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太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第001章 有身份的少年 黑影如巨兽,映在眼前的山洞内壁上。 被捂住口鼻的唐小白僵直着身子,小心且艰难地呼吸着。 身后的男人似乎发觉了她的艰难,手往下挪了挪,露出她的鼻子,低声道:“别怕,某不伤无辜!” 唐小白点点头,内心虽然有点波澜,但也有点想笑。 万万没想到,穿书的第二天,她就能遇到这种女主般的剧情——被神秘重伤男人劫持。 但是她毕竟不是女主,得不到女主应有的尊重。 男人捂住她的嘴后,随随便便将她往腋下一夹,就像夹着一本书一样,夹到了假山洞口,伸出半个脑袋查看外面情况。 唐小白被迫仰着脸,正好看到了男人的下巴。 但这个下巴也没什么好看的,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 一个大白天在言情小说里蒙面的重伤男人,感觉还挺有身份的? 男人看了一会儿外面情况,目光收回时低头看了唐小白一眼。 四目相对,唐小白发挥她年仅九岁的优势,可怜弱小又无助地眨了眨眼。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低声道:“某可以松手,但你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目光一凶。 唐小白立即点头如捣蒜。 男人的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松开,唐小白呼出一口气:“你——” 才说了一个字,立即又被捂上,男人顿时目露凶光。 唐小白吓得再次绷直身子。 男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了,眼神闪烁了一下,夹着唐小白躲进山洞深处,凶狠威胁:“老实点!”说罢,再次松开手。 这回唐小白老实地闭紧了嘴。 男人沉默了片刻,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唐小白弱弱地说:“我就想说,这里往西走没什么人,你可以逃走……” 男人又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明显有些感动:“你小小年纪,倒是心善……” 唐小白天真无邪地说:“书上说,我们要帮助有困难的人!” 书上说的是,黑衣蒙面的神秘重伤男子都是无害生物,好好送走就行,说不定还能开启什么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就算了,她主要是不想跟书里的人斗智斗勇。 毕竟她现在才九岁,智有限,勇不足。 这一句话后,男人的态度更加柔软了,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头,夸了一声“好孩子”,但是并没有逃走的意思。 “某身上有伤,且外有追兵,暂时走不得。”男人解释道。 “你受伤了?”唐小白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去给你拿点药!”说着就朝外跑。 尽信书不如无书,她毕竟不是女主,这种带血的支线能不发展就不发展。 然而迈出一步还没落地就被男人拎了回来。 “不必,”男人的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把她拎回来后就松了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说道,“某撑得住。” 唐小白还想再努力一把:“你饿不饿?受伤了要多吃点东西,我去给你拿点——” 话没说完,又被抓回。 这回男人没有松开她,直接拎了她到眼前,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到男人的眼神变得锐利且猜疑。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安慰自己。 一个黑衣蒙面的神秘重伤男人能有什么坏心思?你看他连刀都没亮出来—— “铮!”一声轻响。 唐小白的脖子上抵了一件冰凉坚硬疑似刀具的东西。 “少打歪主意,否则——”充满杀气的威胁。 唐小白弱弱地说:“我没有……”打歪主意的难道不是持刀行凶的阁下? “乖乖待着别动,到天黑就放你走!”男人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声,将兵器收起。 收到一半,突然—— “嘭!” 唐小白忍下一声尖叫跳开,看着黑衣蒙面的男人倒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上。 “二小姐!”有人喊了她一声。 唐小白咬紧牙根,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黑影。 极清瘦的一道身影,看着明显不是成年男人,听声音也不是,仿佛还是个半大少年。 “你是谁?”唐小白捂着被勒得有点疼的脖子小心翼翼问。 “奴是府中奴仆,”少年说,“恶人已被奴打晕,奴在这里看着,二小姐速去喊人!” 唐小白匆忙应了一声,撒腿就跑,根本懒得去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少年话里的真假。 经过刚才黑衣人的刺激,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她穿的是个炮灰,这本书里,她谁也惹不起。 死后能不能从书里出来还未知,但刀架在脖子上的可怕是已知的。 能躲就躲,能逃就逃。 哪怕逃出去后喊来了府里的侍卫,唐小白也没有不自量力回假山那边凑热闹。 后续的消息到晚上才传到她这边—— “……洞里没有你说的什么受伤的黑衣蒙面人,地上倒是有一滩血,血泊里倒着一个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唐小白脸色一白,难道是那个救了她的所谓的府里下人? 唐娇娇点头:“那小子没事,就是被打晕了,地上也不是他的血,有人认出他是我们府里的一个粗使下人,叫做丁十七。” 唐小白愣了愣。 竟然真的是府里的奴仆…… “县廨里来人查看过,发现了一些脚印,确实是藏过人,至于那人是怎么逃走的,还要等丁十七醒了再问。”唐娇娇道。 唐小白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道:“阿姐,那个丁十七多大了?” “十二岁。” 十二岁? 十二岁的孩子能打晕一个成年男人? 她读书再少,也不能这么骗她啊! “阿姐,我想去看看丁十七。”唐小白道。 这少年,有古怪。 然而,等唐小白见到丁十七后,瞬间觉得古不古怪都不重要了。 少年安静地躺在榻上,眉浓似墨,唇薄如霜,光线零零碎碎洒在他苍白细致的眉目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脆弱和美丽。 唐小白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长得这么好看,说没拿身份牌,你信吗? 反正唐小白不信。 而整个燕国公府,除了唐家人,就只有一个人拥有身份—— 唐小白倏然转身,抓紧唐娇娇的手:“阿姐!我要全京城最好的大夫!现在!立刻!马上!救他!” 第002章 女主的弟弟 丁十七伤得并不重。 第二日见到时,小少年正穿着薄薄里衣坐在床榻边,手里捧着一只比脸还大的汤碗,碗里漆黑的汤药尚冒着热气。 都能自己坐起来喝药了,应该问题不大,唐小白深感欣慰。 丁十七见到她却脸色一变,匆忙将药碗往边上一放,顾不得晃出的药汁染了袖角,便慌慌张张拉起被子裹住自己:“二、二小姐,你、你、你……” “二小姐来看你,你躲什么?”婢女横眉呵斥。 唐小白也觉得尴尬,这么一躲,搞得她跟擅闯姑娘家闺房的登徒子似的。 “多谢、多谢二小姐……”小少年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对方表现得这么贞烈不可侵犯,唐小白也不好意思进去,只能原地比划了一下:“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没什么大碍……”还是磕磕巴巴。 唐小白扶额,转过身去:“行了,你把衣服穿上说话!” 明明穿着长袖长裤的里衣,搞得跟没穿似的紧张,至于吗? 身后窸窸窣窣片刻,听见丁十七清了清嗓子,唤了声“二小姐”,唐小白才重新转过去。 少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地上,身材瘦削挺拔,面容苍白俊秀,朴素的青灰色粗布衣衫,掩盖不住那一身独特的气质。 就是那种属于特殊人物的、卓然不群、遗世独立的气质。 不愧是女主的弟弟! 自从确认自己的炮灰身份后,唐小白给自己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女主的亲弟弟从自家挖出来。 女主弟弟名叫秦宵,自幼与家人失散,曾沦落燕国公府为奴,后来被平阳公主看中要去做了男宠,最后死于非命。 秦宵的死,是女主黑化的直接导火索。 而女主黑化的后果,就是反派们的覆灭。 不巧的是,他们燕国公府全员反派。 唐小白看书的时候觉得秦宵这孩子太惨了,现在又觉得他们姓唐的全家都太惨了,于是该怎么做就很明显。 只是她身为尊贵的公府小姐,想和下人产生关联也不容易,几次三番想去下人们住的地方找找看,都被身边的丫鬟尽职尽责地拦下。 好不容易甩开丫鬟们,结果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地在自己家里被劫持。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这次多亏了有你。”唐小白内心充满感激,说不清是感激秦宵多一点,还是感激那个黑衣人多一点。 “奴是府中奴仆,保护二小姐是应当的。”少年的回答中规中矩。 “对了,你怎么会跑假山那边去?”唐小白问。 这个疑问是唐娇娇提出来的。 假山那一带是后花园,不属于秦宵这种粗使下人的工作范围。 “奴偶然途径花园角门,看到恶人行凶,便暗中尾随。”少年答得滴水不漏。 唐小白点点头,又问:“那你是怎么打晕那个人的?” 这件事疑点其实还挺多的,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个。 秦宵只有十二岁,看起来还很瘦弱,却把一个会武功的成年男人给打晕了。 即便那男人受了重伤,她也不觉得这么好对付。 不过鉴于这是一个不那么严谨的穿书世界,她盲猜秦宵是有一些光环的,即便这少年说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者“突然生出一股大力”之类的话,她也能勉强接受这个设定。 但少年答得似乎还挺合理:“奴曾听闻,用力敲击后脑可致人昏迷,情急之下,便试了试。” 他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咬字清晰,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让人听着无比舒服。 唐小白心中一动,看了少年一眼。 近看时,少年的眉眼有一种水晶般的精致剔透,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柔美的阴影。 他低眉垂眸地站着,神情如普通奴仆一样的恭顺。 但背脊却挺得笔直,比社会主义社会的人民都笔直。 “你以前读过书?”唐小白问。 少年睫毛轻颤抬起,露出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瞳仁如漆似墨,转动时光晕明晰清媚,看得唐小白微微失神。 “奴身份卑微,哪有资格读书?”他低声回答,眼里只余乖巧柔顺。 唐小白目光闪了闪。 她觉得秦宵应该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 一来他举止不同普通奴仆,原生家庭的教养刻在骨子里; 二来女主只比秦宵大一岁多,女主都记得,秦宵大概率也记得;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秦宵为女主死了。 如果不是一直记着这个姐姐,怎么会脑袋一热就牺牲? 那么问题来了,秦家是书香名门,秦宵和女主的父亲做过先帝太子的老师,他好意思说自己没读过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找到了秦宵,接下来只要当作小祖宗供起来就行了。 “你不卑微!”唐小白郑重宣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报答你!” 少年惊愕抬头。 那小姑娘走到他面前,抬手踮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的发顶还没到他的肩,非要作出老成姿态来拍他,稚嫩的小脸上神情严肃,看上去又可笑又可爱。 少年忍不住弯起唇角,见她看过来,又立即将唇角抿了下去。 但唐小白还是看到了。 看到了也不知道这少年为何发笑,小孩子的心思古灵精怪的,她也懒得去猜,只道:“你好好养身体,等着我的好消息!”说罢,转身要走。 转到一半时,看到了桌上的汤药,满满的一碗,好像还没怎么被喝过,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往唐小白鼻子里钻。 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随口道:“药冷了太苦,记得热一热再喝。” 少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多谢二小姐关心。” 唐小白走得心里熨帖极了。 这小孩,知道她关心他就好,要记得报答哦! …… 少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直到小姑娘出了视线范围,才缓缓收起谦卑的神色。 “这小姑娘有点古怪!”房里响起一个声音。 少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把药喝了——” 第003章 恶毒女配 燕国公府占地颇广,奴仆众多,是以在府宅西面圈了一地作为粗使下人的住处,称为西偏院。 唐小白从西偏院走出,沿回廊北行百余步,又东行数十步,到了一座朱甍碧瓦的精致庭院前。 “二小姐来了!”门前婢女见了她便含笑招呼。 “阿姐在吗?”唐小白问。 “在里面呢!” 唐小白被簇拥着进了院门,一眼便看到庭中海棠树下一手执笔、一手执卷的红衣少女。 今天的天色算不得多明朗,但那少女抬眸望来时,却无端地令周围亮了起来。 十三四岁年纪,明眸皓齿,乌发红唇,朱色罗衫的衣襟上描金绣翠,眼波横来时,明媚胜三春之花。 “阿姐!”唐小白唤了她一声。 这位颜值堪称绝色的小美人正是她如今的姐姐唐娇娇,也是书里的重要女配—— 恶毒的那种。 作为恶毒女配,唐娇娇的脾气算不得好,对着自己亲妹妹也没给好脸色:“自己玩去,别来捣乱!”说罢,又低下头翻手里的账簿。 唐小白也不啰嗦,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诉求:“阿姐,我想把丁十七调到我身边来!” 燕国公唐世恭以军功封爵,与其长子唐子谦长年镇守边关,京城国公府就只留有母女三人。 国公夫人顾氏体弱多病,因此府里内外事务分别由燕国公的幕僚周荀及长女唐娇娇主理。 她想要个奴仆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唐娇娇同意就行。 然而—— “不行!”唐娇娇头也不抬就给她驳回了。 “你怎么也不问问为什么就说不行?”唐小白不服气。 唐娇娇点点头,从善如流:“为什么?” “因为——” “不行!”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唐娇娇打断了。 唐小白深吸一口气。 她是个成年人,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计较,冷静,冷静…… “哪里不行?怎么不行?”唐小白冷静地问 “身材不行。” 身、身材? 唐小白有被吓到。 书里有提过,秦宵被平阳公主看中后,就是唐娇娇主动把人送过去讨好公主的。 不是吧? 秦宵才十二岁啊,还是个孩子! 唐小白按捺住心中怒火,皱眉道:“他还小,有什么身材不身材的,我又不用他干什么!” 唐娇娇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他做侍卫?做侍卫的瘦成萝卜干样儿像话吗?带出去不是丢我们燕国公府的面子?我们是买不起健壮的奴仆?还是吃不起饭?”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唐小白噎了噎,讷讷道:“他年纪还小,还会长——” 九岁的女娃一本正经说着人家十二岁少年年纪小,看着怪好笑的。 唐娇娇忍不住“噗嗤”一笑,捏了捏小女孩软嫩嫩的小脸,道:“丁十七忠勇护主,我自会令人多加照应,不会亏待了他,至于将人调到身边,还得从长计议——”见唐小白面露抗议,又道,“此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譬如刺客的来历,如何进的燕国公府,以及丁十七如何出现在后花园,如何打晕刺客,你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都还没查清,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他接近你?” 这么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唐小白点点头,道:“这些我都问过他了——”将秦宵的回答复述了一遍。 唐娇娇听了却是一声嗤笑,道:“他骗你个小孩子呢!” 唐小白皱眉,她才不是小孩子。 “这事还得县廨的人来问,你懂什么?你能看得出他有没有说谎?” 唐小白忍不住轻哼一声。 她怎么看不出了?她一眼就看出秦宵说谎了! 那又怎么样?说了谎她也得给圆回来。 谁叫他是女主的弟弟呢! 秦宵这个人物,在书里的戏份也就比她多一点点,整体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美、弱、惨。 是一个真正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光受虐最后还没个好下场的工具人。 一个工具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但唐娇娇的安排是没错的,这个流程总要走一走,不然秦宵也洗脱不了嫌疑。 只是还得交代一句:“问可以,但不能让人为难他!” 唐娇娇点头:“那是自然,没发现不妥之前,他总是救过你,我们燕国公府是不会亏待忠仆的。” 话到这里,也没什么可以谈了,唐小白挣开姐姐的手打算走了 又被唐娇娇喊住。 “既然要带在身边,就盯着丁十七多吃点,一个月内,我要看到他增重五斤,否则——” …… 否则什么,唐娇娇没有说。 但一个月内增重五斤,唐小白觉得可以。 小秦确实太瘦了,十二岁的小少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必须跟上! 闲着也是闲着,从姐姐那里出来后,唐小白索性亲自去了趟大厨房,调出自己仅有的一些儿童营养知识,盯着大厨们搭配出了一份儿童营养套餐。 碗碟小巧,菜品精致,色泽鲜亮,五彩缤纷,不但营养均衡,量也是正正好的一人份。 “二小姐您看这……?”大厨见二小姐久久不语,不由心中忐忑。 唐小白轻咳一声,面色淡然问道:“还有多的吗?” …… 提上两人份的儿童营养午餐,唐小白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大厨房,往西偏院走去。 西偏院是粗使下人住的地方,屋舍简陋,人群杂乱,但二小姐所到之处,下人们自然纷纷退避。 于是,秦宵房门外那两尊大神就特别显眼。 唐小白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随手招了附近一名仆人询问:“那是什么人?” 那两人都赭衣佩刀,装扮高度一致,一看就是有组织的。 “是薛县尉带来的人。” “薛县尉?”唐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 仆人指了指秦宵的房间:“薛县尉在丁十七房里问话。” 唐小白心头一紧。 县衙的人?来得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教小秦怎么说话啊! 随即安慰自己,不过是例行问话而已。 又问:“他们进去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唐小白心脏再次收紧。 就那么点事,问了一个时辰还没完? 别是把人家秦小朋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出来了吧? 第004章 含蓄的告状 青漆的房门紧闭,也没有窗,丝毫看不出屋里的动静。 唐小白盯着房门看了许久,直看得守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浑身不自在,终于憋不住敲门低低说了一句。 没过多久,门开了,走出一名身着青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 “唐二小姐。”年轻官员拢袖作揖,面容斯文端正,举止彬彬有礼。 唐小白还不太懂这里的礼节,便学着对方也作了个揖,道:“是薛县尉?” 官员莞尔点头,看她的目光满是和善。 唐小白便胆气壮了一些,往屋里看了看,问:“薛县尉还没问完?” 薛县尉犹豫了一下,笑得有点小心:“还有几句就好。” 他虽然是个官,却也不敢在燕国公府逞能,眼前的唐二小姐尽管还是个孩子,可要一个不高兴将他撵出去,他也无可奈何。 小姑娘乌亮的眸子闪了闪,忽然朝他笑了起来,梨涡浅浅,甜得不行:“快到午时了,薛县尉饿了吧?不如吃了饭再问?” 薛县尉心中一暖,含笑点头:“那薛某便却之不恭了。” 谁能拒绝一个小姑娘如此合情合理、体贴善良的请求?何况唐二小姐就算不合情不合理、不体贴不善良,他也拒绝不了。 …… 被审问了近一个时辰的小少年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些,甚至还隐隐泛青,看得唐小白一阵心疼。 这孩子的命也太不好了,谁都要来欺负他一下。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一边问一边打量少年。 好在除了脸色不太好,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损伤。 “奴只是人证,不是嫌犯,薛县尉怎么会为难奴?”少年语气平静,也没有被问得心神不宁的样子。 唐小白品了品这话,小声问:“薛县尉没有为难你,那还有一个人呢?” 刚才在屋里问话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薛县尉,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可眼神看起来比薛县尉有攻击性多了。 而且刚刚薛县尉出来见她的时候,另一个人却还留屋里,仿佛他才是主审的那个。 少年定定看着她,目光莫可名状。 唐小白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那是万年县的不良帅姚合,”少年道,“姚帅大约缉审盗贼的经验太过丰富,有些分不清人证还是嫌犯。” 唐小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可以啊少年,告状还告得挺含蓄。 “都问了什么?” “询问昨日遇到刺客的经过。” “这能问半个时辰?” “姚帅问得极为细致,但似乎记性欠佳,即便拿着笔录,也常将一个问题重复询问,因此耽搁了比较久。” 唐小白听得心中一动。 重复问?这哪是记性不好?是反复询问寻找漏洞呢! 不行!不能让他们盯着秦宵。 别的先不说,万一把秦宵的身世给盯出来了怎么办?秦家可是当今皇帝亲自下旨满门抄斩的! “你听我说!”唐小白往门口瞄了一眼,时间有点紧张,“那个刺客本来就失血过多,你不打他,他也要晕了,否则你一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大力气把人打晕?” 少年惊讶地看着她。 小姑娘一双圆圆的眸子灼灼发亮:“你记住我说的话就行!” 少年缓缓点头。 “而且当时他正跟我说话,没有注意到你,你才有机会从背后下手!还有——”她忽然凑近,几乎与他前额相抵。 少年不适地朝后退了一点,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双眸似宝石般流光溢彩, “你在角门看到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你了……” 少年目光缩了缩。 她弯眸一笑。 “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扯下袖口的珠子丢在地上,你有没有看到?”她低头,从轻软烟罗织成的袖口扯下一只小指头大小的珍珠,举到秦宵面前,“你看,就是这样的!” 少年看着珠子,眸光明明灭灭,没有回答。 唐小白抿唇一笑,拉起他的手,将珠子塞进他手里,按着他的手指合上。 “你会发现我,一定是捡到了我的珠子……缀在袖口的珠子很容易掉,如果他们来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掉了几颗……” …… 确认秦宵理解了她的意思后,唐小白脚步轻快地出了西偏院,准备回自己住处吃饭—— 虽然她拎着食盒来找秦宵,可也没有要跟他一起吃饭的意思。 毕竟有着身份差距,一起吃饭也是大可不必。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唐二小姐——” 回头一看,见一人靠着廊柱,半坐在扶栏上,一条腿悬着轻晃,脸上笑眯眯的,模样有点痞。 见她回头,那人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二小姐这就走了?” 唐小白朝他点点头,也问:“姚帅这就来了?”说着,往他身后看了看,没看到薛县尉。 姚合从扶栏上跳下来,站直身子,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屋子,笑道:“我们县尉是斯文人,吃个饭慢条斯理的,我等不及就先出来了。” 唐小白想起秦宵的话,心里对这位年纪不大的不良帅就有些提防。 反复审问,是有所怀疑,不知这姓姚的具体怀疑秦宵什么? 唐小白心念一转,故作无理埋怨:“就那么点事,怎么问了一个时辰还没问完?刺客是从外面来的,你们不去外面查,一直盯着我府里的人干什么?” “二小姐别生气,那刺客冲撞了二小姐,我们也是为了尽快抓到他替二小姐出气才问得格外仔细些,”姚合笑嘻嘻地,带了点哄小孩的语气,“贵府下人丁十七是最后一个接触刺客的人,知道的会比别人多一些——”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他笑眯的双眼忽地睁开,定睛看着唐小白,眼中若有所思。 唐小白心中倏地一凛。 “二小姐,”姚合又笑了起来,姿态随意朝她走近,“二小姐也见过刺客,可曾同他说过话?” 唐小白目光闪了闪,心中敞亮。 最后接触刺客的人,除了秦宵,还有她。 九岁的孩子可不比十二岁的半大少年更方便套话? 第005章 老实孩子 唐小白目光闪了闪,一脸天真地说:“有啊!他就是忙着跟我说话,才让丁十七偷袭得手的!” 姚合玩味地笑了笑,道:“那刺客还挺多话的,精神不错吧?”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摇头:“也没很多话,就吓唬我两句,其实精神很不好,一直在流血,说话都挺含糊的,丁十七还没动手,他就站得不太稳了。” 姚合又笑了:“伤得这么重,就没找个地方靠一靠?” 靠了还怎么把后背留给别人? 唐小白默了片刻,道:“本来是靠在边上的,因为我要逃跑,他才过来抓我。” 说话时,姚合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二小姐这么厉害啊……当着刺客的面逃走的?” 唐小白闭上了嘴。 这一局,是在下输了! 只怪她和小秦太过优秀,竟显得这件事处处都是疑点,好像他们两个都和刺客有所勾结似的。 她就不说了,小秦那孩子要是有这门路,还能沦落为公主的男宠? “二小姐?”姚合挑了挑眉,这小姑娘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不说了!”小姑娘板起了脸,白生生、软嫩嫩的两颊微鼓,叫人想起春日池塘的小青蛙。 姚合眨了眨眼,手痒得想凑上去捏一下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过阿姐了,现在我家大人都不在,你休想看我年纪小,就哄我乱说话!” 姚合一愣,突然觉得小姑娘不是那么可爱了。 就在他这一愣间,小姑娘又丢下一道炸雷:“去请大小姐来!姚帅要问我话!” “哎!不是!别哎——”姚合顿时变了脸色。 他怎么敢问燕国公府二小姐话?就是薛县尉也不敢问啊!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会扣帽子! 燕国公府的下人岂会听外人阻拦?在唐小白的催促下一溜烟跑了。 姚合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弯下腰同唐小白好声好气解释:“二小姐,我不是要问你话,我就是——” “就是什么!”被派去招待薛县尉的贴身婢女桃子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气势汹汹挡在唐小白面前,“小小不良帅,竟敢对我们二小姐无理,谁借你胆子!” “阿合?”薛县尉也赶出来了,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转向唐小白含歉一揖,“是不是我这下属不懂事,冲撞了二小姐?待下官回去定然重重训诫!” 桃子冷冷一笑:“谁知道是下属不懂事,还是上司不懂事?” 这话说得到位! 唐小白见婢女战斗力十足,便悄悄退了半步,安安心心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薛县尉也被桃子怼得变了脸色,不太确定地转头以目光询问姚合。 姚合讪讪道:“我就是同二小姐随便说了几句话——” “随便说了几句什么话?”冷冷一声从身后响起。 唐小白眼睛一亮,欢快转身:“阿姐!” 回廊尽头,锦绣裙衫款款簇簇而来。 走在最前的红衣少女腰肢柔曼,颜色骄人,正是燕国公府嫡长女唐娇娇。 这样一位小美人,却不见莲步盈盈,反倒步履如风,自带杀气。 唐小白顿时觉得底气十足,颠颠儿地朝她跑去。 唐娇娇扶了她的肩往身边带了带,目光冷冷瞥向姚合:“姚帅随便同我燕国公府二小姐说了什么话?再说一遍,也让我听听?” 以唐小白的年纪和身份,就算县衙的人被允许向她问话,也肯定是在亲长的陪同下。 这姓姚的无非是趁她一个小孩子落单,便向私下套话。 这种事对于燕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来说,绝对是大忌! “大、大小姐……”薛县尉一个大男人竟吓得脸都白了,“都是误会——” “误不误会,我自会判断!”唐娇娇冷冷一笑,“怎么?不敢说了?” 比起薛县尉的惶恐,姚合显得镇定许多,面对唐娇娇的咄咄逼人,甚至还笑了笑,道:“我听贵府下人丁十七说,他在角门附近看到二小姐被劫持,所以想问问二小姐,当时有没有看到丁十七?” 唐小白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有!” “不会正好二小姐掉了袖口的珍珠,被丁十七捡了去吧?”姚合立即接上,目光讥笑地瞟向唐小白的袖口。 唐小白一僵,下意识捏住袖口。 一时间,所有人因姚合这句话都往她袖口处看来。 唐小白慢慢松开袖角,低头看了看,惊讶道:“咦?又掉了?这珠子可真容易掉……”姓姚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唐娇娇也看到了妹妹的袖口,虽然心中惊疑,可就算唐小白全身的珠子都掉光了,也轮不到一个不良帅来问! 顿时面色一沉,正要开口—— “二小姐袖口的珍珠,确实落在了我这儿——”一道清淡的嗓音从旁响起。 唐小白倏地转头,苍白瘦弱的小少年正站在闻声而来的众多下人之中,安安静静,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目光同她轻触了一下,旋即抬起左手。 手掌张开,两颗指头大小的珍珠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大小一致,泛着淡粉的光泽,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姚合轻笑一声,问道:“是今天掉的,还是昨天掉的?” 唐小白心中冷笑。 她昨天和今天穿的衣服上都有这种珠子,昨天她也确实扯掉了衣服上的珠子丢地上,只是不知道秦宵有没有捡到,才又给了他两颗。 “这是今天掉的。”少年回答。 唐小白心中一凉。 这孩子!怎么说实话了呢! 少年说完这句,从人群中走出,不紧不慢地走到唐小白面前,将盛着珍珠的手掌放在她眼前。 唐小白暗暗叹了一口气,拿回自己的珍珠。 刚刚看他告姚合的状告得挺有水准的,原来是她想多了。 这么老实的娃,她一定要费心多看着点,不然能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正想着,却见秦宵被拿空了珍珠的左手垂下,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 同样抬到她眼前,手掌缓缓张开—— “这两颗,才是昨天捡的,”直到此时,小少年的神色依旧安安静静,说话声也还是不温不火。 “姚帅若是不信,可以去后花园再找找,应该能同二小姐丢失的袖珠对上,不过,”语声微顿,他转头看了一眼惊愕的姚合,“希望下回来的人,没有那个胆子私审我们二小姐——” 第006章 她竟然有这么多小竹马 姚合敢肯定,这个名叫丁十七的小奴绝对不简单。 岂不见那“私审”二字一出,唐大小姐便勃然大怒:“都给我轰出去!”竟是一个字都不许他们再说。 可见挑拨用词之精准。 他挣扎着回头,想多观察两眼那个古怪的小少年,正好听到唐大小姐语气不悦地问唐二小姐:“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用午膳?” “正要回去吃,被那个捕快拦下了……”小姑娘委委屈屈。 “把万年县廨来的都给我丢出去,以后不许那几个踏足燕国公府半步!” 姚合:……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会说的? …… 大小姐说丢出去,那就是实打实地从大门丢出去。 姚合有点身手还稳得住,薛少勤一个文弱书生就差点栽地上了,幸好姚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薛少勤下意识道了声谢,一看是姚合,却又忍不住怒瞪他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姚合尴尬地笑了笑,替他拍了拍弄皱的衣摆,感慨道:“我也没想到唐二小姐一个小姑娘这么警惕。” 薛少勤正了正衣冠,斥道:“这是警不警惕的事吗?君子不欺暗室,你这样对一个小姑娘,良心过得去吗?” 姚合哈哈一笑:“我又不是君子。”被薛少勤瞪了一眼,又改口认怂,“是!是!怪我!怪我!” 薛少勤这才没继续盯着他训斥。 姚合笑着扶他离开,一边压低声问:“你觉不觉得,唐二小姐对那个丁十七太好了?还特意给人送膳。” “那怎么?”薛少勤又瞪他一眼,“二小姐没给你送膳?” “我不是——” “你就是小人之心!”薛少勤冷着脸打断他,“那丁十七虽然是个下人,可忠勇护主,救了人家二小姐,二小姐是个良善懂事的孩子,知恩图报哪里不对了?” 姚合嗤笑道:“你就知道那小姑娘良善懂事了?刚才告状告得多狠?只差没直说我们有心打探燕国公府了!” “人家二小姐哪有你那些弯弯绕绕?”薛少勤不以为然,“她告状还不是你欺她年幼在先?你若不动歪心思,二小姐能告你状?”那样漂亮可爱又谦逊知礼的孩子怎么会有错?都是姚合这浑小子招惹的! 姚合没再反驳,笑了两声,改口说起别的:“现在怎么办?燕国公府不让咱们进了,交给别人能查出什么,听到燕国公三个字都能吓傻了。” 薛少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燕国公府里已经取过证据了,你一直盯着那个丁十七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古怪。”姚合道。 “哪里古怪?” 姚合凝眸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觉不觉得……他不像个奴仆?” …… “他们应该是觉得丁十七不像个普通奴仆——” 明月楼外,唐娇娇也在说着类似的话。 四月春尽,阶前杏花片片。 粉腻娇白的花瓣轻盈落在小女孩细软的发丝上,却被她猛然一个转头甩了出去。 “怎么不像了?哪里不像了?是嫌他长得太好看吗?长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错啊!”唐小白连声迭问。 唐娇娇听得笑了,拂了拂飘落她肩上的杏花,道:“可能是觉得他小小年纪遇事太过镇定。” “镇定怎么了?”唐小白一脸不以为然,“我们燕国公府的人岂会那么没见识?至于见了官差就要手忙脚乱吗?”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不是丁十七一个,我今天在西偏院随便找来问话的那个也很好!” “哦?”唐娇娇半信半疑。 “是啊!”唐小白用力点头,“不信你去找来看看,他叫……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去西偏院看看就知道了,我们家的下人都好着呢!” 前面那个被她问话的也是个小少年,看起来跟秦宵差不多大,长得虽然远不如秦宵,但也清秀讨喜,尤其说话时嗓音清脆、语感伶俐,听得特别舒服。 唐娇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走进屋。 进屋前,还是护妹爱幼的好姐姐。 一进屋,就把她的手摔开了,还回头赏她一记冷眼:“脸都被你丢光了!” 唐小白一时不能从这说决裂就决裂的姐妹情中缓过来。 唐娇娇仍觉不解气,狠掐了一下她的脸,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在自己家里还能被人欺负了去?被人欺负了你还只知道哭着搬救兵?我们燕国公府几百号人,你不会让人把他们打一顿丢出去?” 唐小白有被吓到,捂着脸讷讷道:“这不好吧……县尉再小也是个官啊……” “一个县官也敢在我们燕国公府撒野?”唐娇娇冷哼。 唐小白叹气。 姐姐你这么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反正她知道。 但这些话又不能说,唐小白只能再次叹气,转移话题问道:“那……他们还会来吗?”被衙门盯上还挺愁的。 唐娇娇冷笑一声:“会!” 唐小白面色一苦。 “会来赔礼道歉!” 诶? 唐小白眨了眨眼。 衙门的人被咱们打出去,还要上门赔礼道歉? 是不是太爽、不,太狂了点? “那……丁十七那边呢?还会来问话吗?”她还是更关心这点。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唐小白面色再苦。 “反正来一次打一次!” 呃……姐姐你这么懂反转,不写网文可惜了。 不过,想到秦宵不用再被盯着,唐小白心里便一阵高兴,看这个姐姐的目光也不自觉带上的崇敬,笑嘻嘻扶她落座,殷勤奉承:“阿姐来,阿姐,刚才你来得太及时了,你出现的时候,那两个脸都白了……啊对了,阿姐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从她吩咐下去到唐娇娇出现,那点时间还不够仆人跑到唐娇娇住的朱颜阁。 这速度,也就比召唤兽慢了点。 唐娇娇扶袖坐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还不是来找你?去了明月楼,说你一早出去就没回来,我就猜着你又去看那个丁十七了!”说到这里就来气,“你怎么对个小奴这么感兴趣?平时顾由、元五、程七、于四、韦二、杨十那几个天天陪你玩,也没见你那么上心过!” 唐小白听得内心大震。 她竟然有这么多小竹马? 第007章 小心唐二小姐 唐小白正震惊于自己的隐藏人设,冷不防脑门上又被戳了一下。 “我原本是来看你午睡了没,谁知你连午饭都没吃!还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你……你可真是给我长脸!”唐娇娇越想越气。 唐小白捂着脑门不敢回嘴。 唐娇娇瞪了她一眼,转头吩咐:“去厨房重新给二小姐取膳,一刻钟内给我送过来!”回头又训斥唐小白,“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笨到不知饥饱了?