终是百年传承的优秀士族,家中女子的婚嫁从来只易不难,说家家争相求娶她们山东士族的女子也不为过。可如若这姓氏被降级,在门当户对的观念中,她们沈氏女再攀一等姓何其艰难。 按崔家的消息,勘正姓氏的事务繁杂,加之文帝外出避暑在即,列出的计划,是要在年底前最终编纂成书,在明年年初时颁布施行。 也就是说,仅仅半年后,他们沈氏的地位就要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么当下最好的方法,是在这半年内,她与沈婳能双双嫁出去…… 沈蓁蓁的思绪被门外一声通传打断—— “娘子,有客人求见。” 今日是她生辰,不仅没有预想中得到萧衍娶她的肯定回复,成为世子夫人、未来安国公夫人的希望破灭,还从沈时秋处得到如此令人难过的消息,沈蓁蓁实在没甚心情做面子事。 她在屋内假装咳嗽几声,装病虚弱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你回禀一声,改日再见罢。” 闻声,堂外的萧衍促狭地提了下唇,侧脸朝婢女说了句话。 锦云再度高声道:“萧世子说,是给娘子送东西来了,娘子当真不见么?” 以为即将取回自己的信,沈蓁蓁来了精神,几乎是婢女的话一落,她就坐直起身,恢复正常模样,吩咐道:“快请进来。” 如今糟心事太多,于她而言,能解决好一件是一件罢。 沈蓁蓁这回失了算,萧衍给她送来的根本不是她的信,而是一个所谓的生辰礼物。 沈蓁蓁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沉默半晌后,朝萧衍确认道:“你说,这只猫,是送我贺生的?” “如此珍贵的波斯猫,你难道不喜欢么?蓁蓁妹妹。” 他最后那个尾音上扬,生生让沈蓁蓁听出了一丝调情的味道。 与萧衍四目相对,沈蓁蓁心里狠狠地“呸”了声。 不要脸,谁是你妹妹! 但旋即她又想到了别的。 感性上看,萧衍说娶她又耍了她,她根本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但理性来讲,沈家处境在此,门楣即将愈发低下,她的打算是趁此半年时间内嫁人,而萧衍的身份和关系网在长安城中何等优秀,如果她能利用上他,借助与他认识的便利,让他带她出入萧家和皇家人中的活动,她势必能结识更多高门郎君。 有萧衍这个踏板,总比她自我摸索要便捷得多罢! 往前幸好她穷,没赠他糕点以外的什么物品授人以柄,她就权当她那个月的糕点喂了猪,也当她在商州时被狗啃了一口。 想明白这点,沈蓁蓁心生希望,并暗自决定,至少在表面上,她不得罪这个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实则缺点满身还言而无信的萧世子。 再看萧衍的生辰礼时,她客气地婉拒道:“正因这猫如此珍贵,我又没有任何经验,若是照顾不好,害它瘦了、病了的,岂不是害了它么?青辰哥哥还是收回去罢。” 她内心其实在想,越是珍贵,她就要花愈多的钱在养它之上,波斯猫的用品无一不精细,她可养不起。 再度听到“青辰哥哥”,虽是不似往前黏腻,萧衍仍是惊了一瞬。 他还当沈蓁蓁因他“违背誓言”,要与他彻底绝交,当下看来她也并未受得多少影响,就连伤怀都只是一瞬间。 萧衍玩味地笑了下。 果然,她先前对他就全是虚情假意。 他将笼子里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抱出来,坐到沈蓁蓁身旁去,将猫塞到她怀里,一派揶揄的语气道:“是么?蓁蓁妹妹莫要担心,吃食、玩具,我会派人送来。实在要饿,它会回萧府找吃的。” 沈蓁蓁的借口,就这样被萧衍毫不留情地揭穿了。 在萧衍好整以暇的灼灼目光下,她的双颊、耳尖全染红,因受窘迫而愤怒,抱着白猫,朝萧衍横了一眼。 眼波横流,媚意无限,萧衍面上游刃有余的淡定、嘴角噙着的笑意、眼里玩世不恭的一分痞气,就似突然被冻住了般。 他心脏异样地剧烈跳了两下。 ** 两日后的辰时,沈蓁蓁撑着虚情假意的笑,唤着“青辰哥哥”,钻进了萧衍的马车里。 马车压过长安城的青石板,去往铜川离宫。 第34章 恐吓 又是一个雨天。 大魏建国前北方多年战争,建国后,很长时间又都在征服南方,多年战争消耗的情况下,马匹极为匮乏,几近所有马驹都被控在军中,少有马匹能用于民间。时至今日,即使是贵族出行也大多使用牛车,只有极少数豪族望族才用得上马车。 沈蓁蓁蹭上了萧衍的马车后,觉得自己又窥探到了豪门的冰山一角,更是坚定了自己要嫁入高门的决心。 那《姓氏志》编撰内容的消息未流出,她的家世背景目前还管用,加之她的皮囊不差,这回离宫一行,她一定要尽力展现自己的优势与魅力,得到郎君青睐,定下亲事。 萧衍的马车十分宽敞,莫说加她一人,便是再来四五人也绰绰有余,沈蓁蓁规矩地坐在离萧衍不近不远的地方,心中已对即将结识的人士有一定猜想,默默思忖着,要如何给那些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子们,留下好的、深刻的、不流于俗的印象。 对此,她是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倒是与当初回长安城时的感受一样。 想到这里,沈蓁蓁心头倏尔漫上一阵酸涩。她心有羁绊三年,每每濒临绝境、心有无助时,都用回了长安城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来激励自己,幻想着郎君在背后等待她归来而心生勇气,哪知好不容易熬到回了长安城,如今会是这样…… 炉子上烧着泡茶的水,热气氤氲中,沈蓁蓁红了眼眶。 水咕噜咕噜地响,自告奋勇要泡茶的沈蓁蓁却是轻蹙黛眉,垂着眼一言不发,手握书卷的郎君曲指扣了扣车厢中央小几的案面,声音没甚情绪地道:“沈蓁蓁,你又在发什么呆?水开了,莫要我再救你一回。” 沈蓁蓁愣了一下才明白萧衍的话,她“哦”了声,面色平静地泡起茶。 同时在心中叹:一边置着冰,一边还烧炉子,萧衍可真够奢侈的。 车外雨声沙沙,车中小娘子低头敛目,微撩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皓腕,素手纤纤,动作缓慢地提起汤壶,将水注入茶盏,泡好了后又用匀杯分至茗杯,动作优雅,有行云流水之姿。 萧衍拿着书,仍是忍不住在沈蓁蓁侧脸上多看了好几眼。 倒是有些好看。 沈蓁蓁递了一杯茶给萧衍,她看他时,美眸中还氲着尚未散去的一层雾气,鼻尖因方才鼻中泛酸而微红,呈现一种柔弱可怜的姿态。 萧衍看得心中一紧。 他接过茶,看沈蓁蓁小嘴轻抿,唇瓣嫣红,回忆起商州时二人湖中月下的唇齿纠缠,触觉似乎重新回到了唇边,萧衍只觉唇上生出酥麻感,正朝通身肆意蔓延。 小娘子身上的香气在车厢内弥漫,像蚕食了周遭空气一般,空气稀薄,令人胸口发闷。 沈蓁蓁本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边听雨,一边想自己的计划,但对方翻书的声音迟迟没再响起,明目张胆地一眼接一眼打量她,她不可能毫无知觉。 但她装作没见到。 她继续想自己的事,慢慢就入迷发呆去了。 “你换香了?” 沉默中,萧衍冷不丁地问了句,沈蓁蓁懵了一下,不明不白地:“啊?” 萧衍视线落她腰上去,手指指向她的银香囊,道:“味道不同。” 沈蓁蓁看萧衍一眼,抿唇闷闷地嗯一声,他将她的香给换了她能不知么。 因家庭变故,沈蓁蓁十岁后就不再继续学琴棋书画,但身为贵族女子,她在调香上从不马虎,很能从中辨别味道。 要细究起来,并非她如何爱调香这事,只不过,用香这种上层人士人人都习以为常的事,她如果做到了手艺独绝,日后在夫君跟前,就能展露自己不可替代的一面。 不过说真的,在过去三年里,她努力使自己更优秀,也与拿萧家少夫人的身份要求自己,有不少关联。 可惜用不上了。 沈蓁蓁看着萧衍道:“我本事拙,一没翻墙能力,二没有痴情郎候着,做不来韩寿偷香那等事。萧世子的香如此珍贵,我冒昧去用,传不成佳话不说,还会教人误会。” 前朝有位郎君叫韩寿,曾投权臣贾充门下,与贾充的女儿贾午私好,常翻墙进院与她幽会。贾午还赠郎君西域来的稀有香料做的香囊,贾父在上朝时闻到了韩寿身上的特有香味,后来做主将女儿嫁给了他,一时传成了两情相悦的佳话。 不过到二人这,变成了郎君赠香。而性子最恶劣的萧衍定是在戏弄她——沈蓁蓁如是认为。 “痴情郎”三字被她咬地极重,萧衍好笑地看稀里糊涂的沈蓁蓁开口讽刺他,不说别的,他的字是什么样她自小看大,还能混淆他与旁人的字迹,也是够蠢。 想起那封石柒找出的她的回信,萧衍道:“有史记载,那贾午貌丑无盐,韩寿却是年少风流,风度翩翩,贾午一表爱慕,韩寿便不顾女子贞洁与之私通,你认为是为何?” 沈蓁蓁想反驳他贾午怎可能貌丑,但萧衍说的委实一本正经,一想他过目不忘,与人赌书从未输过,沈蓁蓁也怕是自己孤陋寡闻而惹出笑话。 她装听不懂萧衍在暗讽她与韩寿一样,是看中对方权势,引经据典道:“昔日孟光的模样粗陋无比,肥丑而黑,那东汉贤士梁鸿还求娶呢,后人谁不说孟光是贤妇?貌丑又如何,郎君就是看重她的内在品性。” 萧衍扯了下唇,声音懒洋洋:“是么?雾山居士倒是才华横溢,品性高洁,至今未婚配,如若来求娶你,你愿嫁么?” 沈蓁蓁:“……” 她才不嫁!传闻那雾山居士年过半百,还是个秃头,名气再高再响,她也不愿嫁。再说了,她还得嫁高门! 她朝萧衍扬下巴:“我嫁不嫁的,与你何干?” 萧衍睫毛颤一下,将手中书本放在桌案上,调整了下正襟危坐的姿势,面上的疏冷之气散去,将轻佻的风流笑意挂在眉梢,朝沈蓁蓁俯身靠近。 沈蓁蓁惊地身子靠上车壁,“你做什么?” 萧衍一言不发,扬着唇,一脸戏弄地继续靠近她。 他五官精致犹如玉雕,肤色白而不显女气,沈蓁蓁心脏快跳几下,承认自己往前接受他,也有因他长得这般好看的缘故,尤其他一身翠青长衫,身姿挺拔,如覆雪寒松,当真像极了一方昆山之玉遗落人间。 空气变得安静,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良久,良久。 沈蓁蓁紧张地双手攥紧。 萧衍的目光从她发顶起往下去,扫她眉眼、鼻尖、红唇、下巴、脖颈、再往下……察觉不妥,又重回她唇上。 沈蓁蓁被他看到毛骨悚然,正以为他又要啃上来时,萧衍笑了声,道:“要嫁郎君,就得擦亮双眼,只被表象蒙蔽,相好的究竟是人是鬼都不清不楚,到头来自个吃了亏,苦果还得自己咽。” “能咽下去的亏也就罢了,若被人害了小命呢?谁替你伸冤?” “收敛一点,莫巴巴见着人就乱招摇,毕竟,不是谁都是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娘子能招惹得起的。” “我说的对么,蓁蓁妹妹?” 话毕,他就退回座,敛起了面上慵懒风流的表情,眸中沉沉冷冷,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威压,目光锐利幽邃,压迫性十足,当真分外骇人。 他都有些佩服她,连谁写的信都没弄明白,还那么大胆与人勾搭,“哥哥”“哥哥”地乱叫,甚至月黑风高的,他带她去无人之处的芦苇丛,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敢跟着去。 回头一想,如若她误会写情书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别人呢?搞不好她被人弄死在那湖边,被人抛尸荒野都无人知晓。 连皇家子都在斗,四处都有命案,这世道何处太平? 涉世未深,着实太单纯。 萧衍不苟言笑时,骨子里的倨傲显露出来,是一点不好相处的高贵世子,沈蓁蓁本就不算多了解他,三年没相处,如今更是看不懂这位郎君,被萧衍这一套一套死不死的话唬得面白如纸。 她说不出自己是惊还是惧,但下定决心,只要蹭他的车去了离宫,她往后必定离这个郎君有多远躲多远。 她招惹谁,也不招惹他这个负心人。 萧衍玩味十足地欣赏着小娘子青白交加的表情,将她眼中的害怕、惊惧、迷惘、决然尽数收入眼底,想着自个的威胁总算凑了效,就没再继续吓她了。 ** 好不容易“忍辱负重”了一路,总算到了离宫。 大雨初霁,山边一道又长又美的彩虹。 马车甫一在离宫门口停下,沈蓁蓁便以离弦之箭的速度下了马车。 没了萧衍的空气真是甜的、香的、清爽清新的。 被人在心中万般嫌的萧衍迤迤然下车,立在人前,立时得到了在场各个小娘子们的注目。 文帝出行不止带了皇家自己人,也带了不少重臣随行,这些大臣又带着家眷。女眷们不曾想到萧世子能出现在离宫,各个惊到瞠目结舌,呆呆望着这个长安城的玉郎,半晌无法移眼。 皇家人已进了离宫,余下的人皆等在宫门,等侍卫们按身份领他们前往住所。见萧家人来,大臣们与安国公和萧世子互相见礼,父辈交口称赞萧世子。年轻郎君们对这位礼数周到、朗月清风的青年郎君是敬仰、艳羡,甚至些许嫉妒。 此郎的容貌、气度、才华,皆常人不可比拟,小娘子们目光全追了过去,难免会遭人嫉恨。 沈蓁蓁不远不近地跟着萧衍,看他遵规守矩,那腰弯得恰到好处,那话说得如沐春风,她暗自瘪了下嘴:人前倒是一派高山冰雪、鹤般高贵,人后就嘴毒、恶劣、轻浮,恐吓她、戏弄她、欺骗她…… “走罢。” 沈蓁蓁还在暗中骂人时,前方的郎君语气没甚起伏地开了口,又侧身朝向她一目不错。 萧衍这一盯视,直将众人看他的目光全转移到了沈蓁蓁身上,他们纷纷惊愕,睁大眼看她。 沈蓁蓁为了吸引眼球,此行刻意打扮地明艳了些,妆容精致,神采灵动,小娘子们自然是不喜欢比她们更美的人的,看她都带着愠怒,郎君们却是对这位风姿绰约的绝色佳人产生了极浓的兴致。 众人注目中,沈蓁蓁轻轻勾唇,优雅地缓步前行,举着小扇子,端庄温婉,朝路过的左右两侧郎君娘子们展笑,颔首招呼。 她笑得真心,因心中是真实的喜悦:萧衍的助力真是及时雨,还没进离宫呢,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得到了郎君们的注意,都是皇亲国戚、权臣之后,密密麻麻的锦衣华服的郎君,真是要挑花眼。 萧衍目色沉静,默默注视着这位在人跟前似孔雀开屏的小娘子装模作样,那笑美的,那唇红的,那眼波流的,那细腰扭的…… 合着,方才他在车里提点她莫招摇,她都当成了耳边风了? 萧衍眉眼下压,好不容易等沈蓁蓁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就见她抬起头,眼睛一亮,娇娇地欢呼道:“三郎!” 萧衍眉头一跳,恍惚间觉得她唤他的这声儿也太柔媚了些,却见沈蓁蓁并未在他身前停步,而是绕过他,径直朝他身后走。 萧衍目光追随沈蓁蓁,见她疾步上前,停在了一位白衣飘飘、一脸女相的郎君身前。 那郎君有个握她手的动作,许是发现旁人看着,又撤了手回去,开口道:“蓁蓁,不想你也来了。” 第35章 灵感 与谢穆简单寒暄几句后,沈蓁蓁识趣地连忙重回了萧衍身旁。 她此次来离宫是沾着萧家人的光,就类似一件附属品附在安国公府的名头上,不能让安国公府的少主子久等,惹恼萧衍这个并不好惹的郎君,沈蓁蓁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见沈蓁蓁回来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萧衍不冷不热地瞥一眼白衣郎君,并未多话,一手负背,一手狠狠地摩挲着腰间玉珏,反复推磨,似要将它碾磨碎。 在沈蓁蓁抬头看他时,他倏尔转身,按着前来相迎的皇宫侍卫的指引走了。 沈蓁蓁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小娘子身姿窈窕,纤婀有度,走得步步生莲,走几步后,恰如其分地回头,朝谢穆嫣然一笑。 谢穆哑然失笑。 她的这个好友,真是无时无刻不展示自己的美,小心思甚多,朝她笑,实际是笑给他周遭这一群郎君看。 她都听到了他们狂浪的心跳声正在此起彼伏。 沈蓁蓁回头间,萧衍跟后脑勺长了眼睛般,在前方冷冰冰地甩了句“跟上”在空中。 沈蓁蓁连忙收了笑,握紧锦扇,终于快步走了。 ** 铜川离宫位于子午岭南端,一个名为“凤凰谷”的幽美秀丽的山谷中,这个地方夏有寒泉,地无大暑,周围群峰叠嶂,林木葱郁,不仅不热,山风吹来还极为凉爽。 临近峡谷建了多个宫殿,除圣人居住的“正宫”外,还有“东宫”,“西宫”、“南宫”、“玉华宫”等等别的宫,以及多个“苑”。 安国公府被安排在“西宫”中,此宫沿着一个叫“沁风湖”的湖而建,沁风湖位于玉华河上游,从西宫里的多个厢房一开窗,就能见到湖光山色交相辉映,站在再高些的阁楼朝远处看,还能见玉华河由西向东蜿蜒。 美景如此怡人,沈蓁蓁自是觉得享受,但大部分心思不在此。 甫一安置下,她就开始清点物品。翌日清晨,估摸着旁人空暇的时辰,带着内侍监派来贴身伺候她的一位叫海棠的宫女,捧起自己备好的小匣子,沈蓁蓁上门给同在此宫居住的女眷们送小礼物。 借着送礼的名义,很快她就打探到,住在西宫这里的,除安国公府外,主要还有两家人:张家、郑家。 这两家,乃是当下最得圣宠的张贵妃、郑婕妤的娘家。 沈蓁蓁并未见到郑家人,她被内侍拦在了门外。 那人客气中带着傲慢道:“可不是奴不愿意替沈娘子您通传,实在是郑婕妤当下正在里头与郑尚书、郑夫人谈着话呢。您啊,还是回去罢。” 沈蓁蓁态度极好,温柔地朝内侍点头,柔声回道:“有劳中贵人。只是我索性无事,那不妨等上一等,在此看看湖水也好,待郑夫人得空我再进去拜见就是。” 内侍见她很是礼貌,声色和缓,微忖后,便提点了句:“郑婕妤巳时是要陪同圣人游船的。” 这是暗示她郑婕妤很快会出来,沈蓁蓁连忙道了谢,往后退了几步,没再杵在人门口碍事。 果然,不肖半刻钟,郑婕妤便被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坐在步辇上现身了。 沈蓁蓁规规矩矩地站在路边,见辇上美妇金钗满发,容光焕发,模样甚是妖媚,眼睛勾人极了,是看一眼人就能让郎君酥了骨头那种。 郑婕妤也看到了路边显眼的沈蓁蓁。 面美,胸盈,腰细,臀厚。 郑婕妤撩人的眼露出一瞬犀利,扬声:“停。” 步辇停下,郑婕妤看着沈蓁蓁,指尖点着步辇的镶金边,声音懒懒地问:“这位貌美的小娘子,是哪家的啊?” 沈蓁蓁没想自己会得后宫嫔妃关注,连忙行了个礼:“回郑婕妤,臣女沈氏,先父乃是前工部尚书。” 郑婕妤瞳孔微缩,静了下后提唇笑道:“本宫没记错的话,此番出行,圣上没邀请沈家罢。” 沈蓁蓁正绞尽脑汁想找一个体面的说法,说明自己怎么就跟着萧家人来了时,身后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马蹄声,还有一句没甚情绪的话:“我请来的。” 听到萧衍的声音,沈蓁蓁诧异扭头,见着一身黛青袍的郎君高立在一匹雪白骏马上,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瞬,就睨去了步辇。 说是“睨”,一点不为过,骄傲如萧衍,在人前从来是礼貌中带着疏离,疏离里尽是冷漠。而被长安城小娘子们缠的次数过多,面对女子时,他是连那点礼貌也少有了。 对上萧衍那并不如何客气的沉沉视线,郑婕妤脸色微僵,笑道:“原是萧世子的客人,是本宫多嘴了。” 她又轻扫沈蓁蓁一眼,道:“萧世子现下可也是去陪圣上游湖的?” 这个“也”字聪明地点明了稍后二人还要相见的意思,萧衍目光在郑婕妤脸上停留了几息,颔了下首。 随后朝沈蓁蓁道:“诚玉公主在等你。” 沈蓁蓁惊诧而望,萧衍没给她多说什么,踢了下马肚,昂首挺胸地御马离去了。 去往玉华湖的路上,郑婕妤阴沉着脸,嘱咐贴身内侍官:“莫让那沈家女出现在圣上跟前。” 内侍惊一下,舔着脸笑道:“哪儿能啊,就她那个身份,能沾着萧世子的光来这离宫开开眼也就罢了,哪能有机会窜去圣上跟前儿晃呢?婕妤可莫忧了。” “最好是。”郑婕妤冷哼一声,狠狠攥紧了手指。 ** 萧衍一路扬鞭,驾马从凤凰谷西行到谷中部,至玉华湖时离游船时辰还早,便骑马沿着玉华湖绕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打量沿湖的各宫位置以及防卫布局。 及至巳时,他准时出现在船泊处。 见气宇轩昂的萧衍现身,李惜玥急急前行两步,朝马上的萧衍行了个礼:“表哥来了。” 她行礼时脊背依旧挺地笔直,颇为傲气。 萧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侍卫,瞥她一眼,没甚情绪地:“嗯。” 萧衍的脾气如此,一向高贵傲然,谁和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模样,李惜玥这几个月对此深有感触。 可他如此英俊不凡,李惜玥忽视他的冷脸,没话找话地道:“我生辰时表哥赠我的古籍,我这次出行也带着了,以古观今,也是学到不少,有不少感触,比如其间……” 显然,这二人对《女诫》一书有不同看法。 李惜玥认为郎君赠她《女诫》是在暗示“出嫁从夫”,她当下就朝萧衍证明,她在认真看他赠的书。 听到萧衍耳朵里却觉好笑。 他并未去看那书里究竟是糟粕还是精华,只那日从书架翻古籍时偶然见到他母亲的这书,随意一翻看,里面写了“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几句,恰时婢女提醒,他需要去宸王府参加李惜玥的生辰宴,他索性就那书当生辰礼送李惜玥了。 那日在商州她问他额上的伤问得他烦不胜烦,还扬言要帮他去教训始作俑者,整好拿这书提点她:莫说不该说的,莫管不该管的。 李惜玥滔滔不绝,萧衍听到不耐烦,眉宇微蹙,冷漠道:“表妹,我是来陪舅舅游船,可不是来听你讲书的。” 李惜玥闭了嘴,尚来不及有情绪,文帝便被一群人簇拥着,声势浩大地到来。 萧衍朝文帝行礼道:“舅舅。” 文帝伸手拍了下高他一头的外甥的肩,笑道:“客气什么,走,先登船。你可见过你的表兄弟姊妹们了?” 这看似亲切的询问,实则是早有答案,萧衍自进了离宫,一言一行便被人监视着。 萧衍连目光都未曾动一下,摇了摇头。 忽而又道:“方才倒是见过了十表妹,她去了我的住处,找我随行带来的一位友人。” 文帝诧异:“哦?友人?” 萧衍答:“府上邻居,沈府家的一位小娘子。” 不得不说,沈蓁蓁这一跟着来,倒是给了他某些灵感。 离的近的李惜玥听闻这话,商州一游的回忆漫上心头,她眸中暗暗露出狠意。 文帝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带着众人登上了游船。 第36章 风流 陪同文帝游湖的人并不多,除了文帝的后妃郑婕妤,便只有两家人——安国公府,萧则父子;宸王府,宸王夫妇及安和县主。 萧衍静静扫视来人一圈,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首日便如此,来离宫的人何其多,他却被如此“特殊关照”,他舅舅想管控人的心情未免太急切了些。 众人落座后,文帝两袖一扬,笑着道:“今日不是论朝事,自家人小聚,莫坐那般正经了,你们都随意一些,看看风景,叙叙家常。” 这话说的亲切,实际上又有几人敢真跟皇帝叙家常? 但在场郎君皆混迹于天子跟前,谁人不会做几分面子功夫。 宸王当即伸了下腿,朗声笑了几声,红光脸面地道:“堂兄您的这离宫选的地方可当真是好,依山临涧的,修建的宫殿也妙,那‘玉华宫’真对得起‘玉华’二字,连我这种粗人也看得出来,雅致,华贵,还带几分天子神威。” 文帝爱极了这样的夸赞,被众星捧月,被人赞叹成千古明君,是何等满足。 他虚着眼缓缓道:“是臣工匠心独具,工部做事得力,说起来啊,设计这玉华宫的沈公当真是个巧手,只可惜……” “圣上。”郑婕妤娇噌一声,委屈道:“你的意思,是妾的阿耶没给您管好工部么。” 郑婕妤这一声娇噌当真是将骨子里的媚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被她这一喊,文帝一身老骨头都麻了几麻,纵使当下的工部尚书、郑婕妤之父郑尹能力平平,但工部还有几位老工匠把关,他并不担忧工部出岔子,本也没对郑尹不满,当下更愿意依着爱妃那点小心思,话锋一转道:“为三品大员来说,技术乃是能力之其一,通达事理、灵活处事也是重要的。” 郑婕妤这才展笑道:“妾的阿耶别的本事没有,处事上还是灵活的。” 听了这话,文帝一乐,脸上的皱纹笑得堆起来,“倒是能给自己家里人脸上贴金。” 萧衍与萧则短暂对视一眼,皆看出来文帝老来愈发昏庸的苗头。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工部不同于他处,掌管的可是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事,这些事务上,倘若注重灵活而忽视严谨细致,直接关系的是民生、是人命。就拿前朝水利一事上讲,工部在建造洛阳渠时沙石数量做假,永和十三年的水灾,渠一冲即垮,造成洪水直接淹了五个村庄,数千人失踪。事后查实原因后,已是于事无补,还引得民怨载道。 萧衍眼前闪了下某人认真雕木桥的场景,沉脸饮了口酒。 被郑婕妤一逗笑,船内氛围瞧着是活跃了起来,众人自也识趣地再不谈这离宫的建筑了。 酒过几盏,郑婕妤看时辰正好,终于将话题引到今日目标正事上,开口问宸王妃:“不知咱们安和县主可有在议人家?” 宸王妃道:“不曾,惜玥才刚及笄几日呢。” 文帝佯怒:“婕妤多事了。” 郑婕妤娇声:“陛下,莫怪妾多嘴,自古以来女子从不忧嫁的早,越早定下亲事,越早能将心思放在学习相夫教子身上,出嫁后,不也能更好在夫家伺候主君么。我们做女人的,不像你们要操心国事,心思就这么一丁点。” 文帝无奈摇头,轻笑一声。 这是由她说话的意思,郑婕妤转头问李惜玥:“那县主可有心仪的郎君?” 话音一落,李惜玥立马红了脸,即使有她也不敢当着文帝的面承认,忙道:“郑婕妤说笑了。” 郑婕妤道:“啊,那整好,依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便从皇族里择上一位罢。” 这都不叫暗示,这叫明示。 萧衍摩挲着玉珏的手不由一顿,再一紧。 说真的,都说婚迎嫁娶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天下郎君谁人不喜欢迎娶到家的是合心意的女子? 这世上不会有人愿意自个的事情被人强硬地横加干涉,更何况还是萧衍这位安国公府矜贵的世子。 他自小自个拿主意惯了,他若是想要什么,自会想法子弄来,若是不想要的,亦没那耐心委曲求全地勉强接下。 再说了,他被亲舅舅忌惮多年,二十有二,文不能入仕抚民生,武不能参军报家国,跟个游魂于世差别也不大。 他怎么可能在家宅之事上还甘愿被人摆布? 文帝见萧则萧衍两父子皆俯着眼,目光都不曾扫一下对面宸王处,冲着郑婕妤道:“你这意思是,你要替你郑家郎君说媒了?” 李惜玥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垂着眼,握锦扇的手指暗暗用力,极怕郑婕妤要在文帝跟前替她与郑氏郎君说媒。 郑家的跋扈专横她不是没听过,六皇子的门客曾行经郑家府门,郑家的家僮直将那门客从马上拽坠地,又是殴打,又是辱骂他竟敢经郑家门而不下马,文帝得知后,非但没有责罚郑家,还责怪六皇子的人目中无人,欺凌郑父。 皇子的境地尚且如此,她要是嫁去郑家,受委屈后,岂不是更可怕。 好在郑婕妤笑道:“圣上说的哪儿的话,妾娘家的侄儿们多是黄口小儿,唯一够年纪的,不还在凉州历练着呢么,并无合适的人选。” 文帝:“那你这意思?” 郑婕妤看向萧衍,唇勾着轻笑,“陛下,您觉得萧世子如何?” 被文帝与郑婕妤一唱一和这么一逼,萧衍怒火中烧,手中一用力,玉珏便被捏碎了一角。 但他面上并无表情,不等文帝回答,立即说道:“舅舅有所不知,我往前四处游玩,曾在江南结识过一位女子,相处良久,很是喜爱,后来我回长安,可说来惭愧,至今也尚未断了念想,就想着,就想着……” 这是不惜自污,说自己还有一笔风流债在外,不等他说完,萧则便怒声打断道:“混账!你怎能如此不洁身自好?” 萧衍摸了摸鼻尖,当众顶嘴道:“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你、你、你……哎!”萧则被气得脖子通红,袖子一甩,长长叹气,“还是你阿娘离去太早,没人管得住你。” 一听这话,郑婕妤本是笑盈盈的脸上骤然一僵。 安国公这时将嘉城长公主特意提出来,是人都听得出来其中的敲打之意。 嘉城长公主都管不了的萧世子,谁要去管,那就是越俎代庖。更何况比起那位得先帝大赞的长公主,她一个小小的婕妤罢了,手还是莫伸太长。 文帝将掌珠“砰”一下往桌案上一撂,道:“朕竟不知衍儿还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众人心知肚明,文帝这一举动便是怒了。 但只要不是现在就当着宸王府人的面给他赐婚,萧衍根本不在乎他舅舅此刻的怒气,毕竟他明白,纵然当下文帝因他所作所为不满,但事后一定会想通,总归他越混蛋,他舅舅越是放心。 萧衍再度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喉结滑动,面露风流色,道:“有些滋味,不尝,便不知其中好。” 敢在人前如此言,文帝明白,这个外甥这就是不想当下订婚的意思了。 他挥了挥手,话题一转,朝婕妤道:“郑小将军也该是时候回京成家了罢。” 郑婕妤配合地道多谢陛下关爱,话题就自然而然地引到了郑家人身上。 游船事毕后,李莳在岸上接上李惜玥,又当着众人邀请萧衍一并去跑马场跑马,在李惜玥的期待下,萧衍看似勉强地应了。 宸王妃附在宸王耳边,悄声道:“王爷看,圣上真要惜玥嫁给郑家郎君么?” 宸王笑着摇了摇头,“莫想过多,本王手中有兵,郑郎也有,两家岂能联合?” “那萧世子……” 宸王叹道:“是个能人。但怕是惜玥无这个福分。” ** 萧衍沉着一张脸,与李莳、李惜玥回了“西宫”去换骑服。 他本心不愿带着李惜玥出行,但没有她,李莳便没有更好的借口与他相见。 他走到宫门口,恰好见到沈蓁蓁从内出来,她左手边是李灵,右手边是一位白衣郎君。她微垂眸,笑意盈盈,不知在说什么,李灵笑得满脸通红,那郎君也勾着唇紧紧盯着她。 萧衍本就哽着的一股气,愈发上不去下不来。 两波人走到面对面,那三人才停下脚步。 抬头见是萧衍,沈蓁蓁面上的笑意一僵。 萧衍一眼就看出,比起早晨相见时,沈蓁蓁腰间多挂了个成色极佳的玉蝉。 第37章 交换 六人“狭路相逢”,一时谁也没开口。 沈蓁蓁从最招眼的萧衍脸上偏移开目光,这才见到李惜玥同他在一处,她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此人早晨走得那般急,原是去寻安和县主的。 沈蓁蓁心中微酸,但很快就被另一个想法占满了脑子——才来离宫第一日,萧衍就迫不及待带人到自个的住处参观来了,果真是个轻浮的薄情郎。 不知为何,萧衍就是从沈蓁蓁看了他、又看李惜玥、又重新回看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原来如此”、“不过如此”这般轻蔑的意思,他幽深双眸黯下去,如静寂不见底的深渊,周身上下的气势变得阴沉冷冽。 他移开眼,看另两位。 诚玉公主李灵本就胆子小,猝不及防对上萧衍看向她的骇人视线,顿时局促地攥紧了手中扇子,吓到舌头打结:“表、表、表、表哥。” 萧衍颔了下首,视线继续移动,落在谢穆脸上,见这位面容秀美、气质清冷的白衣郎君一身南国服饰,抬起广袖,朝他的方向行了个叉手礼:“臣谢迈,见过殿下、见过世子、见过县主。” 听得谢穆这一声招呼,沈蓁蓁这才发现,此处除了萧衍,竟还有个郎君。 还是……一位殿下? 她即刻嗅到了一丝优质郎君的味道,美目微微一亮,心中想着就怪萧衍气势太强,竟然直将身旁人的光芒盖住了,害她差点错失良机,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温柔多情地朝萧衍身侧的郎君凝望过去。 只见此郎君面庞秀气白净,个子矮萧衍半个头,年纪应该也比他小一点,对上她多情的盈盈妙目后,那郎君眸光晃了下,白净的耳根微微泛红。 沈蓁蓁很快总结出他的特点:沉着,儒雅,干净。 她搞不清他排行第几,但这不耽误她让对方知晓她是谁。待三人回了谢穆的礼后,沈蓁蓁朝向李莳,柔声行礼道:“臣女沈氏长女,见过殿下。” 并无回应。 许久无人言语,氛围有些微妙的凝滞。 沈蓁蓁不解抬首,便见这位殿下目变惊骇,似见到山精妖怪,脸上的沉静显而易见被打破,甚至开始结巴:“你是沈、沈、沈娘子?” 沈蓁蓁:“……” 她仅仅认识一个公主、一个皇子罢了,两个正儿八经的皇家子,竟然还都是爱舌头打结的。 心中想这位皇子该不会比诚玉公主更遭,是个天生结巴罢,同时狐疑:此人为何见她就面露慌乱色?沈蓁蓁面不改色,端着温婉笑容,柔柔道:“是,臣女先父沈时华,是原工部尚书。” 这话今日她已经说了第二次,沈蓁蓁心中往下沉。这些人不知她是谁,是因为她早先失怙,否则尚书那样的三品官员,本也可以出入圣上的大宴,长安就一个沈家罢了,提起沈氏长女谁都能知晓是哪一位。 说到底,她还是得往高处攀,站在别人都瞧得见她的地方才行。 沈蓁蓁有所不知,李莳并不是在惊讶她是谁家女这个身份,而是在惊讶她的另一个身份——某人的情人。 李莳看向沈娘子的“情郎”,目露了然:你的情人就是这个小娘子啊。 一见沈蓁蓁含情脉脉地看着李莳,萧衍就明白她根本没有听出李莳的声音;也不知,这位就是她在商州时百般防备、生怕他灭她口的郎君;更想不到,在李莳心中她就是他的情人,沈蓁蓁的如丝媚眼当下就相当于抛给了一个瞎子。 萧衍心中嗤笑一声,这人就改不了时刻与郎君勾搭的习惯,似笑非笑地问沈蓁蓁:“不认识?” 沈蓁蓁呼吸一窒。 萧衍怎么会有她认识这个郎君的想法,她回长安城后,不就只顾着讨好他这个混蛋么?又顾及着自己已有情郎,根本没参什么宴,哪有机会认识旁的郎君?他白白耽误她数月之久,当下竟还好意思对她明知故问。 埋怨过后,她旋即又想,会不会是萧衍知她不识人,想朝她引荐,便轻柔地诚恳问道:“这位殿下是……?” 没人答。 萧衍目光幽静地看着她。 时间流逝,沈蓁蓁面上的浅笑渐渐僵硬,眼巴巴等着萧衍介绍的表情开始崩塌,娇艳面上的血色慢慢褪下,她眼睁睁看着萧衍面无表情地与她四目相对,心中的期待逐步变成怒火,直想烧掉这个又在耍她、将她置于尴尬之地的郎君。 气氛再度凝滞中,谢穆淡淡开口道:“蓁蓁,这是六殿下。” 蓁蓁。 外人跟前还叫得这么亲昵。 萧衍冷目再扫视上谢三郎,见他清冷眸中分明对沈蓁蓁有别样温柔,本也不好看的脸色变更差。 谷风送爽,簌簌花落,西宫门口的木丹花香味清香馥郁,绕上少女郎君们周身。 沈蓁蓁在扑鼻花香中被谢穆及时解了围后,心底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鼓励她去接近这位六皇子。萧衍不介绍她与郎君相识,她就偏要让这个郎君与她沈蓁蓁挂上钩,被反复提及。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能顺利嫁给他,往后也好教萧衍规规矩矩称呼她为“六皇妃”甚至“某王妃”。 于是,抱着这个目的,在接下来李灵与李莳的谈话间,她得知此三人是要去跑马后,沈蓁蓁笑眯眯地问她是否也能同行。 萧衍无情地戳她的痛处:“你还会骑马?” 沈蓁蓁在一切需要体力的活动上都无甚天赋,但这不妨碍她当下肯去学。她往前也不知道,人真正到逢绝境时,潜力会是无限的。 比起一劳永逸的重大好处而言,短时受一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曾有人这样鼓励过她。 更何况,她怎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在六皇子跟前展现自己的机会? 沈蓁蓁与谢穆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旋即温柔道:“我可以学习的嘛,慢慢学总会学会的。六殿下说是不是?” 李莳能说什么? 这位沈娘子不会骑马,萧青辰作为她的情郎自然可以教她,对这二人来说,这无疑是很好的正大光明相处的机会,他岂能不识趣地阻拦,遂点头道:“正是。” 李惜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极不想沈蓁蓁同行,却又没有好法子拒绝她,眼睁睁看着萧衍朝沈蓁蓁道“回去换衣”,随即二人就回了西宫。 ** 回去路上,萧衍瞥了好几眼沈蓁蓁的腰间,语气没甚起伏地问:“你那个是何物?” 沈蓁蓁随他视线一看,几分得意地回道:“玉蝉啊。所谓玉蝉有五德:头上有冠带是文;含气饮露是清;不食黍稷是廉;处不巢居是俭;应时守节而鸣是信。我很是满意这个生辰礼!” 同是送的动物,玉蝉象征品性高洁,而波斯猫再名贵也是只猫,黏人的时候能把你的心给融化掉,可一旦那猫头高昂起时,它简直就成了你的主子,你越哄它,它越是傲气,对你愈发不屑一顾。 脾气像极了赠它来的那位郎君。 时冷时热,忽近忽远。 察觉到沈蓁蓁是真心珍爱这腰间饰物,萧衍道:“玉蝉虽好,但佩戴玉蝉还是有着一定讲究的,尤其是一些传世的玉蝉,自商代起玉蝉便有过作陪葬品的身份,含在葬者人嘴里,故而,一定要清楚明白任何一个玉蝉的来历。” 看似提醒,实则是在打探这玉蝉来历,沈蓁蓁偏不讲这本是谢穆的祖父亲自雕刻来送给她祖母,谢穆的祖母赠了谢穆,谢穆又转赠给她的。 她反问萧衍:“你说这些,有何目的?” 她根本不信萧衍有这般好心,会专程提醒她。 她眼中警惕不似作假,萧衍不知哪来的火气,噌地上涌,直将他脑子冲到泛晕,他伸手一把扯掉沈蓁蓁的玉蝉,口中道:“我跟你换。” 他会武,出手极快,沈蓁蓁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的玉蝉便落入了他人之手。 沈蓁蓁瞪大了眼,见先她几步在前的郎君头也不回,抬手朝她回抛来了一个东西,她赶紧举高双手去接,生怕他将她的珍贵玉蝉给摔碎了。 可直到接住萧衍抛来的东西她才发现,这哪是她的玉蝉,是缺了一角的一个烂玉珏! 沈蓁蓁气得直想跺脚。 立在庭院之间,四周有宫女内侍在来来往往,她自然不好不要颜面地发飙,更不好高声斥那比狗还窜得快、转眼就不见了的萧衍,只得愤愤地捏着他的烂玉珏,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房。 第38章 贴心 萧衍本是以为沈蓁蓁不会骑马,此番不可能备骑射服,换装也顶多就是穿更宽松便捷些的衣裳罢了,直到沈蓁蓁再次出现在他跟前,他才知,何为有备而来。 沈蓁蓁一头青丝高挽,脚蹬软锦靴,身着白底粉花小袖袍女子胡服,服装款式虽是正常的骑射服,上头却是添了不少小心思,领口、衣摆、裙摆皆用桃红色锦锻封边,上绣逼真的桃花图纹,素雅中不失靓丽,举手投足间既有娇健之美,还不失女子柔媚。 萧衍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瞬。 诚然,此朝皇族本就有外族血统,服饰文化开放,士族的男女穿胡服屡见不鲜,他自然也不是头回见沈蓁蓁穿胡服,但许是她这些小心思实在花的妙,连那装饰用的蹀躞(音同叠谢)带上悬挂的算袋也被她绣上了精致的花,亦或是,她长大了,身形有了显著变化……总之,不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他想,“鲜肤胜白|粉,慢脸若桃红”,说的该就是如此罢。 多一分太浓艳,少一分太寡淡。 比起萧衍有些惊艳的神色,沈蓁蓁却是气鼓鼓的,难有欣赏郎君美色的好心情。 甫一遇到萧衍,沈蓁蓁就难再保持优雅平和的态度,她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就去看他腰间,很不满地问:“我的东西呢?” 萧衍并无半分做了强盗抢劫了人的愧疚,一脸平静,淡定无比地朝西宫外走,甚至懒懒地拂了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云淡风轻地反问道:“我的御赐之物呢?” 沈蓁蓁:“……” 不过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烂东西! 萧衍斜眼看她,像看穿她的所思所想,面不改色道:“碎了一角也还是御赐之物,若丢了,可不会是小事。” 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还能是什么? 沈蓁蓁惊疑不定地看萧衍,当即斩钉截铁道:“我不要你的御赐之物,你把三郎赠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个“三郎”自然是谢三郎,而不是他萧三郎。 几乎是沈蓁蓁的话音甫落,萧衍就黑了脸,阴恻恻地一字一句道:“我、扔、了。” 沈蓁蓁:“你……” 阳光下,萧衍笑得无比温柔,沈蓁蓁却觉狰狞。 萧衍道:“一个玉而已,我赔你。” 他还很是“大方”地补充:“赔你两个。” 沈蓁蓁被他这种嚣张跋扈的气焰气得不轻,在萧衍昂首挺胸走了后,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狠狠攥紧双手,双肩开始颤抖。 萧衍走了几步没听到脚步声,停步扭头,就见小娘子死死咬着唇,眸子红通通,眼珠子泛起水雾濛濛,幽怨凄楚地瞪着他。 萧衍眉心轻轻一跳。 一时觉得这个小娘子做作地有些可爱,竟是让他愈发想要欺负她了。 他悠悠转回身,握着皮鞭的手指紧了紧,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地沉默看沈蓁蓁。 见他面上神色实在难辨,沈蓁蓁心中再使一分力气,委屈眨眼,收放自如的清泪就珠落般滚下两行。 萧衍:“……” 他扯了扯嘴角,嫌弃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大庭广众之下,来来往往人们的偷窥中,沈蓁蓁一个士族小娘子,竟为了一个郎君赠的玉蝉,假戏真做得如此逼真,委屈垂泪,不要脸面了。 沈蓁蓁往他跟前挪了一小步,既表明她愿意和他谈话的一个态度,又表明她不会太受他协迫。 萧衍俯眼,晦涩难懂的目光与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对上,明知故问地道:“你方才要说什么?” 沈蓁蓁识趣地即刻接话道:“你没真扔了那玉蝉罢?你要真看上了,我可以暂且寄存在你那,让你先戴一阵。你日后还给我,成吗?” 她仔细回忆过他那常戴的极品玉珏,先前他分明都戴得好好的,今日不如怎么就碎了一角,应是恰好见她有个玉蝉,这才生了拿去替代的心思。 她想过了,萧衍这人虽然爱戏弄她,但不是那等真要抢她东西的人,她可以退而求其次,让他先过过瘾,总归比他心血来潮当真给扔了强,往前他也不是没糟蹋好东西过。 沈蓁蓁无比紧张那个玉蝉,一方面是好友相赠,另一方面,其当真是价值不菲,挂在腰间也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但她很聪明,知道不该对萧衍这种吃软不吃硬的郎君硬碰硬,什么时候可以冲他发火,什么时候要忍耐,她大约还是有点觉悟的。 阳光打在萧衍脸上,那白肤像渡上了一层柔光,肤越白,就显此郎君墨眸愈漆黑深邃,令人难以捉摸。 萧衍默然。 他岂会真看上这么个一看就是给女子佩戴的玉蝉? 但他总不能说,方才他就跟那日在商州时一样,突然头一昏,就伸出手抢人东西了罢。 想到商州,萧衍再度暗恼自己当时的失控,寒目乜向对那次亲吻毫不在意、转头就勾搭郎君的沈蓁蓁。 他往前迈一大步,直接站到此刻装得楚楚可怜的沈蓁蓁的脚尖前,俯眼看人,言简意赅:“你想嫁谢三郎?” 沈蓁蓁有一瞬觉得自己是听岔了,挂着泪珠的眼睫颤了下,惊诧地脱口而出:“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哦。”萧衍回地极快,语气轻快又戏谑:“你也是个结巴?” 沈蓁蓁:“……” 当下她终究是明白了,人在极端的情绪中时,舌头当真是不受控的。 萧衍扭头就走,将没甚威力的威胁话丢在身后:“你再哭哭啼啼的,我回头就扔。” 沈蓁蓁很是快速地擦掉本就是装模作样逼出的眼泪,快步跟了上去。 她就知道,眼泪还是有用的,她刚才不掉那几滴,哪能就套出这个郎君的话。 不过,萧衍怎会有她要嫁给谢穆的想法?虽说穆穆的女扮男装着实是滴水不漏,很能混淆视听,可是,即使是谢迈本人在此……“他也才不过十八岁啊,如何能嫁?” ——听着后方小娘子口中这么一句低声嘀咕,走在前头的郎君嘴角即刻拉平,下压,狠狠冷嗤了一声。 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子,满脑子只想着嫁人。 往前收到一封信就要嫁,当下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玉蝉就能让她心生动摇。 身为沈氏女那样的山东士族背景,她还有此等容貌身段,听闻上沈府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她到底在急什么急? 萧世子并不知道,沈氏女原本还算顺顺遂遂的未来命运,实际上与他的别无二致,都被紧紧攥在他舅舅的手中,他舅舅一念之差,便可以逆转他们的前程。 她与他一样身处无奈之境,却也在默默奋力抗争。 即使他们的形式不尽相同,各自争着自己的。 ** 天边挂着淡淡白云,山岚间清风吹来,跑马场上碧油油的青波起伏,一望无际。 几乎是甫见此种光景,沈蓁蓁就为方才自己的冲动行为生出了悔意—— 这地方如此辽阔,马儿一旦奔出去,她如何才能让它乖乖跑回来? 若是马儿失控乱窜,旁人去救都要找上好一会才寻得着罢? 沈蓁蓁不知自己的想法会一语成谶,只知道“刀都架在了脖子上”,此刻再打退堂鼓,显然是已经来不及。 沈蓁蓁没忘今日来此的目的,不着痕迹地走到李莳身旁,面颊含笑,眼波流转,美眸盈盈望着他,温软着声儿请求道:“六殿下,可否劳烦您,陪我先去挑一匹合适的马啊?我对此毫无经验,还请您帮个忙。” 亏得知晓萧衍与这位沈娘子的关系,面对沈蓁蓁心怀鬼胎的撩拨,李莳也只是局促地红了下耳尖,未对佳人的目的作他想,一听得沈蓁蓁的请求,便很是理解地点了下头,将手中刚从仆从手中接过的缰绳又递了回去,抬步朝马厩方向走。 得李莳应下,沈蓁蓁心中一喜,已能预见到,这位好说话的郎君,稍后定还会答应她教她学骑。 只要有机会与郎君单独相处,她便可尽情发挥,让他对她深刻印象。 怀着雀跃激动的心情,沈蓁蓁扭头看站在白马旁的萧衍,很是“贴心”地给他创造与安和县主单独相处的机会道:“萧世子,你同安和县主先行出发罢,莫要白白浪费时辰了。” 自打她明白萧衍并未打算娶她,沈蓁蓁对这位郎君便很是懂礼,在外人跟前时皆中规中矩地唤他为“萧世子”。 萧衍振着衣袖,懒懒看她一眼,未予回应。 李惜玥没想沈蓁蓁还会如此识趣,对沈蓁蓁那一身明显费尽心机的胡服而带给她的怒气都消了些,她充满期待地招呼萧衍道:“表哥,那我们先走罢。” 萧衍神色淡淡,瞥一眼李莳往马厩走的背影,心想沈蓁蓁当下的刻意勾搭才纯属白费力气、浪费时辰,对她的“贴心”礼尚往来道:“莫去挑了,你来骑这匹。” 沈蓁蓁微愣,瞠了下目,刚爬上心头的喜悦被冲散大半,僵着脸,干巴巴地拒绝道:“不、不用了罢,我占了你的,那你骑什么,我还是自己再挑上一匹为好。” 哪知萧衍毫不上道。 趁沈蓁蓁即将转身前,他似笑非笑道:“这匹马,是整个离宫最温顺的。你确定,不用它,而是去骑那些尚未被驯服的烈马?” 给皇家人用的马,怎么可能是未被驯服的马? 沈蓁蓁对萧衍当下的故意阻挠心有不满,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僵硬着唇角,站在原地脸色几轮变换,思忖再度拒绝的理由。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的话,自然是被本就没走远的李莳听到了,他往回走到沈蓁蓁身旁,附和道:“表哥所言不差,他的‘白鹤’是十分温顺的马,沈娘子不妨就用他那匹罢。” 沈蓁蓁:“……” 第39章 亲密 多么绝佳的一个与郎君亲密接触的机会,就这么跟阳光下的气泡般,被人无情地一戳。 破了。 沈蓁蓁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和心情,迈向萧衍口中最温顺的那匹“白鹤”,对戳破她机会的郎君又恨又怨,难给好脸色。 萧衍看着沈蓁蓁微垂首,在李家二人看不见她表情的地方,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勾了下唇角。 他没甚情绪地催促她:“上马罢。” 萧衍的骏马高大,马背比沈蓁蓁还高,为了帮助沈蓁蓁上马,萧衍替她套好一侧马蹬,又将手握在沈蓁蓁腰侧,准备托举起这个手脚一向不灵活的小娘子。 这一亲密动作一出,沈蓁蓁身子即刻一抖,睫毛跟着颤,面上飞快地染起红霞。 她偏头看他,极想问就没别的方式了么,可转念一想,她自个爬不上去,如果旁人不托住她的腰,难道像托孩童那样,托着屁股不成?岂不是更不合适。沈蓁蓁压着心中羞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由着看起来一脸淡然的萧衍动作,心中依旧失落:原本这样的亲密接触该是与六皇子的。 而萧衍的一派淡然,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 到底是个正常男人,软玉温香在手,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时值午后,夏阳斜照,往上托举她时,她整个后背不可避免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那纤长白腻的脖颈,那如柳腰细,那因动作绷起衣裙后呈现出来的挺翘圆弧的轮廓,他皆看得无比清晰。 山风起,小娘子身上那熟悉的、甜丝丝的桃花香就在鼻尖萦绕,萧衍不由心猿意马。沈蓁蓁不止腰软,他品过的唇也如是,清甜,回甘,引人沉醉。 萧衍眼热一分,男人的劣根作祟,酥麻感从搂她腰的手往四肢百骸去,他倍感狼狈。 待沈蓁蓁坐稳后,他以极快的速度撩袍,翻上了自己的马。 因宸王行武出身,宸王府老小皆擅骑马,李惜玥甚至还会马上狩猎,加之她本身清高,从来不曾想过会被郎君抱上马,可当下是见到了什么? 女子的某些行为,向来在男女眼里品出的意思不同。 同是女人,李惜玥即刻就看出,沈蓁蓁借骑马此事与郎君亲密接触的目的。这里就两个郎君,她勾引的对象不是萧衍就是李莳。而萧衍此人,是她要婚嫁的对象,即使今日在船上萧衍当着圣上说有风流债,她心中愤懑酸涩,但依旧没有扑灭她要成为萧衍世子妃的愿望。 心里泛起惊涛骇浪,对沈蓁蓁的伪装生出厌恶,李惜玥恨声怨道:“原来这般弱者,什么也不会时,反而能得人特殊关照。” 李莳:“……” 他头疼不已,这位再从妹又开始冲着他交浅言深了,上次在商州她是醉酒发酒疯,这回竟是就在当事人身旁嚼舌根。 她究竟知不知,他根本不想知晓这种鸡毛蒜皮的私事? 李莳顺着李惜玥的视线看向那厢二人,沈娘子面红耳赤,萧青辰也不见得多么平静——耳尖泛着红,面上有他没见过的、难得的赧颜。 知道二人“真实关系”的李莳目中生出玩味,很识趣地给那两个情人创造条件,朝李惜玥转移话题道:“玥妹妹可愿与我赛跑上一回?” 李惜玥微怔。 她自是不甘心离去的,可沈蓁蓁不会骑马,眼瞧着萧衍还要教她,她哪有合适的理由留下看热闹,加之她自来好胜心很强,索性应了李莳的邀请,一夹马肚动了起来。 沈蓁蓁被萧衍抱上马,僵着通身,还没适应如何在马背上坐直,就见两匹马飞也似地冲了出去,马背上一深一浅两身紫色成了越来越小的点。 就这么盯着,沈蓁蓁不觉有些失神。 大魏当下,从衣裳颜色就能清晰地分出人之贵贱,彰显出人的地位。譬如这紫色,就只有三品以上官员,以及那二人这样的李姓皇家人可穿。 见沈蓁蓁盯着李莳他们的背影怅然若失,萧衍自认为沈蓁蓁还在因错失良机低落,到底还是没忍住,一针见血地给了沈蓁蓁当头一棒—— “六皇子不会娶你。” 沈蓁蓁回神,心中一惊,自己表现得就这般明显么连萧衍都看出了眉目,旋即又瞪着他,不服气道:“你怎么就笃定他不会娶我?你不想娶,就当天下郎君都跟你一样,都不愿娶我了不成?” 说起来,眼前这位郎君才是最可恶的。从她回长安城见他第一回起,他就多次与她举止亲密,既对她几番撩拨,还赠她名家画作,甚至还亲了她,让她认定他初心未改,肯定他会娶她。结果呢?他可是同时与别的小娘子相看议亲搞得正欢呢! 思此,沈蓁蓁看萧衍的眼神顿变看薄情郎的厌恶眼神。 看沈蓁蓁因误会他写了情书又见异思迁而对他态度恶劣,在他跟前自以为是地犯蠢,萧衍饶有兴致,竟从中觉出几分乐趣来,愈发懒得解释那封信的事。 这样的沈蓁蓁至少不是那个,与众多女子那样,虚伪地巴结他的人,而是他看着长大的、鲜活真实的小娘子。 但不得不说,沈蓁蓁还是天真。 李莳一个皇子再不起眼,他也是个皇帝的儿子,他的婚姻只会服从于皇帝的政治决策,岂能看上谁就当真迎娶谁? 几个皇子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各成一派,李莳正因为不受文帝待见,行为处事才越不能出差错授人以柄,他最好的自保方式是养精蓄锐,不出风头,不成为任何一派的眼中钉,才能不被人像踩蚂蚁般那样轻而易举地踩死。 李莳此人稳重,政治上不会随意走出一步,感情上就更不会。即便真心仪上一个女子,恐怕也不会为对方去冒险。 更何况,沈家无权无势,只有个百年阀阅的优势,并非这样要朝上走的人联姻的好选择。 这些,沈蓁蓁这个只见李莳一面,对他认识寥寥的小娘子,又岂能看懂? 再者,她不是他萧衍的“情人”么,李莳知此事,又岂会来争夺? 萧衍难得的生出善心,为免沈蓁蓁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云淡风轻地撒了个谎:“他才不过十八岁,你还是省省力气。” 这一句话果然犹如一剑封喉,沈蓁蓁犹被响雷劈中,脸色很差,唇张了好几下,半晌也没再吐出一个字来。 十八,离及冠都还有两年,她可等不起。 她倒不是真就觉得六皇子这个郎君如何非凡,但近日甫一出师就不利,她毕竟不甘心。 萧衍看过去时,沈蓁蓁如被人赶上岸的鱼般,做着最后挣扎:“你又在骗我罢?他怎么可能才十八,他瞧起来分明就是你的年纪。” 没想到她竟能一眼识破。 萧衍轻佻一笑,“多谢蓁儿妹妹夸我年轻。” 沈蓁蓁被他带偏,毫不犹豫地横他一眼,“呸!谁夸你了?真不要脸。” 沈蓁蓁这个小娘子并不是蛮横的那类人,她自小在山东士族这种以儒学持家,以孝悌传家,为人少有放浪自恣、颓废无行者的家族长大,即使骂人都带不出威力,随着成长声音长得温软不少后,出口的话更是带着一股子撒娇味。 萧世子看着小娘子含娇带怒的艳丽脸蛋,有些享受她这种并不多的娇蛮。 他俯低温情流露的眼,弯腰将白鹤背上的缰绳拿起,塞到她手里,“认真听我讲如何骑马。” 在萧衍的不懈努力之下,一个时辰后,运动废物沈蓁蓁终是学会了自己御马。 这时李惜玥与李莳也已跑马归来。 见沈蓁蓁独自驾马在草地上慢跑,已跑得白净面上透红的李莳高声邀请萧衍道:“表哥也与我赛一场如何?” 萧衍冲沈蓁蓁那头吹了个口哨,白鹤便驮着沈蓁蓁跑到了他跟前。 萧衍朝沈蓁蓁严肃道:“我二人现下去赛马,你就在此处练习,莫走远。” 沈蓁蓁对李莳的特别心思,到底是在萧衍似真似假几句话的阻拦中彻底没了,再看李莳时,便视他为一个普通郎君对待,再不用先前那种黏腻的目光。听闻赛马,她友好地朝李莳道:“殿下务必要赢了他。” 李莳皱眉不解,“沈娘子不该是盼着他赢么?” 沈蓁蓁一怔,萧衍赢不赢的,关她何事? 所谓旁观者清,人一旦放下某些情绪,看人时,就会发现更多往前带着目的时看不出的东西。 就比如当下的沈蓁蓁,她脑中一直回想方才李莳那句奇怪的话,在萧衍与李莳并排着扬鞭策马而去时,她蓦地福至心灵—— 一个知道圣上离宫避暑名单的人、与萧衍关系密切、见她时会结巴、声音温和沉稳…… 几个信息一拼凑,沈蓁蓁脸色骤变:萧衍在商州时,与之密谋的那位叫“季奴”的人,莫非就是六皇子? 而当着六皇子的面,萧衍还曾说她是他的情人,她甚至还“摸”了萧衍的大腿一把! 然她尚来不及消化这些信息带给她的震惊与慌乱,她身侧,李惜玥御马上前与她并肩,以意味深长的语气说:“沈娘子,你这身衣裳,可是在‘锦多阁’做出来的?听闻那里的东家还是你沈家的姨娘呢。” 心中震惊荡然无存,满心塞满寒澈与警惕。 沈蓁蓁敏锐看向李惜玥。 第40章 失踪 这世上,无人愿意被人揭开自己深藏已久的、百般避讳谈论的伤口。 当沈蓁蓁从李惜玥口中听得“沈家姨娘”几个字时,她立刻明了,李惜玥不是在说叔父沈时秋的姨娘刘明琼,而是在说父亲沈时华的外室——小刘氏刘明瑶。 沈蓁蓁将思考六皇子身份的慌乱情绪收敛起,不动声色地问李惜玥:“我这身衣裳不是在‘锦多阁’做的,而且,大魏有律,为官者与其家属不可兼从商,我叔父的刘姨娘断然不敢做什么阁的东家。不知安和县主此言是何意?” 皇家人的产业范围广,没什么家属不可从商的说法,沈蓁蓁话落,李惜玥不由思考了下她的说法,一时连沈蓁蓁偷龙转凤,将有关刘明瑶的话,换到了刘明琼身上,她也没立刻察觉。 趁这个空档,沈蓁蓁趁热打铁继续道:“安和县主可是在商州见过一位带着孩童的妇人与我谈话了?那妇人往前就爱招摇撞骗,说她的女童乃是我沈家所出,这在永兴坊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为此我们沈家还曾去衙门与其当面对质过。衙门有判,她那都是谎言罢了。如果县主说的那什么阁的东家乃是这位妇人的话,那恕民女不知了。” 李惜玥的反应也不慢:“她的长姐不就是你叔父的妾室,你能不知她是‘锦多阁’的东家?” 大魏当下,人们职业地位的高低排序依旧是士、农、工、商,商人可谓是很没地位的那个阶层人士,李惜玥这样的身份,接触商人的机会并不大,反之,小刘氏能真正接触上李惜玥也不容易。 沈蓁蓁不用多费脑子就能猜到,这二人,是在商州她遇到小刘氏那天见了面的。 她不由心中佩服,一面之缘,李惜玥就能从小刘氏口中,将小刘氏与沈家两房人的关系打探出来了。但她也笃定,李惜玥不会了解那姐妹二人的真实背景。 沈蓁蓁不慌不忙地道:“县主是在说我叔父的妾室么?刘氏父辈是被先帝降罪入狱的前朝旧官,她往前乃是教坊的人。教坊是什么地方想必县主也知道的,她的‘姐妹’何其多,我一位闺阁女子,去了解她与她的姐妹们,不大合适罢?” 像宸王这种在先帝创业之初便紧随左右、为先帝打天下一马当先的人,无疑是前朝那批根本不愿改朝换代的旧官们深恶痛绝的对象,沈蓁蓁不信李惜玥没这种觉悟。 沈蓁蓁是在暗示李惜玥:小刘氏那样的背景,真会信宸王府的人吗?难道不是存特殊目的,利用你而已吗? 你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牢靠啊。 李惜玥反唇相讥:“是因家丑不外扬,沈娘子才这样急着撇清关系罢。” 沈蓁蓁闲闲地道:“方才我已说清楚了,衙门有判,安和县主若是不信,去衙门问问便知晓,莫要被人愚弄了才好。我还得再练习骑马,就恕不奉陪了。” 分明是件沈家丑事,沈蓁蓁却全程云淡风轻。 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李惜玥心生恼怒,眼看着沈蓁蓁要离去,她一个冲动,马鞭一甩,就甩到了白鹤臀上。 白鹤受得刺激,一声嘶鸣后,猛地往前窜出,驮着沈蓁蓁就狂奔起来。 “啊——”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冲,沈蓁蓁立刻惊呼出声。几乎是出自本能,她手上去用力拉缰绳,可白鹤不仅未停下,反而跑得更快。 沈蓁蓁被它颠簸得东倒西歪,慌乱不已,更是控制不了它。所幸在摇晃中,她终于寻得了个机会,俯下身抓着白鹤的马鬃,趴在了它背上。 马儿在偌大的草场上狂奔,看着马背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李惜玥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后怕。 沈蓁蓁还是生手不会控制马,若是摔了,或是,被马踩死…… 她尽管不喜欢她,但从没想过让她死。李惜玥脸色变白,骑着自己的马追了上去。 ** 比起两个小娘子处的胆颤心惊,另一厢两个郎君处的氛围便显得平静无比。 李莳约萧衍赛马,目的自然不会是赛马,他的人和萧衍的人分别有留在长安城蹲守着的,今日相见,自然是借机定下,后续在离宫这处,二人秘密会面的地址。 “玉华湖与沁风湖四周皆有宫殿,在船上反而显眼。”李莳建议道。 “背着宫殿的几处,玉华宫后门离凤凰山不足半里。门西侧的梓树密实,便每日子时在那处罢。”萧衍决定道,又问:“你的人可有消息?” 李莳微叹道:“太医昨日后半夜进去时,太子似又严重了些,又咯血了。” 萧衍讽刺地勾起唇角,“他已油尽灯枯,竟是为了设计这一番,还跟着长途跋涉,这番毅力不得不教人佩服。” 他继而补充:“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只有在你父皇身边,你父皇才不会疑心他有所企图。有身体不虞的他在此坐镇,他手下的人刚好能借着替太医张罗药材、药引子的缘由在离宫自由出入,给山外的人传信易如反掌。” 李莳面露无奈道:“你有所不知,太子如今的病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萧衍看着前方西下的夕阳余晖,言简意赅问:“谁?” 李莳道:“太医院按摩科曾有一按摩博士,太子起初摔伤时便是由这位张太医负责按摩,肺疾与肝疾乃是后面才有的。” 萧衍了然。早在能力平平的大皇子被列为太子时,几位皇子的争斗便开始了,与其说太子是不慎摔伤又久治不愈,引发出的全身疾病,不如说是别有用心的人借由他摔伤的缘由,利用太医院在徐徐图之。 他好奇道:“你怎会知道这些?你在太医院安插眼线不就是这两年的事么?我没记错的话,太子是永德元年摔伤,如今过去已六年之久。” 李莳深深看他,缓缓道:“那博士姓楚,按辈分,乃张贵妃的远房表叔。” 萧衍一怔,侧脸看他,片刻后笑道:“行啊,连你十妹都利用上了。” 十公主诚玉公主李灵养在张贵妃名下,她的生母与李莳的生母乃是同乡,李莳多与李灵交好,其中或许有真心照看胆小的李灵的缘故,但显然也有利用李灵关注张贵妃一举一动的目的。 李莳不否认,淡淡地笑了笑。 恰此时前方出现一队人马,由西朝东正朝东边树林驰骋,马蹄喧嚣,马背上的笑声若有若无传来,他虚眼看了看,朝萧衍道:“呐,说曹操曹操到,那不就是张贵妃么。” 萧衍随李莳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倒不是看见了别的,而是见着他的“白鹤”正从那树林里飞驰出来,马背上空无一人。 李莳也看到了那匹白马,不可思议地问:“青辰,那……是你的马罢?怎会在此?沈娘子呢?” 萧衍朝白鹤吹了个口哨,白鹤先时并未在第一时间朝他的方向来,而是继续往前冲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后才绕了个圈,掉头跑回来,停在萧衍前方不多远。 如他朝沈蓁蓁说的那样,矫健的白鹤性子十分温顺,是不会轻易离了人自己跑远的马。萧衍和李莳匆匆对视,即刻察觉出异常,而看到他们后赶过来的李惜玥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李惜玥慌张地朝二人道:“表哥,莳哥哥,沈娘子、沈娘子失踪了!” 萧衍的表情还算平静:“什么叫失踪了?你们不是等在入口处么。” 一问之下,本就六神无主的李惜玥更慌,后背即刻蹿上了寒凉感,手抖得停不下。她心中茫茫,又忧又怕。是她那一鞭子将马抽出去的,可没想到白鹤一起步便没停下,驮着人直往前奔,不止在草场上跑,甚至往树林里窜。 “……沈娘子骑着马就走,我怕她出事,就跟着,结果、结果……跟到林子里,就没见到马和人的影子,我又找了几圈,最后只见到白鹤在,人、人不见了……” 萧衍微俯着眼,其下墨玉似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直视她,李惜玥心里发虚,声音越来越低。 萧衍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听完前因后果,他沉声:“进的哪个林子?” 第41章 相救 沈蓁蓁被白鹤带着飞奔,她难免心头慌乱,但好在先前她得萧衍叮嘱过,若是遇到马跑得太快,她控制不住的情况,最要紧的便是竭力趴在马背上,牢牢抱住它,千万不要掉落下马。 在初时的惊慌后,待有脑子思考时,沈蓁蓁便依萧衍之言而行,唯一的想法就是抱好座下马,等它平复,待它自个减缓速度。 可萧衍所谓的最温顺的马却使她大失所望。 它不止在相对安全的草场上狂奔,还径直将她带入了树林里。 山中崎岖,路途坎坷,沈蓁蓁被白鹤狠命颠簸,此刻已是浑身酸软,双臂酸麻,她的衣袖被路旁树枝和荆棘勾出几个口子,甚至感觉小腿上有火辣辣的痛感。她趴在马背上,侧脸看着身旁草和树不断倒退,林中光线昏暗,她心中越来越怕,身子越来越失力,对萧衍的怨气也越来越大。 他的这匹疯马,有半分温顺的样子? 尽管她当下已怨气滔天,偏又不能做别的事情阻止马儿疯,只好强撑意志,心中默默祈求这匹“疯鹤”还莫要丢了她,能再带她回去。 好在白鹤“疯”一阵后,奔跑至一个两山之间的河流边,前方再无路可走,白鹤不得不缓下速度,沿着河边石滩沿河跑。 沈蓁蓁终于缓缓直起腰,朝前看,河水湍急,水声花花,前方石滩上还有三匹马,马旁有三人,她喜从心来,目光一下就被打头那个身形挺拔的人吸引过去。郎君一身霜白,衣袍被河风吹得猎猎,袍摆在身后扬起,他面朝河水,双手负背,甫一看去,像是迎风的一棵岳桦。 沈蓁蓁高呼:“郎君,救我!” 白衣郎君闻身转头,见白马上,一白服女子从苍山绿林里奔他而来,青丝飞扬,容貌似仙。 他身旁二位侍卫见有马直冲来,立即拔出长剑,做警备状,将白衣郎君挡在身后。 眼瞧着马要越过几人,而那三人不似要帮她的模样,沈蓁蓁再度高声求救:“郎君,我不会控马!救我!” 白衣郎君视线上下打量片刻,幽声:“救她。” 二位侍卫得令后,即刻提剑冲着白鹤奔跑过来,沈蓁蓁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想到这是萧衍的爱马,大喊:“别杀它!” 也不知是否因沈蓁蓁的话,那二位侍卫并未朝马腿上砍,而是丢出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铁链,二人一左一右拉起铁链相拦。白鹤经此一拦,前蹄重重跪了下去。 白鹤栽倒时,白衣郎君上前一把提住沈蓁蓁的手臂,大力将沈蓁蓁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马匹嘶鸣而倒,侍卫收起铁链,两身白衣人落地。 侍卫紧张迅速地上前,抱拳问:“殿下可安好?” “无事。”三皇子李晤淡声道。 殿下? 听得这二字,沈蓁蓁晕乎乎的脑子一个激灵,似有烟火炸开,她在心中直呼:因祸得福,天赐良机,机不可失。 李晤放开沈蓁蓁的胳膊,后退一步,手背在身后紧了又紧,对着惊慌失色的小娘子温声问道:“这位娘子可有事?” 在极短时间内,沈蓁蓁已在脑中过了无数小心思,在李晤问她时,她已从混乱思绪中揪出一丝清明,想出了一个招。 李晤话问完,只见身旁垂着首的小娘子缓缓抬头,雪肤乌发,眉尖轻蹙,清泪盈盈,柔弱可怜,默默看他。 这张脸…… 李晤眸中微惊。 他想起初见此女时的场景—— 安国公府隔壁,雨丝线线落垂,树上落花纷纷,伞下女子翩翩如仙娥,轻踩满地落花,一步一步袅袅婷婷地走,许是听得马蹄声,她闻声回头时,风云起兮,衣带飞扬,雨雾笼罩中,美人朦朦胧胧,如现缥缈云端。 “你是……沈娘子?”李晤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沈蓁蓁微张红唇,眼中惊讶,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一样,撇脸拭了下泪,转头回来,柔声问:“郎君认识我?” 李晤点头,轻轻一笑,“往前去安国公府时,路过沈府门,见过沈娘子回府。” 沈蓁蓁不觉得自己有令人见之不忘的本事,但当下显然这点不重要,偶遇一位殿下英雄救美,他又恰好认识她,岂不是上天帮她? 这么瞧着,郎君容貌中上,面有浅笑,说话缓慢柔和,给人一种很是温润的感觉。属于沈霁那类郎君的话,温和,单纯,好掌握。 沈蓁蓁心里被疯马造成的恐惧逐步被激动与喜悦替代,她的小心思一个接一个漫出来,得体地屈膝行礼,缓缓道:“多谢郎君相救。” 李晤身后二人将长剑收回鞘,撞击的声音不小,似在提醒她这人身份,沈蓁蓁也不好装作方才失聪,改了口道:“不是,多谢殿下相救。” 李晤看着沈蓁蓁一双倒映着天边橙色晚霞的清黑眸子,温声:“不必客气。” 二人说话时,白鹤已从地上重新站起,晃了晃马头后,再度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沈蓁蓁听得“嗒嗒嗒”的马蹄声,望过去时只见到一个剪影那白马就消失在视线里,她忧愁道:“我的马跑了,我可如何回去啊……” 这话自然不是她临时想的,即使那马不跑,她也会有别的说法。 话毕,沈蓁蓁扭头回来,以怯怯、凄楚的神色看李晤。李晤却是还怔怔望着白鹤离去的方向出神,目中神色晦暗。 沈蓁蓁蹙了下眉,心中闪过一丝怪异。 察觉沈蓁蓁视线落他脸上,李晤再看向她,浅笑一下,道:“沈娘子莫担忧,我的人稍后会护送你回去。” “幸好偶遇到殿下……在殿下身边,使人安心。”沈蓁蓁害羞地低下头去,声音细弱蚊蝇,随即又轻轻呼了声痛。 她垂首一看痛处,发现右小腿外侧上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子,伤口狰狞可怖,血迹将白色的裙摆染出暗红。 李晤随她视线看,不悦皱眉,眼露嫌弃色,建议道:“你且先坐一会罢,回头派太医来给你仔细瞧瞧。” 沈蓁蓁感谢他一声,疲惫地坐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大石上。 李晤背身过去,他的侍卫即刻朝他递上一方白帕,李晤仔仔细细地擦着每根手指头,擦完了后,将帕子扔回侍卫怀中,冷声:“烧了。” 侍卫见惯不怪,颔首应是。 ** 天色渐暗,鸟雀啁啾,山谷间的凉风吹来,坐在石头上的沈蓁蓁打了个寒颤,想到方才的遭遇仍是心有余悸。 倘若没有遇见这位殿下,没有人帮忙拦马,这马还指不定将她带到哪里去抛下。夏日山中野兽最多,她如果回不去西宫,被野兽吃了也无人知晓。她本是因要接近六皇子才去学的骑马,接近也没成功,反而最终因骑马丢了性命,实属得不偿失。 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娘子,从未受过腿上这样的伤,双手手心也因用力扯缰绳当下红肿起来,腿和手都火辣辣地在疼,冷静下来,独处后,沈蓁蓁心中委屈,无处发泄,就不由埋怨上罪魁祸首——马和它的主子萧衍来了。 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将萧衍骂了个遍,依旧没觉得好受些。她一边觉得那位郎君惯常信口开河,一边又恼自己蠢,一次次相信他。 沈蓁蓁按捺不住心中怨恼,红着眼长长地叹息一口,随意抬头,便见李晤一边视线朝着她的方向,一边和两个侍卫附耳低语。 沈蓁蓁心中一惊,那位殿下看她做甚? 沈蓁蓁的惊讶没持续多久,就见李晤已直起腰身,负着手朝她方向缓步行来,问她:“沈娘子可还能骑马?” 原来方才他在商量如何帮她啊。 沈蓁蓁朝李晤点了点头,“能的。”身处荒山野地,她也没别的法子,总不能靠双腿走回去。 李晤满意道:“那好,我的侍卫送你。” 沈蓁蓁低着头,勾着已重新挽好发后露出的纤长白净的脖颈,从石头上缓缓起身。趁起身的当口,沈蓁蓁选好分寸,脚朝一侧崴,人朝李晤方向歪去。 “啊……” 她轻轻一呼,一个趔趄,肩头虚虚擦过郎君胸前衣襟,果然,李晤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扶着站稳。 隔着衣裳,沈蓁蓁能感觉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掌温热有力。换作往常,与陌生郎君这样的身体接触,沈蓁蓁定会避之不及,心中嫌弃,然而此时此刻,她一心急着要高嫁,跟前这位郎君身份地位自不用说,当下又是这样难能可贵的示弱机会,鬼才愿意错失良机。 装柔弱,装可怜,向来最能引起郎君们的恻隐之心泛滥。 先让他对她有“恩情”,她才可能后续借机回报他、不断接触他。 可不等沈蓁蓁再借机恰如其分地对李晤说什么感激话语,便迎面而来数个马匹,“驾、驾”的声音急急,与“嗒、嗒”马蹄声混着,电掣般一道落在她眼前。 沈蓁蓁惊得呼吸一滞,眼露愕然,萧衍这么快来找到她,说是意料之外,也并非全然意外。但无论如何,这么短时间内,他突然就能召集出如此多的人一道前来,当下一群人形成了个半圆,将她牢牢锁在正中间,难免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萧衍同李莳为首,李惜玥稍落在二人后,再后,还有张贵妃带着的一队人马,众人驱马来到河边。 他们见夕阳余晖残存之间,两身白衣袖与袖相连,身子像是彼此挨靠着,小娘子低垂头颅,郎君视线落在她头顶,橙红晚霞印天,暖光覆盖在一高一矮两人周身,看此场景,使人觉出舒适与温暖。 他们至近前,那二人朝他们望来。 第42章 管她 萧青辰的情人终于被找见,没有生命危险,然却是出现在旁的郎君身边,出现也罢,偏偏在他们一群人找来时,见到她与郎君贴着身,咫尺之遥,近乎拥抱,郎君手还捉着少女手腕……如此暧昧的举动入眼,李莳的瞳眸缩了又缩,侧过脸去看萧衍。 萧衍心中情绪惊涛骇浪,面色却很淡,双目直直凝视马下抬头看她的小娘子。 发髻微松,眼眶与鼻尖泛红,该是又哭过;衣衫齐整干净,除了腿部有一滩不大明显的血色,该是没摔下马,被划伤了的。 受惊吓是必然的,她向来胆子似鹌鹑,可当下她看他那眼神里,是…… 心虚! 都这个时候,沈蓁蓁不是该委屈巴巴地、怨恨地瞪他么?她心虚什么?这是……又在勾搭郎君了? 李莳见萧衍眼神冷淡,明明一副神色不惊的脸,了解他如他,生生从面上看出不悦二字。他悄声道:“表哥,沈娘子无事。” 李莳意在提醒萧衍此刻沈蓁蓁平安便是最好的结果,萧衍却突兀地笑一声,“哦,没事啊。” 沈蓁蓁:“……” 没人明白萧衍的笑和话意味着什么,然沈蓁蓁再清楚不过,这人对她太熟悉,仅从一个择马的举动,他就看出她想嫁六皇子,想必当下已经发现她对这个白衣郎君存别的心思了。 可她何必心虚?她与他又没甚关系。她与哪位郎君交好,哪怕是不矜持地用了些法子,那也是她的自由,是他违背初心,不愿娶她的,她又没对不起他。 思此,沈蓁蓁又带着倔强的、大义凛然的眼神,朝萧衍直视了回去。倒是李晤将手从她胳膊上松了下来。 俯眼见沈蓁蓁如此,萧衍脸色变成铁青,那阴沉沉的气势极为骇人,想不让人看出他对沈娘子有意见都难。 李莳虚咳一声,翻身下马,打破了这幅几近静止的画面。 “三哥。”李莳规规矩矩地朝李晤行礼,李晤回礼后,又朝张贵妃行礼。 短短一会时间,沈蓁蓁已从此起彼伏的问安声中明白这些人的关系,沈家家教素来教她礼数周到,她自然是朝每人都问了安。但奇怪的是,那雍容明艳的张贵妃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带着一些嘲弄,她心中再次闪过异样的感觉。 众人一片忙碌时,萧衍依旧恍若未察,就在马背上紧紧看此刻端着娴静优雅,借故不与他对视的小娘子。 分明他与她没甚关系,可萧衍那死亡凝视太肆无忌惮,沈蓁蓁如芒在背,躲着他的目光。 半晌后,萧衍翻身下马,带着扑鼻的清冽梅香,三两步到沈蓁蓁跟前,一把抓住她胳膊。 沈蓁蓁听到萧衍那熟悉的、清冽的、似乎压着怒气的声音:“回去。” 沈蓁蓁本能地扯了下胳膊,发现对方的力道重如泰山,她越扯,他就握地越紧。不愿在人前失态,沈蓁蓁到底是在萧衍的帮助下攀上了马背。 李惜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眼睁睁看着萧衍朝李晤、张贵妃等人颔首,随即翻身上马,与沈蓁蓁同骑一匹扬长而去。 树林在东,跑马场出口在西,马匹起步后,从东往西,正对着一轮夕阳去。山山为黛,树树青翠,景色是傍晚那寂静、凄凉、惹人生愁绪的美,空气里,是山风挟裹雾气的清凉之意。 萧衍看着这样的景色,闻着沈蓁蓁特有的馨香,似叹息似无奈地开了口:“沈蓁蓁……” 沈蓁蓁故意没应他。 迎风吹着,沈蓁蓁也无心看风景,只能感到面上泛冷,她身子本能往后缩,侧脸埋头躲避,萧衍坐在她身后,手臂由她背后穿过她腰侧抓着缰绳,沈蓁蓁这一缩一躲,脸便堪堪埋到了郎君臂弯里。 满鼻子都是他那晨雪的清冽味道。 沈蓁蓁:“……” 她才不要与他有接触。 她往前伸脖子,打算脱离当下这不合适的庇护,自己直面寒风,突地听到萧衍在她头顶处不容人反驳的声音:“别动,就这样躲着,早些回去处理伤口。” 他将袖子挡在沈蓁蓁侧脸,虚虚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透过薄薄夏装,沈蓁蓁能感觉背上贴着的身躯宽阔且滚烫,似乎还能听到内里心脏砰砰地有力跳动的声响。 沈蓁蓁鬼使神差地听从了他的话,没再动了。 虽然不想说,但沈蓁蓁心中承认,自小熟识,在她心中无助时他曾出手帮过她,在萧衍身旁,她可以是怨恨的、恼怒的、尴尬的、丢脸的,但仍旧觉得是安全和安心的。 只可惜……他与沈时华,到底是同类人。 她没有她阿娘那般善心和愚蠢,相信变了心的男人还能再回心转意。她也决计不做她阿娘那样的人。 萧衍俯眼看着沈蓁蓁的后脑勺,能看到双耳红彤彤,不知是否因冻出来的。他扯了扯缰绳。 沈蓁蓁疑惑,萧衍不是说早些回去,怎么马的速度不仅没快起来,反而还在减缓,却是听他又说了句话:“你又在盲目招惹郎君了。”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 沈蓁蓁心头一跳,继续装死,当没听到他的话。 萧衍刺激她:“默认了罢?” 沈蓁蓁敷衍地反驳一声:“我没有。” 萧衍手臂缩了缩,将她掩地再严实了些。 他躬身冲着沈蓁蓁头顶,鼻腔里温热气息从沈蓁蓁后勃颈来,让人肌肤颤栗,头皮发麻,“是么?” 沈蓁蓁要抬头躲避他,却被他一手直接摁住头,将她的脸压靠他胳膊上,带笑的语气戏谑:“是没有‘盲目’,还是没有‘招惹’?” 沈蓁蓁借着巧劲,头在萧衍臂弯转了个方向,以类似半躺在萧衍怀中的姿势,眼睛直直看着萧衍,问他:“我招惹人又如何?” 萧衍冷笑一声,“倒是敢承认。” 还冷笑! 先时当她跳梁小丑,如今又再三讽刺她,沈蓁蓁气得失了理智,也不管是什么话,就只管一股脑吐出来:“萧衍,我招惹谁,盲目与否,与你何干?你是我的什么人,非要来管我?是你信誓旦旦说要娶我,还与我、与我……” 她要脸,亲了她又不算数这种话她说不出口,换了方式道:“哼,总之,是你先改了主意的!现在你我各不相干,凭什么我就不能去招惹谁了?我沈蓁蓁正是十六好年华,上头无人替我做主,我为何不能自个去寻觅如意郎君?” 萧衍静静看她,一时语塞。 这位小娘子说的本也没错,她正值婚嫁年岁,自然可去寻高门巨族的如意郎君。 三皇子人在朝事上的手段是阴了点,但身份高贵,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从女子角度看,得嫁此郎是一门好亲事无可厚非。 然他也不知,如今这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了,竟费那脑子过问她这些闲事。 分明她没丢了命就很好,分明找到她就行,他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既然是他将她带来了这铜川离宫,就得送个全须全尾的沈蓁蓁回去。 萧衍心中茫茫,只觉压抑。 看着怀中仰视他的小娘子,眉宇蹙地更紧。 沈蓁蓁。 沈蓁蓁,你问的对,我究竟管你做什么。 沈蓁蓁看不懂郎君墨玉似的黑眸里的情绪,他不说话,她干脆也不理了,她问他时多少有那么一点希冀,然没有。她看得出来,这位郎君其实对她没情意。沈蓁蓁推开他的手臂,坐直身,去看着前方夕阳。这个世上的路,她早习惯了自己走,不是么。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似近非近的距离,沉默着回了西宫,在将沈蓁蓁搀扶下马后,萧衍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其实……” 沈蓁蓁果断地打断他:“你不会要说,那三殿下也是十八九岁罢?你一路不说话,就想了个这样拙劣的理由让我打退堂鼓么?” 萧衍一怔,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是这个。你确定不听?” 沈蓁蓁心中一股闷气,偏偏对萧衍逆反无比:“不听!你莫要管我!我自己长眼睛了,我自己会去看,自己会去鉴别。” 萧衍看着小娘子气鼓鼓地拔腿而去,生怕他追上去阻拦她的模样,在她身后好笑地想:就你这样的,算什么长了眼睛?一封信都认不清。 可他心中仍是白茫茫一片,空虚得不得了。 ** 萧衍带着沈蓁蓁离去,李莳与李惜玥也告了辞。 张贵妃找了个珠钗掉了的借口,将手下人遣了回去找寻后,得李晤眼神示意,张贵妃随他走到了一处密树后。地上有干草铺开的草垫子,上头有宽大华丽的一方薄毯子。 张贵妃边解衣裳边道:“三郎你的法子不管用啊,没伤他一分一毫。好不容易有个看她那好儿子的好戏,我看也没看成。” 李晤解腰带,嘴角笑着,眼中却露狠厉色,遗憾道:“那药本有奇效,越抽它,它只会越兴奋、越发疯。可惜了,今日骑马的不是他,而是个不会抽马的旁人,不然早失控了。” 张贵妃身无片缕,往前朝李晤走,将手指落在李晤心口,抬下巴道:“旁人?怎会是旁人,我看呐,是留在这里的人罢。雏儿,不正是你的最爱?” 李晤依旧笑得柔和,语气凉薄:“艳奴吃味了?何必呢。” 这人看着温和,手段却是个变态的,她只得哄着诱着,纵使爱恨交织,但从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他开始,注定是与他绑在一起了,再无退路。如今文帝年老体弱,她的稚子往后也需要人庇佑,她与他二人是各取所需,互相合作。 张贵妃手一推他人,挑眉,“三郎说什么呢,你爱弄谁就弄谁,我可不管你那些事儿的。我啊,只要……快、活。” 李晤递给张贵妃一个黑丸子,“先吃了。” 张贵妃张唇,由他将丸子放入口中。 她突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沈……这个姓,总觉得耳熟,可是那位修建……啊——” 李晤将她猛然一脚踹跪地,人去她身后,没给她回忆往事的机会。 张贵妃祈求道:“三郎莫留痕迹,今晚是我侍寝。” 李晤恨声:“伺候那老东西,你不是有的是法子应付?” 不一会,又哭又笑的声音就从树后传出,半晌未休。 人影离去时,河边燃起了火,干草和毯子等一切痕迹,尽数被烧成了灰烬。 第43章 拥她 夕食用完后,负责御马司的小官被萧世子叫到了西宫。 得知自己看顾的萧世子的马出了问题,他当即冷汗直流,抖着腿求饶。 谁都知道这位萧世子虽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但绝不是好惹的主,先帝亲赐给嘉城长公主的斩马剑,据说如今就在他的手中。 萧衍沉着脸,一字一字地查看御马司送来的马食单子,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他该表现对此事重视不已的态度也得做足了。 翻至最后一页,果然看不出白鹤的吃食里有何异样,就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册子,随意道:“黄芪、赤箭,以后莫用。” 明白这是不追究他责的意思,那小官连忙应下,双手接过单子,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来这离宫不过是第二日,有些人就沉不住气了。如今父亲和他不选边站队,萧氏的人就不参与任何一方势力,萧氏这种不能拿到自己手中用的一股潜在威胁,必然就成了某些人想要毁灭的对象。 二皇子留了长安,能排上号在此害他的,数上一数,就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或者还有太子,毕竟即使病重他也还在翻手为云。 究竟是谁? 一旦正经思考,习惯使然,萧衍下意识就要去摩挲他腰间的玉珏。 却是摸了个空。 他的思绪就这么被另一件事突兀地挤占了去,看着自个的玉珏“换”来的玉蝉,越看越碍眼。 抬头看,月挂中天,思绪有些乱。 沉默良久,他到底是手握一瓶药,去了女眷的院子。 ** 坐榻上,沈蓁蓁一边“呼呼”地往腿上吹气,一边亲自给自己上伤药。宫女海棠进门禀报萧世子求见,她头也没抬,婉拒道:“就说我睡了,不见了。” 沈蓁蓁话落后,半天没等到海棠回应,只等到一个黑影上前,挡住了她抹药的光线。 她诧异抬头,突见萧衍站在她跟前,且还直直盯着她的小腿看。 沈蓁蓁浑身一僵,“你、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说着话,她慌张地将裙摆扯下,遮住白生生的小腿和伤口。他以前也看过她的腿,可那是小时候,如今二人都成年了,显然不合适。 萧衍心思倒没放在这处,他只是进门就见她躬着单薄的身躯,一个人默默处理伤口,一时看出了神。 在他印象里,沈蓁蓁似乎一向都是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只是两家人住得近,他恰巧在暗处碰见过许多次。在人前时,她就从不露出自己沮丧的一面,总是得体的、乖巧的、挑不出错的明艳小娘子,那些哭哭啼啼仿佛只存在在没人看见她的世界里。 他又想,如若那日不是他恰巧听她醉酒骂他,以她那嫉恶如仇、轻易不相信人的性子,定会在他无知无觉之时便“斩断情丝”,往后与他再无半分干系。 而沈蓁蓁这一抬头,通红的眼眶便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不用他如何思考都能猜到,方才她是垂着脑袋,自己默默忍过一阵了。 无来由的,萧衍心里一阵烦。 沈蓁蓁从坐榻上挪好了腿,又理好裙摆,端着娴静贵女的姿态端端正正坐着,等了好半晌也不见眼前站着的郎君开口,且那脸色还越来越难看,她不由狐疑地问:“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么?” 萧衍张口就讥讽道:“沈娘子不是说自个睡了么,就这么睡的?” 沈蓁蓁暗自瘪了下嘴,亏她还以为他专程来看他,语气如此冷飕飕,就跟来朝她兴师问罪似的。 她回敬他:“那我都说了睡了,你还进来作甚?” 萧衍被她问住,站在原地未语,只眼中流出一种陌生的、若有若无的情愫。 昏昏灯光中,萧世子已换了一身整洁干净的衣裳,面如白玉雕刻,眉目清正,在沈蓁蓁反问他后,他并未有多余话语。不轻佻、不严肃、不刻薄,沉默着,微微侧身,就将整个人的清隽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么看着,倒是真让人想到那四个字——霁月清风。 他这张皮相,当真是没得挑的。 沈蓁蓁看得有些脉搏紊乱,分明山中夜间微凉,却觉面上有些燥热。 她撇开脸不看萧衍,颇有些此地无银地,抬手在脸侧扇了扇风。 萧衍慢悠悠地回她方才的话:“我给你送药。” 沈蓁蓁扭头回来,看他当真好心朝她递来药罐,诧异一瞬,复而缓了语气:“我已经有药了,用不着那么多,你的就拿回去罢。” 说着话,她就将手中小罐子往他眼前递过去,好让他瞧真切,证明她没撒谎。 此情此景,萧衍蓦地想起沈蓁蓁去参加他的春宴那日的光景。 那次,小娘子也是如此,一只小手握着杯盏靠近他,脸上是浅浅的笑容,黑眸明亮水润,像繁星点点倒映其中。跟波斯猫要黏主子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乖巧。 彼时他以为她纯粹是在刻意朝他巴结,并且也全然看出了她动作和表情里作戏的成分,但当真是没料想到,那些行为之中,竟还有一层将他当成了给他写情书的那个情郎的关系在的。 萧衍一动不动地盯着沈蓁蓁的眼睛,眸色渐渐加深,半晌后问:“哪儿来的药?”这药罐子一看就不是太医院装药用的。 沈蓁蓁回道:“好友赠的。” 萧衍几乎脱口而出:“谁?” 沈蓁蓁张了张嘴,还算省略了一些信息地道:“蒋州认识的一位好友。” 可这位郎君何等聪明,她说的是谁人,他即刻就听出来了。 萧衍面容凝固,直接从沈蓁蓁手中一把夺过先前他看也不看的药罐子,将自己的药往沈蓁蓁手中一塞。 心底冷嗤一声。 蒋州好友?在这离宫的,不就一个谢三吗? 而如今,这只猫不止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打算琵琶别抱,还一抱抱几个那种。 偏还都是三郎。 他拿着人家谢家祖传药方制成的珍贵良药,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沈蓁蓁心里一讶,连忙跟上去,在萧衍身后急急道:“唉,你拿我的药作什么?我还要用的啊。” ** 山间的气候多变,先时尚是明月高悬,一会就已乌云盖月,响雷忽起,夏雨纷纷。 李惜玥带着她父亲宸王的秘密嘱咐,满怀期待地来西宫寻萧世子。 哪知走到半道时遇上了一场阵雨,随行宫女并未带伞,不愿以狼狈不堪的样子去见郎君,李惜玥便躲去了东宫与西宫之间的一个凉亭里,等待雨霁。 与此同时,从其他宫殿来西宫的,还有诚玉公主李灵。 李灵出门的晚,她的住所离西宫也近,出门前就已听得响雷,此时正由身旁宫女撑着一顶大伞在头顶,从容不迫地往西宫方向走着。 整个离宫的排水设施都建得极好,几乎是雨一落下后,就从道上石砖与石砖之间的罅隙中漏了下去,没有一处积起水洼的。李灵走在路上,踩着满地雨打下来的落花,心中对沈蓁蓁伤势的担忧占一半,另一半,则是借由此事与新结交的沈娘子相处而带来的兴奋。 腼腆的小公主李灵少有好友,正激动到双颊泛红,兴奋地迈着小碎步时,冷不丁闻得一声呼唤:“诚玉公主。” 李灵被突然来的声音吓一跳,往声音来处张望,透过雨帘,看到李惜玥站在路边几步远的凉亭中,她问道:“安和县主怎在此处?” 等了许久不见雨停,李惜玥心中焦急万分时,恰巧见李灵路过,虽与她不甚熟悉,但要是有她的伞相护,便也能早些见到萧衍,是以李惜玥开口唤住她。 她回李灵方才的问话道:“我去西宫,你可也是?” 李灵本性单纯善良,当即说了实话,知道李惜玥同路后,邀请她进伞下来,二人携伞同行,将双方宫女留在了凉亭里。 只有一把雨伞,按二人计划,是李惜玥同李灵一起先去女眷处,而后李惜玥再撑这把伞去寻萧衍。 二人皆不成料想,一走到沈蓁蓁门外,便见屋檐下,萧衍搂住沈蓁蓁的腰,将她拥入了怀中。 第44章 蠢货 亥时二刻,萧衍拿过沈蓁蓁手中药,一言不发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沈蓁蓁急得追了上去。外头雨水不住,萧衍步子迈得极大,又似抢了人东西逃窜般,比平素走得更急。 “你把我东西还给我。” “萧衍。” “萧青辰。” “青辰哥哥。” 随着声声呼唤,沈蓁蓁从小步变成快走,继而又从快步走变成提裙跑起来。 萧衍充耳不闻地走出屋舍,行至檐下,目光看向瓢泼大雨,脚步不得不停住。浓黑夜雨里,有一顶土黄大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正由远及近行来。隔得过远,只见伞顶形状及颜色,乃是皇家御用。 他没放在眼中。 沈蓁蓁本就脱了靴袜抹药,追出时一双脚光生生的。雨水太大,屋檐漏下的雨水高溅,檐下半截地面皆是湿漉漉。她行得急,脚下打滑,惊呼一声后便要朝后跌去。 眼见人即将跌倒,萧衍长臂一展,眼疾手快地将小娘子的腰肢搂住,将人拥入了怀中。 沈蓁蓁惊惧地仰着脸,见俯身看她的郎君眉目间的冰雪在消融,眼波似流,薄唇微微上扬,倜傥风流,又裹挟几分他总对着她的故意嘲弄。 或许连沈蓁蓁都不知道,萧衍对他萧家血脉之亲的堂妹们,都没有对她这种随意的时候。 这位郎君好似将所有孩子气、冲动恶劣的一面都尽数展示给了沈蓁蓁。 也不管她喜不喜欢。 也不管损不损他那高贵世子的形象。 这不,萧衍看着发懵的沈蓁蓁就忽而笑起来,明知故问道:“你故意的?” 稍顿,他兀自点了下头,以很是笃定的语气:“借故对郎君投怀送抱。” 沈蓁蓁从懵到醒。 后背上的手掌滚烫,身前的柔软被他压得结实,她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猛推萧衍的胸脯,离开他怀抱,往后退离他一步。 他那话分明是在指代他自己,却就是让她想到今日在三皇子跟前那故意一崴,沈蓁蓁莫名有些无地自容,她承认自己勾郎君的技巧实在生疏。 她反驳:“我没让你……”她还是将“抱我”二字换成了:“帮我。” 又马后炮地道:“你大可以莫伸手。” 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萧衍再笑了下,“那让我眼睁睁看你摔成狗吃屎,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沈蓁蓁即刻就听出了他的暗讽,横他一眼,“你才是狗,一条疯狗。” 萧衍不说话了,倏尔想到“饿狗扑食”几个字,紧紧盯着沈蓁蓁红艳的唇看。 这一看,二人之间的氛围一下便变了。夜雨潇潇,风雨微凉,天地间皆是腾起的水雾,在檐角被风吹晃荡的灯光照映中,无论是事物还是人,都有些似真似幻。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渐生,其中有暧昧流动,有情愫暗藏。 沈蓁蓁被萧衍那深邃得要吸人魂魄的黑眸看得不自在,头晕脑胀中,仍然记得她的珍贵东西。 她执着地朝萧衍伸出手,很是真挚地请求道:“你把我的药还给我罢,你又不缺这些东西。即使缺,也有太医会给你特制。” 萧衍的嗓音有些哑:“给你的也是特制的。” 为了让她接受,他又补充了句:“祛疤的药膏,我也会让他们尽快制出。” 他是知道的,这个小姑娘自小爱美,往前腿上才半寸长的疤,她都问了他几回太医院特制的玉雪膏。 果然,一听有祛疤的,沈蓁蓁眼睛一亮,喜悦溢于言表。 正当萧衍以为此事就如此终结时,哪知沈蓁蓁又指着他手道:“可这个药对我而言意义不同,我不想丢。” 这倒是新奇,向来只有珠钗、饰品等物对人会有特殊意义,还是头一回听闻有人拿药当珍宝的。 萧衍目露古怪,问:“有何不同?” 为了拿回东西,沈蓁蓁很是老实地答道:“是好友给我的,在蒋州时,她救我那日给的。” 蒋州此地特殊,乃为前朝旧都建康城,自从先帝平天下后忌惮那里的龙气,将建康城拆除,该置蒋州后,建康就从一座都城级别的城,变成了一个县城,甚至还不如县城,是一个只囤兵的城镇,治安并不好。 那时沈约半夜高热,沈蓁蓁外祖周家正值丧期,风俗避讳习惯在,没有大夫愿意上门看病。沈蓁蓁半夜带着沈约出门找大夫,结果那新来的车夫不熟路,东绕西绕下最终进了一个死巷子,被四个街头乞丐盯上,上前围堵抢劫。见形势不妙,那车夫直接跑了路,两个人跟着他跑,沈蓁蓁趁乱溜下车,拿防身匕首猛砍,所幸伤了剩下两个瘸腿乞丐,才得机会背着沈约跑出巷子。 江南的水路纵横交错,出了巷子就是一条河,没追上车夫的两个乞丐掉头来追沈蓁蓁姐弟,沈蓁蓁背着沈约越跑越偏,灯火稀疏已看不清路,极度慌张下,竟是跌入了河中。 是谢穆与谢迈打马经过,听得落水的动静和呼救,一人拔剑吓退乞丐,一人下河救人,沈蓁蓁姐弟才捡回了小命。沈蓁蓁那时摔伤的膝盖,沈约划破的额头,也是用谢穆给的药抹好的。 与其说这是个药,倒不如说,是沈蓁蓁绝地逢生的见证物。提醒她,除了生死,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她又何等幸运,既化险为夷,又结识了一位极具名士风范的不让须眉的巾帼好友,如此因祸得福。 萧衍听得“救了我”几字时,眸子漆黑,若有所思。 他问:“谢三郎曾救过你?你当时发生了什么?” 同一时间,被萧衍遣出厅中的宫女海棠从另一方向行来,见李灵与李惜玥出现,她不曾见檐下二人正在对望交谈,开口朝院中二人见礼:“诚玉公主万安,安和县主万安。” 萧衍到底没听到沈蓁蓁在蒋州发生的故事。 被这一打扰,嘈杂雨声中,二人之间温情的、异样的、不知是往前就深埋如今破土而出,还是新鲜却开在幽暗处的悸动……种种情绪戛然而止。 他们也看向来人。 小公主李灵胆小害羞,站在原地见过沈蓁蓁和萧衍拥抱,一张脸涨得比当事人沈蓁蓁还要红,在二人看过去时即刻就摆起双手,欲盖弥彰地道:“表表表哥,我我什么也没见到。” 反观萧衍,倒是又敛起方才和沈蓁蓁言谈时那种轻快活泼的表情,整个人十分平静,眼角眉梢都很是严肃,像极了一个正在打量不速之客的主人。 不得不说,有时候狭路相逢,便是勇者胜。 四目相对,李灵被气势凌人的萧衍这么一盯,本是撞见旁人事的人,反而像一个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捉住的孩童,心头一慌,干脆躲到了撑伞的李惜玥身后。 李惜玥当下就只剩失魂落魄,耳中嗡鸣阵阵,站在大雨中,满脑子今日游湖时亲耳所闻的萧衍还有风流债,还有方才亲眼所见,这位总是拒她千里的郎君,用那种带笑的、能见到情丝涌动的眼神凝视沈蓁蓁。 这太不寻常了。 她甚至想,那位沈娘子朝萧衍摊开手,如若不是有人打扰,下一刻,萧衍就会伸手将它紧紧握住。 这位清高、骄傲、历来不服输的安和县主,其实在十四岁之前,被她的父亲宸王保护良好,尽管宸王府游离在数个势力之外,但手中有实打实的军权,她清高自傲,在女子之间的印象不大好,但郎君们,尤其那些想拉拢宸王势力的郎君们,对这位冰雪般的美人却是很感兴趣的。但偏偏在萧世子这处,接二连三遭受打击。 向来人们对得不到的东西,欲望只会更强烈。 李惜玥举着伞,拉着李灵朝檐下疾步走来。 沈蓁蓁悄悄将赤脚藏在裙下,得体地朝二人行礼。 李灵即刻从李惜玥背后窜到沈蓁蓁边上,寻求庇护般,与她手臂挨手臂地贴着,李惜玥却是冷冷看一眼沈蓁蓁,就硬邦邦地朝萧衍道:“表哥,我有话与你讲。” 萧衍无所谓地淡声问:“何事?”他不觉得自己与这位安和县主有什么话好谈。 可李惜玥只说了几个字,萧衍脸色就显而易见的变了。 李惜玥靠近萧衍,以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事关可太医。” “可”氏,一听就不是汉族姓氏,乃出自鲜卑姓氏“可地延”。可太医,是嘉城长公主生产前后的御用太医,嘉城长公主产下一位心智有损的二子,之后殒命,而这位可太医后来突然离奇失踪,再寻不得。 萧衍面容凝固,抓过李惜玥的伞,肃声:“走。” 沈蓁蓁一把扯过萧衍袖子:“我的东西!” 萧衍随意地将小瓶子递出去,转身便走了。 东西是要了回来,可沈蓁蓁看着那一高一矮二人撑伞而去的背影,陡然觉得自己方才面对萧衍注视时的片刻沉溺,像极了好了伤疤忘了痛的那种蠢货。 这对议亲男女深夜有话谈,这是个什么意思,沈蓁蓁不会看不出来。 她的纤纤细指狠狠攥紧药瓶,与李灵一同回屋,“砰”一声,毫不留恋地关上了门。 第45章 同盟 萧衍随李惜玥行到一处偏殿时,宸王已早早等在屋中。 他面色平静地大步走进,行至宸王面前规矩地行了个礼,而后直视宸王,“表舅。” 落座后,他看一眼李惜玥,“有劳表妹带路。”这是请人出门的意思。 宸王朝李惜玥点头,“玥儿两刻钟后再来。” 李惜玥不满道:“阿耶你知道的,我一向嘴严。” 甫一听闻此话,萧衍当即不悦地皱了眉。 人生在世,皆有欲求。真正面对不可抵挡的诱惑时,没几人当真能守口如瓶,要说嘴最严的,那非死人莫属。 更何况此事可是事关他母亲的密事,岂能搞得不相干的人也知晓? 萧衍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他看着李惜玥,带着威严的气势再度重复道:“有劳表妹。” 李惜玥平素也非是这等不知轻重的人,可今日许是听得、见得的刺激她心绪的场面太多,她心中的不服气一时突兀地疯狂往上窜,便委屈道:“我来回走这许久,浑身又湿又冷的,外头风大雨大,不如我歇在那处角落罢,不打扰你们。再说了,又、又非是外人……” 他与宸王府的人何时就成了非外人? 合着,宸王是打算凭此消息将他萧衍收成宸王府的女婿不成? 萧衍刷地站起身,冷声道:“表舅既是没有当真要说话的打算,衍便不叨扰了。” 他的脸色说变就变,连她父亲的脸面也不给,李惜玥被他如此狂妄不羁的态度惊住,这才觉得自己是在坏事,在萧衍要转身时拦住他,颤巍巍道:“表哥,我……” “还不出去!”宸王打断了她的话,“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现在就去你母亲处领家法。” 到底是个刚及笄年岁的小娘子,当着喜爱的郎君的面,被父亲呵斥下了颜面,李惜玥当即便受不住,眼含泪花,满心悲凉,冲出屋门。 李惜玥走后,萧衍并未重新坐回座,屋内蔓延着寂静。 宸王斟上一盏煮好的酒,推到方才萧衍坐过的那方案上,率先客气道:“小女失礼了,青辰勿怪。请坐!听雨小酌,我记得是嘉城往前的爱好。” 不称堂姐而称封号,其中亲昵之意何等明显,同是男人,几乎是立刻,萧衍就嗅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 萧衍看一眼宸王,重新撩袍落座,不动声色地喝下宸王的酒,而后掀眸看人,直白道:“表舅的条件是?” 话音甫落,宸王怔了下,而后哈哈大笑几声。半生戎马倥偬,宸王那常年领兵的气质一出,喉中的气势很是恢弘,直笑得头上房顶都要抖上三抖。 萧衍不动声色。 收笑后,宸王亲切道:“果然是个有主意的,不是那等子没有城府的酒肉废物,好!好!放心,我做不来那等威逼利诱之事,你莫有负担。” 经过李惜玥那么一闹,萧衍不可能不心生戒心,他并未回应只言片语。 见他如此,宸王收了松快神色,面露严肃,将话挑明:“知你不耽于儿女私情,我不会以小女终身幸福为赌注来押你如何。” 萧衍饶有兴致地看宸王。 合着,他和文帝还不是同一个打算?不是同一条心的? 似知他顾虑,宸王再道:“我告知你此事,不过是期待你查明原委,使陷害嘉城之人罪有应得罢了。” 萧衍立刻就捕捉到宸王口中的“陷害”二字,眸色骤厉。 似乎往前浮于半空的丝丝怀疑,终于有了实物支撑,有可以结成网的希望。 这是事关嘉城长公主生产而故之事。 照理说,女子生二胎该比头胎更顺畅,可说来蹊跷,嘉城长公主的状况却是颠倒了个头,头胎生萧衍便极为顺利,却是在孕育二胎时,从始至终皆尤为辛苦。 但妇人生产本就是经一道鬼门关,若非那全程看顾她的太医后来无故失踪的消息传出,萧府还怀疑不到他,甚至太医院的头上。 但也仅仅局限于怀疑。 那日,在安国公萧则的书房外意外听得此事,年少气盛的萧世子也不是没即刻进宫,在御书房,与包括太医令在内的太医院的人当面对质过—— “我阿娘自小跟着先帝南征北伐,非是那等身娇体弱之人,如何生我时那等顺利,生幼弟便有诸多不适?” “这……世子,每个人的体质有差,这妇人生产本就情况不同啊,加之嘉城长公主孕时已算高龄……” “行,不说这个!那可太医一副一副的补药开来,我阿娘日日饮用。可结果呢?正是因幼弟个头过大,久久生不下,阿娘最终血崩。你们还能睁眼说瞎话,说此事没有她孕期进补的原因么!” “嘉城长公主体虚气亏,这可不是谁人敢随口说说而已,下官查过三个太医的诊断记录,除了可太医的,另外两个人的也都是如此记录。长公主在如此情形下,进补也是必需的。” 少年眼中的红血丝蔓延开来,清秀面目露出可怖,恨意滔天。 他怒声:“依你这说法,补上的该是气血罢,怎会全在胎儿上?那开方子的若不是心虚,又怎会无缘无故失踪?我看你们与那姓可的就是一丘之貉!是你们将他藏……” “啪”的一声,龙椅上的人将掌珠往御案一丢,“世子,慎言。” “舅舅……” “来人,宣大理寺寺卿来。萧世子既是心中有疑,便交由大理寺彻查。” 那日,萧衍是被后来进宫的萧则黑着脸拖回去的。 萧则斥他:“如此冲动,何成大事?往后给我记住了,万事学会沉住气。一有消息便行动,打草惊蛇了,只会教对手百般防备!蠢是不蠢?” 大理寺的人动作很快,隔天就有了结果:太医院的诊断、开药记录,并无异常;可太医的各个亲眷的行为,也无特殊。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可太医人间蒸发,一切都没变化。 结论在此,文帝与萧则恳切细谈一番,此事并未继续追究谁人,就此轻巧地揭了过去。 可太医在职失踪,未被追究责任不说,这之后,家属还得了朝廷的忧厚抚恤。 萧衍暗查过,可太医的家属私底下没有一丝悲伤情绪,根本就不像家中顶梁柱不在了的样子,甚至他的儿子还在不久后操办了婚宴娶妻。 何等荒唐。 自此事起,萧衍就明确地知道了,他的母舅是高高在上、公事公办的帝王,要权衡以外祖母和舅母为首的鲜卑族与其余族人,他的母亲、文帝的亲长姐是否被人陷害而故,在他母舅处,并不算什么打紧要事。 十多年已然过去,萧家硬是再没查出来多余的东西,没想到此事现下能出现转机。 宸王话毕,萧衍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问:“可太医失踪的消息,当初是表舅放出来的?他人,现在在离宫?” 萧衍话毕,宸王不由大惊,倒是他低估了这位的深沉心思。 宸王笑一下,给萧衍续酒,“你如何猜到的?” “这并不难。”萧衍不紧不慢道:“能知我阿娘状况,同时了解太医院那厢动向的人不多。表舅重情,见不得我阿娘无辜惨死。” 实则萧衍此话猜测成分居多。从他调查的情况看,有能力藏起一个太医的,大约也只能锁定在文帝直系血亲那几位,此外,也就一个得文帝信任的宸王了。这其中,究竟是谁愿意放出风声给萧家,始终是个谜。 今日宸王当着他面称呼他母亲的封号,无疑也是一种模糊的暗示。 对方愿意下饵,他也愿意上钩。 他直接道出宸王的心思,意在试探。而结果显而易见,宸王默认了。 萧衍暗吸一口气,再问:“人在此宫?” 整个皇家人里,一步离不得太医的,也只有皇太子处,也只有在常年生病的皇太子身旁,来一位新大夫治病不算什么新鲜事。此“东宫”里,除了住了宸王府的人,同时还住着太子宫里人。 宸王不置可否。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萧衍眸光越来越深,摁住心中翻滚的情绪,仰头一口喝下盏中酒。 问宸王:“表舅,恕衍实在猜不到表舅这般做的缘由。我阿娘已故去多年,即使将凶手归案也无法将故人换回。你犯不着如此冒险,因此与他生分。表舅到底是为何?” 宸王看萧衍好半天。 他明白,这是与萧家结成同盟最好的一次机会。 酒中光影摇曳,宸王苦笑一下,缓缓道:“当初我避嫌自请远离长安城,当真是打算回了凉州颐养天年的,先帝也本是予以批准,可临出发前两日,又突然接到圣意,要我改道去商州。用的,是我在凉州的母亲性命威胁……据我所知,那日太子曾进过宫,且派去凉州‘护卫’我母亲的人,便是太子的人。” 说到此处,宸王“啪”一声将酒盏重重搁在案上,“直至她故去,我也没能瞧上一眼,战功累累又如何?最终却还是成了不孝子。” 宸王颇为咬牙切齿:“他对我的戒心从未放下。” 萧衍紧抿薄唇,宸王的话,他是信的。当初他母亲便在他跟前疑惑过,何以天下平定后宸王迁居去了商州,远在凉州的孤寡老母亲却不同行。如今看来,倒不是母子不愿团聚,是不能团聚。 只是…… “为何选择与我合作?”萧衍唇角微扬,“我不过一个闲人,无权无势,沉迷酒色。表舅的赌,恐怕下得草率了。” 宸王同样翘了下唇,“嘉城的儿子,岂能是池中物。” 他抛出诱饵:“你当下只有与我宸王府来往,出入东宫,才不会引得某人生疑。我说的可对?” 萧衍瞳孔收缩,知道宸王的话有道理。如今他一举一动都在文帝监视下,安排的住处是最偏的西宫,能到“东宫”来,再去别处,不失一个好法子。而今日游船一事,表明他舅舅还对萧家与宸王府联姻抱很大期待。 可他没有心思与李惜玥如何。 他也不会就此受人威胁。 不等他答,宸王建议道:“一同作场戏。玥儿处,我自会言明。” “表舅,究竟要什么?” “全身而退,妻小平安,回归蓝天,自在遨游,你可信?” 萧衍笑:“信。” 若是可选,他何尝不想如此。 可他身为萧家一脉的未来主心骨,肩头责任在此,父母期翼在此,不可做那等缩头乌龟。 雨尚还在下着,回程路上,萧衍望着密密的雨帘,勾起嘴角,苦笑一声。 若他阿娘和幼弟之事,当真是他一手所为,这大魏的天,他必得给他捅破了。 ** 回了“西宫”,萧衍便见桌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物品。 他定睛一看,沈蓁蓁这是把他送去的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一同送来的,还有他那碎了一角的玉珏。 凝视半晌,萧衍倏然发觉甚为可笑。 他给她特意找来的御用药,人家还不稀罕是么? 那谢三,究竟怎么帮她了? 第46章 议亲 翌日一早,从“西宫”处便传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传闻说,昨日夜里萧氏父子之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萧世子夜半回西宫时,安国公萧则正背立在厅中等人,萧世子脚步甫一迈步进厅,迎面就袭来一把离宫侍卫随身佩戴的长刀,似要当场砍了他的架势,还好萧世子躲得快才没当场被劈中。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怒气冲天。 安国公当年随先帝南征北伐,是行军打仗的做派,见萧衍还敢躲,当即一脚踹了过去。 萧世子自是不甘被人制服,反抗了几招,却引得安国公暴怒,最终被安国公踹跪在地。 萧则黑着老脸,拧着眉头,冷呵一声:“你阿娘如今入土不能管你,你说,老子能不能管?” 堂堂以儒将出了名的安国公,口中连“老子”的糙话都吐了出来,可见是动了真怒。 空气里皆是僵持不下的气息,离宫的侍卫们都不免打了个寒颤,宫女们更是大气不敢出,都僵着身子,悄悄关注这安国公父子二人之间的较量。 他们见萧世子就着跪地的姿势,云淡风轻地转了下腿,改为坐在原地,懒懒问:“你要管什么?” 安国公高声:“游船上说的,那江南……的事!”作戏一场,顾及着萧衍往后名声,他到底是把中间的“女子”二字掐了。 萧世子捋了捋衣袍,声音桀骜:“你还能管我脑子想不想啊。” 安国公一噎,再度怒声质问:“你祖母已年近七旬,多年心愿便是你早日娶妻生子。这妻,你究竟是娶还是不娶?” 萧世子没应声儿。 安国公似为了说服他,放宽条件道:“娶妻后,一切好说。” 门外婢女互看一眼,没明白“好说”是在指说什么,就见霁月清风的萧世子被安国公说动了,答道:“行罢。” 安国公这才重重吐息,又威胁了几句才阔步离开。 很快,这事便被人一五一十地学着,传到了文帝的耳朵里。 文帝不辩情绪地道:“娶了妻,允他纳妾?” 传话的内侍点头,“该是这个意思。” 文帝扯了下唇,“这么容易就被制服贴,还是他萧青辰么。” 那内侍思忖着道:“陛下也知,萧家现在还住着不少兰陵那处来的萧家表娘子们呐,萧老太君高寿,萧家想必也是真急着让世子娶妻的,不然接那么多娘子到家里做甚。” 长姐嘉城长公主个性孝顺友爱,父王曾屡次下诏给其他公主要以长姐为榜样,思此,别的不提,文帝倒也是信萧衍是孝顺人。 ** 不管这场戏文帝信与不信,接下来一连数日,萧衍皆往返在“东宫”与“西宫”之间,明面上是与李惜玥下棋品茗,实际上在暗自调查如今重现于世的可太医一事。 进这离宫,如同往前进宫的规矩一样,他们这些人的侍卫和婢女全数是不允近身伺候的,皆被内侍监的人统一管理着。身旁跟着的也全是生面孔,所以在行事上多有束缚。 萧衍一人单独行动,势必就要比有人帮助跑得频繁了些。 萧衍连日到东宫与李惜玥相见的消息,自然又传到了文帝处。 尽管哪怕听闻了那一场父子争执,心中猜忌未熄,文帝到底是对萧衍的“上道”还算满意的。 萧衍原以为,他打着见李惜玥的幌子进出东宫该是甚为稳妥的方法,没想到,他才去了东宫几日,在第二回探望太子时,便发现太子身边的太医们被全数换了一轮。 萧衍这才明白,有些人的戒备心比他想象的重得多。 这反倒更是加深了他的猜想。 太子形销骨立,面白如纸,一派不久于世的模样,只那双深陷的眼中还迸发着不甘于此的微光。 交谈片刻后,太子遗憾道:“祖母的大寿,孤怕是不能替她庆祝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乃孤不孝。” 萧衍宽慰他:“表兄莫这般灰心,方才我见舅舅又派了新大夫过来,除却太医院的,此回还有几个西域来的神医,想必定有办法研制出新药来。” 说到这,萧衍心思突动。 西域神医。 在他的印象中,那可太医的骨相生得很有鲜卑人的特征,高颧骨,深眼窝,汉话说得也不好,如是脸上胡子全留下后,穿上西域人的衣裳…… “表弟,表弟……” 不等萧衍如何深想,太子就将他叫回了神。 萧衍带着迷离的表情看太子,让人一看就知,方才他根本就没听旁人言语。 太子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反而调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莫不是春心荡漾了?听闻你的爱马都给旁人骑上了,是你看上的小娘子么?” 纵使是亲表兄弟,萧衍与太子历来关系普通,并未熟到谈心的地步。 多少真心话,都是在玩笑间不经意说出口的啊。 白鹤之事太子知晓得如此清楚,当下还在试探他是否真有心与宸王府联姻——心头闪过种种想法,萧衍面上一抹风流的笑意,不置可否,口中却言其他:“是表兄说到外祖母生辰,方才我在想,该得送何礼。” 见他面露春意,太子心中猜测更甚,但也只好作罢,敷衍地说道:“你啊,无论送什么,她都会满意。” 言谈之间,有宫女在旁煮茶伺候,萧衍随意取过茶盏饮了一口,即刻心中一震—— 这味道…… 清雅,醇香,有特制的荷露增添出的芝兰之气。 再观颜色,古雅,透明,透明中泛著淡淡的碧绿。 “碧琼液”无疑。 萧衍背脊一僵,不动声色地问道:“表兄这茶从何处得来的?” “哦。”太子阖眼说道:“三弟送来的,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可惜孤这身子,喝药都喝够了……咳咳咳……哪还能喝什么茶啊。表弟若是入得了眼,就都拿去罢。” 萧衍瞥了一眼又一眼那装茶的破罐子。 明明头皮都被“三弟”二字激得麻透了,但面上仍是勾着唇角,风淡云轻地道:“不用,也不见得如何难得一见。” 见人就送,算哪门子的难得一见了? ** 自打那日将萧衍的药送回去后,沈蓁蓁在离宫的日子,虽说不上多么精彩,倒也过得安然无恙、忙忙碌碌。 作为在迎来送往上从不马虎的沈家女,沈蓁蓁先是为表谢意,分别给那日惊马事件中曾帮助过她的三皇子、六皇子、张贵妃处都送去了别出心裁的小礼。 为表诚意,三人的礼都挑的各不相同。 自然了,也都是她自制的独一无二、并不如何花钱、却能使人记忆深刻的东西。 还别说,只要她肯用心做,她的茶、她的雕花糕点、她的精彩绣品,那是绝对不输任何一个御用物的。至少送去的那三人处,即使没真用上,也都多被人看了好几眼。 对她而言,对方用不用是次要的,她该得做出的态度还是该有。 是以,答谢完毕后,她就不再思考此事,清闲了几日。 人就是这样,一旦静下来了,平素忙碌时不曾跳出脑中的思绪,就跟这灿烂的夏日般,光如水倾下,洒满了一院。 萧世子与安和县主议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近日来整个离宫的人都在谈论,那些爱慕萧衍的小娘子们很是愤愤难平,她在与同住西宫的郑氏、张氏女们聚会时,就听得不少,诸如安和县主那样的冷清人,哪能配得上萧世子的言辞。 沈蓁蓁闻得此事,不如那些女子那般愤懑,只是在心中琢磨,萧衍那样挑剔的郎君,到底是喜欢李惜玥的什么呢? 说到喜欢,萧衍曾经给她写过情书,应该也算曾喜欢过她罢。 那他移情别恋,又是厌恶了自己的、喜欢上对方的什么? 美貌、才华、气度,还是别的? 思考了半天后,沈蓁蓁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李惜玥身上,没有她这种爱慕虚荣的庸俗劲儿。 山中夏日清凉,院中静谧空落,小娘子轻倚着廊下扶拦,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对着庭中的一篷桔梗花发怔。 淡雅的紫色中略带蓝色,这样的桔梗花,被誉为花中处士,都说它超尘脱俗,不慕繁华。 沈蓁蓁想到裹着温婉优雅表皮下那真实的自己,俗气至极,慕繁华至极,不由叹道:“这桔梗花倒是像她,我简直与它八杆子打不着啊。” 就在她喃喃自语的话落后,身后便被人接了一句—— “与谁八杆子打不着?” 沈蓁蓁身子猛然一抖,手中扇就这么滑落,从扶拦上翻出去,飘落在院子里。 她神色惊慌地扭头看,红艳的小嘴惊讶地微张了一下。 萧衍突然来她这作甚? 第47章 演戏 郎君一身很是招摇的玄色绣金丝线锦袍,走路带风,阔步而来,沈蓁蓁尚且来不及思考这人为何出现在她这,只见他就已经行至她跟前,居高临下,面色不悦,俯眼看她,问:“嗯?问你话呢。” 沈蓁蓁怎可能当着他面承认自己本性庸俗? 她身子微侧,躲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管我与谁八杆子打不打得着。” 她蹙眉朝院中指去,示意萧衍,她的扇子被他吓掉了。 萧衍却连眼角余光都不曾赏给那被人抛弃的锦扇,沉默望着她。 他莫名怀疑沈蓁蓁方才是在说她与他八杆子打不着,心头忽然一阵烦,本就心中有事,当下更是没了耐心,一把就握住了沈蓁蓁的手腕,命令道:“跟我去学骑马。” 话毕,根本不给沈蓁蓁反应的机会,他拽着小娘子就往西宫外去。 沈蓁蓁被大力拉扯,挣脱不得,走得跌跌撞撞,口里惊呼:“你的那个疯马我再不要骑了。” 萧衍讥讽道:“难得一觅的良驹,到你口中却是个‘疯马’,沈娘子口气不小。” 沈蓁蓁小脸一红,她也知道萧衍用的衣食也好,住行也罢,皆是珍贵无比的,但她真不想再去冒生命危险,找借口道:“那……我还没换衣裳,如何骑马?”等她回屋,她决计将门一闩,再不出来。 萧世子的步子半拍也未曾慢下,皱眉打量她一身上下,“你那骑装还不如你这身呢,朵朵桃花,不伦不类。快走!” 沈蓁蓁恼怒:“我特意绣上去的,哪里不伦不类了?你……” 萧衍冷笑道:“我夸你这身好呢,听不出来么?智商堪忧。” 一个拼命拒绝,一个不容人反抗,二人一路拉扯,你来我往地争锋相对,这样大的动静,西宫的宫女、侍卫、女眷皆是闻声好奇地看了过来,便看到,隔着簇簇花枝,在高矮错落的绿树红花后,一高一矮两抹身影,时而重叠,时而分离,萧世子不时眉宇紧蹙,不时弯眉带笑,墨眸明亮,如星落其中。 暖暖阳光下,郎君和小娘子一路争执,情意若有若无。 与李惜玥交好的郑氏女心中一惊:参过多少萧世子在的宴席,见过多次萧衍与女子们相处的态度,从未见他这般生动过,这般时真时假地去与小娘子调笑。 当事人沈蓁蓁只觉得被人胁迫。 几番挣脱不得,她只得心灰意冷地任由郎君拽她出了西宫,趁萧衍去牵白鹤时,这才能揉一揉刚解脱出来的手腕,还不等她开口埋怨,立时便敏感地看出萧衍眉间的冷肃杀气。 她识趣地闭了嘴。 萧衍握着她腰,将沈蓁蓁提上马,随后也翻身而上,坐在沈蓁蓁身后,握上缰绳。 随主人在它臀上一掌拍下,白鹤猛地窜出,速度之快,使得沈蓁蓁整个身子蓦地朝后一倒,顿时就落入了身后人宽阔又熟悉的怀抱。 沈蓁蓁几分不自在,心中紧缩,然马匹飞奔不住,颠颠簸簸,她那点想坐直的力气当真不够看的。 一男一女同乘一匹雪白骏马,在青波浩渺的山水之间驰骋,飘衣若仙,超尘脱俗。 只肖远远一看,就会令人浮想联翩。 跑到平坦开阔之地,白鹤进入状态,速度越来越快,沈蓁蓁扶着萧衍手臂的手指不由越收越紧,她对这样快的跑马速度委实心有余悸,心中的怕,真不是装的。 萧衍在她头顶冷嗤一声。 不是八杆子打不着么? 八杆子打不着,靠他过来做甚? 然不管他那薄唇如何死死抿住,护着沈蓁蓁的胳膊却是有自个想法似地收了收,将她拥地更牢了些。 宽阔胸膛与纤薄后背严丝合缝。 沈蓁蓁浑身更僵,无措地将眉心皱成了“川”字。 终于在一盏茶的功夫后,白鹤进入了跑马场的密林,速度慢了下来。 沈蓁蓁被颠地胃里翻江倒海,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察觉身后人口中热息直喷洒到她耳窝:“莫动,陪我演场戏。” 说罢,不等沈蓁蓁应,萧衍就强势地掰过她脸,唇虚虚地印她朝外一侧的耳朵与脖颈周围。 似真似假。 是亲非亲。 沈蓁蓁瞪大眼,用力挣扎,却是越挣扎,萧衍的力道越大。 与此同时,白鹤的脚步未停,一直朝前走,但没走两步,前方就传来拔刀的声音,和一声洪亮高喝:“什么人!” 一队人马霎时警惕起来,只见视线里出现一匹骏马,马上二人相拥,忘情缠绵。 这一幕,着实有些刺目。 来人面目虽未露出,但衣裳何等华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萧衍手压着沈蓁蓁,张嘴就在她耳垂上咬了下,沈蓁蓁不受控地“啊”一声娇呼。 萧衍满意勾唇,这才将人放开,移开眼,不悦地看向问话人,凛着嗓子:“是在问我?” 四目相对,几人看清楚来人,即刻拱手行礼:“萧世子。” 萧衍冷着脸不语。 带头的人叫余文斌,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首领余文晋的兄弟,当下负责整个离宫的守卫,他此刻心中狐疑:怎会他们追到此处,刚发现一丝踪迹,萧世子就出现了? 还没等他问出那句“萧世子怎会来此处”,萧衍就俯下眼,暧昧地看一眼怀中捂着耳朵、满面通红的小娘子,“啧”一声,先发制人道:“你们方才都看到什么了?” 也不知是在问他们的“正事”,还是在说他萧世子的“私情”。 毕竟大魏民风开放,上层人更是玩得开,莫说这样的男女亲吻,就是野外苟合,他们也不是没撞见过。但他们这种宫里做下人的,为了保命,再是心头恶心鄙夷,不仅面上只能当眼瞎耳聋,无事发生,还要绕着人走,给人家留空间。 余文斌看眼沈蓁蓁,心中对二人的警惕松大半,马上笑道:“萧世子说笑,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是我们打扰世子教人骑马的雅兴了。” 萧衍面上荡起一抹风流的笑意,一副对余文斌的识趣很是满意的样子,再道:“哦,那你们可是还要在这看下去?” 余文斌与手下人匆匆对视,选择实话道:“萧世子有所不知,我们这是在追刺杀太子的刺客,人没抓着,不敢离去。” 萧衍蹙起眉,面露关切:“表哥人可有事?” 余文斌答:“世子放心,殿下无事。” 萧衍好似松下一口气,神情严肃地挥手道:“那你们继续去追人罢。” 余文斌有些犹豫,面露沉重,这里尚有一处未搜查完,现在离开,会不会漏掉…… 萧衍装作没见到余文斌的犹豫样,若无其事地捉起沈蓁蓁的下巴,人就往她脸上凑,凑一半,即将唇贴唇的时候,才蓦地发现不对劲般,转脸朝人怒道:“还要在这看我的戏不成!” 萧世子毕竟有身身份在此压着,余文斌四下环顾一圈,也没发现近处异常,这才朝萧衍辞行,一挥手,将手下人带着往前去。 人马一走,萧衍的眼神就变了。 他在马上静默着看人离去的方向半晌,见时辰差不多了,这才一拉缰绳,马往北侧的一个河流方向走。 行至岸边,二人下了马,萧衍肃声朝沈蓁蓁道:“就在这等着。” 形势当前,再是心中情绪起伏,沈蓁蓁也敏锐地发现了恐怕是有要事发生,配合地朝萧衍点了下头。 只见萧衍纵身一跃,跳去了河中,不多久,就拖着一个人上了岸,将他放躺在了岸边。 那人痛苦地皱紧眉头,腰间血液不住地往外涌。 近距离观看如此重伤者,沈蓁蓁不由瞪大双眼,心中突突直跳。 萧衍皱着眉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沈蓁蓁,命令道:“来,捂住他的伤口。” 沈蓁蓁一怔,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位郎君将她掳来,不是教她骑马,竟是利用她作掩护,帮他救人来的。 第48章 交换 沈蓁蓁承认自己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并不真良善。 就如当下,看着有伤患在跟前,她并不会不顾一切地第一时间上前施救,而是会在脑中先行思索诸多关于此人身份、为何受伤、救他会不会反而连累她的问题。 此人一身粗布衣裳,应该是贫民;身负重伤,浑身是血,再想想方才那些寻人的侍卫的话——“刺杀太子的刺客”。 在一刹那间,沈蓁蓁不仅从伤者身上看到了莫名的熟悉感,还清楚明白了他的刺客身份。 皇太子,事关如此重大,当真要帮忙救他么…… 就这么犹豫一瞬,萧衍就已将这位小娘子的想法了然于胸,他冷飕飕地道:“此乃朝廷命宫。” “轰”一声,沈蓁蓁脑中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一声低沉的、有气无力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重现脑海——“我乃朝廷命官。” 沈蓁蓁当真惊得眼睛更瞪大了些,以万分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萧衍,就见萧衍用那种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又看穿了她的眼神,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沈蓁蓁面颊上本是因羞涩而泛起的红晕退了个彻底,微颤着细指,指向他:“所以,那日,闯进我车里的……是你?” 救人要紧,萧衍没时间与耐心与她周旋,塞急救药进那人口中,忙着施救,说道:“还不来帮我一把?鱼符,等他醒来自会给你看。” 这话一出,沈蓁蓁还有何不明白的? 疑惑、尴尬、难安、惭愧、庆幸种种复杂情绪一股脑窜上脑门,沈蓁蓁面色几轮变换,看看萧衍的侧脸,又看看地上不知死活的刺客,只用了一息时间判断,就锁着眉头,缓缓蹲下身,跪坐着,帮萧衍摁住了那涌血的伤口。 那些侍卫见过她,她现在跟萧衍无疑就在一条船上。 萧衍余光看了眼那发着抖压伤口的纤纤细指,心中想:到底还有些人性。 四野静谧,只有水声潺潺作响。 沈蓁蓁像根披着锦衣的木头,周身携带着的活力都随风散去了一样,沉默不语、双目无聚地摁在血窟窿眼上,忘了触觉,忘了恐惧,连热血顺着手指流入手腕,又染红袖口都毫无所觉。 萧衍眉头紧锁,很是有经验地在伤者身上忙忙碌碌,直至毫无血色的那人缓缓睁眼,气息渐强,才松下肩膀,坐于一旁,重重舒出一口气。 目光一移,落在沈蓁蓁的侧脸上,就见到她似鬼一样白的脸色。 小娘子本就面色白皙,肤如凝脂,面色变得煞白以后,白得着实有些吓人。 她额头鼻尖皆沁出了一层薄汗,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此刻是没有情绪的幽深,没有怨怼,没有羞愧,没有疑惑,她好似突然变了个人。 与方才马上,他密密地啄她时,那浑身害羞劲儿的娇软小娘子,不似一个人。 不等萧衍开口,躺在地上的人唤了声:“世子。” 这动静一出,沈蓁蓁犹如被人敲动了停滞住的身子,看着袖口的血渍,低头小声道:“我去洗一洗。” 也不管人有没有听到,话毕她起身就走。 萧衍瞥她背影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看着伤势已缓和的人,神情严肃地一字一句道:“可有被人认出?” 躺地上的人名石玖,与石柒同出于一个叫“石扇堂”的武行,此堂由前朝建康城第一武者创建,收纳的皆是战乱中无家可归又愿意学武的孩童。在堂中被培养数年有了本事后,他们便会被要求离开石扇堂,去自谋出路。石柒和石玖便是离堂后跟上的萧衍。 以萧衍的出身身份,自小身旁的侍卫大多是皇家来头,接收石柒和石玖后才算有自己人。石柒被安排在人前护他,石玖则在人后做事。如今形势下,石玖能隐藏身份行动十分重要。 石玖答道:“世子放心,方才我戴了人皮面具,入水后才撕了的。我已给太子喂了迷心丸,接下来该是所有太医都会出动了。” 迷心丸是江湖上来的假死药,对人体危害不大,但症状吓人,一旦服用又很难查出病因。 萧衍这一安排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让离宫所有医者都现身东宫,以便他找出可太医。他去过太子的住所两趟,早将那处的严密护卫了然于胸,料到石玖单打独斗难免受伤,这才做了接应计划。好在石玖来自江南,水性好,可在水中坚持等待良久。 如若换成河边那个小娘子那样的,一下水就只会狗刨,不得早暴露了。 过了方才的严肃紧张劲,萧衍就又成了气质慵懒的闲散世子。 他懒懒地双肘支地,半仰躺在地上,一只脚架上另一只,视线放在河边那抹俏丽的身影上,朝石玖道:“你骑白鹤往西去,翻过西边的山,林外就是玉华镇,在那养伤等着消息,暂且不用回离宫。” 石玖得令应下,须臾后,便捂着腰腹缓缓起身,驾马走了。 萧衍穿着湿透的衣裳晒太阳,百无聊赖地等着去洗血迹的沈蓁蓁,隔着数步距离,他目光一瞬不错地上下打量她。 溪流潺潺,暖阳倾照,小娘子蹲身在地,发髻高挽,纤长的脖颈弯成好看的弧度,一丝不苟地搓着袖口的血,随着她一举一动,青丝上发钗轻飘慢晃,反射着细碎的阳光,耀眼灵动极了。 萧衍喃声:“大概浣纱的西施,也就是你这幅模样罢。” 沈蓁蓁洗净身上的血迹后,缓步往回走。 萧衍身子一动不动地享受着阳光,只眸子跟着小娘子的动作微微活动,欣赏着佳人翩跹而来的玲珑身段。见沈蓁蓁就着他半躺的姿势,缓缓蹲身在侧,明眸里噙着一抹笑,娇滴滴地唤他:“青辰哥哥。” 萧衍:“……” 这就调整好了? 他还当她知道那日她对他见死不救,后又撒谎说是他萧家远房表亲,今日被他戳穿,该有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的,他等着这一刻可当真等了许久。方才却是急着去救石玖错过了不少,当下再想欣赏她的羞愧、惊诧等等表情,然她竟然已经调节好了? 好戏没看成,萧世子不免有些失望。 他掀眸与俯身朝他的沈蓁蓁直直对视,薄唇轻启,笑道:“蓁儿妹妹,这是……还要看人的鱼符?人都走了,看不成了。” 他故意刺激她,但沈蓁蓁撑着一股气,硬是坚强地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没变,只睫毛轻颤了下。 她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谁是你妹妹,口中好脾气地道:“那日我到底算救了你,算下来,我也算统共帮了你两回了,对罢?” 萧衍冷嗤一声,“将我丢下车,也叫救?” 他刻意咬重了那“丢”字,意在提醒她,他可听到了她那句无情至极的话。 果然,他话落,沈蓁蓁面上的浅笑就僵了下,黑眸瞠大了些。 沈蓁蓁攥紧手心,暗中鼓励自己: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好说。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不服气地道:“你当时也看到了,我全家都在车里,我能怎么办?带着一个来路不明浑身是血的人,冒着被人追上、查出我包庇罪犯的危险,将你送回府,已是仁至义尽了!” “哦?”萧衍阴阳怪气地道:“送我回府?你不是因笃定萧家人会将‘杀人犯’扭送官府,才将人丢在萧府外的?” 他一针见血就指出了沈蓁蓁当时的心路历程。 沈蓁蓁恼羞成怒,激动道:“你当时不说你是个官么?我送你去萧府也没错啊,你怕什么?还有,你分明认出我来了,还让我送你去沈府,你就是存心戏弄我!你要不隐瞒身份,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萧衍散漫地道:“合着,还是我的错?” 沈蓁蓁在此事上不觉自己有错,她肯带他一程当真算是大发了善心。虽然最后的处理目的确是如萧衍说的那样,那也不过是在验证他那话的真实性。 她没好气地道:“你那鱼符若不是偷来的,同朝为官,安国公自然不会任人死去,最终自然不会有事。” 这事本也各有立场,难分对错,不过是各种巧合将二人凑在了一起。萧衍本就深谙沈蓁蓁这种难移的、趋利避害的本性,不再与她争辩。 看着显然是有后话的小娘子,他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呢?你帮了我,想说什么?” 见他上道,沈蓁蓁心中微微一喜,即刻笑脸相迎,道:“青辰哥哥历来不喜欠人人情,不如,我们等价交换?” 萧衍被小娘子这幅实际得不得了的模样逗笑,眼中华光流转,笑道:“你要什么?” 第49章 酸涩 “你要什么?” 几乎是萧衍话一落地,撑在他脸上方的沈蓁蓁就笑眯眯地接话道:“一,一些钱财。” “噗——” 萧衍一个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又因人此刻半躺着,口水不期然在喉中一卡,顿时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沈蓁蓁……咳咳咳……” 他是想过沈蓁蓁这样现实的女子,提的条件或许会跟金银珠宝沾边,但如此直接毫不委婉,堂而皇之宣之于口的豪迈作风,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沈蓁蓁:“……” 竟然反应这般大。 她怒声:“你故意的是么?嘲笑我。” 萧衍坐起身,躬着腰又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没、没……咳咳……我只是、只是当真对你的坦诚刮目相看。” 沈蓁蓁看着他不语。 若是她帮了别的郎君,人家提谢礼时,她大概还会扭捏作态,但萧衍不同,她沈家什么样,他是看得再清楚不过,她是缺这些黄白之物,她没必要在他跟前装得高洁大方。 萧衍边咳边笑,半晌停下后,上下打量她。 四目相对,沈蓁蓁被萧衍这幅经过一番咳嗽和大笑后,满眼水光,面颊飞红的模样惊艳了瞬,毕竟平素他再戏弄她,也照旧端着一股骨子里的骄矜劲儿,面上没有当下这样鲜活逼人。没想到萧衍放肆大笑是这等模样,称得上星目含波,风流倜傥。 萧衍徐徐挑起嘴角,兴味十足地又问道:“那,第二个呢?” 沈蓁蓁嗓子吞咽一下,微微红了耳尖,道:“青辰哥哥,你带我去拜访下江南山人罢。” 郎君微惊,嘴角的笑意渐渐散了些,薄唇轻启,有些没头没尾地问:“谁告诉你的?” 沈蓁蓁却是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问题,她心头更喜,萧衍的反应,无疑表明,李莳的话没错,他当真认识那位江南山人。 她按耐住心底翻滚的激动,柔声回:“六皇子说你认识他。” 萧衍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眸色微变,淡声问:“你要见他做甚?” 几乎是没有过脑子,沈蓁蓁就搬出了在旁人跟前扯谎的那套:“我仰慕他的才情……” 在萧衍越来越冷的眼神里,沈蓁蓁言简意赅地改了口:“听说他会〈相和歌〉,我想请他教我作。” “你怎知他会〈相和歌〉?”萧衍问:“还有,你学来做甚?” 沈蓁蓁选择诚实作答:“听说下个月要在离宫此处举办太后的寿宴,我也想给太后祝寿,打算选一首令她称心如意的歌曲。我跟诚玉公主交谈时,被六皇子听到了,他说你认识的人会〈相和歌〉,一问才知是江南山人。” 沈蓁蓁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在李莳跟前说这些恐怕全是故意的。 萧衍心中冷哼一声,继续问:“你好端端的,给我外祖母祝寿做甚?” 自然是有利可图啊! 难得与皇家人近距离相处一场,她也想借此机会夺得那位老人家的关注,毕竟她如今的目标高了,文帝膝下多个皇子未婚,无论目标要嫁给哪位,能得皇室内德高望重的太后支持,实属一大助力。退一万步,即使不得太后刮目相看,在宴会上凭借有心意的贺礼吸引在场郎君们的目光,也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她总得给人展示出,她除了皮相之外的内在本事罢。 ——心中如是想,沈蓁蓁口中却道:“诚玉公主屈尊降贵让我帮她,我也不好推诿嘛。” 萧衍冷嗤了声,“她让你帮忙?你熟悉雅古?还是会大阮、琴、筝、鼓,或者别的什么?” “我会弹箜篌(音空侯)!”沈蓁蓁不服气道,继而正色补充:“再说了,这次我的主要任务是居中协调,让乐者、舞者们互相配合就是了。只要曲子新颖,舞蹈独特,两厢助力就会事半功倍。诚玉公主有人可用,可脸皮子薄,所以需要我帮忙去做这些。” 萧衍一针见血地问:“谁替你想出的点子?” 沈蓁蓁顿了下,撩了撩耳边细发,神色向往地道:“我在蒋州时曾参加过一场寿宴,当真记忆深刻。那位贺寿之人排练了一场歌舞,型式很是独特,曲子庸而不俗,还使得每个参宴的人皆参与了其中,最终此礼很是得喜爱热闹的寿星喜爱。受此启发,我就想着……” 萧衍替沈蓁蓁说完后续的话,“你就想着,也投我外祖母所好。因她原先曾配合我外祖父,一改鲜卑人的习惯,尊周礼,兴汉制,对宫廷音乐实施改革,命令乐署和有关大臣遍访民间,寻求熟悉雅乐的人士,搜集新旧乐章,除低俗不典之曲,增钟石铿锵之韵。“ “最终,经过数年的考查,她安排的人依据六经,又参照诸国史,制成声律,完备了〈相和歌〉,在当时一时被奉为神作。但经年历久,时至今日,人们已经渐渐忘却了她的这桩功劳。” 他道明她的目的:“而你,想借她寿宴时,重现她年轻时的辉煌,使世人再度敬仰她。” 他竟然全猜到了,沈蓁蓁不由呼吸一滞。 她旋即笑盈盈地夸道:“青辰哥哥真不愧有长安第一才子之称,当真火眼金睛,聪慧过人。” 可她夸人的话出口后,不仅没见对方受用,反而见萧衍的脸色变很差。 萧衍那双眼啊,一旦收敛起笑意,当他冷静地、严肃地、直直地看你时,他皇室子弟与身俱来的气势便会缓缓淌出,他身上那股隐藏起来的、独特的、肃杀精明、疏离倨傲的气质便渐渐展露,让人观之而生畏,让人不由战战兢兢。 沈蓁蓁的心脏紧紧地缩了下。 被吓唬住之外,她亦有些不解:与萧衍谈这个事她可谓真挚十分,有问必答,并没耍心机隐瞒丝毫,可他脸色为何突然这么冷?她到底又哪里惹他了? 除了河水,四野阒然无声。 萧衍静静地看着沈蓁蓁,眼眸沉沉,幽邃至极,似一砚搅不开的墨。 沈蓁蓁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心中狐疑,抱着打破眼前这诡异无比的僵局的目的,再度开口道:“青辰哥哥,你……会带我去见那位名士的罢?听闻传说他可是住在江南的山上,怎就住在这里不远呢?还有,我本以为他只是个画者,倒没想到,他还器识详富,颇懂音律……” 小娘子眼眸明亮,柔声细语,侃侃而谈。 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生动画面,看着看着,萧衍胸口却是蔓延起一股浓浓的酸涩感。 如此娇楚纤弱的小娘子,心却很高,以太后的寿辰为契机,在离宫招摇过市,无非是为了博得皇室郎君们的关注。最终目的么,是如她先前所言的那般,要寻个如意郎君嫁了。 萧衍不由被沈蓁蓁的这股天真的傻劲儿给逗笑了——那些人,他们的婚迎嫁娶,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么?是瞧上你的人,就会娶你回去的么? 然,这笑将将在嘴角起了个弧度,就莫名僵在了原处。 并非全无可能。 他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心脏骤跌。 沈蓁蓁,你才多大,就这么急着嫁人么? 见小娘子还在一刻不停地在絮絮叨叨,萧衍鬼使神差地抬手,一把捉着沈蓁蓁的下巴,大拇指一下摁住了她嫣红的嘴巴。 “唔——” 沈蓁蓁被迫住了嘴。 手指尖上软糯的触感清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味直往鼻尖窜,萧衍眼睫垂着,盖住眸中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沈蓁蓁看不出他的情绪,只知他人再度与她近在咫尺,那高挺的鼻梁喷洒出热息,若有若无拂过她的鼻、她的脸。 气氛又变得很怪。 呼吸交缠着变急促了些,心跳开始变得不稳。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沈蓁蓁蝶翼一般的睫毛轻颤,身子猛然往后仰,躲避萧衍突如其来的手,骤然拉开与他的距离,不再看他。 萧衍的手落了空,僵停在半空中,半晌才收回去。 他手指握成拳,没甚情绪地站起身,十分不耐地道了句回去。 还没得到萧衍应允她的话,沈蓁蓁心有不甘,见他人已走了,她即刻跟了上去。 可跟着萧衍走了好几步,却不见半点那匹白马的身影,沈蓁蓁环顾四周后,抱着一丝侥幸问:“你的马呢?” 萧衍头也不回地道:“跑了。” 沈蓁蓁犹如被响雷突然劈中,这里离西宫少说得有五里路,可是……马跑了? 她奔跑上前拦住萧衍,不可置信地问:“我们、我们莫非要走着回去?” 萧世子看着小娘子露着惊恐的脸,轻抬眉稍,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语调:“不然呢?你会飞么?” 第50章 条件 东宫中,太子被刺杀后昏迷不醒,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所有离宫内的医者,无论是太医,还是近日请来的西域神医,皆被下令前来问诊。 众人紧张地忙碌中,文帝枯坐一旁,手中一刻不停地转着掌珠,半晌才用淬冰的声音问道:“还没抓到人?” 下首的余文斌前行一步抱拳俯身,身上的武器和盔甲碰出叮当声响,他皱眉道:“臣带人追着刺客逃窜的方向,已经搜遍了离宫西侧整个密林,没有查到那人的半点踪迹。是臣无能。” 文帝冷目盯着这位侍卫统领半刻,忽冷声而笑:“巴掌大一个离宫,竟能被不三不四的人潜入,你是无能。” 余文斌垂首受训。 文帝身侧的内侍揣摩着文帝的心思,瞥一眼余文斌,低叹道:“活生生的一人,平空来了也罢,这都已经受了重伤,怎还会凭空消失了?” 这一句无疑是替文帝说出了心理话。刺客能如此自由出入离宫里,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怕是有人接应。 文帝冷呵一声,觑一眼床上那被医员们团团围住的人,阴鸷的眼睛眯起,幽幽道:“传消息给所有人。” 余文斌明白,文帝这是要皇子们全数过来探望太子,以试探他们的意思,火速领命退下。 自打文帝登基当年立嫡长子为皇太子起,皇太子便成了多病多灾之躯,先时只是坠马摔伤,再后开始疾病缠身,大病小病不断,近年愈甚,东宫里日日咳声震天。 时至今日,文帝不得不起了认命的心思,这储君的位置,早晚还要换人。 但在此之前,他也不能容忍,有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刺杀兄弟之事。 以长子这般咯血状态,他们就连再等等时日,都不愿意了? 这时太医令来回话,紧急救治后,太子脉象渐有平稳。 文帝便缓步出了屋,站在檐下,揉眉心道:“堂弟可知,朕寝食难安,夜夜难眠,当真是累啊。” 宸王宽慰他:“为了江山社稷、百姓安定,陛下实在辛劳。待太子不日身子好转后,必能替陛下分担了。” 不得不说,宸王追随文帝多年,对他的心思摸得很透。太子如此病危,宸王还说得出这般乐观的话,盖因他清楚明了,文帝此刻那是谁都不相信,只信皇太子一人。 即使当下太子躺着奄奄一息,文帝照旧期望他活着,甚至奢望他病愈,以便能延续当下几个皇子之间这般虚假的平衡。 再强大的人,心底也有恐惧之事。 经过与先帝打江山,为储君多年配合先帝稳定朝局,文帝现如今风光得意地做了七年天子,要说这帝王还忧什么,那必定是怕自己手中的滔天大权旁落。 因着文帝历来疑心甚重,这几年皇太子病弱,为了让众子间互相制衡,不让任何一个异军突起,文帝对几方在朝中的势力那都是在有意纵容。 但凡事皆讲究个度,过了度,就难免失控。 宸王旁观者清,看得明白,文帝是往前纵容太过,造成几位皇子与外戚内外联合,势力过于强劲,如几匹快脱缰的马,有那么些要脱离文帝可掌控范围的苗头。 而现如今朝政处暗潮汹涌,皇太子故去会成为一个突破口,各方势力势必由此开始将争个头破血流,届时,才是真正考验文帝把控局势的时候,显而易见,文帝此刻还无甚把握能控住。 所以,只有皇太子尚且活着,文帝才能暂且留存着这份恐惧,用些方式去削弱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这几人那惹他难安的势力。 果不其然,宸王宽慰的话落,文帝微不可查地松了下眉心,缓缓道:“太子的病,也不知西域的神医们有无法子。” 宸王低声:“皇太子吉人天相,定会好转。” 天上又下起了雨,文帝望着灰蒙天际时,得了消息的安国公亲自撑着一把伞匆匆前来。 朝文帝行了礼后,安国公锁紧了眉头道:“何人如此猖獗?竟敢对皇子下手!臣愿即刻驻守此地,护太子处无虞。” 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一把年纪了,朕还让你如当初打仗时站在营外守营不成?衍儿不得怪我这个舅舅无情了。” 他看一眼萧则身后,敏锐的心思忽动,问道:“衍儿没来?” 萧则抬眸,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宸王,支吾道:“说是……一早就去教人骑马去了,还没回西宫。” 教人骑马? 大魏建国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上层男女皆擅骑射,何人不会骑马? 文帝当真怔了下。 这时,一向性子直接的宸王自鼻腔中冷冷哼了一声,脸上的横肉也往下拉成很不悦的弧度。 萧衍能牵动宸王态度的事,只有一个——亲事。 文帝微忖便知,萧衍去教的,该又是哪位小娘子,毕竟前几日张贵妃还说过,见萧世子与小娘子在跑马场打闹。 文帝此刻本就焦头烂额,萧衍是否故作风流态以忤他说亲的意思,他已无暇多管,只觉得他自家的儿子也好,旁人家的儿子也罢,就没一个省心的。 是他给面前二位王爵之人搭的亲,至少明面上,他还要顾一下宸王的颜面。 文帝黑沉着脸,朝贴身内侍道:“派人去接萧世子来。” ** 细雨绵绵,如雾如纱,萧衍与沈蓁蓁二人行在细雨中。 山间原野的泥地湿滑,初时沈蓁蓁坚持自己独行,不接受萧衍的帮助,但在脚底打滑了两次,差些就跌倒摔出一身泥后,到底是握上了他递来的手腕,以他为支撑往前走。如此,两人袖子便重叠在一起,胳膊挨得极近,时而撞在一起,两人身上的温度便时有时无地传给对方。 广袤的浑浊天地间,郎君与小娘子相携而行,远远看着,很是有一种一对璧人相互扶持的温情感觉。 然这感觉,仅仅是种错觉。 雨雾弥漫,凉风卷着雨丝,冰冰凉凉地飘上面颊,沈蓁蓁当下怒气填胸,丝毫不觉得有何温情可言。 她就是被人胁迫着上了“贼船”,无缘无故成了人家手中的利用工具,并且,还没得个全身而退结局的苦命人。 从出生到现下,整整十六载,她就从未用这双娇生惯养的小脚走过如此长的路。已走了得有半个时辰了罢,脚底板都走麻了,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衣裳湿了,裙摆脏了,绣花鞋上全是泥…… 走着走着,一股子抑制不住的心酸陡然涌上心头,沈蓁蓁轻轻吸了下鼻子。 萧衍侧脸看来,便见小娘子眼睫上挂着银细的点点雨滴,脸白如玉,颊边贴着一小缕碎发,抿着小嘴,如娇美的桃花凝露。 再往下,一身轻薄的杏色衣衫濡湿大半,自肩头起至腰间,湿衣贴在身上,内里绸缎小衣的轮廓皆清晰可见,其间,何处饱满,何处纤细,皆一览无余。 萧世子停步,虚咳一声,一双黑眸深似瀚海望进沈蓁蓁的眼,建议道:“我背你。” 许是走得过久,沈蓁蓁的脑子还在发懵,初闻“我背你”三字时,整个人怔怔地看萧衍,精致的一张小脸还呈现着“你说什么”的迷茫。 萧衍将话重复了一遍。 沈蓁蓁回神后攥紧拳头,脑瓜子里做着挣扎:不让他背么,脚底怕要走到起泡;让他背么,自个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趴在郎君背上…… 萧衍垂着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能透过扑扇着眼睫的一双眼,瞧见她腹中的弯弯绕绕。 他幽声:“就你自个走,至少还得走三个时辰。” 三、三个时辰? 沈蓁蓁那双好看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 来时那白鹤不才跑了不一会就到了么? “你看。”萧衍侧身,抬手指向一边,“不淌这玉华河,得翻山。” 沈蓁蓁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不远处原本是清湛见底的一条溪流,此刻流淌着浑黄的一线流水,水涨溪满,时有水花拍岸。 “不背你,你敢自己走过去?”萧衍问她。 倏然间,沈蓁蓁仿佛回到数年前站在河中央的那刻,耳边轰鸣,脑中浑噩,天旋地转。她眼底露出本能的恐惧,一点不作伪。 见她如此,萧衍晃动了下被她握住的手腕,将她拉回神。 沈蓁蓁攥了攥另一只手心,指甲陷入肉里的刺痛让她找回一丝理智,得以思考。 小娘子面容苍白,强装镇定地仰脸,对上等她回复的郎君的眼,鼓足勇气问:“那,这个,不算我欠你罢?江南山人,你还会带我去见的罢?” 若是因被他背了一趟,回头萧衍耍赖,说他还了她她这回帮的忙,她岂不是白受苦这一趟。 对上那双秋水潋滟、期待十足的眸子,萧衍双眼微微一眯。 一是一,二是二的,跟他分得倒是清。 都什么时候了,衣裳湿透,再耽误下去还不冻病了,竟还惦记着去太后寿辰上招摇的事。 瞧她这副分明已走不动,还强撑着与他讨价还价的模样,萧衍觉得实在好笑。 亦觉得气人。 直觉萧衍不会吐什么好话,沈蓁蓁想撇开脸时,就听得郎君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我原本倒是没想到这茬,背你就背你了,幸好得你这么一提醒。那就由你选,要么背你,一笔勾销;要么,就翻山走回去。” 沈蓁蓁:“……” 果然,就不该对这个惯常会拿人把柄的人讲条件。 “你不饿么?”萧衍语气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 不说还好,这一说,沈蓁蓁的辘辘饥肠很是配合地咕噜了一声,十足不给她颜面。 深吸一口气,沈蓁蓁冷下脸,只恨恨地吐一个字:“背。” 那曲子,总不会除了江南山人就没人会,她总会找到人教她。 萧衍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蹲去沈蓁蓁跟前,“上来。” 第51章 两清 看着身前郎君宽阔的后背,在萧衍一声“赶紧”的催促中,沈蓁蓁慢吞吞地攀了上去。 一双带着湿意的胳膊搂住脖颈,重量甫一压上背来,隔着他本就湿透的薄衫,萧衍就觉出了非同寻常的绵软。几乎是立刻,这位过目不忘的郎君脑中就勾勒出方才见到的、杏色衣衫下的轮廓,他眸色一暗,顿时觉得口有些干。 他不得不承认,比之几年前,这小姑娘身上长了的,当真不止是重量。 就有几两肉,明显长得过分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搂住她的腿弯,缓缓起身。 跟他不耐烦的语气不同,萧衍的脚步平稳而缓慢,耐心十足。即使林边根本称不上是路的路,他照旧行得四平八稳。 夹雨微风拂过袍袖,他如玉树临风,即使发稍与衣衫被雨浇湿,萧世子俊美的容颜也没有因此损半分颜色,反而因微雨沾肤,增了种很是勾人的禁欲美感。 沈蓁蓁伏在他背上,两条小腿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他身上熟悉又增加了成年男子味道的冷香强势地往她鼻子里钻,沈蓁蓁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些。 她将脸蛋侧靠在郎君肩头,眼睛看着露过的风景。 二人一路沉默。 行至湍急的玉华河中时,看着滚滚水流,沈蓁蓁无比紧张,一下就将脸换了个方向,死死地埋到萧衍的脖颈间,与此同时,双腿无甚意识地紧紧将萧衍夹住,恨不得通身每一寸都贴在郎君身上,以此来获得安全感。 萧衍本就忍了半晌,陡然被沈蓁蓁这么一弄,那口中热息还铺天盖地往脖颈窜,他的脊背顿时一僵。 水声萦绕间,萧衍的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软玉温香如此缠来,他是知道了,何为自作自受。 他到底是男人。 萧衍哑着嗓子道:“沈蓁蓁,别搂这般紧。” 但当下紧张到浑身汗毛都要竖起的小娘子,怎可能听得进他的话? 沈蓁蓁软绵绵的声音从他后颈处闷闷传来:“你倒是别停下步子,快走啊。你不知道当下处境很危险么?” 萧衍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还教训上他来了。 他只能忍着异样,继续向前,口中一个没忍住,威胁了一句:“再不松,我就给你扔河里去。” 可他的威胁不仅没起作用,反倒引得怕死的沈蓁蓁将小手再搂紧他脖颈几分,身子往上一拱,唇往他耳边凑,温言软语投进他的耳窝,哀哀请求:“过会就松,青辰哥哥,你能不能再快些?” 萧衍:“……” 简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清凉的河水也没冲刷掉他往上窜起的燥意。 萧世子高凸的喉结滑了滑,冷声:“给我闭嘴!” 河水急急,他的脚步更急,落荒而逃般地登上了岸,正准备放为非作歹而不自知的沈蓁蓁下来,就觉出后脖颈处有温热的潮意传来。 萧衍一顿,再奇怪的心思也熄了火,侧脸看向身后,问道:“你哭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为自己的急切生出了悔意。 沈蓁蓁这样心眼跟马蜂窝一样多的小娘子,岂会无缘无故就落泪?怕不是又想到了什么点子,要借此让他应下来罢。 沈蓁蓁这回倒真不是耍心机。 当她的脸埋在萧衍背上时,想起了一件难以忘记的旧事—— 永德二年,她父亲和祖父去世的第二年夏,十一岁的她、十岁的沈婳跟着他们家最大的郎君沈霁,以及沈霁的好友萧衍,一同去清湖北边的碧溪潭消暑。那碧溪潭东侧,半里路外,长有一棵琵琶果树,四人合计后,决定先去摘了果子,再去潭里吃。 夏日水涨,碧溪潭与琵琶果树之间的碧溪涨了半河水,萧衍在前带路,沈霁牵着沈婳,沈婳牵着她,四人依次渡河。 本不算多么深的水,却在淌水过河走到中央时,突现一条青幽幽的水蛇,沈婳被吓到当即尖叫出声,因而沈霁转身来一把抱起了受惊吓的沈婳,加以安慰,并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沈蓁蓁的手就被放开了。 人就是这样,一群人一起面对同一个困难时,那困难或许就算不得什么困难,但当自己单打独斗时,情况就变得严重多了。 没人牵住,十一岁的小娘子站在不断流淌的河水中央,一时无措,满眼都是急急流淌的河水。 而看着、看着,却发现那水似乎静了下来,反而是自己在不断往一个方向快速地飘。 那头晕目眩之感,那孤独无助之感,就如不住哗哗的水扑面而来,渐成深不可测的漩涡,要将她溺在里头一般,沈蓁蓁身子不受控地往一个方向倒。 在她即将倒进河中时,萧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问她:“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时至今日,沈蓁蓁依旧记得那个快被溺毙的瞬间,萧衍逆光而来,抓住她,将她从眼前漩涡中拉出来,牵她过河,带给她的那份安全感。 就如方才,在浑黄激流中,她趴在他令人心安的后背上时,体会到的一般。 她承认,她没了父亲,没有同胞兄长,她很贪恋有强大的郎君保护她的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无关情爱。 但萧衍终究成了她无法依靠的那一个人。 如若有人曾给过你一份希望,又收了回去,这其实,比从未给过,更使人受伤。 沈蓁蓁这位敏感的小娘子,心眼小,又心思沉,伤过她一回的人,再要得她敞开心扉接纳,那是不能够了。 沈蓁蓁想,正如萧衍说的“一笔勾销”,今日事毕,她与萧衍就彻底互不相欠了,她自是没必要告诉他,她哭的,是得而复失的希望;哭的,是她与他之间本有的童时友谊,因他的一封情书搅弄得彻底没了;哭的,是她沈氏女的前途茫茫。 但前方再难的路,她也得咬牙坚持走下去啊。 沈蓁蓁低低吸了下鼻子,侧脸看已走过的、她再不会去冒险走的河和路,收了泪,只淡淡回萧衍:“今日是我阿耶的忌日。“ 萧衍怔了下,这才明白,日日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今日为何穿了个素净的杏色衣裳。 他微一颔首,“哦”了声,再没别的话。 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雨霁天晴,沈蓁蓁很自觉地从萧世子背上下了来,朝他礼貌地道了谢。 语气之客气,态度之疏离,不禁让她眼前的郎君怅然若失。 萧衍皱了下眉,脸色变淡,心中起疑:沈蓁蓁为何突然变如此。 他尚未想通,前方就驶来一队人马,朝他们的方向高声呼唤:“萧世子,萧世子!” 萧衍站定,手去摸他腰间的玉珏,抓了个空后,改为负手在背,微微眯起眸,看那几人急急翻身下马,朝他规矩行礼。 他语气懒懒地问:“何事?” 来人道:“圣上召您觐见。” ** 将沈蓁蓁放在西宫门口,萧衍继续驾马去了东宫。 太子仍旧没转醒。 萧衍抿着唇去看望了一眼,而后走到隔壁屋中的文帝处,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担忧问:“余统领可是已抓到刺杀大表兄的刺客了?” 文帝摇头道:“逃了。” 他看了看萧衍湿透后半干的衣裳,和微乱的发丝,声音没甚起伏地道:“听闻你去教人骑马了?” 萧衍目光一紧,点了点头。 他特意带着沈蓁蓁,就等着文帝这句试探他的话,没回西宫换衣,而是直接穿着这套体现他狼狈的衣裳来,也不是无的放矢。 萧衍语气很烦躁地道:“也没教成,那马跑了。” 文帝本是在饮茶,闻言不觉眉间一紧,触不及防地抬眼看他,似听到了什么稀奇事。 萧衍脸色很差,愤愤道:“短短几日,我的白鹤就发了两回疯。上一回闯进东林差些冒犯到张贵妃跟三表兄,今日竟是直接将我给甩了下地,真是长本事了!有本事跑了就再不要回来,死在外头得了!” 话毕,似察觉自己话中不妥,萧衍又站起身,弯腰朝他舅舅拱手,“恕臣失礼。” 看得出来,萧衍这样失了分寸的情绪外露,很是让多疑的文帝受用,让他心中的警惕再消了些。 他似被萧衍的话逗乐,摆了摆手示意萧衍坐回去,道:“一个马能长什么本事?它不是很温顺的么,还是你阿娘特意为你挑来的。” 萧衍没吭声。 文帝默不作声地打量他,见萧衍紧紧抿着薄唇,黑着脸,目光看似盯着虚空,双手却是攥成了拳头,手臂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文帝的脸色跟着沉下。 是了。 如此温顺的马,无缘无故“发疯”两回,任谁也不信有如此巧合之事。 萧衍做足了“有苦难言”的姿态,失了兴致的不悦神色,看得文帝身旁伺候的内侍都忍不住开了口:“陛下,可要传御马司的人来问话?” 文帝目光落在萧衍那沉郁的眉眼上,微忖片刻,厉眸沾染上几分他惯有的运筹帷幄,慢声道:“衍儿,此事,你亲自去查。” “舅舅……”萧衍欲言又止。 这意思是,他凭什么身份去查? 文帝轻飘飘道:“给你个骑曹参军事罢。” 走出东宫,萧衍负手回望东宫的门檐,极尽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骑曹参军事,简称骑曹参军,掌诸外府的杂畜簿帐、牧养之事,正八品下。 萧衍走后,内侍给文帝斟茶,道:“陛下,您给萧世子如此末微官职,他会不会心有怨怼啊。”毕竟是要袭从一品的一等爵位的世子,竟是被任了个芝麻小官。 文帝哂笑着摇了摇头,“这点憋屈都受不了,他就不算嘉城的儿子了。” 他的长姐是何等坚毅之人,他不是不清楚。 稍顿,文帝又问:“对了,他去教的谁骑马?” 内侍道:“原工部尚书沈尚书家的大娘子。” 文帝的目光,就像是穿过几年的悠悠时光,看到了一个脊梁骨挺得笔直,作图时眼神专注、神色严谨,腰间时常别着一把鲁班尺的俊朗郎君形象。 想及这离宫的几处宫殿、道路皆是沈时华在生时来带头修建、修葺的,不止宫殿华美精致,就连室外道路的精巧设计,也是真正达到了“晴时有荫避,雨天不湿鞋”的境界,文帝很是可惜地叹出一口气,朝内侍道:“随朕去玉华宫瞧瞧。” 第52章 堵嘴 回到西宫时,萧衍脸黑如墨。 他本就一身金丝绣玄色衣袍,这副样子,周身的泠冽不满真是一丝也不藏着掖着,西宫的侍卫和宫女见他如此,感受到的再不是萧世子那朗月清风的清隽,而是扑面而来的上位者的威严,他们只敢悄声行礼,都不敢多抬眼看。 萧衍走到庭院中间,恰好见到一身白衣的谢三郎在前,朝着女眷住所的方向走。 那位郎君身型纤瘦,脊背挺得笔直,褒衣博带,广袖翩翩,远远瞧着,当真好一派道骨仙风。 萧衍往自己住处去的脚步一顿。 几乎是没如何思考,他就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近了沈蓁蓁住所,由内而出的宫女海棠看到他,张口欲行礼,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萧衍的一双眼,幽邃中裹挟着寒冰之剑的冷芒,冷冷扫到沈蓁蓁屋舍那刚刚合上的屋门上,身姿笔挺且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屋檐下。 海棠见此,不敢惹他,忙垂首速速退了下去。 屋内,谢穆脚步平缓地走进,迎上刚沐浴更衣完毕的沈蓁蓁。小娘子换了一身月白色素裙,绸缎般的长发用一根银钗挽了一半,另一半垂至腰间,笑盈盈走来。 见谢穆进了屋,沈蓁蓁柔声招呼道:“你来了。” 谢穆伸手握住她的手,关怀道:“蓁蓁,这是发生了何事?眼眶怎这般红。” 本就是不爱在人前示弱的小娘子,既是已经私底下消化过的情绪,沈蓁蓁便不再在好友跟前提及,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今日随人外出,中途遇雨淋,几番险些摔跤的狼狈遭遇,而后快速地换了话题。 谢穆知她的脾气,也就没再强求她吐露心扉。 二人坐去了窗边饮茶。 沈蓁蓁拿出近日给谢穆设计的衣裳画稿给谢穆看,讨论一会后,她问道:“你近日可忙着公务?” 谢穆双手一摊,道:“无所事事,很是清闲。” 谢穆这个考功员外郎,是负责京城长安城外部官员的考课,大魏实行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的考核制度,每年的小考在秋季,当下正是他们这样的官员空闲的时候,“他”又是个新来的,文帝叫“他”来离宫,不过是要“他”熟悉一下这些朝中人士罢了,哪有什么公务可忙? 沈蓁蓁闻言美眸微亮,问道:“那你可愿帮我的忙,张罗一场歌舞演出?你家人不是素来在钟罄丝竹上都颇有造诣么。” “嗯?什么歌舞?”谢穆不解问。 沈蓁蓁知无不言地将她在太后寿辰宴上的打算朝谢穆告知,扑扇几下眼睫,期待地望向谢穆。 谢穆一针见血地道:“按你所言,那太后往前的曲子着重音色绚丽交响、四方相谐,便就不会是我们南境的曲调那般婉转,贸然编排恐怕不行。首先,还是得定了主调子,才能依此去安排乐器配合不是。” 沈蓁蓁岂能不知此事的精髓就在那曲子上。 但想及今日萧衍朝她说的一笔勾销,思及他议亲的事,到底是没那么理直气壮地磨那位郎君。 她苦恼道:“六皇子说过,那〈相和歌〉虽当时一时风靡,但之后先帝就带领众臣南征北伐,战争时期那般动乱,哪还有奏乐歌舞的心思,几个大臣相继亡故,曲子就渐渐失传了,只有寥寥人士或许还会,连诚玉公主这种爱音乐的嫡亲公主都不知道,这种事,又不好去提前问太后打探。” 谢穆准确地抓到了“寥寥人士”几字,问道:“六皇子可曾言明哪些人会?” 沈蓁蓁带着几分难堪,低声道:“他说,有个江南山人,他应该会。” 谢穆一顿,随后朗声笑起来,“哈哈哈……蓁蓁啊蓁蓁,你可真会物尽其用。” 沈蓁蓁一个士族小娘子,在蒋州窘迫到卖画的事谢穆一清二楚,谢穆的“物尽其用”是说她在这人身上一次一次地剐油水,沈蓁蓁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抱住谢穆的胳膊撒娇:“你快别说我了……” 当关系密切到一定程度的好友,见对方越窘,话只会说得越来劲。 谢穆本性清冷,难得结识一位灵动些的好友,一时玩心起来,便故意逗她道:“哎,你脸红个甚?我可什么也没说,蓁蓁想到哪里去了?” “哼,你还说!” 沈蓁蓁起身行去谢穆一侧,跪着伸手去捂谢穆的嘴,谢穆哈哈笑着往后仰身躲避,沈蓁蓁一个力扑向前,撞开了茶案,直将谢穆扑倒了下去,仰躺在了竹簟上。 沈蓁蓁得了势,抬手就去挠谢穆的腰间痒痒。 谢穆本会武,此刻却拿缠住她的沈蓁蓁没招,只得扭着身子讨饶:“蓁蓁饶过我,我不敢了。” “我叫你还句句揶揄,明知故——” “砰!” 门板被暴力揣开的巨大声响突如其来,两个小娘子皆是被震得身子蓦地一颤。 她们不解地朝外看,便见到一身深衣的郎君现身,周身上下气势阴沉沉,像极了从幽邪路行来,亲自来捉人的阎罗王。 沈蓁蓁惊得微张着小嘴,不明所以地看着杀气腾腾的萧衍。 谢穆见萧世子目光灼灼盯着她身上的人,明白二人这是遭了他误会,即刻将置在沈蓁蓁后背的手果断移开。 她见萧世子似克制着某种情绪,朝她寒声道:“还请谢三郎先出去,我有话与沈娘子讲。” 沈蓁蓁从谢穆身上起身,坐直身子,很快就明白过来当下形势。 可她在自己屋中,萧衍不仅不顾礼节破门而入,还活像是拿她是问的模样,沈蓁蓁很是困惑,从分别到现在也就约莫短短一炷香时间罢,自己不过回屋清洁了一番,别的什么也没做,怎就惹这位郎君不痛快了,他衣裳都没换,就揣开了她的门。 沈蓁蓁心中实在不解,在谢穆当真听了萧衍的话起身走了几步后,以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萧世子前来,是有急事么?” 这句话,也不知是哪个字触犯到了跟前这位阎王。 话音甫落,沈蓁蓁就见萧衍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目中藏火,语气沉沉:“沈蓁蓁。” 他在屋外等待半晌,不见谢三郎出来,反而听得内里二人嬉笑打闹的连连笑声,进门后,入目便是沈蓁蓁趴在躺着的郎君身上,二人搂抱着,滚作一团,难分难舍的模样。 他若是不进来打扰,这二人接下来是不是、是不是就会…… 思此,萧衍手指暗暗用力,紧得沈蓁蓁轻轻闷哼了一声。 闻得身后动静,谢穆迅速转身,看萧衍单膝跪地捉着沈蓁蓁胳膊,她冷冷地警告道:“萧世子,莫动手动脚。” 萧衍猛地转脸看她,命令道:“出去!” 眼看着好友被欺负,谢穆怎可能离开?她以冷漠警惕的眼神看萧衍,仿佛只要萧衍再有进一步动作,她就会不客气了一般。 同是“男人”,被人挑衅,萧衍不可自抑地怒火中烧。 他正要起身去教训不知死活的谢三时,听得沈蓁蓁轻柔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三郎。” 萧衍有一瞬恍惚,觉得她这是在喊他。 他侧脸回去,见沈蓁蓁看着谢三郎道:“你先回去。” 谢穆看了萧衍一眼,朝沈蓁蓁点头走后,沈蓁蓁微微松了口气。萧衍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尊贵世子,骄傲如他,性子向来只吃软不吃硬,如若谢穆继续留下,剑拨弩张的氛围很快就会演变为大打出手,届时岂能轻易收场。 她扯了扯胳膊,从萧衍手中挣脱出来,再度不解地问:“你来找我有事么?” 窗边温暖柔和的阳光洒进,映在她白生生的脸上,她纤长的眼睫随她说话时的动作轻轻动着。也不知为何,从她还微红着的、尽是疑惑的眼中,萧衍生生看出了一丝疏离。 今日第二回了。 萧衍只觉如鲠在喉,一时竟找不到话回她。 看他直直看她不语,沈蓁蓁等待半晌后,侧身收拾被她方才与谢穆打闹时撞歪的茶案,打算给他这个不速之客煮茶喝。 可落在郎君眼中,这一举动无异于哪壶不开提哪壶,萧衍随她动作看过去,不止见到了二人闹出的杯盘狼藉,还见到了几张男子衣裳的画稿。 褒袖,白衣,作饰绣纹乃是翠竹。 整个离宫,乃至整个长安,除了谢三,还有何人会如此穿着? 心中烦闷愈甚,萧衍喉结微动,有个深吐浊气的动作,而后他下意识就要去捉他腰间玉珏来摩挲。 却是再度扑了个空。 有关那玉珏换玉蝉的回忆突兀地涌来,到底是忍不住了。 萧衍蓦地一笑,好整以暇看着沈蓁蓁的眼睛,道:“可是我打扰你对人投怀送抱了?” 一张俊脸呈现着如此撩人好看的笑容,口中话却是十足讥讽,委实将亲近与冷漠把玩得恰到好处。 心知他这是误会了她和一身郎君装扮的谢穆在屋中搂搂抱抱,沈蓁蓁停下手中动作,身子转向他,很是认真地道:“我和……三郎,不是你想的那样。” 三郎。 都是排行第三,人家是“三郎”,熟识多年,他反而是“萧世子”。 前脚才手脚并用缠过他,后脚就去缠另一个郎君了? 萧衍提了下唇,语调里尽是嘲讽:“你当我方才眼瞎了不成。你的爱好,不就是见个郎君就要去勾引么?一个不成,再换另一个,总归你凭一身姿色也能得手。” 若说方才她还只是有些不解,现下便是被人当头一棒狠狠袭来,头顶嗡声乍起,着实闷痛。 她再是急着嫁人,士族女子的自尊骄傲还在,没有到以色去诱人,如此不要脸的地步。 对着他那双当真是盛着满满鄙夷的眼,沈蓁蓁怒极反笑,故意道:“那又如何?萧世子说的不错,我就是豁得出去,就是要凭这身姿色将郎君都勾住!” 此话落地,萧衍的太阳穴狠狠地凸了几凸,他咬着后槽牙挤出声音:“沈蓁蓁。” 那双眼里的讥讽已不在,换上了汹涌的怒意,沈蓁蓁看出来了。 住嘴,而后将人请出去,再不争论,才是最理智平静的处理方式。 但她的满腔委屈已不再受控,喷涌而出:“萧世子可别忘了,见异思迁者是你,对我欲拒还迎的,也是你。我日日蒸花香露,给你作各种各样的糕点,花的心思就比旁的郎君少么?” 萧衍扯了下唇,嗤笑着揭穿沈蓁蓁往前的伪装:“你做这些,难道不是因看中我的身份?” “是又如何?”沈蓁蓁激动道:“我就是趋炎附势,也曾用心为你付出过!可你又将我的心意当成什么了?不也是拿去作哄你表妹们的手段,甚至弃之如敝屣么?” 沈蓁蓁越说越委屈,好看的眸子泛出一片红晕,泪珠滚落,气得心口大幅度起伏。 她义正言辞地谴责道:“你一个朝秦暮楚的言而无信之人,有什么资格谴责我的作风?我再虚伪,也不及你虚伪!面上端着个霁月清风、深情款款,皮子底下却是薄情寡义、玩弄人心……” 欲加之罪滔滔不绝地从天而降,萧衍脸色更差。 分明就是她自个生了个天大的误会,先来撩拨的他,还是虚情假意的撩拨。 秉着最后一分教养与理智,萧衍沉声:“住嘴!” “我凭什么住嘴?我偏要说!还有,我你现在情意两断、一笔勾销了,我勾引谁人,用什么方式,与你何干?我今日不过是跟一个郎君玩闹玩闹,萧世子都要管,我就是爱好勾引一个又一个的郎君,与他们风流快活,你管得过来——唔!唔!” 沈蓁蓁的话,到底是没说完便被人用唇猛然堵了住。 第53章 委屈 萧衍不知自己的怒气和勇气何来,但他明白,沈蓁蓁那些话,他是一个字也再听不得了。 看着那张红艳艳的唇,一张一阖吐出来的尽是她自贬自污的话,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所驱,他就伸手搂过沈蓁蓁的后脑勺,身子刷地压了过去。 沈蓁蓁刚刚收拾好的茶案被突地一挤,案上茶具立时被碰到东倒西歪,其中有一杯盏掉了下来,滚到旁边的地面上,打了好几个转。 沈蓁蓁的整个后背都在竹簟上,头上唯一的银钗被撞落,三千青丝如瀑,铺陈在地,脑子跟那打转的杯盏一样晕。 天旋地转间,她就被人夺去了呼吸。 萧衍的来势比头回亲她时更吓人。 若说那次他是激动,这次就真称得上是激烈。 他的坏脾气此刻像极了全数集中在亲吻里,啃噬着猎物般,朝沈蓁蓁尽数倾泻。 