……” 唐小白傻笑着附和两声,不由想起她为秦宵准备的“儿童营养套餐”。 也不知那孩子喜不喜欢…… …… 西偏院一隅,青漆的房门虚掩着。 不知从何处闪出一名灰衣人,动手将食盒打开,几个眨眼功夫,五颜六色的菜肴摆了一桌。 银针自一截蒸鱼中拔出,光亮无痕。 少年眸中明澈与幽暗交替片刻,道:“交与封老细验。” 话音落下,几个眨眼功夫,桌上便空空如也,灰衣人也不见了。 “世子伤势如何?”少年又问。 “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日外面风声紧,禁内密卫都出动了,世子只能暂避风头,不过藏身之处甚是稳妥,便是禁内密卫也查不到,少主尽管放心。” 少年细致的眉心微微一蹙,道:“宫中或遣人来探,孤需回去两日,此处尔等小心应付。” “若县衙再来人——” “不会来了。”少年道。 唐大小姐的性子京城无人不知。 今天那个姓姚的小捕快私自向唐二小姐问话,触了唐大小姐的逆鳞,之后便是京兆府尹派人登门,唐大小姐也不会应允。 除非惊动宫内,否则不会再有人盯着他。 只是,最难防的却不是府外人—— “小心唐二小姐。”少年低声道。 那小姑娘待他实在热忱,为了掩护他,连作伪证也在所不惜。 他若暂时离开燕国公府,旁人还好应付,就怕这小姑娘第二天又一清早兴致勃勃来找他…… ……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少年素来思虑周到,但这回却想错了唐二小姐。 唐二小姐根本没等到第二天清早,这一天午睡醒来就兴致勃勃来找她刚挖出来的小祖宗了。 午睡前,唐小白仔细想了想,觉得秦宵这一身出类拔萃的气质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必须想个办法遮掩一下。 这个办法在她一觉睡醒后突然想到了,因此她迫不及待想去找秦宵,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就在唐二小姐高高兴兴出门右转的那一刻,一众目光惊动,消息在亭台花木间无声传动。 等唐小白走到西偏院门口,正要抬脚往里迈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 “唐小白!” 连名带姓,含嗔带怒。 唐小白意外回头,喊了声“阿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唐娇娇快走几步到了她面前,皱眉打量她两眼,把她的问题略作改动丢了回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唐小白想了想,答道:“你猜?” 唐娇娇差点一巴掌扇她脑袋上,还是看这儿人来人往的,给二小姐留了点面子。 尽管如此,唐小白还是被她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谁让你明知故问……” 她能来干什么?她除了找她的小祖宗还能干什么? 唐娇娇眉头紧锁,拉着她往边上避了两步,压低声音咬牙道:“你一个公府小姐,别老往西偏院跑,这种脏乱的地方,是你该去的吗!” 唐小白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这种地方她也不想来,更不是秦宵该待的。 可怜他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孩子,竟沦落至此。 听说原本还是跟别人混住的——毕竟就算皇帝家的粗使下人,也没有单独一间房的待遇,还是因为救了她,唐娇娇亲自开口给了特殊待遇,才从多人间换到了单人间。 但这个级别的特殊待遇还是配不上她家小秦。 于是道:“阿姐你给丁十七换个地方住吧,西偏院环境太差,不利于他养伤,给他挪到离我近点的地方,方便我、呃……使唤!” 唐娇娇听了杏眸一瞪:“你成心气我是吗?” 唐小白故作惊讶道:“他救过我啊,你不是教我要知恩图报吗?” 唐娇娇一愣:“我教过你?我怎么教你这些没用的?” 唐小白忍不住扶额。 知恩图报这么善良的品德怎么就没用了? “当然是你教的,不然我一个小孩子跟谁学?”唐小白还是坚持把锅甩给了姐姐。 唐娇娇想了想,想不通,索性丢开:“这事再说!” 唐小白乖巧点头:“那我还有一件事——” “也再说!”唐娇娇不容分说地打断了她,“正好,你跟我来!”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去哪儿?”唐小白一边问,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路过的西偏院,莫名有种被人特意拦截的感觉,“对了阿姐,你来这里干什么……” …… 很快,唐小白就知道大小姐来干什么了。 西偏院往南,穿过两重月洞门,有一片开阔的地,一般是府里管事聚集或训诫下人的地方。 此时这块空地上高高低低站了数十人,唐小白粗略扫了一眼,都是男的,年纪从十岁到三十岁不等。 “给二小姐搬张椅子,”唐娇娇一面吩咐,一面飒飒卷袖落座,向唐小白使了个眼色,“挑吧!” 唐小白一时没摸着头脑:“挑什么?” “你不是要侍从?” “我要的不是丁十七?”唐小白更摸不着头脑了。 “就这样?没了?”唐娇娇惊讶地打量她。 唐小白比她更惊讶:“还有什么?” 唐娇娇皱了皱眉,眼神中带着三分不满、三分无奈,以及九十四分鄙夷:“你特意跑过来开口,就要一个?跟谁学的一股子寒酸气?我们燕国公府出去,无论什么东西都是要成双成对的!” 这…… 也行吧,她倒也无所谓再多一个。 唐小白点点头,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我都行!”说着就要走。 一步没迈开,又被大小姐拽住—— 第008章 你们对心肠软有什么误解 “行什么行?”大小姐岂容她如此敷衍,“你不是挺能吗?自己挑!” 唐小白心想,她一个成年人,跟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较什么劲?挑就挑呗! 目光一扫,指了个眼熟的:“就那个吧!” 唐娇娇顺着她的指向看去,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也是身材瘦弱、脸庞小巧的模样。 “你这是要劫富济贫?”唐娇娇皱眉问道。 “啊?”唐小白没听懂。 “不然怎么总喜欢挑这种小弱鸡?”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这叫斯文!斯文!”唐小白顿时黑了脸,“他就是我跟阿姐说过问过话的那个!” 大约逗小孩是古往今来人们都喜闻乐见的事,惹恼了唐小白后,大小姐便乐呵呵地开始好说话了:“行!那就这个斯文的吧!” 唐小白轻哼一声,甩开她的手:“没事了吧?那我走——” “走什么走?野得你!”唐娇娇再次将她拉回。 唐小白不由心中狐疑:“你老绊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唐娇娇赏了她一记白眼:“是!我就是有阴谋!你能怎么?” 唐小白叹气坐了回去:“说吧,还要我干什么?” “你不会觉得两个就够了吧?”唐娇娇眼里再次露出三分不满、三分无奈和九十四分鄙夷。 “还要再挑两个?” 大小姐眼里的鄙夷还有九十分。 “那阿姐你说几个合适?”唐小白虚心求教。 “至少也得六个!”唐娇娇道,“乘车出游时,四角各跟一个,车前再有两个相貌端正的开路——”说到这里,唐娇娇凝眉想了想,摇头推翻了前面的话,“六个不够,车后面也要加两个,要高大威猛一点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们燕国公府不好惹!” 刚说完,又自己反思了一下,再次摇头推翻:“不行,八个也太少——” “不少不少!够了够了!”唐小白终于回过神来打断了她,“八个可以了!车前后各四个,威武霸气!” 唐娇娇还是坚定摇头:“不行,八个连一条街都堵不严,怎么打得过人?” 唐小白默了片刻,再次虚心求教:“那个……阿、阿姐,我要打谁?” 唐娇娇用“你这都不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谁冒犯你就打谁,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我没教过你?你上回不是挺行的,都把顾由打哭了。” 啥?她打过人?还把人打哭了? 她竟然是这样的人设? 唐小白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人设。 实在是因为她这个角色在原书中非常不重要。 不重要到不仅没有镜头,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现在这个名字仿佛是她穿书时系统随机出来的。 要不怎么他们一家,她爹叫唐世恭,她哥叫唐子谦,她姐叫唐娇娇,到了她,就成小白了? 唐小白叹了一声,道:“阿姐,我反省了下,觉得上回打人的事不太好——” “当然不好!”唐娇娇睨了她一眼,“你堂堂燕国公府二小姐,跟人打架还得自己亲自动手,像话吗?” “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这回阿姐要给你好好挑几个侍卫!以后碰到那种狭路相逢不知道让路的、跟你看中同一套首饰要跟你抢的,都给我狠狠地教训回去!”说着,唐娇娇目露凶光。 唐小白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行!不愧是你! …… 不管大小姐出于什么目的不让她走,唐小白都无法反抗。 被盯了一下午后,今天也就过去了。 唐小白想想,自己今天确实跑西偏院跑得勤了点,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然而次日一早,还是没去成。 清晨,唐小白和前几日一样随姐姐去正房同母亲顾氏一同用早膳。 按照她穿书以来的惯例,母女三人一同用过早膳后,年纪还小的她就可以撤了,唐娇娇则还需要留下向顾氏回禀一些家务事。 正当唐小白起身准备告退时,外头碰巧送了消息进来:“崇义里薛侍郎次子薛十郎、三房薛四娘子、万年县薛县尉携礼求见夫人和大小姐!” 一连串的称呼,唐小白别的没听明白,就听清了“薛县尉”三个字。 啧啧! 被丢出去还来赔礼道歉,燕国公府果然很不好惹。 原以为唐娇娇会继续高姿态,没想到她竟面露惊诧地看向顾氏。 顾氏倒神色如常,拈着兰草纹的雪色帕子,动作优雅地掩唇轻咳一声,清丽眉目间倦倦懒懒:“我身子不适,娇娇同周先生接待一下吧。” 唐娇娇应了声“是”,牵着唐小白的手告退。 唐小白原想这种对外应酬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结果刚一转身,又被顾氏唤住。 “小白也跟着去吧,”才说了短短一句,病美人顾氏又咳了一声,语气更虚弱几分,“薛家母子或许是想亲自向小白奉茶赔礼。” 唐娇娇正色点头:“阿娘放心!女儿定要那薛氏母子跪下向妹妹赔罪!” 吓! 唐小白惊悚地看着唐娇娇。 姐姐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顾氏又咳了两声,柔柔弱弱道:“你也不要太盛气凌人——” 唐小白连连点头。 “有一个跪就行了。” 唐小白:!!! “我不要被跪!”唐小白炸了。 昨天那姓姚的不良帅确实是让她不愉快了,但唐娇娇也让他们更不愉快了,一来一回,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一半,何况对方也只是例行公事。 今天薛县尉畏惧燕国公府的势力上门赔礼道歉,面子里子她都赚足了,何必还要折辱别人? “你们要这样,我就不去了!”唐小白生气地说。 那两人都是一愣。 唐娇娇先反应过来,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说着,一巴掌往她后脑拍去。 “咳咳……”顾氏咳了两声,唐娇娇才悻悻收手。 顾氏悠悠一叹,柔声道:“罢了,若是连那套玛瑙盏也送来了,就看在薛侍郎的面子上,原谅他们罢。” 唐娇娇蹙眉无奈:“阿娘总是心肠软!” 唐小白:…… 你们是不是对“心肠软”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第009章 还有比我们更横的? 男客由幕僚周先生招待,唐小白随着姐姐在内堂接待薛母。 唐大小姐刚得可以,当着人家薛母的面就开始看礼单。 只要大小姐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二小姐。 “娘子请用。”唐小白捧了一碟点心到薛母面前,有种自家孩子不懂事的尴尬。 薛母看着气度涵养极好,对着唐娇娇的倨傲面不改色,反倒对唐小白的举动略感意外,朝她含笑点头:“多谢二小姐。” 这时,“啪”的一声,打断了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微弱和谐。 唐娇娇将礼单拍在桌上,傲慢地说:“还算有点诚意——” 唐小白惊讶了一下,悄悄凑过去看礼单。 一眼就看到了唐娇娇口中的诚意——玛瑙盏一套,赫然列在礼单第一项! 这、这、这……被看穿了吗? 不用问都知道她们想敲诈什么?还是说,燕国公府的骄奢跋扈已经人尽皆知了? 唐小白忍不住摇头。 难怪燕国公府遭殃的时候都没个人捞一把,哎…… 这么一想,更着急抱紧小秦的大腿了呢! 偏偏这时,门外再次传话进来—— “大小姐,薛十郎请二小姐一见,愿为薛县尉失礼一事亲自致歉!” 怎么又有人要找她?唐小白眉头一皱,正要拒绝。 话到嘴边,突然愣住。 等等!薛十郎? 这个称呼刚刚听过一遍,没有留意,这次才反应过来。 薛十郎?不就是那个出身名门、高中探花、才貌双全、对女主痴心绝对、还有幸做过女主未婚夫的重量级男配薛少勉? 薛少勉是书里颇有些戏份的男配,人设非常非常苏! 名门薛氏长房独子,幼而聪敏,长而好学,不仅文采风流,更兼容仪俊雅,十八岁时进士及第,御笔钦点为探花。 薛探花春风得意、打马游街之际,偶遇初进京的女主,于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成为女主众多爱慕者之一,后来还从众多爱慕者中脱颖而出,同女主订了亲。 虽然最终女主是男主的,但薛少勉在主角团里也举足轻重,后来男主登基后给他的待遇也非常不错。 此时这位颜值设定奇高、同女主牵绊奇深、到大结局还前途无量的男配一脸诚恳:“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阿兄断不能对小小女童施以诡计,不过,虽说有些误会,也是阿兄御下不严所致,家父已训斥过阿兄,令小子随同婶娘、阿兄登门谢罪!” 唐小白还能说什么? 当然是选择原谅了。 薛少勉虽然是薛县尉的堂弟,也没有官职在身,他的身份地位在唐娇娇眼里显然比薛县尉高多了。 刚才对着薛母还一脸倨傲的唐娇娇,到了薛少勉面前,竟然也能讲道理了:“既然薛十郎作保,我们就暂且相信薛县尉对燕国公府并无恶意。” 能和薛少勉握手言和,唐小白颇觉欣慰,估摸着这次会谈也可以圆满结束了。 这时—— “不知那日的黑衣刺客可查到来历?”周先生一句话,又将她向西偏院飘去的心拉了回来。 薛少勉目光微微一闪,一副“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表情,转头看向薛县尉。 薛县尉倒是个实诚人,摇头道:“尚未查到来历,不过我们在宣阳里净域寺内、东北里墙上都有发现血迹,由此推测,刺客应该自东北面来,至于逃向,应该是西至南面。” 唐娇娇闻言蹙眉:“西面长兴里,西南永乐里,南面是永宁里,这几处都查过了?” 薛县尉犹豫片刻,还是摇头:“别的还好,长兴里却是有些困难。” 这话一说,在场众人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长兴里有什么困难?”唐小白忍不住问。 话音一落,所有目光聚到了她身上。 唐小白被看得头皮发麻。 怎么了?她一个小孩子听不懂不是很正常? 屋内一时静默。 薛少勉轻咳一声,起身揖道:“承蒙两位小姐及周先生招待,我等就不叨扰了。” 周先生瞥了唐娇娇一眼,见她点头,便客气两句,送了薛家人出去。 唐小白看得一头雾水:“我说了什么赶人的话?” 唐娇娇被她逗笑了:“礼也送到了,话也说完了,还留他们吃饭不成?” 是这样吗? 唐小白半信半疑,又问:“那长兴里到底有什么困难?” “我怎么知道?”唐娇娇答得干脆。 唐小白懵了:“你刚刚不是表现得很知道的样子?” “他们都知道,我能怯场吗?”唐娇娇说得理所当然。 唐小白扶额,转头去问刚好送客回来的周先生。 周先生一边往里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长兴里颇有几处县吏进不去的地方。” 唐小白惊讶:“还有比我们燕国公府更横的?”燕国公府都让进了。 周先生愣了愣,抚须大笑。 “说什么呢!”唐娇娇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抬起头又换了若有所思状,“先生说的是……” “镇州进奏院。”周先生目光意有所指。 唐娇娇恍然点头。 “什么是镇州进奏院?”唐小白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又在不懂装懂,反正她是真不懂。 周先生慢吞吞道:“镇州进奏院,就是镇州一地的军府在京城的寓所,掌报递章奏,承转诏令。” 唐小白大致听明白了,进奏院就是类似地方驻京办事处的一个存在。 涉及军政,难怪一个个都讳莫如深。 “这镇州进奏院有什么特别的?”既然已经身处其中,唐小白也想多了解一点局势。 周先生又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先生慢说!”唐小白靠在凭几上仰起脸,满眼期待。 周先生哈哈一笑,道:“这事一句两句说不完,我那案头还有几封信要回,二小姐实在感兴趣的话,不如午后空了再来找我。” 唐小白不由沉思。 是周先生的概括总结能力略差呢?还是故意拖着不想说? …… “周先生可真爱卖关子!这有什么说不清的?”回到后院,唐娇娇便露出了不以为然之色。 第010章 二小姐摊上大事了 “镇州那边是常山郡王的地盘——” 唐小白听了第一句话就悟了。 这本书里,别的她都可能记不清,但常山郡王必须记得! 男主李行远就是常山郡王的世子! “常山郡王这一支同当今同属太祖嫡支,从太祖在世起就封在了镇州,地位超然,先前倒也还好,自从——”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唐娇娇目光警惕地转了一圈,没有再说下去。 “自从什么?”唐小白第一次见大小姐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不由更加好奇。 唐娇娇敷衍地摆了摆手,道:“反正镇州现在不好惹,连宫里的诏令也常拿他们没办法,对个小小的万年县来说,自然是困难极了。” 唐小白“哦”了一声,继续问:“所以自从什么?” 唐娇娇一掌将她的脑袋摁了下去:“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问就不问……”唐小白嘟囔着挣开她的手。 不说她也能猜到。 男主李行远在原书大结局时是做了皇帝的,可见常山郡王跟皇帝的感情没那么好。 那个“自从”,应该就是他们敢情破裂的原因。 这个原因重要吗? 反正没有小秦来得重要。 午膳后,唐小白又去了西偏院,却吃了个闭门羹。 “丁十七中午用过药就睡下了,听说那药有助眠的功效。”挺巧的,这次随手招来的问话的还是上次那个,也就是她昨天新选的小侍卫。 人都睡下了,唐小白也不至于去把他喊起来。 只是离开时,不自觉又回头看了一眼。 房门紧闭,静悄悄的,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 …… 午睡过后,唐小白又又来到西偏院。 这次还没踏进院门,就被人喊住了。 “二小姐,”周先生手里捧着一摞书册,停步在回廊上西南往东的拐角处,白净儒雅的面容上带着打趣的笑,“午后等了二小姐许久,二小姐怎么爽约了?” 唐小白心想说我们也没约啊,但记起那个“自从”,心里又冒出一丝好奇,便道:“阿姐盯着我午睡,我才刚起呢!” 周先生哈哈一笑,又道:“二小姐要去我那儿吃茶不?我那儿还有刚买的桃酥——” …… 唐小白当然不是冲着桃酥去的,但周先生刚买的桃酥也确实好吃,好吃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哪儿买的?” 周先生笑呵呵道:“就在长兴里东门边,往南约二十步,再往西约三十步……” 唐小白穿书以来,还没出过燕国公府大门,听他这般描述,也只有低头默默吃着。 等周先生说完,便问道:“阿姐说镇州从前同宫里挺好的,后来便不太奉诏令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先生笑了一声,反问道:“二小姐为何对镇州事这么感兴趣?” “还不是你们神秘兮兮说一半留一半,不听完我难受。”唐小白说的也是实话。 周先生哈哈笑了一会儿,道:“这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二小姐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语声一顿,捻一撮盐,洒在烧沸的水上,“如今的常山郡王,曾是先帝太子的侍读,先帝驾崩后,先太子于同日薨逝,不久,当今以皇次子之尊继位——” 说到这里,周荀看了唐小白一眼。 九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燕国公府的二小姐看着娇憨玲珑,但他话到这里,竟也从小女孩乌圆的眸中看出若有所悟之意。 周荀不由欣慰一笑,捻起茶粉往沸水上撒。 茶香随水雾升腾而起,他轻嗅一记,自觉这一釜茶汤煮得颇具火候。 一抬头,见那小姑娘直勾勾看着釜中沸汤,便笑道:“很快就好了,莫急。”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 加盐的茶,她能拒绝吗? 可对方一个长者都亲自将茶碗送到面前了,唐小白咬咬牙,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把手伸向茶碗—— “先生!”门外来传,“万年县郑县令请见!” 唐小白倏地将手伸回,乖巧懂事地说:“先生有客,那我就先走啦!” 周先生眸光微动,笑了笑:“二小姐想不想知道郑县令是来干什么的?” “不是来道歉?”唐小白疑惑反问。 昨天好像听唐娇娇说过,万年县的县令会亲自上门道歉。 周先生却神秘一笑:“这可未必,二小姐想不想驻足一听?” 唐小白不由想起了刚刚聊过的镇州话题。 难道会同这个有关? 可是……这种事她也能听?她不还是个孩子吗?早上那个薛少勉就不愿当她的面说啊! …… 事实是她想多了,人家郑县令也未必愿意当着她的面说那些有的没的,但拦不住周先生有意安排她偷听! 唐小白躲在侧室,怕古人的屋子隔音不好,还特意放缓了呼吸。 隔墙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进了屋内。 落座,寒暄须臾,郑县令就开始道歉了,也是下属不懂事已经训斥过了云云,毫无新意。 唐小白正觉得无聊,忽然听见郑县令话锋一转,又道:“下回定指派那等懂事的过来,不敢再教贵府费心。” 听听!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唐小白惊讶极了。 这县令骨头挺硬啊!居然还要派人来?简直不把他们家大小姐放在眼里! 周先生也是一样的想法,笑了一声,道:“上行下效,就怕万年县已经派不出懂事的人了。” 郑县令也是一笑,道:“不瞒贵府,本县已经在宣阳里净域寺、平康里、安兴里都发现了血迹。” 周先生顿时敛了笑容,沉默地看着郑县令。 郑县令含笑点了点头,道:“兹事体大,还请贵府屈尊配合。” 周先生冷冷一笑:“怎么配合?审完二小姐,是不是还要送上大小姐供你们审讯?” 郑县令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不过是底下捕快不懂事,算不得审讯。” 周先生顿时目光一缩。 郑县令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周先生送了郑县令回来,对着满脸求知欲的唐小白叹了一声:“二小姐,你可能摊上大事了!” 从“发现血迹”就开始完全听不懂的唐小白:??? …… 这一顿迷惑,却是到了第二天上午才解开。 当时周先生只说“天晚了,待明日禀过夫人再说”。 但到了第二日,还没等周先生有机会禀过夫人,家里就又又又来客人了。 第011章 不住东宫的太子 这次来的是唐小白的舅舅,顾凌。 顾凌年二十出头,眉聚青山,眼横秀水,唇边笑意凝着烟雨温柔,和病美人顾氏颇有几分相像。 见了唐小白,顾凌好声好气地解释了这些日子没有出现的原因:“小舅那日有些应酬,得了消息赶来时,你已经歇下了,便没有进来看你,后来奉你外祖母命,一直在调查那日刺客的行踪,因此才没能来探望小白,小白生气了没?” 唐小白摇摇头,机灵地抓住了重点:“那你查到了?” 顾凌愣了愣,朗朗一笑:“我们小白可真是聪明!” 唐小白立即放下手里的橘子,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准备倾听。 这时,顾氏转头冲她柔柔一笑,体贴地说:“小白就不用陪我们坐着了,下去玩儿吧。” 唐小白:!!! 之前她不想听的时候,偏要拉着她旁听,现在她想听了,反而要赶她走了? “二小姐走不得,”开口的是周先生,眉间微有些凝重,“如果顾著作要说的是刺客的事,这事却同二小姐颇有些干系。” 唐小白心中一凛。 所以是要说她摊上的大事了? …… 仆婢清退,内堂中只留燕国公府母女与顾凌、周荀共五人。 “宣阳里净域寺、平康里、安兴里均有发现血迹——”顾凌一开口,却是说了一句昨日郑县令说过的话,“如果按照这个路线,刺客的来向就很明显了。” 顾氏思索片刻,脸色变了变:“你是说……” 唐小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顾氏把话说下去。 但看顾凌点头,周荀垂眸,唐娇娇若有所思,显得又只有她一个没听懂。 “要不怎么都三天了,京里动静都没?那刺客是受了伤的,谁家进了刺客会一直瞒着不说?更何况——”顾凌忽然压低声音,“昨日黄昏,晋王去了那里……”说到这里,又停了。 “去了哪里?”唐小白实在忍不住了。 都说这事跟她有关了,就不能说清楚点? 周荀笑了笑,道:“二小姐还小,不熟悉京师里坊方位,那净域寺在我们燕国公府的北面,平康里在净域寺北,而安兴里在平康里东北,按这个方向再往北至东向,可指向京城东北隅的永福里。” “永福里有什么?”唐小白追问。 “这你都不知道?”唐娇娇鄙夷地看着她,“我没告诉过你?” “没有!”唐小白摇头摇得非常坚定。 有没有告诉原来的唐小白她不知道,反正没告诉过她。 “皇子皇孙没有建府之前都住永福里,”说到这里,唐娇娇语气一顿,神色有一点微妙的变化,“太子府也在那儿。” 唐小白愣了愣,脱口而出:“太子怎么不住东宫?” 她记得书里的太子—— 好吧,她也没留意书里的太子住哪里,她一个粗糙的网文读者,哪在意那么多细枝末节? 但看唐娇娇的模样,也是颇有内情的样子。 尤其当她这么问后,唐娇娇就看向了顾凌,露出“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神色。 顾凌笑了一声,接过话来:“从前那些太子都是住东宫的,以后的太子可能也住东宫,但现在这位不一样;” “现在这位,不是当今的亲子——” ……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宫闱秘辛,几乎全天下人都知道,唐小白不知道主要是因为她年纪小(书里没写)。 当今皇帝并非先帝和王太后嫡出,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是有一个嫡出太子的。 只是那位太子身子羸弱,弱到先帝驾崩当日,太子也受不住打击一同去了,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小皇孙。 按照本朝继承制度,皇位理应由这个小皇孙继承。 但是主少国疑,可以想见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宰相阁老们同先帝的王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王太后以及当时的太子妃虞氏商议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决定扶皇次子登基,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王皇后下诏册立继皇帝之前,与太子妃于太庙一同召见当今及诸相,令君臣共同起誓,务必善待太子独子;“ “当今登基之日,先太子妃自缢于东宫——” 唐小白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发寒。 顾凌讲述这段历史时语气极为寻常,她听得也就情绪平平,直到这里,突然觉得血腥弥漫。 “当今登基后,追封先太子为惠昭皇帝、先太子妃为孝哀皇后,册立惠昭皇帝与孝哀皇后独子为太子,并当着文武百官立誓,待太子及冠,便禅让退位——” 这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唐小白是不信的。 到手的皇位能让出去?网文都不这么写。 不想让出去怎么办?就只能让那位小太子去死一死了。 “那位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多病,于永福里深居简出,每年只有冬至、元旦两日乘步辇出席,朝臣大多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 “没见过怎么确定那个是真——”唐小白一句话没问完,就被唐娇娇捂住了嘴。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唐娇娇气急呵斥。 唐小白扒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我童言无忌。” 顾凌倒一副不放心上的样子,摇头笑道:“虽然大多数人没见过,但太后和宰相们是见过的。” “小舅见过吗?”唐小白关心地问。 顾凌摇头。 唐小白叹气。 没见过,就只是听说,那谁知道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如果她没穿错书的话,唐娇娇会在两年后被选作太子妃,而那个太子会在定下太子妃之后对女主一见钟情,从此展开“霸道太子爱上我”的单方面虐恋情深剧情。 她也记得,书里那位太子的生母是个贵妃,明显是皇帝亲生的。 所以现在这个太子,应该是在原文开局前就挂了,所以皇帝顺理成章封了自己的亲儿子作太子。 自幼父母双亡,被软禁在太子府,还没成年就死于非命,这小太子可怜的程度,都快赶上她家小秦了。 她救个小秦还占个天时地利人和,对于那位小太子,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哎…… 只能替他多烧几炷香了…… 第012章 宫中召见 永福里太子的事露出水面,关于刺客的来龙去脉也就基本理得差不多了。 “一般人家进了刺客,肯定会报官,那一带住的都是贵人,阵仗只会更大,可这回这个刺客却悄无声息,极有可能事涉太子,暂时被压下了,昨日黄昏,晋王入太子府,应该就是为刺客之事。”顾凌道。 周荀亦点头附和:“昨日万年县郑县令登门,谈及此事,也曾暗示同永福里有关。” “既然和那位有关,我们不便插手。”顾氏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直到现在,才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 “现在却有些由不得人了。”周荀叹道。 顾凌神色一动:“昨日郑枚登门也是为了这事?” “什么?他不是来道歉?”唐娇娇有些不高兴。 周荀笑了笑,道:“那日的刺客从永福里出,逃到燕国公府失去踪迹,而镇州进奏院相距燕国公府不远,宫里那位怎能不重视?到现在也还压着太子遇刺的消息呢!” 镇州的常山郡王同惠昭皇帝交好,惠昭皇帝死后,镇州与京城关系微妙。 这次的刺客同时关联永福里与镇州进奏院,任谁都会联想到常山郡王身上。 那么常山郡王派人去探太子府是为什么呢? 刺杀? 还是营救? 那位小太子都病了这么多年了,皇帝又怎会允许有意外发生? 所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小白问。 怎么就成她摊上大事了? 周荀正要说话—— “夫人!周先生!”仆人疾走呼喊,“宫使到,宣召二小姐入宫!” …… 轺车疾驱,载着燕国公府九岁的嫡次女奔向禁宫。 顾凌随即上马,回头安慰顾氏:“阿姐别担心,我去宫门等着小白。” 顾氏点头。 待顾凌离去,又驻足看了会儿,才低声道:“进去罢……” 回内堂坐定,唐娇娇道:“阿娘别担心,小白又不是头一回进宫,她从前——”语声忽顿,不知怎么,想不起妹妹从前进宫的事了。 “从前进宫都是我们带着去的,这回却是一个人……”顾氏轻声道,语气还算平稳,但也能从言辞中听出一丝忧虑。 不仅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 宫使奉诏,说的是“皇后殿下听闻唐二小姐无辜受惊,十分关切”,可谁关切别人是再给一顿惊扰的?还只召见唐小白一人,连唐娇娇以“妹妹年幼”为由请求跟随也被拒绝了,分明就是看中了唐小白年幼,方便打探刺客相关。 “我们清者自清,皇后也不至于为难妹妹一个孩子。”唐娇娇安慰道。 “清者未必能自清,”立于门前檐下的周荀接道,“说者无心,却不能保听者有意。” 常山郡王拥兵东北,而燕国公拥兵西北,这次太子府刺客事件,两者都牵连其中,怕是皇帝这两晚都没能睡好。 不是正经得来的帝位,心里有多虚,就能有多猜忌。 一句正常的话品出不正常的意思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氏柔柔一笑,道:“他们若要怀疑,也是早就有的疑心,小白说什么都一样。” 周荀含笑应是。 顾氏又叹了一声,道:“只是可怜我的小白,这么突然受召进宫,也不知吓到没,宫里要是有人能照应一下就好了……” 既然是皇后宣召,后面更有皇帝的影子,燕国公府纵然有后宫交好的嫔妃,于这件事也插不上手。 唯一能插得上手的,就只有王太后了。 可那位太后娘娘的一双眼何曾落在小太子以外? …… “请太后照拂一下——”苍白纤弱的少年揽锦袍起身,招手令端着汤药的内侍上前,眸光静淡,“幼女懵懂,无辜牵连罢了。” 眼前浮现那女孩儿一双娇憨却明亮的眼睛。 或许没那么懵懂,前日面对万年县吏时也足够机灵。 只是,这件事毕竟不简单—— 他端起药碗,送到鼻下嗅了嗅,又放回内侍手中托盘上:“加了分量?” “是,加了一倍。”边上鹤发老者答道。 “照这个分量,孤还有多少时间?” “不出三年。” 少年眸光微沉。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皇帝为他定的“死期”之前安排好一切,然后离开京城。 如果这次被皇帝留意到了丁十七的存在,他便不能再去燕国公府,如此,先前定下的计划也将就此夭折。 按照那个小姑娘将他奉作恩人的做法,皇帝必然会注意到他—— …… 绝对不能让皇帝注意到秦宵! ——这是唐小白进宫路上首先确定下来的应对原则。 先前不知道那个刺客牵连这么广,否则打死她也不会把秦宵捧出来。 现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在县衙的人面前说过了,她要怎么力挽狂澜、把小秦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唐小白跟在宫使身后,低着头一路思考这个问题。 宫使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今天唐二小姐怎么这样安静乖巧?从前—— 诶?从前是什么样的? 宫使正想回忆一下,一错眼,却已到了皇后的立政殿。 “燕国公第二女承召请见!” 传报声响起,唤回唐小白的思绪。 抬头,见殿门高耸,敞开幽深如巨洞。 有红衣侍者执拂尘而出,笑容可掬引她入内。 唐小白匆匆瞄了一眼,看见正前方的坐榻上端坐着一人,便知是当朝皇后元氏。 “跪——”侍者高唱。 唐小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内静静,她这一跪声响特别清晰。 临行时,唐小白也担心过礼仪问题,好在一路都有侍者引导,问题不是很大。 只是引导归引导,动作还是做得不太到位。 比如这一跪,力道没控制好,就很尴尬了。 正当唐小白紧张得心口怦怦直跳时,前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小白来,到我身边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含着笑意招呼道。 唐小白愣了愣。 虽然唐娇娇说过元皇后性情和善,也很喜欢她,但她一直以为那就是安慰她的话。 竟然真有这么和气的皇后? 元皇后见她跪着不动,又笑着指了个宫女过来扶她。 起身向前走时,唐小白才看清了这个皇后。 深紫的袍服,绣着贵气的纹样,端端正正坐在矮榻茵褥之上,身后则衬着一座富贵牡丹的锦绣屏风,既雍容美丽,又慈和可亲,教她一见之下心里便不自觉放松了几分,下意识也想回她一笑。 唐小白唇角刚刚一动,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座屏风,猝然僵住—— 第013章 屏风后的影子 阳光从栅格般的窗棂间隙投入,一缕一缕投落过来,触及那座华丽的屏风时,陡然扭曲。 “小白怎么了?”元皇后温柔和善的声音此时听来却惊如炸雷。 唐小白捏了捏手心,正想摇头说无事,忽然一个转念,收住脚步。 “屏风……后面好像有什么……”小姑娘伸出粉嫩嫩的小手指,颤巍巍指着。 元皇后面色僵了僵,随后笑开,道:“大约是贵妃那里的猫儿又跑来玩了,小白莫怕——”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去后面看看!”说罢,朝唐小白伸出手,“小白来。”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往前走时,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座屏风。 宫殿深广,虽四面开窗,采光也不是很好。 元皇后身后的屏风满绣牡丹,没有留多少空白,因此本身就不怎么透光。 刚才那光影一闪,细微到仿佛只是一时眼花。 “娘娘,屏风后什么都没有,许是猫儿跑了。”宫女回到跟前禀道。 元皇后笑着将唐小白拉到身边坐下,道:“延嘉殿那两只猫儿是贵妃养的,时常满宫乱窜,有时入夜了还来我这儿,是不是吓着小白了?” 唐小白摇摇头:“也没有很吓着……” 元皇后笑了起来,温柔拍抚她的背脊。 一下一下地,却令她的背脊阵阵生寒,仿佛有一双阴沉的眼睛在背后盯着她,任怎么拍抚,都挥之不去。 唐小白脑中突然响起周荀昨日那句话:你摊上大事了! …… “……我前几日头风犯了,她们都没告诉我,昨日偶然问起,才听说了这事,可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会跑进燕国公府的?府里守卫呢?这怎行?回头去向陛下请求赐你们一队卫队,燕国公为国戍边,我们总要护好他的妻儿。”元皇后的语气轻柔关切。 唐小白却听得心里一突。 怎么这些人说话越温柔就越可怕? 顾氏是这样,元皇后也是这样,三言两语的,就想往燕国公府安插人? “那怎么好意思?”唐小白连忙摆手,“陛下的卫队是保护陛下的,要是给了我们,那不是——”歪头想了想,“那不是公器私用?” 元皇后笑了:“小白这样懂事呢!不过陛下的卫队本来就会赐给重臣,燕国公乃国之栋梁,由禁卫其妻儿也是应当的。” 唐小白觉得自己眼光确实不太好,怎么会觉得皇后是个好人呢? 她皱眉想了会儿,道:“这我不懂,娘娘去跟我阿娘说吧!”懂不懂的,都不是她一个小孩能处理的事。 元皇后又笑了笑,将她搂在怀里问:“听说那刺客是受了伤的,伤得重不重?” 唐小白就知道她要问这个,不假思索答道:“伤得挺重,血腥气都快把我熏吐了!他可真是坏透了!知道自己受了伤谁都打不过,就挑我这个小孩子来欺负,娘娘你说是不是?他一个大男人,放着我们燕国公府上下那么多人不找,偏找我这么个小孩子,是不是挺不要脸?” 元皇后面色一僵,目光极快地往身后瞄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笑道:“你——” “娘娘!”殿外忽然传报,“太后宣召唐二小姐!” “噌!” 屏风后极轻微的一声轻擦,像是惊乱时,鞋底蹭过了地面。 …… 太后宣召,就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拒绝。 不管元皇后心里怎么想,都听话地带着唐小白去了太后的昭仁殿。 从皇后换到太后,唐小白也并没觉得轻松一点。 太后是永福里那个小太子的亲祖母,找她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关心刺客的事。 只要是关心这件事,都有可能导致小秦身世曝光,所以她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听说这孩子近日曾于家中遭歹人挟持?”太后果不其然问起这事。 “是啊!”元皇后面带怜惜,“真是可怜,把孩子都吓坏了!” “知道她吓坏了,皇后还召她进宫,准备再吓一回?” 殿内倏地一静。 唐小白愕然抬头,正对上太后的目光。 