一屋静谧无声,唯有夏风吹在斜倚于屋边花树的叶子上,浓密的叶子簌簌作响。粉的白的飞花零落如雨下,从敞开的窗牖悠悠然飘进,落在二人身侧的竹簟上,落在郎君宽阔的后背上。 洒来的阳光笼罩下,一玄一白的夏衫交叠,一对璧人拥抱着,忘情地亲吻着,外人瞧着,何等美好旖旎,何等缠绵悱恻。 可沈蓁蓁此刻的心绪堪堪难以言喻。 生理上,酥麻感自下而上,四肢被萧衍缠得越发无力,气息难平,头皮发麻;心理上,一颗心一沉再沉,无助感、屈辱感不断飙升。 她的身子越来越软,抵抗的力道越来越弱,直至再不抗拒,萧衍不会感受不到。 他的失控逐步收敛,亲吻放缓、放慢,从最开始的强势变怜惜、变轻柔。 “呜……” 倏尔,却在他抬手抚她耳朵时,小娘子忍不住低泣了一声,这一声一旦开闸就再停不住,低低的呜咽从二人相触的位置飘出,像极了胡人手中的一把奚琴,弹拨其弦,低回凄怆。 萧衍一顿,这才抬起首,睁眼看人。 下方的沈蓁蓁面颊绯红,眸中泪水涟涟,眼睫轻轻颤着,满是水光的小嘴红肿,啜泣不休。好似一只被人欺负惨了,委屈喵呜着的可怜小猫。 萧衍皱了皱眉心,伸手去揉沈蓁蓁的头。 “你莫哭,我——” “啪!”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萧衍被沈蓁蓁用尽全力的一个巴掌扇到脑中一懵,脸偏至右侧,白净的左脸上逐步泛起清晰的手指印。 空气凝滞。 胸口升起了一股火,喉中也起了一股涩,萧衍缓缓偏过脸来,目光幽幽沉沉,停在沈蓁蓁眼上。 沈蓁蓁颓然垂下手臂,好似已花光了通身所有力气,透过眸中水雾看他,声轻而冷:“出去。” 郎君神色晦暗地盯视她半晌,而后刷地站起身,扭头就走,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不料,他大步将将迈出两步,李惜玥就被海棠引着进来了屋中。 见到他后,李惜玥即刻露出喜悦,朝他道:“表哥,终于找到你了。” 萧衍停步怔然须臾,李惜玥已经看到了他脸上的巴掌印,并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他身后,冷不丁见到沈蓁蓁躺在竹簟上,两腮沾泪,发丝散乱,李惜玥眼神突变。 多年伺候人的经验在,宫女海棠反应极快。她即刻上前,蹲身挡住客人看沈蓁蓁面容的视线,替她解围道:“娘子怎摔倒了?” 有宫女帮忙,沈蓁蓁借力坐起身,轻声回:“嗯,没当心。” 海棠忙用帕子给沈蓁蓁擦脸,正要再说什么时,背着二人的萧衍对李惜玥冷声开口道:“走。” 萧衍再未有半分停留,抬步就出了屋。 李惜玥不及多想,不知是何滋味地匆匆看一眼一身素雅的沈蓁蓁,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离去,沈蓁蓁刚止住的眼中泪又默默流了出来。 ** 并无多大意外,利用文帝护太子心切,萧衍设计的刺杀一事很快就有了效果。 离宫内的所有医者都因太子昏迷不醒而现身在了东宫,同住东宫的宸王很快就得了线索,再次锁定了前几日在他眼前曾一闪而过的可太医身影。 李惜玥来见萧衍,便是朝萧衍递消息来的。 果真与萧衍先前的猜测如出一辙,那可太医现在留了满脸的络腮胡,又穿了一身西域人的衣裳,隐藏在西域神医的队伍里行动。 书房里,萧衍锁着眉头听完李惜玥介绍那人如今装扮的特点,侧身请人道:“有劳表妹辛苦一趟,接下来的事我自会安排,请表舅放心。” 这是正事讲完,请她离开的意思。 四目相对之际,李惜玥攥紧手中扇柄,看着萧衍脸上的巴掌印,鼓足勇气试探道:“表哥,你和沈娘子……在相好么?” 萧衍本就因方才的事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因可太医的事将此抛却了脑后,又被李惜玥提及,眉宇即刻蹙紧一分,目光沉沉,停在了李惜玥的脸上。 看了良久,萧衍才淡声道:“表妹,同盟不是这样做的,我认为我与表舅是各取所需,互相配合,而不是谁听命于谁的吩咐行动,更不是以此作为打探对方私事的借口。” 李惜玥深吸一口气,“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是……” 过去数载他被长安城彪悍的小娘子们痴缠的经历在,萧衍一眼看出李惜玥眼中的意思,为阻止接下来李惜玥朝他表情,萧衍觉得不妨将她的念头早日掐灭了去。 “表妹方才不是都看到了?” 萧衍对与沈蓁蓁的事不置可否。稍顿后,又沉着语调道:“我以为,在商州时表妹就看出来了呢,你的人不是还偷偷摸摸跟踪了我半晌么。” 一听这话,李惜玥双眸惊圆,面露慌张,但仍是硬着头皮道:“我那时是担心表哥安危,毕竟那处是山间荒地,所以才……” 萧衍轻笑了声,“哦,那多谢表妹了。不过表妹多虑了,我与人幽会,总不能选个灯火通明之地任人打量罢。往后在这离宫,表妹若见我夜半出入,也莫意外就是了。” 萧衍一句将计就计、暗示意味满满的话落,李惜玥一颗心往下骤跌,再没脸开口说别的,浑浑噩噩地离了西宫。 ** 萧衍的动作很快,当日夜里,就探到了那位伪装成西域神医的可太医的住处。 然当下暗中行动的石玖受重伤,他在离宫的人手不够用,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守备空前森严的东宫带出来,显然不容易,他只得稍安勿躁,再度筹谋。 就在他等待时机之际,又有另一件大事发生—— 有人快马加鞭前来离宫朝文帝通风报信:长安处有人意欲谋反! 文帝从御案上的信物上移开视线,看向下首风尘仆仆前来的两位将军,强压心中不可思议的思绪,不急不慢地问:“是二皇子派你二人送此物到宁州?” 二人抱拳应是,并道:“宁州都督当下正在募军,只肖见此物,便可整军进京。” 这厢文帝尚未消化此消息,就有一内侍匆忙而进,朝文帝低声道:“陛下,宜州刺史派人求见。” 得令后,宜州长史上前行礼道:“度刺史命臣连夜来,是因发现宁州有异动,恐怕有变。” 第54章 鼓励 宁州与宜州两州相邻,铜川离宫位于京城长安至宁州中间位置的宾州。 两个将军有忠君之心,被人派去宁州的路上转道前来宾州报信,符合常理,加之有宜州长史带来的佐证,文帝再是信任齐王李耽,此刻对留守长安的他的谋变也不敢存侥幸。 文帝“啪”地将手中掌珠拍在御案上,铁青着脸即刻召来掌管离宫护卫的卫尉少卿余文斌,命他去宁州提宁州都督人来,再命贴身内侍回长安传召李耽来离宫。 夜里,文帝去郑婕妤处歇息,见文帝心情平稳后,郑婕妤替文帝揉太阳穴的手缓缓下移,娇声噌道:“陛下将余少卿调离离宫,这离宫安危可如何办啊?” 这是要为她郑家人谋职,看着宠妃的如丝媚眼,文帝故意道:“朕还有那么多儿子呢,再不济,与朕并肩作战行军打仗多年的安国公与宸王也能上任,还能将你这小命丢了不成?还没人敢来宾州呢,你就怕成这样?够贪生怕死的。” 听此,郑婕妤娇脸一红,跨坐到文帝身前去,撒娇道:“妾自来胆小嘛,全仰仗郎君相护。” 话说的好听,手上却一刻没停下撩他的火,文帝一巴掌扇在她臀上,“我瞧你胆子不小,敢对朕动手动脚。“ “哎呀!” 随一声媚到骨子里的娇呼,郑婕妤就势将颤巍巍的身前往文帝脸上送,文帝挑开那根十分脆弱的系带,将人一搂,一并倒了下去。 帷帐飞扬,挡住了他们放纵的身影。 翌日,从凉州被召回来的郑家四郎,郑小将军郑朗上任金吾卫将军,护卫铜川离宫。 着赭(因同褶)色袖袍的少年郎铠甲加身,威风赫赫,意气风发地御马行走在离宫中,引得女眷们纷纷注目、热烈议论: “没成想郑小将军年纪轻轻,瞧起来就如此稳重了。” “毕竟是在凉州那种地方磨练了几年嘛,风大沙大的,再是细皮嫩肉也保不住啊。” “那如今都回来了,养个一段时日该就恢复往前的唇红齿白了。” “要我说,就这样也不错呀,有一股特别的阳刚之气。” “你管人家阳刚之气做甚?哦……你想嫁他啊?” “别胡说!” “你脸红了……” 听着后方几个小娘子说说笑笑,郑朗握缰绳的手指收了收,蜜色肌肤上泛出了一层并不显然的红晕。 行至西宫门口,见萧衍着一袭青色衣袍正翻身上马,郑朗诧异一瞬,踢马上前,见礼道:“萧世子。” 萧衍微怔片刻,认出他是谁人,回礼道:“原是郑小将军。” 郑朗再拱手,面露不解:“萧世子这身……” 大魏官员以衣裳颜色可分出官职高低。三品以上官员用紫色官服,五品以上为绯色,六品、七品为绿,八品、九品为青。 萧衍随他视线看了眼身上的官服,勾唇无所谓道:“哦,如今我管这离宫厩舍、牧养,这就上值去。” 郑朗愕然住。 见郑朗一身金吾卫装扮,再看他身后几位随同面貌,萧衍很快识出他如今身份,又以下属身份朝他见了个礼。 郑朗岂敢接此礼,忙侧过身再度拱手。 二人无甚交情,不过是往前在国子学时打过照面,萧衍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扬鞭策马飞奔远去,留郑朗看着那身卓然生辉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 萧衍的骑曹参军官职虽小,但在此处,任何人出入离宫都需得用马,此官职至关重要。 于他而言也是作用极大。 他不止能因职务便利,知悉到任何一位进出离宫人员的身份,甚至可借牧养之事,正大光明在离宫西侧跑马场及西山一带自由行走。 这便给了他见在玉华镇养伤的石玖以便利。 玉华河边,石玖将白鹤的缰绳递给萧衍,道:“我已与其他人在玉华镇汇合,如今伤势已痊愈,只待世子您一声令下,我们便可行动。” 萧衍摸了几下白鹤的鬃毛,淡声道:“离宫当下警戒非常,不急一时。” 石玖素来只听命行事,自不会过问缘由,垂头取出一只绢花递给萧衍。 萧衍一看他手中物,差点后退一步:“……” 他的脸不由抽搐了下,惊声:“你又做甚?” 比之石柒的彪悍粗旷,石玖此人算得上清秀瘦弱,白白净净的,不像武者,倒像个书生,心思尤为细腻,能记住每一个出现在萧衍周遭女子的特征。 他将绢花双手朝萧衍奉上,道:“替世子您买给那位小娘子的。” 萧衍一时有些发怔,“嗯?” 石玖一手去抓萧世子的手腕,将绢花硬塞给他,一双纯澈的眼看着萧衍道:“我见过世子在这想亲她,后来还背她过河。” 萧衍:“……” 他额侧突突地跳,觑人道:“你那日没走?你给我装病不成?” “不不不!”石玖连连摆手,“我上马后发现那批追我的人又倒回来了,我就往回走了一段,后来在山腰埋伏了半晌,所以……都,都看见了。” 萧衍斜眼看这个看了不该看的侍卫,不等他抬脚踢他,石玖往回蓦地一跃,躲去一棵大树后,伸头出来道:“赠人绢花,是民间最流行的求爱方式,这绢花,还有很多款式呢。” 求爱? 萧衍跟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冷地提起唇。 还不等他嗤一声出口,石玖就边用力快速跑,边回头鼓励他:“世子,你再大胆豪放些,狠狠地亲上去!” 石玖一溜烟跑没了人影,萧衍站在原地,脸冷如冰,黑沉似墨。 白鹤打了几个响鼻,点了几次头。 萧衍不耐地往它头顶狠狠一拍,“你个畜生,懂个甚?还敢给我赞同!” 白鹤动了动耳朵,不敢动头了。 萧衍手中捏着一大朵粉白的绢花,看着这种俗不可耐的物件重重冷哼,但到底是没给抛到地上去碾踩。 ** 夕阳铺陈于沁风湖上,远山披黛,一湖橙波。 临近夕食时分,南宫那头的宫女前来传话,说是诚玉公主请沈娘子一并去游湖。 沈蓁蓁本在重新画前几日被茶水弄脏污的谢穆衣裳的画稿,顺便“养病”,听闻是诚玉公主邀请,想着也得重整旗鼓,与她商谈下太后寿辰贺礼的事,便收了画稿,美目亮晶晶地看着来请的宫女,应了邀约道:“劳烦你先行回去回话,我稍作整理,这便前去寻诚玉公主。” 连日恹恹的沈娘子终于肯出门,宫女海棠心下一喜。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看得出来,这位沈娘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气度皆很是优异,她芳华正茂,此番来这离宫,只要有心展现,保不准是可以入某位殿下的后宫成为贵人的。 为了支持沈蓁蓁“上进”,海棠特意给沈蓁蓁梳了个别致样式的发髻,望着镜中的云鬓花颜,她将一根蝴蝶恋花步摇插到沈蓁蓁青丝间,道:“娘子好容貌,不输圣上妃嫔。” 被人如此盛赞,沈蓁蓁心中甚喜,面上却很是谦虚:“莫胡言乱语了,叫人听着笑话。” “我是真心的。”海棠道,再鼓励她:“娘子该得多去其他娘子与殿下们处参宴的。” 沈蓁蓁微微一笑,接过海棠递给她的锦扇,提裙出了门。 第55章 惹嫌 为了稳定人心,长安那处恐有变的消息,在离宫这里并未大肆宣扬,只有少数人知晓。文帝、皇子们、众臣照旧如常,以休闲为主,偶尔谈论正事。 嫔妃、公主等女眷们更是成日办宴、游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诚玉公主是个低调害羞的公主,每每参宴都很是局促,并不喜欢与人热闹。但今日的宴是郑婕妤设的,广邀了离宫众人,她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一想及在宴会上缩在角落,听那些女子张家长李家短的话,她就倍觉无趣,连连叹气。 贴身宫女见她如此,侧面提醒道:“公主许久不曾与那位沈娘子相约,也不知她的风寒痊愈没。” 李灵这才脑中灵光一闪,双手一拍道:“对啊,我将她也一并邀请去,就有人陪我说话了。你现在就去请她,如若她身子好了就让她来罢!” 宫女犹豫着:“会不会太早?距开宴还有不少时辰。” 李灵眼睛亮亮的,期待道:“不早不早,我们先去湖边那玩一会儿,到了时辰再去赴宴。” 如此,沈蓁蓁到达玉华湖时,见到的便是诚玉公主李灵一人。李灵提出一起登华风楼望远,也正合了她的意,二人便携手上了华风楼二楼。 湖风送爽,与李灵赏湖观景片刻,沈蓁蓁便不准痕迹地提到了正事。 李灵很是讶异萧衍没带沈蓁蓁去拜访那位会《相和歌》的人士,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在商州时,萧表哥喊沈蓁蓁闺名,那二人该算很熟悉的人了。 她不解道:“引荐而已,这么一点小事,萧表哥怎会不答应呢?” 沈蓁蓁不愿提萧衍,找了理由岔开话题道:“他当下有职务在身,日日忙碌,我们想别的法子罢。比如想想其他鲜卑族最是广为流传的曲子,我们可再自个改编一番的,谢三郎便可以帮我们。公主识曲众多,不妨现在就回忆回忆啊。” 自打萧衍有了个芝麻官官职后,很是矜矜业业,每日定时上值不说,在职务上尤为尽职。 就拿那牧养来说,本不用他亲自操持,但他热衷于亲自替人牧马,今日牧文帝的,明日牧哪位皇子的马。手下那些人知他身份不敢多言多管,于是,一身青衣的萧世子常在马背上驰骋,一派恣意潇洒,很快又成了离宫女眷们谈论的话题。 也因此,小娘子们一波接一波地去跑马场,名为跑马、实则去邂逅郎君。 即使在西宫足不出户,同住西宫的郑家、张家娘子们穿骑装如此频繁出入,沈蓁蓁也很快从宫女处听得了几分缘由。 李灵本就心思单纯,被沈蓁蓁那想想曲子的提议一带,当即点了点头,眨巴着圆溜溜的澄澈眸子,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会哪些。 沈蓁蓁摇着手中小扇子,耐心温柔地等着李灵思索,总归她方才也只是灵机一动随口说说罢了,并没报太大希望。 不妨,李灵却是思忖片刻后,双眸一亮,惊喜道:“我记得小时候看我姑母舞过一支舞,用的就是鲜卑曲子,很是惊艳人的。” 李灵说完,也不等沈蓁蓁问话,立刻后退几步,边哼着曲子,边开始舞动,步履轻快活泼,踢踢踏踏,像一阵沁人心脾畅爽的风。 在大魏,无论是王公贵族、文臣武将,还是文人学士,都以表演舞蹈为乐,以精于舞蹈为荣。虽然专业歌舞伎人社会地位卑贱,但众人却是很喜爱舞蹈本身的。 沈蓁蓁第一次见腼腆害羞的李灵如此张扬,浑身上下都是活力。许是没有外人在场,纵使当下没有乐器相伴,也可从她享受的神态里觑出难以言喻的欣悦。 沈蓁蓁正心生欣赏时,李灵一个上前拉住她胳膊,邀请她:“你也与我一起来,这舞要很多人跳才好看。” 要沈蓁蓁雕刻画画她可以不眠不休,要她舞动,她一身懒骨头那是从头至尾都在抗拒。 她连连拒绝:“不了不了,公主,我不会跳舞,当真不会。” 诚玉公主不以为然,抓着她不放,“不会可以学,来跟着我,又不难。” ** 皇太子李息醒来后,东宫护卫松了许多,加之如今文帝一颗心挂在长安生变之事上,许多护卫都被安排在正宫周遭,对萧衍的监视也不比先前严密。 萧衍等待数日,觉得终于到了擒那可太医的时机,这日下值后便没回西宫,而是去了距离东宫不远的玉华湖边“赏景”,等待日落后行动。 玉华湖边有一华风楼,是为三层六角楼,在那楼上便可看到东宫大门,看到谁人出入。 竟不想,他刚行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得女子咯咯笑的声音。 清静地方被人占,萧衍掉头便走,甫一转身,一声问话蓦地入耳—— “沈娘子,我说的对罢,这舞根本不难嘛。” 萧衍微惊,后退一步,从开了一小半的窗牖缝中,清楚地看到了内里情形—— 两位小娘子一快一慢正往同一个方向旋转舞动,转动带来层层叠叠的纱裙裙摆摇曳飞扬,美姿犹如蓬草飞转,回雪飘摇。 两个女子口中都哼着曲调,旋转中,双手随曲调时而拍掌一次,时而拍两次。 那女子面如桃花灼灼,唇如赤丹染就,腰肢纤细如柳,旋转的速度不及李灵,因对舞蹈生疏,举手投足间还有中原舞蹈的轻柔,分明激烈热情的胡旋舞,被她跳出了一股别样的柔媚风味。 他既觉得此景熟悉,又觉得多了特别。 妙龄小娘子此刻灵动至极,柔媚至极,一颦一笑、一快一慢都灼人眼目至极。 夕阳余光洒在那身月白底纱裙上,裙摆上的粉绣桃花如同在枝头摇曳纷飞,头上蝶恋花步摇、腰间桃花瓣镂空的银香囊都飘摇了起来,他似能透过湖风,闻到她身上裹挟着桃花味的甜甜暖香。 一曲哼完,沈蓁蓁手拿扇子压到心口上,退到窗牖边,急促呼吸,朝李灵摆手,说话很是艰难地道:“不、不行了,我,真,跳不动了,头晕。” 李灵已跳了好一会,兴致有些回缩,见沈蓁蓁停下,便也停了舞蹈,与沈蓁蓁一并靠在窗牖边歇息,互相替对方擦面上的薄汗。 李灵缓了气息后,问沈蓁蓁:“你觉得这首如何?能派上用场么?” 沈蓁蓁摇着扇子,偏头看窗外的落日余晖思考,尚未有话出口,身后就有人问:“派什么用场?” 这声音…… 沈蓁蓁细肩一抖,手中锦扇霎时坠落。 短短几个月而已,见到此人,她已掉了三回扇子,沈蓁蓁心中自嘲自己离处事不惊还差太远,踮起脚朝窗外看她扇子的着落地。 楼下正路过几个人,她的扇子在空中飘了会,差点撞到为首行走的那位。那位锦衣郎君似余光瞥见有物件从楼上落下,一个利落伸手,直将扇子擒在了手中。 看清是个女子的锦扇后,想及近期遭遇到的千般纠缠,郑朗显然并不准备搭理,转而朝楼边走来两步,要将从天而降的扇子放在路边等其主人自己来取,即将放地上时,他轻飘飘地扫了眼扇子上的花。 就这么一眼,郑朗忽的眸中一惊。 他直起身,抬头朝上看,就见两个小娘子的脑袋从楼上窗牖中探出来,与他对视后,其中一位很快缩了回去。 沈蓁蓁见下方有人捡起了她的扇子,目不斜视地路过萧衍,提着裙子从华风楼连忙走了下来。 郑朗蹙了下眉心,看一身桃花色、身姿婀娜的小娘子款款而来,唇红肌白,双颊微粉,近了看,几根细发还微湿地贴着下颚,素常不关注小娘子的眼睛,竟是直直看着来人一动不动了。 观郑婕妤那优秀的面貌便可知,她的嫡亲兄弟郑朗是何等不俗模样,本是一名俊朗儒雅的小郎君,经过在凉州的风吹日晒磨练后,如今面上更多了一种男子汉的威武气息。 那般模样与笔挺的身段,如若肌肤再白一些显出矜贵来,怕是在女眷之间的受欢迎度,能与萧世子不相上下了。 被一个不知身份的陌生郎君这样直直盯着瞧,从他手中拿过扇子他都没移一下目光,沈蓁蓁只端着微笑,微微侧开身,避开他的视线,拿锦扇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个眉眼出来。 她得体地朝郑朗屈膝谢道:“多谢郎君。” 郑朗看着她,一时并未答话。 这时他身侧的内侍轻声提醒道:“郎君,时辰快到了的,不可再耽误下去了。” 郑朗看内侍一眼,抿紧薄唇,拱手给沈蓁蓁回了个礼:“娘子不必言谢。” 从方才那郎君临走时看她的眼神中,沈蓁蓁看出了一丝冷意,自小跟沈霁和萧衍行动,实则她也算见过不少回彪悍的小娘子们吸引郎君的手段的。 扇子捡了回来,沈蓁蓁倒是有些郁积:她也不是故意掉扇子要引人注意的,就莫名惹人嫌了。 郑朗大步流星离去,行出一段路后,问内侍:“方才那位小娘子,可是哪位公主?” 内侍被他问懵了瞬,微作思忖,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沈家娘子。” “哦。” “郎君可是有吩咐?” 郑朗紧了紧拳头,“随便问问罢了。” 第56章 好事 终于寻回自己的扇子,沈蓁蓁却是高兴不起来。她只觉脚底犹有千斤重,只能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真不想再回那楼上去。 海棠本和诚玉公主的宫女站在不远的树荫下等她们,见沈蓁蓁下了楼又在原地停滞,上前问道:“娘子可是要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海棠的错觉,眼前的沈娘子,面颊妆容不似来之前那般精致,有些淡了下,但这张细嫩的脸蛋透出天然的红晕,竟是生生衬托地她人愈发艳丽照人了些。 海棠的感觉并没错,至少方才在华风楼二楼,有双极为挑剔的眼睛,也是如此看到的。 沈蓁蓁闻声转头看宫女,别致的发髻上,蝴蝶恋花步摇也随之飘动了下,晃出几点夕阳的碎光。她极想点头带着海棠就走,可她的教养迫使她微忖后,仍是觉得对诚玉公主不辞而别实在不妥。 是以,她终究是暗叹一声,涂着嫣红口脂的鲜艳唇瓣轻勾了下,若无其事道:“不是的,你且再等等。” 说罢,沈蓁蓁摇了几下扇子扇脸,硬着头皮转身朝华风楼走了回去。 海棠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又回了先前的树荫下等她。 须臾后,沈蓁蓁缓缓登上了上二楼的木楼梯,她刻意将步子迈得重些,想弄出些声响来以示她回来,好让某人能赶紧识趣离去,无奈她脚底的翘头履为了舒适特意制得绵软了不少,她的一阵踢踏,最终也是白费了力气。 上了二楼,站到门边,沈蓁蓁轻轻吁出一口气,正要抬步时,里头传来一道不辨情绪的声音,郎君问诚玉公主:“你们是准备在外祖母寿辰宴上跳这舞?” 诚玉公主胆子小,哪肯在人前舞蹈,她紧张地结巴道:“不不不,不跳。” 萧衍轻飘飘看了眼她,“又不跳,那你们方才那么卖力地练什么练?” 李灵涨红了脸,惊讶地脱口问道:“表哥,你、你都看到了?” 萧衍很随意地嗯了声。 李灵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见过姑母跳,一时兴起才胡乱跳的,表哥见笑了。” 门外的沈蓁蓁脑子“嗡”了声,原来诚玉公主说的姑母不是旁的长公主,正是萧衍母亲,嘉城长公主。 萧衍抬了下眉,想到擅长跳这只外族舞的母亲。 他母亲姿性聪慧,骄傲自信,听闻当年便是以此舞在父亲跟前得了注目,惹他面薄的父亲后来不要颜面地百般追求。他小时候,也在外祖父的寿辰上看过母亲带着众人跳这舞,那是何等奔腾欢快,激烈热情。 不像那人,跳得柔的、媚的,一身跟没长出骨头似的。 然不得不说,这样烈中带清、欲说还休的舞姿,这样纤婀有度的美妙身段,就似那口感绵甜爽净的烈酒,要摆到人前去舞,入眼,入喉,还不知要醉倒多少人,勾掉多少眼皮子浅的男人的魂魄。 萧世子面无神色地默了几瞬,余光瞥着门口的半截影子,忽然抬了抬眸子,倏然开口道:“是够乱的。” 李灵瞠大眸子,“啊?” 萧世子微微提高了声量,慢悠悠道:“就这水平,别舞到人面前去丢人显眼了,还是专心去……” 他声音一停。 那影子没了。 萧衍烦躁地皱了下眉头,她一个以家教以儒家经学见长,礼仪上从不马虎的小娘子,竟是话也不听完就扭头走。 这脾气,当真一日比一日大的呢她。 再是家教优良的小娘子,也忍不了被人当面奚落的委屈,“丢人显眼”四字一入耳,她转身就拾阶而下。 她是不会舞,但也没想去谁前舞,他犯得着将她的任一举动都解读成要拿去勾引郎君么? 她何苦一日惹人嫌弃两回? 那厢,李灵虽被萧衍损了两句,倒也没如何在意,这种话,比她自小听得的难听话堪属温柔多了,萧表哥是姑母的亲儿子,自是有资格评价她的舞的。 她在等他“还是专心去”后面的话,却见萧衍停了话后,一言不发,抬步就扬长而去了。 李灵不解地拧起眉,须臾,想起楼下的沈娘子怎走了半晌还没上楼,就又回到窗边,探出头去看沈蓁蓁的人。 不想,一探出头,就见一身粉白的沈娘子从华风楼这处往远处的方向走,而方才还在与她讲话的萧表哥就走在她后头。他步子很大,仅几息,他人就直直站到了沈娘子跟前去了。随即又抬手,往沈娘子头上极快地一碰,然后就面无表情阔步走了。 李灵更觉得看不懂这个萧表哥。 不止李灵看不明白,沈蓁蓁亦是迷茫在了原地。 她自己走着走着,正前方突现一身青袍,突兀到差些就让她撞了上去。 她被迫紧急停步,刚抬头看是谁,眼前青袖一挡视线,发髻就被人轻拍了下,而那人根本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淡淡扫她一眼,转身即走。 一朵纯丝制成的粉白月季绢花,妩媚俏丽,似一堆红雪罩轻烟。 轻盈到使人觉不出重量。 沈蓁蓁原地怔住半响,再度直面萧衍,她心中任何一丝情绪都尚未来得及生起,就没了。 他来去快得,像风轻轻吹了下她。 沈蓁蓁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想。 片刻后海棠迎了上来,见沈蓁蓁头上多了朵绢花,她张嘴讶了下,没等她出声,就见李灵已从华风楼里出来,正往沈蓁蓁这里走,海棠便收声朝她恭敬行礼去了。 与此同时,李灵的数位宫女一并迎了上来,李灵忙着吩咐去宴会的事,也就没关注到沈蓁蓁头上多出来的物件。 一朵凭空而来的绢花如小石沉湖,并未激起什么显眼的波澜。 ** 夕阳隐没在黛山后,只剩晚霞还残留天边。 玉华宫中,郑婕妤的宴在热热闹闹地举行着。 为表重视,甚至连文帝也在宴会中途亲自前来了一趟。 而这宴,除了文帝,便只有郑朗一位郎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婕妤这是趁此机会,在为郑四郎挑夫人呢。 乐曲相和,说笑声在席间潺潺流淌,文帝给足郑婕妤颜面后,便打算起身离去。 郑婕妤想趁机探皇帝对她郑家人的心思,便扯着文帝袖子撒娇:“哎呀,这么多娇花,妾可是眼睛都瞧花了,陛下说说,哪朵最好看,最值得摘。” 文帝状作不明她的暗示,只道:“朕说了何用?还得看摘花人不是,你不妨多问问他的意思。” 他落视线到郑朗脸上,见郑四郎频频观看同一个方向,便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骤然瞳眸微惊。 是惊艳的惊。 沈蓁蓁云鬓花颜,步摇轻晃,同诚玉公主言笑晏晏着,灯火暖光照着桃花面,头顶一朵硕大的精巧绢花配着别致发髻,即使坐在相对偏院的地方,照旧夺人眼目。 郑朗枯坐,独自饮了不少酒,不至于醉,眸中却带了一丝迷离,抬眼看人时,总觉出那么几分不真切。 就连看斜对面那小娘子的脸,都有几分梦境之恍惚。 郑婕妤见文帝话毕就停了起身动作,随他视线看过去,脸上娇美的笑容一凝。 怎是那位? 她冷眼斜睨贴身内侍:谁放她进来的?不是说不让她出现在圣上跟前儿? 内侍瑟瑟发抖,跟着郑婕妤这些年,岂能不知她最忌惮的女子类型,岂能不知此人的阴狠手段。再说了,先前郑婕妤就亲口吩咐过此事,今日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钻了空子。他当即召来小侍耳语了几句,那小侍得令后连忙去了门口诘问守门宫女,片刻后回来回话,说是诚玉公主领来的。 郑婕妤剜一眼李灵,食指去戳了下文帝的腰,“陛下,那妾便不耽误陛下正事了,妾今夜等您。” 文帝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朝郑婕妤调笑一声:“难得你有如此识大体的一日。” 郑婕妤噌瞪他一眼,起身毕恭毕敬地将文帝送走。 她敏锐地看到,文帝离去前又扫了那娇艳欲滴的沈娘子一眼,倏然扬起红艳的嘴角,狰狞地无声笑了两声。 色令智昏。 文帝都这个年纪了,还对美色垂涎,若是后宫多别的新人,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总归也没人拼得过她的本事,可他偏是瞧中那人。 此时,郑婕妤的贴身陪嫁嬷嬷上前给她斟酒,“娘子,我瞧四郎的神色,似是瞧上了诚玉公主身边的那位呐,方才我去问了身份,是沈家的大娘子,容貌瞧着倒是个好样儿的,可惜那沈父早逝,家里没甚势力。不过,沈家百年……” 没等嬷嬷再数出沈家优点,郑婕妤便冷笑,“我郑家何时沦落到要娶个落魄户的女子作未来当家主母了?” 这是没瞧上的意思,嬷嬷了然,收回酒壶往后退。 刚退一步,又蓦地被郑婕妤叫住。 只听她一改口风道:“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郎情妾意,我何不助力一把,帮他成好事。” 不等嬷嬷说话,她又召她到近前,附耳嘱咐了几句,末了严厉道:“小心些,莫让人发现了。她是萧世子带来的。” 嬷嬷提醒她:“四郎心性强,如若……怕是高矮也得娶回去的。” 郑婕妤冷嗤一声,“再强,娶嫡妻也得父母之命罢。” 嬷嬷便不再说什么,应是后,将酒壶交给小宫女,先行离了宴席。 第57章 坏事 无月之夜,浓树密荫之地,四周只夏虫鸣叫的啾啾戚戚。 隐在夜色里的郎君面容沉静,身姿顷长,在等待手下人捉拿可太医前来的间隙,百无聊赖中,他不禁反思自己:他犯得着将那绢花塞给人家么? 骄傲如萧衍,活这二十余年,当真是不曾受过半分委屈。莫说萧氏一族将这位流着皇族之血的郎君捧在手心里,就是性子烈了些的嘉城长公主,也不曾对他疾言厉色过,这样被人围绕追逐的郎君,便生被一个小女子赏了个脆响响的耳光。 思此,萧世子莫名感到心口生火,山谷夜风迎面而来,清凉沁脾,却没将此吹散半分。 岂止是耳光,她曾用脚踹过他,辱骂过他,呕吐在他身上…… 奇了,怪了。 萧青辰。 你的容忍度何时变这般高了? 萧衍闭目,深深呼吸,反复呼吸,负着双手来回踱着烦躁的步子。 石玖在旁不时瞥他一眼,摸了摸下巴,再看他一眼,斜眼思索,继续看他…… 到看第五眼时,终于得了一声极不耐的斥责:“你又做甚?我脸上生花了?” 他家世子一双眸子尽是看“生了脑疾之人”的神色。 石玖站直身子,皱起眉,很是不解地问道:“世子,那小娘子不是已经收了您赠的花么,为何要去同别的郎君睡?” ……睡? 萧衍一顿。 “你说什么?” 石玖大概觉得这话有点伤了自家骄傲世子的自尊,便假咳了两声,带着宽慰意味地言其他:“不过咱们大魏民风在此,小娘子跟人睡一睡,也没甚了不得的了……” 萧衍沉声打断:“你是见到了什么?” 石玖被他忽变的语气吓得一怔,连忙知无不言:“我方才去摸索可太医的厢房时,露过隔壁一个宫的后厢房,掀开瓦时,见几个小宫女在铺床,有个老妈子吩咐说‘你引沈娘子的路’、‘你引郎君’。你说,床都铺好了,一男一女都来,不是睡……哎,世子您去哪?” “人带去玉华镇等着。”萧衍凛着嗓子:“哪个宫?” 石玖静一瞬,即刻回:“玉华宫。” ** 酒过三巡,与李灵一起吃了不少西域来的珍贵果子酒,沈蓁蓁腹胀要更衣,知会人一声后便起身离了宴席。 于她而言,今日倒是运气不错。 先是进了她心心念念想来观摩一下实物的玉华宫,毕竟沈家至今还留着这宫殿的木制模型,后又有幸得见了圣颜。 不得不说,天家气度当真雍容华贵,文帝尽管比她父亲年纪还长,但一身不凡气度,精神矍铄,果真是让人见之往俗。 都说外甥肖舅,但她倒是觉得那人不似他母舅的容貌,连性子也差得远,文帝虽有帝王威严,待人却比他和颜悦色得多…… 沈蓁蓁一顿。 她怎莫名想到那人了? 从茅厕出来的小娘子猛地摇了摇头,想将脑中思绪摇出去,却是这一摇,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沈蓁蓁又走了两步,昏沉的感觉立刻浓烈数倍。 她扶着额趔趄了下,海棠见状,伸手扶住她胳膊,“娘子怎的了?” 这时,一个宫女上前和气道:“这位娘子想是吃酒吃得多了些,今日宴会果酒后劲最是足的,不妨先歇歇脚再走。” 她又对海棠讲:“姐姐还是去取个披风来给娘子罢,这夜里风寒,容易着凉的。” 离宫内伺候的宫女都是内侍监派来的,从穿着打扮就能分出等级,那人显然比海棠高几级,海棠便听话地将沈蓁蓁交给了她照顾,去给沈蓁蓁取披风去了。 这说到底啊,毕竟与沈蓁蓁是临时主仆,就没想,这月黑风高的,那陌生的宫女若是将她伺候的人带危险之地去呢。 沈蓁蓁的思绪愈发混沌,看人已看出了重影,她只能拼命攥紧手心。 海棠一走,“照顾”她的宫女朝左右示意,当即便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沈蓁蓁。 ** 萧衍突然现身玉华宫,门口的侍卫尚来不及称呼一声萧世子,萧世子的衣袍就已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及至宫后方的厢房周遭,一个眼尖的望风宫女认出来人,忙小跑上前,问道:“萧世子,您这是——呃!” 宫女的脖颈被萧衍牢牢捏在手心,萧衍左右扫了一圈,东西厢至少十来间厢房,他眯眼问:“沈蓁蓁在哪?” 那宫女满脸憋得通红,眼看即将断气,萧衍松了一分力气,然也没给她喘息时间,声若冰刀刮骨:“指给我看!” 宫女颤颤巍巍地抬手,还没指个左右,一道响亮的女音传来:“萧世子,我们主子当下正在此地歇息,恐怕您不便入内……” 萧衍定了下视线,看一群侍卫和宫女围上前,他丢了那宫女就直朝最偏僻的厢房迈步。 “萧世子,萧世子!使不得,使不得!” 郑婕妤的嬷嬷亦步亦趋地跟在萧衍后头跑,一边喊他,一边给其他人作手势,当即就有人宫女去搬救兵,也有几个侍卫上前拦萧衍的路。 萧衍嗤了一声,语气并不如何起伏,却莫名透着一股子森寒:“这玉华宫,我萧某不能进不成?” 这话一出,侍卫们面面相觑,这玉华宫并未住人,只是一个以供设宴聚会等娱乐为主的大宫殿。 说白了,就是没人在这里做主,任何人都可进出。 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他们犹豫之间,萧衍已耐心耗尽,大步上前,拔过一人的腰间长刀,一个跃步而起,瞬间便越过众人,到了一个厢房门口。 眼见那头还没引人来,这头又瞒不住,嬷嬷大慌:“你们、你们,你们!还愣着作甚?快拦啊!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侍卫们当下则是一动不动了,萧世子那平地而跃的了得身手,那长刀在手、神鬼不惧的架势,他们冲上去,还要不要活命了? ** 门外的喧嚣,与屋内的寂静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 沈蓁蓁攥着拳,瘫坐在一个角落,颤抖着四肢,浑身大汗淋漓。 她视线与脑中已是一片混沌,根本看不清这屋中有什么,只记得被人摁在床榻上时听到了“郎君”二字。 想必此刻,那郎君就与她同处一室。 方才从那床上能爬到此地,已是彻底耗费了她毕生力气,若非那门被人从外锁上,她应该还能凭自己前所未有的意志力爬出去的。 她已经越来越坚持不住,心中的燥火急需一股冷水来扑,对方半晌没来欺辱他,不是在静候她昏迷,就是恐怕跟她一样,在忍。 思此,沈蓁蓁心生悲凉。 再这样下去,她的高嫁之路,就要被人给彻底堵死了。可不等,她又无计可施。 出师未捷身先废,任谁也不甘心。 沈蓁蓁没力气嚎啕大哭,只能绝望地小声啜泣。 她的想法不错,对方也在苦苦忍耐。 此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郑朗与她类似,身子照样贴墙而坐,蜜色的肌肤已能清晰地看出绯红色。他直喘粗气,额上与攥拳的手背上青筋一跃一跃地激跳,一副痛苦的模样。 听得沈蓁蓁的哭声,他将手指放入口中,狠命咬出血后,往她方向跪行。 要怪就怪他大意。 酒席上听宫女说沈娘子与他有话说,他便当真前来,饶是觉得对方邀他至厢房有些不对劲,但见屋内灯光通明,宫女进进出出忙碌,心想着大庭广众之下,才迈过了那道门槛,哪知进来短短几息时间,视线就出现了问题。很快,屋中人便退下,灯火熄灭,房门被关上。 他要使力反抗时,已然来不及。 沈蓁蓁听得在近的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身体抖得更厉害,恐惧高呼:“你别过来!滚开,滚开!” “我……” 体力热血汹涌澎湃,郑朗咬手指缓了缓,而后字不成句道:“我,带你,出去。” 他的本意是出于救沈蓁蓁,可沈蓁蓁根本不识他不说,一想他真有法子出去,何苦还要与她困在一起,顿觉对方是以此为借口假意接近她,好让她放松戒备。 “你,自个出去。”沈蓁蓁咬牙切齿道,手中狠狠用力一分,趁着短暂的清醒劲,欲往远离他的地方退躲。 郑朗本就摸索到了沈蓁蓁跟前,沈蓁蓁跪起身后身子失力,一个往前扑,冷不丁就撞到郑朗肩头。 两块滚炭贴一起,感觉到对方的滚烫后,随之到来的感觉便是极致舒爽的凉意,恰似那遇水之炭,“滋啦”一声后,还想要获得更多水来扑灭烈烈燃烧着的雄心。 完了。 在沉溺之前,这二字在沈蓁蓁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本能所驱,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对方。 肌肤细腻,身形匀称,肌理硬实,满满的男子气息…… 沈蓁蓁的指尖刚探索出对方的些许特征,一张小嘴还没来得及贴上去,身后便传来“砰”一声巨响。 屋门被人大力踹开。 萧衍闻到空气中的靡腻味道,大步跨进,看到角落里的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一把拉住跨坐到人腰腹、俯身趴在人身子的沈蓁蓁的后腰,将人径直提了起来。 “沈蓁蓁?沈蓁蓁?” 沈蓁蓁闭着眼,浑身瘫软,双颊妍丽,满面含春。 萧衍脸色沉沉,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在做什么?” 可此刻的沈蓁蓁只觉得自己一个快渴死之人被人突地带离了水源,浑身烫得要死,岂能有半分理智可言? 她喘了一声,心态崩溃,含糊着嘟哝:“放开我,你,别坏我好事……” 萧衍的脸,此刻堪堪比那浓浓夜色更黑。 他一把将沈蓁蓁身前松散的衣衫扯上,搂过她腰和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第58章 伺候 “咚!” 萧衍甫一起身,就听得物什砸到地上的一个声响,他垂首一瞥,见到是沈蓁蓁腰间那枚银香囊。 那香囊外部镂空的圆壳大张着口子,呈两个连接着的半球形状,而里面装香粉的内球里的香粉已散尽。心知此物对沈蓁蓁的意义,他遂又弯腰去捡,却在拾起之后,觉出手中黏腻之感。 细细一看,是血。 看到那小巧却很尖锐的铆钉,萧衍眼神一变,预感到什么后,去抓沈蓁蓁的手指瞧。 只见那手掌被枯凝的血覆盖了大半,纤纤细指的指甲盖裂痕明显。 说是触目惊心,当真一点不为过。 这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将那铆钉深深压到了指甲缝中。 萧衍眸色一沉,口中的话不知是心痛多些,还是责备多些:“你真是长本事了!” 恰此时,一旁的郑朗喉中呃了声,萧衍抬脚就朝他胳膊上狠命地踹了一脚过去。 郑朗在地上滚了大半圈,痛意刺激地他清醒少许,睁眼见到萧衍人来,他艰难道:“快走。” 剧烈摇晃中,沈蓁蓁的额头不经意靠在郎君脖颈处,她又似找到了另一汪泉水,顿时口中吟了声,身子就往萧衍身前扭着贴过去。 “沈蓁蓁!” 也不知是不是这声音太严厉,还是带有咒语,沈蓁蓁缠人的动作短暂停了瞬,她微微仰头,用力睁眼,朝上看—— 萧衍。 于她而言,任何男性身子此刻都是她的消渴利器,萧衍的,自然也是。她那么熟悉他,他又容姿出色,真交代给他,总比交代给不三不四的人要强些。 然而,沈蓁蓁却又模糊地记得,他说她见个郎君就要去勾引,还有她以色侍人的话语。 如此一想,沈蓁蓁看着萧衍的眼神都变了些许,分明满眼春水似流,却是倔强地露着抗拒色。 迎着萧衍垂下的视线,沈蓁蓁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我……不要你……” 听此、见此,萧衍心头狠狠一哽,目中似要喷火。 他是疯了,犯蠢了,才快马加鞭赶来救她,他就不该现身“坏她好事”。 “给我闭嘴!” 萧衍咬牙切齿地讲完,再顾不得教训谁,抱着沈蓁蓁就出了门。 先时漆黑的院中摇身一变,此刻灯火满廊,人影憧憧。 郑婕妤带着几位贵女,在一众提着灯笼的宫女们簇拥下,浩浩荡荡地从回形长廊走来,面上是看好戏的神色。 显然,这是与她的嬷嬷派去通风报信的人错开了的架势。 行到近前,她们正正对上了抱着沈蓁蓁的萧衍。 前来的小娘子们纷纷行礼,郑婕妤眼中立露诧异。 萧衍怀中的小娘子衣裳粉白,夜风吹来,她垂下的裙摆上朵朵逼真的桃花飞扬,人们看过去,那臀下的点滴血迹就很是清晰。她此刻气若游丝地窝在郎君怀中,满面汗透,双颊坨红,教有经验的人看着,就是一副娇花被人狠命撵碎了的模样。 “萧世子怎在此处?”面带钱笑说话时,郑婕妤心中又窃喜又忧虑。 喜在此花被人摧残,忧在不知具体是谁人所为。 似听到了她心声,萧衍眼睛直直盯着她的眼,在唇角扬起了一抹闲适的笑意,不答反道:“沈娘子,并未发生任何事。” 郑婕妤面上的笑容一凝,但她毕竟在后宫生活多年,对于勾心斗角游刃有余,很快就将娇媚的眼尾轻抬起,刚启唇道:“怎么听不懂……” 就听萧衍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打断她。 “啧啧啧。”萧衍视线盯着沈蓁蓁的手指,根本不听郑婕妤的言辞,慢悠悠道:“我的客人有如此顽强的心性,宁死不屈,萧某实在是佩服。不知郑婕妤,这是带人来看什么热闹来了?” 郑婕妤一噎。 这位一向以清隽气质出现在人跟前的郎君,此刻当真一点也不慌乱,面容如何沉静,语调何等平稳,仿佛在与人谈“今日天气不佳”这样的小事。可那句问话,却是直使她觉得脊背有些泛冷。 不过萧衍这句话并不足以使她心乱,郑婕妤很快就想想到了新借口要回答他,萧衍却再度没给她机会。 萧衍面上神色敛住,眸子幽深凛冽地似要吃人。 “也不知西域的‘惑心散’,如何就出现在了郑婕妤宴席上的酒水中。还有那‘欢情香’,怎被你的嬷嬷放在了郑四郎歇息的厢房中。” 郑婕妤身子一僵,大惊失色。 这种宫廷秘药,也不过是近年来文帝身子衰老后才有的,他如何知晓? 诚然,这两句话一半是萧衍的猜测罢了,但见得郑氏此刻的表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不打自招了。 “郑婕妤去跟小将军与圣上解释罢。” 既是建议,更是威胁。 丢下话后,萧衍扬长而去。 ** 玉华镇,一家客栈的客房中,一位闭月羞花的小娘子被人无情地捆着双手双脚,在床榻上像猫儿一样翻来滚去,喉中轻轻哼唧着。 石玖在门外,亲自端着一盆盥洗用的水,拧眉朝内道:“世子,这家客栈没有女伙计。” 这句话,就等同于:这里没有能伺候沈蓁蓁的人。 萧衍神色一顿,眼睛冷且直地看着石玖。 那意思是:你看,我像伺候人的人? 对视良久,石玖蓦地反问萧衍:“那,总不能要我来罢?” 石玖刚刚话落,床榻上的小娘子就又哼了两声,“热……嗯……” 萧衍眉心狠狠一跳,大步上前,一把捂住沈蓁蓁口中的猫叫声,回头给石玖眼神示意,将东西搁在房中。 第59章 教她 石玖目不斜视,蹑手蹑脚地走进房中,对床榻上小娘子“呜呜”反抗自家世子摧花的辣手充耳不闻。 他将盆放在床榻边的木几上,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退下,出门后,还不忘贴心地将房门替二人阖上。 “吱呀”一声后,沈蓁蓁稍作消停,没了哼唧声。 许是方才萧衍强灌进她腹中的茶水此刻起了作用,她体内的药性稍解,此刻面颊上的坨红颜色渐淡了些。 屋中寂静。 矜贵郎君沉默着坐在床边,看满头大汗的小娘子好半晌,终是屈尊降贵地伸手,去盥盆里将帕子给拧了出来。 宽衣净面这等事,萧世子当真从未替人做过,他这二十二载的人生里,有的经验,素来只有得旁人伺候。更何况,他此刻还带着情绪。 只见他将一张帕子敷在沈蓁蓁脸上,而后一巴掌压上帕子,敷衍至极地揉了两下。 这般粗鲁的动作,惹得沈蓁蓁不满地哼了声“疼”。 萧衍下意识垂首去看她的手。 那本是细白如青葱的五根手指,此刻均是惨兮兮地沾着凝结的血滞,劈开指甲的那根,红肿不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萧衍眉目更沉一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当即捉它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窗中夜风送凉,院里雨滴清响。 风吹得烛火摇曳,吹得纱帐飞飘,吹得床边那挺拔之人投在侧卧的小娘子身上的影子时短时长,静寂无声中,突兀地传来一声娇软的怨怒—— “你这个混蛋……” 与清湖边如出一辙的辱骂入耳,本是目露怜惜的郎君,霎时一顿动作。 他捏着手中柔软又烫手的山芋,恹恹地看向沈蓁蓁。 额发汗湿的小娘子目中哀怨,泪水涟涟,晶莹的泪珠子不断线地滚落,以带着哭腔的口吻质问他:“你为何骗我三年之久?” 萧衍:“……” 药劲是散过了,酒劲却又来了。 他难得一见的温柔神色被击得粉碎,似笑非笑地凝着人,没忍住出声讥讽:“沈蓁蓁,你当真本事过人。” 沈蓁蓁怔了会,想反驳他时,手指上的痛感传来,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你捆着我做什么?” “你又想趁机轻薄我不成!” 萧衍一阵窒息:“……” 到底是谁轻薄谁? 若非她手脚并用地一个劲地往他身上缠,扒拉他的腰带,打死也不放开他,他犯得着顶着石玖那一副可惜不已的古怪眼神,将她给捆起来? 萧世子凉凉地看人一眼,就着握她手的姿势,将她腕上的布条解开,知她手不便,顺道将脚踝上的布条也解了开。 萧衍道:“我现在给你包扎手上伤口,已是三更天,你接下来就睡了,别再折腾了,成吗?” 许是他是以好商好量的语气问的,而没有平素那股子居高临下,这回,酒醉的沈蓁蓁没跟他反着干,也没继续骂他,而是乖巧地点了下头。 见萧衍静静看她,似担忧自己点头的幅度不够大,她又朝他重重的地点了两下,应了声:“好。” 几分迷离的眼睛湿漉漉的,面容还如此乖巧,萧衍很难不觉得这样如小时候一样的沈蓁蓁最是好。 最好欺负。 他面无神色,提了下眉梢,蓦地道:“唤声青辰哥哥。” “青辰哥哥。” 萧衍像得了乐趣般,再道:“说你错了。” 沈蓁蓁怔了下,半晌才问:“我哪错了?” “无缘无故就骂我。” 这不提“往事”还好,一提,沈蓁蓁本是收了的情绪霎时死灰复燃,绵软的嗓子哀怨道:“你就是个骗子、混蛋……” 萧衍扬了扬一侧嘴角。 可以,极好,挺像那么回事啊。 他真是疯了,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世子将手中布条朝地上狠狠一掷,一阵风般起身,去取来伤药。 清凉的药膏被涂在指尖,眼见下一步郎君就要将细长的纱布覆盖其上,沈蓁蓁蓦地开口要求道:“你给我吹一吹。” 萧衍掀眸看她,就见她嘟起嘴,做了个吹的动作,呼呼呼了几声,“就这样。你方才不是吹过么?你快给我吹一下,我好痛。” 酒意勾起了她的往事,放大了她的悲伤。 她垂眼低声喃喃:“往前我祖母也给我呼的,阿娘也呼过……后来,就不了……” 昏昏灯火中,小娘子抬眸看他时,眼中微痴,泪水濛濛,似醉酒了,又似纯粹伤怀了。 萧衍心沉一下,又烦躁,又心疼,一时不知心间具体是何滋味。 不管他脑子如何想,身子却是反应快,当真如沈蓁蓁要求的那样,微微躬身,拉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几吹。 须臾后,萧衍放下她的手,静静包扎好后,正要嘱咐她睡觉,谁知沈蓁蓁手臂向上一抬,突然勾住他脖子,脸朝他凑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瓣。 是真的咬。 分明两唇相触是柔软的,她却没有展露丝毫温情,没有像他亲她时的吮吸亦或啃噬,她唇瓣纹丝不动,只张着一口贝齿,狠狠地咬住了萧衍的唇瓣不放。 萧衍:“嘶……” 是真的疼。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想将她人从他唇上赶下去,然而沈蓁蓁似察觉到了他的目的,索性抬起另一只手臂,一并圈住了他的脖子。 萧衍:“……” 他浑身紧绷。 鼻尖是小娘子带着果酒味的呼吸,唇上是她咬住他后顺带覆盖来的软糯,脖子上牢牢圈着她细细的胳膊,身前还紧贴着那对随着她一呼一吸而起伏的高耸……整个世界都是她。 何等暧昧,又亲密。 如果唇上没有痛感和铁锈味传来的话。 萧衍没再动作,任她继续。 好半晌,终于觉得自己咬够了后,沈蓁蓁放开了他。 萧衍俯着眼,目光变得幽邃缱绻。 见沈蓁蓁仰着脸看他,睫毛在轻颤,迷离的眼中露出一丝得意,朝他道:“凭什么都是你咬我,我也要咬你。” 萧衍幽声:“我那是亲你,不是咬。” 沈蓁蓁反驳:“你就是咬我!每次过后……我的唇都肿,还痛。” 她脑中本也不甚清明,乱糟糟的,说话做事全凭此刻冲动,没有道理可言,话语带着一股子娇蛮,神态亦是娇憨。 而萧世子,素来随心所欲。 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我教你。”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落,他就一手捂住了沈蓁蓁的后脑勺,一首扣着她腰搂入怀中,也没给她拒绝和反抗的机会,他就欺身朝她,唇贴上了她的。 窗外的雨势渐大,淅淅沥沥,雨声入耳,与室内许久未熄的亲吻声融合成一体,给床榻间的二人添了无数欲说还休的意趣。 唇间是桃花碾碎成汁般的清甜,娇花入口,郎君的来势和心绪有变,比之往前两回的激烈,此刻堪称温柔无比,耐心至极,技巧成熟至极。 小娘子起初睫羽飞颤,随着郎君的温柔亲吻,轻柔安抚,她眼睛渐渐闭了起来,搭在他脖颈上的手臂缓缓下滑,双手搭在他的臂间,身子逐步失力,朝后仰去。 萧衍听她呼吸渐平,顺着她的动作,将她放平在床榻上,任她睡过去。 小娘子呼吸清浅,面容粉粉白白,萧衍坐在床沿,静默看她半晌,这才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幽幽地叹了口气。 扰他心智,乱他心神。 沈蓁蓁,大抵他就是拿她没法子的。 ** 玉华镇一个废弃的宅院中,燃起一簇火。 一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被人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看着一位很是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他瞳孔骤缩,心中砰砰乱跳。 萧衍站定,居高临下看他,用鲜卑话一字一句道:“可地延普,别来无恙?” 此话落地,只见可普惊得颤了下身子,可他继续装着西域人,用蹩脚的汉话问:“郎君您在说什么?” 萧衍侧脸,扬了扬下巴。 立时便有二人上前,一人控制住可普的脸,一人拿着剃刀,不等可普反抗,三两下将他脸上的胡子全数剃了个干净。 萧衍神色严肃,浑身上下皆是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心知身份暴露,半晌后,可普哆嗦着嘴唇,用鲜卑话道:“世子要对我做什么?” “那得取决于,可太医先前做过什么了。”萧衍毫无笑意轻笑一声,“还有,往后如何做。” 萧衍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随意丢到可普腿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慌张。 这些日他的等待也不是白等的,早派人回长安去了趟西市,找西市的胡人做了一笔交易。 不得不说,西市胡人的服务可真是优良,只要钱给够,那办事速度不知比衙门速度快多少倍,很快就找出可普那些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子孙们,名下极为庞大的田地名单。 看着如此详细的密密麻麻的字,可普心中大慌。 他当初应下对方要求,不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谋福利么,如今被萧世子挖了出来……然他很快又想起他的倚靠来,强压心绪。 却在此时,萧衍蓦地开口道:“我阿娘一人命,可太医,准备用哪位子孙的命来抵?还有我幼弟心智之疾,又得挑出哪个小郎君?” 这话一落,可普身子一抖,跌坐在地。 萧世子不是要他钱财,是要他后代性命。说的好听是一命抵一命,嘉城长公主何等尊贵之躯,岂是一命就可以抵掉的? 见此,萧衍心痛如绞之际,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 可普脸白如纸,证明他试探的话全是事实。 他之所以用他的子孙后代的性命威胁,乃是他明白,行医之人大多是医者仁心,可氏是他外祖母的远亲,又随他外祖父打天下在军中治病救人多年,甚至早与他父亲有些交情,否则也不会得他母亲亲点,来看顾她生产之事。不是迫不得已,这位医者如何会一改禀性? 萧衍沉声道:“可普,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此事过后,我保证你全家平安。” 可普并不回答。 萧衍俯身,钳住他的下颚,阴恻恻道:“今夜我便会回离宫,明日我会去见我舅舅,说昨夜你来找我说了些话,我要为我阿娘讨个公道,我会闹得人尽皆知。届时,你的子孙后代,还有命可活吗?可地延普,你别无选择。” 可普面色煞白,眼露极致恐惧,“世子,世子……” 面对面上游刃有余的萧衍,他心里终于有了抉择,问道:“世子当真,能保我全家?” 萧衍手上用力,睥睨道:“我说了,如何处置,取决于你往后如何做。” 可普下颚巨疼,颤声道:“我不知背后具体是谁,但我有他的信物和书信。就,就埋在……这单子里的第三行,那宅子的梨树下。” 能将可太医身份藏下,又放在太子身边的,其实不外乎李家皇室那几个人。具体是谁,他得到信物自然可判断出。 萧衍起身,朝后吩咐道:“你们即刻出发,送他回长安交给父亲。东西挖出来后,速速送来我处。” 可普被人带走后,萧衍与石玖回了客栈。 萧衍揉着眉心,即将迈入自己房门门槛的当口,石玖摸了摸鼻尖,在他身后道:“世子,方才听说沈娘子在里面一直在哭喊。” 萧衍恹恹地看他一眼,石玖高声道:“像是,像是梦魇住了。” 说罢,他眨巴着清澈的眸子看着自家世子。 萧衍提了提唇,“关我何事?” “哦。”石玖盯着他被人咬破的唇,半晌后才道:“那世子早些歇息。” 第60章 庆幸 夜雨初歇,长夜归宁。 在石玖一双灼灼的眼睛注视之下,疲惫不堪的萧世子迈着长腿,回了自己的房中。 片刻后,他躺在客栈的床上,有些辗转反侧。 该是条件过于简陋,枕头高矮不适,被褥不合品味——如此一想,萧世子强迫自己不再翻身,双手叠放于腹部,躺得平平整整。 分明黑灯瞎火,他闭着双目,眼前竟是开始不断闪现各个身影——小姑娘蹲在湖边的不住抹眼泪的、站在水中央惊慌失措的、蜷成一小团索在床上的、抬着红肿的手指朝他眼前递来的…… 过了一刻钟。 又一刻钟。 蓦地,他睁开双眼,恨恨盯着黑茫茫的虚空。 无敌了。 萧青辰。 须臾后,沈蓁蓁的客房门口出现一个穿戴规矩的矜贵郎君,门口侍卫惊得瞪直了眼,“世、世子。” 世世子是谁?郎君心中冷哼一声,淡声道:“下去。” 一时间,整个世界被什么风刮得陡然冻住般,周遭毫无动静。 看到侍卫纹丝不动,萧衍薄唇轻启:“要你得空歇息,怎的,你还挺失落?那你继续站着。” 侍卫连忙狗腿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不不不,世子您请,我这就退下。” 话毕,侍卫继续弯着腰,撅着屁股极快地朝后退。 回了房中,侍卫摸了下后脑勺,用极为佩服的眼神看向另一个床上的石玖,夸道:“你果真料事如神。” 石玖翻了个身,深藏功与名。 ** 翌日,小镇街巷喧嚣之时,沈蓁蓁缓缓转醒。 还没等她适应视线里的陌生帐顶,床沿就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嗓音:“醒了就起来,回离宫去。” 萧、萧衍? 沈蓁蓁脑中一个激灵,一下坐起了身。 视线里印入萧衍的脸,他眼底一片乌青,眸中通红,脸色疲惫不堪,唇上……破了个口子。 记忆一丝,一丝,再一丝地飘回来,织成一张大网,兜头网住了小娘子。 沈蓁蓁眨了眨眼,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一脸疑惑地认真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四目相对,萧衍扬了下眉:要装就装得有水平些,竟然不是问他一个男人为何会在她这里。 一想到为何在这里,萧衍脸色一沉,觉得一宿没睡的自己浑身都酸痛起来。 他为何当真信了石玖的话,进来守着这位几个时辰睡得比猪还沉的小娘子。 他是这么好心的人么? 是会伺候人的人么? 是会为谁守夜坐一晚的人么? 他是疯了。 恰此时,房门“咚咚”两声响起,萧衍甫一开门,某位挑事之人就笑脸相迎地站在门外。 见到萧衍,石玖眼露诧异,明知故问道:“世子,您怎在这——” “别装了。”萧衍瞥他一眼,沉声打断,“有话就说。” 石玖当即附在萧衍耳边,悄声汇报道:“余文斌去宁州后,那头的宁州都督不仅没随他来离宫,反而当真发动了叛乱,大军正往长安赶,圣上派了三皇子去讨伐。还有二殿下刚进了离宫。” 石玖退下后,萧衍站在廊下,双手负背,目光落在客栈院中的高大梨树上,一边揣摩着石玖方才的话,一边思考着当下局势,眉心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有些看不懂那几人的动作了。 太子李息油尽灯枯还如此设局,照理说,是虚假的一场安排,陷害二皇子罢了,不料宁州却当真起了事。 二皇子李耽守着长安,重兵在手,本可以将计就计当真给反了,却没反,还只身来了离宫。 比起三皇子李晤,实则五皇子更有领军出征的潜质,文帝却是派了李晤去讨伐。 届时如若有功,必然有赏罢。 文帝这意思,莫非是要借此次机会,扶李晤起来了? 一想到李晤,不知怎的,有个河边的画面突兀又强势地挤到了眼前——夕阳余晖之间,白衣的小娘子被白衣的郎君握着手腕,二人距离咫尺之距,小娘子低垂头颅,郎君视线落在她头顶,橙红晚霞印天,暖光覆盖在一高一矮两人周身…… 这小娘子倒是眼光独到,她如若当真嫁给李晤,李晤上位的话,那她就是……皇后?或是贵妃? 一想到那小娘子抬着下巴睥睨他,萧衍莫名感到心火腾起,他连连深呼吸两口,也没将这股气释放半分。 摩挲着腰间的平安扣,萧衍转身,不耐地去敲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 屋内的小娘子正对着铜镜忙着梳妆,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忙道:“就好了,就好了,这就出来。” 萧衍“啧”了声,不可思议道:“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你要梳妆到何时?” 沈蓁蓁未答,片刻后拉开房门。 萧衍上下一扫她,只见她衣裙上的脏污没了,云鬓花颜,黛眉细长,白肤唇红,整张脸干干净净,容貌也没变化,不曾有过化妆的痕迹。 其实她这张脸,本身就够美够夺目,他不解她为何一早就要让人去买脂粉,而当下这么看来,磨蹭许久,买的脂粉也没用上。 萧衍问:“你在里头到底做什么了?” 自然是化妆啊,女子化妆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你们这些男人看不出是着了妆的,一看你这幅疑惑的表情,就明白我的心思没白费。 ——如此腹诽着,沈蓁蓁心中得意,并不给萧衍解惑,而是问道:“你能借我些钱么?” “做甚?” “我方才在窗口那见到楼下有卖绢花的。” 萧衍这才看出她头上昨日的那朵绢花不见了影子,他视线下移,对上沈蓁蓁亮晶晶的眼睛,似晨光倒影在一湖清水中,闪着细碎明亮的光。然她对他如此期待,目的不过是为了打扮得更亮眼,吸引离宫那些郎君们的注目罢了。 沈蓁蓁愈是如此在意外貌,萧衍愈是觉得后槽牙发痒。 即使她妆容平淡,像昨日那样舞蹈,稍微累一累,她双颊也会自然泛出粉,显得人更神采奕奕,明丽照人。还有,那丰盈处、纤细处、浑圆处,甚至连细小的胳膊,在旋转时,整个身形何等夺目,何等勾人。 萧衍恹恹地看她一眼,转身即走,语气无情地丢了一个“没钱”在身后。 沈蓁蓁怔了下,连忙快步跟上。 “你没钱的话,那方才那些脂粉,如何买来的?”口中嘀嘀咕咕着,沈蓁蓁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知道了,我去找你的侍卫借。” 萧衍骤停脚步。 沈蓁蓁差些撞他后背上,不解抬头时,就见萧衍神色微肃,朝她道:“你我二人私自出离宫过夜,何曾带过侍卫?” 沈蓁蓁瞠目结舌,满心惊愕,“你分明可以送我会西宫,带我出来做甚?” 萧衍一本正经,淡声:“自然是因你说不想回去啊,哭哭啼啼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非要青辰哥哥带你出来玩。” 沈蓁蓁:“……” 偏她没了一截记忆,只记得被他抱了起来,再后,就是在这客栈里了,她骂了他,又去咬他。 记忆混乱着,萧衍又说得郑重其事,沈蓁蓁当真怀疑期间自己的行为是否反常,面对是否是她主动的事,此刻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但她还记得自个的遭遇。 只见沈蓁蓁拧起了眉,换了一副忧心忡忡、凄凄哀哀的神色,口中朝萧衍道谢:“多谢你昨日去救我,我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也不知这是平白无故招谁惹谁了。” 她试图用柔弱姿态,借助萧衍的力量为自己报仇,毕竟她在离宫这里身边没人可以用,连那派来伺候的宫女海棠也并不真心护她。 萧衍却是含笑看她,意味深长地道:“蓁蓁妹妹当真不记得了么?彼时你可是拒绝我帮忙啊,嫌我坏你好事。“ 不止如此,就是浑沌之间,她还朝他说“我不要你”。 萧衍连连“啧”了几声,讽刺道:“蓁蓁妹妹还有如此彪悍的一面,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这个“彪悍”,不知是暗讽她压着那个屋中郎君,还是说她主动去亲他。 沈蓁蓁羞臊之余,再不理会他,瞪他一眼,抬步就走。 若她鼻尖的记忆没错的话,昨日屋中那位郎君,就是先前拣过她的扇子、身上熏香乃是以沉香为主的杨四郎,而她扑过去他身上时,对方是连连拒绝的,证明他彼时非是出自本意,也中了阴招。 她大可去找他合计,借他之力,一并去查。 而萧衍何等敏锐,一眼就看出沈蓁蓁这是“放弃”了他,他一把抓住路过他身侧的胳膊,“沈蓁蓁,你要找谁帮忙?” 沈蓁蓁柔柔地、无奈地道:“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娘子,岂敢招惹谁啊。这个哑巴亏,我默默吃了就好了。” 这是将他来离宫路途上朝她说过的话还给了他,萧衍气笑,“你当真如此想的话,那我就叫人去传话,说我不追责了,让人莫去查了。” 沈蓁蓁:“……” 说不帮忙的是他,要帮忙的也是他,萧世子这古怪性子真难讨好。 但她扬起笑脸,顺势将手搭在萧衍手腕上,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道:“我就知道青辰哥哥会帮我的,你真是个大好人。” 小娘子为人如此现实,好处在前,一副嘴脸的变话速度如此之快,萧衍心中连连咂舌,抽了抽嘴角。 但见她娇滴滴地夸她,握他手腕时,手中余温若有若无传给他,二人相距如此近,她身子几乎是靠他的,他只觉得手痒,想去捉那把昨夜搂过的纤腰,再亲一亲她的唇…… 萧衍走神时,沈蓁蓁的戏做完了,推开他手,说道:“我们走罢。” 萧衍回神,几分狼狈爬上心头,他不禁自嘲一笑。 视线定在走在前方的腰肢款款的小娘子身上,他同时亦有庆幸:还好,帮她的人是他。 半刻钟后,沈蓁蓁头顶一朵硕大的漂亮绢花,手中还拿着数朵,腰间的饰物更是一串又一串,面上的喜悦不加掩饰。 她走在前,回望萧衍,嫣然一笑道:“你倒是快些啊,你不是说要早些回去带我去看好戏么。” 萧衍背着手,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走着,被那笑容恍了下眸光,而后也朝沈蓁蓁笑了笑。 他本以为沈蓁蓁看着一堆绢花挑三拣四,是因她自个手艺精巧,并不如何瞧得上这类物品,可这位小娘子一听他买给她,不用她掏钱了,就小手一挥,个个皆满意了,朝他故作为难地问:“我挑不出来了,我看着都觉得好看啊,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如今想来,她那话倒是真心实意: “我就是看中你的身份。” “我就是趋炎附势。” 萧衍啧了声,不由反思,如今他的“势”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对她而言,是不是小了些? ** 离宫“正宫”中,文帝阖目坐在上首,继续转着他手中掌珠。 殿中央,二皇子齐王李耽跪在地上,朝文帝连连磕头,口中不住喊冤道:“父王,儿臣岂敢有不臣之心啊?那玉牌根本并非是儿臣给的,是有人从儿臣身上偷去的!这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啊!父王,儿臣冤枉!儿臣冤枉!” 文帝停了手上动作,睁眼看着下首头破血流的二子。 他招李耽前来,不失把他招来后秘密处决的意思。事情既然不是他做的,他大可清者自清,继续据城自守,待他回长安再朝他禀告谢罪。面对未知风险,但他却依照他的命令,只身前来离宫,胆略不可谓不大。 但这些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 文帝“啪”一下将掌珠拍在御案上,厉声:“贴身之物岂是谁想偷就偷得到的!” 李耽继续磕头,连连喊冤。他心中想,待他查出真相,必将将那人五马分尸。 这时,内侍上前朝文帝通传,说郑婕妤在外哭着求间。 文帝一怔,脱口而出:“他哭什么?”他这位爱妃素来明艳,入他后宫数年,他就从未见过她当真因伤心而哭。 内侍解释道:“郑婕妤说她被人陷害,心头冤枉。” 一个二个都朝他喊冤,实际他最冤,当个皇帝日日夜夜劳心伤神,平衡左右。 高处不胜寒,高处亦很难。 文帝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先出去。” 明白这是朝自个说的,李耽当即心头一喜,他父王此时不与追究他,也就是留他一命的意思,他忙站起身,谢恩退下。 李耽出门时,与进来的郑婕妤擦肩而过,郑婕妤拿手帕拭着眼角,转眼看他额上一眼,冲他飞了下眼。 ** 萧衍带着沈蓁蓁回了离宫,也无人敢过问他去了何处。 二人同骑一匹白马,径直出现在了文帝所在的正宫。 翻身下马后,萧衍侧了侧身子,朝沈蓁蓁道:“开始哭。” 小娘子一顿,心中有些迟疑:不是带她来看戏的么?她妆容如此精致,衣着如此得体,为何要哭? 萧衍沉脸,“再不哭,我就说你昨夜陪我睡……” “呜……”沈蓁蓁呜咽一声,当即帕子捂脸,垂下头再抬头见萧衍时,一双美眸波光粼粼的,戚戚然看他,一排贝齿轻轻咬着唇。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第61章 求娶 在许多事情上,沈蓁蓁这个小娘子的能力从不让人失望。 就比如当下。情况所逼,她的眼泪能做到说来就来,情绪还能如此饱满、真实,竟是与她昨夜醉酒后才会在他跟前露出的伤怀可以媲美了。 也不知这几年时间,她究竟是经历了何事,竟然练就了一身,随时可以披上名叫“虚伪”的皮囊的本事。 如此思忖,萧衍不禁又想起了她的那位蒋州“好友”谢三郎来。 不得不说,人便是有比较,才有反思。 那谢三郎那般清冷,竟还能将沈蓁蓁逗得笑语嫣然,萧衍不禁思考,沈蓁蓁此人他了解,并不轻易相信谁人,想必那人该是有何等特别本事,才能得她如此信任罢。 有一种自个看着长大的小猫,反倒去与别人亲近去了的失落感。 萧衍心中跌宕,皱了下眉,领着沈蓁蓁进了文帝的大殿。 郑婕妤此刻也在殿中。 她刚进来不一会,将将哭着朝文帝嚎了几句自己遇人不淑,有人要陷害她和她同胞兄弟,就见萧衍黑着一张脸,带着一个抽抽嗒嗒的小娘子进了来。她顾着妃嫔身份,退至一旁,拿帕子拭泪等待。 萧衍轻飘飘看她一眼,随即一改昨夜那面容沉稳、语气平稳的气质,情绪激动,语气愤愤地朝他舅舅描绘了一番昨夜他的客人的凶险遭遇。 末了,看一眼沈蓁蓁,替她委屈道:“如若沈娘子昨夜在那里有个闪失,沈尚书在天之灵岂能安息?那玉华宫,听闻可是他亲自督建的!” 此时,沈蓁蓁恰如其分地哽咽了一声。 在圣上跟前,她毕竟也不敢装得太过,先前就将哽咽压在喉间,只时不时像忍不住般泄露出来两声低低的声响。如此,本是五分真五分假的情绪,倒更是多了几分委屈至极、不敢言语的意味。 听了萧衍的话,文帝这才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是沈时华的遗女。 难怪姿容出色,哭起来梨花带雨,如此惹人爱怜。 文帝怜惜地看着这位小娘子,叹道:“沈娘子受苦了。” 沈蓁蓁当即接话道:“陛下仁慈。其实往前臣女随阿娘至蒋州奔丧,彼时也是吃过不少苦的,但蒋州那地方毕竟是荒蛮之地。不曾想,这次得安国公关照,带臣女来离宫见识一番,就在陛下照拂之地,还能逢此一难,实在令臣女心惊。” 头回听她提这几年遭遇,萧衍的黑眼珠滑向眼尾,定在沈蓁蓁身上。 自古,不论是平平无奇的,还是能力卓绝的男子,不论他是年少气盛,还是历经沧桑,内心深处,总会有一股他能拯救世界抑或英雄救美的幻想。 身世凄惨的女子,大体上,总比那些出身优越的,更能勾起他们潜意识那股子怜惜来。 文帝便心有触动,恻隐之心起来,多嘴地问了一句沈蓁蓁在蒋州的遭遇来。 沈蓁蓁便声情并茂地将沈时华故去后,沈夫人如何病体沉疴,去天高地远的蒋州后,一家子如何寄人篱下,如何为生计发愁等际遇大致讲了一遍。 她本就娇娇柔柔一人,心思聪敏,说话很懂得何时示弱,加之说话一腔吴侬软语的调子,言语见还有方才哭腔里藏的鼻音,几厢作用下,她故事中的凄惨便被渲染得更为浓烈。 是个男人见着她这模样,听得她这遭遇,怕是都要叹句“可怜见的”。 果然,沈蓁蓁话毕,文帝就起了身,走到她跟前道:“朕对凶手绝不轻饶。” 目的达到,沈蓁蓁自是心中欢喜,当即屈膝朝文帝再行一礼,“多谢陛下。” 文帝点了下头,上下扫视了一番身前的妙龄少女。 文帝看沈蓁蓁的眼神有变,郑婕妤与萧衍同时看出来了。 不是皇帝对臣子遗女的,而是男人对女人的。 郑婕妤心中的怨妒增一层,面上一哭,“沈娘子的身世如此坎坷,妾也感同身受,说到底,每个女子都需得后背有依靠才行啊。” 不愧得文帝宠爱的宠妃,很会因地制宜地挑事,一下就将话题转转了开去。 郑婕妤抛了这句话出来,一方面是想试探文帝的反应,另一方面,则是在暗示文帝,也可替沈蓁蓁做主,给她赐个婚事。 沈蓁蓁哪能想到比他先父还老的男人对她感兴趣?郑婕妤的话入耳后,她自然是以为,话是第二个意思。 赐婚虽是一个体面又稳妥的结亲方式,但她不得不忐忑。 文帝既然下令编纂一本《姓氏志》,且那意思是将山东士族从一等姓氏中去除开的,那么,在帝王心中,她沈氏的地位,必定不似民间那般高看,那他要给她赐婚的对象,该就不是什么高门郎君。 她在离宫短短数日,还没真正展示自己、吸引优质郎君追逐呢,婚嫁的路就要被堵上了吗? 沈蓁蓁有些心生绝望,面上又不敢有任何表现,只能继续垂着眼,等着看文帝接不接郑婕妤的话。 不想,沈蓁蓁没等来文帝,倒是等到了一片熟悉的袍摆印入眼帘。 萧衍行去沈蓁蓁跟前,用指腹在她眼下根本没有眼泪的地方轻轻擦了擦,温声道:“蓁蓁妹妹过往辛苦了,好在你如今回了长安城,若是有难,一墙之外便是我萧府,大可随时来寻我。萧家就是你的倚靠。” 沈蓁蓁:“……” 他要帮她解围,说话便说话了,何必动手动脚,在人前与她如此举止亲密。 她惊讶地看着萧衍,同时嫌恶地在心中瘪了下嘴。 当初说要娶她的也是他,转头与旁人议亲的也是他,既然言而无信,何必又来说什么萧家是她的依靠。 她如今已经不需要他这个依靠了,她自会用自己的能力去寻自己的夫家。 似是透过她一双清黑的眸子读出了肠子里头的弯弯绕绕,萧衍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转身就朝着文帝弯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郎君声如清泉滴玉,斩钉截铁道:“衍心慕沈娘子已久,愿娶她为妻,还望舅舅成全。” 沈蓁蓁:“……!” 她眼睫尚且刻意留着方才做戏时挤出的泪花的湿意,瞠着双目,不可思议地望向萧衍。 萧衍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侧脸回来,眉目专注看她,朝她轻轻一笑。 沈蓁蓁承认,得长安城鼎鼎大名的玉郎在圣上跟前郑重求娶,若心中没有触动,定然是假的,她此刻明明就是心漏了一拍。 萧青辰如此姿色,一半得得益于生得一双招人爱的眸子,当他一目不错地深深看女人,恐怕任何人都会以为他用情至深。 沈蓁蓁差一点就沦陷进去。 但瞬息之间她就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替自己解围,替她获得此刻不被圣上赐婚的机会。 这个念头冒出来,沈蓁蓁眼中短短一瞬的惊喜骤灭,心脏中的空落落,竟比那日他粗鲁地强吻她时还增大一分。 沈蓁蓁当即屈膝,不等文帝开口,行礼后,很是镇定地道:“萧世子说笑了,迎嫁娶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草率。” 当初他在沈家门口朝她说过的话,她此刻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萧衍头回尝到了搬石砸自个脚的好滋味。 沈蓁蓁的性子他了解至深,抛开诸多缺点不谈,心性尤为坚定,认定的了的事轻易不改,要做的事也从不会主动放弃。 按她的性子,按她当下毫无动容的表情,她方才该是没说完后半截,后面的话,应是“我并无此意”。 萧衍勾唇,他一试探,竟就明了答案。倒是他一个人的喜怒了。 两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个要娶,一个要拒,就将空气点上了尴尬的气息。 伺候文帝的一个先帝时的内侍恭敬地垂着首,心中直道不愧是萧世子,说话做事当真有几分嘉城长公主的勇气。郑婕妤却是不为人察地复杂一笑,文帝的打算,这回是泡汤了,而她的危机,应该也解除了。 众人等他开口,文帝从容道:“沈娘子言之有理,衍儿冲动了,娶妻的话岂能随意张口就来,也不怕你阿耶有意见。” 带着一份母舅对亲外甥的疼爱之情说完这事,文帝拍了拍萧衍的肩膀。 微忖后,他抬步去了郑婕妤跟前,对玉华宫一事判决道:“昨夜之事,魏氏宫女与陈氏嬷嬷勾结,一个不检点,妄图用药迷惑郑将军,一个得人贿赂,利用职位之便予以配合。恰被醉酒的沈娘子走错了厢房歇息撞上,差点酿成郑将军与沈娘子二人大错。着令从重发落那二人,各打二十大板。” 郑婕妤媚眼如丝地看文帝,谢恩道:“多谢陛下替妾与四郎做主。” 这是审也不审,就盖棺定论,认定了郑婕妤的说法,将郑婕妤与此事剥离地干干净净的意思。 二十个板子下去,就是大男人也受不住,何况是顶罪的一小宫女和一老妪。 为了掩盖后宫在用西域药物的龌龊事,为维持皇家体面,肆无忌惮地不辨是非,果断杀人灭口,萧衍不由对帝王的狠绝手段心生几分“佩服”,同情地看了一眼“运气奇佳”、“恰巧走错房”的小娘子。 文帝话一出,沈蓁蓁便知此事无望了。 一个宫女和嬷嬷,两个奴仆,就能起如此胆量,还能将用药、挟持人、连控两人等事通通做完,谁信?按大魏律,奴害主,那可是杀头大罪。那宫女真要迷惑郑四郎,多的是办法,何苦不要命地用这招。 而方才才对她一介遗女在异乡的凄楚遭遇抱以怜惜的帝王,这转眼啊,成了不问真相、敷衍平事的模样,俨然是忘了刚刚出口的那句“朕对凶手绝不轻饶”了。 猜测着这其中变化的原因,心里酸涩苦楚难以言说,沈蓁蓁抬眸,默默看向文帝。 萧衍看得清晰,那双眼中,是一抹浓烈的失望。 他又何尝不是呢? ** 二人从正宫出来,萧衍突然侧脸问并肩而行的沈蓁蓁:“谢三郎曾救过你?” 沈蓁蓁一怔,明白过来她方才在殿中提及过当初遇险被人救的事,回萧衍道:“算是罢。”准确来说,救她的是谢四娘,不过当下她顶着“谢三郎”的身份。 萧衍脱口而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沈蓁蓁发现了,萧衍在她跟前还是往前年少时那一套,语气生硬,脾气还不好。 可今朝二人可不复从前,她只需要保持跟他面上礼貌就完了,没义务维系什么良好关系。 沈蓁蓁生硬地转移话题,状作关心他道:“你昨夜辛劳,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罢。” 萧衍抬手抚了下唇上的口子,惹得沈蓁蓁眸子生慌地看他,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地的话,他才慢悠悠道:“我这回帮了你,算是你欠了我一回罢。很快,就会是两个。” 他在学她生硬地换话题,沈蓁蓁气得直想朝他翻白眼。但遇到这事,她自个虽然冤枉,到底事实上是他帮了她。 虽然与他这种交换幼稚了些,但沈蓁蓁到底不愿欠他人情,便问道:“那你要什么?还有为什么是两个?” 萧衍道:“你回去就知道了。至于要什么,我没想好。” 悬而未决之事,只会让人无端生焦虑。沈蓁蓁看得出来,萧衍这就是故意借机折腾他。 她正想朝萧衍提条件,说她只限一定时间兑现,一句“萧世子、沈娘子”的呼唤打断了她。 郑四郎行到二人近前,给萧衍和沈蓁蓁行礼后,朝沈蓁蓁道:“沈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蓁蓁点头。 玉华湖边,萧衍边去拉艘小船的麻绳,边用余光瞥着那一高一矮二人的动静。 不知二人在谈何事,只见那郎君的礼数周到至极,才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朝小娘子行了三个礼。而那小娘子本就家教严谨,自然是得体地回了三个。 此画面,莫名让人觉出和谐。 脑中甫一有这个念头,萧衍的脸色便沉了些,麻绳一丢,负手走了几步近前,朝沈蓁蓁道:“蓁蓁,该走了。” 正在朝得知她昨夜未回西宫的郑朗解释,是因彼时她太过惧怕,这才央求萧世子带她去了别的宫殿歇息的沈蓁蓁:“……!” 蓁蓁? 他为何又换了个这般亲密的称呼? 她僵了瞬面上的浅笑,朝郑朗道:“郑四郎莫忧,我一切安好。此事圣上那厢已有定论,为祸之人也已得惩戒,总之是有惊无险的事,并不严重。我得走了,就不与你多讲了。” 郑朗目光晦暗地看了眼不远的萧衍,回头认真道:“沈娘子往后若有需要,朗乐意相帮。” 自称自己的名字,表现的是一种恭敬的态度,沈蓁蓁看出郑朗心中有愧,她表面不显情绪地道:“那我就提前多谢郎君好意了。” 辞别郑朗后,沈蓁蓁行至萧衍身前,不等她开口,萧衍就道:“我想到了第一个条件。” “什么?” “先跟我走。” 沈蓁蓁被萧衍划着船带到了与玉华湖相连的一个小芙蕖塘中。 四周皆是莲叶与芙蕖,小船行其间,花香微微,莲叶田田,大有清湖的影子。 沈蓁蓁举着一只莲叶杆子作伞,挡着炙热的太阳光,赏着美景,听萧衍忽然道:“给我亲一亲。” 沈蓁蓁惊到双眸大睁。 这是她今日第三回受到强大的听觉冲击。 第62章 捉她 清风过耳,荷叶与蒲草猎猎作响,目光落在小娘子皓白如雪的手腕上,再往上,看她耳边一缕细发被吹到飘飘扬扬。 萧衍慵懒地半躺在小船里,头枕手臂,半眯着眼,好整以暇看着那双清潭似的眸子,水盈盈的,又倒映着湖水中的粼粼波光,在他一句话后惊到缓缓睁大。 像萧世子这种历来要风得风的人,从来只有他说可否的时候,不曾被谁牵着鼻子走。 这位小娘子无论出于什么缘由,既然主动招惹了他,猝不及防地在二人之间起了个头,惹他心中生乱,她要当成风过无痕,轻飘飘地喊结束,拍拍屁股走人,怕是不容易了。 萧衍目光游刃有余地落在沈蓁蓁红晕渐起的脸上。 再是民风开放,面对郎君大剌剌地将亲人的话直白道出口,沈蓁蓁这种在传统儒学熏陶下长大的小娘子,多少是觉得孟浪了些。 可有时候不得不说,有些人跟她好似就天生相克。 只听萧衍打蛇七寸般,言简意赅道:“你昨日被人害,我可以帮你查明真相并报仇。你总不想害你之人高枕无忧罢?” 她当然没有那般大度! 她不止差点失身于人,按她浑噩中听到的喧闹声来判断,对方当时可是带人前来围观,要闹得人尽皆知,以毁她的体面和未来的。 可沈蓁蓁故意开口怀疑他的能力:“圣上都定了的案,你有何本事去翻?” 萧衍提了下唇,“为何要翻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对上萧衍那似一眼看穿她的眼神,沈蓁蓁攥着荷叶杆,腾一下就红了脸。 从正宫出来后,她就想过要暗探真相,后来遇到郑四郎,对方与她同是受害者,且昨日是她主动去扑他,他却对她表现得很是愧疚,愈加验证了她的猜测,那始作俑者与他有些关联——是郑婕妤的概率很大。 从初次在西宫见到郑婕妤,敏感如她,当时就看出了郑婕妤眼中对她的抵触甚至厌恶。虽不知缘由,但郑婕妤对她动手,也不算多么意外,毕竟有些人就是狠绝得起来。 其实真相水落石出并不是最难的,但如何能做到报仇,才是难点。正面来显然不大合适,她打算的是届时来阴的,对对方以牙还牙。 也就是萧衍说的不用翻案的意思。 沈蓁蓁当下确实因萧衍的提议有些动摇。 在离宫她无人可用,行动不如在民间那么自由,就是有钱也派不上用场,不能教“鬼推磨”。 她也想过找谢穆商谈,可她还是个极为在乎自身面子形象的人,怕自己阴暗那面暴露在品行高洁的谢穆跟前,引得好友反感。 萧衍就不同了,可以说,她的各种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私事和性子,都“有幸”被他见到过,而她也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完美郎君。 萧衍的身份在此,在离宫可谓出入自由,而且还与六皇子“暗中勾结”,要办事显然容易得多。 他是有利用价值。 萧衍还是那般躺着,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见小娘子分明对他的条件动心,还在因那点女子的害羞而犹豫,他语气缓缓,激将道:“你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此事并未败坏道德,也不损你什么。怎么,不敢么?昨日亲我的勇气去哪了?” 沈蓁蓁:“……” 她瞪他道:“昨日之事我是受害者,我哪里能控制自己做什么?” 萧衍似笑非笑地凝着她娇愠的眉眼,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饿狠了,徘徊在有一大块肉的陷阱旁的猎物。 他心中征服之欲燃起,开始享受捉到她的过程。 见过他舅舅后,小娘子就精神萎靡,蔫蔫巴巴的,眉心紧锁,她心头想着什么事,他不难猜出来。 萧衍加大筹码,幽幽地道:“昨日你中的乃是‘惑心散’,在房里燃的,是‘欢情香’,都是西域来的药。我有法子知道,这两个药都有何人持有过。也有法子拿到一些。” 萧衍话落,沈蓁蓁显而易见地神色松快了些,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的人品她或许不苟同,但他的能力她还是认可的。 沈蓁蓁一鼓作气地提条件:“那你能带我去见江南山人吗?” 萧衍一顿,笑道:“你还没死心呢?” 沈蓁蓁腹诽:我为何要死心?我还没发挥实力吸人眼球呢!面上一本正经道:“既然听闻有如此美妙的曲子,不将太后那时的辉煌复原,总觉得心有遗憾嘛。” 萧衍眯了下眼,把握时机道:“要见他,还要人的曲子,我的条件可就不同了。” “什么条件?”沈蓁蓁问。 萧衍朝她勾了下手指,“附耳过来。” 沈蓁蓁:“此处又没有旁人,你大可大声说出来。” 萧衍闭上眼,佯装起怒:“不听便作罢。” 沈蓁蓁始终是对那《相和歌》念念不忘,尤其是萧衍评价她那舞丢人现眼后,更是坚定了她要找个好曲子,上演一场不流于俗的贺礼的决心。 故而,萧衍的一招欲擒故纵到底起了效,沈蓁蓁犹豫片刻后,放下莲叶,扶着船沿起身,弯低腰行了两步,跪坐在了萧衍身旁。 她道:“你说罢,什么条件。” 萧衍仍旧闭着眼,却是抬起手,准确地握住了沈蓁蓁细长白净的后脖颈。 轻轻摩挲两下后,他将小娘子的脖子往他脸上压,动作看起来缓慢至极,像是她身子只要一反抗拒绝,他就会停止一样。 实际上,按萧衍嚣张的性子来说,但凡沈蓁蓁反抗,他就会更加用力,换上另一副对待人的样子来对她。 沈蓁蓁被他摩挲得头皮有些发麻,脸越来越靠近他的脸,青天白日,灿烂阳光照耀下,要与郎君做这种孟浪的事,紧张的、禁忌的、刺激的情绪一并涌上心头,她的心跳就越来越快,连呼吸都有些急了起来。 心怀目的的她,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终于,柔与柔相贴在一起,萧衍睁眼,看着咫尺之距的小娘子紧闭双眼,睫毛颤如蝶翼,模样乖巧又娇柔。 令人心中腾升起想肆意欺负她的邪恶之意。 萧衍搂住那一捻纤细,张了薄唇,放出其中精兵,侵略他想要征服的疆域。 士兵进入城池后,扫了一圈,引得四壁失守,而后才在城中央的脆弱地点进攻。 两方实力悬殊过大,一方对另一方是绝对碾压,然那优势在手的一方,欲擒故纵般,对对方穷追不舍许久,直将敌人追到山穷水尽,不再有退路。 沈蓁蓁不可自控地呜了声,搭在郎君肩膀上的手指骤然紧缩,捏紧了他的皮。 这一声,无异于火上浇油。 将动情的郎君本也不多的理智烧至浑噩。 萧衍将人抱紧,忽地旋转半周,与沈蓁蓁的位置调了个头。 天旋地转,沈蓁蓁背部贴上船板,昏沉的头脑枕上了萧衍的手掌心。 他根本没给她歇息的时间,甫一对调过来,就是大军压境,不容人放松。 郎君闭着目,眼睫纤长被湖水反出的光印的愈发浓密,高挺的鼻梁在亲吻时近时远地碰上小娘子的鼻尖,鼻尖有细汗,额间亦有。 不知因炙阳灼烤而来的热,还是因别的。 一滴滚烫汗滴滴到小娘子眼皮上,沈蓁蓁颤了下睫毛,然也没有多余动作。 她自下而上皆泛起了一股酥麻,背脊渗汗,心脏砰砰,她的小手狠狠地攥紧了对方的肩膀处。他太过强势,虽是有些力不从心,疲于应对,但沈蓁蓁也是觉出了此事的美妙滋味来的。 沈蓁蓁此刻觉得,她整个人的神识连带着身体都在飘,整个人浮在半空中,不知飘到了何处去了。 飘了好半晌后,好似终于落到了实处。 沈蓁蓁睁眼,眸中水润,见几乎要吃掉她人的郎君从她面上抬起头,眼尾一抹异样的红,一双起了波澜的眸子幽黑至极,像蕴着一砚化不开的墨,深邃到要将人吸附进去似的。 他声色暗哑道:“蓁蓁,给我看看。” 看什么? 沈蓁蓁尚且有些懵,还没等她问话出口,就察觉到了某处有一掌覆来,手指灼热,轻压慢拢而来的动静。似怕她没明白,须臾后,萧衍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心间泛起来一股她从未体会过的感受,沈蓁蓁浑身僵硬。 夏风夹燥,莲叶翻飞,风声过耳,只听一声响亮之音惊得鱼儿四散奔逃—— “啪!” ** 一深一浅两身身影踏上小船,船行渐远,浮云飘渺,夏日的山风裹挟着凉意吹来,并未吹散人心里的丝毫愁绪。 默默看着沈蓁蓁与萧衍消失在视线里后,郑朗去了郑婕妤处。 紫檀香炉中点着西域来的珍贵熏香,香烟缭绕,郑婕妤慵懒地靠坐在坐榻上,坐榻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冰镇荔枝,身旁一左一右两个宫女,一人正在给她护理指甲,一人正在为她剥荔枝肉。 画面是一派闲适与岁月静好。 就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郑朗矗立在屋中央半晌,行礼后并未坐下,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郑婕妤。 郑婕妤吃了好几粒荔枝肉,低头看了下小宫女涂上指甲盖上的新花色,待五指全数被涂完,才轻抬手臂,挥退众人,朝郑朗开口道:“哼,你这个脸色,是要摆给谁看呐?” 郑朗开门见山道:“陈嬷嬷方才过世了。” 郑婕妤一顿,面色变了下,讥诮道:“她要收受旁人的贿赂,与人合谋害你,怪谁。” 郑朗站姿不变,看着郑婕妤,语气压着情绪道:“她是阿姐你的奶娘。” 郑婕妤正眼看他,收了脸上的漫不经心,道:“她如果做事得力,何至于丢了性命?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错漏百出,不止没成事,还惹得那萧家世子亲自来威胁我,成事不足,死有余辜!” 郑朗静默未语。 越看他的长姐,他越觉陌生,实在不像往前那位与他亲密无间的阿姐了。 四目相对,郑婕妤从郑朗浓墨似的眸子中看出一分失望,她刷地站起身,质问道:“怎么,你来问罪我?我不是为你好?那沈家女你肖想了多少年,若非一剂猛药,她会对你投怀送抱?” 郑朗面无神色道:“我自会争取。” 郑婕妤盯了他数刻,突兀一笑道:“你打算怎么争取?” 郑朗不言此事言其他:“阿姐莫再因一己之私步步错下去。” 郑婕妤长袖一扫,“啪”地将小几上的果盘扫至地上,冷笑道:“一个二个都长本事了,全来指摘我,郑家往前是什么落魄样?若非我进宫伺候那老东西,你们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阿姐慎言!”郑朗高声打断她的话。 察觉失言,郑婕妤这才闭嘴,重新坐回去,缓了缓情绪。 半晌后,她些许低落道:“四郎,你可知,有些事,既然已迈出步子,就再难回头了。” 她深深望郑朗一眼,劝道:“此次既然没成,你不如就都作罢了。” 第63章 病了 永德七年夏,七月初六。 三皇子李晤身着铠甲,亲自拎着宁州都督的头颅,回了离宫。 长安的一场起事并未如何开始,就面临了匆匆结局。是让局中人怎么瞧,怎么觉得蹊跷。 文帝极快地转着手中玉制掌珠,在硕大的殿内发出让人心惊的撞击声。经历两个帝王的老内官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在一旁,看得再明白不过,这是这个跟先帝风格截然不同的帝王,又怀疑上了谁的征兆。 宁州的大小官员全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上首帝王的处决。 文帝扫视一圈,冷嗤一声出口:“区区几万虾兵蟹将,也配起事!” 再是区区几万兵,也不是一夕之间就募集齐的,那是早有准备。而养兵的开销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是私兵。 文帝将宁州面上瞧不出异样的账薄“啪”地拍在御案上,合眼心叹了口气。 宁州是个穷困潦倒的地方,别说养兵,就是养一州百姓都捉襟见肘,年年都靠中央拨钱救济,哪来这么多的钱粮去流水一般的消耗? 宁州都督战死,手下最亲近的几人也已自尽,那些集兵的钱,究竟从哪里来的? 对于一个将手中权力牢牢握紧、生怕任何一个儿子觊觎帝位的帝王,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此事背后的真正原因才让他心惊胆寒。 这是谁背着他,早年就在绸缪了?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文帝兀自思索一番,睁眼后,看着那刚立了军功、面目温润的三子,抬手挥退众人:“都带下去,交大理寺处置。” 这殿里除了李晤其余都是罪臣,“带”字一出,李晤便自觉留了下来。 及至众人退下,文帝起身行到李晤跟前。 李晤本以为他父王是要对他论功行赏,最不济也会赞扬他几句此行事情做的漂亮,不料听得文帝亲切道:“你与四郎、五郎都是同年出生,及冠已有年余,你祖母今年生辰本就要大办,朕想,莫如同时给你几人也行封王礼,取个双喜临门。” 话音甫落,李晤藏在袖中的拳头一紧。 原来,他彼时被授命出征讨伐时,他父王的那句“必有重赏”的意思,竟然是封王。 李晤弯腰执礼,先文帝一步道:“儿臣出征之前母后便就与儿臣有过言谈,说待儿臣平安归来,也需得娶妻生子了,儿臣斗胆,请父王赐门婚事。” “哦?”文帝不禁起了兴趣,他这个儿子能主动说婚事,倒是使他有些始料未及。 文帝问:“你看中了谁家的小娘子不成?” 以文帝多疑又恋权的性子来说,如若没想立他为储,那么,真正想要听到的是什么,李晤怎么也猜得到几分。李晤的话,实则就是试探。 他道:“还是在上个月了,儿臣在跑马场无意间曾救了位马匹受惊的小娘子,后来打探才知,是前工部尚书,沈尚书的长女。” 旧臣遗女,背景无权无势,家族是礼教一流的山东士族,貌美,似个花瓶一样可以当摆设,装点门面。 是不登大位的皇子之妃的最佳人选。 李晤以为文帝听闻他的话,不是眼眸亮光泛柔,表示他的提议深得他的心;便是该对他的“没出息”而有失望,那就表示他被立储还有些希望,不妨,却是看他父王的神色先是惊诧,后是复杂。 文帝怔了片刻神,亲自扶李晤直起腰,然后无甚情绪地道:“此事,再议罢,不急在一时。” 并未试探出多余的信息,李晤心有不甘,此刻却也不能违逆文帝的意思,只能道:“儿臣全凭父王做主。” 文帝点了下头,说了几句称赞他此番功劳的话,便叫李晤回去歇息。 李晤离去后,文帝背手在殿内踱步,意味不明地道:“你瞧着,那沈氏女被几人竞相追逐,朕赐婚给谁人更好?” 老内官浓眉微跳,跟帝王身边多年,他岂能不知文帝的性子?文帝自个看上了的一个小娘子,却接连被亲外甥和亲儿子来求娶,多多少少有些来跟他争东西的意味,文帝怎可能真想给他们赐婚。 对某些人而言,自个得不到的东西,不毁了去,已算大发慈悲。 老内官弯腰缓缓道:“以老奴浅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离宫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给大伙儿都创造了互相认识的条件,几位郎君同时注目上一个美人,太正常不过了。但这世间啊,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事儿也多了去了,陛下何苦劳这种闲心,不如就让那小娘子自个抉择去。” 文帝睨他,“你啊,懂个甚?你有经验不成?”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察觉失言,老内官“哎哟”一声,连连掌自个的嘴,“老奴才是猪!老奴才是猪!” 一番逗趣,倒是将文帝给逗笑了起来。 说到那个沈娘子,文帝轻易就想起郑婕妤来,吩咐内侍道:“今夜便歇在郑婕妤处罢。” 稍顿,又严肃问:“失踪的神医可找到了?” 明白文帝是在问他蹊跷失踪的可普,内侍道:“找到了,在玉华河里捞出来了,天气太热,被泡得面目全非,那衣裳,还有脖子上的项链却当真是他的无误。” 文帝明显松了下眉头,叹道:“不会水,哪还能去河里踩水。” 鲜卑人生在草原荒漠地,跑马是强项,泅水这事却大多人都不会。 内侍偷偷瞥文帝一眼,弯腰附和道:“可不是么,他的同僚说那几日他跟中邪般,日日都要去河里的。哎,也是天命不可违了。” ** 李晤出了正宫,他的手下,也是宁州一战的副将上前迎上他。 见李晤沉着一张脸出来,不问也猜得到,他们出发前文帝给的许诺,这是没兑现的架势。 他寒心道:“方才属下已经打听过了,二殿下到了离宫后,只被罚去玉华宫的佛像前跪了几日思过,另外就是将吏部几个司的管理权限给他收了,别的,可没有损失。” 李晤没说话,继续往住处走,是要他继续汇报的意思。 下属又道:“这些日无人守长安城,只有个余文晋顶着,一众官员皆群龙无首,圣上也没派五殿下回去。” “圣上可有给殿下暗示此事?” 下属话落,李晤脸色更沉一分,半晌后冷笑道:“这是还要派他回去。” “妈的!”下属气到飙脏话,替李晤不值当,“殿下拼了命才将宁州之事摁了下来,到头来,竟是颗粒无收不成?” 李晤心中何尝不愤怒? 然他从不做于事无补之事。 问下属道:“被收的,是吏部哪几个司的管理权?” 吏部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但这些功能被分到各个司。 吏部尚书当前空缺,由二皇子李耽暂管,也就是说,李耽在官员升迁中的作用很大。这也是李耽能充裕自己在朝中势力的一个举足轻重的权利。 文帝只要不收掉李耽手中的重要职能司,其实对李耽的影响不大。 文帝对李耽的偏爱显而易见,李晤本是不如何抱希望,却见下属扬唇,道:“考功司、司封司。” 吏部下有吏部、司封、司勋、考功四个司,最重要的智能司就是吏部和考功,又因考功司是专门负责考课官吏的,只有考过,才能交由吏部司定升迁。 所以,李耽被夺了考功司的管理权,差不多也算被夺了在吏部的关键作用。 对手变弱就是自个变强的机会,李晤乐见其事,问道:“谁接考功司?” “听闻是六殿下。”下属答,又补充道:“司封司是交由萧世子管了,封的司封郎中。” 司封定封赏,是个闲职,李晤并没放在心上,心思还是放在了考功司上。 他反应了一会才记起自己那个做事说话都并不如何优秀、不受重视的六弟,不在意道:“哦,是他。” 下属附和地庆幸道:“没有落在五殿下手中就成。” ** 与三皇子李晤大捷而返的消息同步,另有一个对萧家而言至关重要的消息也到达了离宫。 西宫的书房里,新任的五品官,司封郎中萧衍眉目沉沉,对着桌案上摆着的那谋害他母亲嘉城长公主的可太医的信物发呆。 说真的,他不是没怀疑过是他,却总觉得他不会那般无情无义,所以强迫自己在有确实证据前,无论如何也不去下定论。 不成想,还真是他亲舅舅的手笔啊。 难怪对他日防夜防。 萧衍面色灰败,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将那信物抓起来,“砰”一声随意抛了出去。 只听“咚”一声,又打到了某种东西,发出一声清响,萧衍瞥了眼,原是谢三郎赠给沈蓁蓁的那枚玉蝉。 他舔了下后槽牙,没予理会,抬步出了西宫,去见李莳去了。如今二人皆属于吏部,会面倒是变得光明正大了。 见到李莳,萧衍道:“下半年就是考功司忙碌的时候了。” 这不止在说考课的事,还提示他可准备科考,这回的考功司能到李莳手中,也是萧氏官员的一番安排。 二人谈了正事后,一并沿着玉华湖边散步,萧衍轻飘飘看湖中一眼,顿时见到湖中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萧衍眯了下眼,面露不悦。 她不是病了么? 李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惊讶道:“那船上的郎君……是三哥?” 第64章 套路 李莳之所以对沈蓁蓁与李晤在一起生出惊讶,不止因他以为的萧青辰的情人在与旁的郎君相聚,更是因为,那郎君是李晤。 他与萧衍往前在玉华宫后的密树处密会时,曾听见过李晤与张贵妃二人道德沦丧的龌龊事,那时他才知道,他的三哥李晤,不止在前朝做事手段阴毒,私底下更是品行低劣,与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一点不沾边。 多年相处,李莳最是清楚,萧青辰的一双眼睛就长在头顶上,鲜少有能看入眼的。可也正因如此,一旦看中了什么,他一定是极为珍之重之。 物如实,人同理。 而他看到眼里、心下珍视的人,此时却与李晤那样的人在一起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日头渐高,夏末的炙阳在灼烤大地,一向不禁晒的李莳白净的额上被晒泛红,而他身旁,萧衍视线停在不远的湖中良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青辰。”李莳思索半晌,终是面露认真,由衷道:“如今你我虽已进了吏部,往后做事是比现在容易许多,但路漫漫其修远兮,你总归不能一直不考虑人生大事罢,有些事也是等不得的。沈娘子门庭虽不显赫,但胜在与你志同道合。” 萧衍眸色渐深,下意识地摩挲腰间玉饰。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有人给他说这样的话,他毫无疑问会冷嗤一声,怼人道:“有何等不得的?再过几载,我就娶不到妻了不成?” 而现在呢? 起初沈蓁蓁撩拨他,他看得出来她是虚情假意,是真情寥寥,他也不过是抱着一种,与看着长大的小娘子逗个趣的心情,若有若无地回应她,顺水推舟地接受她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糕点。 即使头回亲了她人,也不过是氛围使然罢了,实则他彼时未曾觉得心中如何波动。 直到沈蓁蓁放弃了“始乱终弃”的他后,来这离宫,三番四次去撩拨别的郎君,一会谢三郎,一会李三郎,甚至机缘巧合凑一起去的郑四郎…… 如今,他扪心自问,见着沈蓁蓁琵琶别抱,他真能无动于衷吗? 纵使沈蓁蓁当他面承认过,她不过就是攀权附贵看中他的身份,就连前几日的亲吻,目的也是要偿还他的人情,或是用来换取东西,他好似,也愿意让如此现实的小娘子来利用他的。 萧衍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他是愿意她虚情假意地来攀附了,可她当下在作甚? 萧衍半眯了下眼,也不知是说给说听般喃声道:“我何必去挡人的道。” 看他嘴硬,李莳咳一声,提醒他道:“你也知道他的,以他的手段,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玩弄了沈娘子,再对她始乱终弃,沈娘子岂不是很吃亏?” 李莳口中这个“玩弄”说的可不止心理,也包括身子。 这句话就是那么准确无误地戳到了某人的肺管子。 只见萧衍眉头一皱,没好气地打断人道:“她吃亏关我何事?” 李莳撇开脸,暗自勾了下唇,还当自个激将的话起了作用,却是有所不知,某人此刻不过是恍然觉着,脸上被人扇巴掌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几次三番如此! 萧世子越想越来气,越想越脸色铁青。 李莳见萧衍丢说完那句话,就往湖边走了几步,朝站在岸边等候的一位内侍低语了句话,那内侍就当即划着另一艘小船,急匆匆地冲着湖里去了。 萧衍脸色转好,变成一副守株待兔的安然神色。 见状,李莳好奇问萧衍:“你说了什么?” “诚玉公主,肚子疼。”萧衍不慌不忙地道:“她这就要来找我了。” 李莳不禁一怔,萧青辰如何知道她十妹肚子疼? 他满脸疑惑地问道:“那跟沈娘子,有何干系?她凭什么听到这事就来找你?” 萧衍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翠绿的平安扣,道:“稍后便知。”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岸边悠哉悠哉负手在背的青衣郎君,就等来了内侍带上岸的小娘子。 夏阳正晒,沈蓁蓁精致的鼻尖沾着细汗,双颊也有微微红晕。 不知是被晒的,还是因与郎君单独幽会害羞出来的。 萧衍瞥她一眼,眉目沉沉。 可是,见她提着裙摆从晃晃悠悠的船上登岸,上岸时身子一歪,手负背上的郎君就刷地将一手伸到了身前,摊平,要去扶人。 李莳瞧着萧衍的动作,当真是没忍住地嘲笑出了声,歪头朝他低声道:“隔了个天边,能扶到个甚?你还不飞奔过去。” 萧衍给了他一记凶狠的眼刀,悻悻地再度将手背到了身后。 李莳被萧衍恼羞成怒的样子逗得心中更乐,忙将目光移到来这的小娘子身子,想看看萧衍这回使出的,究竟是怎么个套路。 沈蓁蓁上岸后,给李莳与萧衍匆匆行了个礼,娇柔的声音急切问萧衍:“太医可去瞧了诚玉公主?她人还在西宫么?” 萧衍静静看着她,须臾后点了点头,“你里面都用了哪些东西,给人说一说,以便对症下药。” “我这就回去给太医讲。”沈蓁蓁眼里的焦急不似作假,她攥紧手中扇子,边说话边左右扫视了一圈。 她很着急,可当下的玉华湖离西宫实在太远,来时的步辇是三皇子派给她的,她当下要是自个走回去,以她的脚程,还不知要走到何时。 一旁的李莳这下总算瞧明白了,他十妹“肚子疼”,盖因在西宫吃了沈娘子的东西。 李莳给萧衍报以敬佩的眼神,却见萧衍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再道:“可要用马?” 沈蓁蓁急得脱口而出:“我不会骑马。” 萧衍漫不经心道:“我带你回去。” 雪白一匹骏马,马上一青一粉白两身身影,郎君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小娘子静静与之相依。 李莳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远去,为萧衍那蜿蜒崎岖的套路,情不自禁地鼓了几掌。 ** 一路疾驰至西宫,萧衍揽过沈蓁蓁的腰身,带她下了马。 沈蓁蓁只朝背后道着“多谢相助”,就马不停蹄地朝自己的住所奔回去了。 从那慌忙的背影瞧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的。 她先是动手打了他人,回头回了屋中却发现承了他一个大恩情——府中的贴身婢女锦云到了她身边伺候。整个离宫,独独她才有。 所以,对突然再度面对这位郎君,她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若不是三殿下的人来这里请她,她定然还要再“病”些时日不出门的。 正在院中晒花的锦云见沈蓁蓁突然归来,颇为雨里雾里。 “诚玉公主在哪?在屋里吗?”沈蓁蓁问道。 锦云蹙眉摇头,答她:“不在啊。” 沈蓁蓁还欲在问,倏然,她背后传来一道男声,将她的细肩惊得一震。 身后人镇定道:“你速去用纸笔写出来。” 沈蓁蓁依言行事,将芙蓉糕的配方一五一十地写得清清楚楚,要交给了锦云时犹豫了下,本想自己送过去,却不料手中纸条被人一把夺过去。 萧衍道:“我让侍卫骑马去送,她若无虞,片刻你便知。” 沈蓁蓁回到屋中,心里忐忑地木然坐在竹簟上,一一回想自己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因今日是乞巧节,李灵说,按照传统,文帝和皇后会设宴,到时候公主郡主们都要前去,每人都会带着物品去,或是吃食,或是绣品,或是其他。 总之,要准备与“手巧”相关的物品,以此放在跪拜时前方的桌上,祈求自己心灵手巧。 李灵就来央求沈蓁蓁,替她做一些上回她在西宫这里吃到过的糕点。 沈蓁蓁这种最好面子事的人自然爽快地应了下,忙活了一整个后半夜加清晨才总算做好,结果不等诚玉公主来取,她就被李晤的人叫了出去。 也因此,沈蓁蓁在船上听闻诚玉公主在她这吃了些东西身体不适时,不由紧张万分。她是哪个地方的用料煮的不够熟,还是说,里面有什么对诚玉公主而言是致敏物的…… 百思不得其解间,沈蓁蓁只得紧张地攥紧手中扇柄,默默祈祷公主能很快康复。 倏尔,有只茶盏递过她眼下了来。 “多谢。” 沈蓁蓁没甚情绪地接过来,口中da道谢。 然,杯沿刚触到唇边,沈蓁蓁的动作便顿住,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递茶来的手手指修长,手背白净宽阔,一看就不是她的婢女的。 沈蓁蓁怔怔抬头。 萧衍不知何时已经落座在她对面,此刻正若无其事地煮着茶。 “你做什么?”沈蓁蓁不解问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萧衍淡定道。 分明说的是他当前煮茶的事,这一句“明知故问”,却是很轻易就将她拉回到湖心那日的对话—— “圣上都定了的案,你有何本事去翻?” “为何要翻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接下来的事,沈蓁蓁面皮子薄,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便言简意赅地问道:“你查到那日谁人在玉华宫害我了么?” 真是三句话不离她那些“交换”来的事。 萧衍淡淡瞥她一眼,点头“嗯”了声,“郑婕妤。只有她和张贵妃手中有那香,但那日的宫人里确实没有张贵妃的人。” 意料之中。 谁无缘无故害她是一回事,能不能报仇雪耻又是一回事。她问萧衍:“那你有什么计划啊?” 萧衍:“你最好不要知道。” 沈蓁蓁:“为什么?” 萧衍轻笑一声,幽幽地看她,轻飘飘地将她上下看了番。 他笑得暧昧不明,看她的目光很怪,视线似乎还定在她心口上几息,沈蓁蓁莫名其妙就想到二人在船上的事,腾地红了脸。 偏巧萧衍最是恶劣,见她如此,还故意问她:“你的脸怎突然这般红了?你是想到什么了不成?” “没有!”沈蓁蓁脱口而出。 “哦。”萧衍一副显然并不如何相信的神色。 沈蓁蓁羞恼之际,干脆将茶盏往茶案上一搁,起身就要走。 然她刚起来一半,手腕便被人捉住,对方不知为何突然一个拖拽,瞬息之间,她人就跌坐下去,整个人直朝人怀中扑了过去。 “嗯——” 随着她的脸贴上对方的胸膛、手腕上一紧,只听得对方一声痛苦的、忍耐的闷哼,沈蓁蓁迅速看了眼形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肘直直撞上了某个,对郎君而言,至关重要的地方。 而萧衍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极重,她根本从他那移开不了身子。 这一下,她的脸臊得更红。 看着萧衍额上好似冒起了汗珠,沈蓁蓁紧张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拉我的。” 萧衍闭着眼,紧蹙眉头,这疼痛简直了。 他被沈蓁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撇清关系,而不是问他的伤势,这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气笑。 若是他残了……他就真将这个小娘子娶回去报复。 半晌后,萧衍才恢复正常缓缓睁眼,眼一睁,就见怀中小娘子瘪着小嘴,仰着小脸,眼泪汪汪地瞧着他,就跟听到他方才的腹诽似的。 “哭什么?”萧衍不解道。 “你刚才脸都白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有事?”萧衍神色淡淡地打断她的话。 我是担心你有事的话,会连累到我啊,再说了,要替我报仇的关键时刻,你怎么能有事? ——沈蓁蓁心中如是想着,面上煞有介事地萧衍点了点头。 她的想法萧衍岂能看不懂?他心生无奈,就沈蓁蓁这样的,他真残了,也不会害她搭上一辈子。 萧衍忍不住叹息一声:“蓁蓁……” 沈蓁蓁敏感地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变了,可她还来不及有任何躲避动作,唇上就有了温软覆上。 “张嘴。”有人接着命令道。 沈蓁蓁也不知自个中了什么邪,竟然就配合上了,张开了贝齿。 不一会后,屋外有人来禀:“世子,诚玉公主一切安好。” 萧衍将躺在竹簟上的小娘子放开,抬头说了声“好”,接着抚着沈蓁蓁的发丝,对她道:“我今日要取第二个好处,你要敢再打我,锦云会跟先前那宫女换回来,你的仇,自个去报。” 沈蓁蓁瞠大水光潋滟的眸子,“你威胁我。” “是啊。”萧衍眼露得意,“我方才还又帮了你,啧啧啧,你的债务越来越多了。接下来的条件些么……” 沈蓁蓁真想推他,叫他滚,不要他帮忙了。可她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孤苦无依的人,做不到。 这一回,对方得寸进尺时,她没敢再一巴掌呼过去。 沈蓁蓁被折腾得眼中含泪,手背因放在口中咬着避免尴尬的、她不知为何会发出来的声音泄出而齿痕斑斑。 有齿痕的,何止手背。 萧世子毕竟头一回,尚且生疏。 待萧衍半饱口腹之欲,眼尾泛红地抬首,转而直直看着沈蓁蓁的眼,想知道这个小娘子心中是何滋味时,沈蓁蓁却是忍着痛和肿,提醒他道:“你答应我的,你莫忘了,三日内解决……” 他都要忍崩溃了,她脑中还只想着正事呢。 萧衍垂首,再度啃了上去。 “嗯……” 沈蓁蓁放在他后脖颈上的手指收紧,紧紧抠住他的肉。 尾椎骨酥麻,浑身发烫,意识恍惚中,沈蓁蓁想,此人约莫真是属狗的了。 第65章 反悔 沈蓁蓁绝对称得上一位知情识趣的小娘子,做事与她在手艺上的精益求精一样,最是会做到极致的那种。 带着目的要讨好人时,亦如是。 小娘子那一双极品,恰似她的拿手绝活“桃花糍”。 薄薄的呈半透明状的一层糯软糍糕内,似花非花,左右呼应,艳丽灼灼,花香盈鼻。 何等玲珑,何等味美。 郎君很是流连,也很是贪心,沈蓁蓁知道此事已起,当下便不可将自个已然付出的努力付之一炬,所以,被人咬痛时,她就推推他的肩,得他片刻温柔,从始至终,始终未出几声,也未将他推拒、扫他的兴。 如此,下午过去,直到乞巧节的夜灯燃起,有人“砰砰”地敲上房门,这场醉人的品尝才得以终结。 比起小娘子的衣衫不整来,郎君的身上不过是多了几个褶皱,被人打扰,他放开人,坐起身,曲腿遮了遮某处突兀,这才清咳一声朝外慢悠悠道:“何事?” 瞥向一旁坐起后背过身去整理衣衫的小娘子,见她面如桃花沾雨,那一晃而过的傲人之壑上都是他的痕迹,萧世子心情舒畅地勾了下唇。 然而这个唇只勾起须臾,听到屋外的回答后,便迅速落了下去。 屋外人道:“世子,正宫那处走水了!” 萧衍刷一下站起身。 他父亲安国公今日就应邀去了正宫赴宴。虽说他父亲武艺高强,但文帝那样心狠手辣之人,连自己的亲长姐都害,难保不会趁机再害他父亲。 沈蓁蓁小衣的系带都没系好,看萧衍不知为何,听闻这则消息就有要走的架势,慌忙地站了起来,扯着他的袖子,紧张地看着他。 绣着粉白桃花瓣的小衣被人遗忘,顿时漏了一小半风光。 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 郎君眸心深幽,眸色有暗火在涌,眼中映着小娘子春意满满、焦急不已的面容。 萧衍挑眉道:“你穿好。我没忘你的事。” 沈蓁蓁的小脸一下子爆红,她迅速捂着自己身前,背过了身过去,给郎君留了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 可刚背过去,萧衍不料,又见她转了回来。 他疑惑问:“有事?” 沈蓁蓁咽了口唾沫,认真道:“你行动那日,能否带着我一同去?” 闻言,萧衍眼眸微眯,脱口而出道:“不行。” 沈蓁蓁向前走一步,人就被萧衍的影子整个笼罩住。 她坚决道:“我保证不给你添乱,我可以装成男子,可以在暗中一动不动。” 不等萧衍换了方式拒绝,就听沈蓁蓁黯下了水盈盈的眸子道:“可没亲眼见到恶人有恶报,我总是不甘心。” 这句话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她家往前的遭遇。 沈蓁蓁为此还曾绝望痛哭过:为何坏人总没报应,为何坏人总是活得坦然又安好。 静默半响,许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体内的一股恻隐之心冒了出来,萧衍终是点了点头。 ** 多日不曾有雨,天干物燥,又值风吹之夜,离宫的火势蔓延地极为快速。 萧衍到达时,只见火光冲天,里头“噼噼啪啪”的响声不绝,侍卫们在尽力灭火,却显然已经于事无补。 好在七夕宴的人们都早被成功转移,萧衍没如何花功夫就找到了文帝和嫔妃子女们,他连忙上前去。 安国公萧则就在文帝旁不远的石台阶上坐着,太医正在给他的胳膊缠绕纱布。萧衍匆匆瞥了眼,却是脚步没停,直接朝文帝那走了过去。 走到文帝跟前,萧衍规规矩矩地弯腰拱手道:“舅舅。” 见外甥上前关心,文帝欣慰地与他讲了会话,而后道:“你阿耶为救朕受伤,你快去看看罢。” 萧衍心中咯噔一声,辞别文帝后回了安国公身旁。 “咳,小伤罢了,方才情况紧急我这才伸手挡了这么一下。可惜那柱子太大,还是砸到了你舅舅。” 见他眼睛直直盯着自个受伤的胳膊瞧,安国公意在宽慰萧衍,主动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听入耳,心中滋味萧衍一时难以言说。 舅舅? 呵。 他也配。 他极想立即告知萧则,嘉城长公主去世的真正原因。告诉他,那个他舍命救下的人是何等心狠手辣,是何等无情无义,是真正夺他妻子人命的幕后凶手。 然,不提萧家祖训萧氏子弟必得忠君爱国,便是再回想一下,当年母亲后,父亲暗自里的神伤、颓废、在屋中不时对着虚空言谈的场景,见过父亲从伤心里迟迟走不出来的恍惚,一向不如何考虑旁人情绪的萧衍,这回是当真生出了不忍之心。 要他亲口给父亲第二次伤害,打破父亲一直以来的信仰,萧衍做不到。 有些事,他兀自消化便好。 萧则淡声:“无事就好。” 他又问安国公:“如何就起火了?可有查出缘由?” 安国公道:“从厨房烧起来的,说是看火的宫女,打了个盹儿的功夫……” 接下来的话就是不说,萧衍也猜得到。必定是柴火从灶堂里掉了出来,惹燃了周遭的柴,而后蔓延。 明面上这理由说得过去。 但哪有这么巧的事?安排这事的目标是谁?背后是谁? 安国公的伤口被处理完,先行回去了后,萧衍离去前轻飘飘地扫视了人群一圈。 视线落在那浑身发抖的郑婕妤身上,看她蹲在文帝脚边,眸中通红,一张嘴一刻不停地叭叭朝文帝说着宽慰的话,他玩味地勾起了唇角。 难怪这人见不惯沈蓁蓁,两人原来有极大的共同点。长得都是妖艳那一挂不说,在虚情假意地讨好人这种事上,更是如出一辙,就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了,还不忘做戏朝人展现自个的贴心温柔。 脑子中刚想到这位小娘子,不料,不远处就传来她温软着嗓子问候人的话语—— “三郎,你可有事啊?我就知道你来参宴了,听闻这处失火,着实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萧衍眉心一跳,侧脸看过去。 一处树影隐蔽处,沈蓁蓁握着谢三郎的手腕,蹙着眉前后、上下地打量他,一副生怕他何处受伤了的紧张模样。 谢三郎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宽慰:“无事,蓁蓁你莫忧。” 二人这种互相的亲密挺自然的啊。 萧衍眯了下眼。 不等萧衍多想,沈蓁蓁又朝谢三郎轻声道:“你今日去我处歇息罢?”随即附在谢三郎耳边说了句话,惹得谢三郎清冷的面上浮出羞赧色。 当真是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萧衍希望自己的耳力眼力没这么好。那二人分明隔了甚远,说的也是私密的悄悄话,竟就被他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 那二人话毕后,携手远去。 徒留萧衍站立原地,满心寒澈。 他是万万想不到,沈蓁蓁一个儒学教养出来的小娘子,竟会主动邀请郎君一同过夜。 她今日不是羞得很么?扯她腰带时她浑身都在抖,她不是头一回么?不是都红肿不堪了么?她竟带着他留下的痕迹,邀请郎君一同过夜! 与他刚有肌肤之亲,二人何等亲密无间,转头就…… 她将他萧衍当什么人了? 她是没有心,是对他可有可无,是一心扑在寻觅如意郎君嫁人之上。可谢三郎的家世虽清正,但绝非沈蓁蓁这种在皇子间穿梭的小娘子看得上的级别。 她和谢三郎,也是玩玩的不成! 肉眼可见,萧衍本就不悦的脸色,此刻愈发沉了下去。 见到萧衍现身的小娘子们开始心中激动——周遭如此嘈杂,如此乌烟瘴气,独独此郎君如一颗芝兰玉树,何等玉树临风。 其中李惜玥正欲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往萧衍处去博得同情关注,却见这位郎君倏尔变了脸色,抬步就走。 清风徐徐,他一身青色官袍,在灯火通明处里洒然迈步,身形挺拔如苍松似翠竹,随行走动作,袍摆轻漾,灯光落在一张玉面上,他神色矜贵清冷,似世间万物皆不能被看入心扉。 高傲得自带气场,疏离无比,让人不由望而却步。 李惜玥踟蹰间,萧衍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萧衍甫一走过转角,就见着一只胳膊包着纱布的谢朗站在院中稍微高处的凉亭中,视线直直看着沈蓁蓁离去的方向瞧。 他背影挺拔,比起几年前壮实不少。萧衍回忆起当初在国子学时见到的那个稚气未脱的唇红齿白小郎君,总觉得与眼前的郎君大不同了。 谢朗此刻还在回味方才沈蓁蓁见他受伤时的关怀话语:“郑四郎,你伤得可重?” “伤口忌水、忌汗,你莫要不当心。” “还有……” 温温柔柔的话语犹在耳际回荡,郑朗蜜色肌肤上泛出不显眼的红晕。 遇到她,他心中总是抑制不住地狂跳。 尽管有些事难以改变,每每望着沈蓁蓁时,他心中始终总是萦绕着几分不甘,总觉得他不该这么错过她。毕竟他们是他们,他是他。 聪敏如她,礼数周到如她,说话如沐春风如她,貌美如她…… 他与别的郎君一样动心,也算在所难免罢? 萧衍看了眼目中痴痴的郑朗,心道又一个郎君眼瞎了,愤愤然往李莳的方向去。却是刚露过凉亭,走到另一个拐角,就被一个医员打扮的急匆匆奔来的一个小娘子撞了个整整好。 她手中托盘被撞掉,里头的纱布、药瓶被撞落在路边花丛中,人一屁股跌坐于地。 而与她相撞的郎君,连手都没伸出一下不说,竟是往后又退了一步,像躲避什么一样。 她没看错,萧衍是对她避之不及。 萧世子玉人之姿,年少起就被长安城的小娘子们竞相追逐,各种亲近他的手段层出不穷,萧世子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对如何拒绝小娘子们的投怀送抱,堪称游刃有余。 故而,几乎是一被带香的女子撞上,他的身体本能使然,即刻后退了一步避免身体接触。 不过这次他看清楚后明白过来,倒是自个失误了,眼前的女子,一看就是为送药送纱布而着急忙慌赶路的。 所以萧衍大发慈悲的蹲下身去,从花丛里将纱布和药瓶替人捡起,搁在她的托盘上,然后看也不看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来自西域康西国的康安娜从地上端起自己的托盘起身,不解地看着长身玉立,长得跟画中人似的郎君的背影,久久不曾收回视线。 ** 沈蓁蓁与谢穆回了住处,找了理由将锦云潜出屋后,开了窗牖,设了供桌,摆上糕点绣品,朝谢穆道:“穆穆快来,该乞巧了。” 谢穆淡淡看她一眼,眼中写着拒绝。 虽是同为女子,谢穆却不似别的人,她对儿女情长并不如何感兴趣,否则也不会芳龄十八还没有嫁人。连她祖母都说,这是完整地遗传了她祖父的清冷。 “穆穆,你倒是快来啊。身为女子,你是避免不了要嫁人的,总得祈求那么一回,上天才会给你赐个合心意的如意郎君……” 见她不动,絮絮叨叨说着话的沈蓁蓁干脆走回来,拽过她一并走到窗边。 避免不了,谢穆红着脸,勉强学着沈蓁蓁乞了几句才作罢。 ** 时光匆匆,三日眨眼就过了。 一直没得到来自萧衍处的任何消息,沈蓁蓁心中不免难熬,隐约觉得莫非生了什么变化,便梳妆一番登门找上了萧衍。 萧衍在书房见了她。 沈蓁蓁搁下手中提着的食盒,将糕点端出来放在萧衍的桌面上,微笑客套道:“我给你做了些‘芙蕖糍’,在沁风湖里得的花,你尝尝看。” 萧衍瞥了一眼粉白相融的精致物,面无表情道:“有事?” 沈蓁蓁没想到他这么开门见山,微微怔了下,点头应道:“我想问问,你何时行动啊?” 萧衍未语。去他的书架上取来谢穆的玉蝉,丢在了桌上。 他的手上动作瞧着粗鲁,沈蓁蓁见丢来的是她的东西,连忙抓起来仔细端详,见没有损伤后,松了一口气。 萧衍沉目看她,忽然道:“我反悔了。” “什么?”沈蓁蓁怔怔抬头看他。 见他眼神冷淡,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看她似看死物,跟那日欺负她时全然两个模样,沈蓁蓁微微反应一会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衍静静看她,回想那日回来西宫,她的婢女一人在外逗留,窗户上印着她与谢三郎二人交叠的影子,半晌后,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反悔了,不帮你了,请你另请高明。” 沈蓁蓁脱口而出:“那你那日还对我……” 话说一半,她戛然而止,心情骤跌。 她如何能轻易相信他这个人?他也不是头一遭对她言而无信。 沈蓁蓁站在原地,捉着玉蝉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咬牙坚持,没将眼中泪流出。 她再未言语,转身离去。 夜里,石玖趁夜色秘密潜入西宫,朝萧衍前汇报道:“世子,郑婕妤始终在圣上跟前伺候,日夜皆不离,我们的人暂且没有机会下手。” 在书房中枯坐了一下午的萧衍仰头,将头靠在椅背上,疲惫道:“继续等。” 石玖应好,见到他桌上的精致糕点,嘿嘿笑道:“恭喜世子更进一步。” 萧衍刷地坐直身,很是怀疑这个神出鬼没的侍卫又是窥视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却听石玖道:“沈娘子能重新给你送来糕点,不说明更近一步了么?世子,努力啊,祝您早日亲到人!” 萧衍抓起手边墨砚,“磅”地朝他砸了过去。 第66章 忽视 有关嘉城长公主故去的事,萧衍决定好独自解决后,便立刻有了行动。 没过几日,萧府的三老爷得了离宫来的信,将被秘密圈禁在萧府数日的可普释放,条件是他只能在长安城内生活。 因可普早先的太医身份早被定为失踪,如今在长安城内,他隐姓埋名生存不算何等难事。 可普感念萧世子的不计前嫌,临走时,提笔书信一封,致谢并表忠。 这信到达萧衍手中后,见得一纸鲜卑古语写就的信息,萧衍瞳孔大震。 因其中有句—— “冬官建‘玉华宫’时暑气正盛,西域曾有一味‘白花散’传入,可解暑热,三人服之见效。” 可普说的隐晦,但萧衍一眼看出他要暗示什么。 他曾读过古药典籍,记得有关西域白花散的记载。白花散,由西域三种白色奇花合制成的粉末,无味,无害,但万万不可与“百合”一物共用。而百合此物,主邪热腹胀,清心安神,多用于暑热的药方。 可普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东官”是工部的古称。 玉华宫建成于永德元年,该年,工部里,三品官员尚书沈时秋、五品郎中梁建、六品员外朗虞也令因病相继去世。 三人皆曾参与“玉华宫”修建一事…… 萧衍猛地站起身。 盯着信纸半晌,将其一烧,抬步去了女眷处,想同沈蓁蓁求证彼时沈尚书服用过的药方。 接连三日,皆得到沈蓁蓁处一位宫女恭敬的答话:“世子,沈娘子不在屋中。” 萧衍一怔。 她不是再度“病”了? 该不是独独不见他一人罢。 一想到这种缘由,萧衍就偏不遂人的心愿,径直迈近,推门而入。 出乎意料,沈蓁蓁的屋中空无一人。 屋中香烟缭绕,味道淡雅而甜馨,他不由驻足,站在原地打量起她的居所来。 有鲜花置于桌上瓶中,花瓶旁有她自制的精致滴漏,滴漏前一方画纸,他近前细看,纸上的沁风湖中,朵朵芙蕖绽开,清露染着晨光,沾在花朵上、莲叶上。 此画如她的手艺、她的人,皆灵气逼人。 这一刻,他像是俨然已遗忘,他记忆里的,谢三郎在此歇息一晚的事情,只回忆得起来,那日她送来他处的芙蕖糍的口味。 萧衍提笔,兀自在沈蓁蓁的画旁落了几笔。 ** 沈蓁蓁近日很忙。 自从彻底不再指望萧衍后,她用她的法子试图做到两件事——编一首既有鲜明鲜卑族特点又不失雅致的舞曲,将太后年轻时的愿望重新搬上宴会;找机会接近郑婕妤,伺机而动。 也就是说,这个倔强的小女子,要将嫁人与报复齐头并进。 有关那第一件,她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从古籍中找机会,加之也希望增加自己的相关学识,便成日去藏书阁看书。 第二件事,就简单了许多。 近日她发现遇到郑四郎巡离宫的次数大大增加,她每日从西宫与玉华宫之间往返时,就至少会遇到他一回。 这个郎君说话不多,与她见面后,常提出与她顺路,不如同行一程。 郑朗这点浅显的接近她的意思,沈蓁蓁这个敏感多思的小娘子不会看不懂。她本就想接近郑婕妤,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与郑四郎渐渐熟悉起来。 也因此,她前头生疏的骑马技巧,如今倒是因郑朗总谦让给她座下马而逐渐熟悉起来。 这日,回到西宫门口,沈蓁蓁缓缓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郑朗时,忽听他腹中响亮地“咕”了一声。 郑朗局促地红了下脸,接过缰绳后,仍旧顾着礼节要朝沈蓁蓁施礼,沈蓁蓁打断他道:“郑四郎如若有空,不如去我院中坐坐?我新制了些茶,尚未邀人尝试过。” 日暮时分,斜阳初落。 郑朗与沈蓁蓁进了西宫,二人刚迈过门槛,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远处萧衍从内出来的身影。 沈蓁蓁脚步一转,带着郑朗径直走上了西侧回廊,避免了与那个郎君面对面擦肩而过。 萧衍嗤笑一声。果然。 这是对着他连面子事也不做了。 “沈蓁蓁。” 沈蓁蓁带人走上西回廊,东回廊上的郎君就朝她的方向大步走来,并直呼她名。 她装没听到,目不斜视,且是加快了脚下速度。 反而是郑朗侧脸,看向那眉眼俊秀,天生夺目的萧世子。大魏皇族起源于北方,萧衍是既传了他母族一脉的高挺,又传了南方萧氏一族的儒雅风流。单单一身竹月色便衣现身,便衬托得寂寂的院中满庭芳华。 郑朗眉眼下压,大步向前一迈,与沈蓁蓁并肩,准确地挡在了她与萧衍的视线之间。 萧衍追赶了几步,先见她被郑朗挡住,后见她再换了条路,从西回廊再往西,直接下了回廊,走上了一条绿树葱郁的小径,很快身影就隐没在了丛丛花树后。 他最终作罢,不再追过去,出了西宫。 ** 得益于大魏的民风开放,未婚男女相见闲谈非是什么要紧的事,沈蓁蓁邀了郑朗进屋后,二人坐在窗边竹簟上,小娘子便吩咐婢女送来茶点,开始忙碌起煮茶来。 “这是我做的芙蕖糍,你且试试口味。”沈蓁蓁将小碟往郑朗跟前轻轻一推,邀请他道。 话说的是邀他进来品茶,实则是听闻出他的饥饿要给他送吃的,郑朗未拒,从善如流地吃了起来。 沈蓁蓁很懂察言观色,一见郑朗吃了一口后眉宇微蹙,便玩笑道:“南境食米,有许多糕点都是这样软糯的,以前在蒋州,我先时也不爱吃这样的,可在那处的时日越长,便就越习惯了,最后反而吃不下酥饼。所以我回了长安也继续做了好些这样的糍,你多吃几回,保不准就跟我一样,要嫌咱们北方的酥饼干了。” 郑朗咬东西的动作一顿,脱口而出:“你去了蒋州?去了多久?去作甚?” 话甫一出口,郑朗就发现自己的问话太急切、太私密,有所不妥,立刻补充道:“恕在下冒昧了。在凉州呆得久,也习上了他们的说话方式。” 回乡奔丧、因母亲生病在当地滞留三载,这些都不是什么不能朝人言说的事,既被郑朗询问,沈蓁蓁便一边煮茶,一边将这些给郑朗讲了个大概。 茶汤清湛,茶香飘出,雾气腾腾间,小娘子一张若仙桃花面。 沈蓁蓁将一茶盏递给郑朗,疑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初是进了国子学与我堂哥同堂学习的罢,那你是为何弃笔从戎,去了凉州?” 战时才需要书生弃笔,没听过天下大安时,反倒有人从数一数二的学堂辍学,去边关执守的。 然郑朗并未回答沈蓁蓁,他心腔大震,神色有些呆滞地看着面上的小娘子。 一口咽下口中大半糍糕,不答反问她道:“你是何时离开的长安城?中秋前么?” “是啊,我阿娘得到舅舅的信是中秋前几日,那年的中秋,我们没在长安过。” 沈蓁蓁实则不明白为何郑朗突然问她此事,问他:“怎么了?为何问我这个?” 郑朗咽下茶汤,口齿盈香,这位小娘子的回答不禁让他心中困惑。 他只不动声色道:“我也是差不多时日去的凉州。” “原来如此。算下来,你我离开长安的日子岂不是相差无几。”沈蓁蓁笑道。 “正是。” 郑朗眉目亦染了笑。 永德四年,国子学开学后,沈家郎君沈霁后的一条“小尾巴”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沈霁每一次从府中来国子学,小娘子必定是送他到寝舍。每一次放假那日,也必定会在下课前就到教舍旁等他,风雨无阻,从未改变。 一日,临近放假,最后一节课时,他们的教舍里突然出现一条碗大的青蛇,惊得跪坐着的众人慌张失措。 堂中学生们虽都是男子,可毕竟都是在城里长大的,谁也不敢贸然起身上前捉蛇。 众人凝神屏息,只等着那条蛇自行离去间,却见它停在他不远一个同学的腿边,瞧那架势,似乎还要往他身上爬上去。 那同学年纪轻轻,被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这时,一句话娇俏丽的突然传来—— “你们全都别动!” 他们闻声看去,便见一个不及及笄之年的小娘子现身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竹竿。 只见那小娘子脚步急急,上前对着吐信子的蛇就是“啪”地一拍。 她压着那蛇时,还不忘对发抖的小郎君道:“你快走呀。” 身子小小,行动果断,不算彪悍,却勇气满满,与他见过过的女子皆不同。 否则,他也不会…… “郑四郎,请吃罢。” 沈蓁蓁推向他另一碟子糕点,打断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 正宫失火,大片屋舍被火烧,之后,帝后与嫔妃们便迁居去了玉华宫。 离宫避暑,并不代表要消怠政事,尤其文帝这种,喜欢将重权握在手中的皇帝,此番出行,自然就带了许多重臣随行。 朝臣们在离宫,上朝、议事诸事照旧,与在长安城时的作息并无二致,只是办公地点由先前的“正宫”变去了“玉华宫”。 萧衍当了司封郎中,虽是个闲置,他倒也不曾对职务有分毫怠慢,每日按时上下值。 离宫条件有限,吏部众人就都在一个屋里办公,同僚们议事时,萧世子便坐个慵懒的坐姿,手中随意翻着闲书,耳朵却是拉长了默默听着人言语。 吏部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等事务,他便是随意听一听,就将这大梁朝廷的大多官场人物记在了心中。 总体上,萧世子对这个职务尚属满意,唯有一件小事使他添堵,那便是,同屋中,有一个惹眼的白衣郎君总时不时在他跟前晃悠。 谢郎风采湛然,清冷孤高,出自一门前朝旧贵,骨子里依旧骄矜,待人接物从无半分卑躬屈膝,甚至于,与同僚相处时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私底下,从不参与吏部官员下值后的应酬。 若说与谁有私交,离宫此处,独独沈蓁蓁一人。 想及此,再见他腰间晃晃悠悠的一组洁白的杂佩玉饰,萧衍百般想移眼,却始终移不动。 若他没瞎,那系杂佩的璎佩玉绳结,只有沈蓁蓁会。 那小娘子惯常手巧,编织的彩绳、佩玉绳结层出不穷。什么蜻蜓结、蝴蝶结、琵琶结,她就是见到什么都能做成个什么形状。其中,寓意财源广进,财源亨通的“双钱结”更是被她打得惟妙惟肖,无出其右。 在古时的《诗》中,有言:“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名为“杂佩”的佩饰,是传达感情的媒介。沈蓁蓁赠谢三郎此物,个中是个什么意思…… 倏地,萧世子一顿。 自个这眼睛和脑子是不受控了还是怎的,如今是见个什么东西,他就莫名其妙地往那没有心的小娘子身上联想。 萧世子站起身,唤了声“谢员外郎”。 忽地被人一喊,谢穆一怔,起身拱手道:“萧郎中,找下官何事?” 说来也巧,先前萧衍任职骑曹参军是七品,谢穆的考功员外郎是六品,在官场上相见,萧衍也得对谢穆行个对上一级的礼,而当下他摇身一变成了个五品官,同在吏部的谢穆就与他调了个头,转头得朝他行礼。 然萧世子也非是那等假公济私的人。 萧衍叫住谢穆不为别的,乃是询问些前朝时期实行科举制时的情况。前朝谢太傅首创科举,想必谢家对此举不乏真知灼见。 而李莳目前任职吏部,负责课考,不好直接干涉科举,由他这个一向行事不规矩的人来当出头鸟更适合些。 二人趁其他人已下值时,在此交谈了一番后,萧衍倒是对谢三郎的能力生出几多敬佩。 这一谈,便谈到了傍晚。 沈蓁蓁去完藏书阁,本与谢穆约了在藏书阁门口相见,却是始终没等到她人,便就前来找她。 岂能料到,她刚在门口喊了声“三郎,你在么?”,便见一向准时下值的萧世子从屋里冒了出来。 萧衍看着她,没等忽视他数日由余的小娘子行礼唤他“萧世子”,便率先开口问:“找我何事?” 第67章 危险 萧衍的一句“你找我何事”入耳,沈蓁蓁明显愣了一瞬。 她并不明白,萧世子这样身份的人,如何会将她唤的“三郎”理解成叫他自己,她一时未答,侧弯下纤细的腰身,去看萧衍身后。 “屋里没人。” 见她如此,瞥了眼她腰间随她动作晃着的玉蝉,萧衍挑了下眉,言简意赅地打断她的念想。 方才见谢三郎后半程谈话心不在焉,频频看滴漏,他便猜到了他与人有约。 而这离宫,除了某人,还有何人的约值得这下值的谢三郎会去赴,他不用动脑都能想到。 因而,早在一刻钟前,他就给谢三郎找了个正事做。 官大一级压死人,谢三郎不好推拒,临走时请他派人去藏书阁与沈娘子知会一声,暂且不能去见她,请她先回去。 知道那小娘子没见到人一定会找来的性子,萧衍没派人去通知,就在这守株待兔。 却见这“兔子”跑到他这“树”前,并未一头撞上,反而看清他后方当真没人后,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恕我有扰萧世子,这就告退。” 萧衍面上一沉。 沈蓁蓁却在说完后转身就走,根本不在意他的脸色变化。 “沈蓁蓁。”萧衍在她身后沉声道:“我有正事与你说。” 沈蓁蓁下台阶的脚步一顿,回头,仰着脸,眼睛直直看他,话语里的疏离和冷漠显而易见:“我的事,从今往后,不劳萧世子费心。” 沈蓁蓁曾向诚玉公主旁敲侧击地问过七巧节那日的事,也是那时才明白,所谓的救急帮她,带她回西宫,不过是这位萧世子在戏耍她。 如今还指望她因“正事”在同一处摔两回,她没那般傻。 萧衍看着她的眼睛,趁她再转身前,低声严肃道:“事关你父亲。” 沈蓁蓁心中是实实在在地咯噔了一声,就快被萧衍严肃的神色说服时,她蓦地将指甲深深压进手心里,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所有情绪,轻轻一笑道:“是么?先父怎么了?” 萧衍下了两步台阶,与她并肩,侧脸朝她道:“你随我来。” 话毕,他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却没听到丝毫沈蓁蓁的脚步声。 萧衍回头看,那位本该跟上他的小娘子纹丝不动,还站在两步上方的台阶上,沉默看他。 这两阶恰是二人相差的身量,萧衍平视她,似在解释带她离开此处的原因:“此处说话不便。” 沈蓁蓁冷冷答:“我稍后有其他事,不便随萧世子去哪里。” 四目相对,沉默半晌,氛围很静,只有还巢的雀鸟在枝头啾啾唧唧。 萧衍眯了下眸子,沉声道:“三皇子非是那等任人虚情假意戏弄的人,一旦招惹上,你恐不得全身而退,还是趁早收手为好。” 萧衍无非是觉得她贪婪放浪,见个郎君就投怀送抱,可他懂什么? 沈家的处境,沈家女的未来,她不去谋取,眼睁睁地等着一族彻底败落么?什么全身而退?她容他轻薄,就会容别的不知底细的郎君轻薄么? 沈蓁蓁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反问他道:“那又如何?” 萧衍不可思议:“那又如何?” 就如在沈蓁蓁跟前,萧衍往前毫不掩饰他爱戏弄她的恶劣又幼稚的脾气一样,在萧衍跟前,沈蓁蓁也不似人前的那般温婉柔情。 她本是一个左右逢源的性子,若有人误解了她的行为,她势必是第一时间要去消除的,可在萧衍这处,她不。 她刻薄道:“与萧世子这样的郎君好,就能全身而退了么?萧世子你又比旁人好几许?谎话连篇,言而无信,你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何必在我跟前装高洁!” 本是善意提醒,不料又被她当面辱骂,萧衍面色变青白,咬牙怒声:“沈蓁蓁!” 他竟然还好意思发怒。 沈蓁蓁说完,本欲不再搭理他,径直离去的,可被萧衍这一副神色一个刺激,立即提裙下了台阶,站定了脚步。 借着与他并排站立、身量差距的便利,她将手肘果断地、用力地、毫不留情地往他腹部撞了上去。 萧衍对她毫不设防,她又撞得如此突然,这撞击的伤害程度大大增加。 “呃……”随一声痛苦闷哼,萧衍捂腹,弯腰,额侧青筋结结实实地跳了几跳。 沈蓁蓁没傻到打了他还留原地等报复,抱着自己摘抄的小本,快步流星,扬长而去。 ** 沈蓁蓁要去见的倒不是李晤,而是诚玉公主李灵。 太后的寿辰在即,她在藏书阁找到了些许古籍里的相关记录,按时间进度,如今需要开始着手编排舞曲,后头才有充分的时日练习到熟悉。 这也是沈蓁蓁约了谢穆的原因。 没等到谢穆又没在吏部见到她人,沈蓁蓁心中猜想着也不知好友突然有了何等急事,抬步朝张贵妃的居所走。 再度进入玉华宫的后院,想及当初在此遭遇的飞来横祸,沈蓁蓁不可谓不感慨万千,她垂着首,心中叹息,一时不察,不想额头上就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这一撞不重,但本能所趋,沈蓁蓁伸手就朝前方人推了下,当即就将人从廊檐推下了三步台阶。 对方踉跄着站定,拧着眉转过身,没等她开口就暴躁道:“你没长眼?” 沈蓁蓁连忙抬眸,看到一年轻紫衣郎君揉着自己的腰,眸心颜色冷淡,目有不满和不耐色。 她提裙走下去,行礼并道歉道:“抱歉,是我方才一时失察,没认真看路。” 沈蓁蓁这才想起一些信息:李灵养在张贵妃膝下,张贵妃亲生儿子有文帝的五子、八子,观此人面貌,就与张贵妃几分挂相。 认出人后,沈蓁蓁忙又补充道:“五殿下可有事?” 五皇子李政放平眉毛,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了些,继续揉着腰,道:“你这小娘子的声音真好听。” 沈蓁蓁怔了下,未等她反应,少年郎君李政便懒懒地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去罢。” 沈蓁蓁再行一礼,抬眸看他一眼,眉目流波,温柔道:“臣女沈氏多谢殿下恕罪。” 她点名自己姓沈,想着对方该是会问句“建这玉华宫的沈氏人么”,可沈蓁蓁失误了,李政不是普通人,这位郎君尚武,气质张扬肆意,待人接物峭寒无温,只是淡淡“嗯”了声,并且侧身,给沈蓁蓁让了条路。 沈蓁蓁只得从善如流,攥着小扇子缓缓离去。 她没忘来这离宫的真正目的,经这么与李政一遇,倒是开始思考起自己当下的处境。 三皇子李晤曾在七夕前后找过她两回,再后,便再无联系。甚至她给他送去了自制糕点,她在隐蔽处还看到他直接叫奴仆端走丢弃。其实不用萧衍提醒,她早就在闻到他身上有一抹女子的香味时,对那位皇子多了几个心眼。如今更是从她的良配名单里被划了出去。 二皇子李耽本就是提出在定姓氏等级时,‘择取今日官爵的高下,而定等级高下’的人,更不会珍视她沈氏女,她是从未有过想法。 放眼望去,未婚的皇子里,也就剩下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了。 六皇子…… 沈蓁蓁继续摸着自己手中的小本子,心情复杂。 虽说李莳是一个与萧衍“狼狈为奸”的郎君,但她很是清楚,萧衍那样的郎君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失,他与李莳交好,是因二人皆心有抱负。一个性子沉稳高深的皇子,又有萧家做后背,可想而知,其未来何等光明。 沈蓁蓁放弃了李莳的想法不由开始死灰复燃。 然,她转念又想到,另一方面,要在李莳跟前晃,那岂不是一举一动也会被姓萧的所知? 他看不起她攀权附贵不要紧,以他与李莳的交情,若他在李莳跟前说三道四、毁她的形象,她朝李莳付出去心血,岂不是也都算白费?此外,在商州,她随萧衍去密会李莳时,还有个她是萧衍情人的误会在的…… “沈娘子来了呀,快来这里坐!”沈蓁蓁正想得出神时,听到李灵欢快的声音。 沈蓁蓁回神,缓缓抬首,看到李灵与李莳一起坐在院中一方石桌旁。李莳朝她颔首,露出亲切的浅笑,问道:“萧表哥没与你一起来?” 沈蓁蓁:“……” 她才想到攀附他这位郎君的利弊,竟就当面见到了,还问她这种与别的郎君关系意味深长的话。无缘无故在李莳这处留个她是萧衍情人的误会,她真是个冤大头。 沈蓁蓁面上温婉,落座后,真诚道:“六殿下怕是有所不知,我与萧世子虽是邻居,其实彼此并不熟悉,我并不知萧世子的行程的。” 这下轮到李莳无言以对。 近日来,二人同出离宫逗留一宿,回来萧青辰的唇上就破了口子;萧青辰脸上两次出现的巴掌印;乞巧节萧青辰在他处破天荒灌了数壶酒,他一试探没跟沈娘子过乞巧节,他就发了飙…… 这些,还叫不熟悉? 这是二人还在彼此置气,没和好罢。 既是沈蓁蓁不愿承认,他也不多话。视线落在沈蓁蓁的本子上,李莳道:“十妹说你们着手新编舞曲,看沈娘子这架势,是编好了么?” 沈蓁蓁回他:“还没有呢,我只是找了些资料,还要与公主再商讨一番。” “原是如此。”李莳起身,“我就不扰你二人了。” 沈蓁蓁起身,“恭送殿下。” 李灵挥手,“六哥慢走。” 李莳走后,沈蓁蓁与李灵就编曲之事聊了一会,李灵愁眉苦脸道:“你有所不知,西康国有使者来了,他们知道祖母寿辰宴的事儿,也要为她献寿。原本是可以给我二十个舞者跳舞的,现在他们要了一波去,我就只有十个人可用了。” 如此突然的变化,沈蓁蓁不免也觉得始料未及,有些棘手。 她摊开手中小本,指给李灵道:“你看,我从一些记录的轶事遗闻中看到的,鲜卑舞蹈素来激烈,以群舞见长,可见曲子也是欢快为主,如果复制其中精髓,没人,可就不好操作了。” 李灵捧着脸,期待地看着沈蓁蓁,“那怎么办啊?你有好法子么?” 看着李灵干净澄澈的眼睛,沈蓁蓁安慰性地笑了下,小公主性子腼腆又单纯,不是拿主意的人,她本也没指望李灵能在此次编曲上能帮上忙,只需要她出人出物就行了。 沈蓁蓁轻柔稳重地道:“我们本就打算是将鲜卑曲与中原曲子融合在一起,当下人头不足,不如就将鲜卑曲子的份量稍稍减少一些,将中原的雅乐份量提高一些,再增加钟石等铿锵之韵就好。” 李灵双手一拍,眼神明亮道:“好呀!你这个法子好!既然人少,就按人少的条件调整,听你的!你已经有思路了对么?” 沈蓁蓁点头,“那我得先看看有哪些乐器可用,雅乐的搭配也很重要。” 李灵刷地站起身,着急道:“那我们这就去看,乐师、乐器,全在凤凰山的‘凤凰宫’。” 她拉着沈蓁蓁就朝门外走,沈蓁蓁对李灵的说走就走有些哭笑不得,建议道:“公主带几个宫女随行罢。” “不用,不用,就在玉华宫后门,不远的。” 沈蓁蓁只得与她单独出发。 ** 玉华宫后门,不出半里路就是凤凰山。凤凰宫位于凤凰山脚东。 得益于有个公主同行,沈蓁蓁不止很轻易地将皇家的乐器们观摩了个遍,还被允许,每日可来此一个时辰,练习使用他们。 这对沈蓁蓁而言堪称天降好事,不止可随时根据乐器调整编曲,她恰可趁此机会,重新熟练她生疏了几年的弹拨技巧。 从凤凰宫出来后,她的心情明显比前几日舒朗不少。 两位小娘子在凤凰宫逗留不少时辰,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明月高升。 李灵说走就走,二人又都是第一次去凤凰宫,对回玉华宫时的路难免陌生,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就走到了一条陌生小路上。 四周黑树密林,风吹树叶簌簌,加之昨日还下过雨,林中小路难免还湿滑,二人走得很是艰辛。 李灵吓得牢牢抓住沈蓁蓁的胳膊,小声道:“我们这是在哪?还能走回去吗?” 沈蓁蓁提着一盏灯笼,心中已慌乱,但为长姐,照顾弟妹多年,她早练就一身安抚年幼人儿的本事。 她面上很是镇定地回李灵道:“公主莫要担心,一定可以的。这条路虽然与来时的不同,你瞧,平常还有人走的。” “是么?哪里看得出来?”李灵的话明显轻松了些。 “你看这里有脚印,这个与你我差不多大的,该是女子的,呐,那个大了许多,该是男子——” “啊!” 沈蓁蓁的话被脚下一滑的李灵一个惊呼打断,幸好有沈蓁蓁扶着,李灵才没摔倒在地。 可惜被李灵这一晃,沈蓁蓁手里的灯笼一个倾倒,就灭了。 二人只得将灯笼一丢,互相搀扶着,继续行走。 沈蓁蓁的镇定安抚到了惊慌失措的李灵,二人低声交谈着再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到了玉华宫处溢出来的微薄灯光。 沈蓁蓁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料,她正要给李灵说这个好消息时,树林里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女声—— “呵,你害了沈家那老头子还不够,还想祸害人家的女儿……” “咔。” 李灵一脚踩到了一根枯树枝上,立时将对方的话打断掉。 “谁?” 沈蓁蓁尚且来不及完全消化对方的话,就已经极快明白过来,她就是人家话中的人,不可留在此处引颈待割。 “公主,快跑!”沈蓁蓁拉着李灵就跑。 片刻后,应是惊动了对方的侍卫,后方传来一波波高喊—— “站住!” “站住!” “站住!” 同是女子,还要护着李灵,二人的奔跑速度明显不足,再这样下去两人都要完。 眼瞧着后方的叫喊越来越近,露过一个大石时,沈蓁蓁将李灵往里一堆,“公主进去,我将人引走,你千万别出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第68章 歇息 月色皎皎,星光寥寥。 整个世界冰冷又苍凉。 身后的夺命追赶还在继续,沈蓁蓁头也不敢回,提着裙子以她所有的力气拼命狂奔,心脏被恐惧牢牢裹挟,内里砰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已经盖过了一切声响。 沈蓁蓁一直知道,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的潜能会是无限之大的。 她在蒋州被人追,一向走路走不快的她,也是背着沈约如此狂奔。 如今没有负重在背,这些人都追着她证明李灵躲得很好,她没有负担,没有后顾之忧,只要逃到能躲藏起来的地方,她一定可以安全躲过这一劫! ——心怀如此期待,沈蓁蓁毫不放弃努力。 从密林深处奔至林边,从黝黑暗路奔进月色小径,再从月色小径奔向一方大湖…… ** 萧衍与李莳在玉华宫后门西侧的梓树林里谈完事,出了梓树林后,李莳回他的北宫,萧衍回他的西宫。 行至与玉华湖相连的那个芙蕖塘,二人即将分别时,恍惚间,听到远处一阵压一阵的呼喊。 李莳与他对视一眼,“你可听到有人在山上喊叫?他们在喊什么?” 萧衍摇头,“有。听不清。” 李莳道:“自打正宫火灾后,离宫守备空前森严,或是又发现了什么异样了罢,凤凰山树密,容易藏人。” 萧衍冷嗤一声,“一群废物,多大点事,查了十日还没查到丝毫眉目。” 李莳瞥他一眼,“你以为会是谁人所为?” 萧衍提了下唇,“在宴席上烧,显然不是要你父王死。你二哥进了离宫当日就被夺了吏部,你父王这意思就是要他回去守城,也不是他。至于是谁,目前看不出谁是既得利益者,就自然不敢断言谁做的这事。且再观望观望罢。” 李莳叹道:“嗯,倒不曾想,大哥这一计,倒是让我捡了个漏。” 提到太子,萧衍不可避免地想到可普,又想到可普那句关于玉华宫的话。 萧衍停步,朝玉华宫的方向看,明月之光覆于其瓦砾上,可称玉骨气清,华光熠熠,对得起“玉华”二字,当初的设计者和工匠该是花费了不少心血才建成…… 倏尔,萧衍眼神一凛。 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小径上闪了下,随即又没入了几棵大树的阴影中。 萧衍按照预判的方向等,果然,须臾后,小娘子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月色中,他看得清晰,沈蓁蓁绕过几株大树,来到对岸的一个临水小亭边,弯着腰朝下方观望。 这个时辰,灯火不明,她来这里作甚? 萧衍蹙眉不解时,只见沈蓁蓁捏着鼻子,径直跳进了湖水中。 萧衍惊到瞠目。 她根本不会水!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见萧衍看着一个方向不动,李莳也随之看了过去,二人在暗,对方有人举着火把照亮,在明,所以他看得清晰。 李莳道:“是三哥。” 萧衍心中咯噔一声,当真见到一身霜白的李晤被人簇拥着出现。 哦,原是如此么。 学什么不好,学这种拙劣技巧。 借故落水被救,难道救你的郎君就一定会娶你回去了? 天真。 不料,他刚想完这句话,就见李晤被簇拥着露过了那小亭,正往他们这个方向来,又有几人从另一个方向急急跑向他,对他说了什么。 距离太远,只能借着火把亮光看到人的唇形,只见李晤听得话后,当即手臂一挥,做了个“搜”的口型。 这一下,萧衍不可能不明白当下是个什么形势。 心中被担忧塞满,萧衍一句话没朝李莳说,一两步跃起身,奔到湖边后,压低水花“砰”地跳进了湖水中。 片刻后,李晤的一队人就来到了李莳站着的地方。 有火光照着,对方一眼就认出了人。 李莳做惊讶状,拱手朝李晤行礼,“三哥这是……” 李晤抬了下手,没甚情绪地反问道:“六弟这个时辰在此处作甚?” 李莳脑中灵机一动,道:“下午来见十妹时落了东西,回去取。” “你一个人?”李晤问。 “月色皎皎,赏月整好,我不爱人来打扰。”李莳文绉绉地答道。 李晤心中嫌弃着他没出息,上下扫视他,见他的皂靴洁净如新,定不是在山间行走过的,遂就打消了心中怀疑。 “三哥你们是在找人?可是这离宫又有了刺客?”李莳见缝插针地问,甚至表情慌张地道:“啊,我、我没带侍卫,三哥可能留几个人给我?” 这一要求一出,李晤更没了心思跟他周旋,敷衍地说了句不是,带着人速速离去。 李莳这才松了口气,将视线落在湖中去。 湖水凉澈,半湖芙蕖开得灼灼。 沈蓁蓁跳进湖里后,憋着气沉下去,躲在几个宽大的莲叶底部。她紧紧闭着眼,抓着自己可能会飘起来的纱裙,极力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水中声音嘈杂,她听不见岸上的说话声,只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力死撑。 撑过一息,一息,再一息。 只要她再冒头出来时,追她的人远去,她就是安全的。 紧张、惧怕、寒冷一并袭来,水中的沈蓁蓁忍得艰难,却不断在心中给自己鼓励安慰,并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思考过会起来后的路线。 她得叫人回去找李灵,可叫谁去? 脑中第一时间刚窜出一个名字,不想,她的肩膀就被一个爪子从后方一把牢牢抓住。 霎时惊慌! 不知是人是鬼! 沈蓁蓁大睁双眼和嘴巴,本能地要从抓她的东西手里挣扎逃脱,这一挣扎,本也不算好的闭气就即刻破了功,湖水通过她的口鼻,一个劲儿地朝她脑中猛灌。 完了。 呼吸困难的溺毙感再度传来,沈蓁蓁觉得自己当下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遗憾、不舍、想念、怨恨、释然等等情绪皆在一瞬间产生,绞得她痛彻心扉。 她还不想死啊,一点不想死…… 就当沈蓁蓁在心中绝望地呐喊时,倏尔,她后颈一紧,唇上一软,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并往她口中不断地在渡气。 嗯? 不是来害她的? 沈蓁蓁想睁大眼睛看清晰,却是眼睛被湖中冲得生疼,她本能闭目,由着对方渡给她气,搂着她的腰往湖水上方浮起。 死不了就成。 来救她的这人,可真是个好人。 与穆穆一样好。 神思游离间,沈蓁蓁被人缓缓拖上岸。 萧衍已然累到虚脱,屁股甫一着地,整个人便朝后倒下去,只顾得了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沈蓁蓁人趴在他怀里,也没半分力气,唯一的力气只能用来维系她的连连咳嗽,她咳了好半晌才停歇。 沈蓁蓁咳完抬头,视线对上的,就是一个高突的喉结,再往上,弧度优美的下颚…… 窥一般而知全貌,这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 沈蓁蓁再不往上方看,直接四肢一软,闭上了眼,继续趴在他身上,装作晕了过去。 怎么会又是这个混蛋! 萧衍:“……” 方才作出那般大的咳嗽动静而不是毫无气息,便说明她人无大碍,此刻还能装模作样地晕过去,这种自露马脚的蠢事,也只有沈蓁蓁一人能做得出来。 心中恶趣味横生,萧衍伸出手,去拍小娘子的脸,“哎,你没事罢?” 沈蓁蓁装死。 萧衍又拍了两下,“晕了?” 沈蓁蓁的睫毛颤了两颤。 这时,李莳走了过来,看到沈蓁蓁的侧容后,朝萧衍揶揄道:“我说你怎么直接跳湖里去了,原是要去英雄救美。” 沈蓁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他去水中拉她,她定会坚持到追她的人全部离去再出来,到时候,她自然会安全无虞,他算什么英雄救美?他这是帮倒忙,害她白白灌了一肚子水…… 突地,发散的思绪戛然而止,沈蓁蓁双眸一睁,就要从萧衍身上撑起身。 然而,发现她要动的郎君,却是比她更快动作。 “你作甚?”萧衍将她身子往自个身上牢牢一压,又朝李莳命令道:“转身过去。” 沈蓁蓁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萧衍这是在帮她遮住湿透的身前。 她今日想得就没错,只要在六皇子跟前晃,一举一动保不准都要被这人监视,从而被他恶意干涉。 心头不悦一闪而过,沈蓁蓁极快地说道:“诚玉公主还一个人在山上,在一方三人大的大石后,快派人去找她!” 她没朝谁点名道姓说,但听到话后,李莳的神色立即从一副看眼前二人热闹变为严肃。 他朝身子被人桎梏住的沈蓁蓁问了几个关键位置问题,而后抬步就朝沈蓁蓁跑来的方向走去。 显然,李莳是熟悉路的。 沈蓁蓁缓缓舒了一口气。 ** 李莳走后,芙蕖塘边就剩沈蓁蓁与萧衍二人。 沈蓁蓁从萧衍身上爬起来,背过身去,并未与他开口说话。 萧衍在她身后一针见血地问道:“你们为何跑?可是听到了谁人的密事?” 沈蓁蓁想到在林中听到的话,此刻心头沉重。这事她只听到一句话,虽然一句就很关键,可她没见到说这话的是谁人。更何况,这种关系她父亲生死的大事,她在没证据前,何必闹的人尽皆知。 见她不答,他身后的郎君道:“不愿告诉我?” 沈蓁蓁冷冷答:“不愿。” 山中夜里本就寒凉,更何况是在水中泡过这么一遭。沈蓁蓁浑身湿透,再被夜风这么一吹,冻得牙齿都在打颤,浑身更是不住地发着抖。 萧衍看着她颤抖着的柔弱后背,听到她口中绝情的答话,心口一口气,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二人沉默良久,沈蓁蓁不愿搭理萧衍,抱着腿坐在岸边等李灵平安的消息,脑中不住盘旋着方才偶然听到的那句话—— “……你害了沈家那老头子还不够,还打算祸害人家的女儿……” 沈时华是背叛了她母亲,可不得不承认,他的为官能力堪数优秀,年纪轻轻时就是三品大员,还得先帝优待,赏赐了如今沈家位置这么优越的一座大宅子。 如果父亲还在世,沈家何以会是如今这等没落情况?他们母子几人又怎会变成孤儿寡母?一房人去蒋州奔丧,又岂会过得捉襟见肘? 她从不曾怨上天不公,却在此刻,深深觉得,找不到自己受过那么多苦的合理理由。 人的崩溃有时候就在那么一瞬间。 想起这几年来,因家中没有顶梁柱后遭遇到的点点滴滴的委屈,沈蓁蓁呼吸难平,眼中泪再不能忍住,就这么崩溃了。 她也顾不得谁还在身旁,脸埋在膝盖间就抽搭了起来。 见她如此,萧衍心中郁积的情绪逐步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熟悉的烦躁不已的感觉。 萧衍闭目,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试着去碰沈蓁蓁的胳膊,“蓁蓁。” 见她没拒绝,他才再进一步,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抚她后背上,将人缓缓拥入了怀中。 郎君的胳膊有力、胸膛宽阔、身子温热、怀抱温暖,即使无意与他纠缠,这一刻,沈蓁蓁也承认,她极为贪恋这样一个短暂的、虚无缥缈的、毫不走心的,却能让她避避风的港湾。 ** 为免直接回玉华宫被人识出,李莳寻到李灵后,将她先带回了北宫整理衣衫,又派人来芙蕖湖这里给萧衍传话。 知晓李灵无事后,哭够了的沈蓁蓁彻底松下一口气,这才缓缓站起身。 萧衍替她披上李莳的人特意送来的斗篷,与她一起骑上李莳的马,正要起步时,听沈蓁蓁朝他道:“你能送我去北宫么?” 萧衍道:“先行回去歇息罢,明日你自可见到十公主。” 沈蓁蓁无甚情绪道:“我去见……” “穆穆”二字几乎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意识到收住了,她顿一下才道:“三郎。” 就这么一顿,就让身后的郎君生了误会。 萧衍柔声道:“我在。” 沈蓁蓁一怔,随即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身后郎君牢牢贴上,他的一只手从缰绳收回,搂上了她的腰,下颚放在她头顶,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头上。 沈蓁蓁:“……” 又这样。他是什么毛病? 这个混蛋何时开始有她喊的“三郎”是在说他的荒谬想法了? 沈蓁蓁伸手就推了下头顶的脸,一口气说完道:“萧世子,劳烦您带我去北宫,我要见谢三郎。” 萧衍:“……” 他抿紧薄唇,不再言语,踢马向前,将沈蓁蓁带去了北宫。 下马后,沈蓁蓁朝萧衍谢了声,要进谢穆处时,胳膊被人一拉。 她转头看来,见萧衍面无表情道:“我在李莳处等你回去。” “不劳世子费心。”沈蓁蓁朝他冷淡道,又毫不避讳地补充:“我今夜歇在这。” 萧衍看着沈蓁蓁决然而然离去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极自嘲的笑来。 经此一回,他很明白,他约莫是真的疯了。 ** 萧衍去了李莳处见诚玉公主,从她那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衍问道:“你说是隐约听到了一句话,沈娘子就叫你跑,是听到了什么?” 李灵还缩瑟在坐榻上发抖,颤声道:“我我我没听清。” 她“哇”地哭出来,“要不是我踩到了树枝,被他们发现,他们也不会来追我们,呜呜,那里好黑啊……” 李莳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抚:“没有灯火,踩出动静在所难免,你莫自责。” 李灵抖着身子,怯怯地看面色黑沉的萧衍,萧衍掀眸看她时,她抖得更是厉害。 见她如此,萧衍忽然福至心灵道:“你这么害怕,今日你就莫要回南宫去了,便留此处休息。” 李莳疑惑不已地看萧衍,听他补充道:“沈娘子歇在谢三郎处,你去同她一起睡。” “好啊!”李灵刷地站起身,惊喜道:“我这就去找她!” 沈蓁蓁到了谢穆处,红着眼给谢穆讲完今日遇险的遭遇,谢穆叫人备来了热水,她刚要脱下湿透又半干的衣裳进去沐浴,门口就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第69章 脾气 敲门声急急,像催着人的命。 谢穆本已脱了一身男袍换了月白寝衣,即将散发冠时听得这一动静,连忙又起身去穿上袍衫,朝外道“这就来”。 须臾,房门“吱呀”一声。 沈蓁蓁重新系好腰带,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见门扇开了后,诚玉公主站在谢穆的门口,身后一左一右还杵着两尊“门神”。 开门的谢穆也被眼前一幕惊了下。 谁能想到临近子时,半夜三更,她屋外忽降三个皇家子弟?其中两个还是“他”在吏部的上司。 使她更意外的是,她的门甫一打开,人高马大的萧世子就从诚玉公主身后一步朝前,长腿一迈,径直跨步进了她屋里来。 怎么瞧着有些像……怕她将他们拒之门外的样子? 心生疑惑中,谢穆被萧衍的前进迫到后退一步。 几人互相行礼后,李灵红着脸,低声说明来意:“听闻沈娘子在谢三郎你这处,我想问问,我今日能同她一起歇息么?可以的话,劳烦谢三郎屈驾,去与我三哥同住一宿。” 李灵说话时,萧衍与沈蓁蓁的视线相接。 小娘子神色一变,极快地垂下了眸子,快得他差点没捕捉到她眼里的情绪。 那是极强烈的失落。 萧衍皱眉。 沈蓁蓁一个未婚小娘子,不顾清誉地歇在郎君屋中,她还理直气壮了? 屏风后热气上浮,她腰间玉蝉也已解下,腰带中间原先的蝴蝶结现下是个普通结,这是重新系过的缘故。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再晚一些到,沈蓁蓁就在一个少年郎君的房中沐浴了。 别看萧世子静默地站在屋中,面色淡至无波,但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他眼睫盖眼,目光黯黯,胸闷如巨石压住。 今日才经历过沈蓁蓁出事那灭顶的恐惧,才意识到,自己心中藏着的,那对沈蓁蓁独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何物,转眼功夫,沈蓁蓁就给他如此一击。 沈蓁蓁当真喜爱谢三、信任他至此么? 这位郎君才不过十八岁而已,她说过不会嫁他,但她与他仍旧如此亲密无间…… 将旁人与她的关系,衬托得何等生疏。 萧衍脸色一沉再沉,转身即离了屋,立在檐下,抬头望,月在长空。 他身形顷长高挺,月色银渡他身,无端将他周身染出一股孤寂。 屋内,某人心中理直气壮的小娘子只觉得今日就是她的倒霉日子,哪哪哪都不顺。即使她心下疲惫不堪,还得照顾旁人的情绪。 可说起来,李灵这位小公主今日受惊吓,多少也是由于她的缘故,沈蓁蓁心有愧疚。 她拢紧披风遮了衣衫,对李莳颔了下首,柔声朝李灵道:“公主,我这就要回西宫了,你可愿同我去西宫歇息?” 李灵自然没有意见,当即点了下头。 沈蓁蓁牵住李灵带她往外走,出了谢穆的屋子后,那一点低落情绪早被她整理好了。 她的脆弱只在密友眼前露一丝丝儿,回到人群中间时,她又披上了一层护着自己不让人看透的皮,又是那个体贴的沈家长女。 ** 三人到达西宫时,不期然地见到郑朗站在西宫门口。 三人翻身下马,郑朗目光停在萧衍搂住沈蓁蓁腰身的手上,看得出来,这样的动作,沈蓁蓁应是多有习惯才不觉得冒犯。 郑朗的目光黯了黯。 往前在国子学,沈蓁蓁在他们的教舍一竹竿拍上那条突如其来的青蛇,在她喊了那句“你快走呀”后,同学们四散了开。 那蛇一动不动,沈蓁蓁放开竹竿,正当大家以为是一击毙命时,那青蛇扭动身子,忽然窜起,张口就朝离它最近的沈蓁蓁咬来。 便是萧衍现身,拦腰一提沈蓁蓁,一脚朝青蛇狠踹过去,才让沈蓁蓁没被蛇咬。 “打蛇打七寸,你看你打的哪?” “既然打了一回,就继续打下去,打至死啊。” “咬你还不知道跑?傻愣着看它咬上来,你是不是蠢?” 那时萧世子口中说着话,也是如此,从沈蓁蓁身后抱着她的腰,将她提出了教舍。 而沈蓁蓁口中回他“你才蠢”,身子却丝毫没要挣扎着下地的意思,仿佛他抱着她走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郑朗有所不知,今日的沈蓁蓁哪可能觉得萧衍正常。 即使她说她如今会自个骑马了,李莳也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就给三人派了两匹马,她要去跟诚玉公主挤一匹马时,萧衍也不知发的什么疯,上前提过她腰,不由分说就将她提到另一匹马旁。 “上去。”他催她。 她刚翻上马去,萧衍就随后坐去了她身后,她下马时,他更是多此一举,分明她自个能翻下马来,他却是先她一步,一手横来她腰间,紧紧地搂着她,帮她落地。 若不是拉扯会让她在人前失态,加之她实在没甚心情与人争执,她早拍掉了萧世子那自作主张惯了的手。 见到郑朗,被人暗中埋怨着的萧衍问道:“这个时辰,郑小将军何以在此?” 郑朗看一眼沈蓁蓁,摁住心中上浮的郁气,拱手朝萧衍行礼并答道:“在下与沈娘子约了戌时正相见,久不见她现身,便等了等。” 当下子时,戌时至眼下已过两个时辰,恒心如此可佳。 萧衍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 沈蓁蓁却是揣着借口,上前愧疚道:“我与诚玉公主一时贪玩忘了时辰,害得郑四郎久等,快请随我进去罢。” “不碍事的。” 清风朗月,院寂无声。 片刻之后,小娘子朝褚色衣袍的郎君递上一盒茶罐和一个食盒,微笑道:“这茶我是第一次做,郑四郎品鉴后如果不喜欢,我再调整配方……阿嚏!” 站在不远檐下的萧衍猛地看来,见郑朗急得上前半步,一脸担忧问:“沈娘子无事罢?” 沈蓁蓁朝他摇了摇头。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话,送走郑朗,沈蓁蓁回屋,一转身就见某人门神般杵在她的屋门。 她惊了下,没搭理萧衍,径直朝内走。 可脚步刚跨过门槛,就听萧衍笃定道:“你这个法子不会有用,郑婕妤不会吃你的东西。” 沈蓁蓁脚步微滞了下,却没停,继续往内走去。 萧衍脚步跟上她,补充道:“下毒是最蠢的法子。” 沈蓁蓁岂能不知下毒最容易被人查出?她看也不看萧衍地道:“我可没下毒。” 萧衍驳她:“现在是没有,但你计划往后如此做。” “没有。”沈蓁蓁转身,直直看着萧衍道:“我就是单纯给郑四郎送吃的,萧世子未免想得过多。郑四郎为人谦逊友善,比起某些对我的东西弃之如敝屐的郎君,他不知珍视多少。” 这是实话。沈蓁蓁每每赠给郑朗的小东西,他无一不珍惜。 沈蓁蓁能感受到,这位肤色看着粗犷,实则有些害羞的郎君,有颗细腻的心。动手能力也强,还能用茅草编出花鸟鱼虫。 若非郑家也是山东士族出身,她其实先前也会将主意打到郑朗身上的。 她又讽刺他,萧衍一噎。 半晌后道:“蓁蓁……” “阿嚏!”突兀的一声喷嚏声打断了萧衍想说的话,沈蓁蓁吸了吸鼻子,嗡声赶人道:“萧世子请回罢。” 萧衍静静看她,想着莫非是因他让诚玉公主去同她歇息的主意,沈蓁蓁才决定回离宫,来回吹风,这才得了风寒。 然他的愧疚之感还来不及起,身子就忽地一踉跄。 见他好半天不动,沈蓁蓁没了耐心,伸手就将萧衍朝门外推。 萧衍趔趄了下才站稳,只觉哭笑不得。 如今这个小娘子对他的脾气,未免也太差了些,口中一口一个萧世子,瞧着是叫得恭敬,手上却从不对他留情,扇他巴掌、胳膊肘撞他,现在还如此粗暴地赶他出门。 偏他如今对她的忍耐度大大提升。 萧衍顺着沈蓁蓁的意思往门外退,认真道:“你先歇着罢,我明日有话与你说。” 沈蓁蓁突然一怔,想起在吏部那办公的院子中,萧衍就说过一样的话。 “我有正事与你说。” 此外,还有一句—— “事关你父亲。” 她停下推他的动作,抬头问萧衍:“你知道我阿耶什么事?” 第70章 捉人 沈蓁蓁仰目,手上动作滞住,目中很是期待地望着萧衍。 萧衍低头,视线慢慢落到她手与他身前相靠的地方,他眸中的神色轻轻晃了下,如星落天河,碎光在闪。 他方才沉落下去的心,好似因她细软指尖的温度,在逐步往上浮起。 沈蓁蓁随着他的视线看,这位礼教严谨熏陶下长大的小娘子,这时才觉出来,自己的手主动贴在人腰腹上一动不动,小脸忽地烫红,连忙要将它撤掉。 可她被郎君突地抓住了手腕。 萧衍眼睛深深看着她,玉容清俊,墨黑的眸中情绪起伏。 他既因手中有沈尚书的消息而成竹在胸:沈蓁蓁这样现实的小娘子趋利得紧,有利可图,她就能有所付出,极大可能会因此事再度改变对他的疏离态度。 同时,又哽着一口气在喉:沈蓁蓁遇事后的第一求助人选,是那谢三郎。 被他抓住手,沈蓁蓁一惊,开始使劲挣脱,萧衍的力道却因她挣扎更大了些,大拇指从她的手腕,滑至她手心,轻轻地压了压她手心的软肉。 沈蓁蓁被他突来的动作弄得发痒,手指下意识攥紧,如此一来,却将萧衍的手握了住。 萧衍若无其事道:“你沐浴后,来我屋子里,我细细给你讲。” 一心想早些知道关于父亲的消息,沈蓁蓁哪还能坐得住? 她急切道:“公主歇息了,我现在就可以去。” 话毕,她人往门外走,还抓着她的手的郎君却纹丝不动,沈蓁蓁走一步,就被迫停下步。 萧衍轻叹一气,做无奈状,“蓁蓁,我也要沐浴。” 沈蓁蓁看他身上一番,半湿半干,“哦”一声,挤笑道:“我半个时辰后来找你。” “好。” 不出萧衍所料,仅仅一炷香的功夫,沈蓁蓁就出现在了他的屋门口。 沈蓁蓁进门之时,萧衍发髻已散,一身白色寝衣,心口微敞,慵懒地靠在坐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满屋子都是他的清雪梅香,沈蓁蓁无来由地心头急跳了下,垂眸不看他,坐去坐榻另一头。 看她一头乌发散在背后,发梢都还在滴水,也不知着急成了什么样,萧衍起身去拿了巾帕递给她道:“未曾用过。先将头发绞干。” 沈蓁蓁取过,心不在焉地绞了几下,敷衍道:“我绞好了,你讲罢。” 萧衍将一碗姜茶往她面前一放,“趁热喝了。” 浓浓姜茶等在案几上,还没入嘴,口中就尝到了一股辣味,沈蓁蓁黛眉蹙起,“我没事了,不用喝了。” 萧衍双眸微眯,嘴角勾出讽刺的弧度,无疑在威胁:不喝,你就别想得到什么消息。 恰此时,沈蓁蓁鼻中一痒,很是配合他意思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四目相对,小娘子那点嫌他管太多的勇气彻底没了,捧起碗来,咕噜饮下几大口。 沈蓁蓁被辣到直吐舌头,愁眉苦脸地放下碗,本以为有人还要逼她喝下剩的半碗,不想,她刚吐出舌头,下一刻,嘴里就被塞来一个甜东西。 是她最爱吃的话梅糖。 太医院特制。 沈蓁蓁惊艳地睁大眸子,转头看萧衍,听他道:“还有很多,你喝完就有。” 虽然这话说到底仍旧是种威胁,但有甜头在前,这样的威胁,小娘子显然比先前更能接受多了。 就这样,为了得到话梅糖,沈蓁蓁拧着眉喝一口歇一口,艰难地喝了一整碗姜茶。 最后满意地捧着萧衍递来的一大个铁罐。 她轻轻摇了摇,里头是满满当当的糖。 萧衍看着小娘子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跟着勾起了唇。 沈蓁蓁对上他深邃的染笑的双眸,一时间,像忽然回到了小时候:她坐在碧溪潭的潭边,双脚放在水中消暑,口中含着话梅糖,裁判沈霁和萧衍在潭中的泅水比赛。 赛事终结,小小的沈蓁蓁抬着小小的胳膊,大声宣布道:“萧衍赢了!” 看沈霁蹙眉,她又补充:“霁哥哥,你就差一小点。下次你换另一边游,这边水流要急一些,一冲起来速度就快了。” 胜者萧衍听着她的话就不乐意了,“沈蓁蓁你是不是蠢?我们是游的来回,水急处,顺着游是快,那逆着游,是不是更难?我凭的实力,可不凭运气。” 小小的娘子一顿,诡辩道:“那你长我霁哥哥岁数,饭都比他多吃两年。” “合着,这泅水,还跟年纪有关?” “那是!” “那你是光长岁数么?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敢下水。” 这个郎君真正笑起时,眼中光辉灿烂,笑容极为干净。 可那是因在欺负她,沈蓁蓁抓起手边小石子就丢过去。 “沈蓁蓁,你不准朝我丢石子!啊——沈霁你管管你家这个脑子不好使的。” “谁让你说我?我改主意了,霁哥哥赢了,你个手下败将!” 沈霁居中无奈,叹气:“你们两个,消停消停……” 萧衍抬着手臂挡脸,“你倒是让她先停啊,问我要话梅糖时不见她这么彪悍。” “是你主动给我的!”沈蓁蓁不服气,见着气势汹汹朝他走来的郎君,目露惊恐,“啊!你别拉我进水,我怕,霁哥哥,你管管他!” “他可管不着……” 思绪渐渐回拢,沈蓁蓁的笑容凝了凝。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他也不是。 若非有那么个情书在,从蒋州回来长安,她大约还可以心安理得地问萧衍要话梅糖的。 对上萧衍带笑的目光,她心底里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似有东西在缓缓流逝,一去不返。 萧衍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眼神,又看她抠着铁罐子的细细白白的手指尖。 她是一难过,手指就要去抠东西。 可这都得了一大罐子糖了,她还难过什么? 她前几日皆对他避之不及,今日早些时候,他说有事关她父亲的话与她讲,她还一个字都不愿听,也就过了一下午,转头就问他知道她父亲什么事了。 沈蓁蓁这样,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个中缘由,他稍稍一想便能猜到。 萧衍沉了下眸子,言简意赅地问:“你父亲当初染病后,汤药里,是否放过‘百合’这味药?” 沈蓁蓁回想片刻,摇头,“不曾。” 萧衍眸中一惊,“你确定?” 沈蓁蓁道:“我确定。因是我正在学草书的时候,祖父说兼容并蓄,我特意誊抄过前后来问诊过的太医和各个大夫的处方上的字,每一味我都记得,不曾有过百合。” 她攥紧手心,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问:“他当初服用的药,有问题是么?” 萧衍:“你先说,你今日在凤凰山上听到李晤说了什么了。” 沈蓁蓁的眸子,在听到萧衍的话后缓缓瞠大。 李晤? 林中是他?要祸害沈家女的是他?那,那个女人是谁? 她这个惊讶的表情倒是让萧衍有些难猜,萧衍沉声确认:“关于你父亲?” 沈蓁蓁多了个心眼,摇头回萧衍:“不是。” 她这幅刻意隐瞒的模样,萧衍不会看不懂,他正要再说什么时,房门被轻轻地叩了三声。 萧衍表情严肃,“进。” 石玖轻轻推开门,闪身而进,进了后就立刻关上了房门,回身一看,忽然怔了下。 世子的屋里竟然多了个小娘子。 还是世子心尖尖儿上的小娘子。 石玖连忙走到沈蓁蓁身边,恭敬地给她行了个礼,明知故问地道:“沈娘子也在呐。” 忽地被黑衣陌生人莫名其妙上前招呼,沈蓁蓁身子往后缩了下,偏头去看萧衍。 萧衍不悦地抿着薄唇。 自己的俩侍卫也不知脑子进了什么水,见着沈家人就没了定力,石柒得个人家的糕点就当宝,石玖眼里直接没他这个正主,反倒第一时间上前巴结沈蓁蓁。 萧衍肃声:“有事就说。” 石玖这才回他主子跟前道:“郑婕妤那头有动作,刚刚她一个人去了正宫,这时正在与人……” 他看一眼沈蓁蓁,改口道:“密会。” 石玖为何中间停顿,沈蓁蓁听不出来缘由,但萧衍不会不明白,他轻抬眉梢,“药起作用了?” 石玖摇头,“没用药。要去抓他们么?” “要!”没等萧衍回答,沈蓁蓁刷地站起身道,“作为妃嫔,她敢半夜私见男子,我们正好趁机去捉她个正着。” 眼瞧着沈蓁蓁话毕就要走,萧衍一把捉着她手腕,阻拦她道:“你不能去。” 沈蓁蓁道:“你答应过我,行动时会带我去的。” “蓁蓁……” 沈蓁蓁坚决地打断他:“我要去。” ** 正宫失火的位置在正殿,正殿几近被烧毁,后院受了牵连,却并未全部被烧掉,有几间厢房就完好无损。 “东边最末那间屋。” 石玖指了路消失后,沈蓁蓁跟着萧衍,悄悄躲进了没了门的有人私会的厢房的隔壁屋中。 月色如霜,覆在地上。 借着月光微亮,沈蓁蓁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往隔壁屋相连的墙壁走去。 正准备将耳朵贴上墙壁去听动静,正在打量四下环境的萧衍惊得慌了下,上前一把捉住她胳膊,气音问:“你作甚?” 沈蓁蓁悄声回:“听听他们说什么。” 萧衍拉她远离墙壁,“别听,稍后捉人就好。” 沈蓁蓁迷茫道:“为什么?”保不准这郑婕妤就是凤凰山上的女子,她自然要听听她的声音和语调。 然而,没等到萧衍回答沈蓁蓁,隔壁就传来了一句男子的脏污不堪的话,紧接着,是女子放浪的叫喊。 家具咯吱咯吱作响,混合着男人口吐污秽,似有皮肉被拍打的声音一并传过墙来。 萧衍抬手,双手紧紧捂住了沈蓁蓁的耳朵。 第71章 照料 沈蓁蓁先时蹙眉,疑惑地望着萧衍,待她反应过来隔壁正在发生什么的时候,当即垂下头,一张脸迅速涨红,从脸颊烧烫到耳根,再到脖颈,甚至全身。 毕竟是一个年纪轻轻、对私通之事没有概念的小娘子,沈蓁蓁怎么也想不到,郑婕妤出来密会外男是这样的密会,难怪萧衍再三阻止她前来。 一想萧衍,回想方才,若非是他拉着她,她还真就贴到墙壁上听墙角去了……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狼狈感兜头袭来,沈蓁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话也不敢说,更是不敢看身前的郎君,攥紧手心,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衍虽然捂着她的耳朵,但毕竟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有一种“鸟鸣山更幽”的诡异衬托,一切声响都从萧衍的手指缝里直往她耳里窜,避之不及,沈蓁蓁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后悔不迭,满心羞耻。 小娘子垂首看着身前垂至脚背的腰间垂带,萧衍那日解她腰带,在她脸上方俯下去的画面突兀地浮了出来,沈蓁蓁脑中轰一下,十根脚趾霎时紧紧蜷起。 她赶紧闭了眼睛,不再看,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烫着鼻腔。 温度通过与她身体相贴的一双手传递,萧衍能察觉到手心里的小娘子在轻轻颤抖,身体温度也在节节攀升。 他滚了滚喉结,看沈蓁蓁的瞳眸越来越幽深。 像一个漩涡,想将人一并吸进去。 两人僵着身子,皆是鼻烧耳热,心脏砰砰,又强摁着某些蓄势待发的情绪。 一会后,隔壁动静消停,沈蓁蓁以为已结束,抬手正准备推开萧衍的手时,隔壁忽然再度传来声音。 沈蓁蓁惊得指尖一紧,牢牢捏紧了萧衍的手。 其实萧衍捂住沈蓁蓁的耳朵,多少有那么点掩耳盗铃的意思,然不帮她捂着,置身在这样孟浪的场景里,环绕着的声音又实在太污秽不堪。 沈蓁蓁先前任他捂住不动,勉强自欺欺人地当听不到隔壁动静,可经这么一下,是装也没法装下去了。 沈蓁蓁气恼得直想冲出去,朝着隔壁厢房猛踹房门,吓死那对男女。 萧衍像看出她的想法,反手握住她手腕,躬下身,附在她耳边,气音安抚她道:“莫急,按时辰,马上就好。” 他声音暗哑,气息滚烫,握着她的手指也烫,沈蓁蓁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终于,不知从哪里开始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泼水声——“那里,那里,快!” 萧衍就着握着沈蓁蓁手腕的便利,牵她躲至墙角一扇屏风后,静听外头动静。 有人喊着:“对,就那屋子后头着了火!” 有人道:“东边就是伙房,柴火堆可不能烧起来。” 与这两声几乎同时,“砰”一声,门扇被撞开的声音传来,而后“啊”一声尖叫,随即是一阵沉默,半晌才是叠声的“二殿下恕罪”。 明白方才发出那些污言秽语的是谁后,沈蓁蓁惊讶地抬脸看萧衍,“郑婕妤和……二皇子?” 萧衍只在鼻中冷嗤了一声。 沈蓁蓁学的礼义廉耻此刻倍受冲击,一个女子,哪能与父子二人轮换着那样?那若是生出两个孩子,该是何辈分? 不知是用脑过度还是怎地,沈蓁蓁有些头重脚轻,腿软了下,差点跌倒,幸而萧衍搂住了她的肩。 “怎的了?”萧衍低声问。 沈蓁蓁想推开他,可身子有些不对劲,她目眩眼花,眼皮发沉,一侧胳膊虚虚靠在他心口,双手狠狠掐着手心,撑着一口气,要看当初害她的人的下场。 她答:“没事,你别说话,我要听隔壁的事。” 萧衍道了声“好”,同她一同侧耳倾听。 隔壁的两人此刻正被明亮的火光照耀着,在众侍卫的目光灼灼中,跟狗一样脱离彼此,还被浇了一身的脏水,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耽高声怒斥:“看什么看?全都给我滚出去!滚!闭上你们的狗眼,滚!” 一个皇子,还是被文帝寄予厚望、守着长安城的齐王,再如何粗俗,皇家教养在,当众连续几个“滚”字能这样高喊出口,定是气急败坏无疑了。 萧衍讽刺地笑了下,“怕是吓‘坏’了。” 沈蓁蓁赞同道:“就该多吓吓他们,不知廉耻。” 萧衍看一眼面庞坨红的小娘子,知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也并不解释是哪里坏,只嗯了声,继续听隔壁的动静。 没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只听得一声熟悉的粗犷高声:“二殿下,您与郑婕妤要不先暂时出来一趟,我们先救个火?您看,还烧着呢。” “郑婕妤”、“暂时出来”,真是既一针见血,又暗中带着讽意,偏还让人没法当面发怒。 大魏民风开放,男女私会不是什么稀罕事,否则也不会有律法规定,丈夫与人有私,律法是鼓励妻子也享受相同权利的。可这二人的最大问题在于,身份上是继母子的关系,而这女子还是皇帝的嫔妃。 乱伦的私情,被一众人当场发现并围观,何等丢人。 郑婕妤攥紧着并未蔽多少体的衣袍发抖,齐王李耽怒瞪说话的侍卫。 从穿着上看,身前几十人皆是侍卫打扮,而离宫这里的侍卫不少原本是臣工们的侍卫,进了离宫后,接受统一管理,被安排在这种半夜巡逻这等辛苦却不如何重要的岗位。 李耽在朝事上政敌不少,几十个人在此,毫无要退下的意思,他心中虽有所觉是被人盯上了,但当下要一一过问这些人的身份,显然不现实。 沈蓁蓁听出了石柒的声音,踮脚附萧衍耳边问他:“你的侍卫么?” 小娘子与他如此亲近,萧衍勾着嘴角点头,笑道:“他在赌技上烂得一塌糊涂,花了我不少钱。” 两人鼻息相距极近,萧衍不由心猿意马,视线挪到沈蓁蓁香甜的唇上,喉结滑动,听沈蓁蓁又道:“所以靠赌输散财,从而得了众多人拥簇?一有事,人们都一呼百应。” 萧衍目露赞许。 借着门外透进的火光,看沈蓁蓁垂目若有所思,也不知是否是提到钱财的缘故。 他倒是差点忘了,这小娘子现在是爱财如命。 萧衍附耳低语:“回头给你送些钱。” 听到萧衍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蓁蓁仰脸望他,听他在她耳边又道:“上回你的条件。”上次玉华河边她是真的要求过,沈蓁蓁对此不置可否。 二人说话间,隔壁的氛围也有变化。 不得不说,也得得益于正宫此处已遭过火灾,再次引发一场火,烧的是废墟,引不起谁人怀疑。即使后续有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证据,毕竟第一回失火的原因都没找到。 那厢房后方的火势大了起来,烟雾逐步缭绕,李耽怒视了一会并未依照他命令退下的侍卫们后,扯过衣袍拢住郑婕妤,抱起她大步离去。 他身后还想起石柒带头高喊的声音—— “恭送二殿下。” “恭送郑婕妤。” 这场戏看起来就这么唱完了,沈蓁蓁心有不甘:“就这样结束了?” 萧衍回她:“岂能如此简单?先回去罢,接下来的事石柒他们会处理。” 沈蓁蓁觉得自己的眼皮更沉,趁着最后一丝清明问道:“你朝我卖什么关子?你还有安排对么?” 萧衍知她没听到他的话不会安心,解释道:“太后素爱礼佛,每日晨起去青宁宫,这时该是正路过正宫,听闻火灾复起,鬼节才过去几日而已,她定会觉得事起蹊跷,会命人停下等消息——蓁蓁!蓁蓁!” 沈蓁蓁没听完萧衍后续的话,腿脚一软,晕了过去。 萧衍带沈蓁蓁回了西宫,立即传来太医诊治。 ** 萧衍的安排慎密,李耽抱着郑婕妤出正宫时,几个门都被“灭火”的侍卫们挤满,唯有太后所在的南宫去青宁宫的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小门开着,他二人甫一出门,就正面撞上太后停下来观望火灾形势的队伍。 当日正值上朝之日,上朝前,这事就被捅到了文帝跟前。 郑婕妤被禁足待发落。 李耽原本该这日出发回长安守城的,文帝将其兵符收回,再不派哪个儿子回去,而是着命宸王取而代之。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得文帝偏爱的二皇子齐王,这一回,短短几日就接连不断地损文帝的颜面,怕是真撞到了文帝的刀尖上。 加之上朝之时,三皇子、五皇子等势力趁机使力,说了几个二皇子属下贪污受贿的罪名,其他见风使舵的朝臣一见二皇子的势大有要败的趋势,也就风吹一边倒地暗讽齐王作风问题大。 文帝的一张老脸是一阵青过一阵。 李莳听得李耽管辖的户部两个司当日也被划了出去,夜里去西宫找萧衍。 却不料,见着萧衍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娘子,有一位貌美婢女进进出出,萧青辰更是守在床边亲自照料。 沈蓁蓁因高热晕厥,而这一烧,足足烧了一日一夜还未退。 第72章 爱她 说安国公世子萧衍含着金汤匙长大,当真一点不为过。 先帝时期,嘉城长公主在先帝和太后跟前是最受宠的长女,嘉城长公主下嫁安国公时,先帝甚至颁发诏书,天下大赦,要求大魏女子皆要学习嘉城长公主的贤惠淑德。 此后多年,即使嘉城长公主故去,至今萧家的权势依旧滔天,光宰相级的重臣就有两位。 作为萧氏主心骨——安国公的继承人,萧世子这种身娇体贵的郎君,历来只有别人伺候的份,何曾会有伺候人的时候? 所以,当李莳夜里来找萧衍,不仅见到他床上被“鸠占鹊巢”,还见到这位连他们几个皇子兄弟都不爱搭理的郎君,十分好脾气地朝昏迷着的人温声道“你就喝一口成吗”时,李莳差点将眼睛里的眼珠子抠出来擦上一擦。 李莳对着床沿的高挺背影幽幽地道:“原来,这就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夜风徐徐,随着十足不掩饰的明嘲飘进耳,萧衍面无神色地将药碗搁在一边,轻掀眼皮,斜视李莳,“何事?” 李莳自觉地没靠近那个置着人家宝贝疙瘩的床榻,兀自坐去了窗边竹簟上,喝了口凉茶,看向萧衍的眼中充满促狭与鄙夷,“当真如此爱不释手?好不容易可以上朝议事了,结果今日竟然也不去了。” 他说的爱不释手,是在说同住一个西宫,萧衍竟舍不得将人送回人家的住处去。 萧世子眉眼沉了下来,淡定的眼神逐变凛冽,那唇抿得不能更紧。 见他如此,李莳心知戳到了痛处,笑出了声,火上浇油道:“也对,不然沈娘子如此受欢迎的小娘子,在屋中养病应是不缺人前来照料的,方才我进来时就见谢三郎好似往女眷方向去了呢。” 明目张胆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衍双眸半眯,转而意有所指道:“我没猜错的话,离宫这群西康国使者,是来大魏求亲的罢?听说他们的公主妙龄二八,正是婚配的好年华。” “哦,是么?” 见萧衍开始恼羞成怒地威胁他,李莳的心情愈好。 他状作不解问:“这不是有长安城鼎鼎大名的玉郎在呢么,哪能看得见旁人?你说,若是那公主瞧上你,沈娘子会不会同她争一争?” 呵,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沈蓁蓁怎会跟什么公主争? 沈蓁蓁如今是理也不理他,恨不得跟他恩断义绝。 还要花枝招展地,去惹一个又一个郎君为她死心塌地。 萧衍暗自磨了磨后槽牙,起身就去抓住李莳胳膊,赶人道:“我这还有病人,不留你了。” 李莳手里的茶都荡了出来,不满道:“萧青辰,你的风度呢?你一介名士,怎能如此粗暴待人?我说什么了我,你犯得着如此激动么?你真是重色轻友。” 然他再口中生怨,也阻挡不了萧世子将他提溜出门的动作。 二人推推搡搡着出门,在门口撞见端着热水来的锦云,锦云连忙行礼道:“殿下,世子。” 被一个婢女撞见自己被赶出门的糗态,李莳拳头抵唇,虚虚咳了一声。 萧衍不屑于给他任何眼神,朝锦云道:“东西放下后回去一趟,告诉来人,蓁蓁歇在我这。” 锦云狐疑地“啊”了声。 没等她开口,也没管李莳那憋笑的神色,萧衍便不耐道:“还不去?听不懂话是么?” 生怕这个萧世子发脾气将她从自家娘子身边调走,毕竟当初是他出力将她带回娘子身边的,锦云忙道:“听懂了,我这就去照办。” 须臾后,“吱呀”一声,萧衍的房门关上。 李莳面朝里头摇了摇头,笑着离去。 而锦云再回来时,已是进不去屋中了,她迷茫地想:水倒是按萧世子的吩咐备好了,那过会谁给娘子擦身子? ** 香炉里还燃着清雪浓梅香,清香丝丝缕缕,缠绕独处的男女。 绕过屏风,就见床榻外侧,一个小小的身子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那,再近一些看,小娘子脸色煞白,细眉轻皱,额间布满密密的虚汗。 萧衍坐到床沿,手背去触碰了下她的额头,滚烫至极,汗湿得黏腻。 药喂不进去,身子的热散不了,再这样下去,这人可真要烧糊涂了。 静默须臾,萧衍从水中拧出帕子。 帕子放在沈蓁蓁脸上时,他不由一怔,都不知道自己这双手是怎么了,如何就亲自伺候起人来了。 萧衍自嘲般地勾起唇,又去拧了回帕子。 肤如凝脂白,晃着人的目。 萧衍眸色加深了些。 毕竟对方是个病人,擦拭间,能给予的配合有限,萧衍要掰她转身背过去,沈蓁蓁却跟他反着来似的,人一翻朝他,口中更是哼唧了一声。 此声入耳,萧衍身子一僵,滑了下喉结,一时间,喉中温度攀升,额上的汗好似比沈蓁蓁出的还多。 “煎熬”二字,此刻他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如何写了。 萧衍抽出手,丢了帕子,去喝了半壶李莳剩下的茶,对着窗牖缝站了好一会,才折身回来。 他自然不会去碰他不该碰的地方,只将他见过的肌肤细致地擦了一遍。 一场煎熬下来,大汗淋漓。 只剩最后一处胳膊时,就见沈蓁蓁张开干涸的唇,含糊其辞道:“不……” 她说的太轻,也说的断断续续,萧衍只好把耳朵朝她唇边低下去,听小娘子虚弱地哭泣道:“沈约……穆穆,三郎……” 风吹进屋,烛火晃晃悠悠,灯光照在郎君半边脸上,半边脸在阴影里,将他清隽立体的面庞衬托得几分锐利。 萧衍简直被气笑了。 三郎? 听听,这个没良心的小娘子,病了痛了,他默默无闻地当着下人伺候她,她人尚在他的床榻上,竟还不忘叫人家谢三郎呢! 如若他没带她回屋,而是回她自个那处呢? 三郎。 萧衍没好气地将手中帕子一丢,伸手就将沈蓁蓁身上他啃过的地方盖住,权当取他辛苦一番的报酬。 “嗯”一声,沈蓁蓁还真就被他给弄醒了,睁开眼睛,迷离看他。 萧衍一惊,收手,拉被子,盖住它,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有那么点心虚的意味。 他正要起身即走,不妨沈蓁蓁一下拉住他,哭道:“别丢下我,我怕……” ** 萧衍不知道自个是怎么躺去沈蓁蓁身边的。 大概觉得她哭得实在太过可怜,大概他忽然有些想趁人之危,总之,沈蓁蓁让他别丢下她,他不过是顺势而为。 小小一具身子窝在他怀里,哭了会的沈蓁蓁继续昏睡了过去,萧衍搂着人,察觉她高热已退了些,总算舒出了一口气。 这位郎君就是如此健忘,这下俨然是忘了什么谢三郎的事了。 他一边心叹着她这小腰实在好搂,一边开口想与人交流:“蓁蓁,醒来后,莫要再这般倔了,成吗?我何曾对不住你?” 可这时病得糊涂的沈蓁蓁能知道什么? 被人呼唤,她也只是因他就在她耳窝里说话,惹得她耳朵发痒,人又被他搂得过紧,不适地挪了挪身子。 似梦到了什么,沈蓁蓁抓紧他胳膊,口中喃喃:“萧衍……” 夏日衣衫本就薄,萧衍即使合衣而卧,也体会得到他怀里小娘子的温度和别的。她还抬腿踩了他几下。 如此,萧衍彻底僵住身,不由心猿意马。 心随所动,他抬起沈蓁蓁小脸,俯脸吮她的唇,尝到她口中方才他渡过去的药汁的味,也觉得好似只剩了甘草味。 刚被清洁干净的小娘子被人搅得又出了些汗,迷离中,虚着眼看了下人,见是萧衍后,轻轻喊了他一声。 萧衍睁开眼,从她脸上抬头,与她四目相接。 “蓁蓁,识得我是谁?” 沈蓁蓁的记忆约莫还留在蒋州,她点头,“你怎么来了?” “哪?” “蒋州啊。” 萧衍无奈道:“哦,你人还在蒋州呢。” “你来寻我的么?” 突然,门外传来细碎的声响。 萧衍放开小娘子,猛然坐直起身,将沈蓁蓁牢牢裹入被衾里,霎时做戒备状。 第73章 解释 烛火因萧衍躺下时灭了大半,此时又被他伸手掐灭了最后一盏,一室只有月光照出的银白,静谧无声,气氛难辨。 萧衍绷着神经,靠坐在床头,侧着脸,透过随夜风飘动的纱帐,一目不错地盯视着外头的动静。 他身旁,躺着的小娘子尤不知当下今夕何夕,从被衾中怔怔伸出手,抓住他近她一侧的手臂,固执地重复问着她方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你是来寻我的么?” 她声音被高热烧得很哑,音量很轻,却让萧衍体会到了一种话语里藏着的澎湃激动的情绪。 萧衍心里突然被刺了下,分心想:莫非彼时在蒋州,她就这么念着见他? 初回长安时,她回给他的那诗重现耳际:“泠泠数曲暮山青,朱雀桥头乌蓬横,萧萧朔风吹酒醒,知音不遇任潮平。” 几乎是瞬间,他就想到沈蓁蓁偷偷一人独坐桥头,寂寞孤独地迎着萧瑟秋风,独酌一壶,拧着眉盼着不会出现的人的模样。 萧衍心中一软,再一酸。 原来,在那些他不知道的岁月里,因那封她自以为的来自他的情书,沈蓁蓁是如此对他默默期盼着么。 要不怎么说,人看到的,都是自己想看到的呢。 同一首诗,往前萧世子只看出两个字——虚伪,如今喜爱上了这个小娘子,看到的,就成了别的意思了。 萧世子没回头,眼睛警惕地望着床帐外,另一只手却是伸了过来,牢牢握住了沈蓁蓁的手背。 温热的温度传来,迷糊中的小娘子惊喜地睁大双眼。 就在她还准备与萧衍分享的时刻,倏尔,一把闪着寒芒的长剑猛地刺来,速度极快,下手极狠,是要一剑刺入要害将人毙命那种。 萧衍动作更快,一把擒住对方手腕,而后一个翻转。 但显然对方武力很高深,手肘上的劲被萧衍逼得一转,长剑却未落地,而是顺着萧衍施去的力道一个砍杀,将床帐劈掉了大半。 由此,就看见了床内里的情形。 见到萧衍床上还有一个小娘子后,未等萧衍出手,对方出手的招式即刻有了变化,全数朝沈蓁蓁一个劲使去,萧衍在床沿用脚与他对峙数招。 黑暗中,汹涌的杀机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 沈蓁蓁懵懂地看着几个黑影在眼前乱晃,使她本就晕的头脑更为晕乎,她只觉得眼前一切似在梦里,又似真实发生着的。 沈蓁蓁恍惚间,两位男子的打斗越来越激烈,对方来势汹汹,又有利器在手,刺杀中,一个声东击西,趁萧衍出手的当口,将剑尖一转,从沈蓁蓁身上朝萧衍划拉过去。 霎时间,萧衍痛苦地皱起了眉,咬牙道:“还不滚进来,等着给我收尸不成!” 黑暗中立刻再闪进一道黑影,即刻与先前的黑影缠斗一起,萧衍没了顾虑,回头看了下一脸发懵的沈蓁蓁,转身坐在床沿,挡着她的身影,等着屋内不住闪着的银亮光芒熄灭。 石玖不愧是他在石扇堂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 不足十招,随着刺客“啊”一声闷哼,打斗结束,石玖捏住对方下颚,卸了对方下巴防止他自杀。 萧衍理了下衣袍,从容起身,睥睨倒地不起的刺客,道:“带回去,仔仔细细给我查。” 石玖应了声好,抓起刺客就要火速离去,却听得他身后萧世子轻轻地、闷闷地“呃”了声。 是痛苦的声音。 石玖忽然心领神会,忙将手中人一丢,转身几步走到萧衍跟前,对着他胳膊上的剑伤大声道:“啊!世子你受重伤了!他这剑有巨毒,快快快,快去躺着,莫让毒扩散,我这就给您取药去!” 萧衍淡淡望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方才不过是一时忘了伤,抬手时一不当心牵动上罢了,这个前半程在他屋外偷偷摸摸观摩他给沈蓁蓁喂药半天的侍卫,如今脑子可是越来越九转回肠了。 他淡声:“药留下。话多。” 石玖只得将腰间伤药掏出来,递给萧衍,目光哀怨地看他,好似再说:世子,您都这样了,还不趁人之危? 萧衍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声道:“石玖……” 没等他将多少个板子的话说出来,石玖提起地上的人,极快道“世子早些歇息”,火烧屁股般闪身出了门。 石玖走后,萧衍点了一盏灯,点毕回头,就见沈蓁蓁已从被子里出来,身子虚弱到有些晃地跪坐在床边,幽幽静静地看着他,见他看她,又将目光移到他胳膊上。 萧衍走过去,极自然地将摇摇欲坠的小娘子搂入怀中,言简意赅地打消她心头的担忧:“无妨,没毒。” 沈蓁蓁乖乖地在他怀中静了会,才轻轻推开他人,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四目相对后,萧衍没拒绝。 递给她伤药,见她给他抹了药后,心灵手巧地扯来一片她裙衬里的白布,撕成条状给他系上。 病情明显好转的小娘子神色专注,绸缎般的细发披散一背,随她手中动作,滑来一些到肩头上,又有几缕挡住了她小巧精致的耳朵,萧衍沉默着伸手,很是亲昵地将它们捋到沈蓁蓁耳后,露出沈蓁蓁不知是因病还是因羞而红透了的耳朵。 时间一寸寸流逝,郎君落在小娘子脸上的视线里有他不曾察觉的温柔。 年轻男女,半夜三更,同在一个床榻上对坐,相距甚近,鼻中都是彼此的气息,二人之间流动的,更是有数不尽的暧昧情愫。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伤口的布条打好结,沈蓁蓁眼睫颤抖了下,蓦地开口说:“萧世子会娶我为妻么?” 突然再提这事,萧衍始料未及,不由一懵。 沈蓁蓁抬着脸看他,神色冷冷道:“还是你觉得女儿家的闺誉不打紧?” 萧衍这下明白了,她这是清醒过来,找他“算账”来了。 诚然,方才沈蓁蓁云里雾里不要他走,他是耍了点心机,顺势而为,躺去了她旁边,可真要说趁机冒犯她,萧世子终究是个正人君子。他真要想要了她,她彼时被郑婕妤下了药,对他那般主动,他都没动心思,今日顶多也就是嘴上占了占便宜罢了。 可二人又不是没亲吻过,她又不是没让他吃过。 萧世子从来就只有被人追逐、讨好的经历,生平找机会接近他的女子有多少?想他萧青辰何曾被人如此嫌弃? 眼前这个蠢女子,将不知哪个不三不四郎君的一封情书,生生安在他头上,对他百般讨好撩拨,他被她戏耍、玩弄于股掌间,上了她的套,喜爱上她了,她倒好,又说什么他与人议亲,说他是个混蛋,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 不止如此,他一心为着她的事奔波时,她在做什么?乞巧节与郎君幽会,与人秉烛夜谈,前夜他发疯似的进水里救她,生怕她有分毫闪失,她呢,回头就要去找别的三郎去。 何等可笑! 何等气人! 萧衍气得青筋暴起,气得甚至眼前有一瞬眩晕,他抬手抚额缓了半晌后,面上浮现出一丝冷色,声比方才的寒剑还凉:“我怎么你了我?在我这处,就有损沈娘子你的女儿家的闺誉,在旁人那处歇一宿,或是旁人在你屋中歇息一宿,就无损你的闺誉了是么?你……” 萧衍再说不下去,起身站去窗牖旁,猛地推开窗牖,发出了“砰”一声巨响。 沈蓁蓁被这声震得细肩一抖,面色微滞,盯着窗边衣衫齐整的郎君那气咻咻的背影,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语。 一室静谧,夜风吹窗而进,一盏灯火昏昏,被刺客斩断的半截纱帐摇摇曳曳。 沈蓁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口中说的“旁人”,是在指谢穆无疑。 谢穆的真实身份她如何能说? 沈蓁蓁有片刻的愕然,疑惑道:“她何时在我那处歇息过了。” 窗牖边,月色下,面色比皎月更凉的郎君骤然转身,快步流星走向她,居高临下俯视人,冷声:“何时?才几日你就忘了?我亲眼所见,你还要狡辩不成!乞巧节那日,你可是担心他有闪失,去了正宫寻他?之后,他可是随你回了西宫?” “一男一女,深夜独处,就正常了不成?” “我见着你们时,尚在一起搂搂抱抱,没人见着时,你的婢女也被你赶出了门,你二人在屋内会做甚?” “独独与我萧衍,就是闺誉有损是么?沈蓁蓁!” 可沈蓁蓁此刻心里是当真委屈。 一方面,谢穆成日在郎君之间女扮男装,一举一动皆是个郎君没错,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啊,哪个女子没有一点女子心思?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对女儿家而言何等重要?谢穆虽本身将情爱看的淡,但不代表她彻底不要美满姻缘。作为离宫这里谢穆唯一的好友,若非她邀谢穆进屋悄悄乞巧,还有谁会在意她的心思? 然她绝对不能公开谢穆的真实身份,萧衍误会,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另一方面,她是生病晕倒,萧衍分明是可以送她回她的住处,却又将她带来他这里来,并且……她方才胸口发疼,她偷偷看过,有指印,两个皆有…… 即使谢穆是谢迈本人,她与真的谢三郎躺在一起,以谢三郎的性子也不会轻薄她。 眼前这个混蛋! 沈蓁蓁在床上挺直腰背,冲萧衍怒声:“谢三郎乞巧节去我处就停了一刻钟罢了,我们根本没做什么,我与他坦坦荡荡,光明正大。才不像有些人,就是个伪君子!” 萧衍冷笑,忽视她讽刺他的话,一针见血问:“若非谢三郎仅十八,你不会考虑嫁他?” 沈蓁蓁些许狼狈,若是二十岁的谢三郎,倒真是她会考虑的对象。 谢家一门清流,家教森严,郎君们只允娶妻不允纳妾,女眷们的家中地位尤为突出。家中做主的那位太夫人鹤发童心,有趣至极,真要嫁到谢家,她往后的日子定是安悦无忧。 沈蓁蓁反唇相讥:“如果你不写给我信,说你会娶我,我怎会白白蹉跎三年光阴?谢家可不止谢三郎,还有谢大郎,谢二郎,即使不是谢家,蒋州也还有这么多名门郎君我可以去结交!都是因为等你,我洁身自好、避之不及,过得……” 还要些颜面,穷困潦倒的事不提也罢,她怒问萧衍:“你这种行为恶劣的混蛋,凭什么教训我?” 萧衍幽幽看她,似笑非笑地不答反问:“当真一个也没去结交?当真一个郎君的示爱都没接受?” 面对萧衍那讽刺意味十足的眼神,沈蓁蓁恨不得跳进黄河洗清自己,她不甘心地高声:“没有、没有、没有!” 她瞪着他,冷笑:“早知你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给我写一百封信,我也不会信你!” 沈蓁蓁有所不知,她言谈间流露出来的信息,实际上,大大取悦了这位对她与谢三郎交好的事耿耿于怀的郎君。 没与谢三郎好,也没与别的郎君好,独独与他么…… 萧衍审犯人一样,一个蒋州的世家也不错过,问了谢家、周家、张家,甚至没落了几朝的王、余家,将沈蓁蓁这三年在当地的交际圈全问了一遍,沈蓁蓁憋着一股比他品德高尚无比的气,天真地有问必答,将自己的洁身自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越说,萧衍心里的那股气散得越多,心里的小人更是高高勾起了嘴角。 沈蓁蓁还在气头上,面红耳赤的,准备好再与萧衍继续对峙、对吵,就见萧衍又蓦地坐回了她身边。 萧衍突然道:“我从没与别人议亲。” 他话题转得太快,沈蓁蓁一时没跟上他的话,有些怔忡地看他,见他垂着眼看她,金雕玉琢般的面貌在近,甚至嘴角还勾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蓁蓁,安和县主也好,表妹们也好,只是幌子。你懂么?” 不懂。 沈蓁蓁在心里如此反驳,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萧衍不知何故,突然朝她这边俯脸过来。 沈蓁蓁一个着急,竟是抬手一掌,径直扇了上去。 世子:……又打我? 蓁蓁: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 感谢:清音的月票。 第74章 心结 “啪!” 一声响亮无比的巴掌声响彻夜空,震得好似油灯的光都跟着晃了几晃。 萧衍修长白净的手指刚抓起那把锋利刀口朝向沈蓁蓁的剪刀,一张俊脸就被人猛地打到偏向一侧。 一室死寂。 好半晌,萧衍才缓缓转头回来,“沈蓁蓁。” 脸色寒凉,眉目染霜,眼眸阴鸷,语气颇像要嚼碎她。 看清他动作的沈蓁蓁:“……”要拿剪子,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的么。 她眨了两下眼,颤颤地伸出手去抚那个手指印正一根、一根、接一根显示出来的脸。 这脸当真是矜贵,一打就出这么明显的印子。 萧衍自然没让她那虚情假意的爪子挨上,眼神一凛,就将它给吓了回去。 一招不成再换一个,沈蓁蓁心中忐忑不安,口中极为柔声问:“青辰哥哥,你没事罢?” 称呼改得还挺快,心里一有鬼,就是青辰哥哥了。 萧衍静静看她,不语。 目光与之相撞,那双俊美的眸子幽静得无比骇人,在其跟前,沈蓁蓁的心虚与狼狈当真是避无可避。 她眼睫飞快地颤了几下,心知正面刚,刚不过人家萧世子,干脆垂下眼,去看自己的裙摆,可刚垂下头,下颚就被一只手遏制住。 须臾,头顶就传来冷如冰刀的声音:“说说,这回又是为何打我。” “我……” “第三回,沈蓁蓁。”萧衍抬起她的小脸,迫使她看向他,咬牙切齿:“怎么?还打上瘾了是么?” 沈蓁蓁开始支支吾吾:“没有,没有,这是误会,误会,我方才误会……” 萧衍冷嗤一声:“误会我要做什么?” 沈蓁蓁面颊涨红,岂能承认自己心思不正,生生将人想得龌龊? 萧衍的脾气究竟如何不好她不是没见过,往前有个小娘子去国子学堵他,借故泼了他一脸水,寒冬腊月,他可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就朝人泼了一身回去。那时他可毫不留情地当面说人:“怎么,就因为你要看我换衣裳,我萧衍活该被你泼上一身水么?” 以牙还牙,心狠手辣。 这个郎君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货。 沈蓁蓁心中打了个冷颤,不想被他回扇巴掌,干脆认命般道歉:“我错了,不该打你。”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腿,从跪坐的姿势挪成了双脚朝着床沿,做着趁人不备,要即刻跑路的准备动作。 萧衍看也没看别处,就盯着她被他抬起来、朝他道歉的脸。 见他如此,装着一脸真挚歉意的沈蓁蓁不免心生侥幸,心中盘算着如何继续往外挪将脚放到地上去,可萧衍却是刷地抬起一只腿,长腿在床上一支,成一堵小山般,横在了某人跟前。 沈蓁蓁:“……” 前路被堵,她有些绝望地想:这个巴掌,难道就当真免不掉了? 沈蓁蓁谄媚地:“青辰哥哥,你这个姿势,颇不雅观,很是具有地痞流氓的气质,与你这张天生贵气的脸极为不搭配。不如,放下去罢。” 她说着话,伸手去推萧衍的膝盖。 那膝盖不动如山。 萧衍挑眉看她,直白道:“沈娘子,这巴掌,打了就想跑,会不会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哦,好好说话时就是“蓁蓁”,一有怒气就是“沈娘子”。 沈蓁蓁搭在萧衍膝盖上的手一顿,头朝她身前正前方,也就是他膝盖的方向栽倒下去,忽然虚弱道:“青辰哥哥,我头好晕。” 萧衍钳她下颚的手臂一僵,手将她的头往反方向带。 沈蓁蓁就势抬头,整个人突然失了力般,一副软绵绵,萧衍钳她的下巴的力道本也不重,没料到她整个人还能往后倒,不由伸出另一只手到她背后支撑她。 一手在她下颚,一手在她后背,说白了,两手都忙着。 沈蓁蓁心中一喜,这个姿势,他就是扇她巴掌,手臂挥展不开,到她脸上的力道也不会重多少,更何况,她还有信心,能争取到他更不方便动手的位置。 蓦地,沈蓁蓁头一歪,侧倒,径直往萧衍的身前靠了过去,头落在他胸膛,手也换了地方,环住了他的腰。 与此同时,小娘子大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头已经好晕好晕了,不能再挨打了,再打就会重病而亡了。” 重病而亡…… 萧衍扯了扯嘴角。 方才扇他巴掌时怎不见丝毫病态?那手下之不留情,那声儿之脆响。 啧。 “起开。” 萧衍扯了下沈蓁蓁那“失力”了的胳膊,出口语气毫无温度。 沈蓁蓁继续浑身脱力地靠着人,将装腔作势死撑到底,“头好晕,一点力气也没了。” 口中说着没力气,手上却是牢牢抱着他人,怕他抬手扇她,更是将脸往他怀里埋,成了缩头乌龟一样,企图不留任何一点面颊肌肤在外。 也不管她自个贴没贴对方哪里,也没管二人当下在什么地方,也没管她这拱来拱去的,会拱出什么。 萧衍喉结滑了下,“沈蓁蓁。” 沈蓁蓁性子胆小。他一叫她,她这个缩头乌龟的危机感更甚,头从他心口那处再往下去,埋在他腹部与她两只手臂圈起的中间地带,这个对她而言颇有安全感的地方。 沈蓁蓁性子自私。她动来动去只管自己,完全不管对方心浮没浮,气躁没躁。 沈蓁蓁身子却好抱得紧。浑身都散着一股好闻的桃花香,花香馥郁,迷醉人心。 如此,她是安全了。 某人却开始岌岌可危。 萧衍肌理绷直,哑声:“蓁蓁,我不打你,你起开。” 他声音哑得异常,握她背的手力道有些重,沈蓁蓁这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沈蓁蓁睁眼打量。 他的膝盖不知何时落了下去;他的人也不知何时依靠在了床头;他的身子温度似乎比她还高…… 她看向萧衍的脸,那双本就亮黑的眸,此刻散发着一种又幽又亮的光。见她看他,迸发出一个异样的火花。 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动。 “蓁蓁。” 沈蓁蓁只听完这两个字,人就被人往上一提,方才还在安全地带的脸,就不再安全,正正对齐了对方的脸。 对得最准的,是唇。 很是方便人一口吻来的水平。 唔一声,沈蓁蓁欲出口的声音被萧衍彻底咽了下去。 烈的,柔的。 急的,缓的。 一阵风吹进窗牖,将唯一的灯火也吹熄灭,燃起的,是别处的燎原之火。 萧衍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郎君,更不是个懂得谦让的郎君,小娘子的低低呜咽,只让他更为没了理智。沈蓁蓁抬手去推他肩膀,如泥牛入海,被人抓住,轻易就被反制。 不知过去多久,萧衍给人机会呼吸,也迫使自己在最后的失控边缘暂停。 他从沈蓁蓁脸上抬头,幽静地盯着她,问:“方才,是以为我会这样才打我的么?” 沈蓁蓁浑身被战栗感充斥,这回人是真没了力,她满面羞红,眼中湿漉漉,心跳极速。 潜意识就要反驳他的话,可明显感觉到,撑在她脸上方人的呼吸灼热不堪,是很危险的信号。她看着他隐在月色里的晦暗不明的神情,想着,同这个洞若观火的人说谎,自个的确不够道行。 沈蓁蓁狼狈地轻嗯一声。 萧衍轻笑,“若是我要的,不止这个呢?” 沈蓁蓁一条砧板上被人压制住的鱼,又惊又慌:“你你你还要什么?” 萧衍的指腹给了她答案。 沈蓁蓁:“不行!” 萧衍:“为何不行?” 大魏风气在此,萧衍这么坦坦荡荡的一问,倒像说她是个老古板不懂变通。 沈蓁蓁一噎,半晌干巴巴道:“就是不行。” 萧衍变了语气,肃声隐含着委屈:“蓁蓁,你讲讲道理,相识这么多年,我当真是言而无信之人么?我与谁仪亲这种话,你听些不三不四的人的话就信了,我且问你,事到如今,我当真亲事在身了么?” 静了好半晌,沈蓁蓁才问这么久她最不解的事:“那,你去参加安和县主的宴,还有,常去东宫那里……” 萧衍言简意赅:“先时,我身不由己;来了离宫,是为了去东宫查案,与宸王府合作。你何曾见过我与哪位女子独处?” 这下,轮到了沈蓁蓁迷茫,在信不信他说的话的边缘徘徊。 萧衍继续道:“在东宫太医处查到,你父亲生前曾服用过西域的药物,有些蹊跷。” 沈蓁蓁一惊,“什么药?” 萧衍几句话讲完自个得到的关于工部几人的消息,只字不提是借助那日她被人下药,带她出离宫给他做了掩护,才使得没人怀疑上他。是她先帮了他,他才后得的信息。 末了,他道:“现在信我了么?” 这个郎君如此工于心计,太懂如何在人身上耍手段。 先与人来一场亲昵,将沈蓁蓁的情绪带到漩涡里,而后将自己与人仪亲的误会撇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再暗示他接近宸王府是为探沈蓁蓁父亲的相关信息。 一番操作,他便从言而无信之辈,变成了为了帮沈蓁蓁探明其父之事而迫不得已与人假意议亲,成了个忍辱负重之正义之士。 只字不提当初非是他写的那纸情书,只字不提他去东宫本要查的,是他母亲之事。 默认着,他还是沈蓁蓁的情郎。 是一心一意等着她回长安的深情又委屈的情郎。 沈蓁蓁思考着不说话,他就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也不催促她,而是极有耐心地等她思考。他的唇轻碰她的唇一下,点到即止,无意又有意,见她没动,又一下下点着,不前进,也不放开她人。 沈蓁蓁对萧衍的介怀,说到底,一切起于她生辰前,从崔恕那听闻的萧衍与安和县主仪亲,后又在清湖见到了许多兰陵来的小娘子。 她不是没长眼睛,近日从未见萧衍搭理过李惜玥,好几回李惜玥主动到萧衍跟前去,他都是冷冷淡淡地颔个首,从不与她说话。而那些南方来的小娘子么,比起长安城数年如一日,彪悍地去堵萧衍的那些小娘子们,实际上她也知,杀伤力真的微乎其微。 这两点,如今都被人逐一击破。 小娘子的心越来越软。 实话说,她内心深处,虽知他脾气恶劣,尤还信着萧衍说一不二的人品。 萧衍有句话说的准确,一男一女,深夜独处,就正常了么? 一点不正常。 她被他牢牢桎梏着,满屋子满鼻子都是他的气息,更何况,那唇若有若无贴她的唇,干扰她的戒备心。 “你手拿开!” 沈蓁蓁很是勉强地去拉了他的手,并没如何使力气。见她反抗得如此欲说还休,如此敷衍,萧衍挑眉,很是了然到她的真实心理。 倏尔,沈蓁蓁满脸爆红,一声漏出,呼吸急切。 萧衍如终于得了准话,冲着沈蓁蓁耳窝问:“蓁蓁,好么?” 沈蓁蓁被他一双手闹得云里雾里的,脑子里闪过在正宫那里听到的种种片段,心底的跃跃欲试冒起,但还记得自己定要高嫁的人生终极目标。 她很是认真问:“你会娶我么?” “会。”萧衍答得斩钉截铁。 “正妻么?”沈蓁蓁确认问。 萧衍笑了声,“我并未想过纳妾。” 沈蓁蓁没说话,只要给她正头娘子的身份,她自然可以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让任何妾室来挑衅。 萧衍看清她目的般,将腰间刻着‘萧’字的贴身玉牌递给她,给她吃下这颗定心丸:“先帝御赐,整个萧氏只此一块。可令军。成婚后你再还我。” 收到如此贵重之物,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下,小娘子这才彻底没了顾虑,松下神经,抱住了自己的情郎。 郎情妾意,此刻抵足,断然不会是为了拜个把子。 须臾,窗牖被人“啪”一声关上,断了半截的碍眼薄纱更是被人一把扯下,丢在了黑暗里。 ** 进退两难之际,萧世子尤记得自己的心结:“蓁蓁,唤我三郎。” 沈蓁蓁的五官都已经扭曲,还要贴心地顾着情郎的要求,颤巍巍地配合他:“三郎。” 萧衍再道:“往后只能唤我三郎,可记得了?” 魂都被他碾碎成渣了,这人还要她抛弃好友,沈蓁蓁委屈巴巴地要开口拒绝。 可对方显然没给她机会。 萧衍此人,本性张狂,挑剔异常,做事从不马虎,但凡有一丝不满意之处,定要重来,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最终才会满意收场。 沈蓁蓁因他这个性子,饱受苦楚。 苦之外,又品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甜。 萧衍亲身体验,证实沈蓁蓁当真为他洁身自好,心里万分满意,口中却问:“蓁蓁,可有谁亲过你?” 沈蓁蓁:“……”此人既得了西瓜,还去在乎芝麻。 她娇娇柔柔地喊一声:“三郎。” 萧衍:“嗯?” 见他上当,沈蓁蓁给他当头一棒:“我可没喊你。” 不是喊他,意思就是说,她在回他的问话:谢三郎亲过她。 果然,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暴跳如雷的:“沈蓁蓁!你当真?” 黑暗里,沈蓁蓁得意地挑起眉,萧衍到底是比她先动心,还是会被她牵着情绪走,她既能得到权势,还得他这颗心,她这场付出也不算如何亏。 然,很快,她就明白了,在特定地点自不量力地挑衅郎君,是一种愚蠢至极的作死行为。 只听萧衍莫名其妙地笑了声,然后坐起了身。 沈蓁蓁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来了力气,踢蹬着回他话:“没有过,从未有过!” 萧衍似笑非笑:“我信。” “萧衍。” “萧青辰。” “青辰哥哥……” “三郎!”沈蓁蓁心生绝望,“我这还病着呢。” 萧衍面上露出笑意,“哦,还病着呢。” 静夜中,突闻“轰”一声巨响,沈蓁蓁一个失重,紧紧抱住了萧衍的脖子,随他腾起一跃,落在了月色照来的窗牖下。 后来,某人怒斥世子:你就是鸠占鹊巢,占了人家写情书的全数好处。 世子很是淡定:殊途同归,没那信,我照样可以。 - 感谢:bobo、薄荷微凉的月票。 第75章 不舍 晨光熹微之时,像被水中捞出来的沈蓁蓁终于得了空,安静地闭上被晃得不能更花的一双眼。 萧衍收敛了浑身那股子冒冒失失的狠劲儿,眼角眉梢尚带着往事余韵,神清气爽地出门,吩咐下人备热水。 锦云赶来伺候沈蓁蓁,听到话后担忧道:“世子,我们娘子的热还没退么?” 萧衍不动声色道:“恐得歇个几日。” 他咳一声,继续吩咐:“将被褥换成新的。” 满室一片狼藉。 室内,沈蓁蓁昏睡在坐榻上,侧着的细肩露出一小点,玉肌上头布了密密麻麻的痕。 锦云和萧衍处的宫女们红着脸垂头,默不作声地替二人换了被褥,收拾地上的碎片与水迹。 出了屋后,锦云腿脚一软,撑着墙壁才站稳。既惊讶于自家娘子都病着,这萧世子还这等折腾人,又欢喜于,两人之间终究前进了一步。 另两个宫女在宫中伺候多年,本是见过世面的,一个依旧嘀咕道:“世子怎么这么凶,连床帐也扯断了,床也给弄塌了。” 另一个道:“沈娘子下手也狠,你没看,萧世子的脸上多大一个巴掌印啊,胳膊也被她挠出一道口子,好长一条,不定有多疼。” “你懂什么?那种时候,哪会知疼?往前我就听闻过有些人有怪癖,越是被打得狠,他越是欢喜,保不准世子就恨不得沈娘子多挠上几道。” 这宫女后半句堪堪一语中的。 沈蓁蓁察觉到他胳膊上的血,提醒他时,兴头上的萧衍回了她什么? 回她:“再砍我几刀也不碍事,死在你这,也不会死在这点小伤上。蓁蓁,抬一抬……” 沈蓁蓁数度濒临崩溃边缘时都在想,要死,恐怕也不是萧衍死,该是她死。 ** 沈蓁蓁睡着期间,萧衍吩咐人好好照料,离了西宫,如常去玉华宫上值。 甫一出西宫,便在门口遇到一身常服的郑朗。 萧衍半眯了下眸子,开门见山道:“郑小将军这么早,来找蓁蓁么?不巧,她还睡着。” 此话暗示意味满满,郑朗就是不想往那处想,当下也不得不多想了。 他打量萧衍周身,突见萧衍白净的脖子上一道似是指甲抓痕,不由眼光凛了下。 他这点反应落在萧衍眼中,便等同于不打自招。 萧衍本身就有的猜测,此刻愈加强烈。他若无其事地扯了扯衣领,佯装去遮那沈蓁蓁挠出的印子,实际上不过是欲盖弥彰。 这样做作的小动作郑朗不会看不出来,他面不改色道:“萧世子误会,我今日休沐,来西宫是来见家母的。” “哦,倒是我想岔了。”萧衍拿手中书拍了拍额头,“是得多安慰安慰令堂。” 这是暗讽他长姐郑婕妤郑秀被贬,殃及母家无光之事。 萧、郑二家明面上分明井水不犯河水,萧衍的话却是刺耳十足,除了因他长姐朝沈蓁蓁下药一事,郑朗猜不出别的缘由。 他还是那么护着她,跟她是他的附属物一样。 一见面,三句话,心中无故添堵了两回,郑朗不欲多话,朝萧衍拱手相辞。 萧衍却突然道:“郑小将军,可有兴趣参与明年初的常科考试?” 大魏目前的科举考试分为两种:每年举行的“常科”、皇帝临时设置的“制科”。文帝久不行制科,科考便主要是靠常科选拔人才。 郑朗脚步一顿,听萧衍又道:“如果有打算,合该提前行卷。” 按当下大魏的科考风气,士子在应试前,流行把自己的作品呈送社会名流,由名流能主考推荐,这个行为叫作“行卷”。 主考,主要由吏部负责协调朝中有才学之人担任。而萧衍此人,在没任职吏部当下的司封郎中职务之前,首先是大魏出了名的名士。 也就是,无论从推荐人员,还是在考察人员方面,他有极大的权利,可以干涉到接下来参与科考人士的名单。 同时,萧衍暗示的也很明显:他可以推荐他。 与这样的聪慧之人交谈,郑朗心中不由一阵窒息。 他此次回长安,是有参加来年科考的打算。郑家虽是山东士族背景,但郑氏人文官不济,当下朝中为官者多为武将,他也确实需要找社会名士做行卷。 他父亲行事嚣张,曾在往前殴打过六皇子的门客,这事朝中无人不知。好巧不巧,六皇子李莳如今便实管吏部考功司。 朝中为官者,个个皆是人精,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账在,若说于已有利之事可做可不做,那么,于己有害之事,便是绝对不好做的。 知晓郑家与六皇子有这么一档子事在,他去寻人行卷时,对方见他是郑氏郎君,对他的支持就有所保留。而这些人,在知道他得文帝宠爱的长姐被将位份之后,对他更是避之不及。 行卷之上,他实有头疼。 而偏是没甚交情的萧衍给他机会。 郑朗静静看着萧衍,问道:“萧世子为何帮我?” 萧衍收敛起那本也不多的狂妄之色,回到一本正经的模样,温声:“论道经纬,是为济世安邦,使得民众冤屈可申、天下康泰可继、贫者有其谷,寒者有其衣。——这不是郑四郎曾说过的话么?” 郑朗不由怔住。 三年之前,彼时刚进国子学时,先生问他们“为何读书求学”,他便是这般答的。 他那时回得一本正经,满腔热血激荡,答完后,看到的,却是大多数同学们一副古怪神色,其中疑惑不言而喻。 那意思,大概是在说他冠冕堂皇。 竟没料到,还有人当他说的真话,并且一字不漏地记了下。 郑朗面色有些泛红,望着透过树枝间落在萧衍肩头的斑驳光影,些许自嘲道:“彼时书生意气,年少轻狂的话罢了,难为萧世子记得。” “哦?”萧衍抬眉,“是么?” 郑朗旦笑未语。 萧衍也凝着他不语。 郑四郎虽肤色不再白皙细腻,周身多了几分沙场练出的旷达之姿,褪去武袍着上长衫时,依旧明眸温润,不失几分少年之感。 二人对视须臾,极有默契地互相拱了个手,同时转身,左右各自行去。 ** 行至玉华宫,一进吏部办公的屋内,萧衍便见到谢三郎背对着门,脊背挺得笔直,一本正色地朝2李莳说着话。 一走近,就听到他缓缓道:“……下官以为,八月课考百官,九月出结果时,倒不妨直接从六学之中行一场‘半制科’,糊其名,文策高者,由吏部甄选给圣上,由其定夺官身。” “糊名?”李莳惊了下。 “正是。”谢三郎答得从容不迫:“当下风气,士子应试前,常备着自己的作品,呈送给社会名士,以做行卷。然而,当今社会名流,谁人不是在朝为官者?” 李莳看一眼进门的萧衍,本想说他就不是,但一看他一身官服,不得不同意谢三郎的说法。 听谢三郎又道:“加之考官在评卷时,往往还会考察考生的名声,而这名声,多是与为官的名流相关。长此以往,士子与考官之间,就有利益瓜葛。” “说的不错。”萧衍接话道,又问:“但既然都是糊名,为何还在意这参加考试的士子来源何处?名流举荐的,就不能一起比上一比么?” 此话一出,谢穆不由微怔。 思忖片刻后,她道:“萧世子所言高见,是下官狭隘了。英雄不问出处,只言能力高低。” “高见谈不上。”萧衍懒懒地坐回自己的凳子上,闲闲地翻着书道:“我也是有几个要推荐的名额罢了。刚应下而已,如今我人就在吏部任职,转头就给人说推荐无用,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话说的半真半假,倒是让人瞧不出是何等目的,吏部几个竖着耳朵听的人皱了皱眉,各自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李莳看一眼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萧衍,听出他话中意思,便也顺着谢穆的话,又肯定了几句谢穆的主意,“且先就按你的意思办。” 萧衍看他二人一眼,三人心照不宣。 这是在提前为来年的科考改革做个演练,若这所谓的“半制科”的路子走的好,来年的科考便可也试着推行糊名制,给所有参加科考的士子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萧衍看着谢穆若有所思,半晌后踱步过去,懒懒道:“八月课考,谢员外朗岂不是要回长安准备了?” 谢穆意外抬眸看他一眼,不明白他此言目的,但照实答他:“正是,待太后寿辰过后,下官便会动身回长安。” “哦。”萧衍摸了下下巴。 不再继续在她跟前晃悠,倒是个好消息。 瞥见萧衍眼中的一抹得意色,谢穆不知为何,突地想及昨夜她去探望沈蓁蓁未成功的事,欲言又止地看萧衍。 她此番回长安,还有个原因,乃是谢迈已经康复,正在来长安的途中,她回了长安城后,就要与他切换回本身身份,她自然不好同谢迈同时留在长安城留人把柄。 如此,她与沈蓁蓁能相聚的日子,算起来,就当真余数不多了。 思此,谢穆细眉一蹙,眼中颇有些失落。 这模样落在萧衍眼中,萧衍方才落下去的心猛地又浮躁起来。 他就知道,一要回长安,这人定然会舍不得那位小娘子。那位小娘子,想也不用想,更是舍不得这个三郎。 萧衍抬眉,带着明晃晃的暗示目的,轻声朝谢穆道:“蓁蓁还病着,谢三郎若要探望,下值后可去我处。” 他话落,本想从谢三郎面上看见与郑朗脸上那般神色,却不料,见得谢三郎一喜,朝他谢道:“多谢萧世子。” 萧衍带着一丝古怪又狐疑的情绪回了坐。 ** 一个闲职在身,近来除了要着手封几个王,事儿又由手下操作着,他实在无事可做。 昨夜亢奋地折腾了一整宿,这时暖阳照进门槛,晃得眼睛也睁不开,萧衍索性将书往面上一挡,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脚置于桌案上,无所顾忌地睡起觉来。 接管二皇子李耽手中漏下的户部的五皇子李政进门,见到的,就是一个身穿官袍,公然渎职,在职位上睡觉的人。 李政一见此景,当即在萧衍的桌面上拍了一掌,大喝道:“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胆敢上值时辰睡觉!要睡,滚回住处去睡个够。 李莳见他出现,连忙起身相迎道:“五哥亲自前来吏部,可是有事?” 李政见自个一掌都没将睡着的这位拍起来,李莳更是没给人丝毫提醒,便就手指指着萧衍,责问李莳:“你就是这么管人的?” 李莳欲言又止片刻,上前一步,想附耳提醒李政这人是谁,李政却因他这个突然亲密了些的动作不适地后退一步。 甚至道:“吏部风气崩坏,难怪选出些歪瓜裂枣占着位置。这是我查的户部名单,一半以上都在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噗——” 李政的话甫一落,他拍过桌子的那方,就传来及其轻蔑的一笑,“合着,你这意思,吏部管人升迁不说,还得时刻盯着人私底下的作风问题啊?那要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作甚?” 这声音…… 李政扭头看,随着脸上的书册下移,眉目俊逸、眼神凛冽的郎君渐渐露出面容来。 李政这位郎君个性张扬肆意,说好听些是待人接物直白寒峭,说穿了,就是没心没肺,脑子简单。 针对这样的人,你只要比他嚣张、比他强势,就能达到以强制强的目的。 加之萧衍这人确实是不太容易将谁看在眼里,李政见到他时,方才还十分嚣张的气势霎时收敛大半,反倒先行亲切招呼他:“原是萧表哥啊。” 萧衍挑眉,“五殿下前来视察吏部的么?” 这话让人如何接?他又不管吏部,何谈视察? 李政干巴巴地换了口风:“我是来请吏部派些人给户部用的。” 萧衍弯了弯唇,“可吏部派的只有歪瓜裂枣啊,你如何用?” 拿他说过的话堵他的嘴,李政讪讪笑了两下,没再作声。 五皇子李政之所以敢在吏部如此嚣张,也就是仗势自己在朝中有权,而这个新接吏部考功司的六弟李莳手中权势薄弱,他没放在眼里。 李政刚接管户部罢了,他就将二皇子原先用惯的人换下,其培养自己亲信的心思不言而喻。 萧衍再看他一眼,正色一问:“你要哪些职务的人?” 李政便将自己的需求一一道出。 说着话,萧衍自然而然地将李政带去了吏部司那里,由负责此事的吏部郎中接下他的需求。 ** 山中气候多变,待下值时,天地间已飘起了蒙蒙细雨。 拒了内侍要给他传步辇的美意,心情甚佳且急切的萧世子决定冒雨御马,疾驰回西宫。 去玉华宫后方院旁的马厩牵马,到马厩旁,甫一抬眸随意一瞥,便见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翻过了墙头,萧衍脑中一动,借着迷蒙的雨雾悄悄跟了上去。 — 多谢:娟娟妮、呆呆雨、微微啊vivi、4****07、蓝雪8的月票。 第76章 打算 此朝对女子贞洁并不如何注重。 文帝的后妃中,有和离二嫁来的,甚至也有三嫁来的,那此刻备受文帝宠爱的张贵妃,便就是改嫁来的。 但李耽与郑婕妤私通一事,因萧衍推波助澜的原因,闹得很大,可谓全离宫皆知。 如此损伤文帝颜面,纵使再疼爱,文帝也不得不降了郑秀那婕妤的位份,将她降为了美人。 李耽留在离宫未离去,明面上未与郑秀有任何交集,私底下,却是依旧在频繁见面。见面目的不止为了幽会,还是因打探了当日捅破二人之事的罪魁祸首。 “我的人去问了,那日带头来的侍卫是萧府的,萧衍的贴身侍卫。”李耽咬牙切齿地朝郑秀说道,旋即补充:“我可从未得罪过他。” 郑秀蓦地想起那日用药之事,将给沈氏女下药之事讲完,分析道:“萧世子曾在你阿耶跟前求娶过沈氏女,怕是这个原因,他才对我报复。” 李耽脸色一变,语气带怒:“你、你可真是!你无事去下药作甚?平白无故惹出个货事来。如今我管辖的吏部、户部皆没了,往后如何去与老三老五争?还如何保你和逸儿?” 郑秀轻蔑一笑,委屈道:“李耽,你不知你那好父王的德性么?我要不做些什么,届时沈家女可就当真入了后宫,人长得那般娇美,还比我年轻,到那时候,还有我什么好日子过。” 郑秀一委屈,李耽的气性就降了大半。 他叹道:“那也犯不着如此。” 郑秀认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以为户部让出去,除了你,别人就没意见么?” 李耽拧眉,“你是何意?” 郑秀道:“户部掌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你父王没其转给老三手中,反而转给老五。老五手有兵权,你以为,有兵马有粮草,是真的放心他?” 李耽道:“你的意思,父王这是在试探他?” 郑秀道:“他曾在我跟前长吁短叹,我一问才知,宁州叛乱一事,至今未被查明,是谁给宁州都督那处支援的军饷,才使得那头募集到私兵。” “你肯听话只身前来离宫,他才放下了对你的戒备,你也才从这事中脱离了嫌疑。” “你父王趁你我此事,给了户部给老五,实际上,不过是在试探老五。” 李耽再度叹气:“老五性子单纯直接,真不像是会筹划这等事的人,何必试探。” 郑秀讽刺一笑,“自然是因为,你父亲能容得下张贵妃,容不下一个旁人的种啊。” 李耽一怔,半晌才道:“话可莫胡说,张贵妃虽是改嫁,但老五是她入宫后才有的,怎可能不是父王亲骨肉。” 郑秀嗤笑一声,幽幽道:“好端端地,将人家恩爱夫妻拆散了,你以为她会甘心么?” 李耽若有所思,将郑秀搂入怀中,欲与她亲密,“无论如何,我会永远护着你们母子二人,不让别人再拆散你我。” 听闻这些,再想及某些传言,萧衍不难猜到这二人同文帝的瓜葛。 郑秀与李耽先时两情相悦,郑秀还怀上了李耽的子嗣,只等李耽那头请文帝做主赐婚,迎娶进门了,不料郑秀却是在皇觉寺中偶遇了文帝。 郑秀被文帝看中,该是没落了的郑家逼迫长女入宫侍奉,后才有郑秀入宫这事。 原来,那早产的李元逸是李耽的种。 萧衍对李家这几人的作风当真啧啧称奇。 文帝如今宠爱的两个女人,皆是与他的儿子一同用的。该是唤他祖父的孙子,如今却叫他父王。 这混乱,简直了。 萧衍讽刺不已地嗤了声,心觉恶心。 没听出别的什么,见屋内二人又有干柴遇烈火的架势,想起沈蓁蓁那一具娇软可欺的身子,自个也难免生出燥,萧衍便打算悄然离去。 哪知,他甫一挪步,就听得里头一句咬牙切齿的恨声:“萧三那厮,我定与他没完!” 继而传来郑秀的安慰:“二郎,莫操之过急,医士说了你这是心中原因,不关它的事,吃药慢慢调节总归会好的。” 萧衍抬了下眉,哦,李耽这是火没燃起来,当真被吓坏了。 够惨。 然而他的眉刚挑起来,就听那厢李耽再度恨声道:“早知留这祸患,当初给那人用药时,就该连带着将她的长子一并给解决了!” 萧衍面色一滞,猛地转头回来。 听郑秀给李耽消气道:“莫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当人家的刀一次还不够么。她是因早产血崩故去才没引得萧家怀疑,你凭什么借口动那世子?真要有事,安国公岂是善罢甘休之人?” 李耽道:“正是因有这档子事在,我与父王牢牢站在一边,才得他信任啊。可如今,他还对我卸磨杀驴……” 李耽脑子一转,突然兴奋道:“我们不如将此事给捅出去?险中求机会。” 这是在做着要萧家与文帝正面对峙,他借机重得文帝重视的打算。 郑秀认为当下李耽的情况,这倒不失一个好办法,便问他:“那你手中可有证据?” “我见过那玉牌,再仿做一个,当是不难!”李耽答她,眼中冒光,“信物有了,再找个当时的太医出来,不就成了?” 郑秀疑惑:“但当时的那批太医,不都被杀了么。” 李耽面露喜色,“西康国有一易容术……” 听着内里絮絮叨叨的计划,屋外偷听的萧衍勾起了唇。 如若是几年前,他年少气盛时陡然听闻此事,定当会以一腔气血去质问文帝,与之誓不罢休,但如今,蛰伏数年,心性也算锻炼了出来,他可非是那等沉不住气的意气用事之人。 不过,若李耽当真用此计,他何不将计就计,再谋一局? ** 怀着静观其变的心态,萧衍离了正宫,赶回西宫。 并未按预料的那样,在屋内见到等他回来的沈蓁蓁,一问宫女才知,那小娘子醒来就回了自己的住处。萧衍看了眼新换的床榻,抬步朝女眷居住方向走去。 不曾想,甫一接近沈蓁蓁的住处,耳力极佳的他就听得里头有呜呜咽咽的娇气哭声传来。 走至近处,透过窗牖缝一看,竹簟上,沈蓁蓁那小巧的头颅正靠在谢穆肩上,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他听沈蓁蓁哭腔道:“你这一走,你我何时才能相见啊?” 谢穆拍着她的背安抚:“总有相见的时候的,对么蓁蓁。” 沈蓁蓁抬头看向身旁“郎君”,“可我当真舍不得你,你难得来一躺……” 就知道。 舍不得,舍不得,如此露骨的深情话,冲着这个谢三郎,小娘子倒是毫不知羞地脱口而出。 萧衍长腿一跨,豪步进门,沉着脸,朝二人道:“待避暑完毕,你我回长安后,可多邀谢三郎来赴宴。” 与密友说着悄悄话,却忽然传来萧衍的声音,沈蓁蓁惊得眼泪一停,快速去回想刚才有没有暴露谢穆的身份。 转头过来,就见萧衍大步迈到她身侧,径直坐下,一手搂她肩将她人往他方向一搂,一手帮她抹眼角的泪,温柔道:“蓁蓁,莫哭了,眼睛都肿了。” 沈蓁蓁:“……” 这人,又来了。 但凡见她和谢穆在一起,就跟护崽的母鸡遇到老鹰一样,要把她藏在他身后。她倒是莫名有些期待,萧衍如若知道谢三郎是个女子,会是何等斑斓脸色。 谢穆却是浅浅勾唇,心想终于有人上前来打断好友的伤春感秋。 沈蓁蓁性子敏感,对离别之事看得重,她已经劝了许久,但好友的眼泪仍在不住涌出,再感伤下去,今晚怕是什么也做不了了。 有萧衍上前打断二人对话,谢穆连忙趁机问沈蓁蓁正事:“你既然已经病愈,不妨今日我们就去凤凰宫,开始练习编的曲子罢?” 沈蓁蓁攥了下手心,垂眸拒绝道:“今日就不去了,身子还、还有些不适。” 谢穆讶然。没想到沈蓁蓁这种平日里最是勤恳的小娘子,往前学泅水时风雨无阻,带病尤上阵,如今不过因风寒稍有不适,就白白浪费一日时光。 但练曲此事由沈蓁蓁主导,她也不好越俎代庖强迫人做事。嘱咐沈蓁蓁好生休养,与沈蓁蓁再闲谈几句后,谢穆便告了辞。 谢穆不知,她好友的不适,并非她所理解的不适。 谢穆走后,门窗被关得严实。 萧衍看了眼那一对通红的耳尖,视线扫了眼她腹部,而后直直看着沈蓁蓁的眼睛,很是坦坦然然地问道:“可还不适?” 沈蓁蓁耳中“轰”一声,因他这令人害臊的话满面羞红,躲着萧衍的灼灼目光,撇开脸,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昨夜不知自个是何时睡过去的,今日醒来也不知是何时辰。睁眼,只见到轰然倒塌的床榻,再细细感知,是遍布全身的骨头散架,四肢更是酸疼。 回屋途中,每行走一步,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来的不适都提醒着她,萧衍此人一旦疯起来,是何等脱缰野马的模样。 沈蓁蓁气恼间,回头瞪了“野马”一眼。 美人娇面,含羞带怒,自是别有一番风情,萧衍勾起唇,伸手捞过她到近前,挪了下坐姿,与她挤坐在一起。 他甫一贴上来,经久不息跌宕的记忆就跟镌刻在她脑子里了般,沈蓁蓁一个紧张,下意识想拽住哪里防止自个滑落,脑子一没思考,抬手就搂住了萧衍的脖子。 此番动作一出,立刻惹得郎君笑出了声。 沈蓁蓁:“……” 她噌怒道:“你还笑,都是因为你,我才时刻战战兢兢,还有……伤痕累累。” 萧衍瞄准时机道:“我看看伤势,再给你涂些药。” 那倒不用。 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强势的郎君就拨开了她挂在他脖颈上的双手,有了行动。 天一旋,地一转,眼中只剩房梁,凉风窜来,裙裾似飞。 灯火通明里,沈蓁蓁整个人似煮熟的一只小虾米。 紧张,且羞怯。 家教森严无比的沈蓁蓁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与人成婚前,与郎君如此。也许是因心中有萧衍的承诺和信物而安定,面对他如此,虽不适应,但始终没去推拒他的人。 郎君微俯身,脸上是一整个漫不经心,不急不忙,淡然无比。 薄唇带着热息,丝丝缕缕笼罩来,沈蓁蓁轻哼一声,身子微抖,咬住了手背。 隔了许久,萧衍才重新回到沈蓁蓁面上,似笑非笑看她,摩挲着她道:“你还打算在太后寿宴上表演?还没死心?” 沈蓁蓁:“……” 她就知道,待他回神知道她还要去表现自己时,一定会以为她还去勾搭人而有意见。 沈蓁蓁轻声道:“你先前又不带我去见江南山人,我跟诚玉公主和三郎……” “嗯?” 沈蓁蓁轻瞪他一下,改口道:“和谢三郎他们一起,花了不少心血才定下曲风,诚玉公主对此事也期待不已,如今总不能说取消就取消了罢。” 萧衍鼻中嗤一声,“是么?沈娘子不是为了吸引郎君们的眼球,才要去献礼的?” 沈蓁蓁脸一红,“那也是以前了嘛。” “现在不了?” “你明知故问。” 如今二人都这样了,她自然不会作嫁给别的郎君的打算。 萧衍吮住她的唇,吻一会,又停一会,将欲说还休表现地淋漓尽致。 沈蓁蓁被他这么一下又一下地撩着,等着他的判决似的,心中生急躁,又得告诉自己,沉住气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可萧衍半晌不表态,不主动提带她去见江南山人,让她得到相和歌的事,也不说帮她看看她们编出来的曲子如何。 沈蓁蓁到底是带着目的,干脆手环住他的后背,缓缓下移,指尖也学他的唇,若有若无地,去挨挨靠靠,去忽重忽轻。 郎君可不如她淡定。 尤其在她故意为之时。 萧衍闷出一声,嗓子暗哑:“你莫乱动。” “那你给我〈相和歌〉,我看看两个曲子的差距。” 见小娘子时刻不忘从人身上讨好处,萧衍哑然失笑,明知故问道:“当真想要?” 沈蓁蓁故意美眸流波,笑盈盈地朝他道:“那你当真不想看看我的作品么?” 萧衍低声:“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也应你。” 沈蓁蓁美眸一亮,“什么事?” 萧衍附她耳边吐了几个字。 “混蛋!” 话听完,沈蓁蓁面颊一烫,抬手就往萧衍脸上扇,被萧衍一把擒住手腕。 萧衍叹气:“不应便不应作罢,又打我,你可知今日我顶着你这印子,在同僚处得了何等注目?” 说那么孟浪的话,现在还在故意言其他,沈蓁蓁气得红了眼眶,“我不要你的帮助了,你给我出去!” 萧衍直接躺在她身旁,枕着手臂,坦荡道:“我的床塌了,没地方睡。” 沈蓁蓁懒得再搭理他,起身去桌边,认真研究起谢穆今日同她讨论过的思路来。 她一定要在太后寿辰上有所收获。 她父亲的事,她总得追根究底,查个水落石出。 萧衍静静看着她妍丽的侧脸,没去打扰人。他岂能猜不到,沈蓁蓁如此重视这献礼的事,怕是有了某些主意。 ** 长安城的沈府是天家御赐,府内绿树成荫,蔽日遮檐。在鸣蝉阵阵中,门房拿着一封信,往小娘子沈婳院中送来。 沈婳轻扇罗扇,本以为又是哪家郎君递来的情书,正要叫人原路退回去,却突然瞥见了信封上一手熟悉的绝美字。 沈婳从门房手中将信一把抽过来,挥退众人,认真读了起来。 这信来自铜川离宫,是沈蓁蓁写给她的。 沈婳将信来回读了几遍,确保每一个字她都记住了,才将它放在火上烧灭。 婢女锦兰见一向乐呵呵的娘子蹙眉深思半晌,不由问道:“娘子可是遇到难事了?可要去找下夫人解答?” “不!”沈婳干脆回道,“备车,我们去趟东市‘锦多阁’。” 今天还会有更。锦多阁你们还记得吗?39章写过。 - 感谢:红袖书友152***753、错位丑石头、maggiew、潇洒依然.美、刑昭林的小娇妻的月票。 以及投红豆、推荐票的宝贝们。 - 新的一个月开始,跪求新月票╭(╯ε╰)╮。 第77章 怀疑 以朱雀街为中心,左右对称,长安有东市、西市。 大魏建国后,先帝一举平定天下,而后秉承修养生息政策,降低赋税,鼓励民众贸易,又对外族开放,因而,大魏的商业空前发达。 东市一派繁荣,市内,有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集聚着四方珍奇。不止有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还有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 按规定,市内出售同类货物的店铺,皆集中排列在同一行,沈婳到了东市后,没做任何耽误,径直去了“锦绣行”的第七家店铺“锦多阁”。 看着此店内华美大气的装潢,来往顾客如梭,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沈婳尚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这瞧起来很是盈利可观的店铺,连地带房,原先竟都是沈家的。 也是,尤记得小时候,即使不是逢年过节,沈家的宴席也是丰盛至极,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在长安城里风光无限。 这是从何时渐渐没了呢? 便是从永德二年,伯父与祖父相继病故之后。 沈家现在由父亲这个顶梁柱顶家,可父亲为官能力远不及祖父和伯父,加之性子倔傲,原先与沈家交好的族人越来越少,也就同源的清河崔家比较相熟。 如今细想,堂姐信中说,伯父曾在病中服用过西域的一门神药,而与那药唯一有相冲的,是百合。 夏日时,百合清肺化痰,是消暑气的良品。 而莲子百合粥,是沈家有人往前的最爱—— 父亲的妾室,刘氏,刘明琼。 她几岁时,那新进门的刘氏每日都要给她母亲端来莲子百合粥,并且那粥是家中每房都有送。母亲每每劝她也吃些,她都以太苦而吐舌头嫌弃,会得刘氏一番笑着打趣。 刘氏曾说:“都说世间甘苦是同等的,二娘子,何不先苦后甜啊。” 西域药物与百合相冲,刘氏却日日朝各房送百合粥。 世间哪有这么巧合之事? 如今再想想刘氏这句话,沈婳心中说不悚然是不可能的。 不是先苦后甜,便是先甜后苦。 沈家,不就是走的这个路数? 高开,却低走。 心中反复回想沈蓁蓁信中所讲的每一个字,沈婳小娘子攥紧了手心。 堂姐怀疑说,刘氏作为官家妾室之身,且还是个奴籍,断然不可能背财产在身上,那么,她用手段夺得的财产,应该会放在旁人处。 在长安城内,刘氏有一亲姐妹小刘氏,叫刘明瑶,以前二人同样都在教坊作搊弹家。后来刘氏跟了父亲,小刘氏不久后也被人从教坊带了出来,又换了身份,成了白身。如此,小刘氏极有可能就是刘氏利用的最佳人选。 沈蓁蓁没提小刘氏与沈时华有私生子的那档子龌龊事,但已经足够挑动起聪慧且嫉恶如仇的沈婳的心中斗志。 沈婳暗自决定,如若她查实,当真是堂姐担忧的那样,那刘氏姐妹二人狼狈为奸,谋财害命,陷害了伯父,还夺了庞大的沈家家业,那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刘氏与背后之人承担后果! 在店铺观看了小片刻,终于有腾出空的伙计上前招呼她。 沈婳不动声色地开门见山道:“我听闻你们店里的衣裳,比起别家更色彩丰富,传言说,你们是用的什么纬起花法做衣裳,是么?” 伙计骄傲道:“娘子说的不错,正是!我们店里之所以能成为锦绣行这里的头号,便是因我们的锦上织的花纹图案是采用纬锦法起花的,别家啊,都是经起花。” 她朝沈婳热情介绍道:“您看,这禽鸟,这花朵,这行云,图案色彩够丰富罢?” 沈婳心中敷衍地点头,听那伙计继续絮絮叨叨介绍:“跟纬线交织、用正面的浮点显示花纹不同,我们的纬起花法,是用二组或以上的纬线,再加经线交织,用纬浮点显花……” 什么经啊纬啊的,沈婳只是用来做个切入点罢了,她可不是沈蓁蓁那种动手能力强、女红优秀的小娘子,心中对这种东西十分不感兴趣。 但为了达到目的,仍是耐心地听完了伙计的介绍。 等伙计住了嘴,沈婳佯装不解地问道:“我听说这个织法是来自敦煌那处的随州,随州不是被风沙淹没了么,你们这手艺又是怎么来的?” “城虽然没有,人还在啊,我们的东家呀,往前便是随州人。”那人答道。 确认了身份,沈婳眼中一讶,失态地咋呼道:“可是当真?我家中便有一人来自随州!姓刘,你们东家可识得?” “哎哟,还有这么巧的事儿呢,我们东家也是刘氏人。” 三言两语间,沈婳就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小刘氏果真是此阁的东家,且名下不止这一店铺,连着的三间店的地全是她的。 长安的店铺这种建筑或许不值钱,下头的地,却是永不动的产业,值钱的很。只要地在,这种产业便可以一代传一代,一直传下去。 沈婳将做幌子用的几套衣裳定上,约好下回来取的时日,便离了锦多阁。 出了店铺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那“锦多阁”三个字,眼中怒意越来越甚。 这哪是“锦多”? 是钱多! 是心眼多、手段多才得的不义之财! 想她沈家,虽没人给她点名,她也明白,大房二房全指望她父亲沈时秋一人的俸禄生存。虽说大家伙是衣食无忧,是活的体体面面,但比起她小时候见到的家族荣光来看,如今的沈家就只剩个宅邸算是保住罢了。 沈婳盯着店铺名,在心中怒哼一身。 转身时,一个没注意脚下,在下店铺门前的石阶时一步踩空,而后踉跄,立刻一个往前扑。 婢女锦兰没来得及拉住她。 慌乱中,沈婳瞥见旁边的白袍衣摆,她一个伸手,大力将其拽住…… “嗯——” 随一声闷哼在头顶响起,干燥的地上灰尘扬起,一白一绯两身衣裳相叠,沈婳扑在一个白衣郎君背上,安全无虞。 可怜那郎君,腿刚好了不多日,这回膝盖骨又是狠狠地着了地。 长安的地,乃是青石板铺就而成。 连锦兰都很是不忍心地抬手捂住了眼睛。 那郎君不定摔得多疼。 谢迈进这长安城的第一日,在人来人往的东市街上,悲惨痛摔一跤,还是以狗吃屎的姿势。 他一张本是表情清淡的脸,此刻当真是忍不住地在扭曲。 沈婳“哎哟”一声,从人身上起来,席地而坐,催促台阶上的婢女道:“锦兰,快给我拿帕子来,我的手给蹭破了。” 谢迈狼狈地趴在地上,一看就很薄情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方才似乎听到了自个骨头碎裂的声音,反而罪魁祸首对他无有问津,只在乎自个那蹭破的皮。 几乎是立刻,沈婳这位小娘子在谢迈心中的形象就有了定位—— 冒冒失失、自私自利。 “郎君,您没事罢?”谢迈的侍卫石伍刚去隔壁街买了吃食,回来就见自家郎君趴在地上,沾了半脸灰,又忧又觉好笑地问道。 谢迈就着侍卫的搀扶站起身,瞥一眼地上还在包手掌的人。 石伍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了然前因后果,冷声道:“这位小娘子好生自私,撞倒了旁人,不过问对方伤势如何,反倒只管自己那点皮外伤。” 跟着谢家一脉相传的刚正郎君们久了,连石伍这种本来胆小的人,也变得敢朝人直言不讳。 沈婳一抬头,便见着两双清清冷冷的眸子。 沈婳细眉一蹙,也站起身,问谢迈:“谢三郎你怎么在这?” 她跟崔五娘交好,在崔家提到自个堂姐去了铜川离宫避暑时,崔二哥家的嫂子谢氏也说过,谢家三郎此番也去了离宫的。 她堂姐都没回来,证明圣上的队伍还在铜川,那这谢三郎怎么就回长安了?这个时辰正是上值时辰,他跑来采买? 谢迈一言不发,清冷的眸光落在这位见第一次面的小娘子身上,心中想着她认识他的途径有哪些。 她认识的,不该是他本人,而是他在这长安的“分身”谢穆。 而她这张脸,倒是有几分眼熟。 思忖片刻后,谢迈蓦地开口:“沈娘子怎么也在这?” 沈婳道:“我来做衣裳。” 他赌对了。 这是那沈家娘子的亲人。 谢迈看她背后一眼,摸不准此人与谢穆的关系究竟如何,便就随意答她方才的问话:“我也是来做衣裳。” 沈婳哦了声,这才问他:“你没事罢?” 她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见他白衣衣摆、袖口、鼻尖都沾着灰,又忍不住笑道:“你好狼狈。” 谢迈抿唇,心中在对沈婳的“冒冒失失、自私自利”的印象之上,多了个“口无遮拦”。 沈婳不知他脑中所想,追问他:“你受伤了没?衣裳定好了吗?” “并未。”谢迈答她,又道:“好了。” “啊?” 沈婳没意识到自己问的问话本来就存在歧义,却觉得谢迈的答案将她给整懵了。 她将自个的帕子递给谢迈,“那究竟是好没好?你擦擦鼻子,上头沾了灰。” 谢迈无视她递帕子来的动作,用袖子往脸上擦拭,口中道:“并未受伤。定好了。” 石伍看他一眼,心想,自家郎君的耐心,怕是要被这位小娘子给耗光了罢。 好在沈婳突然想起什么,朝谢迈匆匆道告辞,便与婢女速度离开了去。 谢迈和石伍同时松了口气。 ** 沈婳去了“晖远学堂”,接沈霏霏和沈约下学。 晖远学堂是长安城唯一的官方小学。 要说沈家子弟,包括沈曦一个庶子,为何都能进这一位难求的官学读书,还是得益于先帝在世时的一个政策。 先帝建国后,曾下诏给秘书省,要在长安建立一所小学,专门教宗室子孙以及功臣子弟,而祖父和伯父,彼时就被先帝钦点在“功臣名单”之内。 刚下马车,远远看着沈霏霏、沈约、沈曦一道行出学堂,沈曦还直往等候在学堂门口的刘氏身上扑,沈婳紧紧攥住手心。 如若刘氏,当真居心叵测,谋害了伯父,那沈曦这位与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往后又该得如何自处? 心中情绪复杂,沈婳面上却不显露,她笑着快步走去学堂问口,迎接上出来的姐弟三人。 沈霏霏牵着沈约,欢喜地朝她挥手,高声道:“二姐姐,我们在这。” 刘氏没想到会在学堂见到沈婳,转身看她,诧异问道:“二娘子今日怎的来了?” 沈婳余光看沈约一眼,记得沈蓁蓁在信中交待她必得派人日日接送沈约,确保他安全,口中轻松地答道:“我刚去了东市做衣裳,顺带买了些糖果子,记得霏霏最是爱吃这些东西,大姐如今不在家,就只有我来满足这个小馋鬼了,这才来接他们。” 沈婳见刘氏在听到“东市做衣裳”时目光晃了下,她当作没看到什么,冲着眼神明亮的沈霏霏挤了下眼。 这时,沈曦朝沈婳伸出小手,以命令的语气道:“我也要吃糖果子!” 没等沈婳答话,刘氏便一把握住沈曦的小手,教育道:“曦儿你可是忘了前几日吃糖将牙嗑掉的事?不能再吃了。” 沈曦快快地跺着一只小脚,“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吃!” 刘氏目露无奈。 沈婳打圆场:“可今日这糖果子是给小娘子吃的啊,不是四弟你吃的。这样罢,等大姐姐回家,我让她给你做小郎君吃的,只给你一个人吃,好不好?” 不得不说,有时候当你突然发现往前忽视的一件事后,就会觉得,以前的自己想法何等单纯。 沈婳短短一句话,看刘氏听前半句时明显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后,却又手指攥紧了手中扇柄,不可能察觉不出刘氏的紧张情绪。 原来,沈曦从不吃她从堂姐那带回二房的糕点,都是有缘由的啊。 沈婳和刘氏客套几句话,见她带着沈曦上了马车,也带着大房两位姐弟回了府。 傍晚时,按沈蓁蓁提示的那样,沈婳去了“静月轩”找到了沈蓁蓁说的那幅画。 翌日,她乔妆一番,带着画,去了西市。 注1:长安东市的介绍,参考史书。 注2:织法上,六朝以前的织锦以经起花为主,隋唐以后,则以纬起花为主。 - 有个小知识:长安东市、西市,人们去这里购物,今天我们说的“买东西”,最初,就是说的这个。 - 感谢:呆呆雨、娟娟妮、潇洒依然.美、出云皎皎的月票和打赏。 第78章 寿宴 第78章寿宴 比之东市的繁华,长安的西市便有些鱼龙混杂。 为方便行事,沈婳特意着上一身翻领湛蓝胡服,头戴乌幞,鼻子两侧贴了两戳小胡子,负手在背,与同样乔装过的锦兰穿行于市。 第一次在这极具烟火气的地方穿梭,一向性子活跃的沈婳激动无比。见昏昏灯火中,听人们畅饮高歌、闲话平生,欢声笑语有,怅惘叹息亦有,她不由觉出几分自由气息来。 见自家小娘子小脸飞红,眼露精光,心知她玩心又起,锦兰悄声催促道:“娘子,咱们快些走罢,换了东西后,咱们还得赶回去呢,过会要是关了坊门可不得了。” “急什么急?”沈婳不以为然,“离闭门还有一个足足一个时辰呢,怎么也来得及的。” 锦兰撇了撇嘴,哪次出来玩,她家娘子不是最后时刻急急忙忙奔回去的? 好在正事在身,沈婳不如她口中那么散漫,再看了会左右的热闹之象后,抬步走向了西市最偏的一条小巷。 按打探到的消息,她二人进了一个没有招牌、只挂了个破布条在门口的小店,拿出画作与店主一番交涉后,得了数铢钱财,这才满意地离开。 出了小店,再度进入昏暗的小巷子,沈婳警惕不已,毕竟她身上有着这辈子她见过的最多一回的钱财。 身后传来簌簌脚步声,似有人跟着二人。 锦兰头也不敢回,牙齿有些打颤地朝沈婳道:“娘子,我们不会遇到坏人抢劫罢?” “呸!呸呸呸呸!”沈婳一番动作,而后拔出腰间装饰用的长剑,朝外一拦,高声:“堂哥说了,待从铜川离宫回来,要考察我功课了,我还不得趁他不在长安时,来这逍遥逍遥啊?别废话,再废话我可要砍人了!” 这是在刻意朝人展示身份。 能随文帝进铜川离宫避暑的,只有长安的顶级权贵,她的“堂哥”在列,也就是她的身份不容人小觑的意思。 沈婳虚张声势一番,身后的脚步声却并未停止。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同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着一把冷汗才好不容易行到灯火通明的另一条巷道。 沈婳松下一口气时,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一直跟着二人的人。 这一看,她差些瞪出来眼珠子。 “你你你,你是谢三郎谁人?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身后人的诧异程度,堪堪与她不相上下。 谢迈隐藏身份来此办事,一身女装在身,出了小店进了小巷子,就被前方两个瘦弱的郎君堵着道。 二人的行走速度缓慢,他试图绕过他们二人,哪知刚要从其中一人身侧走,那人就忽然拔出长剑,口中叫嚣着要砍人。 他不过是初来乍到这长安城,在江南时只听这里人性子悍,他尚且摸不准人们的行事风格,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跟着走就行了。 好在前方人在话落后加快了步子,他也就正常出了巷子。 可当下一看,这人不就是昨日那个……谁? 谢迈薄唇一抿,不要脸皮地捏着像谢穆的声音道:“郎君认错人了罢。” 沈婳果断道:“才没有!你一定是他的谁,你这衣服我认得,我堂姐画的,我见过画稿。” 这衣裳确实是谢穆的,谢迈穿上身有些短,这才特意勾着些身子走路,又加了个长披帛遮掩。 心知再磨蹭下去,只会更难糊弄这位女扮男装的沈家女,谢迈学女子般浅浅一笑,道:“谢三郎是家兄。” 沈婳双眼一亮,露出本性地道:“是么?那你叫什么?” 谢迈反问:“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郎君”二字很是显眼地点着她的身份,而作为一个“郎君”,初初见面就打探女子闺名,显然不太合适。 沈婳抿嘴默了片刻,拱手朝人敷衍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谢迈从善如流,也与她行了个万福礼。 ** 终于到了太后寿宴,宴席大盛,百官同庆。 太后坐在玉华宫宫宴最上首,看席间觥筹交错,各臣轮流朝她高声道贺,并礼数周全地回应每个臣工、子孙们送来的生辰礼。 说真的,她这样活了许多载的人,随着先帝建大魏,什么场面、什么东西没见过,众人虽然用心,她自然也满意地接受他们的道贺,但要说哪个礼物真惊艳到她,当真谈不上。 人活到一个阶段,再贵重的物品,那也算俗物,整日见惯了宝物,日日所见,只觉得不稀奇,只觉得无趣。 这也是为何,沈蓁蓁排除万难,也要做出一个贴合太后形象的歌曲来。 那种东西不像死物,那是一种精神追求。但凡能得到精神共鸣,留给人的印象便会深刻。 太后意兴阑珊时,有礼部大臣咳嗽一声,汇报道:“太后,西康国公主也想给您贺寿,特意准备了一曲胡旋舞。” 太后听到“胡旋舞”三字,心情难免复杂。 她的长女,故去的嘉城长公主,在生时便很是喜爱跳这种舞,在她阿耶生辰上,也会带领男女们一起跳上一跳,热热闹闹,欢欢笑笑,成婚后也没改这个习惯,只可惜……先帝走了,没过几年,长女也走了。 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因此心生感伤。 但胡旋舞本也起源于西康国,太后也想在时隔多年后,再看看这种久违的舞蹈,便就微笑道:“西康公主有心了。” 不多时,西康公主康安娜一身异族装扮,带着西康使者们登场,立在大殿中央。 众人屏息观看,见他们每人皆手拿一鼓,手拍弦鼓一声,双袖高举,随即心应弦律,身子快速且连续地旋转起来。那舞姿当真是如回雪飘摇,激烈,又热烈。 见西康公主左旋右转,不知疲倦,观摩的沈蓁蓁惊讶地瞠起目来。 难怪,萧衍说她舞到人面前去,是丢人显眼。 如此一对比,她那点毫无技巧的舞蹈,可不就是么。 沈蓁蓁心叹一气,随即又心生庆幸:幸好自个此次没准备舞蹈,做以己之短去比他人之长的蠢事。 萧衍端着酒盏,看着斜对面角落里小娘子时喜时忧的表情,勾了勾唇,轻抿一口酒。 这胡旋舞,他早晚要给她教会。 同时期待,沈蓁蓁今日到底准备了什么惊为天人之作,日日与谢三郎去凤凰宫苦练,他提出同去时,她还不甚乐意。 很快,就轮到了沈蓁蓁与李灵他们的节目。 只见殿中央,李灵上场,身后十来人携着羯鼓(音同节)跟随,面对太后方向坐成半圆型,每人手中两支黄檀木鼓槌。 而后,殿门、窗牖全数被打开,满殿灯火几近全灭,只有几盏极小的莲花灯,在舞台一左一右为氛围而用。 玉华宫本在高处,此时明月照地,清风吹进,可见殿外—— 低处,静谧玉华湖,湖中,风吹涟漪四起;高处,明月于起伏山峦之巅皎皎;远处,贯穿东西的玉华河,倒影天上月色,似一玉带铺陈在地。 而近处,静谧中,一鼓声起,之后数鼓打击来和,特异于众乐,声音焦杀鸣烈,破空,透远。 从空灵,到激烈。 让人想到辽阔的草原、奔腾的骏马、苍茫的大地、辽阔的群山…… 不止百官,有先时鲜卑时期生活经历的太后更是被这阵阵鼓声震慑,新潮澎湃汹涌。 不知何时,太后和文帝身前皆被人安排上一个羯鼓鼓槌。 心随之而动,太后勾唇真心笑起来,扬手击打起来。 声从上首座位传来,即使只有月色,人们也见到了太后和文帝的动作,不由更为惊讶。殿中、殿边的鼓声互相辉映,很快就成了环绕的声音。 热烈奔放,荡荡漾漾。 就在声音阵阵环绕之时,一声泉灵般的清越声泠泠而来。 众人闻声看,见殿旁,有一圆月窗,正中间,一娘子跪坐在地,轻纱薄雾的夏裙与披帛随夜风轻轻扬起,裙裾层层叠叠,似花瓣铺于地,头上有一轮圆月点缀。 一个箜篌被她半拥而拨动。 那声音若清水流长滩,清灵,空远,与明月一样清丽,和羯鼓的热烈互相融合在一起,伴着四周其他窗牖处舞者们在月光里的动作。 一时间,清者愈清,烈者愈烈,俗者,雅者,皆同在一起。 萧衍就坐在圆月窗旁,距离沈蓁蓁比旁人更近。 他本就目力甚佳,此刻能清晰地见到垂首垂目的小娘子上下周遭的细节,那两抹浓黑的长睫轻颤,那鲜红的红唇微张,那纤细腰身挺直,那辉辉皎月覆于其身。 她柔情绰态,乐技一绝。 静矣,美矣; 柔矣,雅矣。 这一刻,萧衍浑身的血液如同停滞了般,目之所及,唯有一人,脑中所思,只余空白。这个小娘子,靠才华出众一次一次拨动他的心湖,他不可避免地,见到她就越来越难静下心。 乐曲最后,是几声埙(音同熏)声。浊而喧喧,悲而悠悠然,悲凄而绵绵不绝。 直至曲终灯燃,将澎湃、清雅、哀婉体会了一遍的众人仍旧恍惚,只觉如一场梦醒来一般。 沈蓁蓁上前,与李灵、谢穆朝上首俯身而拜。 沈蓁蓁轻柔赞扬道:“太后雅俗共赏,使大魏之乐芳雅流传,各族灿烂文化相融,益于千秋万代。恭祝太后长寿无疆!” 下首的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往前太后曾作《相和歌》,鼓励鲜卑与中原乐曲与文化互相取长补短之事,纷纷起身同拜。 听闻赞扬声不绝,太后眼含热泪,点了下头,喉中微有哽咽:“沈娘子有心了。” 一翻赞扬末了,沈蓁蓁达到想要的效果,便携带乐者和舞者们退了下去。 她未再回到宴席中间,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提裙登上了玉华湖旁的华风楼二楼。 而她身后,不久传来男声:“沈娘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 ?谢.女装大佬.迈,或许是一种家族遗传_(:з」∠) ? - ? 感谢:lisazhouzhou、願君安好,书友17***31的月票。 ? - ? 你们猜,这男的是谁? ? ? ???? (本章完) 第79章 游湖 第79章游湖 月色印窗,高处望远,玉华湖一派辽阔。 华风楼本就只是个观景阁楼,此刻并未燃灯。沈蓁蓁闻声回头看,看到霜白月色铺地,看月光笼在一身霜白的郎君周身。 沈蓁蓁面上作着惊讶状,柔声行礼道:“不知三殿下也在此,打扰了。” 她说着话便要退下,郎君却是沉沉笑了声,与她交谈道:“沈娘子方才的弹奏很是精彩,我心有所感,这才出来散步。不想在此处遇上沈娘子,可是也想来赏月?” 这人分明是笑着,因那凤凰山的事,沈蓁蓁此刻却觉他笑得阴森可怖。 她是查过,李晤常叫教坊的人进府拨箜篌,这回她才下定决心用箜篌作为演奏乐器。实际上她的弹奏不算多么绝佳,但特意用那么多氛围烘托,效果显著,就知道李晤会在意她,她能趁机与他独处上,拉近二人关系。 心中有些激动,沈蓁蓁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面不改色地温声回李晤:“三殿下过誉了,方才在宴上弹拨箜篌,恰巧对着窗,抬头看到这处的湖中映月,便想着上这楼来静观一番。” “那我可有打扰你?”李晤问。 沈蓁蓁美眸流波看他一眼,笑着道:“三殿下说的哪里话啊,人生得一知己难逢,能有同一爱好者也不易,能和殿下赏景,我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虽是虚伪客套话,从这个温言软语的小娘子口中说出来,加之有方才的惊艳在,倒是让人受用。 李晤今日本就生出一种想捕捉新猎物来逗趣的心理,见貌美的小娘子如此,便慢悠悠道:“岸上观月,不如水中捞月,沈娘子可有兴趣与我一起去湖心游一番?” 沈蓁蓁心中咯噔一声,有些为难地道:“不瞒三殿下,我不会水。湖中现下月色是好,可我不免有一些担忧落进去……” 李晤的声音变冷:“这是不想去了?” 沈蓁蓁暗自咬了下牙,心思百转千回,而后红着脸庞,为了目的说违心话:“想去的。那三殿下可能等我去叫婢女备来一壶清酒?月夜小酌更添意趣。” 李晤不免意外,按他了解,沈家女家教克制保守,不是恣意饮酒之人,在沈蓁蓁开口这一瞬,他本能觉得有些奇怪,目光多在她面上停留了几息。 倒没看出异常。 沈氏女面容貌美,气质灵动,月色笼罩其身,浅色衣裙皆是柔光,倒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貌美之人,多看两眼,想必普通郎君就要陷到这温柔乡里去。 这位面上瞧着温雅的郎君,一双幽静双眸看过来,沈蓁蓁借着月色,看到了其中一线满意,便就给他行了一个万福礼,婀娜多姿的身形慢慢出了二楼。 以二楼人听得见的音量,吩咐锦云一番取酒的话后,沈蓁蓁便在原地等了片刻。 锦云的速度很快,不多时,沈蓁蓁就与李晤在玉华湖的小船里,面对面坐着,一个置着酒水与小食的托盘放在二人中间。 小船悠悠荡荡,沈蓁蓁后背一层薄汗,心中随时警惕他在这处谋害她,口中却缓缓道:“这凉琼液,也是我自个加工过的,长安的酒烈,我一个女子家吃着辣嘴,便也就加了一些花果露在里头,与之前赠给殿下的‘碧琼液’茶类似。不知殿下可是喜欢那茶的?” 李晤微怔了一下,他完全不记得那什么茶的事儿,但面上依旧点头:“沈娘子当真心灵手巧,制茶、制酒、制糕点,样样皆会。这手是怎么生的?” 他说着话,伸手过来,轻轻捏住了沈蓁蓁的一个指头,提起她的手,作势要打量这手“究竟如何生的”。 沈蓁蓁心里再是不适,面上也没推拒他的人,她僵了下身子,而后面露一抹娇羞。 沈蓁蓁任他将她的手放在他手心,摊开着掌纹让他观摩,口中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自小看祖父和父亲做事,耳濡目染,也爱自己动手,除了这些东西,会做些小物件儿的,你看我的璎珞、发钗、衣裙都自己做的。” 如若在往前李晤这么对她,沈蓁蓁必定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普通的那种郎君想接近小娘子的手段。 可如今,她不会这么傻。 李晤可是对她有敌意那种人,他的心里深处,该是对她磨刀霍霍。 她特意提到沈时华的事,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她明白,只要谋害父亲的事李晤曾参与,他定会有所波动。 李晤比她想的更淡定。 他只是缓缓抬头,盯她半天,平平静静地道:“没想到沈娘子还有这个爱好啊,也算是一个门好手艺。” 没听出什么特别,只觉得他的声腔吐出来的是什么稀疏平常的夸赞。 沈蓁蓁再度忧伤道:“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巧罢了,我阿耶故去之后,我就靠做点这些来缅怀他。殿下不知,我那时忽然没了阿耶,觉得天都塌了。” 这回,李晤目光微微闪烁了下。 终于露了些马脚。 沈蓁蓁心中微喜。 月光下,李晤的脸色很白,笑容很淡,很微妙地看着沈蓁蓁,半晌道:“沈娘子受苦了。” 他捏着她右手手指的手游移,手从她手背滑,握了会手腕,而后无视沈蓁蓁轻轻的拒绝,伸进了她的袖子里,冰凉的指尖在她皮肤上游走。 同样的动作,毫无萧衍撩她时的那种酥麻感,只带来一阵瘆人,像毒蛇游在她身上一样。 沈蓁蓁脊背的汗多了一层,面色如常,开始思考,如若稍后被他故意扯落水溺毙她,要用什么办法从他手中逃出去。 但李晤只是手上探索一阵,同时目中隐热,静静看她半晌后,在她小手臂上捏了几下,又看了看她细滑的手腕,便收了手回去。 他没朝她动手。 沈蓁蓁没动声色,仍旧一副羞怯的姿态,垂首抿了一口酒。 她感觉的出来,李晤看她的眼神与上几次的不同,多了一丝隐隐的激动在目光里头。无论是出于今日对她弹奏箜篌的刮目相看,还是别的,总之,他似乎并不急着要如在凤凰山说的那般“祸害她”。 对此,沈蓁蓁喜闻乐见。这意味着,她还能有更多机会与他相处,获得更多信息。 沈蓁蓁给李晤递酒,状作无意地提了句宫廷箜篌制作上的精巧,成功地与李晤打开了乐器上的话题。 沈蓁蓁收刮肚子里的毕生所学,与李晤谈天说地,二人一时聊得起兴,若有外人在此,怕会觉得此二人当真红颜知己,相逢恨晚了。 ** 沈蓁蓁一去不返,萧衍握酒盏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眉头紧锁。 小娘子心思精巧,在人前露了一手后,就退下去了,留给想结识她的人、殿中本就关注着她的人一片怅然若失。 倒是很会珍惜羽毛,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 萧衍扫了一圈,见几个郎君频频观望门口,郑朗的目光更是自她从箜篌旁起身时便不曾移过,他心中要见到那小娘子的心思愈发强烈,刷地站起身,离了宴席。 四处寻人不得,萧衍离了玉华宫,去了玉华湖边。 他有感觉,能在这找到那位小娘子。 只不过,还没走上几步,尚未见到想见的人,他就被一声语调奇怪的“萧世子”喊了停。 萧衍转身,见是今日给太后献过舞的西康公主,便秉承礼节,朝她拱手,行了个大魏礼。 康安娜回他一礼,明朗地笑了两声,开怀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萧衍一怔,未言语。 康安娜帮他回忆道:“上次正宫失火,你见过我的,你不记得了?是你帮我捡起来被撞落的纱布药品的啊,记起来了吗?” “哦。”萧衍似醍醐灌顶,平淡无奇地抱歉道:“那日是我莽撞,无意撞到公主,公主原谅。” 郎君风度翩翩,一身雅致,气质高华,模样俊俏,康安娜越看萧衍越是满意。 她眼中露出痴痴的神色,再道:“你们大魏不是有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么,你我次次巧合撞见,也能算得上那句有缘罢?” 这话不容易接,萧衍深邃的眸光静看康安娜,唇角勾了个别人参不透的弧度。 对视静默半晌,康安娜不死心,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走来的脚步声,又问:“今日我作的胡旋舞,萧世子可是喜欢的?” 萧衍勾唇,夸道:“舞姿卓绝,印象深刻。” 康安娜道:“萧世子你可知,胡旋舞在我们西康国,最初其实是跳给心爱的人看的?” 这事谁知道真假? 萧衍没上她的道,只说:“在下孤陋寡闻了。” 几番暗示对方都不接话,爽利的康安娜没了耐心与他兜兜转转,直白道:“不瞒萧世子,我此次带着西康使团来大魏,便是抱着要与大魏郎君联姻的目的的。我见萧世子风姿俊秀,家世也与我相配,心中甚是欢喜,想与萧世子定媒约,萧世子意思如何?” 见萧衍一时沉默,康安娜又道:“西康虽不及大魏强盛,但位置特殊,大魏的圣上也多有重视。” 这是暗示大魏国不会得罪西康国。 她说的不错。 西康位于大魏与西域间的必经之路上,大魏只要还在与西域贸易一日,就必得经过此地一日,不会轻易与西康国交恶。 可萧衍不为所动。 别的先不说,就说为了顺着不待见他的舅舅与外族联姻的意思,牺牲他自己,他可没那么高尚。 萧衍拧起俊眉,面上似很苦恼,“可我大魏流行娶妻纳妾,听闻西康国习俗,男女终身只认一个伴侣。公主进我萧家门的话,会委屈公主。” 康安娜眼睛一亮,激动道:“我既然要生活在大魏,就会按照大魏的习惯行事的,我不介意你纳妾。” 萧衍轻笑一声,“公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康安娜不解道:“啊?你方才的意思不就是娶我后会纳妾么?你又不纳了?” 萧衍半眯了下眼,似笑非笑:“西康公主,我的意思是,我纳你为妾,会让你受委屈。” 被人如此下脸面,康安娜的笑容一滞,眼中一副受伤不已的表情。 这时候,她的随身婢女高声斥责道:“岂有此理!你怎能侮辱我们公主?” 萧衍轻飘飘扫了眼说话人,转脸看着康安娜,很是有理有据地道:“西康公主尚且不知我婚姻状态如何,上来就说要嫁给我,是不是草率了些?” 康安娜正要问他娶妻没有,一声问话破空而来—— “萧表哥何时有家室了?” 康安娜看向萧衍身后的说话人,见是今日封了“秦王”的三皇子李晤,身旁还有一位双颊微红的貌美小娘子。 她朝李晤互相行了个礼,又顺着李晤的话问萧衍:“秦王都说萧世子尚未娶妻了,你未婚我未嫁,那萧世子完全可以娶我啊。” 萧衍目光落在跟李晤一道出现的沈蓁蓁脸上,意味深长地提了下唇,旁若无人道:“沈娘子以为呢?” 沈蓁蓁不接他抛来的球,微笑着给康安娜行礼,将球抛回给萧衍:“萧世子与公主郎才女貌,属实相配。” 口是心非。 萧衍瞥了眼她身前直领下的一些雪|脯,白白,胖胖,掀眸去看与她一同出现的李晤,不知这二人方才去做了什么,垂下眼皮,幽幽道:“那便请公主容我思量思量。” 康安娜自以为萧衍这是有松动的意思,当即道:“好啊,那我等你的回复。” 康安娜带着婢女们离去,李晤也与二人道了别,人群散去,只留一个目光晦暗的郎君,和一个有些避着他目光的小娘子。 萧衍往人跟前走过去,一指挑起沈蓁蓁的下巴,“所以,今日这安排,是为了钓李晤这条鱼?” 明知故问。 如此腹诽,沈蓁蓁立即否认:“你说什么呢?没有,不是。” 萧衍鼻中轻嗤,手指尖从人的下巴往下径直移,“答得还挺快。老早就想好答案了罢?” 是这样,也不会如此承认。沈蓁蓁被他指腹摁地呼吸急了几急,伸手捉住他的为非作歹,噌一声:“你别对我动手动脚。” 萧衍顺势捉住她的手,牵她往昏暗的地方去,问:“你们去哪了?” “游了一会湖。”沈蓁蓁如实回答。 “还吃酒了?”萧衍斜看她。 “仅一点。”沈蓁蓁答。 “还想朝他下毒不成?”萧衍一针见血问。 “我怎么敢。”沈蓁蓁道。 萧衍没戳穿她的一个个谎言,不愿再提李晤,带着沈蓁蓁也去了小船边。 “做什么?”沈蓁蓁不解问他。 萧衍道:“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沈蓁蓁猜不透他的想法,喃喃道:“不是八月十三么。” 萧衍淡淡道:“你写回信的日子。” 沈蓁蓁脸一热,这才明白过来,这日其实算是二人定情的日子,她勾了下唇,有些羞涩地看了下萧衍。 见她如此,萧衍轻提了下唇角,又朝玉华宫方向瞥了眼。不难想象到,那位郎君定是还在看着门外方向傻等。 萧衍并无鸠占鹊巢的觉悟。 “我们去游湖庆祝。” 他说完话,就搂着沈蓁蓁,将她带上了船。 二人的小船行到那方熟悉的芙蕖湖之间,萧衍丢了划桨,拍了拍自己的腿,“蓁蓁,坐过来。” 沈蓁蓁扭捏了下,到底是听他意思坐了过去。 郎君搂住她,鼻尖在她耳后嗅了嗅,“香。” 沈蓁蓁被他搞得耳根发麻,稍稍往外躲了下,得到的,却是对方手中力道一紧,将她拉近他唇边,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小娘子的裙摆也叠在了郎君的袖口上。 一只执笔有茧的手,练长剑有力的手,像一个能掌握生死的阀门。 慢条斯理,考验人心。 沈蓁蓁心口大肆起伏,耳尖通红,像搁浅的鱼,张嘴只为活命。 数度推他手臂也没用,她只能浑浑噩噩地道:“三、三郎,好了罢,回去,回去。” 萧衍睁开泛红的眼,对着一双迷离的眸子,很是认真道:“我看看,还在不在。” ? ?感谢:微微啊vivi的月票和打赏,书友4***07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80章 谋划 第80章谋划 沈蓁蓁觉得头皮都被萧衍的话震到了发麻,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家就自顾自开始了。 沈蓁蓁抬手拒绝,却被他反扣在了身后。 “啧,快没了,你怎没给好好留着?” 萧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很是可惜又含着责备地叹息了声。 整整过去了五日,尚且还有隐隐约约的痕可见,由此可见,当初有人是如何混账。 狡猾的郎君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二人心知肚明的孟浪话。小娘子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沈蓁蓁一腔羞恼,无言以对,干脆紧紧闭上了眼。 见她一副任君采撷的认命样,萧世子唇角勾起一抹游刃有余的笑。她越是含蓄羞涩,他就越喜欢恶意弯折作弄。 滑了滑喉结,郎君对着沈蓁蓁的侧颈,语气缱绻:“蓁蓁……” 沈蓁蓁一听这声儿,下意识就蜷起趾头,扭着身子想要躲。 可她的这点力气,就跟孙悟空逃不出五指山似的,再翻腾再跳跃,最终也无济于事。 他吻得轻柔又虔诚,沈蓁蓁缓缓睁眼,就见他墨发玉冠,神色专注,似知她睁眼了,掀起长睫,往她面上看来。 如此下流。 偏偏那深邃携带幽火的眸,那高挺的喷洒热息的鼻,那玉雕般的俊脸,抬眼望他时,眉心的浅浅褶皱也很好看…… 沈蓁蓁破罐子破摔,干脆随他沉溺。 事实证明,人的底线可以一调再调,一低再低。 自打沈蓁蓁留宿萧衍处那日起,她便再没得过一日歇息不说,在某位郎君看起来是在问,实际根本不由人拒绝的诸多请求之下,数日来,她俨然已经练会了各种杂耍技能。 月影在芙蕖湖中倒映,清清泠泠。 沈蓁蓁跪于小船上,勾着身子去瞧水中月,涟漪一圈一圈漾着,荷叶忽近忽远地浮着,芙蕖的清香时浓时淡,她只觉得神魂荡飏,头晕眼花。 霁月光华如练,满湖水涨。 郎君忙碌中还不忘问她:“你当真要先回长安去,不等我?” 沈蓁蓁艰难闭嘴,不想与他说话。 萧衍就再度怨声怨气地问她:“就如此舍不得你的谢三郎?” 话毕,他就似当真吃上了谢三郎的味,怒火全怼在沈蓁蓁身上。 沈蓁蓁身不由己,力扑朝前,娇媚的声音颤颤,惊得水中刚游来观摩的鱼儿也四散开。 子夜已过,圆月还在中天高悬。 小娘子仰头去望,眼中云雾蒙蒙,月光在她眼中闪闪悠悠,一条纤细的脖颈弯成了好看的弧度,不知是青丝太柔顺还是怎的,头上的珠翠到底是没挂住,一支一支地掉入了湖中。 风平浪静后,沈蓁蓁窝在人怀中,委屈无比:“你总拿谢三郎的事故意作弄我,你分明知道我回去是因家事,故意往谢三郎身上套。” 沈婳的回信告诉了她几件事。 一是已寻了几个侍卫暗中跟随沈约姐弟二人,但因找的匆忙,身手上并无多大把握;二是锦多阁那厢确是拿了沈家产业;三是刘氏近日总朝城西的一处钱庄去,但那里,她的人跟不进去。 这几个消息一听,沈蓁蓁还如何在离宫这里坐的住? 她来离宫,主要目的是为了寻个优质郎君嫁,如今与萧衍的误会解开,又有他的信物作保,二人之间已然如此,她的目的也算达到,没必要还逗留在离宫浪费时日。 萧衍嗤声:“你敢说你急着回去,跟谢三郎毫无关系?” 沈蓁蓁一滞。 能与谢穆一并回去长安,在她离去之前再相处些时日,她自然求之不得。 心里是既觉得萧衍一眼看穿她而狼狈,又觉得几分可笑,沈蓁蓁伸手点了几下萧衍的喉结,“待你我成婚,我告诉你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她声音哑着,语气很温柔,面颊也红,额边的发全湿了,抚着喉结的手指清凉,萧衍喜爱极了这样白白得来的便宜情人。 他看着沈蓁蓁的娇态,忽而轻笑道:“待你我成婚,我也告诉你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没等沈蓁蓁好奇问他,突地,他脸色又一变,语气阴阳怪气:“泅水是谢三郎教你的?是夏日教的罢,那他岂不是也看过你这样子湿着衣裙?你二人在水中拥抱过?” 沈蓁蓁当真无言以对。 她噌瞪他一眼,佯作威胁他:“你要再以谢三郎为由折腾我,我就当真对他投怀送抱,也好教我在你这受的苦,有因可循。” 小船到岸,萧衍抱起她人,往岸上迈步,眼睛观察着她的眼神,沉声道:“借你十个胆,你去。” 沈蓁蓁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不由回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不论这外头的风气如何,她这贞节,必得好好给他守着。 是了,他再是恣意妄为的郎君,一门心思却比谁都坚定,傻傻等她多年,也算是个守身如玉的好郎君。 再说了,某些时候,他的手段虽使她受了些苦,得到的欢乐也是不可比拟的。 沈蓁蓁拍他心口一下,媚眼看他,“那你也别在我跟前总提谢三郎啊,分明对人介意,还偏偏提那么多次。我本来没想到他,都是被你一句一句给逼得不得不想的。” 待她嫁过去,一定要告诉他,谢三郎有个双胞幼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萧衍呵一声,没说什么,放她在马背上后,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地揉了揉。 ** 沈蓁蓁到底不是同谢穆一起离开的离宫。 不几日,离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文帝避暑心情全无,决定提前结束行程,将文武百官全数带回了长安城,一众人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离宫。 这事事关嘉城长公主。 不知从何处流传出一个消息,说嘉城长公主死得蹊跷,分明是尤为健康的身子,却因孕期用了太医院的药后,日益体虚,太医院的补品实际只补给腹中胎儿与母体无关,而最终,嘉城长公主生第二胎时血崩而亡。 这事,是有人一步一步谋划而成的。 而谋划此事之人,也不是旁人,便是龙椅上那位。 消息一出,堪堪震惊四座。 嘉城长公主在生时不仅深得先帝太后宠爱,也很是得老臣们爱戴,听闻此消息,离宫的老臣们集中堆在了西宫安国公处,勤等着萧家人的主意。 萧衍本就知道,这乃是李耽与郑秀密会时说过的计划付诸实践了,也很是配合地表演起来,全然一副伤心欲绝、愤慨万分的模样,连吏部的值也不再去上,激动吵嚷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搞出的动静,与当初闯进御书房时不相上下。 一时之间,年少轻狂的萧世子仿佛重回了人间。 与众人对他的观感不同,沈蓁蓁并没觉得萧衍性子如何变化,毕竟,在她跟前,他一向就如此张狂嚣张。 只不过这几日,为了安慰他,她在床笫之间,牺牲的比往前多了不少就是了,予取予求,很是配合。 有句话说的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娘子如此多情贴心,萧世子在愤怒之外,意外地得了甜头,那副锁眉不展的“凄惨”,便被他表现得愈发淋漓尽致。 接下来,行事很是顺利。 彼时照料嘉城长公主的“可太医”被找到,原是装成了西域神医潜进了太子宫中,与此同时,一个来自文帝的信物也现身于世。 人证、物证都有了。 并且,萧衍趁文帝那厢秘密出手之时,就将人、物扣留手中。 唯一没使他放心的,是他父亲安国公萧则,听到此事后大受打击,颓然至极,笔直傲挺的脊梁骨似乎都弯下了几寸。 萧衍本意是不愿将母亲的故去真相透露给他,但如今李耽来这么一招,便是他想瞒也再瞒不住,索性对安国公实话实说。 萧则双手牢牢握成拳头,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良久后才问萧衍:“你这样将计就计,是何目的?要我做什么?” 父亲肯配合他行动的意思,萧衍不会听不出来。 萧衍眼尾泛红,咬紧两腮,攥紧拳头,肉眼可见地身子跟着在颤抖。 好半天,他才摁下心头翻涌的怒意,起身朝安国公深作一揖,言简意赅:“带军围宫。” 萧则刷地站起身,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这是谋反!” 萧衍道:“不,是投诚。” 萧则问他:“如何投诚?” 萧衍道:“他之所以对我千防万防,其中一点,便是萧氏有先帝赐给阿娘的那支兵,这……应该也是他害了阿娘的原因。这支队伍,我们留着并没用,大魏太平,四野清静,将士们日夜操练派不上用场,不如就献给他,以谋后局。” 萧则声音有些颤抖:“谋什么?” 恰此时,“轰隆”一声,天边一道亮光照亮四野,雷鸣电闪,风吹雨作。 郎君眼底的阴鸷忽起,掀起波涛暗涌的眸,望进他父亲的眼。 萧衍直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萧则叹息:“可他……是帝王,大魏江山之主。” 知道安国公是何等忠臣,萧衍道:“阿耶,萧氏忠君爱国,忠的该是明君,否则便是助纣为虐!大魏江山之主,该是将江山社稷之利置于个人私心之上的公允明断之人,不该是他那个昏庸无道模样。” 萧则沉默,若有所思。 萧衍又道:“他做的荒唐事,哪一件能教人瞧得起的?宠爱一个女人,就将她父亲放在关系民生安全大计的工部主事位置上;为了权不外露,几个儿子斗到何等惨绝人寰?分明太平天下,那宁州忽然起事,死的不是人么?那些将士是为保家卫国牺牲的么?” 萧则拧眉看他,“衍儿……” 这位一向稳重的世子,此刻难掩心中澎湃,继续怒道:“上任短短七载,外祖父在世时的繁荣昌盛可还在?再这么耗下去,待三皇子、五皇子真正做大,大魏迟早都要完!” 萧则四处一望,叹气:“当心隔墙有耳。” 萧衍望着院中风吹雨打的景致,语似呢喃:“阿耶,若非他因‘忌惮’二字,我阿娘如何会殒命?幼弟何以至今不能顺畅言语?外祖父给阿娘的兵,难道不是她应得的么?若非她与你并肩作战,杀进凉州,救了被围困的外祖父,这大魏早灭了,还有他什么事?” 萧衍话落,突然脸色一变。 父子二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久久对望,半响无言。 眼中皆有惊骇。 窗外雨声变小,萧衍点明话:“若非你们前去救人,那他,该是弃一城百姓、置外祖父于不顾,将凉州拱手让人……甚至,也许,突厥那一战,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萧则看他,半晌后道:“我一个时辰后出离宫。” 萧衍道了声好,起身出了门。 ** 沈蓁蓁此时很是烦躁。 中秋之后,没等到谢穆回长安的日子,却等来了长安城的来信。 不知是否被人察觉到她有所动作,前几日沈约下课回府途中当真遇到了一场事故,虽是后头以两个侍卫受伤、保护了他们姐弟二人无虞为终结,这事确实给她敲响了警钟。 有一,便会有二。 在不能有效躲避对方出手害人之前,她不能由着沈约身旁只有身手平平的人护着。 沈婳在西市打探过,江湖上有一“石扇堂”,专门培养身手了得的高手。这些高手通过秘密渠道输送至全大魏各地,一旦跟着新主子,便忠诚至死。 这不正是沈约所需要的么? 沈蓁蓁又喜又忧。 要得一石扇堂的弟子,一看眼缘,二看钱财。 没钱,连考验眼缘的机会都没有。 沈蓁蓁从妆奁、画筒中将所有的首饰、书画全数摆了出来摊开在地上,与锦云并肩坐着看它们,手支下巴,愁道:“早知如此,来离宫时就该带着那人的画,至少多临摹个几幅,回头还能卖些钱。” 锦云无情地戳破她的希望:“娘子,那什么堂要价那么高,又不是买三瓜两枣的,你就是卖个一百幅画,怕也还是没用的罢?” 沈蓁蓁白她一眼,“光你知道。” 锦云建议道:“不如……找萧世子借一些?” 说的好听是借,到还的时候想必二人都成婚了,再还给他,也是左右口袋一倒的事。 沈蓁蓁不免有些动心,却又不太愿意靠他帮助。 愁苦间,忽然听得门外熟悉的声音:“找我借什么?” 锦云见萧衍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出了门,识趣地给二人留空间。 沈蓁蓁见萧衍从地上一堆物品的间隙中艰难行来,正在脑中思忖,如果他问她摆这些作甚,她该得如何回答他时,冷不丁,听他说了句让她脑中炸雷的话—— “把我的玉牌给我。” ? ?感谢:hakunamatata、熊熊有鱼、你不是我的岛wj的月票 ? —— ? 下一章屏蔽中,得等2天后解封。 ? ???? (本章完) 第81章 思绪 第81章思绪 “把我的玉牌给我。” ——此话入耳,沈蓁蓁耳中有一瞬耳鸣,骤然回想起先前他给他玉牌时曾说过的话:“先帝御赐,整个萧氏只此一块。可令军。成婚后你再还我。” 说真的,她对萧衍放下心结,是建立在,她亲眼所见萧衍不与小娘子交流的行为,佐证他口中说他并未言而无信的话,加之有他的珍贵信物,这三者同时作用的基础上的。 行为、话语这样主观的东西会有变化,信物却不会。 而如今,他却是要将不会生变的信物要回去。 可他们还没成婚啊。 沈蓁蓁这样的小娘子,是见过父亲那样的郎君如何虚情假意的,年幼时的阴影影响,不安全感刻在骨子里,对郎君的信任感始终不高。 一遇萧衍如此猝不及防的要求,怀疑男子的性子摆在那,立时就会对萧衍的动机往悲观方向想。 莫不是,得到了的,当真就不再珍惜? 她交待给他,是不是过早了? 怀疑的小火种一旦丢在干柴堆中,立时就将柴火噼里啪啦全数烧了起来。 她仔细一想,如今二人每回见面,不也就只剩这一档事么?事毕她昏睡过去,翌日醒来他人也早不见,到了夜里他过来时,二人又再度重复前一日的事…… 短短几息时间,沈蓁蓁脑中已思虑万千,闪过萧衍要了她就没了新鲜感、对她可有可无、难道改了主意等等念头。 比起口中承诺,她确实更相信实物信物。 萧衍静静看她,见沈蓁蓁听他说话后,对他取回玉牌的缘由丝毫不好奇,却是问他:“那你还会还给我么?” 萧衍微惊,但稍作思考就弄明白了,这位小娘子为何如此。 他直白道:“你是在怀疑我先前说过的话是不是?你不信我,觉得我收回信物,是改了主意?” 难道不是么? 沈蓁蓁心头这样想,口中却回他:“怎么会嘛,你又非是这种人,我自然信你。” 她若无其事地去取来玉牌,不动声色递给萧衍。 沈蓁蓁有一点优势,她不对谁轻易投入感情,因而抽身更轻易。 精明如萧衍,在沈蓁蓁平平静静递给他玉牌时,就将她的想法猜到了七七八八。这是一种,你既然要收回去,甚至改了意思,我也不强求了的意思。 他没即刻接过玉牌,而是问她:“你不想知晓我为何忽然来取它?” 沈蓁蓁很是“贴心”地敷衍道:“你要拿回去,自然是有作用。” “哦?作什么用?”萧衍好整以暇问她。 沈蓁蓁心中翻了个白眼:谁管你拿去有什么用?我只在意你给人吃了定心丸才多久,就要让人吐出来。要拿就拿去,总归不是转送别人,就是物尽其用啊,还能是什么原因…… 倏尔,“可令军”三个字在脑中蹦了出来,沈蓁蓁眸子一瞠。 见她如此,萧衍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再是家庭变故,甚至蒋州遇险,沈蓁蓁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遇见战事这种大事,这样的家国大事一向离她太远,当下突然遇见,她的紧张和不安显而易见。 她看着萧衍,结结巴巴问:“你、你要去做什么?” 萧衍这才接过玉牌,正色直言:“不做什么,做场戏。” 沈蓁蓁没经过大脑思考,就立刻追问:“做什么戏?为何要做戏? 哪会有人用调兵这样的大事做戏的?沈蓁蓁对萧衍的疑惑只增不减,直觉他在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话问出去后,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境的本能使然,她潜意识里又生出了后悔:她不该打探他这样的机密。 好在萧衍沉默着看她,半晌也没回答她的话。 沈蓁蓁暗自松了口气。 但萧衍也没急着离去。 诚然,萧衍本也不愿此事人尽皆知,加之他了解沈蓁蓁贪生怕死的性子,更不会在她跟前多费口舌。但他没答话,当真见着沈蓁蓁露出这种松快了些的表情时,心中不由沉了几沉。 这让她想起了,商州那日见李莳时,她的贪生怕死之举。 与当下异曲同工。 她不信他,不信得知他的秘密后,她可以全身而退。 合着,二人亲密的事做尽,她还一门心思要嫁给他,事实上,心里还在防着他呢。 萧衍心中深觉好笑。 这时的二人各怀心思,皆是沉默不语,空气难免憋闷。 性格使然,沈蓁蓁是个对旁人很是体贴入微的小娘子,从不让周遭冷场,此刻面对着自己的情郎,她自然不会让氛围尴尬。 是以,在萧衍眉目沉沉,周身笼罩起寒意时,沈蓁蓁没去追究他如此的缘由,就立刻朝他关怀道:“几日没见,你好似瘦了些啊。我晚些给你准备些吃食,你稍微垫着些再去忙正事罢。” 小娘子笑意盈盈,话语软和体贴,这是一种朝他示好的意思,萧衍不会察觉不出来。纵使其中掺着虚情假意,他依旧有几分受用。 萧衍嗯了声,伸手搂过她的腰,摩挲了会,俯下脸,唇要去亲她时,沈蓁蓁侧头躲了下。 萧衍动作一顿。 他是何等敏锐的郎君,岂能不知他手心里的这个小娘子,表面是对他温柔体贴,实际却是因他要回了玉牌,心生了怨气。 还是那么心思多,心眼小,不轻易相信人。 满身都是小缺点,但他又偏巧被她吸引,眼也移不开。因他太明白,她这样的性子从何而来。 她起初也不是这样,小时候十分玲珑可爱,机灵里又带着天真,很是好欺负。也是大了后,准确说是沈父故去那前后几年,遇到过事,她才变了些心思,也才有了敏感多疑的一面。 萧衍浓墨似的眸子静看沈蓁蓁,几分怅然若失,无奈之下正打算退离时,沈蓁蓁却又回抱住了他的腰。 沈蓁蓁自然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拒绝会让他不悦,她又没有真的要与他分离,自然不能让她看出她此时的不愿。 二人以亲密的姿势拥在一起,表面看起来分外和谐。 沈蓁蓁脸蛋在他胸脯上蹭了蹭,说道:“你这次行事,该会有危险的罢,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不管他做的事她支持与否,她倒是真心希望萧衍能平安无事,她还没嫁他,没有进萧府,此前付出这么多,若他当真没了,她岂不是白白付出? 萧衍没甚表情,俯眼看她,道了声好。 二人对视须臾,没人刻意拒绝时,就都很默契地逐步朝对方唇上靠了过去,片刻便拥吻在了一起。 几日没歇在一起,郎君一沾上这片香,难免就贪。沈蓁蓁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就离了唇。 沈蓁蓁觉出不同。 他这一回亲她,格外具有压迫性,而她越想推开,他的低劣性子全冒了出来,越反着她的希望来。 压抑无比。 心动无比。 其中羞怯与难耐不可言说。 意识愈发凌乱,沈蓁蓁脑中光线一闪,沉溺进深渊,刚爬出来,萧衍也要沉进时,忽闻窗外有人上前提醒的声音:“世子,国公爷问您,何时能给他带酒回去?” 萧衍抬首,看了看眼前景色,眼睛红得不成样子。仰在竹簟上,抬手挡住眼皮,平复自己。 他的唇沾着水光,娇艳,靡丽。 沈蓁蓁微张小嘴,脑中仍然懵着,心腔中急急地跳,脸与耳全红透了。他这样撩她的手段,让她羞涩满足,又让她幻得幻失。 她心里生出了不同。 不似往前那样对他往后是否纳妾毫不在意,而是变得有些希望,他除了她,别对别的小娘子如此低下高贵的头。 外头人没听得萧衍的回应,就又问了声:“世子?” 萧衍嗓子暗哑答:“听到了。” 他又过了会,才拍了拍颤着睫毛的沈蓁蓁,“下回……” 他没说完,但她听懂了。 沈蓁蓁一双耳朵红到要滴血,湿着眼,在萧衍走许久后,心中充斥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 亲…… 已是八月中旬,天气已逐步变凉,山谷间初秋的风从门吹进,将沈蓁蓁心头的燥意缓缓吹灭。打了个寒颤后,她重新坐起身,整理好衣裳,望着铺陈满地的画卷,这才得空开始梳理自己有些乱的思绪。 往前只知自己要嫁高门,要成为有权有势家的夫人,可她毕竟认识浅薄。 萧衍今日来这么一招,倒是提醒了她,“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嫁给他,岂止是有好处,其中弊端与风险并存。 萧衍现任吏部官,手中并没军权,要去调兵,绝不是调的文帝的兵,而是私兵。要调私兵,目的还能是什么?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他成了事自然是好,可若是败了呢? 即使如萧衍所言,不过是做戏一场,那他的戏,想要达到的目的定然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微末成果。 她知他才学兼优,心思深沉,也听闻过别人对他的夸赞,说他是将相之器。 可说真的,她的心小,往前在乎的事,总不过是在家宅、男女之间情感拉扯这样的小事上,从未思考过一位有将相之器的郎君的野心。 野心。 这种东西,一旦有,就轻易不会灭。 一个长久缺乏安全感的人,面对有风险之事来临时,第一反应绝不会是迎头而上,而是,回避。 沈蓁蓁便是如此。 望着满地狼藉,想及父亲不知是因何而被人害了命,想及家中弟弟妹妹当下身旁不容忽视的危机,静默良久,小娘子的心中又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结。 这个结,谁也不曾想,会在后几日,会被人给往死里打。 ** 与沈蓁蓁尚有时辰疏理思绪不同,出了沈蓁蓁的屋,萧衍已然无暇再想别的,一门心思全放去了自己的正事上。 当夜,安国公萧则御马离了离宫,走的是离宫西山的隐蔽小道,在文帝无知无觉之时,已去了长安城所在的雍州军营。 萧衍同样离了离宫,去了隐蔽藏匿谋害嘉城长公主的太医“可普”的地方。 五日后,萧衍带着“可普”与他提供的信物,高调地进了玉华宫。 与此同时,亦有人去通知太后,请她移驾文帝处。 玉华宫中,文帝站在上首,看着地上跪着的可普,以及御案上一枚本该在数年前就被毁了的、且是他派去的人亲自查实过已被毁的玉牌,面色如常,心中却是已被激起滔天怒意。 上首文帝的心情有多差,下首萧世子的心中就有多痛。 一见到文帝,心中的撕痛感扑面而来,儿时多么敬重这位唯一的亲母舅,此刻,他就觉得有多么令人寒心甚至恶心。 被人带着人证物证当面对峙,虽然萧衍进门后就一言不发,但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行至萧衍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道:“衍儿,这是何意?” 萧衍紧了紧拳头,讽刺地笑了声,道:“有人朝我告发,说当初照料过阿娘又失踪的可太医,如今出现在东宫里,初时我还不信能有此等巧合之事呢,结果呢?在一堆西域神医里找到了他。” 文帝走去过可普身边,分明看着一张熟悉的脸手指都有些颤,面上还要做出诧异神色,道:“竟然藏得这般深。” “我找到他那日,他向我坦白了一件事。”萧衍盯着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五年前,有人以此玉牌为信物,下令他在我阿娘的保胎汤药里下毒。” 没等文帝再说话,他高声道:“那玉牌,我记得是一对,外祖父赐予舅舅您和阿娘的,你们每人一块!舅舅,是你所为吗?” 话音甫落,门口就出现一声颤抖的、上了年纪的声音:“玉牌在哪?给我看看!” 太后前来,文帝心中惊慌片刻,仍旧强压心头情绪后,示意太后的贴身嬷嬷去取。 嬷嬷将玉牌递到太后手中。 太后摸了下玉牌,不可能认不出先帝亲自打磨出来的边角纹路,她拿着玉牌的手开始颤抖,看着文帝的眼睛,激动问道:“你说实话,当真是你所为么?是你害了你长姐,对么?” ?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德经》 ? (福与祸并不是绝对的,它们相互依存,可以互相转化。比喻坏事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 ? - ? ? ???? (本章完) 第82章 信任 第82章信任 正此时,内侍疾步上前道:“陛下,金吾卫郑朗将军求见!” 事关离宫安危,别的事只得先放在一旁,太后背过了身去,微驼的背影透出几分苍凉。萧衍站姿如松,静等答复。 被人“打扰”,文帝暗自松下一口气,没让太后和萧衍出去,即刻命郑朗进来。 郑朗甫一迈脚进屋,文帝就满脸严肃地问:“发生了何事?” 郑朗开门见山道:“陛下,据离宫外十里值守岗位汇报,宾州境内有大量流民现身,似是有人组织。探进去的探子回话说,这批流民原是宁州战后的流民,本是往长安城去,听闻陛下在铜川离宫,就又聚来了这处……” 文帝问:“有多少人?” 郑朗道:“三千人不止。” 铜川离宫所在的宾州,位置本就位于京城长安至宁州中间,表面上看,上个月宁州动乱,确实造成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无家可归,流民流去京城长安也算无可厚非。 但哪有流民知道文帝在铜川,就变了目的地,转道冲着皇帝的避暑之地来的? 其中蹊跷不言而喻,配合着文帝天生多疑,事态即刻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信息。 文帝再问:“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堪堪问到了关键。 郑朗皱眉答:“年轻人居多,没有妇孺老者。” 这话也就差不多是在说,他方才说的有人组织是有根有据。 有领军经验的他实在不太敢信,宁州一场事变刚被三皇子李晤平息,如今还有人敢装成流民顶风起事。 可关键是,正是因宁州一场事变,距离离宫近处的兵力大多被三皇子调去了宁州进行镇压;而这一批人,不久前又被宸王带回了长安。 也就是说,离宫此处兵力薄弱,光靠守着离宫的这几千金吾卫,在不知对方还有无驰援之时,要说十足把握能赢,谁也不敢想。 萧衍暗自扬了扬眉尾,他们二人说的这些人不是别的,就是他萧家的兵,被他父亲拨出来的挑事之人。 他就是不用看也能猜到,文帝此刻定是脸色铁青。 文帝在离宫,且离宫守卫薄弱,没有内部人放出此二则消息,外部人又岂能知道情形? 这一招一出,不用怀疑,文帝已经疑上了他的各个儿子们。 他本就在此,也不能装没听见这场大事,故而,萧衍侧身朝郑朗,火上浇油道:“他们背后是何人?如此猖狂,能将手伸进离宫里来了。” 郑朗自然没查到,只摇头不语。 如此一来,四下就一度沉默。 这时,文帝身边的老内侍端着茶点进门,乐呵呵地朝太后和文帝请安道:“太后,陛下,这是安国公上来的请安折子和琵琶果,说是啊,他亲自在嘉城长公主陵园的果林子里摘来的,今年的果子比去岁还甜呐,敬请太后和陛下尝上一尝,也是长公主的一番心意。” 见萧衍在,老内侍又道:“萧世子处也有的,老奴已派人将您的那份给送去了。” 是的,前几日正是嘉城长公主忌日,安国公头夜里出宫,翌日便留了话说回去给嘉城扫墓,他年年皆是如此作为,引不起文帝疑心。 这一禀报来得何等及时。 一则,将先前被郑朗汇报事务而中断的事再度拉回几人跟前;二来,给此次离宫的困局提了个醒——安国公这里,其实也是一条路。 安国公那是何许人?当年先是同嘉城长公主拼死闯进凉州城救先帝,后又孤身前往突厥敌营,将被俘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文帝,千里迢迢给救了回来。 是不是中了别人的计谋另当别论,要论对皇家的衷心,安国公之心那是天地可鉴。 可老内侍话落,萧衍却是红着眼一笑,何等凄哀,何等痛苦。 萧衍这等模样落在太后眼中,那就是无以复加的锥心刺骨。太后走到萧衍跟前,亲切地拉过他的手,低声心疼道:“衍儿……” 实际上她也不知要说什么、该说什么,即使是自个的儿子害了自个的女儿,她又能改变什么?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如今是帝王,这帝王心啊,绝情,难测。 萧衍恰到好处地滴了几滴泪,引得前几日才怀念过长女的老人家更是泪水涟涟,心疼至极。 太后颤抖着手,给高出一个半头的外孙抹泪,哽咽着道:“衍儿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莫哭了。” 忽然见识到如此一幕,前来汇报要事的郑朗猛地收了下握着的拳头。 御书房的铜兽香炉里,飘散着轻淡却沉稳的袅袅青烟。 一向矜贵傲慢的萧世子当下猛虎落泪,烟雾丝丝缕缕中,平添一种脆弱至极的忧伤之美。 郑朗心中之怪异,难以言喻。 却是没等他继续原地观摩“脆弱”的郎君,文帝就挥了下手,命他出门等候。 郑朗依言退下后,文帝走到执手相顾、无语凝噎的祖孙二人跟前,叹息:“朕自小敬重长姐,岂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多的话不必说,光解释这一句,已算是堵上了做皇帝的全数尊严。 得一位皇帝放低身段示好,再不借坡下驴,便有些蠢了。 萧世子极快地抬袖抹了下泪,似从悲伤中勉强抽身,而后闭目缓了下,快步走到文帝的御案前,抓起文帝的玉牌端详。 半晌后,他眼中一亮,惊喜道:“舅舅,这不是你的玉牌!你的玉牌我磕过一回的,这里,你且看,我那时摔落的角不在。此乃有人仿造而成!” 喜悦中的萧世子眼眸明亮,眼中流光溢彩,眉目舒展间,那股既矜贵又少年气的气质流露,似重新找回信仰。 他往前数年如一载,在文帝跟前展现自己“暴躁”、“冲动”的做戏起了作用。 到底是年轻人,城府如此,喜形于色——如此一想,文帝心中的弦松了松。 太后更是喜出望外,疾走过去,先文帝一步夺过玉牌打量,悦声:“可不是么,你年纪小小,就要比你阿娘比武,那一刀划下去,直将她腰间的绳结划段,掉在地上磕落了一个小角,你舅舅替你阿娘捡起来,怕她伤心,这才与她换的玉牌。” 萧衍在心中扯了下嘴角。 可不是么,如今此玉牌躺在萧府中,真的不能更真。 萧衍趁热打铁,面上深叹一口气,恨着眼走到“可普”跟前,蹲下身,对他上下打量。 忽而,一手抬起擒住他的下颚,将他人从匐地的姿势提至跪坐,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脖侧细细按摸,寻到一点缝隙后,扯着他面上的皮,刷一下,撕掉半块。 “呵。”萧衍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人,对此刻已从喜悦变为震惊的文帝和太后解释:“不过是西域的易容术罢了。” 文帝当即对着“可普”大怒:“说!何人指使你所为?” 伪装成可普的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只一个劲朝文帝求饶。 萧衍再呵一声,“陛下跟前,你还有何不敢讲的?” 这是在提醒他,有人为他做主。 本就是被人威胁才伪装成了旁人,“可普”心知难逃一劫,便将李耽如何胁迫他的事一五一十全数抖了出来。 如此,这场将计就计的戏码才算结束大半,文帝暂且将教训李耽的事搁置,命人将假可普带了下去,太后也放下心,离了玉华宫。 文帝踱步到萧衍跟前道:“朕记得,你阿娘的调军玉牌是传给了你,你可愿意跑一趟雍州,交给你阿耶?” 萧衍为难道:“兹事体大,且宾州此处的也不见得就是平民装出的兵力,萧氏的私兵出动恐怕不妥,舅舅怎不……” 这样精明的正话反说,点名“平民装出的兵力”,只会让文帝心中更为确定山下是兵。 此刻,他不可能不明白,原本留在长安城驻守的李耽是被人摆了一道丢了权,宁州的背后之人尚未现身,这就意味着,这回围离宫的人,要么,与那宁州之人是同一个,要么,就是有人浑水摸鱼,想趁机发动二次事变。 无论是谁,大抵上,与他那几个愈发争锋相对的儿子总脱不了干系。 与其倚仗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倒还不如启用这萧氏。至于往后……暂且不急。 故而,萧衍的话尚未说完,文帝就打断他:“有你亲自去,朕放心。” 放心。 萧衍握着的拳头轻轻展了下,为了得到这两个字,他走了数年有余。 但他仍旧皱着眉,似想避嫌,这样的举动,是恰如其分地熨帖了帝王的多疑猜忌之心。 文帝坐回书案后,拿起掌珠,置于手中摩挲,正色道:“此事毕,待回了长安,你去管雍州。” 他去管雍州。 雍州管京畿地区,治辖包括长安在内的二十余个县。 雍州刺史,正三品,不属于三省六部,却权力甚大,说是守护天子最要紧的门户也不为过,历来为宗室亲王担任。比如当下,便在五皇子手头。 萧衍垂着眼,盖住眸中翻滚着的波涛汹涌的情绪。 他阿娘被亲舅舅所谋害,他利用此一事,才从他舅舅手中讨来一点他施舍来的权利,不可谓,不讽刺。 萧衍攥了下拳头,不动声色地颔首应好,当即御马出了离宫。 ** 一连数日再未见到萧衍,知道他取了玉牌去调兵,沈蓁蓁心中难免七上八下。毕竟,她的情郎当下谋的是这等风险极大的事。 这日听闻萧世子现身在玉华宫,沈蓁蓁心头一喜,梳妆一番后,去了萧衍的房中等人。 转眼至酉时末,天已渐暮,清露着叶。 沈蓁蓁等得百无聊赖不见萧衍的人,便行去了他的书房看书。 离宫的书房毕竟只是给这些郎君提供一处私下办公的静谧地方,不比安国公府上的书房那般严谨,没有人专门守在门外,将“闲人免进”的态度正大光明摆出来的架势,甚至连门锁也没上一个。 伺候在萧衍处的宫女见惯了沈蓁蓁出没,更是对她见惯不怪,沈蓁蓁很是随意地就进了书房这样一个实际上藏了很多郎君心思的地方。 他爱读什么书,爱写什么字,爱画什么画,等等等等,皆可以在书房中被看出来。 进门后,一眼就见到书桌边,画筒中似多了两幅画,心思本就放在这类事情上的小娘子激动向前,径直走了过去。 拿出一幅,摊开,沈蓁蓁顿时惊在原处。 再拿一幅,再摊开,还是! 沈蓁蓁瞪大双眼,又惊又喜,没想到他新得的两幅画,皆是出自江南山人! 沈蓁蓁心中如雷在鼓,近几日正愁苦着如何凑钱,殊不知,途径竟就在身边。犹豫片刻后,沈蓁蓁将画卷起,一幅重新放入画筒,一幅抱在手中,再没有等萧衍的心思了,她抱着画就要回去临摹。 却是在要离开时随意一瞥,见到桌边一本字迹很是熟悉的书。 沈蓁蓁放下画卷,取来那书来翻看,这才发现,这还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诗集,内里工工整整地写了几十首文采斐然的诗。 读了几首,沈蓁蓁扬唇浅笑,萧衍果真是学识渊博,诗学兼优。不止有清新自然的小意诗句,还显示出了沙漠黄滩的悠远辽阔,以及自个的满腔热血报负。 报负…… 沈蓁蓁扬起的唇微僵,想到他最近冒险做的事,心情顿时全无。 她放下诗集,抱着画卷,给萧衍的宫女留了话,就打道回了自己的住处。 却是在途中遇到了郑朗。 沈蓁蓁微笑行礼,率先招呼:“郑四郎这是又来看望令尊令堂了?”郑家一家同住西宫,沈蓁蓁确实在西宫见过郑四郎许多次。 郑朗朝她行礼,口中本要说来求见萧世子的答案临时一换,答道:“正是。沈娘子这是从何处回来?” 沈蓁蓁垂目看了下手中无法隐蔽掉的画,实话道:“我去萧世子处了,顺便取了幅画。” 郑朗眸色一黯,面不改色与她继续交谈:“原是如此。这画可是他赠你的?” 沈蓁蓁温柔答道:“这倒不是,是我借来观摩的。” 想到郑朗的职位,沈蓁蓁再问道:“你可在今日巡视时见过他?他可还在玉华宫?” 郑朗眼中一惊,脱口而出:“他不在屋中?” 他不止眼中惊讶,心中同样在惊。萧衍人不在屋中,沈蓁蓁却可以这样借走他的东西,这二人,如此亲密么…… 郑朗如此惊讶,无疑是告知了沈蓁蓁答案,沈蓁蓁不解道:“我听闻他去了玉华宫,怎你也没见到他,他也没回来呢。” 郑朗是个脾气很好,很是耐心的郎君。沈蓁蓁有疑惑,他便将知晓的信息如实答出:“听闻东宫有太医揭露,往前曾用西域药物陷害过人。事关嘉城长公主,萧世子想必是去东宫查实了罢。” 东宫,太医,西域药物。 这几个字,无疑是声如洪钟砸在了小娘子心头。 萧衍不是说,他在东宫探到的,是曾有太医用西域药物谋害她父亲么,怎还关系到嘉城长公主了? 到底是在说谁? 秋风瑟瑟而来,她打了个寒颤。 见她心不在焉,郑朗不由有些紧张,问道:“沈娘子,你怎么了?” 沈蓁蓁抿唇,敛下情绪,问郑朗:“郑四郎,我可否借你的马一用?” “自然可以。” ? ?加更奉上。 ? 感谢:清音、潇洒依然.美、854***368宝贝的打赏。 ? ? ???? (本章完) 第83章 行卷 第83章行卷 一个司封郎中的闲职在身,加之连权高势大的五皇子李政他都敢当众讽刺,萧衍在吏部早成了无冕之王,无人敢惹,渎职个几日,吏部里自然无人敢置喙,更没人去打探他的行踪。 整个吏部,大约只有李莳心知肚明,萧衍这回定又在筹划着何事。 比起悠闲的司封郎中,李莳的考功司事务繁杂许多,月底就要派发考课文件,他与包括谢运在内的下属们日夜忙碌,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公务中抽身而出,这才有心思去关注一些私事。 无月之夜,初秋风凉,紫衣郎君手中一卷书负在身后,神色平静地朝玉华宫后院走。 玉华宫中辉煌的灯火,倒影在他沉静的眼眸中,将他本平静无波的气质衬得有些灵动。 李莳垂着眼,心思沉沉地迈着步子,却是冷不丁的,在后院转角处迎上了两个疾步快走的妙龄小娘子。 三人差些撞到一起,李莳敏锐抬手,捉住趔趄朝旁栽倒的小娘子的手臂,将堪堪要摔倒的人拉住。 “十妹?”李莳定睛一看,顿时讶异道。 李灵扶了下歪掉的额间华胜,灿烂一笑,“六哥你来了?可我这就要走了。” 一旁的沈蓁蓁朝新封了王的李莳见礼:“恒王殿下安好。” 沈蓁蓁与太子没有交情,心再急,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冲去东宫。于是就先骑郑朗的马去了南宫求见诚玉公主李灵,听闻诚玉公主来了张贵妃处,便就转道来了玉华宫。 李灵小公主虽是性子单纯,但人不傻,沈蓁蓁朝她悄悄透露,打探到那日在凤凰山追杀他们的人现在现身在东宫,当即配合说要去东宫探病下太子,拉着沈蓁蓁匆匆出了玉华宫后院。 这才遇上了李莳。 李莳问道:“可是萧表哥回来了?叫你们过去么?” 沈蓁蓁小脸一红。 别人不知她和萧衍究竟进展到何种地步,李莳却是在萧衍的书房里,当面撞见过二人亲热的,这才会一见到她就提萧衍。 沈蓁蓁尴尬咳一声,解释道:“诚玉公主去东宫探望太子殿下,邀臣女随行。” 李莳眸中的光影流动了下,有些惊讶。 在他的认知里,李灵从不是大胆到和太子熟悉的性子。 李莳这位郎君表面上与谁都不争不抢,在各个举足轻重的皇子里存在感一向不高,但实际上,如先前沈蓁蓁想的那般,能与萧衍亲密“狼狈为奸”到一处的,岂能是泛泛之辈。 一见两个小娘子的行为冒冒失失,神色焦虑,他立刻察觉出几分异常。 今日萧衍高调进了玉华宫,闹得可谓人尽皆知。李耽联合东宫的西域太医,用易容术冒充嘉城长公主生前的看顾太医,嫁祸说文帝谋害了其长姐,这事,他甫一下值就从随侍处听说了。 想必这风声也是萧衍大张旗鼓弄出来的。 他也是才明白过来,萧衍这次做的局,是要将李耽彻底拍死。从结局上看,文帝对李耽的处罚虽还未出来,但是此番萧衍的筹划是成功的无疑。 既然事已完美做完,这俩人突然又去东宫做什么? 片刻思忖后,李莳微笑道:“我同你们一起去,近日忙着公事,也是许久不曾探望大哥了。” 沈蓁蓁心有抗拒,然而李莳同太子是亲兄弟,于李家人而言她才是外人,只好面不改色,违心道好。 ** 东宫,储君之宫。 即便这里住的储君身病体弱,但东宫内里的气派,也是旁的皇子处所不能比拟的。金盘玉碟,陈设华丽,就连铺在坐垫上的织物,都是难得一见的益州锦。 沈蓁蓁头回见太子李息,便被他殿中的金碧辉煌给晃花了眼。 华美,奢侈——是她对这里的第一形象。 如果时光回到与萧衍和好前,沈蓁蓁这位想方设法要嫁入高门的小娘子,一定会连病弱的太子也要撩拨一二,毕竟成为太子妃怀了子嗣,即便太子往后死了,她这种遗孀身份也比嫁二流姓氏强数倍。 但沈蓁蓁当下显然没有这样的心情,一进东宫,她的目光就悄悄留在进出的太医和侍药的宫女身上,思考着稍后该从哪个人身上找突破点。 沈蓁蓁默默观望之际,太子已经服完药。太医把脉后,室内的下人们悉数退下。 太子没料到时辰已晚,若放在长安,这时都已过了闭宫门城门的时候,竟还得人前来探望。 坐在坐榻上,示意来人落座,太子不冷不热地道:“许久不见六弟和十妹,难为你们还挂念着孤。这位小娘子,孤倒不曾见过。” 沈蓁蓁行礼道:“臣女沈氏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轻掀眼皮,“前工部尚书,沈尚书家的?” 太子身弱,心明,对朝臣了如指掌。 沈蓁蓁心中一惊,回道:“正是。” “哦,沈尚书的‘玉华宫’建得极好。”太子夸道。 又朝沈蓁蓁笑一笑,“沈娘子不愧是沈尚书之子,将他建宫时要表达的意境了解得透彻。玉者,剔透玲珑,华者,光彩华丽。置身玉华宫中,山中月,水中景,景中人,只要用心去看,皆是精华啊。” 一语道破太后寿宴时她的精巧心思,沈蓁蓁心中猛然一跳,微笑道:“太子谬赞。” 李灵接话道:“太子哥哥那日去了祖母的生辰宴么?” 太子点头,看李灵涨红脸,知她不好意思问,主动道:“你带领演的羯鼓,也极好。” 李灵小声道:“是沈娘子和谢三郎帮我组织的。” 太子顺着李灵的话,又问了谢三郎是谁人,李灵壮着胆子一一回了许多关于谢迈这位考功员外郎的情况。 一旁听着二人交谈的李莳面上温和无波,心中却暗中起伏明显。 他新接任吏部考功司,别人不知,他心知肚明,盖因太子挑起来宁州一事,这才使得父王削了些李耽的权,他才得了吏部这个香饽饽。 无论太子的出发点为何,从客观结果来看,他其实是对太子报以感激的。 身为皇子,无权,便无立身之本。 他是因太子之故才得了吏部,虽然刚起步,但好歹再不是往前那个,随便被人一踩就能被碾死的蝼蚁之躯。 见李息的身子在西域太医调理下已好转不少,感激之际,李莳也想巧妙地逗他开心开心。 故而,李莳接话道:“大哥,你有所不知,那谢三郎不止文采斐然,还是个风度翩翩的郎君,按我说,属实是个良配。” 李莳话毕,李息与他对视一眼,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是么?哈哈哈哈……真是么?” 二人会如此心照不宣地爆笑,全是因李灵往前做的一档子丢脸事。 彼时李灵即将及笄,张贵妃问她可有想要的,本是在问她生辰礼,李灵不知怎么理解的,回答张贵妃说:“只要是母妃选的,都是良配。” 这话恰巧被进门的五皇子听见,李政是个脑子单纯的郎君,当即锤地大笑,又在李灵生辰宴上将此事说得人尽皆知。 不论几兄弟私下斗成了什么样,一提起“良配”二字,逗李灵的趣时,几人倒是空前齐心。 李莳还与太子聊谢三郎,此时他尚且不知,他调侃的这位谢三郎是“良配”,往后真的会一语成谶,成为他这一辈子难以磨灭的一段伤。 见李息和李莳一时乐不可支,一旁的李灵脸红耳赤。 她本就是个害羞的小娘子,被人调侃,更是口拙,不会多嘴回应。但对于存在感一向很低的人而言,有时候能因一件事成为别人的记忆点,某种程度上说,也有些幸运。李灵在觉得羞臊之外,也觉得有丝开心。 沈蓁蓁面上配合着几人捂嘴轻笑,心中却是沉甸甸。 一则她来东宫可不是当真来探病,二则,他们口中打趣的“谢三郎”不日就要离了长安,一向对情意看得甚重的小娘子难免又在心中浮起了伤感。 心中煎熬之际,沈蓁蓁瞥了好几眼她特意带来的半熟吃食,待几人笑意渐敛后,寻了借口去厨房加工。 ** 沈蓁蓁被东宫的宫女带到了后厨。 贵族娘子的身份在此,烧柴做饭这样的事自然不需她亲自动手,沈蓁蓁吩咐了几句宫女蒸这花糕的要点,便站在门外闲等。 这时,就是她行动的最佳机会。 见厨房隔壁的小屋前,煎药的宫女在炉子前扇着小扇子,沈蓁蓁上前好奇道:“方才才见太子殿下饮了药,怎么你们还要煎呢?” 宫女抬头一看,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笑意温柔,是她方才在太子殿中见到过的娘子,眼中还有一抹疑惑。 宫女起身速速行了礼,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殿下在夜里也要用药的。” “啊,这是西域医士们那里的方子罢?往前我阿耶病时,就用过他们的药,一日得服六回,白日三回,夜里三回。”沈蓁蓁笑着道,一句话拉进彼此距离,打消对方疑惑。 宫女见她对此有所了解,笑了笑。 敏感的小娘子察觉出宫女笑里的勉强,抓到一线机会,当即安慰:“这可辛苦你们了,夜里也不得歇息。” 她又建议道:“其实西域的药物不像我们本土的药,不必每服一贴就煎一回的,一日的药,大可一次就煎完,煎一回分成六份。这事我很有经验。” 听到这种省事的法子,宫女难免心动,但她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不敢做主。 沈蓁蓁趁机“好心”道:“医士在哪?我反正也是闲等着,不如就去帮你们走一趟,请他给你们重新列个煎熬的法子,你们依照他的法子做总不会错。” 好心又貌美的小娘子肯帮忙,宫女心中感激,面上却有些惊慌:“不了不了,还是不去了。” “为何?”沈蓁蓁问。 宫女沉默片刻,见沈蓁蓁这样亲切好心,到底是没有心防,低声道:“西域神医那里今天有人出了事,被圣上责罚了,上个月还有个溺水而亡的,西域那些人的心情很是不好,还是莫去打扰为好。” 沈蓁蓁的眼中暗暗闪过一线亮光,一番言谈,轻而易举就从宫女口中探出两件事:一是有医士被人威胁下,去朝萧世子告密,当初嘉城长公主是被太医下药谋杀;二是,上个月有一西域太医暴毙,而那日,恰巧就是郑婕妤举办宴会,她中了招,被萧衍带出离宫那日。 沈蓁蓁心脏跳得异乎寻常,有一个答案正要脱口而出,她强摁情绪,攥紧手心,问人道:“萧世子往前常来东宫么?” 萧衍那样清雅绝尘的郎君,到哪里都是女子们的焦点,这些人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果不其然,宫女红了下脸,答道:“往前来过几回的。” 沈蓁蓁再不动声色问下去,也知道了,自打从离宫外回来后,萧衍便不再出现在东宫这处了。 确认了时间点,又旁敲侧击了几个信息,沈蓁蓁再随意与宫女谈了几句,糕点蒸好后,就带着花糕回了太子屋中。 不提太子借口消化不良婉拒,花糕被她和李灵李莳几人分食一事,沈蓁蓁的目的本也不在太子身上,最终是揣着自己的心事,与李莳一道,陪同李灵回了南宫。 ** 三人一路同行,难免就会闲谈些话。 见李莳从玉华宫出发时就手握一书卷,沈蓁蓁道:“恒王殿下着实辛劳,下值后还需处理公务。” 李莳微怔,见沈蓁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低低一笑道:“这个,既是公务,又不算公务。这叫‘行卷’。” 往前常在国子学出没,常听学子们议论,“行卷”一事沈蓁蓁了解一二。 她带着恭维的意思接话道:“士子们能得殿下这样的名流之士举荐,想必一定会考出佳绩。” 沈蓁蓁话毕,没见李莳因她的好听话生出喜意,却见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而后撇开了脸,半晌后,咳一声道:“不是给我的,给萧表哥的。士子们的诗文不乏佳作,我只是抽空拜读。” 沈蓁蓁因他的这种奇特反应而心生疑惑,见他甚至耳尖也红了,便就多盯了几息。 李莳却以为她在等他继续。 李莳道:“我从萧表哥的书房里取的,就……上回。” 沈蓁蓁猛地一震,脊背都麻了:“……?” 上回…… 她在萧衍的书桌上,被他摁着亲,裙子被掀开,某人正要解腰带时,房门“砰”了声,随即: “青辰,我来——” 李莳口中的信息实则很重要,然而,在此刻的沈蓁蓁心中翻起来的波浪,却全是关于那个孟浪不已的郎君的。 数月后,当她回想起这段对话,才恍然大悟:萧衍书房的那本诗集,根本就不是他自个写的! ? ?很明显了吧,萧衍书桌上的诗集是谁的? ? — ? 感谢:红袖书友152**753的月票;书友2022**3070的打赏。 ? ???? (本章完) 第84章 画作 第84章画作 日夜更替有序,人生却是起落无常。 谁能想到,两个月前还是手握重病、甚得帝王偏爱、一时风头无两的齐王,短短时日就被夺了“王”的头衔,贬至偏远贫穷又瘴气多的岭南之地? 这回,前有太子出手,后有萧衍助阵,二皇子李耽的险中求胜到底没求成功,无疑是彻底栽了。 然而,待几个以前与他势不两立的人回过神来,才发现,李耽势弱了,可他们的势,也没见长啊,反而是六皇子,如今的恒王李莳,浑水摸鱼得了个大便宜。 秦王李晤、楚王李政两派的朝臣对此自然心有不甘。 但吏部考功司近日实在是出了些风头,数度得了文帝大赞,他们要想将李莳的士气灭上一灭,也不那么容易,暂且也只得捏着鼻子忍着。 然而,他们这一忍,就忍的当真辛苦了许多。 八月二十五日,文帝不仅当朝宣布即刻回长安,并且还宣布,萧衍即日起任雍州刺史一职。 楚王李政前脚才得意,捡了个他那张狂的二哥李耽的户部,手里是既有兵又有粮草,势头强劲,转眼就得了这个噩耗。 临行前,不免在张贵妃处暴躁了一通。 “父王现在的决断未免也太过儿戏了!雍州刺史,如何能用旁姓人来担任?他可是姓萧啊,萧氏手中还有姑母留下的私兵!他就不怕人一朝给他反了么?” 李政长得高大魁梧,身量如山,怒目圆睁怒吼起来,如若放在军营中,怕是士兵也要被震得抖上三抖。 然张贵妃却是淡淡看他一眼,揉着额侧太阳穴,平静道:“往前我就说过,你好好领军就是,高骑良驹,威风凛凛,莫作什么朝政谋划之事,你没有李耽、李晤那等脑子与他们斗,可你呢?当我的话为耳旁风,偏要听你舅舅的话。” 张家在张贵妃入宫时便对她寄予厚望,生了李政后,整个张家的注意力更是全数倾注在李政身上,举家大力支持李政持权。 娘家想凭外戚而贵,可张贵妃清醒。 她一知文帝多疑心狠,二知李政性子冲动、脑子单纯,换至前几十年四方动乱的那种时期,李政倒可凭打天下做成一方霸主,可真要说太平世道里,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挣个脱颖而出,李政着实不是那块料。 张贵妃本身就是文帝用权抢到身边的人,别人只见她与前夫和气和离,实际是被人棒打鸳鸯,连肚子里未出世的长子也因此殒命,要说“权力”二字,张贵妃深受其害,只觉得对其深恶痛绝。 她只愿自己的亲骨肉平安度余生,一遇到李政谋划更大的权时,便是去极力劝诫。 张贵妃的声音平缓,说得李政激动不已的情绪渐渐有了回缩。 但他仍不服气道:“领军有何用?天下太平时父王不启用我也罢,上个月宁州动乱了,他却是也派的李晤前去镇压。祖父在世时尚且夸我一身武艺、擅排兵布阵,结果如何,可派上用场了?” 张贵妇看他一眼,已不再说服他安心领军之事,正色道:“如今雍州没了事小,你手中还有户部,不妨就捏着大魏的钱财,好生经营下去。一个户部何等举足轻重,莫要连这个也丢了。” 李政还想说些什么,张贵妃却没再给他机会啰嗦,转了话题道:“如今你已封了王,不日便要被赐婚成家了。你心中可已有人选?若是没有,这事我便先行给你张罗着,到时再给你父王商议。” 张贵妃没指望这个自小只喜欢舞刀弄枪的儿子能说个谁出来,却不料,听李政答她:“沈家女就不错。” 张贵妃不由怔忪片刻。 沈家女,整个离宫只有一位,不会是旁人。 女子自来比男子心细。太后寿辰那日,李晤目不转睛盯着她人弹箜篌,之后随人出去便未再回来,张贵妃就察觉出了些别的,后来几次私会,旁敲侧击的试探,更是确认了李晤那有些在意沈蓁蓁的意思。 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看中了同一人。 一位无权无势的旧臣遗女,倒是满足张贵妃不愿李政的力量因婚事而再增长的要求,但若是那位沈氏女么…… 一被李晤惦记着,二被萧衍护着,处在几方势力之间的女子,恐怕就是个祸患。 就是真当了她的儿媳妇,怕是也当不长久。 张贵妃心中如是想,口中却朝李政道:“待我与你父王商量。” ** 西宫中,别人心中的“祸患”沈蓁蓁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文帝忽然下令回长安,她得抓紧时间收拾自个的东西。 这其中,衣裳首饰倒是简单,最麻烦的,是要好好收着她那些临摹出来的名画,为了它们,她可谓是耗尽心血,日夜兼用,断断不可皱了坏了,以免影响市价。 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一副画收完,沈蓁蓁一边弯腰将它们一一摆放在一个楠木箱子中,一边朝身后人嘱咐道:“这个箱子,务必在外套上遮雨布,秋日雨多,千万莫在回程途中给淋湿了。” 她话落,迟迟没等到回应。 沈蓁蓁最不喜自己的话被人当耳边风,盖上箱子盖后,正要转身严厉质问锦云,不想,一转身就撞到了人的胸膛上。 沈蓁蓁轻轻一嘶。 使得郎君伸手捉起她下巴就往上抬,“撞疼了?” 猝不及防就见到了萧衍,沈蓁蓁有一瞬不知所措,连鼻尖的疼痛似乎都在此刻定格住了。 见她一动也不动,萧衍俯下脸,与她额抵额,戏谑她:“傻了?” “你才傻了。”沈蓁蓁抬手将他的脸轻轻推开,指着坐榻道:“我还没收拾妥当,你且先去坐一会罢。” 才抱上就被人赶,且数日不见,她眼中除了惊也没别的,萧衍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常,他就着搂她腰的姿势将她往坐榻提过去,口中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一块金雕官印。 刻着“雍州刺史”几个大字。 沈蓁蓁诧异之外,心绪少许复杂,果然,他那所谓“做场戏”,谋的,就不是什么微末位置。 雍州刺史,那是什么官? 全大魏最要紧的京外官职,治所却在长安内,京中百官的家中的事,他都能去管上一脚。说白了,虽是外官,京官们也要给几分面子。 沈蓁蓁从金印上移眼,看向眉目俊雅矜傲的郎君,问他:“那你的戏,这是做完了么?” “算是罢。” 对着萧世子一双深邃浓黑的眼,见里头正有一抹游刃有余划过,沈蓁蓁攥了下袖中的手指,将要问的话尽数咽下。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萧衍曾在某次事后抚着她道“我争取将腿变粗,让你好好抱着”,也就是说,他如今权力日丰,多少有因她的缘故么? 沈蓁蓁心中变化,看着对面这个演技炉火纯青的郎君,眼里渐起柔情蜜意。 演戏罢了,谁又不会呢? 正是初秋好时光,秋阳、飞花、落叶都在院中。奴仆们进进出出搬着行李,脚步声、谈话声断断续续。 萧衍懒懒地坐着,一只脚支起,放着他的一只手肘,沈蓁蓁坐在他对面,朝他道贺并巴结:“萧刺史以后是不是管着长安数百万人的家中事,小女子往后若有冤屈,可能去敲萧刺史的鼓?” 萧衍笑一下,“哪有自己判自己的?你要告我,去大理寺。” 这位总是骄傲不可一世的郎君,笑起来确实很诱人,眼如星光璀璨,面如春风化雨,带人进门抬箱子的几个宫女都被这忽然见到的景色迷花了眼睛。 沈蓁蓁不知是被他的笑容,还是被他话中极强烈的暗示之意惹到,眼睛不敢再直视他,双颊羞得绯红无比。 是啊,她是要嫁给他的。 世子夫人、刺史夫人的名头在朝她招手,招得那么热情,别的那些不关原则的小错误,她也可以忍了,忽略不计的。 萧衍一手支着下颚,静静看小娘子因他一句话羞涩垂头。 她乖巧恬静地坐在他对面,身姿娴雅,气质温和,秋阳暖光洒在她欺霜赛雪的面上,整个人都似乎在发着柔光。精巧别致的发钗、精致的眉眼、微微颤着的长睫、被半覆住的明眸,往下,丰盈、纤细、圆润…… 萧世子看得耳热眼热,看得手心发痒。 忽觉自己就跟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一样。 他滑了下喉结,沉着嗓子唤了声:“蓁蓁。” 沈蓁蓁垂眼看着腰带上的绣花,被人一喊,抬眸看向说话人,却是刚抬起眸,冷不丁就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来的影子一压,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郎君就跃身而起,将她后脑勺一捂,扑她倒在了坐榻上。 沈蓁蓁惊到瞠目。 低低的一声“唔”,淹没在深情的缠吻里。无意间,沈蓁蓁的膝盖抬起,惹得亲她的郎君低低一嗯。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室内的箱子已搬没了,来往的脚步声也已停下,院中寂静下来,整个西宫空荡荡,有些死寂。 唯一生机盎然的,是在幽静空间中,独处着的一男一女二人,此刻心中的渴。 爱不爱也好,都是饮食男女,数日不见,那点意,风一吹就着了。 情意热忱。 沈蓁蓁本是与李灵说好,回程同她一道的,李灵小公主在马车里盼了半天,却只等来沈蓁蓁的贴身婢女回话说:“公主,我们娘子方才不慎崴脚了,已被萧世子好心带去了他的马车,就不与您同行了。” 李灵遗憾地叹了口气:“怎就忽然崴脚了呢?你去后方的车里取些冰,给她好生敷上一敷罢。” 锦云只得硬着头皮去取来冰,满脸通红,递给车辕上坐着的石柒,“你给世子罢。” 石柒老老实实地接过,大声朝马车内道:“世子,冰取来了,说是给沈娘子伤口用。” 车里伸出白净细长的手指,取过。 须臾后,郎君用沙砾磨心尖的声音朝人耳窝里笑道:“抬一抬,我给你敷敷伤口。” 沈蓁蓁哼了一声,到底没伸手往他脸上招呼,“下流。” ** 永德七年九月,满城金菊飘香。 长安城城南码头上,沈蓁蓁红着眼,挥舞手臂,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那位换回了女装的“谢三郎”。 船行渐远,终于不见,沈蓁蓁的牛车这才调头,往长安西市去。 沈婳已经等在西市入口,见沈蓁蓁前来,附耳低声道:“大姐姐,那边说好了,给我们看三个人,定下人后,一手交钱,一手带人走。” 沈蓁蓁点了点头,看着沈婳鼻子下方很是违和的八字胡笑,“你这点拙劣的伪装,没人看出来么?” 沈婳抬了下下巴,“不打紧啊,看不看出来的,只要对方不捅破了,我就还是小郎君一个,他们也管不着。” 她拍了拍腰间袋子,“只要有钱,不管是谁,在这就能横着走。” 沈蓁蓁就喜欢沈婳这股子机灵活泼劲儿,伸手刮她鼻尖,与她又玩笑了几句。 两姐妹打趣间,已行至西市末巷的无牌店铺,二人进了店,说明身份后,被一位小伙计领着穿过大堂,行至后院。 小伙计朝背着人的一人汇报:“九爷,人到了。” 一白净书生模样的郎君缓缓转身,对上明艳貌美的两位小娘子,霎时趔趄了下。 “九爷?” 石玖刷地将手中折扇打开,佯作扇风,挡了挡下巴,嗓子故意压低:“无、无事。” 小伙计松了口气,伸手邀请沈蓁蓁二人:“客人这边有请。” …… 晚些时候,沈蓁蓁以不足市价一半价格,领了两位石扇堂的侍卫回府。 小伙计盯着离去的婀娜背影,不解地摸着下巴,问石玖:“九爷,这价格……东家不会怪罪么?” 石玖扇子往他头上一敲,“你懂个甚,保不准还怪我收多了。” 石玖火眼金睛。 夜里,看着书房地上的一幅幅江南山人的画作赝品,那位郎君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 短短十几日,画了几十幅,她这是不吃不喝,光画画了? 扫视一圈,伸脚随意踢开一卷,竟还是他写过诗的那幅原作,萧衍寒着目,冷声:“收了多少钱?” 石柒如实告知。 萧衍冷嗤一声,“都给我收起来,给她送回去。” 石柒摸了下后脑勺,不明所以,“送谁?” 萧衍一滞。 这时倒是有些怀念石玖的机灵劲。 他改口道:“我说,都收起来。” ** 一府之隔的沈家,“静月轩”中,沈蓁蓁解决了心中最挂怀的弟弟妹妹的安全问题,开始着手准备拌手礼物。 她也没想到,会收到来自张贵妃的请帖,邀请她重阳节进宫参宴。 ? ?81章解禁了,提前更⊙_⊙ ? - ? 感谢:伦家是小可爱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85章 补礼 第85章补礼 秋风一吹,院中的桂花香飘进屋内。 屋内灯火昏黄,滴漏轻响,花香与香炉中袅袅香烟缠在了一起,笼罩在宽大的黄花梨坐榻上两大、两小人儿的身上。 时辰已晚,两个小人的其中一个——沈约小郎君已在靠里一侧睡得正香,婢女锦云去取来了一个沈蓁蓁的狐裘披风给他盖上。 见小娘子沈霏霏目不转睛看着沈蓁蓁的手下动作,锦云打趣道:“小娘子终于也有兴趣要学画画了吗?” “终于”二字实在微妙,说得沈霏霏小脸一红。 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觉得画画也挺有趣的啊!” 沈蓁蓁画绣花的动作一顿,侧脸看自家面露羞赧的妹妹,心中急跳几下,直白问道:“晖远学堂里,哪位小郎君喜爱画画?” 沈霏霏瞪大眼:“……!” 她脱口而出:“姐你见到了?” 不打自招。 沈蓁蓁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今日走在你身后那个?” 锦云对自家娘子对付弟弟妹妹们的“钓鱼”高招佩服不已。今日他们到晖远学堂接姐弟二人下学时,分明就去晚了,学院门口空空荡荡,前后左右都已没了学子,哪来的人家“身后那个”? 果不其然,沈霏霏小娘子上了“钩”,反驳她姐道:“他明明早回去了啊,第一个出门的。” 锦云噗呲笑出了声。 沈霏霏这才明白过来自个上了当,小嘴不满地哼一声,“姐!你怎么又这样?又耍滑套我的话!” 婢女在笑,沈霏霏在噌怪她,然沈蓁蓁的关注点却是在妹妹此时的春心萌动上。 严格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并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喜爱,他们对身边出现的,诸如学习好的、长得好的,或是全然相反,学习差但性子有趣的、或是单纯特立独行的……等等这样的人投以关注,大多不过因见识浅薄,不知道,其实还会有更多更特别的人,会出现在他们未来的漫漫人生中,所以当下见识到的人和物,都觉得稀罕无比。 但也正因如此,这份情感极为纯粹,不参杂任何未来才会有的现实偏见。 心中几多纠结,沈蓁蓁犹豫要不要插手管妹妹的事,面上一派好奇,摆出温和无比的姿态,问沈霏霏话:“是哪家小郎君啊?” 沈霏霏再是个机灵鬼小娘子,也毕竟听她姐的话惯了。 沈蓁蓁温温柔柔一问,她就老实且有些骄傲地答道:“郑家小七郎。姐,你不知道,小七朗画也画得好,他还会编鸟啊蝴蝶之类的动物,手可巧了!” 一听是郑家,沈蓁蓁当即严肃道:“霏霏,听姐的话,莫要与郑家郎君走得太近。” 沈霏霏懵懵地惊大眼:“为什么啊?” 郑父嚣张跋扈,郑夫人也自视甚高,沈蓁蓁在西宫时前去拜见二老,几次被拒之门外。郑家长女郑秀与人私通,另几个小娘子据沈蓁蓁在离宫的观察看来,也不是好相处的人。整个郑家,要说出淤泥而不染的,只有个郑朗郑四郎。 此外,郑家是山东士族,《姓氏志》实施后,沈霏霏与小七郎再好,那小七郎也不是沈霏霏往后婚嫁的好对象。 一时间,沈蓁蓁不知该提早如实给年幼的妹妹讲这些深重的道理,还是用别的借口将这事敷衍过去。 还没等她张口回答,室外蓦地响起一道好听的男声—— “你姐的话言之有理,你照做就是。” 屋内三人转头望向声音来处,一并惊讶地见识到,萧家世子深更半夜不请自来地进了女子院中的壮举。 他衣着随意,长发散一半,玉冠拢起一半,面容白玉雕成般,一贯姿容出众,此刻似笑非笑看着室内人,抬步朝他们走,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一见到这个郎君出现,沈蓁蓁刷地站起身,此时已回沈府,不比离宫那处随意,她拧着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额……”萧衍清咳一声,眼睛看向沈蓁蓁的婢女,“我找你有事。” 他这么说,且凝视她的眼神明显,锦云不等沈蓁蓁吩咐,便识趣地朝沈霏霏道:“小娘子与我一起去将小郎君安置好罢?” 沈蓁蓁:“……” 关键时刻如此“识趣”,到底是谁的婢女。 沈霏霏狐疑地看一圈几个大人,最后视线定在萧衍脸上,蹙眉不解道:“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萧衍与沈霏霏对视几息,似笑非笑道:“我是你姐姐的……” 沈蓁蓁浑身重重一颤,故意打断他:“咳!” 萧衍唇角一抽。 改口:“好友。” 锦云带着沈霏霏下去后,沈蓁蓁再不能忍。 萧衍抬眸望来,就见她面色变红又变白,眼中噙着泪,显得委屈、可怜巴巴。 萧衍:“……” 他将坐榻上的小几往别处推,手将她搂过,强迫自己摁住心头上浮的不满,轻柔问她:“这又是怎么了?