目光并不锐利,也不深沉,没有笑意,更谈不上温和,冷冷淡淡的,带了一丝打量和探究。 看了她两眼后,太后收回目光,再开口语气略有些严厉:“不过是个无辜受累的孩子,你这般郑重其事召她进宫,不但教她惶惶不安,又强令她忆起那日惊魂之事,如此于心何忍?皇后母仪天下,这点仁爱之心都没?” 一番话噎得皇后脸上红红白白,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小白也是听呆了。 太后竟然是她的天降神兵?这是什么神仙剧本? “送她回去吧。”太后淡淡地吩咐。 从头到尾,没有同唐小白说一个字,就连看也是居高临下的审视,却令人感觉到了维护之意。 太后为什么会维护她? 唐小白想不通,便还是小心翼翼的,模仿着奉命领她离开的宫人行礼后退。 将要退到门边时,却听见身后高声传报:“陛下至!” 皇帝来了! 唐小被身旁宫人拉着侧退一步,下跪。 明黄袍角翻动着进入视线时,唐小白不由心中一紧。 这次进宫的缘由,她已经心如明镜。 皇帝心里有鬼,怕死了永福里那位小太子同兵权在握的常山郡王有所勾结,更怕同样兵权在握的燕国公也牵连在内。 所以这次的刺客事件,皇帝不敢不重视。 重视,却又不敢来明的,偷摸摸找她一个小孩子套话不说,还躲起来偷听。 现在偷听被太后打断了,索性直接跑过来。 看来今天是逃不过了。 正想着,那袍角蓦然垂下。 皇帝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唐世恭的幺女?”头顶上男声喜怒不辨。 “皇帝不会特意为这孩子而来吧?”太后淡淡问道。 袍角再次翻动,皇帝离开了她眼前:“朕听闻太后与皇后先后召见此女,好奇过来看看。” 太后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道:“皇帝也看过了,送出宫去吧!” 宫人才应了声“是”,便听见皇帝出声:“慢着——” 第014章 为什么把丁十七摘出来 王太后浑身绷直,目光冰冷地看着皇帝。 皇帝却恍若不觉,只盯着门边身量娇小的女童,语若寻常问起:“朕听说那个刺客到现在也没找到,你见过刺客,可能说出他的形貌?” 唐小白稍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 瘦瘦高高的身形,面容并不是自己脑补的那样阴沉可怕,甚至还挺英俊,只是目光深邃,看得人心里止不住发寒。 唐小白定了定神,点头,道:“大概和陛下一样高——” “胡言!”太后冷冷斥道,“普天之下,何人敢与天子比肩?” 唐小白从善如流:“比陛下矮一点……矮许多……” 皇帝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又问:“你可曾听到那人说话?是否长安口音?” 唐小白想了想,摇头:“不是长安口音。” 那个黑衣刺客说话确实是带点口音的,那种口音和她穿书后自带的口音不一样。 不过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个是长安口音,至于刺客的口音,她猜测极有可能是镇州那边的口音。 不过,就算她猜到了,她也不想说,反正正常的燕国公府二小姐也不可能听得懂什么地方口音。 就算皇帝问了,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 不过,皇帝却不是这么问—— “你仿着说一句那人的话教朕听听。”皇帝的目光居高临下锁在她身上。 模仿刺客说话? 唐小白一愣,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昭仁殿中,众人见那小小的唐二小姐一脸乖巧状点头,清了清嗓子,随后将脸皱成一团,学成年男子粗着嗓子道:“不许出声!否则——杀了你!” 惟妙惟肖,以及……古里古怪…… 就好像唱歌时每一个调都跑偏了。 殿内静了片刻。 “仿佛是波斯口音?”太后道。 “妾曾听过天竺僧讲经,口音也有点像。”皇后道。 唐小白睁大她无辜且迷茫的双眼。 在她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大家管这种口音叫“外国腔”,这里就不知道了。 皇帝却没有瞎猜,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问下一个:“听说那日除了你,还有个奴仆也见过刺客?” 话刚问完,就见方才还灵动活泼的小姑娘小脸一白,目光闪烁着低下头:“是、是……” 皇帝眼睛微眯,语气加重了分量:“是什么?” “是、是有个奴仆……”语气心虚得十分明显。 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小姑娘身子猛地一震,慌忙摇头,听声音都快哭了:“不、不是,阿姐、阿姐让我不要往外说——” “不要往外说什么?”皇帝的目光陡然锐利,喝问声在殿堂内震响。 太后眼神变了变:“皇帝——” “让她说!”皇帝眼也不眨地将太后的话堵了回去。 他倒要听听看,燕国公府到底有什么瞒着他! “不要说、不要说我扎了那个人一刀——”小姑娘终于不堪天子威重,瘫坐在地,泪珠儿沾湿眼睫,将坠不坠,格外惊惶无助。 但殿内没有一人顾得上怜悯她。 皇帝沉默着,神色间隐隐猜疑。 太后垂眸不再言语。 皇后则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别人不问,也可以自己说啊! 唐小白抽噎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个坏人,他拿匕首威胁我,我要是被他威胁了,阿姐一定会怪我没出息,我见他流血流得厉害,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就趁他不小心,抢了他的匕首扎了他一刀,后来、后来我就逃走了……” 说到这里,小姑娘仿佛心里松快了一些,也说得很流利了:“阿姐说我小小年纪,不能这么凶悍,以后会嫁不出去,而且要是照实说,官府的人会一直盯着我,所以对外只说是家奴碰巧救下——”怯怯看了皇帝一眼,“我们没有要欺君……阿姐说那个刺客要是犯了大事,外面会有风声,没有风声就只是个小毛贼,没什么要紧……没想到陛下会对小毛贼感兴趣……” 太后嗤笑了一声,道:“为了这么个小毛贼,皇帝还真是耍尽了威风,把个孩子吓哭在我这昭仁殿。” 皇帝掸了掸袖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 “她真这么说?”幽暗室内,少年蓦然睁眼。 “是,昭仁殿里都听见,”答话声难掩欣喜,“殿下可以回燕国公府了!” 少年“嗯”了一声,心中迷惑不解。 为什么要将他摘得这么干净? …… 为什么将丁十七摘得那么干净? 回到燕国公府后,唐小白不出意外遭遇了这个问题。 答案是早就准备好的:“先前听小舅和周先生说的,仿佛刺客从我们府里逃走,我们就要担上一定的关系,我就想,我当时要是刺了刺客一刀,不就可以证明我们跟刺客没有关系了?” 众人纷纷侧目。 唐小白有些忐忑:“我说得不对吗?”虽然考虑的时候自觉是周到的,但被这么多人一盯心里就虚了。 纪国大长公主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对!对!我们家小白可真聪明!” 顾凌也含笑点头:“小白考虑得很周到。那刺客以利器威胁燕国公府幼女,又遭小白刺伤,与我们只有仇怨;谁叫宫里压着刺客的消息,我们也不知涉及多广,为护着家中小女稍作隐瞒是人之常情。” 唐小白这才放下心来。 她从宫里出来时,不但唐娇娇和顾凌在宫门外候着,连她亲外祖母纪国大长公主也来了,浩浩荡荡接了她回家。 接回来就是一顿事无巨细地问。 唐小白也知道事关重大,回答得十分仔细。 别人都是安安静静听着,只有纪国大长公主一会儿骂皇后“贱妇欺我孙儿”,一会儿骂皇帝“自小便贼眉鼠眼”,深刻解释了唐大小姐的一身气质的由来。 待她全部交代完毕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问——太后为什么帮她? 这个问题唐小白也想不通。 她记得书里的太后并不喜欢唐娇娇,对燕国公府也没什么好感。 想来想去,她觉得只剩一种可能了—— “难道是我太可爱了?” …… 折腾了一上午,把纪国大长公主和顾凌都送走后,唐小白可以回去休息了。 然而,刚离开长辈们的视线,就被唐娇娇一把揪到面前。 大小姐眼含杀气,低声质问:“你把我扯进去,是不是为了把丁十七摘出来?” 第015章 九年制义务教育不允许有漏网之鱼 面对如此直击心灵的质问,唐小白回答得格外真诚:“怎么可能!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们燕国公府啊!” “哦?” “真的!难道我不姓唐?”唐小白发自肺腑地反问。 她护着小秦不也是为了燕国公府。 唐娇娇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几眼,也没发现什么破绽,这才勉强点了头,“走吧,送你回房!” 唐小白婉言谢绝:“这点路我自己会走,阿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没什么忙的,答应了阿娘送你回房,不差这几步路。”唐娇娇道。 可是我差啊! 唐小白硬着头皮道:“阿姐,我要去下西偏院——” “你还说不是为了丁十七!”唐娇娇顿时杏眼圆瞪。 “这是两回事!”唐小白解释道,“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他了——” “好久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唐娇娇满脸嘲讽,“你见他干什么?见不到他活不了了?” 唐小白扶额。 活不了的是姐姐你啊! “你为什么总拦着不让我见他——”语气忽顿,唐小白惊疑不定地看着大小姐,“你不是把他怎么了吧?” 不会是趁她没注意就把小秦送人了吧! “我能把他怎么了?”唐娇娇被她这眼神看得大怒,“谁跟你似的天天盯着个小奴!爱去就去,我懒得管你!”说罢,拂袖而去。 气走了姐姐,唐小白原地愧疚一秒,便高高兴兴往西偏院去了。 她是得去看看她家小秦,毕竟也是费了不少力气保下的,不好好看在眼里怎么行? 然而到了地方,却和昨天一样,房门紧闭,安静得好像屋里没人似的。 唐小白皱了皱眉,眼睛往旁边掠了半圈,便看到了她新选的小侍从。 “你怎么又在这儿?”唐小白觉得有些古怪。 这个少年和秦宵同岁,长得更瘦小一些,容貌虽不如秦宵出众,也是干净清秀,眼睛微弯,唇角微翘,见人自带三分笑,模样既讨喜又显得乖巧。 “奴被选作二小姐侍从后,由王管事安排,挪到了丁十七隔壁居住。”这位名叫丙十六的少年答道,嗓音清脆,口齿也十分伶俐。 唐小白点了点头,瞥了一眼秦宵的房门:“又吃过药睡下了?” 丙十六依稀默了一瞬,答道:“是……” “你亲眼看到他喝了药睡下的?”唐小白盯着丙十六问。 丙十六面露困惑,摇头道:“奴不曾亲眼见到,只是每日膳后有人送药进去,服药后便闭门不见出入,所以奴猜测是睡下了。” “那他一般睡到几时醒来?醒来可出过房门?” 丙十六被问得有些局促:“奴并未时刻留意,不曾亲眼见过丁十七出门……” 唐小白心头一沉,抬了抬下巴:“你去敲门!叫他起来!” 丙十六应了声“是”,上前敲了几下门,又喊了两声。 屋内毫无动静。 “把门砸开。”唐小白面无表情地说。 别是到头来她在前线奋斗,却被人从后方抄了底! 丙十六得了命令,退开两步,蓄力正要撞门—— 门开了。 唐小白反射性向前走了两部,恰见门开过半,两日未见的少年映入眼帘。 衣衫懒懒,发丝乱乱,眉眼惺忪迷糊,两颊散着红晕,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二小姐?”少年困惑地看着她。 唐小白有点尴尬:“呃……我……,对!我有件事要找你!” 突然想起了前两日记挂着要告诉他的事—— …… 听完她的话,少年满脸惊愕。 唐小白抿唇矜持地笑了一下,心里有点小得意。 她自己也觉得是个非常优秀的主意! 旁人看着秦宵不像普通奴仆,无非是因为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即便幼年遭逢巨变,也不能抹去曾经的书卷熏陶。 想要掩盖他的气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 读书! “你喜欢吗?”唐小白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 他如漆似墨的瞳仁中有光晕闪过,轻声道:“二小姐为什么对奴这样好?” 这个问题…… 唐小白迟疑了下,随后理所当然答道:“因为你救过我啊!” “万年县还在调查。”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们不会查了。”唐小白道。 她已经过了皇帝这一关,别说万年县,就是皇帝也不会再盯着燕国公府。 甚至纪国大长公主还表示,一定要皇帝对欺负了她这件事给出一个交代。 至于刺客这件事,无论接下来被撕的是永福里还是镇州,都跟她和秦宵没什么关系了。 “二小姐这么信奴?”少年问得有些固执。 唐小白只当这孩子缺爱,毫不犹豫给了肯定:“当然!” “为什么?”少年还在追问。 唐小白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索性反问回去:“为什么不信?你一个小孩子,我为什么非要把你往坏处想?” 也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少年的笑点,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不笑时,面上总是浮着一层过于安静的恭顺。 这一笑,那一层虚浮散去,清冽俊秀的面容忽然变得温柔,眸中波光明澈,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又软。 唐小白看得心都化了,连声音都情不自禁放得温软:“你放心,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读书识字,不会再教任何人怀疑你、欺负你。” 秦氏诗礼传家,可如今,女主被养在江南叶家倒也能接受不错的教育,只可怜秦宵,竟沦为奴仆。 明珠蒙尘,何等揪心? 就是不为隐藏他的身份,唐小白也觉得该让他读书。 九年制义务教育岂能有漏网之鱼? 在她的世界,十二岁的孩子就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和老师同学相爱相杀。 少年见她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二小姐,不知奴师从哪位先生?” 小姑娘拍了拍胸脯:“我来教你!” 少年看着眼前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的小姑娘,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小白看出了他的质疑,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你二小姐的水平教你足够了!” 她一个刚经历过高考的人,正处于人生知识巅峰,还能教不了一个自幼失学的小少年? …… 还真是……教不了…… 唐小白看着手里的书卷,内心一片苍凉。 第016章 我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海棠叠萼,附枝头若明霞点染。 花下置矮榻茵褥,两名女孩儿相偎而坐,各自手里捧着一卷书册。 年长的红衫少女歪了头去看身边粉雕玉琢般的女童,眉梢眼角染着明媚笑意,可惜说出的话不怎么好听:“怎么样?认得几个字?” 赤裸裸的嘲笑。 唐小白不想说话。 昨天自信爆棚地同小秦打了包票后,回到明月楼,她就在自己屋里找书,结果一片带字的纸都没找到。 于是今天一早,她来缠着唐娇娇要书。 唐娇娇二话不说,随手翻出一支长条布袋丢给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卷轴,卷轴打开,密密麻麻都是字,手抄的那种。 抄书的人书法练得应该不错,字迹端正,卷面整洁,一点涂改都没有。 但是—— 她!不!认!字! 她穿书没几天,还一心扑在了秦宵身上,竟然没意识到她在这里其实是个文盲! 满满一幅书卷的字,她也不是一个都不认识,但认识的连是个手指头都数不满。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认得上面所有的字,也一句都读不下来。 因为没!有!标!点!符!号! 亏她认得自己门口“明月楼”三字,就觉得自己可以当人老师了。 太丢人了! 唐小白放下书卷,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声。 唐娇娇听见叹气声,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对着天空发呆,不由笑道:“想什么呢?怎么突然管我要书了?” 唐小白从天上收回目光,转头看唐娇娇时,已经坚定了起来:“阿姐!我要读书!” 女儿当自强! 她不能忍受自己是个文盲! 不能教,那就和小秦一起学! 唐娇娇听了毫无波兰:“那你继续读呗!”说罢,低头顾自忙碌。 “我不是说要读这本。” “那你想读哪本?只要你说得出,我就给你找。”语气中浓浓的嘲讽。 唐小白忍了忍,道:“我的意思是,我要上学!” 唐娇娇这才抬起头,惊讶地打量了她好几眼:“上学?上学干什么?” “识字读书啊!”唐小白记起原书中唐娇娇似乎是个草包美人,便道,“外祖父和舅舅们都是才子,我身体里一半是顾氏的血,我天生就爱学习!就算我以前不爱学,现在也幡然悔悟了!” 言辞振振,掷地有声。 唐娇娇听得笑了:“你以前——”说了半句,突然蹙眉,脸上露出困惑神情。 “我以前……怎么?”唐小白小心翼翼地问。 她没有原身从前的记忆,也一直没能在贴身侍女那里打听出来从前那个唐小白的性情。 但奇怪的是,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人觉得她奇怪? 现在唐娇娇终于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而,苦思半天的唐娇娇却摇了摇头,神色诧异道:“你以前也不知成天忙些什么,我这仔细一想,竟然连件正经事都想不出来!” 唐小白心中一动,忽然问道:“阿姐,你说我上次把顾由打了,我为什么打他?” “还不是因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谁记得你们小孩子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唐娇娇蹙眉道。 唐小白心中又是一动,继续试探:“那你觉得我现在跟去年变化大吗?” 她问完后,唐娇娇再次露出困惑的神色,好像在回忆什么。 回忆了好一会儿,似乎也没有回忆出个结果,最后敷衍道:“能有什么变化?还不是一样讨人嫌?” 唐小白沉默。 唐娇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些干什么?” 唐小白抹了一把脸,准备问最后一个问题:“阿姐,那个姓元的谁——” “元况!”唐娇娇提醒她,“元况怎么了?”丝毫没有对她忘了小竹马之一感到惊奇,仿佛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唐小白默了片刻,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我以前跟元况关系好吗?” 唐娇娇有点不耐烦:“你跟元况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我成天这么忙,哪有空管你许多?” 唐小白再次沉默。 她知道答案了。 没空管她,唐娇娇能每天盯着她吃饭睡觉? 不是不关心,而是真的不记得,仿佛被删除了某一段记忆。 或者说,可能是被植入了一段记忆,植入了她这个“唐小白”的存在。 原书里是没有“唐小白”的,只有“唐娇娇的妹妹”,也没有给过这个人物任何镜头,以及任何镜头外的剧情。 但是她来了以后,就又了剧情和镜头、有了名字,还有了对原剧情人物的影响。 如此看来,她的存在是不是相当于这世界的一个bug? 那么,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她就被修正了? 修正了以后呢?是不是就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唐娇娇狐疑地打量她,“不是说要读书吗?突然问顾由和元况做什么?想跟他们一起读书?” “哦……读书——”刚刚的发现让唐小白有些恍惚,“阿姐你刚说什么?不让我读书?” “谁不让你读书了?”唐娇娇斜了她一眼,“我是说不必去上学,你想读书,请先生到家里来教不就好了?想请几个就请几个,上什么学啊?” 唐小白默。 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回头让小舅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女先生——” “我不要!”唐小白拒绝,“我不要在家里读书,我要出去上学!” 对自己的存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后,唐小白觉得原先的顾忌都没必要了。 反正也不存在什么原身,她想怎么玩都不会有人起疑。 难得穿一回书,该体验到的都要体验一下。 窝在深闺被一群家庭教师围攻算什么体验?她要去体验古代的学校生活! 要是唐娇娇不答应—— “你想上哪个学?国子监?”唐娇娇不但没有不答应,还一开口就是全国顶级学府。 倒是唐小白迟疑了:“国子监能收我?” 唐娇娇哈哈笑道:“你听不出我在讽刺你?” 唐小白深吸一口气,不与未成年人计较,继续提出自己的诉求:“我要去书院读书!” 第017章 那就叫你小黑 国子监也是大可不必,唐小白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她一个小学启蒙水平,去清北有什么玩的? 更何况,国子监那种地方,就算她进得去,秦宵也进不去,不如找个民间的书院,还好操作一点。 “谁跟你说书院是读书的?”唐娇娇卷起手中簿册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不是? 唐小白揉着脑袋讪讪道:“我乱猜的……那民间哪里可以上学?” 唐娇娇懒洋洋起身:“民间哪里上学关你什么事?你不肯在家请先生,就只有去顾氏族学了——” …… “顾氏是你外家,没有去别处读书的道理——”顾氏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翻看清早宫里赐下的东西。 也不知是不是纪国大长公主昨天下午就去闹过了,宫里的赏赐来得很快,也很丰厚。 不过顾氏翻看两下就丢开了,抬头凝视唐小白片刻,唇边漾出温柔笑意:“你阿兄、阿姐幼时都在顾氏族学上过学,现在竟然也轮到小白了。”言辞之间,甚是欣慰。 唐小白其实不太愿意去顾氏族学。 这种贵族私立学校,小秦不方便作为正式学生进去。 她真正向往的是那种有大儒坐镇的民间书院,那种地方,说不定有名师独具慧眼地看上小秦,不计出身将他收为弟子、顺便将独生女嫁给他之类的。 但顾氏和唐娇娇说得也也没错,自己外祖家有族学,她要是去了外面上学,岂不是打了外祖家的脸? 何况这书里的书院专指给皇帝修书的集贤殿书院,民间根本没有那种读书的书院。 那秦宵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我什么时候开始上学?”唐小白问。 顾氏莞尔一笑:“可能要过一阵,最近外面不太平。” 怎么? 唐小白好奇地用眼神询问。 “今天一早贴布告了,”唐娇娇代为回答,“太子府进了刺客,现在要出动禁卫全城搜捕!” 唐小白“哦”了一声。 刺客都逃了好几天了,到现在才公开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顾氏轻咳两声,道:“刚刚周先生传了消息进来,说长兴里的禁卫尤其多,我们离长兴里近,你们姐妹近日尽量不要出里坊,免得被冲撞了。” 姐妹俩都听话地应下了。 顾氏笑着摸了摸唐小白的脸,道:“趁着这几日,给小白好好挑一副笔墨,做几身新衣——你身边伺候的也都做一身新衣,出去不能丢了我们二小姐的脸。” 唐小白心中一动,问道:“我可以带书童吗?”先让秦宵跟上再说! 顾氏含笑点头:“当然,记得多带几个。” “把我给你挑的几个都带上,”唐娇娇补充道,“出去了不许给我寒酸!” 唐小白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明天就带上!”唐娇娇又叮嘱道。 “明天?” “对啊——”唐娇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忘了吧?” 唐小白点头:“会!我已经忘了!” 唐娇娇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脑子呢?明天要去平阳公主宅啊!” “平、平阳公主?”唐小白扶着脑袋有点懵。 “是啊!平阳公主新宅落成,早在十天前就给我们发了帖子!你记性怎么这么差?” 记性差什么的唐小白无所谓,但是平阳公主—— “可是阿娘不是让我们别出去?”对于这个未来会强抢小秦的坏女人,唐小白灵魂拒绝! 唐娇娇横了她一眼:“平阳公主宅就在我们隔壁——” …… 谁能想到平阳公主就住他们隔壁?书上也没写这么仔细啊! 隔壁邻居乔迁之喜,又提早下了帖子,就算不是公主,也没什么理由不去。 可那是平阳公主啊! 唐小白心里想着那个强抢民男的恶霸公主,再看到向自己走来的柔弱美少年时,就有些心惊肉跳。 “二小姐。”少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便安安静静站在一旁,长睫微垂,面容静谧秀美。 唐小白看着他,有点出神。 秦宵被平阳公主带走的时候多大?十四?十五? 不知道平阳公主多大年纪…… “二小姐?”少年见她许久不语,抬眸疑惑询问,“二小姐唤奴来有何吩咐?” 唐小白回了神,迟疑片刻,道:“你既然到了我身边,是该改个名了——” 改名这件事也是唐娇娇提的。 燕国公府的奴仆分为世奴和采买两种,粗使下人多为开府后采买进来的。 采买来的仆役取名都特别简单粗暴,譬如丁十七,就是第四批采买进府的,根据入府时的综合考核排名,命名为丁十七。 丙十六也是,是第三批采买进府,排名十六。 一个十六,一个十七,排名都颇靠后,也难怪唐娇娇嫌弃她眼光差。 一般这类奴仆得到重用后,都会改了原先那个简单粗暴的名字。 尤其唐小白还准备将秦宵培养成书童,就更需要换个体面点的名字了。 用唐娇娇的话来说——“这么庸俗的名字,你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喊出来?我们燕国公府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所以,为了燕国公府的面子,这名字也必须改。 虽说给奴仆改名这种事也不叫改名,叫赐名,是主人的一种恩赐。 但唐小白总觉得不太好,还是想问问秦宵自己的意见。 小少年听了她的话,眼皮也没抬一下,规规矩矩地回答:“但凭二小姐做主。” 嘿!这孩子! 唐小白瞅着他脸上的恭顺疏远,突然恶向胆边生,呲牙道:“那就叫你小黑吧,怎么样?” “咳咳咳咳……”少年像是被口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唐小白忙为他抚背顺气。 少年惊起躲开,仍旧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小白讪讪收回手,被他的冷淡疏离刺得意兴阑珊:“别紧张,我开玩笑呢!” 虽然她确实是开玩笑,但是—— 小黑怎么了?小白她说过什么了? 少年又咳了两声,抬眸轻瞥她一眼:“这名……甚好。” 咦? 唐小白惊讶地眨了眨眼:“我真是开玩笑的!” “但凭二小姐做主。”少年还是那句话。 其实取什么名对他来说并无所谓,只是……“小黑”也确实是太意外了。 第018章 以为自己多得宠(万赏加更) 不过,少年想到唐小姑娘几次三番维护他,甚至在皇帝面前将他摘了出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帮了他一个大忙。 只是个名字而已,没必要驳她心意。 可是唐小白却有点发愁。 取名这事她并不擅长,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被她想到了一个好名字:“对了!我喜欢吃元宵,就叫你元宵怎么样?” 这个主意一冒出来,唐小白就想给自己疯狂点赞。 这名字也太合适了! 既包含了秦宵的原名,又极其符合她本人的人设。 君不见唐二小姐身边的婢女不是叫橙子桃子,就是叫阿菘阿葵,反正都是吃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小黑”的对比,少年明显对“元宵”满意多了,没有咳嗽就点下了头。 唐小白欣慰地笑了笑,说起读书的安排:“我想了想,我教你还是勉强了点……你随我一同去,虽然进不了屋,但可以站边上听——” 她已经观察过了,如果燕国公府没有十分特立独行的话,那么时下流行的建筑除了居室,大多都是没有门的。 有的是三面墙,更多的是四面立柱无墙,只用屏风或者帘子遮挡。 如果族学的教室也是这个造型,那就很方便秦宵做个旁听生了。 “这几日你就好好歇着,读书也很耗神……回头我再让大夫来给你看看,怎么脸色就是不见好呢?” 也不知是之前的伤没好,还是这孩子底子太薄,她每每观他肤色,都觉得苍白得甚至有些泛青。 小小年纪就病怏怏的怎么行?还是得再让看看。 话到这里,令退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唐小白见他没动,又摆了摆手。 少年还是没有顺势退下,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只我一人?” 唐小白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丙十六也一起——” 双数强迫症的大小姐怎么会允许她只带一个书童? 而且都是十二岁的孩子,也都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她也不能厚此薄彼。 不就是带孩子吗?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 “去把丙十六叫过来!”唐小白吩咐了一声,突然想到,丙十六也得改名! 眉头一皱,旋即一松。 “那便他名阿元,你名阿宵,省得再费脑子另想一个名。”唐小白轻快地解决了取名的问题。 少年阿宵沉默地看着她,阴郁之色自眸底一闪而逝。 明明是先为他取名,为什么最后是丙十六占了第一个“元”字? …… 出明月楼,由婢女领着西行数十步,经过内宅与外宅之间的那道门时,恰遇上那个刚被取名为“阿元”的少年。 他脚步微滞,看了对方一眼,心头掠过一丝涩意。 他不喜欢这个人。 …… 过了内宅门,便望见回廊西侧一座独立的庭院。 虽雕饰失色,斗拱蒙尘,也仍不失气派。 “二小姐待你们可真好,这一栋只你和丙十六两人住。”婢女语气泛酸,眼神不善,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惑君媚上的妖妃。 少年沉默不语,向婢女施礼道别。 婢女喊住他,态度不善地交代:“明日要随二小姐去平阳公主宅赴宴,给我机灵点,别丢了二小姐的脸!” 他低声应下,独自进了庭院。 这座庭院是内宅以外距离明月楼最近的地方,唐二小姐发话,让他和丙十六住在这里,以便供她差使。 所谓供她差使,就是陪她上学、帮她捉刀代笔? 少年忍不住弯了弯唇,清冽的面容瞬间乖软起来。 “少主。” 少年敛了笑,轻“嗯”一声。 “城门布告,太子遇刺,殿下受惊卧病,现全城搜捕刺客,宫中消息,诸相请明日探视殿下。” 少年微一蹙眉。 皇帝瞒着刺客的消息,是怕外界对太子府太过关注。 其实他如今也不愿太子府引起诸多注意,对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不利。 可如今,皇帝为搜捕刺客,还是公开了太子府遇刺消息。 如此,宰相探视也是情理之中,谁也拦不住。 他势必又得回府一趟。 可是以那个小姑娘对他的热情,明日赴公主宴,肯定会想带上他…… …… 桃子今天很高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自从二小姐遇险,被那个丁十七救下后,她心里就没舒坦过。 作为二小姐最信任的婢女,没有保护好二小姐是一桩心事。 另一桩心事是,她觉得自己失宠了。 二小姐再不拉着她一起赏花扑蝶,眼里心里时时刻刻都只念着那个外面买来的野小子! 她一想到二小姐看那个野小子的眼神,心里就堵得慌。 但今天终于不用堵了! 到了那座旧庭院外,令小丫头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丙十六,现在已经唤作阿元了。 桃子笑盈盈打量阿元一眼,夸赞道:“阿元这身新衣很合身!” 阿元微微一怔,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低声道谢。 桃子笑着往他身后看,他会意地侧身让开,正好教桃子看到刚从房里走出的阿宵。 阿元长得也清秀,但同阿宵一比,就似萤火与月光般的差距。 不过普通青色布衣,竟被穿出几分松竹秀雅的感觉。 便是桃子不喜阿宵,也看得呆了呆,旋即心中更加不喜。 都是做奴仆的,就他架子大,阿元都开好门了,他才姗姗而出。 但这并不影响桃子的好心情。 她第一次冲阿宵发自肺腑地笑:“阿宵不必出来了,二小姐说你伤未愈,留府里好好休养,今日不必跟去平阳公主宅!”转过脸对着阿元亲亲热热道,“快随我走吧,二小姐正念着你呢!” 看到阿宵脸上始料不及的错愕,桃子心里一阵畅快。 还以为自己多得宠呢?二小姐出门连带都不带你! 一定是昨天言行间冲撞了二小姐。 哼!二小姐为他拍背,他还躲开?不识抬举! 不过话说回来,二小姐就是小孩子心性,这两个小少年对二小姐来说也就是一阵新鲜,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后天可能又有了新的心头好。 只有她才是二小姐真正信赖倚重的人! 第019章 平阳公主的驸马 桃子欢欢喜喜领着阿元离开了。 阿宵仍站在房门口,脸上神色莫测。 他昨夜思来想去,决定今日告病推辞出行,想着以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关心,还是有可能应允的。 没想到,她根本没打算要带他。 并不是不打算带随从,而是带了别人,没带他…… “少主?”耳边传来催促。 少年“嗯”了一声,转身回房。 不管怎么说,也是歪打正着,他恰好能回去应对宰相们的探视…… …… 借密道,自亲仁里燕国公府直至永福里太子府,出口便是皇太子李穆养病多年的崇德殿。 “诸相已自宫门出,约一刻有余可至太子府。” 李穆点头,问:“长兴里如何?” 昨日开始全城搜捕刺客,但重点只有一个——长兴里的镇州进奏院。 只是镇州积威已久,无人敢犯。 连皇帝也不敢下这个诏令。 并非诏令无用,而是御座上那个人,明明做尽了凶狠事,却偏比谁都想要赢个仁德名,所以没有足够把握之前,是不会明令搜查镇州进奏院,与常山郡王撕破脸。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未奉诏就擅自搜查镇州进奏院的人。 这个人,他已有所猜测—— “驸马都尉赵景率禁卫围镇州进奏院!” 果然是赵景! …… “赵景出身卑贱,原属外府兵,到京城轮守的时候,凭着一张脸攀上了平阳公主,才调到内府留京——” “那就是平阳公主自己看上的驸马?”唐小白关心地问。 一个公主能有自己的宅第,一般只意味着一种情况,那就是她成婚了。 唐小白想到这点,便向唐娇娇打听平阳公主的驸马。 书里没写那么仔细,但根据她的猜测,平阳公主和她的驸马感情应该不怎么样,但凡好一点,还能有秦宵什么事? 但现在听下来,似乎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是公主自己看上,谁会让一个守城门的小卒尚主?也不知这姓赵的使了什么迷魂术,平阳公主谁劝都不听,就是要他!”唐娇娇语气不屑。 唐小白不禁咋舌。 最受宠的公主看上了一个守城门的无名小卒,千方百计,义无反顾,最后成功招为驸马。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所以后来怎么就感情破裂到殃及小秦了? 抱着这个疑惑,唐小白到了平阳公主宅。 平阳公主李瑶是当今皇帝的长女,生母苗淑妃虽然死得早,却是皇帝的白月光,因此李瑶也是唯一一个跟在皇帝身边长大的公主,比诸皇子都要受宠。 这么受宠的公主,宅第自然气派,光停车的外院就比燕国公府的外院大了五成不止,足足可停放四五十驾车。 可现在,只稀稀落落停着七八驾。 唐娇娇看了也颇为吃惊:“怎么才来这么几个?” 迎客的婢女回头小声道:“公主正为这事生气呢……” 这能不生气吗? 堂堂公主宴客,就来这么几个人? 刚刚来的路上唐小白还听姐姐估测过,今天赴宴的人少则四五十,多则上百。 结果……就这? 不管是失约还是迟到,都大大地拂了平阳公主的脸面。 “她们是吃熊心豹子胆了?”平阳公主抓了一把鱼食,狠狠往池里砸,用力之大,差点将挽在臂弯的销金披帛也丢了出去。 唐娇娇见状,将自己的披帛在手臂上多缠了一圈,道:“住亲仁里以及东面的都到了,可能是坊外出了什么状况。” 就是到了公主面前,唐大小姐也没收敛姿态,公主让她坐,她便大大方方在公主身边坐下了,言辞神态闲适如常。 平阳公主也没有在意,顾自生气:“有状况不会派人先来打声招呼?” “能派得出来她们会不派?”唐娇娇失笑。 公主这才息了怒色。 “不如公主派人出去看看?同时堵了这么多人,怕事情不小。”唐娇娇建议道。 平阳公主点头唤来仆人。 几句话下来,唐小白也看明白了。 这位公主不但脾气大,脑子还有点不好使,这么明显有蹊跷的情况,都想不到派人出去查看下,只会自己发脾气。 不过人倒是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玄襦红裙,花颜云鬓,倚栏而坐的身姿婀娜起伏,令年纪还小的唐小白颇为艳羡。 看着这公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两三年后也就二十左右,正值妙龄。 唐小白不由得想,有没有可能秦宵是愿意的呢? 应该是没可能。 这个假设一提出来,唐小白就自己摇了头。 虽说对一个奴仆来说,成为公主的男宠显然更得意一些,还有美丽公主的宠爱,但秦宵毕竟不是普通奴仆。 人家读过书的,文人风骨呢! “小白摇什么头呢?”平阳公主睨着她一笑,态度似乎挺亲昵的。 她怎么尽跟反派感情好? 唐小白暗叹一声,随口答道:“我在想外面能出什么状况——”忽然心中一动,“会不会在搜捕刺客?” 话音刚落,方才奉公主命出去打探消息的仆人小跑进来:“柳小姐、薛小姐、宇文小姐……”报了一串称呼,“——都遣人来告罪,禁卫搜捕刺客,堵了好几条街过不来,小姐们正设法从南边绕。” 还真是…… “堵了好几条街?抓到了?”平阳公主坐直身子追问。 仆人摇头:“尚不知。” 唐小白倒是能猜到一点,未必是抓到人了,说不定是要围镇州进奏院。 一个地方办事处而已,竟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皇帝真的不太行啊! “昨天就开始抓了,到现在都没抓到,还搞出这么大动静,一群废物!”平阳公主拧眉恼道。 唐娇娇凑近她低声道:“我听说,禁卫多围在长兴里……” “你是说刺客在长兴里?”平阳公主惊讶问道,“长兴里哪里?” 唐小白听得一乐。 难怪大家都觉得她不懂很正常,这里有个比她地位高还比她年纪大的也不懂呢! 唐娇娇同平阳公主素来交好,便贴耳低语两声。 平阳公主皱了皱眉,道:“他们该搜哪里搜哪里,挡我的客人干什么,”指着仆人命令道,“点一队公主卫出去,把客人给我接过来!我看哪支禁卫敢拦!” 一刻钟后,仆人去而复返,仓皇道:“领禁卫者乃、乃是驸马……” 第020章 吵起来吧!打起来吧! 驸马?驸马赵景? 唐小白愣了愣。 驸马带人围镇州进奏院?规格这么高吗?她还以为随便一个谁拿着皇帝诏令就能进去搜查呢! 所有人都愣了愣。 “驸马不是回乡祭祖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是陛下让他捉拿刺客吗?他现在在哪儿?”平阳公主怒气顿消,一阵倒豆子似地追问。 但这些问题岂是一个仆人能随便答得出的?只支支吾吾答了最后一问:“方才见驸马进了长兴里……” “长兴里……”平阳公主喃喃念着,眉宇间躁动不已。 唐小白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弯起眸子特别天真无邪地问道:“公主是不是想去看驸马?” 平阳公主竟然红了脸。 唐小白正要再接再厉,却被姐姐拿桌上点心堵了嘴:“你给我闭嘴!”眼里带着警告。 唐小白嚼着点心,目光闪烁。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那个刺客能带着她说的谎逃得远远的…… “你少欺负小白!”平阳公主却将她从大小姐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搂在怀里笑得极为傲娇,“反正客人都让赵景拦下了,我们就出去看看他耍什么威风!” …… 说走就走。 平阳公主当下就让人拿了几套男装,与贵女们换上,又褪下簪环若干,牵出骏马数匹,英姿飒爽出了公主宅第。 这一番操作看得唐小白目瞪口呆。 这些个贵女穿着短襦长裙时迎风欲折,一换上男装,竟然个个上马姿势娴熟流畅,又美又飒。 