这般委屈呢。” 沈蓁蓁即刻接过话:“你不尊重我!将我的闺誉当做无物。” 萧衍淡淡瞥她一眼,“我做什么了,就当你闺誉无物了。” 沈蓁蓁瘪嘴,“那你半夜三更翻墙进院,是什么意思?方才我不阻拦你,你是不是还会在我妹妹跟前要说些不该说的?” “没有。”萧衍答得斩钉截铁。 经过探查萧衍在离宫东宫的出没缘由,如今,沈蓁蓁对萧衍的信任不再如往前,她嘟哝道:“有没有的,只有你心里最清楚。” 萧衍挑眉,“是你的情郎也没错不是?若不是,你坐在我腿上做什么?” 沈蓁蓁面颊陡然爆红,人就要从萧衍腿上弹起身,却被萧衍紧紧扣着腰。 萧衍突然道:“你不是在探西市钱庄的事么?” 沈蓁蓁抗拒的动作一顿,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萧衍冷呵一声,闭嘴不语。 不得不说,这个郎君太精明,历来就极懂得把握机会,手里有把柄时,最会牵着别人的鼻子走。 往前借别人的情书要了沈蓁蓁如是,当下,依然如是。从不肯吃亏。 沈蓁蓁多敏感一人,怎可不懂他这是居功自傲的意思?当即环住他的脖子,啄了几下他的唇,甚至学他平时那样,往里探了探,其中讨好的意思不言而喻。 萧衍垂目看她,看她生疏却机灵地讨好他。 做完这些,沈蓁蓁羞红着脸,请求道:“青辰哥哥,你给我说说。” 萧衍却是低头,惩罚性地吻住她,直到她难以呼吸才放开,言简意赅道:“你叔父的那位妾室,每隔个把月的时间都会去取一笔钱。” 沈蓁蓁脱口而出:“她做什么?” 萧衍摩挲着她的腰,“你不是买了两个侍卫么?派去探探不就知了。” 沈蓁蓁呼吸一滞。 半晌后不得其解道:“刺史还管这些事?” 刺史当然不会管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堂主却会管。毕竟石扇堂的子弟去往谁家,那也是得经过思量的,也不能助纣为虐去。 萧衍没朝沈蓁蓁解释什么,只很是随意地编了个理由:“今日是抽查两市帐簿的日子,就是那么巧,在西市见着你的字了。化的名‘甄申’,可是?” 诚然,这话是个实打实的谎言。 不止商家的帐簿也不是这等容易就随意朝官府展示的,就是要给人看,那家无名小铺的账簿,也跟它真正东家的为人一样,有两套东西。一套,做出来给旁人看的;另一套,是展示给自己人的。 但沈蓁蓁显然想不到石扇堂会是萧衍的产业,她当下只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脊背都在发寒。 一想到眼前这个如今管京畿地区的雍州刺史手眼通天,沈蓁蓁老老实实地朝他点了下头,将沈约和沈霏霏先前遇刺的事情也主动说了。 萧衍趁机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沈蓁蓁眼神飘虚,“就我舅舅们给的啊,蒋州时给我的。” 她可不敢讲是叔父给的,她叔父的五品官俸禄如何,这个做过八品、五品、三品官的郎君心知肚明,真没多到买那么贵的侍卫的地步。 萧衍意味深长地看她眼睫轻颤,没戳穿她的慌,“哦”一声,看着她发间的绢花,道:“明日我休沐,不如一同去东市采买些东西,当补你的及笄礼。” 比起萧家那些小娘子们来,她的首饰确实素净许多,在离宫时戴的那些如今也不见她戴,虽说她姿色够艳,不用首饰装点这张脸、这身身段已很是夺目,但他萧青辰的人,断没有在钱财上委屈的道理。 沈蓁蓁闻言后美眸一亮,自以为矜持地问:“你为什么要补我及笄礼?” 萧衍上下打量她,盯着她心口处不动,“明知故问。” 女子及笄可许嫁,既然她及笄后是要嫁他,她的这个生辰对他来说也算一个举足轻重的事。 情郎赠礼,当下已是掏光家底的沈蓁蓁自然乐不可支,她娇娇地道:“谢谢三郎。” 萧衍静静地凝着她,眼眸深邃难测,“就这么谢?” 沈蓁蓁摇头,“不行。” 萧衍被逗笑,“什么不行?” 沈蓁蓁耳尖红透,“你明知故问。” 萧衍没跟她多费口舌,一低头,摁住她后脑勺就亲了上去。 这个郎君就是这样坏心眼,沈蓁蓁越不想他在这里与她行事,他就越故意,要让沈蓁蓁的地方四处都留下他的影子,让她想躲想忘都做不到。 贫穷的沈蓁蓁到底被钱财压弯了脊梁骨。 不多时,可怜的小珍珠,就被人攥住了命运的咽喉。 ** 秋阳杲杲,遍地金光。 长安城东市一派繁忙,沈蓁蓁挑了首饰行、香粉行,与自己的“财主”逛过,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锦绣行。 深呼吸一口气,沈蓁蓁抬步,要进此行的第七间店铺——“锦多阁”。 萧衍拉住她胳膊,“当真要进去?” 沈家的事他知晓一二,当了雍州刺史后,挂念着沈尚书离世一事,他特意翻过沈家的往来家产记录,这里的东家如今是谁,他一清二楚。 倒是沈蓁蓁不知他知道这些,对上萧衍喜怒不辨的眸子,笑着说道:“就最后一间,买完就不买了。” 她当他不愿意她再花钱么,萧衍抽了下唇角,放了她的胳膊。 这日恰是小刘氏来店里收钱的日子,就这般巧,沈蓁蓁心中预感还当真成了真,三人就这么在店里碰上了面。 忽然见沈蓁蓁出现在此,惊诧过后,小刘氏亲自上前招呼:“娘子得空前来了?快进来,来……这位是?” 然沈蓁蓁清黑的眸子看着她,如看死物般沉静,她身旁俊美郎君看她的眼神也如苍鹰看地鼠般,狠厉,嫌弃,疏离。 二人皆是直看着她不语。 小刘氏心中一咯噔,沈蓁蓁已靠近她一步,凉声:“你的东西,可好好守好了。” 到底是无法做到平心静气,尤其是知晓父亲的去世与小刘氏的亲姐脱不了干系后,沈蓁蓁面对此人,心中情绪起伏跌宕,一时难控,说完这句后未多逗留,恨恨看小刘氏一眼,转身就走。 因情绪过于激荡,她的双眼红透,手指也跟着在颤抖。 她行在东市街道上,脚步匆匆,深一脚浅一脚,毫无目的地往前去。本是娴雅好看的眉目间,神色时而哀伤,时而溢满了仇。萧衍寸步不离跟着她,默默等她平复,在她身侧不时伸出胳膊,护着她,替她挡开会撞到的路人。 “客人里面请!” “娘子有请!” 门前伙计此起彼伏的热情招呼声中,沈蓁蓁走过一间又一间店铺,她浑身发抖,看金光照在长安城繁华街市的青石板上,晃悠悠,金灿灿。 走到转角,光没了,世界阴暗下来——像极了她的人生。 她的父亲何等俊美高大,何等才华超众,她自小崇拜他,依赖他,至今记得坐在他肩上看花灯时的满足与骄傲。 她以为父亲爱母亲,疼着自己的!甚至沈霏霏出身后,父亲的笑容逐渐少了,但也算对姐妹二人和蔼可亲的。 然那狰狞面目,还是在小刘氏有孕那年夏季露出来了。 从夏日起,他就与母亲不断因家产争执;对母亲动过手;任由她瘫坐在地掩面而泣;任由二房那厢来取大量财物…… 桩桩件件,一环扣一环,哪有真心?都是他人蓄意谋划罢了。 挡风沙用的帷帽遮掩下,沈蓁蓁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出声:“为什么你要帮叔父?为什么你们要信她?只有儿子……才算是你的孩子么?” 若非叔父看中刘氏,求父亲动关系纳她进家里来,岂会有刘氏在沈家使出的后续手段? 若非父亲的执念是要生儿子,就不会被人有机可乘,送来女子爬床。 若非…… 然,人生没有如果。 沈蓁蓁脚步一顿,要崩溃的情绪被她强制按停。 萧衍趁机搂住她的肩,目中心疼不掩,“蓁蓁。” 沈蓁蓁抬头,透过帷帽看他,“你说刘氏每月去取钱,取多少?送谁人?你全都知道的,对么?” 萧衍顿了片刻,问:“你可想亲自去看?” 沈蓁蓁毫不犹豫地点头。 萧衍轻轻叹息,“随我走。” ? ?宝贝们节日快乐! ? - ? 感谢:你是我的小糖果打赏,墨子伏休的月票。 ? —— ? 今天的这更到22点哦,还有几百字,可临时要出门 ? ???? (本章完) 第86章 善心 第86章善心 山山艳色,红叶零落知秋。 踏踏马蹄落于铺地的黄叶上,又以极快的速度离去,白马上二人疾驰的身影,留在长安城西郊的山野中。 先帝平天下后,予民休养生息、减免赋税,尤以沈蓁蓁一家参与过的南北运河通航后,南来北往密集,货物、生产方式流转得多,加之与国外贸易频繁,几十年积累下来,大魏举国富饶。 即使是有贫民、乞丐,照理,也不会出现在几朝京城——长安城及周边的京畿地区。 然出乎沈蓁蓁意料,她就在长安城西郊,一个废弃的、门口还挂着“长慈寺”门匾的地方,见识到了无数贫民。 年老的、幼小的、体弱的、残疾的…… 衣衫褴褛,骨瘦嶙峋,弱不经风。 蒋州被乞丐打劫追赶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沈蓁蓁心中浮起惧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萧衍扶住她肩膀,看出她眼中的异样,忧心问:“怎的了?” 沈蓁蓁定了定神,视线落在寺里面,问萧衍:“他们……都是什么人?” “流民。”萧衍道,“这些人落脚在此,无户籍,无身份,我手下参军来排查人口时偶然发现的,统共有数百人之多。” 沈蓁蓁心有所思,仍旧抱着侥幸问:“是宁州那里来的流民么?” 萧衍惊讶。 文帝特意在离宫封锁了消息,沈蓁蓁怎知道宁州起事一事? 他没在当下对此追根究底,只谈眼前这事道:“因这些人人数众多,初发现时,刺史府有所担忧,怕他们是在此潜伏,积聚势力,会伺机而动,但详细调查后才知,并非如此,他们确实是愿意在此地生活,不愿出去。” 沈蓁蓁听到自己心中的侥幸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萧衍带她到此处,是要她来看刘氏的钱花在何处,刘氏的钱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取一回,又岂会是宁州刚产生月余时间的流民。 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番刘氏的身份,沈蓁蓁白着脸看向萧衍,认真问他:“他们都是……前朝的?前朝官员,及后代?” 还是如此聪慧。 萧衍朝她点了点头。 沈蓁蓁再问:“他们为何不入官府记录?先帝仁慈,本就赏识前朝的才能卓越者,大力提拔任用宗亲、旧臣,这些人如若是前朝旧臣,分明也可以在新朝中各显其能、各尽其用,为何……宁愿这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萧衍静看沈蓁蓁,答她:“他们大多都是薛姓子弟。” 沈蓁蓁眼露迷茫,听萧衍言简意赅地讲了一个前朝旧事。 前朝有一薛姓人家,家产巨万,郎君们多是容貌瑰伟、凶悍善射、骁武绝伦,且喜欢交结边地豪杰,这家人与建立大魏的先帝一脉一样,都是前朝一股强大的势力,各自称雄于北方边地。 后来,先帝从前朝皇帝手中夺位,建立了大魏。薛氏也随即立国,囚禁郡县官员,自称西秦霸王,且多次兴兵筹划攻取大魏京城长安。 薛氏最成功的一次,曾在京郊大破大魏军队,擒获多个将士,大魏变得人心动摇,眼见着新建的大魏即将不保,薛太子却在将出兵时突然病倒了,不久就蹊跷地离世,而后薛氏士气低灭,后被国破。 薛氏子弟气性如此,勇悍,好杀,宁死不降。 看着寺中人、听着萧衍的话语、感受着故事里的过往,沈蓁蓁心情复杂,一时难以言喻,并未开口。 二人说话间,内里有人抬眼朝寺门处望来,见一俊美清隽郎君与一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并肩而站,山风吹拂,将小娘子薄纱吹起一角,惊鸿一瞥,露出她惊艳出尘的面貌。 寺中有一男人惊呼出声:“哎,这小娘子可真是美啊!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这一声话落,众人随他的视线看来,便有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门口处,落在沈蓁蓁与萧衍二人身上。 只片刻,里面便有人警惕起来,几个年轻人目中浮现出狠戾,身体绷紧,开始抄起棍棒,朝门外问话:“来者何人?” 萧衍伸手搂住沈蓁蓁的肩,轻抬眉稍,眉目间风情流转,笑了笑,慢声:“我二人出来游山玩水,不想误入此地,打扰诸位了,这就走了。” 不得不说,俊美也是一种优势。 至少当下,当挺拔俊秀的郎君,带着摄人心魄的笑容朝人解释时,寺内的人一时间都去关注他的外貌,猜测这个贵族郎君的身份,又或者,去窥探一男一女山野“游玩”的背后意思去了…… 总之,再没人用警惕的语气朝他们继续抛来问题。 沈蓁蓁自然也没心情与这些人交谈,她关注的,本就不是他们。 她透过帷帽扫视内里一圈,朝萧衍道:“看过了,我们走罢。” 萧衍自然从善如流,与她一起离开。 不料,刚走了几步,二人尚未离长慈寺的门多远,便远远见着前来此处的刘氏。她身后有数人跟随,人人都或背着或扛着重物。 沈蓁蓁脚步一顿,颇有些狭路相逢的感觉。 她冷笑着勾起唇角,立刻准备去与她对峙,却是被发现她停步缘由的萧衍往怀里摁住,将她虚虚藏起。 “你先莫冲动,随我走。” 萧衍话毕,脚下方向一转,带着沈蓁蓁朝更隐蔽的山上行去。 没正面对上刘氏,沈蓁蓁心有不甘,可萧衍力气大,态度更是不容她商议,她被迫随他走了一截路,至一颗硕大的柏树后,被萧衍拉近,躲住。 刚躲起来,沈蓁蓁就挣脱萧衍扣在她肩上的手,红着眼激动问他:“为何不让我去质问她?偷他人的钱财,慷自己的慨,大发善心,就算拯救苍生、无私奉献了么?她凭什么!你拦我做甚?” “蓁蓁!” 萧衍立刻严肃道:“内里百余人,虽瞧着体弱,但你也看见了,对外人警惕异常,随时备着棍棒。” “加之我方才说了,薛氏子弟性悍无比,大魏建国这么多年,朝廷对前朝旧臣何等怀柔,但他们却是宁死不从。” “你我二人当下毫无准备,两手空空前去,与他们心中的大善人对峙,他们会不帮着刘氏、饶过你我?你能肯定我们就能全身而退?” “他们可是亡命之徒,身后了无牵挂,甚至死了还算一了百了,弄死谁也没甚在怕的,你当真,甘愿在此丢了小命?” 不得不说,郎君此刻的话字字珠玑,尤其是最后一句,堪堪说到了沈蓁蓁心坎里。 再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当下回了长安,前途光明,她怎可能舍得丢小命? 她稍稍静了些,人也颤得不如方才那般厉害。 见她如此,萧衍目露欣慰,拍着她的背安抚,继续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冷静些。为何刘氏会给他们定期送财物,你问,刘氏也不会当真告诉你真相。” 沈蓁蓁就着他的姿势,顺势靠进他怀里去,抬头看他,柔声:“你心里有计划了,是么?” 萧衍看一眼她的小动作,没直接答她这话,而是道:“这批人长久聚集在此,对京畿安全多少是一种威胁。” 这话就差点直说官府会管这事了。 帷帽下,沈蓁蓁眼中的阴霾渐散,轻轻扬了下唇。 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 有权高之人相助的感觉真好。 郎君玉面,月清色的华衣锦服在身,姿如云鹤一般,竟比他身后的翠柏还挺拔几分。 沈蓁蓁蓦地回想起,她初发现父亲养着一个外室那日—— 风雪交加,天地灰蒙,大雪刷刷下落,风一刻不停地打到她脸上,将她头上的御寒斗篷吹翻,她目中只剩孕态明显的妇人,在风吹雪打、通身寒冷僵硬之时,萧衍伸手替她将斗篷重新盖上她的头,他身上的大氅一拢,将她裹入了他的庇护中。 那怀抱,宽阔的,温暖的,味道好闻的。 “走罢,回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靠紧一些,别再冻傻了。” 此后他也没闲着,给她送书又送物,连萧府的那只珍贵的波斯猫都被他逮过来沈府,强迫她养了数日。 如今回想,萧衍虽是历来不朝她说什么好听的话,却总是恰如其分地在她身侧陪着她。 彼时年少无知,不懂郎君的丝缕情意,如今二人之间关系变化,小娘子既为当下、又为过往的事迹感动无比。 沈蓁蓁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揭掉碍事的帷帽,环住萧衍的腰,整个人往前贴他。 萧衍垂着眼皮看她,不动声色地看她讨好他。 小娘子如此实际。 知他有手段能帮她查刘氏与薛氏关系,这就心怀鬼胎,肯来无私奉献自己了。 “心怀鬼胎”的沈蓁蓁踮脚,想去吻郎君的唇,无奈郎君性傲,并不配合分毫。 沈蓁蓁心中对他的故作矜持翻起白眼,作恶般改了主意,忽地吻住他的喉结。 轻舐一下。 萧衍脊背麻了瞬,哑嗓警告一声:“沈蓁蓁。” 沈蓁蓁如愿以偿地感受到腹部贴着的对方,那渐升的异样。 但她却是得寸进尺地继续招惹它。 一惹,再惹,乐此不疲。 萧衍闭目,一忍,再忍,眸色变得极深。 而后突地双手掐住她腰,轻笑一声道:“你确定,要在这?” 沈蓁蓁这才收回作乱的小东西,尽量收敛眼中的得意,作出娇娇柔柔的模样,仰头去看被她撩拨几番的郎君。 只觉得那双眸子幽邃如深渊,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信号太危险,再在这处荒野呆下去,以这人玩世不恭的性子,恐怕真可能无所顾忌。 沈蓁蓁很是识趣,见好就收。 她主动牵着他的手,拉他朝白马方向去,口中道:“我们回去罢,谢三郎今日设秋宴,我要与霁哥哥一同去的。” 再提谢三郎,萧衍淡淡看她一眼,在他要开口之时,沈蓁蓁蓦地道:“也不知我霁哥哥这回能否一考入仕。” 萧衍挑眉:哦,沈霁这是要参加吏部的“半制举”考试了。 他那个不懂变通的死脑筋,如若被安排在户部或是任个监察御史,倒是适合,恰好此二处现也皆正缺人手。 李莳如果机灵些,该是在吏部按着当下别的亲王上报的名单人手,等着九月这场半制举考试的结果,安排自己人进别的部门。沈霁是他的至交,李莳不可能不知道。 萧衍实话道:“沈二学识、见闻皆不俗,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制举考试通过后,该是能成功入朝为官。” 沈蓁蓁眼眸一亮,“当真么?” 萧衍勾了下唇,捏了下沈蓁蓁牵着他的手掌。 ** 不出萧衍所料,没过几日,吏部主导的“半制举”考试结束,刚从国子学毕业的沈霁于数位学子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六部待任命名单。 自然了,其中有多少新接管考功司的李莳的私心,旁人不得而知。 毕竟大魏每年的科举常科考试都会产生一大批进士,这些进士还得经过吏部的严格考试才能入朝为官,说是于千人中择一二也不为过。 而沈霁,相当于就是直接跳过了科考那一步。 此消息一出,沈家上下之欢腾不言而喻。 为此,沈家二老爷沈时秋特意设了一场宴,名为秋宴,实则便是为沈霁庆祝。 前院推杯问盏,沈时秋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后院的“梅苑”中,刘氏的面色便有多么臭。 伺候洗漱婢女们悉数退下后,屋内只留了一个姓姜的小婢。 刘氏“啪”一声将一只珠钗掷在梳妆台上,冷笑道:“运气可真好,这才从国子学毕业多久啊,冠都没及呢,竟就要入朝为官了。” 婢女替她仔细将珠钗捡起来,吹了吹面上的灰尘,放入她的妆奁中,道:“娘子何必这样动气,二郎君越有官运,往后咱们小主子的前景便愈广阔不是。” 刘氏眼中寒凉,“再阔,也不过是个庶子,能翻出什么天去?除非……” 她又朝婢女摆了摆手,“此事不说也罢。出现在长慈寺的二人,可有查到?” 婢女点头道:“我将大房娘子的画像给薛三看了,就是她。” 刘氏刷地站起身,沉默盯视婢女半晌,而后快速行去桌边,写了张纸条。 是夜,一只信鸽从沈府扑簌几下翅膀,飞至黑暗中。 ? ?抱歉来晚了。 ? - ? 上一本书里,架空的魏晋南北朝,那个时候用的州、郡、县三级制(约今天的省市县)。 ? 但到了隋唐时,隋朝没了“州”,只实行郡、县。唐时,虽然又增加一个“道”,但“道”不是行政划分,是军事划分。把隋朝时的郡也改成了州,实际行政上,是州、县二级。 ? 所以,州刺史(有时叫州牧)是个实打实有权力的官,越富裕的地方越牛逼。 ? 萧衍的这个州刺史,在历史上真的是高官,也真的是亲王们控着的。 ? - ? 感谢:真月仪、你不是我的岛wj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87章 孕事 第87章孕事 秦王府,书房中。 秦王李晤瞥过侍卫呈上的纸条,那张看起来温润无害的面上,突然升起一个狰狞可怖的阴笑来,瞧着很是瘆人。 侍卫知他的脾气,不敢抬眼看,只如石雕般站在一旁,垂头等吩咐。 不多时,李晤召了府中幕僚杜越进来。 屋里点着香,李晤亲自掀开香炉,往里舀了小勺香灰,平静道:“杜先生以为,永慈寺那些人,可是祸患?” 杜越答道:“殿下多虑,前朝旧臣罢了,既不参与政事,又不成气候,顶多一群乞丐凑在一起罢了,如何成祸患?又如何,引得起人关注呢?” 李晤冷冷笑一声,“往前是李政守这雍州,他那好战又不动脑子的性子,没发现异常再正常不过了。但现在是萧家的管,那可两说了,那人可不是个心思粗犷的。” 李晤随即叹气一声,“你说,这安国公府,何时才有与秦王府联合的可能?只有威逼利诱这一招么?可……人心也会变的啊,能被利用多久?” 杜越偷偷看他一眼又垂眸,听出李晤有所计划,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晤道:“听闻萧表哥喜爱上了个他家隔壁的小娘子,前头在他舅舅跟前求娶过。” 杜越不解道:“殿下这是……” 李晤冷笑打断道:“那女子曾朝我示好。虽她背后无权无势,但胜在人貌美,手还巧呢。看来那宴会,我还得去上一趟。” “宴会”说的便是张贵妃举办的秋宴了。 张贵妃本传话给他,为他设宴,助他抱得美人归,他本不屑一顾,如今瞧着,倒是还算办得正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听到这,杜越总算明白了李晤的意思。这是要如法炮制往前的一招,从女人身上打主意。利用自己手中有对方心尖上的人,与人“合作”。 杜越欲言又止。 李晤却抬手要他出去。 杜越从内退出来后,有两个瞧着十岁左右的女子进了李晤的门,不多时,女子“啊”一声,而后就传来李晤似阴似悦的笑声。 杜越皱紧了眉。 回到住处,遇到另一幕僚,杜越没憋住,朝他讲了娈|童之事,那幕僚叹息:“可主子就这点癖好……女人,女人,还是女人。” 杜越心中不畅,提唇,“成了事,恐怕只会得更多罢。” 幕僚宽慰他:“杜先生莫怕,你又没有女儿。” 杜越看一眼未娶妻的同僚,想到自个的夫人新孕,将要朝人分享喜悦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 沈蓁蓁在外过了一整个夏季,再回来时,静月轩院中的李子都熟了。 沈霏霏怂恿沈约爬树给沈蓁蓁摘李子。沈约这个年纪又最是听话的时候,为了给沈蓁蓁亲自摘来果子,当真不顾身份、不顾下人劝阻,抱着树就朝上爬。 爬至高处,一个枝桠忽被踩断,沈约手中再抓不住,尖叫一声后,整个人直直外下坠落,幸而下方有侍卫将他接住。 为此事,沈蓁蓁正在狠狠教育站在面前的一高一低两个小人。 沈蓁蓁攥紧手心,“沈霏霏你不知吗?约弟是我们大房唯一的郎君,岂能有半分闪失?你怎能怂恿他做这等危险的事?” “我们嫡系,祖父名下的子嗣本就不多,就阿耶和叔父。” “阿耶早故,如今整个沈家,统共就沈约和叔父那头的两个郎君。他们三个,是沈氏全族人的希望!你们明白不明白?” “还有你沈约,旁人叫你爬树,你就爬树么?你世家小郎君的体统我就不说了,你可知危险?今日是有侍卫护着,若是没有呢?轻则伤胳膊断腿,重则……” 倏尔,沈蓁蓁话语一停。 那样的事就是想想她都痛彻心扉,如何也说不出口。 沈蓁蓁虽对人严格,但从不疾言厉色。 今日这一出暴躁,明显是被气狠了。 说了许久,眼瞧着她口都说干了,瞄准她停下来的空余时间,沈霏霏巴结道:“姐,你快吃个李子解解渴再来教训我们罢。” 沈蓁蓁面色一顿。 沈夫人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打圆场道:“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他们姐弟也听进去了。来,你吃几个,也是三郎的一番心意。” 沈夫人有所不知,自从回长安,沈蓁蓁就被“三郎”这二字搅得头疼。她眼睛偷偷看门外,生怕又是一个不注意,那休沐的三郎就突地进了来。 经沈夫人一劝,沈蓁蓁到底是收了声势,吃起李子来。 却是才吃到第二个,“呕”一声,沈蓁蓁当即吐了出来,并且是一吐就没停下来。 “姐!” “姐!” “蓁蓁你这是怎么了?”沈夫人紧张地站起身,传婢女道:“锦云,快派人去找大夫!” 呕吐中的沈蓁蓁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冒头。 沈蓁蓁艰难地于喉中挤出“别去,不用”,又继续弯腰呕吐。 沈蓁蓁想到的事,作为了解她和萧衍事的锦云此刻自然也想到了。面对沈蓁蓁的拒绝、沈夫人的催促,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如此,沈夫人急道:“锦云你还傻愣着作甚?快派人请大夫啊!锦香,你去……” 一听夫人换了婢女吩咐,锦云再不犹豫,说完“我这就去”,疾步出了屋,准备亲自去跑一趟,也好提前朝大夫交待几句话。 她一出来朝黑暗中一喊,在墙头蹲守的两个侍卫就跳了下来,上前等她吩咐。 听完后,十一道:“我去请。” 十二道:“我也可去。” 锦云给十一吩咐几句话,叫他速去速回。 与此同时,墙头另一侧,安国公府,“朝云院”的书房中灯火通明。 萧衍拇指摩挲着腰间玉珏,垂着眼皮,视线落在桌案上摊开的书信上,锁眉沉思。 玉华宫建成于永德元年,该年,工部里,三品尚书沈时华、五品郎中梁建、六品员外朗虞也令因病相继去世,传言都是说三人彼时在离宫过于劳累,染了热症后,没挺过来。 如若没有可普留的话,说三人都用过西域的百花散,这种蹊跷事,恐怕真会永远随三人长埋于地下。 如今再翻出来,按沈蓁蓁的信息,沈家是有人日夜提供百合粥给沈时华服用,于是,另两家的人物关系他派人去查了下。 从眼前这些纸上的信息看来,另两家人的亲朋好友并无任何异常。 萧衍掀起眼皮问石柒:“当初在梁家、虞家医治的大夫,可还能找到?” 石柒摇头,“梁家前后换过几回大夫,找不见了。虞家的大夫,去年六月暴毙。” 这话甫一落下,萧衍的眉头立刻锁紧了几分。 如此巧合。 这无疑更是证实了三人皆是被人蓄意谋害。 萧衍提笔,在纸上写上文帝与膝下几子的名字。 先圈出了李晤。因沈蓁蓁在凤凰山就撞见了他与人谈话。那么,那讲话的女人是谁?是与他私通的张贵妃么? 而后,他又圈了李耽。郑秀与他育有一子,沈时华故去后,尚书的位置便是由郑秀父亲接替。 到底是二人之间的谁? 时间倒回到七年前,无论是李晤、李耽还是李政,手中的权力皆微小可怜,大魏朝庭的大权集中在文帝和立为皇太子的李息的手中。 萧衍蓦地一顿。 李息此人,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说,御下之术上也不得要领,往前常与下属在朝上互相呛声。这样平庸的人,被立为皇太子,可不是全因占了个嫡长子的缘故么? 按李莳安插在太医院的线报,李息是摔伤后才得的肺疾。 摔伤、染病,恐怕皆是人为。 而这回李息带病去离宫,设计了这么一出宁州的事,拉了一看就是无辜的李耽下水,又引得文帝猜忌别的皇子到底是谁在宁州屯的兵,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李息的手下余文晋一人所为。 萧衍将笔一丢,呵笑出声,“这样的窝里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几个姓李的,难保之前不是共同合作啊。如今几人手中的权,工部、吏部、户部……不都盖因李息愈发病重后,逐步释放出来的么? 工部手中可不止一个修房子的事,工部尚书主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先帝时期,沈时华父子奉命在洪州造海船五百艘,又随先帝远征高句丽,期间为大军开路造桥,深为先帝赞许和重用,后被赐宅邸,与萧府比邻而居的…… “砰!” 萧衍沉思中,书房大门被人突然大力推开,石柒立即做警惕状,挡在了萧衍身前。 然他一转身,看到的竟然是同门的石玖出现在了门口。 石柒即刻高声责问:“你冒冒失失作甚?规矩呢?” “哎呀,没时间了!” 石玖说着话,极快地跃步到萧衍跟前,用极为喜悦的声音朝他附耳道:“世子,沈娘子有孕了!” ** 与在十一请的大夫同时到达的,还有十二带来的另一个大夫。 “静月轩”中,沈蓁蓁呕吐不止,即使吐到腹中空空、再没甚可吐的也没消停。吐了半晌,她刚闭眼缓上一口气,听闻婢女说大夫来了,又强撑力气睁眼,看向来人。 这一看,她立刻惊得瞳孔一缩。 一下来了两个医士不说,其中一个还是她自小就见、再熟悉不过的!乃是隔壁安国公府的一个府医。 沈夫人也认出了来人,疑惑道:“梁太医怎来了?” 梁太医朝沈夫人行了个礼,道:“老朽恰好在门口碰到了府上的人出门寻医,这就顺便进来瞧上一瞧。”天知道,他是如何在净室里、满身皂角在的情况下被人提溜出来的。 不等人反应他话中的漏洞百出,梁太医便先于另一大夫,开门见山道:“还请沈娘子伸下手,老朽给您把把脉像。” 沈蓁蓁询问的目光看向锦云,见锦云愁眉苦脸地朝她摇头。 既然这梁太医不是锦云带来的人,便只可能是…… 余光瞥见窗边那熟悉的一片衣袍,沈蓁蓁用帕子捂着嘴,硬着头皮将手腕朝梁太医递了过去。 ? ?感谢:微微啊vivi的月票;佛系薇凉打赏。 ? ???? (本章完) 第88章 身份 第88章身份 屋中只留了沈夫人、沈蓁蓁、梁太医三人。 沈夫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不已地看着梁太医。 梁太医将手指搭在沈蓁蓁手腕上,眉头紧锁,反复切脉,半晌后才道:“沈娘子这个脉像……” 梁太医本就年老,平常说话做事都是慢悠悠的,当下这么一顿,更是将窗边那抹焦急的身影,急得往前迈出一大步。 余光瞥见萧衍有动作,沈蓁蓁急地高声问道:“我怎么了?”话毕,她又呕吐起来。 这太医是萧衍请起来的,想必应是提前已经打好了招呼,如果她有孕在身,梁太医应该不会当着她阿娘的面直白相告。 梁太医未说话,目光停在沈蓁蓁呕吐出来的污秽物那里,拿着银针上前一测。 “梁太医,小女究竟是怎么了?”沈夫人看着他忙忙碌碌,焦急问道。 沈蓁蓁吐停,倒是没从梁太医口中听到她有孕的话,反而听到了更恐怖的几个字—— “应是中毒。” 沈夫人的脸刷地变惨白,急问:“中的什么毒?严重不严重?怎么会中毒?” 怎么会中毒…… 沈蓁蓁脑中“轰”一声巨响,看一眼盛着李子的果盘,朝外高声道:“锦云,速去将沈约和沈霏霏带来!” 片刻后,刚被人带下去的沈霏霏姐弟二人又回来了。 而与他们一并进来的,还有隔壁府中的萧家世子。 沈夫人惊得瞪大了依旧明亮美丽的双眸,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面上神色不惊的挺拔郎君。 萧世子若无其事地弯腰拱手,规规矩矩地给沈夫人行了个礼,在沈夫人要回礼时,他抬手一拦,看着沈蓁蓁,示意沈夫人要事当前。 沈蓁蓁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关注在萧衍这,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撑起身拉过沈约和沈霏霏的手,朝梁太医急切道:“你快给他二人号脉!” 梁太医即刻依言行事。 一屋子人都摒息凝神,等梁太医的话。 须臾后,只听他道:“小郎君无事。” 再放开沈霏霏的手,“小娘子也无事。” 有惊无险。 沈蓁蓁终于松了一口气,绷着的一根弦松懈,整个人跌在坐榻上,面无血色。 又叫人带沈霏霏姐弟二人回去歇息、吩咐一番此事万不可外传、沈约二人入口的吃食先验食后,沈蓁蓁虚弱道:“劳烦梁太医看看,可是这些果子有问题?我今日便是吃了这个吐了的。” 话一落,沈蓁蓁弯腰又吐了起来。 她分明什么也吐不出,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这个呕吐的动作。 萧衍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替她拍起来背,开口命令道:“你莫要再讲话。” 这是他今日前来说的第一句话,上位者的威严在,话一出口,空气中就有着一份威压,镇得主仆几人皆不再有动作。 沈夫人本是微张着口,对他上前给沈蓁蓁扶背的动作有些意见,听得他的话,也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沈蓁蓁吐停后,抬眼看人。小娘子泪眼婆娑,唇瓣苍白,手虚虚地抓住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喊了声:“萧青辰……” 萧青辰目中皆是心疼,打断她的话道:“放心,万事有我。” 不是亲眼看到,萧衍断然不会如此深刻的体会到,沈蓁蓁这个长女是如何护着她家的两个小辈的。 长辈尚且在此,她还中毒在身,却要撑着精神施号发令,一一护着旁人。 她人是自私不假,但面对自己爱护的人,却又无私无畏。 他转头朝向梁太医:“速速给她解毒。” 有萧衍坐镇,“静月轩”好似有了新的主心骨。 梁太医施针开方子;侍卫前去取药;婢女替沈蓁蓁清洁换衣;另有人上前清扫地板、燃熏香、准备汤药……众人皆有条不紊地各自行动。如若不确定的地方,便来厅中问萧衍拿主意。 萧衍坐姿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眸半垂,神色不辨喜怒。 静默着对坐半晌,萧衍起身朝沈夫人拱手,没有半个字客套,开门见山道:“有人将手伸进了此处,连一个清洁果子的功夫都能被下毒,便说明沈家并非多么安全。” 他态度之严肃、语气之笃定,教沈夫人深以他的话为然。 萧衍再道:“蓁蓁派了两位侍卫护着她弟妹二人,外出安全上伯母也莫忧,不会有什么事。然入口之物,如蓁蓁所言,必得先行查验,为了以防万一,万不可吃旁人送来的东西。” 怕沈夫人心怀侥幸,萧衍干脆夸张道:“今日若不是有梁太医的急救丸,后果不堪设想。但有些毒,也不是当场发的,若是长久服用,缓慢中毒,待真发现时,恐怕为时已晚了。” 晚辈说话如此严厉,沈夫人却不觉失礼。她体弱多年,大房全由沈蓁蓁做主,如今萧衍的话,无疑是替沈蓁蓁给她讲的,她皆了然于胸。 她道:“萧世子有心了。” 萧衍朝她拱手,“不必客气。” 沈夫人咳疾发作,咳嗽一会后,又道:“恕我眼拙无知,不知蓁蓁这是招惹了谁,竟然遭遇如此狠手。” 萧衍静静地看她,倏然淡声道:“许是因她将来的身份,是我的世子夫人。” 沈夫人眼眸骤然一惊。 后半夜,昏迷的沈蓁蓁缓缓转醒,一睁眼,就在床边见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见她醒来,萧衍若无其事道:“醒了?那起来喝些粥罢。” (本章完) 第89章 偷龙转凤 第89章偷龙转凤 因沈蓁蓁中毒一事,萧衍守她到后半夜,只稍许阖了下眸子小憩就起了身,因此,出发去上值,便比往常早了好些。 就因偶然早这么一回,路过崇仁坊时,便陡然看到了牵着一个女童、从府门出来的小刘氏。 萧衍不由瞳孔一震。 沈尚书故去后,连沈家都没落不少,这位沈尚书的外室,时隔多年,竟然还住在这里。 要知道,崇仁坊与萧沈二府在的永兴坊只隔了条街,都位于皇城东,这皇城东一片地,直至城门,都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聚集地。 往前沈尚书在世,安排自己的人住这里并不算多大点事,可如今沈尚书没了,小刘氏的身份是商人,即便再是有钱,背后没有权势给予支撑,要想住在这里,是断然不可能的。 心中怀疑叠起,萧衍放缓马行速度,停在巷口的茂密树丛后,静默看着小刘氏那厢。 只见小刘氏一边牵着沈冉冉上牛车,一边道:“过会去了干娘处,与阿姐们玩耍,可得遵规守矩,不可顽皮,可懂了?” 沈冉冉爬上车辕,扭头懵懂反问身后小刘氏:“可她家的那位长姐二姐对我总是很凶啊,我不顽皮他们也会骂我。阿娘,分明你常常给他们送钱去,为何他们还是这么对我们?” 小刘氏叹息一声,掩下眼中痛苦,勉强笑道:“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阿娘欠他们的……” 干娘,送钱,有恩。 听到这里,萧衍不可能察觉不出小刘氏话中的蹊跷。这几日他的人尽是去跟刘氏了,倒忽略了小刘氏这条重要线索。 萧衍抬手招来随行的石柒,严肃吩咐道:“派人秘密跟着她二人,再查一下这个宅子的背后人是谁。” 石柒得令离开后,萧衍继续前往上值。 一进衙门内门,手下的一位参军就急匆匆地从内走出来,差点就直直撞上他。 “作甚这般急?”萧衍开口问道。 王参军见是上峰,见礼后答道:“昨日在前头朱雀大街上,郑家和刘家的人打起来了,两家牵扯的人,一个万年县,一个长安县,两县县令都不管。这不,事主一早就来了,属下这就去处理。” 萧衍挑眉,这朱雀大街当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地方。 长安城正北方向,中央是宫城、皇城,皇城以南的中轴线,是一条宽阔无比的大街,就是“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以东,归万年县管,以西,又是长安县的辖区。 然东西两边的人,常在中间地方也就是朱雀大街上“较量”。斗殴伤人,搞成上公堂的地步后,长安县和万年县哪个县令都不好处理,便就往上一级推,直接推到了他们刺史府来。 他掌管刺史府后,就有幸见识到了长安百姓们之间发生的无数趣事,又因他往前在吏部任职过,对长安的官员他可谓了解得七七八八,一看事主家的当家名字,即刻就能浮出他的官位来。 如此一来,这长安城的京官们的宅内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只要是家中有人犯过事,他都了解。 萧衍饶有兴趣地问:“哪个郑家?” 王参军答道:“工部尚书郑尚书家。” “是么?”萧衍惊讶道,而后迅速放人:“你且先去处理罢。” 然不多时,这位王参军又回来萧衍处,请人道:“萧刺史,事主皆是官,且还牵扯到皇亲国戚,此案恐怕还得由您亲自来审。” 萧衍放下手中案牍,拿起官帽起身,“成罢。” ** 谁也想不到,萧衍会在公堂上遇到郑家四郎郑朗。 而郑朗前来的目的也是很明确:替郑三娘做主,要求官府主持公道。 刺史府大堂上,萧衍接过此案诉状,默声阅读,很快就弄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郑三娘与对门而居的刘五郎两情相悦,郑三娘告知父母此事后,父母皆同意二人共结连理,刘家便择日遣媒人上门提了亲。 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还皆有娘子在文帝后宫为妃嫔,一个是郑美人,一个人是刘婕妤,双方很快就过完了六礼。 然而婚礼当天,郑三娘将遮挡视线的却扇一放下,才知道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哪是什么刘五郎?而是刘家的另一个郎君。 成亲当天,刘家这位郎君也没客气,思量着两人既然已经行完六礼,自然是算正正经夫妻,于是便强行与刘三娘行了夫妻之礼。 婚后第三天回门,刘三娘便哭着朝父母讲述了此事,郑家兄弟几人自然不干,押着“冒牌货”刘郎君前去刘家要公道。 双方本住在朱雀大街东西两侧,出门就遇到刘家兄弟,刘家人一见自家新婚兄弟被人绑住手脚,还没正式坐下谈话,便在朱雀大街上大打出手。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萧衍瞥了眼堂上眼泪汪汪的刘五郎,心生感叹: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娶妻也能由兄弟代办了的,这刘五郎也太悲惨了些。 公堂上,还没等萧衍开口,见他视线落在自家兄弟身上,刘郎君捂着嘴“嘶”一声惨叫出声。 萧衍闻声望去,从小见过大世面的他也不由大开眼界——那刘郎君整张脸又青又肿,堪堪似一个猪头,瞧着是又可怜又滑稽。 被主持公道的萧衍关注,刘郎君委屈道:“萧刺史可莫听郑家人一面之词,在下才是真正的刘家五郎,只不过原先被父亲养在府外,并未认祖归宗。前段时间生母故去,父亲将我接回府中,这才有朝郑家提亲、结亲一事,在下如今与自个的夫人可是正经过了六礼的夫妻。” 萧衍这回是听明白了。 原是外室子登堂入室,顶替了原先排名第五的郎君身份,成了刘五郎。 刘家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刘家子嗣单薄,这两年所出生的孩子皆是女子,加之刘父年纪大了,所以才会让“刘五郎”认祖归宗。 萧衍不动声色,问道:“郑家对此,有何话说?” 郑朗攥紧拳头,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刺史明鉴,家妹与刘宇两情相悦,郑家接受刘家提亲,是建立在女婿是刘宇此人基础上,并非是刘家排行第五的郎君。刘家此行委实卑鄙,偷龙转凤,预鸠占鹊巢!” 不知怎地,听着郑朗这翻话,萧衍心里有些不大对劲。 好似郑朗如此义愤填膺,说的也不只是那刘五郎而已。 ? ?先更一小更,凌晨还有一更。 ? —— ? 感谢:浮光初槿花落打赏。 ? ???? (本章完) 第90章 阴影 第90章阴影 萧衍问:“郑家此番诉状,诉求是?” 郑朗答得掷地有声:“请刺史府判定,家妹的夫婿乃是刘宇,并将家妹这婚书上的刘遇改为刘宇。” 合着,郑家连这婚书是对应的郎君是谁都没瞧清楚呢。 刘家人倒也有趣,刘遇,刘宇,这二人的名字,京话稍微说不准确的媒人上门,也就蒙混过关了。 诚然,郑家女在此事上确实无辜,但郑家人亦非全无责任。 婚嫁如此大事,竟不去核实姑爷的名字、八字等信息,有不察之过。 萧衍抬眉,声色平静地实话实说道:“按律,白纸黑字立了契的,便是官府承认的有效文书。这上头,有你二家大人的官章盖印,总做不得假罢。这婚书既然先前经过双方认可,约已定下,便不可更改。” “就是!”萧衍话落,刘遇好似更有了底气,挺直腰板大声道:“慧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做不得假,婚书也是真的。” “呜……”郑三娘郑慧情不自禁,当堂掩面而泣,“你、你当真不要脸!你就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蛋,我的亲事被你毁,我清清白白之身被你毁,呜呜……” 堂外旁听的郑氏人也怒不可遏,纷纷附和郑三娘的话,骂刘遇混账、不要脸、鸠占鹊巢。 刘氏人也不甘示弱,对郑氏人反唇相讥—— “木已成舟,二人已是夫妻,何苦再闹啊?真不要颜面了。” “就是,原先她要嫁刘五郎,如今嫁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刘五郎啊。” 两家人争吵中,有些看热闹的民众也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一人道:“五郎的官职还比六郎的等级高些,当刘五夫人,可比当刘六夫人强啊。你瞧,五郎娶了人,六郎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么?要我说,郑三娘还是安安心心做她的刘五夫人更好罢。” 另一人却不赞同:“这可不好说,官位再高又如何?性子不好的郎君,忍一时倒也罢了,可夫妻相处可是长久的事儿啊。我瞧着刘六郎性子温温和和,一看是个懂得疼人的,娶了人回去,定不会让自个的夫人受委屈。” 先前那人好似被说动了,“你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 被人肯定,那人更是有了精神,继续分析道:“关键还是,郑三娘这往前不识得刘六郎也就罢了,可人家分明是认识的。刘五郎这事做的不厚道,夺人所爱,还理直气壮。这二人人品上,不就高下立判了?” 几方话入耳,萧衍看着眉目温润的郑朗,额侧的太阳穴是结结实实地跳了好几跳。 沈蓁蓁收到的那信,他必得尽快去试探清楚来源。 堂上闹哄哄的,无端惹人心烦,萧衍“啪”一声,重重一拍界方,这才使得两耳清静。 此案本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案子,原告的诉求当堂不予通过,按流程来说,萧衍可以立即宣告结案。也就是说,郑慧还会继续是刘遇的妻子。 眼瞧着改婚书无望,郑慧心如死灰,哭得愈发大声。 这时,郑朗伸手轻压郑慧的肩膀,不疾不徐道:“三妹莫急,文书不可改,这事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郑慧抽泣的动作一顿,激动问:“什么办法?” 这一下,不仅是郑慧等着郑朗说话,便是堂内外的旁观者,甚至连萧衍,都想听听郑四郎有何回天之术。 郑朗对上萧衍静幽无情的眸子,镇静答:“与刘遇和离,只要刘宇还愿娶你,再嫁刘宇。”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似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说大魏民风彪悍,女子婚前失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架不住这样对薄过公堂,闹得人人皆知的情况下,刘宇还能不顾旁人的看法,继续娶这个与他兄弟有过夫妻之实的女子罢。 郑慧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犹豫地看向刘宇,“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刘宇时,只见他对着郑慧,毫不犹豫道:“我愿意娶!无论如何,我都愿意娶你。” 这一话落,萧衍见到,郑朗赞许地点了点头。 人群中也立刻就有人大声替刘宇撑腰:“郎君如此敢作敢为,教人佩服!” “刘五郎夺人所好,理当‘物归原主’。” “支持郑娘子和离、改嫁!” “刘五郎莫再执迷不悟,成全你的兄弟罢!” “刘家人能做出这等事来,也真是令人开眼界。” …… 这一个不太光彩的事,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声援声、谴责声、嘲笑声中终于落下帷幕。 按郑家的最新诉求、刘家自知理亏又被舆论施压下妥协,萧衍最终裁决刘遇与郑慧当场和离。 不提刘宇能否抵挡住自家的压力,按承诺去朝郑家提亲迎娶前嫂子,审理本案的萧刺史,经此一回,倒是在心中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阴影。 也因此,下值后,他去探望病中的沈蓁蓁时,拿了几本诗集前去。 不想,一事未毕,他却又在“静月轩”见着了旁的郎君。 ** 沈蓁蓁身子敏感,食用不多李子的情况下就毒发,并且被医治得及时,经过精心治疗,一日一夜休息后,此刻身子已经好转不少,正在厅中接待前来看望她的客人。 小娘子妆容精致,云鬓花颜,素手纤纤,给对面的两位郎君斟茶。 满园秋色绚烂,桂香、菊香阵阵,对着崔恕、沈霁二人,她积极地展示自己的得体。 萧衍在门外静静看了会,她确是才貌双全,为人是一贯八面玲珑,即使是阿谀奉承,也是不着痕迹地讨好。 像崔恕那样并不了解她的郎君,就只会感受到她的体贴,实际上么…… 萧衍勾了下唇,沈蓁蓁这个小娘子的小心思确实藏得很严实,只要是有用的权贵,她就没有攀不上谈的。 别看崔恕如今没入仕,他在国子学的名声倒是很好,且崔家背景深厚,谋职位不难,人也和善…… 蓦地,萧衍一顿。 堂审时那些人的话飘入耳际,倨傲的萧世子,难得一次反思:温温和和的人,当真就那么好? 而转头他就又换了想法。 只要他想,有些事她大概永远不会知晓。 厅中,沈蓁蓁还在朝崔恕和沈霁讲解她在离宫的种种见闻,倏尔听到一道清贵慵懒的声音—— “沈二,你的官职何时下来?” 有萧衍加入,再道几句他新得了什么珍贵藏书的事,沈蓁蓁这场待客结束地便就匆忙了好些,那两位郎君再坐不多久,就同萧衍回了萧府看书去了。 沈蓁蓁独自留在家中,随手翻了几翻萧衍留下的书。 萧衍夜里又回来时,状作无意地问道:“今日我带的诗集,你可看了?写得如何?” 不明所以的沈蓁蓁夸道:“青辰哥哥一向才情横溢,作的诗词,自然是读书人的典范,不止内容写得极好,你的字也极好。” 这一夸,萧衍的脸却是跨了。 这是郑朗的行卷。 果真是他。 (本章完) 第91章 真他妈刓心掏肺 第91章真他妈刓心掏肺 弯月如钩,挂在金桂树稍,夜色微沉,郎君的神色似乎更沉。 幽邃如深渊的一双眸中,正在从深处浮起一缕陌生的、令人难受的、不知如何平复下去的不安。 对于二人如今的关系,萧衍与沈蓁蓁的心境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从未说过爱,似乎也不需要说。 萧衍这样的郎君,骄傲至极,口中从不屑于谈论情爱。在明白对沈蓁蓁动了那样的心思后,他的表现全在行动上,他何等傲气一人,却处处忍让她,即使挨了她几回打,颜面尽失,依旧从未怪罪她。 沈蓁蓁此人敏感且虚伪,脆弱却坚毅,他没想过他具体喜爱她什么,或许是她的美貌,或许是她的巧思,或许是她那机灵又气人的小性子。 他心中一瞬有她的千千万万个画面—— 小时候,独自蹲在木头前雕刻的、与沈太爷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絮絮叨叨的、朝他展示她新制小玩意、跟在沈霁身后一声声唤哥哥的、走在前头回头喊萧衍你快点的、在清河边伤怀哭的…… 最近,她在桃花林袅袅朝他走的、小船上颤着眼睫由他靠近的、拿着小扇子朝他跑来问他何时娶她的、生疏地旋转着跳胡旋舞的、月下弹箜篌的、在他身下哭泣的…… 他的爱似乎没有出处,他却明白,却不浅薄,否则不会在她问他是否娶她时,会答得那般干脆。 沈蓁蓁这个小娘子似乎也不需要他这个情郎朝她表情达爱,毕竟,在她心中,他早在三年前就说过了。 甚至于,或许她现今并不需要他的爱,只要他会娶她当正妻,给她体面,给她享用权势即可。 他们进展得很快,早在确定彼此心意之前,就有身子上的契合相通。 萧衍摩挲起玉珏,发觉自己现今竟然会因今日郑朗那掷地有声的话,开始对沈蓁蓁患得患失了。 他甚至在想,沈蓁蓁若知晓那情书真相后,会因想嫁他这个萧世子,装作一无所知,还是说,会再如当初质问他那般,将今日郑朗与那些人口中话——委实卑鄙、偷龙转凤、鸠占鹊巢、混账、不要脸——朝他说。 他当真,不在意沈蓁蓁对他爱不爱的么? 萧衍心生恍惚。 若是她对他没有真心,得不到回应的爱,他会坚持不懈么? 他会么? 他心中茫茫然。 见他视线落在小几上的书上出神,沈蓁蓁已经腰肢款款朝他走了过来。 她对他如此黑沉的面色不解,却也想不出自己何处惹到他了,责任不在她身上,她自然不会作茧自缚给自己过多压力。 她仰脸,用噌怪的眼神瞪了他一下,幽幽责怪道:“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也是一介名士,是个教养良好的世家郎君,总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什么?” 沈蓁蓁的小心思又露了出来。 她这是在催他婚事了。 她自然急,她本就敏感多疑,不轻易会信人。她将自己交代给萧衍,是因她潜意识里信任她所了解到的他的人品,但世事何等无常,昨日她试探他是否紧张她怀孕,他没说迎娶她的事,只说往后的避孕由他来。 沈蓁蓁和萧衍二人对婚姻、情爱当真有着本质上不同的态度。 嘉城长公主是皇家公主,加之安国公本性儒雅随和,萧衍见识到的父母恩爱,是一种绝对的恩爱,父亲婚前等待母亲多年,母亲婚后为父亲妥协主动进萧府侍奉公婆。情深似海,相濡以沫,他是见过的,相信的。 他以为的喜爱,是如他父亲那般,默默呵护着,静静等待着,如施肥于土,慢等花开,再等结果,一切顺理成章就可,何须要口中说些虚无缥缈的有的没的。 沈蓁蓁呢? 因担忧文帝即将推行《姓氏志》,沈蓁蓁急需一份婚姻,让她漂浮不定的心彻底安稳。 年少时沈时华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在,她见过婚姻破碎的惨烈,见过男人无情起来有多么无情,见过女人在这场付出里燃烧自己到头来真的只有灰烬。 沈蓁蓁不会是个轻易动心的人,她自认为她的婚嫁里是可以没有情爱的,可其实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通,她是不需要情爱,还是说,不敢奢望情爱。 要问她为何急着暗示郎君婚事,为何不愿等,她不过是想,趁郎君喜爱着她的情况下,二人的婚事早定下为好罢。 她怕他反悔啊。 他若是此刻反悔……离明年也就三个月而已,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别的郎君相处出感情了! 萧衍,会反悔吗? 心中忐忑不安,心跳声剧烈,沈蓁蓁妙目盈盈,等萧衍答她的话。他那般聪慧,不可能听不出她的话中意思的。 却见萧衍轻轻一笑,问她:“蓁蓁,你喜爱我什么呢?” 似在探究,又似在感叹。 如此猝然一问,沈蓁蓁又岂能立即给予答案?她脸上保持了几息懵然的神色。 就这么犹豫一瞬,萧衍已也不再等她答,就似笑非笑地回了她方才的话:“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翻墙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往后我还是少做些。” 萧衍沉着脸,将给她带的祛疤膏随意丢在了小几上。 他这般样子,着实吓了沈蓁蓁一跳,她从没见过萧衍如此自嘲说话,这位郎君从来只有嘲笑讥讽别人的,哪有过说自己丢人的时候。 擅长察言观色,沈蓁蓁这时已经直觉出萧衍此刻的异常,他似乎对她有些不满。 强压心中狐疑,沈蓁蓁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萧衍已经兀自坐在了坐榻上,伸手摩挲着书页,闻言,面无表情地反问沈蓁蓁:“什么怎么了?” 沈蓁蓁一怔,心中开始起疑。 而一个女子一旦生出疑心,便会有无穷无尽的思绪发散。而千万思绪,在此刻,沈蓁蓁总能朝“他反悔了”这个行为上套。 如此一想,沈蓁蓁心中一空,又委屈,在垂泪之前,赶他人:“你若是没事就回罢,我要去二房了。” 萧衍一顿,而后道:“我也要去找沈霁。” 沈蓁蓁的借口被他这样堵掉,她也只好强忍与他的不愉快,当真去了二房。 沈婳见她临睡前忽然前来,惊讶道:“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明日我去你那么?” 沈蓁蓁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满脑子都是萧衍方才与她一路走来,那一脸高深莫测的平静模样。纵使期间她有意无意地起话题,也被他一笔带过,很快结尾。 他们的关系似乎一下回到她刚回长安城那会,他对她的热情,甚少回应。 被自己的联想搞得难受,沈蓁蓁面色越变越白,见她如此,沈婳忧心道:“姐,你脸色很不好。” 沈蓁蓁敛起思绪,低声答道:“我中毒了。” 沈婳脸色一变,刷地站起身,就要急躁。 “你莫急,不碍事,听我讲完。”沈蓁蓁安抚人。 她将昨日在静月轩发生的事朝沈婳大致讲完,严肃道:“有人既然敢对沈约下手,霁哥哥这里恐怕也有危险。他如今还没有得官身,正是被人趁虚而入的好时候。我准备把十二派给他,但需要你找个借口让他将人收下。” 沈婳点头,“没问题,我有办法。” 一事交代完,沈蓁蓁又道:“过几日重阳节我进宫参宴,你也随我一道去见识见识,就戴你石榴花那套首饰罢。” 她存着让沈婳能有机会在皇子们跟前展现自个的目的,毕竟同为沈家女,不止她的婚事急,沈婳也应该趁这段时日努力。 这套首饰是沈蓁蓁赠给她的及笄礼,长姐的暗示,沈婳也懂。 她已经从母亲张氏处听闻过那姓氏更改的事,她本身并不觉得此事对她有多大影响,但见沈蓁蓁郑重其事,也就欣然应下。 ** 萧衍来找沈霁时,沈霁正捧着今日从他那处得的书认真看着。 见萧衍前来,沈霁一惊讶,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话毕他才觉得此话不妥,咳嗽一声,合上书,换了个和善语气问:“是有何事寻——” 萧衍径直坐他对面,眼皮撩一下,皮笑肉不笑,打断他的话:“你这,该不会没酒罢?” 沈霁温润的眸子瞪圆。他一个书生,吃酒做什么?不对,他萧青辰好端端的朝他讨酒做什么? 沈霁以关怀的眼神,十分体贴问:“萧青辰,你这是……遇到烦恼了?” “嗯。”萧衍随意点头,又懒洋洋道:“我喜爱上你的妹妹了。” 沈霁的眸子瞪得更圆,“哪、哪、哪个?” 萧衍:“……” 这么多年了,沈霁的单纯、迟钝当真是毫无长劲的么。自小如小尾巴般跟着他二人出没的,他沈家不就那一个小娘子? 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他的桌面,不悦道:“你觉得呢?” 好友对他的眼神实在是太鄙夷,沈霁再干咳了一声,试探着问:“蓁蓁妹妹?” 萧衍点头。 “原来如此,为情所困啊。”沈霁惊了一小下,露出体贴的笑,命下人去备来酒菜,心中想:这么说,蓁蓁妹妹除了崔恕,又多了一个郎君可以选择了。 静看坐对面的萧衍吃酒,沈霁和煦地夸道:“蓁蓁妹妹貌美多才,性子体贴,聪慧机灵,自小就招郎君们喜爱,不怪你喜爱上她。” 结结实实夸了一堆话,沈霁坐在萧衍对面,对他越来越黑沉的脸色毫无知觉,依旧滔滔不绝。 萧衍数度要插话都被他忽视,他不得不抬手揉起眉心,分明心中苦闷不已,还要被迫听啰哩啰嗦的沈霁如数家珍,讲几年前在国子学,他帮人朝沈蓁蓁递过多少封信,收过多少赠礼。 “……哪止世家郎君啊,我记得你那些表兄弟们也不遑多让,交给我的信那是一封又……” 萧衍刷地抬眼,目中如翻起惊涛骇浪,“谁?表兄弟?” 沈霁被萧世子突然而变的脸色唬到一顿,他缓了缓砰砰急跳的心脏,继而用一种“这有什么”的表情看萧衍,得意道:“佳人在室,求而得之,我蓁蓁妹妹早就美名在外啊,得几个王公贵族家的郎君追逐再正常不过了。四皇子、诚山世子,那也是正常郎君嘛……哎,你作甚起身?” 萧衍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桌,居高临下紧盯着沈霁的眼。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沈蓁蓁身边那些黏黏糊糊的目光?不止那郑四郎一人,还有李睿、李翰那些人? 萧衍森寒地看沈霁,厉声问道:“她都给他们回信了吗?” 沈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寒刀刮骨的眼神逼得往后一跌,抬手安抚他情绪:“自然没有回,她那时才十二三岁,怎可能回信。我说这些,只是说明你真喜爱上她,她对你无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身侧……郎君真的……很多……要挑出一个,本也不易……” 在萧世子越来越凛冽的目光下,沈二郎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他陈述事实而已,目的也是安慰跟前这一看就是求而不得、受了情伤模样的好友,怎他还越来越阴鸷了? 沈二郎十分好心:“借酒浇愁是没用的,你不如化悲痛为力量……呃,要么,我帮帮你?” 萧衍坐回去,仰头灌酒,嗤笑一声:“谁说她对我无意?” “是么。”沈霁勉强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萧衍与他四目相对,看出他的敷衍,“你不信?” 沈霁坐直回身,连忙道:“信的,信的。” 也不知是为了说服萧衍还是说服自己,他搜肠刮肚地细数萧衍的优点:“你这样的如玉郎君嘛,容貌上佳,家世上佳,才学上佳,本来就得长安女子欢迎,蓁蓁妹妹喜爱你……” 沈霁忽然一顿,说出了今日最残忍的一句话:“那你来我这吃酒作甚?” 萧衍起身,甩袖即走。 真他妈在刓他心掏他肺呢。 ** 九月初九,人间重阳,秋高气爽,暖阳正好。 是日,正值百官休沐,文帝心血来潮,要在太液池旁举行蹴鞠射击赛,刚好张贵妃也要举办一场赏花宴,一宴一赛都在宫城中办,便就凑到了一起举行。 重玄门外,数辆马车牛车缓缓停下,长安城的郎君娘子们纷纷从车上下来,三三两两招呼过后,相携进宫。 萧、沈两家的车相继到达,并排而停,沈蓁蓁与沈婳下车后,抬眼就见正对面背对着她站着熟悉身影。 自那日在沈家二房分别后,二人再未相见过。 二人心照不宣,皆是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疏离。 四目相对,沈蓁蓁微怔了下,在一众带着痴意看萧世子的小娘子们的注目中,颔首招呼道:“萧世子。” 萧衍:“……”还不如别张口。 沈霁同情地看萧衍一眼,带着牵线搭桥的目的道:“蓁蓁妹妹,稍后可要去给萧青辰助威?今日他会上场比赛。” 沈蓁蓁早看到萧衍一身招招摇摇的骑装,得体答道:“霁哥哥你不是要去的么?你们在一组的嘛,我与婳儿自然会为你们助威。” 萧衍:“……” 极好。这关系撇得极清。 沈霁略微尴尬,他的暗示好似没用啊,蓁蓁妹妹对萧青辰如此冷淡,不像会动心的模样。 氛围尴尬又没人提议进宫,沈蓁蓁难得的生出不自在,在萧衍冷冷清清地看她时,她蓦地余光扫见了一抹白袍。 沈蓁蓁拉着沈婳就往前走了两步,“谢三郎,你也来了!” 这一幕何等似曾相识,萧衍侧身望去,眸子不由微眯了一瞬。 (本章完) 第92章 秋宴 第92章秋宴 谢迈本是落荒而逃,却因沈婳一句话的缘故,硬生生让谢三郎与沈蓁蓁之间的关系多出几分不可言说的韵味来。 萧衍和沈霁并肩走到沈家二位娘子身后,听得一句说谢三郎脸红的话,又看白衣翩翩的郎君行在前,其身后,沈蓁蓁捂嘴浅笑,眼神意味深长。 只要眼没瞎的,都能看出些沈蓁蓁眼中的玩味来。 然沈蓁蓁心中所想,不可与人分享。 对上两个郎君齐刷刷落来她脸上的目光,她也只是收敛了些笑容罢了,什么也没有讲,拉着沈婳,追着谢迈的步子往宫城内去了。 如此一来,她同谢三郎的这份“不可言说”,便更像被坐实。 沈霁扭头看目光晦暗的萧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脑中那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尚未出口,萧衍就嫌弃地给了他当头一棒:“沈二,趁早将你那黏黏糊糊的眼神收住!” 沈霁:“……”好友如此不识好人心。 “不识好歹”的萧衍在人前一贯端着一副傲然,瞥了眼沈蓁蓁那袅娜娉婷的背影,心间却叹了口气,有些迷茫。 他竟判断不出此二人的想法。 谢三郎与沈蓁蓁往前的相处虽不失亲昵,但向来瞧着坦荡,谢三郎以前瞧沈蓁蓁的目光是异于对旁人的一份独有温和,而今日却不同。 他对她非是温和,而是羞赧。 哪怕萧衍极力说服着自己,那二人旧识罢了,谢三郎才十八罢了,也仍是无法忽视掉,一个郎君,见着小娘子羞赧…… 萧衍心中猛烈一跳。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尤其是那继承了鲜卑特征的疏朗英俊的眉骨,秋阳洒下,他蹙眉时,神色深沉又飘渺,如钩子般,肆无忌惮地勾着人心。 不知萧世子心中所想之复杂,周遭几个小娘子趋步跟了上来,目中情意丝丝缕缕。 其中有一个大起胆子,开口与他攀谈道:“听闻萧世子如今担任雍州刺史,真是了不起……” 刚开了个口,却发现这位郎君扭头眼神扫向了她。 就是扫一下,眼中没太多情绪,却害得小娘子一紧张,话全堵在了嗓子眼,“我、我、我……” 萧世子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瞧着对方没再继续夸,他极为随意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负手进了宫。 ** 引人注目的人可非是萧衍一人。 沈蓁蓁和沈婳携手出现,便成了郎君们目中的焦点。 不得不说,沈家女,面貌姿容、百年士族养出的仪态如此,注定高调。 一清艳娇柔,一浓丽张扬。 人间两款艳美之花,从外表衣着装饰,至内里骨子里的气质,皆将这两款特点发挥到淋漓尽致。 将别的小娘子衬托得何等平庸。 甫一见二人,便有人深深提上一口气,拍着身旁人的肩膀道:“你快看,快看!竟然一次见到两个沈家女了!” 李莳随他身旁人的目光看过去,握杯盏的手指一紧,沉静的目光掀起波澜。 他身旁,诚玉公主李灵本害羞胆小,但仗着与沈蓁蓁在离宫数日相处出的非比寻常的关系,大胆站起身,朝她二人挥了下手,将那二位不受旁的小娘子欢迎的人请到了身边。 只不料,她请来的还不只沈家这二人,她们身后,萧家世子与沈家郎君一道走了过来。 在沈蓁蓁朝六皇子李莳介绍自家幼妹沈婳时,那边,在一位丰神俊逸、一位温润如玉的两个郎君近前时,李灵一下涨红了脸。 她手中的帕子拧了好几拧,才朝二人支支吾吾道:“表、表、表哥,沈、沈、沈二郎。” 萧衍淡淡看了眼这位胆小害羞的小表妹,颔了下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忙碌的沈蓁蓁身侧。 得公主主动招呼,沈霁赶忙弯腰拱手,毕恭毕敬地问候李灵,又客套问:“诚玉公主手上伤势可已好了?” 诚然了,距离商州烫伤已过了小半年时间,岂有没好的道理,李灵只需顺势道好了就是。 可也不知脑中哪根筋搭错了地,李灵结巴道:“我、我有时候还觉得疼。” 沈霁蓦地抬首,对上一双清湛圆溜的眼。 没拆穿眼睫颤得飞快、连耳带腮红透的小公主睁眼说的瞎话,一向温柔的沈霁轻轻一笑,接话道:“是么?哪里疼?” “这、这、这里……”虽是很紧张,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李灵到底是生平第一回,鼓足勇气将自己娇养出来的小手朝沈霁递了过去。 沈霁看了眼白玉无瑕的手,笑着道:“倒没见到伤口。” 李灵硬着头皮:“外、外表看不出异样,就里头,太医也说没办法……” 因李灵那一挥手臂,三个郎君三个小娘子凑巧聚在了一起。 俊男靓女,不外乎如是,自然引得旁人关注。 但各人的想法却又大不相同。 五皇子李政捏着手上皮鞭,切齿道:“好端端的雍州刺史,竟然就这么被人夺去了!方才刘家的还说了,刺史府上,刘五郎被当众判决与郑家女和离。刘家是我麾下为数不多的文臣了,他这是什么意思?硬要跟我对着来?” 张贵妃抿一口茶,轻缓道:“郑家一向跋扈,刘家敢做偷梁换柱之事,就该明白会有人找上门的一天,还妄想着郑美人势弱了些,郑家就会忍气吞声么。你舅舅仰仗的是何等拎不清的人,你就该有所觉悟。此事,跟你萧表哥无干,你莫要白白去招惹安国公府。” 张贵妃提点的话,却没将李政点明白,李政低吼道:“母妃何必如此贪生怕死?当下形势,由得谁躲?二哥是废了,也就只剩三哥、四哥……” “政儿!”越说越离谱放肆,张贵妃微扬声将他打断。 李政住嘴,视线看着接替他的新任雍州刺史,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貌美的沈家女身上,李政似又被刺激了一下,咬牙道:“稍后我就去请旨,赐沈家女为我楚王妃。” 话音一落,张贵妃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办这场秋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假,可目的却不是这个。 张贵妃将茶盏放在桌上,招来贴身宫女,急切地低声耳语了一番。 ** 没过多久,组织蹴鞠射击赛的内侍便上前来请众人移步去另一边。郎君们去牵马上阵,小娘子们被宫女们领着去旁观。 沈蓁蓁跟沈婳也跟着人走。 二人随宫女走到一处长廊拐角,一内侍上前躬身,请人道:“沈大娘子,还请您随我来一趟,我们娘娘有话与您单独相谈。” 此次下邀帖请她的本就是张贵妃,是以,沈蓁蓁点头,叫沈婳先去太液池,自个跟着内侍走了。 ? ?先更一更,凌晨再更。 ? - ? 感谢:浮光初槿花落打赏。 ? ???? (本章完) 第93章 祸害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负责 第94章负责 (上一章早5点前大修,可重看)男女之间体力本就悬殊大,加之沈蓁蓁只是会泅水罢了,速度断然比不得皇宫里经过特别水性训练的侍卫。方才她还中了药,此刻她的力气不可避免地正在逐步丧失。 因而,没泅多远,她就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 她这一慢,身后追她的人便追了上前,其中一个侍卫一伸手,就捉住了水中的她。 “哗”一声,她被人拉出了水面,沈蓁蓁用力踢蹬,却是毫无作用,没将对方攥她的力气降低分毫。 沈蓁蓁比不得他们的力气,被人朝来的方向拖拽,眼瞧着距离水榭越来越近,心生绝望之际,蓦地见到岸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蓁蓁想也没想,张口就大叫一声:“郑四郎,救我!” 郑朗耳力极佳,几乎是立刻就闻声转头看来。 “呜呜呜……” 沈蓁蓁今日第二回被人大力捂住口鼻,只留一双眼,戚哀、绝望、模糊地看着前方。 好在郑朗听出她的声音,三两步迅速朝水榭奔来。 在沈蓁蓁被人拖拽着上了岸,就要拽上二楼被人祸害之际,他猛地上前,与侍卫们缠斗在一起。 皇宫侍卫们身手厉害,但敌不过郑四郎这个身手灵活、在军营中经生死磨砺过的郎君。没过多久,一个个侍卫就被郑朗赤手空拳打倒在地,岸上没下水的侍卫持刀坎来,也被他拉着其中一个当人肉盾牌而轻巧化解。 “走!” 趁几个侍卫倒地不起的空隙,郑朗上前,一把拉住沈蓁蓁,带着她拔腿就跑。 沈蓁蓁撑着一口气,跟着他跑,无奈当前浑身脱力,没跑两步,人就要跌下地上去。 郑朗察觉到她的异常,转身看她,口中道“得罪了”,拦腰将她一抱,往前狂奔起来。 郑朗的速度极快。不知是因赶不上,还是不敢再追,二人身后追赶他们的侍卫渐渐消失。 郑朗抱着沈蓁蓁直朝远离水榭方向逃,倏地,停下匆匆脚步。 因二人迎面遇上了一队人。 张贵妃惊住,郑朗亦愣住。 张贵妃看郑朗怀中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道:“郑四郎,这是……救了个落水的小娘子?艳福不浅啊。” 郑朗羞得红了耳尖。 怀中娘子是梦中神女,轻薄的衣衫尽湿,丰盈处、纤细处一览无余,此刻一副温软就在手中,她身上的体温和香味都感受得清晰,他手心没发烫,是不可能的。 当朝有许多女子为了嫁给郎君,设计落水被郎君营救的戏码,张贵妃的“艳福不浅”极有深意,但沈蓁蓁不搭理她的这种暗示,催郑朗:“快走,带我出宫。” 张贵妃只在离宫她惊马时与她见过一面,之后再无交集,却是在回了长安之后邀请她赴宴,而宴席上,又有宫女传话张贵妃要见她,结果,她前去后遇见的,却是守株待兔等着她的李晤。仔细回想,她惊马那日,不止李晤在,张贵妃也在。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张贵妃与李晤必然干系匪浅,极有可能今日就是联合辱她。 果然,一听她催郑朗带她出宫,张贵妃就连忙道:“沈娘子这样浑身淌水的,很是容易着凉,不如去我宫里换件衣裳再回罢。” 瞧着好心,实则是为了阻拦她离去。 只怕是刚出虎穴又进狼巢。 沈蓁蓁拒绝道:“不必,我车中备有衣物,劳烦郑四郎快一些。” 郑朗正要挪步,又有一队侍卫上来,朝他行礼道:“郑将军,方才有一刺客翻墙,往西苑处去,属下们无权进,将军能否带领着前去追查?” 郑朗的身份还是金吾卫侍卫,如果在职,负责的乃是宫城与皇城的安危,职位影响所致,郑朗不免有些犹豫是否要将沈蓁蓁放开,随他们去追刺客。 郑四郎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更不知张贵妃与李晤勾结,但沈蓁蓁一下就听出了这些人的目的,他们是在设计将郑朗支开。留下她单独一人。 沈蓁蓁心思百转间,蓦地在郑朗怀中哭出声:“郑四郎你救了我,却要这么不负责任,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么?我都说了我的车里有衣物,你却不走,这么多人在此处,你是故意要让我在这里丢人现眼、颜面扫地么?” 娇声哭来,郑朗不由一怔。 垂首看沈蓁蓁,美人泪水涟涟,梨花带雨,娇楚纤弱,惹人怜爱。 迎着沈蓁蓁朦胧的视线,他心间重重一颤,很是郑重答道:“沈娘子放心,在下必会对你负责,这就带你出宫。” 好个狡猾的小娘子,将计就计用上她方才朝郑朗暗示的英雄救美戏码来了,张贵妃冷冷扯了下唇。 今日放虎归山,来日必是祸患。 张贵妃正要朝侍卫们使眼色行动之际,不料,她身后传来一道清越冷肃的声音—— “沈娘子她,用不着郑四郎你负责。” 众人闻声望去,见一身姿挺拔的郎君大步迈来,眉目冷沉,周身气度威严。 他身后,跟着恒王、诚玉公主、沈家郎君小娘子、白衣郎君等一众人及浩浩荡荡的随从。 张贵妃心道不好,这些人本该正在蹴鞠场上比赛,竟然忽然现身在此,怕是听闻了什么风声。 李晤虽没得手,身份在那,沈家女终究惹不起,不会翻出什么风浪。但她不能因此漏馅,平白给自己召来祸患。 张贵妃不动声色,装作局外人,借由落水之事玩笑道:“小娘子落水被郎君所救,郎君愿意负责,这也合情合理嘛,萧世子怎还管上了呢。” 郑家势力可远不及萧家,将沈家女推给郑家,总比她傍上安国公府这个权势强。她这脸蛋和身段,着实有资格招惹男人。 “呵。”萧衍冷嗤一声,径直走到郑朗跟前,伸手就要将他怀中人接过来。 沈蓁蓁却将自己的脸埋到郑朗怀里,不见他,不回应他。郑朗也并不将人交出。 萧衍伸到半空中的手一僵,直直看着郑朗的眼,冷声故意刺激人道:“沈娘子不是被张贵妃召唤来的么?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她会泅水,又怎需要人救?莫不是有人存心设计这么一遭,逼她下嫁罢?” 谢迈听出萧衍的意思,也开口附和道:“沈娘子在蒋州时,是家妹亲自教会她泅水,我可作证。萧世子所言甚是,她落水何须人救?定是有人设计为之。” 二人一唱一和,不止反驳了张贵妃的话,还生生将救她的郑朗逼成居心叵测之人。 为了洗脱郑朗的嫌疑,沈蓁蓁只得从郑朗怀中抬脸,朝身旁盯着她的郎君道:“有人给我下药,使我浑身失力,我九死一生,被人所救,莫要冤枉我的救命恩人。” 语气平淡,声色寒冷,平铺直叙,毫无感情。 她的情郎现身,她本该如释重负,投入他怀中嘤嘤哭泣,展现委屈的,可她却做不到如此。 她心中经历过的极度的惊慌、害怕、恐惧,都已经过去了。 她被毒蛇盯视,盼他来的时候,他没来。一切尘埃落定,眼瞧着郑朗要将她带出宫,她落水之事无人知,他才出现。 此番她遭人毒手,与萧衍无关,她不怨萧衍任何。 可说到底,她已经脱离险境,真不需要他此刻再多此一举出手。 萧衍没说什么,静静看她,目色难辨。而后脱下外袍,披在了沈蓁蓁身上。 沈霁见状上前,温声道:“有劳郑四郎”后。沈家人上前,郑朗没有理由再抱着沈蓁蓁,遂就将人交给了沈霁。 众人不再原地纠结,带着沈蓁蓁离开。 临走时,落后于众人的萧衍转身,直直看着张贵妃道:“张贵妃可曾在玉华宫后院西厢房中落了东西?” 张贵妃脸色一白,玉华宫西厢房,那是她和李晤曾私会过的地方。 见她表情有变,萧衍知道她听出他的暗示,再道:“或者,不是你的,是他的?” 此暗示再明显不过。张贵妃趔趄了下,被宫女扶住。 萧衍低声:“敢动我的人,今日这份厚礼,我萧青辰记住了。” 不等她应,萧衍转身走,跟上沈霁一行,径直跟上了沈蓁蓁的牛车。 ? ?感谢:浮光初槿话落、佛系薇凉打赏。 ? ???? (本章完) 第95章 出手 第95章出手 进了自己的牛车后,不等沈霁开口,沈蓁蓁便朝他主动说了一番刚才发生的事。 她方才朝萧衍说的话声量低,沈霁他们在远处一定没听到,所以整件事被她小事化了,只说被人恶意推进了水中。 沈霁性格单纯,她又说的有理有据。在沈蓁蓁温声细语解释得清清楚楚的情况下,沈霁这才放下心,与沈婳重回了皇宫。 兄妹二人走后,沈蓁蓁泄掉气一般,阖上眼,疲惫地靠在了车厢壁上歇息。 听得有人掀开车帘进来的动静,以为是锦云进来给她换衣,沈蓁蓁闭着眼,倦声开口:“不用换衣裳了,先回去罢。” 来人并未如她所愿,却是伸手,缓缓将她身上披的郎君的衣裳、她自己的腰带一一解开。 沈蓁蓁浑身无力,亦没心情与人争执,对方没听她的话,她微叹一气,干脆没拒绝,任由人动作。 不多时,她身上的所有衣衫就被一一褪去,浑身上下皆透着一股凉意。 沈蓁蓁轻轻打了个哆嗦,本能地摩挲胳膊,等着锦云给她穿衣。 可寂静好一会后,没等来衣裳,却是被人轻轻抬起来手腕,而后,“锦云”甚至还推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再是关心她,这样以下犯上的动作也绝非是一个婢女该做的。 沈蓁蓁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气得刷地睁眼,口中斥道:“你作甚?” 眼一睁才发现,眼前之人哪是她的婢女?而是萧青辰。 他目光落在她身前身后,上下梭巡,一看就在对她做着一场细致检查。 见她睁眼,萧衍没说话,也没管她眼中的情绪,沉着一张脸,继续做着他想做的事情。黑眸里映入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红痕,萧衍脸色越来越差。 他手指点她手腕上的红痕,简洁明了问:“侍卫捉的?” 沈蓁蓁敷衍嗯了声。 萧衍抬她手腕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上头的红痕。 沈蓁蓁奇怪地看着他。 萧衍对她的惊讶眼神恍若未见,指腹再摩挲她脸蛋,“这里,也是?” 沈蓁蓁只点头。 萧衍凑她脸上,又啄了几啄,最后指腹分别落她腰腹、腰侧、后背,再问:“这里呢?” 沈蓁蓁偏头不答。这里还真是被人从水中拖拽到岸上时,对方大力给她勒出来的。 见她如此,萧衍没再问她,默默抬起她的腿,缓缓抬高。 沈蓁蓁到底是被他的这个动作惹得生了烦躁,踢掉他握着她脚踝的手,气恼道:“你作甚?放开我。我失没失身与你何干?你要受不了,找别人去!” “失身”二字入耳,萧衍脸色一变,肃声问道:“要欺辱你的人是谁?”他方才检查了一番,看得出来沈蓁蓁没被人辱,但他也不会放过生出龌龊心思的那人。 李晤又没得手,沈蓁蓁其实没想过给萧衍说这事。瓜田李下之事,她一向避讳,不想多生事端。尽管她的情郎与她互不搭理,她也依旧不想让萧衍有任何误会。 可当下她自己却因气恼说漏嘴了。 面对萧衍极为黑沉的脸色,沈蓁蓁心中哽着一股气,偏偏不想再给他说什么,扯过一旁的干净衣裳就往身上套。 见她这般倔,萧衍的心头火烧得更旺,他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不想给我说这些,是要留着说给郑四郎听不成?” 沈蓁蓁猛地侧脸看他,脱口而出:“与郑四郎有何关系?你是何意?他救我,还救错了是么?” 萧衍无法直白朝沈蓁蓁说,他听得郑朗说那句要对她负责时,心中是何等复杂感受。 但他明白,此刻,他的情绪绝不能迁怒到才受过惊吓的沈蓁蓁身上。 他手握成拳,闭目缓了几息,睁眼后恨恨道:“可是李晤?” 沈蓁蓁瞳孔一震。 她没说话,但无疑已经给了萧衍答案。 萧衍厉声道:“你回去好好歇着。”而后猛地掀开车帘,极快地下了马车。 他走得极快,沈蓁蓁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消失。沈蓁蓁从掀开车窗的帘看,只看到一身玄色绣金丝线的华衣锦服消失在宫门的背影。 萧衍一脸戾气,估摸着此刻李晤会去的地方,大步流星朝那处走去。 ** 太液池西侧的蹴鞠赛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着,场中赛手们手提着鞠击杆御马前后奔跑,正是决胜的关键时刻,看台上的人们凝神关注。 众人视线看着赛场上,却是冷不丁的,从观众席中间传来一声尖叫,而后是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人们扭头看,都是惊得差点掉下眼珠子。 只见安国公世子、大魏出了名的一介名士萧青辰一脸阴霾,挥舞拳头,大力往人脸上招呼了过去。 而他拳脚相向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李晤。 李晤自然不甘示弱,被人揍了几拳,懵怔几息后,提着要笞马的鞭子往萧衍方向大力一甩,萧衍侧身而躲,李晤的鞭子挥在地上,“啪”一声,打出一条深深的痕迹来。 李晤再挥一鞭,萧衍随手抓来杯盏而掷,又被李晤一鞭挥成碎渣。 两位郎君皆是玉雕般的相貌,本身气质独绝,高雅怡然,此刻却是这般毫无风度,当众大打出手。 二人身份贵重,无人敢上前相拦。 好在安国公就在近处,听得动静后,大步走来,直接站在二人中间,逼停了二人的争执。 萧则上前厉声质问:“萧青辰,你作甚?” 萧衍收敛浑身戾气,负手悠然自得,轻轻挑眉,“那得问问秦王殿下,都做了什么好事了。” 李晤冷笑一声,“萧世子口气不小。” 亲表兄弟,却如此陌生地称呼对方,更有怒火在双方眼神中流窜,再如此当众呆下去,还不定如何出丑。 萧则朝旁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一左一右站在萧衍身旁。 萧则严肃道:“去你舅舅跟前,给殿下道歉。” 说是道歉,实则是去文帝跟前评判。 两位郎君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对视一眼,皆抬步就走。 流云西去,夕阳斜落之时,萧衍与李晤并排站在一凉亭中。 上首,文帝一下一下摁着太阳穴,闭目叹气。 半晌后,无奈问:“说说,说说,如何就打了起来。” 萧衍淡声:“他预要辱我心爱女子。” 李晤冷笑道:“男未婚女未嫁,心爱女子又如何?平等竞争罢了。” ? ?后半段没写完,会再修,明早来看新的。 ? ???? (本章完) 第96章 射击 第96章射击 太液池西,蹴鞠赛场的喧嚣正盛。 再是一轮鸣笛击鼓为号,左军队员先开球,“球头”开出球,传了一圈后,球回到了球头处。球头射门,球被射过“风流眼”,观众齐齐欢呼。 萧衍负着手,站在高处,冷目而视那此刻正意气风发的“球头”李晤,微微眯起了眸子。 天地秋光正灿,世间一派祥和。 只有他的小娘子方才深陷黑暗,差一点遭遇非人的侮辱。想她方才在车里抱着膝盖瑟缩,他一拥抱上她,她就吓得僵硬发抖,萧衍的心脏就似被人用皮鞭一鞭一鞭地抽着,疼痛感源源不绝。 若是今日她落入李晤的脏手,会是如何,他想都不敢想。 看了眼观众席上正与文帝笑谈的张贵妃,萧衍面色平静地抬眸扫视一圈,视线于场中与观众席间转换。 盯着那两个折磨她的人、侮辱她的人,一双似深渊的眸里,掀起了只有极少数人看得懂的惊涛骇浪。 李莳见他去而复返,缓慢地踱步到他身边,突然看他脖颈上有划痕,再细看,喉结旁都是红痕,似吻似咬出的,他要开口的动作蓦地一顿。 萧衍似被他的视线提醒到,收敛了眼中戾色,口中轻轻“啧”了声,抬手抚摸了下脖子,面上很是怡然。 他眼皮轻掀,唇角微微勾起,眼尾一抹风流又得意的笑意,意味深长地朝李莳看来,惹得同是血气方刚年纪的李莳想不知他方才做过什么都难。 李莳红了寸眼尾,滑动喉结,“青辰,你你你,白日宣淫……” 二人之间的相处历来随意,萧衍不止没反驳,反而给他一个“这有什么”的眼神,“与心爱的女人情之所至,寄奴大可一试。” “你莫胡言乱语。” 李莳虚虚咳了一声,视线轻轻落去那袭石榴花衣裙,看她扬起一抹明媚的笑,眼里有闪闪亮光,好似一株绽放的红牡丹。 在萧衍要随他视线看人时,李莳又垂了浓睫,说正事道:“我的人秘密抓到了她的传话宫女、侍卫各一个,你可要这会处理?” 萧衍正色,扫一眼笑谈中的帝王。 那人并未当真对萧氏放心,否则不会收了他阿娘的玉牌就再未还给他,他当下去闹开事,凭小小宫女侍卫的证词远远不够。 不能一招制敌的办法,不使也罢。 萧衍道:“还不到时候。给他们喂一轮‘噬心丸’,为你所用就行。” 李莳蹙着眉,很是奇怪地看萧衍,那意思好似在说:今日不报仇,你当真能忍住? 萧衍忍不住。 一想起沈蓁蓁窝在郑四郎的怀里,那衣裳湿透,贴于她身,巍峨的、纤细的、柔软的、圆润的,皆在人跟前暴露无疑,他后槽牙痒痒至极。连方才对沈蓁蓁宣誓所有权的几回碾压,也没将他心中嫉妒的、不安的情绪掩盖。 又是郑四郎。 他的人,出了李晤那厮的虎口,还差点入了郑四郎张着嘴等吃的狼窝。 萧衍冷嗤一声,负手离开看台,后脑勺朝着李莳道:“跟上。” 蹴鞠射击赛,分两个赛场——蹴鞠赛、射击赛。 下了看台,萧世子穿过人群中央,两侧的小娘子们因身旁人拍肩膀、推胳膊的提醒动作纷纷朝他看来。 阳光下,那脂玉的肌、清隽的面、幽邃的眼、深沉的袍,那芝兰玉树的风采,将四周的郎君稳稳压上一头。 大魏贵族多有北境外族血统,原本多崇尚自然粗旷的狂放气质,却见萧世子得天独厚。安国公儒雅端方,嘉城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果决大气,二人的优势都传给了萧衍,在他身上,北境人的不羁与南境人的柔和两厢被完美糅合。 扬唇而笑时,那是五月花树下和煦的风;冷脸沉默时,那是远山碧水间傲然的鹤。 人群闹哄哄,议论声赞叹声不断,行到几个难得认真看场内比赛的小娘子身边停下,萧世子侧脸,俯眼,看着一素净一张扬的两身骑装,眼珠微转,蓦地问道:“你二人可会骑射?” 李灵和沈婳回头,见是萧家世子和恒王李莳,两张面无表情的脸,两身深色的袍,幽幽静静的眼神正看她们。 李灵微微缩了下脖子,点头示意她会,同时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的萧表哥。 先帝祖父本就是马背上得天下,他们李家皇家血脉,谁人不会骑射。再说了,她年年参与秋猎,虽然成绩不如何,但次次也都与他见面招呼,他也不记得她么…… 与李灵的害羞相反,沈婳面对萧衍毫不怯懦,爽快回他话道:“会啊!去年秋猎我可是夺得女子狩猎的头筹了。” 她扬了扬手腕,“瞧我这个,便是当时的彩头。萧世子要做什么?” 萧衍满意勾唇,“跟我走。” 就这样,在不明所以中,李晤两兄妹与沈婳一道,被萧衍带去了射击赛场。 文帝此回要办的射击比赛不同以往,这回办的是戏射比赛,规则是要求射手在百步之外,对着一套酒具竞射,大小器具不一,大者有酒坛,小者有杯盏,以射中最小者为胜。 萧衍带着三人进入赛场,往蹴鞠得胜后正往射击场来的李晤方向瞟了一眼,弯了弯唇,道:“每人一张弓弩,开始射击罢。” 李灵不解道:“比赛不是还没开始么。” 萧衍亲自拿起一个箭筒,给几人发箭矢,嘲笑李灵道:“说得跟你这会射得到似的。” 被人一针见血地说得脸上无光,李灵涨红了脸,接过萧衍递来的箭矢,装作搭箭,再不与萧衍说话。 她身旁,沈婳倒是话少速度快,接来萧衍的箭就搭上弓,“嗖”一声射了出去。 并没射中。 沈婳不服气,摊开手掌,等人递箭。 萧衍提着箭筒,当真纡尊降贵地递了支过去。 沈婳又射了一箭,没中后再射几箭,一箭接一箭地连连射击,萧衍极为配合,不厌其烦,一支一支箭给她递过去。 “又只差一点点!”沈婳气到跺脚。 萧衍再递给她一支箭,鼓励道:“继续啊,急个甚。” 沈婳重重点头,眼中尽是不服输,萧衍从旁鼓励。 一旁的李晤看了萧衍一眼又一眼,不清楚他这翻对沈二娘子极为耐心的一反常态行为,究竟是为何。他不是有沈家长女了么,怎还来招惹这个? 李莳的眼神变黯。萧衍这张脸、这个运筹帷幄的能力,他真要出手的话,沈二娘子……会动心么?他不在意旁人如何倾慕萧青辰,但。 连熟悉萧衍如李晤都没瞧出来萧衍的目的,旁人就更是疑惑了。 人群中不由议论纷纷—— “这萧世子怎亲自提箭筒,还给人递起来箭矢了?该不会是瞧上了沈家女罢?” “你管他给谁递箭矢……啊?你说什么?他给人递箭?他何时如此纡尊降贵地做过?” “呵,你没见他手中物么?那几人朝他要箭,他就给啊。这箭,是第三筒罢?” “要是你去,保不准也给你!” 众说纷纭间,却见那位萧世子举起手中箭矢,扬声朝人朝人群中喊:“谁愿意来射一场?” 如此一喊,有与萧世子亲密的机会,小娘子们纷纷上前,作势要射箭。很快,正对酒具的一圈已站满了人,人们往四周扩散,围成了小圈。 位置整好,萧衍早没亲自递箭矢了,众人若有若无的注目中,他云淡风轻地举起弓,箭头直直指向酒具……之后的前来此处的李晤。 除了李晤,无人发现他的角度问题。 李晤紧张地低声道:“你莫冲动。” 萧衍扯唇呵一声,“你管我。” 只见他嘴角志在必得的勾起,眸子里皆是挑衅。 ——随这句话落,“咻”一声破风声传出,紧接着,是“啊”的一声呼痛传来,李晤的膝盖重重跪地,有一箭穿过他的腿。 “啊!殿下!” “快叫太医!” 场面陷入慌乱。 ? ?下午还有一更。 ? —— ? 感谢潇洒依然.美月票。 ? ???? (本章完) 第97章 教训 第97章教训 看台上,见到李晤突然跪下一幕,本和文帝交谈着的张贵妃蓦地站起身。 文帝被她的失礼的鲁莽动作惊了下,随她视线看,见到李晤跪地,萧衍从李晤正前方快步行去,心中立时更惊。 竟有种李晤朝萧衍下跪的错觉。 文帝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问身侧伺候的贴身内侍:“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萧世子百步穿杨的本事是嘉城长公主亲自教的,安国公亲自督促练出来的,七岁就敢与先帝一较高下。 先帝那张当年射杀敌方首领的意义非凡弓,没赐给自己的儿子们,却赐给了被他夸过天资聪颖的外孙,那弓,如今还在安国公府呢。 萧世子能射偏了箭,想必……是他愿意射偏罢了。 然这些,他岂能讲出口? 这位姓白的内侍抬手揉了下眼,回道:“陛下恕罪,老奴这老眼昏花,真没瞧见发生了甚,这就招人来问。” 说罢,他伸头左右看,一会后,才朝一个从场内回来的小内侍招了下手。 小内侍小跑上前后,他严肃道:“方才瞧你近前去瞧了,快给陛下回禀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 机灵的小内侍早在场内大喊时就跑过去,竖着耳朵听了几耳朵,听到秦王口中嘶痛时,萧世子对秦王关怀备至,又说方才不知谁忽然撞了他胳膊一把。 被私下提点过他安国公府情况的白主管问,他恭敬地弯腰道:“回陛下,这回的戏射很是有趣儿,郎君和小娘子们就都去试射了,萧世子也被诚玉公主邀请着搭了弓……” 听到“萧世子”,张贵妃猛攥手心。萧衍一出现,李晤便受伤,不正应了他方才威胁的那句“如此厚礼,萧青辰记下”么。 张贵妃白着脸,听得小内侍继续描述道:“可要射的时候,不妨被身旁人挤了下,就……射偏了箭,射到了秦王腿上。” 见着地上帝王的影子忽地动了下,那头颅影子是偏头看他的模样,小内侍依旧规规矩矩地垂着首,继续道:“萧世子第一时间上前给秦王道了歉,太医也立刻上前检查,他们摸了下骨头后,说秦王的骨头没事儿。这会子,太医院的人准备请秦王去最近的‘如意殿’包扎伤口去。” 听闻没大碍,再见场内当真人挤人,文帝这才将疑惑是否有人蓄意伤害李晤的想法放下,嗯了一声表明知了,遣人离去。 不过一支箭牢牢钉在大腿肌理上,即使没伤骨头,但也足够李晤疼几个月了。 当事人李晤疼得冷汗直冒,无暇顾及旁的,口中一个劲地朝太医道:“先倒止痛粉。” 蹴鞠赛时输他一头的李政此刻倒有些幸灾乐祸,当众高声:“三哥,这里离如意殿也就几百步,忍忍就过去了,你领兵打仗的苦都吃过,还怵这么一点小伤?太医院的,还不快些抬走!故意让我三哥被人围观么?” 被楚王故意催这么一遭,太医院的人只好连忙抬着担架去了如意殿。 萧衍在一旁冷眼旁观皇子间无时不在的窝里斗,冷冷一扯唇,抬步要走。 李晤手将他胳膊一拉,冲他摇了摇头,暗示他莫冲动。 萧衍鼻中哼一声,故意问:“你也去?” 因吏部在半制科后上报的此次入仕名单没有一个出自李晤的推荐,李晤和他本就生了些龃龉,此时他若是随着前去,李晤只会觉得他去幸灾乐祸的。 李莳放掉萧衍的胳膊,对他的明知故问轻刓了他一眼。 萧衍跟着太医院的人扬长而去。 萧衍身后,沈婳在李莳身旁若有所思:萧衍方才身侧只有她一人,二人隔着一臂远,她断然没碰到他,且那箭飞出去的声音她听得清晰,那声量代表的箭矢射出力道,一听就不是只射酒具的力道。 倏尔,她双眸一睁,惊诧地抬脸看着目光落在萧衍背影上的李莳,低声问:“他故意的?” 李莳因她的聪慧一讶,却是目光沉静地看着沈婳,并没说话。 “殿下你倒是说话啊。”沈婳胆大地催了句。 除却李灵,李莳嫌少与女子交谈,沈婳还是个与李灵截然相反的性子,李莳觉得她开朗之余,被她连连催着,觉得好玩之外,又有些微不知所措。 他红了寸耳尖,看着沈婳一张浓墨重彩艳丽的脸,似乎是同意沈婳的话般,朝她点头轻轻笑了下。 在沈婳心生得意,朝他露出“果真如此”的眼神后,却听他口中道:“萧表哥是我们的表兄弟,哪有故意为之的道理,沈二娘多虑了。” 沈婳得意的神色一顿,对上李莳沉静无波的眸子,想发火也不敢。 须臾后,她提着弓箭转过身,背着李莳低声埋怨道:“哼,故弄玄虚。” 李莳在她身后看着她头顶的一串玛瑙石榴,勾了下唇,紧了紧袖中手指。 而后接过自个的内侍手中的箭筒,朝沈婳后脑勺道:“沈二娘今日可还想要夺头筹?这回比赛尚未开始,倒是可以多练习练习。” 这一转移注意力的说法,果真将沈婳的思绪拉回了比赛。沈婳立刻环顾四周,寻箭搭弓,李莳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箭递了出去。 李灵在一旁不远,看着自己一向严肃的六哥目中有笑,而后垂着眼,视线定在沈二娘身上一目不错,且还一支一支箭不厌其烦地递给沈二娘,许是自己如今对男女之间的情绪比往前敏感不少,突然了然了自家六哥的春心荡漾。 她抱着自己的弓箭,默默朝后退了些步子,准备给六哥留空间。 不妨,她没退几步,就轻“咚”一声,后背撞到了人。 没等她惊慌,一双手握住她的胳膊,随即有道温润的声音,带着拂过后脖颈的热息,问道:“公主可有事?” 李灵本就退的慢,沈霁正对着她,不可能没见她人,也不可能没机会侧身避开,可他由她撞了上去。 得小公主红着脸转身,局促道:“没没没事。” 沈霁道:“公主手伤未愈,莫要射箭了。” 谎言被拆穿,李灵的小脸刷地更红一层,连连点头,“嗯嗯嗯。” ** 射击场的几人相处得有多么和睦,如意殿的气氛就有多么诡异。 太医给李晤包扎好伤口,萧衍借口与三表弟有话说,将人们遣了出去。 沉默对视半晌,李晤痛着腿,冷声问:“萧表哥有什么话?” 他被他无缘无故射了一箭,当众出了丑,实在想不通,萧衍如何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看他。 他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如此。 可他为何伤他?他与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很快,萧衍就给了他答案。 萧衍上前一步,冷笑着寒声:“李晤,你今日动错人了。” 李晤眸一瞠,不等他任何反应,他对面半步之距的男子便抡起拳头,“砰”一下,狠狠朝他脸上招呼了过来。 外头的侍卫只听见里面有些微声响,不多时,就见萧世子嘴角上扬,大步流星迈出门槛。 一介名士,风流儒雅,姿色独绝,几个小宫女看痴住,一眼不眨。 只有几个送东西进屋内的内侍白着脸,听里头的殿下捂着淤青的脸、捂着不能动的腿低吼:“悲哀!乘人之危!” ? ?感谢:你是我的小糖果的打赏。 ? ???? (本章完) 第98章 提亲 第98章提亲 “混蛋!” “趁人之危!” ——同样的话来自不同人的口中,数落的对象却是那嚣张跋扈的同一人。 净室中,将婢女全数潜走,沈蓁蓁口中边轻声嘶几声,边缓缓抬脚入水,一不小心着急了些,她又暂停动作,蹙眉“嘶”了下。 嘶完再恨恨骂那位罪魁祸首第八百遍:“混蛋!” 但凡她有空喘口气,拒绝的意愿刚起个头,某人的唇就凑上她的,让她毫无再说话的机会。 带着压迫性的、缱绻不已的亲吻,伴随着极具萧衍气息的玩世不恭,让她如何招架得住? 沈蓁蓁垂首看看自己,想方才经历的一场磨难,想自己回来时腿脚颤颤的狼狈样,小拳头狠狠捶了捶水面,捶出了几个水花。 重阳节,她最倒霉无疑。 ** 沈蓁蓁以为,今日的秋宴,她是所有参宴人中最倒霉的一个,可谓毫无所获。 自然不是。 最惨的、最激动的,都不是她。 李晤肿着脸回了秦王府。他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一人,深觉沿途遇到的下人都以看好戏的目光在看他,为泄心头愤,一进了屋,他就命人去带女人来。 秦王府的幕僚杜越听闻他回府,带着消息前来求见,在门外遇到刚领命而出的侍卫。 杜越很是礼貌地朝人拱手道:“有劳方侍卫朝殿下通传一声,属下手上有要事汇报。” 方侍卫刚在屋中承受过秦王的怒火,加上有任务在身,此刻哪有心情替杜越传话,黑着脸敷衍了事道:“殿下没空,杜先生回罢,明日再来。” “可此事非同一般,是……” “杜先生。”方侍卫打断杜越的话,重复道:“殿下没空。” 杜越这样的谋士,虽没有官职在身,但作为给主子出谋划策的文人,向来得人尊敬几分,尤其他这种已经做到首要幕僚之一的,能力颇受主人肯定,便更得人敬重,不论走到哪里,无不被人以礼相待。 可当下却被人粗暴地打断了话,驳了面子。 心伤之余,杜越不免有些不明所以,人遂就定在了原地,一时没其他动作。 是以,他就见识到了更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见识到了秦王的“没空”,是因先于谋士,要忙着“接见”几位十来岁出头的小小娘子们。 听着内里不多时就有不堪入耳的动静,间或有哭泣哀嚎的声音,杜越的眉头越揪越紧,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呆坐榻上半晌后,走至桌边,提笔写了一张纸。 …… 秦王愤怒地兴奋时,另一郎君同样心潮澎湃。 回了郑府,郑朗径直去了父母处,言明今日救了落水的沈家女,预要迎娶人进门,请父母派媒人去提亲。 与他预料之中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二老惊讶片刻后,郑父“啪”一掌拍桌而起,怒道:“沈家女无故落水,就是勾引你这样脑子单纯的郎君!皇宫里那么多侍卫,用得着你出手?你还真上当!你在边关这几年,可是忘了这长安城女子们的风气了?怎么这么蠢!” 郑朗紧了紧拳头,没反驳,由着郑父继续自顾自骂他蠢货。 半晌后,趁郑父歇息的间隙,郑朗道:“现在是不能救也已经救了,没有不朝人负责的道理。” 郑家是传统的山东士族,家族子弟接受的皆是儒学礼仪教养,轻欲望,重修养。 如果提他主动想娶妻,结局该是与他长姐一般,有心爱人的意思刚冒头,转头就被家里人安排,与别的有权有势家的人相见。对方只要释放愿意联姻的信息,父母就会不顾自家子女的意志,强行安排接下来的亲事。 郑秀就是这样被父母逼至进宫的。 想及当初长姐“出嫁”前那些时日,别人都道郑氏女好福气,郑氏好福气,往后便是皇亲国戚,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他明白长姐作为当事人,心中多么不甘多么痛苦,否则也不会多次寻短见。 “我为了心爱的郎君奋不顾身一搏,眼瞧着就要成了他的妻子了,结果呢?” “你可知我腹中已有何人子嗣?父母见识短视如此,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告诉他们?如何说?他们背着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如今见进宫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事情败露后,你觉得郑家还有活路么?” “四弟,是姐太傻,不该说心中话的,切莫走姐的老路,太难了……” 长姐的话犹在耳际回响,郑朗自然选择更能成功的方式。 家族的人比起别处的士族人思想更顽固,外头的风气再开明,郑家始终将女子清白看得极为重,郑朗也就是明白这一点,才只提沈蓁蓁落水,不提其他。 果然,他话落,郑父连连说了好几个你字,而后深叹一气,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这是即将妥协的信号。 郑夫人见状,宽慰郑父道:“沈家也是咱们山东士族的,家教严格,礼仪有加,都说娶妻当娶贤,这样的娘子娶进门倒也是好事一桩。” “妇人之见!”郑父猛地激动道:“往前郑家势头正盛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样?阿秀在宫中已经不得宠,我们家还不娶个家底厚的进门,只有个贤能,有何用?” 郑夫人被丈夫一吼,不敢再反驳,恹恹地噤了声。 郑朗不语,等他父亲下决心。 郑父恨恨怒视郑朗,忽然道:“要娶便娶作妾室,她心机如此,做妾也不亏。” 郑夫人讶地张大嘴巴,实在不明白丈夫为何会以为,山东士族百年阀阅的小娘子愿意给人做妾室。 郑夫人看一眼脸色黑沉的儿子,终是鼓足勇气道:“老爷,沈氏女……何家不求啊?那沈二娘的及笄宴是何等风光,老爷可是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郑父驳斥道:“朝中都传开了,往后的姓氏等级全凭为官等级划分。沈时秋五品官,沈家顶多被划分个三等等级。” 郑朗诧异抬头,对此消息显然毫无预料。 郑夫人一咳,使出了杀手锏:“那沈大娘虽没了父亲,可那沈家那般毫气宽阔的宅子,彼时沈太爷可是亲自拍的板,可在她一人名下啊,那个地,可抵咱们这府邸十个不止。为妻,尚可以做当做嫁妆一道进郑家,为妾么……” 郑夫人说到此处便收了话,由郑老爷自个再想。 一个身份尊贵的士族小娘子,还是那般背景和姿色,根本不可能为谁的妾。 再说了,丈夫看不出郑朗的主意,她这个当娘的岂能不知这儿子心中真实打算? 他去了边关,若不是担忧他那些宝贝不已的藏书发霉,她命人替他搬出来晒太阳,又岂能发现书箱底部的秘密,见到那一张一张笑意嫣然的画像? 彼时不知画中人是谁,离宫避暑一趟,同住西宫,她再看不出那是年幼的沈娘子,这双眼该是瞎了。再不知这个一向话少的儿子,动不动就去西宫给她请安,而后在西宫胡乱转悠,原因是为何,那这脑子也怕是废了。 郑父被郑夫人的话说到哑口无言。 郑朗不动声色,明白势利的父亲被母亲说服的差不多,也就没再展示强硬的一面。 他站起身,郑重拱手而拜,朝郑夫人道:“还请阿娘尽早着人上门。” 郑夫人瞥一眼此刻一言不发的丈夫,点头道:“四郎放心。” 郑母爱子,加之也想将当年对郑秀的亏欠,弥补在这个他长姐最重视的幼弟身上,行动很快。 翌日一早,郑家的媒人便高调地到了永兴坊沈家。 沈家的门房对前来提亲的媒人们见惯不怪,得体地将人迎进宅内后,去了静月轩,朝大房做主的娘子通传此事。 沈蓁蓁记帐簿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道:“你说谁家的?” “回娘子,是郑家的媒人,来替郑家四郎、郑将军求亲。”门房回道。 沈蓁蓁起码闭了五息气。 郑四郎怎还将她的话当真了? 是了,昨日萧衍他们一出现后,她就再未与郑四郎有说话机会,更不可能朝他解释清楚,那是情况所迫,她才说了要他负责那句话。 沈蓁蓁道:“你且先回复那人,叫她回去,我自会与她家郎君言明白话。” 门房一字不漏地将沈蓁蓁的话朝媒人转达,媒人摸不准情况地问道:“沈娘子这意思,是应下,还是没应?” 门房心道媒人天真,他家大房做主娘子岂是这般容易就应下亲事的人?跨过这沈家门槛的媒人,这长安城不知有过多少个,甚至还有外地来的,就没见有人真心笑着出去的。 门房礼貌地打发人道:“娘子的决定咱们做下人的不好揣测,您且如实回话去罢。” 如此,那媒人只好惴惴地又将这话回了郑夫人。 郑夫人这种士族夫人,在妇人之间周旋数年,自然体会过千百种表达拒绝的话术,当即细眉一蹙,心起担忧。然她面上不显,笑着命人给了赏钱。 ** 四日后,再是一个休沐日。 秋高气爽,是个好天。 统辖二十余县,全大魏最忙的刺史、雍州刺史萧衍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抽身,寻得半日闲暇,去约他的情人幽会,并且想将他得到的重要信息与她分享。 却被沈家的侍卫十二告知,十一一大早就陪同娘子和小郎君小娘子们出门了。 “去的哪?”石柒替自家世子问道。 从隔壁的墙头鬼魅般跃身过来的十二如实道:“曲江。” 微顿,十二补充:“哦,听小娘子给郎君说,今日他们要去见一位给他们吃过凉州甜枣的哥哥,还要游船。” 凉州甜枣。 几乎是立刻,萧衍就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本章完) 第99章 表白 第99章表白 夕阳长送钓鱼归,鳜鱼肥。 曲江边,望江楼的临江厢房中,沈霏霏、沈约一大一小趴在窗沿,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江中翻腾的锦鲤看。 沈蓁蓁坐在不远的茶案边,独自煮茶,朝姐弟二人道:“都是一样的东西,这望江楼里的就要贵几倍价钱,贵就贵在这里,你们看懂了吗?” “看懂啦!”沈霏霏扭头回道,“除了独有的‘鲤鱼跃龙门’的盛景,还有你手里的茶具,还有盛放我们刚才吃的东西的餐具,都是贵在这里。” “你们懂就好,既然出生如此高贵,眼界就不要窄。”沈蓁蓁满意点头,又信誓旦旦道:“我往后会带你们多多体会稀奇物的。” 沈霏霏眨眨眼,凑她脸边来,手支下巴,好奇道:“姐,你哪来这么多钱,背着阿娘带我们挥霍?你又卖画了么?” 沈蓁蓁悠悠然饮茶的动作一顿,“什么叫‘又’?好了,你管这么多作甚?今日是我们小三郎的生辰,只管好好吃喝玩乐。” 怕沈霏霏再当着越来越懂事的沈约的面说钱财这类俗事,沈蓁蓁连忙岔开话题:“你们继续看鱼去,待我见过郑四郎,我们去曲江池内亲自垂钓!” 垂钓是沈约小郎君最爱的活动。 尽管沈蓁蓁难以理解他一个小郎君为何会有这种爱好,但只要是姐弟二人有兴趣的事,条件允许下,她大体都支持。 听到沈蓁蓁的话,小郎君从窗边走回来,弯下腰,给他姐规规矩矩拱了个手,郑重道:“多谢长姐,长姐有心。” 沈蓁蓁被他小大人般的故作深沉模样逗得笑出声。小郎君局促脸红,被沈霏霏用手指恶意戳了下脸蛋。 姐弟三人笑闹之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望江楼的伙计道:“沈娘子您的客人到了”。 得了沈蓁蓁的话后,那伙计在门口侍卫十一的灼灼目光中,领着郑朗推门而入。 沈蓁蓁与郑朗二人皆出自山东士族的家族,礼仪上自不必多说,规矩行得标准不已。 沈蓁蓁站起身,“郑四郎请坐。” 郑朗双耳微红,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案上,从善如流落了座,礼貌道:“沈娘子久等。” 如此近距离看郑朗,沈蓁蓁这才发现,他比之前在离宫初见时白净了许多。 郑四郎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加之今日穿的白蓝相间的衣裳,是与国子学学生服相似的颜色,使沈蓁蓁不由想到几年前去国子学等沈霁时,见到的那个白到发光般的少年郎。 被她直直一盯,郑朗白脸染红,偏头咳嗽一声,道:“我给小三娘和小三郎带了些蜜饯。” 这是最能收买孩童人心的办法,这么一来,沈霏霏和沈约看郑朗的目光都欢喜了许多。 沈霏霏甚至还主动邀请道:“郑四哥哥,我们过会要去钓鱼,你想跟我们一起去么?” “霏霏,不得无礼。” 沈蓁蓁目露严厉,正要转头朝郑朗道歉,不料却是见郑朗微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蓁蓁的唇张了几张,终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被沈霏霏如此一搅和,沈蓁蓁的计划便发生了变故,本是要在望江楼谈的话,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船上。 温暖却不炙热的艳阳高照,和煦的风拂杨吹柳,这样美好的季节和天气,青年郎君与妙龄女郎同游,平添了几许幽会的暧昧味道。 至少曲江边来往的行人见得二人并肩上了在泊口时,便目露出了不少艳羡。 有人夸:“真是郎才女貌啊。” 有人打探:“谁家郎君和小娘子啊这是?” 也有使得二人身份的答道:“郑四郎和沈娘子。” 提问者立时惊道:“啊?是朝沈家提亲的那个郑四郎吗?那瞧他俩这样子,岂不是要成亲了?” 十一紧着手中长剑,斜视几个说话者,然根本没人将他的无声警告放在眼里,因兴奋,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愈发大了些。 听得不远处并不遮掩的议论话语,沈蓁蓁不由尴尬,然此刻觉得不妥也已经晚了。 她目不斜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硬着头皮,与郑朗上了提前安排好的游船。 上船后,沈蓁蓁安排沈霏霏和沈约去船头,与十一一起垂钓,她带着郑朗,行至船尾坐下。 她有选择性地将太液池发生的事讲了一番,末了,很是认真道:“……所以,郑四郎无需为那日的事做什么,你能救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如何还能恩将仇报,以此要挟你娶我呢?再说了,大魏民风开放,没什么救了落水女子,就必须要对人负责到底的习惯不是么。郑四郎遣人上门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就——” 沈蓁蓁的话,郑朗是越听越不想听,眼瞧着沈蓁蓁要将拒绝的话说出口,郑朗开口打断她的话道:“我并非被迫,我自愿娶你。” 相识的人那么多,这还是成年后,沈蓁蓁第一次听到郎君朝她说求娶的话。 他说得如此突然,又如此郑重其事,沈蓁蓁不由神色怔住,失了言语。 军中磨砺几年,郑朗沈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趁机又道:“三年前我便有此想法,只可惜你中秋前因故离了长安,我没等到你的话。” 如果说方才沈蓁蓁是惊讶的话,此刻便是惊慌。 她几乎是本能地张嘴:“啊?” 郑朗鼓足勇气,似背水一战地道:“我以为沈娘子无心赴约,故而选择去了边关磨练,不曾想,你是因外祖家丧事在身才离了这里,也是前些时与沈二郎交谈时才明白个中缘由。” 沈蓁蓁根本一下反应不过来听到了什么,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她脑中嗡嗡作响,听郑四郎道歉道:“是我思虑不周,将缘由归结到了别处。” 沈蓁蓁顿了好半晌,回神后咽了咽唾沫。 并不明白,这是如何就突然得了一个郎君的款款表白的。 不止如此,听郑朗这意思是,三年前,他是因她的缘故,去了边关? 沈蓁蓁捋了捋思绪,试探着问:“三年前,郑四郎你约过我?” ? ?多谢:estern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00章 拒绝 第100章拒绝 听沈蓁蓁如此问话,郑朗不由在心中哑然失笑。 他自小被教育克己复礼,当年一来年少气盛,二来好友生辰时吃了些酒,一时心中情感难以自控,这才借酒壮胆抒发胸意,写下了一纸豪言壮语。 后来,在约见时日不见她人,也没得到她的只言片语,他的信也不曾被人退回,他自以为,对方该是对他的心意不屑一顾。 而过后一想,那时的沈蓁蓁不过十二三岁,朝那样年幼的小娘子讲婚姻嫁娶,他的言辞本质算得上孟浪,他为此几多惭愧。 加之长姐郑秀怀子却被迫嫁的事一出,几重打击之下,他承认,他那时心性不强,一时心如死灰,这才抱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想法,偷偷跟着二叔去了边关。 岂知,对方却连他当时曾约见过她都不知晓。 如此,这几年他的喜怒哀乐,那上千个不曾改变心意的日夜,倒被衬托得好似笑话一场。 郑朗不由自嘲道:“沈娘子历来追随者多,书信收得不计其数,没见到我的,倒也不足为怪。” 这话虽说的酸溜溜的,却也侧面回答了方才沈蓁蓁的问话。 他约过她。 沈蓁蓁微蹙黛眉。 自打豆蔻年华开始,她确实收到过不少郎君们送来的书信,但自小家教森严,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任何有失礼节的事。收到的每封信,她不管读没读,只要没接对方心意,她最终都会将信件原封不动地给人还回去。 可她从无收过郑四郎书信的印象。 沈蓁蓁在感情上一向理智,她这时清楚明白,不管郑朗提亲是出于真心还是负责任,她皆无心嫁去郑家。 她没忘今日约见郑四郎的目的。 即使中间意外得知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但这事不足以改变她已决定了的想法。 她历来性子坚定,不是一个爱随意改主意的人。 因而,在问清细节,摸清真相之前,沈蓁蓁选择先朝郑朗表明态度。 她抱歉道:“三年前郑四郎约我的事,我是确实不曾知晓,不知何处出了岔子了。否则不论如何,我也会给你回复的。” 沈蓁蓁微笑,坦坦荡荡道:“就如今日一样,多谢郑四郎抬爱了。” 沈蓁蓁真的是个有礼有节、看起来温柔娴雅的小娘子,从不对谁恶语相向,即使说着拒绝的话,也不会露出半分厌恶来,不会使人难堪。 郑朗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静静看她。 小娘子坐在他对面,微微仰着脸,阳光洒在如绸青丝上、如画眉眼上,可见那乌发缎滑,可见莹肤泛光,可见清艳的眼中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像是只装得进他一人一样。 郑朗心间微颤,复又生出惆怅。 她终是拒绝了他。 见他不言语,该是听明白了她的话,沈蓁蓁带着转移注意力的目的,问郑朗:“不知郑四郎你方才所说的,三年前曾约过我相见,是何——” “砰!” 船身忽然一晃,话语戛然而止。 沈蓁蓁心中立变骇然,手一抓紧船沿,扭头就要确认看船头的沈霏霏沈约姐弟二人是否安全,却是一转过身,就瞧见了从撞来的船上跳过来一位熟悉的身影。 郑朗伸手想扶住沈蓁蓁的手臂,将她摇晃的身型稳住,却被人蓦地隔开了。 他见萧衍跃到了二人之间,看他一眼,而后坐去沈蓁蓁身旁,极为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与郑朗互相颔首作招呼后,萧衍语气淡淡地道:“蓁蓁,我来了。” 沈蓁蓁先确认了船体无恙、垂钓中的两姐弟安全,这才将惊慌的表情敛起,伸手拍了一下肩膀上的手背,朝萧衍忿忿道:“你怎能这样乱来?我的船若是被撞坏怎么办?沈约和沈霏霏二人都在。” 萧衍握她肩的手不松半分力气,面上轻轻一笑,一反常态地好脾气道:“你不是会泅水么。” 沈蓁蓁拧眉不满道:“会泅水就活该被你撞翻船,这和强盗打劫有钱人有何区别?有钱就活该被人抢。” 萧衍被逗笑,“你何时是有钱人了?哪来的钱?” 沈蓁蓁一噎,“要你管!” 二人一来一往言语之间,已经与旁人自动隔开了一道壁。 郑朗渐渐有些失神。 他不是没见过二人几年前的相处方式,可如今近距离看,依旧震撼于他们言语之间的随意,以及,沈娘子对着萧衍才有的,放松的、随心所欲的、不端着规矩的噌怒语气。 美人多娇,原是如此娇的。 郑朗心生酸涩,逐渐嫉妒。 在离宫时,他就见到过萧衍脖子上的抓痕,也远远见过萧衍抱着沈蓁蓁从芙蕖池的船上下来…… 他不免思考,这二人,亲密至此,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是他想的那样么? 如果是,他还要不甘心地争取么? 他思绪在飞时,对面却是有了动静。 郑朗敛起心头情绪,见沈蓁蓁被萧衍抓着胳膊,缓缓站起身。 沈蓁蓁很是严肃地朝他歉意道:“郑四郎,我现下有急事要提前离开,你是在此与家弟家妹再游玩一番,还是同我们上岸?” 她如此神色,郑朗心头莫名咯噔一声,也起身,认真问沈蓁蓁:“可有在下能帮忙之处?” “多谢你的好意了,但暂且不用。”沈蓁蓁果断拒绝。 郑朗自也再无心情游玩,与沈蓁蓁二人登上另一艘船,上了岸,各自告别,目视沈蓁蓁弯腰进了萧衍的马车。 ** 马车中,萧世子俯眼,向蹙着眉头的小娘子望了一眼,饶有兴致、语调奇怪地问:“我在四处找沈娘子时,白白浪费半日时辰,沈娘子竟与人在湖中幽会啊。” 沈蓁蓁脸一红。 萧衍这话,她很难听不出讽刺、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有自己的情郎,却还与别的郎君单独相处,再如何有理由,结果来说,也如方才在江边听人议论的那样,平白添了误会。 她不直视萧衍的眼,解释道:“今日沈约生辰,早先便安排好了带他来曲江游玩、垂钓的。” 她咳嗽一声,尴尬地转移话题:“你说崇仁坊的那个宅子在我阿耶名下,可我从不记得他有这处的地契。” 沈家有几块地她再清楚不过,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住着那外室小刘氏的宅邸,地契还不在沈家,其中古怪不言而喻。 萧衍冷目看着沈蓁蓁,并不接她的话头,一瞧就是要用此消息要挟眼前这位,背着他与人“幽会”的情人。 他拍拍自己的腿,“过来。” 沈蓁蓁抬头看萧衍,见郎君嘴角一抹笑,眼中起着波光,眼神意味深长,似在嘲她当初在车内的热情主动一般。 沈蓁蓁顿时脸颊滚烫。 重阳节那日,后面被人欺负不说,第一回是她主动缠着的萧衍……甚至,行事半晌,她还勾着人要。虽然是因中了药才有那些孟浪举动,可她记忆犹新,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规矩无双的小娘子事后只觉自己丢人现眼。 同样的密闭空间,沈蓁蓁可不愿回味不堪的往事,她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 “呵。”萧衍一声不耐,随意地伸了伸腿,对小娘子露出游刃有余的威胁:“你想好了,可还要跟我去刺史亲眼看档案。你若要当不知这事,我也无所谓的,总归是你沈家家产流落在外,你不在乎就不在乎好了。” 沈蓁蓁怎么可能不在乎? 崇仁坊与永兴坊只隔着一条街,那是什么地段?是长安城内高官显爵的聚居地!再小的宅邸,也能值得一大笔钱。 再说了,自家的产业自家人不知,反而住着外室母子,她如何能甘心接受? 沈蓁蓁抿了抿唇,朝萧衍道:“你别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坐过来。” 萧衍轻轻笑了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沈蓁蓁腹诽你不就是么,她痛了整三天,今日穿衣还能看到腰间紫色,面上倒是不显怨气,慢慢挪动,坐去了人的腿上。 萧衍得了手,唇角笑意加深,眉头轻微地向上挑了下,手自然也不会当真老老实实不动了。 摩挲着各处,萧衍道:“郑四郎来求亲,你准备嫁给他?” 他说得平静无波,墨黑的眸子牢牢盯着她,沈蓁蓁勉强僵持了一会,“你管得着”几字在喉中溜了溜,想到有求于他人,现实不已的小娘子选择了忍一时之气,摇头说了实话:“不嫁。” 萧衍松了下手劲儿,“为何?克因他姓郑?郑家同沈家一样,会从一等姓氏中被划出去,与你的目标不符?” 沈蓁蓁美眸微瞠,饶是心有预计,这种事情早晚会传来,且从近日求亲人的身份也能猜出来,那姓氏志的事已再不是秘密,当下听得萧衍口中直白道出,依旧大觉震撼。 沈蓁蓁与萧衍直视,反问:“所以,你迟迟不提娶我之事,是因知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么?” 萧衍面色微冷。 她竟以为他在以此威胁她。 沈蓁蓁扒开他的手,他就势放开。 沈蓁蓁坐回原位,二人一路沉默,到了刺史府档案室。 ? ?多谢:微微啊vivi、半月砖、娟娟妮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01章 憧憬 第101章憧憬 看过刺史府留底的、与原始地契内容一致的崇仁坊宅子的“契尾”,沈蓁蓁紧紧蹙起了眉头。 大魏当下的地契分为白契、红契,买卖双方未经过官府验证而签订的契约叫做“白契”,而经过官府验契并纳税后称为“红契”。只有“红契”具有效力,也只有得了“红契”,才有可能在官府留档。 然后当下这情况如此特别——官府留了档,可沈家又没有这张“红契”。 心中划过一道猜想,沈蓁蓁将契尾还给萧衍的下属,礼貌道谢后,出了档案室。 见她头也不回地去刺史府大门方向,萧衍在她身后问道:“你去哪?” 沈蓁蓁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思及过会儿还要用他的马车,遂就如实道:“崇仁坊。” 萧衍没说什么,与她并行出门,登上了马车。 萧衍先上车,回身作势牵沈蓁蓁,沈蓁蓁没扭捏,将手递给他,两人进了车厢,沈蓁蓁要收手坐下,却发现抽不出了。 同样的地方,郎君将人直接拉到了腿上落座,沈蓁蓁那一点力气,稍微反抗了片刻就泄了气,由他抱着。 萧衍低头亲她,却被她偏头躲开了去。 萧衍无奈地扯了扯唇,“几日没见,你就这么对我爱搭不理不理?” 沈蓁蓁不理他,依旧偏头沉默。 他倒是健忘,这么快就忘了她中毒那日他是怎么对她甩脸色的。她朝他催婚,他不止没正面回她,还在去二房的一路途中皆对她冷漠无情 爱搭不理人的,究竟是谁? 小娘子心中一度弯弯绕绕,气愤入迷,却忽然察觉自己的耳朵一热,郎君没吻到她的唇,便从其他地方开始进攻了。 萧衍磨人的手段一向高明。 呼吸喷洒进她耳窝,唇又贴她耳骨,间或吮她耳垂,甚至故意喘几声到她耳里。 沈蓁蓁抬手捂耳,依旧撇开脸,“你别闹!” 萧衍却不听,瞥她颤抖的眼睫一眼,就势将唇贴上她的手背,沿着指骨攀爬,张嘴勾了下。 沈蓁蓁心尖重重一麻,被他撩得满脸通红,气息渐浮。 她本就坐在他怀中,察觉到他很明显的变化,忍无可忍道:“你好好说话,再这样,我自己下车走回去。” 萧衍叹气,不再黏黏糊糊地贴她,开始委屈:“你背着我偷偷与对你求亲的人幽会,我与你亲密一下你还不愿,你有没有心?你这里,可有我的位置?” 他的话似真似假,似叹似问。 这一刻,后脑勺对着人的沈蓁蓁实则有些恍惚,萧衍的话问得不差,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然她尚未来得及认真思考,就察觉自己心口的那一只指头变了,变成一只大掌,开始掌管天下。 揉圆搓扁。 很是嚣张。 沈蓁蓁终于没了好脾气,转头回来,眼睛看着对他动手动脚的郎君,没好气道:“你总是这样,与我见面说不上三句话,要么就动手,要么就亲我,你……” 萧衍笑着看她,眼中促狭, 似乎在说:你这不就又转回来了么? 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沈蓁蓁重重地:“哼!” “你是猪么?哼哼哼的,哼什么?”萧衍笑道。 他伸手抚去她五官上,“我检查看看你是否肥头大耳。这嘴巴,小了点,这鼻子,也小了点,这,这,这,倒是珠圆玉润,与‘猪’果然沾边。” 僵硬的气氛终是被人打破,五官被他点得酥酥麻麻,想起小时候她就跟萧衍互相称呼对方是猪,沈蓁蓁忍不住失笑,“你才是猪!” 她一笑,眼中就落了星辰,眉眼弯着,红唇抿着。萧衍这才发现,不管是她的娇噌,还是她的怒怼,他都觉出了几多滋味。 他趁机啄了口沈蓁蓁的小脸,见她这回没反对,这才顺着寻去唇边,与她亲吻起来。 二人的气息都被缠到不稳后,萧衍放开她人,摩挲她唇瓣,认真道:“待你处理好这些事,我会派人来的。蓁蓁,是我在等你,看不出来么?” 他在等她的心。 若她实在没有,等到她的人也可以。 萧衍没直说,但沈蓁蓁听出来那句派人来的意思了,是派媒人上门。 恨嫁的小娘子猝不及防被人塞了个定心丸,心中隐有熨贴,这才温温柔柔的、深情款款地看人。 萧衍哑然失笑,“能当世子夫人,就这么好?” 沈蓁蓁心中道是,口中不说话,手指摩挲他衣裳前襟上头的真丝线纹路。 萧衍盯着她垂着的眼,再道:“往后是安国公夫人,一等公爵夫人,田产数不胜数。” 沈蓁蓁嘴角的弧度勾得更高,眼睫颤得更厉害,其中欣悦显而易见。 光是憧憬这样的日子,沈蓁蓁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见她如此现实,萧衍轻啧一声,继续给她画大饼:“宰相夫人,一品诰命,入大魏国典册,享无上尊荣,又如何?” 沈蓁蓁一怔,刷地抬眼看看,“你、你、你……” “嗯?我怎么?”萧衍直直看她问道。 他究竟在谋划什么,她现在大致猜到了。 沈蓁蓁心里慌乱不堪,既被他的“一品诰命”诱得心潮澎湃,又被他这么直白地朝她说出如此要事而惶恐不安。 要无上尊荣,就要有付出,她不是不懂。可其中风险如何,她心里当真可以承受么? 沈蓁蓁心中这般矛盾,一直持续到马车到达崇仁坊的宅邸。 这日,沈蓁蓁在崇仁坊,叩开了小刘氏的府门。 (本章完) 第102章 秘密 第102章秘密 在沈蓁蓁看来,小刘氏是突然投入她家平静生活的一颗石子,激起了一阵涟漪。 自从她出现那日起,沈家大房就开始鸡飞狗跳:家财不住外流,沈时华的脾气愈发暴躁,母亲的眼泪流得愈发多,她与沈霏霏姐妹二人见父亲的时日愈发少…… 诚然,一个巴掌拍不响,沈时华与刘明瑶之间的事绝非刘明瑶一人的原因。但不可否认,带着目的接近沈时华、勾引别人的丈夫,刘明瑶绝非善类。 父亲、母亲、小刘氏,这三人,都在沈蓁蓁对男女关系的认知养成过程中,产生了互不可替代、举足轻重的作用。 于内心深处,沈蓁蓁是既不想成为母亲那般,为了他人全心投入而后结局不见得多好的女子,也厌恶小刘氏这样道德感薄弱的人。 这也是为何,她在认定自己有萧衍这个情郎后,便极度洁身自好。这是一种她没法改变的洁癖。 沈蓁蓁对刘明瑶避讳不已,尤其看那沈冉冉,五分以上沈霏霏的影子,她更是被提醒着父亲只想要儿子的不堪往事。 若非今日特别,她根本不会登刘明瑶的门。 沈蓁蓁明白小刘氏背后还有刘氏,见她不回地契的话,冷笑道:“不在你手中,或者,是在我叔父妾室的手中?” 刘明瑶摩挲茶盏的动作一顿,抬头看沈蓁蓁,这才低声艰涩地回沈蓁蓁:“不是的,娘子误会了,并没在她手中,也没在我手中。” 沈蓁蓁可不信她这套说辞。 小刘氏在她眼前呈现这般柔弱可欺的模样,也着实让她恶心。 小刘氏若果真如此柔弱,怎会那么精明地步步为营,将她家的财产一步一步套走? 且她父亲故去的事与刘氏密切相关,她虽然至今没查到更多其他的信息,却始终不信这位小刘氏与之毫无关联。 沈蓁蓁冷声道:“沈家在东市的产业已全被你套去,这宅子既然在我阿耶名下,按律男丁继承,便是我幼弟的。你若将地契主动交出,我可以留沈冉冉暂住;如若不交,也没甚要紧,既然是官府留存契尾的沈家宅子,我沈家要赶私占田宅的人出去,有理有据。” 若是刘明瑶还存着良心,将地契交出,那她尚且顾及沈冉冉是他父亲的子嗣,不会让她们母女露宿街头。 若是毫不配合…… 届时,她提起状告,由官府出面驱赶二人,就不止是要被迫搬离宅子,这刘明瑶还是有违大魏律法的人了,真要深究,那是犯罪。 有时候,对簿公堂难堪了些,却最有效、最省事。 刘明瑶看着沈蓁蓁毫无波澜的面容,哽咽道:“冉冉她阿耶说过,这宅子留给她住的,娘子说的什么地契,我真不知道。” 听到这里,萧衍言简意赅插话问:“可有凭证?” 就这么没甚情绪的几个字,却有一份不可言说的威力在,成功将刘明瑶要涌出眼的眼泪截停。 萧衍看她一眼,又问:“可是在车季手中?” 白季二字坠地,刘明瑶的眼中霎时起了慌乱,脱口激动而出:“不是!” 萧衍嗤笑了一声。 沈蓁蓁偏过脸,看同坐一侧的面容冷肃的郎君,问他:“车季是谁人?” 萧衍回看沈蓁蓁一眼,道:“不如你稍后问问你幼妹?” 沈蓁蓁听得明白萧衍口中这个幼妹不是沈霏霏,而是沈冉冉,她心中再不愿承认这个人的身份,此刻也不愿多费口舌。 她偏头看向庭院,等沈冉冉出现。 待沈冉冉端着酥饼靠近中堂,不等刘氏将人唤去跟前吩咐,沈蓁蓁就开口道:“你到我这里来。” 得益于小刘氏先前总说她是沈家人,沈冉冉对沈蓁蓁有种骨子里的亲近。 这还是她的长姐头回朝她说话,沈冉冉当即眼珠子一亮,快走了过去。站在在沈蓁蓁面前,她有些怯怯却兴奋地问:“长姐你叫我么?” 小刘氏面色变白,卖力咳一声,提醒沈冉冉看她,沈冉冉却被沈蓁蓁一个突然抬手挡在了脸边,并将她的头固定住了。 沈蓁蓁将沈冉冉拉坐在身旁,挡着她看小刘氏的视线,借口道:“你这发钗手法粗糙了些,回头我给你做一只新的。” 比沈约只大几个月的沈冉冉不明白为何沈蓁蓁对她突然示好,却不妨碍她开心地连连点头。她长姐亲自做的,何等难得。 沈蓁蓁便趁机问话:“你可认识一位叫‘车季’的人,以及他的家人?” 童言无忌,沈冉冉对沈蓁蓁又不设防,老实回道:“长姐说的是干爹么?干爹姓车,干姐姐们也姓车。” 沈蓁蓁不动声色嗯一声,又问:“他们住在哪?都是做什么的?” 小刘氏惊慌失措,“冉冉,住嘴!” 沈冉冉听到了阿娘语气中的愤怒,这才想起往前小刘氏的嘱咐,关于干娘干爹,她是一个字都不能朝外人说,可眼前这位是她的长姐,不算外人罢…… 沈冉冉还没想明白能不能朝沈蓁蓁说秘密,小刘氏就已经上前,失态地将她从沈蓁蓁身旁拉了起来。 一旁的萧衍轻蔑地笑了一声,脸上尽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不迫,“刘夫人,我既然能说出‘白季’二字,以为她不说,蓁蓁便无从知晓其中关键了么。” 小刘氏慌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衍起身,负手而站,居高临下看小刘氏,口中缓缓道:“永和元年先帝登基,前朝言官刘炳成抵死不降,口诛笔伐惹怒先帝,冬月,得知大祸临头前夕,刘炳成逼迫家中女眷自裁以避免受辱,连腹中有孕的妾室也不放过,是车姓府医用了假死药,帮其中一些人躲过了一劫。最终,留下了嫡子刘明光、嫡女刘明琼、庶女刘明瑶,此刘氏三人的血脉,我说的可对?” 小刘氏身子微颤,“你、你、你如何知晓的?” 萧世子何许人,最像先帝的嫡长女嘉城长公主的之子,思考起问题来,见微知著,只需要知道车氏是前朝行医世家,再听闻小刘氏一句是我欠他们的,很容易就想到某些关系来,派人有目的地一查,不难得知真相。 再说了,别说一个刘氏与车氏之间的关联,车氏背后关联到哪些人家,如今他大权在握,查得那是一个光明正大、毫不费力。 萧衍一双高深莫测的眸中浸满了讽意,“本该与父亲兄弟们同被诛连的刘家嫡子刘明光流落在外,你不是该紧张有人知晓此等秘密么,怎还好奇我如何知晓此事的?” 如萧衍感受得的那样,刘明瑶此人确实不大聪明。 被萧衍这么一问,心知有人窥探到她刘家的秘密,她面上露出悔意和惧意,整个身子都被吓得颤抖。 她的阿娘被人救下又生下她,却也没逃掉被大魏武帝打入教坊的命运,但一句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刘家还有一个兄弟活着,刘家在教坊的女眷——她阿娘、阿姐都没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她们挣扎着活下来,外寻机会离开教坊,为的,就是有一天刘家能东山再起。 而她从出生起,接受的教育便是为了刘家东山再起服务。 多说多错,刘氏颤着唇,撇开脸,干脆不再说话。 一旁旁听的沈蓁蓁不可能听不明白萧衍一席话背后的含义。 朝政大事离她太远,她对刘家什么流落在外的嫡子没甚兴趣,对刘氏姐妹二人的动机没甚兴趣,只关注结果,只关注刘氏姐妹对沈家做了什么。 她站起声,怒不可遏道:“你们当车氏人是救命恩人,就活该我们沈家倒霉,被你们套财产去取悦别人么?若不是我阿耶和叔父,你阿姐如何出得了教坊?你一个罪臣之女,又如何脱了奴籍恢复得了白身,在长安活的自由自在!你们居然恩将仇报!” 她手指指着沈冉冉,质问小刘氏:“你都说了,这个宅子是我阿耶给她居住的,你们得了东市铺面,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不愁吃不愁穿还不够,竟还想将她的容身之所拱手相让,你就这么当娘的吗?你不想想,她没了阿耶,没入族谱,往后再没了你,她孤儿一个,何去何从?” 这句话无疑是一针见血说到了小刘氏的痛处。 “我……”小刘氏哽咽出声,蹲身抱着沈冉冉哭道:“我也是没有法子的,我也想给冉冉留着……我……可我做不了主啊。” 沈冉冉被小刘氏的奔溃哭泣惊到无措。 再是几岁的孩童,也见过阿娘的无奈叹息,偌大的家中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从车家几个孩童说她没人要、没有爹、私生子等的恶毒话语中,也明白自己生世的特别。 她伸手替小刘氏擦眼泪,眼中含泪,低低哀求道:“阿娘,你莫哭。” 这一幕,无端勾起了沈蓁蓁儿时的回忆。这样的事,她又何曾做得少了? 沈蓁蓁心中一哽,对上沈冉冉抬头看向她的眸子,千言万语的指责,卡在了喉中,再吐不出来。 沈蓁蓁自然知道小刘氏性子温吞,不是做的了主的人,她的行为想必都是受刘氏的唆使。 刘氏…… 沈蓁蓁眼眸一颤,忽然想到什么,白着脸问:“我阿耶的事,你也参与了?” 这话倒是问得小刘氏一懵,她茫然问:“老爷的……什么事?” 她的反应不似作假,与沈蓁蓁先前的猜测差不多,那种需要脑子谋划的事,小刘氏该是并不知道。 沈蓁蓁闭了嘴,没再说话。 话说到此处,在小刘氏处得不到更多信息,没有必要再在此逗留,沈蓁蓁看沈冉冉一眼,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出了门,沈蓁蓁没再上萧衍的马车。 朝萧衍道完“你莫跟着我”,如七年前一样,她从崇仁坊的这条她数年有意避开的巷子尾,缓缓步行,朝北向的沈宅行去。 再如何坚强,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出头的小娘子,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日,她就忽然接受到这般多的重要的、她却不能轻易与人分享的信息,一时迷茫,不知路在何方。 秋阳和暖,她心如入寒冬。 今日得知沈家多出了这么个府邸,却没给她带来任何愉悦。这事更从侧面证实了,当年刘氏入沈府为妾便是带着目的。 先谋财,再害命,接下来呢? 忧心忡忡中,沈蓁蓁加快了脚步。 沈蓁蓁身后,石柒看着面色幽静、视线落在沈娘子背影一眼不眨的自家世子,揣摩着道:“世子,咱们回么?” 萧衍淡声:“刘明光的踪迹,可查到了?” 石柒无奈摇头,“那老妪第二日便落水而亡了,消息就断了。” “继续查。”萧衍道,又正色吩咐:“万慈寺那头盯紧了。” “是!”石柒听命道,见自家世子还不动作,又催他道:“沈娘子都走远了,世子快上车罢。” 脑子直白不懂变通的侍卫,在某些时候多令人头疼,萧衍侧目看石柒一眼,没甚情绪道:“今日起,石玖与你一道随行护卫。” 安国公府的侍卫统领石柒石统领深深提了一口气,憋了片刻口中话,仍是没憋住,惊慌道:“世子,您要削我的职?” 萧衍:“……” 他没好气地道:“你再多问一句,我就真削。” “别跟着!” 不耐地道完,萧衍抬步就走。 他远远落在沈蓁蓁身后,一路保持距离尾随着,目送至她迈进沈府门槛。 回府后,沈蓁蓁去了二房。 一进叔父与张氏的主院屋内,就见刘氏拿着几匹布在张氏身上比划,“穿金色显得贵气,但光是金色倒是有些过于扎眼,不如间用一些香妃色,也只有姐姐的肤色能压得住这两颜色,放别人身上只有俗气的份。” 要么说刘氏会讨人欢心呢。 单单从容貌看,比起刘氏妖艳的姿色,张氏面貌倒显得平凡不少,但她胜在肤色白皙,气质娴雅。 刘氏口中这一夸,张氏还很是受用地红了下脸。 沈蓁蓁缓缓走近二人,接话道:“刘姨娘手中的锦缎,可是东市锦多阁的?” “锦多阁”三字入耳,刘氏面上的笑僵了瞬,复又恢复正常,平静见礼道:“不错。大娘子怎得空来了。” 沈蓁蓁意味深长问:“刘姨娘很意外?还是说,这处不欢迎我?” 刘明琼一惊,忙道不敢。 沈蓁蓁一向性子平和,说话鲜少夹枪带棒,张氏察觉出气氛微妙,朝下人使眼色收了布匹,叫人去备茶备点心。 她上前拉着沈蓁蓁的手,亲切道:“大嫂不是说你带三娘子和三郎出门了,怎没见两个小的,就你一个人回了?我给三郎备着生辰礼,刚送过去,也不知他喜欢不喜欢。” 沈蓁蓁自然道沈约定会喜欢之类的话,又与张氏客套一番, 这才道:“叔母何时得空,我与婳儿陪您一道去锦多阁现场选选布料,听闻那家铺子里花色的织法尤为特别,是来自随州那处的法子。” 不等张氏回应,沈蓁蓁看着刘氏道:“刘姨娘原就是随州人,又挑了锦多阁的布料,想必该识得他们的东家罢?听闻那东家也姓刘。” 她将话挑明了说,刘氏本就性烈,也不打算藏掖,笑着回道:“识得的,锦多阁正是我幼妹做的生意。” 沈蓁蓁波澜不惊地笑了下,倒是张氏讶得张大了嘴。 她断然想不到,这刘氏的幼妹还能在东市支起一间铺子,东市一间铺子值得的钱,那可不是小数目。 她虽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刘氏出身,姐妹往前都在教坊,也是沈家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人弄出来的。 张氏犹豫地问道:“可是往前来府中做过客的那个娘子?” 刘氏点头,“是她。” 张氏又道:“倒是几年没见她来了。” 沈蓁蓁勾了勾嘴角,看向刘氏的目光多了几多兴味。 大笔钱财已经到手,又生的是女儿要挟不了沈时华,沈时华人也没了,除了这宅子,姐妹二人再无更多可以谋划的东西了,小刘氏还来做什么? 瞥见沈蓁蓁今日毫不掩饰的反感目光,刘氏惊怔了下。 她是知她去了万慈寺,见到了那些人,可接济万慈寺的“流民”可远远不止她一人,长安城内多少士族夫人出手啊,她私以为沈蓁蓁可猜不到她头上。另外,此后就没见沈蓁蓁有何异常动作,她才觉得是自己一时多想了。 然今日,这位大房娘子,又为何如此?那一双眼,分明清黑,她却无端看出了别的意味。 腹中打鼓,刘氏硬着头皮与张氏和沈蓁蓁客套几番,借故告了辞。 回了梅苑,从出门探消息的婢女口中听闻今日沈蓁蓁去了崇仁坊,又听完沈蓁蓁前去的缘由,刘氏急躁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你是说,萧家世子知道阿光了?” 婢女点头怯怯点头,“二娘子是这么说的。” 刘氏在房中来回踱步,半晌后,吩咐道:“今夜我要出趟门。” 婢女提醒道:“夫人可是忘了,老爷今夜是要歇在梅苑的。” 刘明琼目露果决:“取些药来,待他睡了再去。” (本章完) 第103章 婚嫁 第103章婚嫁 是夜,沈时秋去了梅苑。 刘明琼热情迎接,奉上一碗应时的桂花酒酿,“老爷,我亲自做的米酒与粉子,用了老家的特殊手法,您不喜甜,我就多放了些粉子,您试试。” 沈时秋免不过,见碗中不过沉底一点东西,便舀起来,几勺喝尽。 吃完起身后,刘明琼上前要替他宽衣时,沈时秋道:“不用了,我来知会你一声,晚些有要事,不歇了。” 刘明琼断没想到沈时秋会是这等安排,浑身都僵了下,不止是手,心中更僵。余光瞥了眼空空的碗,正要使法子去缠沈时秋好让他睡下,外头却传来催促沈时秋的声音。 沈时秋走后,婢女担忧问:“老爷吃了那么多药,又没歇着,不会有事么?” “谁叫他自个不提前说。” 刘明琼没好气地说了这么一句,俨然是忘了,沈时秋进来后还没歇两口气,便被她拉到桌边塞了她的吃食至手中。 心中有事,刘明琼催促:“快走罢,莫讲别的话了。” 秦王府,后门处,响起“咚咚咚”三声。 门开后,秦王府的人见到两个斗篷盖身的黑影,其中一个将手中玉牌朝他眼前一亮,他便了然,将门缝拉大,放人进来。 刘明琼跨进门,见李晤端坐着闭目,听教坊的人拨箜篌,便静立在一旁等候,听那箜篌演奏出来的熟悉声调。 待李晤睁眼,旁人退下,刘明琼连忙朝李晤见礼说道:“殿下,萧世子如今得知了崇仁坊是沈时华名下的产业了,今日与沈时华的长女去了宅子中闹了一场,要收回地契。” 在萧衍知刘明光存在、知崇仁坊地契在车家人手中、知崇仁坊在沈时华名下这三件事中,她带着自己的目的,选了一个与李晤息息相关的信息汇报。 李晤却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反应大,而是只淡淡道:“那又如何?他还能强占了去不成?” 萧衍任雍州刺史后行事确实方便不少,只他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快就会查沈家的事。 这其中缘由,李晤不难猜,为了个女人罢了。 想到沈蓁蓁,李晤尤觉得脐下三寸隐隐作痛,他起身靠近刘明琼,笑了笑,“让你想法子将人弄我这来,半个月了,没见你有丝毫成效。” 李晤温声细语地说着话,却让刘明琼毛骨悚然。这倒好,自己带来的信息没贴他的心思,却是激怒了他。 刘明琼喊冤道:“殿下,婢子实在无能为力,自打上回她中毒被萧家的太医所救,不止她那里,就是整个大房,甚至二房的子女处,我也送不进吃食去了,他们即使接下也不会吃……” 李晤嗤笑一声打断刘明琼的话,“你就一个用药的手段?没别的了?” 刘明琼想了想十一十二,苦着脸,“她买了两个侍卫,身手了得,我的那些人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晤稍许沉默,去窗边拿起剪子,修剪起来一盆开得正盛的金丝菊。 他的话回到刘明琼起初的消息上,平平静静地道:“崇仁坊放在沈家手里,即使是个名头,也始终是个祸患,找机会,卖了。” 刘明琼眼中微慌,“可那里到底住着我幼妹她们母女……”宅子卖了,刘明瑶母子住去哪? “你倒是善良,这时倒是会替你幼妹着想了。”李晤讽刺道,侧脸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他这一眼,像一面看得清清楚楚的铜镜,刘明琼仿佛看到了刘明瑶的生母跪在她身前,哀求她饶命的一幕—— “大娘子,妾是刘家人啊,又怎会出卖您、出卖郎君?瑶儿才几岁,这么小的年纪,还在教坊这里讨活。您留着妾照应着,也好过你们单打独斗不是么。” “可你姓姜,不姓刘,我可赌不起。姜姨娘放心,瑶儿是我的亲妹子,往后我自会代你好好照料着。” 那时的她如此说道,朝侧面使了眼色,手下人便上前,将无意间撞见秘密的姜氏带去了教坊后的池塘。 记忆回拢,刘明琼咽了下唾沫,口中为难道:“那宅子在沈时华名下,现在沈时华死了,若是要卖,恐怕还得要花不少力气。” “咔!” 盆栽顶部开的最好的花朵被连枝剪断,李晤阴着声儿道:“你替旁人操的什么心?人家要着急着卖家产,花多少力气,关你何事?你不是说他们闹着要地契么,时机正好时给了就是。” 李晤如此说便是心意已决。 刘明琼不再说什么,看着满地珍贵的金丝菊花朵,攥着手心道:“婢子明白了。” 刘明琼走后,李晤召来了杜越。 “杜先生,我领兵摁下去宁州叛乱,最终颗粒无收啊。”李晤叹道,又说:“并且,原本按计划,东宫那位也该是病入膏肓了的,怎如今个个都好好着呢,就连雍州刺史,也是那般人物。这一年,我们倒是没得到任何进展。” 杜越正要开口,却是猝然狠狠咳了起来,他连忙拿着帕子捂了嘴,一时咳得五脏六腑俱颤。 这番动静使得李晤皱起了眉。 咳停后,瞥见杜越帕子上的血迹,李晤问道:“先生这是病了?” “不碍事。”杜越连忙道,“一时贪凉着了风寒,已经吃了药了。属下年纪大了,恢复总是要比先前慢上一些。” 李晤看着他额头密布的虚汗,没说什么。 替主子谋划是他们作幕僚的本职,杜越说道:“萧世子总归不会无缘无故得了雍州刺史一职的,圣上忌惮他多年,如今忽然重用他,属下觉得颇为蹊跷。我们需得查明白其中缘由,而后‘对症下药’,载舟覆舟皆是水,我们将那‘水’大肆利用,自然会让他翻船。如此,这雍州刺史一职便可空出来了。” 李晤走到箜篌边,拨出“泠”一声,在余响的声音中问:“你怎能保证雍州刺史这个职位不会重回李政手中?还有,李睿不日就要进京了。” 杜越胸有成竹道:“楚王当下手中是有兵有粮,圣上不会允许他再管京畿的,四殿下如是,在兵权在手时,不会接管京畿。” 说到这里,杜越脑中灵光一闪,一个飘渺的想法转瞬即逝。 李晤见他顿了瞬,又笃定道:“只要萧世子放了雍州刺史一职,属下有办法将它给殿下奉上。” ** 回府后,杜越问杜夫人:“叫你准备的事,如何了?” 杜夫人点头,“我在西市找好了人,到时候他们会帮咱们的。” 见杜越一口不歇气地将一碗药汁喝完,杜夫人抚了下微隆的腹部,皱眉问:“夫君,真要走么?咱们在长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大郎二郎如今也进了私学学习了,我这还怀着老三……” 杜越抬手抚上她的腹部,哀叹一口气,“正是如此,才不得不走啊。人老了,愈发见不得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也算为子女积德罢。” 杜夫人替他不值:“夫君雄才伟略,离了这里,哪能再有用武之地?” 杜越倒是一笑,“时也,命也,如今看来,一家人在一处,平安才最是重要。” 他能看得淡,也不算坏事。杜夫人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 在刘明琼去秦王府之时,沈时秋按人相约,到了长安城出了名的烟花之地“春水巷”。 近几年来,长安官场的风气并不好,官员们结伴买醉的情况屡见不鲜。 沈时秋的俸禄并不如何优厚,平常还有些特别用处,真正与同僚到这些地方享乐的时日倒是很少,但今日有人做东,且谈的是与沈家息息相关的事情,他便欣然应了约。 酉时末,沈时秋到了春水巷最豪华的一处“百花楼”。 在门口花娘的热情招呼下,他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被拥簇着上了三楼厢房。 不得不说,像沈时秋这种骨子里傲气还虚荣的人,即使是花娘这类人的恭维,听到耳朵里,也受用得很。 这一会儿,他俨然是已经忘了山东氏族、经学世家的世代教养,将什么轻欲望重修养的传统全数抛之了脑后,很是快速的就适应了眼前这种纸醉金迷的环境,倒觉出了几分自己往前“见识短浅”的意思来。 到了地方,推门而入,里头等待他的便是今日这场买醉的做东人,户部尚书,刘之引。 也正是将外室子刘遇接回府中,顶替了原来的刘五郎刘宇的排名、娶妻之事的当事主家的当家人。 见沈时秋如约而至,刘之引笑道:“沈兄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在这种场合,人们皆不提官职。 沈时秋在礼部任职,是主客郎中,掌的是诸蕃朝谨之事,没有实权,更不可能与刘之引这种手握全国财务的户部尚书相提并论,得刘之引如此招呼,沈时秋忙拱手,“刘兄客气,得刘兄邀请,在下荣幸之至。” 二人一番客套寒暄,在身旁两侧花娘伺候酒水之中,开始谈起了今日的主要目的。 刘之引道:“在朝中共事数年,我是一直敬佩沈兄的克谨守礼、优良家风,不瞒沈公,今日约你前来,是希望两家能结秦晋之好,有幸能称沈兄一声亲家。” 沈时秋原本就隐约猜到了刘之引约他的目的,此刻听对方直白道出,心头不由一跳,激动起来,面上却是勉强端着平静无波的神色,问:“不知刘兄的具体意思是?” 毕竟他膝下有即将及冠、入仕的沈霁,还有及笄的沈婳二人。刘家也是有子有女。 刘之引点明话道:“重阳节那日,内子有幸入宫参过一回秋宴,见识到沈二娘子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犬子若能取得千金为妻,是我刘家之福啊。” 说真的,求娶他们沈家女的人家数不胜数,比之求娶沈蓁蓁的多为清贵、大儒之家,求沈婳的,倒是有不少当朝权贵的。 沈时秋也明白,这也是因他尚且任职朝中,而兄长已故了。 但往前来说沈婳亲事的,多为与他相差不多的官职人家,确实还没有刘之引这种三品大员。 刘家是关中士族出身,虽与他山东士族的经学教养、多年传承没法比,但也数实打实的新贵,且那姓氏志的事已传开,他对婳儿往后的婚事正愁眉不展。 沈时秋此刻脑子是愈发昏沉,视线有些模糊,但心中却因刘之引这番话生出不可自控的激动来。 喝下花娘送来唇边的一杯酒,沈时秋忍着揉眉心的冲动,问道:“不知刘兄所言,指三郎君,还是四郎君?” 不怪沈时秋多问一句,刘家有这二位嫡子,都是及冠年纪。 刘之引饮酒的唇一顿,继而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时秋,片刻后,笑了一声,“沈兄误会,在下是替五郎求亲。” 沈时秋瞪大眸子。 刘五郎刘遇,前头才硬娶了兄弟之妻,又在雍州刺史衙门当场被判与郑三娘和离的那个庶子? 且听闻自那以后,那刘遇就跟放开了天性般,吃喝嫖赌门门都会。 这事,朝中当下又谁人不知? 刘之引是何等狂妄,才会认为他沈家嫡女会嫁与一个人品如此低劣的庶子? 即使是父兄撒手人寰、沈家没落下去,沈时秋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滔天大辱,当即拂袖起身,推辞道:“刘兄说笑了,犬女年纪尚小,暂不论婚嫁。” 许是在楚王李政手下当官,得了李政那直爽之气的影响,刘之引当即大笑几声,讽刺道:“是不论婚嫁,还是嫁不出去啊?” 当着几个刚还对他阿谀奉承的花娘,被人如此讽刺,沈时秋气得面色铁青,怒视刘之引。 刘之引根本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又道:“沈家如今是什么情况还用得着旁人说么?我是给沈兄面子,才亲自提此事,入我刘家,至少以后还是一等姓氏,不然啊,谁知道有些人会成为什么破落户,到时候别说嫁,就是为妾,怕人家也得掂量掂量了。” 沈时秋虽为官能力一般,但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今日却是听到了如此侮辱他百年士族的话,当即回道:“为妾又如何?总比嫁些礼义廉耻不知何物的人强!” 这一句简直是将长安城背着议论刘遇的话,当面丢到了刘之引面前,他刷地站起身,一拳就冲沈时秋招呼了过来。 沈时秋本就长得人高马大,刘之引却身量矮小,这一拳没挥到沈时秋脸上,倒是激得沈时秋怒气填胸,回手就是一拳头,冲刘之引脑子上砸去。 “哎呀,官爷你们息怒啊!” “啊!来人啊,快帮忙拉开他们!” 二人互不相让,酒意壮胆,没了为官者的尊严和风度,在花娘一声声的尖叫中,大打出手。 但沈时秋今日本就吃了不该吃的,没出几拳,人就失力晕了过去,这便给了刘之引机会,刘之引对他拳打脚踢,直打到他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 ?取名废表示:流水的故事,铁打的“百花楼”。 ? 在我的书中,花楼就这个名字最响亮┐(′-`)┌ ? —— ? 抱歉,想把这段彻底写完,所以晚更了。 ? - ? 感谢:呆呆雨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04章 喜欢 第104章喜欢 尾随刘氏出门的十一从外回来,正要进静月轩给沈蓁蓁回话,却被墙壁上的石玖一个怪异的响哨吸引了注意力。 石玖低声命他:“先过来。” 十一顿住脚步,冲石玖摇头。 石玖眸子一瞪,口型示他:“你反了?” 十一握紧自己的长剑,转脸回去,不将石玖的威胁放在眼里,继续往里走。 石玖翻墙而入,上前欲要教训十一,十一霎时做戒备状。 战事一触即发之际,在院中踱步的沈蓁蓁道:“是十一回来了么?” “是!”十一看石玖一眼,回道。 石玖脖子一缩,灰溜溜地回了萧府,冲萧衍唉声叹气道:“十一如今不听我指挥了。” 石柒斜眼看石玖,带着石玖来分他在萧府一杯羹的不满,幸灾乐祸道:“他如今是沈娘子的侍卫,凭啥听你的?石扇堂教育他们衷心,自然是忠于自个的主子了!听你的才要出大问题了!” 石玖看着萧衍摸了摸下巴,笃定道:“嗐,你信不信,他早晚还是会来听我的。” 石柒的大嗓门一下高声:“不信!” “你可别不信……” 石玖话到此处,即刻收声,因他听得手指轻敲桌案的声音,还有一句凉凉的:“规矩呢?” 石玖即刻规矩地请了个罪,凑到萧衍跟前道:“世子,十一不告诉我,咱們也有别的法子啊,您亲自过去一趟,他保准会给您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石玖白净的脸上露出来的尽是过于机灵的谄媚,石柒在稍远的地方露出一副嫌弃且不屑与他为伍的表情。 他家世子定然不会听那石玖的鬼主意。 却不想,在石柒目露鄙薄之时,他家世子缓缓站起身,赞同道:“有些道理。” 眼瞧着萧衍大步出朝云院行去沈家方向,石柒正要紧跟上去,石玖抬臂一拦,“莫跟着了。” 石柒圆眸一瞪,“为甚?” 石玖“啧”了好几声,抱着手臂摇头道:“怪不得主子要我随侍,你这榆木疙瘩,尽坏事。” “你敢骂我!”石柒拔剑相向。 “谁怕谁?”石玖不甘示弱。 两个侍卫跃身出了萧府斗殴之间,他二人尊贵的主子已翻墙而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某位小娘子的屋子里。 屋中,沈蓁蓁正在听着十一详细汇报今日刘氏的行踪。 她今日故意刺激了刘氏一番,就抱着要刘氏知道今日她去了崇仁坊找了小刘氏,还知道了刘明光的事,让她有所行动而露出破绽,果不出所料,那刘氏傍晚之时就出了沈府。 听完后,沈蓁蓁不可思议地问十一:“你说,她去了秦王府?” 十一再度点头,“正是,只去了秦王府,并未去别处。” 沈蓁蓁皱眉自言自语道:“她去秦王府做甚?不是该去车家通风报信么……” 她话音刚落,窗边就传来一位郎君接话的声音:“自然是因背后做局之人是李晤。” 沈蓁蓁闻声望去,便见隔壁府中的郎君推开本开了一点缝隙的窗牖,轻巧地跃身而入。 当着自家侍卫的面,被别家郎君翻窗进屋,沈蓁蓁满脸涨红,然此刻又不能大吵大闹丢了颜面,只得攥着手心装作若无其事地叫十一先行退下。 房门被十一阖上后,沈蓁蓁走到窗边,“啪”一下将窗关上,瞪着萧衍愤愤道:“你怎么能这样?” 萧衍才不管这个太规规矩矩的小娘子,反问她:“合着,今日才给你透露过那么重要的消息,这会我还不能来了?” 那倒不是。 她正一个人六神无主的,他刚好及时现身,也好替她分析分析形势。 “你就不能等他走了再来么。”沈蓁蓁很意思性地嘟哝了一句。 萧衍见惯了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反而被她这样既表达态度,又不真朝人发火,反而显得娇憨的小动作逗得笑了声。 见他似乎心情不错,沈蓁蓁趁机说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说,李晤是背后指使者,可李晤好端端的,害我阿耶作甚?他不过是个工匠。还有,刘家人是前朝旧臣,恨李家人都来不及,又怎会投奔李晤?车家人,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心中疑惑说了出来,抱着浓浓的期待看着萧衍。 萧衍静静看她,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按他原本的想法88,是将此事轻飘飘在她跟前揭开过,不让她操心太多,他自己去处理的。方才让石玖截住十一也是这个目的。 可显然,当下沈蓁蓁已经对此事异常关注与紧张了。 萧衍想了想,选择如实回道:“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刘氏分别与万慈寺的薛氏人、车氏人、李晤皆有相关。按我的猜测,刘明光该是被车氏藏匿了起来。至于薛、车两家之间是否有关联,以及他们与李晤是何关系,甚至于你问的李晤的动机,目前全不清楚,全数需要时日去查探的。” 他走近一步,轻轻搂住沈蓁蓁的肩,温声:“我会派人查,如有消息,我会给你讲。” 沈蓁蓁当即眼眸一亮,心中的兴奋压不住,喜悦道:“当真么?你会派人去帮我?” 她手中能用之人不多,本买了两个侍卫,还分给了沈霁一个,唯一的十一又要顾着沈约沈霏霏的安危,还要出门替她做事,着实辛苦,效率也不高。 相反,萧世子的侍卫可就多了去了,除了朝云院内的,整个萧府的人谁不听他调遣,只要萧衍愿意帮她一把,他能指挥的人数不胜数,不愁探不出消息来。 萧衍的语调不阴不阳:“不用自己出力气,你就如此高兴?你是没人用罢?又缺钱买侍卫了?” 沈蓁蓁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这些窘迫,夸人道:“自然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啊,你本就很会布局,查起来肯定比我有目的多了。我是因受三郎你相护开心啊。” 萧衍轻轻一笑,改为摩挲她的唇,戏谑道:“哦,蓁蓁不是因大树底下好乘凉,我如今有些小权在手,能让你当真附上了势而开心?如果我跟往前一样,闲职都没一个,你还会当真放心将此事交给我处理?” 沈蓁蓁刷地脸红起来。 她本就曾当他的面承认过自己趋炎附势,可自我剖析或者自嘲,总归跟别人口中点出来不同,萧衍几次三番直白地说她的势利,让她倍感局促之外,又觉被人看不起。 沈蓁蓁有些恼道:“你何必做这种没意义的假设?” 沈蓁蓁话一落地,见到萧衍笑起了来。 他道:“蓁蓁往前日子过得艰辛,无依无靠,全凭自己,实在一些、势利一些是对的,不轻易相信别人、依靠别人也是对的。” 在沈蓁蓁意外的怔忪神色中,他很是认真地点头,“我如今倒是庆幸自己身份地位在此。” 沈蓁蓁心中打鼓,不知萧衍暗示的是二人关系是建立在她看中他身份之上,蹙眉问:“你说真的假的?你没讽刺我道德低下?” 萧衍被她逗乐,“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蓁蓁脸上再一红,说来说去,他又来嘲笑她。 萧衍笑,“我喜欢。” 蓦地听他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表白话,沈蓁蓁怔了下,仰头对着身上郎君俯下来的眼,心中陡然突跳了几下。 他喜欢她什么?喜欢她势利?还是…… 她这个人。 小娘子明眸皓齿,脸浮羞意,萧衍被她这种难得的眼波荡漾而取悦到,笑意更是加深。 他长得这个俊朗模样,笑起来本就颇有勾魂摄魄的味道,还是这么深情款款看着她、摩挲着她唇瓣的时候,沈蓁蓁本就在突兀的心跳此刻愈发剧烈起来。 她的体温因羞涩攀高,气息浮躁了起来,尽在咫尺,郎君自然体会的到。 视线对上,皆看出来了对方的眼中意思。 二人唇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贴上。 “我喜欢的。”他说。 沈蓁蓁眼睫颤了下,从唇上的相依偎开始,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他融化了。就这三个字而已,他也没明说什么,沈蓁蓁却觉得自己魂神已颠倒,难以抵抗得了他。 她微张贝齿,由着他。 被萧衍搂腰,往他怀中一带,四周皆是他的气息,沈蓁蓁从未觉得亲吻需要真心,此刻却觉出了一种欲念之外的甜蜜来。 心态有变,这样的吻就带了别的魅力,她浑身失力,被他扶住,继续亲。 无月的秋夜,温度却高,沈蓁蓁被萧衍一双逐步变了方位和力道的手,扰得“嗯”出一声。 如此一来,此吻就又变了味道。 萧衍的唇不再局限于在她唇上,而是转到别的地方,由下巴一直往下。 沈蓁蓁往后弯腰,越弯越厉害,覆于皑雪之上的云雾被挥开,感觉得到郎君的情绪越来越不稳,萧衍一根弦绷起来,终是将她拦腰一抱,迈向某个方向。 薄汗沾肤,又不止在脸上,帐上灯火混乱不休。 临近子时,沈蓁蓁疲惫不堪,正要入睡之时,倏尔,门外传来沈婳的呼唤—— “姐,姐,阿耶出事了!” (本章完) 第105章 依靠 第105章依靠 沈婳六神无主,急得直往沈蓁蓁的屋中冲。 沈蓁蓁一句“婳儿”刚落,还来不及吩咐“稍等”,房门就被推开,沈婳满面泪光地朝她床榻前跑来,“姐,阿耶出事——” 蓦地见到掀开床帐露脸的是个郎君,沈婳的话和脚步戛然而止,泪卡在眼眶,一时都忘了落下。 萧衍若无其事地从地上捡起沈蓁蓁的大小衣裳,往身后递,口中道:“继续说。” 沈婳这才回神,转身去到屏风外,背着床上二人哭腔道:“方才有人来通知,说我阿耶在百花楼殴打了人,对方告了他,金吾卫的人连夜已经将他给抓衙门去了!还、还说他现在人也受了伤……” 金吾卫管辖长安的治安不假,但是报案之后,倒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亲属的规矩,且还特意提了人的伤势。 萧衍略忖,该是那位金吾卫将军在其中起了作用,问沈婳道:“你找你阿姐有何用?叫沈霁来。” 沈婳哭道:“我就是没找到阿兄才来寻阿姐的,他院子里的人说他去崔家赴宴了。我阿娘现在也慌着。” “婳儿莫急。”沈蓁蓁草草穿戴后下了地,牵住沈婳的手,“传话的人可有说叔父的伤势如何?殴打了谁?为何殴打人?” 沈婳一个劲儿地摇头,“就是不知,传话的来得及走得及,没等我们问,人就又走了。” 沈蓁蓁皱紧了眉。 以她的了解,叔父虽然性子傲了些,有些虚荣,爱说些大话,但沈家讲究儒学教养,君子动口不动手,断然没有主动去殴打谁的气性。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萧衍。 比起沈婳的慌乱、沈蓁蓁的着急来,萧世子神色显然淡定多了。 他理好衣裳,从屏风后迤迤然走出来,替沈家两个小娘子拿主意道:“现下坊门已关,你们不可能出得去,我亲自去一趟,会带着我府中府医,等我消息。” 萧衍走后,站在静月轩的廊沿下,看萧衍挺拔的背影融入无月的黑夜,沈蓁蓁心中升起几分很暖的感觉来——有人依靠,有人替她做主,原来是这样痛快。 或许是往前自己独自做主惯了。 这个郎君某些时候嚣张跋扈,恣睢妄为,但真正遇到要事时,是可以替人挡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的那个。 沈蓁蓁再度觉得心中温暖。 沈蓁蓁念着萧衍的好,宽慰沈婳道:“萧衍作为雍州刺史,他下属的县令怎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他带去的府医定然可以去医治叔父。至于涉及到的对方是谁家人,不妨等确切消息再说。” 沈婳心中的慌乱终是被沈蓁蓁面温温婉婉的话安慰到,她依赖地靠在沈蓁蓁肩头,乖巧点头。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沈蓁蓁派人通知张氏她这处的安排,与沈婳坐回了厅中饮茶等待消息。 心理平静了后,沈婳回忆起方才的见闻,觉得像是发现了长姐的什么惊天大秘密,眼睛一回一回地往沈蓁蓁脸上瞟过去。 察觉她的眼神,沈蓁蓁脸上的神色微微僵了。 她岂能不知沈婳为何如此。 昏昏灯火中,貌美的小娘子长睫覆眼,面容绯丽,衣领下微微露出白白的脖颈,其上,淡淡粉粉的痕迹一个又一个…… 她美得如一副画,娇得似朵刚被浇过雨露的花。 千娇百媚,原是如此。 沈婳将自己的脸也看红了起来。 到底是个没经历过情爱的小女子,心中对此好奇异常,沈婳忍不住问道:“姐,你和萧世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被自家妹妹撞破这种事,沈蓁蓁心头狼狈,虚虚咳了一声,“不多久。” 她又补充:“阿娘不知。” 沈婳听出了她的暗示,抬手并起三指道:“我发誓,绝不朝人透露半分。” 因调查沈时华的事,沈蓁蓁与沈婳两姊妹本就有些互相扶持的感情,此刻再谈起郎君来,便随便了许多。 沈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事的感觉……好么?” 沈蓁蓁羞恼道:“婳儿!” 沈婳却不觉得此事难以启齿,她以与沈蓁蓁交换秘密的心态,率先直白道:“姐,我看过这种书,里头有好些画。” 沈蓁蓁惊到瞠目结舌,“还、还有书?” 这一问,立刻将沈婳的话篓子捅了开,沈婳如数家珍地给沈蓁蓁“指点迷津”,报出了好几个香艳的名字。 ? ?稍后会再加字,现在看的,明早来看。 ? ???? (本章完) 第106章 严惩 第106章严惩 如沈蓁蓁给沈婳安慰的那样,县衙的县令很有眼色,见上峰萧衍亲自带人来诊治沈时秋,忙从待审的牢房中将人给带了出来。 听得隔壁牢房中的动静,狱吏对昏迷的沈时秋恭恭敬敬言语,说诸如“有请沈郎中去厢房歇息”的话,报案反被一并羁押的刘之引破口大骂:“好好睁大你們的狗眼来看看本官是谁!谁给你们的狗胆,无故羁押本官!反了天了你们这群东西!待本官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听命行事的狱吏们知道刘之引的身份,听得他的威胁不免都有些发怵,生怕当真被人报复。 一人年轻的狱吏问中年狱吏:“张兄,我们要不要给他也弄出去,安排个厢房住着?他可是个尚书呢!咱们衙里何时押过这种人物……” “张兄”提点他:“你傻啊,尚书是尊贵,可外头那个更尊贵!那可是圣上的亲外甥、嘉城长公主的亲儿子,萧家世子。同样的三品大员,有时候啊,啧,这差别可大了去了。这个时候,咱们只紧着一头去顾及就行了。” “好勒,多谢张兄提点!” 两个狱吏跟着前头架着沈时秋的同僚走了,阴冷潮湿的牢狱中只有刘之引不停的骂声。 然他不会料到,从这个牢中出去后,兜着走的,并不是旁人,正是他自个。 翌日是五日一行的上朝日,早朝上,四周阒然无声。 文帝端坐上首,铁青着脸正在读大理寺呈上的一本折子。 须臾,“啪”一声,折子被他恨恨摔至地上。 “好大的胆子!监守自盗,货赂公行,谋取私利,其子还强抢民女。”文帝怒不可遏,继而冷笑道:“朕的户部尚书,这官当的极好!” 朝下众人无人敢说话,皆凝神屏息听着帝王的滔天之怒。 户部尚书掌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如当真谋取私利,想也不用如何想,那必定不会是个小数目。 难怪,近日刘家着实高调,刘之引新纳了几个妾室、将外室子接回刘家、膝下几个郎君也频频出入声色场合。 文帝的一通火却没发在当事人面前,没见到刘之引本人,文帝怒问:“他人呢?为何没来上朝?” 早朝上,唯一的外官雍州刺史这时从队列里迈出一步,朗声道:“回陛下,刘尚书昨日在万年县的花楼做东邀请礼部郎中,沈郎中赴宴后,刘尚书对其拳脚相加,致使对方不醒人事。金吾卫为了城中民众安危出了手,当下人已被万年县县衙拘着了。” 一句话看似中规中矩地陈述着事实,却不可避免地起到了大力火上浇油的效果。 李莳在一旁悄悄看了一眼那朝着沈家女婿不断努力的萧青辰,鼻腔中无声冷哼一声。昨日半夜登他的恒王府,将他从梦中叫起来,一起上了大理寺少卿府中一趟,将本是过几日才能上奏的事生生逼大理寺那头今日呈上。 目的,原来是在这里呢。 没见文帝听完话后,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他无故殴打礼部一个郎中作甚?” 一个“无故”就已经表达了帝王那本是难测的海底心偏了。 萧衍当着众人,面不改色地一字一句道:“听闻是要强娶沈家女不成,恼羞成怒。” 谁要强娶,他也说得模糊不清。 萧衍话落,殿中人齐齐倒吸一口气。 李莳双手一紧,狠狠攥成了拳。 片刻后,议论声就传开:“刘尚书年过五旬,沈家女今年才刚刚及笄……” “刘夫人这不还在呢,他强娶沈家女去……做妾室?” “真是嚣张啊。” “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模样。” 文帝青着脸,眼神瞥向李政,一句话打断了朝臣的议论纷纷:“此事,楚王有何看法?” 李政咬紧压根,心知手下最得力的一个文臣是保不住了,硬着头皮回答道:“刘之引贪污受贿、以公谋私,刘遇强抢民女、仗势欺人,证据确凿,理应从严发落,夺官抄家,以儆效尤。” 文帝转头对大理寺那头道:“依律发落。” 是的,大魏江山虽姓李,却不是任何事都李家人说了算。大魏律法严谨,文帝登机后,《永德律》有五十三条格,官吏犯下的罪,无论是公罪还是私罪,皆有不同的判刑原则。 简单说来,就是大理寺说了算。 李政不由看一眼当下实际管着吏部的李莳。 大理寺少卿,章毅,便是这回半制举考试之后,破例新提拔上任的。 李政一向简单的脑子此回倒是想到了关键。 不过即使想到这层,他当下也不敢说出来。文帝的御下之术向来走的都是蜿蜒曲折、反反复复的线路,最终是谁也瞧不出来,他究竟是看中了哪位皇子继承大业。 就比如他,宁州起事时他得到密信,本以为是他父王要命他领军镇压,哪知父王最终却是用了李晤。但李耽被打压后,户部却又漏到了他手中。 总之,整个朝堂被文帝轻轻一搅,浑水之中,就谁也摸不到那条鱼了。 嚣张的刘家落难,此刻,站在朝堂之中的工部尚书郑尚书不由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听了自家四郎秘密得来的风声,这些时日以来是夹着尾巴在做人,甚至抹开脸面与往前得罪过的官员亲近,暗中道歉,否则,今日这大理寺上呈的,怕就是他了罢。 正在庆幸之时,上首却点了他的名:“郑尚书。” 郑尚书脊背发凉,强忍颤抖,“臣在。” 文帝问道:“流民的居所之事办得如何了?” 宁州起事一事原本是被人压着没报出来,可经不住当地受过战乱的流民往京城涌,近日来大量流民聚集在京郊风餐露宿,导致长安城安危难治,文帝便下令工部改建些城中废弃的建筑用于他们居所,而后方便统一管辖。 可这位郑尚书空有其表,是个没甚做工程能力的人,只能听凭下属们的主意。 郑尚书心虚回道:“已有五处居所腾出来了,可以容纳三百人。” 文帝对城中安危异常重视,又问道:“分别在哪?” 郑尚书一时却是回答不出来了。 文帝再问废弃的建筑被改了哪些地方,郑尚书更是一问三不知。再问手下郎中,亦有些支支吾吾。 这一下,人们便就开始回忆起了前工部尚书沈时华了,那位尚书不止对每个工程了如指掌,还能说出一二三个选址缘由、改造的目的,就连手下的郎中和员外郎也个个能力不俗。 可怎么就一年之内,全数病故了呢? 朝堂上,萧衍冷冷扯了下唇。 有人这么快就将手伸到沈家二房。 ** 大理寺的人直接去了万年县县衙拿人,刘之引被捕,万年县的县令机灵,赶忙将沈时秋送了回去。 梁太医到沈家回道:“沈二老爷中了迷药。” ? ?凌晨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07章 搜查 第107章搜查 梁太医话落,在二房主院里的几人顿时皆失了言语。 沈二夫人张氏一时怔在原处,沈霁反问道:“迷药?” “正是,沈二老爷这种症状,就是服用数量不少的迷药,加之被人殴打,才昏睡过去的。”梁太医回道。 沈蓁蓁与沈婳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思量和担忧。 这时得了消息的刘氏从院子外哭着进来,朝屋中几人见礼后,帕子捂嘴,口中低低哭道:“老爷还好吗?这是怎么了?如何就与人起了争执了?” 在刘氏欲靠近沈时秋床沿的当口,沈婳一步向前,将她的路一挡,阻止了她朝前行走的步伐。 沈婳冷声:“慢着!不许去!” 刘氏不解道:“二娘子这是?” 沈霁伸手拉沈婳的胳膊,在一旁温声轻责:“婳儿,不得无礼。” 沈婳不动分毫,推开沈霁的手道:“阿兄莫急。” 沈蓁蓁朝外一喊:“保全。” 沈时秋的贴身小厮闻声连忙进门,“大娘子唤我?” “我叔父昨日至今去过哪些地方,吃过什么东西,身体有无异样,你现下说一说。”当着刚进门的刘氏,沈蓁蓁严肃道。 保全将沈时秋的一日行程一一道来,挠头道:“要说身子不适,那是出门就有了些,上牛车时一脚差点踩了空,我见二老爷揉太阳穴,问他要么不去了,他说要事不可耽误。” 沈蓁蓁问:“你是说,叔父在刘姨娘屋中坐了一会,出去后就头晕?” 这一问,是个人都能听出意思来,众人视线齐刷刷扫去刘明琼面上。 不等她开口,沈婳率先质问道:“你给我阿耶吃了什么?” 刘氏捂嘴哭着委屈:“二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她吃李子中毒后,十二就查过,那日洗李子时,梅苑那头就有个小婢到静月轩来送过刘氏自酿的米酒。沈蓁蓁不可能对刘氏不怀疑。 她问保全:“叔父可说他吃过什么?” 保全皱眉摇头,忽而眼睛一亮道:“我扶着他上牛车与他说话时,闻到了他口中酒味了。” 沈婳就接嘴问刘氏:“他要出门你还给他吃酒?” 刘氏再哭一声,委屈道:“哪是什么吃酒,老爷只吃了半碗我的桂花酒酿,保全闻到的味道,该是酒酿的味道。” 她转换目标,朝着张氏道:“我昨日也给夫人您送来过啊,同样的东西夫人也吃了,往前几年老爷也年年吃的,都没问题啊,我盼着老爷身子康健都来不及,对他的吃食一向将心,断断不会也不敢害他啊。” 张氏性子温吞,与刘氏又一向关系良好,被她一哭,耳根子也软了些。 眼瞧着张氏要开口替刘氏说话,沈蓁蓁果断道:“来人!去梅苑搜查,看是否藏匿了什么药物。” 刘氏哭泣的动作一顿,抬头朝沈蓁蓁道:“大娘子,你如此,是要妾不要脸面么?” 沈蓁蓁淡淡看她一眼,严厉对着二房的下人道:“没听到我说的话?” 沈蓁蓁这个小娘子对外的形象素来很是温柔娴雅,此刻变了脸,目露冷色,一脸严肃,人们才认识到她的另一面是何等威严。 可二房人一向听张氏的话惯了,也知刘氏得沈二老爷宠爱,忽然听沈蓁蓁吩咐搜查梅苑这么大的事,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一时没有动作。 沈蓁蓁见状,转头看着张氏认真道:“叔母,叔父是我们沈家的顶梁柱,不论是当下,还是往后,都不能有任何闪失。刘姨娘是否清白,有没有被冤枉,搜查之后才知道不是么?” 比起刘氏,张氏自然更信自家亲侄女,更何况昨夜二房的事全由沈蓁蓁下的决定,张氏自然听得进沈蓁蓁的话。 她上前拍着刘氏的手道:“蓁蓁的话也有道理,如今老爷身子不适,又恰好吃了你的东西,查一下也好还你清白。” 明白沈蓁蓁这是铁了心要查她,刘氏只好点头道:“妾听姐姐的。” 二房的人这才去了梅苑。 沈蓁蓁看婢女锦云一眼,锦云会意后跟了出去。 一个时辰左右,搜查完毕,张氏的贴身嬷嬷前来回话道:“并未搜到什么药物。” 意料之中的结果,沈蓁蓁没多么失望。昨日到现在这么多时辰,该毁灭的证据想必早毁干净了。 更何况说,她知道刘氏的理由,只有沈时秋睡下,刘氏才好出门去见李晤。 她今日这一番大张旗鼓,只是想给刘氏一个教训和威胁,让她往后不敢轻易朝沈时秋下手。刘氏的奴籍身份没变,膝下还有沈曦,想必是不敢轻易谋害沈时秋。 此外,没拘起刘氏,留着她自由行动,也是方便跟着她的行动去顺藤摸瓜,也更有利于揭开沈时华故去的真相。 沈蓁蓁没说什么,得知沈时秋无大碍,静等醒来就行,便离了二房,亲自将梁太医送出了沈府。 刘氏得了清白,哭得更凶,将心中委屈全挂在了脸上,在沈时秋醒来后,更是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梅苑被人搜查的狼狈与心酸。 在妻妾问题上,大多男人好似都修了一门同样的课程,都认为妻子是拿来处理家中琐事的,活该劳累,而娇妾呢,是拿来疼爱宠爱的。 是以,沈时秋又偏心了。 沈时秋本就重视这个妾室,听得在他昏迷期间她的院子被人搜查,他不好说大房那边人的话,只逮着张氏批评,说她胡闹,说她这是要搞得家宅不宁。 张氏无法反驳,此事上只得忍气吞了声。 这一件事像是在沈家后宅形成了一个分水岭。 沈霁与沈夫人、沈二夫人不知沈时华之事有刘氏的“功劳”保持着对刘氏的往常态度,以沈蓁蓁和沈婳为一方却不同了,对刘氏再无好脸色。 双方见面后,沈蓁蓁两姊妹 而沈时秋,则沉浸在娇妾的温情蜜意中,对刘氏愈发喜爱。 刘氏见他对她愈发言听计从,待他身子康复后,便就在合适的时候,恰如其分的引荐了几位教坊姐妹家中的郎君。 沈时秋此人虚荣,被那些人一夸,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再被人灌着迷魂汤一般怂恿,便跟着人去了永乐坊作乐。 ** 十月初五,辰时不到,沈家的大门就被人从外“砰砰砰”大力敲响。 来人气势汹汹,“开门!快开门!快开门!” 沈家的门房不明所以,在一阵喧哗中打开大门的一个缝隙,见到外头乌泱泱一片人头,顿时惊得长大了嘴巴。 这阵仗,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事。 片刻后,沈蓁蓁在静月轩收到消息,说是鑫宝赌坊的人来要赌债来了。 张氏的脸,这一回堪堪比沈时秋出事时还没血色。不止是面色,就是身子也在不住发抖。 看着还来不及去上值的沈霁,张氏丢了魂地道:“霁儿,怎么办?这回该怎么办?” 沈霁宽慰她:“阿娘莫急,我这就去问问情况。” 沈霁走后,张氏跌坐下去,“完了,完了,完了……” 她的贴身嬷嬷扶住她,心中忧愁,口中宽她的心道:“夫人先宽心,且等等二郎君的消息罢。” 张氏掩面而泣:“他……他怎又去赌坊混了啊!怎么就偏偏不长记性啊?” ? ?沈时秋的作死很关键 ? ???? (本章完) 第108章 赌债 第108章赌债 沈府中堂中,沈霁匆匆见了鑫宝赌坊的带头者。 得知其上门的原委以及沈时秋当下欠下的赌债数目后,他锁紧眉头,回了二房主院“岁安堂”。 这时,沈蓁蓁已经赶了过来。 沈霁本是温润和善的眉心此刻布满了愁绪,沈蓁蓁一看他这样就猜到了事情不简单,便当着张氏的面率先开口问:“霁哥哥,那些人可是来追叔父的赌债?” 沈霁点头,有一些想不通,问张氏:“阿娘,阿耶往前就赌过么?” 张氏一惊,佯装镇静问:“霁儿你何出此言?” 沈霁答复:“方才那赌坊的人说什么我们识相的话,就照以前的规矩按时还钱,否则他们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张氏的心头狠狠一跳,面上不显道:“说的什么胡话,沈家一向家规森严,你阿耶怎可能出去赌博?哎,这回也不知怎的,就这样鬼迷心窍了……哎……” 张氏连连叹气,面色灰败,甚至眼泪也涌了出来,垂着眸,浑身哆嗦不停。 沈蓁蓁见她反应如此强烈,心头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具体怪在哪里,她却是一时想不明白。 但见着沈霁一身官服,是要上值的架势,便果断问道:“叔父这是欠了多少赌债?” 沈霁回了一个数字。 “什么?”张氏的声音惊悚到尖锐,“六万贯?” 按大魏五品官的俸禄,每年禄米两百石,职田三顷,杂役十人,以及日常发常食料九盘,若是全数折合成钱财,大概约合每月八百贯。 沈霁刚入职监察御史,微末小官,俸禄很低。 沈时秋赌债欠下六万贯,意味着,少说,要全家不吃不喝五年才能还得上,还是不算其利滚利的那种。 如此晴天霹雳,不怪张氏立刻被吓得面无血色,站也站不稳当。 沈蓁蓁见状,上前扶住她胳膊,支撑着她,又问沈霁:“对方可说了还钱期限?” 沈霁回道:“限十日内还清。” 沈蓁蓁了然,面色还属淡定地朝沈霁道:“霁哥哥,你先上职去罢,不是还有十日吗,这期间我们在想办法。” 沈霁皱着眉还想讨论一二,但时辰将近,再不走也来不及点卯了,只得依着沈蓁蓁的话,朝他母亲宽慰两句,而后匆匆离去。 沈霁走后,沈蓁蓁叫人唤来沈婳陪着张氏,自个寻了借口也离了二房。 六万贯像一把悬在沈家头顶的刀,张氏吓得当日便病倒,沈婳伺候左右,生平第一次有了前途无路的窒息感。 甭管这债是如何欠下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明白,沈家这回是当真山穷水尽了。 沈蓁蓁从屋中出来,朝锦云道:“拿个帷帽,备车出门。” 沈蓁蓁发话,锦云只得照做。 可她忍了又忍,才没将心头对二房的不满挂在嘴边,改为询问道:“娘子咱们是去想法子筹钱吗?” 想法筹钱? 这么大笔数目,如何筹? 别说十日时间,就是给十年,以那日复一日高昂的利息滚利息起来,沈家也别想还清这笔债。 沈蓁蓁她伸手捋了下耳边细发,带着有些轻快的语气道:“去趟崇仁坊。” 是时候再去逼迫小刘氏了。 沈蓁蓁去崇仁坊这一趟,还当真有所收获。 刘明瑶将宅子的地契交给她,眼睛是一眼又一眼地看她的表情变化。 沈蓁蓁面容淡定,伸手取过地契,明知故问道:“上回还说没法子,这回怎就拿到地契了?” 刘明瑶沮丧着脸,“这宅子在老爷名下,又住着我们,他们就是拿去也没用,还不如还给我们娘儿俩。虽是不能如何,手中有这地契也是心安些。” 沈蓁蓁听出了刘明瑶话中暗示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问:“那你现在给了我,可不是又该不心安了?” 此话甫一落地,刘明瑶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看着她手中的地契,面上的沮丧更甚几分。 沈蓁蓁看了会她的慌乱,转头将候在一旁的沈冉冉招了过来。 沈冉冉上前乖巧唤她:“长姐。” “嗯。”沈蓁蓁对她的称呼不置可否,从袖中取出一对发簪,在她头两侧分别簪了一个。 沈冉冉喜悦着朝她道谢,沈蓁蓁没说什么,但到底是轻轻笑了笑。 分明算是姐妹和乐的画面,按理说应该是梦寐以求的一件事,可那小刘氏当下却没有喜悦可言。 沈蓁蓁继续看着沈冉冉,没搭理刘明瑶欲言又止的表情,朝沈冉冉一字一句道:“好生读书识字,我除了绣花糕点,还喜欢作画读书,你若是有兴趣,不妨也学一学。” 沈冉冉咧嘴点头,“我会的!” 沈蓁蓁缓缓起身,看着刘明瑶道:“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你务必顾好沈冉冉。” 说罢,快步离开。 刘明瑶没听出沈蓁蓁那“最后一次”的真正意思是让她莫要继续为虎作伥,帮人做事,以为沈蓁蓁说的是她最后一次来这座宅子,与她们在道别,更浑身都起了哆嗦。 这时,她倒是对着沈冉冉说了与张氏今日一样的话来:“怎么办啊?要怎么办……” 沈蓁蓁风流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院中,刘明瑶的贴身婢女上前来,见刘明瑶伤心欲绝,不禁语重心长道:“依婢子说,娘子何不就留着地契不给人,如此她也就不能卖了这宅子了,娘子和小娘子也有容身之所住着。” 刘明瑶看着院中落了一地叶的花树,叹气道:“没用的。” 那头催着,过几日没见到地契,到时候她们娘儿俩也是一样的,办事不力,还是要被人撵出去。 思此,刘明瑶浑身泛起浓浓的无力感来。 如何就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了呢?她安心的好日子也不是没有过,那时沈时华常来陪她,笑说生个儿子爷亲自教养他,带你们入府认祖归宗…… “阿娘,你看我的发簪美吗?” 沈冉冉兴奋的话打断了刘明瑶的思绪,刘明瑶抬手摸了摸做工精细的首饰,挤出一抹笑意来。 ** 午时刚到,雍州刺史府门口的鸣冤鼓就被人敲了两声。 萧衍抬眼看了下屋外方向,继续颔首处理着案上公文,回忆起今早上值时见到沈家门口那闹哄哄的一幕,心中有了点猜测。 过了一会后,他下属的一位参军进门来,有些犹豫道:“萧刺史,外头那鸣冤的是沈家的大娘子,说是您的邻居,她的案子要求您亲自审,属下这有些拿不定主意。” 萧衍勾了个嘴角。 果真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想必那地契该是到手了。 他撂下手中笔,起身拿过官帽,面上一派平淡道:“走罢。” ? ?俸禄收入杜撰,莫当真。 ? - ? 凌晨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09章 赶人 第109章赶人 刺史衙门的公堂中央,青衣橘裙的小娘子帷帽遮面,将本是肃穆的公堂点缀得活泼不少。 她左右各站着一位衙吏,手执刑杖,满脸严肃,好整以暇地看着堂中央的小娘子。 要知道,自打他们的新刺史上任起,这长安城里就有这样不知死活的小娘子,为了亲见他们刺史一面,无故在门外敲击鸣冤鼓,最终无一例外都被他们给轰了出去。 他们现在就在等参军的消息,只要参军回来下令,他们就绝不手软。 “吱呀”一声,公堂靠内的侧门打开,两个衙吏精神一阵,握刑杖的手霎时收紧,一副准备好了的架势。 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而后是他们萧刺史的声音—— “堂下何人?来此作甚?” 意外的两个衙吏和沈蓁蓁一起看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回见他这般正经。 三品大臣着绯色官服,本就意气风发的郎君此刻穿得这么亮眼现身,愈发显得整个人招摇。 郎君侧容清隽,慢悠悠地从内堂行至桌案,形态潇然,在落座时,浓密眼睫忽然上掀看人,即使隔着帷帽,沈蓁蓁似乎也感受到那双幽邃深情的眼睛而来的灼灼目光。 心弦被人猛地一拨,沈蓁蓁不合时宜地红了脸。 沈蓁蓁偏了下脸,不再看他那方,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腹诽他明知故问时,沈蓁蓁规矩地行了个礼,答道:“民女沈氏,前来状告有人私占田宅。”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的娇韵,似乎一场绵细的雨笼罩而来,在天地间织成薄雾蒙蒙的一张网,将人们笼罩其中,使其抽身不得。 两个衙吏转头回来盯着小娘子遮住脸的白纱。 萧衍亦是心头一跳。 已有许久不曾白日在人前见到她。 想着她的面容,看着碍事的帷帽,萧衍轻咳一声,“帽子摘了回话。” 沈蓁蓁一顿。 想着莫非公堂上需要先验明正身,将欲要递出去的地契收了回去,沈蓁蓁抬手摘掉了面前薄纱。 这一下,见着花容月貌、仙姿玉貌的小娘子,两位衙吏双眼瞪直,其中一位甚至不可自抑地咽了咽口水。 余光瞥见二人,萧衍脸色一沉。 她的眼睛明亮,桃腮微粉,唇瓣鲜红,整个脸似桃花瓣,白处微微发光。 呵。 沈蓁蓁还是这样招人眼。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敲了敲桌案,严肃道:“细细说来。” 微顿,又沉声补充:“你二人先退下。” 两个衙吏反应了会才明白萧刺史说的是他二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出了公堂去。 当着提笔记录的文史的面,沈蓁蓁将提前准备好的话娓娓道来: 刘明瑶母子强占她沈家宅院多年,双方私底下多次交流,对方皆不予以配合。沈如今负债累累要卖宅院,迫不得已这才上公堂告状,请官府做主,将强战之人赶出沈家宅院。 为了佐证,沈蓁蓁将户籍、地契、邻居作证的证据也一并提交了上去。 因涉及到前工部尚书的御赐府邸,此事县衙确实不好归判,如此,雍州刺史衙门处理此事也不显得突兀。 证据确凿,事实分明,萧刺史判决得很快。 不一会儿,衙门的人就带着判决结果,大张旗鼓地去了崇仁坊,将刘明瑶母女给带了出来。 这样的结局,堪堪出乎多人的意料。 刘明瑶断然没料到,她前脚才给了沈蓁蓁地契,半日不到,她就和沈冉冉就被人赶出了门。 感叹自个先前曾心怀侥幸,觉得沈蓁蓁不至于这般绝情之外,又有种,其实早晚结局皆会如此,当下结局来的快,却又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了。 就是不知,这些人并未将她俩带去衙门,而是交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还迫使她母女上了车。 行往城外的牛车中,沈冉冉睁着黑亮的眸子,不明所以地问刘明瑶:“阿娘,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他们要带我们去哪?” 估摸着方向,刘明瑶抱紧了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女儿,安慰沈冉冉道:“冉冉莫怕,看样子是要带我们去城郊去住一阵呢。” 沈冉冉双眼一亮,“是吗?真的吗?我们可以出城了吗?” 刘明瑶点头,担忧之外心生怅然。 不怪沈冉冉如此激动,她从小到大都在长安城中生活,从未有过出城的机会。 说起来,她們看似是在崇仁坊这么优越的地段生活,可过的日子却并不算什么好日子。 为了不落人口舌,一家人与邻里的交流几乎没有,沈冉冉没有上学,身边没有父亲,也没有亲人,整日围绕这不是她这个当娘的,也就是家中奴仆,而府中奴仆的数量也并不如何多。 换言之,沈冉冉似乎住在一个豪华的牢笼中,不见外头的天地。 以至于她们落难出城,她还当是去郊游呢。 看着眼露兴奋的沈冉冉,前途未卜的刘明瑶不知该做何感想。 ** 牛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巷尾,沈蓁蓁这才收回目光,抬脸问身侧的郎君:“你的西郊别苑安全吗?不会有人发现她们么?” 萧衍眉尾一抬,“你担心她?” 虽没感情,稚子无辜。 她谈不上对沈冉冉有什么关心,甚至没因她与她同一个父亲而生出些别的感觉来,但也不想因萧衍和她的这番行动,使那二人无端殒了命。 沈蓁蓁抿唇不语。 萧衍这才又道:“一来,确实安全,庄园里自给自足,没人知道藏着她二人。二来,那厢并不在乎她母女二人去了何处,甚至没人在乎她们的性命,他们会给她地契,目的不就是让她趁机给你,让你卖房筹款么。” 秋风萧瑟,落叶纷纷,踩在满地银杏黄叶上,沈蓁蓁往永兴坊方向走,感叹一句:“好大的棋啊。” 自打沈时秋中药那日起,萧衍就派人一直跟着刘氏,这才发现她带沈时秋结实了几位郎君,而其中一位便是鑫宝赌坊的东家之一。 据线人报,沈时秋也并非头回就赌输了的,前几回尝到了甜头,十月初四那日,才将前两回赢来的钱全数投了进去,加大了赌注。 这么简单的赌场的局,有心的旁观者倒是一看就明白,那前几回的放线,就为了最后那一回的捕获。 再顺着一查,鑫宝赌坊还有一个东家姓蒋,是车家不显眼的一位女婿。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赌坊本就是车家的,刘明琼再诱惑沈时秋去赌,赌债高累之后,再派人将崇仁坊宅子的地契还给沈蓁蓁,目的就是要沈家卖房筹款还债。 “他们这一颠一倒,就是为了将沈家的宅子弄到手。”沈蓁蓁冷笑一声,“真是人心不足啊。” 秋风吹来,卷起地上的黄叶,一并往人的脸上扑,沈蓁蓁下意识抬手遮在脸上。 一只叶子飞起来,萧衍抬手替她一挡,无意间碰到了沈蓁蓁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 他说着话,就将沈蓁蓁的手握在手中,回她方才的话道:“对方为了要一个宅子如此大费周章,且再看看目的罢。” 沈蓁蓁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二人并肩行走,行走在黄叶遍地的深秋,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 (本章完) 第110章 筹钱 第110章筹钱 因为心中有数,沈蓁蓁那头对沈时秋的赌债之事不如何紧张,沈霁和沈时秋官职在身,日日如常上值。 沈婳打定主意自己想法子筹钱后,便开始有了行动。 她本就貌美活泼,本性大胆直爽,长安城中自小玩得好的手帕交数量也不少。 然数量再多,再肯帮她解燃眉之急,那些人也不过家中未出阁的小娘子罢了,手中领的不过是一些月例,比起那笔债来,堪堪杯水车薪。 这日,也不知是问了第几个手帕交,将所有她收到的钱财汇在一起,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丘,沈婳开始提笔记录自己所欠下的账。 与她交情最好的崔四娘崔娆皱紧眉问:“婳婳,你到底要这么多钱作甚?” 沈婳叹气,没说缘由,只说困局:“这么多钱,也不过是皮毛,比起我需要的数量来简直是不足一提,哎……” 她不肯说原因,崔娆只得作罢,转而又替沈婳担忧起前景。 “你道这些只是车水杯新,那你该得朝有钱人那头借啊,光朝我们这样的借,绝非好主意。”崔娆说道。 沈婳岂能不知崔娆言之有理,她再度叹息一口气,“可我哪有什么有钱人的相识……” 倏尔,沈婳动作一顿,双眸惊喜地睁大。 “你是说……诚玉公主?” “嗯,我正是说她。上回秋宴上我见到你二人一处出入了,你们算是有些交情罢。即使同样拿月例,诚玉公主在皇宫,拿得肯定比我们多,而且吃穿上不愁,根本没花费的地方不是么?你不如试试看。” 得崔娆提醒,沈婳忽觉希望在前,越听她的话越觉有道理。她将账本一放,即刻换成给李灵写递进宫的帖子。 次日,得了李灵约见她的回话,已是临近沈时秋那还债期限的倒数第三日。 可崔娆和她都预计错了。 李灵这位小公主虽然拿着宫中不少的月例,吃穿不愁,但为人性子单纯、随遇而安,根本没什么未雨绸缪的心机,常常乐善好施,爱赏钱给下人,手中的积蓄存得极少。 沈婳没想到,就连找上皇家人也没什么用,听闻李灵讲她只有几百贯钱后,沈婳整张脸都惨白如纸,颇有种当真穷途末路的悲凉感。 她不肯将她为何借钱,看她面色如此不好,李灵若有所思:“你怎么这么需要用钱呢?我想一想谁比较有钱……啊,你可以找你家隔壁的萧表哥啊,他可有钱了!” 沈婳苦笑一下,“我和他没有什么交情。” 李灵脱口而出:“那你找你堂姐去!她出面,金山银山我萧表哥都会给的。” 在离宫她就看出来了那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她萧表哥从来不搭理哪位小娘子,却常出现在沈娘子屋子里,还拥抱她,看着沈娘子就目不转睛。 沈婳何曾没如此想过通过萧衍帮忙?可近些日,不是她在外奔波,就是回府后根本没碰到沈蓁蓁她人,七日来,二人生生没碰上一回面,且后面这三日也难说。 沈婳对此如实相告,而后告辞道:“多谢公主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罢。” “哦。”李灵眨巴眨巴黑葡萄般的眼睛,忽地道:“我知道了!还有个人,保准能帮得上你。” ** 已是十月中旬,朔风劲吹,风扫残叶。 天气阴沉沉的,还没到下值时辰,吏部办公的屋内皆已早早燃起了灯。 半制举的考核过了一个月,选拔出来的人员尚未全数被安排下去,掌管考功司的恒王李莳与下属的郎中、员外郎谢迈正在商讨最后几人的能力强弱、优势劣势。 激烈讨论,来回忖度,仔细思量,最终商讨完毕,拟了一份要给吏部司的名单。 谢迈拿着这份名单出门,去吏部司时,不期然,甫一抬脚出门,就在门边遇上了一个披着绯色百蝶戏花斗篷的小娘子。 四目相对,谢迈瞳孔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谢迈紫衣加身,将本是清冷的面容衬托得稍许柔和了些。 沈婳鼻尖被风吹得冻红,看着谢迈出来,开门见山,不答反问:“恒王殿下还在么?” 谢迈这才收敛起来失了分寸的惊讶,淡淡道:“还在。你有事?” 沈婳点头,李灵在旁红着脸开口道:“我们找六哥有要事,可又不敢贸然进门打扰你们,他还忙着么?” 谢迈这才发现沈婳身边竟还有个小娘子,忙给李灵行了个礼,“诚玉公主万安。” “阿嚏——” 诚玉公主显然并不安,两个小娘子在寒风中冻了半晌,李灵本就娇身惯养,体质较弱,此刻是浑身发僵,一刻钟也不愿待下去。 谢迈在门口停下迟迟未起步,光影变暗,屋内的人很容易就察觉得到,但几人言语的声音本来不大,本没引起李莳多大关注,却是李灵这声响亮的喷嚏使得他心中一动。 他起身朝外走。 沈婳正仰脸与谢迈清冷的目光对视,催他帮她们通传,察觉到高挺的谢迈身后有人行来,伸长脖子,越过谢迈的胳膊,朝谢迈身后方向望,见着来人,蓦地眼中一喜。 李莳由内出来,对上的,就是这样明亮期待的眼睛。 似静湖被偌大的巨石击中,他心起翻腾浪花。 沈婳娇俏悦声:“恒王殿下万安。” 李莳静幽的眸心倒映着小娘子一身鲜艳,礼貌道:“如若有事,不妨进门来讲。” 谢迈见李莳出来,拱了个手,看沈婳那红鼻子一眼,继续送公文去了。李灵悄悄唤了声六哥。 沈婳犹豫片刻,问李莳:“殿下快下值了么?” 李莳看了看天,回想一番今日的公务是否处理完毕,而后颔首道是。 沈婳便接话道:“我能有幸去殿下府中参观一下么?” 这个天气,参观府邸? 不明白沈婳的具体目的,但李莳欣然接受了这个奇怪的提议。 几人从吏部办公大院出来,李灵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李莳见状道:“十妹容易风寒,不若提前回宫歇歇,就不要再来回折腾了。” 李灵本就冻得身子发僵,李莳的话正合她意,可她是带沈婳来求她六哥办事的,也不好半道撂挑子。 她犹豫之时,沈婳冲她眨眼,道:“公主先回去歇息罢,我们改日再聚。” 李灵这才安心回去宫城。 目送走李灵,沈婳跟着李莳去了恒王府。 参观府邸本就为借口,在李莳带领下小走了一会,天边突然“轰隆”一声,秋雨忽来,雨沾衣湿,沈婳心中有事,不再多作遮掩,直白朝李莳道她有要事与他讲。 李莳静静看她片刻,将她带去了书房。 “六万贯?” 静默了会,李莳轻蹙眉问道。这对于一个小娘子而言,绝对不是小数目。 沈婳着急地往他跟前靠近一步,将本也不多的距离拉得差点没有,认真道:“我不能告诉殿下我拿来做什么,但我急需这笔钱,明日就要用。殿下若可以解我燃眉之急,我一定结草衔环,永久为报。” 李莳又默了会,问道:“为何找我借钱?” 沈婳想也没想,直白道:“我认识的人里面,殿下是唯一有交情的郎君了。” 就这短短一句话,竟让一向沉静的李莳面上升起了一抹笑。 实际上,他与她就见过三次而已,秋猎一次,秋宴一次,今日第三次。 在她那里,也算交情么? 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本就着急的沈婳一个紧张,催问道:“殿下你借么?” 李莳幽黑的眸子看着沈婳,问她:“沈娘子可想过,借这么多钱,要如何还?” 沈婳一愣。 她没想过。 她急得似一只无头苍蝇,越从手帕交那里借不到钱,她就越着急。今日抱着极大的希望来见李灵,却空手而归,她失望、失落,甚至即将绝望时,李灵又提了她六哥或许会有办法。 大魏恒王,王乃正一品,不提日常俸禄,便是封王时得的田产地产也定然不计其数。 她想过李莳会慷慨解囊,却没想过这么大一笔钱,往后该得如何还给人家。 沈婳与沈蓁蓁本质不同,她没受过苦,没受过打击,为人一向坦荡,不工于心计,不会违心讨好别人。 被李莳一问,沈婳思考一二,如实答道:“或许,我可以在嫁人时收得彩礼,到时候就可以还得起殿下。也会给夫君讲明这笔债务。” “殿下,这样的话,你可以借钱给我了么?” 李莳一股闷气卡喉。 ? ?凌晨会有。 ? ???? (本章完) 第111章 关系 第111章关系 李莳朝沈婳欺近一步。 他的眸色很深很沉,沈婳本能觉得某种不知名的危险在近,屏住呼吸,朝后退步。 李莳在她退步时再往前。 二人一退一追,直到沈婳后腰抵住书桌,一个轻微踉跄,李莳一言未发,手指握住了她的肩头。 “殿下。” 风雨大作,寒风吹进窗牖,将书房本就临时草草点上的一盏灯吹灭,整个世界霎时一片漆黑。 黑暗使人的五感便得更清晰。 沈婳能感觉到郎君那时轻时重的不稳呼吸,以及似乎越来越近的热息。 李莳如是。 小娘子身上烈而不腻的香味往他鼻子里钻,他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喉结滑动了下。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再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声沙沙,将屋内的衬托得更为寂静,好似只有呼吸混乱的声音,以及不平静的心跳。 李莳放在沈婳肩头的手指轻轻收了收,沉声问:“沈娘子认为,我为何要帮你?” 大魏恒王,皇子之尊,与她交情浅薄,几面之缘而已,是不太有帮她的理由。 除非…… 二人有所交换。 沈婳不傻。 她定了定心神,感受着肩头上透过衣衫传来的温暖有力的大掌的力道,缓缓开口道:“殿下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不妨直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按照李莳那沉静低调的性子,其实有条路可以走:开门,给钱,送人。 可那“嫁人”“夫君”几字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堪堪戳在他心坎上,使他心头闷痛难消;又似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刺激他、鼓励他、威胁他,将他忍住不发的某种情愫爆发出来。 一股失控的勇气涌上,李莳道:“如若我是沈娘子,求郎君办事,大概还是会思忖思忖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郎君和小娘子之间,只有浅淡的交情,是不够的。” 他声色平缓到没有起伏,却只有他明白,他能说出这番话,究竟克服了多少障碍。 说是他此生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也不为过。 在方才闪电袭来之时,沈婳就见到了李莳眼中那化不来的幽深。她没经过情事,却大致是看出了对方眼中对她的几分专注来。 原来如此。 听懂了对方的暗示,黑暗之中,沈婳默了会,这才问只看得见一个模糊轮廓的郎君道:“你想做我的情郎?” 李莳挺拔的身形微僵,心中升起一种似在乘人之危的狼狈。 他这时有些后悔,“我——” “好啊,我愿意啊。”沈婳打断了他的话,“我愿意和殿下相好。” 李莳身子一怔,听着她话中的几分兴奋,双手微微颤抖,他轻声:“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婳小娘子的世界里从无“犹豫”二字,她快速回他:“我知道。”如若李莳认为二人之间需要一个关系,需要一个理由借钱给她,她丝毫不介意成为他的情人。 李莳听到自个愈发激动的心跳声,他心一横,一把将沈婳揽入了怀中。 沈婳没挣脱他。 “沈婳。” 沈婳并不知道,这还是李莳人生第一次主动为自己争取到了什么,心中激动难以平复,她回抱住他,“嗯。” 李莳改口:“婳儿。” 沈婳在黑暗中勾了下嘴角,“嗯。” 李莳难以言喻此刻心中所想,沈婳答完他的话,他便只拥着她没放。 郎君那如雷贯耳的心跳就在她耳侧砰砰,沈婳很明白,李莳今日是会借钱给她的了,心中大石头终于落下。 天噪地聒,只有黑暗中的两人一起在沉默。 有了自己的“情郎”,沈婳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娘子,对某些听闻过、却从未探索过的领域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她不知道是想一鼓作气,图个刺激,还是图个什么,轻声道:“别的情郎和小娘子,会做什么么?” 李莳早就成年,风月里的事并不算一窍不通,几乎是沈婳的话一落下,他就找到她的唇,俯身吻了下去。 自两唇相接起,李莳和沈婳的人生,就注定再不与往前相同。 李莳的内敛再不存在,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狠意,沈婳睁大眼,感受到口中前所未有过的不同。 这场事,是新奇的、令人陶醉的。 黑暗加深了人们的勇气,将光明之中不敢有的行为添上一层肆无忌惮,二人之间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他将她一提。 桌案上的公文也好,笔架也好,闲书也好,全数撒下。 一条绯色的腰带洒落在桌腿边上,李莳低头,顺着脖颈往下。 沈婳在黑夜中“嗯”了声,到底没推开他。 在离宫时,李莳便在萧衍的屋中吃过一回沈蓁蓁做的樱桃牛乳凉糕。 那糕点是三层组成,先是一层牛乳冻成的糕底,再夹一层樱桃做成的甜汁冻糕,再上,再是一层牛乳冻,白色的乳冻上,再用几颗樱桃点缀。 颜色美艳,口味微甜。 桌案又凉又硌,沈婳只觉得后背在桌沿边硌得难受,她娇生惯养,自小没受过苦,不由建议道:“殿下,可不可以去别处?” 一句话似沙漠中起的一场风,将口干舌焦正寻水的旅人吹清醒。 李莳动作一顿,慢慢直起身,将沈婳凌乱的衣裳理了理,淡声:“我派人送你回去。” 沈婳:“?” 他不继续了么?她也没拒绝他啊。 李莳闭目收敛心神,又道:“你自己穿好……我在檐下等你。” 话毕,他不再说什么,行去了屋外檐下吹冷风,平息已横生、正蓬勃的燥意。 沈婳带着六万贯钱,一头雾水地登上了李莳派给她的马车。 上车后,她掀开马车的幔帐,见伞下郎君眼神寂静,很是有些看不懂他。 “我回去啦?”她朝李莳一笑。 李莳点头,“路上当心。” 沈婳突然想到什么,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香囊,递出车外,朝李莳道:“呐,我的信物。” 李莳伸手接过,勾了下唇角,静了会,也将自个的腰间玉饰递给她。 雨声簌簌,潮湿又寒凉的空气入鼻,李莳看着沈婳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久久并未收回视线。 沈婳在坊门即将关闭时回了永兴坊,回到沈府时,岁安堂内正人仰马翻。 “婳儿,快过来,你阿耶出事了!” ? ?感谢:微微啊vivi的打赏和月票。 ? ???? (本章完) 第112章 做局 第112章做局 沈家人再度聚在了二房“岁安堂”。 沈时秋被人连夜带走,所有人都乱了。 沈婳带着筹齐了的大笔钱财,甫一回家,就见母亲张氏扑在伯母周氏怀中哭泣,沈蓁蓁站在二人身旁,沈霁负手有些慌张地踱步,刘明琼也站在门口不远低低吸着鼻子,唯独不见她阿耶。 她心中陡然一沉,深觉预感不好。 见她出现,沈蓁蓁朝她招了下手。 沈婳上前去,还没开口问话,就听到张氏哭道:“离最后期限这不还有整整两日的啊,他们怎么能这般不讲理,直接就那般粗暴地将人带走了!我们这不正在想法子筹钱着么……” 张氏的话意味着何事发生,不用人深想都能听得出。 沈婳面色一白,心中喜悦霎时荡然一空。 她抱着侥幸大声问:“谁带走了阿耶?” 沈霁踱步的脚步一停,两步走到她跟前,沉声道:“鑫宝赌坊的人。” 沈婳不岔道:“还有两日期限,他们怎么能将人带走了?” 沈霁摇头叹气道:“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是阿耶下值回家途中被人拦截,对方几个莽汉声称是鑫宝赌坊的人,上了牛车就将人给从里带了出来。” 沈婳差点跌倒在地。 见她身子虚晃,一旁的刘明琼伸手,轻轻搀扶着她的胳膊,被沈婳嫌弃地甩开。 沈婳恨声问:“这事儿与你有没有关系?” 刘明琼怔一下,随即红着眼哽咽委屈:“二娘子,你说这话简直是在刓我的心啊……” “婳儿。”沈蓁蓁上前来,“莫妄加揣测了,刘姨娘一个妇道人家,成日囿于后宅,既要照看四郎,还亲力亲为做了不少吃食给个房,又哪儿来的本事和时辰做这些事。” 分明是一句劝说的话,沈婳和刘明琼同时听出了暗示的意思。 是说她背后有人。 刘明琼被她一噎,深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沈蓁蓁似乎在用沈曦提醒她。 刘明琼收回搀扶沈婳的手,同时心生奇怪,分明他们的人就要将宅子买下来了,却忽然发生了这种变故。 岁安堂内,两个长辈都在六神无主地低低抽泣,三位小辈也是一脸迷茫,见眼前一幕,刘明琼忽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就像他的庶妹忽然消失一样。 按刘明瑶的婢女的话,刘明瑶与沈冉冉是被衙门的人赶出了宅院,可是已过了数日,她都没有收到她递来的任何消息,不知她母子二人去了什么地方连,东市铺子收钱的日子也没现身。 诚然,刘明瑶该做的事也已经做完了,在长安城内并无多大的存在价值,反而会徒增他人的怀疑、让被别人掌握更多的证据,但说到底也是她的亲姐妹。要说刘明琼铁石心肠到毫不担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当下更令她头疼的,是沈时秋的忽然消失。 沈蓁蓁默不作声,用余光悄悄打量刘明琼的一举一动,见她眉头紧锁,她讽刺般的勾了勾唇角。 夜深了后,沈蓁蓁善意提醒道:“霁哥哥,不如请人帮忙想想办法。” 沈霁正愁眉不展,想着到哪里去找些人,连夜出门去查一查,一听沈蓁蓁此话,当即问道:“蓁蓁妹妹,有办法吗?” 沈蓁蓁话落,岂止是沈霁,屋内何人不激动?他们的目光齐刷刷放在了沈蓁蓁脸上,等她说话。 沈蓁蓁言简意赅:“报官。” “不可以!”张氏忽然激动道,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下面无血色。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补充道:“你阿耶一向好面子,这样的家丑如果外扬出去,回头他没脸见人。” 沈蓁蓁心里莫名被刺了下,跳得厉害,见张氏惊慌失色色,本能觉出几分异常。 她面上不显,照旧端着一副娴雅体贴姿态,说她的思虑不周,还是想别的法子,这才打消了张氏的顾虑,张氏重新坐了回去。 一屋子人挤在一起,加上两个妇人嘤嘤泣泣,自然是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的。 沈霁朝长辈告辞,人往外走,沈蓁蓁随即跟了上去。 “霁哥哥。”沈蓁蓁轻声唤沈霁。 沈霁停步转头看她,听她道:“去我的静月轩坐坐罢,萧世子说有本古籍要给你。” 这个时候,沈霁哪有什么心思看古籍,可不等他说话,沈蓁蓁已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强势地将他从岁安堂带了出来。 沈霁素来温润,性子温柔,其实这个时候心头恼火,也没朝沈蓁蓁发火,说她胡闹,依着她的动作出了岁安堂。 沈蓁蓁这才道:“萧衍有叔父的消息,正在静月轩等你。” 沈霁心头狠狠一动,狐疑着萧青辰为何是在静月轩等他,而不是在他的院子里,与沈蓁蓁大步去了静月轩。 ** 静月轩里,萧衍看着桌上自个列出的名字和其中关系,若有所思。 半晌不见沈蓁蓁兄妹二人,他不耐地点了点桌案,问道:“人还没到?” 十一道:“出了岁安堂了。” 十一话落,十二就现了身,沈蓁蓁与沈霁进了房门。 沈霁开门见山问:“你有我阿耶的消息?” 萧衍挑眉,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一派云淡风轻道:“我的人‘绑’的。” 沈霁当下立刻心生两道惊讶。 一道是萧衍绑架了他阿耶,另一道则是,沈蓁蓁这时坐去了萧衍拍过的地方,狗腿地接过萧衍煮了一半的茶,继续煮。 萧衍心情不错,甚至还要求沈蓁蓁:“放些你那荷露。” 沈蓁蓁瞪他一眼,那意思是:差不多得了,我已经很是配合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萧衍这才扭头看沈霁,“坐下啊,你阿耶无事。” 直觉事情不简单,沈霁依言落座。 萧衍淡声:“石玖。” 石玖道:“世子,您料的不错,我们的人带走沈二老爷后,车夫回了沈家不多久,沈家二房就有人出府去了车家。” “我们伪装成沈家的人去了赌坊要人,不久后,赌坊也派人去了车家。” “而车家,最后有人去了秦王府。” 萧衍冷哼一声,果然。 车家、鑫宝赌坊、秦王,沆瀣一气。沈家一旦笃定沈时秋消失是赌坊所为,沈蓁蓁就不会卖宅子换钱,他们的计划就落了空,这才会有继续行动。 萧衍蹙眉道:“崇仁坊那头,派众人仔细把守,任何动静都莫错过。” 石玖连连点头,“世子放心,石柒亲自坐镇着,不会有何遗漏的。” 石玖退下后,萧衍三言两语朝沈霁说了沈时秋一事的始末。 沈霁不解问道:“你是说,我阿耶是中了局了?那宅子是伯父名下的,已经提到二十万贯,还有人要买?” 萧衍点头,“怪就怪在这里,卖房的风声传出,买房那头的人络绎不绝不说,不管我的人哄抬几回房价,对方皆能又将价格高上去。” 秦王对那宅子势在必得,更加深了萧衍心中的疑窦。 他道:“沈霁,你查查二房近七年的账簿。你阿耶,往前也同样赌过一回。” 沈霁大惊,听闻萧衍又很是笃定说了一番话,怀着难言的沉重心情回了二房。 见两位长辈还在担忧,他温声宽慰道:“阿娘与伯母莫急,我已经去隔壁请了好友帮忙,他身份方便,已经悄悄派人去查阿耶行踪了。” ? ?凌晨有。 ? —— ? 感谢:红袖书友152**73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13章 家财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真相 第114章真相 眼瞧着假死的杜越即将被人刺杀而真正丢命,突地,飞来一物,穿透了秦王府提刀之人的胸膛。 随他“砰”一声倒地身亡,杜夫人怒问:“你们作甚?死者为大,你们这等猖狂!” 秦王府的人见自己人被一招毙命,带头人冷笑一声,“原来杜夫人还带着高手同行啊。不愧是杜先生,还是这样聪明,早有准备了。可我们不验证杜先生是否真的病故,不放心啊。” 杜夫人黑着脸嘲讽道:“验证?你们开了棺樽看了老爷他的遗体,还有何不放心的?我看你们是故意为难先夫,要让他死不瞑目!” 不屑于与女人口中争执,那人又道:“杜夫人莫再言说,我们几人也是听命行事,得罪了!” 说罢,抬手一挥,众人蜂拥而上,直朝棺内之人砍去。 这方甫一有动作,杜夫人的随从们便也立刻冲出帐篷,双方缠斗在一起,整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打斗仍未消停。 双方死的死伤的伤,杜夫人的随从们数量有限,远远不及秦王府的人,形势越来越糟糕,杜夫人攥紧了手心,紧张观望。 终于,他的随从们力不抗敌,通通被制伏。 秦王府的人涌上前来,围在棺樽边,准备朝杜越下手。 杜夫人心生绝望地哭道:“你们为何非要这样对待老爷?如何都不放过他,他都已经死了啊。将心比心,往后你们也会获得如此下场,你们的妻儿老母又将作何感想!” 然对方铁石心肠,饶是杜夫人和两个小郎君哭的再厉害、再哀求,也没勾起他们的恻隐之心。 其中一人再度提刀。 但他还没真正举起来朝棺中砍杀,四周突然围来一队蒙面人马。 这队人一言不发,即刻与秦王府的人杀在一起,他们武艺了得,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将秦王府的人全数斩尽。 杜夫人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惊慌失色中,听得来人强势道:“杜先生、杜夫人,我们主子有请。” ** 暗夜将尽,每一颗挂在青草上的晶莹露珠都在遥望东方,等待朝阳来临时得以升华。 晨鸡报晓,鸟语啾啾,深秋的晨曦落在长安城西郊的一处庄园的窗上,万物从夜里复苏。 杜越劫后余生,服了解药,睡了一夜后缓缓转醒。 醒来后,见床边杜夫人举着帕子哭泣,杜越庆幸并宽慰:“看来,是我太小心太狭隘,将秦王殿下想得过狠了。” 杜夫人再哭:“你知道什么?” 她将遭遇追杀的事朝杜越大致说完,杜越的脸色越来越差,失望透顶道:“我对殿下一片丹心……” 杜越话没讲完,遥遥的,门口传来一道清雅平淡的声音: “一片丹心,只落得对方要将你的‘尸骨’大卸,以及将你的妻儿子女尽数屠杀的结局,杜先生,感受如何?” 杜越转过脸,看到郁郁庭院为背景,逆着门外洒进屋内的秋日晨时光华,一位身形挺拔的人影逐步靠近,直到近处,能看得清来人面容后,才发现是光风霁月般的萧世子。 对上萧衍似嘲非嘲的目光,杜越几多狼狈,一时失语。 而杜夫人只是一顿,便朝萧衍行了个礼,又朝杜越道:“正是萧世子救了你,救了我们全家。” 杜越这才起身,俯身郑重而拜,“杜某代全家多谢萧世子救命之恩。” 萧衍未有笑意地笑一声,“我素来为人实际,从不信口中那套说辞,杜先生真要报答我,就用实际行动报答罢。” 知道二人有正事谈,杜夫人识趣地出了门。 杜越眉目深皱,半晌后,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谋士宁死不叛主。” “哦。”萧衍不在意地道,“那杜先生又为何要逃离秦王府?杜先生找上西市胡人取药的那一刻,就已经叛主了不是么?” 杜越脸色阴郁。 萧衍所言非虚,虽然他并未对不起李晤,但他决定死遁的那一刻,就已经算是起了异心。 不等杜越说话,萧衍再道:“我不用杜先生为我筹谋什么,只需要你为我解答一份疑惑,待我知道事情真相之后,杜先生如若不愿再回长安,要去何处安家,我都可写推荐信予你,你可到当地任一学府任教,传扬毕生所学。” 大魏自先帝时期就兴了私学,鼓励全民学习,全国上下有学府无数,大魏经济发展、民众富足之后,前往学府求学的学子众多,教师一职地位很高,只要学识渊博受人推崇,就会有丰厚的收入。 杜越这才想起,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郎君,既是公爵继任者,又是权柄在手的雍州刺史,而在此之外,还是名满大魏的名士。 自启蒙之后,此人的学识、见解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君子六艺,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有话说,大魏天下有灵气十分,此人独占其三。 尤其是待其游学之后,做了一件大事—— 由北起,大魏起源地鲜卑旧地,至南境,大魏民众心中一向未开蒙的蛮荒之地岭南之地,各地的名士均被他拜访了一翻,并且,他还将与他们交谈时听得的独特见解汇聚成册,请人批量复写,再免费传播出来,让别的学者加以学习。 这么年轻,又这么惊才绝艳、心怀天下。 他往前不涉朝政,却在民间的名气甚大。 可以说,东西南北的学子对萧衍本人的崇拜,那是前无古人的程度。 杜越未曾与萧衍有过任何交锋或者交集,但不缺对他的敬畏之心,但没料到,头一次有机会结识,竟是因为他逃离秦王府这等丢脸的事情。 看萧衍不似作假,不等他有回答,便行去桌边,铺开纸张,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杜越终究问道:“且慢,萧世子不妨先说明白,要杜某解答什么疑惑。” 毕竟他在李晤身旁多载,陪伴李晤从最开始的一个透明皇子,到如今权势滔天的秦王,他为其出谋划策不计其数,一时不知萧衍所关注的具体是哪件事情。 萧衍搁下手中笔,朝门边的石玖使了个眼色,石玖颔首,出去了门外。 须臾,一位貌美无双的小娘子搀扶着一位佝偻着背的白发老者,缓缓进门。 杜越瞳孔顿缩,“沈、沈尚书?” 不错,来人本就与沈时华六分相像,此刻既是穿的沈时华的衣裳,面容也被化妆成了沈时华的模样,不难以假乱真。 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进门的小娘子眉梢微蹙,眼中即刻染上氤氲雾气,整个人呈现一副柔弱姿态,颤声:“先生如何识得家父?” 杜越未在朝堂任职,即使听闻过沈时华的名声,想必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身为李晤的幕僚,甫一见面就认出稍改了容貌的对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见过对方;要么,谋事时谋过对方。 按杜越惊恐的眼神来看,显然,该是后者。 杜越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反应过激,勉强压住心头丛生的疑窦,借口道:“往前曾偶然在东市见过沈尚书。” 他上下打量面前的“沈时华”,却没听到他言语,只见他捂着唇虚弱地咳嗽。 杜越颤着唇:“沈尚书……没故去?” 沈蓁蓁搀扶着伪装成沈时华的沈时秋落座,替他拍背,满目清愁,开始沉浸在悲伤中,不正面回答,而是恹恹道:“家父命苦,我们沈家人,命苦……” 短短几个字,已刺激得如今妻儿刚获得新生的杜越逐步瞳孔闪烁。 萧衍在一旁淡淡看一眼我见犹怜的绝代佳人,不得不承认,论心思,这个小娘子不输任何男子,若非她建议将沈时秋装扮成沈时华现身,也看不到杜越如此真实的、恐慌的、精彩纷呈的反应。 心中已肯定八分,但面上不显,萧衍开门见山问道:“杜先生可否告知一句准话,永和十八年,沈二老爷在荣和赌坊赌输一事,是否是如今的秦王、彼时的三皇子,做的一场局?目的,是先要正大光明谋财,而后,害命?” 沈时秋眸色大惊,猛地抬头,看神色笃定的萧衍,再看向杜越。 对上萧衍一双沉静的眼,杜越心知藏不住。 他去西市找胡人拿假死药,那胡人并非是真的胡人,而是往前参与过永和十八年至永德二年那几年行动的一位大夫。那大夫还能平安隐姓埋名地生活在长安城中,是因得了他所助,所以这回才答应帮了他。 萧衍既然救了拿假死药的他,想必早就盯上了他,查到那个胡人,稍一细探,就能知道其中真相。 事到如今,杜越也心知没有必要隐藏真相,他此刻还有妻儿掌握在对方手中,对方真要狠心辣手,他杜家人不可能全身而退。 杜越闭目,任命似的点了点头。 见此,沈时秋双眼一瞪,刷地站起身,大吼:“你把话说清楚,你们究竟是如何做的局!那回是、是用蒋三,还是何六,还是启八?这回鑫宝赌坊……也是一场局对么?” 他将当年参过局的几人清晰点出,又说这回,杜越这才明白,此人不是沈时华,而是当事人沈时秋。 面对这个被他与同僚设计设计了一回又一回的人,杜越心绪复杂。他们的目标本不是他,但正因他脑子没沈时华机灵,又是沈时华唯一的兄弟,这才成了他们的突破点。 他实话道:“他们,全部。” 沈时秋轰然跌坐下,“不可能,不可能……” 杜越打破了他的侥幸幻想,再道:“沈公认识他们,该是通过刘氏罢,刘氏,也是秦王的人。” 沈时秋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前些日他刚开始赌时赢了大笔钱,他还觉得往前那回在别的赌坊大输纯粹是运气不好,这回换了赌坊,还是时来运转了。 直到再次大输,他后悔不迭,只觉得自己混账,分明十赌九输,他还心怀侥幸,但从未想过这其中是有人使计让他去赌、再让他输。 仔细一想,恐惧非常。 日日宠爱的枕边娇妾,竟是蛇蝎心肠,是套他家产的主要力量,还有,害命…… 大哥病逝,难不成也与她有关么? 沈时秋面色灰败,就差掩面而泣。 没多关注沈时秋这灰败的脸色,萧衍替沈蓁蓁问出了与沈时华当年之事的种种问题。 几人关注中,杜越朝他们答了疑解了惑。 与之前萧衍就同沈蓁蓁讲出的猜测一样,李晤在背后指挥,车家在暗,刘氏在明,刘氏凭借沈时秋的喜爱,得受先帝重视的沈时华操作一番,从教坊出来进了沈家为妾,得宠得充分信任后,介绍沈时秋认识别的人。 沈时秋上套后,去荣和赌坊赌博,且大输,瞒了一阵子沈时华这事,直到负债利滚利滚到瞒不住人,要被人剁手时,沈时华为救兄弟出手变卖家产。 沈时秋消停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刘明瑶。 她与沈时华有了夫妻之实,且怀了身孕,再有被买通的太医、民间大夫朝沈时华断言,刘明瑶怀的是儿子。而后,利用沈时秋求子心切,刘明瑶哭诉无依无靠,使得沈时秋一个冲动下,还转移了最后不多的财产护儿子。 这些,都是背后提前做好的局。 沈时秋颤着手问:“你们,为何害我大哥?家财也就罢了,为何,害他的命?” 萧衍看了眼年幼就没了父亲的沈蓁蓁,淡声:“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 听着杜越说着过去的一件一件的事,不像沈时秋反应这般剧烈,沈蓁蓁心态早已渐渐趋于平和。 说真的,固然别人使计谋在先,但正是因父亲和叔父的贪欲才会上当,一个脑子太简单,一个对子嗣的执念太深。 人都有自身弱点,被人顽强地攻击,守不住底线也属实正常。只不过,恰好此事出现在了沈家,出现在了她身边。她自认倒霉。 最难的岁月已经过去,如今得了全数真相,沈蓁蓁心潮波动不明显。 与萧衍走在别苑外的山间小道上,她只轻叹一句:“或许,命该如此罢。” 萧衍从后抱住沈蓁蓁,鼻子在她头顶嗅了嗅,不提沉重往事,倒是朝她率先解释道:“我和安和县主真没什么,她今日为何来这,我真不知道。” ? ?感谢:红袖书友152**753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15章 求娶 第115章求娶 话说为何萧衍要主动朝沈蓁蓁解释与李惜玥相关的这么一嘴,这回,萧衍是觉得自己真的冤。 他的人得知杜越的行踪,昨日救下杜家人,他是临时从任上直接来的这个别苑也就算了,竟然还就是那么巧,遇到来此的宸王一家。 西郊别苑背靠鸣山,鸣山另一侧是皇家猎场。此季节,便是秋猎的好时期,比如过几日就是皇家办的一年一度的秋猎比赛。 宸王行武出身,素爱打猎,年年来另一侧山脚的别苑小住,昨日打猎完毕回程路上,就碰上他来此的马车。 今日一早,他刚开门,李惜玥就现身门口,递给他一个雪狐制作的围脖,说是今年新猎的。 他没接,但李惜玥的赠礼动作明显,围脖还直往他脖子上比划,二人恰好就站在房门口。 沈蓁蓁进院中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见沈蓁蓁出现,李惜玥许是意外,连忙又将手中东西往回收了下,抱在了怀里。这一仓促动作一出,就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看得分明,沈蓁蓁那双好看的眼中是先升诧异,后来温度冷却,本是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也忽地一凝,看了好几眼他和李惜玥,才像鼓足勇气上前来一样。 他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没出口,小娘子就委委屈屈地唤他:“青辰哥哥。” 又自怜自艾:“都怪我,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蓁蓁……” “我错了!呜……”沈蓁蓁哽咽一声,有泪盈眶,一副深刻检讨自己的模样,“我知道你又生我的气,才跑这么远躲着我,我找了你一夜,你跟我回去罢。” 她倒是为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找了个借口,可以唬弄住人,可不明所以的李惜玥却语气很怪地问:“表哥,你、你只是跟一位娘子吵架,就连夜逃来这里躲着了?” 萧衍:“……”他没那么脆弱。 可明显的,见李惜玥信以为真,沈蓁蓁此刻玩性大发。 她怯怯伸出手指,扯住他的袖子,慢慢摇晃着,期期艾艾道:“可不是么?耽误郎君正事,都是我不好……青辰哥哥跟我回去罢,回去罢,回去上值罢!你好不容易才有个正当官职,莫要让我做那等红颜祸水,将你的光明前途给毁了。” 他斜眼瞥她,对上她惶恐不安的眼神,面上柔柔弱弱的软弱模样,无语凝噎,又心生玩味。 沈蓁蓁手指沿着他的袖口攀上他的手腕时,他余光见李惜玥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朝一副胆怯姿态的沈蓁蓁问:“沈娘子怎么惹表哥生气了?” 沈蓁蓁一边泪眼婆娑看他,一边在袖中狠狠掐着他手腕上的皮,他被掐得直想龇牙咧嘴,却只能忍住不显,按她需要的那样配合做戏。 “哼!” 他冷嗤她一声,要从她手中扯开手腕,一副真的生气模样。 沈蓁蓁立刻仰脸哭诉:“青辰哥哥,我、我真没有与人幽会、没有送人礼物啊,更没有与郎君共度良宵,你虽然是见到了,可那都是假的……” 这是在说眼见为实。 他是再听不下去她暗中指代他与李惜玥二人,甩袖即走,“莫要跟我解释!” “青辰哥哥!青辰哥哥!” 他本以为沈蓁蓁会跟上他的脚步,二人便有机会单独相处、他能解释,却只听到她在后面装模作样地叫他两声。 他转过拐角等她,就听她弱声问李惜玥:“县主,我惹青辰哥哥生气了,该怎么办啊?该怎么讨好他啊?他对我那么好,当初在离宫,专门为了帮我打探我阿耶的事去东宫潜伏,对我的事那么重视,我还这么不识趣……” “为了你阿耶去东宫?”李惜玥问她。 他那时眉心狠狠一跳,心中咯噔,听沈蓁蓁继续提往事:“是啊,他为了查我阿耶的事,才与县主假装仪亲的、时常去东宫的,你二人为了我忍辱负重,还假装有情有义,其实只是兄妹感情,这些,我都知道的,辛苦县主配合青辰哥哥了。” 这番故意刺激,本就对他有些意思的李惜玥为人性傲,岂能忍住不发? 没等他走回去,李惜玥就冷笑道:“沈娘子错了,表哥当初可不是为了你阿耶,而是为了调查我姑母之事。” 祸不单行般,沈蓁蓁听到的还不单单这一件事。 小娘子八面玲珑,来这别苑做客,几句话就与别苑管事套上了近乎。 他听到她问管事,上回他来这小住时,是否安和县主他们也来了。 两件事一出,这小半日,沈蓁蓁因要与他谋事,与他照旧说话,照旧交流,他却明显感觉得到,小娘子那气性是从头到尾浑身都散发着的。 不解释,怕是收不了场了。 * 小道边野花繁复,四周皆是田野的清新空气。 听得萧衍道歉,沈蓁蓁抬手掰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从他怀中走出两步,保持着距离回身看他,“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沈蓁蓁自然明白萧衍和李惜玥没什么亲密瓜葛。 李惜玥和萧衍就是同款人,一个比一个傲气,萧衍那样的郎君不会轻易朝谁低头,李惜玥也不像其他长安城彪悍的小娘子,会一次一次地舍下脸面主动讨好他。 李惜玥今日赠他那皮毛,一瞧便是这山中之物,想必是她猎到的。沈婳曾给她说过,她去年夺得狩猎头筹把安和县主也比下去的事,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不服输的李惜玥,这是来这山中打猎锻炼来了。 但她要与他长久相处,自然不能一味由着他掌握着主动。 他与她在离宫头回欢好那日,他说去东宫是为了查她阿耶的事,她事后猜到了真相却没问他。好不容易巧遇李惜玥,为何不借由李惜玥的口,将他欺骗她的事挑明白了讲? 往前他查他阿耶的事是顺势而为,当下这件恐怕也是。 沈蓁蓁没有那般自负,以为一位郎君在朝堂所做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她。 萧衍任职雍州刺史,又与那李莳交好,不管是处理万慈寺的“流民”,还是盯着秦王府,那都是有政治目的的。 沈家的事,说到底,是他在其中环节里顺带发现出来的,这才又帮着她去处理。 她沈家承了他的情,她该感谢之处自然要感谢,可不能由着他欺骗,将所有行为的出发点全落在她身上来,借此要她对他言听计从。 说白了,她往后还要当他的夫人,要让他长久听她的话,当下二人关系才建立的初期,有些“规矩”立出来,也是必要的。 听得沈蓁蓁这句质问,萧衍眼神晃动,下意识心中打鼓,想到了另一件欺骗她的事——她那封情书非是他写。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眼神对视。 萧衍紧了下袖中拳手,看似无奈,实则是试探地道:“你误会了,我哪有欺骗你的地方?” 沈蓁蓁冷哼一声,“你往前去东宫查事的目的不是为我阿耶,这事你就骗了我。” 这不算什么大错,萧衍松了口气,大大方方承认道:“彼时你误会我与旁人仪亲,我只得这般讲,才能最快打消你的误会不是么?你也是听到了此话,才没继续对我误解下去的啊。我与那县主没甚关系。” “你二人没有关系,她今日又怎会出现在你的房门口?怎会大老远来给你送礼?你与她纠缠不清,是不是对我变了心?” 不得不说,有些试探的话借由吃味的由头说不来,就显得自然多了。 正正经经地问郎君你是否心悦我,面皮薄的小娘子是做不到,可借着今日这事,她倒问得光明正大了。 她这点浅显易懂的手段,萧衍不可能看不出。 心中默默问着那你对我又有真心么,萧衍甘之如饴地入了沈蓁蓁的套,上前牵起她的手,认真回答道:“我没变心。” 沈蓁蓁心中猛地一跳,又娇声娇气地埋怨道:“那你亲了我后,就跑来这里躲着不见我。” 这事就更算鸡毛蒜皮了。 萧衍轻笑一声,直言不讳:“我也是第一回亲人,难免觉得自己孟浪,一时不知所措这才生了逃避的心思。” “哼!我才不信你!” 沈蓁蓁抬眸看萧衍一眼,这一眼中光波何等潋滟,她羞赧的神色无疑在无声无息地控诉:你孟浪的事做的还少么? 欲迎还拒,欲说还休。 萧衍被她这一撩勾得心动无比,眼神微变。想及某些孟浪的画面,心神不由自主地荡漾,喉结滑动。 偏偏小娘子看出了他的神色变化,还故意来惹他,侧过身,胳膊外侧贴他的心口,黏黏糊糊地问他:“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像要吃人似的。” 他当下可不是想吃人么。 萧衍一把搂过她的腰,将人摁在怀中,咬上她的耳朵,热息扑去她耳窝,“真不信么?” 沈蓁蓁用力推他,他却眸若深海,幽邃难测,再用力搂它一分,沈蓁蓁轻微吃痛,“啊”地惊呼一声,被他低头亲上,将她的娇声娇气尽数咽下。 天地为炉,四周除了鸟鸣再无声音。 寂静中,激动不能平复,萧世子将人带去了密处,他宽大的鹤氅将靠着树的小娘子整个罩住。 在小娘子一双眼无措地看他,与它时,他面上露出罕见的狼狈色。 “好么?” 萧世子也知此处当真算得上孟浪,竟有些尴尬,可要回去别苑行事,又少不得要顾及她的叔父沈时秋,况且按计划下午便得回城了。 小娘子当然不想说好,不愿他这么快就又牵着她的鼻子走了。 可被他放在心头的暗火也在烧,她被他教出来的大胆,也潜伏着在蠢动。 她抬脸看他,眼含春色,满面绯红。 萧衍目中含了笑,橘裙被撩,细长的指轻轻动作,沈蓁蓁咬紧牙。 萧衍笑:“蓁蓁妹妹,能给青辰哥哥说句话么?你浑身怎么这么僵?往前也不是这样。” 沈蓁蓁被他手段故意折磨,见他还故意讽刺她,大力推他,被迫开了口:“不要脸!” 萧衍收回手,拿她的披风擦拭。 平复少许,认真开口:“蓁蓁。” 他眼中的那份欲褪了去,眼睛静静看着她,那眼中的深情和专注让她心惊。 沈蓁蓁心脏极速砰砰,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萧衍这是要跟她说什么,她压制着起伏不定的心跳,仰脸目不转睛。 萧衍在她的注视下,伸手捋了下她耳边发,在她额心轻吻一下,一字一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说出了情书中的话。 沈蓁蓁心跳如雷,眸中水光微晃,萧衍看到她眼中的激动,看到她的惊诧,察觉到她身子变僵,变得有些发抖,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明白我的心意,等你说你也心悦我,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可蓁蓁你不说,我此刻又不想等了。” “我心悦你,想与你生生世世,想与你用以为好,想成为你的依靠,你的一切。我想正大光明去静月轩,也想你大大方方踏足我的朝云院。” 他看着她的眼,“吾心甚悦汝,汝可愿嫁乎?” 他终于要娶她了。 今日她的无声提醒起了作用。 沈蓁蓁一颗浮躁的心彻底落在实处,心中感觉到极大的满足,她轻轻点了点头。 顺理成章,沈蓁蓁给了萧衍好处吃。 须臾后,小娘子的膝窝搭上了郎君的臂弯。 ** 一行人回了长安城,沈时秋归去府中,只说自己被人劫去了山匪窝,九死一生才逃出。 借此,沈家去刺史衙门报官,萧刺史立案后,正式查万慈寺周边的所谓“山匪”。 萧衍出手管沈时秋的行踪,派去追杜越的人全数失踪,心觉异常,李晤那头暂且消停,鑫宝赌坊不敢再轻举妄动,没有逼迫沈家还赌债,沈家崇仁坊的宅子倒是继续有卖的消息流出。 沈婳在沈蓁蓁处听得沈时秋的事的部分原委,礼尚往来的,也告知了和李莳的瓜葛。 “姐,他的钱,我需要还么?”她问沈蓁蓁。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全句的意思是:在桃花盛开的时节,美丽的姑娘出嫁了,家庭定会幸福,婚姻定会美满。 ? —— ? 还不还钱? ? ???? (本章完) 第116章 秋猎 第116章秋猎 借情郎的钱,还是不还? ——这个问题,实际无比的沈蓁蓁本以为自己会答得斩钉截铁:哪用得着还? 可当下不知为何,她却是心生犹豫。 她没觉得自己的本质变化,她的心态有变,说到底,该是因得了情郎的承诺,心中安稳平静,而对生活的反应有所不同罢。 她很快要嫁人了。 在沈家姓氏被降低为别的等级的姓氏之前,她就已经找到了好婆家。 而他的堂妹也不遑多让,如今的情郎还是一个王。凭她两姊妹不蠢笨的头脑,往后嫁出去后,想也不用想,沈家的几个子弟定然会受到庇护。 未来充满希望,心中充满喜悦,沈蓁蓁的心态更平稳了。 她轻勾唇角,鼓励沈婳道:“你不妨听听他的意思。” 沈时秋归家,沈家上下再不是成日惶惶不可终日,张氏身子渐渐好转,沈霁归还她账房钥匙,并未提及任何永和十八年的赌债之事,同样的,沈蓁蓁在与沈婳讲沈时秋被捉一事时,亦没讲此事。 沈婳只知用不着她借来的钱,又得了沈蓁蓁提醒,当真打算去问李莳对于这笔钱的意思。 然吏部近日忙碌不堪,沈婳去了几次秦王府都没见到李莳。 二人再度相见,还是在皇家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秋猎比赛上。 沈婳行事风格依旧,如去年一样高调,一袭招眼的赤色骑装,策马扬鞭,她身后,沈蓁蓁亦御着一匹白马现了身。 她本身骑术不高,跟着沈婳来到围场外的起点时,安和县主看得瞠目:“沈、沈娘子,你的马……你与萧表哥……”这就和好了?你与别的郎君“赠礼”“幽会”“共度春宵”,他都不介意吗? 在一众乌、黑等暗色马中,白鹤这种骏马历来显眼,更何况缠过萧衍的长安城小娘子们都清楚,这匹马的主人是谁。 李惜玥一句话似是而非,将近旁一众小娘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沈娘子为何骑着萧世子的马? 沈蓁蓁做作地捋一捋耳边细发,笑盈盈道:“怎么了?安和县主想问什么?我的马,有问题么?” 问题大了去了! 一个郎君这般珍贵的坐骑,出现在别的小娘子的胯-下,是什么意思? 沈蓁蓁如愿以偿地看见周遭众女疑惑中带着妒意的目光,见李惜玥咬着牙不正面回来她,她再扭头与沈婳说:“婳儿,听闻鸣山这处有一种珍惜的白狐,你的骑射技术好,这次务必帮我猎到一只,我从蒋州带回来了一些当地的白灵石,水灵透明,晶莹剔透,到时候配在白狐皮上,搭配最是绝妙了。” 她顿了一下,“白灵石穿串做饰,那声音碰撞时尤为清灵,戴在人身上,不止好看,当是极好听的。” 几个小娘子不免好奇,有人问:“你的白灵石什么样?配别的毛皮可也能搭?” 什么样么?不过就是玻璃珠子的样子啊,不过玻璃坊只有蒋州一家有。 心里得意,并夸着谢穆家人的别出心裁,遥遥看一眼不远处的谢家人谢迈,沈蓁蓁慷慨道:“自然能搭别的皮毛啊,我从蒋州带回来不少,到时分你们一些。” 诚玉公主李灵悄声夸道:“沈娘子心灵手巧,每每做出来的东西都精致无比,品味也独特,我们没法子比。” 一语中的。 沈蓁蓁这个小娘子本就貌美,还是个继承了沈家手巧工艺的人,在雕、刻、画、书上高人一筹,这在讨好郎君用的糕点、绣品上,发挥出了特别的、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参过萧府春宴的几位小娘子,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的“桃花糍”和“翡翠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看沈娘子衣裳的领口、袖口装点的以假乱真的桃花刺绣,竟觉得当前这沈娘子真是桃花仙一样,汇聚了妍丽、灵气、妩媚。 士族小娘子们看沈蓁蓁两姊妹的眼神更复杂了些。 沈家女越优秀,就只能衬托得她们越平庸,没见这二人出现后,远远近近的郎君们都看过来了么? 与李惜玥交好、在离宫时就见识过沈蓁蓁招摇的郑家娘子就便意有所指地讽刺道:“可不是么?沈娘子不仅心灵手巧,还友好无比,在铜川离宫时就自个做各种花糕,赠给每一个宫中的郎君。不止我四哥处收到,听说太子处、秦王处也都收到了,对沈娘子的手艺赞不绝口呢。” 沈蓁蓁嘴角的笑容一凝。 长安城小娘子们的彪悍不止在对待缠郎君身上,在暗讽别人上也如出一辙,另一女便配合道:“是么是么,论讨好郎君的手段,我们也都比不过沈娘子啊。” 她彼时误会萧衍移情别恋,一心急着嫁人,确实是勤快了些,可她没想着过于树敌,她也给同住西宫的郑家、张家人都送了糕点,可她们从来不吃,这会却只提她赠郎君。 嫉妒使人失衡。 她这回体会到了。 心想着待她嫁去萧家,往后这些人说不准又还会再来巴结她,沈蓁蓁坦坦荡荡地勾唇,“梁娘子过奖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几个小娘子面色变差,心里说着“真不要脸”,就听得她们熟悉无比的一道男声传来—— “蓁蓁,说什么呢?” 她们闻声往身后看,便见白马的主人,那位仙容玉貌、风采动人心魄的清隽郎君高立在另一匹骏马上,缓缓靠近她们。 萧世子与往前一样,向来对她们那含着爱慕的目光视而不见,保持着与人恰到好处的疏离,却又有些不一样。 只见他视线从一至终落在某位小娘子身上,那黑眸中有些潋滟的光,是染了温度、温柔的、她们没见过的模样。 萧衍靠近沈蓁蓁,强势地将沈蓁蓁身旁的沈婳逼迫地往旁边去了几步,紧紧盯着她人道:“过会紧紧跟着我,莫一个人走丢了。” 他顿一下,似笑非笑道:“走丢了,青辰哥哥会担心。” 酸倒牙的话出口,真是让在场的人倒吸一口气。 跟在他身后的李莳看着沈婳瘪了下嘴,依葫芦画瓢道:“你也跟紧我。” ? ?晚有。 ? ???? (本章完) 第117章 刺杀 第117章刺杀 狩猎这种事情,一旦被赋予竞争之外的目的,便有了别的意义。 至少对于萧衍和李莳来说,二人心爱的女子此刻正相伴相随,今年的秋猎就比往前的更有趣。不过狩猎事小,朝身旁小娘子展示技艺事大,毕竟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射猎正是其中之一。 萧衍朝沈蓁蓁话毕,就昂首挺胸地往前行去了入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激动架势。 李莳见沈婳朝他笑着点头,亦是心中充满斗志地朝萧衍跟了上去。 开场的鼓声大作,众人驰骋入围场,而后四散开。 前头的马儿跟发狂一般极速奔跑,沈蓁蓁握紧了手中缰绳,这才明白萧衍所谓的“紧紧跟着”是个什么难度。 可怜她刚学会骑马不久,被萧衍这般架势一逼迫,一颗心吊得极高,浑身紧张不已,加上山路颠簸难行,刚入围场还没深入狩猎的地方,她对狩猎本也不多的兴趣几近消失殆尽。 不知骑了多久,沈蓁蓁在萧衍身后唤他:“萧衍!你停一停!” 萧衍这才降速,“吁”了声扯住缰绳,回头:“嗯?” 沈蓁蓁撇嘴:“我们到底要去哪啊?你跑得太快了,我好累啊,就快跟不上了。” 萧衍看着她跑红的双颊,起伏的巍峨处,叹息一声,“蓁蓁妹妹,平常也动上一动筋骨罢。总是喊累,喊受不了,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么?你这样下去,是当真会跟不上青辰哥哥。” 他给她开了个荤腔,可沈蓁蓁此刻脑子正充血,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重重哼一声,“你会骑马多久,我会多久,你怎么不跟我比绣花?何必以己之长比人之短!” “哦。”没看到小娘子那点羞羞答答的神色,萧衍静了片刻,才轻轻笑一声,“那你来狩猎,是为了什么?纯粹就是想与我幽会,来看看风景的?” 沈蓁蓁神色一顿,对萧衍这张嘴当真是又爱又恨,他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分明可以心照不宣,偏偏要说出来。 她气恼道:“我本就不会射猎。” 萧衍没说什么,深深瞧她一眼,翻身下了马。在沈蓁蓁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握着小娘子的腰,将她往前一挪,而后一个跃身,坐在了沈蓁蓁身后。 沈蓁蓁扭过脸,看身后的郎君,他俯着眼,对上她的视线,蓦地道:“我教你。” 沈蓁蓁:“啊?” 萧衍挑眉道:“亲吻也不会,欢好也不会,骑马也不会,狩猎也不会……蓁蓁妹妹,你会什么?全靠青辰哥哥教,你可知青辰哥哥的时间多么宝贵?” 这人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沈蓁蓁没了好脾气,“你闭嘴,不用你教。” 她一顿,目露狡黠,“你不教,自会有人教。” 萧衍:“再说一次。” 沈蓁蓁倔强抬脸:“你不教,自会有人——唔!” 唇瓣忽然一暖,沈蓁蓁的话堵在嗓子眼,原是萧衍忽而倾身,强势地吻住了她。 缓缓急急,急急缓缓,时柔时烈,时吮时噬。 沈蓁蓁感受着他的怒火,又由怒意转化成柔情,被他亲得满目秋波盈盈,感觉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人珍视。 她心中满足无比——这个郎君啊,喜爱她如此。 而这个郎君却根本不闭眼,就这么一边亲,一边看着她的反应。 他的手段一向高明,沈蓁蓁被热情的拥吻搅得尾椎生麻,浑身失力,靠在他怀里。 在他的唇从她的唇瓣移来,往别处去时,她被迫仰高脖子,视野里只有密树巅上几片黄叶时,这才意识到这个郎君的狼子野心。 她手推他的头,“青辰、青辰哥哥……嗯!” 小娘子身子颤抖了下,心中想抵抗,却觉得力不从心,他就是一个发着热的漩涡,要将她卷入其中,让她彻底失去自我。 他故意的。 每次他觉出几分她可能会琵琶别抱,可能会从他手心里逃走,他就用这种磨她的手段征服。 小娘子被他那让人无法忽略的热情弄得额头出汗,身子轻抖,郎君才大发慈悲放过那处,抬头看她,声音沙哑,“要谁教?谁能比我教得好?” 沈蓁蓁败下阵来,求饶道:“只让你教,只要青辰哥哥。” 萧衍这才满意道:“算你识趣。” 男女之间的较量总是此消彼长。 对着一双通红的眼,沈蓁蓁伸手摁了摁萧衍的喉结,美眸盈盈地在萧衍怀中道:“我只要未来夫君教。” 萧衍扬了下唇,佯装威胁:“蓁蓁妹妹再催,我便不派人上门提亲了。” 沈蓁蓁眨了下眼,手抚着自己的唇,娇娇一笑,“我阿娘说,近日提亲的人可不少,不如就从中挑出一个,比如,山东士族的郎君……郑家的,或者,崔家的。你说,我选哪家?” 萧衍:“……” 她眼中神色狡黠,在故意戏耍他。 他实话道出原因,改口:“待我阿耶回长安,我便与他说。” * 在沈家大娘子与萧青辰谈婚论嫁时,鸣山另一山侧,李莳与沈家二娘子沈婳并驾齐驱,风驰电掣般地朝深山处去。 小娘子胆大心雄,跑得极快,郎君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红一蓝,一前一后,在山间驰出了两抹绚丽的线条。 行至深幽处,速度降低下来,忽见几个珍稀野兽,沈婳挽弓射箭,对准一只银狐。 “咻——” 正中其腹。 “好身手。”李莳夸赞。 沈婳扬眉,“你去捡。” 李莳言听计从,依言翻身下马,前去拾起沈婳射中的猎物。 然而他这头才提起银狐,便听得林中一阵非同寻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莳眉头一皱,抬头看向沈婳,便见她身后出现难以计数的黑衣人。 “婳儿,快跑!” 随着李莳一声大吼,黑衣人手中数箭齐发,齐齐朝他的方向射来。 沈婳眼眸一惊,极快地反应过来危险在近,“驾”一声,一鞭子挥在马臀上,直直往前冲李莳奔去。 “上马!”她伸手朝他。 李莳不作他想,将手递给沈婳,借他的力一跃而上,二人同骑一匹马,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追!” 黑衣人中有人高呼一声,队伍追了上去。 得益于李莳往前常与萧衍在鸣山出没,李莳熟悉此地的地势,跑了一会后,李莳拉住缰绳,不是往前,而是头一调,朝山下奔去。 ? ?多谢:那谁的谁月票。 ? ???? (本章完) 第118章 好心 第118章好心 李莳的路线太出乎人的意料,黑衣人们追了不多时,便被带着进了一个峡谷之中。 峡谷之中道路多蜿蜒,有山石挡着视野,黑衣人们射出的箭起不到刺杀的作用,又因他们不熟悉地势,追赶的速度大大降低,待追出山谷之时,抬眼一看,前头哪还有半分马匹的影子? 甩脱刺客的骏马奔驰在山间密林,越过山涧,迈过石滩,跨过田野…… 最终,有惊无险地停在了一处别苑外。 正是萧家别苑。 恒王李莳在文帝跟前是个不显眼的皇子,就连封王也是顺带封的,封号“恒”比起别的皇子的“秦”“齐”“楚”这样代表古时国别的大气称呼弱了不少,但在萧家奴仆眼中,这位与自家世子常一起在此处秘密出没的郎君是实打实的尊贵人。 因而,当李莳现身在名为“赤霞园”的别苑门口时,门房遥遥地认出是他,就不像对待别人那般警惕,待马停下,就上前迎上他二人。 李莳默不作声,缓缓翻身下马,却是在落地后身子陡然一个踉跄。 仆人伸手扶住他,“殿下没事罢?” 沈婳闻声看去,立刻瞪大了双眼——李莳背后有一只箭矢,下方一片湿漉漉! 察觉到什么,沈婳利落翻身下马,也扶住李莳的胳膊,命令道:“快扶他进去,传大夫!” 李莳背部中剑,伤口有些深,却好在没伤在要害,被别苑的大夫熟稔地上药包扎后,便卧床休息。 见沈婳在一旁蹙着眉,李莳宽慰她:“我没事,婳儿你莫担忧。” 沈婳坐在床沿,看他趴在床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你快别说话了。” 得沈婳在旁陪伴,李莳却不想当真不说话,他撑着精神,要与沈婳讲话。 可二人虽然关系有些变化,但说到底并不熟悉彼此,沈婳今日本是抱着与李莳商量他那笔钱如何办的目的,当下情况如此,便也不方便再说了。 二人不痛不痒地又说了几句话,见李莳精神越来越萎靡,沈婳替他掖了下被角,留他静养,出了屋子。 却不想,晚些时候,沈婳随仆从端吃食进来后,李莳发起了高热,意识混沌,喊也喊不醒。 大夫匆匆而来,看过李莳之后,道:“殿下的高热必须要退下去才行啊,这样烧下去可不行。” 见自己的情郎如此命在旦夕,沈婳紧张不已,立刻问道:“如何退?” 大夫道:“我给殿下去新煎一副药喝,在药熟之前,用热水给他擦拭全身,将他身子上的热散掉。” “我来!”沈婳自告奋勇道,吩咐一旁的山庄婢女:“去备热水。” 大夫悄悄瞥了一眼这位貌美小娘子,又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李莳,想起方才给李莳包扎时,这位小娘子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上身光洁的李莳,猜测一二,没说什么,起身告退。 沈婳不知自己的孟浪行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关注,在婢女去打水之时,他掀开李莳背上的薄被,解开李莳的裤腰系带,将他身上所剩不多的衣物全数缓缓褪了下去。 郎君是一介皇子的身份,注定是尊贵之躯,肌肤虽然不及小娘子那般细腻,却也白净、光洁。 虽然见过某些图,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很是冲击。 沈婳眼中落入一方与小娘子截然不同的顷长躯体,看着那些并不存在在她身上的毛发,一张小脸是越来越红,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鼻腔里的呼吸都跟李莳一般变了热。 刷一下,她欲盖弥彰地拉起被子,又将李莳给盖了进去。 婢女送来水又退下,沈婳掀被,自言自语道:“殿下,我这是帮你退热才如此,不是想趁机轻薄你啊。” 是不是借机轻薄,此处也就她二人,无人知。只知沈婳边担忧边脸红心跳地给李莳从伤口往下,一直擦拭到脚底板。 歇了会后,她问昏迷不醒的郎君:“你能侧一侧身吗?我给你再擦擦心口罢。” 李莳没应话,她就自作主张道:“那我帮你挪。” 李莳虽然是昏迷,但身子并不如何僵硬,沈婳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一手推他的腰,缓缓地将李莳推到侧卧,面朝她。 脑中“轰”一下,沈婳瞪大眼。 原来、原来实物如此…… 并不如何美观啊。 心中不知该是什么感受,沈婳又拧起帕子,从李莳的胳膊开始给他退热,手中伺候人的动作是没停,眼睛也同样没停,目光一眼又一眼地扫过去那处,颇有那么些偷偷摸摸趁机打量的刺激感。 沈婳手上往李莳脚尖拭,略过那处,去擦他膝盖,许是她给他带来了几分痒意,蓦地,郎君挪了下腿,人要平躺过去。 沈婳一个紧张,手摁住李莳的臀,命令道:“你莫要平躺!你背上还有伤口呢,你先莫动啊!” 不知是因热意微褪,还是因为沈婳的叫喊太激动惊醒了他,李莳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上沈婳一张娇艳欲滴的脸。 李莳诧异了下,意识回身,扯了扯唇,“婳儿……” 他这一醒来,沈婳的擦拭就卡在了半道,暂且停了。 为了不让李莳误会她,沈婳先发制人道:“大夫说要给你擦拭全身,给你退热,我才好心亲自伺候你的。” 见她眼睫轻颤,眼神飘忽不定,自个身上一股子凉意后知后觉袭来,李莳这才发现自己当下是个什么状况展露在心爱的女子跟前。 李莳:“……”这个小娘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沈婳撑着一股气问:“还擦么?” 李莳轻咳一声,手轻轻推开沈婳放在他身上的手,“暂且不用了罢。” “哦。”沈婳从善如流收回手。 李莳忍着伤口上的疼痛,反手去够身后被子,见他手指在床上摩挲,沈婳本要转身的动作一顿,问李莳:“你找什么?” 李莳言简意赅:“被子。” 大概是明白他的目的了,沈婳若无其事地又转回身,越过李莳的腰,将被她推得很远的被子拉了过来,轻轻搭在李莳身上。 她道:“你当下还在高热,不用全身都捂着。” 这意思便是,遮住紧要的地方就行了。 果真,沈婳也只给他遮挡了一部分。 做完这些,二人之间弥漫着短暂沉默,沈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这时仆人在外敲起了门。 沈婳扬声:“进。” 药被端过来,李莳人却又趴卧了下去,沈婳举着药碗提醒他:“要么,我帮你再侧起身来喝药罢?” 李莳一双静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面颊绯红的小娘子,思绪微动,半晌后道:“婳儿,你喂我。” ? ?凌晨有。 ? - ? 感谢:呆呆雨、esther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19章 赤霞 第119章赤霞 沈婳本就是个爽快的小娘子,听到李莳的问题,她几乎没如何思考,就反问:“如何喂?” 如何喂么? 以李莳之见,这位小娘子聪慧无比,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暗示。 他没说话,给她时间去反应。 青年郎君趴卧着,白色纱布裹着半身,肩膀、胳膊、脖颈无一不在被子外,他侧脸看着沈婳,那眼中分明该是沉寂,沈婳却似乎看出了别的意思。 她手中握着药盏,心中一跳,猛地想起了他那时候亲她时的感觉,温柔的、刺激的、狠厉的,她都记忆犹新。 对着李莳的嘴,沈婳喃喃道:“我用嘴……喂你?” 李莳因她的话语直白惊了下,倒是已经习惯这个小娘子的开朗性子,遂侧身朝她,勾了下唇,“你可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沈婳起身去关上门,紧闭门窗,回来李莳身旁,朝面前的青年郎君道:“我本身不喜欢药味,但是既然你此刻不方便,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罢。” 说罢,她喝了一大口药,贴上李莳的唇,缓缓给他。 如此,一次,又一次。 看着小娘子的脸从远处缓缓靠近他,唇与他的相贴,再离去,再重复,李莳一双静黑的眸子暗藏骇浪,在沈婳第三次贴来时,没再克制,伸出柔软,直接吮住了对方的。 沈婳瞠大了眼,顿了下,而后,在当下二人距离近到李莳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的地方,她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她没朝郎君挣扎,就着对方方便的姿势俯着自己的身子,口中残留的药味逐步变淡、变甜,甚而响起让人心跳加速的啧啧水声。 李莳的动作永远跟他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他外表沉静稳重,这会儿他吻着人时却极为激动,不只口中激烈,他伸出手臂,捂住小娘子的脖子,又往下摩挲,揉上人的背。 沈婳“唔”了声,不知从何处开始,攀爬起一股麻麻痒痒的奇特的感觉。 她这一声极娇的声音露出嗓子眼,李莳的动作顿了下,哑声请求人道:“婳儿,上来陪我。” 沈婳退离了些距离,看郎君目色深深,刚与她亲过的唇沾着口水,水光璀璨,他本也白净秀气的脸沾染一点点红晕,加之他俯趴的姿势,露出肩颈胳膊,整个人显出一种算不上柔弱,却是很惹人想去乘人之危蹂-躏一番的脆弱感。 沈婳被他的眼神和神色弄得心里乱跳,有一种想尝试什么事的激动在心中蔓延。 其实二人当初在李莳的书房里,比当下亲密数倍的行为都有过,沈婳根本就不介意如何,微忖后就慢悠悠地侧躺去了他身边。 人与人相对侧卧,两唇重新相贴,不论是搂脖子还是搂腰都极为方便。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沈婳本以为当下郎君背后有伤,不可能比那回更激进,然明显,她误判了。 干柴烈-火之时,疼痛是不会被如何感觉得到的,尤其是那薄薄的被子,只遮盖了小小一处,很快就被挣着拧着推到不知何处去了后,郎君的感官不可避免地愈加敏锐了。 沈婳被郎君挪到心口下,双肘撑在她肩头旁,他抬脸看她。 借着洒进窗牖里的秋阳,可见李莳眼眸黑亮,手背青筋在突,对视须臾,用似怜似诱的语气,如勾人堕落一般:“婳儿,想试么?” 沈婳的双眼湿漉漉、亮晶晶,迸发着一种兴奋的微光,可她指尖的纱布提醒着她,李莳负伤在身。 沈婳犹豫:“你的伤……不行罢?” 李莳果决:“不碍事,我注意着些。” 沈婳眼中的光更明亮了。 有些事一旦你情我愿,行起来就自然而然。 日薄西天,与“赤霞园”的名字相得益彰,屋外红霞漫天,屋内的赤色衣裳铺陈在地,血色一点一点蔓延。 沈婳眼泪汪汪,心中怨声载道,只觉得不止样子不如何,滋味也并不如何好。 李莳克制自己,“婳儿,莫哭了,我……” 察觉到他朝反方向打退堂鼓,沈婳一惊,怨气冲天:“你作甚?我吃一回苦还不够么?” 李莳笑了笑,温柔地吻上她的唇角。 说是注意着些,可当真兵临城下时,他又岂能还记得先前说的无关紧要的话? 最终,还是叫来了别苑的大夫医治。 * 一日将尽,为期五日的狩猎首日结束。 萧衍别苑的氛围何等和睦,鸣山另一侧,皇家别苑中,萧衍的脸色就有多么黑沉。 若非是李莳的马独自出现在他同沈蓁蓁的眼前,李莳这个本就存在感本就不高的皇子失踪之事恐怕只会绝无人知晓。 当下负责围场众人安危的金吾卫已去搜山,他的侍卫也一并去了已一个时辰之久,仍旧毫无消息,此事便就有了些诡异。 他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时,沈蓁蓁急急忙忙地进来,开门见山道:“萧青辰,我家婳儿也不见了!” 萧衍停步转身,沉声:“他二人本在一起。那你二妹的马可在?” 沈蓁蓁摇头,“人和马都没回来。” 萧衍心中微定,舒出一口气,唤来石玖,吩咐道:“你秘密去一趟赤霞园。” 石玖得令离去,萧衍牵住一脸茫然的沈蓁蓁的手,安抚道:“该是无事,李莳熟悉此山山路,如若有事,他会去别苑。” ** 这厢焦急等待中,另一厢,趁着夜色,黑衣人的领头人回了李晤处回话。 不等他开口,李晤就黑沉着脸,将屋中物品朝他脑袋上大力扔过去,“废物!废物!那姓萧的是不是好好的在我眼前,毫发无损!如此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何用?” 那人分毫不敢动,承受着上首的滔天怒火。 这时,李晤的贴身侍卫在外求见,得令后进门道:“殿下,听闻六殿下失踪。” 李晤发火的动作一顿,“谁?” “恒王。” 李晤双眉一皱,看向黑衣人,“是你们做的?” 黑衣人这才有机会开口,回李莳道:“我们是追了一匹骑黑马的郎君,身旁跟着画像中的小娘子。” 李晤怒极反笑:“当真会办事。” * 石玖从赤霞园返回皇家别苑,回禀了萧衍历史的遭遇,萧衍扯唇讽刺一笑,吩咐隐藏消息。 而后抬步,拿着染了李莳血的箭,去了文帝处。 ? ?沈婳小娘子胆子大吧? ? —— ? 感谢:微微啊vivi,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20章 观望 第120章观望 出乎萧衍的意料,文帝比他以为的更为冷血。 萧衍在帝王的寝宫外吃了一个闭门羹。 讲明事关恒王的来意,文帝的贴身内侍朝他摇头道:“萧世子,不是奴不给您通传,可如您所见,郑美人这才进去不多久,恒王那处有金吾卫的人去搜寻着不是……哦,对,方才郑美人还朝圣上说郑小将军已经去山上了,圣上这才松了眉头。至于要奴这会去打扰圣上,奴真真是不敢呐。” 萧衍俯眼,手心攥紧那只并未示人的箭头,眉目沉肃,再抬眸看寝宫方向,只剩神色晦暗。 文帝身旁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事关一个王失踪,里头不过是一个美人陪着帝王,没有说不敢通传的道理,不过是他们的态度都是跟着上头人的态度来的罢了。 谁不知道恒王不受宠? 他虽然入职吏部有了点小权,且也得了文帝特许,在今年九月行了个半制举考试,但那场考试后推荐任职的官员,最终被砍掉了一大半。 就比方说那郑小将军罢,他可是在那场考试中获得前三的优良名次、受到了恒王李莳的大力举荐的,但结果又如何呢? 考功司朝吏部司推荐郑四郎入职三省六部,吏部司倒也没反对,但上去的折子结果却是被文帝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显然,帝王心不朝恒王那向偏啊,不允他在朝中培养什么势力啊。 萧衍似自言自语道:“此处是猎场,山中多野兽。”言外之意便是李莳如若被放任不管,只会凶多吉少、尸骨无存。 内侍连连叹气,“也不知恒王殿下这是怎么的了,怎会人与马还不在一处呢?那河曲马还是圣上千挑万选才选定给殿下的,这款马还是天下第一骏马,往前是楚霸王曾经的坐骑……” 内侍滔滔不绝,越说越远,萧衍摩挲着腰间玉珏,明白对方顾左右而言他的目的,便不在意地道:“我也是恰好听闻有匹马没带主人回来,好奇地去瞧了眼,一见那马就记起来舅舅曾骑过,没成想是给了六表弟,既然有人去搜,便就等消息罢。” 萧衍走后,郑美人郑秀的内侍凑上前,朝文帝的内侍道:“大监,这萧世子怎就对此事如此着急了?” 看着萧衍的闲庭信步的背影,文帝的内侍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萧世子心肠如此……哎,我说,你管这么多作甚?” * 清凉的月色洒在寂静的夜色里,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衬托出一种“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萧衍带着沉沉的心事缓步回房。 这回,倒是他冲动且多此一举了。 那位连助他成大业的亲长姐都舍得杀害的人,又怎会生出一副柔软的心肠? 从离宫回长安后,东宫那处就频频传出太子夜半召太医诊治的消息,另外几个皇子的明争暗斗如何激烈,你当文帝不明白么? 他当然明白! 不过是坐山观虎斗罢了。 毕竟他膝下子嗣众多,他人正值壮年,即使没了这几个刚刚封王的儿子,未及冠的皇子,还有许多可以被他选出来做棋子用。 要么,又怎会开始重新宠爱那些被他冷落过一阵的妃嫔呢?后宫的人,有宠则有升,到时候子凭母贵,自然而然的,几个小皇子就能又被他逐步培养起来了。 思索间,萧衍行到了落脚歇息的厢房外。 见他现身,石玖快步上前,附在萧衍耳边悄声道:“世子,崇仁坊那头有些动静,石柒传话说,近日有好几回在半夜三更发现过黑影,那些人很像是来打探什么的架势。” 萧衍眉宇微蹙,心中充满疑惑:一个空置待售的宅院,哪里值得人去打探什么? 之前住在其中的刘明瑶被他藏去了别处,按探听到的消息,不论是车家还是李晤那处,皆无人去找那“消失的”母子二人。唯一紧张她们的是那刘明琼,她倒是去崇仁坊周遭问了两次邻里。 想到刘明琼,萧衍不由问道:“万慈寺那处,可有动静?” “并无。”石玖摇头,“王参军去关照他们,送去的物品却没能成功送进去,还是在门外就被人拦下来了,寺里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什么配置,没法子深入调查。” 石玖向来机灵,萧衍将两事同时一问,他便猜测道:“世子可是觉得万慈寺那头与城内有什么关联?那刘氏单单凭借一颗善心,去关照那些前朝旧臣的子嗣,说不过去啊。” 这正是萧衍觉得奇怪的地方。 刘氏是李晤的人,与车家密切相关,那为何又与大魏国的手下败将有关联? 刘、车、梁三方本都站在皇族李家的对立面,为何又能被李晤一人利用上,让他们对他这般言听计从? 萧衍沉声严肃道:“派人继续去探。传话给石柒,继续蹲守崇仁坊,先莫要抓人,等他们继续行动。” 石玖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 得知沈婳无事,沈蓁蓁便不再继续担忧下去。 这回秋猎在山上,住宿的皇家别苑的条件比在离宫时差了许多,加之为了防止人太多不好管控,参加秋猎的人出行最多只能带一个仆从,但沈蓁蓁出来时想着有沈婳作伴,没带锦云出门,沈婳这一走,山中怪鸟鸣叫,窗口漏着呼呼的山风,她在别苑独自入睡就变得困难了许多。 小娘子辗转反侧,迟迟没有入睡,床榻被她翻得咯吱咯吱响着。 半晌,实在没有睡意,沈蓁蓁索性睁了眼,坐起身来,抱着膝盖看着窗牖上月色中的树影。 忽地,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将树影全数覆盖完。 沈蓁蓁目露惊骇,瞪大双眼,心中急跳,连忙从枕头下摸到自己的防身匕首,蹑手蹑脚下地,躲去了门边。 她当下心生后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竟然会大方地将萧衍派给他的侍卫遣去帮忙搜山找李莳去,想到自个可能会因没人守护,丢了小命,沈蓁蓁对自己的头脑发热恼怒不已。 时间过去一息又一息,秋风瑟瑟,冻得她赤着在地的双脚冰凉,心跳极快,同时担忧无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门扇后的小娘子攥紧匕首,凝神屏息,紧张地看着月色里被拉得长长的模糊影子。 “吱呀。” 再一声响起,来人反身关上门。 沈蓁蓁鼓足勇气,手中匕首猛地朝人刺去。 “蓁蓁。”萧衍抓住她的手腕,轻笑一声,“力气还挺大。” 沈蓁蓁动作一僵,匕首掉地,怒道:“你故意吓我!” 萧衍环住她腰,一拍她的臀,沈蓁蓁下意识就抬起双脚,环住他的腰。 萧衍端着她往床榻方向走,慢悠悠道:“蓁蓁妹妹,你如何就这般健忘?山上时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夜你与我秉烛夜谈……通宵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充满暗示。 沈蓁蓁在黑夜里刷地脸红:“……” 好文雅的词,被他用得…… 沈蓁蓁嘴硬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衍气息沉浮,距她渐近,“哥哥教你。” ? ?凌晨有。 ? ???? (本章完) 第121章 争取 第121章争取 通宵达旦之后,有人神清气爽,有人疲惫不堪。 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在郎君承诺给她打来白狐,再度上山去打猎之时,沈蓁蓁蒙头大睡。 她这样的情况,在皇家别苑这处实属罕见,毕竟,来这里的小娘子们,大多是来参与打猎比赛的,无一不是兴致盎然地上了山去,即使余下的不多几个非打猎目的,此刻也是三三两两去了溪边观景赏秋去了。 打扫屋子的宫女们以为屋子空出来了,进来后,才发现床榻上躺着一个小娘子,沈蓁蓁没被惊醒,倒是把那率先开门的宫女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人,连忙关上房门,迅速退了出去。 见她如此,身后随之而来的人奇怪道:“你作甚?” 那宫女回道:“里头的娘子还睡着呢。”顿了会,她又附去问她的宫女的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问她的宫女瞠目一惊,悄声问:“你说真的?是谁?” “谁知道是谁啊。”起先那宫女瘪了下嘴道道,又笃定说:“冬梅你别不信,我伺候主子那么久,里头什么味道,我还能闻错不成?再说了,我刚刚看到她胳膊上的印子了。” 问话的叫“冬梅”的宫女宫女“啧”一声,语气鄙夷道:“真看不出来,这位小娘子这么放浪。” * 皇家别苑的另一个屋中,郑美人郑秀懒懒地斜靠在坐榻上,身旁一左一右两位宫女在给她捶腿、揉肩,她闭着眼吩咐道:“肩上的力道重一些,没吃饭是么,这么轻,能松泛几分疲劳?” 揉肩的宫女遂加大了几分力道,不想,又引起来她的不满:“嘶——你个没眼力见的!” 这时,一个出门回来的宫女走了进来,唤了声“美人”,郑秀朝她指了指肩膀,“冬梅,你来。” “还不起开?”冬梅颐指气使地朝此刻正在捏肩的宫女道,主仆二人的跋扈堪堪如出一辙。 冬梅替郑秀捏了片刻后,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语气激动地道:“美人,我方才去打扰时,见识到一件有趣儿的事,您可想听听?” “哦?什么事?”郑秀懒懒道,“说来听听罢,闲着也是闲着。” 冬梅便将听闻的沈蓁蓁的事情当作自个亲眼目睹的事给郑秀说了一通,末了,点头肯定道:“千真万确,她那胳膊上的痕迹可骗不过我的眼睛!” “哼。”郑秀嗤笑一声,语气玩味:“我可记得当初她落水后,我家那位郎君还借此要娶她呢,若不是阿娘进宫跟我说道一番,我将那姓氏更改的事给她说了,六礼怕都过了不知几礼了。瞧不出来,面上瞧着也是个中规中矩的山东士族小娘子,内里竟然还是个这样的。” “可不是么。”冬梅附和道。 口中虽然鄙夷着旁人,同为山东士族出身的女子,郑秀此刻倒是不由想起了往前自己的经历,她何曾不是这般朝郎君奉献自己? 心爱的郎君…… 这几个字让郑秀的目光黯淡下来。 李耽此时在岭南偏僻之地,除非他们的儿子今后有大出息,否则这辈子也不可能得翻身。 然而,要他们的儿子有大出息,前提是,文帝当下的几个儿子“没出息”才行。 李晤、李睿、李政、李莳……几个王的名字在脑中转了一番,郑秀问道:“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人知道?” 冬梅如实回道:“除了我,还有个刘婕妤的宫女。” 郑秀静了会,抬手招过冬梅附耳,吩咐道:“将这事暗自给秦王那传过去。” 冬梅不明所以,不知郑美人为何会将这样的消息传给秦王,但主子有吩咐,她自然是依言行动,晚些时候,就找上了临时伺候秦王那处的宫女。 流言蜚语不愧是传的最快的一种语言,傍晚之时,李晤狩猎归来,就在自个屋外的院子里听到了两个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的、故意说给他听的关于沈蓁蓁的闲话。 李晤的贴身侍卫准备阻止那些人嚼舌根,却被听到“沈娘子”三字的李晤伸手拦下。 听完宫女们的话,李晤神色不辨地进了门。 沈蓁蓁若非是萧衍的心上人的话,这样一个女子,对于他李晤来说,此刻是没有一点作用。他对她已经没了兴趣。 但偏偏她与萧衍有瓜葛。 萧衍任职雍州刺史后,手段可谓大刀阔斧,将京畿区域的许多地方都整改过一番,大力将有一些能秘密藏人的荒废之处都做了调整,还将许多流民登记入册。 其中,万慈寺的人,就被他关注过几回。 虽说当下还没动万慈寺,可按这个郎君看起来手段平和,实际是大胆不羁的性子,那些人被他清理怕也是早晚的事。 他当真不喜欢这个雍州刺史的作风。 有什么办法,能将他喜爱的一切,都给除去? 李晤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秋色,久久未语。 方侍卫不解,疑惑道:“殿下,您不是说要去圣上处?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李晤阴冷一笑,“去啊,这就去。” 见到文帝后,李晤与文帝谈完正事后,临别时,哭诉与文帝:“父王,自从离宫一别,我对那沈家娘子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皆是她。还请父王成全,赐她给我做王妃。” 文帝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李晤说的是谁人,他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动了心的儿子,说道:“你可知,萧家那个世子也曾求娶过她。” 文帝这位帝王的御下方式就是如此,总是习惯性地在人与人之间做一种平衡。 朝堂上如是,私事上亦如是。 他当下不偏颇谁,说到底,是因为不如何信眼前这个儿子,亦不信那个旁姓的外甥。 李晤闻言确实惊了下,并不知萧衍已将此事置于帝王跟前,但正因如此,恰好是朝他证实,沈蓁蓁对于萧衍而言甚为重要。 他更想夺过来了。 李晤朝文帝郑重而拜,瞧起来是一副色令智昏到了极致的模样,信誓旦旦道:“只要她一日未婚嫁,儿就愿意等她,儿非她不娶!” 文帝叹气道:“这倒是有些难办啊,二人争一女。” 李晤听出文帝话语中的暗示,脑中灵机一动,即刻朝文帝道:“那儿子,便努力争上一争。如果儿子成功,还请父王赐婚。” 文帝手搭上他的肩,“只此一次。” ? ?感谢:微微啊vivi的打赏和月票。 ? ???? (本章完) 第122章 虏人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周旋 第123章周旋 沈蓁蓁身陷在一场绵长的梦境。 梦中,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祖父祖母尚未故去,她被祖母握着手指,祖母一边摩挲她的指尖,一边道:“蓁蓁的手指根根都很尖,这是享福的命,往后啊,一定能嫁个名门郎君。” 祖父在一旁慢悠悠地摆着大大小小的木头,隐约可见是“静月轩”的雏形,听闻祖母的话,他掀眸看来,骄傲道:“崔老头几日前还跟我说要订个娃娃亲,我没同意。” 祖母一头银发,捂嘴笑了笑,“我们蓁蓁才不愁嫁呢,用不着搞那些没用的。” 画面一转,到了沈时华故去那年。 沈府满眼白色,灵堂之外的桂花树下,祖父和崔老爷在交谈。 “沈兄,虽然在令郎不在时说这句话不合时宜,但为弟还是那句话,我崔家子孙欢迎舍孙女入门。” 祖父回道:“贤弟厚爱本不该拒,但贱内走之前曾有言,此事啊,届时由儿孙他们自行决断……” 崔老爷叹气表示理解走了后,一府之隔的萧老爷杵着拐杖上了前。 他眯着眸子看祖父,道:“我说,你愁眉苦脸做甚?” 祖父拱手招呼道:“萧兄。” 萧老爷拍了拍祖父的肩膀,视线看着门外站着的少年萧衍,拐杖随意点了点,“那小子,你可能看得入眼?” 祖父随他的拐杖尖看过去,眸光一晃,“萧兄说的哪里话?世子自然是一表人才。” “嗳。”萧老爷摆手道:“你有所不知,他那心眼可不是一般多,连我也欺瞒。往后若是骗了你们,多担待啊,多担待……”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沈家、萧家的黄纸漫天,白幡飘荡,子孙们孝服加身,青烟飞扬,哭声泣声震天。 她在梦中见到了队伍之首的萧衍。 他怀中抱着一方牌位,上书长公主封号,他满眼通红,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原来他也经历过痛极失色的时候。 沈蓁蓁心中发闷,像能飞般去了他身边,叫他:“萧衍。” 萧衍闻声抬眼,目中戚哀,见是她,眼角有泪涌出眼眶,叠声戚戚唤她:“蓁蓁,蓁蓁,蓁蓁……” 可渐渐的,他那眼中泪成了红色,他的脸变得模糊,周遭陡然变得光怪陆离,红光白光,极为刺目。 沈蓁蓁心中惊悸万分,往后退步,快速转身就跑,却是怎么跑,也跑不出满地血色…… 绝望在心中无边无际地蔓延,沈蓁蓁一脚踩空,刷地睁眼。 视线缓缓清晰,入目是灰扑扑的房梁,心中茫然,头痛欲裂,沈蓁蓁扶住额头,“嘶——” 回忆里那片霜白的袍摆再现,鲜明的痛感,和着肩头的凉意,在怔然的身体中传递而来,沈蓁蓁侧目一看,对上一张熟悉又害怕的脸,霎时惊恐失色。 李晤勾唇,看似温柔地问她:“沈娘子醒了?” 沈蓁蓁脑中犹如“轰隆”一声炸开一记响雷,立刻就要挺身而起,然而她的身子此刻失力,只能躺在原处,根本起不来。 李晤笑一声,“没用的,莫做什么挣扎了。” 肩头的凉意额外清晰,沈蓁蓁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上襦被人脱了去,所幸裙子还在。 她竭力当作没反应过来处境,目不斜视,余光关注着周遭,问道:“这是哪?你要做什么?” 李晤阴冷地笑了一声,慢慢地吐出话:“郎君,和小娘子,在一起,还能做什么?” 他没说什么污言秽语,却让沈蓁蓁听得只觉得心中恶心。 说罢,李晤的手就握在了沈蓁蓁纤细的手腕上,继而又如毒蛇一般,在她白净的肌肤上缓缓游走。 沈蓁蓁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倒竖,想抬手臂,却无用。 她满心嫌弃与恶心、厌恶,语气却不惹人讨厌地问李晤:“你给我用了什么药?” “还能是哪种?”李晤游走的动作一停,低声笑道:“你又不是没用过,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沈蓁蓁心中犹存一丝侥幸,尽力情绪平淡,不信他道:“你骗我,这药与上次的分明不同。” 李晤手指点了点沈蓁蓁肩头的印子,不在意地笑一声,“是不是的,有何要紧?只要沈娘子听我的话,成了我的人,什么药不药的,谁在乎呢?” 我在乎! 沈蓁蓁心中狂躁大吼,口中却柔声,装得云淡风轻:“殿下用这种手段逼迫,不怕有损形象么。何不等我的药散了,你我共享欢乐?” 她已经趁与李晤交谈之中观察过,这屋子里的配置极为简陋,家具也就她躺着的这张床,没有被褥,她背底下垫着干草,一看就是一个临时居所。 她午后去的溪边,从门缝里漏进来的光可看得出当下天还没全黑,证明李晤没带她走多远。 她人还在围场中。 这小屋,很可能是供给守这围场的小官们临时挡风遮雨所用。 她要尽力与李晤周旋,拖到萧衍回别苑发现她被人掳走后,能前来救她。 李晤却似看穿了她脑中思量,手指从她肩头往下,落在她的小衣上。 在沈蓁蓁毛骨悚然中,李晤拧了她的茱萸一把,阴森森地笑道:“莫指望有人能救你,谁也救不了你,不信,你出门试试。” 沈蓁蓁身子吃痛难受,心泛憎恶,却在听到门外似有猛兽嘶吼的声音时,下意识一个哆嗦,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冷汗浃背。 李晤“好心”朝她解释道:“这是狼嚎声。” 他定是故意带她来这种野兽出没的地方,说不准还用了别的手段才招来了狼。 沈蓁蓁心中恶心,语言却不敢太激烈,她怕激起这个变态的人的暴虐倾向,不给她任何时间缓冲,直接强迫她。 沈蓁蓁故意道:“我本就说过我不是贞洁之身,是殿下一直在介意啊。一个郎君与我好,也是好;两个与我好,也是好。其实对我而言,并没什么要紧。” “是么?沈娘子与谁好都成么?”李晤反问。 沈蓁蓁心中焦灼无比,思考等药劲过了后,用何种利器与李晤抗衡,口中顺着他的话道:“时下男女谁还是老古板不成?殿下不都看到了我身上的痕迹了。” 这话似乎取悦到了李晤。 李晤手指顺着沈蓁蓁的心口往下滑,停在她的腰带上,问道:“与你好过的,都有谁?” (本章完) 第124章 书信 第124章书信 自从遗憾了那么一句话后,看着沈蓁蓁,李莳口中再不掩饰他的龌龊,一刻不停地说着污言秽语。 沈蓁蓁通身的力气还来不及恢复,李晤就有了动作,他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解完后,他手握沈蓁蓁的下颚,桎梏着她,人赤身缓缓下地,背对门口,站在她跟前。 察觉他侮辱她的意图,沈蓁蓁目中万分惊惶,连连摇头,因被人桎梏下颚而声音含糊:“不要,我……不要!” 沈蓁蓁扬手拿发钗,被李晤识破,李晤粗暴地抓她头上的所有头饰,一股脑全扔去门口。沈蓁蓁发髻松散,披头散发,身子力气微薄,好生绝望。 李晤没给她喘息时间,拆完她的珠钗后,直接拉她的脸靠近他,眼赤红,声阴狠,道:“沈时华该来好好瞧瞧,他的长女是如何伺候孤的。” “张嘴!” 倏地,门口有人唤了声:“殿下。” 熟悉的声音入耳,沈蓁蓁心中一抹庆幸升起。 李晤的动作一顿,听出来人是个生人,偏头看门外方向,警惕问:“谁?” 来人道:“圣上召见殿下,方统领命属下前来通报。” 这个地方隐秘,能准确无误找上他该是他自己人,李晤的疑惑消了几分,动作暂停住。 他没给回应,这时,门外人又主动道:“是与山中刺客相关的事,圣上正大发雷霆,叫您速速去见!” 他安排的人行踪暴露,怕会让文帝起疑,疑心他是否是要刺杀他。他虽是这么想过,但时机未到,且那人身旁守卫过多。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文帝一旦认定他有刺杀他的想法,他再想去打消,堪堪难上加难。一个宁州起事,那人就疑他至今,他在从李政手中拿到军权之前,少不得行事要慎重一点。 一个萧衍,一个女子,比起他的大业而言,当真是九牛之一毛的事了。 此刻引疑,大可不必。 有了这么个认知后,李晤的兴致渐渐索然。 他放开沈蓁蓁的脸,任她颓坐在床上,捡过自个的衣裳,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上。 沈蓁蓁本不想看李晤,但方才他拉她靠近期间,她瞥见他腰侧有处纹样,似乎绘着一个尖嘴的动物,她彼时紧张恐惧没瞧真切,这时知道自己遭遇的危机暂过,不由开始去重新去关注那处。 李晤穿戴完毕,迈步开门。 门口的人身材高大,浑身泥泞脏污,已看不出衣裳原来的颜色,脸上发上也是泥,身上甚至还带有酸臭的味道。 李晤只瞥了一眼,就嫌弃地挪了眼,根本没仔细打量具体是他手下的谁。 临走时,他扬声道:“里头的人,赏给你了。” 汇报的人即刻拱手相谢:“多谢殿下!” 听到李晤的话,沈蓁蓁在内高声求他:“求殿下仁慈,放过我!殿下!” 不说还好,这一求,李晤嗤笑一声,反倒大步离去。 目的达到,沈蓁蓁庆幸地松了口气,若来的人不是救她的而当真是来汇报信息的,她今日当真在劫难逃。李晤此人的心狠变态程度,当真是她未曾见识过的那类。 不过,他那句“孤”,还有腰间的纹身,当真蹊跷。 李晤的身影消失后,郑朗大步进来屋中,朝沈蓁蓁道:“我们快走!” 他说完后,眼中不由一惊,再一痛,盖因此刻沈蓁蓁半瘫在床上,披头散发,双颊红肿,衣不蔽体,腰侧痕迹明显。 被人凌辱。 ——这四个字窜进脑中,郑朗眼中痛意非常。 若非李晤在对岸几步绕进了密林中,他从溪中跟过去时一时跟丢了,断不会耽误这么多时辰,使得沈蓁蓁平白无故遭遇这么一遭。 见他停留原地不动,沈蓁蓁急道:“郑四郎,多谢。我现在毫无力气,你可否帮我离开这里?” 一声请求拉回郑朗思绪。 郑朗上前,用沈蓁蓁的披风裹住她人,抓起她的衣裳,将她抱出屋内。 天色渐暮,山云蔽树,夜雾升起。 郑朗没直接带沈蓁蓁去皇家别苑,而是带她到了一个离皇家别苑不远的,因旧而废弃了的空旷佛殿。 将沈蓁蓁人放在殿中大柱旁,让她靠坐下,郑朗避嫌地退后一步,率先开口道:“你暂且歇息一会,待药劲缓过去后,再回去不迟。” 这是在照顾她一个士族娘子的体面,要她整理一番,再当做无事发生般走回去。 沈蓁蓁朝郎君感激道:“多谢郑四郎相救。” 郑朗没甚情绪地点了点头。 沈蓁蓁再对郑朗一笑,真诚道:“你救了我两回了。救命之恩,我必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她的笑落在郑朗眼中,不异于强颜欢笑。他心中刺痛感再增一分。 终于,像鼓足勇气般,郑朗行去沈蓁蓁,道:“不如以身相许。” 沈蓁蓁一怔,“……?” 大魏当下,菲靡裁坏剑蝗税锩Υ踊15谕严眨捅氐靡陨硐嘈淼牡夭桨眨 看着目光茫然的沈蓁蓁,郑朗认真道:“我不介意你曾遭遇过什么,只要你愿意嫁,我便不弃不离,永远尊你敬你。” 看他眼露几分痛色,沈蓁蓁这才听出他的意思,明白他这是误会她被李晤所辱。 沈蓁蓁微笑道:“郑四郎误会,我没被他如何。” 这时,她察觉到自己的力气已经回身大部分,遂就侧过身,缓缓扣自己被李晤扯开的上襦襟扣。如此一来,她的手就若有若无地伸出了披风。 郑朗余光瞥见它欺霜赛雪的一对手腕上的红痕,沈蓁蓁的话,在他听来,毫无疑问地成了借口。 对着沈蓁蓁低垂双眸的艳丽侧脸,郑朗缓缓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沈蓁蓁心中猛地一跳,转脸过来看他。 听郑朗念完这首诗后,便接着道:“从十七岁时说出此话,朝你求娶之时,我便一直等着你。我不是因可怜你,也不是别的,是真心愿求娶你。” 郑朗话毕,空气停滞一般寂静,二人相视无语。 饶是郑朗面颊泥泞,浑身脏污,沈蓁蓁也没有任何打趣他的心情。 她看着郑朗,心中因猜想而跳得非常,压着忐忑不定,喃声问:“你是在永德四年说过这话么?在哪里说的?” 郑朗点头,亦认真回:“我曾有书信给你,请你不论如何,在中秋前回复我,便是我上回在曲江时说过的事。” 书信。 沈蓁蓁脸色一白,血色霎时褪尽。 不可能这么巧。 两人写的书信皆是同一个内容。 沈蓁蓁恍惚中,听郑朗郑重其事:“三年过去,日夜思念,此心不曾相移。” 与此同时,殿门被人撞开,传来焦急一句—— “蓁蓁!” ? ?感谢:潇然依然.美、佛系微凉的月票。 ? 月初了,厚脸皮求求月票,感谢大家厚爱!mua~ ? - ? 晚有。 ? ???? (本章完) 第125章 受惊 第125章受惊 因有皇家饲养员特别看顾,鸣山的围场多兽,萧衍上山后遇见的猎物很可观。 石玖随从,见连续遇到几只珍贵野鹿,甚至发现虎爪印,自家世子皆视而不见,并不搭弓,反而一劲往深处行去,不由问道:“世子为何对这种猎物不感兴趣?可是因往前就猎到过,所以不稀罕了?” 往前么? 萧衍玩味地笑一下。 往前心无牵挂,打猎便是打猎,并无其他的目的,这回却不相同,他内心深处已有想讨好、想奉献的女子,打猎自然就带了别的目的。 他轻“嗯”一声,直白道:“想猎一只银狐做围脖。” 因想到小娘子会给他亲自缝制加工,他浓密的长睫下,双目含情,光华流动,很是俊美。 萧衍话毕后,石玖还在兀自琢磨他的话,他已经“驾”一声,策马扬鞭,像养精蓄锐完毕后,蓄势待发的将军冲入战场,准备迎接一场艰难的战事。 青年郎君高立白马上,窄袖骑装加身,将他类其父儒雅的那面掩下,此刻是何等意气洒脱、雄姿英发。 石玖一下子眼睛明亮起来。 萧衍在前,声音随风入随从的耳:“鸣山是距离长安城难得一见的名山,北部是广袤草原,南部是沼泽河流,在西则是戈壁黄滩,飞禽走兽在此处方圆百里内皆能生存,食物多,食物链广,所以才造就此处存在最珍惜的那些动物。难得一年秋猎,不猎那最难、最警惕的,反倒没了意趣不是?” 石玖朗声:“世子,知道了,您要拿最难的去讨好未来夫人。” 萧衍回头看他一眼,只笑,并不说话。 猎白狐,也是为了彻底消灭那小娘子在赤霞园时不甚美好的回忆,他不愿让她以后回忆起白狐围脖这种东西,总是李惜玥给他赠的礼。 那笑晃人眼。 石玖的呼吸窒了下。 他第一次见到自家世子这等毫不掩饰情绪的模样,有少年意气,有勃勃雄心,有得意扬扬。 石玖从他学过的书里,找到了一个最能形容自家世子的词—— 光华夺目。 这日,萧衍一往无前,一路进深山,搜寻心上人在乎的皮毛的痕迹,最终猎得一只银狐,亦猎得一只更为罕见的红狐。 傍晚之时,骏马带着一白一红两只猎物驰回,或远或近的人瞧见高俊马背上的郎君,都被他那迷人的英发雄姿吸引得挪不开眼睛。 萧衍翻身下马,亲自提起满满收获,大步朝小娘子歇息的厢房去。 他勾着唇角,对一路上朝见礼的宫女好脾气地点头展笑,时不时嗯上一声,神色里既是喜悦,更是得意。 到屋外,萧衍推门,同时说话:“蓁蓁,我猎了两只。一红一白,你一只我一只。蓁蓁,你来看看……” “世子!” “世子!” 扑通两声,屋内的宫女跪倒在地。 萧衍笑容一凝,心脏疾坠,从尾椎骨泛起一股渗人的恐惧。 宫女哭腔:“沈娘子不见了!” 萧衍沉默,脸色冷沉,自今日上山,他满心期待的皆是沈蓁蓁迎出来,挽住他的胳膊,似真似假夸他厉害的场景,从未……从未想过…… 心脏刺痛。 萧衍额头的热汗变冷,冷汗满背,道:“发生了何事?细细说来。” 明白事件发生,他冲出门外。 然他费尽心思按图索骥,在偏僻小屋中找到她的各个头饰,再沿一男子的脚步痕迹,找到佛殿中的她,上前,跪地,伸手拥她时,沈蓁蓁往后躲了一下。 她警惕地躲了那么一下。 萧衍带来的随从都在殿外,脚步声繁杂,人数很多,皆没有朝殿内张望。他怕她被歹人伤害的画面被人观看,怕她失了体面。 他亲自推开门,心中只要她活着就好,然二人四目相对,沈蓁蓁的眼神却冷到让他心惊胆寒。 郑朗见萧衍人进门后就直朝沈蓁蓁冲过去,伸手时沈蓁蓁躲了下,并不知沈蓁蓁心中真实所想,却知她方才“被辱”,立刻就抬手挡了挡萧衍,声音里是浓浓规劝:“沈娘子才受巨大惊吓,你注意方式,莫再吓着她。” 被人误解成是惊吓过度,沈蓁蓁不开口辩解,只垂下长睫,挡住眼中情绪,满心寒彻,浑身打颤。 她给李晤说的话并非虚言,自从父亲祖父相继离去,母亲病弱,沈霏霏又只认她陪不依赖姑母他们,她心觉无依无靠。 情窦初开,懂男女之间的关系后,那时候,又收到“萧衍的信”,她想到嫁人而有依靠有出头之日的出路,才应下了“他”。 她承认,她的目的不纯粹,但她从未有过二心,在他不知道的那段日子里,她比她想象的更依赖有个郎君等着她的希冀。 他中间要是变心了,其实并不多么打紧,她或多或少的伤心难过,也总会过去,她本就不如何在意真心。 然回长安后,她看萧衍多次与她暧昧,接她的心意,给她写诗、赠画,亲她、拥抱她,在离宫朝她解释清楚他未与李惜玥议亲,便也以为他心意未变,这才落下一颗心,交待给他,以他为情郎,以他要娶她为基础,纵他驰骋、任他拿捏…… 可忽然有人告诉她,她做这些的基础,是海市蜃楼罢了…… 原来,他没有过“心意”么? 沈蓁蓁回忆起方才梦中的场景——萧老爷说他家那孙子心眼多爱欺瞒人,你们多担待多担待。一种极具暗示意味的宿命感兜头袭来。 付出,再付出,付出无数,付出所有……到头来,收获了什么? 不知是气急还是不愿面对,沈蓁蓁两眼一抹黑,身子一软,昏迷了过去。 * 夜里,萧衍守在她床榻边大半宿,看着她两颊白嫩肌肤上的红印,看她失了血色的脸,皱紧了眉,心中沉重难言。 他看着她轻轻颤抖了下的眼睫,好似醒了,又好似还在梦中挣扎,手抹掉她眼角沁出的泪,密密吻她纤细的指尖,心痛道:“蓁蓁你梦见什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你莫哭了,我不是在了么。你安全了,我永远陪着你,再不离开你了。” 沈蓁蓁醒了良久,始终没睁眼。 ? ?明天会肥章。 ? ???? (本章完) 第126章 降温 第126章降温 萧衍曾在心中设想过沈蓁蓁发现他的“秘密”那天,她究竟是装作一无所知,与他虚以委蛇、照旧交往,还是说,质问他为何如此,为何鸠占鹊巢,为何欺她瞒她。 实际上,这样的疑问,他有,沈蓁蓁这种本性实际又思量极多的小娘子,照样有。 装作不知真相忍下去,世子夫人到手;撕破脸皮愤怒,从此以后互不干涉。 然,心中何等矛盾、不甘、酸涩,诸多情绪汇总,难以言喻。 自从再度醒来,意识回身,睁眼后看到床边背过身去拧帕子的郎君挺拔的身影,想昨日才与他做尽亲密之事,当下隔了一层皮,那人心却似那海底针,顷刻间,沈蓁蓁便是连直面他的心思都没了,索性躺在床上继续装睡。 可这一躺便是半宿,不见他离去片刻。 沈蓁蓁憋了又憋,实在难受,终是缓缓睁眼,想要顺其自然地过度到解决生理需求。 甫一见她睁眼,萧衍有些疲态的俊容就出现在了她脸上方,他嗓音暗哑:“蓁蓁,你醒了。” 沈蓁蓁借他的力气坐起身,环顾四周,迷茫道:“这是哪?” 一时间,萧衍心中生出一丝怪异感,可具体怪在何处,一时竟也没想明白。 待他如实回了沈蓁蓁的问话,沈蓁蓁与他对话几句,便要起身如厕。 可这一晚注定不同,萧衍不愿她再置身于丝毫危险之中,没同意沈蓁蓁自己去的话,而是自己起身出了屋,叫宫女进门送去夜壶伺候。 当两个宫女进去,“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时,萧衍背脊陡然一僵,脸色难看,忽然明白了氛围怪在哪里:从醒来开始,自始自终,沈蓁蓁便未真正正视他一眼,眼未与对视分毫。 再度进屋后,萧衍坐在沈蓁蓁的床边,低下眼,牵着沈蓁蓁的手,看她苍白的脸,轻声:“莫怕,事情过去了,永远过去了。石玖以后跟着你,你不会再遇险境。我给你喂点吃食,好么?” 沈蓁蓁顺从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好。” 语气和神色淡淡,垂着眸子,听不出半点别的意思,但始终看也不看萧衍一眼,任他喂给她吃的。 以她当下的道行,只能装作还在受惊吓过度的情绪之中,总归她和李晤之间彼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直视萧衍那双素来聪慧举一反三的眸子后,还能做到淡定从容。 在连自己的心态都难以琢磨透的情况下,对二人的关系,她选择的,便是暂且搁置。 经历九死一生,再度到了得到萧衍这个尊贵郎君屈尊降贵伺候她的时候,这回,沈蓁蓁心中却心事沉沉,不再觉得被这个长安城小娘子心中的玉郎关照是多么得意之事了。 萧衍去看她的眼睛,只恼恨自己无法钻进她的脑中,查探出她的经历,听明白她心中所想。 一勺一勺喂下,一碗粥很快见底。 萧衍看着空碗顿了下,与其说床上的小娘子在进食,不如说在当一个提线木偶,他每喂去一口,多了少了,她都张口,囫囵吞下,连温度和味道她都没在乎。 萧衍抿唇,看着失魂落魄的心上人,墨黑的眼中只有凉漠恨意。 沈蓁蓁今日本就起得晚,加之睡了大半宿,当下并无睡意,叫萧衍给她拿来几本他的书看,就让萧衍回去歇息。 萧衍心中有事,吩咐宫女取书且随侍在侧,从善如流起了身。 临别时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沈蓁蓁也没给什么反应。 从沈蓁蓁的屋中出来后,萧衍在门外见到已换一身整洁干净的郑朗。 郑朗见他出现,无声前来他跟前,颔首致意。 二人行到偏僻处交谈。 “她发生了什么?”萧衍开门见山问。 郑朗掀眸看他,回忆起进门见到沈蓁蓁那狼狈不堪的场景,眼中泛红,只说:“秦王手段低下,人品恶劣,三番两次欺辱士族娘子,不堪为明主,妄为尊上者,世子可甘愿坐视不理?” 萧衍扯了下唇,眼中游刃有余,“郑小将军不必拿话激我。” 他从郑朗话中揣摩出,想必郑朗未见到沈蓁蓁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方才替她清洁时已查看过一番,幸而她身子并未如何受苦。 她当下这番神色,身上未受罪,那就是心里有事。 她何等坚毅一人,能击垮心态的事,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究竟是什么事? 萧衍思忖中,郑朗伸手入怀,掏出两样物品,介绍道:“这是沈娘子的东西。另一个箭头,乃是在山中一只死去的猎物上发现的。” 萧衍取过沈蓁蓁的银香囊时,听郑朗分析:“以在下之见,恒王殿下在狩猎过程中被人刺杀而失踪,背后之人便是秦王。既然秦王可在此山中藏匿沈娘子,必有其他地方可藏旁人。” 萧衍听了,双眸上下扫视郑朗,问道:“郑小将军这身装扮作何?还打算上山寻人?你为何对恒王这般紧张?他无权无势、无能无力,如今失踪,你倒比他……” 他顿一下,嗤笑一声,到底将“阿耶”二字省了,觉文帝他不配,“比他的人还紧张。” 郑朗心中感恩萧衍和李莳,即使最终未去任职三省六部,但二人帮他行卷、允他参考之事他心知肚明,二人与他职位上八竿子打不着,往前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回报,如今李莳失踪,他现在满心焦躁,想如此绵薄之力,能帮则去帮罢。 却被萧衍一语点破。 郑朗未反驳,“若是世子失踪,在下也会竭力去寻。” 他说得坦荡,甚至觉得话中微有恭维,局促地红了寸白净的耳尖。 萧衍闻言倒是意外了下,看着郑朗一双纯粹干净的眼,轻抿唇角,想到四个字:赤子之心。 他对李莳是,对沈蓁蓁如是。 萧衍再伸手,取过郑朗手中那个箭头,上下端详,随手一抛,抛去了树旁荒草中,不在意般地低声:“李莳无事。在我的别苑静养。” 郑朗意外抬眼,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成了李莳的人,否则萧世子为何给他直白道出后一句话。 这非是他的目的,然他嘴唇只一动想开口避嫌,萧衍就道:“回罢,深更半夜来小娘子院中,将她的颜面置于何地。” 如此坦荡,浑然不觉他自己才从小娘子屋中出来是何等唐突,郑朗收了脸上本也不多的局促神情,慢慢沉脸正色,直视萧衍,表明决心:“沈娘子的名声如何,我丝毫不在意。” 眼神毅然如山,神色刚毅不摧,百年士族儒学熏陶下长大的郎君脱掉温和儒雅之气,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此郎在战场上是何等神鬼不惧。 萧衍却是面无表情,此刻并未将郑朗这男人之间的示威放在眼里,冷目看他一眼,招来侍卫,提过自己的剑,大步流星走了。 * 翌日,文帝歇在郑美人处。 “陛下听闻了么?昨夜萧世子去了秦王殿下处,二人刀剑相向,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啊,秦王竟然不敌萧世子的武力,反倒落了伤了。” 挑起昨日事的郑秀娇声絮絮,三言两语就再撺掇起了文帝的怒火,文帝深深看她一眼,一口气梗在喉里,紧闭双唇不语。 如此丑事,别苑处当下何人不知? 今日急报来说几地灾情,他宣李晤议事,李晤就顶着好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出现在他和几个重臣跟前,连摔倒受伤的借口都用不上,堪堪将皇家脸面丢光。 后来一问缘由,内侍摸了摸鼻尖,说是萧世子昨夜所为,动静实在闹得大,如今怕是来参加狩猎的人都知晓了。 两个皇家清贵郎君,满身矜贵风华,是如何在一众宫女内侍跟前尽数抛却的,文帝几乎不用思考,都能想到那般名场面。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一分。 郑美人却对文帝低落下去的情绪不屑一顾,再接再厉道:“也不知二人如此冲动意气,又是为了什么。陛下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么?” 这问题文帝自然也问过,内侍倒是摇头道不知。 但想及昨日李晤在他跟前说过的,一席与某位萧衍求娶过的小娘子相关的话,文帝不可能猜不出缘由。 为了个女人。 且李晤技不如人,并没有“争”过。 “丢人。”文帝唾了声,觉得晦气,伸手搂过郑秀的肩,对着郑秀话语亲昵:“阿秀不妨猜猜看原因。” “阿秀”这样的小名话落,郑秀却似听到了什么恶心人的话,心中泛起冷笑,面上却维持着依赖帝王的虚情假意,道:“莫不成,为了哪家小娘子?” 议论朝事上她不方便,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她还不敢大胆说么。 见文帝没惊讶,郑秀双手一拍,声音高亢道:“啊,妾猜中了对么?那妾知晓是为了谁人了!” “哦?”文帝挑眉。 郑秀娇噌道:“陛下可是忘了,在离宫时,妾可是听见过萧世子与沈娘子在御前的啊。” “你倒是聪慧。”文帝伸手去揉她。 郑秀哼一声,嗔笑,在文帝心口上捶了一下,“我可怕被人传成‘妖妃’,陛下莫总惦记着我这儿几两肉。”一个美人位份,远远够不上什么“妃”,话中隐含暗示。 口中说着拒绝,身子却故意往他手中送,将男人那点欲撩得高亢难消,文帝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北都再不知在何方了。 血涌上头,文帝承诺:“回头把名号给你换换。” 郑秀道:“那妾先谢陛下恩典。” 接下来的男欢女爱自不必说。 只是文帝定然不会想到,待他睡熟后,刚被他承诺过要提高位份的郑秀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似在看一个什么遭人嫌弃的恶心东西,咬牙切齿,万分唾弃地朝他无声呸了声。 悄声出了室内,郑秀吩咐冬梅:“传个话出去,说今日圣上心情不如何好,总叹息说什么‘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 字字诛心。 此话传到李晤耳里,李晤阴戾着眼,踢翻了一堆家具。 头回趁他之危打他好歹是在室内无人之处,这回是将他拉出屋子,被迫在院中与之比试。 明明二人及冠成年,然如毛头小子斗殴一般,萧衍浑不在意形象,在下人晨起洒扫之时,当众对他拳打脚踢。 双方侍卫也缠斗在一片,若非那些侍卫都穿着代表身份的衣裳,倒活像是哪里来的贼,偷袭他一个王。 更气人的是,一众闻声前来的禁军在旁只旁观,并不拉架。任由不知何时练出一身肌腱的萧三那厮揍他。 李晤气得呕血。 好好一场狩猎赛,别说参与的兴致,便是连见人的兴致也没了。 不愿见人的人,自也不止是他。 沈蓁蓁在鸣山别苑闭门不出,借由身子不适,恹恹地在屋中躲了几日。 萧衍对她这几日的情绪实在难以琢磨透,枉他自负过人,看着沈蓁蓁总是垂下的眸,还有在窗牖旁孤独站着的背影,使尽浑身解数,好话说尽,竟是撬不开她那张紧紧闭着,就是不与他如何交谈的嘴。 “蓁蓁。” 萧衍上前,握住小娘子愈发细了下去的腰,高挺的鼻尖嗅了嗅她的发顶,深情脉脉地柔声:“可想出门走走?你若不愿见旁人,我叫他们尽数退下。” 沈蓁蓁心想,我最不愿见的也不是旁人,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张口,萧衍便也不逼迫,试探着从她头顶往下吻去,然他没料到,唇刚挪一寸,碰上她的耳朵,沈蓁蓁就尖锐地吼了声:“你别碰我!” 萧衍惊得一怔。 整三日了,但凡他想亲她或是与她亲密一些,她就这般如临大敌,似他是恶魔厉鬼。 萧衍沉默一会儿,察觉小娘子的眼有变红的趋势,道:“我不碰你,你莫如此激动,明日就回去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鸣山秋景,鸣山的红叶印秋、月印泉溪皆是一绝。” 顿了下,萧衍补充:“景致之美,与蒋州的‘夕照落日’的有得一拼。” 他提夕照湖的落日美景,本意是想引起沈蓁蓁的共鸣,让她开口与他讲几句,然沈蓁蓁听到“蒋州”,想到自己在蒋州三年那自以为是的牵挂,心生自嘲,脸色却是渐渐白下。 见此,萧衍不再说了。 沈蓁蓁到底在李晤处遭遇了什么事,听得了什么话,他必得去证实。 萧世子有心替沈蓁蓁解心结,只不知,她的心结就是他。 他的方向,从鸣山这处起,就开始错了。 * 永德七年,十一月,长安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随这一场雪来,温度骤降了下去。 天地如是,人心亦然。 安国公萧则视察几地后返回长安,知父亲回府,心已煎熬好一阵的萧世子踏着落雪,疾步前去,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事,边先听门房来传宫中来人了。 内侍前来安国公府报丧—— 皇太子李息,薨了。 ? ?感谢:你是我的小糖果、願君安好、红袖书友152**753的月票。 ? 还有日常给我推荐票、豆豆的读者。 ? 以及你们订阅读了文,却雁过不留痕的低调宝贝们! ? ???? (本章完) 第127章 见她 第127章见她 皇太子薨,按制行国丧。 朝廷宣布国丧之前,长安百姓趁此将既定的婚嫁娶妻之事赶紧完成,是以,城内一时张灯结彩,放起鞭炮,热闹非凡。 此间沈蓁蓁就参加了不少宴席。 这日,参加完崔家某旁支郎君的婚宴后,崔夫人偶然见得许久不曾现身人前的沈夫人,便拉着她入室内交谈,并命崔四郎崔恕招待沈蓁蓁。 沈蓁蓁免不过长辈好意,按崔夫人建议的那样,随崔恕去了梅园赏雪。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地上白雪深深,枝上梅花团簇。红与白极致对比,又极致融洽,天地间寂静辽阔,意境深远。 行了一会后,崔恕开口道:“阿娘喜梅,我阿耶便从清河移植来朱砂梅,统共本有五棵,却只活下来这么一棵。” 沈蓁蓁闻声驻足,仰望他指去的一枝梅花。花瓣重重,香味浓郁,淡紫红、深红色的木质交印,浓墨重彩,实乃稀奇品种。 听闻移植树木花草,她记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一场热闹。 从兰陵移来一株百年紫藤那日,隔壁府中热闹非凡,旁人移植只移枝干,安国公移紫藤时却是还移了数米的藤条,她至今记得那植物落入朝云院那日,嘉城长公主指挥好几个人去往花棚上捋藤条的热闹…… 就这样,沈蓁蓁一时想出了神。 小娘子仰起的雪白面容艳美,额间的花钿与枝间的红梅相得益彰,冷风吹来,她腰间香囊的香味散出,披风前,长长的红缨流苏飞扬。她身上有着二八年华有的娇俏,身段却似多了几分妩媚之态,雪肤红唇,灵动夺目。 长辈常在他跟前夸奖沈家娘子的品性,今日阿娘朝他不断挤眼使眼色,暗中的牵线搭桥,崔四郎了然于胸。 一向心态浮躁的他,此刻见着梅下仰面的小娘子,也品出几分岁月静好来。 无人说话,崔恕墨黑的眸子盯住沈蓁蓁,一动不动地站成了雕塑,欣赏梅下美人风姿。枝头摇摇,艳而不烈的冬日阳光洒下,小娘子侧脸望来,与少年郎君四目相对。 崔恕一颗心跳得更快了。 不知怎的想起商州寺庙里沈蓁蓁那句“来生再不做沈家女”,崔恕那发着光的瞳晃一瞬,一口气直白道:“我已满整十九,虚岁及冠,如果当下开始行六礼,到明年及冠时便可立刻亲迎,沈娘子以为如何?” 沈蓁蓁礼貌的浅笑一顿,发现这个郎君突然就与她谈婚婚嫁,眼中是来不及隐藏的惊讶。 她吃惊道:“崔四郎,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她怎么不知崔四郎对她有情?怎这段时日这些郎君都开始朝她表情了?往前她刚回长安时,满心想嫁人时,他们怎么都不说?那时又不是没有机会。 沈蓁蓁为此不知哪来的一股火气,烧得心头焦躁。然她面上不显分毫,依旧看着崔恕,等他回答。 万一……万一他也是那永德四年开始,也曾给她写过信呢…… 沈蓁蓁心中不知在期待,还是在恐惧着什么。 沈蓁蓁开口后,这位性子急躁的崔四郎根本不隐藏任何想法,答得极快:“就方才。” 沈蓁蓁:“……” 惊愕之余,沈蓁蓁被崔四郎的直白击败,扬起嫣然的一抹笑:“崔四郎真会开玩笑。” 崔恕一怔,明白自己的答案属草率了事,再对上沈蓁蓁以为他玩笑的笑容,他不由有些不自在,忙说:“我并非玩笑。” 沈蓁蓁有自知之明,她明白美貌是她的一个优势,崔恕刚刚能想到朝她谈婚论嫁的话,无非就是忽然看中她的容貌后,冲动下的话罢了。 她没将崔恕的话当真,带着玩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四郎不妨问问令尊令堂的想法再说。” 以沈蓁蓁看来,那姓氏志中,姓氏等级为“择取今日官爵的高下,而定等级”的事本就是崔艺之,也就是崔恕的父亲告诉给叔父的。 崔艺之本就在意此事,而沈姓等级又毫无疑问会比崔家还定得低,崔恕是崔家这年轻一辈中才貌都很是优秀的郎君,崔家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与强者联合才是正道,不可能甘愿就这么跟破落的沈家联姻。 然而沈蓁蓁这回真想错了。 崔恕当真以为沈蓁蓁的意思是这事儿需要过父母那一关,回头就与崔母说了沈家女的意思。 同为传统山东士族,比之陇西等士族,崔父崔艺之本就欣赏山东士族小娘子们的品性,再一想,如今自家的四郎崔恕还在国子学学习,尚未入仕,这个沈家小娘子不看官职,便能将未来寄托在一个学子身上,更认为沈家女的勇气可嘉,遂就欣然同意了此事。 * 大魏太子薨逝,毫无疑问的,几个壮年皇子的暗斗升级到了明争。 虽说李息的下葬礼还没完成,但储君一职事关重大,不能就这么干等空闲着,朝堂上就有几大派别的臣工开始上奏接替这“皇太子”的人员了。 文帝自然知道按祖制此事耽误不得,但又不甘心太草率地择出一位儿子来,多次婉拒下臣的意思,甚至耍出了忧思过度、龙体欠安的一招,歇了几回朝。 一国储君去世,国君身体还欠安,京师自然而然地戒了严。 纵使有禁军坐镇护卫京城,身为京畿地区的长官,雍州刺史近日的公事属实繁忙不堪。 十一月二十,一大早,身为重要皇亲,安国公世子萧衍在东宫哭丧一夜完后,从皇城内出来,就如常去刺史府上值。 朝阳初升,正值国丧礼开始的前几日。 朱雀大街上百姓的迎亲队伍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萧衍看着眼前的热闹眯了眯眼,顿步沉吟:待国丧礼过,定要第一时间提亲,这事不可再拖了。 萧衍正想着私事,石玖上前,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他,严肃道:“世子,万慈寺那波人从前几日起就陆陆续续出来了,有的进了长安城,有的还在郊外徘徊。他们人数多,下来后分布之广,倒是不好个个跟进。” “他们之中,聚在一起最多的一群人,有几个?去的哪?”萧衍问道。 “最多的一波只有三人。”石玖皱眉道:“那些人现在也不是什么流民了,在城门口还朝金吾卫展示了文书的,然后就正大光明地进了城。进来后的,有些是去了东市医馆,有的,就找废旧的荒院子住,还有极个别几个去了车家。” “先跟着,莫打草惊蛇。”萧衍听出了蹊跷,脸色凝重道:“太子刚去,他们就等不及进城了,怕是真有什么计划。人手上,你稍后将石扇堂余下的人都召集起来,还有递个话给李莳,他留在‘秋郁园’的人你也都征用上。” 石玖即刻应是。 又过了几日,眼瞧着国丧礼要开始,进长安城的人数越来越多,城门处的排查空前严格,饶是增加了兵力,但趁着大集之日采购的百姓实在太多,放行的速度不免比不得前来的人数,一度就将城门给堵了上。 正是风雪载途之时,人头攒动,齐齐堆在城门口,瑟瑟缩缩,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啊!七郎你怎么了?七郎!快救命啊!快来人啊!” 周遭的百姓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满面通红,被一个跪地的妇人抱在怀中,妇人哭喊:“方才还好好的,方才还好好的!你推他了!就你方才推他,他才倒了!” 被妇人手指指着的一男子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你莫冤枉我,我碰都没有碰他!” 此处的骚动,引起了城门口官兵的注意,一个官兵上前,对众人高声:“退后,让我进去看看!” 人们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官兵上前,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妇人直道:“就是他,他推倒了我的七郎,我的七郎就这样了!七郎,你醒醒啊,七郎!” 官兵问那男子:“你推他了?” 男子答:“没有!没有!” 其中一个一直站在妇人身边的婆子插嘴道:“官爷,这个娘子站在这里许久了,她的七郎来时就在咳,跟这个郎君没有关系。” 这话一落,那妇人当即反驳道:“你们是一伙儿的罢?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她说完,身边就有人附和说,没有听这个娘子和小郎君方才咳嗽。 先前替男子辩解的婆子更是高声,说他们眼瞎耳聋,专要讹人。 一时之间,两方各有支持者,吵得不可开交。 近日来因在城门执勤,这些官兵本就连轴转很是疲惫,再遇这样鸡毛蒜皮的口角之事,下意识就要给县衙公断,立马道:“都是哪个县的?文书给我看看。” 妇人将身上文书取出,递给官兵。 官兵一看万年县,又要那男子和婆子的文书,一看,长安县。 想了一会儿,召上三人,一起去了城门,交给上头的上峰三人文书,将事情汇报了一番。 那上峰揉揉眉头,“怕是得送刺史府。” 正如那兵官想的那样,这样的事,当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因牵扯到几个县,刺史府又不得不接下这些案子。 然而近几日来,因着那国丧礼当前,长安城内的躁动属实异常,盗窃案、放火案、斗殴案、抢劫案数不胜数,刺史府衙门门庭若市,萧刺史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忙碌,直到十一月二十八,国丧礼正式开始,才稍微消停。 忙到了快酉时,桌案上的文书终于从一侧,处理完毕后,移到了另一侧,萧衍揉了揉眉心,问:“可还有百姓在外申冤?” 他手下的王参军回道:“回萧刺史,没了。” 王参军佩服地看了萧衍一眼,不得不说,这位尊贵的安国公世子与他想象中大为不同。 数日来,长安城内发生的鸡毛蒜皮之事数不胜数,大多是几县县衙推上来的事,但他们的这位刺史再辛苦劳累,也从不将案子留到次日。不说也知道,这是考虑到天寒地冻,能让百姓少在外逗留一日便是一日。 案子也断得公允、公正,从不因哪一方的背后之人在朝官职更高而偏颇。多数时候还亲临现场取证,很是尽职。 萧衍又揉了揉肩:“行,那我回了。” 王参军忙道:“萧刺史您快回府歇息罢,您这夜里总去皇城,白日还不落一日地来上值,再是强壮的身子,您这也不能这样熬着啊。” 前来接自家世子的石玖摸了摸鼻尖,附和道:“世子,您这身上都有味儿了,熏人得紧。” 王参军在一旁憋着笑。 他早闻出来了,可他不敢说。 萧衍刓石玖一眼,那意思是:就你一个人知道,就你一人觉得难闻。 石玖迎着他的视线,坦然地暗示道:“回府好好洗一洗,也好见人不是。” 萧衍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起了身,嘴角微微一勾。 是有些时日没见着了。 石玖来他这,证明那小娘子没出门。 萧衍的马车极快地回了萧府,净室的热气氤氲中,萧衍一丝不苟地将自己好好搓了一番,起身换了干净衣裳,由婢女梳好发冠,甚至连香囊也没忘记戴上,而后起了身准备出门。 婢女素雪不解道:“世子,坊门都关了,您这是……还要出门?” 萧衍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皱,淡淡地嗯一声。 “您去……”素雪的“哪”还没问完,素霜就拉了她一把,冲她摇头,眼中意思是:莫问了。 可自家世子许久不曾歇息,今日双眼通红,眼下乌青何等明显,素雪大胆地伸手拦在萧衍身前,道:“世子,您这时候出门还要去哪啊?歇息罢,您已经十日……” “素雪。”萧衍出声道:“你可是忘了规矩?”主子的事,做下人的只能听,不能拦。 素雪一顿,而后涨红了眼。 萧衍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往院西的墙走去,左右看了看自家奴仆没跟着,轻轻一跃,翻墙而入。 十一从静月轩的暗处跳出来,一看来的是他,又一跃,回归了黑暗。 ? ?多谢:岁月*静好的月票。frueling的打赏和月票。 ? ???? (本章完) 第128章 真心 第128章真心 萧衍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发现室内黑灯瞎火,并没燃灯,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奇怪,沈蓁蓁平素睡觉时不是都会留一盏的么? 念头一闪而过,也没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屋内静得蹊跷,萧衍摸了摸空荡荡的床榻,眉宇微蹙,没人。 大概是听到了有人闯入领地,他赠来的那只波斯猫站在门口喵呜了两声,声音里满是警告与警惕。 萧衍不悦地冷嗤一声:“好个没良心的。” 认出是他,那白猫再喵呜了一声,好歹气势换了下,略略温顺,继而跳上窗台,又从缝中跃了出去。 透过那扇窗牖,萧衍听到了两个孩童稚嫩的声音—— “姐,你说长姐这回可是真要嫁人了?” “嗯?”沈霏霏咬了一口糖果子,声音有些含糊道:“不会罢,你想什么呢?长姐是这么容易嫁出的人?没钱没权的普通郎君她可看不上,她才不会嫁呢。” “那别家的大雁、大鹅都被当场给退了回去了,怎就今日这家送来的,给留了下来了?”沈约问道。 “这哪是长姐收下的?那是阿娘收的,长姐还不知晓呢。”沈霏霏毫不在意。 “长姐就是知晓也会留下的罢。我方才见着阿姐跟那个哥哥一起在霁哥哥院子里,这个时候坊门都闭了,那哥哥也歇在府中,长姐现在都没回来,定是在那与他相谈甚欢了。” “咳,你个小郎君这么点年纪,讲这些做甚?你还不睡觉去!借口陪我写字,赖在这里抢我的糖果子吃……” 萧衍在一刹那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了上来。 * 雪一直在下,寒风凛冽,雪花飞扬。 从沈霁的院中回来时,沈蓁蓁手中捧着一把珍奇的朱砂梅。 静月轩里的两姐弟已经离去了,院子内一派寂静。 推开院门,锦云叹道:“崔四郎当真有心,上门做客还惦记着娘子的喜好,连梅花都带着。” 沈蓁蓁轻勾唇角,“昨日在崔府赏梅时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他就记住了。不过这梅的品种太珍稀,蒸花露太糟蹋了,就都插到花瓶中摆着罢。” 与崔恕梅园赏梅时,沈蓁蓁见地上落了些梅花,便随手捡了几朵起来,在崔恕投来疑问的目光时,她说若能将这些花朵集合在一起,拿来蒸花露,而后放到茶水中,那茶水就会有梅花之香了。崔恕就这么记着了,很是有心,今日上门与沈霁相聚,还给她带来连枝带花的一整束。 只是这般好看又珍贵的梅花,味道虽好,却过于浓烈,她不算太喜欢,倒不如就当插花使。 锦云不由感叹:“没成想性子那样急躁的郎君,还会沉下心做这些小事,而且听闻崔家人对这赤砂梅很是宝贝,崔四郎竟然给娘子剪来这么一大把。” 沈蓁蓁记起崔恕说的那句移植五棵只活了一棵,看着手中的梅花,道:“你没见他天黑才来,保不准是背着他阿娘偷偷剪的。” 这一句玩笑将锦云逗笑,锦云顺着沈蓁蓁的话道:“很是有可能,方才娘子取梅花问他怎还带着花来时,我看崔四郎耳朵都红透了!定是做贼心虚!你没见他都不敢回府么。” 沈蓁蓁勾了下唇角,崔恕性子活跃,如今国丧开始后城内禁止作乐,他来沈府找沈霁是打发闲暇无趣的时间罢了。 但她也看得出来,崔恕看她的眼神带着男人看女人的意思,他来沈府做客,或许也有要与她相处的目的。 可她最近心中迷茫,还没决定好上一段关系是否结束、如何结束,一时半会心中没被腾空,当真容不下另一段关系进来。 国丧在即,整好给了时日给她好生思考此事。 思考间,主仆二人已走到屋外。 锦云正要推门而入时,沈蓁蓁道:“先去检查看看霏霏今天的课业是否完成。” 于是二人的脚步方向一转,去了书房检查沈霏霏留下来的字贴。沈蓁蓁在字画上一向造诣颇高、要求很严,对着沈霏霏的作业严格批改了一番,过了亥时二刻,这才回屋。 接过锦云手中的灯笼,吩咐锦云不用守夜,沈蓁蓁一手提灯,一手抱着梅花,用脚尖抵开了卧室的门。 刚准备去窗牖边插花,一抬眸,就见到一高挺的身影照在黑暗中直直望她。 沈蓁蓁吓得深吸一口气,脱口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此话委实有些扎心,萧衍蹙起的眉拧得更紧,干哑的嗓音酸涩道:“我不能来?” 沈蓁蓁抿了抿唇,没说什么,放下油灯去将梅花放在了案上的花瓶中。 萧衍眼神跟着忙碌完花就自顾自解披风,根本对见他没任何热情的小娘子,咽了下干痛的嗓子,无半点夜闯香闺的难堪,上前从后搂住沈蓁蓁,“蓁蓁。” 头顶放了一个沉重的下巴,腰间的手臂如铜墙铁壁,拥抱没多久,他的手就摩挲她,上下游曳,背着萧世子,沈蓁蓁忽想到:他对她的示好将错就错,或许,也跟她已长大成人,有关喜? 毕竟这个郎君重欲得紧,人又挑剔得很,她对他来说,应是除了自家那些小娘子外,他最是熟悉的小娘子了,用她来学那档子事最是省事。 沈蓁蓁越想越偏,伸手拽开心口处的手,这一拽才发现,他的手指大得有些畸形。 看着他的手指,沈蓁蓁问:“你手怎么了?” 萧衍掰过她的身子,让她与他正对着,苦笑道:“夜里哭丧条件艰苦,白日上值后,常出门取证,风雪有些大……” 不得不说,饶是沈蓁蓁不想与他多说话,此刻也被他的话激得心中哽了下,再抬眸看他,见他双眼通红,眼底乌青,再是人干净洁净,也挡不住一脸疲色。 沈蓁蓁一向虚情假意的心,这下是实实在在地刺痛了下。 可意识到这点后,她接着就升起了自嘲。 又来了。 她总是被他的话带进去,不论真假,她总是信他。 沈蓁蓁咽下了原本要关心他的话,道:“那你过会早些回去歇息。” 萧衍眼中期待她关心的情绪戛然而止,喉中攀起一股苦味。 往前他又不是没来过她屋子里,哪回不是与她同床共枕?二人数日未见,她不说什么关怀他的话,反而变相赶他走。 “你要嫁人了?”看着小娘子避开他视线的眼睛,萧衍蓦地问。 沈蓁蓁神色一顿,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萧衍攥紧手中拳头,盯着她的眼,语气不辨地问道:“赠你梅花的主人,是哪家高官显爵?如何就打动了沈娘子的心了?” 沈蓁蓁没那么蠢,听不出他话中讽刺她的意思,她咬了咬唇,像对一直犹豫不决的情绪画个符号般,直视一双通红的眼睛道:“萧世子错了,千金难买一真心,我是看中了郎君的心。” 萧衍像听到了一句笑话,倏尔扬了下唇。 ? ?感谢:那谁的谁月票。 ? - ? 凌晨有。 ? ???? (本章完) 第129章 好散 第129章好散 “真心?”萧衍薄唇轻声,带着极尽讽刺的意味,“你有?” 风吹檐下鸾铃在响,窗牖开着一条缝,凌冽的寒风从缝中吹进来,屋内蔓延着寂静。 沈蓁蓁的视线对上郎君的,看他眼中含着满满讥诮,面上似笑非笑。 哪怕她承认自己现实得不得了,婚嫁上是会在意对方身份地位,但凭良心说,正是因为是他萧衍,她对此郎的容忍度才无比高,距离感才无比低,按她的保守程度,换作任何一个别人,郑四郎也好崔四郎也好,她也不会与谁进展这般快。 而她已经与他好了几个月,连崔家都趁国丧前上门提了亲,萧家不过一墙之隔,却拖延至今,毫无消息。 沈蓁蓁攥了下手心,面上冷静道:“你说的对,我没有!在初初之始我便说过,我趋炎附势,看重的就是权势、好处、身份,你知道的不是么?” 萧衍眸色渐深,滑了下喉结。 不得不承认,最初他占着“写情书”打动了她的优势,要的不过是她认他“情郎”的身份,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小娘子不轻易朝外敞开的圈子里的人。 他享受她的美貌、体贴、欢愉、关心…… 可时日久了,人也变得贪心了。 他开始希望,这些只因“情郎”身份而获得的东西,能多一些别的缘由,那便是——真心。 他可以等她,等她动心,若她实在没有,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好——往前他的这种想法,在今日沈蓁蓁的咄咄逼人的话语之下,变得摇摇欲坠。 他又开始问真心。 “你看着我长大,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不是么?知我想法如此,知我人性如此……”沈蓁蓁道,同时试探:“你朝我表达心意,说你倾心于我之时,不知道我如此吗?既然不能接受我这般恶劣的本性,你到底……喜爱我什么?面貌、身段这些外在形象么?” 萧衍静静看她,逼迫自己冷静,半晌哑声道:“蓁蓁……” “你为何迟迟不娶我?”萧衍刚刚开口,沈蓁蓁就打断了他,“你不是从三年前就在等着我么?我回长安半年时日了啊。” 此刻回想起她刚回长安,朝他示好的时候,他那股轻浮、捉弄她的、始终似笑非笑的神色,沈蓁蓁终于明白,是源于何处了。 是源于看好戏,看她如跳梁小丑,在他眼前尽情地自作多情。 别人也就是了,偏偏是萧衍…… 永德二年至四年,三年之间,她何等依赖沈霁和他,她何等看重他的友谊,他难道没有感觉吗? 既对她不存男女心思,沈婳生辰后几日,她醉酒质问他时,第二日在朝云院问他拿书信时,他大大方方告诉她不就是了,非得要她继续误会下去。 “如此恨嫁?”萧衍薄唇微动,眼里并无笑意,“所以才等不及国丧过去,就接受崔家的求亲?” 沈蓁蓁一怔:她何时接受崔家的求亲了? 但见萧衍直到此刻,她逼迫几次、试探几次,他绝不承认缘由,也不知连日睡不好导致的身体太累,还是一颗心太累,霎时间,便是连说面子话的心情都荡然无存了。 带着几分自嘲,沈蓁蓁悲观道:“两家联姻何等复杂我不是不知,我沈家本就没落,我是想法天真、是有些蠢笨,费尽心思也好,虚以委蛇也好,如今我能仰仗的,不过是郎君的喜爱罢了。萧、沈两家虽然比邻而居,但今时不同往日,萧世子在婚姻上有诸多考量,我能理解的。既如此,好聚好散,婚姻嫁娶各不相干便是了。” 心脏一跌再跌,看着沈蓁蓁躲他的眼神,萧衍沉声:“我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 郎君沉脸回府,数日处理公务时脸色黑沉,沈蓁蓁这厢也不见得多么好受。 在郎君跟前破罐子破摔地剖析自己之后,挖出的心也是血淋淋,自此几日,心中沮丧无比,情绪低落无比。 接下来的国丧的日子,在看似平静中缓缓过去。 为表达哀思,沈蓁蓁会进宫陪诚玉公主去吊唁太子,但是每每进宫出宫,她都躲着那位可能出现的郎君。 既然已经表达了互不相干的意思,她和他就没甚干系了。 有时巧了,在皇宫中凑巧遇上,两人视线一对,她便识趣地瞥开了眼。等萧衍吊唁完毕追上去时,不知小娘子又窜去了哪个地方,消失得没了影子。 然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一直关注着崇仁坊的动静,某日石柒那头传来消息给萧衍,那头有些不同寻常——往前那些人只是在外头打探,而那日,却是潜入那宅子了。 “什么人?”萧衍问。 “功夫很高,来了之后发现我们有人守着,当即又跑了。” 萧衍拧眉,又问石玖:“万慈寺的那些人可有动静?” 石玖摇头,“自打他们进了长安城就非常安静,我们的人时刻跟着,没见有什么特别动静。” 眼前的形势像迷雾一般,萧衍倒是有些看不清,只是内心有一些慌,和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 终于有一日,崇仁坊的沈家宅子突然起了火灾。 听闻此消息,沈蓁蓁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火灾?! 石玖愁眉苦脸道:“是的,沈娘子,来人分了几波,先是引开了我们守着的人,后者再纵火,烧得很快,我们的人去救却是没成功,应是泼了油的。” 此年代的房屋皆是木质,崇仁坊的宅子自然也是,一旦被人人为泼油纵火,想也不用如何想,定是连着烧了。 沈蓁蓁满心悲哀,跟着石玖去了崇仁坊,看着满眼灰烬,想着价值十万贯的产业一把火烧没了,本就穷困潦倒的沈娘子,只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心在滴血。 萧衍在忙,得知此消息的时候,赶到崇仁坊时,沈蓁蓁已经打道回府了。 他左思右想,到底还是叫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外。 还没等他进门,就见沈霁和崔恕并肩从远走了过来。 崔恕朝沈霁道:“……国丧之后就开始行礼,待我及冠,能亲迎了啊。” ? ?感谢:微微啊vivi、佛系微凉的打赏; ? ???? (本章完) 第130章 尴尬 第130章尴尬 沈霁叹了口气,“可近日来我堂妹常日出门,我也见不着她啊。” 他原本是按张氏的建议,帮沈蓁蓁与崔恕牵线搭桥,可哪知萧青辰那厢也对沈蓁蓁动了心思。两个至交好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早决定由他们自由竞争,他不干涉沈蓁蓁的决定了。 崔恕性急,立刻回他:“再日日外出,总有回来的时候罢。我今日不归家了,跟你去她的院子等。” 沈霁吃惊道:“自从国丧开始,你总在我家住,你父母没有意见的?还有,你的学业不管了?怎能因儿女情长,荒废学业呢?” 好友间的话说得随便,崔恕听沈霁说他总在沈家住,不窘迫难安,反而反问:“怎么,不能在你家住?” 好脾气的沈霁无奈叹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说甚?走,去她院子!把这些梅花给她。” 萧衍看着渐近的二人,和崔恕手中那红艳艳之物,默不作声。 沈霁连日被崔恕缠着,一下值就得应付他,正头疼不已,行到家门一抬头就见萧衍立在门前,想起这位好友也曾在他那处因情所困、讨酒来喝,目光一亮道:“你也是来请我,说服我堂妹同意提亲的?” 萧衍:“……” 沈二的嘴开过光是么?她可不正因萧家没及时来提亲跟他散了,沈霁可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恕吃惊:“萧世子你也提亲了?” 萧衍看着崔恕,心中微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何时的事?”崔恕毕竟年轻性急,问道。 何时呢? 萧衍兀自想了下,然后回崔恕道:“崔四郎问太多了。” 崔恕眼中顿时敌意横生。 萧衍矜持地之沉默对视。 看二人剑拔弩张,沈霁对二人争一美保持中立,但作为主人,依旧秉承礼节,将两个客人都带进了府中,并吩咐随行小厮:“去看看堂妹回府没有。” 想了想,又道:“在的话,让她来我这里一趟。” 自打秦王府的幕僚杜越假死逃离秦王府,秦王府的侍卫追人反倒被全数杀害,消失重现的沈时秋报官说自己被山匪绑架之后,知道此事引得萧衍处关注,秦王李晤处便尤为警惕,一方面他控制下鑫宝赌坊换了东家,无人再逼迫沈家还钱;另一方面,许多他之前放线出来做事的人,也没了踪迹。 其中,便有已被杜越暴露出来的刘明琼。 沈时秋从萧家别苑回来后,刘明琼就“失踪”了,连她的亲儿子沈曦她也不再管了。 为搜寻她的踪迹,沈家可没少花力气。 故而,当听闻沈霁急急叫她过去他的院子时,沈蓁蓁自以为,是沈霁那头有了刘明琼的消息。 腊月寒冬,雪挂枝头,沈蓁蓁走入沈霁的院中,走得急了一些,冷风与肌肤相碰,小巧玲珑的鼻尖就被冻得通红。 奴仆替她掀开毡帘,沈蓁蓁跨门而入。 “霁哥哥,你——” 站在门口处甫一抬头,便见沈霁屋中多了两位郎君,都坐在茶案边饮茶说话,她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还有他? 见她进来,崔恕眼神明亮,立刻站起了身,言语轻快道:“沈娘子来了!我给你带了梅花,你看看够不够。” 他话毕就转身去了放置梅花的桌案,要将梅花取来给她。 “多谢崔四郎,崔四郎有心了。”沈蓁蓁回了崔恕一个礼,看着沈霁和萧衍方向,不失礼数却也很是疏离地颔了个首。 比之崔恕的热情,另一郎君委实沉静优雅许多,他抬手饮茶的动作微一停后,就自顾自继续品着茶汤,放下茶杯后,取出一个新杯,抬手往里倒茶。 郎君神色淡淡,看她的眼神沉静如海,但是开口的话暧昧非常:“蓁蓁来了,过来品茶罢,煮的正是你为我特意制出的‘碧琼液’。” 蓁蓁?为他特意制的? 沈蓁蓁看着萧衍如此云淡风轻,话中亲密,脑中涌出一线荒唐无稽的怪异感:二人分明就是散了,他这般模样和态度,倒是像忘了散了的事,还当他是她的情郎一样。 沈霁此刻心中有些不安。 他草率了,不该给小厮说那句请她来的话。蓁蓁妹妹来了,面前两位郎君定是要斗一番的,他中立在其间,难题就抛给了蓁蓁妹妹,虽说此事早晚由她自个决定,但她大可私下做,而不是当着两个郎君的面为难的。 沈霁连忙招呼沈蓁蓁过来,让她坐在他身侧,沈蓁蓁依他而坐,听沈霁暗示说如果她手头有事,大可不必在此耽误。 沈蓁蓁求之不得,才不想杵在这里,装作无事发生般与人尴尬相对。 然她嘴唇才微微一动,对面的郎君就蓦地开口:“你答应过嫁给我,别家郎君的求亲,你都拒干净了罢?” 刚重新坐下的“别家郎君”崔恕:“?!” 沈霁看着沈蓁蓁:“你你你你已经定下亲事了?” 沈蓁蓁:“……” 在二人相好之时,在她不知三年前的情书是郑朗所写、萧衍欺瞒她之时,她自然以为萧衍深爱她许久,答应他的口中求娶亦没甚不妥,然而…… “萧世子说笑了,我沈家不曾回过萧家媒人我的生辰八字。” 婚礼六礼,“纳采”是第一礼,男方派媒人上门提亲,女方应下,则是将女方的闺名、生辰八字等信息交给男方,以便行第二礼“问名”。 沈蓁蓁实事求是,顺带暗讽萧家根本不曾派过媒人。 崔恕有些幸灾乐祸道:“没回生辰八字,算什么答应求娶,萧世子莫非连礼都忘了?” 萧衍淡淡看一眼他,反问沈蓁蓁道:“那是给谁家的媒人了?” 沈蓁蓁:“……”与他何干? 她毫不留情道:“此等私事,萧世子恕我不便告知。” 说罢嫌弃地刓了他一眼。 萧衍:“……”如今她是毫不给他颜面了。 萧世子虚虚咳了下,掩饰内心的狼狈与尴尬。 最开始的无措已经过去,沈蓁蓁干脆留下也不逃走了,氛围诡异中,一向体贴的她接手沈霁的活,给三人煮茶。行云流水一套动作结束,她将茶给三个郎君一一递过去,没有对谁有特别的情绪,仿佛谁对她而言都是没甚特别的郎君。 往前二人品茶,沈蓁蓁一口一个“青辰哥哥”“三郎”,不想,如今倒成了这副模样。 茶水水汽上浮,氤氲着一双好看的眉眼,沈蓁蓁若无其事地与沈霁谈着话,说着不甚重要的家事,间或与加入谈话的崔恕对话几句,将沈家娘子端庄大方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任谁也看不出来,她骨子里俗气无比、爱财爱势。 ——看着这些,萧衍有些走神。 即使沈蓁蓁没有真心,对待郎君的方式永远体贴入微,她又擅长似是而非地撒娇,一分好感会被她夸到十分,不那么了解她的郎君,就比如跟前这位,只会看到她的优点,看到她使人如沐春风的那面,或许,傻傻地被这个小娘子牵着鼻子走,不计较她骨子里是否倾慕谁,反而相处得舒坦。 一时间,萧世子心生烦,觉得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低;又心生郁,二人闹到这般田地,他再回头说不在乎她是否真心,何等丢人。 在他沉默不语中,沈蓁蓁站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崔恕心觉是有外人萧衍在,不好磨沈娘子,可没等到答案心有不甘。 沈霁很是理解沈蓁蓁的当下处境,连忙和善点头,找借口拦住要开口的崔恕,怂恿沈蓁蓁快快回去。 沈蓁蓁逃般出了沈霁的屋。 可刚走出院子,身后就传来凉凉一句:“崇仁坊的宅子,你不报官么?报官府处置,抓到元凶,才能得到赔偿。” 沈蓁蓁回身,看着掌管这京畿地区的一身绯色官袍加身的官老爷:“……” 十万贯啊,折腰么? ? ?折腰么? ? - ? 凌晨有。 ? ???? (本章完) 第131章 忽视 第131章忽视 萧衍话毕,如愿以偿地再次见到了,沈蓁蓁那徘徊在满是诱惑的陷阱旁边的纠结神色。 他大概能猜出小娘子此刻的心路历程—— 回头与他问话问报案之事,面子上过不去;不回头么,价值那般大的一个宅子,轻易放弃,不免可惜。 萧世子守株待兔,一双洞察时间万物的眼,在细雪纷飞之后,静静注视着那神色几多变幻的小娘子。 须臾,见美人细步纤纤,腰肢款款,嘴角扬笑,从冰天雪地中缓缓朝他而来,世间颜色竟褪尘土,他眼中只剩那发着光的一抹亮色。 心跳声如春水,依次涨起,满腔暖意。 渐渐的,萧世子的嘴角勾出了一抹游刃有余的笑意。 在沈蓁蓁即将走到他跟前时,他薄唇微启:“这事——” 他的笑意和话语皆被速冻在寒风里,僵在原地。 只见沈蓁蓁脚步不停、目不斜视,缓缓地从他身旁与他擦肩而过。 看也没看他一眼。 院中清雪飘飘扬扬,随侍在沈蓁蓁身旁的石玖,与随侍在萧衍身旁的石柒,站在院门口,见识到院门内、外的二人方才发生的事,互相对视一眼:沈娘子,这是对咱们世子视而不见了罢? 沈蓁蓁重新回到沈霁屋中,再坐回茶案旁,也顾不得崔恕这个外人在旁,言简意赅地描绘了崇仁坊宅子的前因后果,以及当下能挽救做的事,“……所以,我毕竟是女眷,抛头露面多有不便,去官府行报案之事,不如霁哥哥帮忙亲自走一趟。” 沈霁立刻站起身,“我这就去万年县县衙。” “霁哥哥稍等。”沈蓁蓁叫停他,“往前这个宅子便在刺史府立过案。” 被沈蓁蓁这“刺史府”几个字提醒到,沈霁连忙快走几步出门,口中问:“萧青辰可已回府了?” 沈蓁蓁亦步亦趋地跟着沈霁,再度出了屋门。 来沈家做客、送小娘子梅花小娘子却并未拿走的崔恕茫然地坐在茶案边:他这是被人遗忘了么? 沈霁追出去时,萧衍依旧站在方才沈蓁蓁与他插肩而过的地方。 沈霁着急忙慌地上前,郑重其事道:“我沈家宅邸被人烧毁,我要朝你报案!” 萧衍看着这个被人使唤的好友沈霁皱眉忧愁的样子,愕然:“……” 看一眼沈霁身后跟出来却不正眼瞧他的小娘子,他若无其事道:“要当事人的状纸。” “这简单。”沈霁立刻接话道:“我这就写。” 萧衍笑:“要直系亲属亲自去衙门。” 沈蓁蓁:“……” 说来说去,他就是要以这种方式逼她有求于他。 沈霁自然也听到了萧衍话中的意思,转头看沈蓁蓁。 沈蓁蓁心中一坠,在即将妥协、习惯性地将家中事全数揽在自己肩头的关键时刻,攥紧手心,蓦地将要出口的话憋停在喉咙里。 她越过沈霁的肩看萧衍,此郎君清隽俊逸,此刻官服加身,平添周身几多威严,即使未在公堂,她依旧能回忆得起当初在刺史府他那一丝不苟的肃穆形象。 沈蓁蓁相信,不管是萧世子娶妻,还是萧刺史办案,皆不是非她为当事人不可。 沈蓁蓁柔声道:“沈约明日不去学堂,霏霏也不去,我这就去交待二人。” 就这样,沈蓁蓁这回是当真出了沈霁的院中,与萧衍分道扬镳。 回了静月轩,召来一大一小两个弟、妹,沈蓁蓁仔细交待了一番。沈约聪慧,沈霏霏能言善辩,二人对上沈蓁蓁严肃的神色,皆乖巧地连连点头,道定会完成长姐交待的任务。 纷纷暮雪,茫茫天地,看着出了她的门就蹦蹦跳跳走着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沈蓁蓁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锦云给她递上新换的手炉,笑着说道:“娘子能放手让小郎君和小娘子去做一件事,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锻炼。” 沈蓁蓁浅笑道:“是么?我往前总不愿意让他们提前知晓这些,如今想尝试着,让他们渐渐参与一些家中事。” 剖析着自己,沈蓁蓁迷茫地道:“我既不愿他们早早懂事,又盼望着他们快快长大。像今日这样做,我也不知这样是对是错……” “这怎么会是错呢?”锦云道:“往前娘子总把大房所有的事情都往身上担,如今二郎君也已经入仕,本就不用娘子操劳啊。再说了,娘子早晚也会出嫁,总不能一辈子将小娘子小郎君庇护在羽翼之下。现在就试着放手一些,夫人也会乐见其成的。” 沈蓁蓁一怔,“唔”一声,眼神黯下些许,“一时半会怕是嫁不了了。” 主子的事锦云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近日她没与萧世子会面,听到沈蓁蓁如此讲,锦云犹豫着开口问道:“娘子和萧世子……散了么?你不嫁给他了?” 沈蓁蓁眸光闪了一下,不在意道:“是啊,散了,不嫁给他了。” 锦云沉默。 她跟随沈蓁蓁多年,很是明白沈蓁蓁的脾气秉性,萧世子那样的郎君,正是沈蓁蓁追求的家世门楣皆显赫的如意郎君。 旁观者清,她亦看得出,那萧世子对自家娘子那独独一份的、眼中只有她的深情凝视、缱绻情愫。 更何况,二人已经亲密到那种地步,如胶似漆这么久,为何突然就散了? 心中替二人可惜,锦云又问:“那娘子,可是要答应别家郎君的求娶?比如……崔家、郑家?” 沈蓁蓁沉默良久,一时对婚事有些自暴自弃,觉得求一真心人,相伴一生,即使门楣低上一些又何妨,说不准也是一个好选择。 可也就如此想了一瞬间,她就变了想法——阿耶求娶阿娘时,不也是一颗真心相许么?结果呢?时间长了,也全都变了。 小娘子何等矛盾。 既觉得郎君的真心不可靠,却又偏执地在乎萧衍将郑四郎的书信据为己有这件事。 可散都散了,即使婚嫁的前途暗淡,正因是那个郎君,她坚决不要朝他示弱,不要再度重温羞窘难堪。 沈蓁蓁果决道:“不!不嫁那二人!为什么嫁他们?” 锦云被沈蓁蓁忽然的激动惊得一怔,看自家娘子眼珠子左右转,是一种心思活跃的表现。 片刻后,沈蓁蓁壮志豪情地道:“我们这就准备一些提神醒脑的香丸,明日进宫用!” 翌日,沈蓁蓁再度进宫,朝诚玉公主献上了数十个素色装有香丸的盒子。 几位皇子连日哭丧,收到李灵的提神香丸,都有些惊艳。 香丸事小,盛放香丸的小匣子却是精巧异常,一见就出自能工巧匠,让人颇有“买椟还珠”的冲动,不由打探来自谁人之手。 得知是沈娘子亲自所作,几位郎君这边对她的手艺评价甚高。 其中,才回长安城不多久的四皇子李睿朝挑起眉头,笑问李灵道:“那娘子面貌如何?年龄几何?婚嫁与否?” ? ?李睿出现了。 ? — ? 给你们捋一捋几个皇子的名字: ? 大皇子李息故去了,剩下的2.3.4.5.6皇子:耽、晤、睿、政、莳。 ? ???? (本章完) 第132章 求亲 第132章求亲 李灵被李睿接连相问,一时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这位四哥性情洒脱疏逸,行事狂放不羁,常直来直去,纵使身为皇子,心永远不在宫墙之内,就连头发丝儿,也跟他人似的,额侧那里,总会从幞头里张狂地飘出来几根。 出于维护自己的好友,李灵红着脸低声说:“四哥你莫要问了,你又不娶妻生子,问人小娘子的这些事作甚。” 李睿侧首看李灵,悠悠问:“我何时说过不娶妻生子了?” 这一问,李灵的小脸更红一层,脚趾蜷缩在一起,若非穿着鞋,怕要在地上抠出几道深深的痕迹来。 不为别的,盖因李睿的话,就是在她的及笄宴上说的。 那日,她的及笄宴上,五哥李政声音很是洪亮,将她误以为张贵妃问的“要什么”,是“要什么样的郎君”之事大肆宣扬,惹得众人都在爆笑。 李睿做了什么呢?他一手提着酒壶,一副傲然的神态,扬声说:“要我说,婚事本是束缚,与其白白浪费宝贵时日与人相处,不如一人潇潇洒洒,活得自由。” 文帝膝下的儿子们一个都没成婚,他这一论调一出,作为一国国母的皇后不免就有些坐不住,似真似假地斥他口出大言,带坏别的皇子公主。 李睿洒脱地挥袖子,一边让弟弟妹妹莫学他,一边却又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觉得非要婚嫁不可,引得皇后加重语气,又斥责了他一次,旁边看好戏的几个兄弟姐妹也加入,一些请母后莫动气,一些去劝他少说两句。 吵吵嚷嚷之中,李灵的窘迫到底是被岔开去了,所以李灵对李睿当时说过的话牢记至今。 但此刻她不愿提及让她丢脸的及笄宴,只急着辩解说:“反正、反正四哥你就是这样说过!” 许久未见,见小十妹还是这般胆小害羞,李睿故意道:“嗐,你这个小娘子好生奇怪,平白无故冤枉我。娶妻生子乃人生在世最大的要事,我岂能不在意?我还偏要去看看那沈娘子是何方神圣了。她刚出宫了是么?我这就追上去看看!” “我没有冤枉你,四哥你分明就说过这样的话。”李灵急红眼,见李睿甩袖作势朝宫外走,李灵快走两步跟上,去拉他的袖子,“四哥你别招惹沈娘子,她才不会嫁给你!” 李睿逗她的兴致正高,李灵越是阻拦,他走得越快。 二人走在东宫至皇城之间的宫道上,一前一后地疾步向前,不一会,就遇见了正面来的,下值后进宫来吊唁的萧衍。 