而唐大小姐作为其中颜值最高的那个,跨马一握缰绳,再低了头朝她伸出手,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带着霸总式的三分薄凉、三分不耐以及四分漫不经心,把她的脸都看红了。 “发什么呆?快上来!”唐娇娇催促道。 唐小白这才回过神,握住了姐姐的手。 这么些个女孩子,只有她一个不会骑马。 好在她年纪小,跟姐姐同乘一骑也不至于太丢人。 唐娇娇扶着妹妹坐稳后,顺手在她腰上掐了一下,低声咬牙道:“就你多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唐小白委屈地扭了扭身子。 她怎么了?她也没干什么啊? 她就说了一句话,公主便正中下怀了。 看来平阳公主是真喜欢这个驸马啊…… 那驸马呢? …… “臣公务在身,公主请回。”驸马赵景道。 绯衣高骑,眉目冷峻,身后一片手持长兵的银甲禁卫更是衬得人气势凛然,看不大出曾经的卑微没落。 虽然唐小白不太吃这种冷酷人设,但平阳公主看起来是很吃的。 “怎么?他们不让你搜?”脾气不怎么好的公主竟然没有因为赵景的冷淡而恼怒,甚至面露关心。 赵景却不太领情,皱眉不答反问:“公主今日不是宴客?” 平阳公主嫣然一笑:“我是公主,客人候我片刻又何妨?”说着,催马上前。 赵景变了脸色,横刀拦她去路:“公主!快回去!” 唐小白有被惊到。 古代的凤凰男这么嚣张的? “放肆!”有随行贵女忍不住大声呵斥,“尔敢对公主无礼!” 平阳公主也终于沉了脸色。 唐小白觉得有点奇怪,平阳公主明显跟姐姐关系最好,姐姐这么个暴脾气,竟然没出声维护公主? 她悄悄转头瞄了一眼,却见唐娇娇垂眸带着一丝冷笑看她,看到她回头,嘴唇动了动。 唐小白仔细辨认了下,仿佛是在说—— 闭嘴吧你! 行吧…… 唐小白讪讪转回头,期待地看着平阳公主。 吵起来吧!打起来吧!别给你家凤凰男机会立功了! 然而平阳公主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 公主沉了脸色,冷冷看了驸马一眼,却抬起下巴,看向前方的镇州进奏院,高声道:“镇州进奏官何在?” 像是正等着这句话一样,平阳公主话音刚落,那扇在众多禁卫围逼之下都纹丝不动的门竟然应声而开。 一名着绿色官服的青年步履从容走出,抬头微微一笑,对着平阳公主拱手长揖:“镇州进奏官苏舜卿见过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冷道:“赵郎将奉诏搜捕刺客,镇州进奏院缘何闭门相拒?” 苏舜卿含笑再拜:“公主有所不知,镇州进奏院本人手不足,今日仆役又病了两人,下官人在内里忙碌,这才应门不及,还请公主与驸马恕罪!” 虽一人独面数十名持兵禁卫,却言笑俊雅,风度翩然。 唐小白暗自赞叹,不愧是男主的手下! 她知道这个苏舜卿。 书里虽然没提过镇州进奏院,却有苏舜卿这个人。 一年后,男主李行远将乔装潜入京城,使用的身份就是苏舜卿的远房亲戚。 后来男主恢复身份进京,苏舜卿出镜率就更高了。 一会儿帮男主出谋划策铺路,一会儿又助攻男女主感情线,最后的最后,还舍生忘死地救出女主,可谓本书办事最让人放心的工具人之一。 看到苏舜卿从镇州进奏院里出来,唐小白就知道刺客的事妥了。 果然,当平阳公主问罢、赵景面色冷硬地下令搜查时—— “慢着!”苏舜卿笑吟吟出声,“不知赵郎将可有诏令?” 赵景冷冷道:“本官奉命全城搜捕,镇州进奏院既在城内,还要什么诏令?” 唐小白不由侧目。 竟然没有诏令? 皇帝不是很忌惮镇州进奏院吗?怎么搜查令都不给一个?这不是让负责搜查的人名不正言不顺?难怪要派上驸马了! “没有诏令,难道燕国公府也让搜了?”苏舜卿笑呵呵问道。 突然被点名的燕国公府大小姐:??? 突然被点名的燕国公府二小姐:…… 主角团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进奏官想搜我燕国公府?”小姑娘甜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苏舜卿转头,见那粉团似的小姑娘一脸正色,颇觉有趣,忍不住冲她一笑。 正要开口,却被小姑娘伶俐打断:“进奏官为什么觉得燕国公府需要搜查?因为我差点被刺客抹了脖子?因为我和太子殿下一样都是刺客的受害者?所以很有嫌疑藏匿刺客?” “照进奏官这么说,想搜镇州进奏院之前,是不是还得把太子府搜一搜?” 第021章 镇州进奏院 苏舜卿听得一愣,面露惊讶地打量了唐小白两眼。 不过他能被派到京城的进奏院来,当然不可能被一个孩子堵住话。 很快收起讶色,向唐小白含歉拱手:“是苏某失言了,二小姐深受其害,燕国公府自然是清白的——”语气一转,又微微笑道,“只是镇州进奏院承镇州都督、暨常山郡王而立,乃是公署,想必赵郎将也不会无令搜查京兆府、万年县吧?” 这个对比就没毛病了。 唐小白满意地闭上了嘴。 好端端的,拉他们燕国公府下水干什么?亏她还特意拉了平阳公主来搅局。 但平阳公主光生了一张会搅局的脸,这会儿竟然一点都不给力。 马鞭凌空一甩,直指苏舜卿:“我平阳想进你的镇州进奏院,还需要诏令?” 话一放出,瞬间气氛一凝,就连禁卫们手里的戟尖都似更雪亮锐利了几分。 苏舜卿却笑容一深,道:“公主殿下要进,臣自是扫榻以待!” 说罢,侧身退步,笑吟吟,作邀请状。 平阳公主冷哼一声,看了赵景一眼,下了马,带头往里走。 唐小白瞥着苏舜卿过于灿烂的笑容,又瞥了瞥赵景不太好看的脸色,不自觉道:“阿姐,我觉得——”猝然收住。 “觉得什么?”唐娇娇抬手抱她下马,随口问道。 “没什么……”唐小白讷讷道。 就是觉得苏舜卿那句“扫榻以待”怪有歧义的,还有两个男人的脸色…… 她明明是来围观权争的,怎么仿佛变成了狗血三角感情戏? …… 苏舜卿既然放了人进去,可想而知,是不会让人搜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而且确实如他所言,进奏院里除了他,就只剩三个人,两名杂役,一名小吏。 唐小白忍不住问:“你们是请不起人吗?”这么节俭是为以后造反省钱? 禁卫进进出出地乱窜,苏舜卿也仍是一脸从容,站在一旁很有闲情地回答个小姑娘提问:“进奏院的作用只是为将镇州送来的公文呈交上去,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所以用不着很多人,某也是在镇州无甚大用,才被打发来这儿看着进奏院。” 唐小白呵呵一笑:“进奏官真是谦虚!” 我信了你的邪!谁不知道你是常山郡王放京城的情报头子? 苏舜卿莞尔:“苏某行六,二小姐称某苏六即可。” 唐小白“哦”了一声,道:“好的,进奏官!”我偏不! 苏舜卿哈哈一笑,转而关怀问起:“那刺客可曾伤到二小姐?” 唐小白精神一振。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必须要狠狠告上一状! “伤是没伤到,”唐小白蹙眉捂住自己的脖子,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就算没有伤到,可也吓到了,我到现在还做噩梦,那个刺客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都没想到自己受了伤会手抖吗?” 瞥见苏舜卿蹙眉,唐小白语气越发沉痛:“也不知那刺客是什么来历,这种连老弱妇孺都下得了手的恶徒,我都替他主子感到不齿!” 又瞥了苏舜卿一眼,却见他也在看她,眼神有些微妙。 唐小白心里打了下鼓,不太甘心地继续说道:“真的!你想他一个大男人,长得比你——”抬头望苏舜卿头顶看了看,改口,“呃,跟进奏官你差不多高——”说到这里,心里猛地一突,下意识没了声。 此时站在正堂前空地上的,除了她和苏舜卿,还有唐娇娇、平阳公主以及一起出来的几名贵女。 赵景也在,只是似乎不太喜欢苏舜卿,站得略远几步。 但唐小白停声时,所有人、包括赵景都倏地看了过来。 静寂片刻。 唐娇娇猛然抓住唐小白的手,用力往身后一拖,自己也跟着后退数步,如临大敌地瞪着苏舜卿。 赵景亦箭步上前,挡在平阳公主身前。 其余贵女更是惊呼躲避,乱作一团。 只有苏舜卿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唐小白从姐姐身后探出脑袋,看到苏舜卿的脸上露出无奈又宽容的表情。 “不是——”她正要解释,却被赵景打断了:“苏君近日可曾受伤?” 苏舜卿含笑摇头:“苏某一介文吏,又没被刺客劫持过,哪有什么机会受伤?” 赵景抬起右手,刀鞘直直顶在苏舜卿的左肩胛骨上。 这个位置,正是那日刺客受伤之处。 苏舜卿再次露出宽容无奈的表情:“赵郎将不信的话,可别室验伤。” 既然主动提出验伤,嫌疑便少了一半。 方才惊吓到的姑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唐小白这才找到机会继续解释:“不是他,虽然身高差不多,但是进奏官要瘦弱很多……” “咳咳……”苏舜卿连咳数声,道,“苏某也没那么瘦弱……” …… 搜查镇州进奏院的工作雷声很大,雨点几乎没有,悄无声息就结束了。 走的时候,苏舜卿彬彬有礼地将一众人等送出大门。 唐小白都上马走出一点距离了,回头还见苏舜卿站在门口目送,隔了老远也能感受到对方含蓄的得意。 也是。 就算刺客是镇州来的,可谁规定人一定要藏镇州进奏院呢?满京城哪里不能藏人?就是还藏在燕国公府都不是太意外。 这一遭,赵景可真是碰了一鼻子灰。 想到这里,再觑了眼赵景的脸色,唐小白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虽然早前因为平阳公主可能会欺负小秦而对她颇有芥蒂,但赵景这种玩冷暴力的凤凰男更令人不齿。 “臣尚有公务在身,请容告退!”还没走出长兴里,赵景便似再也待不下去一样,甚至不等平阳公主回应,就领兵离开了。 平阳公主死死瞪着他的背影半晌,猛一提缰绳:“驾——”奔出长兴里…… …… 苏舜卿站在大门外,看着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忽然笑了笑,转身背了手,悠悠然往里走。 走至院后墙,脚步一顿,倏然无声跃起。 足尖在墙头一点,轻飘飘越过。 隔墙是一处池亭精雅的花园,池畔亭中有人负手而立,身姿轩昂。 “世子。”苏舜卿拜道。 亭中人“嗯”了一声,问道:“我怎么还听到有女人小孩的声音?” “是平阳公主及几位小姐——”苏舜卿顿了顿,“还有唐二小姐。” 亭中人微微一僵,脸色有点不自然。 苏舜卿觑了他一眼,幽幽道:“唐二小姐说,她至今想起世子都会做噩梦……” 第022章 他对你不好 出长兴里,回平阳公主宅。 前院车马簇簇,客人都已经到了。 莺声燕语一片迎出,见了礼,瞧见平阳公主的脸色后,就只剩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问。 好在立即歌舞开宴,缓解了一时尴尬。 别人是不尴尬了,但唐小白还是有点尴尬。 也不知为什么平阳公主这么喜欢她,非要搂她在怀欣赏歌舞,她只好频频向唐娇娇使眼色求助。 唐娇娇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倒是平阳公主注意到了唐娇娇那一眼,示威似地将怀里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一些,笑嘻嘻道:“你阿姐老是欺负你,小白给我当妹妹怎样?” 唐小白也正气着姐姐不理她,点头附和道:“行啊!给谁当妹妹不是妹妹!” 唐娇娇白了她一眼,惹得平阳公主哈哈大笑。 公主一笑,底下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歌舞也更热烈了些。 唐小白暗暗一叹,有心想劝劝平阳公主,但又觉得拿捏不准这个度,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闭嘴。 倒是平阳公主,喂了她几口吃食后,自己没忍住开了这个口:“小白觉得驸马怎样?” 唐小白慢吞吞咀嚼吞咽后,保守地回答:“长得很好看。” 平阳公主“噗嗤”一笑:“你还知道好不好看?” 唐小白不服:“我是九岁,又不是九个月!” 平阳公主嘻嘻笑道:“那除了好看呢?” 唐小白眼珠一转,瞥见姐姐警告的眼神,撇撇嘴,道:“公主的眼光当然是极好的!”说罢,低头寻酥酪吃。 以平阳公主的性子,对赵景今天的无礼接受得这么平静,看得出不是第一次被冷暴力了,甚至有点习以为常了。 唐娇娇不插手是明智的。 平阳公主听她这么一说,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幽幽一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道:“赵景……你知道他以前是外府兵吗?” “外府兵是什么?”唐小白不知道。 “军队有三种,一种是长驻京城里的,称为内府,一种是各州府招募的,称为外府,还有一种是边关的戍卫军,你阿爹手里的就是戍卫军——” 唐小白点头,她就喜欢平阳公主这样爽快解释的,哪像唐娇娇,总一副“你这都不懂”的表情,还不给好好解释。 “赵景以前是外府兵,外府兵是要轮流来京城守卫的,前年春,他进京时被派去守卫春明门……” 这就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外府兵赵景进京轮守春明门,遇到一个行迹鬼祟的人要进城,定要对方出示身份证明,对方不但不肯,还大闹城门,赵景便尽忠职守地将对方拿下。 等到上司赶到,却大惊失色,跪地直喊“公主饶命”。 谁知公主不但饶了命,还觉得这个守门小卒拿下她的样子颇威武霸气,从此芳心暗许。 接下来就是性转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公主一天天地往城门跑,各种借故搭话,又在守门卒即将任满离京之际,动了动嘴皮子把人调任留京,然后从无名小卒到小队长,从小队长到大队长,一直升到正五品郎将。 至去年年底,御诏出,新任左领军郎将赵景尚平阳公主李瑶。 说到这里,平阳公主怔愣了许久,然后笑了起来:“赵景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御前应对也是冷冰冰的。” 唐小白忍不住道:“我御前应对也很严肃啊!”对皇帝和对家人能一样吗? 平阳公主又愣了愣,接着说:“赵景果毅英武,陛下对他也颇多赞赏——” “是啊,我也说公主的眼光是极好的。”客套话你听不懂吗? 平阳公主抿了抿唇,又道:“这回搜捕刺客,陛下还特意派他来镇州进奏院,你知道镇州进奏院——” “我知道,看那个进奏官就知道镇州进奏院不乖。” “不乖哈哈哈……”平阳公主被这个说法逗得乱笑。 唐小白觑了她一眼,道:“那个进奏官感觉挺厉害的。” 赵景能不能干实在没看出来,只看出苏舜卿是个人才。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苏舜卿是个人才,她可是个穿书人士! 但平阳公主没有理解她的言外之意,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道:“驸马也是极为出色的——”然后开始细数赵景的英明神武。 唐小白闭嘴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她:“可是他对你不好啊!” 平阳公主笑意一收。 “小白?”唐娇娇虽然没听清她们说什么,可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变化,立即皱眉训斥,“你又淘气什么?还不给我过来!” 唐小白看了平阳公主一眼。 平阳公主松开她,微抬下巴,面色倨傲:“他不敢!” …… “谁不敢?不敢什么?”宴罢客散,一上车,唐娇娇便迫不及待询问。 唐小白支支吾吾将她和平阳公主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唐娇娇果不其然一掌拍在她后脑上:“你能少惹点事吗?他们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唐小白捂着脑袋不吭声。 确实是不关她的事,确实是她多嘴了,确实是她没忍住。 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虐恋情深。 “阿姐?”唐小白又忍不住了,“你觉不觉得公主挺可怜的?” “哪里可怜了?”唐娇娇睨了她一眼,“看上一个男人,说要就要了,陛下都奈何不了她,轮得到你来可怜?” 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也没错…… 唐小白却想起另一件事,试探地问道:“阿姐,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唐娇娇给了她一记“看你问的什么废话”的眼神,道:“怎么做?就这样啊!看上了就去弄到手,不然还怎么?先贤有云——”突然卡壳。 瞥见妹妹还眼巴巴等着下文,便烦躁地摆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 唐小白还不想放过这个话题,继续争辩:“你要是看上的是死物,抢了就抢了,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就算勉强抢来了,他也不喜欢你!” 姐姐的想法实在太危险了! 难怪她后来这么固执一定要嫁给书里那个太子,甚至将女主视为情敌疯狂打击! 第023章 我还是更喜欢阿宵 唐娇娇“嗤”地一笑,不以为然道:“他都让我抢来了,还有什么资格不喜欢?赵景他敢不喜欢?他舍得不喜欢?他那一身荣宠谁给的?也就平阳公主现在还肯宠着他,才容他闹闹脾气,哪天公主那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你看他还能怎么?” 唐小白:…… 竟然觉得很有道理怎么办? “你自己不也这样?”唐娇娇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不也千方百计把丁十七要来身边,难道你问过他愿不愿意了?” …… “我把你调到身边,你心里愿意吗?”唐小白眼巴巴看着秦小少年。 唐娇娇那两句话,当真是醍醐灌顶。 她一心想着把人挖到身边供起来,却没有问过对方愿不愿意,其实是默认了对方一定会欣然接受。 说不定平阳公主也是这样想赵景的? 那事实呢? 幸好她还来得及问一问—— 小姑娘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殷殷切切看着他。 李穆觉得,这个问题……还挺突然的,也不知唐二小姐在哪里受了刺激才有这么一问。 但迎着唐小姑娘眼里的期待,他没怎么多想就点了头:“能随侍二小姐,是奴万幸。” 瞧这话说的,挺没劲的! 唐小白叹了一声,道:“你心里要是有想法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保证不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想了想,“除了读书!” 少年闻言面色微诧,问道:“奴还能读书?” 什么意思? 唐小白有点茫然:“为什么不能?” 读书的事上次她不是说过?怎么这孩子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少年低眉垂眸,语气幽幽:“奴以为二小姐只打算带阿元去。” 咦? 唐小白愣了一会儿,才品出这话里的酸,差点没笑出来。 她轻咳两声掩去笑意,正色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昨日……昨日那种场合挺无聊的,你身子还没养好,没必要去。” 他脸上红了红,神色有些恼羞成怒起来,生硬答道:“奴身子羸弱,只怕也无力随侍二小姐上学。” 唐小白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大笑。 李穆也自觉失言,可话都冲动说出口了,只能尽量冷着脸缓解下刚才的幼稚。 唐小白见他绷着一张通红的小脸,着实有些辛苦,便努力收了笑声,轻咳两下,道:“我本来也不是要你随侍,我是想带你一起读书啊!”突然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安排你读书,你不愿意?” 不是每个孩子都喜欢读书的,如果小秦不想读书—— 那就得好好教育了!小孩子怎么能不读书! “奴天资驽钝,不及阿元聪慧,怕辜负了二小姐的期待。”少年语气冷冷。 这话唐小白就不爱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提高音量道:“驽钝你就努力!” 死小孩,还有完没完? 少年垂下眼睑,苍白薄唇抿出倔强线条。 唐小白看着又觉得心软。 这可真是个祖宗! 唐小白叹了一声,低声道:“你不知道吗?我开始是只想要你的,可大小姐说一个不好看,我才又挑了阿元,他聪不聪慧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乖巧,不会欺负你……”见少年抬眸,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 少年蓦地红了脸,略慌张地挪开眼,神色还是别别扭扭,但眸光粼粼,眉目间已经乖软许多,仿佛一只终于被捋顺了毛的猫儿。 哎,她家小祖宗真是可爱! 唐小白笑眯了眼,抬手往他脑袋上揉。 少年皱眉歪头避开,嫌弃的模样越发孩子气。 唐小白也不勉强,笑了笑,又道:“我们已经跟顾氏族学那边确认好了,本来说等下个月再进学,但昨日大小姐又说要往前提一提,可能就这几日了——” 昨天就因为她同平阳公主多说了一句话,回来被唐娇娇一顿告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赶紧送她去读书吧!省得一天天地给家里惹事! 顾氏听说镇州进奏院已经搜查过了,便同意将上学的议程往前提一提。 唐小白当然是正中下怀。 谁耐烦看隔壁的狗血剧?她一心只想读书好吗? 连字都认不全,怎么保护她的小祖宗?怎么做一个日天日地的穿书女主? “我已经打听过了,顾氏族学的蒙学先生姓孙,孤身一人在京城,他出身贫寒,平时待那些家境不好的学生都格外关照——”唐小白一把握住少年的手,目光炯炯,压低了声音,“你好好表现!如果孙先生看中了你,我就放了你的奴籍……” 李穆听得心神一震,脑中突然闪现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猛地用力摇头,把这句不合适的话从脑中甩出去。 “怎么?你不喜欢?”唐小白愕然。 李穆心情颇觉复杂:“二小姐对我期望这么高?” “当然!”唐小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相信你一定能行!”身为女主的弟弟,天赋一定不会差! 李穆心情更复杂了。 他知道这小姑娘很喜欢他,也对他很好。 可这……也太好了吧? 读书、识字、脱离奴籍,甚至连脱离奴籍后的出路都为他想好了。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把他当孩子养合适吗? 还不止他一个—— “阿元也是如此?”虽然知道很幼稚,李穆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小姑娘愣了愣,点头道:“他既然到了我身边,我给他的机会也是一样的,他能抓住机遇,我便一样高高兴兴送他走,”语气一顿,声音低了下来,“没有谁天生就该为奴的……” 李穆听得心中微微一动,似被什么化了一角。 他虽接触的人不多,可也知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奴籍。 唐二小姐确实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 唐小白见他垂眸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在思什么,想了想,决定再顺一顺毛:“虽然在读书这件事上我对你们两个是一样的,”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但我心里还是更喜欢阿宵一些……” 少年密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抬起,望见咫尺处,女孩儿弯眸似月,笑意流淌,胜波光明媚…… 第024章 小小的蒙学老师 夜阑静,人初定。 暗室之中,烛火摇曳不明。 鹤发老者将收起的银针仔细封入针囊后,又拿出一只瓷盒,用笔尖沾上,点在少年左眼眼角的泪痣上,掩去过分的清媚。 少年靠着凭几的身躯纤瘦单薄,施针后唇色如纸,额上冷汗点点未拭,正闭眼听着身旁黑衣人的低声回禀:“……言为殿下安危计,除宰相、中使外,任何人不得探视……徐少师据理力争,上大怒,责令闭门思过——” “令徐少师莫要再以身犯险。”李穆睁开眼,烛火映入眸底,也仍是一片寒凉。 太子少师徐朗是他的启蒙恩师。 从来没有一个太子是只有一名授课先生的,就是普通皇子也不止。 但因为他“体弱多病”,不宜劳累,连徐朗能被允许入府授课的时间也不多,更不用说为他另添授课学士了。 如今,更是连徐朗都不让都不让进了。 “是……”微顿,“殿下,张先生不日将至京城,可要安排进燕国公府?” “不,”李穆眼中火光一跳,“让张先生入顾氏族学。” 齐州张氏虽隐世多年,于士林中仍声名赫赫。 徐朗与张氏有些渊源,才请得张氏子弟出山,教授他治国安民之策。 原本计划是将人暗中送入太子府,如今太子府是进不去了,却多了一条更合适的路。 想到这里,李穆不由弯了弯唇。 这个小姑娘似乎总是这样,一面打乱他的原计划,一面又补上更好的选择。 譬如他原本住在西偏院,也是经过事先挑选筹划的,还费了不少功夫将密道打通过去。 但唐二小姐为他看中的这处旧庭院本来就有密道出口,甚至更僻静一些,若不是她坚持,以他奴仆的身份真住不了这里。 又譬如这次,张先生入太子府则凶险,入燕国公府又失之刻意,却恰恰好,唐二小姐要带他进顾氏族学…… …… 入学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十九。 笔墨纸砚、侍女书童,什么都准备好了。 然而到了四月十七这一日,顾家突然来人说—— “昨日孙老先生告了老病,回乡去了。” 唐小白惊讶极了:“不是说孙老先生在故乡无亲无故了吗?” “说是收到乡老传书,称找到了他侄儿失散多年的女儿——”为了这事,是顾家大舅母亲自来了趟燕国公解释,“孙老先生的兄弟和侄儿都没了,就剩这么个侄孙女,所以不得不走。” 听着也是没办法的事。 唐小白叹了一声,很是失望。 这孙老先生多合适的一个人啊,竟然突然走了。 “孙老先生走了,可有人替他?”顾氏问。 唐小白忙又竖起耳朵听。 顾大舅母脸色有些微妙:“原本是想让族中老者先替两个月,再慢慢相看合适的人选,也是巧了,孙老先生昨日一早刚走,长公主便荐了一位名叫吕瑕的青州举人——” …… “吕瑕?”少年听到这个名字,目光猛然一震。 “你认识?”唐小白也颇为吃惊。 少年顿时敛了惊色,摇头。 唐小白见他眉间若蹙,仿佛凝重,便猜测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人执教顾氏族学?” 少年眸色深幽如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 唐小白:…… 还能暗示得更明显一点吗? “好了,我知道了!”唐小白点头。 自己找的小祖宗,这么点暗示还能不接? 不过,小秦为什么会对这个吕瑕反应这么大? 难道—— 唐小白双眸惊睁。 难道吕瑕认得小秦? …… 送走若有所悟的唐二小姐后,李穆倏然转身进了室内。 “张先生人在何处?” “今晨来报,张先生明日可抵京城。” 李穆沉默。 不过晚了两日而已,竟被人捷足先登。 一个小小的蒙学老师,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查青州吕瑕!” ……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吕瑕的青州举人?”唐小白半仰着脸,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青年刚咬了半口毕罗,听了这话,惊讶得把嘴收了回来:“什么?谁?” 唐小白看着毕罗上的牙印,道:“其实你可以吃完这口再回答,我没那么急。” 青年索性放下毕罗,好奇问道:“吕瑕是谁?” 唐小白失望:“你不认识?” 青年觉得好笑:“二小姐为什么会认为苏某认识?” 小姑娘眨了眨乌溜溜的双眸,甜甜糯糯道:“因为觉得进奏官你很厉害啊!” 苏舜卿“嘶”了一声,抖了抖鸡皮疙瘩,笑道:“二小姐可真会说话。”他什么时候这么受小姑娘欢迎了? “那你能帮我查查这个人的来历吗?”小姑娘又问。 苏舜卿惊讶极了。 看了小姑娘两眼,唤来战战兢兢的毕罗店店子,将手里的毕罗包起,揣上,起身,道:“出去说吧,别影响人家店里的生意。” 唐小白看了看店里零星的几个客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生意可以影响。 一转身—— 赫! 十多人分两排整整齐齐堵在店门口,难怪没生意了! 定睛一看,这十几个可不就是她的随从们? 都怨她看到苏舜卿太兴奋了,都忘了自己身后还跟了一串。 唐小白忙一阵小跑,跟着苏舜卿出了毕罗店,顺便带走一群门神。 “那个吕举人做了什么?”苏舜卿问。 唐小白斟酌着将顾氏族学换老师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孙老先生走得急,吕瑕来得也急,你觉不觉得怪怪的?” 苏舜卿摸了摸下巴,不答反问:“二小姐为了这事特意来毕罗店找苏某?” “那不是,”唐小白道,“碰巧遇上而已。” 确实是碰巧,她本来是想去镇州进奏院找苏舜卿的,结果一到长兴里,就看到苏舜卿在路旁的毕罗店吃早餐。 苏舜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二小姐若是觉得古怪,应该去问你家大人,怎么来问苏某一个外人?” 这事可真有趣,他跟这个小姑娘不过一面之缘,她怎么会想到请他帮忙查的? 小姑娘又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糯糯道:“因为觉得进奏官你很厉害啊!” 苏舜卿哭笑不得:“苏某哪里厉害了?” “进奏官长得这么好看,就很厉害!”小姑娘眼也不眨地说。 第025章 挺有意思的唐二小姐 她来找苏舜卿,当然是因为苏舜卿是男主李行远在京城的第一情报头子! 况且,她也不是没找过家里大人。 昨天从小秦那里离开后,她就去找了唐娇娇。 但是在唐娇娇那里碰了壁,她这才想到来苏舜卿这里碰碰运气。 不过,显然她没碰到这个运气。 “吕举人既然是普安长公主所荐,他的底细长公主和顾氏应该都很清楚,二小姐若是有疑虑,可以向你舅家打听,苏某只是一个小小的进奏官,恐怕帮不上二小姐这个忙。”虽然被夸得红了脸,苏舜卿还不至于被个小姑娘哄住。 普安长公主是唐小白的二舅母,也算半个顾家人,荐个族学先生合情合理。 苏舜卿的说法和唐娇娇差不多。 唐小白点点头,露出遗憾的表情,临走前顺便留下一个哀怨的眼神。 但心里倒没什么失望的,苏舜卿这么说才正常,他们又不熟。 不过,说当然要这么说,可他可以私下偷偷去查啊! 他们这种搞情报的,应该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何况这件事确实有些异常。 既然小秦忌惮吕瑕,那吕瑕十有八九属于反派。 苏舜卿作为主角团成员,好意思不给吕瑕点颜色看看? 因此,唐小白走得还挺心满意足。 唐小白和苏舜卿各自离开后,不远处的一株大柳树后,转出一个人。 那人十五六岁模样,穿着极为普通的布衣短打,一双丹凤眼精华乍露。 他盯着唐小白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反方向离开,绕了一圈,从长兴里北门出来,又折向东面。 走到亲仁里北坊墙外时,又驻足观察了一会儿靠墙而建的燕国公府,而后继续东行,直到万年县廨外,同门口的老县役打了声招呼,便疾步走入。 绕过县堂,至后衙西厢,一面推门进去,一面嚷道:“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手忙脚乱稀里哗啦的声音,仿佛还有书册掉在了地上。 “看到谁了?”成堆的案牍后冒出一个脑袋,头上的官帽略有些歪,一双眼睛心虚地直往他身后瞄。 “就我一个,”姚合反手将门带上,嘲笑道,“堂堂万年县尉,怎么弄得跟个毛贼似的?”瞥了一眼桌上,“又在用功呢?” 薛少勤“嗯”了一声,将藏在桌下的书卷拿上来,爱惜地拍了拍灰,小心翼翼收入手边布袋中。 “做个县尉不好吗?”姚合往他边上一歪,笑道,“你看谁一上来就能在京畿做县尉的?万年县待几年,京兆府待几年,再往朝堂上走,说不定就直接六部堂官了,也就你姓薛才有这么平坦的路可走!” 薛少勤并不作答,问:“你说你看到谁了?” 姚合顿时坐直了身子:“我看到唐二小姐了!在长兴里!” 薛少勤奇怪地看他:“然后呢?” “唐二小姐好像是专程去找苏舜卿的!两人先在毕罗店里碰头,又出来到无人处密谈了一会儿!” “然后呢?” “你不觉得很可疑?”姚合有点急,“你想,宫里曾召见唐二小姐,没有结果,又派了驸马赵景去搜镇州进奏院,也没有结果,现在事情过去了几天,唐二小姐和苏舜卿碰面了!” 薛少勤还是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总盯着唐二小姐,她才九岁。” “九岁怎么了?”姚合不以为然,“我九岁的事后就跟着我爷爷街头巷尾地跑了!” 薛少勤噎了一下,道:“也许唐二小姐和苏进奏只是偶遇,”顿了顿,“长兴里那家毕罗店风味不错,你不也经常在那里偶遇苏进奏?” “我是经常偶遇苏舜卿,可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唐二小姐呢!你说谁家大家闺秀一早往毕罗店钻?还带了十几个奴仆,有那么多奴仆不能让人去买回来吃?这不是去找苏舜卿说话是什么?”姚合觉得自己有理有据。 薛少勤无力反驳,点点头,问道:“那他们密谈了什么?” 姚合扼腕:“唐二小姐带的人太多,我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见他们提到一个人——” “谁?” “吕瑕,你认识吗?” 薛少勤摇头。 姚合有些遗憾:“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薛少勤面露无奈:“这个案子已经上调去大理寺,不归我们管了,你还敢盯着燕国公府,不怕惹祸上身?” 姚合“嘿嘿”一笑,拿出打包的毕罗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我就是觉得,唐二小姐和她的小恩人挺有意思的……” …… 挺有意思的唐二小姐刚回到家,就被候在门口的婢女请到了唐娇娇面前。 “你又野去哪里了?”唐娇娇没好气地问。 唐小白记起昨天在她这里碰的壁,态度便不是很配合:“随便走走!” 唐娇娇拧眉看她:“你给我过来!” 唐小白懒懒道:“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走了。” 唐娇娇气笑了:“你走一步试试?” 唐小白轻哼一声。 她一个成年人,会吃一个十三岁小少女的威胁? 敢威胁她,她就认怂! 磨磨蹭蹭到了唐娇娇面前,一副任由蹂躏的表情。 唐娇娇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不是觉得吕瑕有古怪吗?我昨天派人去问过小舅了——” 唐小白眼睛一亮。 明明昨天跟大小姐说吕瑕坏话时,大小姐还一脸鄙视:“这种事需要你操心?舅舅们没查过能答应让人来族学教书?” 没想到姐姐却是个口嫌体直的,一回头就派人去顾家打听了。 “小舅说,吕瑕的学问是没有问题的,人又是长公主推荐的,多半就这么定下了。”唐娇娇问出来的答案并不理想。 但唐小白也从中品出了点意思:“学问没有问题,那是人品有问题?” 唐娇娇白了她一眼:“人品有问题舅舅们能答应?就是长公主推荐也不好使啊!” “既然人品和学问都没有问题,他一个举人,为什么不去考进士?”唐小白又问。 唐娇娇想了想,想不通,便瞪她一眼:“小小年纪怎么心眼这么多?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少给我疑神疑鬼!” 唐小白闭嘴。 但明明顾小舅的回复里也透着一丝不情愿啊? 如果学问没问题,人品也没问题,那这个吕瑕除了可能认得小秦外,还能有什么问题? 第026章 一定要重视唐二小姐 “吕瑕是郑师道的同门师弟,普安长公主将他荐到顾氏族学是皇帝的意思——” 普安长公主是皇帝的同胞妹妹,当年下嫁顾氏,本来就存了拉拢和牵制的意思。 当今即位后,重用以侍中郑师道为首的青州学派官员,就连国子监中也奉青州学派为主。 “上月顾驸马之子顾缘御前应对,言辞之中与青学相左——” 说到这里,苏舜卿忍不住幸灾乐祸。 顾氏是从江南来的,文章自成一派,既不与青州学派争儒学正统,也不愿拜入门下,因此族中子弟年满十四也多不入国子监读书。 但皇帝却容不得他们独善其身,点名让顾驸马的长子顾缘进了国子监。 “顾缘四岁于顾氏族学启蒙,十四入国子监,至今两年有余,却未曾受青学左右,可见顾氏族学教学之严谨敦实,皇帝也是着急了,这才想到插手顾氏族学!” “原先执教顾氏族学的孙夫子突然离开,也和这件事有关,顾氏应该知道其中缘由,但一时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说到这里,苏舜卿又有些疑惑:“世子,你说顾氏该不会通过唐二小姐来向我们求援吧?” 亭子里听了半晌不吭声的世子掀了掀耷拉的眼皮,嗤道:“我要是连自家族学都不能做主,不如直接辞官种田算了,还有脸面向别人求援?” 苏舜卿哈哈一笑,道了一声“世子所言极是”,又问:“那这唐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世子皱眉想了想,忽然灵光乍现:“一定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苏舜卿也眼睛一亮。 是了!太子殿下就藏身燕国公府! 上回世子夜探太子府无果,反露了行迹导致深受重伤,幸而路过燕国公府时,得太子殿下相助才顺利逃脱追捕。 “上回我见到了太子殿下,殿下虽然被那狗皇帝折磨多年导致身子骨有点弱,但性子冷静机敏,哄着个小姑娘给你递点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世子十分肯定地说。 虽然燕国公府那个小姑娘看着也挺机灵的,可再机灵也就九岁,怎么机灵得过十二岁的小太子? 苏舜卿也听得频频点头,暗自决定以后一定重视唐二小姐的一切请求。 “你先设法将吕瑕的来历送到殿下手里——”世子沉吟片刻,又道,“也告诉唐二小姐一声——” …… 唐二小姐表示很震惊。 唐娇娇口嫌体直也就算了,怎么苏舜卿也这么傲娇? 不是说了“苏某只是个小小的进奏官,恐怕帮不上二小姐这个忙”吗? 言犹在耳,你怎么就变了? “二小姐听明白了吗?”苏舜卿看着一脸呆滞的唐二小姐,心有忧虑。 吕瑕这件事背后挺复杂的,一个九岁的孩子能理解吗? 唐小白回神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理解:“吕瑕是郑相的师弟,郑相控制着国子监,顾氏子弟不去国子监,所以郑相就把他师弟安插到顾氏族学来。” 苏舜卿赞赏点头:“二小姐真是聪慧过人!” 唐小白无言以对。 苏舜卿笑了笑,拱手揖道:“幸不负二小姐所托,苏某还有公事在身,就先回去了,二小姐有空多来镇州进奏院坐坐。”说罢,又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才离开。 留下唐小白在风中凌乱。 万万没想到,顾氏换一个蒙学老师背后竟然那么多讲究。 更万万没想到的是,苏舜卿一天的功夫查清了这么多不说,还掰开揉碎了讲解给她听。 这个世界是崩坏了吗?否则她何德何能让男主的得力干将这么另眼相待? 明明昨天他们还是正常相处模式啊? 难道是因为小秦? 唐小白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少年。 苏舜卿仍旧将她约在昨天说话的地方,她也仍旧带着她的十几个随从浩浩荡荡出门,包括阿元和阿宵。 所以昨天和今天,她都有带着小秦,可是苏舜卿明明连半点眼风都没给到小秦,这明显是不认得啊! 而当她看过去时,小少年也给了她一个无知的询问眼神,目测不是装的。 所以这个人世间是怎么了? 唐小白迷茫地摇了摇头,带上她的十几名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兴里。 几乎从昨天一样,唐小白刚离开,就有一人冒出头来,不过这次不是从大柳树后,而是从边上的毕罗店里,眼冒精光,嘴里还叼这一只毕罗。 唐二小姐和苏舜卿又密谈了! 肯定还是跟那个吕瑕有关! 姚合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抓住毕罗狠狠撕下,转身朝南面跑去—— …… 这时,唐小白已经回了燕国公府,挥退左右,留阿宵单独问:“刚才进奏官说的你听见没?” 小少年静静摇头。 唐小白便复述了一遍,道:“我估计我的舅舅们是知道吕瑕来历的,也并不喜欢他——”否则顾小舅的回话里不会有那么一股子不情愿,“但他这个情况……”怎么说呢? “没有必要。”阿宵接了一句。 唐小白点头。 苏舜卿没说的部分,她也能猜到一点。 书里有写,郑相是贵妃的父亲,贵妃则是书里那个太子的生母。 她还记得上回进宫时,元皇后提到过郑贵妃有一只猫,常满宫地跑,闹到皇后都不得安眠。 一国皇后,拿贵妃的一只猫都没办法,可见郑氏正得圣宠。 那么郑相安排自己师弟进顾氏族学,很难说背后没有皇帝的意思。 她都能想到这点,她的舅舅们不可能没想到。 “虽然吕瑕是有人安排的,但也没有厉害到让顾氏坚决抵制——”尤其还明知背后有皇帝的手笔。 这应该算是一个阳谋。 留下吕瑕也是顾氏对皇帝的一种表态。 这种情况下,唐小白觉得自己实在人小力微。 “吕瑕可能还是要留下了,”唐小白叹了一声,“要不……我去跟阿姐说,我还是在家请先生算了,不去顾氏族学了,在家也一样学是不是?” 虽然她也不是欠着小秦,可没办好这件事,还是觉得有些沮丧。 “倒也不是没办法——”阿宵低声道。 第027章 更合适的人选 唐小姑娘娇稚的眉眼耷拉着,原本乌圆水亮的眸子也似蒙了尘,一声细嫩的叹息听得他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忍不住道:“倒也不是没办法——” “你有办法?”小姑娘眼睛倏然一亮。 李穆看得心中触动,脱口而出问道:“二小姐想要驱逐吕瑕,是因为我吗?” 话问出口,脸上一热,有些懊恼自己的不稳重。 上次也是,唐小姑娘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吕瑕时,他也不稳重地表态了。 即便吕瑕的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可他理应自己思考对策,或者同谋士幕僚商议才是正理,跟个小姑娘表什么态? 怎么跟个小姑娘待久了,自己也变得孩子气了? 想到这里,李穆正起脸色,改口道:“我就随便问问——” “不是!”小姑娘粲然一笑,“我是为我自己!” 李穆愣了愣,脸上更热了。 “是我不喜欢那个吕瑕,阿宵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去顾氏族学做老师?”唐小姑娘笑眯眯地问。 她的眼睛不笑时是圆圆的,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嘴角还带着两个小梨涡,看着可爱极了。 更可爱的是她说的话。 明明就是为了他,又怕他不好意思,非揽成自己的。 怎么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还对他这么好…… 李穆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顾氏没有拒绝吕瑕,并非不愿,也并非不能,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唐小白追问。 李穆不由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姑娘确实聪颖善悟,还很懂得借力。 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吕瑕的破绽,只是找到了也仍旧无济于事。 一个孩子的能力多有限,他再清楚不过,即便身份尊贵如太子,也曾因年幼而无能为力。 自己无能为力,就只能借力打力—— “譬如,有比吕瑕更合适的人选。”李穆轻声道。 唐小白蹙眉问道:“有这样的人?” 吕瑕是皇帝安排的人,要怎样一个人能让顾氏可以名正言顺拒绝皇帝的安排? “让太后也推荐一个?”可太后又不会听她的。 李穆眸光闪了闪,道:“如果有那种名满天下连天子都请不到的先生……” 唐小白讶异:“那种人会来教蒙学?” “平常的蒙学也不至于让宰相盯上。” 唐小白豁然,又问:“有那种先生吗?” 这下小少年不说话了,只拿一双漂亮的眸子欲语还休地看着她。 唐小白肃然点头:“我知道了!” …… “有没有那种名满天下连天子都请不到的先生?”唐小白问道。 周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还是先回答了:“自然是有的,齐州张氏有一位——”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 顾大舅母再次来燕国公府距离上次也不过七天而已。 “……也是因缘巧合,前日七郎在净域寺摩碑时偶然结识了一名外乡人,因聊得投机,便邀至家中秉烛畅谈,这才知有眼不识泰山,那位小先生竟然是希孟先生的嫡孙!” 顾氏顿时倒吸一口气。 唐娇娇紧接着也倒吸一口气。 唐小白没有吸,她是个实诚孩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知道是谁?”唐小白不太信地问姐姐。 唐娇娇一如既往地给了她一个“你这都不知道”的鄙夷眼神。 你知道你倒是说啊! 唐小白正蓄力想怼她一句,那边顾大舅母听到了她的疑问,笑着作答:“希孟先生出自齐州张氏,自太祖朝入仕,历经三朝,累迁至礼部尚书,曾主开设科举取士,量才荐贤,誉满天下——” 这下唐小白也倒吸了一口气。 主开科举,那可是大佬中的大佬了! “齐州张氏一族不是一直隐居耕读?这位张小先生怎么会到京城来?”顾氏疑惑问道。 顾大舅母笑道:“张小先生说,他们族人虽然大多在齐州隐居耕读,但也不拘族中年轻子弟出来游学,只是张氏族人大多行事低调,张小先生起初也不曾透露自己来历,实在是与七郎投契才报了姓名——” “那怎么确定他是真的齐州张氏?”唐小白忍不住问。 周先生刚提起齐州张氏,顾小舅就在街上捡了个齐州张氏。 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说句心里话,她并不觉得顾小舅有那个运气能在街上捡到隐藏大佬,这种都是男女主才会遇到的好事。 对于她的疑问,顾大舅母只笑着说了一句:“你二舅也见过这位张小先生了。” 唐小白原来只知道顾二舅娶了皇帝的亲妹妹普安长公主,就是举荐吕瑕那个内鬼。 现在听顾大舅母的语气,大约顾二舅还是顾家最有学问的人。 唐小白突然悟了。 这个张小先生应该不是捡来的,而是周先生和顾家通气后一起找来的,再让顾二舅出来认证一下,接着顺理成章向大佬的孙子提出聘请,再名正言顺拒绝吕瑕。 所以,这位张小先生是不是真的齐州张氏? “真的没有问题?”顾氏低声问,似乎也有类似的担忧。 顾大舅母却镇定许多,含笑点头:“没问题,真的是齐州张氏。” 真的?真的这么巧有个大佬的孙子正好在京城等着他们去找? 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不管唐小白信不信,这次族学老师是真的确定了下来,入学日子也重新选了一个,定在了四月二十五。 到了那一日,唐小白换上新衣新鞋,带上婢女书童,在母亲和姐姐的陪同下乘车去了顾宅。 巧的是,顾宅和纪国大长公主宅也都在长兴里。 纪国大长公主宅就在镇州进奏院西,顾宅则在纪国大长公主宅西,紧邻着长兴里北门。 都很近。 唐小白上车后,感觉走了没多久车就停下了。 “这么快?”唐小白嘀咕着起身准备下车,却被顾氏伸手拦住。 “怎么回事?”顾氏沉声询问。 仆役答道:“顾宅门外有仪仗,似乎是宫中来使……” 唐小白眉心一跳。 冲着那位张小先生来的? 第028章 张小先生有点东西 顾氏族学不在顾宅里面。 顾氏将邻舍民宅买了下来,作为族中弟子蒙学之用,也接收世交、姻亲家的孩子,比如燕国公府的三兄妹。 “阿兄以前读书好吗?”唐小白随口问道。 舅母们笑而不语。 “阿兄当然是好的!”唐娇娇断然接道,还用一种“我哥不可能不优秀”的眼神睨了她一眼。 嘿!没想到姐姐还是一枚兄控! 顾氏笑了两声,温温柔柔道:“你阿兄太淘气了,孙老先生不过打了他两下手心,就被他烧了胡子,后来就没去了。” 唐小白皱眉:“阿兄怎么这样!”多危险啊!真是个熊孩子! “怎样了?”唐娇娇怒目,“阿兄去年还放火烧了突厥人的粮草,就是从小练出来的!” 长辈们闻言大笑。 唐小白不觉得其中有任何联系,撇撇嘴,又问:“那阿姐呢?” 顾氏笑道:“娇娇更不肯吃亏,孙老先生刚举起戒尺就被她抢走了,孙老先生追她还摔了一跤。” 唐小白皱眉,老人家摔一跤也太危险了。 “阿姐也淘气!”太心疼那位孙老先生了。 这回走得这么果断,搞不好也是有听说唐家小幺要入学的关系。 唐娇娇却是不服:“你不淘气,回头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别回来哭!” 唐小白想了想,道:“现在换先生了。” 唐娇娇冷哼道:“这世上还有不打手心的先生?”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不久前在顾宅门外看到的那个身影。 她们车到顾宅门口时,张小先生正在中使的引领下出来,清风朗月一般,从她眼前走过,看一眼便令人心驰神往。 当时她就对这人的身份信了一大半。 什么名士风范,什么卓然出尘,都找到了代言人。 这样的人应该不体罚学生吧?更何况—— “我这么勤奋好学,先生怎么会打我手心?”唐小白颇为自信,她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熊孩子。 周围哄堂大笑,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唐娇娇又好气又好笑地斜了她一眼,转头略带担忧问道:“张先生进宫快一个时辰了,陛下召见他干什么呢?” 众人笑声一滞。 只有顾大舅母笑了笑,道:“希孟先生盛名朝野,陛下曾三次以太师位相召,希孟先生固辞不就,如今希孟先生的嫡孙来了京城,陛下想见一见也不为怪。” 说穿了,就是被爷爷丑拒后,想从人家孙子身上找回场子。 会怎么找呢? 唐小白想了想,问道:“张先生本来在游学,为什么会突然想来教书?”这应该是御前必答题吧? …… “既游学四方,何以滞留顾氏蒙学?”御座上,天子和煦笑问,然而因为座次高上,这和煦声穿到大殿中央,却平添了几分森冷。 跪于大殿中央的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从容答道:“臣三岁读书,十二远游,观山河,拜贤能,而渐生困惑,知己不足……” …… “……因是返璞归真,以求教学相长!”顾大舅母复述时,满面赞叹。 唐小白也听得频频点头,果然是有学问的人,真能扯! “你听懂了吗?就在这儿点头?”唐娇娇嘲笑道。 “听懂了。”唐小白道。 不就是“教学相长”吗?九年制义务教育必备篇目,她好歹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有什么听不懂的? “听懂了你给我说说?”唐娇娇不信。 唐小白懒得跟个中二少女计较,甩开她继续问顾大舅母:“那陛下会不会抢我们先生?”教学相长而已,教皇子公主也是教。 顾大舅母含笑摇头:“士人重诺,张先生自有主意。”言辞间,神色甚是笃定。 唐小白忽然想起那次赵景围镇州进奏院,明明怀疑得要死,皇帝硬是一封诏书都不肯下。 她猜测着,这么死要面子的皇帝,只要张小先生应对得没问题,应该能出得来。 正想着,便有仆人疾走来报:“张先生回来了!” 唐小白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时辰,比她那次快。 看来这位张小先生确实有点东西! …… 原定于今天一早的拜师礼,因为张小先生临时受召入宫延到后。 “拜师礼既已误了时辰,不若改期?”顾二舅提议。 张小先生朗朗一笑:“倒也不必拘泥于时辰,依某之见,今日正好!” 被挤在大人们身后、连先生一片衣角都没看到的唐小白连连点头,夜长梦多,这位张小先生感觉很懂事啊! 而且“不拘泥”这三个字深得她心,这么开明的先生,一定会对那种身份低微却天资不凡的孩子另眼相待! …… 午后,唐小白终于见到了这位张小先生。 张小先生确实是个小先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面容疏朗明隽,行止磊磊若青山,就连大人们见了也不由自主露出敬仰神色,更别说孩子们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吗? 唐小白一边想,一边同其他孩子一起行拜师礼。 礼罢抬头,就见张小先生正低头看着她,唇角含笑,眼里……看不大懂。 “这是顾某的外甥女,燕国公第二女,今年九岁,”顾二舅笑着介绍,“这孩子同顾氏的孩子一向亲厚,因此放在一块儿读书。” 张小先生含笑点头,挪开了目光。 顾二舅又接着介绍其他孩子。 唐小白下意识观察了下张小先生看其他孩子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总觉得张小先生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孩子的眼神不太一样。 待将所有学童都介绍了一遍,顾二舅便郑重揖道:“如此,这些孩子就交给先生了!” 张小先生亦正色回礼:“隐定不负顾氏相托!” 至此,拜师礼结束,家长们先行撤退,而刚拜完师的孩子们还要留下聆听先生的训诫。 张小先生往书案前一站,拈笔问道:“可读过《千字文》、《急就篇》?” 应声者过半。 唐小白懵。 “《尔雅》、《说文》?” 应声者约半。 唐小白继续懵。 “《论语》、《孟子》?” 应声者五六。 张小先生放下笔,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第029章 二小姐想要我走? “唐二小姐——” 唐小白诚惶诚恐站起身:“先生唤我小白就可以了!” 张小先生笑了笑,目光转向室外:“那几名仆婢,都是二小姐带来的人?”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族学的教室名叫勤学堂,如唐小白所料,是一座四面立柱无墙的宽敞建筑。 如今时近盛夏,也不需要屏风帘子,可以一眼望尽室外的人和景致。 午后天青云白,日色朗朗。 一缕深翠藤蔓自檐沿垂下,错落之间,与少年精致的侧颜如入一画。 听见室内的问话,少年转过脸来,目光微抬,对上室内白衣青年的眼睛—— 唐小白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 她竟然依稀从张小先生和小秦的对视中看出了一丝火花? “不是二小姐的人?”张小先生收回目光又问。 唐小白蓦然红了脸,答道:“是我……” 室外廊上候着不少仆婢,有学生带来的,也有张小先生带来的。 标配是一主一仆,先生也不例外。 只有她一人带了四个。 你看那个唐小白,她不仅不学无术,还骄奢淫逸! “二小姐带的人不少啊……”张小先生悠然而笑。 “呃……先生,我……”怎么办?先生一定是觉得她作风有问题,万一责令她整改怎么办? 如果只能带一个,她带小秦会不会太显眼了? “正好,我授课时需要两仆在侍,不知二小姐方不方便借我一个?” 呃? 唐小白一愣。 “二小姐可愿割爱?”张小先生笑吟吟问。 “愿割!愿割!”唐小白简直大喜过望。 她本来只是卑微地争取一个旁听名额,谁知先生竟然抛出了助教邀请! 这是什么神仙机遇? 唐小白顿时精神大振,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小秦推出来,又见张小先生手一指:“就那个身量长一些的!” 唐小白转头一看。 小少年身姿秀挺,眸光静淡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几分惊讶落在她眼里,显得格外敷衍…… …… “你认得张先生?”回到燕国公府,唐小白留了他单独问话。 少年惊讶地看她一眼,摇头:“从未见过。” 唐小白虽然不太信,但也没再说什么。 这孩子身世波折,警惕心重些也是好事,她没必要硬盯着别人的小秘密。 “张先生看中你是好事,你好好把握机会,如果张先生想带你走——”说到这里,唐小白突然怔住。 她原本将秦宵带到身边,是想借他的身份向女主示好。 可他要是走了,她还拿什么示好? “我不会跟他走。”少年道。 “为什么?”唐小白忙问,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会拦你的,你有更好的去处,我只会为你高兴。”话说出口,却涌出一丝酸涩。 虽然相处日子也不长,可毕竟是自己用心维护过的孩子,投入的感情也不少,真要分开,唐小白还是有点不舍。 少年跟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张先生只是要我伺候笔墨,为什么要带我走?” 唐小白不这么想。 就算小秦真的不认识张小先生,但张小先生却很有可能认识小秦。 张小先生的祖父和小秦的祖父都是先帝朝的高官,说不定张小先生以前见过小秦或者秦家的人,又知道秦家遭了难,更说不定进京之前还打探过小秦的下落—— !!! 会不会有可能张小先生就是追着小秦进京的? 要不怎么游学游着游着就跑京城来教书了?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一切就解释通了! 张小先生的祖父和小秦的祖父曾同朝为官,私交不错,得知秦家遭难后,就一直打探小秦的下落,打探到后,便派了张小先生进京。 张小先生一定是在勤学堂认出了小秦,这才借机接近,意图搭救! 想通了种种关节后,唐小白不由用力握住少年的手,殷切道:“你要是走了,千万要记得给我写信,有空回来看看我……” 她身处反派大本营,实在很需要小祖宗的保护。 可她要是出手阻拦小秦奔赴康庄大道,不就成了反派本派? 她可太难了! “二小姐想哪里去了?”李穆有些无奈,“张先生何曾有带我走的意思?”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目光闪烁几下,悄声道:“要不……我主动把你送给张先生?” 李穆眉心狠跳了一下,一声“不可”差点脱口而出。 他如今每晚都要在燕国公府的暗室之中接收神医封槐的银针引毒,贸然换到张隐身边,一切又要重新安排。 且张隐客居顾宅,哪有燕国公府那么方便? 迎着小姑娘询问的目光,李穆眸光一暗,幽幽道:“二小姐这么想要我走?” 小姑娘一愣,忙摇头:“不是——” “是不是有了阿元,便不想留着我了?” “不不——” “若二小姐已有决断,阿宵无话可说。”说罢,少年垂眸抿唇,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这哪跟哪啊?怎么能说成这样? 唐小白捏了捏眉心,苦口婆心劝道:“我也是为你好,张先生出身名门,你要是有机会被他收入门下,日后前途——” 少年忽然又抬眸瞥了她一眼,黑幽幽的眸子看得她眉心一跳。 这小孩,真是该死的会装! 可怜无辜且似怨非怨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一朵盛世白莲! “行了行了!”唐小白无奈地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吧!”指了指桌上的砚台,“磨墨!” 少年卷袖添水时,忽又看她一眼,唇角微弯,眸光明澈乖软,看得她一点脾气也使不上来。 算了算了,自己移植过来的小白莲,还能怎么?先养着呗! 唐小白暗叹一声,趴在书案上看少年磨墨。 衣袖翻卷,露出细瘦的胳膊,手指纤细白皙,拈着墨条,姿势和颜色都很漂亮,但—— 他也不会磨墨。 少年的力道控制得很不好,墨汁溅得他手背袖口点点都是,连脸上都溅了一滴。 唐小白下意识伸手去抹,少年却反射性将脸一偏避开。 目光相对,少年眼中急闪,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唐小白无所谓地冲他一笑,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里有墨汁。” 少年睫毛忽闪,目光追着她的手。 唐小白福至心灵,重新伸手,在他脸上一抹。 墨汁抹去,少年白净的脸上却多了一道红晕。 唐小白不由“噗嗤”一笑。 这别扭的孩子…… 第030章 女主都比不上的待遇 开学第一天,除了按照学习进度排了下座外位,张小先生还给每位学生都留了回家作业。 读过四书的高年级生领了题目回去写小作文,其他学生都是写字。 不同的是,中年级生自己写,唐小白这样的启蒙组低年级生则是拿着先生发的字帖回去临。 眼看墨汁渐浓,唐小白便铺纸拿笔,准备做作业。 正提笔蘸墨,忽然心念一转,抬头将手里的笔向着少年一递:“你也来写!” 李穆一愣。 “以后先生布置的功课,你也一起做!”唐小白笑眯眯道。 李穆微微一笑,接过笔。 这小姑娘,总是为他想得格外周到—— “阿元!” 少年脸上的笑意凝住。 唐小白正站起来朝外喊人,一时没注意少年的变化。 她不但喊了阿元,桃子和橙子也一起喊进来了,把刚刚对阿宵的话重复了一遍。 都是失学儿童,一个是带,两个是带,四个不也一样带? 唐小白当下让人又搬来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五个孩子整整齐齐围坐了一桌,又给每人都发了纸笔。 看看左边如花似玉的两个小丫头,又看看右边清秀可爱的两个小少年,唐小白突然有一种老母亲般的骄傲感。 回头要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她都可以写一本《穿书后我在古代开扫盲班》的书了。 正高兴着,目光扫过阿宵—— 少年双唇紧抿,背脊绷直,浑身散发着冷漠抗拒的气息。 唐小白拿笔头敲了敲脑袋,有点苦恼。 刚刚不是哄好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这可真是个祖宗啊…… …… 唐小白从前没练过毛笔,而且这里的毛笔同她那时的毛笔也不太一样,写得很吃力。 好不容易临了十张大字,就感觉身体被掏空了。 放下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身长脖子往阿宵那边看。 少年一如既往地敏锐,她还什么都没看到,就被他发现了。 “我看看!”唐小白索性光明正大趴到桌上去看他写的字。 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将手臂支起,恰好挡了她的目光。 唐小白皱了皱眉,怎么还在生气?气性这么大?到底气什么呢? 可边上还有三个孩子,她一时也不好问,索性强行将他支起的手臂拉了下来,在他看过来时,给了一个不怎么高兴的表情。 谁不会生气似的? 见她着恼,李穆默默挣回自己的手臂,没有再闹别扭。 唐小白轻哼一声,去看他的字。 一看,唐小白顿时酸了:“你怎么写那么好看?”同样是失学少年,凭什么他写得像模像样? 李穆嘴角抽了抽。 他已经尽量写得像初学者了,这几个字要是被徐少师看到,还不知如何痛心疾首。 但瞄了一眼唐二小姐的大作,李穆选择沉默。 “继续写吧!”二小姐拍了拍他的手臂,丢下这么一句,便伸长脖子要越过他看他身边的阿元。 李穆抿唇,用力拉了她一下,待她目光转回,冷冷淡淡地说:“写完了。” 小姑娘果然露出不信的目光,低头翻数起他面前的纸张数。 数过之后,小姑娘看过来的目光更酸了。 李穆往她座位上看了一眼,道:“二小姐还是专心一点,免得天黑前写不完。” 小姑娘嘟囔两声,听话地坐了回去…… …… 夜里睡前,唐小白拒绝婢女的帮助,亲手整理明天要交的功课。 不经意间,瞥见其他四人的功课。 四份分开摆放,秦宵的字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 次日清晨至勤学堂,张小先生令书僮青竹与临时书僮阿宵将众学童的功课收上来。 李穆走到最后一排,第一个便是收唐二小姐的功课。 唐二小姐自觉写得不好,交功课的时候有点鬼鬼祟祟,然而还是被邻桌的顾晴岚瞄到一眼。 “噗嗤!”顾晴岚忍俊不禁。 唐小姑娘红了脸。 “没事!没事!”顾晴岚笑着拿起自己的功课给她看,“你看我也写不好,我们都是一组的,谁比谁强呢?” 唐小白看了一眼顾晴岚的功课,其实还是有比她强一点,但强得不多,让她心里好受了点。 “我们多练练,以后也能写得好!”顾晴岚安慰道。 “嗯嗯!”唐小姑娘笑得梨涡甜甜。 整个族学只有四个女孩子,除了唐二小姐外,都是顾家的女儿。 其中一个五岁的是顾家四房的独女,另外两个年纪跟唐小白差不多,都是顾家三房的女儿,嫡出的顾晴岚和庶出的顾雨岚。 排座位的时候,这姐妹俩正好坐唐小白两侧,于是她看完顾晴岚的功课,就顺便转头去看顾雨岚的。 顾雨岚却反射性地遮了一下,朝她仓促一笑,怯怯道:“我写得不好……” “还能比我差?”唐小白半是玩笑半是安抚地说。 顾雨岚红了红脸,没说话,却将功课卷成一卷主动递给阿宵。 阿宵接到手里,仍旧展开摊平,看到纸上的字迹时,眸光微微一闪,随后看了唐小白一眼。 唐小白本来也没有非要看顾雨岚的功课,可被他这一眼看得,便下意识往他怀里的那一摞纸看去。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阿宵往前走时,最上面的一张不小心滑落下来,恰好落在唐小白面前。 唐小白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待掉落的一张被阿宵捡回去后,唐小白悄悄歪了身子问顾晴岚:“不会是三舅舅硬要你们来陪我上学吧?” 顾雨岚那一笔字,明显就是练过的。 顾氏书香世家,庶女都练过,嫡女不可能写成顾晴岚那样,可想而知,顾晴岚是怕她没面子,才故意往差了写。 既然已经有了底子,还跑来族学跟她进启蒙组—— 啧啧啧……瞧她这待遇,女主都比不上了! 顾晴岚却睨她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许你来族学玩,我们不能来?” 唐小白嘻嘻一笑,正要再同她亲热两句,却听见前面张小先生突然点了她的名: “唐二小姐——” 抬头一看,张小先生手里正拿着一张字帖,神色讳莫如深。 第031章 储君气度 先生点名,唐小白立即站起来聆听教诲。 张小先生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纸,看得唐小白心口怦怦直跳。 昨晚她灵机一动,从阿宵等四人的功课中,各挑出一张她觉得写得最好的,混在自己的功课里交了上去。 她想的是,假如有哪张能引起张小先生的注意,她就推说是不小心混入,如此便能顺理成章让张小先生注意到小秦的天赋——当然是小秦,其他三个差远了! 莫非先生手里那张就是小秦写的? 唐小白紧张又兴奋地等着张小先生开口询问,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回答了! …… 张隐看着手中的字,将到了嘴边的又疑问咽了回去。 很明显,这张字和另外三张一样,都不是唐二小姐写的。 另外三个也都是初学者水平,只这个不一样。 这字算不上好字,但落笔很有章法,这种章法不是靠苦练就能练出来的,背后必有名家指点。 如此,这字的主人便呼之欲出了。 只是,为何会混在唐二小姐的功课中?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又会是何意? 张隐思索不定,最后决定先放一放。 正要令唐二小姐坐下,一抬头,却见小姑娘一双乌圆水亮的眸子正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张隐顿时会意一笑,夸赞道:“二小姐临得很好!虽然功底尚浅,但落笔谨慎细致,可见临帖时态度认真。”等夸的小姑娘也是怪可爱的。 说罢,便示意她坐下,继续点评下一位的功课。 唐小白有点懵,先生这是……没看出来? …… “哎——”唐小白拿笔头撞了一下正凝神习字的少年。 李穆停笔抬眸,无声询问。 “你说……张先生为什么没发现其中有几个字不是我写的?”这个疑问困惑了她一上午。 原本她以为张小先生是想给她留点面子,下课后再找她聊聊,结果一下课,张小先生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像极了刚下班的社畜。 李穆沉默片刻,问:“二小姐把我的字混在其中了?” 唐小白这才想起还没告诉他这回事:“不止你的,你们四个的字我都放了,要是有机会被先生看中不是很好吗?” 桃子忍不住抬头道:“除了阿宵,谁还能有机会让张先生看中?” 唐小白语重心长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们也要好好准备,以后还有机会!” 打发了桃子,又凑到阿宵耳边悄声道:“这都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啪嗒!”李穆手里的笔掉在了纸上。 小姑娘“哎呀”了一声,忙将他的笔捡起,又给他换了一张新纸。 李穆沉默片刻,道:“先生可能是看破而不道破。” 唐二小姐把他的字混在功课里交上去的用意他能猜到,但张隐未必能猜到,所以谨慎起见,就当没看见。 唐小姑娘想了想,喃喃道:“也是有可能……”讪讪一笑,“是我小人之心了。” 李穆看着自己面前被二小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纸笔,回道:“二小姐这是机警。” 小姑娘一听到夸奖便笑弯了眸,欢欢喜喜歪了脑袋来看他今天写的字。 一看,便惊讶低呼出声,抬眸看他一眼,闭嘴不言。 李穆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被个小姑娘用崇拜的眼神一看,就有些飘飘然。 他昨日不敢露出字迹,是怕落在外面平添事端。 但后来他发现二小姐人虽小,行事却十分谨慎,除了夹带一张在功课里,其他的都收了起来。 至于夹带出去的那一张,到了张先生手里自然也不会传出去。 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地练字,力求体现出真正水平,毕竟他的字是要夹带给张先生的…… …… 唐小白翻着阿宵今天交上来的作业,沉吟许久,最后决定—— 不夹带了! 这也写得太好了!一看就是有传承的!这要是让有心人看到怎么办? 而且,虽然她怀疑张小先生可能是冲着小秦来的京城,可那也只是怀疑而已,还没有确定,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差错,贸然暴露了小祖宗的存在,事情就难说了。 小祖宗的才华还是慢慢透露比较好,给点成长的空间,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 翌日,张隐翻了一遍唐二小姐交上来的功课,蹙眉。 怎么没有了? 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所以昨天那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同他联络的人没提过有什么特殊安排,他还是谨慎一些,不要节外生枝了。 打定主意后,张隐便放下唐小白的功课,抽出藏在袖中的纸卷,小心翼翼打开。 纸卷打开,约一尺见方,纸张薄如蝉翼,上面密密麻麻数百小字,结构严谨,笔划端凝,同那个昨天那个字可见起承转合之间的同源,可见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是太子殿下今天亲手交上来的文章,昨天也交过一份文章。 可既然已经交了文章,又何必夹带那样一张差强人意的大字? 想不通。 张隐摇摇头,继续看今天的功课。 字是好字,看得出师承大家,甚至他也没什么可以指点的。 只是这通篇字体隐隐森然之气,让人看了有些许不适。 字如其人。 这样的身世,这样的际遇,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太残忍了。 更残忍的是,这样养出来的太子,终究失了储君气度。 他临行时,祖父也曾叮嘱,国泰民安才是首要…… 张隐不由一叹,再看文章。 文题摘自《孟子》,明面上是留给族学学童的功课,实则是他想考察一下太子殿下于四书上的功底。 平心而论,太子殿下的文章比不上顾氏族学的同龄学子,不过,为君者,也不要求文章写得比臣子好,只是从行文看,到底是被耽搁了几年,功底薄弱一些。 也不知今天讲课的内容太子殿下听着是否吃力…… …… “今天先生讲课的内容你……们听得懂吗?”唐小白也想问阿宵这个问题,但一抬头看到四个孩子,便改口一起问了。 果然底下一片摇头。 别人当然是不懂,唐小白只盯着阿宵。 小少年神色平静,一点也不心虚地跟着摇头。 第032章 为太子祈福 呵! 唐小白冷笑。 光看那几个字,就知道这小子深藏不露。 沦落为奴,还能写得一手好字,他能不想方设法读书? 既然有这样的功底,陪她在启蒙组混就太可惜了,她得想办法让小秦跳跳级! “今天不在我这儿写功课了,你们把纸笔都带回去自己练!”唐小白手一挥,吩咐下去后,斜了一眼也跟着收拾笔墨的阿宵,“阿宵留下,我有话问你!” 在其余三人或羡或嫉的目光中,阿宵听话地停下了动作,安静站着,神态乖软。 唐小白单手撑着下巴,仰脸看他面色,似笑非笑道:“一点儿也没听懂?” 虽然张小先生丧心病狂地一上来就讲《孟子》,但人家讲得是真好,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连她都听懂了一些,就不信小秦一点没听懂。 少年垂着眼眸看了她片刻,没有回答,却将唇角弯出细微的弧度。 小小得意,又微微淘气。 唐小白“噗嗤”笑了,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要不要我去找本《孟子》给你,没有书总是不方便。” 李穆动了动被她攥住的手指,小姑娘的手软乎乎的,棉花似地裹着他,裹得他心里也软乎乎的,竟一时没舍得挣开。 听见她问,也没细想就点了头。 点完头,心里忽地划过一丝涩然,看了她一眼,问:“阿元也有吗?” 唐小白愣了愣,随即笑倒在桌上。 李穆下意识扶了下她笑得乱摇的身子,又想起她笑的缘由,脸上一红,便用力抽回被她压住的手。 唐小姑娘像是被夺走了什么心爱之物似的,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仰起脸,一双眸笑成了月牙儿:“他没有!只有阿宵有!” 李穆脸上止不住发烫,硬着头皮解释:“我就随便问问。” 唐小姑娘一脸理解地点头,笑得梨涡深深:“阿元不用这个,他又看不懂,我也看不懂,只有阿宵最聪明!” 李穆轻咳一声,道:“我也……不太懂……” 唐小姑娘摇了摇他的手,悄声问:“你还想要什么书?我给你找来!” …… 一个时辰后,唐二小姐出现在朱颜阁,豪迈放话:“阿姐!我要《尔雅》、《说文》、《孟子》这三本!” 唐娇娇放下手里的卷册,挑眉问道:“你这三日,是在上学,还是在上天?” 唐小白已经习惯了大小姐的冷嘲热讽,直接说自己的:“你上次不是说了?只要我说得出就给我找?” “上次是哪次?”唐娇娇一边伸手去拿身前摆放的另一支书卷,一边漫不经心问。 “反正你给我找!” 唐娇娇嗤笑一笑,随手将刚拿起的书卷丢给她:“你能把这本一字不差读上两排,我就给你找那三本!” 唐小白好奇地打开看了看,皱眉问:“这是什么?” 跟上次大小姐给她的那本一样,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 唐小白迅速将书卷丢了回去,有点生气:“上次那个也是佛经?” 唐娇娇哈哈笑道:“上次是《皋陶谟》!” 都这么生僻,难怪她看不懂! 亏她还以为自己是文盲,明明看同学的《千字文》都没什么障碍的!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唐二小姐冷了脸。 唐娇娇更乐了,上去捏了捏妹妹的脸,问道:“最近听说练字挺勤奋的?” 她这么一问,唐小白才意识到这几日大小姐都没怎么来管她,便睨她一眼:“阿姐成天忙些什么?都不关心你唯一的妹妹!” 唐娇娇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成天玩就行了?我事情多着呢!” 唐小白被她拍得低下头,正好看到摆在桌上的五份书卷。 其中一份是刚刚丢给她过的《药师经》,再看其他四份,也都是佛经。 “这是要干什么?”唐小白摸了摸这些包装精致的卷轴书。 唐娇娇“呵”了一声,道:“陛下说太子殿下受了刺客的惊吓,身子越发不好了,让五品以上文武官及家眷每人为太子手抄一部经文,端午的时候去献福寺供奉,一起为太子殿下祈福。” 唐小白皱了皱眉。 瞧这虚伪得! 你自己虚伪就算了,为什么要搭上这么多人? “你自己挑一卷吧!”唐娇娇指着那五支佛卷。 “我也要抄?”唐小白惊讶。 “是啊!不是说了每人都要抄?”唐娇娇也烦躁,“阿爹和阿兄那份还要我们帮着抄!” “可我才刚学会写字——” “刚学会也是会,让你抄就抄!” …… 李穆被带到明月楼的时候,就看到唐二小姐愁眉苦脸地趴在书案上写字。 “还没写完?”李穆有些意外。 他的两份功课都写完了,二小姐这么几个字还没好? “不是——” 唐小姑娘叹了一声,停笔招呼他进来,偷偷摸摸塞给他一包东西。 李穆摸了摸,是书。 给了他书后,唐小姑娘一反常态地急着赶他走:“回去慢慢看吧,我还忙着!” 李穆看了一眼她面前卷轴上的字,蹙眉问:“怎么突然抄经书了?” 唐小姑娘又叹一声,一边抄一边道:“是要给太子殿下祈福——” 李穆眉心一跳。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好像跟你一样大?身子就这么差……哎,你也身子不好,也怪可——哦不能那么说太子殿下,就是挺那什么的……帮他抄点经书祈福我倒是没什么不愿意,就是、哎,大小姐说要抄得整齐,不能有污——损……” 唐小白呆滞了一瞬,默默掀开最上面一张写坏的纸。 李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要不……我帮二小姐抄?” 唐小白意外看了他一眼,摇头:“陛下说要自己亲手抄,除非跟我父兄那样不在京城,才能由家眷代抄。” 李穆低声道:“我可以模仿二小姐的字迹。” 唐小白惊讶了:“这你都行?” 李穆点点头,上前拿过她的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唐小白比对了一下,还真是差别不大,不由震惊:“你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技能?!” 李穆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二小姐初学写字,尚无章法,模仿起来并不难。” 唐小白沉默。 这话翻译过来不就是,只要写得够差就像她写的? 第033章 又要哄小祖宗了 “算了!不用你帮忙!自己抄更有诚意。”唐小白脸色一淡,换了一张纸重新开始写。 虽然她没有一笔好字,可她有自尊啊! 李穆品着“诚意”两字,心情有点复杂。 她是不是看到谁可怜就想对谁好?她见过他吗?就要为他抄书?还一定要亲手抄? 越想越不是滋味,再开口声音也淡了下来:“既然如此,阿宵便告退了。” 说完,唐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 夜里,施针过后,李穆闭目听着舍人邓聊回禀关于端午祈福的事。 “……以殿下忧惧生疾为由,令五品以上文武官及家眷抄经奉于献福寺……集京城高僧一齐为殿下举法会——” “如果法会上出了什么灾异事,是不是就意味着孤快死了?”小太子一如平常地语气静淡。 邓聊沉默片刻,道:“依臣猜测,恐怕不止于此。” “哦?” 邓聊摇头:“目前只是猜测而已,总觉得如果是为了制造灾异,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听到“大动干戈”四字,李穆睁开了眼。 令文武官及家眷手抄经书至献福寺祈福—— 如果只是制造灾异诬给他,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那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 或者说,这样做,是想动什么干戈? 端午的献福寺,似乎充满着未知的危险,那小姑娘不会也要去吧? …… “是要去啊!”唐小白提起这事却是兴奋不已,“阿姐说了,我们全家都要去!到时候我把你们都带上,等给太子殿下祈完福,我们就去曲江池看赛龙舟!” 这可是她穿书以来过的第一个节日! 端午啊!又吃又有玩!想想就开心得要命! 诶?小祖宗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不喜欢?”唐小白有点头疼。 这孩子怎么这么忧郁?不会又吃阿元的醋吧? 李穆摇摇头,将手里的布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唐小白一边问一边接过,放在手里掂了掂。 咦,怎么像是—— 打开取出一看,又迅速塞了回去。 唐小白抬起头,目光闪烁。 少年神色静淡,唇角却动了动,别开眼道:“不知道二小姐用不用得上——” 唐小白“噗嗤”笑了,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小声道:“谢谢……”揉了揉他手指,“这么多……累不累?” 小少年的唇角终于没能压住,小小的翘了起来,沉静的眉目豁然开朗,染上丝丝明媚稚气,甜得她心都化了。 布袋里是一摞纸,上面写满了字。 虽然她还没看清写的什么,但看着那些和自己有九成像的字迹,也猜得到是小祖宗模仿她抄写的《药师经》。 她当然是不太想抄经,但这是上面的命令,她不能说不想。 就像他也有许多不能明说的话一样,她能意会就帮着他去解决。 没想到她不能明说的话,他也意会了,还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帮她抄好了。 唐小白感动之余,瞬间觉得自己昨天生他的气太不应该了! 不就是说她字写得不好吗? 她确实是写得不好,小祖宗实话实说而已,而且他已经表达得挺委婉了,她怎么这么小心眼? 还有今天也不该对他不耐烦,小祖宗就是个别扭的、爱吃醋的孩子而已,一定是以前没什么人对他好,他才会对她有占有欲。 吃吃醋而已,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她宠着点哄着点不就好了? “昨天说的事——”唐小白将他拉近一些,悄声道,“你知道,在外面,你和阿元是一样的,我出去光带你不带他,别人会觉得奇怪,你又长得好看,太引人注目不好,要不是这样,我肯定只想带你一个!” 少年垂眸低低“嗯”了一声,又道:“上回去平阳公主宅……” 嘿!这孩子还翻起旧账了? 唐小白忍了忍笑,道:“上次真是因为想让你多休息休息,那天你真要跟去了,也就是站外面看我们吃喝玩乐,多没意思?” 少年还是“嗯”一声,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个解释。 