李灵因赠了香丸给李睿,惹他去招惹萧衍的心上人,见到萧衍就做贼心虚,眼神乱瞟,舌头打结:“萧、萧、萧、萧表哥。” 李睿道:“萧表哥来了。” 萧衍见惯李灵这般的怯怯模样,一脸平静,淡定地看着李睿和她,抱手见了个礼,云淡风轻随口一问:“你们做甚去?走得如此急。” 额侧的发丝被冷风吹得贴在了鼻尖上,李睿伸手撩开,眼睛看着涨红脸的李灵,回萧衍道:“我啊,忽然福至心灵,准备娶妻,娶沈家娘子去!” 耳边似响起一声巨响,眼前似乎黑了瞬,一阵晕眩感扑面而来,萧衍面无表情地:“嗯?谁?” 他心中的小人此刻讽刺地扯着嘴角,如今是个男人都要去娶她不成? 李睿扬着手中小匣子,笑回:“就是做这个东西的小娘子啊,由物观人,作的物何其美,人想必亦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这就去求!” 说罢,也不继续与二人说话,扬长而去。 李灵自知追不上李睿,干脆放弃去阻拦他,胆怯地看与沈娘子关系非常的萧衍。 见他眼睛看着她手中没有发完的最后一个香丸匣子,李灵解释道:“是、是沈娘子做的……她、她、她说我们连日哭丧,定头晕脑胀,便做了几个提神醒脑的香丸给我们——表哥!” 李灵话没说尽,就被萧衍弯腰,一把夺过去了手中东西,而后大步流星离去。 李灵站在宫道中,看看萧衍离去方向,又看看李睿离去的方向,有些忐忑地想:她是不是捅了个大篓子? * 从皇城出来,萧衍沉着脸,心事重重地回去马车处。 饶是沈蓁蓁与他说过散了断了,他始终不认为她本意如此。不就是他的人没上门提亲么?那小娘子惯是会这样逼他。 说真的,郑四郎也好崔四郎也罢,以他对沈蓁蓁那俗气性子的了解,她断然对他们瞧不上,他不觉有何威胁,可如今,这李睿…… 一个虽有皇子身份在,但却与那另外几位争权夺势的皇子全然不同,李睿对权势毫不感兴趣。 这样的郎君,其实是一个对于婚嫁来说很安全的郎君,他不争不抢,无论最后谁登上大位,一个王的身份李睿是会保住的了。那小娘子若是做个闲散王爷的王妃,既有身份体面,还有钱财万贯…… 他都能想象她一边虚情假意地挽着李睿的胳膊夸他,背地里捧着钱乐不可支的俗气样。 与他一道出宫城的李莳旁观了萧衍面上越来越黑沉的精彩变化。看这表哥从吊唁起就锁紧眉头,一完事,就一言不发快步往宫外走,他想说的话踟蹰在喉中半晌,终于在他脚步停在马车边时,开了口:“青辰……” 萧衍却是急声:“石柒,去给我弄两只大雁来!现在就去!” 彪悍的石柒瞪圆眸子,以他的浅薄学识看来,这季节哪有大雁? 石柒心直口快:“世子,您怎总安排我不能完成的任务,这季节我去哪去弄大雁。” “那便去弄两只鹅来!” 一旁的恒王李莳总算听明白了他的缘由,拉萧衍手臂一把,严肃道:“国丧期间,你要作甚?你敢去说亲?你的理智呢?别的不说,沈霁是御史,让他知道这事,他参不参你?” 萧衍一脸云淡风轻,“沈霁心中,这亲事我早提了,今日就是去补个家禽罢了。” 李莳愕然:还能这般操作? 萧衍说办就办,国丧期间此事不能惊动哪位媒人,他便亲自上阵,晚些时候,带着提着两只白鹅的侍卫,堂而皇之地登了隔壁府邸的大门。 ? ?感谢:黄小姐80的月票,lisazhouzhou打赏,还有你们的推荐票|豆豆|雁过不留痕的订阅(?????) ? ???? (本章完) 第133章 担忧 第133章担忧 风涛雪虐,寒风刺骨。 没拦下那显然有要事在身、无暇顾及他的萧衍,知那位郎君历来行事坚决,一旦决定之事无人能改,李莳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回了他的恒王府。 回府后,他照旧先是进了书房。 而房门甫一阖上,猝不及防地,他身后就传来一个娇俏的笑声和嘲笑的话——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无趣,回府也只会在书房里呆着!” 李莳愕然片刻,随即眉目舒展,又惊又喜,“婳儿。” 沈婳从一个纵排书架后走出来,她双手负背,身上是一袭骑装,眉眼带笑,星目朗朗。 不等李莳问话,沈婳见他视线上下看她的穿着,率先开口道:“此期间不能作乐,我便去骑马射箭了。精进六艺而已,总不能受人置喙罢。” 李莳温和地着看她,玩笑道:“沈娘子的骑射技艺何等高超,岂需精进?” 沈婳被他一夸,面上笑得更灿烂,口中谦虚:“哎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莳对她那难得一见的故作谦虚逗笑,上前站在她脚尖前,俯目含笑问:“今日怎的得空来了?” 沈婳眼睛明亮道:“我想吃炙羊肉,你烤的那款。” 大魏皇族有鲜卑血统,鲜卑原是大魏北方草原上最强大的游牧族群,虽君主入主中原后,几代人都在实行汉化,单一民族的语言、习俗因此有所退化甚至消失,但喜爱食用牛羊肉的传统却还在的。 李莳少时不被文帝重视,常与宫人在一处,也学会了这种烤炙羊肉的法子,赤霞园养伤期间,便亲自给沈婳烤过一次。 今日沈婳惊现他处,李莳本是笼罩着愁云的心情霎时好转,得她这点小要求,自然满足。 “恭敬不如从命。” 李莳说罢,命人去准备炉具与羊肉,不肖一会,便在一个避风处的檐下忙了起来。 沈婳手中抱着小火炉,站在一边观摩。 看气质俊雅的郎君一身素服,几乎与天地间的白雪融为一处,他神情专注,目中沉静,动作一丝不苟,连放在炉子上的炙烤的羊肉距离间隔多少,都像被丈量过的一般标准。 沈婳看着有一瞬恍惚,仿佛他手中忙碌着的,不是什么吃食小事,而是一本本公文文书,关系天下千万官员升迁贬谪,容不得旁人打扰。 可她此刻没来由地看得眼中酸涩,很想破坏这种宁静,不想当一个看客,而是想将自己融入到这幅画面中。 沈婳悠悠走过去,抱住忙碌的郎君的腰身,唤他的小名:“寄奴。” 李莳心里一突,听出沈婳话中的几分低落,遂即刻停了手上动作,直起身,将沈婳拥入怀里,忧心忡忡地轻声道:“嗯,我在,婳儿怎么了?” 沈婳闭目,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郎君怀中,体会他通过厚厚的衣裳也仿佛跳得清晰的心跳,还有一些不大却能感觉得到的温暖温度。 半晌后,小娘子从他怀中露出脸,仰目含笑看他,“我冷,不如进屋罢,活动活动。” 她话一落,李莳被风雪吹红的耳尖愈发红透,被她一双发着亮光的眸子看得心中生燥,视线轻轻一挪,又不自觉地挪到她诱人的唇上。 李莳喉结滑动几回,小心翼翼问:“今夜不回去了么?” 这一问,轮到了沈婳局促。她轻哼他一声,“说什么呢?自然要回去啊,我可是良家女子,岂有外宿不归家的道理?” 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俨然忘了头一回来他恒王府时便要留宿的事情。 李莳被神采灵动、顾盼生辉的小娘子逗得轻笑了两声。 二人唇部贴在一起,跌跌撞撞地去了最近的一间厢房,门才一阖上,就听小娘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今日听我的……” * 一厢场面火热朝天,一厢场面却尴尬非常。 原本黑灯瞎火的沈家中堂,此刻正灯火通明。 眉目柔婉的沈夫人坐在上首,厚厚的狐裘披风加身抵御严寒,披风之下,她捧着手炉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着实想不通,国丧第二日,这个时辰,隔壁的萧世子何以会突然上门提亲来了。 也幸好得益于这个临近宵禁的时辰,两家人又距离极近,黑暗掩映下,想必是没人看见萧世子这场心血来潮的行事的。 下首端端坐着萧衍。 此刻郎君正垂着眸,盯着跟前时不时叫唤两声的白鹅,脑中想着那位时而温婉清雅、时而神采灵飞的小娘子知他来提亲会是何等反应。 静默好片刻,沈夫人与同样满眼疑惑的贴身嬷嬷互相对视一眼,终于咳一声,打破了寂静。 沈夫人客气道:“萧世子的意思愚妇明白了,天色已晚,不如萧世子先回去,待我们这厢先行思量思量再回贵府的话。” “无妨。”萧衍拒道,“两府一墙之隔,宵禁之制管不着的,晚辈随时回府都可,不如就等等夫人的意思。” 为了彻底堵上沈夫人的嘴,他补充一句:“明日休沐,所幸无事。” 沈夫人:“……” 前后上沈家来提亲之人如麻,她还从未遇到过这么一个要她当场给答复的人家,且还是郎君代替了媒人亲自登门的。 偏此郎不止身份特殊,当初还在沈蓁蓁中毒之后,直接就出现在了闺房静月轩中。那架势,一看就不是第一回。那句掷地有声的“或许是因为蓁蓁是我的未来世子夫人”,沈夫人本就没忘。 说白了,沈夫人虽是病体,但心明如镜,不是看不出长女与此郎那一点暧暧昧昧的瓜葛。 沈夫人是和气脾气,思忖片刻后,朝韩氏嬷嬷道:“不如请大娘子过来问问意思罢。” 韩嬷嬷得令去了静月轩,片刻后回话道:“大娘子不在府中。” 沈夫人一惊,“可有说去了何处?”沈家家规严格,女子外出去往何处、何时归家都当交待清楚的。 韩嬷嬷道:“留话说是去了谢府。” 萧衍置在膝头上的双拳一紧,心头划过一抹郁涩。 被沈夫人和萧衍同时牵挂着的沈蓁蓁此刻刚从谢迈处归家。 牛车辘辘回府,车中沈蓁蓁端正跪坐着,眉眼带笑,想起好友来信的劝告,心中多有开朗。 坊门关闭前一刻的当口,与她的牛车一道停在沈府门口的,还有一辆宽阔华丽的马车。 车厢门开,沈蓁蓁抱着一个包裹弯腰出来,她的腰间多了一串饰品,串着的圆型珠子摇晃,个个晶润柔亮,剔透明净,极为漂亮。 沈蓁蓁下了牛车,却是一抬眸,冷不丁地见到了隔壁车中出来的沈婳。 沈婳同样一惊,旋即笑着招呼她:“阿姐。” 两姊妹同时下车,又一道回府,出于关怀,沈蓁蓁侧脸随口一问:“去哪玩乐了?” 沈婳静了片刻,如实回:“恒王府。” 四目一对,沈蓁蓁看得清晰,沈婳明亮的眼中是数不尽的羞意。 视线下移,沈婳脖颈处隐隐约约的痕迹跃入她的眼中,很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经历的沈蓁蓁脸燥的同时,心中突兀地腾起一抹担忧来。 “婳儿。” 沈蓁蓁唇瓣轻启,拉住沈婳的手,想问她句话,却是脚步刚迈入家门,门房就迎上前来,恭敬道:“娘子,夫人在中堂等您许久了。” 沈蓁蓁心中一紧。她阿娘身子一向不好,这个天气,在四面透风的中堂等她作甚?还等许久。 想到中堂乃是一府见客的地方,沈蓁蓁立刻问:“是谁来了?” 门房回道:“萧世子。” 沈蓁蓁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来做甚?” 话毕,也不等人回答,沈蓁蓁再来不及与沈婳谈话,脚步匆匆地去了中堂。 ? ?凌晨有。 ? - ? 感谢:maggiew、黄小姐80、瑶瑶的月票;佛系薇凉的打赏;宝贝们的票|豆|订阅。 ? ???? (本章完) 第134章 拒绝 第134章拒绝 听到有人接近的动静,萧衍从中堂转头,朝外一望。 小娘子一身银白色襦裙,身披雪白狐裘披风,双手拢在袖套之下,身旁婢女掌着灯笼的昏昏光晕中,她眉心微蹙,披风随脚步飞扬,走得急了些,鼻尖红红,口中呼出雾雾白气,似现身世间的一方雪域妖精。 萧衍的心,不受控制地窒了一下。 见沈蓁蓁回来,沈夫人借口身子不适,“功成身退”地留了空间和时间给两个年轻一辈。 看看地上两只被捆得略显残忍的白鹅,沈蓁蓁沉着气,很是镇定地明知故问道:“萧世子深夜登门,是要做甚?” 萧衍看了看她腰间的新饰品,那不是长安这处有的东西,按捺住心头起来的别的情绪,往她身前站过去。 四下无人,知他私下里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的德行,在郎君一双眉眼含着风情视她、一步步逼近她时,沈蓁蓁警惕地退了几步。 萧衍手指紧了下,站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故作喜色地笑着回她:“我来娶你啊,蓁蓁。” 这勾魂摄魄的笑容、极具魅惑的语调,让沈蓁蓁的心如一扇箜篌被他故意乱拨动了一下般,陡跳,难安。 未免失了思考能力,沈蓁蓁侧身过去,不再看萧衍。 许是她转身的幅度略大,腰间的饰物扬起再落下,发出轻轻的“叮铃”一声,萧衍目光落过去,脸色变得不好。 这一刻,他承认,他短暂地失了镇静,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中疑问:“谢三郎赠你的?” 沈蓁蓁用惊异的眼神看萧衍,看他一目不错盯视她的腰间,离宫被他抢玉婵的回忆突来,沈蓁蓁不由分说,抬手就捂住了腰间这一串圆润晶莹的珠子。 这动作一出,萧衍的脸骤冷,目光变得锐利,随即开口的语气也没了笑意: “沈蓁蓁,你不知收郎君的饰物是什么意思么?我给你买的那些你为何不戴,偏戴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还有,你可知,我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你去哪了?” 忽如其来的指责使得沈蓁蓁怔一下,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讽刺加委屈。 沈蓁蓁看了看冷暗天色,想足足两个时辰倒也当真算不短时辰…… 沈蓁蓁问:“我阿娘也陪着你在等我?” 萧衍:“……” 他嗤一声,“你故意如此转移注意力作甚?我亲自上门求亲纳采,你手足无措了?” 沈蓁蓁环视一圈,才发现他这“纳采”礼行得何等寒酸,一般男家在纳采时,需同聘书以及将有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给女家,而一看萧衍这架势,分明除了带来两只雁鹅,别的任何礼都没带来。 沈蓁蓁轻轻提了一下唇,说道:“萧世子为何这般仓促就上门提亲?” 萧衍微愣,脸撇开了下,再回来看她,他若无其事地:“国丧期间不好大张旗鼓,待这段时间过去,我自会备来聘礼。” 沈蓁蓁垂眸思忖片刻,又问萧衍:“安国公也不知此事对罢?” 她话毕,就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见萧世子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脸,下一刻就像裂了条痕。 沈蓁蓁何等敏感聪明的一个小娘子,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一向心血来潮就会来事的郎君,当下不过就是一个临时起意。 沈蓁蓁当即冷哼一声,道:“萧世子,今日这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才使得你不管国丧期间不能行婚礼的规矩,没有父母之命,亦没有媒妁之言,就匆促上门来了?你是想,三书没有一字,空口无凭的,就要骗我应下你的冲动之语么?你当我什么人了?” 她狠狠地咬重“骗”这个字,颇有几分恼怒在其中。 萧衍一怔,继而心里微慌。 他今日本就是冲动之下上的门,除了准备了雁鹅,事实上确实如沈蓁蓁所言有些仓促,聘书没写、阿耶也没知会…… 他错以为,沈蓁蓁是恨嫁的、对他有期待的小娘子,他主动至此,身份、权势皆是她看得见的,这个小娘子保不准感动之下也就答应他了,然而……他计划失误。 不论心中如何忐忑,萧世子面上不动声色,一招不成,他决定开始用别的法子。 萧衍对着沈蓁蓁笑,满目星河,灼灼光华。 沈蓁蓁不明白他这个突然来的笑是什么意思,蹙眉深思,看萧衍视线从她脸上下移,移去了她的脚前,她随他视线低下了头。 而头一低,就察觉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了手过来,搂住了她的腰,他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肩,将她牢牢拥抱在他怀里。 “萧衍!”沈蓁蓁惊呼一声,“卑鄙!” 她拧身挣扎,对方却不动如山,身似铜墙铁壁。 萧衍无奈叹息:“你初回长安城时一口一个‘青辰哥哥’叫我,叫得何等贴心,怎如今这般生分,张口闭口不是‘萧世子’,就是连名带姓的,颇为扎耳朵啊。” 不料,沈蓁蓁目光却因他带着玩笑的话变冷了下去。 她停了与他反着来的那股力气,在他怀里仰头,眼中秋水盈盈,如星光般在其中摇落,静静看他。 四目相对须臾,沈蓁蓁敛下心中情绪,不动声色地问:“青辰哥哥三年前的初心,就是期待娶我为妻么?” 听她又改了后,萧世子自以为她多少动了心,含笑看她,点了点头。 “那你何时改了主意的?”沈蓁蓁追问道。 她看着萧衍慢慢道:“‘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我彼时回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萧衍点头。 “刚回长安城时便给你做青梅,你能不懂我的意思么?你那时是不愿的罢?”她有些生气地笃定道:“哼,你就是改主意了。” 萧衍:“我并未改主意,可以娶你。” 沈蓁蓁目光含讽:已是这个时候,竟然还不承认。 她冷笑一声,“可我改主意了。” 萧衍脸上的笑容一凝。 沈蓁蓁趁他松懈,推开他的胳膊,从他怀中退出开,冷声:“当初应下嫁给你,如今我改了主意,不愿意了。” “蓁蓁……” “你莫再来了。” 沈蓁蓁扬长而去。 * 沈蓁蓁郁郁地走回静月轩,还记得心中的事,她吩咐来接她的锦云:“准备一碗避子药。” “沈蓁蓁!” 恨声由身后怒吼而来,沈蓁蓁被吓得抖了下肩,扭头看身后,就见萧衍从黑暗中突然冲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胳膊,“你背叛我?” 沈蓁蓁瞪大眼。 (本章完) 第135章 虚弱 第135章虚弱 萧衍走得离沈蓁蓁更近一步,见沈蓁蓁伸手给婢女做了个“快走”的手势,他目中怒红,重复问:“你如今和谢三郎好了?这才拒绝了我?” 大魏当下民风本就开放,对女子的名节并不那么看中,女子非是必须与哪位情郎从一而终,分手的男女另寻新欢极为平常,但自小熟识,沈蓁蓁知道萧衍那性子自傲不已,与他才分手的情人就入了别的郎君怀抱,对他来说势必难以接受。 所以,在任由他误会、还是解释这二者中,沈蓁蓁思考了一下。 毕竟萧衍于他而言,与别的郎君不同。 须臾后,好心地照顾萧衍的面子,沈蓁蓁镇定道:“我没有和他好。我拒绝你与他无关。” 萧衍目光微动。 解释完,沈蓁蓁抬步往屋内走,萧衍却不放人,伸手拉住她胳膊,又道:“没好上,你犯得着喝什么避子汤。” 说完这句,他心中不可自抑地涌上一股酸涩,瞬间就如潮水般兜头朝他来,他浑身难受,四肢百骸都像已浸入冰凉的水中。 衣衫之下的妙龄女子,何处丰盈、何处纤细、何处圆润……甚至,何处旁人一碰她就会炸毛,何处她会乖乖听话,从离宫至鸣山别苑期间,他与她相对多少回,他了如指掌。 她绽放时何等美,何等摄人心魄,温顺的、体贴的性子,欲说还休的、大汗淋漓的、气息奄奄的、泪水涟涟的讨饶模样,哪一个,能使郎君抵抗得了? 萧衍心痛难言。 本就劳累过度,此刻只觉头晕脑胀。 放在沈蓁蓁胳膊上的手劲也越来越大了。 沈蓁蓁吃痛呼一声,没好气地道:“我没骗你,你爱信不信!你快放开我。” 想要牢牢抓住什么般,萧衍的力气不松反增。 沈蓁蓁再度吃痛,生理性的泪水出来,眼泪开始盈眶,生气、委屈继而涌来,她问萧衍:“如果我和他好了呢?你还会娶我么?” 她曾经两度差点被李晤陷害得手,事后她也曾想过,倘若被被别的郎君染了指,这个挑剔异常的郎君会如何看她,会否娶她,会否待她如初……往前只想过这些,未曾问出口,今日她却是很有兴趣地想问出一个答案来。 萧衍看着她,声音平淡:“一开始我便说过,为我守好自己。” 这其实是变相给了她答案。 不论是客观的儒学家教使然,还是父亲沈时华与母亲之外的女子欢好的阴影在,沈蓁蓁总之不是个在男女关系上开放的小娘子。萧衍率性,常在床笫之间问她喜欢么,她虽然身子诚实地回应他,却从来是羞于启齿说什么。 正如她想得很清楚那样,是因是她自小熟悉的依赖的萧衍,她才对他不如何设防,去接受他。她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而她接受他,归根结底,是因她以为他深爱她、会娶她。 从秋猎回来后,一场空中楼阁的失落感本就徜徉于她心间,当下萧衍的答案还再明显不过了:没守好节,就休想他接受她。 沈蓁蓁慢慢抬眼,对上萧衍赤红的眼,自暴自弃道:“正是你想的那样。” 萧衍咬牙切齿,心情一跌再跌,“你当真?” 沈蓁蓁抿唇垂眸,并不看他。 时间仿佛停止,又仿佛过了许久,萧衍终于缓缓从沈蓁蓁胳膊上收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然而刚往前行了几步,便觉头重脚轻。 “砰”一个闷声响起,沈蓁蓁闻声转脸看,就发现高挺的郎君倒在了她的院子中。 …… 室外风雪交加,室内温暖如春,馨甜的香味萦绕四周,不知过了多久,萧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举目四望,不见谁人踪迹。 但他在小娘子的闺房中。 身上的大氅已不在,浑身只剩中衣,郎君面容因屋内和暖升起一点薄红,整个俊容愈发秀色可餐。 “吱呀”一声门响,片刻后脚步近了,听出是女子的脚步声,萧衍故作姿态,扶住床沿准备起身下地回府。 “世子,您还是再歇息一会再走罢。” 来者却不是沈蓁蓁,萧衍诧异抬首,见沈蓁蓁的婢女端着一碗粥上前,又道:“娘子吩咐婢女备的,您吃一些。” 萧衍瞥一眼门口方向,“她呢?” 这位婢女跟在沈蓁蓁身旁多年,对沈蓁蓁与谢穆、谢迈的关系清楚明了,在谢府时更是与沈蓁蓁一步不离,今日听得萧衍那句问话,自然明白他误会了自家娘子。 锦云放下粥碗,言简意赅地回萧衍道:“娘子送避子汤出门了。” * 沈蓁蓁正在沈婳房中。 沈婳见她前来,惊讶问:“阿姐怎么来了?带吃的给我么?我倒是真有点饿了。” 沈蓁蓁在沈婳的欣喜注视下打开食盒,将药碗从中取了出来,观察沈婳的神色。 沈婳蹙眉不解道:“嗯?怎么是碗药?” 沈蓁蓁将药递给沈婳,试探道:“婳儿往前喝过吗?” 沈婳接过药碗,闻了闻味道,嫌弃地瘪嘴道:“这么浓,一看就很苦,我没事喝药作甚?” 沈蓁蓁心中咯噔一声,以她猜想的发展,沈婳和李莳该是在鸣山萧家别苑就有关系了,因她从秋猎后,几次去二房都听说沈婳出了门,出门的日子也很规律,皆是萧衍曾任职过的吏部官员们休沐的时日。 沈蓁蓁确认道:“一次也没有过?那……恒王殿下喝过吗?” “什么?”沈婳依旧是很懵的神色。 实在无法,沈蓁蓁破釜沉舟,严肃道:“婳儿,如若对方之前没饮药,事后你得及时喝避子汤避孕的,否则……你可有想过,如若怀孕该如何办?” 总算明白了沈蓁蓁带来的药是什么药,沈婳面上一抹羞意,盯着药汤半晌,喝之前说道:“唔,如果怀孕了,他娶我就是啊。” 倏然想起,萧衍在离宫跑马场给她说过的那句笃定无比的话,沈蓁蓁的心脏跌了下—— “六皇子不会娶你。” 看着沈婳乖乖喝药后,抬起脸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沈蓁蓁塞了一个话梅糖在她像小狗般吐出的舌头里,温声:“往后记得喝药,婚前有孕,毕竟不体面。” * 沈蓁蓁再回静月轩时,萧衍仍未离去。 沈蓁蓁解下披风放好,进来见到他,惊道:“你醒了怎么没回去?” “头疼。”萧衍低声道,拳头抵唇,咳了几声。 沈蓁蓁凝目看,发现郎君虚弱地靠在床头边,脸色煞白,她走近前去,手背试探他额头温度,“没发热。” 萧衍没说什么,静静看她这一系列动作,而后道:“我饿。” “你没喝粥?” “喝了,不够。” 沈蓁蓁沉默一会,问:“再去给你盛一碗来?” 萧衍勉强道:“行罢。”又咳了几声。 沈蓁蓁端起空碗,皱眉出门。不多时,端进一个漆盘,上头置了很大的一个碗,里头装的满满当当。 沈蓁蓁将碗递给萧衍,萧衍没接,躬身咳了咳,看着沈蓁蓁,声音虚弱:“你喂我。” 沈蓁蓁看着他冒出的胡茬,咬了咬唇,到底是依言给他喂了起来。 一碗粥吃了大半,萧衍突然道:“蓁蓁,我想沐浴。你闻,我都臭了。” 说罢,他就抬起袖子往沈蓁蓁鼻子前递,沈蓁蓁往后退身,“你回你府中洗。” 话毕,就只见郎君阖了眼睛,身子歪斜到床上,“我哪有力气起身。” 沈蓁蓁深吸一口气,“叫你的侍卫来带你回去。” 萧衍闭着眼道:“端些水来,给我擦擦罢。” 沈蓁蓁真要放心他,方才他晕倒后就不会带他进她的房中,而该是直接让十一送他回府。 沈蓁蓁:“……” 一盏茶左右,沈蓁蓁从盆中拧起帕子,背着人道:“自己脱。” 收拾妥当后,沈蓁蓁熄了烛火,掀开被褥,勉为其难地与萧世子躺在了一处。 ? ?世子狗性精进。 ? - ? 萧衍跟沈蓁蓁说李莳不会娶她在39章,建议大家去回看一下,有说李莳的处境。 ? ???? (本章完) 第136章 诡异 第136章诡异 缩在被窝里,沈蓁蓁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人。 若说此处是两方潭水,那么其中一潭是平静无波,另一潭,则是暗流深涌。 本就是女子的闺中小床,此刻一并挤着二人,萧衍稍稍一挪身子,挨上的不是她的背,便是她的臀。 屋中香气浮动,四面八方皆是她的气息,许久后,萧衍转向她,对着她后颈窝唤人:“蓁蓁。” 这一嗓子又暗又哑,还隐隐带着一股子沈蓁蓁熟悉的亢奋,沈蓁蓁闻言立即警惕:“你如若对我动手动脚,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沈蓁蓁伸手去枕下,摸出自己的匕首,翻平身,故意在一双灼灼之目前拔开再合上。 萧衍被她的虚张声势弄得笑出声,不由分说,抬起手臂一压,就将示威的“纸老虎”压制住。 沈蓁蓁只来得一声惊呼,双手就被人一手握住,压在心口处动弹不得,听郎君鼓励她:“多吃几碗饭再来反抗不迟。”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相互的,相处良久,不止萧衍对沈蓁蓁的身子熟悉,沈蓁蓁对他的,又岂非不是了然于胸。 沈蓁蓁只淡定地:“哦。” 借着留的一盏小灯,小娘子转脸看向郎君。待他看向她那美艳绝伦的面容,她便眼波清流,朝他展出一份柔柔的、多情的笑意。 她轻启红唇,气声道:“三郎……” 萧衍脊背一麻,劣根被她这暗示满满的语气唤得滚烫,呼吸逐步变重。 沈蓁蓁眼露狡黠,得意挑眉,继续道:“……他赠我的礼物,我很是满意。” 萧衍哑声,切齿道:“你说谁?” 沈蓁蓁满眼无辜,“还能是谁?谢三郎啊。萧世子以为是谁?” 萧衍沉脸不语。 她耍他。 沈蓁蓁继续:“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萧世子这等正人君子,段然不会趁人之危欺负小娘子的。再说了,我今日在谢三郎处着实累了,就先睡了。” 萧衍:“……” 这是在说他小人之心呢。 知是他误会了她,萧世子来而有往:“谢三郎那般家世,某人怕是根本不会考虑婚嫁,既不考虑婚嫁,在人跟前就不会舍得付出。身子也好,情绪也罢,某人怕是连面子功夫在人面前都不愿做。” 沈蓁蓁:“……” 简直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本性。 一来一往打了个平手,沈蓁蓁看他不自在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一双美眸瞪了萧衍一眼,干巴巴回道:“与你何干?” 看着鲜活的、骄傲的、倔强地瞪着他的小娘子,萧衍扬起嘴角,拉着手中的小手往他身前去。 沈蓁蓁往反向拉扯,叫了一声“你做甚”,另一只手推他的手,却是毫无作用。 她的手被他放在唇边,看他珍视无比地轻轻吻住,将她每一根手指都吻了一遍。沈蓁蓁心尖痒痒,挣扎几下,扯不出,最终只能放弃。 她心中多有彷徨:二人这样,又算什么? 正在沈蓁蓁担忧萧衍会不会有继续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听着郎君低声说:“睡吧。” 出乎意料,萧世子当真当了一回正人君子。 沈蓁蓁讶异一下,而后识趣地闭目,不多大会便安安静静地睡过去了。 翌日,天尚且没亮,吻了下熟睡中的小娘子的眉心,萧衍便起了身,回府换衣。 而在他熟稔地翻过墙头,走回自己的朝云院,刚进院没走几步,就遇到晨练的石柒。 石柒见到他,一瞪眸子,高声:“世子,您昨夜……做贼去了?” 石柒的声音本就洪亮,这一惊讶高声,顿时吸引了院子中好几个扫雪的、备物的仆人的注意力。 端着熏过香的衣裳,素雪闻声望过去,见自家世子眼下乌青,亦是讶异道:“世子昨夜没歇息么?” 萧衍随意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总不好朝一个婢女说,昨夜他歇在某个小娘子屋中,本是好不容易心平气和了,却不知她是否故意,转身过来,抱了他一宿,害他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素雪稍顿一下,又问:“世子昨夜歇在何处?” 萧衍终于停步,静静看她。 素雪被俊朗的郎君看得脸红,有些扭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想着莫非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脏污,就听自家世子冷声道:“素雪,事不过三。” 素雪浑身僵硬,立刻听出他的意思,眼泪盈眶,不敢掉下来。 偏偏萧衍还追问一句:“可听懂了?” 素雪硬着头皮,窘迫道:“听懂了。” * 换了官服,萧衍如常去刺史府上职。 甫一到达刺史府,就见到石玖出现,萧衍抬了下下巴,示意他讲话。 石玖汇报道:“前些日子从万慈寺进长安城的那些人,如今有了动静。自打国丧开始,他们就渐渐的往崇仁坊的方向聚集,昨日夜里终于聚了三十人。” 萧衍点了点头,侧脸看石玖,低声问:“最终去了何处落脚?” 石玖皱着眉头,顿了顿,踟蹰不语。 萧衍心头一丝念头闪过,不耐道:“问你话呢。” “沈家那个烧毁的宅子。”说罢,石玖抬眸看了自家世子一眼,“昨傍晚他们聚在那处之后,后半夜,又不知从何处开了一堆乞丐,瞧起来大有要长久待在那处的趋势。” 萧衍几乎脱口而出:“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宅子已毁,没有避风遮雨之地罢?” 石玖回道:“后院有一偏房还在。” 萧衍锁紧眉头,“几十号人全住在一个屋子里?” “正是。” 萧衍气笑,“寒冬腊月,风餐露宿,他们为何全挤到一个屋子里,怎么,沈家的宅院里莫非有金疙瘩宝贝不成?” 话毕,萧衍脸色一沉,明显地嗅出了强烈的诡异气息,立刻吩咐手下参军:“带一队人去崇仁坊沈家烧毁那宅院,清点里面的人,着重查看他们的手中文书,看一看到底是哪儿来的人。” 王参军领命,带着一队人即刻出发。 一个时辰后,王参军回来汇报道:“他们有四十三人,手中都有正式文书。呐,都是这样的,很多人都是通过同一个牙婆进来的,说是在等买家接他们去做事。” 萧衍接过王参军手上递来的其中二人的文书,眉目一沉,因为他看到上面有一熟悉的名字——牙婆:柳氏。 柳氏,乃是车术的夫人。 当真够巧。 (本章完) 第137章 要命 第137章要命 车府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今日是车季之父、车家主君车永七十岁生辰。 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寿宴上,一向饮酒甚少的车永一改常态,对四方来客的敬酒来者不拒,颇为随心所欲。 寿宴结束之后,车夫人付氏端着一碗醒酒汤,推开了车永研药房的门。 研药房是车永这么多年最常停留的地方,凡是在府中见不到他的人影,不用多思,不论酷暑严寒,他准在这里捡药、配药,就连大年初一他都会先来这里一趟再回屋接受子孙们的请安。 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付氏进门后,不见车永研药,只见他站在宽阔整洁的房中正中央,视线对着一排排药架,手中摩挲着一根灵寿木手杖,已经浑浊的眼中隐约闪着泪光。 付氏上前,递给他醒酒汤,关怀道:“老爷今日怎喝了那么多酒?既不用再研药,不如就回屋歇息罢。” “夫人。”车永转身看她,欲言又止,半晌勉强笑道:“都说七十致仕,如今我已满年龄了……是功成身退之年了。” 付氏心神一动,看着车永眼中的泪光,跟着激动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的菀儿,可以回来了么?” 分别多少年,她已快记不清自己那如今仅剩的亲生独女的模样了。分明知道在那位殿下府中,却是从她入府那日,就从未与她见过面。 后来,他们收养了许多养子女,比如最得力的车季,但没再见到独女一面,始终是夫妻二人心中的心结。 “应该是了。” 车永拉过柳氏的手,放在拐杖上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看着满头白发的妻子,弯唇笑了起来,笑容里几多不符合他当下年纪的傻气。 见他如此,付氏记起年少郎君那双纯粹的眼,时过境迁,恍然若失,付氏跟着车永笑了起来,却是多了几分苍凉。 “夙夙。” 车永凝视付氏,亲昵地唤她的小名,本就湿润的眼变得微红,在付氏动容之时,他再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回屋,我再将调制好的一味药给殿下送去。” 付氏面容一僵,有些惊讶:“都这个时辰了,不足一个时辰便要闭坊门了,还要出去么?” 车永点头,“坊门闭之前应该能赶回来。走罢,送我一程。” 付氏狐疑地看了车永几眼,到底还是陪他出了研药房,看他抖着手缓缓关上房门。 在车永出院门的当口,付氏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温声道:“老爷,早些回来,我给你留灯。” 车永顿了下脚步,没回头,杵着拐杖出了门。 时至今日,他心中意外地平静无波,就像等这一日许久般,有种终于等到了的轻松感。 车永的养子车季行到付氏身边,不解地问付氏:“阿耶喝了不少酒,怎这么晚了还出去?” 付氏勉强一笑,道:“还有个老病患等着他。” * 车轮麟麟,在秦王府门停下。 风雪密布,强劲的北风萧萧,吹到檐角悬挂的灯笼上,那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欲灭未灭,光忽明忽暗。 车永被随从搀扶着缓缓下了车,停在“秦王府”门匾之下出了会神,才跟着上前来接他的侍卫进门。 行走间,车永忍了忍,没忍住问方挺:“方侍卫,殿下近日可用了老朽的新药?症状可有缓解?” 李晤身边最为得力的侍卫方挺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吐了两个字出来:“没用。” 车永一时狐疑,到底是他没用药,还是他的药没有作用,正要再问时,李晤出现在了门口。 车永抬眼,即使天地昏暗、雪花飞扬,他依旧看到了殿下那熟悉的、犀利的、隐含壮志的双眸。 而其中,独独没了往日对他的信任。 这一切,得从两件事说起。 一是,他们按计划做局,使沈时秋身负重债,而后给了干女儿刘明瑶崇仁坊沈家宅子的地契,结果却没成功将那宅子买来,反而被沈时秋的人追上门要人。后来得知萧刺史立案追查此事,未免被查出异样牵扯出来别的,只得快速将鑫宝赌坊给卖了出去。 这事,他没做好。 二来,是那杜越假死。 去追杜越的侍卫们中,除了一个活口回秦王府通风报信,其他人全数覆灭。李晤当日便召唤他来质问,那假死药是否由他提供,毕竟当年他就用过这药救人。 他百般发誓表忠,表明杜越的事当真与他无干,李晤最终口中说是他多疑了,可自此之后,便再没派人上车府来取药。 想必他研出的新药,怕是他也不用试用了。 车永心中一份无奈,上前规规矩矩地给李晤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李晤看他一眼,没叫他免礼,而是继续看着风雪如晦的暗夜,叹息:“车太医可还记得,当年城破之时,天上飞的也是这样洁白无瑕的雪?” 车永当然记得,二十五年前,永和元年那一场永生难忘的血腥。 大魏武帝带领数万军士强势攻破长安城,前朝皇帝被当场诛杀,不投降的内侍、旧臣、皇子皇孙们无一幸免于难。长安城战火连天,白雪染红,血水四流。 倒在血泊里的,有他的儿子、女儿、兄弟姐妹、侄儿侄女…… 而后没多久,武帝登基,传出风声说善待前朝旧臣,只要愿意投降的皆能得到任用。实际上呢,他们进城时已经屠戮了好些人士了…… 车永愣神之际,李晤淡声道:“听闻今日车太医七十大寿,如今可身退了。” “身退”二字大多与“功成”一起使用,如今李晤的大功尚未成,车永又岂敢说真退的话? 然而李晤早就对他失去了信任,与其在他跟前碍眼惹恼,倒不如退避三舍。 “啪”一声,雪压断枯枝,落在车永身后不多远的地上,车永被惊得身形颤抖了下,镇静须臾,回李晤道:“属下朽木之躯,有心为殿下效力,却不免有些无力。” 李晤笑了笑,“一个二个都走了。” 车永不敢接话,垂下头,将腰弯得更低。 在檐下静默站了半晌,李晤这才回身进了书房,方挺朝车永做了个“请”的手势,车永便迈步跨过了书房门槛。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 见李晤拿起香罐,往香炉中放香,车永从袖中将自己新调制的药取出,递上去,恭敬道:“殿下不妨试一试这款安神香,属下额外增加了西域来的洋甘菊、一叶兰。” “放下罢。”李晤淡声道,示意车永将东西放去桌案上。 车永连忙应言挪步,将药瓶放过去,却在放下药的当口,忽然看见桌案上的一物,顿时瞪大了浑浊的双眼。 那是他的独女车菀时刻随身佩戴的一只玉镯。 她当年摔倒时磕裂了一道痕,特意用细金线缠绕过,他不可能认错。 车永定在原地,许久未曾回位,李晤转身见到他那怔忪神色,语气平淡地道:“菀儿赠我的。” 小娘子赠送郎君物品有诸多选择,玉饰也好,别的也好,没听过赠一个女子手镯的。 车永心头急跳,不祥的预感立刻涌出来,脚步几分虚浮地转身走到李晤身旁。 往前他不敢问,如今到了约定之年,他已经七十岁了,为李晤制了多年药,毒药、医药、迷药、媚药……等等不一而足,又将收养的子女们皆献给了他做事,也可谓为了他的大业鞠躬尽瘁。 如果他能高抬贵手,该是会念在他过往的功劳苦劳上,全了他的一颗爱子之心罢。 ——如此想着,车永鼓足勇气开了口:“殿下,内子近日多忧思,常夜不能寐,犬女……能否与老朽一并回府尽孝?” 他不再自称下属,而是改成了“老朽”二字,是与李晤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李晤看着车永,良久后道:“莞儿说她只愿留在秦王府中陪我。” 车永猛地抬首视他,见到了李晤眼中的冷漠。 当初为表忠心将独女送来李晤处时,他的夫人付氏便问过,莞儿会不会一去不复返,他说殿下又不是那等狠绝之人。 如今再看…… 车永不可置信地问:“殿下的意思,是不允她归家吗?” 李晤冷笑一声,“都说了是她不愿,怎就成了我不允?车公可是忘了,她本就该是我的人?” 车永看着眼前郎君,看着看着,本是熟悉的面孔,却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车永问道:“殿下如今,还还会娶一个民间大夫之女为妻?” 车家世代任职前朝太医院,他父亲去世时便是太医令,他也即将接替父亲的职位。幼女车菀玉雪玲珑,出身时便被先帝先后定了娃娃亲,如若不出意外,是尊贵之身。 可一朝忽逢改朝换代。 如今,面前之人是何等地位,他车家是何等地位,他车永不可能没有自知之明。 门不当户不对,他对此门婚事已经不敢抱幻想。 李晤没正面回答,而是道:“她生是孤的人,死为狐的鬼。” “死”字一出,即刻狠狠砸进古稀之年老者的心上,车永几乎是没如何思考,脱口而出:“莞儿是否健在?” 李晤道:“淮南灾情严峻,听闻熟人染了瘟疫,还有人进了长安城,我需要车太医准备屠苏酒、老君神明散、藿香正气散,以治疫症。” 车永脑中轰隆一声,如遭雷劈,颤声问道:“万慈寺的那些人刚进长安城……是他们?” 李晤冷冷看他,对此不置可否。 车永目露惶恐。 那些人,皆是用他车家人的名义,他儿媳妇家的人为牙婆,才进了城来的。 李晤说,梁氏族人愿离了万慈寺进城生活,他还当是他们想通了,原来…… 原来,是用他们为工具,用来搅动长安城的政治风云! 往前他是为他研过害人的毒药,但那毕竟是小范围的用药罢了,而疫病,那是何等凶险的病症? 长安城几十万人,因他一人之私利,造成不可挽救的结果,他为人良心何安? 车永高声道:“大魏皇太子已故,如今殿下手握重权,只要好生经营,这大魏江山迟早也是殿下的,殿下……何以以这种方式来铲除异己!” 他话中不难掩饰其中的愤怒和痛心。 李晤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人生性多疑,若当真有立我之心,当初我镇压宁州起事之后、求娶一个破落户的女子之时,他就该有所暗示才是。没有!他没有!”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咬牙切齿:“怎么,我还能再等死一个皇太子?” “你刚还说记得当年的血腥!当年那满城流的就不是人的血了?那人如今还起了扶植幼子的心思,若不速战速决,我要等到何时才能坐上那个位置?等到何时,我才能夺回来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李晤这是狠了心要干“大事”,车永踉跄退步,最后跌坐在地上,翕动褪了血色的唇好半晌,才道:“你又怎么能保证,你能平安无虞?” “所以才需要靠车太医啊。”李晤又收敛起来方才的暴戾气,悠悠道:“事成之后,我自然会娶菀儿为妻,届时还得尊称车太医一句‘岳丈’呢。” “我、我……”车永抖着唇。 他以为李晤今日会要他的命,原来不是,不止要他一个人的命,还有千千万万条…… “你会有办法的。”李晤斩钉截铁道,蹲在地上,手按在车永的肩膀,勾唇笑道:“我相信你,岳丈。” 该说的话说完,李晤叫来方挺,将吓没半条命的车永送回了府中。 * 李晤的计划看起来本是万无一失。 带了疫病的那些人与万慈寺的一干人汇合,居住在一个他命人提前烧毁了的宅子里,几十号人同住一屋,想也不用多想,定然会全数都被感染上。 三日后,这些人就会被送往长安城的四面八方。 待疫情蔓延,他请命治疫,功成后,该死的死了,活着的,也是自己人居多。 然而,他在其中却也忽视了一些小事。 首先,如今的雍州刺史是萧衍,这位郎君聪慧过人、敏锐过人,但凡察觉出一丝异常,绝对不可能就此为止忽视过去。 二来,这宅子的主人是沈蓁蓁。 这位小娘子爱财爱势,绝不允许谁人占她的“鹊巢”。 日日查看自家宅子的损伤,一发现有人出现在崇仁坊的宅院中,沈蓁蓁二话不说,命侍卫持刀想向,将所有人尽数堵在了那屋中。 “无故占他人财产,没说明白话之前,一个都不许走!”她对着一众占她家产之人严厉道,又吩咐人去刺史府报案。 心中本就狐疑不断,又听闻在崇仁坊的沈家宅子内发生了争执,其中还有沈蓁蓁在,萧衍带着人匆匆赶来。 ? ?感谢:摩耶的月票。 ? —— ? 这个车永第一次出现在113章。车季是他的养子,第一次出现在102章。 ? - ? 车家不算很重要,但还是捋一捋: ? 车永(刘家原来的府医),70岁老头子,救了刘明琼、刘明瑶、刘明光,认他们为干儿子女儿。夫人是付氏。 ? 车季(车永的养子),是沈冉冉的干爹。夫人是柳氏,不重要。 ? - ? 永和是先帝武帝在位时的年号。永德是当今文帝登基后的年号。 ? - ? 这一章又透露了些,有人猜得到关于李晤的一些事吗? ? ???? (本章完) 第138章 要事 第138章要事 刺史府的衙吏们跟着萧刺史翻身下马。 他们绕过满地灰烬的正院,进入此宅后院。 甫一踏上平整之地,一眼就见到那位背对着他们的小娘子。 她身着一袭素白色衣裙,裙摆上是用银丝线绣出来的蕙兰,花容清秀,惟妙惟肖,见之就像能闻出它飘出来的幽远清香。 听到身后有声,她惊喜着转身,额侧的步摇随着动作摇晃起,嫣然一笑时,眼中荡漾着欣喜的波光。 饶是多次见过她展笑,萧衍依旧被当前景象晃得乱了片刻心神。 沈蓁蓁见官府人来,礼貌招呼:“见过萧刺史。” 萧衍抿着薄唇,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后,跟压根不认识沈蓁蓁一般,轻轻看她一眼,就严肃无比地问:“你报的官?所为何事?” 沈蓁蓁仰着玉容娇面,一丝不苟地答复萧衍。 沈蓁蓁从不在正事上马虎,在派人去报官之时,她已派人去将此宅的地契、邻里证言、证明她本人身份及与沈时华关系的文书全数准备妥当,萧衍接过一众文书查看,当众按例问话,她便沉着一一回答。 “既然是为了短暂藏身,他们为何不去有接济的寺庙?城里有那么多寺庙,他们却准确地寻来了这里。” “昨日白日都没有一个人,仅仅一晚上,他们就来了这么多。” “还有,你看那几个人,咳得那么厉害,分明有疾在身,还要与他人硬挤在一屋,怎能这样不避讳旁人生疾。”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他们几人是外地口音,腊月了,即将过年了啊,外地人还到长安城作甚?太蹊跷了。” 一张红唇张张阖阖,看着屋中被她的侍卫堵着的人们,分析地头头是道,最终总结说:“他们恐是被人有目的地组织过来的。” 萧衍勾了下唇角。 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娘子敏感、护食的一面此刻发挥得正是时候,她几乎是将他心中疑惑全数说了出来。 他手下的王参军是个话多的,提笔记录完沈蓁蓁的话,不等萧衍回应,便扭过头来夸沈蓁蓁:“沈娘子如此见微知著,比我们衙门好些人还思考得全面,教人刮目相看啊。” 沈蓁蓁笑道:“王参军盛誉不敢当。只不过是往前遇到过类似情况,吃一堑长一智嘛。” 王参军惊讶反问:“沈娘子往前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听二人对话,萧衍在一旁轻抬眉尾,再看沈蓁蓁一眼。 他记得,当初在离宫,在文帝跟前,沈蓁蓁就讲过她在蒋州时日子的困苦,说过寄人篱下的酸楚。 沈蓁蓁想起蒋州时被人盯上、被人设计抢夺她卖画的钱财之事,一时目露黯然。 然她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常态,王参军与她并不相干,她只云淡风轻道:“是啊,我‘有幸’遇到过一回居心叵测的事。所以劳烦萧刺史和王参军好好调查他们如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随着沈蓁蓁话落,石玖神色匆匆地现身,附在萧衍耳边汇报了两件事—— “盯着车家那头的人汇报说,昨夜车永去了秦王府,回府后去了研药房彻夜未出,今日还派人外出采买大量的药材,有雄黄、雌黄、细辛、白芷……” “这是我们逼柳氏交出来的名单,都是内里这些人最终要去的主家。” 萧衍将沈蓁蓁的文书递回给她,接过石玖手中物翻看。 一品大臣三家,二品四家,皇亲国戚,包括他萧氏旁支也有…… 无一例外,皆是多多少少与李耽、李政、李莳几个皇子有关系的朝臣,独独没有他李晤手下的。 灾情严峻、外地人、咳嗽、有目的地组织在一起、研药、分散至城内四面八方…… 一个荒唐的、令他心惊胆寒的念头冒出来。 “秦王政四年,十月庚寅……天下疫。”“汉景帝后二年十月,大旱。衡山国、河东、云中郡民疫。”“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踰岭。” 得益于萧青辰学富五车的知识储备,以上《史记》中的几回疫病记录此时涌出来,他又即刻想到:《备急千金要方》曾记载过,雄黄、雌黄、细辛、川芎、蜀椒、桂心、白芷等都是在瘟疫治疗中用得最多的药。 这些人是车永的儿媳弄进城里来的,车永此时大量备这些药材,不可能这么巧。 萧衍一张脸变得越来越黑沉,唇也越抿越紧。 天空飘来一层云雾,映着白雪的冬日暖阳被渐渐遮挡,风急吹几下,冷雪再度飘来,沈蓁蓁被冻得一哆嗦,不由轻声催问刺史府的人:“你们不去查问他们么?” 王参军见上峰手中有事,闻言看了看屋里那些人,挥手招来几个衙吏道:“随我再去问他们一番。” “慢着!”萧衍严厉高声道。 王参军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上峰,沈蓁蓁亦是拧眉不解。 只见萧衍闭目深呼吸几下,睁眼后极快地环视四周,果断道:“十一原地莫动,不允内里任一人外出。” 持刀堵着屋内人的十一颔首。 萧衍又朝王参军道:“王参军,带今早与你一起进过屋的人集合,全数去东侧廊下待命。” 寒风扫过萧刺史清隽俊逸的面庞,他的表情却和他眼中的锋芒一样,威严毕露,无情到冷漠。 见上峰如此,王参军想问的话被他咽回腹中,与来此处却没办公的下属们面面相觑一会后,几人依言去了东侧廊下。 “石柒,持我的牌子进宫一趟,请太医令即刻前来,若是太医令无空,请张太医、段太医正、陈太医这几人前来。” “是!”石柒拱手接令,携带着萧衍的腰牌速速离去。 最后,萧衍招来石玖,吩咐他去将几句话带给李莳。 有些事情虚惊一场固然是好,但他不能不防,作为京畿地区的父母官,他不能拿长安城几十万人的性命作赌。 众人走后,只剩她和萧衍还在原地,沈蓁蓁上前至萧衍面前,勾着脑袋去看他手中的名单,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忽然将人都遣走了?屋子里那些人生病,你找几个大夫来医治便是啊,犯得着请太医么。你们不审人了么?” 发觉沈蓁蓁距他很近,蓦地想起今晨与王参军同处一室办公良久,萧衍后退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沈蓁蓁见他如此疏远她,美眸不可思议地瞠大了些,瞪着昨夜还朝她求亲、与她亲密接触的郎君,恼道:“哼!不看就不看。” 萧衍垂着眼皮,深深望着愠怒的小娘子,思量沈蓁蓁与屋中人该未曾接触过,肃声道:“你先回去。” 沈蓁蓁的眸子瞠得更大,正要抱怨私下还朝她摆官架子,就听萧衍继续说了下一句:“如果两个时辰后我没着人带话给你,你就去谢府找谢三郎,让他尽力准备一些雄黄、川芎、蜀椒、桂心、白芷。” 前朝时期谢太傅带百官治过疫,这事不是什么秘密。按他与谢迈在离宫相谈的经验看来,谢三郎当是对谢家许多优秀经验了如指掌,只要沈蓁蓁将话带过去,谢三郎自然知道他暗示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说得平静,浓密的眼睫半俯着看她,幽邃的眼睛凝视着她的眼。 沈蓁蓁本能地觉出某些异常,但她哪有萧衍那般心思缜密,自然想不到萧衍想到的疫病缘由上。 只是听萧衍让她主动去找谢三郎,而他分明历来介意她与谢三郎相交,不惜求助谢三郎准备药材来救内里这些人;又说通知李莳,李莳分明与他私下里在一条船上,她不是不知他们在朝中配合着争权夺利;甚至请太医来治这些人…… 看着萧衍神色晦暗的面容,沈蓁蓁惊道:“莫非这些人与你自己的人有关?他们捅娄子,藏到我家中来,你要替他们收尾,所以才不责问、让我回避,还要请恒王来商量一下?” 萧衍:“……” “你莫要乱猜。” 可他不明说,沈蓁蓁只能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 她一张脸时青时白,看着被十一堵在屋中的人,又用惊异的眼神看萧衍,“他们惹的祸很大么?是会给你和恒王惹来杀身之祸那种?” 萧衍扬眉反问:“你在担心我?” 他不反驳,沈蓁蓁心中更怅然,“我猜对了?” 萧衍彻底失语,只得如实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晚些我来与你详说,你先回去。” 沈蓁蓁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良久,轻声道:“如果他们是你的人,我可以不追究。” 萧衍轻笑:“蓁蓁妹妹如此护食的人,也会这么大方的将房屋借出来给我的人用,也不收取租金,为何?因为我是你的自己人么?” 分明如此严肃的事当前,他不朝她明说,却只借故试探她对他的心意。 沈蓁蓁哼一声,扭脸走了。 走到门口,沈蓁蓁莫名其妙地想到方才萧衍退后两步的事,回身看他,见他依旧站在方才的地方,身子却是转身朝着她,目光且是炯炯地看着她,想来,是一直看着她走的罢…… 无来由的,沈蓁蓁胸口处涌出一股闷意。 但见郎君挑起一双秀致秾丽的墨黑眉眼,朝她展出意味深长的笑,沈蓁蓁再哼他一声,彻底转身走了。 ? ?凌晨会有。 ? ???? (本章完) 第139章 外出 第139章外出 萧世子敏锐多思,举一反三,擅长谋定而后动。 事实证明,这样的特质在当下是极为有用的。 李莳与他站在灰烬遍布的宅院中,当从太医口中听得“恐是疫症”几字时,李莳猛地看他,这才萧衍急召他来的目的。 但三十八人中,六人来自淮南寿州,寿州至长安城最快速度也得半个月,这些人被安排一并进长安城,也就意味着当地疫情恐怕已是蔓延开了,而朝廷并未收到消息,那必定是有人刻意隐瞒了消息。 “商人都说富贵险中求,李晤今日这般操作,目的不过也是诛除异己,而后因功得赏。”萧衍低低笑了一声,讽刺道:“李息尚未安葬呢,你的兄弟便有了心思,可敬可佩。” 李莳眉眼低垂着,并没说话,清冷的雪光印在他略显秀净的眉眼上,让他看起来比萧衍更为沉寂。 然萧衍明白他心中情绪何等激烈,他抬头看天,深叹一气:言简意赅问:“你去么?” 几乎是立刻,李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请命治疫。 李莳反问:“青辰认为我这次该去了么?” “他总不会派我这个雍州刺史去罢。” 二人对视一眼,相顾而笑,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莳不该再藏锋芒了。 萧衍拍拍他的肩,嘱咐道:“你在长安城有何不放心的人、事,不妨说说,我替你好好照看着。” 萧衍这话本是一句客套话,文帝陛下的皇子感情淡薄,李莳的母妃早年早已故去,李莳在吏部也没有重要到非他在职不可的地步,然他话落,看见了好友再度低垂下眉眼,眼中似有忖度,耳尖也红了起来。 萧衍讶声:“你还当真有牵挂?谁?” 李莳抬眸,眼睛闪了一下。 他咳嗽一声,低声道:“若我平安归来,自会告诉你。” “平安”二字到底是点名了这次请命的风险,萧衍面上的笑容一顿,嘱咐道:“万事……且先保重你自己,形势虽急、虽难,也莫要忘了分寸。” 李莳:“好。” 二人既然定下此事,便开始商讨起细节节点来。例如如何朝文帝汇报今日之事,如何借助张太医点名需要皇子们坐镇稳定人心,如何救治病患。 李莳心中几多熨帖,他生来孤独,无牵无挂,也是无依无靠,情缘甚薄,但又何等幸运,有萧青辰为兄,又有沈婳赋予他深情,此行出发,有牵挂,有希望,有动力。 他甚觉自己幸运。 翌日朝上,寿州有疫情的消息果然传到文帝跟前,李晤、李政、李莳三位皆朝文帝请命外出治疫,文帝最终选择了李莳前行。 沈婳本去了吏部外等他下值,却只见谢迈出来。知她在外徘徊的目的,谢迈言简意赅给沈婳讲了此事。 沈婳急急忙忙去了恒王府。 小娘子忧心道:“寄奴,你能带我同去么?你一个人外出,我如何放心?怪不得前几日我去寺中求签,说近期有亲人外出。原来是你!可我的签……” 她的话戛然而止。 并不算好签。 李莳面容平静,胸有成竹道:“治病有太医院太医,我不过是去其中协调物资罢了。就如战场上有将军有士兵冲锋陷阵一样,我不过是在后方做个参军参谋罢了,能有何事。” 这还是相处良久,李莳朝她说过的最多字的一段话,但却没能将沈婳安抚住。 沈婳着急道:“你莫要不当疫病是一回事啊,签上说此行甚险,我不放心你。你能否别去?” 李莳看小娘子眼中担忧一览无余,满足地低笑了一声。 明眸皓齿、蛾眉螓首,心尖上的小娘子站在他屋中的光晕里,似乎通身都散着一股柔光。 李莳仿佛看到了功成事立后,他以功为本,朝他父王求一心愿而被应允后的光景。 沈婳被她的情郎拥入怀中,听他缓缓悠声:“婳儿等我归来。” 等我娶你。 沈婳没有说服李莳留下,她也知留不下他。 郎君有追求,有事业心,有争权夺利的欲望,他们这样的小娘子客观上影响不了什么。 李莳离城那日,目送情郎走后,沈婳心浮气躁地回了沈府,心中充斥着不安心。 一回府就见沈霁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们,沈婳拉住他,问道:“你跑什么?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匆忙道:“哎呀,郎君派我回府拿衣物,说要留在值上暂且不回府了,他们部里有同僚生了病!” 沈婳不解道:“病了有何稀奇?” “哎呀,普通的病自然不稀奇!他们那咳咳咳的,我一问守卫,听说是疫病!郎君也怕是不能回府了!” 小厮说完就跑,留沈婳在原地怔怔地“啊”一声。 反应过来后,沈婳转身就往静月轩去,看到沈蓁蓁的屋中尚且亮着灯火,知她没睡,她直接推门而入,声音急切:“阿姐!出事了!” ? ?感谢:呆呆雨、摩耶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40章 变化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得病 第141章得病 安国公萧则本是配合萧衍的计划,带那柳氏的名单中所写的萧氏的旁枝人员过来,却不料,遇到眼前这么一出。 三两句讲完正事后,看着坐在对面嘴角含笑的儿子,萧则挑起眉,不紧不慢道:“你与隔壁那小娘子,究竟怎么回事?何时的事情?” 性子极像嘉城的儿子,能对谁说出“成亲”这样的话的,绝对不会是头脑发热而为。 萧衍抬头看他父亲,笑道:“祖母年纪大了,我早些娶妻生子不好么。” 看着玩世不恭的儿子的混样,萧则眯起眼睛审视他。 半晌后,只听安国公慢悠悠“哦”一声,缓缓道:“若是因此,倒是不急,大郎才生了儿子,四郎这国丧过了后也会娶妻,至于你嘛,总之也蹉跎了数年,再耽误个几年,你祖母也不是等不得。” 萧衍这才起身郑重其事朝萧则而拜,认真答道:“儿想娶她为妻。至于是何时的事,儿也不知。爱不知何时起,只知一往情深,永不后悔。望阿耶成全!” 萧则深吸一口气,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绝美佳人言笑晏晏的样子—— “都说娶个公主过门,等于平白生出个官府来管你,你不怕么?” “既然你认定要娶我,我就得先行提醒你,婚姻与爱情在我这,绝不仅仅是短时间的喜爱和激情,它需要永无止境、一往情深、永不后悔,你做得到么?” “……好罢,我同意了,我答应嫁给你。” 母子二人的容貌好似逐渐重叠在了一起,看着萧衍,萧则竟是逐步湿了眼眶。 直到萧衍抬眼瞧他,他才轻咳一声,瞥一眼床榻方向,状作云淡风轻地问:“你没欺负人家罢?” “阿耶说得哪里话?”萧衍义正言辞道:“我病着,她来照看我一宿,最终熬不住了才睡在了这里。再说了,儿岂是那等孟浪之人?” 安国公目光一顿,想起往前几回宵禁之后来这朝云院找他儿子,他的婢女都愁苦着脸说世子没歇在府中,如今想来,这个活了二十二年从未夜不归宿的儿子究竟是歇去了哪里,他到底是明白了。 没拆穿“不孟浪”的儿子的谎言,安国公摆摆手,“站起来作甚?坐下说话。” “多谢父亲成全。” 萧衍规规矩矩坐回茶案对面,恭恭敬敬地给他父亲斟了杯茶递过去,严肃说道:“因蓁蓁为我所爱,李晤曾暗中几回下手伤她,可他明面上却同皇位上那人讲他想娶她,虚伪至极。李晤那样的人,连疫病都敢设计带进长安城来,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真落到他手中,知我心系于她,她必定生不如死。” “儿不想痛失所爱,希望能尽快将她迎进门来。” 安国公饮茶的动作一滞,好整以暇问:“依你之见,什么时候娶?” 萧衍一激动,想也不想就回道:“年前。” 安国公抽了抽嘴角,当年他要娶妻时,她也说“父皇应下了!你能不能早点娶我啊?”、“我们一个月内能完成婚礼罢?”、“不要修公主府了,修起来耗财耗力还没完没了,我就住你屋子里。” 母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惯是心血来潮。 萧则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哦,国丧之后,十日内就能行完六礼了?你以为是随便买个东西回来不成。婚服做不做?彩礼要不要备?喜帖要不要散去南陵?” 萧衍自知匆促了点,抬手摸了摸鼻尖,退步道:“全凭阿耶操持。” 萧则轻飘飘看他一眼,“嗯。” 安国公走后,萧衍坐在从窗牖照进的和煦冬阳里,听着外头树上鸟儿欢快的歌唱,勾起薄唇,提笔挥毫,激情而作。 写完后,他斜靠在窗牖边,朝院中婢女道:“素霜,将这信给沈娘子送去,叫她这会就到我这来。” 他也得告诉她生病的真相,不能让那心眼儿小的小娘子担心受怕太久。 尚不知萧衍病痛真相的素霜预言又止地看着萧衍,好比在问:世子您得的是疫病,怎总让人进屋? 萧衍笑道:“你们将来的世子夫人,合该当下与我同甘共苦不是?” 在外人跟前素来是山巅霜雪的郎君展笑,不用怀疑,何等摄人心魂,让人震惊。 他又没收什么声量,说这话搭配当下表情,当真像极了一个孩童在朝人炫耀一个新得的宝贝。 院中一众奴仆既被他破天荒的笑晃得跟着激动,又惊讶于他口中的“世子夫人”,不由面面相觑,诧然于色,只有素霜眉眼一弯,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她上前接过萧衍手中的信,朝萧衍悦声道:“婢子这就去请沈娘子来。” 萧衍点头,随意扫视着院中腊梅,视线落在素雪脸上,变脸极快,瞬间又成了冷面郎君。 他冷声道:“素雪今日起去‘兰苑’做事。” 素雪脸上的失落还来不及收,就得了这么个晴天霹雳。 “兰苑”这名字听着倒是好听,可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萧府培育花草的苗圃园,去那的人那可都是要真正干活的,哪有在朝云院当一等婢女的体面和威风? 素雪当即跪地求饶:“世子息怒,婢子往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看在我甘愿照顾您病体的份上,原谅婢子一回!” 她不替照顾病体还好,这一提,萧衍的眸光更冷了些。 私拆沈蓁蓁给他的信并当众朗读,多次阻拦他见沈蓁蓁,甚至昨晚,当着沈蓁蓁的面挨靠上他的身体…… 这位婢女的打算他岂能不知? 朝云院往后就是沈蓁蓁未的家,那小娘子心思沉,有委屈也只会憋着自己消化,他岂能姑息奴仆们的此等作风? 萧衍睥睨视素雪,一字一句道:“我给过你机会,且不止一次。” 说罢,也不等素雪再狡辩,示意侍卫上前,将她从朝云院架了出去。 素雪被赶走后,一个小婢朝身侧人疑惑道:“这好端端的,素雪姐姐怎就被赶走了?可是与昨夜来照顾世子的沈娘子有关?” 被问者便是当初帮助素霜给沈蓁蓁沐浴,又被素霜提点过的婢女,她道:“世子夫人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咱们以后好好伺候着就成。” 那小婢受教点头,“听素兰姐姐的。” * 不知自己已被萧府奴仆当成了主子的沈蓁蓁一时羞愤欲死。 她极快地离开朝云院时,俨然忘了自己“染了疫病”,不该乱跑。好在她冲出萧家后,被冷风吹得头脑清醒了几许,这才在沈府门口及时停下了脚步。 她可不能就这样回去。 “沈娘子。” 沈蓁蓁犹豫之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由背后而来,沈蓁蓁闻声望去,见谢三郎看她戴着面巾的面容后,清冷的瞳孔突震了下,惊声:“得疫病的,是你?” 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沈蓁蓁颓然点了点头,苦笑道:“昨日请你备的药,怕是我要身先士卒使用了。” 谢迈极快地恢复到了沉稳清冷的模样,严肃道:“你当下不可与他人接触,不如去我府中医治。” 想及谢迈有医术在身,沈蓁蓁未做推诿,朝谢迈郑重致谢后,钻进了谢迈的马车。 谢迈亲自驱车,将沈蓁蓁带回了府中。 * 夏秋季节总是洪涝频发,而今年也不知怎的,好几个水道的灾害一并而来,黄河、淮河都有不少地方决堤,其中淮南的几州受灾情况尤为严峻。 大灾之后又常有大病,所以寿州出现疫情,实则并不如何使得文帝震惊。 真正另他惊讶的,有两件事:一是有身患疫病的人进入长安城;二个,是寿州上报的疫情情况之严重,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其中原因是因寿州郡守刻意拖延了时间,而那郡守自知大祸临头,居然先于他降罪,选择了自尽。 长安城出现疫病、连雍州刺史都得了病的消息一夜就传遍大街小巷。 好在当下正值国丧,百乐作罢,倒也减少了人口聚集,又因国丧前百姓囤货充裕,这一下,人们更是躲于家中不再出门,这才减少了爆发的可能性。 文帝转着手中掌珠,闭目叹息一声:“你说,是谁人所为?” 灾区有疫病是天灾,长安城相距甚远也有疫病,那只能是人为。 御书房内唯一伺候文帝的老内侍添茶的动作一顿:这种话他怎敢随便说? 知他所忧,文帝又道:“尽管讲,恕你无罪。” 老内侍放下茶盏,忖度着道:“陛下有言,那老奴就胆大一回了。依老奴说,总不会是染了疫病的萧世子,也不会是第一个主动请缨去治疫的恒王殿下。” 文帝冷嗤一声,“你倒是谁都不得罪,说了等于没说。” 心知是猜中了君心,老内侍松了一口气,又道:“得亏陛下英明,将萧世子派去当这个刺史。这回若非他慧眼如炬,处理得果决,甫一发现有疫症的,就将他们全数隔离在了一处,才没使得疫情大肆在城内爆发。一旦爆发,老奴可是想都敢想,会是怎样的后果啊。” 这话是实打实说到了文帝的心里。 疫情一旦在长安城内爆发,不说死伤会是怎样的情况,就是那人心也会涣散了去,定会说他的朝廷无能。 这是他这位素来在乎名声的帝王最不愿意见到的。 文帝缓缓睁眼,斜视老内侍一张熟悉的脸,“你是想说老五这职位撤得好罢?” 老内侍立马连连摆手,“老奴可不敢,可不敢啊!想必楚王还在任雍州刺史得话,这回的事也会解决妥当的。” 看着内侍惊惶不安的神色,文帝眼神半眯,沉思良久。 他的五子李政手握兵权,如今心态越发膨胀,如是遇疫情,当真会不借机搅乱人心,妥善解决此事么? 如若又换成其他几个儿子呢?他们会么? 本就多疑的帝王,此刻只觉四面楚歌,半晌后吩咐道:“去郑婕妤处坐坐。” ? ?应该会还有一更。 ? —— ? 感谢:黄小姐80、1#0、超超超超超级无敌小色、摩耶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42章 作客 第142章作客 文帝复宠郑秀之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文帝对她的儿子李元逸更为重视了。 对此,宫里诸多妃嫔横生嫉妒,但本就不愿自个儿子李政去争大位的张贵妃却是喜闻乐见。 在李政火冒三丈地跑到她跟前,说文帝给李元逸寻了个稀世大儒专程教养时,张贵妃揉了揉眉心,悠悠道:“这有什么?那孩子本就聪慧,普通人教不好,找能力出众的人来教也无可厚非。” 李政愕然,片刻后高声道:“母妃怎能毫不介意?她一个小小婕妤,还曾与我二哥不清不楚,生的儿子如何就能得父王这般特殊关照了?我们几人小时候不一样的先生教么?偏偏他特殊!” 张贵妃叹息,批评道:“你这么急作甚?一遇事,性子还是这般急躁。” 李政这才收敛起来一身焦躁气,推心置腹道:“母妃,如今大哥去了,二哥去了岭南,四哥一向心不在朝政,按理说,也就三哥和我有希望了,可父王忽然来这么一出,直教人看不懂啊。” 张贵妃的嘴角缓缓勾起来一抹讽刺的弧度,“这有何看不懂的?瞧着吧,那位子,最后不是老三的,也不会是你的。” 这就差直说文帝选中了李元逸接替衣钵了。 李政眸子一瞠,“母妃为何这般笃定?” 张贵妃道:“你可知,你父王这几日做了些甚?” “做了什么?” 张贵妃呷了口茶,慢慢道:“你父王是罢了上朝,但也没闲着,这几日正在翻看半制举考试的士子们的答卷,听闻对行此举的吏部员外郎,还有对郑四郎的答案皆赞不绝口。” 李政再度愕然,疑惑道:“他还要用郑家人?那郑尚书的工部尚书做成了什么样,难道人们都瞎了看不出来吗?那么多堤防修了,钱财人力都没少花罢,瞧瞧淮河的治理成效。反而是渭水这里,今年也没少雨,却是那几个渠起了大作用,那还是前工部尚书十几年前的工程呢!” 听到前工部尚书沈时华,张贵妃面上表情有些不自在,她怔忪片刻,说道:“圣上有心重用谁,根本用不着什么理由,雍州刺史这个位子上用何人,不也是他临时起意而为么。” 说到底,文帝要的,是听话之才,以维系他的权位,又不需要真正的能人将才。 就比如还是雍州刺史萧衍,这回果断阻止了一场疫病蔓延,也算立了前无古人的大功,可文帝又做了什么呢?连太医都未曾朝安国公府派去一个,不过是传了个口谕,让染了疫病的他好生将养罢了。 听到他被无缘无故夺了的雍州刺史一职,李政咬了咬后槽牙道:“先是雍州刺史、再是户部尚书,再这样下去,我的兵权也快没了罢!” 张贵妃无奈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如此,就该见好就收,安稳度日,别被你舅舅三言两语就挑起来情绪,想当然地与人争抢。我早说了,你争不过。” 李政一怔,皱眉看他母妃一眼,腹诽女人总是畏畏缩缩。 半晌过后,他起身告辞道:“明日大哥出殡,我再去给他烧回纸。” 张贵妃看了眼这个根本没听进她话的儿子,无奈低声道了句好。 李政并未直接去东宫,而是在后宫又绕了些路,绕到了郑婕妤所在的“曦华宫”,运气正好,遇见李元逸从内出来。 见到他,李元逸小大人般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见礼:“五哥。” 从未与李元逸这般近距离接触,李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而李政素来不苟言笑,且身形魁梧,落在几岁孩子的眼里,就不免凶悍了些。 李元逸偷偷抬眼看他一眼,见他双目含凶地注视着他,便更大幅度地朝他弯下了腰。这一动作过猛,直接甩掉了头顶的帽子。 伺候李元逸的贴身宫女连忙上前替他将帽子捡起来,看着李政欲言又止。 李政摆摆手,“快给他戴上罢。” 看着李元逸离去的背影,李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若他方才没看错,李元逸头顶长有三个发旋。 而他们兄弟十几人里,只有他二哥李耽的头顶是三个发旋的。 而李耽,在离宫时曾传言与郑秀私通。 李政啧了声,“有意思!” * 在宫中来的数名太医的倾心照料下,那一批出现在崇仁坊沈家宅邸中,真正得了疫病的人正逐步康复。 帝王的功劳他不打算抢,但在家装病几日后,萧衍是实在憋不住了。显然,沈蓁蓁在谢府的消息,对萧世子的刺激极大。 因而,在传来有病患康复的首日,“康复”了的萧世子便整衣戴冠,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眼下已是傍晚,暮鼓即将敲响之时,忽然见得自家世子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石柒溜圆眸子,不等他开口,萧衍便肃声发话:“备车,去谢府。” * 接连几日梦多得数不胜数,不止睡不醒,醒来后心中还颇为空落落,沈婳心中的烦躁不减,苦闷良多。 找不见沈蓁蓁的人,有些愁苦又不便与旁人诉说,生平第一次有了这种愁绪的沈婳到底是静不下心来,驱车去找她做客谢家的阿姐去了。 尽管那家的主人是个一见她就不甚待见的。 * 谢迈此人清冷话少,沈蓁蓁也是个矜持的小娘子,到达谢府后,沈蓁蓁言简意赅地描绘了染“疫病”的缘由,谢迈思及一夜传遍长安城的流言,未作他想,当真按照疫病替沈蓁蓁医治起来。 这样药不对症,并无多大意外,效果不会好。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接连几日,沈蓁蓁的咳嗽不仅没止住,反而越发严重。 她咳得昏天暗地之时,不免就想起自己即使是为了萧衍病死了,当下无名无分,也不会得到什么体面的葬礼,一时悲从心来,到底呜咽一声,趁着四下无人放声大哭起来。 听得屋内的哭声,谢迈端药叩门的手顿在半空中,锁起了眉,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谢迈抬头望了望天,很是惆怅。 这时,谢府的门房现身通报道:“郎君,萧世子、沈二娘子在外求见。” 谢迈一怔,又觉得惊讶又觉松口气。 终于有人来劝沈娘子了。 ? ?下一章有秘密出现。 ? —— ? 感谢:微微啊vivi的打赏和月票。 ? ???? (本章完) 第143章 我嫁 第143章我嫁 屋内,沈蓁蓁正坐在床上哭得忘情,房门蓦地被人推开。 她本以为是谢迈不请而来,便迅速收了哭声,转脸过去抹泪,不想竟听得一个再熟不过的郎君的声音响起:“蓁蓁。” 沈蓁蓁震惊而欣喜,即刻转脸朝向门口方向:“萧衍?” 萧衍大步上前,坐在她身边,伸手替她抹泪,故意道:“蓁蓁妹妹又在伤春感秋了?眼都哭肿了,丑死了。” 郎君如此不识趣,沈蓁蓁刚收的泪瞬间爆发,“都是因为你我才得了疫病,我都要死了,你还说我丑。” 萧衍抽了下嘴角,“你怎么会死,不过是——” 他话没说完,沈蓁蓁突地就抓过他的胳膊,含泪认真道:“萧衍,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厚葬我,多给我放些陪葬品。还有,我最不放心沈霏霏和沈约,还有我阿娘,不论如何,你看在我为你才死了的面上,以后多照看他们。” 萧衍神色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娘子,一言不发。 殷殷嘱托,字字含泣,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沈蓁蓁心中大悲,泪涌得更厉害,“我的遗言你竟都无动于衷,还说什么与我生生世世……” 萧衍一把捂住她停不下来的嘴,言简意赅地打断她的悲伤道:“你得的是风寒,不是疫病。” 沈蓁蓁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衍,听他说道:“我也从未得过疫病,都是装的。” 萧衍看着小娘子怔忪住的神色,低低笑了一声,轻轻将人拥入怀里,说道:“那日早晨本就要与你明说的,哪知你醒来就跑了。还有,在谢三郎这处这么多日,竟也没找个大夫医治的么?你得的风寒罢了,我保证,你吃两副药就好。” 站在门口,听得此话的谢迈垂目,看了看手中的汤药:“……” 难怪纵使他夜以继日地研究,换了几回方子,皆未见什么效果。到头来,那病患竟不是个疫病患者? 谢迈闭目吐了几息,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耗时良久才学会的宝贵医术产生了某种愧疚。 谢迈抬步,惭愧无比地默默走离沈蓁蓁的客房,刚走两步,就听得内里“啪”一声皮肉相接的脆响,谢迈惊了下,离去的脚步不由更急了些。 同时进的谢府,沈婳的脚步却比萧衍慢,这时才走到沈蓁蓁的住处外,哪知脚步甫一迈过通往客院那道谢迈命人特制的、有浓浓江南气息的月洞门,就被由内而出又心不在焉的谢迈撞了个正着。 “砰”一声,药碗落地。 沈婳小娘子的衣裳当即被泼上了一滩褐色不说,浓浓的药味直窜鼻尖,沈婳一个没忍住,弯腰呕了出来。 而见到有人被他撞得踉跄往后跌倒,几乎是下意识的,谢迈就伸手握住了她扬起的手腕拉她站稳,却不料小娘子甫一站稳就连连作呕。 这时的谢迈又忘了方才暗中决定的再不行医的打算,见人不适,就势给沈婳把起了脉。 沈婳呕停直身,便见手腕被人握在手中,谢三郎阖着双目,一身白衣,风吹起他的翩翩广袖,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他,很是一派道骨仙风。 沈婳小娘子一时看愣,喃喃道:“你是天上来的神仙罢?这般一派不识人间烟火。” 谢迈八风不动,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侧了下脸继续听脉。 片刻后,在沈婳的灼灼的打量目光中,谢迈睁眼。 四目相对,谢迈表情严肃道:“随我来。” “我阿姐……” “她没空理你。” 沈蓁蓁确实没空搭理沈婳,她在屋内正忙着与欺骗她的郎君算账。 萧衍捂着半边脸,怒道:“沈蓁蓁,你又打我!你的爪子是不是不想要了?” 沈蓁蓁梗着脖子,哭腔浓重:“呜……你又骗我!你口中究竟有没有真话?你害我吃了多少日的苦汤药!再喝下去,我就是没得疫病,都要被毒死了!咳……咳……” 她哭得太急,咳嗽又犯,萧衍见状也顾不得捂自己的脸,伸手替她拍背,在沈蓁蓁咳停后,得了她一记装着恼怒和可怜的白眼。 但她浑身的火气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咳嗽灭了好些。 萧衍勾了下唇,重新搂过人,唇去贴小娘子的脸颊、眼睛,又去寻她的唇。 即使在这个时候,注重形象的沈蓁蓁还记得她病中几日,虽也照旧洗漱,但很是担忧自己有丝毫臭味,她推萧衍的脸,“你别动手动脚。” 萧衍干脆搂紧她的腰,与她额抵额,轻笑:“好了,蓁蓁,我错了。但我虽没得疫症,但有人是真得了,得益于你将他们堵在了屋中,才没有让更多人染上。” 沈蓁蓁推拒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这么说,我做了好事了?” 萧衍漫不经心地:“是的,虽然是阴错阳差,但结果确实是那样。” 沈蓁蓁心中羞恼,因她知萧衍那句“阴错阳差”是在讽刺她为人自私,一有人占她家的宅院,纵使是个被烧毁的,她就想着报官。 一把推开额前这个如此嘴毒不识趣的郎君,沈蓁蓁往后挪一些身子,冷声:“出去。” 萧衍稍顿,看出沈蓁蓁当真生气,干脆抬脚上了床榻,伸手去捞她。沈蓁蓁连连拍他的手,可毕竟郎君的力量更大,不多会就抱住她人,将人拖到他腿上坐着。 他笑道:“一时口误,一时口误!沈娘子劳苦功高,人美心善,乐于助人,慧眼如炬。” 沈蓁蓁鼻中冷嗤他,不打算就此原谅他与他说话,也没停止从他怀中挣扎退出,萧衍自然多用了些力气握住她的腰,沈蓁蓁吃痛,呼痛一声,抬手抠住萧衍的肩。 当下地方,这动作一出,顿时就将某些二人共有过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扯了上来,双方俱是一定。 沈蓁蓁悄悄抬眼,对上郎君一双黑亮的眸子,看他带着笑容突然朝她说道:“我阿耶在准备彩礼了。” 沈蓁蓁:“!” 这样的消息实在称得上突如其来,沈蓁蓁眸子瞪大,声音微颤:“你、你阿耶同意了?” 萧衍点头,叹息一下:“你这颗心也该定下来,收一收了罢?动不动就跑来别人家住着。” “啊!”沈蓁蓁一声惊呼,因萧衍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把手放在她“定不下来”的地方。 轻捻慢压,尾椎骨被他弄得泛起麻,沈蓁蓁满脸涨红,手掐他手背一把,“你好好说话。” 萧衍“啧”一声,唇贴她耳边问:“同他,有过吗?” 沈蓁蓁即刻就听出,他问的是她同谢迈二人有没有私通,沈蓁蓁哼他一声道:“我可病着,都要死了。” 萧衍:“哦,若不是病了,是不是就好了?” 沈蓁蓁:“……” 他还能这样解读的? 小娘子不耐烦地道:“我早都说过了,我跟谢三郎没什么,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你为何总不信?” 萧衍垂眼,盯某沈蓁蓁的腰,越看越心火直冒,半晌后黑着脸问:“既然没什么,为何他与你戴同样的琉璃饰?” 沈蓁蓁脱口而出:“因为这琉璃本就是来自他家啊,他家自己人戴,有何稀奇的?” 二人的话题不知怎么就引到了谢家琉璃坊上,沈蓁蓁反应过来后,不乐意道:“你管我与谁戴什么东西,你是我什么人?偏来管我——嗯!” 那只在她捧雪之上稳如泰山的手骤缩,将沈蓁蓁后半截的话卡在喉中。 萧衍一下堵住她的唇,吻了上去。 他一向善于用这种方式攻击、制服人,待沈蓁蓁在他怀中被他吻得瘫成泥土般,任由他捏圆拉扁,他才抬头问她:“你说我能不能管你?都要与我成亲了,还同别的郎君牵扯不清,成何体统?” “谁要嫁你——唔!” 沈蓁蓁刚喘口气,又被他拉着沉溺。 往前的萧衍已经足够强势了,今日是有心要将这个嘴硬的小娘子征服,唇与手都没有留余地。 沈蓁蓁被他闹得双眸湿润,整个人像窗外枝头的腊梅,风吹得发颤,他又抬脸,问她:“嫁么?” “不——唔!” 情意皆在吻中,欲念皆在手中。 男女的较量无非就是这样又有意思,又无意义的拉扯。 如此几番反复,沈蓁蓁到底经不住他磨缠,拍他肩膀示弱。 萧衍这才放开人,挑了下眉。 沈蓁蓁在他怀中仰着脸,一张小脸被闹得红扑扑的,待她喘息稍匀后,就听郎君大言不惭道:“你说说,还有谁比青辰哥哥待你好?萧府就在沈府隔壁,你纵使嫁过来,还可日日回娘家。你可想清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沈蓁蓁微动了动唇,萧衍就再道:“还有,我的彩礼极为优厚,我娶妻也会办得热闹非常,体面无比。不嫁我,岂不后悔?” 他将她那么一点俗气的愿望说得这般坦荡,他这样,沈蓁蓁都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了。 郎君何等识趣,甫一康复,就来给她吃定心丸,而她决定去萧衍照料得了“疫病”的他时,就已经豁出去了,不是么? 沈蓁蓁红唇轻勾,眉眼带笑,应道:“我嫁。” 萧衍笑一声,又戏谑道:“一听彩礼优厚就嫁,真是势利。” 沈蓁蓁没好气地嗔瞪他一眼:“你能不能闭嘴!” 萧衍低低一笑,语气缱绻:“不说光做么?” 沈蓁蓁:“我这病着,你个混蛋!脑子里总想着欺负我。” 萧衍:“不过是亲一亲罢了,你想哪里去了?” * 同在谢府为客,客院的沈蓁蓁正与情郎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另一边的北堂中,沈婳却正与谢迈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北堂实际是一府中内宅之人会面的厅堂,比起中堂而言更为私密,按理说一个郎君不该请未婚的小娘子进来,但当下情况显然过于特殊。 谢迈一派行云流水地煮着茶,面上无波无澜,一派清冷。 沈婳却是双目失神盯着虚空,手掌抚摸着平坦无比的小腹,低声道:“你是说我……有孕了?” 谢迈抬眸看她一眼,往她跟前放下一个杯盏,淡声:“也可能是我医术不假,诊错了。你可请别的大夫确认一番。” 沈婳:“可你说的那些有身孕者的症状我都有。” 葵水未至、夜眠梦多、久睡不醒、胸部胀痛…… 谢迈轻掀眸子看她一眼,若无其事问:“恒王的?” 沈婳喝下他递的茶水,反问道:“关你何事?” 谢迈冷嗤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不知笑对方,还是笑自己。 分明知她与李晤好着,他还明知故问,又管她那般多。 可转眼他的嘴角的笑意便戛然而止,因他听得对面的小娘子苦恼道:“可他若是不娶我的话,我怀了身孕不就麻烦了?” 谢迈眉头一皱,一向清冷的眸子晃了那么一下,“他为何不娶你?” 郎君声线低沉,话中满是不可思议。 四目相对,沈婳清亮的眸子因谢迈眸中极为惊诧的神色也惊了下,蹙眉道:“你觉得他会娶我?” 谢迈收敛起来再度时空的表情。 “既然让你怀了身孕,自然应当娶你进门。”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甚情绪。 沈婳一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谢迈看着她骄阳一般的笑容,看着他充满信任的眸子,下颌绷紧,薄唇也渐渐抿紧。 顿了顿,他道:“此事你可要写信告知他?我有公文要送去,不多你这一封。” 沈婳双目一喜,“当真?好啊,我这就写。” 清冷的郎君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叫来仆人送来笔墨纸砚,道:“你写罢。” 沈婳执起笔,看着干净的纸张顿时停下动作。 看她蹙眉,谢迈又开口问:“怎么了?” 沈婳询问的语气道:“如果是你的小娘子怀了身孕,你愿意听她如何给你讲?” 谢迈神色一顿,“我没有小娘子。” 沈婳“哦”一声,直起身,撂下笔道:“我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当面讲比较好。” 谢迈看着她眼露精光的眸子,双眼半眯。 半晌后,他严厉道:“你莫要动亲身去疫区的念头,且不说长途跋涉,对你和胎儿都极为危险。你就是到了当地,也不一定见得着他人。疫区定是封闭的,你定然不会被放进去。” 突然听得清冷的谢三郎长篇大论,语气很是威严,沈婳讪讪一笑,“不会,不会。” ? ?这个秘密你们猜到了吗? ? ???? (本章完) 第144章 不负 第144章不负 当晚,萧沈两家三人留在谢家过夜,谢迈设席款待。 一向活泼开朗的沈婳,却是寂静许多,连酒也点滴不沾,令沈蓁蓁多看了好几眼。沈蓁蓁风寒未愈,虽吃了药且心思放开后病情好转良多,但属实不宜饮酒,席间饮酒的,便只剩萧衍和谢迈两个郎君。 偏萧衍跟终于找到了什么可比试之事,与平时设宴、参宴时的浅尝辄止全然不同,借着万般由头,一杯接着一杯地朝谢迈灌。 偏谢迈也不正常,对萧衍的酒通通来之不拒。 正值国丧期间,按时俗,敬酒原本需要有边歌边舞,或是伴乐器而歌者,今日省去这等作伴的事,二人依旧情绪高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菜没动几口,清酒倒是饮下了好几壶。 清酒酒烈,这样喝下去委实难以收场,沈蓁蓁实在看不下去,放下手中箸,笑盈盈道:“多谢谢三郎款待,我与家妹享用了一顿饱餐后,这下都有些犯困了。明日你与萧世子皆要上值,不如就都早些歇息去罢。” 萧衍黑下脸:“……” 他扭头看向沈蓁蓁。叫谢迈是谢三郎,他却是萧世子。 沈蓁蓁何等敏感,几乎一对上某人不悦的冷目,她就朝他展笑道:“青辰哥哥不说还要给我摘枝插花么,你不会忘了吧?” 萧衍迟钝地一愣。 他说过么? 谢迈“哦”一声,半垂眼皮,朝沈蓁蓁简洁道:“好罢。” 沈蓁蓁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就此散场,却听谢迈道:“那就最后两壶,萧世子一壶,我一壶,速战速决。” 萧衍挑了下眉。 沈蓁蓁:“……” 主家有话,人家要待客,她也不好如何反驳,只得就接受了下来。 稍过片刻,沈蓁蓁轻唤了声“婳儿”,待沈婳闻言转向她等她说话时,她就故意捂住心口哎呀了一声。 沈婳当即急道:“阿姐你怎么了?” 沈婳一嗓子将对酒的二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谢迈与萧衍同时起身行来沈蓁蓁身边。 谢迈欲伸手握沈蓁蓁手腕听脉,萧衍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挡,径直抱起沈蓁蓁站起了身,“困了便回去休息。” 别人瞧不出她的装模作样,他再是了解不过。 四周奴仆低首敛目,识趣地不看一眼。 被人忽然抱起,沈蓁蓁双颊飞霞,推萧衍的肩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萧衍:“你我即将成亲,还在意这点小事。” 沈蓁蓁:“……” 他是故意说给谢迈听的,这个郎君啊……沈蓁蓁都想忍不住告诉他,她的好友是谢迈的同胞姐妹,而不是眼前这位了。 他难道就看不出来么,谢三郎的目光今日可没在她脸上停留过片刻,反倒是在沈婳面上多次徘徊。 想到此处,沈蓁蓁觉得,不管是心不在焉的沈婳还是一反常态的谢迈,今日都很是不同寻常。 还没等她去追寻原因,就听到了沈婳的惊声:“你们要成亲了?” 萧衍俊美一扬,“双方大人皆已同意,只待国丧期过便行礼。” 沈蓁蓁心头一惊:安国公同意了她倒是信,可她阿娘并不知此事,何来同意一说? 她疑惑地看萧衍,只见萧衍眼神这会有点虚。 他的视线从谢迈脸上收回后,落在她脸上,随即往下死盯着某处,流连的目光里是数不尽的专注与热情,甚至还滑着喉结。 沈蓁蓁即刻明白他定是醉了,不敢多留在沈婳和谢迈眼前,怕这个醉酒郎君在人前作出轻佻的举动来,催促萧衍:“快走。” 萧衍轻笑一下,“我们去看雪中红梅。” 如此,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试才堪堪算得上终结。 然沈蓁蓁又有别的苦恼。 说萧衍醉了么,他却能抱着她四平八稳地走一段路,说没醉么,萧衍行为却是极为怪异。 他夜里说要去赏梅,带着她在谢府的园子里绕了几圈,始终没停步,谢府的每一株梅花下他都会看,但不会停步,脚步急急,想找寻着什么东西般,根本不像赏梅的架势。 匆匆露过不知是第几棵梅树,眼瞧着萧衍还没有消停的架势,沈蓁蓁扯了扯他牵她的手,停步问他:“萧青辰,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梅花来赏?” 萧衍:“总之不是这个,这个也不是。” 沈蓁蓁:“究竟是怎样的梅?你往前来这个府里赏过?” 在沈蓁蓁看来,毕竟谢家也是今年才置的这个宅子,且因只住了一个竹子,宅子中的植物变化并不大,萧衍如若往前来过旧主人家做客赏梅也无甚稀奇。 可萧衍的话却让她目瞪口呆。 他说:“赤砂梅。” 沈蓁蓁沉默片刻,噌他一眼道:“萧青辰,你是在跟我装醉罢?就想皆这个由头在我跟前说些有的没的。” 萧衍轻笑,“我没说自己醉了。” 沈蓁蓁深吸一口气道:“那你为何找半天,就为了找崔四郎赠我的那种梅花?你不是因他在腹中冒酸水?” 她话毕,就见到萧衍的脸色迅速沉下。 沈蓁蓁心中一震,她说对了。她从未想过,萧衍这样的郎君,会对出现在她身旁的其他郎君有这般介意。 她不解问:“你已然这般优秀,我对你身边出现的小娘子不那般介怀,为何反倒是……你更在意我身旁的郎君呢?” 她问的认真,等着郎君也能认真回她。 她仰脸看着他,提着灯笼郎君俊美高贵,也凝视着她不说话,因饮酒和灯光照耀的缘故,脂玉般的面容微微发红,双眸墨黑又亮,流光般夺目。 他这般颜色,搭配这样倨傲却勾人的气质,长安城多少小娘子们前赴后继地朝他身上扑,该担心的,不该是她么? 萧衍道:“因为,我会爱人,你不一定会。” 沈蓁蓁蹙眉,“你怎知我不会。” 萧衍轻笑,“好罢,就算你会。身处同样的情爱中的二人,爱得深的一方总是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激烈,毫不犹豫地付诸一切,蜡炬成灰亦不知收敛,所以,这方一旦受伤,便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啊。” “相反的,爱得浅的那一方,付出投入得少,抽身时的损失少,想断了这场关系时,容易啊。” 许是酒劲上来了,萧衍趔趄一步,后背撞到身旁树上,他浑不知觉,叹道:“我不是不放心他们,我是不放心你,蓁蓁妹妹,你懂我意思么?” 随他话落,被他撞到的那棵树上的枝头白雪簌簌而落,一点一点的雪落下,染上二人的肩头与发梢。 沈蓁蓁看向仍在萧衍周围飘飞的细雪飞沫,有短暂失神,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情爱作出这样透彻的分析。 爱之深者难自拔,不停付出深情,又恐惧深情被辜负,何等矛盾。 萧衍伸手替她拂开斗篷上的落雪,而后躬身,不那么清明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看,将充满酒意的热息笼罩到她鼻尖来:“你会爱我么?” 沈蓁蓁有些发愣,萧衍垂着眼等了她几息,没听得她的话,他慢慢直起身,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以后再告诉我罢。” 他继续牵过她的手往回头,“回了。” 沈蓁蓁却没依他的动作挪步,轻唤了声:“萧衍。” 萧衍回头,不解看她,“嗯?” 沈蓁蓁嫣然一笑。 她美眸微扬,说道:“不负汝深情,与君共白首,够不够?” 萧衍没说话,看不出来他什么情绪。 沈蓁蓁便有些羞赧地道:“虽说往前……我这样那样过,可我也不是什么郎君都会去勾搭的啊。我们都有缺点,也曾欺骗过对方,但我们可以学着改变,改变不了,就学着不让这些影响未来,对不对?” 萧衍笑起来,抬起她的手放在心口,“有些道理。那我们回去试试看。” 他话题转得太快,沈蓁蓁一懵,“试什么?” 萧衍:“试试情深还是情浅。” 萧衍带着小娘子回了本该是他一个人居住的客房,抽丝剥茧,待白玉般的小娘子铺陈在他眼前时,他是彻底烧红了眼。 见他如此,沈蓁蓁竟生出几分恐惧来,细细的手指抵住他的肩,反悔道:“不了不了,我不试,我要回去。” 萧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你不是说不负我情深么。” 说罢,一对膝盖就被他搁去了肩头。 一股火焰袭来,沈蓁蓁一声惊呼,悔之晚矣。 * 沈婳没等到沈蓁蓁回屋,想起沈蓁蓁说的那句婚前有孕毕竟不体面,她心中极为忐忑。 半宿辗转难眠后,她索性起身,去了方才沈蓁蓁和萧衍才转过的园中散步。 心事重重之时,沈婳抬眸,不由滞住了脚步。 檐下的灯笼明亮,照亮着园角一隅,三两梅树之间有一空旷之地,一个白衣郎君手执长剑,翩然起舞。 梅树下,那忘情舞剑的郎君衣袂飘飘似仙,通身气质清清冷冷,出鞘寒剑却凛然生风,是一种刚与柔的惊艳融合。 一招一式都不是寻常舞剑,是会功夫之人才有的凌冽招式。 沈婳失神地看着眼前一幕,从未想到,谢三郎那看起单薄的身躯里,有这等坚毅有力的风骨。 “谁?” 察觉有人在近,谢迈凌空腾起,一剑刺来,见到是沈婳,他剑锋及时一偏,直掉了她身旁的几枝梅枝才停下。 谢迈落地,没见沈婳脸上多少惊吓神色,反而听她兴奋道:“好厉害,我想学!你能教我么?” “什么?” “舞剑!” ? ?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45章 清算 第145章清算 萧衍病愈后,开始着手清算旧账。 名士风华在身,这位安国公世子为官以来大抵算得上仁慈,但这回既然是有人将手伸到千千万万的人头之上,他绝对不会对罪犯姑息。 甫一出了谢府,萧衍就给石柒石玖吩咐了几句话,石柒与石玖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当晚,车永的研药房莫名其妙地失了火,因其中都是晾干的药材等物,火势发展地极为迅猛。待车家人灭了火后,里头的车永已经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车夫人大悲,哭喊道:“老爷,您怎么能走啊?我们的莞儿还没回来啊,您怎么就能走?你这走了,她、她可还有希望啊!老爷!” 车季扶住她的胳膊,宽慰她道:“阿娘节哀。阿耶不在了,这不还有儿子在么,阿娘放心,阿耶未尽的心愿,儿定一一完成。” 他命人将车夫人扶下去,接替车永当起了家,命人准备车永的后事,并将消息传达到李晤的秦王府。 李晤正拿着剪刀逐渐花枝,听闻消息后一张脸变得铁青,阴着嗓子问来报信的人:“你是说,那研出的药也全都付之一炬了?” 报信人缩着脖子点头道:“老爷生前一直在研药房,日夜都没出来,谁都没有料到会走火。如今那屋子连人带药,是全都被烧没了。” 李晤又问:“那你们车家近日可有什么异样?有没有什么别的人突然来访?” 报信人回道:“这、这又是国丧,城中又是疫病的,我们府里没外人来,也没见什么异常。” 李晤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一大枝花,怒道:“没异常如何就失火了?” 来人不敢吭声。 自知从一个小罗罗口中问不出什么,李晤挥手放了人。 报信人走后,李晤叫来侍卫问道:“派出去的探子如何说?东南西北几家里究竟有几人得了疫病?” “还是只有萧家人得了,别家暂没消息。”侍卫回道,见李晤的脸色黑沉,又补充道:“寿州的疫病也是一个月才全面爆发的。” 这是说让他再等一等。李晤深吐一口气,一时摸不清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发展。 他们放在崇仁坊的人原计划是三日后才去往各家,哪知头晚刚汇聚,第二日就遇到沈家女报案,雍州刺史带人来后,当日就着令他们去往主家,叫牙婆来将人全部带走了。 这也就罢了,他们分明设置了几十个点,却只有一个点爆出来。 而现在呢?车永没了,疫病的方子、药材全没了,当疫病正式在长安城内全面爆发,他又该用怎样的底气去治疫? 或许……到时候,他不用主动请缨,让别人去? 李晤自然不会知道,崇仁坊的那三十八个人,已被萧衍用自己人全数替换掉。 就连现在躺在车家的那句尸体,也不过是具无名尸。 李晤对进来的事情发展不甚满意,再度吩咐道:“崇仁坊的东西,该取了。” 方挺惊讶道:“殿下,那宅子如今还在沈家手中,若是我们的人兴师动众去取,再遇到官府的人,怕就……” 李晤不悦道:“谁让你兴师动众了?一个废宅子罢了,他们的人还日夜守着不成?每晚运一点出来。放在里头夜长梦多。” 方挺问:“是运到万慈寺么?” 李晤点头。 李晤没料到,他的人尚未来得及行动,没过几日,长安城西郊的万慈寺就忽然被禁军团团围住,国丧之前他们这些没进长安城来的人,这回是一条小鱼也没被漏掉,全数被捉进了长安城里,放去了大理寺待查。 原因很简单,萧衍朝他舅舅上报了万慈寺人员的背景。 曾与大魏对峙过的自立小国之人,文帝又岂能放过? 得知万慈寺被查,李晤又一回怒极失态,披头散发地举着剑四处批砍。 从未听他这样撕吼,门外的幕僚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没人敢进屋询问,只有方挺推开了门,又迅速关上。进屋后,他果断给李晤塞了一颗药丸,片刻后,不见他好转,复又塞了一颗。 过了一会,内里的吼声终于消停了下来,方挺命人进屋给李晤整理衣容。 随后,幕僚们也被召唤进屋议事。他们只见到一个温和有礼的秦王殿下,仿佛方才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而方挺的浓眉皱得极紧,吩咐属心腹道:“传话给几位大夫,尽快研出药。” 那属下惊道:“殿下的药这才呈上没几日啊。” 是没几日,可殿下的病发得愈发频道,且药的用量也在增大。 方挺没朝心腹说这些,握紧剑,隐没在了黑夜里。 * 永德七年的最后一个月,注定是不宁静的一个月。 寿州的疫情大肆爆发,情况极为严峻。 恒王李莳携带太医院太医们日以继日地往疫区赶去,到达当地后,火速封闭城门。并着令郊县、临近几州的如法炮制。 情况危急,关闭城门之后,物资必定紧缺,得了李晤处回传的要物资的公文,文帝不得不重新开了早朝,召见群臣议事。 早朝上,着一身明黄衣袍的人面色铁青,傲立于龙椅前,俯视大大小小的官员。 众臣工看出圣心不悦,大气不敢喘。 听文帝道:“疫区缺物缺粮,国库所存却是有限,户部尚书如今空缺无人主事,众卿有何良策?” (本章完) 第146章 拱火 第146章拱火 宸王左迈一步,高声道:“臣愿出八千贯钱以资前线。” 宸王属一品爵位,但属三品官职。 众臣听后眉一扬,闻弦而知雅意,这是给他们定了三品官的出钱标准。 随即,迎娶了诚华公主的驸马都尉出列,说愿出三千贯钱,这一下,从五品下的官员的最低标准也有了。 朝臣心中有了谱后,不管内心多么苦哈哈,表面也得一派慷慨。 殿内逐步热闹起来,出列、回列的人一个接一个,“四千贯”“八千贯”各种数额,“三百石粟”“一百石麦”等声音不绝于耳。 文帝欣慰点头,又朝各位分别说了些场面话,大体也是赞扬各人心系民生,慷慨解囊的。 收回视线时,不可避免的,就又多看了临近龙椅最近的那一排,这才发现,殿内百官半数朝臣有表示后,尤其一至三品的官员全部出过列了,那站在第一排的萧家主君、安国公萧则却是始终未发一言。 心中一丝怪异闪过,文帝将目光落了过去,问道:“安国公似有愁绪,可是因心忧疫区?” 文帝这么一问,旁的朝臣自然而然也都跟着看了过去,只见安国公低垂双目,神色不动,仿若神识皆在游离。 萧则被身旁人轻轻推了下手肘,气音提醒他:“安国公,圣上问你话呢。” “啊?”萧则似乎这才回神,看到文帝审铎的目光后,忙慌着举起朝芴,朝上一揖,“陛下,恕臣失礼。” 旁边那人好心地将文帝的问话给他重复了一遍。 本是不准备当朝唱和,私下给物与清单,反正也不需要萧氏做何表率,奈何这心思深沉、疑心甚重的文帝要当朝问他,萧则暗中一叹,回道:“回陛下,臣是在心算有多少余钱余物可送去寿州。” 旁的大臣都不免暗吸一口气,心生窦疑:安国公府何时有了捉襟见肘,需要数着钱才能捐赠的时候?他也要来哭穷不成? 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很快,萧则又开了口,像给了他们答案,又像没给:“哦,只是臣家中有点私事,很快要用到这些,所以还需得盘算盘算。” 点明是“私事”,就是不让人问的意思了。 文帝面上平静,点了点头,此事就此打住,捐赠也暂且消停,继续上朝。 只不过,安国公口中的这个“私事”到底还是在人们心中留了点引子,毕竟需要安国公亲自操持,又还要用上大笔钱财的事,莫非是…… 老狐狸们偷偷交换视线,大胆的几个挤眉弄眼,悄悄将视线偷偷瞥到安国公后几排的萧衍身上。 萧衍对各色打量恍若未见。 待文帝回了龙椅落座,他便出列一步,当朝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陛下,臣以为此时捐赠虽好,却是治标不治本。寿州疫病的源头是水患,而天无常态,大小水患不时有发,纠错而改正,防患于未然才是关键。” 一言掷地有声,满座噤若寒蝉。 工部尚书郑尚书和手下几位郎中全部绷紧了脊背。 文帝的脸色不免沉了些。 纠错,而改正。 错在哪里?错在近年来工部带头修筑不少堤坝,成效却是寥寥,今年的洪水一冲,花出去的银子就全数冲进了水里。 他何尝不知此事也有工部的责任?但工部一干人是他当初力排众议推上去的,撤下无异于自打脸面。 再说了,问罪之事,由他自己提,和与别人逼着他做是两码事。 文帝不置可否,冷眼看着萧衍。 出乎他的意料,萧衍没继续说有关工部的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册子,说道:“这回黄河水患,沿岸虽多地受灾,但往年受灾最严重的乾州今年却是相安无事。而那一带便有沈尚书生前监制的郑白渠,引杜阳水溉田数千顷,分流了不少水力。” 萧衍轻摇了摇手中书册,道:“这本书是沈尚书的生前编撰,写了建郑白渠在内的诸多水利、桥梁、房屋几十个工程的历程,从考察到的各种细节、期间遇何种问题、以及解决方式等通通有记载。可谓是他的毕生心血。” 又从袖中取出来另一卷纸,道:“这幅画里,记录是沈尚书认为该继续开渠的地方。自湟水以下直至河套,皆是历年来的水患频发之地。” 内侍上前取过书和画。 萧衍总结道:“臣颇同意他的观点,大兴屯田水利,重修沁水灌区,多开几条灌田、漕运两用大渠,是长久利民之计。” 文帝接过,展开画卷,低头阅读。 不得不说,沈时华的这画是当真有货真价实意义的佳作,图与字结合,解释的字是字字珠玑,没一句废话。 想想殿内此刻的工部几人,就是他有心偏颇,也不得不承认,五个人的能力相加起来,也不足那沈时华的十分之一。 许多朝臣这时也想起那位已故尚书的风采来。 脊背挺直,铮铮铁骨。 文帝于心中喟叹果真能人巧匠,多看了萧衍几眼,与众臣一样,在心中同时盘旋起一道疑问——沈时华的书,怎在萧衍手中? 散朝之后,百官看着萧则、萧衍父子二人挺拔的背影,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那沈公的书,为何不是由他的兄弟沈时秋上奏,而是由那萧家人上递的?不仅是由萧家,还不是由安国公,而是由萧世子。” “莫不成,这沈、萧两家要有好事?” “是罢?方才安国公暗示的‘私事’便是这事罢!” “怪不得说呢!” 听着背后的讨论,萧则瞥了一眼自个的儿子,淡淡道:“你犯得着做事这般明显?” 萧衍看一眼疾步离去的郑朗、李晤等人,勾了下唇,大言不惭道:“阿耶有所不知,我真是太喜欢拱火了。” “你当自个还是几岁稚童不成?”萧则好笑地嗤了一声,又问道:“那图是你画的罢?” 萧衍摸了摸鼻尖,知道瞒不过萧则,便点了点头,“刻意找了几年前的纸。” “字呢?” “蓁蓁写的。” 萧则咳一声,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做出了提醒:“按流程,成婚最快恐怕也得半年。你……她莫怀孕了,婚礼累。” 烫嘴的话说完,萧则慌着快走了几步。 萧衍呼吸一窒,在他背后道:“儿知道了。” ? ?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47章 问名 第147章问名 萧衍确实拱起了几人的火。 他越是得意,有人就越发堵心。 回到秦王府,挥走等着议事的幕僚,李晤一言不发地进了房中。 侍卫方挺紧跟着他,却被他挡在了门外,方挺想了半晌,怕他情绪再度失控,还是推门跨进了门槛。 李晤双手在身前猛搓,在屋中来回踱步,面上露出狰狞的笑,道:“你大概是没瞧见今日那萧衍的表情,可真是得意啊!不就是要娶娇妻了!不就是上了个什么水利工程的图纸!他以为,他就能斗倒我?” 似想起来前两回萧衍揍他的痛,他抬手捂着下颚及脸侧,双目怒瞪,咬牙切齿:“若非,若非我童时被人……我怎会打不过他!” “殿下,先吃颗药罢。” 方挺给他递了一粒药丸,打断他的回忆,以及由此而来的癫狂情绪。 李晤一怔。 看着方挺手中的药哈哈大笑两声,笑够了后,面上又露出失落的可怜表情,低声道:“又是药啊。” 方挺的唇瓣动了动。 这药含五石散,一旦开始服用便是无底洞,越往后来药量越大,戒断便越困难,按殿下此刻的状况,更不可能戒掉。 对人体伤害也大,比如殿下的体力就愈发不如从前。 这药说是一种毒药也不为过。 但若非童年时被歹人抓走过,收到过非人的折磨,只能靠这种药物镇静下来暴躁的情绪,李晤也不会明知其厉害,还要吃它。 想到这里,再见到李晤那显得可怜的表情,一向杀人如坎菜,眼也不会多眨一下的死侍,这时的冷硬心肠柔软了一寸。 方挺没说话,默默蜷起手指,将药往回收。 李晤却蓦地改了主意:“给我罢。” 方挺给李晤呈上药丸,难得一见地说了句:“我们还有机会。” 李晤咽下药,闭目一会后,恢复正常神色,道:“万慈寺的人吐不出什么,没就没了;长安城的疫病也怕是兴不起来了,已失去了两回天时。不如把握地利和人心,时值年关,又是国丧刚过,今年的上元节想必是热闹非凡了。是我们的机会。” 方挺颔首。 李晤又道:“父王那般喜爱小儿子们,我们帮他一把,让他充盈一些后宫,乐不思蜀才好。” * 国丧终于过去,结束的第二日休沐,更是个良辰吉日。 萧世子起了个大早,第二次携带两只白鹅拜访一府之隔的沈府,不过这次还多带了一个从穿着打扮到五官声音都很是喜庆的媒婆。 正值一年岁末,按照往常的习惯,沈氏有几家亲戚会从外地进长安城来,与沈氏流传至今,最嫡系的沈时秋他们兄弟这一脉一同度过春节。今年不止沈家的,沈夫人周氏的娘家人也有从蒋州来的,多人一起凑在一起,很是热闹。 所以,当人们凑一起还没用完早膳,便听得有安国公府的媒人登门,且求亲的主角,那位安国公世子也一并前来的时候,不免都意外、兴奋起来。 同上一回一样,沈夫人在沈府北堂接见了萧衍和他家请来的媒婆。 沈蓁蓁被她的远房姐妹们推着拉着,从中堂主人的门溜进入,藏在了中堂靠西的一个落地屏风后,拉长了耳朵,偷偷听着堂内的动静。 得了一大笔赏钱的媒婆矜矜业业,也不管当事人是否就在跟前,依照往前做媒时的话术,将男方说得堪堪只应天上有。 “沈夫人,不是我说哦,咱们嘉城长公主和安国公生的郎君,那是全长安城都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优秀的了!” “萧世子啊,那可是咱们长安城出了名的玉郎呢,清风明月、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一番夸赞说得嘴皮子冒烟,声音又高亢喜庆,几个小娘子躲在屏风后听得激动,看看双颊飞红的沈蓁蓁,更是好奇前面那郎君究竟长得何等芝兰玉树模样。 一人提议:“要么趁着去大门方向时,露过堂侧,看看庐山真面目?” 另一人反驳说:“客人在堂中,见着有人在堂边乱晃成何体统。” 着急忙慌的几个小娘子皆说服不了彼此,便换了一招,怂恿对方正大光明探头去看。 堂中,萧衍轻咳一声,喊停了媒婆的夸赞,很是有礼地站起身,朝沈夫人躬身作揖道:“晚辈来提亲,还望夫人成全。” 沈夫人没有头回那种震惊,心道这小子可真是……回回提亲都亲自来,也不注意下影响,面上笑盈盈地,准备将头回说过的话,再原封不动给他讲回去。 不想,刚提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几个小娘子在屏风后叽叽喳喳,说着“声音真好听,你先去看看长什么模样”、“你先去”、“沈姐姐不出我怎么好出去?还是你去看”等亢奋到有些音量的声音。 沈夫人暗暗捏紧手中的手炉,看堂中身形高大的郎君面不改色,期待地看自己,自己却被自家的女眷们弄地微局促地臊了下脸。 而在她的话说出来之前,屏风后的一众姐姐妹妹就终于选出了谁第一个出来。 沈蓁蓁被她愈发彪悍的族中姐妹们一推,直接给推出了屏风来,出来时,脚步一个踉跄,还差些摔倒在地上。 萧衍紧张地上前一步,做搀扶状。 沈蓁蓁自然用不着他搀扶,因推她出来的姐妹们趁机拉住了她,问着表妹/表姐没事吧,就都出了屏风,站在她左右。 在姐妹们见到萧衍容貌后,吸凉气的惊讶声中,沈蓁蓁给萧衍行了个礼,“萧世子。” 她轻轻抬眸,用害羞又矜持的眼神看了眼他。 萧衍目中生起温柔笑意,当着众人,也像模像样地给她作揖,“沈娘子。” 媒婆见当事人出来,“哎哟”一声惊呼,“沈夫人啊,我做媒这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这版郎才女貌的般配的呢,天作之合,天作之合,您就快应下了罢!” 萧衍及时地再朝沈夫人作揖:“请夫人成全。” 沈夫人看着郎情妾意的一幕,看着这位神色坚定、不持身份态度恭恭敬敬的郎君,心头微叹,淡笑,吩咐贴身嬷嬷:“去取娘子的生辰八字。” 一语毕,萧衍一双眼黑亮无比,眸中光华潋滟。 他致谢后,转身朝向沈蓁蓁问:“听闻临江楼新出了南境美食,沈娘子可想去尝尝?” (本章完) 第148章 远行 第148章远行 沈家二房中,沈婳与张氏还没吃完早膳,就收到了那头大房传来的好消息,说是沈蓁蓁与萧衍已交换过了庚贴。 萧家门楣在此,这无疑是今年发生在沈家最大的喜事,张氏惊喜连连,奴仆走后,她看着沈婳花娇盛容的脸舒出口气,说道:“你阿姐的亲事如今已定下,接下来就是你的了。” 沈婳垂着眼,用调羹搅着半碗粥,没搭张氏的话。 张氏自顾自说道:“本来啊我还担忧,咱们沈氏要被打入其他等级的姓氏了,那你姊妹二人的婚嫁恐没那么容易,如今倒是好了,你姐夫是安国公世子,就凭这一点,也会有好多家要来巴结的。” 沈婳敷衍地“嗯”了声,神色恹恹,瞧起来精神微有不振。 张氏这才察觉出异常来,问道:“你这两日怎么回事?可是生了病?膳食也没见你用多少。” 张氏说罢,用手背去挨靠沈婳的额头。 沈婳身子微微后仰躲她的动作,随口道:“没病!就是吃惯了这些菜式,腻了,不想吃罢了。” 张氏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宽慰道:“年底了,来过年的亲戚不少,多也是冲着大房来的,人多开销大,所以我将二房的月例就多给了大嫂一些。这样吧,你实在不想吃的话就算了,晚一些我再让毕嬷嬷重新买些菜回来,单独给你做……” 没想到自己随口敷衍了一句,被母亲长篇大论一通,沈婳打断她的话道:“不用了。” 不等张氏开口,沈婳随即放下竹箸,站起了身道:“我约了人,先出门了。” “哎,你这人。”张氏在她背后蹙眉抱怨了声,也搁下竹箸,叫来人收拾杯盘。 旁人走后,毕嬷嬷上前玩笑道:“夫人,二娘子这是装有心事了罢?也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了。” 张氏被提醒到,细眉微蹙了下,吩咐毕嬷嬷道:“你着人跟一跟,瞧瞧她都去见的谁。” 对于沈婳而言,日子越往后走,她心中担忧愈多。 她第一次收到从寿州来的李莳的信,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怀着身孕等他回长安城来娶她,是个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寿州疫病严重,百姓病故良多,情况没有好转之前李莳不可能回长安,而情况何时会有好转,本就是个说不清的事。 沈婳回到自己的屋中,摊开李莳传来的嘘寒问暖的信,仔细端详,心中问题良多:她是否该得回信告知他,她有身孕之事?他会惊喜么?会娶她么? 告诉他这么重大的事情,又会分他的心罢?可如果不说,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一个秘密,真心有点承受不住。 沈婳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心情上下起伏。 李莳是个不急不躁的性子,可她不是,她没办法听他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等他回来”。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等疯的! 沈婳下定决心,她要亲自去寿州一趟。 她要亲口跟李莳说这件事,她要明确地知道,那个郎君究竟对她怀孕一事是何反馈、做何决定,要不要娶她。 沈婳起身出门。 到了谢府找上谢迈,沈婳问他:“我如今这般情况外出,可有什么需得注意的?要不要服什么药?” 正在收拾包袱的谢迈放下手中物,失语地看着目中坚决的小娘子,半晌后问出口:“你去哪?” “寿州。” 不等谢迈开口,沈婳果决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劝我。” 谢迈没劝,只是没甚情绪地实话实说道:“你没出嫁,又无父母相伴,一个人是去不了寿州的。” 沈婳一怔,垂目细思。 谢迈所言不差,她曾听过与郎君私奔的小娘子的故事,因为外出没办上通行证,二人又被官兵给抓了回来。 沈婳转着眼珠子思考办法。 蓦地瞥见谢迈收拾到一半的包袱,她惊喜道:“你要回乡过年是不是?那我跟着你啊!我看过地图了,你回蒋州的话,中途势必要路过寿州,你把我放在半道,我在寿州下船就行。” 小娘子满目是笑,溢满星光。 谢迈静静看她,终究做不到拒绝,半晌后点头道:“好。” 如此他就得派人去崔家,给他堂姐说清楚他临时起意回蒋州,不去崔家过年了。 沈婳再度请求道:“你能随我回一趟沈府吗?我会给父母说我去你家做客,拜访你的幼妹,他们看看你人的模样,我阿姐再帮我说些话,他们该会同意的。” 这非是难事,谢迈点了点头。 就这样,沈婳带着谢迈回了永兴坊。 张氏的人前脚才回来,汇报说沈婳进了谢府,而这谢府,因沈崔二家交好,张氏自然也清楚谢府里住的是谁。 张氏正疑惑着,沈婳与那个谢三郎君是什么关系,便听婢女上前通报,沈婳带着一个郎君回了府。 正午时分,冬日暖阳灿烂的光辉洒下,房檐之上的雪光明亮,一红一白、一高一矮两身人影,前后脚缓缓踏进了沈府大门。 见到如此二人,有奴仆用手肘拐了下身边人,嘀咕道:“谁啊这是?是不是跟萧世子一样,上门提亲来的?” “胡说什么呢!”那人驳道,“没瞧两手空空呢么,提什么亲?” 沈婳带谢迈去了中堂。 瞧着自家那恢复了那股子火焰般热烈劲儿的女儿,并一位清冷雅致的郎君出现,张氏心中莫名其妙地觉出几丝女儿带女婿临门的荒诞感。 沈婳轻快地唤了一声阿娘,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谢氏三郎,迈,参见夫人。” 谢迈抬袖,作了个揖。 张氏静静看着谢三郎,点了点头。 不愧是百年世家养出的清贵,言行举止有礼有节,又不失骨子里那股骄矜。 张氏请人入座,“谢三郎有礼。” 三人甫一落座,沈婳就先行开口道:“阿娘,我要随谢三郎去蒋州。” 张氏的惊讶可想而知。 当着外人,她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跳,强装镇定,温声问道:“都快过年了,你一个小娘子,还去蒋州作甚?” 沈婳将先前想好的借口搬出来:“谢三郎有一同胞幼妹,是我的闺中密友,我想去拜访她,趁谢三郎回乡过年,我便与他一同去,按行程算,我恐怕就得在蒋州过年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性子,这分明是拿定了主意,张氏不动声色,一时没答话。 沈婳见状,给谢迈使了个眼色。 谢迈作为说客上门,自然配合地站起来身,一揖后,朝着沈二夫人,对沈婳出行一事叙之以情,诉之以理,百般表示定会一路护沈婳周全。 年底有万国来朝,沈时秋在礼部忙了数日未曾回府歇息,张氏此刻不敢自己下决定,只能敷衍几句谢迈作罢。 见她如此,着急的沈婳一双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 沈婳这边心事重重,与她截然相反的,另一边,沈蓁蓁的脸色可以用喜笑颜开来形容。 萧衍将她带到了东市,径直进了长安城最大的珠宝楼。 萧衍看它腰间的琉璃串一眼,对掌柜道:“拿些佩饰出来。” 掌柜应声后连忙去端最后成色的佩饰来。 沈蓁蓁暗中瘪了下嘴,抬故意道:“三郎可是忘了,我已经有佩饰了?你看,我这串珠子晶莹剔透,多么美啊。” 萧衍垂眸睨着她,倏而嗤笑一声,走进她一步,低声道:“你多挑一些?” 回答他的,是沈蓁蓁惊喜了一瞬,复而又强迫着平静下来的眸子与他对视。 郎君勾起唇角,伸出手,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她雪白的脸颊,最后捏了捏,“口是心非。” 沈蓁蓁吃痛“啊”一下,捂住半张小脸,哼了他一声,“你莫动手动脚,注意影响。” 温声软语,不见怒意,只余撩人。 郎君的眸光溢满了化不开的笑意。 他看着跟前这个,与他一同长大,始终低他一个半头的小娘子,明眸善睐,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的样子。 由内而外,从头至尾,都是他喜爱的样子。 萧衍大声道:“你我可是光明正大的未婚夫妻。” 端首饰来的掌柜一惊,很会见机行事地道:“那二位客人,可要顺带看看我们店里的婚用首饰?” “也好。”萧衍回道。 沈蓁蓁娇娇地轻瞪萧衍一眼,终是明白了他带她来东市的目的。 从珠宝楼出来,二人上了马车。 沈蓁蓁从一旁取出一个香囊,靠近萧衍,伸手给萧衍系在腰上。 雪白的脖颈在眼前弯成好看的弧度,萧衍一手摁住她的后腰摩挲,唇贴着她的耳畔道:“我可是赠了你数十个不止,你就赠我一个?” 沈蓁蓁即刻回道:“我给你做一辈子,那得有多少个啊。” 萧衍轻笑一声,往车厢壁敲了敲,朝外吩咐:“去骊山。” 沈蓁蓁不解道:“去骊山做什么?” 萧衍嘴角噙着一抹笑,“单纯就是做。” 话音甫落,沈蓁蓁的小脸腾地红了起来,他这意思,她竟是听得再明白不过。 ? ?还有。 ? ???? (本章完) 第149章 汤池 第149章汤池 山路崎岖,并不宜马车出行,出城不久,萧衍就将沈蓁蓁抱上马,二人同骑一匹,朝骊山奔去。 林海雪原,白马疾驰,俊男靓女意态恣意。 马蹄驰过之地,地上有野兔等小动物四逃,林间亦有飞鸟窜飞。 沈蓁蓁坐在前方,凉风扑面使她瑟缩,颠簸使她心中激动。 萧衍在她身后问她:“怕么?” 按照往前,在不确定关系之前,她大约会露出娇羞柔弱的一面,找他庇护,如今不需要与他玩这些心机,沈蓁蓁仰头看郎君,亮着眼睛道:“有三郎在,我不怕。” 萧衍大笑几声,将怀中的小娘子拥得更紧了些,揶揄道:“不再装一装怕了?不装一下,说青辰哥哥慢一点?” 沈蓁蓁哼他一声,在他胳膊上很象征性地捶了一把。 萧衍脸颊贴着她的耳,轻笑,将他那含着无数满足笑意的低醇若酒的笑声掷进她的耳朵。 沈蓁蓁被他这声音勾着,心中激动、兴奋难以言说,只知心跳跳得愈发快速。 萧衍高声道:“我们先去看‘骊山晚照’。” 沈蓁蓁回应他:“好啊。” 二人从山脚一路疾驰,白鹤不愧为难得一见的名马,带着他们穿越种种阻碍,终于到达山顶。 来得太早,见日头尚在天中,沈蓁蓁捂嘴笑道:“这算什么‘晚照’?还是‘日照’罢?” 萧衍没说话,牵着她往避风的地方走了几步,低目看她。 二人目光交汇,小娘子面上红晕犹存,那眼中的秋波荡漾,情意若隐若现,萧衍看得口干。 四周晴雪清冽,骊山多松柏,林木之香随风卷到发梢,他看着她红艳的唇,往前的顾虑再不复存。 青年郎君搂过小娘子的细腰,轻轻将人朝后一推。 硕大的松树底部发出轻轻的“吱”,白雪被压,情意像深海的火山想要爆发,他低头,与她鼻尖相抵。 “蓁蓁。” ——同与友人来这骊山观景,看到似萧衍的马匹在树间独自徘徊,上前牵过缰绳,准备将马给人送回去的郑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两个字。 一时间,他连呼吸都窒了几息。 郑朗站在一颗树后,视线看向说话的地方。 是郎君与小娘子相拥的一幅画。 他曾设想过二人的亲昵亲密,可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沈蓁蓁对郎君露出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 是与往前见到的,她对萧衍怒斥厉呵全然不同的那种感觉。 沈蓁蓁支起一根手指,放在躬身朝她的郎君肩头,温软的嗓子问萧衍道:“你忽然这样,又要做什么坏事?” 郎君反问她:“你说呢?” 沈蓁蓁哼一声,娇气委屈:“你怎这般无耻,从小到大老欺负我。” 萧衍好整以暇问:“我哪欺负你了?你倒是说说。” 沈蓁蓁掰着指头数数道:“你不止一次换过我的香罢?你还将我在清湖里的小船霸占了,刻了你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给你雕的木剑,你束之高阁,压根没用过;我特意给你做的糕点,你转头就给下人吃了……嗯!” 沈蓁蓁的声儿变了个调子,因心怀鬼胎的郎君,在郑朗看不见的地方,手已从沈蓁蓁的披风下爬上了山峦,用劲儿捏了一下。 “那些都不算欺负,这才算。”萧衍一脸轻佻道,“我还有更无耻的,要试试么?” “你就是个天生的混蛋!” 双颊绯红的小娘子推开与她鼻尖相抵的郎君,伸脚狠狠跺在郎君脚尖,而后掉头就走,郎君“嘶”了声,见人走远,微瘸着腿,忍痛追了上去。 郎君一把从背后捞人入怀,调笑道:“那可怎么办?你要跟混蛋处一辈子。” 小娘子伸手狠狠朝腰间的手臂上拧了一把,推开他人后,往前跑了几步,而后转回身挑衅他:“我才不!我反悔,不嫁给你了。” 郎君看着她笑,上前将手搭在小娘子肩头,“你舍得放弃那么大一本聘礼册子?你今日见到了罢?这么厚。” 小娘子不说话了,美目流波地斜了郎君一眼,“那我再想想。” 郑朗看着二人拉拉扯扯着走远,失魂落魄。 早先从沈霁口中听说过,崔家萧家等都已经朝沈蓁蓁提了亲,不是说两家全被她拒绝了的么?莫不成萧家又提了一次? 原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萧衍。 郎君面上朗月清风,性子又嚣张恣意,小娘子多情娴雅,郎才女貌,委实般配。 那头的二人还在你来我往地说些什么,他已然没听清,手中的缰绳不知何时已放开,白马已不见踪影。 他的友人半晌后出现,见他独自一人看着茫茫雪地发呆,拍他肩头一下,玩笑道:“看什么呢?可是遇到雪中仙子了?” 郑朗苦笑一下,喃喃答:“是啊,又走了。” 友人以为他回他玩笑,便笑道:“那我们再去找一个便是!” 郑朗咽了下唾沫,口中苦味四溢。 “走,太阳落了,看景色去!”友人催他。 郑朗跟着友人走到一处与方才二人截然相反方向的崖边。 晴日黄昏,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时,山间层林红遍,光明一片。 景色奇异而壮美。 另一方向,沈蓁蓁被萧衍拥在了怀中,一并远瞭,看天上光影变化,秦岭间一抹比火炽热的嫣红,仿佛穿越时空而来,亘古未变。 萧衍指着下方,道:“我们稍后去那。” 沈蓁蓁随他的指尖低头一看,依稀可见有几个腾着白白雾气的点,她问:“那是什么?” 萧衍道:“汤池。骊山盛产热汤,你知道罢?我们稍后便去享用。” 沈蓁蓁疑惑道:“我们今日不回长安城去么?” 萧衍反问:“回去作甚?” 他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用上值,今日我们宿在这儿。” “可我没给阿娘说过。” “你用得着顺么?她不知你跟我在一起?” “可是……” “你我如今光明正大。”萧衍今日第二次道。 沈蓁蓁反驳道:“哪光明正大了?你我可没成婚。” 萧衍不理她的话,吹了个口哨,白鹤驰来,他将沈蓁蓁抱上马。 片刻后,一个汤池山庄赫然在目,看奴仆们的打扮,沈蓁蓁就看出了美目。 她问萧衍:“你的产业?” 萧衍点了点,问她:“先用饭,还是找去池里?” 自然是先去享用热汤了。 奴仆引着二人往前,绕过一个偌大的假山,偌大的温泉池映入眼前。 四周白气腾升,烟雾缭绕,雾气腾腾,奴仆退下后,仅剩一男一女呆在远处,难免多了一丝尴尬来。 沈蓁蓁抬眸看他,犹豫着问:“这里,就这一个汤池?” 萧衍扣住她的细腰,边解她的衣裳,边问:“怎么?你要一个人留在这个荒郊野外?不要我。” 低哑的嗓子里尽是威胁。 沈蓁蓁看着四周乌漆麻黑中剩下的四角小灯,要反驳他这里那算什么荒郊野外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肚子里。 沈蓁蓁破罐子破摔,放下了搭在他手腕上制止他的手,由他替她更衣。 快褪完时,萧衍将自个的大氅,伸手解自己的,待全数完毕,大氅一丢,二人一起进了汤池。 沈蓁蓁对汤池这种水很是新奇,入水后亮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感受浑身的暖意,准备在其中好好享受一番。 萧衍叫了句:“蓁蓁。” 沈蓁蓁转脸回望,只一眼,就跟踩入了别人张开的网一般。 郎君的手一伸,她便没了重心,被他扑进了水,被他吃了进去。 沈蓁蓁仰着细白的脖颈,看着天上繁星点点,听着水花拍岸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活这十几年学到的廉耻,与喉中的艰难忍住的吟咏一样,就这么被萧衍一下一下撕得粉碎。 偏有些人并不喜欢安静。 萧衍啧了声,“蓁蓁妹妹,好似,又长大了。” * 这厢二人在骊山欢闹,长安城的沈府却人仰马翻。 就在沈婳说要去蒋州的当日,尚未等沈时秋下值回家,她留书一封,便离家走了。 (本章完) 第150章 寿州 第150章寿州 长途跋涉历来不易,沈婳同谢迈从长安出发,坐船一路南行,对一位有孕在身呕吐不止,又从未坐船远行过的人来说,途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心有牵挂,沈婳到底还是坚强支撑,并未因故做什么停留。 一路顺风,永德七年的最后两日,二人顺利到达寿州。 谢迈被沈婳逼得走得匆忙,但好在在长安城时得了沈蓁蓁传话那日备的药便良多,此番随沈婳到寿州并非空手而来,将采买到的各个药材全数带了上,加之他有医术在身,又着一身白衣、穿白褂,守城的以为是来志愿支援的医者,几句问话后,严肃告知二人只允进不允出,便放了行。 进城后,沈婳夸谢迈道:“你这个方法真好,我要是一个人来,想必都进不了城罢。” 谢迈推着城门官兵给他找来装药材的板车,余光瞥见板车角几抹干涸的血迹,想这板车大概推过伤者,甚至推过尸体,双手紧了下,手背的青筋凸显了些。再是会医术,说来也是他第一次真实接触这等大病。 听闻沈婳同他说话,他抬眼看了她一眼,相处熟悉了,也同她玩笑:“你这下倒是精神劲儿十足。” 他讽刺她船上奄奄一息,一下船活蹦乱跳,沈婳果断地哼了一声,拍着胸脯道:“我明日还能更精神!” 谢迈被她这幅大义凌然的模样逗得扯了下唇,故意打击她道:“到了刺史府你就不能再出门了,再好的精神也得攒着。” 沈婳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她如今身子特殊,是不能外出帮忙。 二人戴着面帘,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面帘之上,沈婳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寿州城,只看到街巷空空荡荡,烟火寥寥,一城死寂。 比起长安城而言,寿州无疑是个小城,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就到了李莳此时的住所,寿州刺史府。 出乎意料的,还没等他们上前去同门口侍卫表达身份,就在刺史府门口见到了李莳出现。 而与李莳一起跨出门槛的,还有一位着水蓝色衣裙、白色襦袄的小娘子。 因没有戴面帘,可看得出那小娘子姿态娴静,模样和身段皆出挑。那小娘子朝李莳行礼,婉婉道:“表哥我先回了。” 李莳点头。 沈婳在长安城土生土长,记忆力也极好,记得京中每一个见过的贵女与皇族女子,但对李莳的这位“表妹”,她不曾有过印象。 一种本能的,自己的东西被人盯上的危机感涌上,沈婳大胆又从容地走上前去,问李莳道:“殿下,那位小娘子是谁啊?” 李莳眼眸一惊,这才看见一身药女打扮的人是沈婳,他看着她目露惊喜,而后又皱眉,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孕事让她变得敏感,听面上沉静如海的李莳语气中隐有不悦,沈婳心中下沉了下,低声讪讪笑道:“来看你。” 离开的小娘子听到身后有声音,转头回来看向二人,与沈婳四目相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沈婳如是。 这位蓝衣小娘子不是旁人,她是李氏皇室为数不多的异姓王——淮南王的三女,虞文锦。 虞文锦走后,李莳将沈婳带回了自己屋中。 “婳儿。”李莳牵着沈婳的手,正色道:“寿州当下何等凶险,你如何能以身犯险,亲自来此处呢?你父母可知此事?” 沈婳没说话,心中觉得有些冷冷的。 在李莳看来,沈婳的脾气一向大胆又直接,但不会这样拎不清轻重,如今她做出这样千里寻他的事来,对一向习惯对万事掌控在手的他而言,多少有丝失控。 这样的情绪,事实上,对于目前焦头烂额又精疲力尽的他而言,有几分不喜。 但李莳面上平静,分毫未显示。 如果放在往前,沈婳定然感受不到李莳的这种深层次里的情绪,但如今她分外敏感,不管是门口的“表妹”,还是李莳从见面后,与她交谈中毫无关怀的话,都在她心中点起了几簇小小的火焰。 她直视李莳,直接问道:“我来此处,你见到我,心中不喜欢?” “自然不会。”李莳答道。 见沈婳看他的目光中算不得如何热情,他又连忙关怀她道:“婳儿,沿途可累?你瘦了不少。” “是么?”沈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唇瓣蠕动了下,并未提孕后呕吐不止的事,只道:“可能因为是头一回坐船,有些晕船,路上不大吃得下东西罢。” 这时门口有侍卫通报:“殿下,淮南王送来的粮已清点完毕,请您定夺如何分配。” 这是来了公事不便耽误的架势,沈婳主动体贴道:“你先去忙罢。” 李莳“嗯”了声,大步流星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她嘱咐道:“你回房中歇息,轻易莫要出刺史府的门。” 沈婳不知他这话,是出于担忧她也染上病,还是怕她的出现有碍他的名声,毕竟她看得出,方才他领着她进门后,一路走的皆是远离人群的偏僻小道,但她配合地扬了个笑,回李莳道:“好,我定然不会出府的。” 李莳走后,沈婳没急着出门,而是站在他的房中左右打量了一圈她的情郎的住所。 与他在长安城恒王府的摆设相差无几,家具简洁明了,桌案上一摞整整齐齐的公文,所有物品皆被摆放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丝乱了的痕迹。 沈婳不由想,对李莳这么规矩的郎君来说,她腹中这个未婚先怀上的子女,该是一种惊吓而不是惊喜罢? 她该告诉他这个消息么?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问题,一向敢作敢当的沈婳而言,此刻却有些纠结。 但她清楚地感觉出,未见到李莳之前的满心期待,此刻正在一点点冷却。 再看了几眼李莳的房间后,沈婳重新戴上自己的面帘,推门而出。 门口等着她的侍卫道:“这位娘子,请跟我来。” 沈婳轻轻点头,“嗯。” 她跟着侍卫到了一间厢房,侍卫朝她道:“刺史府目前人手不足,没有多余的婢女可以前来伺候,娘子需要什么东西,不妨来殿下门外找我们。” 情况如此特殊,沈婳哪会在意这些,当即道好,并朝侍卫礼貌致谢。 她待人的礼数极为周道,分明是一身药女打扮,举手投足间又掩饰不下贵女的得体大方,侍卫看着这位身份不明的小娘子,对上她一双明亮好看的眸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侍卫走后,沈婳本打算稍作休息,可刚脱掉鞋子,蓦地又想起与她同来的谢迈来。 她好歹也该给人说一声她已安置好了,他可以继续南下了。只是这个年,谢三郎怕只能在路上独自过了。 思及此,沈婳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来,她迅速重新穿上鞋,出门去寻谢迈的人。 方才她从李莳的房中出来时,就见到临着几个厢房都燃了灯,想必当下在寿州城的所有官都住在刺史府这里。 不过沈婳没想到,她刚出了房门没走几步,便见小门外一个药女朝她招手。 那药女边招边急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磨蹭?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进那个门了啊?快出来!” 不等她开口说话,门口便有持刀侍卫探过头,见到她,手中长刀与刀鞘一开,厉声道:“出来!” 侍卫见她怔怔在原地没动作,急匆匆上前,刀距她身子不远对着她,怒道:“什么地儿都是你能闯的?” “大哥,她今天才来的,新来的,不懂这些,我这就拉她出去哈。”药女上前拉住沈婳的胳膊,将她一个劲往外扯,口中道:“快走,快走!” 沈婳挣扎了下,“不是,我就是——” “少废话,还不出去?”侍卫打断她的话,伸手推她。 沈婳话没说完,被就侍卫推揉着、被药女拉扯着出了那道门。 甫一出了门,药女就喋喋不休:“祖宗,你让我省省心罢!又来了十来个病患正没人照料,药都没有人来端,你再想偷间耍懒,也把药给人端去再说行罢?哎,你们这些新来的,还没意识到情况如何严峻呢……” 就这样,在这混乱的拉扯中,沈婳莫名其妙地被人赶鸭子上架,当作了新来的药女使唤上了。 寿州刺史畏罪自杀,其家属也早已被遣送走,刺史府成了无主之府,在李莳来了以后,将整个府邸重新规划,除却隔离出来的必要的办公场所、来此治疫的官员的居所、安置药材粮食的仓库外,其他地方全数被腾了出来用于安置病患。 而沈婳居住的那个厢房不远的门,便是位于病区与安全区中间的一道屏障。 沈婳还来不及表明身份,手中便被人塞了几个碗,“领了药后,送甲号房,第十至第十八号!” 沈婳怔怔抬眸,看到一个极大的被拆了墙的偌大大院,东侧是一排房屋,北部是临时建出的、一面没有墙壁的房,门口挂着“甲”“乙”“丙”等字样。 院中露天之处,架着几顶只有顶的大帐,下方有数十口大祸,正汩汩地沸着药。 无数白褂医者、药女在来往穿梭,神色焦急,腿脚忙碌。也有人被抬着从屋中出来,放在不远的已放了人的板车上。 沈婳耳中嗡嗡作响,能听到不时有人呼痛,有人呻吟,有人痛哭…… 此景,极不真实。 ? ?致敬每一个为疫病努力的医务工作者。这个事我不会写太多,主要还是会写婳儿与李莳。 ? - ? 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51章 瞩目 第151章瞩目 沈婳当“药女”一当就是数天。 这些天来,她和其他药女同吃同睡,由初时接触这份活计的茫然无措,再到游刃有余,这位本就对万事好奇、适应能力极高的聪慧小娘子没花上几天。 而将她拉入这里来干活的杜娘子毕竟经验老道,看她躬身呕了几回,很快猜出她身怀六甲,给她安排的事也是所有药女中最轻巧的。 有友善的同僚,有无数病患在跟前急需治疗,她被人需要、被人关爱,很快,便找到了来寿州的自我价值,并凭借绝色的容貌、活泼有趣的性子、不同于常人的谈吐学识,成为整个病患收治点的风云人物。 小日子也算过得风生水起。 只偶尔,闲下来后,她也会想到她不辞而别的两个人——同在一府却似相隔天堑的李莳;尚不知行踪的谢迈。 前者,她倒是曾远远地见过一回,那回李莳是来此巡视的。 那日是大年初一,她被人塞了一个装有铜板和一小块饴糖的福袋在手中。这东西在饭都吃不上的疫区属实太珍贵,她便好奇地问杜氏:“这是哪来的?” 杜氏回她:“恒王殿下和永和县主给大伙发的,这里不论是病患还是医员药员都有,人手一个,图个吉利。” 听到有人将李莳和别人一同并列提及,沈婳本能的心中不适,发问道:“永和县主是谁?” 杜氏道:“哦,永和县主啊,那是淮南王的三女,那个淮南王的封地就在咱们寿州以南的庐州。还别说,这回还多亏有他慷慨供粮,不然我们这里的人早饿死了。” 沈婳眼前闪过那个叫李莳表哥的人,又问:“那位永和县主长什么样,你可见过?” “哎呀,那样身份的人儿我怎可能见过?”杜氏道,又笑着捏她的脸蛋,“总之没有我们的沈娘子美。” “好啊,杜姐姐你又欺负我!”沈婳佯怒,也伸手挠杜氏的痒痒。 二人推揉时,听人高声道“恒王殿下万安”,沈婳动作一顿,下意识起身,也跟着人流涌往的方向走去。 隔着人海,再隔一个数尺宽的半人高、双层木栏,她见李莳拱手,朝这个方向,对给他请安的百姓们作揖。 这边的百姓更是口中连连“哎哟”“哎哟”地惊叹着,一个劲儿地朝他作揖,甚至有下跪的,感激的话也不绝于耳。 而后有主管此处的太医上前汇报事务,他神情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张口回应几句,又拧着眉头侧身,朝随行来的下属官员说话,似在安排事务,那些官便点头并提笔记录。所有人都神色严谨,一丝不苟。 沈婳心中腾起佩服来。 他是一个好皇子。 合该站在万人瞩目的地方,做一个定要事的主心骨。 倏尔想起丙房里刘小四娘的生辰礼还没送去,沈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嘴角上扬着转身,从人群中逆流,往朝向李莳的反方向走。 似有所感,李莳停了话语,朝这个方向看来。 只见到一个头顶白巾上插了一朵红梅的后脑勺一晃而过,迅速地淹没在了高高矮矮的乌泱泱的人头里。 没看出异样,他蹙了下眉,又继续朝身旁人吩咐起事情来。 自那日起,沈婳便再未见过李莳,但使她欣慰的是,这里康复的人渐渐增多,死亡的人越来越少。 陈太医正说了,按照这个发展速度,应是已过了增长高峰期,加之管控得好,不出一个月,这病就能在寿州得以彻底控制住,增长数量就会呈现断崖式的下滑。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真好啊! 待这里的情况好转,不需要她,她便可回那道门之后了。 沈婳正盯着自己因亲自洗碗、洗巾帕而变得粗糙的手神思游离,嘴角噙笑,一碗药突然横空出现在她眼前。 杜氏压低声音道:“来,把药喝了。” 沈婳接过,掀开面帘吹了吹,嘟哝道:“你又偷偷给我熬了。” “尽是胡说八道!”杜氏用指骨敲敲她的头,道:“那有个几个孕妇需要安胎,我给她们熬的时候多放了一碗水,倒了也是可惜,这才给你倒了碗来!” 杜氏的嗓门大、心肠软,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沈婳没揭穿她回回百忙之中特意给她熬安胎药,从碗后抬起眼,俏然一笑,“那我就多谢杜姐姐,从人牙缝里给我抠出一份啦!” 杜氏面上恨恨道:“那你还不快喝?我还等着你做事呢!你可别想躲懒!” 沈婳故意瘪嘴,不满地“哦”了声,捧着碗,将里面的药大口大口咽下。 喝完后,她捂嘴打了个嗝,起身正要去洗碗,蓦地听到一声惊呼—— “谢大夫!谢大夫!快来人,帮一把手!” 沈婳将碗仓促地塞给杜氏,匆匆忙忙奔跑近前去,推开一个围观的轻症病患,定睛一看。 果然是他! “谢迈!”沈婳惊喜道,伸手摇了摇谢迈的肩膀,而后很是熟练地帮前来急救的大夫打起下手。 待那大夫按完人中、探完温度、把完脉,她这才开口问道:“他怎么了?染了疫病吗?” 那大夫只是摇头叹息。 * 没过多久谢迈便悠悠转醒。 见他睁眼,沈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真是能耐,多大的人了,还能将自己给饿晕过去!” 见是沈婳,谢迈眼中一喜,随即又眉宇微蹙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里呢。”沈婳道,又问他:“你怎么没回蒋州?” 谢迈撇开脸,只淡淡道:“寿州只能进,不能出。” “你没找李莳说明你的身份,让他着人放你出去?”沈婳疑道。 谢迈转脸回来看她,一时没回答,半晌后垂眼,看一眼沈婳的小腹,问道:“你没事罢?” “没事啊,我好着呢。”沈婳舀了一口粥,朝谢迈嘴边递过去,“啊,张嘴。” 本性清冷,谢迈往后仰了仰身子,道:“我自个来罢。” “行啊,那你自己吃。”沈婳将勺子放在碗里,往谢迈眼前一递,说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出去了,还有事等着我做呢!” 谢迈接过碗,打量她的行头,问道:“你现在做药女了?” 沈婳点头,“是的,谢大夫!作为你药肆里的手下,我被你说服来疫区支援人手的。” 听出她这是迅速给二人找了个适合隐姓埋名的身份,谢迈因她这股机灵劲,浅笑着点了点头。 “你还会笑呢?”沈婳跟见到什么奇观般惊讶道,好奇地躬身朝谢迈,脸往他眼前凑了几寸,想更看清些他的表情。 却直将谢迈的笑给吓了回去。 沈婳这才直起身,意兴阑珊道:“我走了。” 走到门口,她突然停步回身道:“晚些我来找你。” (本章完) 第152章 决定 第152章决定 夜阑人静,明月中天,只“甲”“乙”号房的重病病人还在呻吟。 沈婳给她负责的病患们送完药,端着十来个药碗出来,打算去清洗干净后便去找谢迈。 不想,甫一从病房出来,就见谢迈站在檐下。 沈婳一惊,脱口问道:“在等我?” 谢迈点了点头。 沈婳将手中托盘朝他递了几寸,急着说道:“那便再等我一会,我洗了就来!很快的!” 话毕她就朝水缸方向迈步,却被谢迈往旁一挪脚步,给挡住了道。 沈婳意外地抬眸,见谢迈清冷道“原地等我”,就将她手中托盘接了过去,与此同时,一个手炉被搁在了她手心中。 沈婳惊喜地“噫”了声。 不得不说,这个手炉还真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因连日用冷水洗东西的缘故,她的手指已经生了几个冻疮,冻僵的手被手炉这么一暖,当真好受不少。 沈婳没听谢迈的话等在原地,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迈的脚步来到水缸边。 见他挽起袖子,用瓜瓢舀出水倒在盆里,又用瓜瓤一个接一个碗地刷着,动作一派行云流水,她不由好奇道:“你会洗碗?你以前干过这活?” 谢迈淡声:“不会。没有。” 沈婳不信他:“可我瞧你这是很熟练的架势啊。” 见她说着话,身子也蹲身在他身旁,谢迈提醒道:“你站起身,莫蹲着,对胎儿不好。” “哦。”沈婳抱着小手炉,依言站了起来。 谢迈这才道:“洗碗一事,无非是与煮茶时倒茶汤一般的操作,不过这活多了个工具罢了。” 他说着话,朝沈婳示意了下手中瓜瓤。 沈婳夸道:“你真够聪明的,不像我,第一次洗碗时笨手笨脚的,还摔碎了个碗,害得杜姐姐心疼了好半晌,一个劲儿地唤我祖宗。” 见她面有沮丧,该是想起初为药女时的艰辛,谢迈悠悠道:“你不该来这里,你如今怀着身孕。” 沈婳抬头看看天,故作深沉道:“哎,天意难违啊。” 谢迈瞥她一眼。 沈婳吃吃笑了几声,然后一五一十地朝谢迈讲了那日被人拉出那道门的奇遇,末了问谢迈:“你从一开始便拿定主意来寿州,而不是回蒋州去,我说的对么?” 谢迈没答话,对此不置可否。 沈婳道:“你也不该来这里。” 谢迈清清冷冷道:“为何?” 沈婳居高临下看着谢迈,脱口道:“因为你医术不佳,我阿姐的风寒你可是治了好几日都没治好。” 谢迈洗碗的动作一顿,觉得有一股火正从脚底直往天灵盖上涌。 还没彻底涌上,又听沈婳道:“我听阿兄说过,你对朝事有很多独具一格的深刻见解,比起当医者来说,你更适合当官,那样更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所以你不该来这里冒险。” 谢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碗已洗完,谢迈按沈婳的提示将东西搁好后,二人走到了远离人群的一个角落,一颗春梅开得正灿烂的梅树边。 沈婳随手摘了一枝梅花在手中把玩,原地耍起了谢迈教过她的舞剑招式,接着缓缓开了口。 她给谢迈提了两个请求—— 其一,给她讲一些蒋州风光,方便她写家书。 其二,给她弄一副药。 前者谢迈爽快应下,后一个要求,谢迈听了后却是半晌未语。 在答复之前,他问她:“为何不留下?” 借着夜色,沈婳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她勾了下唇,“他会成为他的污点罢。” 谢迈抿唇,听沈婳似自言自语道:“对于一个万事谨慎的郎君来说,这个孩子来的势必太过于意料之外。我想,一个未婚先孕的孩子只会让他措手不及,不会让他生出喜悦的。而今他正受人爱戴、得人敬仰,若被人知道私下如此,对他的形象必定不好。” 她丝毫没怨郎君让她怀了孕,反而字字句句都在考虑对方的前程,谢迈心中一哽,不动声色道:“他娶你,这事就能引刃而解了。” 沈婳摇头,果断反驳道:“不,我不会拿孩子当赌注去要求郎君娶我。” 谢迈明显讶了一下,问:“你不认为他让你怀了身孕,该对你母子二人负责么?” “可这怀孕又不是他一人的事,我也有份啊。”沈婳认真道,而后摸着小腹感叹:“只能说,他来的不是时候,该来在我们成婚之后的,否则就能容下他了。” 谢迈看着垂着眼的小娘子,“你会嫁给他么”这句话始终没问出口。 反倒是沈婳晃了晃梅枝,叹气道:“可惜我不能独自一人生养这孩子,我家里人一定不会答应。我阿耶要知道我怀了郎君的孩子人家却没派人来提亲,以他那冲动性子,定会为了我跟人家去拼命的!他才不管对方是谁呢。” 沈时秋在百花楼为了沈婳朝前户部尚书大打出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谢迈也不是不知道。看沈婳口中虽似批评父亲,眼中却是满满的对家人的依赖,谢迈多少也有些想念远在蒋州的家人。 沉默片刻后,他冷静道:“如若你当真下定决心不要了,我是可以给你一副药。但如今你在这处做事,条件不允许。服药后,你总归要休息……” 沈婳打断他的话道:“这事,最晚什么时候必须处理?” “自然是越早越好。”谢迈实话道,“最晚莫超过三个月。” 沈婳心中默默算了下时间,说道:“那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待这里的疫情缓解一些之后,我空了就找你。” 与谢迈谈好这件事后,沈婳心中松快地回了住处。 他们的住宿条件极为有限,好几个药女挤在一间屋中的大通铺上睡。 见她回来,杜氏往后方给她挪了个位置,看她拿着一个手炉躺下,压低声音问她:“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谢大夫的罢?” 不等她答话,杜氏又自顾自道:“倒是个面冷心热会疼人的。你啊,就好好把握罢,还是早日成婚为好。可莫要学我,人知我怀了孩子,丢下我们母子,跑了!我跟他的种也没缘分地紧,还没生下来就死了……” 杜氏絮絮叨叨地念着从前的声音中,沈婳眼皮打架,胡乱应了声,渐渐沉入梦乡。 或许是源于现实生活中对腹中胎儿的去留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该日梦中,沈婳就梦见模模糊糊中有一个孩子朝她哭泣。 沈婳在梦中揪着心脏,看那小孩呜呜咽咽地质问她为何不要他。 沈婳拧着眉不解:我不是没生吗,孩子怎就这么大了? 才这么想,梦中的孩童就哇一声再度大哭起来,并扯着她的裙子不放手。 “哭甚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梦中响起,沈婳抬眸一看,见李莳上前扒开拉着她裙摆的孩子,抱起来就往旁边一掷出去。 他们站在一个像城楼一样的高处地方,那孩子这样掉下去准会没命! 沈婳大惊失色。 猛地冲到墙边探头看。 这时画面猛然一转,她似又站在了平地,那孩子被谢迈抱在怀里,一起朝她走来。 春日花开,春光明媚一样的天气,一大一小两身白衣飘飘,谢迈在说话,孩子在发笑,谢迈的胳膊被那孩子稳稳抱住,孩子悦耳的声音很是乖巧,一个劲地唤谢迈阿耶。 她在梦中看着他们,心中只觉出满足与温馨。 “砰”一声,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响,沈婳从梦中醒来。 她怔怔看着房顶半晌没动。 这个梦,哪里搞错了罢? * 沈婳在寿州过的不算差,可她这一走,她远在千里之隔的长安城的长姐却因她操了不少心。 沈蓁蓁用编出来的善良的谎言百般安抚沈时秋夫妇后,一颗心悬得再高不过。 别人不知沈婳具体去往何处,以她对沈婳的了解,不会猜不到——沈婳哪是去了蒋州,她分明是跟着谢迈去寿州见她的情郎了!没看谢三郎备的药材是一点不剩,全被运走了么? 知她的目的地,沈蓁蓁便央求萧衍给李莳写信询问她家婳儿的情况,寿州疫情严峻,只有知道沈婳平安,她才能放心。 可时至今日,眼下已是二月初,统共就收到过一封李莳的回信,信中证实沈婳确实去了寿州,再多的信息便没了。 而此后,李莳再没回过萧衍的信。 沈蓁蓁心中焦急,但她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催着萧衍再写去几封,之后就只余等待。 日日去萧府问萧衍信件之事已成了她的常态,因此还被萧衍百般戏谑,说她还没进门呢,就成了“望夫石”。 傍晚时分,估摸着萧衍该下值回府了,沈蓁蓁再度敲响了萧府的门。 不料却被告知萧衍没回府,而是进了宫。 * 流云浓浓,落日的余晖洒在勤政殿的屋脊上,铺出一片耀眼的霞光。 殿中,萧衍正同文帝下着一盘棋。 “衍儿的棋招,倒很像你阿娘,果敢得很。”文帝落下一黑子,似想到往事,悠悠叹息了一声。 分明是害死他阿娘的罪魁祸首,此刻又假惺惺怀念起了他阿娘,摆出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萧衍只觉心中讽刺。 他缓缓抬眸,看向对面的皇帝舅舅。 文帝的外表实则与他实际的性子不同,是一种偏文雅温和的长相。这种长相,让皇帝这样贵为天子的人物,轻言细语时,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少了不少皇帝架子。 而近日来,听闻文帝开始崇尚起来了道学,在这后宫时候不穿龙袍,披的常服也是宽大自在的款式。 萧衍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舅舅也会有一日走上多少昏君才会走的求仙问道的道路。 而显然,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位帝王在此事上已经“大有进展”,两鬓斑白,面容瘦削,眼底乌青,眼中流露着浓浓的慵怠色。 活像已老了十岁般。 这样下去,恐怕真离“成仙”不远了。 萧衍不动声色问:“舅舅也觉得,我的棋招果敢么?可有人总说我一下棋就像极了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慢慢悠悠,半天不落一子。” “谁这么急?”文帝顺着他的话问。 总算谈到这个话题上了,也不枉费他递了小两个月的帖子求见。 萧衍勾唇一笑,“是我的未婚妻,沈家长女。” 文帝显然对此无比诧异,“未婚妻?” 萧衍一脸平静道:“正是。两家人已过了纳征礼了。” 文帝放下手中棋子,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道:“衍儿,你明知《姓氏志》颁布的事,为何要与山东士族的家族联姻?” 萧衍只道:“《姓氏志》颁布,又规定几姓之间不可通婚,是今年的事。我与沈氏的婚事,是去年就开始举行了。期间一直想见舅舅来当面告知,却一直没寻到机会。” 文帝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私下见人了。 在不上朝的日子里,他忙着与后宫新来的嫔妃们修炼,增加自己的寿命,对他人的私事多少觉得索然无味。 文帝在忙什么,又为何这般忙,萧衍虽不至于说一清二楚,却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些眉目。 自打去岁最后一个月来,文帝后宫就渐渐充盈起来,且那些人的年纪可以说是一个赛一个的低。就比如方才他进殿时从此处出去的那位吴美人罢,据说年方才十三,而她还不算年纪最小的,前几日刚册封的还有十二、十一岁的。 而以他的探子探来的消息,这些人大多都跟李晤那头有关。 思此,萧衍心中嗤了一声,似是怕他阿耶死得不够快,李晤送进来的小娘子们数量是一回比一回多,她们与文帝夜夜笙歌,连郑婕妤、张贵妃之流都再争不上宠。 一盘棋到底是没下完,见文帝已经昏昏欲睡,萧衍轻声站起了身,与文帝的内侍对视一眼后,便朝文帝方向拱手告了辞。 出了皇宫,石玖就递给了他一封信,“世子,是寿州来的。” 萧衍点头接过,上车后取出来阅读,霎时眉宇微蹙,倒吸了一口气。 李莳在寿州染了疫病。 (本章完) 第153章 答案 第153章答案 永德八年,二月初,寿州刺史府的梅花又开了几株,风一吹,满园清香。 午时刚过,刺史府东侧,收治疫病患者的收治点有些热闹。 这是每日放行的时辰,被太医院确认为已康复的病患,正三三两两朝门口走,他们有的在此停留了一个月,有的两个月,甚至有的三个、四个多月。 走到门口时,有的人停步回望,朝曾诊治过他们的医员药员行礼,对方也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悲、喜都被表现得不大明显,气氛并不算多么热烈。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人此刻的心中感受,那便是——五味杂陈。 没了家、失了亲人、生活突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等等这些境况,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期和特殊的地点,皆被上天强势地、硬邦邦地摆到他们面前,迫使他们不得不去面对。 说到底,那句话说得极对,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一粒小沙砾。 沈婳朝抱着包袱走出去的刘小四娘的母亲挥手,看她身形单薄、茕茕孑立,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与病痛做过激烈斗争、却没斗赢的四岁可爱小姑娘,使劲眨了眨眼睫,再挥几下手后,转身重回了忙碌中。 日子还得继续。 “沈娘子,这药你去送罢。你身子还没恢复好,送完药你就歇着去罢。”一个药女看她回来,朝她说道。 沈婳接过几个药包,点头后,朝当初那道被杜氏拉她出来的门走去。 这个把月来属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萍水相逢却百般呵护她的杜氏染病故去;李莳也得了疫症;就连她腹中的胎儿,也还没来得及用谢迈的药,就在悄无声息中没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来了葵水去找谢迈时,谢迈说,胎儿离去的原因该是源于她近日来过于劳累。 这些时日以来,可以说,她是见惯了生死,见惯了悲欢离别。 沈婳行到那道门前,暗自深吸一口气,朝侍卫道:“我来给恒王殿下送药。” 门口的侍卫放了行,沈婳轻车熟路地将药端到了李莳屋前。 如往前的每一回一样,门口的侍卫见她是药女,伸手拦住她道:“且将药放下。” 李莳的屋中不是谁人都能进的,自他生病至今,她来了不少次数,但从未进去过。屋里头有专门负责李莳的太医,汤药也有专人负责,他们这些人只能每日准备熏用的、悬挂的不入口的辅助用的药。 沈婳依言将熏用的药粉放在门口专门用来放置物品的桌案上,又将李莳房门口的几串药包换成新的,这才问侍卫道:“殿下今日可有用膳食?” 门口侍卫狐疑点头,沈婳见状兴奋问道:“他用了什么?吃了多少?” 门口侍卫不客气道:“我说这个小娘子,你怎每回来这,都问这些不该你问的问题?送完药就回罢。” 这侍卫的嗓门很大,一番话说得院中煎药的太医都侧目过来看着她,沈婳动了动嘴唇,犹豫着要不要说她的身份,说自己是李莳的友人,以便能获得准许进门看看他。 毕竟自知道李莳患病这些日来,她一眼也没看过他,她实在不放心。 可没等她张口,身后就传来一道女声:“请问,你可是沈娘子?” 沈婳闻声转头,见永和县主虞文锦被人簇拥着前来,她朝她点头应道:“永和县主万安,民女正是沈氏。” 虞文锦点了下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道:“那你快随我进去。” 门口的侍卫不明所以,打量沈婳周身上下,犹豫着提醒虞文锦道:“县主,没殿下特许,这位药女不可随意进出。殿下刚刚病愈,还需要静养。” 虞文锦看着他缓缓道:“殿下找了她多日,定是愿见到她的。” 侍卫眸中一惊,这才没敢阻拦二人。 沈婳跟着虞文锦推开了李莳的门,走了进去。 李莳的屋中已与她第一回进来时看到的模样大相径庭,本也不多的家具几乎被搬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个熏药用的火盆,屋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李莳靠坐在床上,床边是一个书桌,书桌上有纸笔墨砚和几本公文,他手中拿着公文,读得专注入迷,并未因有人进门而抬眸看他们,似乎对有人进出一事习以为常。 虞文锦率先开口唤了声:“表哥。” 李莳头也未抬地道:“东西放下罢,我暂且不饿,晚些时候再吃,有劳表妹。” 听出他这是赶人的意思,虞文锦道了句“表哥当心身体”,便放下东西出了门。 沈婳站在原地没动,虞文锦走了后,她上下打量了下李莳,见他瘦了一圈,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端起了虞文锦端来的参汤,往李莳的床边踢了个杌子,发出了不小的“咚”一声。 李莳被人打扰,闭着眼深深呼吸,一幅忍耐再忍耐的样子,冷声:“出去。” 沈婳自顾自坐在杌子上,看着明明有怒火,却闭着眼睛自我缓和情绪的郎君,暗中提了下唇。 见李莳不睁眼,她伸手,指尖戳了下他的腿,压低嗓子清咳了一声。 这个轻佻的动作一出,李莳刷地睁眼,满眼怒火中烧地朝她看过来,并且将手中文公举高,一副要拍人的架势。 然而看清来人是谁后,他眼中的怒火和手中动作皆卡在半道戛然而止,变成了惊讶和惊喜。 “婳儿!”李莳惊呼道,将公文放去了一旁。 沈婳勾起唇角,伸手又戳了一下他的腿,“才刚见面,殿下竟然就要打我?” 春光融融,微风从窗牖拂进。 李莳看着她一身药女打扮,头上束发用的白布巾后插着一只鲜艳的红梅,他伸出手,将她面上的面帘摘下。 他凝望她靓丽的容颜,也不说话,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抚摸。 郎君的目光充满了狐疑。 半晌后,他终于没忍住问道:“你为何去做药女?脸色怎这般差?” 沈婳面上的笑容一凝,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复杂,借口道:“可能是因为身子有些累,这才脸色不好的罢。” “你为何要去做药女?”李莳不动声色地再度问道,直直看着沈婳的眼睛。 沈婳从他平静的话中听出了几丝不悦,笑着反问道:“季奴你生我的气了?” 生气么? 实话实说,他是生气过的。 他那日离开前分明叮嘱过她,莫要迈出刺史府的大门,可一转眼,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他再回来时,竟是再也寻不到她了。 起初找不见她,他担惊受怕了好几夜,要日日处理这寿州城的药材食物调度,忙得焦头烂额,还得分配人手去城中四下寻她。寿州城五个救治点,没有一个点他的人没去的。 可随着时间推移,生气过了后,他满心便只剩下了担忧。 他开始设想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去了何处,甚至她被人劫持的那种画面,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脑海。 再然后,他病了,自身难保。 眼下见她平安无事,他那些跌宕起伏的情绪,到底是趋于了平静。 见李莳淡着脸不说话,沈婳打破尴尬道:“喝些参汤罢,永和县主特意为你准备的。” 李莳静静看她,道:“婳儿喂我。” 沈婳往他唇边递上一调羹参汤,李莳却不张嘴,直盯着沈婳的唇瞧。 明晃晃的暗示,沈婳即刻便看懂。 她用水光盈盈的眼睛轻剜了李莳一眼,“你可是染的疫病。” 郎君轻笑一声,“已经好了。” 这话一出,沈婳对上了他幽深的瞳眸,故意道:“既然好了,就自己喝。” 话毕,她就将调羹放回碗中,参汤往他眼下一递,直逼得郎君无奈叹气。 在沈婳跟前,李莳大多时候属于被动那方,无论是他们关系的改变,还是某些时刻的位置,李莳均由着沈婳做主。 可她那一双纯澈的眼睛,想读明白其实不难。久别重逢,沈婳虽未明说,李莳依旧从她先前那句“永和县主特意为你准备”的话中听出了几分酸味。 李莳伸手接过参汤,正当沈婳以为他当真要自己喝的时候,却见他将参汤往桌上一放,转脸看她,低头就咬住了她的唇,颇有一股恼羞成怒的意思。 沈婳口中惊呼了一声,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搂腰一提,整个人随他滚进了床榻上。 二人亲密拥吻,李莳本没起什么异常的心思,可耐不住沈婳被他下了狠劲地吻住,不由自主地哼唧了几声。 春日阳光充沛,李莳在室内只穿了一件缎面的白色中衣。这样的衣裳,特点是轻且薄,手放上去,温度很容易就传达过去,弧度压过去,感官也会很敏锐。 将人拥入怀中,又滚了几下后,沈婳浑身的绵软,他感受得不能更清晰。 男人么,就是这样经不起撩的动物,一旦被在怀佳人刮刮蹭蹭,娇声助力,就跟被点燃的浇了油的柴火,立马来了感觉。 李莳探手,将沈婳的腰带一拉,探索她的衣裳,去吻她的耳朵,哑声道:“婳儿。” 沈婳扭着身子躲他,他顺势桎梏住沈婳的手腕,放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伸去了她的裙摆处。 沈婳蓦地睁眼。 李莳的唇往她脖颈锁骨去,衣裳全数散开,沈婳扬声:“不,季奴,不行!” 沈婳用力挣扎,推了推身前他作恶的头,想要他停止,可兴头上的郎君哪听得见这些?这种动作,在熟悉她反应的郎君看来,无疑是欲擒故纵。 “婳儿。”李莳吮着忙着,含糊不清道:“想你。” 沈婳吃痛,一声轻呼漏出嗓子眼。 这男人一旦受了刺激,心中又有目的,心中不免就愈发急切了些,手上动作也狠了几分。 李莳推着扯着人,不多时就跪去了沈婳身前。 双膝被分开,沈婳美眸瞪圆,高声:“我说了不要!你要强迫我不成?” 李莳动作一顿,抬头看看沈婳的眼睛,又垂眸看看身前的景色,语中不解:“婳儿,你没有不方便不是么。” 刚没了孩子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可外表看来确实又无异常。沈婳只得说道:“我今日身子不好,不了。” 可以说,在此事上李莳对沈婳了如指掌,从一开始至今,她从未有过一次拒绝。 一种强烈的、诡异的狐疑萦绕在心间,李莳滑了下喉结,俯身吻了下沈婳的唇。 他轻声哄道:“你只管趴着。” 话音甫落,沈婳的美眸一寸寸变黯淡。她因为无知已然遭了一回罪,不小心坏了孩子,而后又意外没了。春寒料峭之时,她小产后只躺着歇息了两日,第三日就起来劳累,曾有多少心酸,只当事人她自己知道。 若说她受的这些苦全是自作自受,那眼前的郎君再怎么说,在此事过程中,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罢? 思此,沈婳看着李莳一本正经道:“你服用避子汤了吗?” 李莳一愣,显然不可能服用过。 沈婳清澈的眸子看着他,说道:“条件不允许,我事后无法找避子汤喝。你不怕我怀孕么?” 李莳看了看她探究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犹豫,并未开口。 沈婳继而又道:“季奴想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吗?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那我也是可以的。” 小娘子摊开手脚,放松自己,故意配合他。 李莳道:“当下要孩子为时过早了。” “哪早啊?”沈婳不在意地道,“你及时娶我就是了嘛,回长安城就办婚礼。” 李莳眸光动了动,笑着道:“一步一步来。” 他从她身上缓缓撑起身,深深呼吸几口气,挪脚下榻,端过桌上的凉茶接连喝了好几杯。 沈婳看着他的所作所为,这一刻,在来寿州一个月之后,终究得到了她来时要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至少现下,他不会娶她。 沈婳穿戴好自己的衣裳,缓缓下了床榻,站在李莳跟前去,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我明日就回长安城。” 李莳的心坠了几下,他不解道:“婳儿来此不是来见我的么?”二人只见了两面而已,她便要回去了。 沈婳道:“我已经见到你了啊。” 她笑着说:“你在此处还有许多事处理罢?我留着也没多大用,还会打扰你办公。” 她说的不错,李莳在外办公,确实不便多与小娘子相处,这与他严谨的做事风格不同。 “那好,待回长安后我们再聚。”李莳抚着她的脸颊道。 临走之前,沈婳看着李莳幽幽道:“寿州此行,对我而言,真是一个永生难忘的经历。” 沈婳回长安城之前去了一趟寿州的永生巷,那是杜氏的家,杜氏家中只余一位十岁的继子。 在谢迈的建议下,这位孩子被他们带去了长安城,做了谢迈的书童。 ? ?这是你们要的答案吗? ? —— ? 感谢summer,黄小姐80的月票。 ? 22号小爆更一下。 ? ???? (本章完) 第154章 花楼 第154章花楼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时间一晃,就到了二月中。 萧衍正在刺史府繁忙的上值中时,石玖脚步匆匆地进来,到他桌旁唤他:“世子。” 萧衍将手中笔往笔床一放,身子靠后,抬眸看他,“何事?” 石玖眼露兴奋道:“我们的人查到了了刘明琼、刘明光的踪迹。” 看他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萧衍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变得坚定,问道:“在哪?” 石玖声音高亢回:“百花楼。” 此话一出,脚步刚跨进门的陆参军身形僵了下,看萧衍的眼神也变了些。 长安的官场素来不算清明,不论是哪个品级的官员,稍微有点钱财的男人皆喜好去花楼买醉,尤其是官场不顺的,更是去花楼日日笙歌,忘情挥霍,很是真实地诠释了什么叫官场失意情场得意。 但眼前这个萧世子,倒像是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往前不论他和同僚邀他多少次,从未见他赏光过,今日怎么…… 萧衍见陆参军进门,挥手示意石玖稍等,抬颔道:“进来。” 陆参军生的肥头大耳,因身形矮小又大肚便便,走路的姿态略微滑稽,没走几步就累得大喘粗气,朝人作辑的动作瞧起来也颇为费劲。 萧衍一向不喜浪费时间的繁文缛节,挥手道:“不用行礼。何事?” 陆参军走过去,抬袖擦着额上的汗,叹息一声:“回萧刺史,还是车永的事。还别说,这人当之无愧是个铁疙瘩!下官在此干活多年,刑用了不少,他始终软硬不吃,实在是没审出什么来。” 萧衍在桌案上敲着手指,没应声。 抬眸看到上峰神色不动之际,陆参军又连忙垂眸不再直视。 说起来,他也想不明白,这位萧世子为何揪着一个大夫不放,笃定说这个车大夫跟沈家宅子的火灾案,甚至藏匿的疫病携带者有关系。他们审问了不下十次,车永的嘴就跟浇了铁水焊起来般,硬是不吐一字。 但去岁那沈家一屋子住三十八人,大半得了瘟疫之事,也得多亏萧刺史火眼金睛发现蹊跷,这才阻止了一场病情蔓延。 论这位上峰的能力,陆参军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饶是车永再不张口,他也按时审问。 萧衍看着他道:“他可有再度想法子自尽?” 陆参军摇头,“倒是没有了。” 萧衍提了提唇,“嫌犯既然不配合,我们拿他无法,不如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出出主意,看一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你去大理寺,邀请何少卿来一趟,就说我有请。” “是,属下这就去!” 陆参军兴致勃勃,往前他们雍州刺史府衙归楚王李政管辖,李政性子暴躁,动不动就责罚人,他们不止与下级县衙的关系差,与好多京官的关系也不如何融洽,他们做参军的,许多精力都耗费在与各个部门打交道上了,京畿这里出现的刑事案件只能是一堆再堆。 而在萧刺史来了之后,这种氛围可是变了很多。不止案件的办理速度加快不少,他也有机会接触好些执法机构的人。 就比如大理寺罢,他跟着萧刺史去过好几回,有幸多次听得那边人士的探案见解,那何少卿年少却有为,与萧刺史言语之间,二人思想上火花碰撞,总带给他一种茅塞顿开的惊讶感。 这对于他一个一心想在办案上有所建树的人来说,可不就是个极好的学习机会么? 往前因外形条件被限制的才能,如今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说他对萧衍感激涕零也不为过。 见他发怔,一旁的石玖惦念着和自己来此行的目的,清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陆参军这才回神,朝萧衍快速作了个揖,高声道:“属下这就去,这就去!萧刺史的赏识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萧衍荣辱不惊地道:“办好事就成。” “嗳!嗳!” 陆参军退下后,石玖学着他的话也朝萧衍说道:“世子的提携之恩,属下也永生难忘。” 萧衍讽刺般地提了提嘴角,“有话直说。” 石玖搓了搓手,耸肩道:“世子,我们的人要去百花楼打探那二人的话,总得深入虎穴罢?那……是不是得带点钱去花?” “你是一心惦记着逛花楼罢?”萧衍斜眼看他,揭穿他的目的道。 