唐小白嘻嘻一笑,又摇了摇他的手,道:“其实我也抄好了,到时候我把两份都交上去,你那份替太子殿下祈福,我这份……算为你祈福,好不好?” 李穆瞥了她一眼,默默点头,自己替自己祈福也还行吧…… 唐小白更高兴了,叽叽喳喳说起端午的安排:“端午宫里会赐九子棕和百索粽……庾家的粽子也好吃……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都行。”李穆随口应道。 他没吃过甜的,也没吃过咸的,只吃过毒的。 “那天我们得一早就出门……听说献福寺可大了……” 李穆去过献福寺,虽然他并不想去,但那座寺庙名义上是为他的父母祈福所立的。 那时他还小,也没留意献福寺大不大。 他对这些从来都不太在意,可小姑娘说得兴高采烈,他听着听着,竟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 可惜这份期待很快就被打破了—— “……宫里那位的意思是,端阳正午,是辟邪祛病的良辰吉时,因而,令殿下于端阳正午驾幸献福寺法会,受高僧与万民祈福。” 李穆没绷住变了脸色。 唐二小姐刚说了端午要带他去献福寺,他还怎么驾幸? …… 唐小白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太子也去?太子不是病着吗?这么折腾——”说一半,就被唐娇娇捂住了嘴。 “瞎说什么?这是陛下诏令为太子祈福!”唐娇娇字字咬重地向她强调。 唐小白心中忿忿。 分明就是故意折腾那个孩子!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朝中就没个人帮小太子说句话吗?太可怜了…… “除了太子,其他皇子公主也都会去——” “平阳公主也去吗?”唐小白忙问。 “当然!平阳公主已经派人来邀我们一起看赛龙舟了——”唐娇娇突然想起上回在平阳公主宅发生的事,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到时候嘴巴闭紧点,少给我多管闲事!” 唐小白胡乱点了点头。 她哪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又要想办法哄小祖宗了好吗? 第034章 叫姐姐吧 少年被带到面前时,唐小白还在斟酌措辞。 “二小姐。”少年低声问候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也犹豫不决。 “怎么了?”唐小白暂时放下自己的纠结,先关心关心孩子。 孩子却摇了摇头,反问她:“二小姐有何吩咐?” “呃……”唐小白脑子乱了一下,才想到将攥在手里的东西举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她想了很久,决定在说出重点、惹恼小祖宗之前,先拿点东西贿赂贿赂,顺顺毛。 李穆定睛一看,她手里拿着一根用五色丝线编成的长命缕。 长命缕,祈长寿。 每年端午,太后都会亲自以五色丝线结长命缕,让人给他送来。 他也会戴,只是并不信这些东西。 年年戴着长命缕,身子却一年不如一年。 “我给你戴上?”小姑娘忽闪着圆圆的眸子,粉白的小脸上梨涡浅浅,好似用蜜糖点画上去的。 李穆忽然困惑。 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想,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只是因为误以为他救过她? 还是说……她知道点什么? 唐小白见他半天没吭声,揣测了一下小祖宗的心理,解释道:“虽然长命缕每个人都有,可这根是我亲手编的,只给阿宵一个人!” 少年眸光闪动了一下,终于朝着她伸出手。 唐小白抿唇一笑,低头将五色细索系在他手腕上。 他肤质细腻,腕骨又生得纤细精致,系上长命缕,好看极了。 唐小白欣赏了一会儿,又将接下来的台词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清了清嗓子—— “阿宵,有件事……”对上少年抬起的目光,唐小白顿时一阵心虚。 放孩子的鸽子实在有点残忍,而且她还不是第一次了。 可不放能怎么办?平阳公主这个正太控也在啊! 唐小白定了定神,道:“端午那日,我恐怕……呃……不能带你出门……了……” 话没说完,就见她家小祖宗一张俊俏白皙的小脸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听说太子殿下也要去献福寺,到时候里面肯定戒严,我也带不了许多人进去,天气这么热,你在外面等多辛苦!”唐小白硬着头皮说下去。 “所以二小姐打算带谁去?”李穆冷冷问道。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作为“阿宵”不能去献福寺的理由,但是都觉得不太合适,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太子”有没有可能不去献福寺。 但是,万万没想到,和上次一样,唐二小姐又不想带他去了。 唐小白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就意识到他生气的点在哪里了,立即解释道:“我就带桃子,其他人都不带!” 小祖宗的脸色瞬间好了许多。 唐小白“嘿嘿”一笑,道:“你和阿元也不必拘在府里,端午我给你们放假,你们自己出去玩,怎么样?” 少年摇头:“奴不爱热闹——”一顿,又改口,“除非二小姐有令。” 唐小白“噗嗤”一笑,道:“别奴啊奴的,平时也没见你时时挂嘴边!” 这里的仆婢大多以名自称,自称“我”也很正常,小祖宗除了一开始同她疏远时自称“奴”外,就是不高兴的时候会来这么一两声。 李穆瞥了她一眼,道:“二小姐放心去吧,我在府里休息就是。” “也别叫二小姐了,”唐小白觉得可以继续跟小祖宗拉近点距离,“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你就叫我——”想了想,“叫姐姐吧!” 小祖宗蓦地瞪圆了眼:“我、我比二小姐年长!” 唐小白猝不及防被萌了一脸,忙捧住他的脸:“再瞪一个!再瞪一个跟刚才一样圆的!” …… 李穆狼狈地从唐二小姐手里逃了出来,回到屋里脸上还留着余热。 缓了一会儿,才道:“二小姐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届时盯着阿元即可。” “是!” “王相公可有消息?”李穆问。 “王相公说,献福寺端午那日的安排并无异常,各衙署也安排人盯着了,从太子府到献福寺的沿途护卫由太子右卫率负责,请殿下宽心!” 李穆“嗯”了一声。 他宽不宽心,并没有什么影响。 对皇帝没有影响,对王相公也不会有影响。 他虽名为太子,可他的喜怒哀乐能影响的,也只有那个九岁的小姑娘而已。 “如果献福寺那边没有什么异常,可能这一次端午祈福,并不是针对孤。”李穆道。 皇帝如果要针对他,实在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所以,这次要针对谁? …… 五月初五,端阳。 盛夏时节,天亮得比较早,然而燕国公府得车马整齐出门时,天也还没亮透。 “法会不是中午才开始吗?”唐小白打了哈欠问。 “法会午时开始,你也午时到?你以为你是谁?”唐娇娇嘲笑。 唐小白只好再打一个哈欠。 是啊,燕国公府虽然门第已经很高了,但上面还有更高的呢!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有点什么就把底下人拉去站岗,照这个时间,今天估计得等好几个小时了。 哎……她怎么没穿个公主?穿成平阳公主也很合适啊! 如果她穿成平阳公主,第一件事就是把赵景给踹了,再把小秦从燕国公府挖过来,好好宠着…… 呃,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唐小白靠在顾氏怀里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正当意识有点模糊时,车停了。 “到了?”唐小白惊醒问。 顾氏哄睡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婢女询问。 “夫人,正在避让平阳公主车驾。” 唐小白揉了揉眼睛,问道:“平阳公主怎么来这么早?” 第035章 镇州的粽子 平阳公主确实来得特别早。 以她的身份地位,应该是最后第二批到的。 最后一批是太子。 但这会儿,献福寺内连外命妇都还没到齐。 唐小白随家人前去拜见时,猝不及防被平阳公主拉进怀里。 “好久没见到小白了?最近玩什么去了?”平阳公主亲亲热热搂着她问。 唐小白正色道:“阿姐说我不懂事,把我送去上学了!” 还不是因为上次在公主面前说错了话,唐娇娇哪还肯带她去见平阳公主? 当然她自己也没兴趣见就是了。 不过平阳公主倒是没跟她记仇。 “小白还上学了哈哈哈……”平阳公主直笑。 这话唐小白就不爱听了,她上学怎么了?她不能上学吗? 可惜身份不够高,不爱听也得听着。 瞥了一眼笑得正欢的平阳公主,只见她满面桃花,眉眼生春,不由心里琢磨,这是有什么开心事? 寒暄了两句,忽然进来一名衣着讲究的仆妇,直接走到平阳公主身边,附耳低语。 唐小白就坐在公主怀里,什么低语听不见? “驸马在永福里,要沿途护送太子殿下至献福寺。” 唐小白恍然大悟。 原来平阳公主是冲着赵景来的! 但这会儿听说赵景还在永福里,公主周身那少女怀春的气息瞬间褪了下去。 “那得多久才来?”平阳公主追问。 仆妇小心翼翼答:“应该是巳时七刻后……随太子车驾一起到吧?” 那就是还要等两个时辰。 可平阳公主既然已经来了献福寺,再往永福里跑也不合适,就只能坐着干等。 这么一想,公主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氏虽然没听见仆妇的话,但眼见平阳公主脸色不对,便迅速带着两个女儿告退了。 离开平阳公主休息的禅室后,唐娇娇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是赵景护送太子?” 唐小白猛地一怔。 对啊! 怎么会是赵景护送太子? 上回是赵景围的镇州进奏院。 赵景分明是皇帝手里的刀! 赵景护送太子,这意味着什么? …… “赵景?”李穆也颇觉意外。 “是!王相公说,各衙署的安排均无异常,只除了将赵景从左领军卫平调至太子右卫率,负责今日太子府至献福寺的沿途戒备,”说到这里,邓聊又安慰道,“不过赵景只是小小郎将,手里的人也不多,并不影响今日警戒。” 李穆摇头:“不是针对孤。” 皇帝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要下他这一步棋,是为了对付别人。 以他为饵。 “即刻让人联络苏舜卿——” …… 长兴里,镇州进奏院门外。 “我们二小姐想尝尝镇州风味的粽子,要刚出锅的,烦请进奏使酉时左右送到燕国公府,白天二小姐在献福寺为太子殿下祈福,就不劳进奏使送去了!” 传话的婢女衣纹精美,态度高傲,看着应该是主人的近身侍婢,传达的也应该是主人的原话。 有其仆必有其主。 一个奴婢都敢在官员面前如此趾高气昂,可见主人得跋扈到什么程度? 就连过路人都看不下去,连连摇头,投以忿忿目光。 但被这么对待的年轻官员却一直保持着洗耳恭听的姿态,婢女说完后,还含笑点头:“有劳向二小姐回话,苏某定在酉时正将粽子送到燕国公府,绝不会送错地方!” 温文有礼,又兼人物俊秀,看得婢女脸上一红,随即又端出高傲姿态,冲他囫囵点头后,便领着同行的两名仆从离开了。 苏舜卿站在原地,目光追了一会儿,落在天际,微顿,随后一笑,转身进了镇州进奏院。 依旧是上次的路线,翻墙到了隔壁。 这回人没有在亭子里坐着,而是在水边地上,将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看身形,肩宽腿长,轩昂挺拔,转过正面,却瞧着不足弱冠,还是个少年郎。 瞥见苏舜卿进来,少年便收了招式,随意将打到往地上一插。 苏舜卿看了一眼那把刀,忍不住道:“世子这把刀非同凡品,架在小姑娘脖子上真的很危险!” 世子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问道:“唐家那个小姑娘找你什么事?” 苏舜卿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将方才婢女的话复述了一遍。 世子听罢,惊讶道:“那小姑娘也来示警?” 苏舜卿不解:“太子殿下不是已经让人传话来了,怎么又让唐二小姐来示警?”太子的人和唐二小姐的婢女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差距。 “可能就是想吃镇州的粽子?”世子猜测。 苏舜卿失笑:“镇州的粽子和京城的粽子区别不大啊!” 世子哈哈一笑,道:“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你就让人给她包两个吧!” 苏舜卿含笑应下,又问:“献福寺那边?” 太子那边送来的消息和唐二小姐似有若无的暗示是一个意思——别去献福寺。 驸马赵景平调至太子右卫率,负责今天太子出行的警卫,针对的应该是上次出现在太子府的“刺客”。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上次是镇州派人打探太子府,伺机营救太子,但连太子的面也没见着。 所以他设下这个圈套,让太子从太子府出来,引“刺客”现身,令赵景暗中观察,伺机捉拿。 这个圈套也没错,世子原本是要打算乔装去献福寺凑个热闹。 太子的消息送得很及时。 呃……唐小姑娘也很及时…… 既然有诈,那就这样算了? “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很没意思?”少年世子勾唇笑了起来。 耍诈?谁不会呢! “即刻调集所有人手,再晚,太子舆驾就到了——” 第036章 太子遇刺 太子舆驾到了。 献福寺外,上至皇子公主,下至官民僧俗,无不垂手肃立,迎候皇太子舆驾。 燕国公的爵位是从一品,因此唐小白站的位置挺靠前的,略一抬眸,就能用眼角余光瞥见旗幡摇摇、侍从赫赫的太子舆驾队伍。 皇太子坐的是步辇,由八名身材健壮的侍卫抬着。 步辇四角有立柱,垂挂着层层叠叠的纱幔,遮了里面那位尊贵少年的面容。 唐小白起初是偷偷瞄一眼,只觉纱幔之后影影绰绰一道身影,如同云雾聚成一般,有一种轻飘飘风一吹就散的薄弱感。 她想起传闻中那个小太子的体弱多病,忍不住又定睛看了看。 仍旧看得不太分明,依稀分辨出华裳隆重,越发压得其中那个小人身形不明。 这样小啊…… 唐小白看得心中恻然。 冷不防被身旁唐娇娇拉了一下跪倒在地。 “皇太子殿下千岁!” “皇太子殿下千岁!” “皇太子殿下千岁!” 一声声如波浪卷过,震耳欲聋…… ……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震得李穆脑中刺痛。 他揉了揉太阳穴,目光透过纱幔朝前方扫了一眼。 黑压压一片头顶,根本找不到那个小姑娘。 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时,忽觉眼角光影一动。 定睛看去,正见赵景带着一队禁卫悄然脱队离开。 李穆看了一会儿,神色淡淡垂下目光。 消息已经送到了,再有什么动静,倒霉的就该是赵景了…… …… 赵景在人群中发现可疑人后,原本是计划让属下暗中靠近。 对方却远比他想象得要警觉,发现有人靠近后便离开了原地。 这一离开,便有了十足的可疑。 赵景毫不犹豫领人追上。 这次陛下将他调到太子右卫率,让他负责今日太子出行的警戒,为的,仍旧是上月未能抓获的刺客。 既然是冲着太子来的,太子出现,必不会无动于衷! 这次,一定要抓到那个刺客!才对得起他放弃的一切! “驾——”赵景怒喝一声,疾驰如飞,朝着逃窜的身影追去。 然而他追的这人轻功颇为不俗,对京城地形也十分熟悉,于墙头檐角飞奔,时东时西,身手敏捷如兽,赵景几次指挥包抄,都被他脱身而去。 追了约有半个时辰,赵景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这是哪里?”赵景拧眉打量四周。 一路凝神急追,他也没怎么注意方向,只记得大致到了城南。 “是晋昌里。”下属禀道。 确实是城南。 赵景目光一扫,喝令:“搜!” 城南远离皇城,没什么贵人居住,搜起来并不费事。 他带头走向其中一座民宅。 木门无漆,上面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裂痕,简朴的门檐上垂下青翠欲滴的藤萝,走近时,能闻见花木清香透门而出。 赵景恍惚了一瞬,冷下脸令下属叩门。 须臾,主人隔门相问:“何人叩门?” 赵景身形猛然僵住—— …… 宝殿前香烟缭绕,乍一看,仿佛正午的烈日将人间炙烤出阵阵热气。 唐小白站得距离宝殿不远。 太子及皇子公主们都在殿内,殿外廊檐下站的是各色皇亲国戚。 她也算皇亲国戚,但不够近,所以恰好被排挤在屋檐外。 起初她还有心情各种角度、千方百计想一睹太子殿下真容,但很快就被晒蔫了。 就在她悄悄挪动脚步,想往顾氏身上靠一靠时,宝殿内梵音乍停。 唐小白立即挺直身板,目光灼灼盯着敞开的宝殿大门。 这场法会理论上要持续很多天,但病弱的太子殿下只会停留一个时辰。 现在,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 禁卫清道,宫侍列队。 “皇太子回——” 鼓乐起,步履端方而来。 唐小白从母亲身后悄悄探出脑袋,目光钻过清道禁卫之间的缝隙,看到了一道极清瘦的身影。 祥云皂靴,绛红纱袍,袍角走金线绣出尊贵蛟龙纹,在日光映射下有些刺目。 唐小白目光上挪,不由一愣。 刚才太子来时她落在后面没看到人。 现在是看到人了,却还是看不到脸。 也不知是为了遮阳还是为了挡风,小太子遮在头顶的华盖四周垂下的纱幔比想象中要长一些,把肩膀以上都遮住了。 这…… 唐小白岂是轻言放弃的人? 等到太子走到她正前方时,她悄悄矮下身子,脑袋也偏横过来,试图从下方偷看太子真容。 就在这时—— “咻!” 尖啸声几乎刺破耳膜。 唐小白下意识捂住耳朵之前,听见乱哄哄有人在喊:“有刺客!保护太子——” …… 一个时辰后。 唐小白坐在四面轩敞的临水亭榭中,望着眼前满池碧叶素莲怔怔出神。 她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不久以前,她还在献福寺。 祈福法会告一段落的时候,太子殿下要起驾回府,还没走到门口,就遭遇了刺杀。 当时场面混乱至极。 她个子小,视野受限,被挤撞在地,差点遭到踩踏。 但是没有。 她很快就被被一个高手从地上抱起,然后一阵乱飞。 再接着,就被带到了这里—— “唐二小姐——” 唐小白转头望去。 临水亭榭连着回廊,回廊尽头正走过来一队人,步履端正整齐,脚踩在木质的回廊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可见训练有素。 为首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红衣侍者,到了跟前,笑容可掬地说:“奴是太子典内曹和,奉太子殿下命,来为二小姐送上午食。” 唐小白按下心中困惑,起身规规矩矩行礼谢过,又关切问:“太子殿下还好吗?有没有受到惊吓?” 老内侍看她的目光越发和蔼,一面招呼侍女们进来摆饭,一面答道:“殿下没事,就是挂念二小姐没用午膳,催着奴为二小姐送来呢!” 唐小白简直受宠若惊,但也越发困惑了。 她怎么就到太子府来了? 第037章 孤就要她 唐小白再怎么回想当时的场面,也觉得不至于。 就算当时场面混乱,那个小太子不小心看到她遇险让人救了她,可也没必要带她回太子府啊? 她家里人不都在边上? 刺客再危险,也是冲着太子去的,跟她、跟他们燕国公府都没关系啊! 把她带到太子府,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害她呢? “请问……”唐小白小心翼翼问,“太子殿下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二小姐别急,”曹和安抚道,“殿下已经让人去燕国公府传话了,等府上派人来接,二小姐就可以回家了。” …… “……唐二小姐问起,奴说殿下已经派人去燕国公府传话——”曹和觑了一眼小太子的脸色,“从太子府到燕国公府,最多两刻钟就该来人接了。” “你就说外面正捉拿刺客,出去报信的人一时还没回来。” 红衣内侍应下,迟疑了一下,试探问道:“要不要为唐二小姐收拾个庭院出来?” 苍白俊秀的小少年垂眸沉默片刻,点头:“你先去收拾,待午食后,带她去歇息,她年岁还小,午后要小憩。” 红衣内侍揣着惊疑应下。 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怎么突然绑了个小姑娘回来?又照顾得这样仔细,分明是心里喜欢的。 难道是小殿下一个人待着太孤独了? 红衣内侍满腹狐疑地退到门口,又被唤住。 “若燕国公府找来要人,就说孤在见客,不便请示,让他们稍候。”李穆道。 待红衣内侍退下,邓聊忍不住问:“殿下把唐二小姐带回来有何用意?” “她若回府,必定又要去寻孤。”李穆也是无奈。 他暂时还回不去,只能先把唐小姑娘绊在太子府了。 邓聊理解地点点头,叹道:“今天的事,让殿下受惊了,幸好没有伤到殿下。” 现在的太子禁卫是从前惠昭皇帝留下的,忠诚度没问题,尽管皇帝强行将赵景安插到太子右卫率中,也伤不到根本。 今天突发事故后,太子很快被安全无虞地送回了太子府,甚至还有心情捡回一个小姑娘。 想到这里,邓聊好笑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却冷不防对上小太子一双幽黑深寂的眸子。 可能因为自幼的遭遇,这位小殿下不太爱笑,幼时还会偶尔流露悲愤之色,十岁以后,眼里就只见古井无波。 这样一双孩子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你时,能教人背脊生凉。 “殿下?”邓聊被他看得莫名忐忑。 小少年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下次再有这样的安排,还请事先告诉孤一声。” 邓聊瞬间面色煞白:“殿下此言何意?” “怎么?你不知道?”少年眸光幽幽,语气淡淡,听不出讥诮之意,却仍令邓聊心头一紧。 他“噗通”一声跪下,咬牙沉厉:“臣确实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不知道么?”李穆的语气没有因他的回答有任何波动,“不知道,就去问问王相公吧。” 谁会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他? 没有。 想要他性命的人并不急于这一时,更不会落人把柄。 不落人把柄,也可以制造把柄。 这一场刺杀,不过是一局棋而已。 …… 花木扶疏,山池叠秀,回廊宛转其中。 太子虽然没有住东宫,但这座太子府修得也十分华美。 唐小白用过午膳后,便跟着太子府的侍女沿回廊游赏消食。 景致是很好,但是她心事重重,再加上天气热,便有些蔫蔫的。 直到再次看见曹和,唐小白才精神一振。 “唐二小姐——”老内侍见了她仍是笑容可掬,“二小姐是不是累了,奴已经令人收拾了一间居室,二小姐可要去午睡片刻?” 唐小白愣了愣,问:“燕国公府还没来人接我吗?” 虽然不清楚太子府到燕国公府有多远,但是她都吃过饭散过步了,时间也不短了吧? 曹和笑容微收,为难道:“不瞒二小姐,可能是外面还在搜查刺客,不利于行,太子府派出去报信的人还没回来。” 唐小白沉默。 外面搜查刺客的禁卫连太子府给燕国公府报信都拦?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可如果这位老内侍没有说实话,那骗她的理由是什么? 她想不出来。 就像她至今也想不出太子为什么让人把她带回来一样。 也许答案得自己去找。 唐小白想定后,便开口问道:“曹典内,我可以见一见太子殿下吗?”眨了眨眼,“殿下让人救我,我想当面谢恩!” 曹和面色更为难了:“殿下正在接见晋王,不便见二小姐呢!” 唐小白微怔,旋即忿忿。 太子刚刚遇刺,皇帝又派人来试探?试探太子死了没吗?! …… 这次却是唐小白想多了。 晋王就是正常来探望一下,如果说还有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试探太子。 “听说太子回府时带了一名女童?” 小太子顿时面露惊异,蹙眉反问:“晋王从何处听说?” “燕国公嫡长女亲眼所见,当时场面混乱,她一时不慎与妹妹被挤散,看到一名穿着太子千牛服饰的禁卫将唐家小妹从人群踩踏中救起,随后便带上跟着殿下的舆驾回府了。” 小太子听罢,“哦”了一声。 晋王等了等,没等到这一声“哦”的下文,皱眉再问:“那唐家幺女眼下是否在殿下这里?” “是。”答了一个字,又没下文了。 晋王时常奉皇帝命来太子府探望,对这个小太子算是比较熟悉的,知道他性情阴郁古怪,对他现在的反应也不以为意,顾自道:“既如此,殿下便将那女童交与我吧。” 话音未落,太子便倏然抬眸,森冷地看着他。 晋王岂会将这么个落魄太子看在眼里,随意解释了一下:“唐大小姐求到我这儿,我既然碰上了,就顺道派人将那孩子送回去。” “孤不同意!”小太子冷声道。 晋王略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道:“毕竟是燕国公的女儿,不便留下给殿下作伴,殿下若是想要,改天阿兄挑几个女孩儿来陪你。” 小太子幽黑的眸中满是敌意:“孤不要别人,就要她!” 第038章 太子不肯放人 晋王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勾了勾唇,道:“燕国公乃国之栋梁,其爱女可不容轻亵——”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玩味情绪,“殿下就是想要娶人家小姑娘为妻,也要等你们长大再说啊!” 小太子苍白的脸颊顿时飞红,又羞又恼道:“孤、孤才没有!” 晋王又笑了笑,道:“殿下不要淘气,先把人送回去再说,免得她家中亲长着急。” 太子眉间郁怒急聚:“孤是太子,不需要晋王教孤做事!”说罢,转身拂袖,“来人,送晋王!” 晋王来太子府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被这小太子发怒赶出去,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直到走出太子寝殿少许距离,才回过神来,顿然失笑。 是唐家大小姐求到他面前,他才顺带提了一嘴,没想到小太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燕国公父子军功赫赫,唐家的女儿自是备受瞩目。 唐大小姐就是他眼中最合适的晋王妃人选,该不会李穆也看上了燕国公府的势力,想接近与他年纪相当的唐家小幺吧? 即便李穆年纪尚小,还没想到婚事上头,可他背后的王茂昭却是一只老狐狸,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想到这里,晋王唇边露出一丝轻蔑冷笑。 他们倒也敢想。 就李穆这种文不成武不就、说一句咳三咳的落魄病秧子,那个被纪国大长公主、顾氏及燕国公府都捧在手心娇宠的女孩儿只怕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晋王不由讥诮一笑,随手召来一名太子府侍从,问道:“唐二小姐在哪里?” 便是李穆不让,他也能将人从太子府带走。 话刚问完,侍从还没回答,晋王便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女孩儿声音:“我在这儿……” 他循声抬头望去,看见不远处回廊上,俏生生站着一名八九岁的女童。 粉襦白裙,花骨朵似的一个小人儿,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一双乌圆水亮的眸子格外灵动。 见他看过去,那小人儿很是规矩地行了一礼:“晋王殿下。” 原来是认得他的。 晋王心念一转,突然改了主意,朝那小姑娘微微颔首,道:“你阿姐见你走失,急得求到本王面前,本王念她手足情深,答应为她来太子府寻你,但太子不肯放人,本王也无可奈何——”见那小姑娘脸上面露惊讶,晋王心中一哂,又添了一句,“太子今日或是因刺客受惊,有些执拗,本王改日再来劝劝,你便先好生待着。” 小姑娘好似被吓到了,呆呆看着他没有应答。 晋王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唇角微勾。 太子强留燕国公幺女为伴,必然适得其反。 试问这小姑娘的亲长哪个是好相与的? 要是这小娇娇吓着了…… …… 唐小白还真被吓着了。 因为现在这个时间点距离原书剧情开始还有一年多,所以她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小秦身上,没有太留意唐娇娇那边的进度。 没想到大小姐这么快就找上晋王了! 晋王就是原书里那个虐完女配虐女主的冷酷无情渣太子啊! 唐小白在确定永福里的太子不是原书里的太子后,就认真打听过皇帝几个亲儿子的情况。 其实很容易确定。 原书的太子生母是贵妃,而这里的郑贵妃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晋王李枢。 你一个狂拽炫酷霸的终极大反派,跟我说拿小太子无可奈何? 我信了你的邪! 自己欺负小太子不够,还要挑拨她一起来欺负,可恶! 这么坏的人,唐娇娇是怎么看上的? 原书剧情中,唐娇娇会在太兴十三年被册封为太子妃,受封后大概一两个月,女主叶倾容就会进京,抢走唐娇娇“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以及李枢的爱。 从此,唐娇娇就冲在了迫害女主的最前线,称为一名合格的恶毒女配。 但最后害得唐娇娇生不如死的并不是女主,而是她痴恋的李枢。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唐小白都不愿大小姐芳心错付。 之前没有这迹象啊!怎么她一个没留意,姐姐就跟李枢产生联系了? 莫非是因为她? 不行!她得赶紧回去! 再不回去,李枢又有机会勾引她家傻大姐了! 唐小白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中了李枢的离间计,从身后拉了一名太子府侍从上来,语气坚定地说:“我要求见太子殿下——” …… “孤乏了,不见。”小太子绷着脸,语气冷硬。 邓聊错愕:“殿下真要留着这小姑娘?” 李穆冷冷道:“她既然受了晋王挑拨要来闹,孤岂能纵容?”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晋王离开后,就可以送小姑娘回家了。 只是没想到晋王会主动提出要送小姑娘回家。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他又不是不会送,轮得到晋王多事? 不就是觊觎燕国公府的势力?竟然将主意打到一个小女孩身上! 他不允许! 只是,更没料到,晋王会在太子府遇上唐小姑娘,还出言挑拨。 而那个平时挺机灵的小姑娘,竟然被晋王一句两句就挑拨得要跟他过不去! 一想到这里,李穆心里就堵得不行。 “哎……”邓聊叹了一声,“燕国公久不在京,家中二女终究失于管教——” “她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小太子突然扬了嗓音,“晋王有心哄骗,她一个孩子如何能辨别?” 邓聊愣了愣,讷讷称是,心中暗自惊奇。 太子殿下才在燕国公府待了几天?就同这小姑娘感情这么好了?半句不是都不让人说? “殿下——”刚刚出去传话的曹和又进来了,“唐二小姐不肯走……” “随她去!”李穆冷道。 曹和为难道:“可外面日头正毒……” 小殿下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 曹和顿时福至心灵:“奴这就去拿伞盖!”说罢,匆匆而去。 邓聊皱了皱眉,道:“一直留着也不是办法。” 当然不是要一直留着。 “一刻钟后,她若是还在外面,你就传孤的话,让人送她回去!”李穆道。 让小姑娘在外闹一会儿,也好令晋王自以为奸计得逞。 邓聊听了却有些疑议:“就一刻钟?”是不是太短了? 小太子目光凉凉地看过来。 邓聊忙改口:“一刻钟也差不多……” …… 其实唐小白原本只想稍微站一会儿就撤,没想到那位老内侍竟然搬来了大伞盖给她遮阳。 这下就尴尬了…… 第039章 太子有没有欺负你 唐小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暗暗叫苦。 就算有伞盖遮阳,站在午后大太阳底下也不是好受的,要不要装个中暑什么的? 正想着,前方太子居住的崇德殿里有了动静。 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从殿内走出,径直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令某送二小姐回府,二小姐请——” 唐小白心中一喜,忙不迭谢过。 跟着男子走了几步,忽然若有所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殿门边上,清瘦的人影一闪,没入阴影中…… …… 李穆背脊僵直地靠在门口,心怦怦乱跳。 她看到他了? 应该没有吧? …… “我今天见到太子了——” 李穆手一抖,差点没接住递过来的所谓“镇州粽子”。 “不过没看清,”小姑娘好像颇觉遗憾。 李穆悄悄松了一口气,下次可不能再这么暴露自己了。 “我只看到个影子,猜测应该就是太子,太子好瘦啊,跟你差不多,诶?这么一说,你跟太子还有点像呢!” 李穆悄悄提起了心,面上却若无其事“嗯”了一声。 小姑娘果然也没多想:“你们都好瘦,你就算了,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也养不好身子?可怜……还有人要刺杀他——今天你还好没去,可惊险了……”又说起今天的遭遇。 李穆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她被带入太子府时,终于将积压的疑问问了出来:“太子有没有欺负你?” 他记得看到她离开时,一边走,一边抬袖在额上拭汗。 盛夏季节,日头底下站一刻钟不好受吧? 她会不会觉得他欺负她?会不会……因此讨厌他了? “没有啊!他欺负我干什么?”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太子一开始不让我回家,但我一求他,他就放我走了!” “一求就放你走了?”他不是让她等了一刻钟? “哦……虽然是让我等了一会儿,但也就一会儿而已,而且太子第一时间就让人拿东西来给我遮阳,太子殿下真是个善良心软的孩子——诶,你脸红什么?” 李穆轻咳两声,蹙眉躲开她的手,道:“什么孩子?太子比二小姐年长。” 唐小白嘻嘻一笑:“年纪不重要,我看他就是个小孩子,你是不知道,太子可好玩了,我走的时候,他还躲在门口偷看我,你说,他是不是舍不得我?” 李穆听得脸颊愈热,索性冷下脸掩饰:“奴不知道!” 唐小白愣了愣,旋即笑着拉起他的手摇了摇:“他舍不得我,可我舍不得阿宵呢!我才不留下给太子作伴!” 李穆忍不住又红了脸,唇角却忍不住扬起。 她没有被挑拨,没有误会他,也没有讨厌他…… …… 和小祖宗说了一会儿话后,唐小白又让人叫来阿元,将苏舜卿刚让人送来的镇州粽子分给两人。 两位小少年捧着粽子离开时,恰好在明月楼门口遇见了唐娇娇。 “你对这两个倒是好,”唐娇娇瞥见小少年手里的粽子,轻哼一声,“镇州的粽子和京城的粽子有什么区别,让你巴巴地问苏舜卿要?” “我没吃过怎么知道有没有区别?”唐小白随口说道,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苏舜卿既然将粽子送来了,应该是明白她的暗示了吧?否则以他们两面之缘,连驸马都不放在眼里的镇州进奏官不至于这么纵着她的要求。 可要是苏舜卿的人没有去献福寺,那赵景怎么在太子遇刺前就不见了?会去了哪里? …… “赵景——” 赵景停步,凝滞片刻,回头行礼:“公主!” 平阳公主追得有点喘,不禁埋怨:“怎么走得这么急?”说话时,一双美眸直勾勾看着他。 赵景淡淡道:“时辰不早了。” 平阳公主也蹙了眉:“你今夜不是不当值?” “宫门将禁,臣不便逗留。” 平阳公主听得心中不悦,但又挑不出什么理,只能道:“那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太子当街遇刺,接下来你恐怕要忙了!” 赵景低低应了一声,行礼离去。 他知道平阳公主还在身后看他,几次想回头看一眼,但终究一步不停地走出了宫门。 出宫门,上马,回到长寿坊私宅。 没过多久,边门开,赵景一身便服而出。 到晋昌里时,已是暮色昏昏。 他站在木门前踟蹰许久,终于抬手叩门。 门内没有应声,却能隔着门缝听见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是我……”他低声道。 木门打开—— …… 木门关上后,不远处巷角后走出一人,丹凤眼微微眯起,神色若有所思。 片刻后,嗤笑一声。 “赵驸马啊……” …… “赵景么?”唐娇娇想了想,“你被太子的人带走后,我有看到——问他干什么?” 唐小白哼了一声,道:“他不是负责护卫太子吗?太子从遇刺到回府,我都没看到他!” 唐娇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迟疑问道:“你……在太子府,太子有没有欺负你?” 唐小白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是都问过了?” 她一回家就被拎过去接受盘问了,连太子躲在门后偷看的事都没隐瞒,只是隐瞒了某个一刻钟而已。 唐娇娇皱了皱眉,道:“刚刚晋王殿下派人送来消息,说太子有意留你作伴,他真的没有为难你?” 虽然妹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一个人在太子府待了这么久,谁知道有没有受到胁迫或者哄骗?而且听着“留下作伴”的说法就能让她毛骨悚然。 他们燕国公府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怎么能给那个病弱阴郁的小太子作伴? 妹妹这么呆,也许被为难了都没察觉—— “真的没有!”唐小白一听提起晋王就忍不住生气,“晋王说谎!我在太子府也碰到他了,他也跟我说太子不放我走,但我一问太子,太子就让人送我回来了!” 一刻钟四舍五入约等于零,可以忽略不计。 唐娇娇半信半疑。 “阿姐!你情愿相信那个晋王,也不相信你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吗?”气抖冷! 第040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 唐娇娇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晋王为什么说谎?” “他就是想挑拨离间呗!”唐小白十分肯定。 唐娇娇嗤笑:“晋王有必要挑拨我们和太子?”那么个落魄太子,哪里值得深受皇帝宠信的晋王去花心思对付? “也许是天性就坏?”唐小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正她知道晋王不是好东西。 唐娇娇皱眉拍了下她的脑袋:“不许胡说!” “阿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找晋王帮忙?”唐小白恨。 姐姐怎么就是看不清晋王的真面目呢! “我还不是为了你!”唐娇娇更气,直接上手拧了一下她的脸,“那么乱的地方,你不好好跟着我!又是摔倒又是被人抱走,我找人帮忙救你还救错了?” 唐小白正要反驳,突然瞥见她眼里水光,一怔,心里顿时什么气都没了。 “阿姐……”她拉了拉唐娇娇的袖角。 唐娇娇冷哼一声,将袖角扯了回来。 唐小白更觉愧疚。 当时那样混乱的场面,阿姐定是一心想着找她,哪里顾得上晋王不晋王的? 说不定还是晋王李枢借故接近唐娇娇。 毕竟燕国公府兵权在握,李枢若是想做太子、做皇帝,肯定觊觎燕国公府的势力,姐姐身为嫡长女,长得又这么美,可不就是皇子们梦寐以求的妻子? 即便在原文中,女主叶倾容出现之前、甚至出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枢都没有动摇过娶唐娇娇的心。 当初看书的时候,她觉得是唐娇娇不要脸倒贴李枢。 但是现在,她变了! 既然她变成了唐小白,那一定是李枢蓄意勾引唐娇娇! 我姐才十三岁!这么单纯美丽的小少女,要不是那李枢不要脸,她怎么会看上个人渣? “阿姐——”唐小白见姐姐别开脸生气,索性抱住她胳膊整个人靠了上来,“阿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唐娇娇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唐小白便顾自开口了:“阿姐……嗯……你是不是快要议婚了?” 唐娇娇倏地扭头看她一眼,随即将她一撞,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唐小白更抱紧了她,腆着脸继续问:“阿姐,你喜欢什么样的?” 唐娇娇甩了两下没甩开,轻哼一声,倒也不忌讳回答:“我唐娇娇,自然是要嫁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男子!” 唐小白撇了撇嘴,又问:“独一无二是什么样的?” 该不会在唐大小姐眼里,独一无二就是李枢那样吧?原文男主李行远知道你这么不把他放眼里吗? 