四目相对,石玖选择实话,“嗯”一声,以一种略微可怜的表情道:“属下可从未去过那些地方,很是好奇。” 萧衍冷冷地嗤了一声。 石玖明白,自家世子这样,便是对他的想法赤裸裸的鄙夷不屑。 他摸着下巴道:“世子,您难道不好奇么?不想去品味一下?再说了,就是你不愿享受,你都快成亲了,不打算趁机去那里学学?” 萧衍皱眉,“学什么?” 石玖脱口而出:“技术啊,学学技术。” 他话一落,就发现眼前一黑,迎面极快地飞来了一本公文。 石玖“哎”一声,眼疾手快地抓到了手中,埋怨道:“世子,哪有动不动就动手的?” 萧衍睨着他,“再不出去我真动手了。” 石玖这才灰溜溜地退下。 他没从萧衍手中要到钱,又不想花自己的钱垫付,出了屋后就没有直接走,而是走去了萧衍的马车处,去怂恿石柒同他去。 石柒坐在车辕上,摊开油纸包,往嘴里塞了一个糖果子,摇头拒绝道:“不去!” 石玖:“多好的机会啊,你怎能不把握住,去见识见识?” 他一个劲地朝石柒描绘百花楼中的美景,活像万花丛中过的做派,石柒一心扑在吃上,嫌弃他吵得慌,不耐地高声道:“闭嘴!闭嘴!我不想听了!” 石玖“嘁”一声,继而突然双手合十一拍,“我有办法了!” * 临近下值时分,天边一声惊雷响起,大雨漂泊而下,顿时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之中。 大理寺少卿何俊审问完车永后,进了萧衍办公的屋,朝他道:“并未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但在提到薛氏的时候,车永眼中有明显的紧张,想必是与那厢有所关联的。我回大理寺审几个人后,改日再来这里审。” 此话并未多么出乎萧衍的意料。 先前盘踞万慈寺的薛氏、长安城中的车氏、潜伏在沈家的刘氏,这三脉,本就是李晤的棋子,互相有瓜葛并不奇怪。但证据不足,他如今不便朝何俊说得过多。 萧衍“嗯”一声,问道:“万慈寺的薛氏人可在你们大理寺吐出了什么?” 何俊却抿紧了唇,不再开口了。 萧衍抽了下嘴角,明白何俊这是不愿朝他透露什么信息了。 何俊出身寒门,可以说,没有萧衍的一手提携,举荐他参加去岁的制举考试,又发动他萧家叔父宰相的关系,力保何他去大理寺,他至今只能还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一个小小的县丞。 但饶是如此,在公事上他一向谨慎,但凡涉及到机密之事,那是一个字也不会朝外人吐露出来的,即使是对他恩重如山的萧衍。 这个人的性子,与他颧骨凸出显得凌厉的长相一般,是个硬骨头。 这也正是萧衍欣赏他的点。 威武不屈,贫贱不移。 鲜少有人能做到何俊的地步。 萧衍揉了揉眉心,淡淡道:“行罢,时辰不早了,那你回去罢。” 他话一落,陆参军就拿着一把伞出现在了门口,笑着朝内里的二人道:“何少卿方才来时没带伞,我给您送来。这雨也大,要不我送您一程罢?” 何俊走去陆参军跟前,道:“不必了,我走回去便好,此处离我的住处不远。” 陆参军这才想到,何俊便就住在刺史府所在的街坊中,便不再坚持。 何俊接过陆参军手中伞,转身回来朝萧衍行礼道:“下官先回了。” 萧衍沉默片刻,忽然道:“何少卿既然不回大理寺,今晚又得空,不如随我们去百花楼喝上几杯?” 何俊忽地抬眸,眼中流露的尽是不可思议。 陆参军更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萧衍扬了下眉梢,朝陆参军道:“你去将王参军也叫上,今晚由我做东。” 陆参军怔忪片刻,低声道了句成,旋即离了门边。 何俊动了动唇,推辞道:“下官还有——” 他的话尚未说完,萧衍便打断他道:“刘明琼在百花楼。” 何俊既然从薛氏人口中探出了某些信息,想必该是探到了他们与刘明琼有关联,毕竟往前刘明琼是定期去万慈寺资助那些人并,要查出来并不难。 果然,萧衍的猜测没错,何俊再未推迟。 * 不多时,一位刺史,两位参军,一位少卿便出现在了长安城最出名的花楼——百花楼的楼下。 门口迎客的花娘见有稀罕的马车驶来,明白来者尊贵,立刻提着裙子举着伞,极快地走进了雨帘中,脸上朝车厢方向堆起了甜腻笑意,“官爷,欢迎光临!” 石柒皱眉,大喝一声:“退后!” 花娘被突如其来的这声吓得身子一抖,随即捂着心口噌道:“哎哟,您可吓了妾好大一跳呢。” 花娘说着话,将手中帕子往石柒面前直晃,可她调戏失败,石柒就是个压根不懂这些的糙汉,他只觉得那帕子香得怪腻的。 在花娘第三回晃他时,他“刷”的一声,手中长剑与剑鞘分离,将一把寒剑立刻架在了花娘脖子上,“住手!” 几次被打击,花娘讪讪地收回帕子,又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车厢方向,想看看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稀罕物。 车都行到了这个地方,还在装呢。 须臾,萧衍拾步而出。 只见郎君气宇轩昂,风采湛然,施施然行在雨幕中,眼皮轻轻掀起,星目便噙着了通明灯火的流光,疏离是疏离,却疏离地额外勾人。 真像一只白鹤立鸡群,将周遭的人全衬得失了颜色。 “我滴个乖乖……”花娘惊大了眼,对另外三人恍若未见,口中喃喃:“竟还能见到这样的郎君逛花楼呢……” 萧衍目不斜视,露过她直接进了门,何俊亦是跟了上去。陆参军和王参军断后。 陆参军朝发愣的花娘道:“还不赶紧领路?” 花娘这才冲进门,朝内高声咋咋呼呼道:“姐妹们快来迎一迎!” 这一嗓子霎时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力,见萧衍这样出众的郎君出现,她们自然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迎接他们的,是石柒的一把寒剑横在她们跟前。 头一回在花楼里见这样的阵仗,众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停了步子。 这时,很有眼力见的妈妈从楼上冲了下来,朝花娘们使眼色要她们退后,自个也持着距离,对萧衍他们高声道:“几位官爷,随我进雅间!” 众人注目中,妈妈领着几人进了一个雅间。 石柒持剑守在了门口。 王参军和陆参军是这里的常客,不一会,他俩在百花楼的老相好就现身,进门来依偎在王参军何陆参军身边,给他们热情地倒酒。 见萧衍和何俊两位郎君没人伺候,百花楼的妈妈热情笑道:“二位官爷,我们楼里新来了几个新人儿,个个都是玉雪玲珑,个个都新鲜水嫩,既然来都来这儿了,定是要尽兴而归的对么?可要叫她们来瞧瞧?” 陆参军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 上峰头回破天荒地来和他们来喝酒,实在是还摸不准他的脾气爱好,生怕一个过猛,就行差就错了。 陆参军正要开口说先叫几个弹曲子的,谁知这时,萧衍竟像个常年混迹声色场所的老油条般,眉梢轻挑,破天地来了一句:“是么?全都叫来瞧瞧罢。” 不一会,高高矮矮、风情各异的美人就现了身,站成一排供人挑选。 在她们羞怯又期待的目光中,萧衍冷嗤了一声,薄唇轻启:“就这?” 何俊也跟着摇了摇头,“庸脂俗粉。” 妈妈使了个眼色,一波人退下,又换了一批花娘,谁知还是不令人满意。 直到换第五批,百花楼的花魁现身,萧衍才勉强将她和另一个留下。妈妈暗叹一口气,出门便让人去打探萧衍的身份。 见萧衍这般容姿,百花楼的花魁清月还是头一回生出了那么些心甘情愿的意思。 她给萧衍倒酒,萧衍没接。她便往萧衍身边凑了凑,故意朝他耳朵吐息道:“官爷,可想看看妾跳舞?” 萧衍睨着她,半晌没说话,在清月被看得心中忐忑时,他才问:“你可会弹箜篌?” ?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白天里疾风吹过,日光渐渐向西流走。)——《箜篌引/野田黄雀行》魏晋曹植 ? —— ? 多谢:有朋至远方来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55章 狭路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章 赔偿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生气 第157章生气 萧衍身量优势明显,她就是踮脚也依然够不着,沈蓁蓁干脆放弃,收了手,后退一步。 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噙着委屈巴巴的光,就连耳朵,也因心中愤愤而跟着变红。 熟悉她如此,萧衍即刻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变化,他放下手,将文书打开,摊在她身前让她看,缓缓道:“你看,白纸黑字,还有官府印章,我可没哄你。” 见沈蓁蓁无动于衷,萧衍心头爬起慌乱,又道:“二十万贯钱就在刺史府的库房中,你明日便可以派人来搬回府里去。” 相邻而居多年,他太清楚沈家前后的变故,沈蓁蓁的性子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因家变而生出的不安全感,用什么东西能抹平,他再清楚不过。 他愿意给她所有钱,只要她开心。 沈蓁蓁安安静静地侧着身子,垂着眸一言不发,她本就生得美,静立着就有一种静若处子的娴静,室内暖色灯火印她面上,给她覆盖了一层似晚霞将尽时的柔光。 萧衍去牵她的手,温声唤她:“蓁蓁。” 他越温柔地朝她言语,沈蓁蓁就越受不了,眼睛渐渐湿润,眼泪跟着在眼眶中打着转。 萧衍到底是受不了她这样,他一把搂过她人入怀,垂眸轻声道:“你有什么气,不妨发出来。” 沈蓁蓁嗡声道:“没气。” 男人存了心要喜好风花雪月,谁又能阻止得了?她心里真要气,也是气自己奢望他给她画过的饼,什么生生世世、心似山海。 她好歹是开了口,萧衍稍松了下心神,问道:“既然没气,你这派神色作甚?连费劲心血一日就判决的二十万贯都不能逗佳人一笑,我这刺史当得好生无趣。” 沈蓁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推他的人道:“明日我会派人来取东西,萧刺史的公事交待完了,就让我回了罢。” 一口一个官职叫着,说她心中没存着气,萧衍就是傻了也不会信。 萧衍垂眸看了看她腰间叮叮当当的玉饰,没话找话地道:“这玉珏,还戴着呢?” 沈蓁蓁腰上的玉珏是萧衍最爱佩戴的那个。 上元节二人逛花灯节时,沈蓁蓁悄悄递给了萧衍一串腰饰,就是用萧衍百般挑剔和误会的谢穆赠给她的那串琉璃改做的,小娘子不朝他示爱,但其中心意不可言喻。萧衍很识趣,当即挂到了自个腰上去,又将自己的挂在她的腰上。 萧衍故意提这东西,目的也是想唤起沈蓁蓁心中柔软的一面。 然而他话落,沈蓁蓁只冷声“嗯”了下,就再无更多回应。 活脱脱是一个软硬不吃的架势。 为官以来,甚至自出生以来,萧世子还从未有过当下的体验。她分明在他怀里,温温软软,甜香四溢,他的心脏却像被谁一手揪着,一手用利器在切割着,一阵一阵地抽疼。 清楚沈蓁蓁不甘示弱的固执性子,萧衍最终无奈叹息:“你不理我,总归是有原因罢,要让我死也成,但能不能让我死得瞑目?” 沈蓁蓁咬了咬唇,终是抬脸看他。 四目相对,小娘子露出失望又讽刺的眼神,问道:“百花楼的曲儿,可好听?” 萧衍眸中一惊,而后看着她认真答道:“不好听。” 沈蓁蓁脱口而出:“不好听你还日日都去?” “呃……自然是因为有些原因。”萧衍大大方方道,“有些公事。” 沈蓁蓁冷漠无情地看着他。 萧衍勾了下唇,放软声音道:“我可是出淤泥而不染,清清白白的。你若不信的话,检查一下成么?” 话说得如此轻佻,沈蓁蓁立马想到了那日见到他暧暧昧昧地看着花娘的模样,眼角眉梢皆染着游刃有余的笑。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如起初,二人那糊里糊涂的开始。 沈蓁蓁强势地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定定看着他道:“萧世子公事繁忙,我便不叨扰你了。” 她转身就走,萧衍在她身后忽然出声:“我在百花楼抓到了刘明琼、刘明光二人。” 沈蓁蓁的脚步不由一顿,转身看向郎君,“抓到了?” 萧衍点头,“石玖说刘明琼兄妹在百花楼,往前在离宫时,可普也曾用过西域的易容术,旁人或许见到易容过的刘氏认不出,我只得亲自去。” 他朝沈蓁蓁走来,继续道:“加之她出身教坊,我想她藏身之处定在乐伶之中。所以我才去变着法子听曲子的,懂了么?” 说完,萧衍露出不被人信任的委屈神色,嘴角的弧度也有几分嘲弄,“蓁蓁,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你当我荤素不忌,谁人都看得入眼么?” 实话实说,这个郎君有前科在,沈蓁蓁对萧衍不算全然信任。但他后一句话她也不否认,萧衍周遭的莺莺燕燕何其多,能将他攻克下来的,她还没见过哪家小娘子有这个本事。 可正如男人的喜爱在漫长岁月里难以持之以恒一样,女子的心思同样变幻莫测。 信任,不信任,皆在一念之间。 一阵沉默后,萧衍再次搂住她的人,将人推到了门板上,沈蓁蓁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萧衍看着她道:“蓁蓁,信我。” 沈蓁蓁没说话。 萧衍躬身朝她,唇往她艳丽的脸上凑。 不料沈蓁蓁“阿嚏”一声,冲着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是毫无遮掩的那种。 打完之后她才抬袖掩嘴,说了声抱歉。 萧衍放开她人,拿出帕子擦脸,气愤道:“沈蓁蓁,你故意的!” 沈蓁蓁看着郎君面上的狼狈,掩着心中的笑意,恶人先告状地道:“谁知你要凑过来?这不是你办公的地方么,就不该做些不该做的事。” 说完,她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想亲密的氛围被她破坏得彻彻底底,萧衍自然不可能再想着亲人,擦完脸后,就去关怀自己未婚妻的身子去了。 他一个劲儿地朝沈蓁蓁嘘寒问暖,贴贴她的额头,又把把她的脉,忙出了一个蹩脚大夫的架势。 沈蓁蓁由着他折腾,甚至依他的意思,回程坐去了他的马车。 萧衍以为,关于百花楼一事,他已经解释得清清楚楚,而按那日沈蓁蓁后来的表现来看,气该是消了的。哪知,女人心海底针,沈蓁蓁磋磨他的还在后头。 没过几日,萧沈两家的婚礼就走到了第五礼——“请期”这一步。 萧家的人捧着写了三个日子的红纸去了沈府,三月一个,四月一个,六月一个。 按理说,像这样儿女之间一个愿娶一个愿嫁两厢情愿的事,男方挑的三个日子,最近的那个就是男方最中意的日子,女方大可就顺了意思择了它,就是舍不得嫁女的人家,最不济也会挑个中间那个,取个折中。 哪知去了沈家的人回安国公府后,回禀道:“沈家觉得六月初十正适合。” 萧衍散值回府,得知这个消息后,黑着脸冲去了沈府,质问某位小娘子道:“沈蓁蓁,如今才二月,你我六月成婚,岂不是要等四个月,你故意耍我是么?当初谁逼着我叫我开口娶的?又是谁觉得我迟迟不娶是对你不负责的?” 沈蓁蓁对上他怒火冲天的双眸,将绣着婚服的针线一丢,冷冷道:“萧世子若是后悔娶我,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萧衍一噎,瞥见她手下的东西,没甚脾气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三年时间那么长你都等了,如今却不能再等四个月?”沈蓁蓁反问道。 萧衍呼吸一窒,看着沈蓁蓁娇愠的脸,有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一瞬。 他品了品沈蓁蓁的话,坐去她身边,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为何不想早日过门?三月春暖花开,不冷不热,不正合适么?” 当然是存心想让你好好等一等。 ——这种心里话,沈蓁蓁自然不会直说,她好声好气地道:“阿娘想让我在府中多留一段时日。” “是么?”萧衍反问。 沈蓁蓁郑重其事地朝他点了点头,满脸诚挚。 萧衍叹息道:“既然是岳母的意思,小婿便从了就是。” 沈蓁蓁没见到郎君眼中那骤然闪过的精光,听到他说“岳母”,便红了下脸,反驳道:“你莫胡乱称呼。” 萧衍将手搭到她肩上,唇贴着她耳朵道:“快了,也就四个月而已。” 沈蓁蓁被他那似贴未贴的唇搞得发痒,捂着自己的耳朵,瞪他道:“你怎么又偷偷来了?” 萧衍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想正光明来,岳母不允许啊。要不你给门房说说,每日准时给我开门?” 尽说不着调的话,沈蓁蓁干脆不再理他,拿起绣线继续绣婚服。 可没绣几针,便察觉肩上的手换了地方,在她背上轻轻重重地摩挲。 沈蓁蓁凝眸看他,就见郎君滑着喉结,怨气满腹地道:“蓁蓁,快半个月了。” 话一落地,沈蓁蓁满脸涨红,她竟是立刻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萧衍的手,也越来越往下,直到将人捞到怀中。 沈蓁蓁刚要说话,就被他一口吻了住。 呼吸越来越不稳,沈蓁蓁将手从他前襟上抬起,抱住了郎君的脖子。 这动作一出,默契使然,萧衍便明白是种默许。 郎君抱着小娘子就朝床榻方向去,脚步的速度无不透着急切。 吻得两双瞳眸都有潋滟的光,萧衍熟门熟路,就在正要去探索时,动作骤然僵停。 他似乎碰到了一个扫兴的东西。 沈蓁蓁捂嘴笑出声。 听郎君暴跳如雷:“沈蓁蓁,你又戏弄我!” (本章完) 第158章 变化 第158章变化 二月底,恒王李莳治疫成功,回了长安。 不是上朝的日子,李莳在勤政殿外等了一个下午,最终只等来文帝的贴身内侍过来,朝他道:“恒王殿下,圣上已在寝宫歇了,今日怕是不便见您。” 落日余晖洒在脚下,李莳眉头一皱,问道:“父王身子可康健?” “好着呢,好着呢,圣上龙精虎猛。”内侍端着得体的微笑回道。 饶是心中充斥某些不安,李莳也只得离了勤政殿,眼瞧着离宫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便转道去了祁皇后宫中给她请安。 祁皇后与这位六子一向不亲不疏,双方秉持基本的礼节嘘寒问暖一番后,李莳正要告辞,忽然有宫女面露惊慌地进来,附耳朝祁皇后说了一句话。 祁皇后刷地站起身道:“什么?人可有大碍?” 宫女道:“尚未醒来。” 见李莳尚在跟前,祁皇后道:“随本宫去紫云宫,你九弟落水了。” 郑婕妤郑秀的儿子李元逸在御花园陡然落了水,郑婕妤本就是位性子烈的嫔妃,当即便吵嚷着要教训伺候在九皇子身旁的宫女内侍,一时将后宫闹得人仰马翻。 李莳跟着皇后到达紫云宫不多久,得知消息的文帝便赶了过来。 在梨花带雨的郑婕妤叠声“陛下替妾和皇儿做主啊”的哀求中,文帝听太医回禀,李元逸因被抢救及时而无大碍,而后拍着郑婕妤的手宽慰,吩咐旁人:“都出去罢。” 见文帝这是要留下宽慰郑婕妤的意思,祁皇后识趣贤惠地带着自己的人告了辞。 被祁皇后带来的李莳一时不知何从,便就暂时没有动作。 众人退去留出空间后,他终于看到了被人拥簇来的文帝的面貌,仅仅看清文帝的第一眼,李莳就觉惊讶万分。不因别的,盖因只短短三个月不见,文帝身上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如今行销锁骨,面色尽是疲态,原本精亮的双眼透着浓浓的疲倦,失了不少光泽。 李莳忍了几息,上前朝文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王,父王万安。” 文帝这才看见李莳在此,惊了一下道:“你何时回的?此行能处理好寿州疫情你功不可没,辛苦了,身子可彻底康复了?” 李莳一丝不苟地回文帝的问题道:“儿臣今日午时回的长安。为父王分忧乃儿臣份内之事,比起太医们的劳累,儿臣算不得辛苦。如今身子也已经彻底康复了。” 文帝点了点头,微忖后道:“那就是还没回过府了?此处没你什么事,且回罢。” 李莳应言告辞出了宫。 回了恒王府后,在洗漱之前,他唤来贴身侍卫,给他心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传去消息。 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沈婳会在得知他回来后趁宵禁之前来他府中,却听侍卫回话道:“沈二娘子说,殿下长途跋涉艰辛,且好生休养,待改日您休沐空闲之时,一同郊游赏春。” 李莳攥了攥拳头,一时心头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怪异感。 仿佛他离去的这三个月,如同他父王“改头换面”一般,有些东西正在发生着改变。 * 文帝最终因郑婕妤的挽留留在了紫云宫中歇息,翌日离去上早朝时还允诺晚上再来看她。 比起李莳献上的那些嫩秧子,郑秀貌美,身姿玲珑,又会得一手狐媚手段,正是男人在夜里最喜爱的那种,所以当文帝踏入她的紫云宫的那一步,便注定郑秀这个被冷落了一阵的婕妤,会再度得到帝宠。 文帝走后,郑秀的贴身宫女冬梅夸她道:“还是婕妤您有本事,让咱们小主子在水中闭了会气,圣上果不其然就紧张不已地来了。” 郑秀没了方才面对文帝的那股热情劲儿,懒懒地靠在坐榻上,提唇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道:“毕竟是他的儿子啊,纵使后宫的女人他不在乎,儿子的命总归是要紧张的。” 郑秀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纵使不是亲生的。” 冬梅面露惊慌道:“主子您可慎言,隔墙有耳。” 郑婕妤道:“怕什么怕?没看李元逸同他长得有多像,太后不常说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 从郑家出来的,冬梅往前是替郑秀和李耽望风的人,太清楚李元逸是谁的种,绕是李元逸同文帝生得像,她依旧担忧东窗事发。 便提醒郑秀道:“小主子头顶的发旋如今越发显眼了,是不是得想些法子?” 郑秀这才目露严肃,道:“你想想办法,看看太医院有没有能用上的人。如果不成,便给四郎传句话,让他在民间问问。” 冬梅郑重点头。 * 郑秀那厢的需求传给郑朗时,郑朗正在挑灯夜读,为三月的科考做准备。 去岁九月,他已经考了一次半制举考试,最终结果不尽人意。他虽得第三名的好成绩,吏部推荐他入六部的提议却被文帝摁住未发,他毕竟不甘心,始终想走文臣的路子匡扶济民。故而,今年打算再考一回试试运气。 永德八年的科考也与往前不同。 在经过去年九月的制举试验后,这年的科考会正式采用“糊名制”,给所有应试士子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春围参与人员更多,对于郑朗来说,这回的竞争无疑会更激烈,因而他学得更刻苦。 但郑秀的那件事关系到整个郑家安危,得知需要他助力后,郑朗对此不敢马虎,白忙之中抽空打探起来长安城内的各个民间大夫。 * 三月初三,又是一年上巳节。 却说沈蓁蓁同萧衍的婚事传开后,那些被文帝的《姓氏志》列为一等姓氏、被规定不能互相嫁娶它等姓氏的人家,也仿佛得了一种鼓励般,也都学着萧家,悄然与它等姓氏联姻。 沈蓁蓁名花有主,这“主”还是萧世子这等前途无量的郎君,于是正如她先前所言,那些嫉妒她的人,也都开始逐一巴结起她来,春水碧于天,邀请她画船听雨眠、踏青赏花之人可谓不计其数。 连带着的,没落了的、被列为三等姓氏的沈家一时又成了长安城媒人之中的香饽饽,上门来求娶沈婳之人可谓不计其数,甚至还有给沈霁说亲的。 沈时秋夫妇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眉开眼笑地接待了好些名门望族,私下里找了兄妹许多次,吵嚷着,今年该是定下亲事为佳。 沈霁和沈婳无奈对视,一个觉得自己将将及冠便成婚太早,一个是还跟李莳那厢有些瓜葛,根本无心嫁人。 这日佳节之际,趁着萧衍邀请出游踏春,两兄妹一大早就同沈蓁蓁一起溜出了府,一行人郊游去了。 几人御马去的一处桃花谷,正是桃花开的正美的时候,两侧落英缤纷,中间一个川流,属实澄澄绿水,澹澹其波。 众人到了地方后才发现,来此郊游的,远不止他们四人。 沈蓁蓁看着不远处桃花树下站立着的李莳,问萧衍:“你叫来的?” ? ?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59章 婚期 第159章婚期 沈婳同李莳的事,沈蓁蓁作为沈婳最亲近的人,除了孩子之外,其他皆一清二楚,就连近日沈婳刻意躲着李莳,她也知晓些缘由。 萧衍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沈蓁蓁低声问:“你何时变得这般多管闲事了?” 萧衍看着李莳的身影,想起李莳一反常态在他跟前喝醉酒痛哭,语气淡然道:“往前要我写信问东问西的又是谁?妇唱夫随罢了。” 其他几人上前与李莳见礼,在无人见到的地方,沈蓁蓁暗中掐了他一把,“你别胡说八道。过会将我霁哥哥带走,他不知婳儿他俩的事。” 萧衍故意大声“嘶”了声,“你谋杀亲夫。” 沈蓁蓁一把捂住他的嘴,往旁一推,“周围都是人,你能不能别把你那口无遮拦的德行带出来!” 萧衍扬起眉,在沈蓁蓁手中故意伸出那软而湿的东西,调戏了下她的手心。 沈蓁蓁羞红脸,气恼地猛推他胸口一把,美眸瞪他一下,抬步往旁边走去,不再搭理他。 萧衍跟了上去,提了提唇,问道:“你不是要问刘氏的事么?” 沈蓁蓁脚步一顿,见追上来的萧衍伸手朝桥边一指,“那位何俊,大理寺少卿,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他会给你讲的。” 沈蓁蓁这才朝他展了个笑,在萧衍嗤她“实际”的嘲笑中,缓步走去了何俊身边。 沈蓁蓁礼貌地自报身份后,何俊也朝她作揖行礼。 何俊本就提前得了萧衍的嘱咐,不等沈蓁蓁发问,便证实了算不得机密的刘明瑶、刘明光二人彼时被押在大理寺的消息。 “多谢何少卿告知。”沈蓁蓁礼貌道谢,问出她最想知道的关键问题:“不知此案会何时会了结?” 何俊如实道:“说不清。” 沈蓁蓁有些失望,但依旧礼貌一笑,复又问了些别的,何俊也将知晓的一一告知。 何俊倏然记起萧衍嘱咐他务必要说的话,便朝沈蓁蓁道:“沈娘子,可知清月娘子?” 沈蓁蓁心觉莫名其妙,摇头道:“不认识。” 何俊缓缓道:“为了抓捕刘氏兄妹,我曾同萧世子日日在百花楼蹲守。在百花楼中,那位清月娘子最擅长演奏乐器,于是我们回回皆叫她作陪,只为以她为幌子,叫来每个乐伶配合演奏,以图探出刘氏他们的踪迹。” 此话落地,沈蓁蓁立刻明白,何俊今日是被萧衍叫来专程解释百花楼的事的,不由有些不自在道:“是么?原来如此。” 何俊见她表情,知自己还了萧世子口中的人情,补充道:“我们去百花楼的时辰也是固定的,酉时末至亥时初,每日两个时辰。” 她对他去花楼存着气,他竟然让一个堂堂大理寺少卿来严肃认真地给她解释。 对方这般一本正经,倒显得她的那点脾气太过小肚鸡肠,沈蓁蓁一时觉得局促,耳朵尖都跟着红透了。 任务完成,何俊朝沈蓁蓁拱手,“我还约了友人踏春,就不叨扰沈娘子了。” 沈蓁蓁还礼:“何少卿好走。” 从桥上下来,只见春光明媚,桃花丛丛簇簇,树影婆娑,微风从花间拂来,浸了人满身清香。 有风吹在脸上,有光洒在身上,小娘子人比花娇,带着微笑一步一步靠近他,萧衍望得渐渐失神,对旁人说的话便没了回应。 沈霁薄怒道:“萧青辰,你可在听我说话?” 萧衍纹丝不动,似入了定。 他顺着萧衍的眼神看过去,见沈蓁蓁施施然行来,不解道:“蓁蓁妹妹去哪了?你和婳儿怎一个都找不见。” 沈蓁蓁看了一眼萧衍带笑的眼,含糊道:“有些事。” “你能有什么事?”并未发现自己堂妹心绪不宁的沈霁反问道。 萧衍伸手,将沈蓁蓁发上沾着的桃花拿下,口中道:“沈霁,你能不能找别的小娘子聊天?蓁蓁如今是我的人,我要与她独处了。” 沈霁一噎。 觉萧青辰直白轻佻,却又因眼前二人有婚约在身,他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萧衍捉住沈蓁蓁的手腕,不等沈霁开口,就转脸朝沈霁道:“那里有个小娘子一直在偷偷看着你,你没感觉么?” 沈霁随萧衍的视线转身,这才发现诚玉公主李灵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锦扇遮着半张脸,露出来的眉眼上,红晕很是明显。 沈霁也不知为何,跟着红了脸,怔在了原地,一时没动静。 萧衍拉着沈蓁蓁就往山边走去。 十指相扣,彼此的体温通过指尖传来,温暖的、细腻的、使人愉悦的。 行了一会后,沈蓁蓁思量再三,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是我想多了。” 萧衍停步,正对着沈蓁蓁而站,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露出不被人信任的委屈神色,“你还知道你想得太多。” 那日他虽然朝沈蓁蓁解释过百花楼的事,但他清楚,沈蓁蓁这个顽固又敏感的性子,是轻易不会真信他的话的,必定要有第三方强有力的证人证言摆在她眼前,她才能愿意去见真相。 何俊一个大理寺少卿,犯不着同她撒谎,正是最佳的人选。 沈蓁蓁眨了眨眼,强摁心头的汗颜,问道:“那你以后还会去做这种瓜田李下的事么?” 萧衍“啧”一声,“若非那谁是你沈家的祸害,你以为我乐意亲自去抓人?你以为堂堂雍州刺史很闲么?” 他盯着她的唇瓣,意有所指道:“我在那个地方可不好受,隔壁都是些什么声响你可知?给我塞得满脑子发胀,回头还吃你的闭门羹。” 沈蓁蓁回想起近日来她每日关门阖窗,给这人凉在半夜的寒风中,任他叫了多少次蓁蓁都没心软,不禁觉得自己有些置气过了头。 趁四下无人,她踮脚快速地亲了下萧衍的喉结,“今晚我不栓门了。” 萧衍垂眸看她,看她扭捏着,壮胆补充了一句:“我等你沐浴。” 光是想想那等画面,萧衍就觉得鼻腔热得发烫。 这妖精,根本就牢牢控制着他。 萧衍嗯了声,不动声色牵着沈蓁蓁继续走,状作随意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躲雨的那个山洞么?” 沈蓁蓁美眸一亮,“你烤鱼的那个?记得!我记得我还用木炭画了画的。” 萧衍道:“我们去看看你的画还在不在。” 沈蓁蓁不疑有他,跟着萧衍钻进了那个小山洞。 外头春光正好,平坦的洞内一望而知,那山洞中间有一方大石头,沈蓁蓁撅着屁股,围着那石头看了一圈,遗憾道:“没有了。” 萧衍不动声色看着她找,待她走到他跟前,就跟终于等到了小白兔投怀送抱一般。 手一伸,就从背后搂住了人的腰。 沈蓁蓁下意识就要直起腰,可她没了机会,接下来许久,她的视线都被人迫着对着那方石头。 耳后传来郎君似求似诱的话:“蓁蓁,我想在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视线模糊,真站不住,萧衍才将她抱在怀中。 颠簸中,郎君问道:“三月成婚,成么?” 沈蓁蓁断断续续道:“不、不行!” “岳母答应了。”萧衍大言不惭道,“我萧家散出去的请帖,婚期也是本月。” 沈蓁蓁双颊绯红,恨恨拍了下他的肩头,“你这是先斩后奏!” 萧衍言其他:“你今日可以怀孕了。” * 这厢沈婳和李莳行在桃花树下。 短暂的沉默后,李莳伸手牵住沈婳有些泛凉的手,选择先开口:“婳儿近日在忙什么?” 沈婳看着他道:“还是老样子,同别的小娘子们聚会呀。你好似也很忙,可是因即将举行的春围?” “有一些。”李莳道,“不过这事最忙的倒不是我,而是吏部别的同僚。” 沈婳笑了下,眼前闪过谢迈那副一丝不苟的神色,和他弯腰写字时的严肃,叹道:“为寒门学子创造条件,是利民的好事,劳有所值。” “婳儿。”李莳看着沈婳,“你往前不会谈论这些,如今倒是不同了。” 沈婳笑道:“人都会变的啊!虚长一岁,我也成长了。” 李莳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品出了二人之间的疏离。 沈婳分明笑着,双眼依旧清湛灵动,可他总觉得她眼中没了只装着他一个人的那种泛着傻气的亮晶晶,沈婳看他时,眼中似有一抹淡淡的忧伤笼罩。 李莳有些失神时,一旁的沈婳蓦地弯腰,捂着小腹,口中“啊”一下呼了声痛。 李莳皱眉道:“婳儿你怎的了?” 沈婳额头冒出冷汗,腰弯得直不起,虚弱道:“你送我到马车里歇息会。” ? ?多谢:纞無苛纞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60章 温柔 第160章温柔 沈婳面无血色,呼吸微弱,李莳以为她突染疾病,忧道:“我带你回长安城就医。” 沈婳也顾不得避讳什么,直白道:“我来葵水而已,去马车里躺会便好。” 几人来桃花谷全是骑的马,并没用马车,沈婳的话落,李莳有短暂的无措,但他一向稳重,冷静片刻便想到了替代办法。 李莳决定道:“方才行来的路上有一村落,我们去农家借用下屋舍。” 沈婳已觉得眼前白光阵阵,没有力气反驳,整个身子瘫靠一旁,全靠李莳支撑。 李莳见她脱力,也再顾不得某些体统规矩,抱起沈婳便朝自己的马旁奔去,二人同乘一骑绝尘而去。 奔驰间,李莳不经意转眸,见到李灵同沈霁二人并肩在溪边,千树万树桃花在后,他的十妹在溪边脚底一打滑,沈霁抬手轻握,将李灵从可能的危险中扯了出来。 小小一幕画面,不知何故,却无端就点在了他心头。 不多久,骏马就在一处农家外停下,李莳搀扶着沈婳叩开小院的门扉。 里头的农妇边朝外行来,边高声问:“来了来了,谁啊?” 院门打开,见是两身华衣锦服的人,农妇惊了下,警惕道:“你们是谁?找谁?” 李莳犹豫一瞬,瞧四下无人,朝农妇实话道:“大娘,我夫人来了葵水,突然腹痛,可否借贵舍歇息片刻?” 闭着目的沈婳听他这句歪曲了身份的话,睁眼朝他看来,李莳墨黑的眸子回看向她。 沈婳咬着唇忍痛,没说什么。 农妇审视沈婳片刻,见她虚弱不似伪装,彻底放下戒心将门大开,热情道:“快进来,快进来!” 农妇让沈婳躺去了一间卧房,替她掖好被角,而后用袖子拍着一个杌子,对站在一旁的李莳道:“郎君不妨坐一会,我这就去给夫人弄些热水来。” 李莳致谢:“有劳大娘。” 虽然往前不受文帝重视,但李莳毕竟是一位皇子,出身高贵,自打出生以来,他从未进过如今这样简陋的屋子,一时半会竟有些局促。 农妇走后,他看一眼那黑魆魆的杌子,最终还是坐去了沈婳的床沿。 片刻后,那朴实的农妇端来一个缺角的碗来,口中道:“郎君快将夫人扶起来坐着!” 李莳依言做。 那农妇也不等李莳接碗,直接就将碗便往沈婳嘴边递,“夫人快把这碗糖水喝咯!” 李莳瞥见她碗中水色偏黄,且还漂浮与沉淀着几个黑色杂物,从沈婳口边接过碗,说道:“稍后再喝。” 那农妇没听出李莳对她碗中物介意的意思,拒绝道:“嗳,这可等不得!就得趁这股热乎劲儿赶紧喝下去呢!” 沈婳睁眼看了下,虚弱道:“我喝。” 沈婳脸色煞白,满鼻子额头皆是薄汗,此刻她顾不得碗里的杂物,在寿州的那些时日,沾草灰的饼饿了一整日的她也并非没吃过。此刻小腹疼得她生不如死,这碗糖水不异于是她的救命药。 沈婳微微垂首,就着李莳还没缩回去的手一口气不歇地将水喝下,然后继续躺了回去。 农妇接过碗,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在一旁絮叨道:“女子啊,这事就是遭罪。夫人还没生产过是么?听我的,你同郎君早日生他一个,待生了后,你这毛病就没了!” 沈婳依旧闭眼,在心中扯了一下唇,心道不尽然。 往前这事她也不痛的,这便是那回小产后留下的毛病,倒是与这大娘的话截然相反。 这是李莳头一回见沈婳生病,此刻小娘子气若游丝地躺在他眼下,浑身冒着虚汗,原本红润的脸上毫无血色,像极了一朵被风雨摧残后,颓败坠地的花。 失了艳丽,失了生机。 “婳儿。”农妇走后,李莳抚摸沈婳的脸颊,替她撩开脸颊上粘着的发丝,满目心疼地看着她。 痛至几近晕厥的沈婳浅浅应了声。 歇息半个时辰的样子,李莳见沈婳身子也不发抖了,脸色变得好了些,睁开了眼,这才同她讲话。 “改日来我府中,让太医看看你的身子。”李莳道。 毛病在哪,沈婳心知肚明。谢迈给她备的调理的药她至今还没喝多少,总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沈婳:“不必了。萧府也有太医,我阿姐可以帮我请的。” 李莳握了握膝盖上的拳头,神色不明地打量着沈婳。 “婳儿,你真要同我这般见外吗?”他并不喜欢此刻二人的相处方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婳对他的若即若离。 沈婳反反复复地看李莳的脸。 她忽然发觉,二人从相好至今,除了总爱做那档子事外,并无太多别的交流,也并不如何了解对方。 她往前常去恒王府,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什么后果,从未与李莳讨论过今后。李莳常在书房办公务,即使她睡在他府中,他与她行事后,依旧会回到书桌边去。 若是她不去恒王府,他不见得会主动来见她。二人之间,向来是她主动。 这个郎君的性子极为深沉,行事严谨规矩,正如她去寿州时他说过的,他万事皆喜欢“一步一步来”,不像她,总是心血来潮就爱去做些什么。 他们本质上有很大不同。 想到这,沈婳忽然有些疑惑了,他们这样极不相同的二人,当真适合长久相处么? 比去岁而言,沈婳已经历颇多,心智成熟不少,事已至此,她只是直白道:“我只是不愿给你增加麻烦,这本就是小病,甚至算不上什么病,长安城内民间有本事的大夫不少,根本没到动用太医来医治的地步。” 她说的没错,只是李莳方才因担忧而生了急切。 沈婳补充:“再说了,太医来你府中医治我如此私密的病,又要如何揣测我的身份呢?总不能跟你今日朝陌生人说的一样,真当我是你的夫人罢?被人发现我偷偷在你的府中,我的名声岂不是也会有损。” 李莳虽然真喜爱沈婳,但作为恒王,要娶妻从来就不简单。 他是打算以治疫之功请文帝赐婚,但没得到文帝正式首肯之前,他自不会留下某些把柄在宫里人的手中。 他静静看着沈婳,缓缓道:“是我方才思虑不周,那你回头记得请萧府的太医问诊。等我忙完三月科考这一阵,我会与父王商讨迎娶王妃一事的。” 听到此处,沈婳不由自主地惊讶了一下。 寿州时她试探李莳她怀孕他大可即刻娶她,他尚且说一步一步来,这下却主动朝她提婚事。 这个郎君的心,如何就变了呢? 惊讶归惊讶,却是有些奇怪,沈婳并未多么喜出望外。 大概是她最渴望他的承诺的那段时间已然过去了罢,晚来的承诺,并没唤起她内心深处如何感动的情绪。 “季奴你的公事要紧,再说我们在一起时日不久,当下谈婚论嫁为时尚早了些。”沈婳体贴道。 李莳一怔,对她的这份知趣颇为意外,问道:“婳儿当真这么想的?” 沈婳一双纯澈的眸子丝毫不慌不躲,点头道:“是的啊,我年岁尚小,想多留家中几年。” 诚然,李莳往前势小,如今依旧权力微弱,一直便计划的是晚些成婚。他上头几个皇兄都未娶妻,他先于他们做此事,到底是有些特立独行了。 既然沈婳有此打算,甚好。 沈婳看着他的神色,“你真的急这事吗?” 李莳牵过沈婳的手,轻松一口气,“我听你了。” 沈婳轻“嗯”了一声,随后缓缓坐直起身,“我身子好多了,不如回去了罢,省得他们担忧。” * 微风不燥,桃花谷的花雨簌簌落,浪漫又旖旎的风光如画卷,将每一个来往过客拥入怀中。 沈婳恢复了许多精力,同李莳又回到了同沈蓁蓁他们分别的地方。 距分开已过去两个时辰之久。 沈蓁蓁在偏僻的小山洞中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在某人终于肯放过她后,沈蓁蓁重新绾好发,又气又羞地跟着萧衍缓缓踏上了回程的路。 她走路的姿势略怪,酒足饭饱的罪魁祸首萧衍自然不敢太过松懈,不时瞥她几眼,时刻关注着小娘子的情绪变化。 只见美人面若桃瓣,娇艳欲滴。 模样是娇且媚,可爱又勾人。 萧衍紧了下牵她的手指,轻声道:“你的嫁妆,可是有计划了?” 听到这个问题,沈蓁蓁望向他,“我家如今除了现在的府邸,便只崇仁坊的宅子最值钱,我阿娘说,不如拿它做嫁妆,可如今那里仍是灰烬……” 萧衍听她的回答,不由轻笑了一声。 竟是被他猜到了。 他道:“你沈家获赔偿的钱财不需你动用,那宅子的重建我自会出钱。要如何建,你可愿意自己设计一回?” 沈蓁蓁一双美眸瞪大。她是曾有过这样的荒唐念头,可从不觉得可以实现。一个女子设计府邸是何等天方夜谭? 她捂着心口,忍着雀跃激动,双颊绯红地问道:“萧青辰,你真相信我可以么?” 萧衍微笑,“信啊。” 当沈婳同李莳回到原地,顺着隐隐约约的谈话声看过去时,便见萧衍低垂着眼,同他身侧仰望着他的沈蓁蓁相视而笑。 那位俊雅郎君此刻与平日浑身带着倨傲气息不同,嘴角勾着愉悦的弧度,温柔无比地看着他身侧的人,花雨洒在他肩头,突兀的要划上小娘子脸蛋的树枝被他逐一抬手挡开,他将身侧人牢牢护在一方天地中。 这一幕,何为温柔,何为深情,何为情深似海,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婳开心地朝二人招手,“阿姐!” 萧衍抬眼看来,那温暖的、有些讨好人的笑容一收,目露冷漠。 沈婳笑容一凝,“……” 走到近前,萧衍先发制人问道:“你们去哪了?” 李莳平静道:“四处走了走。” 萧衍挑高眉,因喜悦,面容再度带起笑,“我本月二十娶妻,欢迎届时赏光。” “啊?这个月?”沈婳不可思议道,“阿姐不说是六月么?这么快?” 萧衍笑,“快么?我想她明日就能进门。” 说罢,萧世子牵着心爱的小娘子路过二人身边,不紧不慢地往河边去,“饿么?青辰哥哥给你捉鱼来烤。” 待二人离去,沈婳看着他们的背景出了会神。 李莳正要自告奋勇说也去捉鱼时,沈婳冲着沈蓁蓁背影道:“阿姐,我想先回家了。” 沈蓁蓁转身与她对视片刻,见她面色不佳,也就没多问,点头道:“回程路上当心些。” 沈婳:“嗯,知道了。” 河边架起篝火,一条条烤鱼出世,众人围坐火旁吃着美食,再佐以美酒,氛围很是恣意。 同本性随心所欲的萧衍一起久了,李莳多少也学会了几分放松,这一放松下来,便吃酒不少,很难不让了解他脾气的萧衍察觉出异常。 趁沈蓁蓁带着人去洗手时,萧衍终是抬手搭上他的肩,关心人问:“怎的,你同我那妻妹没和好?” 李莳皱眉道:“我们未曾有过争执。” 萧衍:“那是?” 李莳道:“不清楚,我总觉得……自她去了趟寿州,对我的热情便好似在逐步减少。” 李莳的感觉并没错。 实际上,沈婳就如一只扑火的飞蛾,曾热情似火地冲着一只烛火去过。 得知怀孕那一刻她有如何激动喜悦,而后有多么坚定地认为李莳会娶她,之后在寿州的现实便让她多么失落。 要怪,也怪不得谁,只能怪世间的大多数感情都经不起考验罢了。 * 勤政殿青烟袅袅。 文帝手里拿着萧则亲自递上来的婚礼请帖,轻轻扯唇,随后掷在御案上,“萧世子这就要娶妻了,你作何感想?” 文帝的不悦有三。一来,是萧衍娶了沈氏女,打了给他颁布的《姓氏志》制约联姻的规则一个脸面;二来,这桩婚事没经过他。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萧衍是他长姐嘉城的儿子,那些往前很是拥戴嘉城的、东西南北分布各地的皇亲国戚们,势必会因此私事来长安城。 他并不大愿意见他们,毕竟也是好不容易才赶了出去。 一旁的宸王觑着文帝的脸色,说道:“萧世子二十有二了罢,合该是成家的年纪了。臣弟方才去太后处时,太后她老人家得知此事异常开怀呢。” 文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母后可有说别的?” 宸王回道:“太后叹了口气,说几个殿下如今也到了成婚年纪了……” 文帝揉了揉眉心,问宸王:“你也认为朕该赐婚了?” 文帝给几位及冠的儿子封了王,却没挑王妃,说到底,不过还是在制衡他们。 如今皇太子已去,朝臣对新立太子的事吵嚷不休,文帝也不是没动过趁机观察几大派别的念头。 宸王识趣道:“臣弟娶妻得早,有内子当家照料起居,又有女儿绕膝嬉闹,生活属实愉悦不少。” 一段沉默过后,文帝道:“安和县主若看得起哪个皇子,宸王可莫瞒着我啊,我做主。” 宸王心下一沉,他那女儿李惜玥没被萧衍看上,怎敢说看得上哪个皇子。文帝还是不满他宸王府没同萧家联姻。 他道:“儿女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臣弟听从皇兄安排。” 傍晚时分,宸王离去,文帝摩挲着手中掌珠,开始琢磨给几个皇子婚配的事。 思考半天后,他扶案起身,亲自去了一趟皇后处,交代皇后办春宴邀请臣工女眷们进宫之事。 皇后一琢磨文帝的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次日便朝各家散出去了贴着。 ? ?抱歉,晚更了。 ? ???? (本章完) 第161章 般配 第161章般配 祁皇后的春宴办得很是热闹,莺莺燕燕齐聚,竟是比园里的花儿们还娇上几分。 祁皇后看着一众贵女争先恐后表现自己,轻轻扯了扯唇,外人看她是满意这些小娘子,只她心头想的又是别的—— 越是位高权重臣工家的女人,嫁给几个郡王的希望越渺茫。 毕竟从文帝异常关注李元逸和几个年岁小的皇子的动作便看得出来,文帝这是还对几个年长的儿子们忌惮呢。 可不是么? 前太子李息生前设计的宁州起事一事、崇仁坊沈家宅子埋的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和前朝玉玺一事、万慈寺的曾是大魏敌对势力的薛氏族人,通通都没查出背后主使,文帝又岂敢放心? 此次春宴,祁皇后毫不避讳其潜在的目的,邀请了五品以上在京官员的、甚至不少进京参加校家婚宴的皇亲国戚的家眷,年岁都是在十四到十九岁之间。 作为五品官沈时秋的女儿,适龄的沈婳自然被列入了受邀请之列。 对于如今只是个三等姓氏的沈家来说,这本是一件好事,如果有幸能成为某位郡王的王妃,按那《姓氏志》一等姓氏为皇族,二等皇亲皇亲的规定,整个沈家的门庭都会拔高一等。 沈婳却皱起了眉头。 四个皇子均未成婚,万一就是那么不小心入了谁的眼,李莳那处,往后又该如何处? 她看着另一侧,参与射击赛的郎君们,个个身着胡服,头戴幞头,神采奕奕,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去了李莳那里。 仿佛在问他:该如何是好? 沈婳正出神,她的手帕交崔四娘崔娆用手肘拐了拐她的胳膊,提醒道:“你收敛一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看中哪个了?过会我帮你。” 沈婳回神,皱眉道:“莫瞎说。” “你是看的谢三郎吗?也是,他那般姿色,跟谪仙有何区别,不输长安城任何郎君罢。”崔娆低声道,“你去岁不是去谢家过年了吗?没趁机与那谢三郎好上?” 沈婳看了眼着上一身胡服让人眼前一亮的谢迈,用锦扇挡着唇小声道:“你莫要胡闹,谢三郎和我清清白白,我去蒋州是见好友,并不为他,当心你的话被旁人听见,有损我的名声。” 崔娆撇了下嘴,“这么小声,谁听得见?” 二人正交头接耳,不远处又走来几位衣着华丽的小娘子,一看身份就不俗。 沈婳眼眸一惊。 虞文锦身着一袭青蓝色的缎面罗裙,手执一把绣牡丹的锦扇,风致楚楚,柔情绰态,缓步朝人群走来。 她竟是进京了。 崔娆看着沈婳的神色,不由问她:“你认识的人?我怎么没见过。” 话音一落,旁边就有人道:“那不是淮南王那脉的永和县主么?她怎么也来了?” 另一人接话道:“这有何奇怪的?她不也是个适龄小娘子,这回进京进得时机妙了,刚好遇到今日这茬。” “那你说,她会嫁给谁?你看皇后见到她后何等热情。” “这谁知道啊?但我听说她代表淮南王,先去过寿州赈灾,后又治疫,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 “寿州?那不就是恒王殿下去过的地方吗?哎,你瞧,她就是在给他打招呼罢?” 听着不远处几个小娘子的议论,沈婳的目光追随着虞文锦,看他去同祁皇后行礼后,就大大方方地看向了射击场,似乎见到谁人后,眸光亮了下,而后点了点头。 沈婳有一瞬头皮发麻,借着崔娆的身子挡着,偷偷看过去,只见李莳也正在马上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女眷这里。 沈婳握锦扇的手突地攥紧,心头一哽。 女眷这边的嘀咕声多么热闹,另一侧郎君那边的打量就如何兴致勃勃。 其中,那刚起身的沈家二娘子最能吸引众人目光。 不说沈婳今日穿的,是她阿娘硬要她穿的、那身出自沈蓁蓁之手的、别致不已的彩蝶恋花衣裙,实在俏丽夺目,就靠着一张艳丽张扬的脸,和愈发玲珑的腰身,就能让郎君们兴奋不已。 见不远马背上的郎君们纷纷朝女眷处看来,有小娘子便问道:“这些人都看的谁啊?” 另一个朝沈婳努嘴,“还能是谁?” 沈家女,就跟天生的妖孽似的。 一个在离宫时就引得郎君们蠢蠢欲动的沈大娘子被萧世子“收服”,另一个,毫无意义地成了香饽饽。 沈婳并不知道自己成了众人的焦点,她起身是因李灵来叫她去别的地方。 李灵与沈婳行至一棵正绽开着满树花朵的辛夷花树下,李灵道:“沈二娘子,我给沈娘子备了一份新婚礼物,近日她繁忙不能进宫,还请你帮忙转交她。” 沈婳点了点头,“没问题!” 再过几日便是沈蓁蓁蓁的婚礼,近日从清河来了不少沈氏祖家的亲戚,她要安排那些人,是抽不开身做别的。 沈婳接过李灵的礼物正打算回坐,然而李灵又叫住她道:“这这这个,是给沈二郎的。” 沈婳一顿,并不明白李灵的意思。 她问:“公主的意思,可是赠给我阿兄的?” 沈婳的话落,还来不及从李灵手中拿过李灵赠给沈霁的礼物,旁边就传来一位郎君的声音—— “这什么?赠谁的?” 与此同时,李灵手中的东西也被人夺了去。 李灵红着脸,“六哥,你怎么抢我的东西?” 沈婳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想到,就这么一会时间,李莳就站在了二人身后。 沈婳转身,给李莳行了个礼,又给李莳身后正行来的永和县主虞文锦、安和县主李惜玥请了安。 沈婳听到了李惜玥鼻腔中的一句轻嗤。 与李惜玥的傲慢不同,虞文锦举手投足间皆是大方得体,然而她站在李莳身后,郎君是湛蓝色的胡服,小娘子是水蓝色的衣裙,一深一浅,两脸温煦,让人瞧着便十分般配。 “沈二娘子,我们又见面了,那杜小郎君的身子可康复了?”虞文锦开口道。 说来也巧,彼时在寿州,沈婳和谢迈出发的那一日,正巧遇上虞文锦,虞文锦见她牵着一位十岁的小孩上车,便问了沈婳几句。 沈婳心中一震,微笑道:“承蒙县主惦记,他如今很好。” 虞文锦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柔声道:“那就好。” 几人说话间,不远的崔娆呼唤道:“婳婳,快来!我们也组队比赛射击。” 沈婳如释重负,朝几个皇家人告了辞,朝崔娆走了过去。 李灵伸手从李莳手中极快拿过自己要赠给沈霁的礼,连忙道:“我跟你去。” 文帝这时进了御花园,见辛夷花树下李莳、李惜玥、虞文锦三人交谈正欢,眸色惊了瞬。 他问身侧人:“朕没记错的话,寿州那时来的信报说,寿州当地民众对恒王跟安和县主皆赞誉有加?” 内侍笑着应道:“可不是么?坊间都传陛下您挑的人挑得好。他们二人分明年纪轻轻,竟然比许多经验丰富的官员还能干,将陛下您交代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呢。” 事实上,这坊间流传的传言,不过是一向识趣的淮南王为规避自个在当地的功劳过高而盖主,特意放出来的。 但显然,一向在乎名声的文帝对这招很是受用。 他看着李莳和虞文锦若有所思,半晌后道:“你瞧着,他们可般配?” 文帝既然这么问,必定是心中有打算了,内侍焉能说不配?遂躬身道:“老奴看着,很是郎才女貌。” ? ?还有一更。 ? ???? (本章完) 第162章 赐婚 第162章赐婚 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让五人组成一队,在射击场进行射击比赛,组队的人男女皆可。 都是青年才俊、如花美眷,大魏民风又开放,众人很快就找到了队友,沈婳被崔娆叫过去后,自然而然地同崔娆站在了一处。 都是出生于官宦世家的士族小娘子们,除却几个少不更事的,谁还能没几个眼色?自从《姓氏志》颁布以来,沈、崔等山东士族的小娘们便同那些在朝有一品大员的人家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因而,当沈婳与崔娆到达比赛场后,小娘子们只有李灵和另一个崔氏女朝她们凑过去。 “还缺一个人。”崔娆蹙眉道,“还不是因你来的晚!你看,别的队都有身手了得的郎君了,就咱们四个小娘子,恐怕成不了大事罢?” 在射击上,沈婳从来当仁不让,她接过内侍上前递来的女子专用的小号剑弩,毫不谦虚地自信道:“我可以以一当二!” 李灵低声配合:“对啊,去年沈二娘子就得了狩猎头筹,定可以。” 崔娆不赞同:“那也不行,我们这一组就她一个人强,我和我堂妹的技术都一般。公主你好似也不爱射箭?” 李灵抿了抿唇,没说话。她的箭术其实在私底下练习过很多次,也不差,但每次当众比赛总因为紧张发挥失常。 “咱们也找一个厉害的郎君!” 崔娆说着话,一手压在沈婳肩上,惦着脚,朝郎君那头看了过去,忽而拍了拍沈婳的肩,弯起了眼睛笑道:“嗳,婳婳,好几个郎君朝咱们这处来呢,咱们挑一个。” 沈婳随崔娆的目光落过去,只见当真有几个郎君往她们的方向来。如果沈婳没记错的话,其中有两个,还是曾朝沈家提过亲的。 沈婳心头一慌,连忙朝来的方向看,寻着李莳的身影。 这不经意的一瞥,便见到李莳和虞文锦站在一起,正在与不知何时出现的帝王言笑晏晏。 沈婳刚收拾好的心情骤跌。 正在这时,一旁的李灵道:“谢三郎也落单了,不如我们叫他罢。” 沈婳回头,见谢迈正拿着一把弓清清冷冷地独自瞄着箭靶,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二人因沈婳曾怀孕的秘密相处多次,如今熟悉得很,沈婳抬了下下巴,以命令的语气道:“加入我们。” 谢迈放下瞄箭靶的胳膊,只颔了个首。 崔娆的堂妹见此一幕,嘀咕道:“他们认识?” 对沈婳去寿州的行程一清二楚的崔娆哼了一声,“这不就认识了。” 这回的射击比赛采用累计制,每队五人分别射击,射击到几环就得几分,将每人得到的分数相加,最终哪对分数最高则获胜。 鼓乐一敲,每一队的第一人出列射击、得分,再一敲,第二人出列……人人技术有差别,就造成你争我赶的紧张氛围,一时间,众人兴致高涨。 “我们第一!” “我们才是第一!” “婳婳,快,快,靠你了!” 沈婳出列,抬起手臂举起弓弩,春日的灿烂阳光洒她一身,小娘子自信地抬头挺胸,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何等英姿飒爽,何等美艳无双。 一时间,周围郎君的目光全数集中在他身上,恰好站在他身边的李惜玥心中冷冷嗤了几声。 一箭射出,沈婳最终得了七分,李惜玥得了八分,李惜玥一队领先两分。 李惜玥朝向沈婳,目露挑衅。 与李惜玥同一队的郑家娘子笑道:“看来我们的第一十拿九稳了。” 沈婳看他们一眼,不大服气。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队领先众人的队伍里。 李惜玥身后的另一位郎君出列,胸有成竹地举起弓箭,只见“嗖”一下,得了八分。 李惜玥一声轻哼。 沈婳目光一滞,八分算极高的分数,他们这队取得胜利无望,最佳的结果是谢迈射出十分的成绩,两队打成平手。 沈婳不由有些紧张,悄声问谢迈:“谢迈,你行不行?” 谢迈一脸清冷,淡淡瞥她一眼,兀自挽弓射箭。 而后众人惊呼不断—— “哇!” “厉害!厉害!” “他居然射出了满分!” 沈婳激动捉住谢迈的手腕,开怀地笑道:“你真厉害!” 谢迈余光扫了眼手腕,挑了下眉。 两队打成了平分,按照规则两队加赛,两队的前三人分别又打成了平手,再度轮到李惜玥和沈婳对决。 所有人此刻都提起了一口气,等着巅峰对决。 本是热热闹闹的比赛场上忽然间寂静下来,顿时鸦雀无声,远处的文帝也不由朝这处看来,李莳和虞文锦跟随他的视线转脸看向赛场。 李莳脸上无波无澜,心里却对着那位俏丽自信的小娘子高高勾起了唇。 众人注目中,李惜玥率先射击,得了八分,群众们激动地抚掌,连连赞美。 沈婳一下紧张,她今日最好的成绩才七分啊。 谢迈在她身旁看她一眼,淡然道:“你不说你往前射过十分么?是骗我的罢?” 沈婳恨恨看着他,“我就射过十分!” 她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心无杂念,双眼盯着箭靶,集中起了十二分精神,最终得了九分,两队再度平手。 沈婳蹙了下眉,看向谢迈。 谢迈幽声道:“稳赢。” 须臾,谢迈竟然是再度射出了一个十分。 一场赛事终结,众人在议论谢三郎本事过人的声音中散去,沈婳仰脸看着今日万众瞩目的谢迈,兴奋道:“谢迈,你可真是藏得深啊!你可有什么不会的?” 谢迈云淡风轻地朝赛场边走去,将弓箭递给内侍。 沈婳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在他身后请求道:“你教教我!” 二人一前一后离了比赛场。 李莳看着沈婳像谢迈小尾巴般的模样,心头狠狠哽了下,可他当下在文帝跟前,什么也不能表现,待文帝赞许地看那谢三郎一眼回头与他谈话时,他不得不继续打起精神回话。 这场春宴结束后,祁皇后将选中的名单给文帝呈了上去,文帝看了看祁皇后的选择,不动声色道:“皇后的目光独特,给几个皇儿选的王妃竟然都不是长安城内的。” 祁皇后贤惠道:“不瞒陛下,日日看着这长安的花,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点新意。” 文帝提了提唇,“那就依你的意思罢。” 皇后的动作很快,翌日,赐婚的旨意便发到了各个王府。 其中恒王殿下的王妃人选便是那虞文锦。 李莳听完内侍的宣旨,待内侍走后,一个踉跄。 天,似乎塌了。 (本章完) 第163章 抉择 第163章抉择 月凉如水,泠泠覆在曲江之上,水波粼粼漫开,铺成了一幅似静似梦的画。 这般景色,落入滨江楼的临江厢房里那两个栽在沈家女的郎君眼中,又是截然相反的观感了。 一人觉得静美。 一人看出悲凉。 萧衍再给李莳倒了一杯酒,缓缓道:“淮南王虽在京外,在庐州的家底却很是殷实富庶,说真的,这回若不是他出手协助,你在寿州也不会这么快就将疫情治好罢?” “萧青辰,你什么意思?” 李莳将酒杯“噹”一声落在桌案上,鲜少激动表现情绪的他一反常态,眼中含怒道:“你是在劝我接受赐婚是么?” 萧衍伸了下坐久的腿,将手肘搁在桌案上,一手握拳支着额头看他,“劝没劝且先另当别论,我就问你,淮南王那般家底与能力,你动没动心?” 李莳神色一顿。 怎可能不动心? 人都说,这人活一世啊,不为钱财,便为权势。 经过在吏部初尝权利,又有治疫之功在身,此刻的李莳正是谋划手中势力渐厚的时候。 淮南王虽偏安一隅,但一有富到救一城百姓的粮,二在暗中养了一批庞大的智囊门客,人、财皆有,且自由控制,这些,又哪里是长安城内这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家族可比拟的? 淮南王若能站在他身后,必定是他求权路上极好的助手。 四目相对,李莳沉着脸往喉中灌进去一杯酒,忧伤道:“只觉自己对不起她。” 这个“她”是谁,不用点明,都懂。 萧衍皱眉,抬手又给李莳斟了杯酒。 人活在世,有得,有失。 要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利,势必就要将有些东西踩在脚底下践踏。 比如私心。 又过了一会儿,见李莳眼角沁泪,萧衍抬手喝了杯酒,沉声:“当真放不下她,就去放下别的。塞公失马焉知祸福。” 李莳垂着眼,沉默不语。 萧衍站起了身,“我先回了。” 他留空间给李莳,让他自己做决定。 李莳独自在滨江楼坐了一宿。 * 翌日,三月十八,离沈蓁蓁出嫁还有两日,沈夫人将沈蓁蓁叫到了岁宁堂。 沈夫人语重心长道:“你即将嫁为人妇,阿娘也叮嘱你几句,你性子看着温婉实则要强,务必要记得,萧世子乃是安国公膝下最矜贵的郎君,又是皇家血脉,多少人捧着、看着,嫁了他,务必做好相夫教子、掌家安宅的份内事。” “女儿谨遵阿娘教诲。” 犹豫几息,沈夫人又吐了几个字:“不可善妒。如若……有那么一日,与别的院子里的人和睦相处。” “阿娘……” 沈夫人看着沈蓁蓁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好似在无言诉说:这世上的郎君,没有人的心会恒古不变的。 诚然,沈夫人的遭遇、忍耐到何等地步,沈蓁蓁皆看得一清二楚,但此事若要附加到自个身上,说真的,沈蓁蓁打心眼里就抗拒同她阿娘走一样的路。 “女儿不能答应。”沈蓁蓁一字一句道。 “女儿不能答应与他的妾室和平共处。” 沈夫人愕然地看着她。 听沈蓁蓁补充说:“以大魏律,夫有不忠,妻可享有同等待遇。”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若萧衍对不起她,她也会对不起他。 “蓁蓁……” “阿娘。”沈蓁蓁打断沈夫人的话道,“若不能挽留住夫君的心,是我自己能力不佳,若到那一步,属我自己没本事,我自愿放手,成全他的花花肠子。” 沈夫人叹了口气,“可是……” 沈蓁蓁勾了下唇角,道:“我以前也认为我嫁给他,不过是嫁给权势,嫁给他的身份,直到……发生另一件事,我方知,不是这样的。” 这事沈蓁蓁没朝沈夫人明说,便是说的萧衍去花楼的那事。 听闻那件事后,不夸张地讲,沈蓁蓁辗转难眠几夜,甚至想过干脆退了亲,将婚事作罢。 若非熟识多年,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对那位郎君挑剔异常的秉性的信任尚且残留着,让她在这事上犹豫了那么下,也不会等到萧衍前来解释那一天。 沈蓁蓁目露决然道:“我要夫君忠诚。” 沈夫人起码默了一盏茶的功夫,看着外表温顺的长女,心知不可能说服得了她,最终还是伸手只揉了揉她的头顶,笑了下。 “蓁蓁,无论如何,沈家是你的依靠。” 沈夫人说这话实则底气不算多么足。放眼看沈家的郎君,沈时秋本事平平,沈霁年纪轻轻且为人纯粹,沈约、沈曦年纪太小。实话说,即使再过五年十年,沈家也不可能到达另一个阶段的地位。 纵使这样,有沈夫人这句话在,沈蓁蓁依旧感动。 这世上外嫁的女子,谁不希望有个娘家于背后做支撑?哪怕那力量再小,也是心里极大的、不可替代的慰藉。 * 先是将万慈寺端了,再是将长安的疫病控住,再是将崇仁坊的钱财御玺拦下,并且即将如愿以偿地与沈氏女成婚,萧衍给李晤的打击何等重大,李晤身边的每一个知他性子的人都深有体会。 秦王府中,李晤终于从狂躁中缓了下来。 一旁的车莞,即车永的亲生儿女从桌案上失力地滑落至地,扯了扯并不蔽体的衣裳,眼眶通红地看李晤。 “娶闻氏女是那位的意思。”李晤蹲身,抚了下车莞的脸颊,咬牙道:“你以为我愿身边多出个陌生人看着么?但凡我拒绝,他必定会生疑,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选择。” 车莞的泪水噙在眼眶中,心中充斥着无能为力,忿声道:“即使没有她,你也不会娶我,何必要来我跟前假惺惺解释这一遭。” 虽然被软禁在李晤身边多年,但车菀不聋不哑,京中之事,她又不是毫无知觉。 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当年她满怀希望自愿来到李晤身边时,根本没有预计到,这是一条没有丝毫办法回头的路。 她被他禁锢数年,从没见过自个的父母,连她的父亲惨死,她知道后跪地磕头求他一夜,他也无动于衷。 李晤站起身,居高临下看车莞,失去耐心地撕破脸皮道:“你何必要说出口呢?” 车莞恨恨看他,“你筹划多年,可曾想过,一朝失败只会万劫不复!” 李晤阴森森地笑了几声,“我还有何可怕的?我就是从阴曹地府出来的,还怕谁让我再回去?” 当年国破,他被人抓住后受尽非人的折磨,如今身居高位,只要身份不被人拆穿,他收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秦王。 不过,他不甘心于此罢了。 他忘不了被人狎于身下时的屈辱。 车莞双目流泪,凄凄哭泣。 看她如此,李晤深吸一口气,“莞儿,孤从未忘记车家的恩情。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谋划以后,努力了这么多年,谁可能甘心?你是孤最贴心的人,答应我,等我。用不了多久,就是孤极好的机会了。” 见他似有丝缕温情,车莞哀求道:“让我回车家成么?我阿耶已故,阿娘重病在身,让我尽最后的孝道,行么?” 李晤刚刚缓和的脸色一变,看车莞的目光犹如毒蛇猛兽盯着笼中的猎物,叫人望而生寒,脊背发凉。 车莞目露惊恐,缩着身子恐惧地往后退,李晤一步一步靠近她,“你也要离开我?” “我……” 李晤蹲下身,用手钳住车莞的脖子,“你也要背叛我?” “不、不是……” 须臾,内里刚静了片刻的动静再度重现,室外只听见鞭子落到皮肉上的声音。 ? ?还有。 ? —— ? 感谢:黄小姐80、墨子伏休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64章 结束 第164章结束 李晤的心绪有多么烦躁,长安城另一端,雍州刺史府中的那位郎君便有多么得意。 这是婚假前的最后一日上值,萧衍拿着一摞文书去了一趟档案室,将有沈蓁蓁姓名的地契备份的那些文本放好,迈着轻松的步伐出了档案室的门,转道又去了一趟牢狱。 狱吏见他前来,立刻打开门,恭敬道:“萧刺史请!” 刺史府的牢房常年不见天日,潮湿又阴冷,一进去鼻腔中就充斥起一股发霉的味道。 车永却被人特殊对待,安排在一个有小窗的透风小间。 萧衍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停在牢门外片刻,神色淡淡地道:“车太医。” 身形佝偻的车永已是满头华发,听到一句“车太医”,他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看书的动作一顿,刷地抬眸看来。 四目相接,一位气质高华、目光幽静的郎君出现在视野。 这人上位者的眼中写满了运筹帷幄与游刃有余,要说这样的气度,他只在大魏建国的那位武帝脸上见过。 车永握书的手指一紧。 一目了然,不需要他如何猜,就能看出着这身官服人的身份。 见车永脸色几变,萧衍负着双手,隔着牢房的门朝他道:“车太医可知,圣上已经给秦王赐婚了?” 车永的双眸骤然震颤。 “哦,不知啊。”萧衍曼声道,“待秦王成婚,想必他的内宅应是很热闹的了。” 车永沉默地看着萧衍。 这人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太医、李晤、后宅。 至少车家,准确说是他车永的软肋,他了如指掌。 车永蠕动了一下干涸的唇瓣,半晌哑声道:“你不如杀了我。” 萧衍带着讽刺的意思轻笑了声,平静道:“你在世人眼中早就死了。” 车永颤着胡须咬紧了牙。 萧衍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攻心道:“刘氏兄妹在大理寺将一切都招了,你们的目的,还有上头那人的,全数招了。” 这话落地,车永蓦地激动,站起身就朝牢房门口奔来,脚上的脚链随他的动作叮叮当当作响,“胡说!不可能!” 见车永这般激动,萧衍挑了一下眉梢。 他一方面用车莞的信息吊着车永,甚至给他书看打发时间,让他活着;另一方面又利用刘明琼、薛氏等人在大理寺的“供词”给车永施压。 钝刀割肉,极具耐心,总有撬开两边人的嘴的时候。 点到即止,萧衍随意地投了个焦虑的种子在车永心里,就静等着它生根发芽。他轻飘飘地看了车永一眼,抬步便出了牢房。 * 文帝一下子给四位皇子赐婚的消息可谓惊天动地,自然而然地不胫而走。 没几日时间,全长安城的人皆知,四位郡王皆会娶外地的小娘子为妻。 对此,长安城的小娘子们私底下不服气的人大有人在。 就比如崔娆,便对着好友沈婳道:“凭什么呀?他们整整四个人呢,那日春宴多少城内的小娘子去参会啊,谁人不是精心打扮了,皇后竟然一个都没瞧上!早知道结果这样,就莫将我们都邀去啊,搞得大张旗鼓,最后不过跟做戏一场似的。” 崔娆有所不知,她的话落入身旁人的耳朵里,就带上了指桑骂槐的意味。 沈婳沉默着,捉着腰间的极品玉饰看,回想她同李莳这几个月的纠缠,倒是真跟崔娆说的一样,做戏一场似的。 崔娆兀自叹息一番后,又问沈婳道:“东市开了一家益州饭馆,听闻其中的烤鱼乃是一绝,你可想去常常看?” 沈婳抬眸看崔娆,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些事。” 崔娆与沈婳是一路人,都是对万事好奇的人,见沈婳连一向很有热情的美食都不感兴趣,不由疑惑道:“你这个表情作甚?发生了什么事儿?” 沈婳借口道:“没事啊,我阿姐就要出嫁了,我还得给她送个礼。” 天边逐步黯淡,夜幕降临。 下值时辰一到,皇城的城门大开,办了一天公务后,朝中各个部门里的官员们目露疲倦,从城门络绎而出。 春日的天气总是忽冷忽热、忽晴忽雨,这不,方才还是晴空万里,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李莳坐着马车回了恒王府,弯腰出来马车,随侍连忙将雨伞撑开。 “我来罢。”李莳说着话,接过雨伞,抬步朝开阔的府门走去。 雨声潺潺,雨烟水雾笼罩在四周,檐角灯笼的光倒映在,一切似梦似幻。 李莳行走间不经意抬眸,便见到府门口一个熟悉的绯色身影站在雨帘之中。 李莳的贴身侍卫认出沈婳,无声无息地退至一旁的角落里,视线朝向另一个方向。 李莳快走几步上前,看沈婳青丝沾雨,裙摆半湿,开口道:“婳儿,你怎么来了?没打伞么?” 沈婳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个礼,抬眸直直看着李莳道:“有些东西需要还给殿下。” 听听这声称呼,其中的疏离,根本不需要人几多揣测。 李莳目光滞了下,看向沈婳身后的“东西”。 整整齐齐的几大楠木箱子。 与当初他从这里交给她时一般无二。 唯一多的,是其中一个箱子顶部的一方裹成了圆的绒布,其中裹着什么东西,看一眼沈婳从不离身的玉饰此时不知所踪,稍微一猜就一清二楚。 沈婳的这个举动这意味着甚,用四个字概括,便是—— 清算了结。 李莳依旧撑着伞,一手的手指牢牢攥紧伞柄,另一手负背在身后握成紧紧的一张拳头,目光又回到沈婳脸上。她依旧是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甚至比当初更美艳许多。 何为渐行渐远,如今他算是体会到了。 李莳一时失了言语。 今时不同往日,沈婳也不需要他说甚,从容不迫地朝他伸出手,不紧不慢道:“殿下可否将我的香囊还给我?” 吹着雨里的凉风,李莳也不知为何,看着沈婳一字一句地撒谎道:“我,给弄丢了。” 沈婳面上淡定的表情一僵,无声对视许久,她没拆穿这个拙劣的谎,只对李莳道:“如若哪日殿下再度见着,还请派人送还给我。” 沉默良久,良久。 最终李莳朝沈婳点了点头。 “好。” 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如阵雨忽临,来得快,去得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从恒王府离开后,沈婳了却一桩事,深吐一口气,钻进了来时的牛车。 雨打周遭,携雨的风吹得有些冷,不知为何,她此刻忽然想起了一双睨着她的清冷眸子,他说过:“良药苦口,快喝。” 沈婳的嗓子此刻都是苦味,突然想去试试,他的药是不是更苦。 临近宵禁,明知再绕一点路的话,她恐怕今日回不去永兴坊了,沈婳还是吩咐了车夫,要去一趟谢家。 谢家的门房开了门,见沈家娘子立在门外,根本是问也没问,只礼貌地行礼,开门就让她往里走。 沈婳一路往前,直接去了谢迈的住处,在院中见他屋中有明亮灯光,沈婳脑中本就乱糟糟的,此刻根本没想太多,径直推开了门。 谢迈以为,来的人,乃是送澡豆来的下人。 沈婳见到屏风后有热水上浮,以为他在那后面煮着茶。 “谢迈。” 谢迈闻声侧脸望来,眼眸一震,立马背过去了刚褪完衣裳的身子。 “出去。” 沈婳目瞪口呆,当真想不到,这个郎君此刻竟然在沐浴,她一时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了屏风旁。 而她的眼珠子出于猎奇的本能,不停地朝白得发光的那具身子上瞄。 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景色,沈婳喃喃道:“你肚脐眼下方,竟然有颗痣。” (本章完) 第165章 温暖 第165章温暖 “你的肚脐眼下方,竟然有颗痣。” ——沈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她看到的事物宣之于了口。 谢迈:“……” 她竟是连回避一下,装作没见着也不装。 这个小娘子某些时候依旧是他初见的模样,不大稳重,不大委婉。 他从一旁拿过自己的衣裳,急急地披在身上,遮了遮。 宽肩窄腰,肌理紧实,线条流畅,褪去清冷的外壳,这个郎君竟是另一番好看的模样。 沈婳夸奖道:“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些壮实。” 旋即,她伸手就隔着衣裳往他胳膊上戳了下,似在解释她口中的意思。 谢迈衣袍捂着身,转身回看,便见推门而入的小娘子满眼惊讶,从上往下看,雨水彻底打湿了衣衫,她上下没一处干爽,雨水就在她脚下方蜿蜒,使她狼狈不堪中又有一种脆弱不已的美感。 “你怎么了?”谢迈蹙眉,发问道。 沈婳一声“啊?”,随即红了眼眶,强颜欢笑道:“没事啊。” 见她眼红,谢迈沉默许久,指着一旁的帨巾,道:“你先洗罢。” 她都冻得发抖了。 心中正冷的人,总是受不了别人给她温暖。 很容易让人深陷。 沈婳看着谢迈被热水熏红的双颊,眼中流露着温温柔柔的光,与她在桃花谷时见到的,那萧世子看自家堂姐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她当真无比眷恋这样的温柔。 一颗凉透的心似乎被人用手温暖地捧住,沈婳上前一步,仰脸看着谢迈,话语直白:“你对我这么好,数次帮忙,是因心悦我吗?” 谢迈几乎与她同时开口:“我在外守着,没人进来,你莫担忧。” 穿插在自己的话里的沈婳的话落,谢迈表情顿住,浓密的眼睫垂下,落在沈婳身侧她握成了拳头的、打着抖的手上,然后掀眸看着沈婳,正色道:“是。” 沈婳被他的回答弄得眼眸一瞠。 既是说出了最大的秘密,面无表情的郎君便没再继续藏掖,他盯着沈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心悦你。” 沈婳静了下。 “我与旁的郎君好过……” “我知道。” “我还怀过身孕。” “我了解。” “你……不介意?” “有何要紧?” 他的唇勾了下,只见那曾在寿州一闪而过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眼中,沈婳似被什么催着推着,终于找到了一根暗夜中亮光的火烛。 她握拳的手松开,用手背揩了下眼皮上进眼的水珠,顺带将流出眼的泪抹去,突地问:“那你愿意娶我吗?” 谢迈瞧她褪去方才的黯淡,此刻正发亮的眼珠,这神色里的期待不言而喻,不禁莞尔,反问道:“我愿意娶,你就愿意嫁吗?” 沈婳:“你答应一辈子对我不变心,我就愿意。” 谢迈又笑了一下,温声道:“我答应。” 沈婳知道谢迈的年岁,他并未及冠,他说这些,恐怕也做不得数。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谢迈道:“在我们蒋州当地,只要父母同意,男子的成婚年岁可以小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的年岁够成婚了?” 谢迈透过她露着亮光的一双澄澈眸子,仿佛看到了娶她为妻时的盛况,他点了点头,答道:“够了。” “如此,你愿嫁给我么?” 话音一落,沈婳冰冷的身子似有了热量,抬手就抱住了郎君的腰,依旧仰着小脸看他。 她肯定地点头:“我愿意的。” 她忘了二人当下处境。 她浑身被雨淋至湿,春衫很薄,他更是,本就只虚虚披着一层衣袍。 她贴着他,谢迈滑了下喉结,缓缓道:“待我幼妹回蒋州后,会同我家人讲述你我之事,不出意外的话,我父母、或者祖父母皆会亲自来长安城见令尊令堂,届时我们就尽快完婚。” 他重复道:“越快越好。” 他知她心结。 愿意解她心结。 沈婳点头,笑道:“好啊。” 话说至此,二人皆有片刻沉默,彼此的心跳声竟是比窗外的雨还要激烈。 砰、砰、砰…… 沈婳紧了紧放在谢迈后背的手臂,体温和触感透过衣衫,传给了对方。 到底经历过,沈婳明白自个身前那东西想要什么。 她抿了下唇,将曾经有人问她的话,毫不客气地投掷在谢迈耳朵里:“试么?” 谢迈身子一僵,咳嗽一声,撇开了脸。 这样的进展未必太快了。 “不么?”沈婳固执问。 郎君闭了下眼,手开始发颤,甚至比方才沈婳还抖。 念想在怀,心有意念,说不想,那定然是句假话。 睁眼,沈婳微微蹙眉看着他。 谢迈动了动唇,俯下头颅,浅浅淡淡地吻住她。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像极了他清冷的性子,一切都不着急。 沈婳小娘子希望被别人温柔对待不假,但这时候的温柔,就有那么一点钝刀子割着肉的拉锯。 沈婳毕竟有经验,知道怎样能将文火点至蔓延。 谢迈刷地掀开眼睫,看小娘子眼中狡黠地看着他,含糊道:“依我,行不行?” 话落,细白的纤纤十指就绕到了前方。 谢迈从牙缝中低低地、沉沉地嗯了声。 天边的雷肆无忌惮地滚落,电闪雷鸣,一阵雨,一阵风。 帐缦上的光影绰绰约约。 良久之后,小娘子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有过小娘子?” “没。” “通房婢女呢?” “没。” “我不信!” 谢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问道:“你不是夸过我,我怎么什么都会的么。” 她的眼睛澄澈透亮,又噙着一汪水,娇艳的脸蛋上,薄汗代替了雨水,十分怜人。 “婳婳。” 郎君的目光再度晦暗。 沈婳呼吸一紧,推他的痣,“我信了,信了,你给我走开!你说了依我的!” 回答她的,是谢三郎不容她拒绝的的吻。 翌日雨过天晴。 艳阳高照时,沈婳被人从床上捞起来,来人哄道:“婳婳,先起来,你将这药喝了再睡。” 沈婳动了动眼皮,看着黑乎乎的汤汁,委屈巴巴地道:“闻着就很苦。” 谢迈哄道:“仅此一回,往后余生,我来,再不让你喝一口。” 沈婳鼻子一酸,乖巧地将避子汤喝了下去。 ? ?婳婳告诉大家,母单solo的就要这样撩(┐(′-`)┌) ? ???? (本章完) 第166章 新婚 第166章新婚 永德八年三月二十,天高云淡,宜娶宜嫁。 时值沈蓁蓁同萧衍婚礼“六礼”中的最后一礼——亲迎。 两家人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萧衍迫不及待地起了一个一早,他先去萧家祠堂祭祀祖先一番,将婚事敬告了萧氏先灵。 祭祖完毕后,安国公萧则对他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姒之嗣,若则有常。” 萧衍回道:“不敢忘命。” 父子二人出了祠堂,一群亲朋好友轰地围了上来,萧家二房的大郎君萧骐笑着催萧衍道:“三弟,这便出门迎新娘罢,今日这关可不轻松。” 萧大郎所言不差,都说新娘一扇家门,新郎万重关山,大魏流行“下婿”,便是说,要娶得娇妻,新郎第一关首先就要遭到女方三姑六婆的戏弄调笑甚至杖打。 而从隔壁府中传来的热闹动静来看,沈家这回的亲戚来得可不少,少不得要将新郎好生为难。 果不其然,当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的萧世子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出现在沈府门口时,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熟悉沈家如他,却是也没见过的沈家亲宾妇女们,在沈府大门站成了里三层外三层。 可谓严阵以待。 见其中还有人手执棍杖,一想到她们可能会打婿为戏乐,自个被捉弄得狼狈不堪,萧衍深深地提了一口气。 要娶他的这位娇妻,当真不易。 俊美无双的郎君翻身下马,朝沈家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放下身段道:“各位娘子,还请高抬贵手。” 沈蓁蓁的三姑六婆中,不知谁高声说了句:“各位可听到了?新婿说,一辈子仅此一回,机不可失!” 众人哄堂大笑。 萧衍心中无奈,唇边笑意不减,给尽人好脸色,而后高抬大袖,往身后招了招。 萧氏族人鱼贯而出,浩浩荡荡的接亲人员每人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往妇人们跟前递。 接过的人打开木匣子,顿时眼前一亮,只见里头不只装有金银玉石,甚至连女子们最喜欢的胭脂口脂皆有。 拿着棍棒的妇人们被人往手中这么一塞,棍棒也就变得碍手碍脚了,一人笑道:“哎哟,这还怎么打婿?” 身旁人推她一下,“打什么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另一人故意起哄:“快来个人,帮我们接着东西,我们还要打人呐!” 众人再度哄堂! 沈蓁蓁在静月轩梳妆,倏而一阵高亢的欢呼声和吆喝声传入耳朵里,她不由紧张了下,问锦云:“这是来了吗?” 锦云笑着道:“应该是了。” 沈蓁蓁双手拍了拍脸,“这也太早了。” 热热闹闹的氛围良久持续着,有人高声:“做诗!” 萧衍这个大魏名士,在沈府门口对着众人,可谓耗尽毕生所学,用他磁沉迷人的嗓音高声念道:“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他念一句,他身后的郎君们便起哄重复一句,声音之高亢,直震得静月轩檐下的鸾铃都叮叮响起。 “天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 “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登明月楼。” “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 “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 “……” 一首接一首的催妆诗传进耳朵,沈蓁蓁小脸一阵红过一阵,嘀咕道:“也太高调了。” 刚刚在门外看过热闹的沈婳大步进来,兴奋道:“阿姐,你这位夫婿可真有才,一连八首催妆诗,直听得姑婆表嫂们一愣一愣的。若非阿耶喊停,还不知要念到什么时候去。” 沈蓁蓁勾些唇,那位郎君的才华如何横溢她不怀疑,她问沈婳道:“那你怎么为难他了?” 沈婳看了谢穆一眼,摇头道:“我才没有呢。” 沈蓁蓁何等敏感,见一向自信胆大的沈婳脸上露出罕见的局促表情,心头升起一抹异样。 在众人簇拥中,沈霏霏和沈约、沈曦蹦蹦跳跳地进来,沈霏霏高声:“阿姐,姐夫来啦!” 沈夫人随之而来,笑着将一块巾帕拿到手中,在盖到沈蓁蓁头上前,训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这句话本应该由父亲沈时华讲的,此刻被沈夫人代劳,想及自己出嫁后,不能再照料大房,沈蓁蓁瞬间便红了眼眶。 “阿娘。” 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哽咽着将该她说的叮嘱讲完:“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沈蓁蓁点头,“女儿谨记,阿娘放心。” 沈夫人拿着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将帕子盖上她的头顶,“出发罢。” 沈蓁蓁被喜娘们搀扶住,缓步行出沈府,款款进了婚车。 总算将新娘从娘家接到了手中,萧衍立在高头大马上绕了婚车走了三圈,这时候,又到了来看热闹的民众们来“障车”一关的时候了。 萧衍率先先发制人,扬手一挥,萧家人便一把接一把地将钱财朝人们撒去,引得众人哄抢,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两家的府门本就仅仅是东西几十丈远的距离而已,送亲的和迎亲的队伍、加之无数百姓这么一汇聚,当真是将整个巷子堵得严严实实,将婚车堵得半晌没起程。 沈蓁蓁坐在婚车中听闻着四周的热闹,轻轻勾起了唇角。 她总算要出嫁了。 又过去许久,经过一番艰难曲折,萧衍才终于将沈蓁蓁接到了萧家门外。 沈蓁蓁走下婚车,到了“转席”,即踩着预备的毛毯毡席入户。因路长席短,便免不得要将她踩过的毡席挪转到前面。 萧衍见她走几步,移毡席的人就勤快地跑到后方拿毡席,四周的人太多,那移动毡席的人不时就被人挡了下路,害得沈蓁蓁不得不在前方停步等着,他眉一皱,快步站去了沈蓁蓁身前。 搀扶着沈蓁蓁的锦云和锦香惊得张大了嘴巴,沈蓁蓁从盖头下见到他的鞋靴,亦是惊讶了下。 一声“姑爷”将将落下,两个婢女就被萧衍抬手给推了开。 天旋地转之间,盖头一晃,郎君勾着愉悦弧度的唇角和下颚落在视线里一瞬,下一刻,沈蓁蓁就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沈蓁蓁轻声惊呼,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众人“哇”声连连惊呼,其中调笑和揶揄的意思很是明显。 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心急的新郎。 “世子,世子,这不合规矩。”主持婚礼的傧相上前提醒萧衍道。 萧衍没理会他的提醒,只吩咐道:“将毡席挪去青庐。” 通身皆透着风发意气的郎君迈着豪迈的步子,在众人的惊叹声、笑闹声中,直接将新娘抱至了要举行婚礼的青庐。 二人在此行拜堂之礼,对拜完毕后,便坐去了朝云院的婚床上,沈蓁蓁向左坐,萧衍向右坐,妇人们朝二人撒掷金钱彩果,随后二人共吃一份肉,又同饮合欢酒。 这时,有喜娘拿着剪刀上前,从新人头上各剪下了一缕头发,绾结一起合成髻,口中道:“妇剪云鬟,郎分丝发,绾作同心结,同心偕老不分离。” 到了这一步,便算彻底完成了婚礼,二人已结发为夫妻。 沈蓁蓁的花钗被喜娘们去掉后,她举着扇子遮着脸。 萧衍即刻吟了首却扇诗—— “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峨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 他抬手握着沈蓁蓁纤细的晧腕,缓缓将她的手往下压。 桃腮杏脸,月貌花容。 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时此刻用来形容这位人比花娇的新娘,当真一点都不为过。 萧家二房三房的小辈全来了朝云院,这时全堵在了新房门口,要闹新娘。 见识到沈蓁蓁的容貌,一向心直口快的萧七娘“哇”一声,“三嫂,你也太好美了!三哥你说,是不是?” 萧衍愣在沈蓁蓁面上的目光一晃,转脸看萧七娘。 萧二嫂替萧衍解围道:“这还用说么?三弟与三弟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萧大嫂比划了个高度,感叹道:“上次见三弟妹才这么高呢,一转眼就成了一家人,甚好,甚好。” 萧衍的同胞幼弟萧钰也挤在人堆中,朝着沈蓁蓁傻笑,他不会表达自己,傻笑了半晌后,冲沈蓁蓁掷了个东西过去。 萧衍眼疾手快地替沈蓁蓁一挡,抬手抓住萧钰掷来之物,只见是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木雕。 没看清东西的萧七娘眼眸一亮,脱口道:“三嫂今日得了个小娃娃!” 一声话落,众人嘻嘻直笑。 萧五娘抬手就捂住萧七娘的嘴,“你口无遮拦的毛病改不了了?” “本来就是嘛——” 萧七娘含糊不清的话语中,萧五娘扯着她出了房,众人笑闹一番后,被萧衍起身挥了出去。 温柔的风吹着春日的夜,花香树影在红红的灯光中波涛般流动。 四目相对,小娘子一双美目中,光华如星辰洒落在镜湖,潋滟漾波心忽然静下。 郎君静了片刻,开口的声音如青玉相碰:“夫人。” 沈蓁蓁双颊上红霞飞落,嘴角微微露笑。 萧衍挑了下眉,“唤我一声。” 短瞬的寂静后,沈蓁蓁故意不应他,推着萧衍的腰,噌道:“我好饿啊,你给我弄点吃的。” 萧衍很好脾气地道:“夫人有要求,为夫定然有求必应。” 沈蓁蓁诧异抬眸,有些不相信萧衍此时这种不真实的温柔。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萧衍眸中浮起戏谑道:“跟我去席间一趟,想吃什么都有。” 沈蓁蓁抬手就掐了萧衍一把,“哼!” 成功逗了个趣,萧衍捉住她葱白的手指,放在唇边,低低笑了声。 沈蓁蓁往回抽手指,却是如何也抽不出,郎君一手将她身子往怀里扯,一手从她腋下穿过,绕道去身前。 他五指正大光明地握了住。 沈蓁蓁垂首,怔怔地看他那肆无忌惮的手。 耳边传来郎君威胁:“给你三息机会,否则……” 沈蓁蓁抬脸看萧衍,好汉不吃眼前亏,果断地唤人道:“夫君。” 窗外烟花盛开,斑斓绚丽,与夜空繁星融为一体。 此夜甚美。 经久不息的烟火声中,萧衍过了过嘴瘾和手瘾,这才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吩咐人给新婚妻子送来早备好的食物,起身出门招待宾客。 婚宴的盛况自不必多说。 可以说,全长安城的权贵今日都在萧府云集在了一起。 萧衍长身玉立,春风满面地行去一众男女之间,接受那些恭贺的、嫉妒的、哀怨的目光打量。 举杯道谢,迎来送往,而他在行至崔家席位之间,蓦地看到两双清冷淡然的眸。一身男装的谢迈与一身女装的谢穆并坐一处,一起抬眸,起身,朝萧衍道贺。 萧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年前二人。 谢穆举手投足间,腰间的琉璃饰物一荡,发出泠泠悦耳的响声,她目光清冷纯澈,对上萧衍的眼睛时,说道:“能娶沈娘子为妻,萧世子好福气。” 听了这话,萧衍挑了下眉,继而越过谢穆的肩,看到了后一桌的李莳。 在宾客间走完一圈,萧衍才来到李莳这里,李莳已空腹喝了数杯,见萧衍前来,起身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道:“萧青辰,恭喜你心想事成,来,喝一杯!” 只有在此时,萧衍今日就没落下去的笑容才凝了一瞬。 萧衍侧了下脸,石玖倒出一杯真酒,萧衍与李莳的杯盏碰了下,仰头饮尽。 萧衍临走时深深看了一眼李莳,侧首吩咐石玖道:“过会给他安排个偏远的厢房。” 李莳这架势,今夜怕是要烂醉如泥了。 沈蓁蓁在新房吃了饭又沐了浴,看着红烛静静等着郎君。 好在没多久,就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婢女们朝他默默行了个礼,识趣地退了下去。 一身大红锦袍,脸颊印着红晕的如玉郎君走了进来,一步一步,都踩在小娘子扑通扑通的心弦上。 “夫君,你——” 没等新婚妻子问完话,郎君搂过人的腰,直冲着红唇就啃了上去。 沈蓁蓁用心良苦才绣的一件小衣,人家看都没看上一眼,就被撕去。 如何得到想要的回应,他熟稔无比。 新婚燕尔,花烛之夜,其中热情自不比多说。 子夜之后,随里头的主子一声呼唤,守夜的婢女们面红耳赤地送进去了第三回水。 萧衍亲了亲妻子趴在枕上的侧脸,起身离去,隔着屏风朝素霜道:“给她清理干净。” 沈蓁蓁闭着眼,察觉有热帕子覆盖在身上,轻轻掀开眸子,看到的不是萧衍,而是一个陌生的婢女,气若游丝地道:“他呢?让他来。” ? ?注:催妆诗、却扇诗来自古人,非自创。 ? 婚礼流程参考唐朝婚制。 ? —— ? 感谢:瑶瑶、一叶知秋、黄小姐80、红袖书友152*853、潇洒依然.美、呆呆雨、maggiew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67章 情断 第167章情断 沈蓁蓁话落,素霜替她擦拭的动作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她往前曾替沈蓁蓁沐浴过,那时候就瞧出了这位小娘子身段的玲珑,单单那样都能让她看得脸红耳赤,更何况是今日这样的情形。 夫人疲惫地趴卧着,青丝下的雪肌若牛乳般发着光,巍峨处、纤腰上、脚腕上等等好些地方皆不再白净,她当真是光看一眼都觉得羞赧不已。 她本就硬着头皮奉命行事,却是还没真正开始就被夫人拒绝,她想退下,却又不大敢退。 须臾,萧衍从屏风后出来,见素霜站在一旁垂首静立着一动不动,诧异问道:“这就好了?” 素霜眼神无措地看着萧衍,欲言又止。 这时,沈蓁蓁冷声开了口:“出去。” 这话定然不会是朝自己说的,萧衍怔了下,抬手示意素霜退下。 他重回床边,见沈蓁蓁哀怨地看他一眼,泫然欲泣,连忙伸手抚了下她的后脑勺,凑近亲了亲她的鼻尖,“怎么了?” 委屈的小娘子吸了下鼻子,“我由着你依着你,到头来,才嫁给你第一日,你却不管我了。你往前可不是这样的。” 往前二人怎么说也只能算偷偷摸摸,他顾及她的颜面,自不会将伺候她的事假手于人。 可如今情况两样了。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朝云院的主人,以后是萧家主母,府中奴仆们前来伺候她是理所应当。 可沈蓁蓁却埋怨他。 萧衍背脊一僵,眉宇微蹙,思索揣测了下原因才问道:“你是不喜由她们伺候么?” 沈蓁蓁翻身朝向他,指着自己,气愤填膺:“你自己干的好事心中没数么?还想让我被人随意围观,我不要被人看到这些,我还要脸。” 眼中倒映着无边美景,郎君眸色蓦地幽邃下去,呼吸跟着一紧,他深深呼吸好几口气,这才道:“我抱你去洗。” 顿了下,又道:“以后都由我来。” 沈蓁蓁轻轻地哼了下。 终于替新婚妻子整理完毕,萧衍行去妆台边,取出一个梁太医交给他的药盒,挖了一指。 回到妻子身边,萧衍拥人入怀,亲了亲她的耳朵,轻声道:“谢谢你嫁给我,蓁蓁。” 沈蓁蓁困倦至极,已即将睡过去,迷糊中听到萧衍的这句话话,她在他怀中拱了拱,吐字含糊地回应道:“嗯,青辰哥哥。” 满心都是满足的郎君抬手,用指腹揉了揉沈蓁蓁的唇瓣,又道:“你在离宫时曾说,待成婚后,告诉我一个无人知的秘密,现在可以说了么?” 回答他的,是他的新婚娇妻均匀的呼吸声。 萧衍“啧”了声,掐了下沈蓁蓁脸蛋,自嘲道:“所以在离宫那些时日,我竟是吃的一个女人的味了?” * 当晚如萧衍所料,李莳喝得烂醉如泥。 萧衍去新房后,他在萧府没再停留多久,出了萧府后门,便熟门熟路地去了往前总与萧衍聚会的清湖。 有萧衍吩咐,石玖自然不敢让李莳独自一人走,全程不近不远地跟着。 哪知没跟几步,却见恒王殿下停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脸怔忪地看着前方。 借着一盏灯笼的光,石玖清晰地看到在清湖边的大石上,一个郎君和小娘子在月下依偎在一起。 沈婳抱着谢迈的胳膊,同他说着话:“我想去趟清光寺,你要陪着我么?” 时人礼佛,信来世今生,沈婳往前动过喝药堕胎的心念,对此始终心有阴影。她听闻放一盏长明灯在寺庙里,可将那未出生的孩儿好生超度,便就想去做此事。 谢迈道:“好,后日我休沐,来接你。” 沈婳挪了下脸,视线从湖中的月色转到谢迈脸上,问道:“你不问问我去做什么?” 谢迈平平淡淡地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愿作甚,我陪着便是了。” 沈婳支起身,往谢迈唇上啄一下,“你怎么这么好呢?” 话说完,她又再度贴了上去。 谢迈被她坏心眼地用牙齿咬着唇瓣往外扯,不由吃痛轻嘶了声,惹得沈婳咯咯直笑。 李莳攥紧拳。 他本就喝了酒,平素内敛的情绪并不大受控,见到眼前一幕,未及思考,便快步走了过去。 他厉声质问:“婳儿!你同他在做什么?” 忽闻这么熟悉的声音,沈婳的身子一僵,眼睫颤了下,怔怔回头,便见李莳目呲欲裂地站在身旁。 她微瞠大双目,对李莳现身在此尤有些不可置信,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谢迈搂着沈婳起身,将她往身后挡了挡,语气平淡无波地开了口:“恒王殿下。” 见此一幕,李莳心态近乎崩溃,在酒的作用下口不择言地怒道:“你们,婳儿你和谢三郎……何时之事?你背叛我!你背着我同他相好!” 谢迈淡淡道:“殿下醉了。” 李莳目露讽刺,目光在谢迈和沈婳脸上来回徘徊。 左边是一脸诧异的小娘子,右边是护着小娘子人满眼清冷的谢三郎。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事到如今没有再探寻这些事的必要。但一想到往前与他相好时沈婳与别的郎君也好,他根本不能忍受半分。 李莳握紧双拳头要抡起拳头间,听沈婳回答他的话道:“前日的事。我和三郎从前日起响好的。你有什么意见?” 她已从见到李莳的惊讶中回神,从谢迈身后行出,直直看着李莳的眼,再道:“我的事,如今与你何干?” 李莳忽然背脊升起一阵寒意,盯着灯光里沈婳眼含薄怨的面容,他觉得心慌烦闷—— 他内心深处不信沈婳会负他,这二人若是从前日才开始相好,而那日……是沈婳与他一刀两断之日。 李莳脸色苍白。 情断之事究其原因,是因他得以被赐婚,要迎娶永和县主为妻。 更深的原因,是他为了别的舍弃了私心,舍弃了她。 如今,他又有何立场责难沈婳的所作所为? 李莳侧身不看二人,他努力恢复自己那沉稳平静、从不感情用事的一面,他不该发怒,不必被情绪牵制,他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这一点对情感的欲念并不要紧。 无人知道,李莳此刻做着何等煎熬。 被人忽视多年,他和别的有权有势的皇子不一样。 他没如何得过母爱,更没得过父爱,初尝感情源于那秋猎上的惊鸿一瞥,马背上的小娘子何等艳丽自信,仿佛所有光辉全汇聚在了她通身,而后因故沈婳主动来了他的府中,这才有了后续…… 李莳回忆往事中,沈婳抱着谢迈的胳膊,轻声道:“我们走罢。” 谢迈垂目与沈婳对视,颔了下首。 李莳兀自紧着拳头没松,克制自己去看二人的欲望,没再说什么。 一男一女将灯笼留在了原地,走进了月色里。 行了会路,谢迈突然发问:“你去清光寺做什么?同他有关?” 沈婳诚实答:“我有两个目的。一是去点一盏长明灯,将他送到可以超度的地方,让他下辈子找个不会舍弃他的好人家。” “另一个呢?” “求个平安符。” 谢迈勾唇,似笑非笑,“赠给我?” 沈婳脑中灵光一闪,瞪了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一眼,摇了摇头,“我给我自己求的!我近日遭遇的是非太多,我要挂个平安符在身上。” 谢迈没甚情绪地:“哦。” 沈婳见他这么平静,改口道:“那,求两个,求一对好了。你一个,我一个!” 谢迈淡声:“那也不必。你挂着便是了,我不需要。你平安,我便平安。” 沈婳怔了下,拉停谢迈的脚步,问他道:“一脸冷漠地说出这么酸倒牙的情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迈:“……” 湖风从身侧吹来,谢迈侧过脸,看向旁边的小娘子,二人目光一对,小娘子双眼漆黑明亮,谢迈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什么都会。” 沈婳甩开他的胳膊,猛地推了他一把。 * 这晚,有人新婚之夜春风骀荡,有人痛失所爱心如刀割。一方清湖四周,汇聚了多少人间烟火。 而清湖往北处,不高山山脚停下了几个马匹,马匹上的黑衣人互相做了个手势,靠近了皇城南城门。 宫中,文帝在服食“长生丸子”多日后,在宠幸一位后妃时,忽觉身形轻巧,心态似成仙,闭目倒了下去。 那妃嫔一声尖叫,此事很快传入主持后宫的祁皇后耳朵里,祁皇后一惊,连夜叫来太医院的一众太医。 文帝尚未立太子,此刻段不是该倒下之时。 与此同时,为防意外,禁军首领余文斌带禁军将宫城和皇城戒了严。 宫中太医忙碌一宿,到第二日上朝之日,文帝尚未转醒,众臣在大殿上面面相觑半晌,才见文帝贴身内侍前来宣布今日早朝作罢。 有丞相代表百官发问:“圣上是有何事情发生?” 内侍按照祁皇后所言答话:“昨日萧世子成婚,圣上一个高兴,多饮了几杯。” 随后,秦王李晤、楚王李政、恒王李莳全数被叫到了后宫。 ? ?晚上有。 ? ???? (本章完) 第168章 兄弟 第168章兄弟 祁皇后一连招了三个郡王进宫,上朝的大臣又没见到文帝,出宫之时还见到禁军首领余文斌重兵把守宫城,此场景,敏感的官员立刻嗅出了那么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宸王走在一群朝臣中,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出了宫城后,悄声吩咐随侍去一趟父子皆在休沐的安国公府传话。 此时,紫薇宫中的祁皇后焦灼不安。 李莳被文帝的内侍留下后,心中便有猜测。按萧衍那头打探的消息来看,他的父王服用的“长生丸”,十有八九与他的三哥有关。 被叫进紫薇宫后,兄弟三人跪守在昏迷的文帝的床榻前,他们没有交谈,各怀鬼胎。 昨日三人皆参加过萧衍的婚礼,李晤、李政象征性现身后,离去得早,李莳却是喝到烂醉。 这时正是李莳生理性头疼的时候,跪坐在文帝的榻前,他努力控制自己揉额头的冲动,只能闭着眼暗中缓解不适。 看他闭目,李政心直口快道:“六弟这么困,不如就回去休息得了。何必假惺惺杵在这里,装出一副关心父王的样子。” 兄弟二人对望,一带兵多年面露厉色,一沉稳净秀不动声色。 李莳眸色轻晃,这时的时光流转,往前一幕似乎重现眼前——他的母妃去世之时,他也是这般,静静跪在她的灵前一整天,张贵妃前来吊唁,同来的李政看他困倦闭眼,也是今日这般讽刺他。 这么多年过去,兄友弟恭没有,父慈子孝也没有,面对这个嘴上从没好听话的兄长出言无状,他还是只能忍住不发。 李莳觉得孤独。 长时间的隐忍也没将他锻炼得当真对温情不抱希望。 李莳闭了下目,沈婳依偎着谢迈离去的背影重现,他心中前所未有地渴望从别处获得快感。 春色满园,紫薇宫里被文帝下令特意改造过,窗外就是一个养着长寿龟的池,风吹池皱,返照进室内的光如水流动,一波接着一波地打在文帝的榻前。 榻上文帝气若游丝,瘦得髋骨高突,唇发白,眼发乌。 当下三人,又有谁真在乎榻上人似的。 短瞬的失语后,李莳很快镇定下来,开始分析形势。 他的三哥李晤送制药的原料进宫,原料里的五石散是前朝贵族中流行的药石,大魏建国后,祖父武帝下令将致人迷幻的五石散全数销毁,而今文帝却又能日日服用,这事证明两件事: 其一,宫内早就有人与李晤里应外合,章天师的来历不简单。 其二,李晤与前朝贵族有关联。即使新朝建立后先帝用前朝官员,但没人大胆到朝新朝皇子上奉禁药。李晤手段不简单。 这回若文帝故去,当下皇太子未立出,李耽被夺郡王头衔流放,祁皇后名下唯一的先太子故去,按照立长立嫡的顺序,那么,最后受益的,首先会是李晤。 分析完眼前形势,再稍稍看一眼满脸平静的李晤,一时间,李莳心中升起荒唐和讽刺感。 若李晤登位,他敢说,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李政这个手握兵权又会领军打仗的兄弟。 李莳脸色几变,荒唐、痛心、讽刺皆在心中揉合。 他看着李政,没甚情绪地道:“弟自愧不如,毅力不及五哥。五哥与余统领彻夜吃酒狂欢尤不困顿,弟不过是去参加了萧表哥的婚宴,今日竟就这般不中用,头痛欲裂。” 李晤刷地抬了眼皮。 李政一下激动:“你说什么疯话?我何时与余文斌吃酒了?” 李莳依旧很平静,“我是说五哥同余文晋余统领,没说是余文斌。” 余文斌、余文晋兄弟二人皆不简单。一个是金吾卫统领,另一个是禁军统领,都是皇帝身边人,尤其禁军掌管宫城安危,一旦与宫外的谁勾连,想也不用多想,要在宫中干出什么事来,并不困难。 果不其然,李莳话落,李晤便问李政:“五弟同余文斌兄弟有私交?” 李政暴躁道:“没有!不过在花楼喝酒时碰见过一回罢了!莫听他胡说!” 话落才察觉自己被李莳一句话带入了沟中,粘上淤泥难以洗清,李政的脸色变得青青白白,他眸色冷寒地看李莳,“你跟踪我?” 李莳依旧云淡风轻,“没有。萧表哥婚前去百花楼的事被表嫂发现的事儿,大家不都知道么?萧表哥说你和余统领可以作证,他只是去听过曲子。十妹给我说的。” 李政脊背发凉。 他也是在百花楼偶遇到的余文晋,对方同一个他的老部下一路寻欢,老部下见到他后上前同他攀谈敬酒,他身份在此,余文晋见他也只得现身来敬酒。 刚碰上杯,就见到萧表哥神色匆匆从门外过,萧表哥在门外偏头,见他们三人在内里饮酒,隔着门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而已。 不想,此刻传成了这样,偏他洗不清关系。 李政的面色绷起,眼底神色难堪,直觉自己莫非上了谁的当,膝盖上的手握紧拳头,暗下决心定要找到那老部下查清事实。 李政一向脑子单纯,看了下看不懂眼神的李莳,又看了眼静静看着二人争论的李晤,此刻觉得茫茫然,他们是亲兄弟,为何就没有一点兄弟的样子? 果真如此,正如他舅舅所言,天家之情,皆是虚情假意。 * 宸王的人去安国公府报信,被人引进门,一时却没见到人,只能踱步等。 作为进门后的第一日,天还没如何亮堂,沈蓁蓁这位新妇便刷地睁开了眼。 萧衍忽觉怀中一空,张了个眼缝,拉着她的胳膊就又将人扯回了怀里,沉着嗓子道:“再睡会。” 沈蓁蓁在他怀中挣扎,推了推他的肩,着急道:“不能睡了,我得去敬茶。” 萧衍无动于衷,将她将怀里摁,鼻尖埋到她脖颈边,“阿耶说了,今日不必早起。” 清晨时分,血气方刚的年纪,沈蓁蓁觉出他身子上的异样,怕他胡来,抬手揉他的脸,权声道:“夫君啊,第一日就不孝敬父母,你要我以后怎么树立威信?” 沈家女自小规矩无双,行为规范,萧衍知她紧张,便由她钻出他的怀抱,起身梳妆。 朝云院的紫藤花开的正艳,房门推开,婢女们端着洗漱用品入内。 (本章完) 第169章 包容 第169章包容 沈蓁蓁话落,萧衍勾唇反驳:“没人看。” 哪是没人看呢? 朝云院的奴仆跟在二人身后低垂头颅也就罢了,那些别的院子的人见二人与连体婴童般黏在一起,无不是行礼后假装做着手中事,眼睛一眼又一眼地朝那颜色极盛的夫人身上瞟。 敏锐如萧衍,不可能察觉不出他府中人此刻强烈的好奇心。 他低声道:“给你挣面子,真不要?” 沈蓁蓁感受着他的手已经挪去了腰间,指了下他的手,朝他轻轻一笑,“青辰哥哥给的面子够了。” 他这么大大方方地搂着她走一路,这府中谁还看不出他疼她? “不识好歹。”萧衍瞥了她一眼,轻责道。 他面上坦坦荡荡,可私底下,说罢,就将手紧了两下,又借着沈蓁蓁抬起的大袖和锦扇遮掩,往上攀爬。 沈蓁蓁被迫紧紧咬住下唇,不敢漏出声音,朝萧衍求饶地摇头,示意他停止。萧衍隔着衣裳玩了两把,才得逞般地扬唇收手,搂着人继续朝前走。 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萧老太君的“千禧堂”中众人汇聚。 老太君看着长子萧则膝下的郎君终于成婚,安国公府的主母终于进门,笑着连连点头,道:“衍儿的行动倒是快,沈家的娘子家教也不必多说,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如此我也放心了。” 安国公萧则附和道:“阿娘说得是。” 二房萧二老爷的夫人吴氏借着锦扇挡脸,抿了抿唇瓣。 萧家人谈笑中,萧衍搂着沈蓁蓁到了门口的阳光中。 光从院中斜照,一对新人身背阳光而来,只见萧衍侧脸朝新婚妻子说了句话,新妇羞答答地轻轻摇了摇头,惹得萧衍“啧”了一声,也惹得旁人不由猜测他方才究竟说了甚。 沈蓁蓁心跳得厉害,双颊也飞起红,因在一屋人的目光中,萧衍故意与他咬耳朵说:“蓁蓁妹妹昨日要死要活,喊痛又喊胀的,过会迈不动门槛罢?不如为夫抱你进去。” 她不好当着他家的人掐他,只得若无其事地摇头。 进门后,萧衍上前朝萧太君拱手,“孙儿给祖母请安。” 落后一步的沈蓁蓁亦步亦趋地上前,与萧衍并肩,跟着萧衍行了一礼,“孙媳给祖母请安。” 萧老太君高声“嗳”一声,连说了两个好,而后拉过新妇的手,将一个精致的手镯给沈蓁蓁戴到了手腕上去。 刚见面就收到个礼物,沈蓁蓁一讶,听萧则说了句“阿娘有心”,便明白这镯子定不简单,便道:“祖母慈爱,蓁蓁定将此物好生保存,以留后嗣。” 见她这么聪慧,萧老太君眉开眼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好,好,祖母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误打误撞提到了子嗣,沈蓁蓁刷地红透脸,好在没局促太久,按流程就到了给安国公敬茶的时间。 萧衍拱手后,沈蓁蓁改了口,夫妇二人朝萧则敬茶。 “阿耶请用茶。” “阿耶请用茶。” 这句话落,沈蓁蓁视线盯在萧则的鞋尖,鼻尖一酸。 天知道,这一句“阿耶”,她有多少年没唤过了。 自从沈时华的生儿子执念已到魔怔阶段后,她便再未感受过父爱如山。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沈时华不再爱她和沈霏霏两个女儿后,在旁人怂恿下,家中所剩不多的财物也被朝外转,也因此,她一介士族贵女,很早就知人世艰辛,被迫成长。外人看不出来变化,但她最清楚不过,她内心变得小气又敏感。 而今又有了“父亲”,沈蓁蓁想,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或许,也会喜欢多一个儿女的罢…… 给安国公敬茶完毕后,萧衍带着她转头,朝向了给二房、三房的人。二老爷三老爷皆是一品重臣,今日已去上朝,二夫人吴氏、三夫人付氏与几位小辈与沈蓁蓁互相称呼行礼。 好几个女眷的目光都在沈蓁蓁身前多停留了几息。不为别的,只因大魏的衣裳素来开放,春衫领口多为对襟,从脖根起至心口处一向不做任何遮掩,以此为美,而今日,新妇的春衫外头却是罩了层薄纱。 诚然了,穿这层纱沈蓁蓁也是被萧衍闹得迫不得已而为之,可当下这么一穿,倒生出了那么些欲盖弥彰的奇异感。 那朦朦胧胧中,雪肤之巍峨,痕迹之明显,直看得人转不开眼珠子。 被人一眼一眼瞟,沈蓁蓁硬着头皮见过了各个长辈平辈。 这时,上首的萧老太君开口道:“待新媳回门之后,便可跟你二婶子交接些家务事了。” 自打嘉城长公主故去后,萧家的后宅便交给了二夫人吴氏打理,而今,未来要承袭爵位主持萧家的萧衍娶了妻,自然而然地,就该由世子夫人沈蓁蓁主持内务了。 吴氏站起身,对着萧老太君笑着道:“是啊,改日我便将账本给侄媳交接,哎,儿媳可算要轻松一口气了!” 话说得很是亲热,沈蓁蓁抬眸,对上吴氏的笑容,心神一荡。 她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娘子,明白人心之复杂。 人嘛便是这样,不是你的也就不是你的了,但经过手的东西,不论是权还是钱,再让出去,总归是会有几分不情不愿的。 沈蓁蓁笑着屈膝又行了个礼,温声道:“怕是还需要请二婶再操劳中聩半载时间,我往前没有经验,只从阿娘处听过几分皮毛,当下能将朝云院打理好就已经很是庆幸了。劳烦二婶多担待,容我些时日学习。” 半年时间,不仅是给吴氏缓冲接受,想必她到时候也已经在萧家站稳脚跟,摸清楚了这家大业大的萧家人之间的门门道道,届时再接手中聩,处理起来也能避免得罪任何一人。 吴氏显然没料到沈蓁蓁会这样回话,诧异一瞬后,说道:“那行罢,我再替你顶些时日。” 沈蓁蓁一脸诚挚地微笑道谢:“如此有劳二婶。” 看孙媳年纪轻轻就有这等避免太出风头的觉悟,萧太君满意地点了下头。 从千禧堂出来,沈蓁蓁便同萧衍去了萧氏祠堂给祖辈上香。 新妇需要的仪式彻底行完后,沈蓁蓁特意看了看嘉城长公主的牌位,侧脸看她的夫君,大约是母亲没亲见他成婚触动感伤的心弦,萧衍一脸冷淡。 他不苟言笑时,一向给人山巅霜雪的距离感,沈蓁蓁不愿见他这个神色,轻轻唤了声:“回去罢。” 面容姣好新婚妻子神色温柔,美目流波,分外懂事地朝他微笑,想到此后余生她皆会在他身边日夜陪伴,萧衍脸色变柔软,点了点头。 二人携手出祠堂已是晌午,整整忙了一上午,沈蓁蓁终于长呼了一口气,打着哈欠道:“你若有事就去忙罢,我要回去补觉。” 萧衍侧脸,故作不明道:“你往前可也午睡?” 沈蓁蓁又打了个哈欠,困倦让她头脑有些迟钝,脱口回萧衍道:“只有跟你睡了后才补觉。”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孟浪话,沈蓁蓁小脸蓦地一红,拧过身,不看萧衍。她被他口无遮拦的毛病传染的,青天白日就能将睡不睡的话宣之于口。 萧衍低声一笑,“那你往后可要每日补了。” 沈蓁蓁转回脸瞪他,对上萧衍一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眸子,听他暗示满满地不紧不慢道:“我休沐五日,子嗣的事,我们还是趁机抓紧时间。” 沈蓁蓁一惊,借口脱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这么早生育,我还没做好准备。” 萧衍眼尾上挑,露出他一贯在沈蓁蓁跟前毫不掩饰的嘲弄神色,“是么?你方才接祖母的手镯时,心头念叨的难不成不是一定要早日怀上身孕?怀孕速度要比过任何一个萧家媳妇?” 沈蓁蓁呼吸一窒:“……”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萧衍伸手捻了捻她的耳垂,漫不经心:“这有何难猜的?料定我昨日没空喝汤药,你配合有加,又要倒着行事,完事了还不让我动你,也不让我出去……” 越说越露骨,沈蓁蓁跺脚发怒,“你住嘴,我不听了!” 萧衍哦一声,悠悠感叹:“蓁蓁妹妹万事要强争第一的小气性子啊,这辈子怕是变不了罢?” 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将郎君的广袖吹到脸上,沈蓁蓁推开他的手。 他口中说着鄙视她的话,神色却是宠溺不已的柔润。郎君看穿她的一切,又包容她的缺点,在他跟前,她连装大度都不用费心劳神地装。 何等轻松自在。 她含情脉脉,看着含笑看她的萧衍,眼波流转地道:“听说女子有了身孕,就不能那样了,青辰哥哥,该不会是想要我趁机帮你纳美妾罢?” 萧衍:“你胡说什么?” 沈蓁蓁横他一眼,“食色性也,萧青辰这样的风流名士,外人看着多么高尚,其实他们也没发现,你也不过是平时装得好罢了。” 萧衍:“……” 他嗤一声,欲盖弥彰地说她:“你继续嘴硬。” 他也不会承认好她的色,也不敢说他不配合她生子,因为他定力不够,一沾着她就根本忍不住。 沈蓁蓁小小地扳回一局,心中得意,这才换了话题,问起萧衍昨日婚宴上的事。 萧衍讲了些大概,而后朝她确认心中猜想:“你的玉婵、琉璃串,皆是谢三郎的双胞妹妹赠的?” 沈蓁蓁一顿,知他已明真相,夸他:“你真是火眼金睛。” 这时,终于见到萧衍的宸王府的人匆匆上前,“萧世子。” 萧衍眸一掀过去,见是宸王府的人,不由蹙了下眉。 那人看萧衍并未有要身旁人回避的打算,只得继续开口:“王爷派属下前来朝世子传几句话。” 萧衍的眼睫垂一下,伸手示意他去一旁。 沈蓁蓁不识此人来历,但见他同萧衍在一旁讲话,萧衍越听,神色越肃穆、脸色越发沉,她直觉出这会是有要事发生。 似感觉到她的目光,听着人讲话之间,沈蓁蓁偏头看来,与沈蓁蓁不解的眸子对视了一下。 沈蓁蓁没看懂他的眼神。 传话的人走后,萧衍原地顿了下才似做了决定般朝沈蓁蓁行来,对着沈蓁蓁探究的眼神,他低声言简意赅开了口:“舅舅昏厥,皇宫戒严,我得进宫一趟。” 沈蓁蓁美眸一瞠,心里蔓延出惊慌,提出关键问题:“既然已经戒严了,你还如何进?” 萧衍淡着脸,也不告诉她他如何进宫,沉默片刻后道:“今日不用等我。” 沈蓁蓁心一紧,伸手就抓住萧衍的袖子,认真道:“此行有危险是不是?我不要你去!你不准去!” 任何一个女子皆不会愿意自己的丈夫新婚第一日去犯险,她本就心小,比起家庭完整而言,朝政风云如何变幻她皆没甚心思知晓。 她眼中的慌乱不假,萧衍捂住她的后脑勺,亲了亲她的额头和鼻尖,安抚道:“没危险,我是他亲外甥,还有外祖母在宫中,我要进宫不难。” 沈蓁蓁:“你当真?” 萧衍点头,“阿耶也会去。” “哦。”沈蓁蓁微微松口气,“明日能回吗?” “该是能的。” 看着转道去安国公院子的脚步匆匆的萧衍的背影,沈蓁蓁心头既有担忧,又莫名有些兴奋。 文帝此刻病重,无疑是众人争夺权力的关键时刻,萧衍他们支持的人,争得赢吗? * 萧衍去找萧则,说道:“宫中有变,最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余文斌的禁军守着宫城,城内若真发生了什么,说法只会由赢的人说。” “你有何计划?”萧则问道。 “阿耶去商州带兵来,秘密藏于城郊以防万一。我这就进宫去。” 萧则深吸一口气,心知今日的事情后续怕不简单,听从萧衍的安排应下。 在萧衍离去前,他拍了拍他的肩,“早日归来。” * 此时此刻,紫薇宫中的皇帝依旧在昏迷中,三个郡王和几个皇子公主在或远或近的地方跪了一整日,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模样。 在李政嗤闭目揉额头的李莳不中用时,李莳瞥了眼文帝方向,朝李政道:“五哥同余统领喝酒之事,非是我胡诌乱道,你此刻又何必恼羞成怒,将怒火发在我身上?” 李政性急,憋不住怒火,跪直起身,“砰”一拳就挥到李莳脸上,“我是说你跪着睡觉,谁说什么喝酒了?” 李莳受了一拳,手指抹着嘴角的血迹,怒目看着李政,不再发一言。 李政对上他那挑衅的眸子,再度抡起拳头,正要挥下时,床榻上传来一声叹息,几人望去,见转醒的文帝脸色难看无比。 李政蓦地反应过来,李莳的方向正对着文帝的脸,应是已经看到父王转醒迹象,这才故意闭眼刺激他。李政眼神有些恍惚,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一向存在感不强的李莳。 此刻,李莳虽受了伤,可那平静无波的漆黑瞳眸似正告诉他:你大难临头了。 最近的李晤上前,将文帝扶着坐起身,文帝看了看眼前的三个郡王,又看门边几个更年幼的儿子,还有赶进门的祁皇后,垂下眼皮,兀自呼吸几口气。 再睁眼,文帝无情道:“将楚王关押,另着禁军首领前来问话。” (本章完) 第170章 疑心 第170章疑心 星河在东,天光云翳沉沦,暮色四合。 文帝说完话后,就抬手将上前扶他的李晤挥退了下去,手握坐在他旁边的祁皇后的手,靠着迎枕闭目。 本就站在门边角落里的内侍上前,看着一身僵硬的李政,开口道:“楚王殿下请。” 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冷目对待,一向在军中施号发令的楚王李政此刻倍觉自己受到侮辱,再看向那阖了目的父王、侧脸不再看他的母后、跪坐着垂眸不动声色的三哥六弟,他心脏被谁刺了一下。 他不过是被李莳故意说了句他同余文晋那厢吃酒罢了,不过是一句话,如何就…… 李莳垂着眸,看着地上李政壮实的身躯投下的影子,攥了下拳。 文帝何等多疑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就比方说,他被文帝派去寿州治疫一事,按他的暗线汇报,彼时他身边四周都布满了文帝的眼线。 在那么一个环境中,文帝尚且不对他这个没甚权力的儿子放心,更何况说,此时此刻他病了,又岂会对身边一个有军权会打仗的儿子,与本该忠诚于他的禁军有关联呢? 他本意不想害李政,但今日不打他这个出头的鸟,就搅不动这场难得一见的混乱场面中的风云。李政无辜不无辜,事后皆会被查实。只要李政的拥簇者不乱来,他并不会有大碍。 ——李莳如此想,却失算了人的情况之复杂。 他垂眸静默之时,门口处,一些跪坐的小皇子们听闻里头声响,知道文帝已经转醒,便有几个是人精、懂抓紧时机的嬷嬷,推了下自己伺候的小皇子,鼓励他们上前来朝文帝请安。 李政一时在原地怔忪住,没动作,察觉到从门口又进来了几个皇子,视线落在李元逸身上,看着他头顶,再看了眼对他如此无情的文帝,蓦地高声道:“你过来!” 几个年幼的皇子被这一喊给喊停了步,一时不敢再往前去。 李政:“我说是九弟你!” 李元逸吓得一个激灵,最终却没朝李政走,而是快跑了两步,跑去了文帝跟前,拉着文帝的手指道:“阿耶,阿耶,你怎么了?母妃和逸儿都好担心你啊!” 李元逸长得像郑秀,性子也像,很会讨好文帝。 “楚王殿下请!”李政身侧的内侍又催了一下他。 一边是父子情深,一边是被“抛弃”,自小被张贵妃疼着、被文帝重视着的李政,此时心中落差太大,根本无法自我消化。 他迟迟不走,内侍不得已上前扯他,李政本就身形魁梧,内侍那点力气毫无作用,李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冷笑一声,用本就洪亮的嗓子高声道:“九弟的头顶有三个发旋!二哥的头顶也是三个!父王你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 一句话落,众人惊愕失色。 文帝落在李元逸的目光霎时一晃,终于再度看向李政。 李政对上文帝那苍老又露出了一丝慌的眸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狂笑几声,将皇家的遮羞布残忍地撕了下来:“二哥与郑氏在离宫私通的事,大家都忘了是么?” 文帝的声音有些颤:“你给朕住嘴!” 李政直直看着他的父王,又说了一句话:“他二人何时开始好的,谁又知道?他究竟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孙子,谁知道?” 李莳眼神复杂地看向激动的李政。在李政尚且自身难保之际,他此刻故意激怒父王,太不是明智之举了。 “住嘴!” 得了消息赶来的张贵妃捂着自己突出的小腹,扑通一声在文帝眼前下跪,替李政求情道:“陛下恕罪,莫管他的失心疯胡言乱语。” 李莳静静看着跪地的张贵妃,想有母亲的人是何等幸运,至少犯错后,还能有人替他求情。而他自己,从不敢行差一步。 文帝大病初醒,一时听到五子李政和六子的争执,又听到这番对九子身份的怀疑,还没恢复的力气似又泄出去了几分,捂着额头,烦躁道:“拖出去!” 祁皇后见他动真格,朝身后示意了一下,有宫女朝门外说话,随后即刻进来几个禁军的人,架住了满脸怒红的李政。 李政挣扎怒吼:“父王为什么?为什么?儿臣做了什么要被你关押?父王!” 文帝眯了眯眼,眼中毫无温度地看着他。 李政紧着拳头、咬牙切齿,再是怒吼、不甘,但到底也不敢在文帝眼皮子底下动手,只能屈辱地被人拖了出去。他的母亲,朝文帝哭喊着求饶的张贵妃气至昏厥,被几个嬷嬷带了下去。 屋中这才稍寂。 文帝一双精明的眼扫视了一周。 太医们在祁皇后的示意下进门诊脉,皇子们除却李元逸和李莳、李晤外,全数被请出了屋。 太医诊脉时,内侍上前通报道:“陛下,萧世子求见!” 得了准许后,萧衍姿态高雅地进了屋,在李晤似嘲似讽的目光中,他仪态淡然、目不斜视地直直走到文帝床边。 余光看见李元逸头上的幞头被文帝抬手揭下,萧衍垂了下眼皮,掩盖住眸中的玩味。 他在离宫亲耳听过李耽同郑秀谈他们的儿子,近日也听闻郑家人在城中找良医治头发的偏方,方才在门外又听李政那样讲,他舅舅的这个家丑,看来是不易隐藏了。 萧衍不动声色地拱手行礼,话语担忧:“听闻舅舅身子抱恙,衍这才进宫看望。” 文帝面上不显任何情绪,点头朝萧衍道:“衍儿有心。” 萧衍面上长舒出一口气,这才同李晤、李莳互相见礼。 萧衍同李晤对视,心觉讽刺。这个真正要害文帝性命的人在此当了个孝子,那个虽然傻了些但性子素来单纯、并无脑子害他父王的李政被押了下去。 再看李莳时,李莳匆匆与他对视就撇开了脸。萧衍瞬间明白,李政之事有李莳的推波助澜。 这本就是一个人往上走的路上必须经历的。文帝多疑冷漠,李晤狡猾残忍,李政有兵权在手且同张氏母舅联合在谋划提供粮草的户部,文帝早晚会对他出手,即使没有,落入李晤之手也必死无疑。 故而,见李莳是有羞愧表情,萧衍在李莳的视线重新落至他脸上时,微微朝他笑了下,表示:你并未做错。 李莳依旧绷着脸,看向他咳嗽着的、并不在乎他以及几个兄弟如何的父王。 文帝服用“长生丸”已有数月,这个所谓能让他长生不老的丸子,实则不过是能让他产生不真实的、他无所不能的某种幻觉,几月服用下来,此刻文帝的身子已衰老甚多,期间整日与后宫寻欢,更加速了他的苍老。 这回昏厥醒来后,他就浑身发着抖,又强烈渴望再服“长生丸”,在等余文斌前来的当口时,有那么一刻,他心中忽然生出了怀疑。 文帝目色诡异,视线在身前的三个青年身上逡巡,又回到诊脉的太医令面上,严肃问他:“朕的身子究竟怎么了?” 太医不是方士,不会说文帝越瘦越有仙风道骨的风采,犹豫半息后,拔出银针示意给文帝看,实话道:“陛下的身子似有中毒迹象。” 文帝神色一顿,而后脸色变得 床边不远的几人同时抬眸看过去,眼中都是露出适当的震惊。 并无多少意外,文帝的猜忌情绪再度饱满,他看身前几人的眼神变得怪异,仔细看,还含着一些惊悚。 萧衍一向在文帝跟前是口无遮拦的毛躁形象,即刻问道:“中的什么毒?哪里来的毒?” 自然是服用的毒。 但太医要命,文帝的这种慢性毒素是长久累积而来,他们太医院被人隔三差五阻拦查平安脉,没及时查出来,如今累积到一定阶段,已侵至五脏六腑,太医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命白白交出去,选择说道:“哪来的毒臣不敢下决断,症状倒是很像西域的一种‘百花毒’。” “西域”二字入耳,文帝心中大惊,思绪骤然回到几年前,着令可普联合西域的医士给嘉城长公主安胎的时候。 也不知那可普究竟去了何处。 目光在萧衍脸上极快地掠过,文帝问太医:“比毒可难解?” 太医答:“西域的毒种类繁多,传入我们中原大地的也不少,臣也是在书上看过记载,因此需要时日研究。不过臣听闻,先前照料先太子的几个西域医士并未全数返回西域,还有在长安城行医的,臣恳请陛下同意,讲他们叫进宫来联合太医院制药。” 没有方士在侧,没有青烟、白纱烘托出的迷幻氛围,文帝此刻短暂清醒,当即应允太医令的话。 萧衍兀自禁了下拳,可普与车永,该是出来的时候了。 不多久,禁军统领余文斌到了紫薇宫,文帝明面上着令秦王、恒王先去太后处请安,实则是要软禁他们在宫中。 萧衍朝文帝拱手请辞,出门后,朝李晤、李莳道:“我也同表弟们去趟寿康宫。” 几人走后,余文斌面对文帝询问何人传话禁宫门的问话,闪烁了下目光,而后答道:“皇后。” 这一微妙表情,果然勾起了帝王疑心。 ? ?感谢:水土、願君安好、望晨莫及、瑶瑶、假粉天团离殇、你是我的小糖果、一叶知秋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71章 牺牲 第171章牺牲 被押下去的李政又被押了回来。 余文斌和李政一并站在下首,文帝脸色几变,想从二人的表情中察觉出某种他不肯定、实际也不存在的关联。 李政一双眼澄澈,很是能表现他单纯直接的性子,见到这双眼,他就想起起初他是如何被张贵妃那张明艳的笑容吸引住、使计逼迫她的前夫和离的。 他对张氏是有亏欠,但给她的荣宠也不低,对他们的儿子李政也是疼爱有加。李政同他的母妃张氏一般知足常乐下去,哪有今日这样撕破脸皮的境地? 文帝失望地叹息了口气,太医令退下去之后他再未复食长生丸,此刻头脑再度变得昏沉,精神也恹恹的。 文帝扶着额,喃声道:“如果一切如先前那般,多好……” 余文斌垂着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讽刺地扯了扯唇角。一切如先前那样,是如他的主子李息病之前,还是之后?李息摔伤后病情越来越重,近日他才从匿名者手中获悉,原来李息病情加重,同他的兄弟们脱不了干系。 至于具体是谁下的手,他也还在试探中。 不同于余文斌的神色自若,二次被请回来的李政一脸不悦,他直直盯着他的父王,将心中的怨气全数表现在了脸上。 文帝黑沉着脸,看到李政这种挑衅表情,冷哼一声,随手就将手边的药盏掷了出去,怒道:“你这个模样作甚?谁给你的胆子这样看朕!” 药盏并未打到李政的身体,文帝身形不稳,左右晃了晃,又是一阵眩晕,看人的眼神浑浊且涣散。 见他如此,李政双眸猛地一缩,他在军中见过太多濒临死亡的人,文帝这个模样,生气廖廖、神志混乱,直觉告诉他,他的父王命不久矣。 想及此,李政活动了下心思,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对着文帝干。李耽被流放,李元逸的生世被他在文帝心中埋了个怀疑的种子,如此,他的竞争对手不过李晤一人。 也就是说,他只要趁父王故去之前取得他的信任,让父王对李晤厌恶,像李耽一样被废了王爵,皇太子立不立的,皆不打紧。 李政嚎啕大哭:“儿臣什么也没做!那些话,都是那些人故意说给儿臣听的,儿臣本来不知什么发旋不发旋的。” 八尺彪悍男儿蓦地大哭,滑稽又好笑。 文帝撑着额头,抬眸看李政,知这个儿子是不像细心之人,眼中微有触动。 李政哭声更响:“还有喝花酒……那、那也是有人勾着儿臣去的!父王啊,你说儿臣什么女人得不到,可是那个宋统领,说那百花楼的花魁是邳州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会弹邳州的古曲,儿臣想着母妃素来爱邳州曲子,他原先在军中是儿臣的属下,儿臣这才信了他,这才跟着去了。” 他手指指着余文斌道:“父王,我哪知什么他的兄弟在花楼?你莫被人欺骗了!” 李政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利用文帝对他的冲动性子的了解,关键时刻奋力用自己单纯的一面争取文帝心里的偏心。 文帝头晕脑胀,对他的话开始半信半疑。 “你的意思,有人设计,请你入瓮?” 李政抹了把鼻涕,“正是!一定是的!” 文帝问:“那你说,是谁?” 李政:“儿臣怎么知道是谁?总归是见不得儿子的人设的计!” 他本想暗示是李晤,可说到此处突地面容一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地喃喃道:“是萧表哥见我喝酒,这事就这么巧,六弟转头就知道了?” 文帝揉头的动作也顿住,双眸一寒。 李莳同萧衍……似乎确实走得近了。 李政误打误撞的,就这么在文帝处,将萧衍同李莳的亲密关系留了个印子。 * 尚且不知自己被文帝怀疑上,萧衍同李莳、李晤一道去了太后处朝她请安。 却不料,在太后处见到了进宫来的谢穆。 骤然见到与谢三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李莳的眸子一缩。 一身月白的小娘子神色清冷,淡淡施礼看人,如月出皎皎,若清风徐来。 谢穆毕竟参与过自己的婚宴,萧衍朝太后见礼后,率先开口:“谢娘子也在?” “是。我偶然在南境得了一个记录《相和歌》恢宏场面的孤本,想及乃是太后所创,便托沈娘子的关系,请命进宫献给太后了。”谢穆缓缓道。 萧衍微挑眉稍,“是么?可能给我瞧瞧?” 显然,谢迈的出现给了李莳极大的刺激。 李晤与萧衍同太后如何叙话,萧衍又如何敷衍太后新婚后临时进宫的,甚至讨论到书中记录的《相和歌》是否偏颇,李莳一丝一毫也没听进耳朵里。 他垂着眼暗中思考。 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已然失去挚爱,他如若还不能落得好处,这场牺牲实在太不值当了。 李晤在侧时不时瞥他,视线在他和萧衍之间徘徊,李莳扪心自问:如若到不了那个位置,是否不止失去沈婳,命也不能保存?是否不争那个位置,政治抱负便永不可能实现? ? ?后半截会增加内容。现在看的明早来重看。 ? ???? (本章完) 第172章 好看 第172章好看 就在自家世子进宫之后,石柒和石玖奉命行事,去了一趟李晤的秦王府。 萧衍甫一现身在宫门后,石玖便迎接上前,四目相对时,朝萧衍点了个头。 灯光照面,面容清隽的郎君满意地勾了下唇角,语气很好:“好,人送到恒王府后,就等着罢。”等着看后续好戏。 石玖一愣,想自家世子自打与夫人相好后,私下笑容满面的时候居多,在萧衍弯腰上马车之时,他在萧衍身后摸了摸下巴,思考如何讨好让他们下面人愈发好过的世子夫人。 见他这个模样,石柒不耐地拍了下他的胳膊,“做甚?又在想什么馊主意?上车,回了!” “来了!” * 开春以来,长安此处雨水不及往年,连日干燥。 因而,在秦王府后院入夜时忽然失火后,屋舍燃烧的速度之快,让来救火的奴仆们深感力不从心。 回府后,见几个连着的院子被烧得一片灰烬,李晤黑着脸,怒气冲冲朝人高吼:“为何不报官?你们自己救才多少人?何不叫万年县县衙着人来?你们是蠢还是傻!” 下人苦着脸回道:“殿下,我们去了县衙,可县令根本不在衙门,衙吏们也都不在,值守的人说,都去了刺史府帮忙整理刺史府的仓库,要搬运东西。” 长安这处京畿地区的二十余个县衙皆归雍州刺史管,被叫去刺史府帮忙本无可厚非,但一想及雍州刺史不是旁人而是萧衍,李晤心中漫出一抹古怪。 他冷着脸看着下人,听那下人继续道:“我们的人说明缘由后,刺史府门口的人说,几个县令和衙吏们在刺史府整理完仓库后,又将东西亲自送到永田县去了,今日定然回不来,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永田县在造水渠。 造水渠之事,便是雍州刺史萧衍在上朝时当着众臣的面上奉的,前工部尚书沈时华生前的经验之作。 这么巧。 李晤此刻已品出其中不同寻常来。 李晤的人曾用一把火将沈家崇仁坊的宅子烧掉,萧世子有来有往,且青出于蓝,同一招回了李晤两回——一回是烧了车家的研药房,掳走了车永;这一回,劫走了车永的独生女车莞。 李晤沉眉之时,侍卫方越上前汇报:“殿下,车娘子不见了。” 李晤晃了下身子,看周围灰烬如黑炭,像一个无底的宽阔的深渊,一派颓废落入他的眼眸,他的面色灰败。 “什么叫不见了?”李晤微颤声问。 方越答道:“失火后我们过来救人,可火势实在太大,以至于人进不去屋中……” “砰——” 方越话未说尽,李晤抬脚,狠狠朝他腹部踢去,当即将他踢至跌坐在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晤红着眼道。 方越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回道:“是!” 纵使他欺她、辱她、折磨她,可李晤从未想过车莞会离开他。他和她的命运从出生起便应该注定牢牢捆绑在一起,不论他是何身份,不论她愿意与否。 李晤以为车莞是他忍辱负重的道路上最忠臣的跟随者、支持者,即使他坠至无垠深渊,她也该永以为伴。 他从未设想过车莞会离开。 “哈哈哈哈哈……” 幽静无比的暗夜里,李晤目中猩红,颤抖双肩,不顾形象地跪坐于地,忽然大笑不止。 方越同方挺短暂对视,已看出李晤情绪的不对劲。 方挺窒了下呼吸,从身上取出药瓶,倒了三粒递给李晤。 * 宫城在身后紧闭,再走一程后,坊门闭住,李莳被萧衍拒绝后,乘车返回恒王府。 府中灯光明亮,他静默无声,脚步急急地朝书房去,甫一接近书房,便见萧衍的人带着一个小娘子等候在他书房前。 李莳定了定视线,狐疑发问:“这是谁?” 十一上前朝他行礼,将车莞的身份一一讲完,说道:“车永,车太医,正在从刺史府到这里来的路上。” 车莞目中光亮一瞬,眼底蓦地变得湿润,她用力攥紧了手心,低声问:“我阿耶还活着?” 她在李晤处被软禁多年,想见父母的愿望何等强烈,时隔多年,她对李晤百依百顺,李晤一次也不曾答应过的事,如今却在另一个人跟前得以实现。 而这人,不用她深思也知也知是李晤敌对的人。 想到此处,车莞蓦地开口,话语坚决:“我不会替你做事,死也不会。” 青年郎君静静看着眼前之人——前朝太医的嫡生之女,他神色沉静如海,在四周通明的灯火下,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一丝不露,看得人无端心惊。 车莞紧了紧手指,硬着头皮重复表明态度:“你休想利用我做甚。” 李莳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李莳的幕僚上前,说道:“殿下,萧世子已然给咱们这么多便利,咱们不妨就开始行动了罢。” 李莳看着幕僚,点了下头,“好。” 幕僚当即一喜,“殿下,还请进屋中筹备。” 李莳朝书房走,缓缓说道:“父王喜爱女子,我认为,我也当要学习三哥的行径,多朝父王尽献孝心,先生以为如何?” 幕僚方才就隐隐感觉到了李莳目光坚定了几分,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当下听得他如此一说,立刻回道:“属下这就安排。” “还有,今日在宫中,刘太医令说,宫中需要从长安城中找几位西域医士,联合太医院一起给父王看顾身子。”李莳再道。 幕僚闻弦而知雅意,回道:“属下这便备上几位‘西域医士’,车太医既然有医术,不妨也成为其中之一。” 这正是萧衍送车永来的目的。 车永一个前朝太医在新朝皇帝文帝身边,不用怀疑,根本不会真心为文帝治病。 文帝既然开始晕厥,不如再频繁一些。 而有车莞这个人质留在恒王府,关键时刻,总会派上用场的。 李莳书房的门被阖上,其中灯火辉煌,亮至天明。 春夜无尽,有些事正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萌芽,等待风雨变幻,而后蓬勃成长。 * 将关键人物交给李莳,让李莳自个处理后续事情,并派人去与从商州领嘉城长公主留下来的最后一只私兵来的父亲萧则汇合,请父亲留兵在隐蔽之地等待时机,萧衍便迈着松快的豪步回了安国公府,开始享受自己的新婚假期。 朝云院中一庭静谧。 萧衍回去院子时,不见屋内亮着灯光,本是以为沈蓁蓁当真不等他而心中微郁,却是不经意一瞥,便见到紫藤花篷下的石桌上一盏小灯亮着。 沈蓁蓁的婢女锦云拿着一个披风,正往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的小娘子身上盖,抬眼见他现身,锦云张嘴要唤他人。 萧衍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挥手,让她退下去。 心中被暖意彻底包裹,萧衍抬步走了过去。 灯火昏昏,浓烈的紫藤花香在鼻尖萦绕,萧衍走近熟睡的沈蓁蓁,站在她身旁静静看她。她身上依旧是早上的那袭春衫,白底粉花,腰间束着粉色绸带,衣衫俏丽,小娘子面貌艳美,闭着眼眸静静酣睡,很有几分娇憨。 萧衍抚摸了她头上挽成妇人发髻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唤她:“蓁蓁。” 今日萧衍走后,沈蓁蓁回到屋中,心有担忧,并没能当真补上午觉,现下已是深夜,她着实困顿不已,萧衍并未将她唤醒来。 夜已渐凉,萧衍默默看了沈蓁蓁的睡颜一会儿,伸手搂住她的身子,将她从冰凉的石凳上抱起来。 将妻子轻且软的身子搂在怀中,她身上的香味以及淡淡的、暖暖的呼吸扫到脖颈,萧衍心神忽动,觉得满足,将人更是搂紧一分。 沈蓁蓁的美梦被他的动作打扰,缓缓醒来,微微睁眼后,见到是萧衍,小娘子眸中一喜,看着他道:“你回来啦。你没事罢?” 萧衍冲她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儿,不是说了让你莫等我吗?你如何这般不听为夫的话。” 沈蓁蓁哼了一声,“你没有回来,我又怎么睡得着?” 萧衍眼中揶揄:“睡不着么?那方才趴在这儿睡的人,不是你?” 沈蓁蓁:“……” 她薄怒道:“你别不识好歹。” 神色很是轻松的郎君俯下头颅,往怀中的人他脸蛋上啄了一口,冲她的耳窝低声说道:“陪我去净室洗一洗。” 沈蓁蓁眸中惊了下,脸颊变红,“不了,你自己去罢。” 萧衍问:“你洗过了?” 沈蓁蓁摇了摇头。 萧衍若无其事地:“那为何不同我去?” 还能是为何? 平素她沐浴要么是自己去,要么皆是他事后帮她。此刻两人都清醒着,如若光洁而对,以萧衍的性子能忍至完毕定然不现实。 沈蓁蓁将额头放在萧衍的颈窝里,羞于说出口,但又鼓足勇气低声与他商量:“过会儿你能不能不在水里闹?” 萧衍反问:“闹什么?” 沈蓁蓁抬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你就是明知故问!” 萧衍好奇问:“为何不能?你不喜欢?” 沈蓁蓁面颊染红,睫毛飞颤,嘀咕道:“上次在骊山汤池时,我身上的淤青过了许久都没有散下去,还有……膝盖都蜕皮了。” 萧衍毫无意义地:“哦。”并没答应下来。 虽然话是不愿让他如何,但真正到没了春衫、大带的境地,对方再缓缓蜕皮般呈现在跟前时,沈蓁蓁躲在水中,看着郎君修长的四肢、精瘦的肌理、流畅的线条,只觉得鼻中燥热,心脏扑通,根本移不开眼。 他一头墨发如绸缎散开,缓步而进,水渐渐漫出,他的发丝像墨一般,小半漂浮在水中。 热气氤氲,水雾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上凝结成水滴,水渐渐从他的眼角滑落,流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到他不点而朱的唇,越过弧度优美的下颚,到达喉结时,沈蓁蓁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见她露出痴痴的神色,萧衍伸手,握住坐在另一侧的她的胳膊,将她往他身前带,“我可不是莲,你可远观,亦可亵-玩。” 他将她的手臂放在他的脖子上,与她相拥,鼻尖碰着鼻尖,轻轻吻她的唇,沈蓁蓁坐在萧衍怀中,羞得双颊绯红。 亲了会后,萧衍停下,柔情地看着她。 离开一段距离再看,郎君眉眼深邃至极,容颜俊俏,面上的水雾淼淼,让他的容貌显出无限温润的气质。 温柔又好看。 沈蓁蓁由衷赞叹:“夫君不愧是长安城小娘子们心中的玉郎啊。” 萧衍俯眼看了看她身前,那颤颤、巍巍的,他本不想交谈说什么废话,但听妻子在夸他,便面上不动声色地回应她:“玉郎什么的再如何,如今不是被你收入囊中了么?蓁蓁妹妹可欢喜得意?得了这么个人家梦寐以求的郎君。” 沈蓁蓁美眸噌瞪他一眼,仰着头看他,再哼一声,“你真会往脸上贴金!那是他们不知你这个混蛋的真实性子,恶劣、霸道,总是欺负人。” “那我也没欺负别人不是。” 萧衍亲她的唇瓣,鼻尖去贴她的鼻尖、耳朵,似真似假道:“你好好想想,自小到大,除了你之外,可有去抢别人的东西?可有去捏别人的脸?可有背过谁、亲过谁?我在别人面前多有面具,多有身份,唯独是你这儿,不曾。” 他将沈蓁蓁的手指捏住,带到他精致的胸脯前,脉脉含情道:“或许在我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你就已经在这儿了。” 沈蓁蓁被他的话取悦着,眼中的笑意越来越难掩饰,可一想到那信不是他所写,便仰目望他,问他:“你不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萧衍微怔,“嗯”一下,微作思考,然后道:“大概第一次梦见你的时候。” 沈蓁蓁皱眉不解。 萧衍轻笑了下,亲她红红的耳垂,在她的脖侧处徘徊须臾,再往下吻,悠悠问道:“蓁蓁妹妹可知,你情窦初开是什么时候?” 沈蓁蓁推了推他,“自然是知道小娘子该嫁郎君的时候啊。” 萧衍道:“那时你身子可有何变化?” 沈蓁蓁一怔,而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那时自然有变化。 不等她问,萧衍就直白道:“我是你的年纪的那个时候,晚上梦见人,早起之时总会……你明白罢?” 沈蓁蓁双眸一惊,差点真信他的话时,又明白过来他在骗她,怒道:“你那个年纪……我那时候不足十岁!你、你、你不要脸!” 唇被萧衍堵住,手贴着她,萧衍声音戏谑:“更不要脸的,我还有好些……” 沈蓁蓁呜咽一声,话再不成声。 水被折腾出大半,二人才回到屋中,沈蓁蓁一朵娇花被摧,尤记得出嫁之前听得的如何易于受孕的话,哑声道:“夫君,给我放一个软枕。” 萧衍依她的话,将枕头置在她背下。 沈蓁蓁手捏着被褥边,还来不及盖在身上,那给她枕头的郎君却突然从她身侧坐了起身,明显是旧态复萌。 沈蓁蓁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衍:“你是。” ? ?感谢:lisazhouzhou的打赏、月票。 ? 红袖书友152*753、qq阅读活动、蓝雪8、落水|猫|的月票。 ? 还有你们的推荐票、豆豆、订阅! ? ???? (本章完) 第173章 谈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4章 相爱 第174章相爱 曲江池边柳枝青青,微风拂水,波光粼粼,目送沈蓁蓁离去的婀娜背影,看她唤来池中的船,提裙晃晃悠悠地跨进船中,萧衍目中带笑。 不知是故意做给人看,还是真看得入了迷,他很长时间都没有从沈蓁蓁身上收回视线。 “萧世子。”身旁的人先他开口。 萧衍这才恋恋不舍地侧过脸看人。 春阳暖暖,微风轻轻起吹,郑郎一身白底蓝边的长袍,这身衣袍与国子学学生服的颜色相近,晃眼一看倒以为他见到的是上学时期的郑朗,萧衍眸中没稳住地惊了下。 方才沈蓁蓁才说,若非郑朗去了边关如今当也是文官。萧衍收过郑朗的行卷,也看过他在去年九月作的制举答案,知他才华,他朝萧家叔父手下推荐过他,最终是被文帝刻意从名单划去才未果。 在这其中,他明白郑朗的政治抱负。 被沈蓁蓁今日三番几次地提及眼前的这个白净干净的郎君,一向举一反三、敏锐不已的萧世子不由蓦地想到一个问题:郑朗既然一心要走文官的路子,当初为何要去凉州参军? 他记得几年前,郑四郎分明比现在的面貌还要白净柔和,虽不算太了解,但瞧着性子上也不是一个喜欢激烈竞争的。 陡然想到某种可能,萧衍窒了一瞬呼吸,再度看向千娇百媚的沈蓁蓁。 那封信,她当初没回给郑朗,而且回给了他。 郑四郎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与他一道望着池中水长,坐在船上的小娘子一张美丽的脸上印着水中反照的光华,似水一重一重波动,若水中洛神现世,美到不真实。 颇让人觉出四个字——镜中水月。 半晌,郑朗开门见山说道:“永德三年,我此时在宫中的阿姐曾有一个牵挂之人,两人情投意合,立了婚嫁的盟约,对方本是说好那年来娶她,然而后来事与愿违。” 郑朗缓缓述说着关于郑秀的私密的往事,萧衍没打断,听他继续:“我阿姐去清光寺为刚诊出的腹中胎儿求福,不料在那里邂逅到了当今圣上。当晚,便有宫中人进我郑家,次日我阿姐的生辰八字就被递入了宫中,第三日,他们就定下了她入宫的时日。” “他们”无非指的是郑家父母与文帝,萧衍怔了下,平淡道:“竟是被人棒打了鸳鸯,父子也不能团聚。” 郑朗见他面上无波无澜,怔愣道:“萧世子为何毫不惊讶?你不问那孩子是谁的儿子么?他毕竟……”如今是皇子。 萧衍淡淡看他一眼,没提他早就知道李元逸身份真相的事,而是道:“如若不是我舅舅的孩子,是谁的,结果都是一样,不是吗?” 郑朗顿了一下,萧衍所言不差,只要李元逸不是文帝的儿子,不论是谁的,皆是欺君之罪。相反,李元逸是文帝的孙子的事实,反而会让结果更糟糕。 看郑朗沉默,萧衍好整以暇地问:“你将这么重大且私隐的事情告诉我,不怕我去告密?” 郑朗不答反问道:“如今圣上怀疑我外甥身份,萧世子可愿帮忙?” 萧衍翘了下唇,道:“好似……我没有帮你这么大忙的理由罢?” 郑朗朝萧衍拱手,“实不相瞒,在铜川离宫时,在下负责离宫守卫,曾在玉华宫后门西处的梓树林里,见过几回萧世子同恒王殿下半夜相会。” 萧衍静静看着郑朗一会,淡声问:“郑四郎是想威胁我?” 郑朗平静道:“不敢,只是愿与萧氏子做一场交易罢了。” 萧衍问:“郑四郎能做什么?给我交换什么?” 郑朗有些自嘲:“实际上我能提供给萧世子的也不多,但既然萧世子同恒王殿下几次三番朝六部举荐过我,想必我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你能瞧得的。” 这时,曲江池中忽然传来一番热闹,是池中的几姊妹叽叽喳喳闹出来的,原是年纪轻轻的沈约成功钓到了一条肥鱼,拉到了船上。 萧衍闻声看了过去,看沈蓁蓁手忙脚乱地拿竹篓去接鱼,他细长的手指在背后捻了捻,想如果他在那里的话,定然会让沈蓁蓁坐在一边去,观看他如何来做这些事儿。 萧衍并未收回视线,口中却继续与郑朗交谈:“郑四郎是在给我许诺虚无缥缈的未来?” 郑朗话语直白:“圣上如今似乎身子不大好,前太子已薨,二皇子被流放,别的皇子太小……这大魏的未来似乎也不缥缈、不遥远,我愿在其中尽绵薄之力。” 池中央,沈蓁蓁终于接到了沈约钓上来的鱼,与弟弟妹妹说了什么后,她抬眸朝岸上看来,并将手中竹篓往上提了一下,示意给萧衍看,他们钓上鱼来了。 萧衍见她娇脸因兴奋而绯红,眸中水若秋波,袖子也沾了水湿了一片,下意识朝池中央喊道:“过会儿我亲自给你们烤。” 那头应是听到了他的话,沈蓁蓁连连点了两下头。 她朝沈约说话,沈约点头后,将鱼钩挂上鱼饵,再度放入水中去了。 萧衍这才转脸看着郑朗,问道:“郑四郎可曾求娶过她?” 知这个“她”是谁,郑朗并未隐瞒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往前曾想过多次,沈娘子那样的人,究竟会嫁给怎样的郎君共度余生,如今看来,哪一种想象,都没有亲眼看到时来得直接。看沈娘子婚后这般愉悦,便知她嫁给了她想嫁的郎君。我替她高兴。” 萧衍略微想了下,意有所指地道:“我和她么……往前不过是互相玩闹,熟悉彼此到一家人似的,她没将我当男人,我也没将她当女人,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夫妻。但几年前忽然天降一个契机,让她和我后来的心态都有了变化,这才没有错过彼此。” 萧衍看着郑朗道:“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郑朗勉强弯了一下唇,不再言语。 二人齐齐盯着池中央的小船,萧衍道:“拙荆说过她欠着郑四郎的人情,我夫妻二人本为一体,她的人情,我替她还。” 这是答应他方才请求的意思,郑朗一讶,而后怅然一笑。 “多谢。” 池中再度传来一阵笑声,沈蓁蓁兴奋不已,对沈约连连鼓掌。 见岸上二人没走远反而盯着他们看,沈蓁蓁扬声:“萧衍,你来看看!萧衍……” “好。”萧衍立即抬高声音应了一声。 郑朗看水中央的小娘子挥舞起手臂,一派急着要与人分享喜悦的表情,而他身旁的郎君嗤了一声,声音里含着鄙夷:“又不是何等稀奇的东西,总这样咋咋呼呼的,自小就喜欢朝人炫耀,其实不过就是等着人夸她而已。呵,小女子的虚荣做派。” 口中的话虽不近人情,他人却有些着急地朝左朝右张望,视线终于停在一艘小船上后,大步走了过去。 行到船边,萧衍回头看郑朗,朝他颔首以做道别,得郑朗回礼后,他迈步上了船。 萧衍片刻就将船划到了沈蓁蓁的船边,他站起身,对面船上的小娘子伸出手接他。 而他跨过去后,身子陡然往前晃,小娘子就抱住了他的腰身,两人一起跌坐在船上,小船跟着极大幅度地晃了晃。 郑朗听不见船上人在说什么,但见沈蓁蓁一脸怒容,手在萧衍肩头使劲拍了好几拍,红唇一张一阖地说着话。 应该是在埋怨害她跌倒的郎君。 萧世子也不恼,伸手牵住肩头上的手握在手中,放在唇边亲了亲,惹的小娘子满面涨红,羞羞答答地剜了他好几眼。 一旁的婢女同样红着脸,将沈约和沈霏霏的视线从二人身上隔开,推着两个小孩子的肩,让他们的视线移到水面。 一条船上坐着五人,打打闹闹,又热热闹闹,沈蓁蓁亮着双眸,不再是外人面前娴雅文静的小娘子,表情很是生动活泼,她指了指沈约,而后将竹笼提到萧衍眼前,与他一道看竹笼里的两条鱼儿。 沈蓁蓁一直在说话,萧衍很是耐心地听着,不时蹙眉思考。沈蓁蓁随他蹙眉再问一句话,郎君便点头应下,小娘子随之满意地露出笑。 该是二人的普通日常就如此。 一个絮絮叨叨地吩咐人做事,另一个则好脾气地满足对方的各种要求。 相爱如斯。 郑朗心中五味杂陈。 那小娘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依旧那么牵动人心,使见者神魂颠倒,对此,年少起他便深深迷恋着。 可有的人,或许只适合拿来怀念一辈子。那份懵懂的、朦胧的、纯洁的爱恋,也只该被裹在过往时光里。 郑朗看着小船上的热闹笑了笑,心头轻松又怅然,转身离去。 * 长安城的另一边,虞文锦从清光寺回城后,去了恒王府见李莳。 二人对坐饮茶,虞文锦递给李莳一个香囊,“我今日去寺庙给表哥求了一个平安符,这个香囊也是我亲自绣的。” 李莳看一眼虞文锦递来的东西,没接,说道:“表妹有心,但我素来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实在不必如此麻烦。” 习惯,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罢了。 在寿州时,虞文锦又不是没见过李莳的习惯,在没人见到的时候,她的表哥就会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来观摩。 不用猜,虞文锦自然明白那东西来自谁人。 虞文锦笑了下,将伸出的手往回收了收,“说来也巧,今日竟然在清光寺中见到了两个熟人,没想到沈二娘子那般活泼的人,竟然会在佛主跟前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李莳幽邃不见底的瞳孔,忽然晃了下眸光,问道:“你说谁?” 虞文锦轻轻地提了一下唇,缓缓道:“沈家二娘子啊,往前我们在寿州见过面的,那时候我当她不惧怕生死,勇气可嘉,也是后来才知道,她也是误打误撞的,刚到寿州第一日还没休息过,就被药女当成了新人直接拉去干活去了。” 说到沈婳在寿州的经历,李莳坐直了些身子,静静看着虞文锦,半晌才低声道:“我也以为她是自愿去的。” “不是。”虞文锦一字一句道:“她在寿州吃了不少苦,表哥也知道的,那时天气寒冷不说,食物也不多,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在那里伺候病患,着实过得不容易。” 要问虞文锦对李莳讲这些过去究竟是个什么目的,她或许会回答人:让他对曾经的心上人死心。 那般明艳张扬的小娘子,李莳现在没忘她,或许永远也忘不了。她这时取代不了她,却能让李莳深刻体会到:他与她沈婳再无一丝希望。 李莳皱起眉,抬手饮茶,直直看着虞文锦,沉声道:“表妹忽然说这些做甚?你同沈二娘子交情不俗?” 虞文锦道:“彼时在寿州表哥在找她,我只是想着你同她认识,又都来自长安城,往后我也会在长安生活,多一个朋友我也有伴罢了。” 李莳淡声问:“表妹不知她去寿州是为什么?” 虞文锦装不懂他和沈婳的瓜葛,道:“听闻原是要同谢三郎去蒋州过年,行到半道改了主意,二人下了船去寿州救济人的。” 一听谢三郎,李莳的眉头更蹙紧一分。从沈婳与他刚断了关系转头就与谢三郎好上看来,显然,那二人原先就有些关系的,至少其中一方是愿意的。至于是哪一方,如今李莳心知肚明。 说句实在话,他同沈婳结束不过几日而已,本来就没有放下,又怎可能对他二人的事心平气和到毫不在意? 李莳问虞文锦:“谢三郎也去了寿州?” 虞文锦道:“我在太医署见过他。” 这话一出,李莳面色如土,脸色彻底沉下。 虞文锦见他如此,心中一抹满意划过,再道:“今日我见他二人都在佛祖面前下跪,倒是都极为虔诚。” 李莳看虞文锦一眼,并没在说话。 半晌后,提醒即将宵禁的暮鼓敲响,虞文锦起身告辞:“表哥,我先回了。” 李莳神色未变,起身送人:“表妹好走。” 虞文锦道:“表哥给我的书,我看完后再送来。” 看虞文锦弯腰上了马车,李莳抬手捏了捏喉结,低声对贴身侍卫道:“去查查沈二娘子从去年十二月起的行踪。” (本章完) 第175章 子嗣 第175章子嗣 暮鼓声声响起,沈婳窝在谢迈怀里一动不动,谢迈垂眸,看着怀中小娘子灼若芙蕖的娇脸,问道:“今日还是不回府么?” 沈婳仰头看他,“你要赶我回去?那我回去好了。” “不是。”谢迈简单道,随后朝她笑了一下。 沈婳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疼痛的身前,“我还以为你这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谢迈随她动作看过去,霎时眼眸一黯,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莫胡说,我不过是怕你父母担忧你。” 沈婳道:“你妹妹在此,我自然是说我同她相聚啊,我父母知我行踪,才不会担心。” 谢迈淡淡道:“那她回蒋州后,你可能习惯?” “我有什么不习惯的?不习惯的是你罢!我那个时候就没有借口留下陪着你了。”沈婳道,眼中戏谑。 谢迈若无其事道:“大不了,白日-宣-淫。” 沈婳顿了下,反应过来后,狠狠掐了谢迈一把,“你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 她毕竟是个小娘子,力气再大,伤害程度也很有限,手指掐在谢迈胳膊上,谢迈只觉得有些痒。 谢三郎的目中幽火复燃。 “婳婳。” “嗯?” “我看了另一本书。” “……” 谢三郎推开沈婳的手,代替它替她轻抚,俯首吻住她的唇。 沈婳微微反抗了下,很快就沉浸在他的手段中不可自拔。 二人轻车熟路地又混到了一起,须臾,本就虚虚披在身的衣裳就被丢了一地。 就在这时,谢穆幽到自家兄长谢迈的屋外,作势敲门,忽听里头有女子的声音:“三郎,这样腾空我怕!” 再传来她兄长暗哑带喘的声音:“我抬着呢,莫怕,习惯就好。” “啊!” “可喜欢?” 这声听着就带着些力道。 小娘子回:“……嗯。” 听着里头规律的声音,谢穆白净的脸蓦地变烫,她深深提了一口气,攥紧手中书册,极快地转身离去。 在院门口等她的婢女见她刚进去片刻就出来,不由疑惑道:“三郎君不在屋中么?下午时分明见他下值回来了啊。” 谢穆没答,只淡淡问:“父母那边可有回信来了?” 婢女摇头,“咱们带来的信鸽这会子也才飞到蒋州罢,怎可能这般快有回信呢,娘子这也太急了。” 谢穆勾了勾嘴角道:“我才不急,是某人急着要娶妻。” “啊?谁?”婢女惊道,顿了片刻后双眸瞪圆,“三郎君么?可他的年纪才……” 谢穆扯了扯嘴角。 回了自己屋中,谢穆提笔写信,她计划暂且不回蒋州,一来在长安还未与沈蓁蓁好生聚过,二来想必很快父母们也要来长安提亲,三来,听闻给她兄妹取名的大儒近日游学到了雍州这处,她打算与谢迈一起去拜访一遭。 写完后,她将信递给管事道:“明日去送给瑾节先生。” 管事点头应下。 翌日一早,送信的管事刚出门,就在谢府门口见到一辆华丽的马车,看到车檐下挂着的“萧”字,明白来人是谁后,管事迎了上前。 沈蓁蓁提裙出了车厢,见到管事亲切地朝她展笑,边继续下车的动作,边问他:“秦管事,你家四娘子可起了?” “起了的。”秦管事回答,“已经在练第二套剑了。” 沈蓁蓁点头道:“我去看看。” 谢穆在谢府西北角的院中练剑,一身劲装萧萧肃肃,晨光洒在她身上,巾帼不让须眉,一招一式皆干净利落。 沈蓁蓁走上前,还没开口说话,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谢娘子,这招动作我始终耍不流畅,你可能再教我一回?” 沈蓁蓁快步上前,果然见到树后的沈婳。 沈蓁蓁讶异道:“婳儿你怎会在这里?” 沈婳转过身来看她,“阿姐,你这么早就来了?” 沈蓁蓁看了看提剑的谢穆,目光回落到沈婳脸上,她不记得沈婳与谢穆何时有了这般好的交情,蹙眉认真打量了下。 只见沈婳一如既往,精神劲儿很足,可是罕见的,见到她以后,沈婳神色稍有局促,眼神还有些躲闪。 这般此地无银的表现,不由让人横生猜测。 “你昨晚歇在这?”沈蓁蓁问道。 沈婳点了点头。 春风拂来,沈婳因练剑而微散的一缕青丝落在了鼻尖,她抬手将其别至耳后,沈蓁蓁随她动作看,只见她的双耳通红似要滴血。 沈蓁蓁心中疑窦丛生,蹙眉问道:“你与穆穆何时交好的?” 不得不说,沈蓁蓁此刻心中有些嫉妒之意。 她经历多、心防重,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与人真心相交的小娘子,真正算得上她的闺蜜的人实则并不多。 谢穆是她十分在意的友人,她虽然不介意自家堂妹与谢穆交好,可二人背着她偷偷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让沈蓁蓁心中泛酸。 沈婳天生不敏感,根本想不到沈蓁蓁的想法,朝着自家堂姐有些不明所以地:“啊?” 谢穆看着沈蓁蓁嫉妒又委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扯唇笑了下,道:“蓁蓁,你去旁边一点,我教完二娘子这招就结束。” “蓁蓁”和“二娘子”这称呼一出,孰亲密孰疏离一目了然,沈蓁蓁这才心中好受了些,依言往旁边缓缓退了几步,看谢穆认真教沈婳一个招式后,收剑走到她身边。 “我阿兄已经飞鸽传书到了蒋州,我父母会尽快来长安城,派人上门提亲。”谢穆言简意赅道。 沈蓁蓁一双美眸缓缓睁大,谢穆的阿兄只有谢迈一人。 这回不明所以地“啊”一声的人换成了沈蓁蓁。 看着她的惊讶神色,谢穆抬了下下巴道:“就是他,和她。” 沈蓁蓁问:“你是说……婳儿,和谢三郎?” 在沈蓁蓁的印象中,沈婳的情郎还是那位同自家夫君交好的郎君李莳,纵然文帝一下给几个皇子赐了婚,沈婳与李莳断就断了无可厚非,可至今也不过才几日而已,沈婳同谢三郎不止好上了,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沈蓁蓁对此不可置信,直看着练剑的沈婳发愣。 谢穆在她身旁道:“还能是谁?” 说罢,谢穆拉着沈蓁蓁的手腕往外走,说起她接下来在长安城的计划来。 沈蓁蓁消化了好半晌沈婳的事,这才缓缓回神,接谢穆的话道:“我也想同你去拜访那个瑾节先生,可以么?” 谢穆道:“自然可以。” * 春风吹柳,莺歌燕舞之间,日子一晃,就到了永德八年的四月中旬。 这日,恒王府中,李莳收到了几则消息,其中一个便是关于沈婳的。 他的侍卫朝他汇报道:“殿下,自从去年冬月之后,沈二娘子便同沈大娘子一同频繁出入谢府,后来沈二娘子还多次单独登门。” 李莳沉着脸。 侍卫又道:“倒是每回去了也没呆多少时辰,从谢府中的下人处打探出来的,是沈二娘子在他们府中喝过不少回汤药,皆是谢三郎亲自煎的。” “什么药?” 李莳的目光定格在书桌上的一幅画着明艳小娘子的画像上,不由暗暗攥紧了拳。 侍卫朝他递上了一张单子,说道:“这是从谢府中负责采买的人手中得来的,我请府医看过了,这里头的药,一部分是防止疫症的,还有一些是补身子的。其中,当归、川芎、白芍、黄芪、厚朴、羌活……这些,府医说,是安胎药的常用配方。” 李莳刷地抬眸看向侍卫,脑中有一股他不敢相信的念头涌现。 先前他不是没有思忖过沈婳突然去寿州找他的缘由。他离开长安城之前,沈婳就说过,想让他带她一道去,说他一个人出发去寿州她不放心。所以,大部分的缘由,他都归结在了一向随心所欲的沈婳想与他朝夕相处,所以才说做就做之上。 他忽视了,可能会是因别的。 此时此刻,“安胎药”三个字在脑中骤然炸开,他这才恍然大悟。 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大体上也是一个对别人的情绪敏锐感知的人。 彼时李莳忙于公事无暇思考,此刻再一一回想…… “可能是身子有些累,这才脸色不好的罢。” “不,季奴,不行!” “我今日身子不好,不了。” “条件不允许,我事后无法找避子汤喝,你不怕我怀孕么?” “季奴想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吗?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那我也是可以的。” “当下要孩子为时过早了。” “哪早啊?你及时娶我就是了嘛,回长安城就办婚礼。” ——沈婳在寿州同他说过的话,一句接一句一字不落地冒出来,就在他耳际字字清晰地回响着。 最终停留在小娘子离开之前转身看着他慢悠悠道的那一句:“寿州此行,对我而言,真是一个永生难忘的经历。” 李莳的双拳握得越来越紧,神色闪烁,有些惊惧的情绪从原本深海似的眸中露出来,他垂下眼皮。 默了半响,他才将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来,平淡道:“还有呢?一月、二月……以及回长安城之后。” 侍卫抬眸看了自家殿下一眼,已经发现李莳情绪上的波动,不敢隐瞒,将得知的沈婳的行程一一道来:“沈二娘子一月就在太医署帮忙治疫,二月……” 李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听到谢府那采买的药物变成补气增血的调养身体的药材、前几日沈婳还去清光寺供奉了一盏长明灯,他才红着眼抬了眸气,双手一阵哆嗦。 原来、原来当真如此。 婳儿曾怀过他的孩子…… 李莳一向都是当断则断、毫不犹豫的性子,他沉静,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 就比如他的感情。 文帝给他赐婚,他在滨江楼枯坐了一夜明白自己需要淮南王今后的协助后,便就下定了决心,所以在沈婳将他的钱财全数还给他,要与他一刀两断之时,他并未做出挽留,安然又绝情地接受了二人情断的现实。 熟知道,会是这样! 他舍弃的,何止是他的感情?沈婳千里迢迢去寿州找他,他没给她任何温暖体贴,让她独自一人承受良多。他不敢想象,婳儿落胎后,该是何等痛彻心扉。 他的子嗣,他曾有过子嗣…… 李莳刷地站起身,问侍卫:“她人当下在哪里?” 侍卫道:“在谢府。” 只见李莳身子发着抖,叫人备马,随即急匆匆地出了恒王府。 然而,他在府门口遇到来见他的萧衍。 一身气度不凡的清隽郎君翻身下马,目有疑问之色,“做甚如此匆忙出门?” 李莳直接牵住萧衍的坐骑白鹤,开口道:“萧青辰,我借你的马一用!你先去我屋中等我,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萧衍扬了下眉,道:“淮南王已经大张旗鼓地离了驿站,你现在不用去做这种表面功夫。” 萧衍成婚,萧家大办,大魏国的皇室亲戚从四面八方来祝贺,其中便有淮南王。李莳同淮南王的三女虞文锦当下有婚约,自然而然与淮南王能正大光明交往。 只不过为了避嫌,淮南王在长安城留了不多时日便打道回府。 萧衍话音一落,李莳顿了下。 见他如此惊讶,萧衍长眉一皱,问道:“你这般神色做甚?你不是去找淮南王的?” 李莳道:“我去找婳儿。” 萧衍问:“你找她做甚?” 李莳在外人跟前向来不露情绪,唯独只有萧衍能读懂他的喜怒哀乐,见他此刻一脸恍惚,萧衍问:“发生了何事?” 李莳双眸红起,没多说什么。 “冷静,你此时不便见她。” 萧衍说着话拽过李莳的手腕,将他带回恒王府,两个郎君在书房中坐下。 萧衍直接说起另一事:“据线报,鸣山东侧藏有一队人马,这些人的打扮跟普通百姓无异,但是近日来有人朝那处运了不少兵器和火油,看起来是李晤的人,有所图谋。” 李莳强制逼迫自己镇定问:“他们要做什么?” 萧衍似笑非笑道:“你又不是不知,很快便是你父王的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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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76章 良辰 第176章良辰 五月初五,民间的端午节又被称为“岳母节”,女婿们需得给岳母送节礼以表达感激之意,称为送端阳。 今年是萧衍送端阳的第一年,对此,一向细心的沈蓁蓁比他还重视,提前好几日就在张罗。 夜里,朝云院中,萧衍拿着一本书阅读,听亲自装点他要赠端阳的礼物的妻子侃侃而谈:“谢家虽然门第如今不及新晋贵族们显赫,但谢家子弟何等有才,不止不输当朝新贵,许多见解反而更为先进。若非时代更替,新朝代替旧朝,历史的洪流势不可挡,大梁灭了,谢家门第定然至今无人能及……” “还有,谢家人在前朝时期兴科举、设私学、建女子医馆……等等这些,对现在的大魏也影响深远,贡献很大啊。” “谢家如今虽然是三等姓氏,谢三郎当下是六品官,不算婚配的最佳选择,但我听过谢三郎和穆穆论政,旁人不知他兄妹二人的能力,然我可是知道的,绝非等闲之辈。” “他往后定有大作为!” “而且,恒王殿下如今得了赐婚,婳儿虽不曾与我说,内心定然是悲伤的,有谢三郎相伴左右,亦是极好的。” “依我看,婳儿和谢三郎属实十分相配,叔父与叔母不该阻拦。” 萧衍放下书册,揉了揉眉,用戏谑的眼神看沈蓁蓁,“择婿之上,夫人的双重标准,为夫当真叹服。” 沈蓁蓁手中动作一顿,明白萧衍在说她自个择婿时就最注重门楣,而轮到沈婳,她的要求就又不同了。 沈蓁蓁毫不犹豫地给了萧衍一个眼刀,“万事因人而异啊。我能同婳儿相比吗?婳儿有霁哥哥,有叔父能倚仗,我身后有什么?我若不自个争取,沈霏霏和沈约以后又依靠谁?” 萧衍略略沉吟:“也就是说,如果我无权无势,跟谢三郎一样官六品、门庭冷落,你当初就不会嫁了罢?” 沈蓁蓁一噎,放下手中物缓缓起身,身形袅娜地朝萧衍走,“你做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假设做甚?你求娶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萧衍直直看着妻子,嗤笑一声,“要你说句真心嫁我,就这般难?” 沈蓁蓁一愣后,抱着萧衍的胳膊眉目流波,眸光潋滟,“萧青辰素来骄傲自信,眼高于顶,何时开始在乎哪位小娘子对你是否生情了?如圭如璋的郎君,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么?” 萧衍没有回答,平静地伸出了手,他手指骨长又均匀,指腹上有长久握笔与练剑形成的茧,他用手指上的茧去摸小娘子的脸,双眸深深看人。 沈蓁蓁被他盯得心脏砰砰跳,灯火通明,她被他看得、摸得双颊变红,有些羞怯地回望他。 萧衍挑了下眉,“真不说么?” 沈蓁蓁烫着脸妥协道:“你以为我谁人都嫁么?当初来沈家求亲的人那么多,你看我可答应谁家了?” 萧衍眉目深邃,叹道:“那是那些人的家世都一般,且人也不如何罢?若是来求娶的是我那些表兄弟们,蓁蓁妹妹岂不会巴不得当即就嫁过去。” 他这人的这张嘴真是不饶人,总拿她往前想嫁高门的想法来讽刺她。 沈蓁蓁偏不让他得逞地笑起来,双眸水波潋滟,如画的眉眼很是灵动,“你说的也是啊,往前怎么就没有几个皇家郎君来求娶我呢?肯定是我与他们见面的机会实在太少了,都没在他们面前表现自己,让他们对我的印象不够深刻。” 她抱紧他的胳膊,朝他展笑,“多亏夫君身份尊贵,往后我能与那些位高权重之人相见的机会就多了呀。” 她暗示要去交往别的郎君,萧衍冷嗤:“人心不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沈蓁蓁毫不反驳,眼中给萧衍显示“我就是这样”的意思,手却把他手臂抱得更紧,唯恐自家夫君因此生气。 萧衍瞥一眼她的小动作,眸中落了星点笑意,故意问:“你抱这么紧做甚?” 沈蓁蓁被他点破心思,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即刻就要放开他,却被他抬手压住手背。 他的指腹沿着她的指缝摩挲,一根一根地划过,并用指尖挠她,沈蓁蓁被他摩挲到酥痒,噌道:“你放开我。” 萧衍戏谑道:“看什么锅里的,难道你是怕青辰哥哥喂不饱你么?” 