也不知她问到了什么奇怪的点上,唐娇娇突然骄傲起来,下巴一抬:“独一无二,当然是像我们阿兄那样!” 唐小白乐了。 嘿!你这兄控! …… 端午之后,唐小白终于过了两天平静且愉快的学生生活。 没错,就两天。 第三天一早到勤学堂的时候,就看到先到的几个同学正围在一块窃窃私语。 本来唐小白也没那么八卦,但是她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唰”地一下聚到了她身上。 那目光怎么说呢? 用扇形统计图来分析的话,大概是三分忧虑、三分惊讶、九十三分同情,以及一分隐藏的幸灾乐祸。 “你们在说什么?”问话的是顾晴岚。 所有目光又“唰”地一下看向了顾由。 就是那个被唐小白的原身揍过的顾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恩怨,一起上学这几天,顾由愣是傲娇得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偶尔看她的眼神都是“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但顾晴岚毕竟比他大几个月,顾由还是很规矩地站起来回答:“在说太子病了。” “太子不是一直……嗯?”顾晴岚不以为然。 顾由看了唐小白一眼,眼神很是爱恨交加:“外面都说是小白气病的。” 候在门口的小少年倏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唐小白无辜极了:“我什么时候气过太子?” 顾由轻哼:“你端午那天不是去过太子府?” “我去过就是我气的?怎么不是他气我呢?” 李穆闻言瞥了她一眼。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声音好像是生气了。 她以为是他放出的消息吗? “谣言止于智者,坊间传闻你们也信?”顾晴岚义正辞严地训斥了一句,恰好这时张小先生来了,孩子们就此鸟兽散。 唐小白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个小太子本来就是病恹恹的,关她什么事? 外面传就传呗,怕什么?她家里可是燕国公府呢! 不过到了放学时,却有另一人走近道:“那件事,也不完全是坊间流言。” 说话的是顾回。 当初张小先生摸底的时候,顾回就属于读过四书的高年级生。 但是读过四书和读过四书只见也很有差距,顾回就属于高年级里的尖子生。 别人还在被先生问《孟子》某一句是什么,他已经可以同张小先生就《春秋》的某一段你来我往对话十几个来回了。 虽然顾回年纪也才十二,但品学兼优,性情沉稳,又是顾氏长房嫡出,他说的话当然和顾由那个傲娇小子分量不同。 唐小白当即重视地放下收拾了一半的文具,抬头肃容问:“回表哥说的哪件事?” 抱歉,她还沉浸在知识海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回愣了愣,笑着回头喊了一声:“今天我送小白回去!” 顾由猛地抬头嚷起来:“早上你不是已经接了?” 虽然从燕国公府到勤学堂步行也就一刻钟,但顾家舅舅们还是坚持小外甥女必须有表哥们接送。 日常接送唐小白最多的就是一起上学的顾回和顾由。 不过顾由就算来接送她也是冷着脸不说话,唐小白只当他父命难违,没想到今天还跟顾回争了起来。 顾回微微一笑,道:“我恰好有事要拜见姑母——” …… “——话是从两仪殿传出来的,并不完全是坊间流言,”顾回垂手恭敬禀道,“太子确实在端午之后抱恙,陛下在两仪殿提过一声小白,当时殿内有晋王、王相、郑相、太医令及御前近侍数人,父亲说,暂时还不确定是谁传出来的。” 第041章 茶里茶气 “肯定是晋王传的!”唐小白恨恨道。 顾氏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顾回:“你父亲还有什么交代?” “父亲让姑母宽心,多半是宫里对上回吕举人的事有所不满,借机敲打罢了,若真有什么动作,姑父不在,也还有顾氏在,不会让让小白受委屈的。”顾回说得气定神闲。 唐小白低头看手,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所以我大概拿了个团宠剧本? 会不会有可能小太子也受团宠光环影响站出来替她澄清? …… “这几日先缓一缓,传孤病愈!”暗室之中,小少年面沉似水。 他平时一直对外称病,端午那日,经历了外出、遇刺,还见过晋王,偏偏要推到小姑娘身上! 用心险恶! “恐怕殿下短时内无法病愈,”鹤发老者叹道,“昨日送来的汤药中,忘长生的剂量又增加了——” 李穆目光微微一缩。 忘长生是一种慢性毒。 或者也不算毒,因为验不出来,只会无声无息令人虚弱至死。 他自幼体弱,药石无用,世人只当他随了生父。 直到去年,神医封槐出现,才诊出他已服用了整整七年的忘长生。 一直以来,下在他饮食中的剂量并不多,所以很难被查出来,但上回李行远夜探太子府后,宫里大约受了刺激,忘长生的剂量直接翻倍。 这次的加量应该是因为端午献福寺之变。 那天的刺客确实是中书令王茂昭暗中安排,一招苦肉计成功扳倒了郑相阵营的一员武将。 王茂昭是王太后的亲兄长,也是他的舅公。 在皇帝眼里,王茂昭和他是一体的,所以哪怕王茂昭背着他定下苦肉计,他也得代王茂昭承受皇帝的报复。 “这次增加了多少?” “约有五成,按照这个剂量,最长只能坚持到明天秋天。” 到明天秋天,要么光明正大康复,要么假死暗中离开。 但无论哪种选择,都要先解他身上的毒。 “这毒素已经渗入脏腑,每日拔毒不可间断——”顿了顿,又叹,“银针引毒还是太慢了,若能辅以药浴必然事半功倍,可药浴难免身上沾染药味,不容易掩藏。” 尤其他现在颇受唐二小姐青睐,出现在人前的机会太多了。 李穆皱眉。 难道他要争取失宠? …… 关于如何失宠于唐二小姐,李穆认真地思考了一晚上。 确实挺难的,唐小姑娘对他实在太好了。 衣食住行无微不至,还煞费苦心安排他上学,甚至对他无条件地信任,理由都不问就帮他解决了吕瑕。 这么喜欢他的一个小姑娘,想要改变她的心思太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李穆一边思考对策,一边翘着唇角打开房门—— “早啊!”院子里的阿元抬起头笑着朝他打招呼,刚刚擦洗过的脸干净清爽,眉毛上还沾着水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李穆蓦然敛了笑意,朝他点了点头,顾自走开梳洗。 阿元和他不同,见人三分笑,很得仆婢们喜欢。 小姑娘虽然说是碍于大小姐得要求才多要了一个阿元,可这些日子以来,小姑娘对阿元的喜爱明显与日俱增。 如果他离开她身边,那—— 还是再想想其他主意吧…… …… 早食后,李穆与阿元一同往内宅们外等候唐二小姐出来。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翠碧色,发间缀的是红色的缎带,整个人水灵灵的,好似荷叶间含苞欲放的红莲。 和往常一样,小姑娘第一眼总是落在他身上,乌圆可爱的眸子盯着他略作打量,好像是在确定他是否无恙。 李穆被她看得心中熨帖,忍不住冲她微微一笑。 她眼睛一亮,也笑了起来,两颊梨涡深深,可爱极了。 “阿元今天气色可真好!”婢女桃子的一声称赞,成功将小姑娘的目光引到了阿元身上。 在小姑娘顺着话称赞阿元时,桃子悄悄地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李穆垂眸不语。 桃子一向不太喜欢他。 唐二小姐越喜欢他,桃子就越讨厌他。 除了这样故意捧一踩一外,还喜欢背着小姑娘做一些小动作,比如拿了点心当着他的面只给阿元,或者每天一两次假装不留意撞他一下—— 总之,都是些幼稚的把戏。 李穆从前也不怎么在意。 不过今天,当桃子走到他面前,突然肩膀一歪朝他撞来时,他目光忽地一闪,就着这一撞摔了出去—— …… “还挺会摔的?”唐小白说着,屈指敲了敲他手臂的伤处。 小少年疼得皱了皱眉,却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不喊疼?不喊疼让人怎么心疼你?”唐小白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他目光幽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倔强:“二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小白冷笑,“桃子用了多大的力气撞你?摔成这样?说说!这是想干什么?摔伤了不用上学?还是要我把桃子打一顿给你出气?” 少年冷淡垂眸:“桃子服侍二小姐多年,二小姐更信她也无可厚非。” 唐小白都气笑了。 这茶里茶气的,跟谁学的?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是顺着你?非要用这种不入流的宅斗阴私手段?你这都跟谁学的?我给你找的书呢?圣人之言,你都读到哪儿去了?” 少年被她骂得眼眶发红,却紧抿双唇不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中漆黑幽寂,仿佛藏了许多秘密。 唐小白一下子没了脾气。 这可真是个祖宗! “桃子欺负你,怎么不告诉我?”唐小白叹气。 少年依旧抿唇不语。 唐小白也没有再问,告状这种事确实挺有讲究的,以前没说,这次也算说了。 她低头摸了摸他伤口的纱布,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仗势欺人的桃子以及坐视不理的其他人她都该罚罚,该敲打也敲打过了。 “以后也不要再使这种手段了,不光彩不说,还很容易被看穿。”她穿书前什么宅斗宫斗手段没见过?当时心里就明白个八九分了,只是事情都发生了,她也不能当场拆穿他。 不教而罚谓之虐。 自己养的小祖宗,纵然有什么不对,也只能私下慢慢教。 第042章 姐姐,阿宵想去 李穆听得脸上一热。 他原本是想负伤引得她请医,也好找机会长期用药,以掩盖药浴带来的药味。 起初只觉得能达到目的就行,被她这么一说,确实勾出许多羞耻感。 而且目的也没达到…… “那我们说好了,下不为例?”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 李穆别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噗嗤”一笑。 一时间,顿如雨过天晴,云散日出。 “今天你没去,我给你把功课带回来了,这是我的,还有……”话题一转,唐小白开始说正事了。 受伤请假可以,但是功课不能落下! 唐小白不但带来了自己那份,还把中年级组的也带回来了,甚至偷偷做了中年级组的课堂笔记。 “咳咳,字写得不好,将就着看吧!”唐小白将笔记递过去。 李穆接过笔记,欲言又止。 “怎么?” 李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顾五郎今日的功课是什么?” 唐小白差点跳起来:“顾、顾五?” 顾五就是顾回,族学的尖子生,全班的骄傲,全村的希望! 她家小祖宗已经偷偷跳级到顾回那个水平了?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光明澈,依稀有些期盼。 唐小白突然明白过来。 小祖宗这是在向她交底呢! 想通这点,嘴角便疯狂上扬:“顾五表哥今天的功课是……” 李穆确实是在交底,所以完全没料到小姑娘竟然真的记得顾回的功课。 张先生与顾回讲的都是《春秋》,就是他听下来也觉得艰难,唐小姑娘竟然能记得大概,可见悟性非凡。 李穆看着她说话时眸中聪慧又灵动的光,莫名骄傲。 交代完功课后,唐小姑娘将一摞白纸往他怀里一塞,站了起来。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再次板起小脸,居高临下看着他。 “桃子他们有错我会罚,但你这样骗我,我也很生气,所以——明天下午我谁都不带!”说着,朝他挑了挑眉,颇有些暗示意味。 李穆有点想笑,忍住后顺着她的暗示问:“明天下午?” 她点了点头,不无得意地说:“上回端午不是没去成曲江池观龙舟吗?我跟同窗们约好了,明天下午去曲江池玩!” 李穆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不由生出一丝逗弄心思:“我也想去。” 唐小白瞥他一眼,冷傲道:“你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要有原则! 小少年眸光一闪,眉眼忽然软了下来:“姐姐,阿宵想去……” …… 太子寝殿内药味浓重苦涩,晋王李枢只待了不足一刻钟,就匆匆离开了。 李穆盯着门口看了半会儿,枕臂躺下,吩咐开窗。 从前御医都是以他不宜吹风为由让关着窗的,药味常熏得他昏昏沉沉,封槐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让常开窗。 但每逢有人来探病,李穆还是会让人把窗关上。 尤其是晋王李枢。 想必今日李枢进宫,能给出一个让皇帝满意的答案。 毒量增加,他的身子必然日益衰败,可能要直接躺到明年秋天。 只是不知道李枢会不会继续往唐二小姐身上赖。 不过以燕国公府的势力,这点流言也伤不到那个小姑娘,她自己也毫不在意,还不是高高兴兴和同窗们出去游玩了? 这小小姑娘倒是硬气,说不带他就不带他,他昨日都那样低声下气—— 想起昨日,李穆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他都那样低声下气了,也没见她让步,就是故意说出来馋他,真是个小姑娘! 虽然他也没去过曲江池,但他早就过了爱玩的年纪,才不会被馋到! 李穆揉了揉脸,坐起下地,转身几步,进入暗室。 换装时,又忍不住想,这会儿,那小姑娘应该已经到曲江池了吧? …… 唐小白确实已经到了曲江池。 日下柳梢,暑气犹存。 少年们骑着马儿在树荫下小跑,唐小白则随着顾家姐妹们在水边漫步。 曲江池是京师名胜,水泽秀丽,亭台精雅,看得唐小白目不暇接,一时没空插嘴小姑娘们的闲聊。 但聊着聊着难免聊到跟她有关的事—— “阿宵的伤怎么样了?要养多久?”顾晴岚问。 “大概要七天左右吧。”唐小白答道。 顾晴岚也不是真的在关心阿宵:“那是不是让阿元先顶上?先生不是说授课时要有二仆在侍?” “可这两日阿宵没来,张先生也没说让阿元替上。”顾雨岚道。 这事说起来,唐小白也觉得意外。 昨天秦宵受伤在家,她就很担心张小先生另指一人代替秦宵的位置,毕竟收收作业、发发作业这样的工作可替代性很强。 没想到张小先生只是问起过一声阿宵,就没说什么了。 先生没说,当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提。 不提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比如现在身边两位顾小姑娘就想法很多。 “我看张先生格外喜欢阿宵,要不当初外面那么多书童,怎么就单单指了阿宵?”顾晴岚道。 顾雨岚低眉轻笑,柔柔地说了一句:“许是觉得阿宵生得好看。” 这话,配上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唐小白忍不住反驳:“先生是看阿宵个子高一些,以为他年纪大一点,才让他来侍奉!” 顾雨岚瑟缩了一下,怯怯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唐小白:…… 绿茶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是不是? 还是顾晴岚给圆了回来:“我们姐妹从前也自己临帖,但确实没读过什么书。” 这回还是顾晴岚出面圆话:“阿宵个子高,长得又好看,谁见谁不喜欢呢?就是太瘦了点,阿元也是,这么瘦,娇娇表姐也肯让他们出来?” 唐小白:…… 您可真了解我姐! 顾晴岚又说了两句,将话题从秦宵身上扯开了,却是扯到了永福里的小太子身上:“昨天回去听我阿爹提起,说太子殿下病情又加重——” “这回不关我的事了吧?”唐小白急忙撇清。 “上回关你的事,这回就能关你的事!”接着话的是顾由,他仿佛就是路过随便搭了一句,说完就催着小马驹哒哒地跑了,连个正脸都没留下。 “小六还跟你闹别扭呢!”顾晴岚嘻嘻笑他。 唐小白却被顾由的话触动了。 有没有可能,真的关她事? 第043章 再叫一声姐姐 “你说,太子病重,会不会真的——”唐小白问了一半,瞥见眼前的画面,忽然没了声音。 书香墨韵,竹影风声,亭中少年低眉凝眸,悬腕运笔,神色十分专注。 夏日闷热,她特意将做作业的地方从明月楼搬到了这一处竹林小亭,果然很合适,孩子们做作业的速度都变快了。 另外三个已经完成作业离开了,正好留了秦宵一人继续做高年级的作业。 高年级的作业都是写文章,可不比临帖那样随意,她竟然为了一些琐事打断他?太不应该了! 然而再自责,话也已经说出口。 少年停笔抬眸,问:“会不会什么?” 反正都断了,唐小白索性说下去:“太子病重,会不会真的和我有关?” 少年目露惊讶:“二小姐怎么会这么想?” 唐小白叹气:“我不是跟你说过,太子一开始不让我走,我走的时候,他还躲起来偷看我,也许他就是一个人太孤单了,希望我留下陪他,可我急着回家,会不会伤了他的心?他本来就身子不好,心里不开心,身子更不好了也有可能。” 虽然被人那么传她也不高兴,但也怪不到小太子身上。 他也就是个身世堪怜的孩子罢了。 阿宵沉默片刻,道:“既然太子本来就身子不好,二小姐去不去,走不走,他都可能病情加重,如果非要找个缘由,也是那日遇刺导致的,怎么会同二小姐有关?” 唐小白又叹气:“阿姐也这么说,其实我也知道没我什么事,可是——” 可她就是圣母心泛滥,有点心疼那个小太子。 “本来还想说能不能写封信什么的——” “写信还是可以的!”李穆下意识接道。 唐小姑娘眨了眨眼:“阿姐说不可以。”嗓音软软的,答得甚是乖巧。 李穆轻咳两声,垂眸看着纸上刚开了头的文章,若无其事问道:“如果可以写,二小姐想在信上写什么?” 唐小白仔细想了一会儿,最后摇头:“算了,也没什么要说的。” 那是太子,轮不到她瞎操心。 李穆有点失望,但没再说什么,沉默地拿起笔,继续写他的文章。 唐小白隐约觉得他情绪有些低落,想问,又怕打扰他写作业,便随手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着。 一本书还没翻完,李穆的功课就做完了。 唐小白瞥见他神色仍是淡淡,想了想,抿唇笑道:“昨天跟大家约好了,以后每天傍晚都去曲江池玩一会儿,盛夏傍晚,那边可凉爽了——” 李穆抬眸看她。 她嘻嘻一笑,问:“阿宵今天想不想去?” 李穆心中一动。 外出或许更有机会受个伤,引得小姑娘为他请来封大夫…… 于是目露希冀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单手撑着下巴,朝他顽皮地眨了眨眼:“那……再叫一声姐姐?” …… 从曲江池回来后,唐小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时,突然后悔当时应该坚持一下不叫姐姐就不带秦宵。 “阿姐,阿宵他——” “你闭嘴!”唐娇娇狠狠瞪她一眼,一面给大夫让道,一面快速吩咐: “让周先生先把人留住!” “所有今天跟二小姐出去的人都在二门外等着!” “不许让夫人知道!” “派个人去顾宅报信,直接找江宁郡夫人!” 听到这里,唐小白忍不住问了一句:“找大舅母干什么?” 江宁郡夫人是顾大舅母陆氏的封号。 唐娇娇又狠瞪她一眼:“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 这题她会:“笨死的——”一愣,“阿姐你又不在,怎么知道有人撞我?” 今天,唐小白有幸经历了宅斗文必备项目之落水。 虽然她也是饱读宅斗文的人,可一起出去的都是孩子,所以她并没有设防,没想到啊没想到…… 更没想到,唐大小姐一个人都还没审问,就火眼金睛看出了阴谋。 厉害! “出去这么多人,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就你一个落水?”大小姐的理由出人意料地朴素。 唐小白想了想,道:“我是感觉到有人撞我,但撞的力气不大,不一定就是有人要害我,就算有,可能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跟她站一块的就两个女孩子。 顾晴岚一向对她挺照顾,顾雨岚虽然茶了点,可跟她也没什么利益冲突,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 “阿姐你查归查,别太……那什么了,毕竟是舅舅家,闹得凶了,以后就没人跟我玩儿了。”即便真的有人心存歹意,可其他人总是无辜的,闹大了就没意思了。 “我做事还用你教?”唐娇娇白了她一眼。 唐小白乖乖闭嘴。 这时大夫也诊完了,道:“幸好是盛夏,水里不凉,又救得及时,二小姐虽然有些受惊,但并无大碍。” 听这意思,药也不用吃了,唐小白不由心里一松,趁机道:“封大夫,还有个人也落水了,你能去看看不?” 这位姓封的老大夫,据说是个不世出的神医。 因燕国夫人顾氏生她时伤了底子,她那远在凉州的父亲令人遍寻天下,才找到这位封神医出山为顾氏治病。 所以燕国公府上下对这位封神医极为尊重,除了给顾氏看病,其他时候都把老神医供着。 秦宵虽然是她的小祖宗,可在燕国公府也就是个奴仆,前几次受伤,都是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就连她也没想过要劳动这位老神医。 但这回既然碰上了,她就想顺带开口试试。 秦宵的脸色总不见好,要是能让老神医看上一眼,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呢? 但她话没说完,大小姐就皱起了眉,唐小白忙道:“阿宵也是为了救我才下水!” 说起这个,唐小白心里就一阵感动。 不枉她对小祖宗掏心挖肺的,今天她一落水,那孩子便奋不顾身下来救她。 但唐娇娇却不以为然:“他救起了吗?他不是怕受罚才跟着跳下水?还累得别人救了你还得救他!” 唐小白脸色一僵。 是,秦宵虽然奋不顾身跳下去救她,可他自己也不会水啊! 第044章 你是不是故意落水 虽然如此,唐小白还是要为他辩护一下:“他是紧张我忘了自己不会水……总之,也是忠心护主!” 唐娇娇还是不同意:“回头外面请个大夫给他就是了!” 唐小白心中一叹,正要偃旗息鼓,边上的老神医却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老朽顺道也去给那位忠仆看看好了。” 唐娇娇对老神医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不过是个小奴,怎敢劳动封神医?” 封神医含笑摇头,答得甚是悲天悯人:“大夫眼里,只有病人而已。” 神医自己都答应了,唐小白忙不迭喊了婢女进来领着封神医去看秦宵。 唐娇娇虽然没有再阻止,却始终皱着眉。 唐小白看着忍不住叹气:“阿姐,你怎么总不高兴呢?” 唐娇娇斜了她一眼:“你给我长点脑子,我就高兴了!” 唐小白顿时一乐:那她们姐妹俩岂不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唐娇娇也不知妹妹在傻乐什么,但看着小女孩没有因落水受惊,心里也是一宽,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前面处理一下。” 起身时却被女孩儿拉住袖子。 “阿姐,救我和阿宵的人……”唐小白不知道怎么说,但确实巧得过分。 唐娇娇脸上也没有半点对恩人的感激之意:“周先生自会问清楚。” …… 唐小白一时也顾不上什么恩人。 作为刚落水的孩子,虽然她自觉活蹦乱跳,还是被请了假在家好好休养,上学都不能了,恩人的事自然也轮不到她插手。 就在她闲得发慌时,来为她复诊的封神医带来了秦宵的消息:“那孩子先天不足,后天又有些损伤,若不能在十五岁之前调理好,恐怕有伤寿元。” 唐小白听得愣了好一会儿,才抓着封神医问:“封大夫,你能不能……” …… 封神医为秦宵开的第一剂药,是唐小白亲自送过去的。 汤药放在他床头小几上晾着,唐小白冷冷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落水,想要我为你请医开药?” 突然被砸了这么一句,李穆惊了一惊,随即摇头否认:“没有!” “真没有?”唐小姑娘半信半疑。 李穆想起上次摔伤的事,干咳两声,继续摇头否认:“这次真没有。” 诚然,他原本是打着类似的主意,可这次落水确实是意料之外。 当时看到小姑娘落水,他脑子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就跳下去了。 但凡冷静一点,都能想到水边这么多人,唐小姑娘是不会有事的。 倒是他一介奴仆,那种混乱场合,谁能顾得上他? 没人顾他,他又不会水,那暗中保护他的莫急和莫缓到底要不要现身救他? 若不是有人及时将他和唐小姑娘都救上来,这件事就不好收场了。 不过倒是因祸得福,唐小姑娘终于请了封槐来看他,遮掩药浴的事也终于有了着落。 只是,即便他否认了两次,小姑娘脸上疑色还是没有消退。 李穆觉得有些受伤:“二小姐不信我吗?” 小姑娘“噗嗤”笑了出来,抬起小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啦好啦,信你信你!” 李穆红了脸躲开她的手。 “这次没有,以后也不要有了,不然我会非常非常生气!”唐小姑娘收了笑容,异常严肃地说。 李穆点点头,心里却不由在想,这样软软甜甜的小姑娘,非常生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总是会帮你的,但不可以用苦肉计,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关心就太过分了!” 李穆僵了僵,低声道:“我知道了……” 封槐在燕国公府的地位他也知道,能被唐小姑娘请来,可见她确实很把他放心上…… 唐小白见他面有愧色,显然是真的悔过了,也就不抓着之前的事了,转而说道:“而且世事难料,万一出现不可预料的意外,真的伤到了自己怎么办?这次要不是——”忽然语气一顿,“你看到那个救我们的人没?” 小少年点点头,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你说,他为什么正好在边上?”唐小白问。 …… “我就是碰巧路过啊!”对方答得理直气壮。 虽然不太应该,可唐小白还是忍不住质疑:“真不是在跟踪我们?”之前也有几次外出时看到这人在街头巷尾鬼鬼祟祟的,貌似在跟踪她和秦宵。 对方又好气又好笑:“二小姐,你知道万年县有多大吗?你知道万年县每天有多少地方斗殴闹事吗?你知道我每天要跑多少地方吗?” 唐小白被怼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次真是多谢姚帅了。” 上回碰巧救了她和小秦的,正是曾经被唐娇娇丢出燕国公府的万年县不良帅姚合。 不管姚合原本是不是在跟踪她,救人总是事实,该谢还是要谢。 姚合却摆了摆手,叹道:“谢就不必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唐小白道。 “能跟你家大小姐说说,别再拦我进亲仁里不?这样很影响我办案的!”姚合一脸苦笑。 唐小白有些意外:“我阿姐不让你进亲仁里?” 亲仁里是燕国公府所在的里坊,不是只说不让进燕国公府吗?怎么亲仁里都不让进了? 姚合愁眉苦脸道:“我还骗你不成?可能是大小姐那天回头又想了想,觉得光丢我出去不解气,又吩咐了里丁,整个亲仁里都不让我进!” “那你前天没趁机跟我阿姐提?”前天姚合可是作为她的救命恩人被迎进燕国公府,由周先生亲自招待的,她还听到唐娇娇让周先生先把人留住,好像要亲自会一会的意思。 听她这一问,姚合都快哭了:“大小姐差点没对我大刑伺候!” 唐小白点头。 对,这是她姐的作风。 “好,我会跟阿姐说的。”一点小事罢了。 听到这句,姚合立即转忧为喜,对着唐小白拱手道了声谢。 随后目光抬起,有意无意地扫过跟在车旁的漂亮小少年,唇角微微一勾,笑得颇有些耐人寻味。 第045章 深藏不露的隐世大佬(儿童节加更) 唐小白眉心一皱,也跟着看了秦宵一眼,却见小少年目光淡淡地看了回去。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露出冷淡姿态甚至有种清冷贵公子的感觉,看得唐小白心花怒放。 很好,没给她丢脸! 姚合笑了一声,目光转回,落在唐小白身上:“听说二小姐现在在顾氏族学上学呢?果然,读了书,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说罢,朝她拱了拱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人面相精明,恐怕心有城府,小白还是不要与他深交为好,免得被算计了去。”顾回皱眉道。 昨天因为落水休息了一天,今天照常上学,仍旧是顾回接送。 中午回家路上,偶然看到姚合在街上闲逛,她便停车下来,为那天落水遇救的事亲自向姚合致谢。 “他救了我,亲自致谢是应该的,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其他往来。”唐小白道。 别的不说,姚合那双眼睛确实毒,一落在小秦身上就让她心里发毛,一点也不想跟这人有交集。 听她这么说,顾回不但没有脸色好转,反而更忧郁了,看得她一阵好奇。 莫非是进入青春期了? 说起来她家小祖宗和顾回是一样的年纪,会不会也要进入青春期了? 说不定真是呢!要不怎么性格各种别扭? 正当唐小白认真思索如何应对男孩青春期二三事时,到家了。 因为是每日接送,顾家表哥们多只送到门口就回去了,除非向上次一样有事找顾氏才跟唐小白一起进门。 但今天,唐小白都施礼道别了,顾回既没说要进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眉头纠结、眼神忧郁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小白只好出声询问:“回表哥还有什么事吗?” 顾回长叹一声,向她深深一揖,吓得唐小白直接跳开了。 “前日的事,回对不住表妹!”顾回语气沉痛。 唐小白愣了愣,随即心中一沉,拉着他进门至避人处,低声问:“是你撞我下去的?” 顾回也一愣,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害表妹?” “那是你不小心撞我下去的?” 顾回啼笑皆非:“不是,你落水的时候,我还离了二三十步远。”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那你说得这么吓人!” 顾回顿时又忧郁起来:“是我没有照顾好小白……” 眼里欲说还休,却是还有言外之意。 唐小白与他对视片刻,了悟地点了点头。 其实今天一到勤学堂,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天和她在一块儿的都是顾氏族学的孩子,所以她落水的事全权交给顾大舅母来处理。 处理的结果出来得挺快的。 不过隔了一天,顾雨岚就消失了。 她没忍住向顾晴岚打听了一下,只说是受惊病了—— 听听这话!她一个落水的都没病,倒把顾雨岚给吓病了? 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唐小白也就没问下去。 只是想起顾雨岚在族学这些日子的锋芒毕露,心中怅然若失。 既然顾家已经罚了顾雨岚,这事就过去了,何况跟温柔俊秀的好哥哥顾回实在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都离了二三十步远,当然照顾不到我,”唐小白安慰道,“再说了,你会游泳吗?” 顾回愣了愣:“游泳?你是说泅水?” 唐小白忙不迭点头。 不愧是学神,怎么都能自己意会! 一向自信又谦逊的顾学神却小脸一红,露出羞惭之色:“我、我一定尽快学会,日后再出游水滨,定教妹妹们游赏无忧!” “呃……我不是——”不是要逼你学游泳的意思啊! “小白还有什么吩咐?”顾表哥眼里闪着清澈而诚挚的光,“这两日每每想起未能护小白周全,我便寝食难安,总想为小白做点什么好赎罪一二!” 唐小白哪有什么吩咐? 正一边摇头,一边企图从脑中搜刮点有用的话来安慰善良可爱的小表哥。 头摇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回表哥留下用午食吧!”唐小白猛地捉住他的手腕,凑近低声道,“我有一件要紧事想请回表哥帮忙!” …… 李穆站了有几步远,唐小姑娘的最后一句话没听清,只看到她一双乌黑浑圆的眸子闪闪发亮,手上紧紧抓着顾回的手腕,好似怕他跑了一样。 在这之前,顾回说了什么? 尽快学会泅水,护她周全? “你们先回去吧!”小姑娘转头朝他这边摆了摆手,便拉着她的表哥去了正房。 李穆默默回了住处,默默拎起已经放在房门口的食盒,和平时一样,进屋,关门。 莫急一闪而现,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食盒里已经替换过的精致的菜肴摆好了。 李穆拿起筷子,却半晌没下筷。 莫急速来性子急,忍不住催促:“少主怎么还不吃?” 李穆却没理他,唤了声“莫缓”。 等了片刻,才听见一人慢吞吞应声。 李穆忍不住掩唇轻咳一声,神色淡然道:“孤……要学泅水……” …… 唐小白留下顾回,当然同泅水无关。 午后,她让桃子、阿宵等四人去竹林小亭写作业,自己单独拉了顾回表哥在水阁,美其名曰指点功课。 书案上纸墨铺得整齐,唐小姑娘却鬼鬼祟祟掏出另一卷写满字的纸张:“回表哥,你帮我看看这个……” 顾回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眼中闪过诧异:“这是——” “你别管是谁写的,就帮我看看写得怎么样?”唐小白打断他道。 她交给顾回的,正是秦宵这几日写的文章。 之前只是几个特别好看的字,她都不敢随意暴露,何况是这样一篇文章。 可小祖宗写得这么认真、这么努力,却得不到有效的指点,也太令人着急了。 碰巧顾回送上门来。 唐小白觉得没有名师,有高徒看看也是可以的。 而且顾表哥看起来是个走君子路线的人,又老实又可靠。 果然,她说别问,顾回就闭嘴了,认认真真看起文章来。 越看,脸上的诧异就越深,还不时看唐小白一眼。 唐小白隐隐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像在看一位深藏不露的隐世大佬? 第046章 那香有问题 眼见顾回有误会的意思,唐小白忙解释道:“这不是我写的,是——”绞尽脑汁想了想,“是一个不方便透露身份的可怜孩子,他没钱没门路读书,都是靠自学,我露了几个题目给他,他便照着写了几份功课想教我看看,可我哪看得懂,回表哥你看——” “竟有如此聪颖好学的孩子?”顾回听得神色大震,“这笔字、这文章,同我也差不多了!” 唐小白听得既心酸又骄傲。 顾家的孩子三岁就发蒙了,秦宵十二岁才进学堂。 虽然顾回的话可能有自谦的成分在,可也是很高的评价了。 她家小祖宗可真厉害! “回表哥,那你给他批阅一下?”唐小白催促道。 顾回脸又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才疏学浅,怎敢妄下评语?要不我拿去让张先生评点一番?” “不行!”唐小白忙正色拒绝,“不能给先生,也不能给舅舅们,就你来!”能给她自己不会给? 顾回不解看她。 “你就别问啦!”唐小白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娇娇道,“回表哥这么厉害,就帮帮我好不好?” 顾回从小就被教导爱护弟弟妹妹,尤其是燕国公府的小表妹,如何经得起这么甜甜软软的撒娇,红着脸终于点了头。 唐小白见撒娇有用,赶紧又加上一句:“那你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顾回一边拿笔,一边笑着点头。 唐小白便趴在他身边,准备看他如何点评小秦的作业—— 小少年青衫俊秀,眉目温雅,女孩儿眸光专注,娇稚可爱。 远远望去,便如金童玉女一般,格外的美好。 唐娇娇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打破了这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画面:“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那两小只出奇一致地背脊一挺,随后齐齐转过脸来。 “表姐!” “阿姐!” 这异口同声也听着有种奇怪的心虚。 “你们在干什么?”唐娇娇又问了一遍。 这次语气就不一样了,怀疑的目光直往桌上扫。 顾回忙不迭起身作揖,有意无意地挡住唐娇娇的视线。 唐小白则躲在后面偷偷拿东西盖住秦宵的文章。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唐娇娇。 只见唐大小姐目光锐利一扫,箭步上前拉开顾回,目光精准地落在唐小白手上。 “回表哥在教我功课呢!”唐小白自觉表情天衣无缝。 “呵!”唐娇娇冷笑,“教了半天就一张白纸?” 唐小白低头一看,头皮就揪紧了。 随手抓来盖的竟然是一张空白的纸,还不如不盖呢! 很快,连一张白纸的遮盖都被大小姐扯掉了。 唐娇娇冷哼一声,抽走妹妹手掌下一摞写满了字的可疑纸张,责问的目光却冷冷看向顾回。 妹妹还小,能做什么坏事?肯定别人带坏的! 呵!没想到顾回平时看着挺乖的一个孩子,竟然带这种—— 嗯? “这是什么?”唐娇娇皱眉问。 “这是族学里别人的功课!”唐小白不放心顾回的撒谎能力,立即抢着回答,“我对他们的功课感兴趣,所以让回表哥借过来教我!” 唐娇娇皱着眉又看了一会儿,不信:“你对这感兴趣?你能看得懂几个字?” 这唐小白就不服了:“你自己看不懂还小瞧我!我已经在上学了!先生都说我进步神速!” 唐娇娇嗤笑着将文章丢回桌上,指着道:“行!那你给我念念!” 念就念—— “子曰,以能问于不能……”读了两句,卡住。 “怎么不念下去了?”唐大小姐冷眼嘲笑。 唐二小姐镇定自若:“就是因为还有不懂,才请回表哥来教我。” 唐娇娇又“呵”了一声,低头将书案翻了一遍。 一无所获。 “教功课就教功课,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虽然没有找到证据,唐娇娇还是半信半疑。 “我们哪有鬼鬼祟祟?明明是你自己鬼鬼祟祟靠近,吓了我们一跳!”唐二小姐还倒打一耙,“阿姐干什么来打扰我做功课?” 唐娇娇又看了一眼顾回,少年温文尔雅,也不像个淘气孩子。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实在看不出什么,唐娇娇便若无其事说起正事:“阿娘让我来的,后天是十五,阿娘要去晋昌里无漏寺上香,让我来问你去不去?” …… 唐小白当然要去。 她现在还处在摸清地图阶段,哪里都想去。 原本唐娇娇是说下学后来族学接她,又被爱护表妹的顾小表哥主动揽了接送的活去。 既然是中午才到,顾氏和唐娇娇就没想要她拜佛上香。 唐小白被顾表哥护送到无漏寺后,吃了一顿美味的素斋以表敬佛之意,然后就跟着姐姐出去玩了。 无漏寺是她穿书以来看到的第二个寺庙。 上次的献福寺虽然金碧辉煌,但因为皇太子要去,里里外外都戒严了,看不出香火旺不旺。 这次的无漏寺可就看出热闹了。 不仅寺庙里面热闹,外面更是人声鼎沸。 无漏寺外,汇集了京师最多的戏场。 所谓戏场,就是搭出来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戏台,更简陋的就随便圈上一块地,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艺人在其中表演百戏。 百戏是一个总称,其中以杂技居多,例如吞刀、喷火、扛鼎、爬竿、高空走绳等等,但这些在唐小白眼里不够看;还有表演摔跤的,这里称为“角抵”,她看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她家姐姐就很没见识,看得一会儿两眼放光,一会儿紧张跺脚。 唐小白陪着看了一会儿摔跤,就被边上的表演吸引了过去。 这边没有搭台子,只用竹子编了一面一人多高的栅栏,表演者是一名中年男子。 只见他站在栅栏边,抓起一把西瓜子,朝着栅栏用力一洒。 顷刻间,藤蔓生长攀爬,再一眨眼,瓜果垂落,引起一阵叫好。 唐小白都看呆了。 她不会穿到了一个玄幻世界吧? 突然,被身边的阿宵拽了一下:“那边燃的香有问题!” 目光所指,是中年男子身旁一只青烟袅袅的陶盆。 第047章 艳压唐大小姐 唐小白顿时一个激灵。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二小姐这书童对香料懂得挺多啊!” 唐小白闻声转头,看到姚合隔着燕国公府的侍卫正冲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怎么又是他? 见她看过来,姚合又笑嘻嘻道:“少看这种幻术,对这里不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唐小白脸色一变,忙拉着阿宵往外躲。 “也不用这么紧张,偶尔看一两回没事。”姚合又道。 “那是什么香?”唐小白停步问。 姚合也离开了人群,抱臂站在街上,笑嘻嘻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这位小书僮不也知道?” 唐小白皱了皱眉,正想着怎么替秦宵掩饰,小祖宗却自己回答了:“其中有曼陀罗花的味道,曼陀罗花可致幻觉。”语气淡然,似乎不在意被人知道这些。 “他们竟然敢用毒?”唐小白惊讶地看着姚合,“你不是官差?怎么不管管?” 姚合笑道:“也不算毒,只是很少的量,那些江湖幻术都是这么玩的,要真有危害,我能在这儿看着?” 唐小白想想也是,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催眠术罢了。 