沈蓁蓁:“……” 因郎君这句浪荡不羁的话,氛围一下子就变了。 沈蓁蓁面颊一烫,天旋地转之间,人就被人抱起来,萧衍眉稍微扬,调笑道:“让为夫证明证明自己。” 沈蓁蓁心中一下变慌,自打成婚后,她可没少因为要子嗣而迁就他,这人一旦放开来是何等模样,沈蓁蓁见识良多,不免又期待又害怕。 被人倾身吻来的当口,沈蓁蓁抬手一把挡住他的唇,娇羞道:“我明日要外出,要去见人。” 萧衍迟钝了下,就听沈蓁蓁捂着心口,立马补充:“夫君总爱这处,可天气越来越热,别的小娘子都穿得轻纱薄绸,偏偏我总是披一个纱衣在外头,不止闷热,还很是欲盖弥彰。” 萧衍含笑的眼望着她,“夫人这个时候竟然不担心明早起不来,反而担心痕迹不痕迹的,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 沈蓁蓁:“……” 她开口似真似假地讨好他:“我知道夫君疼爱我,不会不知轻重地伤害我的。” 萧衍慢吞吞地解她的腰间绸带,“那可不好说,有的时候我就是不要脸的混蛋,想做的事情,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看。” 沈蓁蓁:“……” 他将她往前骂过他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你心眼儿真小!”沈蓁蓁恼道。 萧衍鼻尖贴着她的侧颈嗅了嗅,“你真口是心非,分明就喜欢我多事,反倒口中要嚷嚷着拒绝。” 沈蓁蓁沉了脸:“你再多说一句,我就……” 萧衍果断道:“不说了。” 许久后,纡尊降贵的萧衍问:“你何时才能这样对我?” 沈蓁蓁缓过神红脸道:“我还不会。” 萧衍道:“光看理论怎么行?且得实践啊。” 他的眼睛故意看了下她的妆匣。 那妆匣里有一本小册子。 沈蓁蓁恼道:“你何时发现的?你就不能当不知道,让我给你惊喜么?非要说出来。” * 翌日天高云淡。 沈蓁蓁骑马,同谢穆兄妹踏上上山的路,去见瑾节先生。同行的,还有如今同谢迈形影不离的沈婳。 飞花零落如雨下,道上的花瓣被马蹄惊起,飞飞扬扬,并没追上郎君与小娘子们的身影。 山长水阔,黛山脉脉,四人远离城中尘嚣,驰骋半晌后,到了瑾节先生此时居住的“林月堂”。 谢迈同谢穆并肩站在前方,叩开了林月堂的门扉,有小书童开门后礼貌地拱手施礼,并问几人:“请问客人是何人?” 谢迈将自己的身份表明。 正要介绍其他人时,那小书童朝他身后看,见两个面容姣好的小娘子,都有一对清亮的眼睛,便问:“那她们呢?可也是谢氏人么?” 谢迈一顿,如实道:“非是谢氏人。” 小书童挠了挠头,“可先生说过,不见外人的。” 沈婳一步上前,站在谢迈身边,对着小书童笑道:“我是三郎的未婚妻,此时还不是谢氏人,但很快就是了,小先生不会死脑筋至此,如此不通融罢?你且进去通传一下,但看先生允不允许便是。” 小书童怔了一下,转身进门通传去了。 片刻后小书童返回,上前打开门,伸手做请道:“先生有请贵客。” 沈蓁蓁与沈婳对视一眼,看自家堂妹的目的达成,勾了勾唇角。 林月堂不过是一个山间茅庐,占地不大,四人随着小书童的指引缓步进入院中,一眼就见全了其中布局,居中一排三间连着的正房,左右各一至两间偏房。 小书童将人带到正中间屋子外,在门口通传:“先生,谢氏子弟到了。” 瑾节先生在内道:“有请。” 沈蓁蓁和沈婳随谢家两兄妹的步伐进入屋中,顿时皆是脚步一顿。 只见这屋中除却一个白发苍苍的靖节先生,还有另外两个青年郎君。 一个是沈蓁蓁的夫君萧衍,另外一个,则是大魏的恒王殿下李莳。 几人相见,顿时眼中皆是震惊。 沈蓁蓁和萧衍面面相觑,今晨萧衍说有事外出,沈蓁蓁说要同好友相聚,都有事忙,还留话今晚不必等彼此,断未料到,二人要去见的人,竟然是同一位。 作为主人,瑾节先生受了几人的行礼后,声音含笑道:“诸位赏光,寒舍蓬荜生辉,还请落座罢。” 几人中最年长的谢迈率先落座在一方竹簟上,一派自若神色,沈婳亦步亦趋地坐去了他身旁,谢穆也落座,只留沈蓁蓁定在原地,有一些犹豫。 靖节先生见新来的小娘子盯着自己的右方郎君一目不错,且双眼情绪复杂,不由问道:“娘子可识得这位江南山人?” 沈蓁蓁愣了一下,反问几乎是脱口而出:“谁?” 这句话实在有些突兀无礼,沈蓁蓁正要弥补,这时萧衍说道:“夫人,坐过来罢。” 这回轮到靖节先生微怔,随即捋着胡须笑了一下,“原是尊夫人。” 萧衍朝他颔首,“叨扰先生了。” 六人坐在了设出的四个竹簟上,人人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心中各有所想。 沈蓁蓁自然是诧异于萧衍的另一个身份——江南山人。想当初,她在蒋州时,就是靠临摹江南山人的画才得了钱度过难关。如今一想,萧衍虽然没写过那信,却竟是在那三年之中间接帮了她不少。沈蓁蓁不知该气他,还是该感激他,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 作为沈蓁蓁的好友,谢穆自然知道沈蓁蓁在蒋州的经历,此刻不由多看了萧衍几眼。 同时,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山人”如此年轻,且是他。 而沈婳和谢迈这厢,俱感受到一股打在身上的灼灼目光。沈婳没抬眸看,轻轻扯了下谢迈的袖子,谢迈转脸看她,冲他笑了笑。 这几人中,最平静的人当属萧衍,在另几个各有思考时,他继续与瑾节先生就方才被打断的话侃侃而谈,瑾节先生自不知这几人之间的复杂瓜葛,与萧衍你来我往地谈及民生俗事。 短暂的惊讶之后,沈蓁蓁已回神,他是聪慧的小娘子,自然会在旁人给自家夫君的争面子。 在李莳直直盯着沈婳和谢迈、沈婳不断靠近谢迈略显局促的怪异氛围中,她开口加入萧衍同瑾节先生的话。 “先生的大名闻名遐迩,可我往前我曾听闻过,南境的大儒素来喜欢清谈,可今日听先生与夫君论事,全是民生国计,由此可见,传言恒多失实。” 这句话实则是在夸他心系民生,瑾节先生捋着胡须眉开眼笑,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年轻时也曾向往林泉隐逸的恬静生活,也崇尚虚无,爱口谈玄远,不理世事之务,直到有一天……家中忽遭变故,我也才幡然醒悟了。” 沈蓁蓁惊了下,又问:“先生所指的变故……可是新朝建立?” 以沈蓁蓁看来,瑾节先生同谢家有交往,人又来自南境,想必同是前朝士族。 可瑾节先生朝她摆了摆手,“非是这事,是一些私事。” 瑾节先生名声在外,但没人知道他真正姓甚名谁,沈蓁蓁不好打探他的私事,见他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谢家二人身上,便笑道:“我听四娘说她兄妹二人的名字便是出自先生,不知这二字有甚说法?” 瑾节先生道:“所谓‘迈迈时运,穆穆良朝’,天回地转,时光迈进之时,良美的季节已经来临。他二人便是出生在好时节,故而有感而发。” 他指着谢迈道:“迈迈时运,穆穆良朝。有风自南,翼彼新苗。三郎啊,你如今已入仕,便要学那南风,吹起新苗才是。” 谢迈坐直身拱手,“迈谨记先生教诲。” 如此一来,与瑾节先生谈话的主角,自然而然地,从萧衍变成了谢迈谢穆,萧衍便趁机寻了借口出屋避嫌,沈蓁蓁跟着他起了身。 不多久,作为萧衍的同伴,李莳也出了屋门。 ? ?瑾节先生道:“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山涤余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 (天回地转,时光迈进,温煦的季节已经来临。 ? 穿上我春天的服装,去啊,去到那东郊踏青。 ? 山峦间余剩的烟云已被涤荡,天宇中还剩一抹淡淡的云。 ? 清风从南方吹来,一片新绿起伏不停。) ? ——陶渊明《时运》 ? - ? 抱歉昨晚直接写睡着了。 ? — ? 感谢:落水|猫|、佛系薇凉、望晨莫及的月票! ? - ? 这个大儒有宝贝认出来了,真厉害!可他是上本书的王六郎,不是王七郎啊,hhh,你们怎么忘了666组合 ? ???? (本章完) 第177章 答案 第177章答案 夫妻二人走出茅庐,来到屋旁的一线溪流边,沈蓁蓁言简意赅问萧衍:“你何时取的‘江南山人’的名字?” 萧衍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你也仰慕我的才华?花大钱买过我的画?” 沈蓁蓁脸变烫,“……” 她嗔他一眼,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把,“你都知道我穷得要命,哪来那么多钱财买你的画?” 萧衍何等举一反三,沈蓁蓁回了长安城尚且为了凑钱买侍卫临摹他的画卖,那在别处……萧衍故意问:“你如何就知道我的画你买不起?你在蒋州见的?” 何止是见过,哪一幅她不是熟悉不已,临摹到又爱又恨。 想到自个曾放下贵女身段去求人买画筹钱,沈蓁蓁双颊更红,却装得对江南山人的东西不熟,胡诌道:“我就见过一次,参宴时主家拿了一幅出来给大伙看的,还说一幅千金,花了不少钱才得到的。哪知原来是你画的。” 萧衍:“那可还记得画的甚?” 沈蓁蓁随便挑了个记忆中的:“秋江月夜。” 萧衍:“……” 他说:“你看到的是赝品。你参的谁家的宴?谢家的?” 沈蓁蓁蓦地抬脸,因担忧萧衍去同谢迈套话而眼中微慌,紧张问:“你都没见过那画,怎么就知道不是真品?” 萧衍抬手捏住她的耳垂,揉来揉去,叹息道:“那是我画的,原作自然只有我知道在哪。蓁蓁妹妹,你不像会问这种傻问题的人啊,今日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也很是慌乱,脸也红得不正常。我的画怎么你了?” 沈蓁蓁被他故意刺激,心中的委屈情绪涨得极高,半天没说话。 “你怎么了?我的画怎么得罪你了?”萧衍安抚般揉她的头,再问。 在郎君柔情蜜意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时,沈蓁蓁终于卸下心防,往前一下抱住自家夫君的腰身,将脸埋入他怀中。 她此刻才真心地释放自己的委屈,哭道:“我那时卖过你的画,我临摹出来的,画了好多,画得都想吐了……” 溪中泉水潺潺,清风徐来。 因想找机会与沈婳交谈,见沈蓁蓁出屋后便跟了出来,想请沈蓁蓁帮他叫来沈婳的李莳,一出林月堂,便见到拥抱着的一对男女。 他第一次见识到那平素总趾高气扬的萧青辰,私底下,是怎样对小娘子奴颜婢膝的。 “往前受苦了。” 萧衍说着话,轻轻拍着妻子的背。 沈蓁蓁从他怀中抬起脸,佯装质问他:“我受苦受难时,你都去哪了?你定然是在哪个山中潇洒罢?都不知我死活,不管我死活,还说什么喜爱我多年、等我多年!” 这种似乎也在质问自己的话入耳,李莳心脏一缩。 他听萧衍毫不犹豫地道歉道:“为夫错了,不该不知道你的困难,不该不知你的委屈,没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是我的不是。” 泪水涟涟的小娘子并没见好就收,还在委屈:“你还知道呢!你说你都去江南了,怎么就不到我身边问问我过得好不好?你要见到我那时双手都有冻疮,还舍得我受苦么?” 萧衍果断道:“舍不得。” 他拉起妻子的手,皱眉道:“哪里得过冻疮?” 沈蓁蓁努嘴:“呐,这里,这里,这里……” 萧衍便就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处一处亲吻过去,直到吻得小娘子嫌弃:“你在我手上留了好多口水。” 萧衍便道:“那我再给你舔干净?” 小娘子终于破涕为笑,“那还不是一样的!” 眼前一幕带给李莳的震惊,不讶于当初突然听得自个被赐婚的那瞬。 说真的,在他的印象中,萧衍这个并没大他多少时日的表哥一向是众人焦点,自小便骄傲自信,素来被人拥蹙,从不对谁低头,即使在文帝跟前,他也一来如是。 长安城的小娘子想靠近他,他大多时候皆如避洪水猛兽。 而今…… 诚然对妻子柔情蜜意无可厚非,但是从萧青辰的表现看,当称得上一句敢屈敢伸。 而他那句“不该不知道你的困难,不该不知你的委屈,没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是我的不是”似醍醐灌顶,激得李莳心窒几息。 人间芳菲已尽,山中桃花才开。 站在飞花的树下,李莳眼中茫然。 溪流依旧活跃,山水展出一扇翠屏,李莳站在原地看着,没前去打扰,他看那一对男女一会笑一会恼,絮絮叨叨地说着无关紧要的、毫无意义的话。 与沈婳的长相几分相似的小娘子表情灵动,眉眼弯弯,在要求萧衍陪她走一走看看美景时,萧衍识趣地点头,甚至主动蹲下身,道“我背你”,而后等小娘子攀上他的脊背。 二人相爱至此,让孤身的李莳觉出更深的孤寂。 那厢,沈蓁蓁当真攀上了萧衍的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萧衍缓缓起身,刚起来,不料脚下的石板斜了下,萧衍右脚一歪,沈蓁蓁惊呼一声:“啊,萧衍!” 萧衍踉跄一步站稳,沈蓁蓁连忙问:“你的脚没事罢?你放我下来,快检查一下。” 萧衍拧过头看身后的人,“你再话多,我真将你丢下地。丢水里去,让你湿透衣衫,让青辰哥哥……” 沈蓁蓁美目一瞠,脸颊滚烫,狠狠瞪他,声音也提高:“你个清高名士,什么山人,能不能注意言行举止,残留一些矜持形象!” 萧衍唇角一弯。 他自小与她斗嘴惯了,小时候欺她年幼,唆使过她去兜马蜂;也曾用一段蛇皮就吓得她躲了半宿祠堂不敢出;曾让她留在清湖的小船上等他,他故意将划船的浆也带走,回头他要入睡时才想起来她,回到湖心时,就见她一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块皱眉睡了过去…… 如今她长大了,在旁人面前一向温婉体贴,柔声细语,浅笑嫣然,实际上,就是披着一张虚伪的得体的皮罢了。 他知道她本性灵动,做了夫妻,就有更多的、别的可以欺负她的方法了。 一用轻浮的方式惹这个儒学家教甚严的小娘子,她就会如被踩尾巴的猫似的,跳窜得老高。 他爱她这般妍丽浓烈的美,人不端着,也不装着,表现真实的自己,透着一股娇憨和傻气。 就如她从未经历过伤痛时那样,满眼都是相信旁人的单纯的光。 萧衍对此乐此不疲,次次玩得起兴。 他背着沈蓁蓁往前走,带着一种与她看尽花开花落、走过四季轮回的好心情,俊脸上的唇勾了起来。 然兴许当真是乐极生悲,才走两步,萧衍蓦地又踩到另一个肇事的石板,这回,他身子强烈地趔趄了下,站稳后,脚腕处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萧衍不由停住脚步没再往前。 沈蓁蓁何等敏感的一人,立刻在他背上挣扎,口中嚷道:“你放我下来!” 终于落地,沈蓁蓁蹲下身,提起萧衍的裤腿,一手去握他的脚腕,急急问道:“你崴脚了对么?” 萧衍看着蹲在身侧一脸紧张的沈蓁蓁,一时并没说话。 沈蓁蓁素来习惯了照料弟弟妹妹,遇事决断惯了,她的潜意识里就是遇到问题后立刻去帮人解决问题,也见不得身边人有事还刻意瞒她,问话出去后没听到回答,她站起身,正对着萧衍,声音很严厉:“你说话。” 见她脸上是真着急,萧衍柔声:“嗯。一点小伤,不打紧。” 他一双眸子深渊般深邃,眸清而黑,凝视她的时候,带着满足又喜悦的一种深情。 他声音含笑:“你这么紧张做甚?当我三岁么?” 沈蓁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小题大做。 崴脚而已,当初她刚回长安城那日,萧衍闯进她的牛车时,他身上的雪窟窿,可比这小小一个崴脚严重多了……而那次,后来,她可是命人将他直接丢在了雨地里。 想到这,沈蓁蓁蓦地一顿,身子也变僵。 与萧衍四目相对,立刻就从对方的似笑非笑的眼中看出来,对方此时眼中是也想到这事儿的一种戏谑。 果然,下一刻,萧衍就好整以暇地问她:“为当初对我放任不管愧疚了?” 沈蓁蓁一时觉得难堪,别过去脸,咬了下唇,分明是同一个人,她下意识对待他的方式变化极大,其中原因,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她的郎君,一定还有别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蓁蓁不想在萧衍面前落了下风,明明昨夜才嘴硬地没朝他说她对他有真心,她遂就欲盖弥彰地借口道:“你不是说近日公务那头就会很忙吗?如今你的脚出行不便了,岂不耽误事儿?我都替你着急。” 萧衍嗤了一声:“蓁蓁妹妹难不成今日见过瑾节先生,就忽然转了性子,变成了心系国家民生的大公无私之人?还忧心雍州刺史府的公务因我的身子而耽误。啧,真令人刮目相看。” 又被他笑话,沈蓁蓁只觉得他不识好歹,他大可以就着她的话说下去,给她一个台阶下,却偏偏要开口讽刺她。 “哼,你就自个回去罢!” 沈蓁蓁恨恨说完,转身就走,然而一转身,就不期然地看见了李莳。 他就站在一棵飞花的桃树下,一双眸子深海般,不露情绪地静静盯着二人。 沈蓁蓁定在了原地,心中担忧:方才她哭哭啼啼,又与郎君打情骂俏,这人该不会全都看到了罢? 见到李莳,萧衍上前一步站在沈蓁蓁身旁,漫不经心地问:“有事?” 这对夫妻终于发现他的存在,李莳颔首道:“是。” 萧衍望一眼沈蓁蓁,示意她先行离去,沈蓁蓁意会,道:“夫君,那我先进去了。” 李莳道:“我是同表嫂有话讲。” 刚走了一步的沈蓁蓁不明所以:她何时同李莳有撇开萧衍有事讨论的交情了? 萧衍挑下眉,若有所思地看李莳。 两人同时朝他眼露警惕,李莳哭笑不得,心中更酸涩,默了下,他当着萧衍的面实话实说:“是关于沈二娘子的事。” “关于我的什么事?”一个女声倏然划空而来。 * 时隔多日,李莳终于能与沈婳独处。 二人沿着林月堂旁的小溪漫无目的地走,许久都是一路沉默。 盯着地上二人因阳光照耀而洒落在地上的、相依偎着的影子,李莳犹豫几番后,终是开了口:“你那时去寿州,是为什么?” 乍然听到寿州,沈婳一惊,转脸看李莳,便见他低垂着的眼缓缓抬起,浓秀的眉目微动,他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的情绪此刻似乎淡下了些,眼中除了有探究,似乎,还有些痛意。 这一刻,沈婳觉得他大抵是猜到了原因。 谢迈曾经讲过,恒王府那头有人在刻意朝谢府采购的人打探信息,而谢迈并未对她所用的药物刻意隐瞒。 沈婳提唇笑了下,带着往事不追的暗示说道:“殿下,如今我有了未婚夫君,过得很好。” 此消息太出乎意料,李莳一时没藏住情绪,惊问:“你定亲了?” 父亲尚未松口,但堂姐说过会帮她,而且以她的性子,父亲想必也坚持不了多久,沈家应下谢家的提亲只是早晚的事,沈婳斩钉截铁道:“对!” 不论是她一双带着期待的粲亮的眼,还是她果断的答案,皆在狠狠朝他心上扎,如狂风恶浪般,带着将人打入深渊的力道扑面而来,李莳面色惶然。 他垂下睫羽,沉默良久,勉强调整好情绪才叹道:“你竟喜爱他到非嫁不可的地步。” 微顿,他问:“你爱他什么?” 沈婳怔了下,实则她从未想过自己对谢迈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彼时她听得李莳被赐婚,而接下来数日他皆杳无音讯不曾同她相见,直到她去了恒王府亲自见他,也没从他身上看出挽留的意思,她离开后,带着无以复加的心碎情绪冲去了谢府,话赶话地问出谢迈心悦她后,她就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勇和意气,要嫁给他为妻。 此刻被李莳这样讲,沈婳这个心大的小娘子才开始去探寻内心深处的情绪。 她随手从一旁的花树上撇下一枝花,带着分析自我的目的,缓缓道:“我喜爱他什么,何时喜爱上的,甚至会喜爱多久……这些,我通通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我的心情支离破碎之时,太需要这么一个爱护我的人永远在我身边。” 她停下脚步,直直看着李莳,给了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曾经万般期待过某种未来,在长安城到寿州的一路上,我都靠着这个期待熬着。” 这个“期待”,是指嫁给他,李莳听出来了。 他紧着拳头,神色晦暗地听着小娘子继续道:“我那时第一次坐船,吐得昏天暗地,但为了‘我们’,我依旧强迫自己反复吃东西。” “我在太医署时冻得双手生了冻疮,睡觉时也常常被冻醒,或者累得直不起腰……这些皮肉之苦,我也都能克服过去,因为我那时怀揣期待,不觉时日艰难。” 李莳越听,眉目越低敛。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当时没空去想沈婳经历的这些。 “也不知何时开始的,我心中渐渐看得明白,计划外的‘他’对殿下而言,绝非好事,也绝留不得。但我依旧抱着一种幻想,尽管有些天真,我想象你会为了我们打破一种常规。” “直到……我见到你。恒王殿下冷静清醒地告诉我:‘再等等’、‘一步一步来’,我终于有了真切的答案。” 说到此处,沈婳停顿了片刻,蓦地探究问:“如果初时你就知道这些所有的信息,你的选择,会因此有所改变么?” 李莳抬眼看她,沈婳也直直看他,二人对视。 沈婳攒紧手里树枝,在李莳沉静的眸子盯视中,在他思忖半晌,终于正要开口时,沈婳突地抬手挥了挥手中的花枝,将李莳想要出口的话打断:“我还有些事,不陪殿下了。” 她抬步就走。 李莳心中一慌,当即在她身后急切呼唤:“婳儿!沈婳!” 李莳匆匆追沈婳追了几步,只见小娘子衣衫似云絮在风中飞扬,她怕听到答案般,行得极快,渐渐跑了起来。 李莳跟着跑过去,他身量高步子也大,终于捉到沈婳的手腕,将她拉停步。 二人皆跑得气喘吁吁,心潮起伏,对视间,过往的亲密经历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李莳心中激荡无比,某种感情似深海暗流,要突破界限喷涌而出。 他有了答案。 沈婳却是先他一步说:“初初之时,便是我招惹了你,如今我们不过是回到了各自的轨迹。此后余生,愿你得偿所愿。” ? ?这二人就写到这了,就这样了。应该几章内能完结。 ? —— ? 感谢:佛系薇凉、娇凤啼花的打赏。iris90311、玎玎猫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78章 瞒她 第178章瞒她 次日是上朝之日,当日傍晚,李莳不显任何情绪地同瑾节先生告了辞,临走时,他站在树后,若有所思地遥遥看了一会以花枝作剑飒然而舞的沈婳。 因萧衍脚伤,当夜沈蓁蓁陪着他,同自家堂妹、谢家两位子弟一并留宿林月堂。 夜里,瑾节先生同谢迈兄妹、萧衍高谈阔论,沈蓁蓁给几人端茶递水之时,欣喜地听他们各抒己见,看几人畅意无比。她不由感叹,忘年之交间的思想碰撞,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的传承,感觉何等美妙。 萧衍将披风盖在一旁实在因困倦睡着的妻子身上,深看谢迈与谢穆几眼。 斗转星移,天光云影初起时,几人尤意犹未尽,氛围很是美妙。 而长安城中,却又是另一派景象。 文帝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中,再度晕厥了一回。 而这一回,楚王李政并未吸取头一回被文帝怀疑的教训,撑着一股将错就错的气,不顾张贵妃的劝阻,伙同张氏母舅当真勾结起来余文晋,领兵意图谋反,在闭了宫城后,带了一队人从余文晋特意留出的宫门进了宫行刺。 好在有人提前同祁皇后秘密通报此时,祁皇后率内侍官紧紧关闭紫薇宫,等到了金吾卫将军郑朗率兵来救了驾。 事后,李政被押上殿,形容枯槁的文帝坐在御座上脸黑如墨,失望地看着被人捆绑在地的五子,听余文晋反咬李政,说李政如何以家中妻儿性命逼迫于他,让他听命于他的。 李莳站在大殿上一言不发,却对整件事的过程心如明镜。 萧衍与他早有筹谋,如果宫门二次关闭,一定会有人趁机作乱,那时,便是他们行动反击之时。他起初还忧虑手中无兵如何反击,直到萧衍提了句郑朗和李元逸。他大概懂了萧衍的砝码。 这些时日来,他送进这宫中来的女子不少,文帝一心指望长生不老,李晤有章天师做筏,他自己就送了王天师、陈天师等等各个在民间经过短期宣传而名声大噪的方士进宫,去与之抗衡。 文帝疑心各个身边人的性子从未改变,可极具讽刺的是,对那几个方士的话却是真正言听计从。 几个天师在宫中你来我往地朝文帝献计,一日一个快速得道的新奇方式,直将本就服用数月五石散而造成身体羸弱的文帝迫得吃不消。 这不,终于又倒下了。 歇了两日他才艰难醒来,撑着来上朝。 李政当众朝文帝膝行过去,喊冤:“父王,儿臣没有!儿臣不过是想如上次一样,想来父王的紫薇宫中跪守,等父王醒来,儿臣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请父王信我!父王啊!父王!” 文帝阖目抿唇,深深叹息。 要知道,上次他昏厥,然后闭了宫门一事已经引起朝中大臣的激动,事后他们催他立太子的兴致更高,这其中,自然是李政和李晤两人的座下宾最积极。 文帝不动声色,冷冷地睨着李政。 李政转头指着余文晋怒骂:“你信口雌黄!我何时胁迫你的妻儿了?我根本不识你家中人!他自个狼子野心,以我的名义行事,还诓骗我父王,你个贼人!” 朝殿中,面对李政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喊狡辩,李晤手下的人自然不会错失良机。 只听殿中有人幽幽反问:“按规制,闭了宫门后,宫外人非召不能入。敢问楚王殿下,可是临时接到了皇后懿旨?” 怎么可能有真的懿旨? 李政面色颓败,心生绝望地看了一眼与他一并被压在殿上的张氏母舅们。 若他承认没有,即使手中没兵,他擅闯宫城已是违了制。而说手中有懿旨,就是捏造出来的那一个事后备用的那个,若文帝召祁皇后出来对峙,他的谎言只会不攻而破。 众人争论之中,郑朗作为擒拿李政的当事人,静站在上朝的众臣边缘观看。这件事情便是他为了保护自家一家人性命,朝萧衍与李莳投诚的一举。可以说,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比如文帝大约何时会晕厥,宫城关闭后,余文晋、李政处又会有怎样的举动,他们事前皆有预判。 环视一周,没见到那一位运筹帷幄的萧世子,郑朗的视线落在了李莳脸上。对方眼眸低垂,面容沉静如海,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掀眸看过来时,郑朗发觉,李莳眼中的寂静似乎比往前更深一些了。 而那厢,本就性烈的李政再度暴跳如雷,失控高喊:“是有人伙同余文晋故意诱我!我就说,余文晋如何忽然接近我,他背后一定有人!父王,您派人去查他!父王!要谋反的不是我!” 李莳冷眼看着李政的垂死挣扎,不由心叹一句,吃一堑长不了一智,还当真是蠢。 所谓成王败寇,李政既然没有当真杀了父王,接下来又何来可能全身而退? 李莳腹诽心谤时,李政开始攀咬旁人:“一定是你,你敢带兵进宫城,是你要取父王的命才是!” 他指着郑朗怒目圆睁,郑朗立刻成了众人焦点。 他站出来,朝文帝抱拳,云淡风轻道:“身为金吾卫将军,护卫陛下安全本就是臣的指责所在。臣正因未接到通知便发觉宫城关闭,这才觉出蹊跷。再说了,臣没有理由对陛下不利。” “不,你有!”李政大吼道,“郑氏行出纳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一定是怕父王降罪于你郑家……” “够了!”在李政即将在当众挑出皇家隐私的当口,怒吼一声,再抬手一挥,朝殿外便有禁军上前,欲要押住李政将他拖下去。 可李政身形魁梧,加之领兵打仗多年,身手不俗,在禁军上前之时,他奋力反扑,与士兵们推揉、战斗在一块儿,“放开我!放开!” 百官没想到李政还能当朝反抗,一时被当下突然的动静吓得生起慌乱,那些没甚力气的老臣们更是吓得四处找地方躲,一个上朝的大殿瞬间被弄得乌烟瘴气。 安国公萧则上前,挡在文帝与朝臣中间,做出一副护着文帝的架势。 上首的文帝看着眼前的一幕,心生悲凉,怒火中烧,脸黑沉如墨,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手支额头,掩盖眼前到来的眩晕。 李莳看了看文帝,并未有什么动作。 李晤同样坐壁上观,带嘴角着讽刺的弧度,喜滋滋地看着眼前乱象。 李政的动静持续了一会,文帝颓然地往后仰身子,靠在龙椅上大喘粗气,再下去恐怕收不了场,这时,李莳忽然厉声:“几位将军还在等什么?还不拿下反贼!” 闻声,金吾卫将军郑朗立刻上前,飞身跃起,而后一脚踢到挣扎的李政的胸口上,将他踢至趴在殿中,另有一个禁军统领配合上前,将一团布塞到李政口中。 乱糟糟的朝堂终于得了寂静。 朝臣们这才走回原来所站的位置上,看一眼李政,又看一眼上首闭目揉额头的文帝,再看一眼方才发号施令阻止了骚乱的恒王殿下。 而随着李莳的一声令下,堂中就有好几禁军统领响应,李晤面色一僵,忽地转脸看向他的六弟。李莳照旧一副荣辱不惊,低垂着眉眼,似乎等着上首文帝发话。 可文帝这个时候是有进气没出气的虚弱模样,很快,他的贴身内侍便尖声道“退朝”,而后上前几人扶住文帝,将他扶搀扶出了朝殿。 文帝经此一事,身心大受重创,此后的几次上朝之日皆没现身。 追随李政的臣工在此事之后也渐渐被降职的降职,被罢官的罢官,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文帝如今身子虚弱,鲜少打理朝政之后,朝中只有三皇子李晤与六皇子李莳二人分庭抗礼,而其中,李晤的权势当属更大。 秦王府的幕僚对李晤喜笑颜开道道:“楚王已废,殿下定当会被立为皇太子。” 李晤冷冷地扯了一下唇,道:“不见得,前些日我宫里的人打探过,祁皇后的意思是,父王那头至今还是没有立储的意思。” 幕僚再道:“我们的人不妨催一催。” 如此,朝中便有很多声音,说帝王不理政,江山却不可一日无主,储君之事不容小觑,便有许多人朝祁皇后施压,以求皇后能与文帝商量出皇太子人选。 然而,祁皇后当着臣工的面口中欣然应下,私底下却对此置之不理,毕竟她的亲生子李息已故,任何人当上皇帝她都是皇太后,聪慧如她,根本不愿意去淌储君之争这一浑水。 如此,李晤的人一番动作,却是得了个毫无作用的结果。 李晤对此大为恼火。 想起李政被废那日的朝上场景,那李莳也不知何时起网罗了不少臣工,加之科举之后,吏部在人员分配之上权力不小,已举荐不少寒门出身的举子入仕,这些人,无疑都是站李莳这一边的,李晤明白,时不可待,再等下去,形势必定会越来越难。 李晤在书房中狠狠发了一阵疯,命侍卫方挺道:“传话下去,按计划继续筹备,且行动人数再增一倍!” 方挺微有犹豫,没及时回复。 “砰”一声,李晤将手边墨砚砸到方挺身上,“没听到?” 方挺如实回:“招募人头需得钱财,如今……” 李晤笑得狰狞:“堂堂秦王府竟是没钱可用?笑话!笑话!” 方挺原地僵身不动,秦王府的钱财大部分花在买药之上,说是如今捉襟见肘也不为过,这些窘况他已上报李晤多次,此困难也并不是他一个侍卫能够解决的。 李晤攥紧拳头,强压心中躁郁,半晌后道:“去闻氏处传我的话,筹些钱来。” 闻氏便是李晤被赐婚的准王妃娘家。 方挺听后不由诧异,秦王妃尚未过门,此刻就朝对方要钱,不免失了身份。然一想到他们事成之后,秦王妃便不是区区王妃,而是无上之尊,这点难堪便被他压了下去。 * 安国公府中,脚伤几近康复了的萧衍和李莳品茗对棋。 石玖上前汇报道:“秦王府有人去了商州闻府,并从闻府中拉了几车货物,从异常戒备的动作看来,那几车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一局平手,萧衍丢下手中白子,胸有成竹道:“应是金银。” 李莳一叹:“被你一搅和,他的药可不是越来越费钱,投入似无底洞般。” 萧衍抬眉,“这回的钱不是用来买药,你可信?” 李莳面容一顿,二人对视,立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李晤这是即将有所动作。 品出这个意思之后,李莳不由生出些紧张并兴奋的情绪。 尽管他知道,萧衍同安国公早有布局,长安城郊外就有嘉城长公主最后的一支死士随时待命,此外,他还有淮南王离开长安城时特意留给他的一队人马,但一想到李晤动作之日,便是鹿死谁手之时,这种即将尘埃落定的日子越近,他的心潮越澎湃。 成者王,败者寇。 他的命运,究竟如何? 如若是后者,那他往前的牺牲,可算值得…… 李莳失神之际,门外传来一串叩门声,连带着一句:“夫君,我能进来么?” 也没等他回话,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起。 李莳朝门口看,便见沈蓁蓁端着一个置了药的托盘,腰肢款款地缓缓朝他们走来。 再看萧衍,只见他睫羽微颤,一派淡然的眸中却是显得有些慌。 李莳即刻就看出他的异样,不解地皱了下眉。 萧衍看了下卡着时辰进门的妻子,心中微叹,不动声色地赶人道:“你先回去罢。” * 李莳走后,萧衍搂着沈蓁蓁的肩,笑着说道:“我崴脚而已,如今也已经康复了,不需要喝药了。” 沈蓁蓁不解地皱眉问:“你就这么怕喝药么?回回给你药都要这样讲。我给你带了蜜饯,喝了药就吃,保准不苦。” 萧衍脸一僵。 自他受伤后,沈蓁蓁毫不掩饰对他的关切,凡事亲力亲为,煎药也不假手于人。他不是怕喝药,正是担心沈蓁蓁太多次出去厨房。 因他有事瞒着她。 ? ?猜猜,这人瞒着蓁蓁什么。 ? —— ? 感谢:超超超超超级无敌小色、书友2020*5449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79章 探他 第179章探他 自从成婚起,沈蓁蓁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尤为重视,尤其每每与家中女眷聚会过后,更是看着自己的肚子自艾自怜地叹息。 萧青辰这种聪慧敏锐的郎君自然明白,当是那些妯娌们又给了她无形的压力。 为了要子嗣,沈蓁蓁在床笫之间对他百般配合,站的卧的跪的,前的后的,依他折腾,他是日日尽兴。 但满足之余,又有那么一点害怕东窗事发的担心。 萧衍心不在焉地喝了药,沈蓁蓁接过药碗,朝他勾勾手指,柔声细语道:“夫君,你过来,我给你蜜饯。” 小娘子媚眼如丝,不止手指勾着他,快速一瞥她端来的托盘里哪有蜜饯的影子,萧衍一下就猜到了妻子的小心思。 他眸中含笑,故意问:“蜜饯在哪?” 沈蓁蓁双颊羞得发烫,满心紧张,依旧笑盈盈地:“过来些嘛。” 萧衍依言俯身朝她。 终于捞到郎君的脖子,沈蓁蓁唇凑了上去,吻住郎君的薄唇。半晌分开后,她问道:“这个蜜饯,你可喜欢?” 妻子这样主动讨好,萧衍自然受用,但他同沈蓁蓁的相处历来都是以你来我往地互相嫌弃为乐,因而,他故意道:“不如何。” 沈蓁蓁呼吸一窒,心道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美眸娇羞看他,再道:“我还准备了别的‘蜜饯’,你想吃么?” 萧衍目中笑意加深,身子懒懒地往后仰,半躺在坐榻上,“还有什么?”他倒是想看一看,他这个一向保守的妻子还会什么稀奇手段。 绕是她心中已经尴尬地脚趾抠地,但一想到大嫂悄悄告诉她的受孕秘诀,趁着这癸水后的第七至十日行事会事半功倍,沈蓁蓁依旧鼓足勇气随萧衍靠过去。 她的唇瓣贴在郎君耳侧,意有所指道:“我今日换了件新做的紫藤绣花衣裳,夫君可想看看我的绣工?” 萧衍明知故问:“哪个衣裳?” 沈蓁蓁脸一红,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心口上,低声道:“小衣。” 指尖上熟悉的软绵绵的触感传来,萧衍的眸光深了几分,喉结微滚,但他稳住心神,略作思考后,问人道:“你还没沐浴,如此的话,这‘蜜饯’该是没那么干净罢?” 沈蓁蓁捶了他一把,“我洗了的。” 萧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夫人且先回去屋上好生候着,待为夫沐浴更衣,过来再好好享用美食。” 沈蓁蓁心有意外,且不说萧衍近日来在家养伤,昨夜他才沐浴过,并未有任何发汗的机会,再者,他恣意妄为惯了,不是那等矜持的人,她此刻已经主动至此,他目中都暗火丛生了,却还能把持住。 照她想象中的,他将手落她身上后,不可能会放手,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极了。 沈蓁蓁一时愣住。 见她如此,萧衍调笑道:“怎么?这么一点时辰莫不成你等不及?” 沈蓁蓁:“……” 郎君都这么说了,她一个小娘子自然不好再催人,遂就压下心中的微妙感受,噌瞪萧衍一下,逃跑般离了他的书房。 沈蓁蓁走后,萧衍朝屋外道:“石玖进来。” 半晌后没听到回复,萧衍又唤了一声。 不想,推门进来的却是石柒。 石柒道:“世子,您是有什么事儿要安排石玖么?他方才才说出任务去了。有事儿您安排属下来做!” 萧衍“啧”了下,这才想起来,他方才是让石玖去蹲守秦王府那一块儿去了。 思忖片刻,萧衍道:“叫素霜来一趟。” 石柒不似石玖心细如尘,且受不了美食诱惑,他不是不知,沈蓁蓁身边的婢女锦云便用美食诱惑了几回石柒给她们主仆透露他的行踪,若让石柒去煎避子汤,保准明日沈蓁蓁就会知道此事,届时更是麻烦。 石柒有些怨念地看了看萧衍,见萧衍没有真给他派事情的打算,到底还是依言去找来了素霜。 素霜进门后,萧衍递给素霜从书房暗柜里取出来的药包,吩咐她:“你去煎一碗药。” 稍顿,再道:“此事莫让夫人知晓。煎好后直接送到书房来。” 素霜微顿了下,自打世子夫人进门之后,她家世子可以说对夫人言听计从,很是爱惜,如今却要背着夫人喝药,不由让人觉得诧异。但她伺候萧衍多年,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遂也不再朝萧衍打探什么,拿着药径直去了厨房。 萧衍去了净室,极快地沐了浴更了衣,却不想,再回到书房之后,发现素霜拿着药包忐忑地看着他。 不等他询问,素霜便解释道:“世子,婢子方才去了厨房,可哪知锦香就在那里守着熬明早要用来煮面的高汤,瞧那架势,一时半会儿根本结束不了,婢子便想着回来院子里偷偷熬,可锦绣他们又在院子中摘紫藤,所以……” 想来今日是没办法喝上这个汤药了,萧衍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素霜挥手道:“下去罢。” 素霜离开的当口,萧衍又叫停她道:“给夫人说一声,我临时接到公务要办,让她莫要等我,且先行歇息。” 素霜走后,萧衍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自打知晓文帝陷害了他阿娘、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太子的李晤与前朝贵族关联非同寻常之后,他心中便有别的计划,而这个计划,在李莳从寿州治疫回来之后,实施得更为迅速了些。 他在三月与沈蓁蓁成了婚,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争权的动作也没停下,事到如今,李政的那股势力被废,李晤也被他们逼得越来越急、动作越来越多,可以说,时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而萧世子此刻比往前思考得更多,顾虑也更多,开始忧虑身边人的退路。 就比如说沈蓁蓁,作为他的妻子,他们事成,她的结局自然会极好,可若失败了,她该何去何从。 虽他一向自负,自诩万事俱在掌控之中,但他亦心有担忧,就怕那万分之一的风险不巧发生。 是以,在对沈蓁蓁的处理上,萧衍已心中有数,和离书他早秘密准备好,大量的给她备的钱财也已秘密转移到了安全地方,一旦他们的事败,沈蓁蓁便有一条安全的退路。 他不求她为他守一辈子节,只要她平安顺遂活下去就行。 所以,在事情结束之前,萧衍认为他与沈蓁蓁不该有子嗣,以免后续给沈蓁蓁的新生活带来障碍,总归文帝的身子越来越差,李晤那厢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事情不多久就会有结论,他觉得待尘埃落定时再要孩子不迟。 但显然,他的妻子并不明白他的苦心。 沈蓁蓁在床榻上等了好一会,不见萧衍出现,反而得到了素霜的传话,不由皱起了眉。 她面容变严肃,问素霜:“夫君可说是为了什么公务?我方才去瞧过他,并不繁忙啊。” 素霜心道她哪知道世子忽然忙什么公务,他见世子分明是穿了寝衣准备歇息的架势,可口中自然不会这么给沈蓁蓁讲,只替萧衍找补道:“刚才见人进了世子的书房,应该是又汇报了什么事罢。” “是么?” 沈蓁蓁对此将信将疑,但到底是没说什么,挥退素霜之后,自顾自歇息了。 萧衍在书房中磨蹭到子时后才回了寝屋,上了床榻之后,伸手捞过沈蓁蓁到怀中,在她脸蛋上亲了几口过过干瘾,而后泰然睡下。 次日,沈蓁蓁依法炮制,又去了萧衍的书房撩人。 这回萧衍学精明了些,只是吻了会她便先发制人,开口要她先回房,留给他些时辰处理公务。 沈蓁蓁被他吻得娇喘吁吁,见他眼中欲色流动却又再度陡然停下,分明很是克制着与她欢好,心中霎时再度涌出疑惑。 但小娘子面上不显,只媚眼如丝地看着萧衍,娇滴滴道:“那夫君要处理到何时才回屋?” 萧衍看着怀里双眼秋水盈盈的美人,看她面颊绯红,眸中情意满满,感受柔荑落在他的心口一下接一下地撩着,他心中燥热,却依旧克制自己不为所欲为,哑声道:“一个时辰后。” 沈蓁蓁自是温声细语地应下,离开时还关照萧衍虽然公务要紧,但也当心身子,莫要一整个时辰都坐在原处,期间也得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萧衍点头应下。 然而当日,萧衍是再度等到了沈蓁蓁入睡后才回屋。 如此几日下来,沈蓁蓁到底是坐不住了,给锦云吩咐道:“你想办法朝石柒打探一下,近日郎君究竟在忙什么公务。” 沈蓁蓁可不是一个当真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她的心思大多只萦绕在家庭之上,了解她的性子如锦云,立刻问道:“娘子是觉得郎君有事欺瞒于你么?” 沈蓁蓁点点头,“偶然拒绝我一次倒是无甚要紧,可接连几日皆在拒绝,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希望是我多虑了,你且先去打探一下,但也莫做过分显眼了。” 锦云道:“娘子放心,婢子知晓如何做。” 彪悍的石柒好甜食,锦云便投其所好给他了一整食盒的糕点,在石柒吃的过程中,她不动声色地探了一番自家娘子吩咐的事。 可石柒此人再心大,嘴却是紧,人也不傻,往前他朝锦云透露的,皆是萧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今日听得锦云的问话,觉得这个婢女有些奇怪之外,却也如实回人道:“我也不知晓。” 锦云奇怪道:“石玖这几日不在府中,如今只有你贴身服侍世子,你怎会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石柒对萧衍便怨念无比。 他猛虎惆怅地叹息道:“世子变了,最近总神神秘秘的,也不吩咐我做事,反倒总是叫素霜进书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锦云将石柒的话原封不动地回给沈蓁蓁之后,沈蓁蓁的脸色立时变了。 书房对于萧衍而言是何等重要的、机密的地方她再清楚不过,初嫁过来的时候,萧衍虽语气不严厉,但也委婉的朝她说过,书房重地除却她之外闲人莫进的意思,她还因此刻意叮嘱了身边的婢女,无论何时也莫去书房打扰郎君。 然而今日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一个婢女多次出入萧衍的书房! 往前她还未嫁过来之前,另一个朝云院的婢女素雪,就当着她的面用手指摸过萧衍的胸膛,此外,前几日说他脚伤未愈不方便也就罢了,可这些时日他分明康复了,却始终不碰她,反而招婢女进书房…… 沈蓁蓁心中已暗暗生出了很不好的猜测。 她自然不会猜到,正是因为她最近十分关心萧衍,日日命婢女给他熬汤补腿脚,她的婢女每晚皆在厨房熬夜,素霜才没找到机会给萧衍熬避子汤,萧衍才连续几日驳了她的好意。 沈蓁蓁心事重重地去了萧衍的书房。 进了书房后,沈蓁蓁不由分说坐去了萧衍的腿上,搂住他的脖颈说道:“夫君啊,你近日是不是太过劳累了,公务就这么忙吗?” 萧衍顺着她的意思借口道:“我也无法,实在是事情太多。” “是么?”沈蓁蓁从他的怀中抬脸,视线就落到了萧衍的书案上,“那我能分担么?我可以帮你誊抄。” 沈蓁蓁素来模仿旁人的字迹一绝,所以说这句话也不显得理由牵强。 萧衍却是拒绝:“那倒不用。” 沈蓁蓁含情脉脉地看他,再问:“那你今日忙完了么?” 萧衍盯着妻子的娇脸,滑了滑喉结,“快了,所剩不多。” 沈蓁蓁一下吻住他,搂他的腰,并换了姿势,跨坐到他身前。 吻得萧衍呼吸急促,沈蓁蓁猝然道:“夫君,我想了。你想么?” 萧衍身子一僵。 这还是在一起这么多时日,沈蓁蓁第一次口中这样露骨。 默了片刻,萧衍眼中赤红无比,却又强忍着,说道:“你先回去,我去沐浴后便来。” 沈蓁蓁娇滴滴道:“我和夫君一起去。” 萧衍:“……” 为了撩他,她可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暗中思考一会儿,萧衍道:“那你且先去净室,我将手中事情速速处理好便来。” 接二连三地拒绝她,沈蓁蓁心中失望无比,但为了探出真相,她没说什么,从他身上站起,笑盈盈地体贴道:“那好。” 沈蓁蓁前脚出门,萧衍后脚就吩咐石柒去唤来素霜。 萧衍手指敲着桌案,朝素霜严肃道:“今日无论如何,你必得将药熬好!” 再这么拖下去,那敏感的小娘子必定会对他起疑不说,他也没法再接二连三忍得下去。 然而,他的话才落,还等不及素霜回答,房门“砰”一声巨响。 他抬眼望去,就见沈蓁蓁去而复返,直直站在书房门口。 沈蓁蓁泪水涟涟,满目凄凉。 萧衍心道不好,刷地站起身,大步朝妻子走过去,“蓁蓁。” “萧衍,你骗我!” ? ?看昨天有宝贝猜到原因,我只能直呼好家伙。 ? —— ? 感谢:小地瓜美女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80章 寿宴 第180章寿宴 “这是什么药?”站在萧衍的书桌旁,沈蓁蓁收了哭,问人道。 她的双眸湿润,小巧的鼻尖通红,眼中很是严肃,萧衍犹豫一瞬,心知沈蓁蓁识得这药里的几样东西,即使不识召来梁太医一问便知,便选择实话实说:“避子药。” 他在脑子迅速思寻着他的桌上为何有避子药的缘由,却见沈蓁蓁的眼泪说掉就掉,抬手拿起那包药,狠狠朝他脸上砸来。 身子保护自己的本能使然,萧衍反应迅速地侧身一躲。 那药“砰”一声,砸到了地上。 他这一躲,沈蓁蓁更是气愤,边哭边颤抖起双肩道:“避子药……你连避子汤都用上了!若不是碰了别人,你犯得着用这种药?” 萧衍的神色僵了一下。 断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的。 见他没反驳,沈蓁蓁本就煞白的脸色更是露出一种心灰意冷的悲凉,泪流满面地道:“原来这就是你不回房的原因,你就是这样背着我、背着我与人私混的!你方才还有脸给我发誓?我才嫁给你多久,你这个混蛋,一边骗我,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一边还在践踏我的感情……” 萧衍无奈地:“我没有。” “你有!”目中失望透顶,沈蓁蓁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萧衍,你跟别的人没甚两样,你就是跟他们一样的狼心狗肺!” 想到她父亲就是如此辜负她母亲的,沈蓁蓁此刻心如刀割。 萧衍试着去拥抱她,“蓁蓁,听我说……” “你给我滚!”沈蓁蓁一把推开他的胸脯,拔腿就跑。 可她的速度哪能比得上身手敏捷的郎君? 萧衍伸手一捞她的腰,她就被他拽入了怀中。 沈蓁蓁又气又委屈,用手去推郎君的手,可腰间那手臂似铜墙铁壁,沈蓁蓁越推,它反而收得越紧。 “你放开我!” “这药不是我用。”萧衍在沈蓁蓁背后急中生智道:“是给石柒用的。” 沈蓁蓁挣扎的动作一顿,听萧衍道:“这事毕竟是他的私事,所以我才瞒着你想私下解决。” 被人隔空拿来挡箭,在秦王府蹲守的石玖蓦地打了个喷嚏。 萧衍本就对偷偷服避子汤的事心中发虚,心知即使当下给沈蓁蓁如实解释,沈蓁蓁信不信此事,最终结局都难以收尾,索性将避子汤与自己的干系撇个干干净净。 沈蓁蓁将信将疑地:“你当真?他……同谁?” “自然是真的。”萧衍将她的身子掰过来面向他,眼神很是诚挚,“就是你误会与我相干的那位。” 沈蓁蓁仰着头看萧衍,眼眸微微睁大,“素霜?” 萧衍点头,“我这几日便是在问她的意思,本想等她那厢应下,改日同你商量他二人的婚事,不想就造成了这等误会,既然如此,后续便由你去问素霜罢。” 这事倒也不算萧衍随口胡诌,自打石玖进了安国公府随侍在他身侧,他那眼珠子就时不时直愣愣地落在那位婢女身上,萧衍不可能看不出一些苗头。 整好还能趁这次洗脱自己嫌疑的机会,将此事定下。 沈蓁蓁被他的话成功带偏,仰头看着萧衍,脑中回想着那素霜同石玖的一言一行,想找出蛛丝马迹。 不等沈蓁蓁想出什么,萧衍便伸手紧住她的腰,再道:“我这就给你证明我是否碰过别人,是否厌倦你。” 沈蓁蓁下意识地不解道:“啊?” 萧衍一手将她提起,将她人放在桌案上,沈蓁蓁尚来不及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摁住,裙摆被高高地堆到了腰际,他俯身吻来。 须臾,绣了紫藤花的小衣飘落。 萧衍一语双关道:“好看。” 案桌上的一应物品被全数扫落地,郎君久旷,此刻堪堪像喝了鹿血,耍尽手段,在书房中闹出来的动静竟比二人成婚那日还吓人。 沈蓁蓁初时还能回应一二,到了后来,就只剩气若游丝:“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你,你,郎君,夫君,青辰哥哥,三郎……呜呜呜……我信你,真的信……” 书房的桌腿被推至散架,油灯灯芯燃尽。 萧世子将热汗挥洒得酣畅淋漓。 经过有理有据的一番“证明”,沈蓁蓁相信自家夫君所言非虚,他没有碰过别的小娘子,也没有厌倦她,甚至在要子嗣的事情上比她还着急,比她还努力。 次日午时醒来,她“嘶”了一声,捂着痛意不减的身前想,他的这份努力,显然是太过分了些。 萧衍的腿伤彻底痊愈,沈蓁蓁不再命人给他熬汤,接下来几日,他的公务不再繁忙,下值后就早早回了府,与沈蓁蓁共谋“大事”。 这“大事”一时半会没有成效,但此事最突出的结果,便是成全了朝云院中的一对佳人。 不过这种成全,是在这对佳人的其中之一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完成的。 石玖带着在李晤那里的重要信息脚步匆匆地回了朝云院,一众婢女们都朝他笑,并以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唤他“石统领”,石玖本就心细,点头时,心中立刻升起一抹狐疑。 他朝院中随意瞥了眼,便见灿烂的紫藤花下,世子夫人坐在石凳上悠悠饮茶,而她身旁站着一左一右两位青衣婢女,其中一个见到他之后,蓦地迅速垂下了头。 石玖心中腾地急跳了下,朝沈蓁蓁走过去行礼。 沈蓁蓁朝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石玖回来了,郎君在书房呢。” 夕阳垂落,满院红灿灿的晚霞,石玖看着眼前一幕温暖的场景,心头发热,直觉有什么好事即将发生。 他偷偷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素霜,朝沈真真告辞,去了萧衍处。 书房中,石玖汇报道:“世子先前的猜测全是对的,秦王那头的人当真将从商州带回来的钱财运去了西市,属下探了,全是用来买人的。” 这些信息并无多少意外,萧衍点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琉璃玉饰,“多少人?” 石玖道:“不多,八十人。” 萧衍问道:“这些人都去了何处?” 石玖回:“有些人还在秦王府,但大多数被带去了鸿胪寺。” 鸿胪寺。 萧衍双眸半眯。 在大魏国,凡是诸如祭祀、经筵、奏请、诸国朝贡等大事,皆是由鸿胪寺掌管宾客、进春、传制、郊庙、吉凶等大典的仪礼之事。 而长安城中最近的一次庆典,是文帝的生辰,如果他先前没有猜错的话,李晤一定是要在文帝寿宴时行事。 他们的人最好是能安插到鸿胪寺中,以便有所准备。 萧衍思考片刻,决定去一趟妻子的娘家。 沈家二老爷,沈蓁蓁的叔父、沈霁之父沈时秋,便是鸿胪寺的郎中。 沈蓁蓁乐呵呵地跟着他回了沈府。 * 萧衍同沈时秋对坐,问了他几句鸿胪寺中人员的最新动向之后,讲明话道:“那六十个伶人来历不明,按我雍州刺史府人员的调查来看,皆是伪装了身份的人,恐怕在接下来的一些典礼上有异动。” 沈时秋问:“是何异动?” 沈时秋一向对朝事不敏感,不愿再与他说些弯弯绕绕,萧衍直白道:“有人蓄意谋权夺位。” 沈时秋的脸色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这样的重大事件。 他问:“谁?” 萧衍反问他:“叔父以为,能有这样能力的人,能有几位?” 楚王李政被叛了罪后,整个朝中只有两位皇子权柄日盛。 沈时秋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秦王殿下?” 萧衍点头。 恒王李莳沉静寡言,看似不争不抢,实际上从寿州回来后就渐渐崭露头角,越来越引起旁人的重视。 而秦王李晤…… 那可是骗他多年的妾室刘明琼效忠之人!套他沈家无数家产之人!谁都可以登上那个大位,但是就是他李晤不行。 几乎是没如何思考,一向冲动的沈时秋就应道:“贤侄婿需要我做什么?” 萧衍对他的配合十分满意,缓缓朝他道:“倒也不需要叔父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需要优先安排那些人出场即可。” 沈时秋一顿,目中不解,如若李晤在鸿胪寺里面安插了人,那不是更应该避免这些人出头吗? 萧衍没朝他解释他们需要将计就计,只问:“此事,叔父可难办?” 毕竟沈时秋的上头还有鸿胪寺寺正和寺卿,他一个郎中要越过那些人去做这事,也并不算容易。 沈时秋斩钉截铁道:“没有问题,此事交给我。” 萧衍再道:“到那个时候,这些人想必手中也会藏一些暗器,叔父也装作不知晓,由他们去。” 沈时秋倒吸了一口凉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可能听不出来,萧衍这个意思是任由李晤安排的那些人自由行动。换句话说,也就是任文帝暴露在李晤的计划之中。 看着萧世子一双看不出情绪的双眼,沈时秋试探道:“那……可有人护圣上?” 萧衍只道:“我的人也会被安排入宫,稍后我会给叔父名单。” * 永德八年,六月初八,大魏帝王文帝生辰。 诸国前来朝贺的使臣进了长安城,北方的突厥、东边的高丽、南方的南越、西边的安康国等等不一而足,大魏的京城长安一时很是热闹。 一大早,紫薇宫的内侍躬着身从远处来,身后跟着一位面部铜色、身形枯瘦的郎君。 便是文帝的二子,被夺了王爵的李耽。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此刻的李耽早不复去年的贵气,面容沧桑不已,就连发丝也都失了光泽,仔细看,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竟还有了不少白发在其中。 李耽甫一进紫薇宫,便见到了门口候着的萧衍。 萧衍抬眸看了看走来的李耽,拱手道:“二表兄回来了。” 李耽回礼道:“恭贺萧表弟新婚。” 萧衍勾了下唇,道:“请进罢。” 萧衍带着李耽走到文帝跟前,李耽朝文帝行礼道:“父王万安。” 文帝召李耽回来本是要与他对峙李元逸的事情,却被萧衍秘密横插了一道,将李耽进长安的行程推后了三日,恰恰就赶上文帝生辰这一日才进宫。 文帝刚被内侍官们服侍着穿好繁重的礼服,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再与李耽周旋,瞥了一眼此刻枯瘦如柴的儿子,淡声道:“你也去典礼上罢。” * 庄严雄伟的皇城城门和宫城城门依次打开,门外的各国使节、大魏的各级官员身着华衣锦服,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依次进宫,而后手捧琳琅满目的礼品等,等候在要举行文帝生辰典礼的大殿之外。 殿中央,此刻灯火璀璨。 上首,威严肃穆的文帝坐于龙椅之上,宽大的龙袍下方他的身形消瘦,双目微有浑浊,精神状态也不属上佳。 祁皇后坐在一旁。 殿门口,随内侍官一声高呼“诸臣进殿!”,众人依次入内。 鸿胪寺官员高声一一讲明来者,便有使臣在听到名字之后上前献礼。 西域的香料琉璃、高丽国的人参鹿茸、西康国的舞姬美人等等不一而足。 看着殿内此起彼伏的热闹,盛装出席的安国公萧则对一旁的世子萧衍低声道:“你的人安排好了?” 萧衍点头道:“是。” 萧则又道:“在鸿胪寺?” 萧衍道:“有沈家叔父配合,我的人想安插进去并不难。阿耶的人可也准备好了?” 萧则偏头道:“稍后我就退出大殿去。” 闻言,萧衍了然地点了点头。 萧则再道:“衍儿,你可莫要太过逞强。” 心知父亲这是在担忧他,萧衍肃声道:“阿耶放心。” 献礼完毕,众人落座,乐师携带琵琶、箜篌等乐器进场,舞者也开始上前舞蹈。 乐曲奏了几曲以后,西康国的舞姬上场,乐曲换成了激烈的西域曲子,舞姬们开始跳起来胡旋舞。与此同时,宫宴也开始了。 萧衍看着旋转的舞姬,想起家中那个小娘子被他带着旋转的模样,轻提了下唇角。 待事毕他再好好教教她,在舞蹈一事上,他的妻子当真天赋不高,天赋最强的,是朝他撒娇偷懒。 舞毕后,舞姬开始往下退,精神已有些不济的文帝端着酒杯站起身,朝下首道:“朕心甚感宽慰,诸位远道……” 上手的皇帝话还没说完,才退到一半舞姬们却猝不及防的又朝方才的舞台冲了回去,并且越过舞台直直冲向文帝。 ? ?感谢:那谁的谁、望晨莫及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81章 厮杀 第181章厮杀 殿中的危险猝不及防而来时,一个叫周帆的禁军副统领闪身去了文帝跟前,挡在了他与众人之间。 而与周帆的表现截然相反的,是霎时间,几个伺候酒水的宫女“啊啊啊”地高声叫着抱头鼠窜,整个宴厅被凌乱的尖叫声覆盖。 一下子,本是和谐开怀的场面就变得很是杂乱,使臣们和大臣们心中忽起惊惧。 那些行刺的舞姬虽有身手,但毕竟不是专门练武之人,即使拿着匕首冲到文帝的龙椅旁,人还没有碰着文帝,就已经被周帆几脚踹倒在地。 然,不及众人多加反应,忽然就有“嗖、嗖、嗖”密密的破空声,暗箭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句高声:“大魏皇帝卖国求荣,不仁不义,给我杀!”,大殿之中的半数乐师站了起来,第二波刺客朝文帝冲了过去。 周帆直直挡在文帝跟前,虽有盔甲在身,依旧被箭矢射到大腿胳膊等地,他几乎成了一个箭靶。 祁皇后被伺候她的宫女挡着危险,安全无虞。 萧衍看了李晤一眼,捕捉到他唇边的一抹游刃有余,他提了下唇。 同一时间,长安城安国公府中的烟火腾空、绚丽炸开,照亮了永兴坊一大片天地。 这些烟火都是萧衍说拿来先行试验所用的,他说若是今夜这批炸得好,待她生辰时,要给她放半个时辰。 看着高高的天空中炸开的美丽的烟火,沈蓁蓁满意点头,朝十一道:“待郎君回府时,你务必告诉他这批烟火很是不错。” 十一点头应下。 随烟火落下,一队铁骑从长安城郊出发,直朝春明门长驱而去。 * 宫殿中,文帝看着眼前的一切深觉恍惚,不由看向门外,寻觅禁军的影子。 像寿宴这种大典,按理说,禁军应是第一时间察觉出异常而后进殿来护驾的,但今日的禁军已不是余文斌掌管时的禁军了。 因李政一事,不止余文斌兄弟皆被降职,原先被余氏兄弟统领的好几位副统领也同时被文帝调离了原位。 文帝新提拔上来了一批数量繁多的新人,却独独在总统领的人选上尚在犹豫。正因如此,几个副统领彼此之间的磨合很是有限不说,他们本就是平级,谁也不听命于谁,造成近日禁军之间的风气极差,几个分支各顾各,犹如一盘散沙。 此时此刻,长安城城门口的一队禁军士兵如常值着守,因无人通传给他们内里情况,他们不知宫内已有大事发生。 城门不远,郑朗将军正负手而立,面色寂静地望着眼前的浓浓黑夜。 他也是去了凉州才知军中短粮是常事,才明白兵部是何等腐烂。不止如此,工部无能,边境建设几近停滞;而户部也不遑多让,年年增税,边境百姓日益困苦,守军还无钱粮进行操练…… 大魏繁荣的表象底下,实则是个破烂不堪的烂摊子。 不,简直是烂到了根里。 这也是为何他回京之后几次参加科考的原因,他希望做文官,能改变现状。 郑朗出神时,一个士兵御马而来,翻身下马后朝他附耳道:“殿内已经开始了。” 郑朗攥了攥手心。 按他们的计划,他只需要掐着时辰,在此处利用职务之便打开城门放行一队人即可。 郑朗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 刺杀的混乱场景中,沈时秋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毕竟这两拨人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放任自流的。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参与这样大的大事。 在他紧张又激动地观察着态势时,从殿门外冲进来一队禁军。 沈时秋本是松了一口气,可见着那些人的行动后,他突地瞪圆双眼—— 只见进门的这队禁军目的并非是来护驾,他们提着长刀直冲龙椅方向,很明显,是意欲砍杀文帝。 其余参宴的大臣也被这个阵仗惊得愣在原地。 所幸会武的几个人这时站了出来与,其中便有萧家世子萧衍、二皇子李耽、三皇子李晤等人。 萧衍直接冲那个乐师的带头人冲过去,几招后生擒住了他。 在几人的合力抵抗之下,第二波刺客被制服,众人正松一口气的时候,忽地,不知从何处有利箭射来,密密麻麻地,直冲文帝脑门。 文帝瞳孔一缩,坐在他近处的李晤急急上前,挡在了他面前。 “啊!”一声闷声响起,李晤被箭射中。 文帝看着在他面前跪下去的儿子,心中感慨,却不知道对方的嘴角,此刻正噙着得意、快意的笑意。 他的目的已经得逞。 李晤捂着心口,垂着头,在没人见到的地方,他露出的面容很是狰狞,笑容可怖,与平日在人前显出的那般温文尔雅截然不同。 这时候门外又有禁军冲进来,这一波倒是与先前的禁军不同,是来护着文帝的。 再是一番打斗,舞姬和乐师们几近被全数杀掉,这场猝不及防的刺杀才渐渐到了尾声。 须臾,动静终于消停,场面回到了平静的时刻。 文帝身旁的祁皇后上前扶住文帝的胳膊,问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文帝在众人跟前颜面尽失,精神越发不济,头脑也开始昏沉,他闭目深呼吸,低声:“无事。” 龙椅下首的李晤闷哼了一声,让人一听就知道伤势不轻。 文帝睁眼,看着李晤流血的伤口若有所思。 这时,萧衍抓着乐师,极为短暂地同李莳对视了一眼。 二人心知肚明:他们的戏这才是要正式开场。 果不其然,这时候他抓到的乐师当众大声道:“狗皇帝,你可是忘了当初是怎么骗我国圣上,要他进犯凉州,将你们大魏国的先帝控在包围圈内,引嘉城长公主前来救驾,要致他们死活不顾的?你这样德不配位的人,不配做什么皇帝!” 此话一出,堪堪骇人听闻,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个说话人,揣摩他的身份。 文帝一张老脸煞白如纸。 事关自己的妻子嘉城长公主,萧则黑着脸,将计就计高声训斥道:“你胡说什么!” “呵!我可没有胡说!” 那乐师笑了笑,觉得终于能将那些藏了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了,高声讽刺道:“若非这个狗皇帝欺瞒我东突厥圣上,说事成之后给予钱财万两、布匹无数,那年受重灾东突厥才不会被他利用,事后他根本没兑现承诺,我东突厥是既损了夫人又折兵,而后才被西突厥灭了国!你大魏皇帝就是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众臣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情。 即使没有参与过当年那场仗的人,也听闻过那件事——当年突厥进犯大魏凉州,先帝率兵亲征,那本是很大胜算的一场仗,不知为何后来却忽然被敌军团团包围,濒临绝路。九死一生之际,是嘉城长公主领军进了城救人。 萧世子毕竟“年轻”,佯装一副被此人的话怔住的神色,并没有阻止他说下去的意思。 老成持重的安国公却是相信文帝人品的架势,朝那人大喝一声:“信口雌黄!” 文帝虚弱的身体也开始发抖,颤着声道:“胡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乐师大声冷笑,“我有书信为证,你还能狡辩不成?” 到了如此地步,当年的密事无疑是被彻底捅了出来,而当年他确实留下了把柄,颜面尽失的文帝颓然跌至后仰,本就呼吸不顺畅,此刻更是大喘起粗气。 天边忽然响起轰隆隆的雷鸣,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气贯长虹的队伍,领头的将军白衣铠甲,飒飒风姿,冲入突厥人的包围圈内将他同父王一并救了出来。 那时候,若说他正处在侥幸之中,两边已不处于势均力敌,而是你强我弱,谁输谁赢是看得见的,那么,当嘉城领兵到来之时,他便知道,局势发生了反转。 她领军前来的美景本是一副充满希望的美好画面,那时候他却觉得犹如兜头浇来一盆凉水,将他浑身激得冷透。 正因此战,嘉城在大魏民众心中的地位逐步攀升,就连他的父王也对嘉城赞不绝口,而他渐渐的好似成为了他长姐的一道影子。 他的父王武帝曾说过,若非他的长姐是个女子,这大魏江山该由她来坐的。 人的嫉妒之心就是这样,一旦生出来,就很难灭下去,纵使他的长姐是个女流之辈,他内心对她的嫉妒依旧滔滔不绝。 想到这里,文帝的脑中嗡嗡作响、幻觉连连,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似乎他的长姐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文帝目眦欲裂地瞪着虚空,口中喃喃:“这些人是从何处来的?” 祁皇后奇怪地看文帝,正要开口,坐在龙椅下首的李晤闷哼了一声。 周遭静谧之中,这声呼痛很是显眼,立刻引得了众臣的关注。 按照李晤的设想,今日的计划如此成功,此事到此为止最佳。一来文帝本就病入膏肓,他方才救驾有功,待文帝殡天之后,他即位定然顺理成章;二来,他刚才的挺身而出,刚好洗脱了他是谋划这一切幕后人的嫌疑。 却不想,这时,殿外忽然再进来一队人马,提着箭,直朝人们身上射去。 刚刚消停的动静再度重起。 冷箭若雨,纷纷而下。 其中,有枚箭支直入萧衍的胸膛。 萧则惊骇大喊:“衍儿!” * 轰隆隆。 天边几声巨响,风雨大作。 长安城被夏雨严严覆盖住,宫内,血水四流,举行文帝生辰宴的宫殿终是被禁军牢牢围住。 一场厮杀终于结束。 安国公世子受重伤、安国公萧则受伤、秦王李晤受伤、文帝晕厥…… 这时,恒王李莳看着满殿的死尸,掷地有声道:“今日之事,大理寺务必要严查。” 大理寺寺卿高声回道:“是!” 李晤捂着肩,身体疼痛不已,看着眼前发号施令的李莳,脸色难堪,有些明白了,第四、五波刺客的来历。 李莳看着他道:“三哥受伤,先去让太医医治罢。” * 与宫内的严肃截然相反,安国公府朝云院内一派轻松喜庆。 梁太医刚离去,锦云、素霜两个一等婢女便带着一众奴仆上前,悦声恭贺道:“恭喜夫人!” 沈蓁蓁捂着小腹,高高挑起了唇角, ? ?一两章完结。 ? —— ? 感谢:潇洒依然·美、玎玎猫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82章 定罪 第182章定罪 有喜事在身的沈蓁蓁在朝云院一连等了三日,依旧没等到萧衍回来,就连安国公萧则也不见踪迹,只得了宫中来人传话说父子二人暂且不回府,沈真真难免心急如焚。 想着叔父沈时秋是鸿胪寺郎中,且先前萧衍就曾与他面谈过,沈蓁蓁回了一趟沈府。 沈蓁蓁开门见山问沈时秋:“叔父,圣上的生辰宴上发生了何事?萧青辰同安国公至今未归家。” 沈时秋那日是见过萧衍那骇人的穿胸一箭的,至今记得太医院的人将人带走时,他那一套锦衣全被血浸染透的模样。 当真可以用得上惨烈来形容。 此刻面对新嫁侄女的询问,沈时秋躲躲闪闪道:“无事啊,还能发生什么事儿?不过圣上这几日身体不好,他二人该是在宫中伺疾忙着。” 沈时秋性子直接外向,并不擅长说谎。 在他说话时,敏感的沈蓁蓁从他不断眨眼的动作上看出他在心虚,但一听后半句那事关圣上的身子安康的话,沈蓁蓁不免又信了几分,毕竟,无人敢扯这样的大谎。 在沈时秋处没得到什么确切答案,沈蓁蓁回了她的静月轩,同母亲周氏说了孕事。 听到沈蓁蓁怀了身孕,周氏笑盈盈道:“好,好,好!那待贤婿休沐日时,你便同他去清光寺一趟,问华偌大师替你朝菩萨求个子孙符,阿娘在生你约弟之前便在华偌大师处求了一个,心诚则灵,这事儿不能由人代劳。” 周氏没明说,但沈蓁蓁听出了是希望她生个儿子的意思。 周氏这一辈子在生儿子这件事上在亡夫沈时华处吃了不少苦,沈蓁蓁理解她阿娘的好心,到底没有拒绝,更没说萧衍近日没踪迹的话,回道:“我明白了,待我胎相稳定后便去。” 说罢,周氏又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木匣子递给沈蓁蓁,郑重其事道:“里头的几个小人挂在床头。” 沈蓁蓁接过,笑道:“这也是跟生孩子有关的?” 周氏道:“这是保平安的,你记得挂。” 沈蓁蓁打开匣子,见到里面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布人,想了下这些小人被挂在床上后,预想到萧衍定会露出一副嫌弃样,道:“好罢。” 就在这时,沈婳同沈约下学归了家,听闻沈蓁蓁回来后,姐弟二人放下课本,就朝静月轩跑来。 沈婳进门后,扯着沈蓁蓁的手问道:“姐夫身子好了吗?他可太勇猛了!” 话音甫落,沈蓁蓁脊背发凉,脸色骤变,问沈婳:“你听谁说了关于你姐夫的事?什么事?” 周氏察觉到长女的脸色骤变,直觉有事发生,不由跟着紧张地看着沈婳。 长姐严厉的眼神盯视下,沈婳实话道:“郑小七郎说,圣上生辰时遇了刺,是姐夫和恒王殿下他们拼死救了的,这事城里可都传开了啊。” 沈蓁蓁呼吸一紧,彻底僵住了身子。 她低声反问:“拼死相救?” 沈婳点头,“姐,姐夫醒了吗?心口的伤口没事了罢?不过你都回家了,他该是醒来了,今日听了小七郎的这话,可急死我了。” 沈蓁蓁只觉得体内的血在不断朝头上涌,眼前白光一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下去。 “姐!” “姐!” “蓁蓁!” 静月轩乱作一团。 * 又过了两日,早朝如期举行,除萧家父子缺席外,众多朝臣汇聚一堂,在恒王李莳的示意下,大理寺少卿出来宣告文帝生辰遇刺一案的调查结果。 此案最终被定性为:前朝旧臣联合东突厥旧部,两方细作共同筹谋。 为了使结果更具说服力,大理寺甚至当朝带来了几位重要证人,朝众人当场介绍了几人身份。 首先便是被先帝下令男子流放杀头、女子全数充入教坊的前朝言官刘家的子嗣,刘明琼、刘明光兄妹二人。 其因记恨李氏皇室,坑蒙拐骗进了沈家,后联合车氏使计套取沈家家产用以自用,这次的起事舞姬,便是受了原先在教坊的刘明琼的蛊惑而行差就错的。 刘明光本就属于一条漏网之鱼,此次事发之后,继续被判更严重的流刑,连带刘明琼亦如是,二人被判流放东北一千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要他受够折磨而死,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着走到一千里。 其次,是偷偷救了刘氏人,并将刘明光男扮女装藏于养女之间的,前朝太医院太医令车永。 但车永虽在救刘明光此事上犯了大罪,但他此后的行为,却是大多数时候,在受先帝时期曾称帝自立的薛氏人的胁迫而为,并非全数出于自愿。并且在此次暗杀之后,用车家的医术救治了不少中毒之人,也算将功折罪,判刑上并不算重。 薛氏人自不必多说,盘踞万慈寺多载,联合刘氏最终行了此次刺杀。 事实真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混合着一起说出来,最终是定在了跟李晤毫无关系的调调上。 原因无他,文帝要脸面,绝对不会在史记上记录一笔儿子杀老子这一丢尽颜面之事。而李莳的目的已是达成,也愿意成全他父王的这个临终愿望。 真相水落石出后,有两件事情堪堪算得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件是明着被说出来的——前工部尚书沈时华被人害,乃是发现了刘明琼联合薛氏的狼子野心。 一件是并未公之于众的。 便是李莳也不敢相信,经过车永之女车莞、薛氏人的两方指正,目前大魏国的秦王李晤,并非是真正的李晤,而是披着人皮的前朝太子。真正李晤早在多年前被人杀害。 关于李晤,对外则宣称他因重伤不治,最终身亡,文帝下令厚葬。 ? ?晚些再更一个,大家明早来看。 ? ???? (本章完) 第183章 回家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4章 尾章-正文完结 第184章尾章-正文完结 萧衍如临大敌,待沈蓁蓁将药盏递给婢女,他立即腾地坐直起身,抓着妻子的手问:“你生了什么病?” 沈蓁蓁拿过话梅糖含在舌尖,口中含糊不清道:“我没病啊。” “没病你吃什么药?”萧衍脸色骤变,朝外大喊一声:“来人!” 沈蓁蓁惊道:“嗳?你作甚?” 萧衍没管他,严厉吩咐人去请来梁太医。 沈蓁蓁勾了下嘴角,让他以这种方式知道也好。 片刻后,在萧衍一言不发、脸色黑沉的极强的威压下,梁太医诊脉许久,蹙眉判断许久,直到即将将萧衍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他才慢悠悠道:“夫人的状态已经好多了,但为了稳妥起见,最好是再多卧床休养两日。” 沈蓁蓁欣喜道:“多谢梁太医!”这样的话,待她生辰那一日就可以自由活动。 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萧药问:“是何病?” 梁太医怔了下,对着本就气色不佳当下更是脸色难看的萧世子,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世子不知夫人有孕,只实话道:“夫人没病。” 萧衍不耐:“没病卧床作甚?” 梁太医回:“夫人受惊吓过度,加之月份过小,这才需得卧床。” 萧衍:“月份过小?” 见一向聪慧的郎君至此都没听出关键来,沈蓁蓁站起身,开口打人打断二人的谈话道:“锦云送送梁太医。” 她朝梁太医眨了下眼,露出一个顽皮的笑,梁太医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给二人施礼告退。 梁太医退下后,沈蓁蓁一回头,就看萧衍肃着面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沈蓁蓁轻挑了下眉,走到萧衍身旁,“我都说了没病啊。” 她弯下腰,拉起重新侧卧回去养伤的郎君的手,在他心中开始闪过一个念头时,将他的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小娘子举手投足间多妩媚多骄,与萧衍说话时唇角含笑,声音温软:“给他取个名字?” 萧衍一怔,而后懂了。 需要他取名的,还能是谁? 清贵俊朗的郎君眉稍一点点扬起,清亮的眸子光芒愈盛,他压着起床抱着人转几圈的冲动,一把将沈蓁蓁拉到身旁,不由分说地解开了她的腰带,掀开衣裳,展露出了她白生生的肚皮。 沈蓁蓁被他的动作吓得不轻,推他肩膀道:“你莫胡来!我这会不能与你行夫妻之事,你、你、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腹部忽地传来的触感软糯温热。 他吻着她的腹部。 千般温柔,万般虔诚。 沈蓁蓁没再推拒,安安静静地看着初为人父的郎君是如何与未出世的孩儿互动的。 可这种安静并未持续多久。 他吻了一会“孩子”后,该是反应过来她先前由他叫来梁太医在在故意看他笑话,那吻就渐渐往上换了地方。 “嘶——” 茱萸被人恶意夹着,沈蓁蓁呼痛一声。 “你欺负我!” 她要起身,手扶着床沿借力,萧衍却是直接拽过她手腕阻止了他的行为,搭在了他的后脖颈。 萧世子脸往上送,上来吻着她的唇。他浓长的睫毛下方,黑亮的眸子笑着,整个人都呈现一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与妻子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住彼此。 沈蓁蓁的衣裳敞着,二人所在的地方也是暧昧的,可这番缠|绵拥吻却没有半分暧昧旖旎的味道。 吻了半晌,萧衍才抬起脸,手指摩挲着沈蓁蓁的肚子,看着她的眼笑着问:“你希望生男还是生女?” 沈蓁蓁定了下神色。 她虽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实则甫一得知有孕时,她心中就有了某种暗暗期许。 虽知沈时华只要儿子不爱女儿的行为很是伤人,可随着她年纪越大,她心中又生出了某种不健康的、同父亲一样的执念。 她想生个儿子。 这是她的成长环境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沈蓁蓁无法摆脱地隐隐重复着她父亲的行为。 见她脸色几变,萧衍柔声道:“不若生个女儿,待她被隔壁小子欺负时,我替她揍回去?” 沈蓁蓁一下就听出了他在暗指他往前欺负她。 她伸手捶了下他的肩,噌道:“你还知道你总欺负我。” 萧衍叹息一声,故作深沉:“哎,你幼时的模样我就已经很熟了,我的你也是很熟悉,你再生些跟你我模样相同的小人儿,左不过也没甚新鲜的。” 沈蓁蓁一惊,脱口道:“你本不期待的?那你方才还那般高兴,亲得那般虔诚!” 萧衍挑眉,“那倒也不是。” 沈蓁蓁气道:“不是你还做这等怅然若失的样子!” 萧衍垂眸,低头亲了她一下,又亲了一下,沈蓁蓁被他翻来覆去地一下一下重复亲搞得心跳剧烈时,他额头蹭着她额头,声音温柔道:“我是说,有则锦上添花,无则,我亦满足。” “人生得你,足矣。” 即使他说的是谎言,沈蓁蓁也已被他的话取悦,她抱着萧衍的脖子,唇笑盈盈道:“萧青辰,你可真好。” * 萧衍心里究竟如何看待子嗣之事旁人不知,但他面上表现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对妻子无微不至的关心。 沈蓁蓁生辰时,天上的烟火燃得可不是先前他说的半个时辰,而是整整半夜。 如此高调,长安城的人们转眼就都听闻了这场烟火燃放的原因,羡慕的、嫉妒的、怅然若失的人皆有,然而这些,已与如今只顾着安心养胎的沈蓁蓁无关了。 她的人生起伏跌宕过,幸福灿烂过,长日相处,她终是明白,身旁的郎君自始至终都在她身边。 君心似那雕梁燕,自来相伴。 * 怪胎十月向来不易,好在有郎君体贴陪伴,百般忍耐。 纵使萧衍接下来官升为二品,再升成一品,成了宰相级别,也依旧是到点就下值归家,从不在外逗留。 俨然成了朝中特立独行的一朵奇葩。 春风吹柳,满天飞花,沈蓁蓁于次年四月产下了她和萧衍的长女。 出了月子后,沈蓁蓁端着桃花糍去萧衍的书房。 “夫君。” 随着温柔的一声呼唤响起,沈蓁蓁推门而入。 萧衍一身白衣,正在提笔挥毫,举手抬足间,清隽高贵,若白鹤临风鹤。 见沈蓁蓁前来,他露出得意的笑,放下狼毫朝她招手,“来看看为夫的新作。” 沈蓁蓁一看,纸上是一手笔走龙蛇。 想到二人的最初,沈蓁蓁问:“你的字,怎与三年前大不相同?” 萧衍脸上的得意敛了几分,回她:“约莫是,所谓的……成长?” 四目相对,早已释然的二人相视而笑,同时双双看向纸上的字—— 家国天下。 —— 后记 永德八年六月,文帝重病驾崩,同月,其六子恒王李莳登基为怀景帝,改纪元为永泰,八月迎娶淮阳王三女为后。 据说帝后婚后琴瑟和鸣,但宫内人道:帝王时常一人在御书房密室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且口中总念念有词,似在与谁言语。 此乃后宫一桩奇事秘事。 同年九月,在安国公世子萧衍的竭力主张、吏部郎中谢迈的默契配合下,大魏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制举考试。 参考士子不限年纪、身份,甚至不限性别,此次科考的目的明确——唯贤择用、唯才是举。 制举之后,除却朝臣换新之外,还有一事被世间女子津津乐道——有一出类拔萃的女子夺得头筹,被怀景帝赐官,便是谢家四娘谢穆。 然朝中反对之声过烈,新帝难受压力,谢四娘上任半载后黯然卸任。 永泰二年四月,在安国公世子一举推荐下,谢穆任职国子学试用教员,一个月后转正式教员,三年后,任大魏第一位国子学女司业。 此后,安国公世子名声大噪,世人评价其处事公允明断,爱惜天下才人,施行诸多政策惠泽无数寒门子弟,实乃贤相一人。 帝王贤德、朝野清明,永泰五年起,大魏国海晏河清,八方尽来朝贺。 人称“怀景之治”。 又传,那位权柄在握的萧相平生天地不惧,仅惧一人,便是其有青梅竹马之情的爱妻。 有好事者听闻那情书之事欲打探萧相私隐,询问其当初苦苦等候三年,终于得见沈娘子回长安时的心情。 萧相半眯双眼,记忆被拉回那雨雾茫茫的春夜,温声道:“天意如此,自是欢喜。” ? ?正文就在这里完结啦!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诸多不足,真诚谢谢你们的包容。番外会有谢迈+沈婳篇,世子蓁蓁的现代篇。 ? - ? 喜欢我的行文风格的宝贝,欢迎关注下作者,这样我开新文时你就能收到通知啦。 ? - ? 新文暂定名字是《偏执权臣的小祖宗》,前世今生的故事,名字可能发布时会修改。 ? 介绍如下,请大家收藏收藏呀: ? * ? 妩媚冷情大美人vs偏执权臣 ? 上一世,你生死不弃,这一世,我归来爱你。 ? — ? 初见虞曦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 ? 听闻这个女子狠绝非常,杀夫戮仆,纵使他们的人使劲手段,她依旧只言片语不吐,顾今对此嗤之以鼻,这世间就没有他屈打成不了招的。 ? 然而,见到一双倔强的眸潸然欲泣望他,她分明一句话没有讲,顾今却生生看出了“你终于来了”。 ? — ? 顾今是万人爱恨交加的主,走的是残暴不忍的路,直到有了虞曦,他那暗无天光的时日,才涌进了炫目的曦光。 ? ???? (本章完) 第185章 番外-谢迈沈婳 第185章番外-谢迈沈婳 永德八年六月二十五,在沈蓁蓁的安排之下,沈家给即将出嫁的小娘子沈婳补办了一个生辰。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小娘子一改裙装打扮,头上梳着数个胡辫,一身紧腰服饰,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匕首,足蹬牛皮小靴,抱着沈蓁蓁的胳膊笑道:“阿姐你怎么这么好啊,你还特意给我补办一个生辰。” 沈蓁蓁半眯起眼,上下扫视沈婳。 沈婳一惊,脱口道:“你如今的神色真是越来越像姐夫了!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沈蓁蓁拍掉胳膊上的手,落座在座榻上,悠悠道:“坦白说说,你和谢三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为何去了一趟寿州回来便与恒王断了联系?” “啊?”沈婳眼神闪烁了下,“没什么啊,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改为喜欢谢三郎了。” 沈蓁蓁直接道:“你若不朝我坦白,我就让你姐夫去问李莳,到时候叔父叔母——” 沈蓁蓁还没说完,沈婳再度刷地抱住她的胳膊,急道:“我说,阿姐,你别让姐夫去问!”她再不想与那郎君有任何关系。 沈蓁蓁不动声色地看着沈婳,等她继续。 沈婳绞着手指,一五一十地将自个寿州前后发生的之事讲完。 诚然了,在寿州的凄苦遭遇,如何一个人在太医署艰难生存下去的,她皆是都略过了,可就是这样子,都已经足够让沈蓁蓁听得胆颤心惊。 沈蓁蓁的呼吸窒住了好几息,在沈婳一句释然的“阿姐,都过去了”中,这才缓缓回神。 沈蓁蓁认真看着沈婳,严肃问道:“你与他下个月便要成婚,阿姐问你,你可是心甘情愿愿意嫁给谢三郎的?你做好要与他过一辈子的打算了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何况还是现买那般清冷的郎君,当时能够热心地陪一个不熟的小娘子去疫区寿州,且还上门亲自朝叔母张氏解释,应该是蓄谋已久的。 可沈婳一直是个冲动的性子,她怕就怕在沈婳是一时冲动,为了气抛弃她的李莳才做下这样冲动的决定。 沈婳却是朝她坚定点头,“是。” 沈蓁蓁见她眼神坚定,点了点头,“那便好。” 沈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三郎待我极好,阿姐放心。” 过了半晌,沈蓁蓁才道:“谢三郎可曾与你说过,他何时喜爱上你的,又是为何喜爱上你的?” 丑时已过,烛火昏昏,在沈蓁蓁温柔的问话之下,沈婳一怔,难得脸上生出一丝局促,她可从未问过郎君喜爱她的缘由。 “要问清楚么?” 一看就是心大的样子,沈蓁蓁用指骨敲了敲沈婳的头,“哎,你啊……难道就想这样糊里糊涂地嫁了?” 沈婳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嘿嘿一笑。 沈婳可是一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翌日,她便冲去了谢府中,等谢迈下值回来问话。 谢迈闻言,淡淡地看她一眼,“你我即将成婚,这种问题还重要么?” 自然并不重要——沈婳在心里这样想,可一想到沈蓁蓁说的那一句“你想糊里糊涂的嫁人”便回谢迈道:“当然重要啊!” 谢迈盯着小娘子那双明亮的眼,记忆缓缓回到了初初相识那一天—— 长安的繁华与蒋州的萧条破败截然不同,纵使他生于百年世家,并且年少就游学天下,也并未见过长安城的这番景象。东西两市繁华至极,酒肆遍街,胡人汉人处处可见,人们高歌畅饮,开放且奔放。 然而在灯火辉煌处,有一双眼竟比灯火明亮。 在西市遇见伪装成男子的小娘子,他试图绕过他们二人,她忽然拔出长剑,口中叫嚣着要砍人时,他想到什么? 长安此处的人当真性子彪悍。 冒冒失失,大大咧咧。 不惹最好。 他那日穿着胞妹的衣裙,一身女装,自然是不敢多停留的,可回了府后,胳膊处、膝盖处隐隐约约的疼痛,总是在提醒着他,今日他见过一个彪悍不已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细眉一蹙,问他:“谢三郎你怎么在这?” 她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笑道:“你好狼狈。” 在西市见到他后,她差些瞪出来眼珠子,结结巴巴问他:“你你你,你是谢三郎谁人?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分明是平常的不能更平常的人,她的模样却总在他眼前晃,让他不由想到他偷偷在祖父的书房里看到的,描绘他祖母的那些话—— 佳人之美,如春日朝阳,若秋日晚霞。 一颦一笑,皆是比蒋州西照湖更美的风光。 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后来谢穆从铜川离宫回长安城来,他与她交换身份,在谢穆回蒋州之前,沈府的大娘子沈蓁蓁时常来谢府做客,而沈真真身边时常也会出现那位小娘子。 她又是什么模样呢? 乌黑顺滑的青丝梳成胡辫,一身紧腰胡服,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足蹬小皮靴,双眼明亮如星,整个人利落干脆,很是张扬。 他的目光又怎能不放在特别的她身上? 正当他越来越的关注小娘子之时,谢穆回了蒋州,他便与她失去了关联。 再见她时,竟是在吏部门外。 那时候已是深秋,满天的红霞灿灿,霞光覆盖到屋顶上,整个世界都是温暖明亮的。 那小娘子背着一身霞光由远而近走来,即使逆着光,他也似乎看见了她双目明亮,满脸笑意的模样。 走到近处,她微微勾起唇角,抬起胳膊挥了挥,愉悦的声音开口道:“你下值啦?” 正当怔住的他要回复她“是的”时,他还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男声:“等许久了吗?” 沈婳双眼一弯,“不久,我刚刚到!” 那时,他看到了什么景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依旧笑着,路过他时招呼他道:“谢三郎,你也下值要回去了吗?” 他没甚神色,淡着脸点了下头。 他转身看李莳,恒王府的侍卫在他一左一右,身上的官服和他的文书书写方式一样一丝不苟。 李莳沉静的眸子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朝他颔首。 那时候他似乎明白了,原来彪悍活泼的小娘子,喜欢的是稳重深层的郎君。 故而,再后,他不过是饮酒自酌了几杯,也就将并没出口的心思藏得更深了。 再后来,他偶然遇到染了“疫病”的沈蓁蓁,将她带到谢府医治,那位沈家二娘子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她依旧那么美,甚至比他院中的梅花还更艳丽,可他无意之间握住她手腕时,却又发现了她的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怀了别人的孩子。 谢迈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看着在他的宴会上她垂眸心不在焉,时不时抚摸自己的小腹,嘴角也轻轻勾起,他那颗常年冷漠的心扉,不由痛了几分。 宴会结束后,他独自一人去梅林舞剑,哪知又在那处看到前来的她。 红梅映雪,不如眼前的小娘子容颜更甚。 “你可以教我舞剑么?” 他从梅花枝头取下一截梅枝,递给人比花娇的小娘子,他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眼倒映着满天星光般,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比三月的春阳更灿烂,他心中才存不久的郁气一扫而空,只觉满心开怀。 旋即,他握着他的手腕,放缓了速度和强度,教着她一招一式。 她就在他身前,似乎被他半拥抱在怀中,她发梢上的香味不断往他鼻子中窜来,随她舞动时,发丝飞扬,粘在他的脸上。 那时候,谢迈只觉得鼻尖发痒、脸颊发痒,跟着,连心也在痒。 他想,如若不能当真拥抱她,便静静看着她绽放也好。 平静的日子却没有过多久。 一日他正在收拾包袱,准备去崔府过年时,那小娘子蹙着眉头找到了他,以为他是要回蒋州,便求他带她出城,经过寿州时将她放下。 他当然想拒绝她、说服她,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天知道,他又是带着怎样的激动的心情,随她回了沈府,去当说客的。 见到他母亲那一刻,他的手脚都在发颤发冷,却依旧若无其事的说了平生的第一次谎。 “请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沈二娘子。” 理由是假,话却是真的。 一字一句,皆是他的心声。 寿州的天很冷,条件很恶劣,他同她在刺史府门口见到李莳那一刻,他的心更冷。当晚,她就留在了刺史府中。 他本是可以打道回府,当真回蒋州去的,可他又怕这个小娘子在寿州受到冷落、受到委屈,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恒王殿下是一个对公事多么重视的人。 那是一个为了公事废寝忘食,忘却身边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郎君。 这个一向冷心冷情的谢三郎,冷静之后,又做了生平第一次那般冒险的、忘我的决定:依靠他的医术留在寿州治疫。 因为,至少生活在同一城,呼吸着同一城的空气,只需要看一看那面横在刺史府东西两侧的墙就能知道,对面的小娘子是安全无虞的。 太医署忙得厉害,他见那么多病患等着医者治疗,也就全心投入进去,连吃饭也顾不上了。 他实在太忙,三日未进米水,终究是饿晕了过去。 哪知道再醒来时,见到的却是梦中那千万次出现过的身影。她笑得满目揶揄,他心中局促不已,见她一身药女的打扮出现在太医署,为他担心担心之外,心底却又暗暗庆幸。 谢迈以最温柔的方式,守在了她的身边。 他为她亲自做了一个暖手炉,为她洗碗,为她厚着脸皮朝人讨糖…… 他从始至终并未奢求过她的爱意。 直到回到长安城,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沈婳突然跑到他的谢府来,将他心中的爱恋直直问出口,问他:“你可愿娶我为妻?” 她说:“只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变心,我就愿意嫁给你。” 他爱恋的小娘子就是这样热情奔放,将二人的关系忽然放在了他面前,让他来选择。 因为机会难得,所以谢迈格外珍贵,他果断地回她:“会。”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刻,他心中究竟是如何觉得恍若美梦的。他希望永远不要醒。 男女之事也不需要多少练习,情之所至,行来自然而然。厮磨之后,他抬起来她的脚腕,以最虔诚的方式,给了她第一次。 事后,沈婳问他:“你怎么这么会?” 他也是成年郎君,即将及冠,作为男人,这种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更何况,他谢家的某个书房里,存了不少这样的画本子。 谢迈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切带给他的满足,在他并不奢望什么的时候,更没有去主动追求她的时候,她就这么全身心地交给了他。 可偶尔的偶尔他也会想,沈婳当真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吗?毕竟她也曾如此真诚地对着那一位。 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并无答案。 像沈婳这样的小娘子,性子热烈,说做就做,他只会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可能并不在意别人想要什么,并不会在乎别人如此对她的缘由是什么。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的,可是今日却又听到了她的问话。 他的忐忑,来自于他的付出并没有换来她真心的回馈,而他的恐惧,也在这儿。 沈婳若是不问这些,他觉得她说不准很快就会将那一点冲动的情绪发散完,而后将目标转向下一位郎君,即使二人婚约在身。 于是,谢迈拉住沈婳的手,反问她:“婳婳,那你又喜爱我什么呢?你又是何时喜爱上我的呢?” 可这是他的心结,他不吐不快。 那你又喜爱我什么呢? 你又是何时喜爱上我的呢? 沈婳看着眼前郎君认真的双眼,忽然一笑,顽皮道:“那你猜一猜呀。” 谢迈回答她:“我猜不到。” 谢迈的目光清冷,直直地盯着沈婳。他想知道答案,沈婳却是偏偏不告诉他。 沈婳被他看得心中忐忑,垂目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道:“我爱你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我这个人有个极大的优点,我说到做到,我会一辈子在你身侧,与你携手到老。” ? ?还没写完,后半截会增加,看过的,明早重看。 ? ???? (本章完) 第186章 现代番外-重逢 第186章现代番外-重逢 春雨绵绵,天色晦暗。 c城的永安大厦a座中,大半落地窗里的灯光都亮着。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夜晚,楼外车水马龙,楼内,各个光鲜亮丽,或为生活、或为梦想奔波的人们依旧忙忙碌碌。 电梯从1楼出发,男人的视线越过身前那人的肩头,牢牢盯着数字52,眼瞧着电梯总算起步了,他刚准备暗暗深吐一口气,这电梯却是往下在行,之后,“叮”一声响起,电梯停在了负一层。 “谢谢!” 一声温软的道谢之后,沈蓁蓁提着两个纸袋,踩着一双细高跟哒哒地走进电梯。 即使在夜间,cbd区域的这些电梯也不会是空的,更何况还是这个c城最高的办公大厦,沈蓁蓁对这般景象习以为常,她面带浅笑,眼神礼貌地不对视电梯中的人,站去了电梯左侧。 男人余光随意瞥了眼她,只觉得这人的皮肤白得有些晃人,随后就收回了目光。 电梯终于关上。 起步。 男人默默算着:又浪费了一分钟。 就在他抿唇不悦时,又是“叮”一声,电梯再度停在了一楼。 到了这时,男人的嘴角不得不露出那么一个认命的笑来。 今儿他这日子,就是他那助理成日叨叨的水逆吧? 刚回c城的第一天,三点到的飞机晚到七点,安兴东路的堵车长龙白白耗了55分钟,眼瞧着起步无望,他让助理将他放下车,他决定步行。 就快走到永安大厦,他正准备过斑马线,“哗”一声,有辆速度不低的红色小跑车右转弯,轮胎压过路边积水的水洼,溅起半人高的水,泼了他半身。 而这会儿呢? 眼看着被一推再推的会议总算有了能参上的眉目,电梯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第3次了……如果他刚刚没看错的话,这楼里一共有4部电梯吧,怎么,这是大家还都非要紧着一部电梯用? “啧。” 男人喉中低低地吐出一声不耐。 沈蓁蓁听到这声低沉的叹息,侧过脸来看,这才发现身侧站了位个子极高的男人。 她仰头,见笔挺的一套黑西装上方是骨相极好的一张脸,这男人鼻梁英挺,眉眼深浓,总体是爱豆般的清朗俊逸。 正当沈蓁蓁莫名觉得有些奇怪,这样极品的帅哥她分明是第一回见,竟然觉得像是自个认识的人似的,视线多在他侧颜上磨了几秒钟时,电梯门口出现几声高亢的—— “快,快,快!” 随着这催促,忽地一下子,就挤来得有十来号人进电梯,直将沈蓁蓁逼到后背紧紧靠着桥箱壁。 这时候男人的旁边也挤来了一个人,将他往左侧挤过去。胳膊忽然挨上隔壁肩头那一刻,男人朝沈蓁蓁看了过来。 撩在耳后的波浪卷发动了动方向,她的脸朝向了更左侧挤到她的人,朝向他的是一截白嫩的脖颈,脖颈上方微微泛粉的耳垂上,耳背初有一点痣。 像白纸上氲出的一点黑墨痕,还挺显眼。 男人的心神微妙地动了动。 这个时候电梯门关上,女子抬起右手臂挡在了自己胸前,用来隔开前面人的背与她自个的身体。 因为有这个动作,她的手腕上一只与这个年纪不怎么相配的、有些老气翠玉手镯就露了出来。 萧衍垂着眼皮盯着看了那手镯好几秒。 慢慢就反应过来。 哦,是她。 再看几眼她的手臂护着的地方。 哦,长大了。 萧衍正要打个招呼,隔壁女人忽然就抬起头,眼神很不悦地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风衣外套。 沈蓁蓁以并不客气的语气要求他:“你的外套能不能换一只手拿?” 这件裙子是她的闺蜜送给她的限量版,她今天还是第一回穿,竟然就被这人的湿衣服弄得湿了一大片,上头貌似还沾了些泥点子,也不知道等会儿洗不洗得下来。 萧衍对上她的视线,“哦,抱歉。” 沈蓁蓁看着他的脸,视线停在他转过来的右边脸颊上,眼神变得有点嫌弃。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浑身上下都是脏的? 头发、脸、衣服、裤子……都是泥点子。 萧衍看到她的这种眼神,心中冷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叮”一声,电梯停了下来,刚进来的一队人又刷拉拉地出了去,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这时候,挂在耳朵里的耳机传来铃声,沈蓁蓁姜艺书的袋子换到另一只手,摁了下耳机后,又提了回来。 电梯里响起一声温柔的招呼:“你好。” 电话那一头,“老太后”周丹着急道:“蓁蓁,你到了吗?怎么还不回来啊?出门两个多小时了。给你发的语音也不回。” 一听是自个妈妈的声音,沈蓁蓁松懈地塌了点点肩,压低声音用家乡话回:“今天路上有点堵,我绕了一下路,我到现在还没看到沈霁呢。今天回来肯定会很晚了,你们先睡嘛,他俩的家庭作业我回来再看。” 周丹的语气中夹着某种期待:“刚刚你那文姨的儿子来过了,等了两个钟头才走。还很体谅你,说是下回再约。我看那孩子老老实实的,长得也清秀……” 一听就是要长篇大论开始夸奖要相亲的对象如何如何,沈蓁蓁连忙打断话:“妈,你先让我缓一缓,我现在没心思搞这些,再说吧。” 周丹叹气:“再说吧,再说吧,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什么时候说?你都是‘剩女’了,你还要当几回伴娘?原来那个小张我看就挺不错的,你说分就分。” “妈,他不错什么啊不错,才谈几个月就要我……”想到那个猥琐的男的借口跟她出去旅游,到了酒店二话不说就开始脱她的衣裳,沈蓁蓁心中恶心,转移话题道:“塔还要还按揭,我嫁给他就要跟他一起还房贷。” 一提到钱财的事儿,周丹就不再说话了。 沈蓁蓁结束电话:“你也别等我,睡吧睡吧。哦对了,霏霏春游要用的东西在我房间里,你先给她,教教她相机怎么用,让她别给摔坏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电梯就到了45楼,沈蓁蓁来不及挂电话,连忙请求朝这电梯里唯一的同伴:“麻烦帮我摁下51楼,谢谢!” 男人看了看锃亮锃亮的桥箱门上印着的人影,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摁下那个沈蓁蓁差点错过的键。 到了51楼,沈蓁蓁头也不回地提着两袋子东西走了出去。 沈蓁蓁赶时间,走得飞快,哪知道走到研究中心的门口就发现门里面黑灯瞎火。 沈蓁蓁探头望了望,又按了按门铃,没人应。 这么一来,她就只得打电话给沈霁。 电话接通后,沈霁温柔地告诉她他已经到了楼上会议室,沈蓁蓁对着走廊的感光灯点头,“哦哦,好,那我这就上来。” 沈蓁蓁又重新坐回电梯,上了52楼。 “叮”一声响,电梯门开。 沈蓁蓁才走到g集团的前台处,就到了刚才才在电梯里见过的男人被人簇拥着,从走廊左侧走到右边去了。 “蓁蓁。”沈霁看到她,朝她招手。 沈蓁蓁收回目光,朝沈霁走过去,招呼他:“哥。” 她朝沈霁身边的人微微欠了欠身,“崔叔叔好。” 崔教授点头,目中慈爱,“果真女大十八变,蓁蓁这是越长越好看了。” 沈蓁蓁微笑着,礼貌地谦虚了几声。 崔教授看沈霁接过她双手的东西,问她:“你哥说你专程要来给他送东西,这送的什么重要东西?落着雨,你还大晚上跑一趟。” 沈蓁蓁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乖巧地答道:“我哥今天生日,他说今天开完会后就要直接回学校,没时间回家过了,我就做了个生日蛋糕来,还磨了几杯咖啡。” “哦,你今天生日啊?生日快乐。” 崔教授朝沈霁说完,就笑沈蓁蓁:“果真是国外回来的,这胃都变成西方的胃了,讲究喝咖啡,洋气!” 沈蓁蓁脸红道:“崔叔叔你光笑我。” 几个人正在说话,那头就有人来请人:“崔教授,沈老师,我们的会十分钟后开始,您们这边请。” 崔教授点头,“好,走。” 沈蓁蓁小声地在沈霁背后说话:“哥,我等你完事儿。” “好,你找个地方坐着等。” 沈霁说着话,放下装蛋糕的袋子,提着饮料往会议室走,沈蓁蓁跟上去提醒道:“哥,这些咖啡,有一些是有咖啡因的,我贴了褐色的原点。有些是没有咖啡因的,贴的绿色的。还有你们不喜欢喝咖啡的,我准备了奶茶,是茶色的。” “啊?”沈霁温和的脸一白,显然是被沈蓁蓁的这些细节划分给为难到了,犹豫道:“你跟我进去给他们分吧,我怕我搞不清。” 就这样,沈蓁蓁跟着沈霁和崔教授去了会议室。 今天是g集团的新项目讨论会议,项目技术上,g集团邀请c大提供支持,沈霁和崔教授便作为c大的代表来的,是集团贵客。 所以,他俩一进会议室就被人“崔教授”“沈老师”地热情称呼着,被人领着朝最靠近中心位的位置上去。 沈蓁蓁跟在高大的沈霁身后,视线受阻,倒是没见到那站在中心位旁的人。 崔教授和沈霁走到萧衍边,萧衍同二人握手寒暄后,沈霁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身边的助理,“我妹妹给大家准备了几杯喝的,咖啡、奶茶都有。” 忽然想到什么,沈霁这位在学术上做研究久了,为人处事上向来单纯的人,也没管当下的商业场合人多口杂,惊讶道:“蓁蓁回来后你还没见过她吧?快看看你还认识不认识。” 沈霁招呼身后人,“蓁蓁,快来,你衍哥哥。” 哈?这女的是谁?集团哪个股东的千金? 满会议室的男男女女,g集团c城分部的十几个高管心中惊直了眼。 他们看着一个妙龄美女从沈老师身后出来,站在自家雷厉风行、对女人向来不假辞色的萧总跟前,软软糯糯地唤了声:“衍哥哥。” 萧衍刚换的新衬衫下方,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 这种称呼虽然有些私密,但是沈蓁蓁确实也不是他们g集团的人,叫他“萧总”也不合适。 在沈霁带笑的期待目光中,萧衍勉强点头。 趁会议还没开始,心中因突然见到萧衍而忐忑不定的沈蓁蓁为了避免尴尬,赶忙给萧衍身旁的男子介绍他手中的几杯饮料。 石柒连连点头,随后弯腰朝着落座的萧衍,问他:“老大,您喝哪个?” 萧衍低声:“随意。” 这回答倒是让石柒为难了。他虽然是老大的助理,可老大的吃穿住行上一向是另一个助理石玖负责,他可摸不准这“随意”是什么个意思。 石柒自个想了几秒钟,然后就伸手去拿出个顶上的纸杯。 沈蓁蓁见状抬手止了下,低声细语道:“上面这一排都是奶茶,适合女士。嗯,不如先给女士们分配吧。” 石柒点头,跟着沈蓁蓁去问在坐各个女士的需求。 这些高管见多识广,本来不把这种饮料放在眼里,但是见到这位女子跟自家萧总好像有不浅的关系,一时半会儿就没有摸清楚这人是谁,在沈蓁蓁问他们想喝奶茶、有咖啡因的咖啡、还是没咖啡因的咖啡时,面上也都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按照座位顺序一番分配之后,最后留给萧衍和石柒的,是两贴着茶色原点的杯子。 沈蓁蓁一手递给他们一杯。 石柒接过就喝了口,双目一瞪,十分惊喜,而后连连喝了几口。 萧衍从沈蓁蓁手机接过来东西后,随意喝了口,直想给立马“呸”一下吐出来。 竟然是奶茶。 会议马上开始,他本就是最后一个接饮料的人,一群人都看着他的方向,萧衍只好面不改色地将东西咽了下去。 “开始吧。” 沈蓁蓁麻利地溜出门外去等沈霁去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会议结束,为首的萧衍黑着脸先出来,沈霁跟在他身后,崔教授也摇着头出来,其他大部分人还停在会议室里。 走到沈蓁蓁身边,萧衍突然停步看着她,“你来给沈霁过生日的?” 沈蓁蓁被他的脸色和声音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跟我们走。” “去哪?” 一个小时之后,沈蓁蓁同萧衍和沈霁去了一个私人会所。 ? ?从古到今,萧衍都逃不过强安上头的“哥哥”称呼。 ? ???? (本章完) 第187章 现代番外-送他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现代番外-亲她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现代番外-第一天 第189章现代番外-第一天 从相见到这会就几个小时而已,是怎么就与萧衍进展到亲吻上的,沈蓁蓁一头雾水。 被他摁着后腰和后脑勺,吻了得有十几分钟,直到她设置的灶台上的闹钟都响起来了,对方才收起攻势缓缓放开她。 沈蓁蓁满脸红透,想起大概十岁时站在萧衍家那个大镜子前,瞥见的镜子里萧衍亲她的姿势,整个人简直跟锅里的小米粥一样烫。 这是她谁也没说过的秘密。 她的初吻,十岁就没了。 那软哒哒的奇奇怪怪的触感,在之后懂了二人是在做什么之后,更是一想就要心跳加速、脚趾抠地,心中是羞愧的、禁忌的、不可言说的复杂情感。 那时候萧衍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他就像今天一样一句话都没说,他站在她面前一会后,就突然给她投了一片阴影下来,用唇瓣贴住了她的。 沈蓁蓁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他太强势,跟许久没进食的狗终于啃上了肉骨头似的,现在它里里外外都是麻的。 比起她的发懵,萧衍就淡定多了。 他越过她的腰,将她身后的灶台开关关掉,话就朝沈蓁蓁耳朵里灌了进来:“留在这睡吗?” 沈蓁蓁最后简直是跟逃生一般出了清湖湾。 沈蓁蓁走后,萧衍在原地回味了下,心中品咂着不错,这才进了浴室。 在停车场平静了好一会,沈蓁蓁开车回了家。周丹母子几人已睡下,沈蓁蓁依往常一样忙完作业检查,才收拾好躺去被窝里。 睡前她例行玩会手机。 点开微信一看,萧衍给她发了张图:一碗小米粥,一旁是一盘生青菜。 下方的文字是:“这菜就这样就粥?难吃。” 自然难吃,又没炒过。 沈蓁蓁看了下消息发来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她本可以不回,可想了几秒,还是回了他:“中岛台上还有小菜。” 那头不无意外没回她。 沈蓁蓁玩了会手机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沈蓁蓁边刷牙边虚着眼看手机,一看,顿时“砰”地直接将手机给丢了出去。 2:08的消息:“今天来给我炒熟。” 周丹在外问她:“蓁蓁你没事吧?怎么了?” 沈蓁蓁脸朝外:“妈,没事儿,手机不小心掉了,没事没事。” “行,那我送他们上学去了,你记得吃早餐。” “妈你开车慢一点。” “知道了。” 沈蓁蓁今日的心不在焉,谢穆很快就看出来了。 会议结束后,沈蓁蓁跟着谢穆进了总经理室,刚到手关了门,谢穆就促狭地问:“怎么?恋爱了?” 沈蓁蓁被问得局促,反驳道:“哪有?” 谢穆根本不信她话,“没有你还能开会时出神?这可不是你风格。上一次有这个表情,还是跟那个姓张的分手前吧?说说,这回又为什么说困了?” 沈蓁蓁在谢穆问她第一句话时就敛了些心神,被这么一问,顺势答道:“为钱所困。” 谢穆唇角勾起,“怎么,沈副总嫌我的工资开得不够高?要来一招树倒猢狲散?” 沈蓁蓁刓她一眼,“你才是猢狲呢!” 谢穆轻呵一声,抬手揉了揉额头。 沈蓁蓁很明白,好友在愁什么。 他们公司近日遇到了大部分创业公司起步期的问题:资金链接不上。公司将第一轮的融资耗光之后,融资公司又追投了一轮,如今眼看着资金快耗不起了,公司的经营结果却起色不大。 作为一个科技公司,其实他们公司的问题不是设计的产品问题,而是谢穆这个较真的人,不愿意将普通的技术产品问世。 在他们研发的产品要进入市场之前,国外出了一门新技术,谢穆便拍板将他们快成型的产品推倒重做,要用更新的技术。 她的原话是:“要做,就做领先于行业内其他人的新东西,做开创者,不是跟随者。” 沈蓁蓁全心支持好友。 她这个从学设计半途而废的人并没技术在身,帮不了谢穆什么忙,反而是谢穆想帮她,聘请她做她的副手,给她远高于市场的优厚待遇。沈蓁蓁管公司行政后勤,以及对外交流,如果有的话。 创业型的小公司,“副总经理”这个名字的抬头听着很唬人,实际上嘛,她的下属也就一个专员而已。 谢穆曾给她说:“公司别的没有,只能给你这虚职。” 沈蓁蓁就信心满满地反问她:“哼,你就知道,往后我的手下不会有成百上千人了?” 沈蓁蓁也不负好友期望,凭借她极强的沟通能力和很好的外形条件,与融资公司谈好了合作,给公司起步搞来了第一桶金。 不过一个公司生存,光靠梦想也不行。要追求最先进的技术,势必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投资方爸爸那边当时承诺的三轮投资,如今第三轮却迟迟不投进来,很明显,人家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以,谢穆在愁钱。 谢穆正在揉头,电话就响了起来,沈蓁蓁只听她说了一声“哥,你又要干嘛”便识趣地无声退了出门。 她的下属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人不算机灵灵活,做事却很勤快,是沈蓁蓁倾向培养的类型。 见她出来,下属拿着电脑上前,在走廊上给她展示刚做出来的ppt,“沈总,我将公司介绍修改了下,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是……您看可以吗?” 沈蓁蓁就着她抬着的电脑滑了滑内容,指出问题,又给了些建议,这才回了自己的小小的独立办公室。 她之所以准备公司介绍,便是要踏上几年前的老路,去找投资的。 谢穆家里条件其实算得上优越,她真要伸手问家里要点钱来算不上问题,但沈蓁蓁明白好友的脾气,既然敢选择创业,且还将公司开在远离家乡的城市,一是c市确实支持他们行业的创业者,二来,是谢穆准备独立打拼。 沈蓁蓁铆着劲儿为公司拉投资,也有私心。 一来,真想实现她这个顶着“副总”头衔的人的价值;二来,公司发展好了,作为功不可没的元老,她也只会更好。 下午三点过三刻,沈蓁蓁带着下属小云去了永安大厦。 这楼里有他们先前的投资者。 虽说对方已经差不多到不接她电话的地步了,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总还是想再来争取一下。 沈霁去了外地出差,沈蓁蓁开他的车,把自己的车给了母亲送弟弟妹妹上学,也给自己省了半小时通勤时间。 小云坐副驾驶,一路上看了她好几回,而且很欲言又止,就差直接问沈蓁蓁:公司难道穷到她卖车接济的地步了吗? 沈蓁蓁停好了车,对她说:“我的车送去保养了。” 小云:“哦,哦。” 沈蓁蓁叫她拿好电脑,两人朝电梯方向走时,又讲道:“只要这轮资金周转得开,明年这个时候,我们的产品上市,行政这里肯定会配一辆好车当门面。” 她看着小云,笑道:“你抓紧时间去拿个驾照,换你给我当司机行吗?” 小云局促地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姐,我今年一定拿。” 员工激励的话说完,沈蓁蓁就闭了嘴,心中盘算等会怎么跟那个老油条周旋。 进入永安大厦的电梯时,沈蓁蓁分了神,心中明显慌了几下,但许是今天是最后一个工作日,上楼的人倒没几个。 没再遇到那人,是在沈蓁蓁的意料之中,她却又莫名有些空空落落。 本来约的四点,沈蓁蓁和小云等到了四点半也没见到人,小云去前台问不出对方什么情况,只说人在忙,沈蓁蓁终于觉得不对劲,离开了等待间,想去投资方与他们接洽的负责人处碰碰运气。 她还没找几个办公室,就在过道上看到了想找的那个人,沈蓁蓁连忙迎了上去,热情称呼他:“龚总。” 那龚总看见她点了下头,脚步却没停,是一种着急离开的样子,沈蓁蓁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开口问:“龚总忙完了吗?咱们约的四点,您看这会四点三十五分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抱歉,我这会还有别的事,下次吧。”龚总说道。 沈蓁蓁立刻接话:“我只耽误龚总五分钟时间。” 龚总轻飘飘地拒绝:“一分钟也耽误不了,我赶高铁呢。” 沈蓁蓁被他身旁的助理伸手拦了下,一下就拉开了和龚总的距离,沈蓁蓁不放弃地问:“那龚总下次什么时候方便?” 龚总的停步在了电梯门口等电梯,他的助理跟了上去,沈蓁蓁这才脚步自由,立刻带着小云跟了过去。 沈蓁蓁不死心地又问:“下周龚总能抽出点时间吗?” 对方玩味道:“恐怕没有。” 沈蓁蓁使出最后一个杀手锏:“如果龚总能安排第三轮的款,江舟可以再给百分之五的股权。” 江舟是他们公司的名字。 姓龚的半天没答话,将高高在上的瞧不起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蓁蓁等得心中有些颓然,正要再说话时,“叮”一声,自上而下的电梯门打开,那龚总在这时候终于开了金口:“别说百分之五的股,就是百分之五十,我们也没兴趣。” 龚总最后视线上下扫了沈蓁蓁身体一轮,气声道:“我只对你有兴趣。” 在姓龚的最后色里色气挑眉看她的瞬间,沈蓁蓁就明白了什么是职场性骚扰。 既然撕破脸皮,沈蓁蓁也不再指望再与这人面兽心的人打交道。 龚说完话要进电梯时,她挤开他的助理,快步跟上,口中以只他才听见的音量说道:“龚太太还不知道清湖湾吧?” 昨晚沈蓁蓁送萧衍回去被保安拦下,她在门口逗留时就看到了姓龚的车,副驾驶上坐了个穿着开放的年轻女子。 姓龚的回身看她,脸色一变,“你威胁我?” 沈蓁蓁抱臂直视他,朝着姓龚不输阵,目中皆是讽刺,作出一副“我手中可有你把柄”的样子。 龚总看她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开口威胁:“竟然搞秘密调查投资方员工这一套,江舟就这么想彻底将自个名声搞臭,我一定成全你们。” 沈蓁蓁心中喊着“完了,冲动了”,姓龚的这样言而无信的人,真要搞臭刚起步的江舟,比江舟去搞他容易多了。 她心里迟疑自己是不是搞砸了事时,背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龚伟和沈蓁蓁同时惊了下,他们进电梯时关注在彼此的话和表情上,知道电梯里有人,却谁也没有看是谁。 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容后,龚伟那张刚才还黑着的脸绽了个笑,“萧总,这么巧!” 做风险投资的也不是永远的甲方,他们的资金来源除了某些来自政府、金融机构外,还有大公司,以及高净值收入的个人。 简单说,像g集团这样的大公司,像萧总这样的高收入个人,某种程度上,是他们的甲方。 而龚伟在的投资公司在c市也不算多么大,在永安大厦还是个租客,租的就是面前人负责的g集团的办公楼,影响力上,就更不用说了。同样叫“*总”,含金量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龚伟在欺软怕硬这件事上的修为也是很高的,此刻看着萧衍的眼神里就尽是讨好。 瞥见龚伟的表情,沈蓁蓁的大脑飞速旋转,只觉得这电梯,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有让她转危为安的魔力。 她做作地撩了下头发,柔柔地唤萧衍:“衍哥哥。” 三个字,足以暗示她和萧衍关系非同寻常,姓龚的即使想下黑手诋毁江舟,恐怕摸清她到底是萧衍的谁之前,想必也要顾忌上几分。 萧衍却是:“……” 这娇柔的动作、这娇娇的语气、这多情的看他的眼神…… 真是做作地要死。 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成。 萧衍心中腹诽,面上淡淡,“今晚还熬小米粥吧。” 沈蓁蓁:“……” 电梯里的人都是到的负一层停车场,演戏演到底,在龚伟意味深长的目光注目下,沈蓁蓁硬着头皮跟着萧衍上了他的车。 * 宽阔的迈巴赫起步,萧衍手握方向盘,若无其事地问沈蓁蓁:“你近视了?” 被他问及眼睛,沈蓁蓁心中紧张了声,而后摇头,“没有。” 萧衍问:“那你戴眼镜干什么?” 沈蓁蓁借口道:“搭配起来好看啊。” 萧衍轻哧一声,“哪好看?人家近视眼,多希望摆脱眼镜,你倒好,没事还戴个出来装。” 沈蓁蓁气道:“关你什么事。” ? ?几天修成正果最后? ? ???? (本章完) 第190章 现代番外-第二天 第190章现代番外-第二天 凭什么管她? 几乎是这个问题被提溜出来,萧衍的心情就沉了几分。 他还懒得管呢。 然而心中这么气鼓鼓,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不要我管,刚刚在人前朝我做那么亲密的样子做什么?利用完我就不认账?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蓁蓁被他这种怨妇似的话说得噎了下,一时都没找到话回应。 而萧衍跟真要看看她有没有良心似的,将视线落了过去。 休闲西装外套敞着的,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丝绸v领衬衫,由于刚刚与他互怼激动了些,沈蓁蓁的身子面向着他,还微微躬着身。 从他的高度看下去,有点意思。 他都能想象到,秀色该多么可餐。 昨天被她挨过的手背开始发烫,手心也就开始发痒。 按每个人都有x癖来说,沈蓁蓁这样的,简直就长到了他的偏好上。 还有昨天搂过的一把子纤腰,那乖乖巧巧的、依他妄为的一张嘴…… 萧衍自以为自己那强到无以复加的自控力,此刻渐渐没了。 萧衍看着沈蓁蓁的唇,“我不是盖了章了么?你说我凭什么管?” 都是有正常智商情商的成年男女,沈蓁蓁不可能听不出萧衍“盖章”的调戏意思,此刻看着昨天才莫名其妙亲了她的男人目光精亮地看着自己的唇,心中一个紧张,就要刷地转过脸去装“死”。 可她没“死”成。 这男人练过跆拳道的,出手速度之快,几乎与沈蓁蓁脑中速度等同,沈蓁蓁才想躲避,他就捧着她的脸开始了进攻。 沈蓁蓁瞪大眸子,虽她不抗拒他的吻,可这回是真不想依着他,他车前方的驾驶位上还坐着人呢! 才这么一想,萧衍就伸手搂了她的膝弯和肩背,将她一把捞去了他的座位上。 沈蓁蓁跟被歹人劫持住的人质一样,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更不敢在后排反抗出引人注意的动静,人就坐在了别人怀中,并且随萧衍按了个按钮,这座椅就后背下滑,坐垫前移,最后成了个躺椅,甚至还能躺平。 沈蓁蓁:“……” 这样,前面的人倒是看不到他们了,可这样的空间和姿势…… 沈蓁蓁无声推了推附在她身上的人,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他用指尖推开她的纤纤玉指,与她十指相扣。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昨天的经历,今天萧衍就属于老手了。 在车顶的蓝色星空灯光下,沈蓁蓁只看到他浓密的眼睫投下的盖影,全身的感官都被他强势地拉到了一处,沈蓁蓁眩晕地闭了眼睛。 能感觉得到车是在往下走,进了停车场,助理停好车就识趣地无声离了去,后头的二人依旧难舍难分。 沈蓁蓁被他带着,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背脊发麻,呼吸都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连声音也变了味道。 对方喉中发出闷闷的一声娇气的哼,萧衍蓦地睁眼,从沈蓁蓁脸上抬起头。 米白色衬衫上蹦开的纽扣被一双僵着的手扣上,萧衍说:“上楼吧。” 心中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但奇怪的是,沈蓁蓁也并不觉得发生点事情很要紧。 被他牵着手一起沉默着进了电梯,又沉默着进了屋。 随“喵”一声波斯猫的叫声而来的,是她的腰被人再次搂住,呼吸也被夺了走。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撞开了一扇门,天色尚早,在沈蓁蓁被人的手闹得再度哼声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人后跌到了深灰色、浅灰色铺就的一片如云絮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再推拒,只会无端显得矫情。 沈蓁蓁微微睁眼,看她脸上方专注吻她的人,精致的眉眼、光洁的额头、投入的表情……原本熟悉不已的轮廓,如今已经长得陌生了几分,更俊雅更迷人。 此时此刻,她想,这么多年她都没心甘情愿交给谁,如果是萧衍这个人,她应该是愿意的。 但有些事也得提前问清。 沈蓁蓁用手指抵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唇推离她的唇,认真问:“你结婚了吗?” 萧衍愣了下才回:“没有。” “有女朋友吗?” “没有。你有男朋友?” “没。” 话一落,没有道德上的问题,随后的动静便随心了。 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往地上掷去,极高私密性的建筑,连窗帘都不需要拉一起。 一场追逐嬉闹的游戏。 大汗淋漓。 欢欢喜喜。 晚霞的光彻底隐没进了浓云里;波斯猫以为主子是在干架呢,喵呜喵呜着拍门;手机在客厅里,响至电池耗尽。 近三十年苦行僧般的日子,一旦被打破,便没了顾忌。 出差的行程被忘得一干二净,g集团的合作商终究没等到要见的人。公事私事一碰上,公事就被他无情地踹了开,好在他在私欲上,终算达到了预期。 萧衍吻了吻沈蓁蓁的背,又撩了下她脸颊上汗湿的头发,声音里尽是满意:“今天不回去了吧?” 沈蓁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但一想到家人,又睁了眼,小声道:“把手机给我。” 萧衍以为她还在忧心工作,拍着她的背说道:“你在江舟做什么?你们很缺钱?” 沈蓁蓁看他一眼,没回他。 她与他在商业上没有接触,不知这话问的意思是敌是友,再是身体的亲密,也不会让她就这么放下心防。 萧衍这样敏锐的人,很容易就猜到了沈蓁蓁的想法,他真诚问:“我入股行不行?你们的股份既然可以给容麒,不是也可以给别人。” 他一想到在电梯里听见那男人说的“我感兴趣的是你”,再看沈蓁蓁这张美艳的脸,只觉得怎么看,她怎么群狼环饲,身处危险。 看来这是听到了她和龚伟在电梯口的谈话了,沈蓁蓁不由开始思考他的话。 她问他:“你为什么要入股?你了解我们多少?不问我们的业务,就要投资?” 听到她口中的“我们”,萧衍无端心头发哽,挑眉问她:“是你和谁合伙开的?” 沈蓁蓁并不喜欢他这样明显带着个人情绪的公事商谈,回他:“我没合伙。即使我是合伙人,也不需要你因为睡了我而盲目给我投资。” 萧衍气笑:“你觉得我是睡了你才给你钱?” 沈蓁蓁反问:“不是吗?不然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萧衍怔住了片刻。 想了会才明白他的思量被她误会了。 他先问她:“你们公司做什么的?” 沈蓁蓁没什么心情地回他:“科技公司。” 萧衍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蓁蓁,你们能舍得给投资公司追加百分之五的股份,证明你们的日子不好过。你们是科技公司,想必还在研发产品,这时若断了资金,你们没上市的产品的研究毁于一旦,再想接起来就难了。技术的革新很快,最忌讳不能一鼓作气,这些你都明白的不是吗?” 沈蓁蓁没反驳,因为他说的句句在理。 萧衍又说道:“你们一个需要与投资公司合作的公司,无外乎是些个创业企业,又能需要多少钱?我不在意这么一点投资,亏就亏了,反而若是运气好,你们发展良好,我还有得赚。” 这就是有钱人的底气。 随便出一笔钱投资,亏损完也撬动不了什么老底,而一旦盈利了,他们会跟着赚得盆满钵满。就是雪球效应,有钱的人就会越滚越有钱。 他愿意帮忙,她又何乐而不为? 沈蓁蓁坚信她的好友,谢穆是一个心志无比坚定、毅力顽强、勇气与能力优越的人,这样的人具备成功的条件,只是在半道上需要人助力一把而已。 心中想着萧衍的投资其实是雪中送炭,沈蓁蓁口中却揶揄他:“萧总真是财大气粗。” 萧衍抱着她往他身上靠,轻佻地朝她说:“后两字么,我倒是认的。” 沈蓁蓁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又被他的模样吓着,恼道:“你滚开!” “蓁蓁……” “你别叫我!” 她现在是一听“蓁蓁”就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那一招一式都伴着“蓁蓁”的魔音,她魂都被他叫碎。 恢复了几分力气,沈蓁蓁退下床,随意捡着地上的衣裳就往身上裹,扶着墙出了萧衍的卧室,去客厅找手机。 萧衍看了看缩在地上的带着血滞的被子,枕着双臂看了看天花板,又看看了还不服气的小兄弟,鼻腔中笑哼了一声。 他以为她有过男友,有经历,原来…… 这人怎么自小到大都这么傻,这么好欺负? 萧衍在这头正品味着刚才的疯狂,门外沈蓁蓁的声音传了进来:“妈,我临时出差,今晚不回了。” “谁?……我肯定去不了啊。妈,能不能别再安排相亲了?” “……出差不远,就c市周边,好几个地方呢……对,跟小谢一起的,你别担心了。” “艺术中心这周有画展,你要是想出门就带他们去看吧。” “妈,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拜。” “喂,穆穆。” “没事没事,对,我走得急,没来得及给小云说。我后来跟g集团的人谈事呢,他们今天答应融资了。” “我说真的啊,我还约了明天谈付款期。” “嗓子没事,咳,就是话说得多了些,回头吃些润喉片就是了。” 萧衍使坏地在屋内大喊一声:“蓁蓁!” 沈蓁蓁那头立刻说道:“刚到家,我哥叫我吃饭了……嗯,拜拜穆穆。” 五分钟后,沈蓁蓁捂着衣裳走了回来,站在门口怨里怨气地看着萧衍。 “我打电话呢,你故意叫什么?” 萧衍话接得极快:“叫床。” 沈蓁蓁被他回得涨红脸,撇开视线,有些委屈道:“我想洗个澡。” 萧衍这才收了收一身慵懒的架势,从床上下来,走到她身前,搂她的肩说:“走吧。” 他这会儿这样的架势,沈蓁蓁可不想再与他独处,拒绝道:“我自己去,你告诉我哪间就好。” 萧衍若无其事地:“我也要洗。” 沈蓁蓁还是不走,“那你先去。” 萧衍手去搂她的腰,嘴贴她耳垂,“你这会儿在羞什么?” 沈蓁蓁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个男人的腻歪,指了指它,以商量的语气问萧衍:“那你等会能别闹了吗?我真的好累。” 萧衍点头承诺:“好。” 话是这么说,可当稀稀拉拉的水声响起,她的眼睛也是水雾濛濛地看他时,他又哪来什么理智可言? 黏黏糊糊地又亲又抱,不一会,萧衍就食了言。 阵地直接转移到了洗漱台边,镜子上笼着一层水雾,又被人用手抹去。 事后为了讨好人,萧衍非要亲自给沈蓁蓁吹头发,将十分钟的进程拉到了足足半个小时。 沈蓁蓁双腿发麻,坐在凳子上困得眼皮打架,在吹风机吹出的风中不断小鸡啄米地点头。 萧衍抱她回卧室,放在沙发上。 他去换好新的被褥和枕头,又将沈蓁蓁安置好,这才对臂弯里的人说道:“我如今盖了章,又留了自个的东西在你那里,你可别背着我朝三暮四的。这儿,只能我一个人亲,记住了?这儿,也只能我一人去。” 沈蓁蓁闭着眼,扬手“啪”一声拍了下那聒噪不已的嘴,一个音节都没给他。 * 次日周六。 萧总因爽了要在新项目上合作的合作商的约,一早就去了书房打电话致歉。 按理说,昨晚他的助理没接他,又第一时间给对方提前知会了行程有变,对方心中再气,对他表面上也会客客气气,可今天一听,还不是那么一回事。 对方的语气何止是不好,说话夹枪带棒,似乎就差说:合作之事就算了吧。 萧衍放下电话品咂了下。 前天在会议上,几个老古董就当众反对他提新项目的事,最后群起而攻他,今天合作商也有撂挑子的意思,说到底,是因新项目动了有些人的蛋糕吧。 g集团现有的业务广泛,传统制造、地产、服务等都有,他就想着进军到一个全新领域,比如新技术。将业务关注点放在未来科技上,与社会进步同时进步,甚至引领这种进步。 而他的动作前脚一出,后脚就被人反对,其中背后是谁在推进,也并不难猜。 g集团由他外公同几个好友一起建立,外公去世前,将手中集团的股份平均分给他母亲和舅舅二人。 他母亲的那部分现在全转在了他名下,而他舅舅一直想打破目前这种微妙的平衡,在暗中操作,想将手中股份再提高一些。 他这头正想着这些弯弯绕绕,计划着与这家公司的合作基本告吹要继续找谁合作时,那头沈蓁蓁醒了来。 萧衍听到动静出来,就见她一身已经穿戴整齐,与昨天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那被他撕烂的衬衫换成了他的一件白衬衫,他的衣裳太大,穿她身上多少有些滑稽。 沈蓁蓁意识到这点,脸红道:“我没别的衣服。” 四目相对,萧衍径直上前吻住了她。 (本章完) 第191章 现代番外-第五天 第191章现代番外-第五天 熟悉的气息再度卷来口中,沈蓁蓁有点茫然,也有些害怕。 吻了一会,察觉对方又生起的异样,沈蓁蓁赶紧推开黏上来的男人,婉拒道:“我饿了,想吃早餐了。” 这也真不是借口,她昨晚被他闹得精疲力尽,现在腹中空空得连人都有些打颤。 萧衍这才敛了下心神,“那出去吃?” “不用,我自己做就好,冰箱里不是有吃的嘛。”沈蓁蓁说完就走去冰箱方向。 可能是习惯使然,沈蓁蓁在准备鸡蛋时,对着空气脱口而出:“小爱同学。” 喊完却没听到它答“我在”。 沈蓁蓁懵了下,抬头看了下周遭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在家,刚才的行为好傻,幸好萧衍没在跟前,不然他肯定又要开口揶揄她。 萧衍在靠近露台处给猫放猫粮,听到沈蓁蓁似乎说话,他放下猫粮,走近前来问他:“你叫我?” 沈蓁蓁看着萧衍雪白的休闲薄t恤,逗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起了。 别看这人如今一副商业精英的正经稳重模样,当年在学校可是个很张扬的风云人物角色,走到哪都恨不得被人捧上天。 不过,他也有这个本钱就是了。 不谈模样家世,就是那叱咤篮球场的青春荷尔蒙、校园音乐会上的弹奏舞蹈什么的,每个他口中所谓“爱好而已”的特长,都能吸引一溜小女生追捧,她替他抱过的花、许愿瓶、小礼物等简直不计其数。 她嗯一声,说道:“我想听首歌,你给我唱一首吧。” 沈蓁蓁穿着他的衣服站在中岛台后,侧面不远就是厨房的落地窗,东升的太阳照来,她一身温暖的光让他瞬间恍惚。 好像这该是他的婚后生活。 他此刻是在和妻子说着日常。 “我们……” “快唱啊。” 萧衍开口的瞬间,沈蓁蓁也跟他同时开了口。 萧衍被她打断话,也就作了罢,抬步直直走到她跟前。 在沈蓁蓁觉得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时,他搂着她的腰笑一下,“哥哥只卖身,不卖艺。” 沈蓁蓁抓着圣女果就往他脸上砸,愠怒道:“你滚!” 萧衍出手抓住圣女果放在嘴里,掰过沈蓁蓁的脸又喂给她,喉咙干哑地道:“你力气还挺足的啊。” 沈蓁蓁装听不懂他的暗话,吃着圣女果,声音含含糊糊道:“你不唱就不唱,别在我这碍手碍脚。” 说完话,她挣脱人去翻锅里的鸡蛋。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沈蓁蓁紧张无比地看着萧衍,“你今天有客人?” 萧衍看她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不是”二字在口中转了个弯,又咽下腹中,回她:“嗯。” 沈蓁蓁当即再问:“是谁?” 萧衍:“助理吧。” 他去门口开了门取东西,回来却发现沈蓁蓁人已不在厨房,“蓁蓁?” 沈蓁蓁躲在他的卧室,紧张地抠着手,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她和萧衍两人的进展快得她反应不及,从重逢到现在还不到48小时,第一天亲了,第二天做了,但现在她还糊里糊涂的,若要安个身份在她身上,她顶多算是萧衍的***,犯不着去人前丢人现眼。 萧衍在家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她人,推开卧室门才见她一下躲到了门后。 见是他进门,沈蓁蓁诧异地小声问他:“你的助理这就走了吗?” 萧衍半眯了下眸子,“你不想见到我的人?” 有什么好见的?心中这样想,沈蓁蓁开口的话倒是说的漂亮:“我穿这样衣衫不整,什么形象都没,这时不大适合见外人嘛。” 她见萧衍提着个袋子,迅速转移话题问:“他给你送什么了?休息日一早还专程来一趟,很急用么?” 萧衍没回答,在她的注目下走到床边,将手中东西一把全倒在了床上。 “就这些。” 沈蓁蓁凑过去瞧了眼,头皮一下麻透。 一件女士衬衫,很多盒东西…… 萧衍若无其事地从一堆001间找出一盒药,递给沈蓁蓁,“先吃了吧。” 沈蓁蓁诧异接过,看了看功效就明白过来,她二话不说,去了厨房倒水吃下。 喉中咽下药那一刻,沈蓁蓁才有些后怕,如果萧衍不准备这药,她肯定也想不到这事上去,如果因此怀孕的话…… 这么想着,身边忽然出现一大捧玫瑰。 “送你。”萧衍的声音含笑,将她手中的水杯取走,将极大的一捧花塞到了她手里。 沈蓁蓁抱着花,眼睛盯着一朵挤着一朵的花瓣,看不清它们到底是红是粉,眼神有一瞬黯然,她闭起眼睛,鼻尖凑近去闻了闻香味。 再抬目时,她什么情绪也没显露,笑着朝萧衍道了声谢谢。 锅里东西因煎太久有些焦,闻到异常的味道,沈蓁蓁将花一下塞回萧衍手里,急急忙忙去了灶台边。 萧衍看了看手中的花,又看了看忙碌着的沈蓁蓁平静无比的侧脸,心中有一瞬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蓁蓁那么爱花的人,如今在收到花时看着并不惊喜不说,竟然还会毫不流连地将它们放下。 这些年,她的爱好变了多少? 萧衍将花放在桌上,往沈蓁蓁走去。 沈蓁蓁正在装盘,腰又被从后来的手臂箍紧。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沈蓁蓁心跳加速。 萧衍啄了下她的脸,开口夸她:“真美,人比花娇。” 热情夸赞从天而降,沈蓁蓁斜眼看他:“真油腻。” 萧衍又将鼻尖放在她头顶上,深吸一口气,嗓子低沉道:“好香,比花还香。” 沈蓁蓁被他逗笑了下,顺嘴答道:“你的洗发水挑得好。” 萧衍轻笑一声,“身上也很香。” 沈蓁蓁回他:“那就得得益于你的沐浴露了。” “哦。”萧衍的手不怀好意,“这儿呢?这样……也得益于我么?” 沈蓁蓁呼吸一紧,他昨天就对此流连忘返,她今天没敢穿里面的那件,此刻不可能不知道这男人的意思。 沈蓁蓁羞红脸,低声道:“你说呢?” 她话才说完,对方就回道:“那我要看看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要负责的事儿了。” 沈蓁蓁心脏一抽。 几年没见,他这人就还是以前那样,本性张扬恣意,热情奔放,私底下对着她开些有的没的的玩笑,以前只是口头欺负她,如今倒好,二人有了昨晚一遭,他欺负她的方式也随之精进了。 沈蓁蓁往旁边躲,急道:“先吃饭再看,萧衍……啊!” 猝不及防的作怪力道袭来,沈蓁蓁手中的圣女果被她一把捏碎。她惊呼的尾调也扬得高高的,表现的是除了疼痛感外,暗暗还有一丝别的。 平心而论,经过磨合,她是品味过其中愉悦的,并不反感萧衍对她的黏黏糊糊。 可她分明才离床不多久…… 人被他带着往卧室去的时候,沈蓁蓁嘟哝抱怨:“我都还没吃早餐。” 猴急猴急的男人回她:“过会再吃。” * 整个周末,沈蓁蓁都在萧衍的住处“出差”,打电话给母亲周丹借口不回家时,背还被人搂在怀中亲。 电话到尾声时,等了好一会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坐了起来。 沈蓁蓁这头刚摁下红色按钮,下一刻,与人的距离就成了负数。 方方正正的小小塑料袋被一回回撕开,二人跟突然掉进了一个蜜罐子里的两只小熊般,满嘴尝出的都是甜。 萧衍的助理石玖对自家萧总这样几天没一通电话“催命”的“昏聩”模样很满意,和友人相聚时,杵着下巴想,若是萧衍能早些结婚,才是“他好我也好”的长久之计啊。 欢乐的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就到周一。 沈蓁蓁终于穿回了自己的衣裳。 萧衍送她上班,她让萧衍的车停在离他们公司办公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借口是:“那处总堵车,我走几步过去就行。” 车停下,她却没立刻下车,而且勾着脖子在车内找东西。 “你找什么?” “我的眼镜。” 萧衍奇怪道:“你又没近视,非要戴眼镜做什么?” 沈蓁蓁视线继续寻觅,回他:“那是好友的赠礼,很珍贵的,我总归不能丢了吧。” “看到过一副眼镜吗?”萧衍开口问前方开车的石玖。 石玖心道不是次日就给您送过去了么,口中配合地回道:“老大,没有的,我没见到过什么眼镜。” 沈蓁蓁委屈巴巴地看着萧衍,低声说:“就是周五落下的,在你的位置上,被你取掉的。”他吻她时嫌碍事,伸手就给她拽了下来。 见她忧心忡忡,萧衍安抚道:“你先去上班,晚些我让人再仔细找找,我过来时给你带来。” 眼瞧着时间快到,沈蓁蓁只好说了句“好吧”,随后伸手去开车门。 萧衍忽然叫住她:“等等。” 沈蓁蓁扭头看他,“还有事儿?你说过的那些数据我会准备好的。” 公司倒是不大,副总却是勤快,满脑子都是工作。 萧衍轻嗤一声,挑眉道:“盖个章。” 这个投资方出手最慷慨,同时也是最不好伺候的投资方,沈蓁蓁看了好几眼驾驶座,这才扑过去蜻蜓点水了一下。 萧衍冷笑道:“我过会也这么给你盖章,你觉得合同能有效吗?” 沈蓁蓁最终上班时迟到了几分钟,补了一回口红。 谢穆一眼就看出了好友今日的不同,惊道:“你不戴眼镜?” 自然不好说落在投资方的车里了,沈蓁蓁只得撒谎:“走得太急,忘家里了。” 谢穆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 沈蓁蓁同她谈起工作:“g集团下午两点来人,公司资料我这头会准备好。他们对我们的技术很感兴趣,你让技术总监将不牵扯机密的几个数据列一列,我介绍完公司后,他去做个补充。” 谢穆点头,与她谈了会细节,问她:“你怎么和g集团他们搭上线的?” 沈蓁蓁回她:“总经理是我哥的发小。” 谢穆一惊,脱口而出:“你在医院时打过电话的那个?” 沈蓁蓁点了点头,酸涩地笑了下。 她在国外时出车祸住院,联系不到沈霁借钱应急,鼓足勇气拨通了萧衍的电话,接电话的不是萧衍本人,听她是个女人,说话也不如何客气。 “萧总开会,没空接电话。” “可我有急事……” “还急事呢,你们这些小姑娘够了啊,不管你怎么弄到他的私人电话的,以后也别打了。这么小就想着勾搭男人,真是让人开眼界。” “不是,他知道我的,我叫沈蓁……” 她话没说完,对面传来的已经是忙音。 沈蓁蓁那时被纱布蒙着眼,请求警方安排来给她做翻译的谢穆:“麻烦你再帮我拨一回。” 谢穆接过电话再还给她,她听着电话里的响铃迟迟没有人应答,有些恍惚,似乎这个电话,她这一辈子都打不通了。 从医院出院后,沈蓁蓁就删了“衍哥哥”的电话簿,既然他的电话薄里没有她的名字,她还有什么必要存他的? 她爸爸车祸故去,家里的公司随后也破了产,周丹产后大出血躺在医院,她打电话给没有血缘的“姨妈”们借钱时,以前对她无比热情的“姨妈”都变了脸,这样的遭遇,她习惯了。 才想到这里,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蓁蓁退出谢穆的办公室。 见着显示屏上的“哥哥”二字,沈蓁蓁并没深思,点了接通键后,就称呼道:“哥。” 刚喊完人,沈蓁蓁就发现了异常,沈霁的电话她向来存的“沈霁”,从不存“哥哥”。 果不其然,随后就听到了对面的一句调笑:“喊得挺顺,好听,多喊几声。” 沈蓁蓁不管他暗示满满的浑话,正声说了句:“萧总,您好。” 萧衍明显顿了下,这才清清嗓子说正事:“下午两点的会,你们方便的话推至五点,我们有个技术部的同事那时候才能赶回来。” 投资方的这么一点小要求,他们自然可以答应,沈蓁蓁回他:“没问题。” 沈蓁蓁转头给谢穆通知了会议变更的事,回办公室时就见桌上放着一大捧玫瑰。 沈蓁蓁惊了下,通过玻璃门看出去,外头几个女同事用好奇的眼神瞟着她。 沈蓁蓁立刻将刚才挂了的电话拨过去。 萧衍以促狭的语气开场:“才挂一分钟而已,就这么舍不得?” 沈蓁蓁眼睛看着花,开门见山:“以后别往我办公室送东西了。” 萧衍一头雾水:“什么?” 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太生硬,沈蓁蓁软软地补了句:“我们公司有规定的,办公的地方不能放私人物品。” 萧衍:“还有这种泯灭人性的破规定?” 自然是她胡诌的。相反,他们公司的氛围很自由,鼓励员工创新。 沈蓁蓁却是“嗯”了声。 萧衍那头静了下,半分钟后才说话:“好。” 沈蓁蓁松了口气,将花抱起,本是准备丢在角落里,一想一束花而已,又何必矫情,便把花束挪去了办公桌边上。 另一边,萧衍挂了电话后,起身去会议室。 助理石柒捧着文件,趁他有空隙时,一本正经地给他汇报几个子公司传来的季度营收。 萧衍脚步突然一顿,眸色沉沉地盯住他。 石柒被他盯得发慌,说道:“这上面就、就这么写的。” 而他的老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买束花,送景越大厦。” ? ?石柒:(⊙o⊙)啥? ? - ? 多谢:呆呆雨、白缃缃的月票。 ? 抱歉昨晚写睡着了。 ? ???? (本章完) 第192章 现代番外-前男友 第192章现代番外-前男友 周一是所有社畜最繁忙的一天。 虽说她听得明白萧衍的意思,即使g集团不同意投资,恐怕萧衍也会以个人方式来支持江舟,但沈蓁蓁更希望江舟是凭实力得到“伯乐”青睐。 毕竟,她和萧衍遇上是偶然,不论是私底下萧衍与她的玩一玩,还是商业场上的玩一玩,都不会是长久之计。 这样的机会难得,如果公司起步期就能与g集团这样的庞大的、全国数一数二的商业系统合作得上,后续铺展产品时,哪怕是集团内部消化,也能带来巨大的销量。 认真对待每一次机会,是谢穆同沈蓁蓁的共同点。 所以在“备战”上,江舟上下皆异常重视,没有一丝松懈,除了准备萧衍提点过的几方面数据,还特别准备了产品铺出去的市场策略、预算了一定周期内外的收益。 公司会议从开始就没停下来,连午餐都叫到会议室在用。 到沈蓁蓁这处将所有资料汇总,预演一遍完毕后,时间刚卡在了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十五分钟后就是同g集团的会议,谢穆提议清空下脑子,叫几位负责人回去歇一歇。 沈蓁蓁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休息。 她这趟“出差”的后劲太厉害,萧衍昨晚闹到凌晨三点,要不是她被他逼得真哭了起来,他还不知“收敛”二字怎么写,她本就酸着的腰,今天一天的会下来,真是“酸爽”难耐。此外,她隐隐有些感觉,例假来了。 果不其然,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沈蓁蓁就径直按了电梯去了一楼的便利店。 站在收银台前等付款时,眼睛瞥见柜台边的熟悉盒子,沈蓁蓁握手机的动作僵了下。 有些画面太美,比如宽肩窄腰的男人站在她跟前,一只腿横着拦她,非要她动手帮个忙时,那特别的味和触感……回忆让沈蓁蓁红了脸。 沈蓁蓁本来就有痛经的毛病,加上今天饿了很久加重了腹部的不适感,在提着纸袋等电梯时,她痛得有些趔趄,伸手撑了下墙壁。 看到她这样的动作,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同时落入路过的男人眼中,来c市出差,顺带来看妹妹的谢迈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语气一贯清冷地开口关怀她:“你生病了?” 沈蓁蓁对他的声音熟悉,也从谢穆处听过今天谢迈会来,倒对他的出现没多么意外,打了声招呼,就回他:“是有些不舒服。” 谢迈蹙眉问她:“要去医院吗?” 沈蓁蓁摇头,笑着说:“那倒不用,楼上我常备有药的。” 谢迈瞥见她手捂住的地方和那纸袋子里的东西,了然于胸是什么原因,说道:“那我扶你上去。” 谢迈谢穆当年一起去留的学,在国外时,沈蓁蓁可没少跟他打交道,谢迈这会好心要帮她,沈蓁蓁没拒绝地说了好。 沈蓁蓁自然不会想到,这熟人之间正常相助的一幕,同时落入了两个今天送给她花的男人眼中,显得多么暧昧不清。 张常攥紧了一手拳头,一脸不甘心。 与他相反,萧衍至少在面上一脸平静。只不过,他一眼看出,那个男人的侧颜,跟沈蓁蓁微信里那“亲爱的mu”的头像一模一样。 能被沈蓁蓁唤“亲爱的”,被她说“爱你”,又送她衣服的男人……是那个才认识几个月就要如何的前男友? 此外,还是藕断丝连,甚至是旧情复燃的前男友? 萧衍眉头一皱,脸色迅速沉下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在沈蓁蓁这里,算个什么角色? 萧衍这样毫无根据的,对沈蓁蓁身边出现的帅气异性的反感,直到在江舟的会议室里,见到谢迈同在时,达到了顶峰。 谢迈要来旁听他们公司的会,谢穆没反对。 她虽不靠家里支持事业,但同是商业场上混的,她哥继承家业得早,某种意义上也是她的业界前辈,她可以朝他讨教问题,如果江舟有不足,谢迈在l集团高层的位置,本身看得多、看得远,朝她指出来,只会促使他们江舟进步。 良性的互动,甚至是竞争,她历来都是欢迎的。 所以谢穆入场时,给主持会议的沈蓁蓁指了指谢迈。沈蓁蓁了然地点了点头,朝谢迈勾了下唇,而后命小云给谢迈安排位置。 这一幕,落在某个男人的眼里,沈蓁蓁那稀疏平常的勾唇动作,无端都带着情意绵绵的意味。 虽不是头一回公开宣讲,但头一回当着看着她长大的萧衍的面谈论商业场上的事,有那么一点“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思想在,沈蓁蓁心中紧张得要命。 她看也不敢看他,生怕一对视,她就因为在熟人之前表现自己而来的某种羞耻感而双脸爆红,影响她的心态,以及接下来的发挥。 自然而然的,就没有发现萧衍那越来越黑沉如墨的脸色。 这样一来,对“前男友”情意绵绵,对他视而不见,在萧总心中拱出的无名火就烧了起来。 就在萧衍严肃的盯视下,大屏幕前,打扮精致的沈副总举止言谈大方得体,将江舟的当前情况,以及后期发展等重要信息,言简意赅地朝g集团前来的几位管理层展示完毕,并且代表公司答了对方的几个问题。 g集团的几位领导都是人精。 所有公司最繁忙的周一,例会都开不完,一个小小的江舟却能得他们萧总亲自前来开会,绝对不会是“顺便”这么简单吧? 并且再左右看看,公司里一起来的,也都是这两年才被萧总提拔上来的管理层。 萧总这行动不是再明显不过么?不让那些总反着萧总干的人出现来反对,也就是八九不离十,投资江州是萧总心中已经拍了板,这会儿带着他们走个过场的事了。 实话实说,江舟这样的初创小企业,他们集团投资的不说上万个,千百个总有,再看对方的技术确实有潜力,融资方案也本就不算什么大钱,这种情况下,你情我愿地签好合同执行,等着收益就行了。 所以,他们来的几个,会议当场问出的问题也都是场面上的、不轻不重的问话。 沈蓁蓁得体答完,涉及到技术上的,双方技术人员再一对,几乎就算顺顺利利走完这个“过场”了。 正当双方讨论以“相亲男女一下看对眼”般的姿势,很融洽地接近尾声,沈蓁蓁在屏幕前优雅地说了一句“各位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接下来就快速地过一下合同要点”时,那个全程没说过一句话的萧总,轻轻抬起了手中笔。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萧衍掀眸,看着沈蓁蓁。 对上萧衍幽静的目光,沈蓁蓁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萧衍淡声:“24页。” 沈蓁蓁的手指连按激光笔,翻到了ppt的第24页。 听萧衍问:“刚才你说,红色区域,三年内你们在市场占有率可以达到50%,依据是什么?” 沈蓁蓁看着这页实际上是五颜六色,但在她眼中只有黑白的地图,眼中一片茫然,脑中一片空白。 落在g集团人的眼中,就不免有了些意思。 这页本是江舟后续营销策略里的一个细枝末节,此时被人较真一问,虽说实际意义也有,可以看出江舟是否有凭据这么讲,但说真的,这么个主要谈论合作意向的场合上,后续的营销策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应该先有合作,才有别的。 不过,大家看着讲台上那位茫然的脸,心里也都在想:这营销策略,看来也只是忽悠人,随便做做的而已。 固然他们不在乎这么一点细节,毕竟这样的小细节,根本影响不到双方合作的大框架,但江舟这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还是会显得有些丢人和掉价的。 换句话说说,会让人瞧不起。 谢穆和来旁听的谢迈同时看了看大屏幕,然后对视一眼,谢穆皱了下眉。 他们很清楚,沈蓁蓁的茫然,并不是他们列出来的数据没有根据,而是沈蓁蓁根本不清楚,萧衍口中所谓的“红色”是哪个区域。 好在沈蓁蓁懂得变通,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自信地答道:“壹星上市之后,将会是全国乃至世界最领先的技术产品,能用上这样产品的企业用户本身就是行业领头羊,效仿强者是不变的规律。以g集团的影响力,三年内,以率先铺开渠道的,g集团总部d市、江舟的大本营c市、z市,这些地方,五成占有率是很保守的估计。毕竟,技术革新是很快的,最忌不能一鼓作气,没有几家企业耗得起。”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萧衍在床上的原话,此刻她借故还给他,暗暗讨好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今日这个男人却脑子短路般,并没接下沈蓁蓁这份假公济私表达出来的情意。 萧衍似不大满意的语气:“这么说,坐不过还得靠g集团啊。” 萧衍这话一出,几位g集团的管理层变了脸色。 前期开发产品的钱是他们出,后期铺销售还靠他们,这江舟再有技术,没他们支持,不也百搭?前不能出产品,后不能有销售。 沈蓁蓁却不卑不亢地答道:“既然是合作,目的便是双赢。g集团的赢面有三。” “一,g集团与江舟合作之后,以合作商的优惠价格,g集团使用江舟的产品时,本身就降低了技术更新的成本;二,g集团会成为江舟产品的第一使用方,只要江舟的技术领先于行业一天,g集团便会第一时间获得新技术。既然合作,相信g集团也会支持江舟保持技术领先。三,江舟从别的企业赚得的利润,还有g集团的几分。” “这三方面看来,g集团本身就是获利者。” “靠自己的能力,为自己获得可观的利益,有错吗?” 萧衍被沈蓁蓁这听起来有道理,实际有几分诡辩意思的话逗得心中失笑。 什么降低成本、优先使用他们的新技术,说穿了,就是集团内部当上一回试用江舟技术的小白鼠。 说到底,江舟分明只有个技术,还是个没成型的,却一副趾高气昂,摆出个“你爱要不要”的架势来。 像极了沈蓁蓁这个小女子。 背景没什么,家世没什么,却还是有点自个的小性子。 看着前方沈蓁蓁不卑不亢的矜持模样,不知怎么的,萧衍想到了那句戏谑夫妻关系的话—— 夫妻相处,只需要遵守两条规则: “第一,妻子永远是对的。” “第二,如果妻子错了,参考第一条。” 萧衍正神思游弋之时,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内传来一个男声—— “有理。” 因谢迈的出声,沈蓁蓁心中微松一口气。谢迈不是个会奉承人说好听话的性子,他说有理,那就证明她的话是真有道理,至少,是说服了l集团的下一任负责人的。 这是对他们江舟最大的肯定。 沈蓁蓁真心实意地朝谢迈露了个感激的笑。 这一笑,直接朝萧衍那股本就烧起的火里倒了桶油。 “啪”一声,萧衍手中的笔落在了桌面上,声音不大不小,众人看过去时,他的表情不多,垂着眸子,沉默不语,很有心机地表现出来“我不大满意,但我不说”的意思。 g集团跟着他来的人懂了:合作这事,或者还得观望观望。 会议散场,江舟和g集团没谈出具体的框架来,原因是萧总晚上出差,还要谈的合作事宜,安排给了另一个姓胡的总。 胡总上前给沈蓁蓁递了个名片,沈蓁蓁自然客客气气地也将自己的名片递上,说:“后续就要多叨扰胡总了。” 送走了g集团一干人,沈蓁蓁终于回去了离了一整天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被两束玫瑰给整懵了下。 她不是给他说过别送东西来的么? 想到今天的萧衍,沈蓁蓁心绪变得有些复杂。 除却他根本没给她送眼镜来之外,他今天在会议上两次轻描淡写的表现,全都透着一股古怪,并且,在刚才她送他们的人出去时,她分明说了句“也祝萧总出差一路顺利”,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跟这几天在床上黏她的那人,好似就不是同一个。 沈蓁蓁满腔疑惑,不解自己到底在哪里得罪了他,随意伸手去拿花中的小卡片来看,这一看,她的眸子不由瞪大。 署名不是萧衍,而是张常,她才分手不久的前男友。 沈蓁蓁连忙去看另一个花的署名,这次倒不是前男友,而是“哥哥”了。 沈蓁蓁看了下花束的摆放,明白萧衍这花是她打电话后才送来的,正在为自己的一次社死尴尬时,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张常朝她语气哀求地道:“蓁蓁,我能见你一面吗?我在负一层停车场。” 事实证明,停车场就是个搞“地下情”最好的地方。 在萧衍与一众同事分开,坐在迈巴赫里正准备给她电话送她回家,顺便“拷问”时,就见沈蓁蓁抱着一束玫瑰出现在了电梯出来的拐角。 沈蓁蓁左右看了看,找到张常那辆车,径直走上了前。 张常打开车后座的车门,请沈蓁蓁进车坐坐。 沈蓁蓁平静地拒绝道:“不必了,我是来还你东西的,你以后也别再给我送东西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她将花递过去,张常没接,眼神真挚地对她说:“蓁蓁,我后悔答应分手了。我爱你,真的爱你,我们复合好不好?” ? ?感谢:微微啊vivi、红袖书友152**753的月票 ? ???? (本章完) 第193章 现代番外-求婚 第193章现代番外-求婚 沈蓁蓁看着要复合的张常,心绪如麻。 她刚回国那会,前前后后忙着跑江舟创立的事,因为没有任何经验可言,也不知找中介办这些,一切都亲力亲为,整天开车到处跑,就在找办公室那日在这停车场里遇到的这个人。 连日奔波的疲累让她那日犯了个从未有过的错,她的车被她跑得没了油,屏幕上的提示被她按了后,她转头就忘了。 眼看着是开不到加油站,她坐在车里一筹莫展,压力大得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时,张常上前问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故事就这么开始的。 他帮她去加油站买油,留微信还他的钱,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再后来,江舟在这个楼里“安了家”,午餐时他约她去楼下喝咖啡……在他持之以恒的追求下,沈蓁蓁答应了。 张常是楼下一家外企办事处的领导,在c市属于工资较高的一类人,上班几年就在c市筹了首付贷了房,也买了个车。如果不是脾气有些别扭,是很适合结婚的那类人。 可也就是这点相处后才明白的别扭,让沈蓁蓁对他越来越提不起兴趣。 分手时的难堪历历在目,沈蓁蓁淡淡开口:“抱歉。” 沈蓁蓁把花往他怀里送,“以后别再给我送东西了。你没事儿的话,我回去了。” 张常不接花,往后退半步,语气笃定道:“蓁蓁,你心里一定还有我,你一定还爱我的!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沈蓁蓁此刻讨厌他的这种自以为是,她问他:“张常,你难道失忆了吗?你说我装富二代,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实际穷得叮当响,家里负担一大堆,也不知道我的车和房是不是睡出来的……这些羞辱我话,你是忘了你当时说得有多么理直气壮了是吗?你这会儿怎么好意思求复合?” 张常道:“我那是气话!蓁蓁,那时候你硬要跟我分手,我气昏了头才口不择言的,真的,都是些气话。” 有多少脱口而出的气话,其实是人潜意识里的真话。 沈蓁蓁目中疏离,讲出道理:“不是我硬要跟你分手,是你逼我的。” 张常反驳:“怎么就是我逼你的了?为那么一点小事,你就要分手。” 沈蓁蓁听得一肚子火,冷笑道:“都是成年人,你当我三岁小孩好哄骗、不懂法律吗?怎么就是小事了?我当时没答应跟你睡,你却想强迫我。我提分手,你羞辱了我一顿,到头来,还是我小题大做了?” 张常旧事重提:“既然你都说是成年人,睡个觉怎么了?你我是男女朋友,有什么不能睡的?” 从未有过这么一刻,沈蓁蓁觉得与这个前男友无法沟通。 不想就是不想。不是能做,她就必须要做。 沈蓁蓁直直看着张常,疲惫道:“张常,除了这个,我们的三观分歧很明显不是吗?就说你最在意的消费观。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平常约会、吃饭、旅游都是我掏的钱,到头来你还说我铺张浪费,酒店订五星,吃饭去高档餐厅。我对你好的你看不见,你只看得见我‘为了钓有钱人出入这些场合’。这话是你说过的吧?” 彼时在旅游时的酒店闹翻,张常恼羞成怒,一席话彻底败了他这几个月来在沈蓁蓁心中的体贴形象。 沈蓁蓁知他家庭普通,在能力范围内与男友去体会高档消费,到头来,却成了她别有用心。 张常此刻还想找补。 他上前一步,去拉沈蓁蓁的胳膊,“都说了是气话,都是气话,真的,蓁蓁,我没真的这么想!以后随你怎么花钱,我不说你了,我改,行吗?” 沈蓁蓁此刻只希望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她挣脱他的胳膊,“不,你不需要改变想法,不重要了,我们的事儿翻篇了。” 眼看她早走,张常再度抓住沈蓁蓁的胳膊,信誓旦旦道:“我以后再不说了!是我的错,我以前误会你了。” 沈蓁蓁被他强势地抓住,一下想起在酒店时二人的拉扯—— 他摁着她,脱她的衣裳,沈蓁蓁喊了几次不要他都无动于衷,后来她越挣扎,他越用力,眼看着牛仔裤的纽扣被他解开,灭顶的恐惧袭来,沈蓁蓁抬脚踢了他的要害处,这才挣脱束缚。 这种恐惧,在此刻,停车场并不如何明亮的灯光下,再度传到沈蓁蓁心中。 沈蓁蓁目露恐惧,丢掉手中张常不收的花,推他的手,挣扎道:“你放开我!” 张常人变激动,“我发誓以后再不说了!蓁蓁,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我让你放开!” 二人拉扯间,忽然传来一个慵懒又戏谑的声音—— “都说了翻篇了,强扭的瓜不甜,别扭了。” 沈蓁蓁惊得身子一僵,同时心安了些,闻声望去,就见萧衍眼中含着一股莫名的笑,正朝二人走来。 有时候人跟人就是这样,眼神一对,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这个男人,不论是气场,外貌,还是此刻面上那要笑不笑的表情,自上而下,皆透露出一股“你不是我的对手”的自信。 况且张常还明显感觉到了沈蓁蓁的紧张。 他眼神复杂地问沈蓁蓁:“他是谁?” 不等沈蓁蓁说话,萧衍就回他:“你管我是谁。” 萧衍大步流星走近,抬手就搭上沈蓁蓁的肩,另一只手去推张常放在沈蓁蓁胳膊上的手。 张常拽紧了沈蓁蓁不放。 沈蓁蓁被夹在二人的较量中间,吃痛皱了下眉。 萧衍见状眼神变冷,直视张常,“放开。” 张常看着沈蓁蓁,“蓁蓁。” 沈蓁蓁往萧衍怀里靠,“你放开我。” 萧衍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不轻,张常平常在健身,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善茬,识时务地放开了沈蓁蓁的胳膊。 萧衍立刻拍了拍他握过的沈蓁蓁胳膊上不存在的灰。 惹得张常脸色更难看。 萧衍将沈蓁蓁往怀里紧紧搂住,垂目看着沈蓁蓁,恍若无人地道:“话说完就回吧,我今天想吃松子鳜鱼,还有力气做么?” 这句话表达出来的信息太明显,张常脱口而出:“你才跟我分手多久,就跟人同居了?” 萧衍掀眸看他,平静地:“嗯,对。” 自这人出现,沈蓁蓁就不与他再交谈,仿佛这人就是她的代言人一般。 张常眼中的不甘加剧,再看向沈蓁蓁说话:“蓁蓁,真的吗?” 沈蓁蓁不说话。 张常要误会她,她就让他误会。结束就是结束,她不想再纠缠不清了。 她的表现让张常失望,下不来台的张常神色尴尬。 看萧衍身后不远是辆迈巴赫,他讽刺道:“你还真钓上有钱人了,恭喜你啊。” 萧衍一脚就朝他腿上踹了过去,“她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力道之大,直将张常踢得腿一软,踉跄着退了几步,差些跪倒。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也不可能服谁。张常站稳后,提着拳头就要往萧衍脸上砸来。 萧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警告道:“我劝你见好就收。” 沈蓁蓁也不希望二人在公共场所斗殴,开口劝道:“张常,有话好好说,他是跆拳道黑带。” 沈蓁蓁也算了解张常,看着牛高马大,实则心里敏感,还有些胆小。以前她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能更理解彼此,甚至能携手走到人生尽头,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刚好这时停车场有几个路人交谈着出现,声音传来三人这里,就着这个动静,张常果真没再冲动,打架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 张常连连受到挫败,改为口头叫嚣,他看着搂着沈蓁蓁的萧衍,冷笑道:“你了解这个女人多少?她可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这样。” 显然,张常误判了二人的关系。 萧衍无所谓道:“要说了解,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男人比我更了解她了吧。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认识我,你信不信?” 张常鼻中哼了声,咄咄逼人:“她知道你是她的第几个男人?” 这是在暗示沈蓁蓁私生活混乱。 萧衍却被他逗笑。 “我知道啊。”他半眯双眼看张常,而后得意洋洋地一字一句道:“第、一、个。” 他当着张常的面,“吧唧”一下啄了下沈蓁蓁的脸蛋,看着是跟沈蓁蓁说话,实际挑衅张常的意图明显:“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张常脸色一变,看沈蓁蓁,语气含怒且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萧衍替沈蓁蓁答道:“昨天,前天,大前天。今天,明天……” 这样的回答在暗示什么,有智商的人都听得出来。 张常怒血冲到头顶,脱口问:“她是半个残疾,你也了解?” 萧衍脸上的笑一僵,扫向沈蓁蓁身体上下。 不等他问话,那头张常就冷笑道:“她是个色盲,连颜色都分不出来。你问问她,这花什么颜色,你看看她怎么答你!” 沈蓁蓁此刻的神色,可以用来惊骇来形容。 这一刻,她的心碎,只有经历过被最亲密的人背叛的人才懂。 她从未想过,那些亲密的恋人之间曾经坦诚分享出来的秘密,会有一天,被别人当作攻击你的致命武器。 沈蓁蓁脸色煞白地看着张常,比看一个陌生人还陌生。 而张常呢? 小人得志的得意、撕破脸的豁了开、揭开昔日恋人伤疤的些许难堪,都在他脸上显示了一遍。 沈蓁蓁看着他,轻轻勾起唇,“我不是色盲,我是眼盲。只有眼瞎,才看上过这么一个玩意儿。” * 迈巴赫缓缓起步,汇入车流。 萧衍看着沈蓁蓁黯然失焦的眼,将她的人放在唇边吻了吻,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沈蓁蓁继续看着窗外,或许是沿途璀璨的灯光、车水马龙的热闹,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细语在车内缓缓流淌:“我在a国出过一场车祸,伤到了视神经……” “……医生说,或许会自己愈合,或许会一辈子这样。大概就是这样了。” “哦。”萧衍听完,把她的眼镜递给她,云淡风轻道:“眼镜可别丢了,不然我以后送你的,究竟是红玫瑰还是黄玫瑰你都认不出来。” 沈蓁蓁表情一顿,接过眼镜却没戴,怔怔问他:“你还要送?” 萧衍只“啧”了声,并不接她的话,而是说:“还有啊,你开车时不止要看红绿灯,你还得看看车速和路人,省得给别的男人溅上一身泥。” 他成功地将沈蓁蓁郁郁的情绪转移。 “啊?”沈蓁蓁眼中狐疑不断,“你那天的泥……我溅的?” 萧衍捏了捏她的脸,“你以为呢?没良心的,还让我把衣服拿得离你远一点。” 沈蓁蓁脸蛋吃痛,“啊”一声,怒道:“都说让你别掐我,回回下手这么重!” 看她眼中的泪意说来就来,萧衍难得反思了下,随后说道:“那下次我轻一点。” 沈蓁蓁不信他的话,“你什么时候说轻一点是说到做到的?每次说轻些轻些,实际上都更重!” 萧衍眼神一变。 沈蓁蓁是在说他自小就爱掐她脸的事,他却想到了别的。 这一刻,萧衍不愿他和沈蓁蓁皆无名无分地出现在彼此身边的情绪强烈到无以复加。 他伸手掏出一枚素戒,看着沈蓁蓁的眼,一手拿着戒指,一手牵着她的手,微笑着说道:“蓁蓁,嫁给我吧。” 端午临近,街边商家们的装饰华美异常。 车窗外流光溢彩,忽明忽暗的流光通过车窗打在面前男人的脸上,他眼中明亮,神色诚挚,表情温煦。 沈蓁蓁的耳边,响起了来自遥远时光的一个带着玩笑的声音—— “什么时候长大,嫁给我啊。” ? ?应不应?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