于是放下幻术这一茬,转而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不能怪她多疑,实在是这阵子遇见姚合的频率有点高。 姚合吊儿郎当笑道:“二小姐,你是个小姑娘,又不是大姑娘,我跟踪你干什么?” 唐小白皱眉:“大姑娘就能跟踪了?你是官还是贼?” 姚合哈哈一笑:“我不是官也不是贼,我就是个小差役啊!”忽然笑容一变,神秘兮兮道,“我还真是跟着一位大姑娘来的!” 唐小白惊讶地打量他:“你不怕我阿姐把你赶出京城?”连唐大小姐都敢尾随?勇士啊! 姚合一愣,慌忙摆手:“我怎么敢冒犯你家大小姐!”说着,还左右看了看,生怕唐大小姐突然冒出来。 “我说的是住无漏寺隔壁的姑娘,”姚合指了指方向,露出一脸神往,“这姑娘是刚从江南来的,一个人寓居晋昌里,平时不怎么露面,我也就见过三回……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我平生所见最美——” “能有我阿姐美?”唐小白斜了他一眼。 蔑视! 她家姐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姚合“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唐小白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脸色不那么美妙的唐娇娇。 “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了!”也不知是不是怕了唐娇娇,姚合话没说完就溜了。 唐小白跑到大小姐身边,半是安抚般是不服地说:“阿姐别听他的,他懂什么叫美人?” 审美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我姐的美貌不可能随随便便被什么江南女子艳压! 至少在女主进京之前—— 等等! 唐小白虎躯一震。 江南女子? 比唐大小姐还美? 不会吧…… …… “晋昌里?无漏寺隔壁?”苏舜卿惊得站了起来,“怎么会去那里?” 可他话还没问完,太子殿下那个急性子的影卫就没了身影。 “无漏寺隔壁?是那个若耶溪女子?”边上一名装束普通的男子抬起头,半张脸都是须髯,眉形也修得粗犷,唯一双眼睛明朗俊逸。 苏舜卿点头:“那个姓姚的不良帅最近也多在晋昌里出没,突然教唆唐家两个小姑娘去找那个若耶溪女子,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你有让人盯着没?” 苏舜卿突然想到什么,唤人来问:“赵景何在?” “辰时一刻进了晋昌里。” 苏舜卿脸色变了变。 男子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们也去看看吧,太子殿下在呢!” …… 李穆虽然是在晋昌里,却被唐大小姐勒令留在了巷子口。 也不只是他,所有燕国公府的仆婢都被留在了巷子口。 虽然巷子口距离那座民宅不远,可他看着两个女孩儿的背影,心里总是不安,只好暗中示意莫缓接近留意。 刚才姚合说话时,他就站在唐二小姐边上,自然听得一字不落。 每一句听着都没什么,只是他碰巧知道无漏寺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端午那日,苏舜卿便是将赵景引来这里,因此拿住了赵景一个把柄,以备后用。 姚合引唐氏姐妹来见那女子,又是何意? 可惜,倘若唐大小姐不在,他还有可能劝得住二小姐。 奇怪的是,二小姐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今天却似乎对那名女子也颇有兴趣…… …… 唐小白必须承认,她现在站在这里,有点半推半就的成分在。 毕竟这座民宅中住的,很有可能就是女主叶倾容。 这本书里,容貌能跟唐娇娇媲美的,也就只有叶倾容了。 至于叶倾容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她也不清楚,虽然原书开局是两年后,可也没说叶倾容之前没偷偷来过京城。 望着眼前这座平凡中透着不凡的民宅,唐小白不由心生敬畏,越发拉紧了身边气场不对的恶毒女配,小声劝道:“阿姐,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 话没说完就被唐娇娇瞪了一眼:“还没见到人你就怂了?” “不是,你见她想干什么?”唐小白心惊肉跳的。 她记得书里写的唐娇娇和叶倾容的第一次见面就火药味很浓。 当时叶倾容因为叶父调任京官,随叶家女眷一同进京。 正巧叶倾容那辆车过城门时,碰到唐大小姐要出城。 大小姐什么性子?不由分说就要人家给她让路。 叶家仆人不认得这京城一霸,才争辩了一句,就被唐大小姐一鞭子甩了过去。 这一鞭子倒也没打人,但是惊了两匹马。 一匹是叶倾容的,一匹是叶母的。 后来当然是男主出手英雄救美。 作为恶毒女配,唐大小姐是不可能反思反省的,甚至还因为见到了女主的惊天容颜而心生嫉妒—— 唐小白现在就很担心大小姐提前心生嫉妒。 “我能干什么?”唐大小姐睨了她一眼,“我就看看是个怎样的美人,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唐小白想想也是,是她太紧张了,大小姐仆人都没带,大概率不会动手。 “等会儿我说话的时候,你别插嘴!”唐娇娇叮嘱了一声,牵着她的手朝那座民宅走去—— 第048章 杀人灭口 宅子不大,门仅有窄窄一扇,没有上漆,呈现出木头原本的灰白,显得清新别致。 门檐也没有什么雕饰,只爬了不少翠绿的藤蔓,生机勃勃。 隔着门,隐隐听见鸟啼清脆。 还没见到人,便觉美绝尘嚣。 莫非这就是女主的排场? 她还在心里酝酿同女主初次见面的台词,这边大小姐已经拉着她两三步到了门前,没什么铺垫就抬起手要敲门。 一记敲下去,大小姐绝美的纤纤玉手却敲了个空。 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刹那间,空气一凝。 唐小白抬头,愣住。 “两位姑娘是来找阿景的?”女子的嗓音清澈柔美,似山间载满落花的溪水。 唐小白不由看了她一眼。 弯眉似柳,明眸若水,清丽婉约似江南山水的一名美人儿。 但—— 美貌不及她家大小姐,不是叶倾容。 唐小白简单粗暴地判断了一下后,仍将目光转回到美人儿身旁的男子身上。 男子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同这美人儿站一块儿还挺配的。 但问题是—— 你特么不是马上要娶公主了? 不但是个冷暴力的凤凰男,还玩金屋藏娇? “呵!”曾经教训过她别管平阳公主和赵景事的唐大小姐也忍不住一声冷笑,“赵——” 才说了一个字,对面赵景突然眸光一冷,出手如电,扼住了唐娇娇的喉咙。 也扼住了她的话。 唐小白顿时寒毛直立:“你——” “闭嘴!” 唐娇娇喉咙中发出的诡异声响吓得唐小白瞬间没了声音。 赵景扫了她一眼,目中杀意凛然。 大约是赵景的动作被她和唐娇娇遮挡住了,巷子口的仆婢们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身后平静得令人绝望。 眼泪随恐惧涌出,唐小白抓紧了姐姐的手,泪眼婆娑地望向边上的女子。 赵景都想杀人灭口了,谁还能指望他心软? 女子仿佛是被吓到了,面色惨白,直到被她看了一眼,眼里才回了点光。 “阿、阿景,你干什么?”她哑声道。 赵景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旋即又恢复冷厉:“先让她们进来!” 唐小白壮着胆子道:“你、你松松手,会受伤的……” 小女孩压低的嗓音里带着破碎的哭声,听得女子眼眶一红,也跟着哀求看向赵景:“阿景……” 这女子终究是对赵景意义非凡,他迟疑片刻,稍稍松了扼喉的手。 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道细微如轻擦的声响,旋即,赵景闷哼一声,触电般收手。 唐小白一愣。 快跑! 念头闪过,立即拉着唐娇娇转身就跑。 然而,唐娇娇还在弯腰咳嗽,完全没做好逃跑的准备,被她拉着一转身,便踉跄朝前扑去—— 唐小白正要尖叫。 突然,前方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唐娇娇。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 深褐色的衣袖,用黑色布条绕了几圈束起袖口,因绑得较紧,显得小臂紧实有力。 手掌很大,手指骨节分明,弯曲时也很有力量感。 所以这样的一双手,轻而易举托住了唐娇娇。 随后,一只手扶唐娇娇站稳,另一只手则将唐小白拉到身后,俨然维护的样子。 然而他刚松开手,唐娇娇又腿一软,往他身上歪了歪。 他只好伸手再扶一把,收手时,极其自然地在刚刚被唐娇娇靠过的地方拍灰尘似地拍了拍。 这个动作对自负的唐大小姐太具侮辱性,唐娇娇蓦地瞪大了眼:“你——” “哦!”这人反应过来,笑着解释,“习惯了!习惯了!” 语气爽朗又从容,听得唐小白心里松了一大半,抬头去看这位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 好高…… 有一米九吧? 肩背宽厚结实,身形异常高大,站在她面前,就好像一座小山一样。 虽然是在保护她,可看着也莫名的有压力。 就好像穿书第二天遇到的那个—— 唐小白猛地一震,再次抬头打量这人的身形。 “苏舜卿!”灭口失败的赵景终于有了动静。 唐小白一愣。 这不是苏舜卿啊? “赵郎将!赵驸马!” 唐小白闻声回头,正见苏舜卿负手走来,目中淬冷,锋芒毕露,与当初赵景搜查镇州进奏院时的亲切和善判若两人。 在他身后,后知后觉的燕国公府仆婢终于拔腿跑来…… …… “一群废物!”刚被掐过喉咙的唐大小姐还哑着嗓子,但这并不影响她生气,“等他们发现,我和小白都要死透了!” 封大夫只好停手劝道:“大小姐先不要出声,让老朽看看咽喉可有伤着。” 唐娇娇这才没了声音,张大嘴时,眼睛眨了两下,忽然涌出泪来。 到底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遇到这种事怎能不怕? 顾氏搂着她,也是泪水涟涟,柔声安慰着:“娇娇别气,阿娘这就让人把他们都卖出去,好好给你们重新挑一批人。” 这下唐小白紧张了:“也不能怪他们——” “不怪他们怪谁!”顾氏突然厉声,“受伤的是你阿姐,你还惦记那些贱奴!” 唐小白顿时呆住。 顾氏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吼,连周围的顾家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时,外面突然疾走来报:“夫人,大长公主来了!” 一时间,屋内除了抱着唐娇娇的顾氏,其他人都匆忙起身迎出去。 姐妹俩被送回府还不到一个时辰,顾家就浩浩荡荡来了十几人,现在连纪国大长公主都惊动了。 纪国大长公主虽然年过六十,身子却还健朗,直接甩开仆婢,一路跑着进来,直嚷:“娇娇儿!我的娇娇儿呢!”语气惊怒仓皇。 面对屋外迎接的一众晚辈,看也不看就推开往里冲。 唐小白被撞得往后一跌,幸而顾晴岚和顾回两人伸手扶住才没有跌倒。 “娇娇儿!我可怜的娇娇儿!” 屋内传出老老小小的嚎啕大哭,间杂着纪国大长公主的咒骂声,顾家舅母们忙跟进屋去安慰大长公主,只有几个一起上学的顾家孩子还留在外面。 “你个子小,祖母看不到你。”顾由硬邦邦地说。 “祖母定是急坏了……”顾回温声安慰。 “姑母是着急,你别往心里去,我阿娘也常凶我。”顾晴岚道。 唐小白点点头,又点点头。 她没有那么不懂事。 只是听着屋里哭成一团,她也忍不住泪盈于眶…… 第049章 别人和你怎么一样 唐小白眼睛一红,周围人却以为她委屈哭了,都手足无措起来。 “是不是你也受伤了?”顾由憋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惊得孩子们脸色都变了。 唐小白摇头:“我没受伤,我就是心疼阿姐……” 恰好顾大舅母出来找她,听见含混着哭腔的这么一句,心都化作了一滩,蹲下将她抱进怀里拍了拍背,柔声道:“好孩子,今日你也吓着了,这边正乱着,大舅母送你回房睡一觉好不好?” 唐小白急忙又摇头:“不!我不走!” 她倒也没有那么心疼唐娇娇,唐娇娇现在已经安全了,危险的是她家小祖宗。 万一她走了,顾氏她们又迁怒今天带出去的仆婢们怎么办? 不明真相的顾大舅母感动得夸了好几声“好孩子”,才牵着她的手进了屋。 屋内,唐娇娇已经被转移到纪国大长公主怀里,红着眼睛听封大夫说话。 “……有所损伤……并无大碍,只是须得……” 没有大碍就好。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人美声甜,伤了哪里她都不舍得。 纪国大长公主的情绪也稳定了些,一边拍抚着怀中少女,一边咬牙道:“那姓赵的小儿,定不放过他!” 唐娇娇“嗯”了一声,抬眸在人群中搜寻片刻,定在唐小白身上,招手:“小白过来!”嗓音还是哑哑的,也不知是伤的还是哭的。 唐小白沉默着走上前,看了一眼她雪白颈间的深红指印,唤了声“阿姐”。 唐娇娇朝她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 娇嫩细致的掌心指痕累累,是当时她紧攥的时候留下的。 “你看!都是你抓的!”大小姐对着她一如既往的没好气,“抓什么抓?碰到坏人不知道跑吗?” 唐小白抿唇看着她,眼睛又有些发酸。 大小姐瞪了她一眼,转向顾氏道:“那几个今天跟出去的,是我把他们留巷子口不许他们跟着,虽然没什么眼力,也不至于发卖出去,扣几个月月钱就是了!” 顾氏泪眼盈盈看了一眼唐小白,低声道:“好……” …… 李穆站在朱颜阁外,唐大小姐屋里在说什么他大多听不见,只听见几句失控的吼声。 包括燕国夫人顾氏对唐小姑娘吼的那句。 他掐了掐手心,忍下心中躁郁。 想起这小姑娘明明年纪比他小,却总是哄着他,等会儿她出来,他也好声好气安慰她两句吧? 她那么喜欢他,听了应该会心情好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唐小姑娘神色疲惫地从朱颜阁走出。 李穆正要开口,身旁的阿元却先一步迎上,语气关切地唤道:“二小姐——” 今天这么折腾,唐小白确实累了。 但看到阿元面色关切迎上,还是给了他一个笑容。 阿元正色道:“二小姐今日临危不惧,智勇双全,阿元瞧着厉害极了。” 唐小白被夸得老脸一红:“你在巷子外能瞧见什么?”哄她呢! 阿元不好意思地说:“二小姐没有做错什么,二小姐是个好孩……好人!” 唐小白感受到了他的安慰,不由弯了弯眸子:“谢谢阿元。” 阿元顿时像通了电一样,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今天都累了,你们先回去——”唐小白正笑说着,目光转到秦宵脸上,却愣了愣。 只见小祖宗俏脸覆霜,俊眸含冰,双唇抿得死紧。 谁又惹他不高兴了? 唐小白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天也没什么心情哄他,便继续说道:“你们先回去歇歇,申时正到竹林做功课。” 学习还是很重要的。 她说完后,阿元立即听话应下了,小祖宗却抿着唇没有说话。 唐小白朝他挑了挑眉。 再不说她可就走咯? “奴有事回禀。”小祖宗终于还是松口了。 到底是自己找来的祖宗,唐小白这点面子还是给的—— …… “找我什么事?”回到明月楼后,唐小白单独留下了阿宵。 他欲言又止了许久,干巴巴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唐小白一愣:“没事啊……不是你有事吗?” 李穆又噎住了。 他原本听见她被燕国夫人责骂,以为她一定心情不好,便在心里酝酿了许久安慰并夸赞的话。 但谁想到,阿元抢在他前面都说完了。 他又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别人纠结还是有点好玩的。 唐小白站着看了会儿,正想找个地方坐下继续看时,原地纠结的小少年动了。 他抬起手,动作僵硬地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就一下。 然后就将手缩了回去。 生怕缩得不够彻底似的,将手藏到了背后,眸光心虚闪烁,苍白俊秀的小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唐小白眨了眨眼,抿住唇想要忍笑,可心里欢喜太满,还是从眉梢眼角乃至唇边溢了出来。 李穆有些发窘:“你笑什么?” 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阿宵安慰我,我高兴啊!” 李穆绷住脸道:“二小姐刚才不是已经被阿元安慰得高兴过了?” 她哈哈笑出声来:“可是现在更高兴了!” 李穆看了她半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她笑嘻嘻地蹭近半步,问道:“阿宵难道没有什么安慰我的话要说?” 提起这个李穆就不是很高兴:“二小姐不都在阿元那里听过了?”他从来没安慰过人,能想到的也就那些。 “别人说的,跟阿宵说的怎么一样?”小姑娘拉着他的袖角摇了摇,笑眯眯道,“我想听阿宵说!” 李穆只觉被她摇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自幼接触的都是年纪长他许多的人,唐小姑娘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小姑娘。 总是这样软绵绵暖呼呼的,只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偏她说出来像掺了蜜糖一样,教人连拒绝的话都想不出来。 说就说吧。 他轻咳一声,道:“二小姐今日……很好。”实在不愿重复阿元的话,于是挤出的就这么几个字。 说完却见唐小姑娘还在眼巴巴看着他,好像在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李穆僵了僵:“没了!” “哈哈哈哈……”唐小姑娘瞬间笑瘫,拉着他的袖子还直往下滑。 李穆抬手一扶,东倒西歪的小姑娘便撞进了怀里。 第050章 谁放的暗器 软绵绵的一团,像棉花一样,有一股混合着牛乳和瓜果的甜香,闻得他心里也软软的。 如果他有个妹妹,也许就是唐小姑娘这样,软软的,甜甜的。 其实,只要他拿回了自己应得的东西,也可以将她认作妹妹,给她郡主封号,甚至公主—— 这么想着,李穆忽然觉得这几年为之奋斗的目标不是那么冷冰冰了。 倘若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有他撑腰,姚合怎敢哄她骗她?赵景怎敢欺她唬她?就是顾氏,也不能这样吼她。 想起她刚从朱颜阁出来时的神色黯然,李穆忍不住将她小小的身子搂了搂,低声道:“夫人或是无心之言,你别难过……” 唐小白笑声一停,站稳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又抬头冲他一笑:“我没有难过,阿娘就是心疼阿姐,心里着急,不是有意凶我,我知道!” 而且,她本来也不是真的唐二小姐。 她是被强塞到唐家人脑中的一个人、一段记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难免单薄。 认真对比起来,她和唐家、顾家的感情都是比不上唐娇娇的。 不过—— 道理都懂吧!但被吼的当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嗯…… 唐小白正弯唇让自己笑着,冷不防,面前的漂亮少年又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面色可比第一次要自然多了,甚至眼中多了一份看得出来的怜惜。 “阿宵——”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见他目露疑问,忽地一笑,再次抱住他的胳膊:“阿宵,你陪着我真好……” 她以为她在护着他,其实他也在陪着他。 初衷是什么,仿佛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李穆见她这般低软姿态,再听着这样感慨语气,越发觉得她受了委屈,便任由她靠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今天有没有吓着?” 她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是有一点,不过没事,幸好苏舜卿及时赶到。” 李穆听着她话里的感激,蹙了蹙眉,道:“他赶到之前,你不是已经从赵景手里逃脱了?” “是苏舜卿的侍卫放暗器伤了赵景,我和阿姐才得以从赵景手中逃脱的。”唐小白想起他并不了解当时的详情,便解释了一下。 李穆听了,却是目光一沉:“苏舜卿的侍卫放了暗器?你怎么知道?” 分明是他让传信回来的莫急暗中绕到侧面,寻机放的暗器,怎么成了苏舜卿和李行远的功劳了? 唐小白见他不信,便将当时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赵景一定是手臂上受了伤才会突然放开我阿姐,在场的人中,只有苏舜卿带来的那个侍卫有功夫,一定就是他了。” 其实苏舜卿也是个高手,但目前还是个隐藏高手,她也不好泄露。 而那位身材高大、长了一脸大胡子的侍卫,她有点怀疑就是四月初在燕国公府后花园出现的刺客。 别的不说,苏舜卿敢放他一人去探太子府,肯定也是个高手。 谁料她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小祖宗还是一根筋不信:“那两人都是你从赵景面前逃开后才从巷子口进来的,怎么会是他们?” 唐小白耐心地继续解释:“你不知道,高手用暗器是可以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的!他们人还没到,暗器就先到了,我们这些不懂功夫的人是看不清的!” 李穆看了看比他矮不止一个头的小姑娘,忍不住道:“我不懂,你就懂?” 唐小姑娘立即流露出纵容宠溺的表情:“好好好,我不懂……” 李穆:…… …… 回到房中,李穆打了个手势招出两名影卫。 “将今日晋昌里事告知王相公,趁势拿下赵景。” “是!” “去查一下万年县不良帅姚合,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是!” 沉默。 莫急忍不住催促:“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李穆清了清嗓子:“孤……要学暗器!” …… 虽然前一天出了这样的事,唐娇娇还是和平时一样在她刚起床时就来了明月楼。 “别以为今天就能偷懒不上学!”虽然嗓子有点哑,但不影响大小姐仍旧盛气凌人。 “我哪有偷懒……”唐小白一边嘟囔,一边看她。 夏衫轻薄,露出纤长如玉的脖颈,上面乌青的指印就这么大剌剌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阿姐——” “不疼!”她还没问出口,唐娇娇就提前回答了,随即令人摆饭。 “今天不去阿娘那里吃?”唐小白奇怪地问。 难道顾氏病了? “阿娘进宫去了。” “进宫告状?”唐小白瞬间振奋。 唐娇娇冷冷一笑:“今天一早,外祖母、大舅母和阿娘一起进宫请太后做主了!”燕国公府怎么会吃这个亏? “那赵景会怎么样?”唐小白有点好奇。 唐娇娇回答了一个字:“呵!” 唐小白只好自己琢磨。 原书里没赵景的戏份,难道也出现过这样的前置剧情,赵景就没了? 于是受了情伤的平阳公主从此广纳内宠、游戏人间? 想到这里,唐小白不由心中一凛。 还是要看好她家小祖宗! …… 这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 ——半个时辰后,唐小白心中如是感慨。 一边感慨,一边迅速钻出车厢,匆匆行了一礼:“公主!” 她的车刚出亲仁里西门,因为避让公主而退到了一侧,但平阳公主却没有由门而入,勒马停在她车前,目光冷冷,眉间一股煞气。 唐小白见平阳公主的目光牢牢盯在她身上,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 看样子,就算不是故意来堵她,现在也是冲着她来的。 想干什么呢? “跟我来!”平阳公主突然朝她伸出手。 “去哪儿?”唐小白问。 摆出这么张阎王脸,谁敢跟她走? 但平阳公主可不管她敢不敢,直接从马背上探身来抓她。 “公主!”今天一同来接唐小白的顾回和顾由齐声呼喝来挡。 但有一人比他们更快。 呼喝声刚起,便从一旁斩出一只手刀,狠狠劈向公主的手腕。 平阳公主倏然收手怒喝:“放肆!” 然而恼怒的目光扫向放肆者,却猛然一愣—— 第051章 瞧我们燕国公府好欺负 好漂亮的孩子! 平阳公主顿觉眼前一亮。 虽然年纪尚小,又略嫌苍白清秀,却掩不住眉目间惊人的秀色! 这孩子是谁? 正在她怔愣时,那漂亮少年转身挡在了唐小白面前,一双漆黑幽冷的眸子不惧不让地看着她。 平阳公主被他看得又是一愣,随后注意到了他的装束,冷冷一笑:“燕国公府养的好奴婢!” 可不是吗! 唐小白简直想掩面哀嚎。 她明明可以躲车里让两位顾表哥应付,为什么急着出来?还不是怕平阳公主注意到她家美貌的小祖宗? 这下倒好,小祖宗自己送到平阳公主面前了! 但小祖宗这么护着自己,唐小白心里还是挺感动的,戳了戳他的背,道:“公主面前,不得无礼,快退下!” 小祖宗不理她。 唐小白暗暗叹气,抬头看平阳公主时还是挺直了身板:“公主找我到底什么事?不由分说就要带我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要绑架我干什么呢!” 平阳公主居高临下看着她:“去本宫府上,有话问你!” “我还要上学!”唐小白当然不愿。 “上本宫的马,还是上公主卫的马?”平阳公主冷冷威胁。 唐小白瞄了一眼她身后二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公主卫,再看看身前单薄纤瘦的小祖宗,默默伸出了手—— …… “那女人是谁?”平阳公主一开口直奔重点。 唐小白摇头:“我不认识,听说是江南来的。” “听谁说的?”平阳公主顿时目光锐利起来。 “万年县的不良帅姚合。”唐小白毫不犹豫把姚合供了出来,心里也是恼恨得不行。 不就是大小姐把他丢出去过一次并且不许他进亲仁里吗?竟然这样陷害她们! 平阳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又问:“你看到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唐小白瞥见她眼中明显一松,心里有些生恼,“我们只是瞧见驸马从那女子家里走出来,驸马一见到我们,就要杀我阿姐!” “一见到你们?你没说什么?娇娇没说什么?” “阿姐就喊了驸马一声。” “就喊了一声?” “就喊了一声!” 平阳公主冷笑:“就喊了一声,为什么要杀娇娇?” 唐小白也冷笑:“是啊!就喊了他一声,为什么要杀我阿姐?” 除了心虚,还能有什么解释? 平阳公主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却又隐隐见泪光闪动。 唐小白心中一叹,赵景个渣男!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平阳公主面色骤沉,高声喝问:“何人喧哗!” 唐小白也忙伸长脖子朝外看。 难道是来救她的? 虽然顾回和顾由是回去搬救兵了,可今天唐、顾两家有身份的都进宫去了,谁还能赶来救她? “李瑶!”隔墙传来一声怒吼,竟直呼公主闺名。 唐小白被这略带嘶哑的声音惊得跳了起来:“阿姐!”朝外冲去。 “让她进来!”平阳公主不自觉也站了起来,想起唐娇娇的性子,头皮不禁发麻。 她话音刚落,就见唐娇娇一团火似地冲了进来。 “阿姐!”唐小姑娘扑进了姐姐怀里。 唐娇娇扶着她,皱眉一顿打量。 平阳公主忍不住冷笑:“不过是问两句话,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唐娇娇抬起头,将妹妹拉到身后,也是一声冷笑:“我阿娘在宫里,我在家里,公主有什么话不能问?问谁不是问?只有小白能回答你?一个个都瞧着我们燕国公府的孩子特别好欺负是不?” 平阳公主恼怒道:“我怎么欺负她了?你问问她,我动过她一根头发丝了?” 唐小白摸了摸头发。 头发丝倒是没动,可要不是她识时务(够怂),不是要被抓进来? “你吓着她了!”唐娇娇理直气壮地说。 唐小白用力眨了眨眼,从姐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怯弱弱又带出几声哭腔:“阿姐不要说了,大夫说你的嗓子要静养,不然会坏掉的……” 平阳公主:…… 唐娇娇:…… 一把将小脑袋按了回去,清清嗓子,道:“公主想问小白什么?她看到的我都看到了,还看得比她更清楚,问吧!” 平阳公主抿唇不语。 她当然知道问唐娇娇也能得到答案,但她也知道唐娇娇说话什么风格,下意识地就想避开这位。 但唐大小姐是连女主都避不开的存在,怎么会任平阳公主想避开就能避开? 公主不问,她也能回答:“公主不就是想知道那天我们都看到了什么?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宅门是那个女人打开的,赵景正要出来,你猜赵景和那个女人站得多近?”唐娇娇挑眉看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抿得双唇泛白,死死盯着她,却没有开口询问。 唐娇娇轻笑一声,道:“反正他从来没和你站那么近过。” “咚——” 平阳公主一脚踢翻了身旁的小几。 唐娇娇忙护着妹妹退了两步。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脚太过用力导致身体失衡,平阳公主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公主!”门外的公主卫急忙跑入。 “滚出去!”平阳公主怒喝道。 她撑坐起身,眼睛盯着地上,面色难看至极。 唐娇娇冷眼看着她,忽然又笑了一声,道:“赵景看到我的时候,脸色比你现在还要难看,我不过出声喊了他一下,他就掐住了我的脖子——”她仰起下巴,指着脖子上的指痕,“你看,你看看,看看你的驸马下手有多狠,看看他有多心虚,有多怕人知道他背着你在外面金屋藏娇——” “别说了!”平阳公主大声喝道,美丽的面孔有些微扭曲。 唐小白也拉了拉姐姐的袖子,示意她别再刺激公主了。 但是唐大小姐想开口的时候,公主喝止不住,亲妹妹也劝止不了。 她嗤笑一声,放柔了嗓音,慢条斯理说道:“那可真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赵景想杀我灭口,她颤巍巍唤了声‘阿景’,赵景就——” “唐娇娇!”平阳公主嘶吼一声,忍无可忍似地抓起刚才踢翻的小几,朝唐娇娇狠狠砸过来—— 第052章 谁在暗中相助 平阳公主盛怒之下力气惊人。 唐小白惊叫一声,忙拉着唐娇娇后退躲避。 然而—— “啪!”小几在她们面前约三五步远处,突然掉在地上,就好像被谁拍了下去。 尽管没砸到,唐娇娇还是气得变了脸色:“怎么?驸马没弄死我,你还想补刀不成?没想到我们平阳公主竟然如此贤惠,可真给陛下长脸!” 平阳公主仿佛也被自己刚刚的举动吓到了,看了看唐娇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似有波光闪动。 唐娇娇冷冷一笑,道:“从前是看你正稀罕着,我也不说什么,别人不敢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那赵景算是个什么东西?他配得上你?”忽地放缓了嗓音,“李瑶,你可是公主!” 平阳公主沉默良久,轻声道:“你不就看到赵景同一名陌生女子站在一块儿?你知道那女子是谁了?就敢这样诋毁我的驸马?” 唐娇娇气笑了:“是啊!我诋毁你的驸马——”仰起下巴,再次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指痕,“你来掐死我啊!” 平阳公主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这时,一名公主卫小跑入内,至阶前禀道:“公主,人已带到!”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谁? 不会是—— “带上来!”平阳公主说着,整了整衣襟,端坐敛容,面上喜怒不辨,再没有刚才的狼狈。 人很快被带了进来。 白襦青裙,脂粉未施,面容若芙蓉出水。 是晋昌里那个江南女子。 大约是公主卫动作太过粗蛮,她微微蹙着眉,但没有吭声。 直到被推着跪倒在地,才吃痛闷哼一声。 “叫什么名字?”平阳公主垂眸冷冷询问。 女子揉了揉膝盖,答道:“越州甄素。” “和赵景什么关系?” 唐小白正认真听着,冷不防被姐姐用力拽了手。 “公主要没别的什么事,我们就先告退了!”唐娇娇皱眉瞥了那女子一眼。 谁知道会问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妹妹这么小怎么能听? 平阳公主轻哼不语,唐娇娇就当她默许了。 反正不默许她也要走。 唐小白被拉着走出院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朝四周上空瞄了一眼。 刚刚平阳公主扔出的小几,怎么掉得那么奇怪呢?不会是有人暗中帮她们吧? …… “她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李行远惊讶道。 “有可能,”苏舜卿老实地回答,“世子刚刚那一掌太明显了。” 李行远讪讪一笑:“不然怎么办?用暗器不是更明显?”回头问,“是吧?” 身后却空无一人。 李行远愣了愣,不禁感慨:“不愧是太子影卫,我要是有这轻功……” …… 车行至燕国公府门口不过须臾。 唐娇娇一下车便问:“夫人回来没?” “尚未。” 唐小白瞥见她蹙眉,忙问:“应该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会宫里出什么事吧? “说不准。”唐娇娇道。 说罢,一边牵着唐小白往里走,一边又吩咐:“派人去顾宅和顾氏族学报个信,说二小姐已经回来了。” 唐小白听着她嗓音嘶哑还要各种操心,不由心疼,也出声吩咐:“去请封大夫来给大小姐看看!” 唐娇娇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继续牵着她往里走。 唐小白亦步亦趋跟着,碎碎问道:“阿姐,你怎么知道我在平阳公主宅的?顾五、顾六来找你了?我明明让他们别打扰你的——” “别打扰我?”唐娇娇停步回头瞪她,“你还出息了?上个学都不给省心,还想瞒着我?” “平阳公主就是找我顶多就是问问话,还能怎么样?用不着这么紧张!”唐小白自觉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平阳公主再怎么迁怒,也不会对她造成生命威胁。 “还能怎么样?”唐娇娇气笑了,“那只小几要是砸你头上,能把你小命都砸没了!” “怎么会?我又不会像你一样刺激她。”唐小白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两颊便被掐住一扯—— “疼疼疼……” 直掐到小姑娘眼冒泪花,唐娇娇才忿忿收手,又恶狠狠威胁了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信信信……”唐小白秒怂。 见大小姐面上愠怒消退些许,唐小白压低声音问:“阿姐,你觉不觉得那只小几是被人打下来的?” 唐娇娇面露惊讶:“怎么打下来?”她当时倒没留意。 “你还记得昨天赵景突然收手吗?我觉得应该是有人放暗器打了他的手,今天也很像有人放暗器打下了小几!” “有人?谁?” “我怀疑就是昨天跟着苏舜卿那个人!”唐小白口中说着怀疑,眼神却很笃定。 “不可能!”唐娇娇断然否定。 唐小白错愕问:“为什么?”她都只是强烈怀疑,大小姐却如此坚定,莫非她知道什么内情? “那种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尖嘴猴腮、青面獠牙的人,怎么可能会放暗器?还救我们?”唐娇娇一脸鄙夷。 唐小白听得痴了。 连青面獠牙都出来了,可见大小姐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人家好歹扶了你一把,不用这样吧?”不就扶完拍了拍衣衫,至于这么记恨吗?她一个被刀架过的都没说什么。 “你懂什么?”大小姐的鄙夷蔓延到了唐小白身上。 “好好好,我不懂……”唐小白好脾气地点头。 谁叫她现在年纪小呢,被这些大一点的孩子质疑也很正常。 唐娇娇冷哼一声,重新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阿姐,平阳公主会把那个甄素怎么样?”唐小白随口问道。 “别多管闲事!” 不管就不管,反正想管也管不到。 “那赵景会怎么样?还会娶公主吗?”这不算闲事了吧? “他要是还能做成驸马,我唐娇娇三个字倒过来写!” 唐小白默念了下“娇娇唐”,觉得还挺洋气的。 正说着话,唐娇娇忽地脚步一停,朝前方抬了抬下巴,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李瑶那儿?不是你派了两个人回来报的信?” 唐小白抬头望去,内宅门外,正站着她的两个小书童。 其中某人面色淡淡,目光幽幽,正指责地看着她。 第053章 她是不是太惯着 “我那不是怕平阳公主降罪你,才让你们先回来吗?” 当时她都在平阳公主眼里看到惊艳了,哪里还敢让秦宵留下?便先遣了阿元和阿宵两人回来,可—— “我就是让你们回来,也没让你们找我阿姐啊!”唐小白叹气。 “奴自知无能,不堪二小姐驱使,也就生了张嘴,还能替二小姐报信而已。”小少年语气淡淡地说。 唐小白不由反思,她是不是太惯着这孩子了? 这不行! “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趁年纪小,好好学本领,别等到以后也还是什么都帮不上!”唐小白语气严厉起来。 阿宵静静地看着她。 唐小白朝他挑衅地抬了抬眉。 他却忽然无声笑了,一笑,清冽眉眼顿时乖软得像只小奶狗。 “好。”他说。 唐小白愣了愣。 “那个公主有没有欺负你?”他神色软软,语气温温,满是关心。 唐小白感觉此刻她就像一个被pua多年的人,轻而易举就投降了:“委屈倒也没什么委屈,虽然平阳公主她……情绪有点失控——” 想了想,还是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尤其重点讲述了平阳公主砸东西那一段,以及对暗中相助者的猜测。 说完却见小祖宗脸色又阴了下来。 “怎么?”唐小白刚问了一声,却听见外头来报:“夫人回来了!” 这时已经快中午了。 顾氏进门时,脚步有些仓促,看到唐小白才猛地一停,将她捉到面前一顿打量:“李瑶有没有欺负你?” 唐小白愣了愣,摇头:“阿娘怎么知道?” 顾氏神色一松,道:“你顾家三表姐让人给宫里递的消息。” 顾家的孩子多得她还没见完,唐小白也不知道是哪个,总之应该是顾回和顾由找的人。 “你外祖母和大舅母去了平阳公主宅,等会儿应该就过来了——”顾氏说着,紧紧拉着她的手,一面转头吩咐下人去备午膳。 “是阿姐来带我回家的……”唐小白将上午的事简单说了下。 顾氏听罢,温柔地看了一眼唐娇娇:“娇娇会看顾妹妹,阿娘就放心了,”说完,停滞了片刻,低头看唐小白,“小白也知道护着姐姐,阿娘、阿娘……”神色不自然起来。 “我们是亲姐妹,这是应该的啊!”唐小白打断她的话,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 歉意她已经感受到了,也没必要一定亲耳听见。 顾氏却摸了摸她的发顶,仍旧说了出来:“昨日是阿娘不好……” 美人纤纤,泪光盈盈,唐小白立刻就缴械投降了:“没有没有,阿娘这么美怎么会有错,都是我的错!” 顾氏“噗嗤”笑了。 唐娇娇也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越来越贫嘴了!”说罢,转头向顾氏问起:“阿娘今日进宫如何?太后怎么说?” 当今的后宫虽然有皇后,但皇后元氏出身不显,一直被郑贵妃压得死死的。 而且元皇后还有召见唐小白的前科在,因此今天顾氏和顾大舅母就在纪国大长公主的带领下直接去找太后告状。 “太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直没见到陛下。”说起这个,顾氏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没见到是什么意思?”唐小白追问。 “昨日周先生已经遣人去京兆府报过案了,那位不可能不知道;我们进宫见了太后,将事情一说,太后也颇为震怒,立即让人去传赵景——”顾氏扯了扯嘴角,“不想赵景一早就到了御前,太后派人请了三回都无功而返!” “后来呢?” “后来听说你被李瑶带走,我们就先出宫了。” “陛下这是要护着赵景?”唐娇娇皱眉,“赵景这么欺负李瑶,陛下竟然还护着赵景?” 顾氏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儿的头,语气又变得轻轻柔柔:“都说赵景是攀着李瑶上来的,可谁又能说不是陛下一手提拔?上回围镇州进奏院,陛下不就用了赵景?既然这么好用,护一点也不为怪。” 唐娇娇还是不满:“可陛下不是最疼李瑶吗?赵景做出这样的事,难道陛下脸上就好看了?” 顾氏微微一笑:“晋昌里那事够不上什么,也许在陛下眼里,赵景只是犯了我们燕国公府而已——”顿了顿,眼中露出讥讽,“也许在李瑶眼里也是如此。” 唐小白默默点头。 就算在她那个年代,男人出轨都不是罪无可赦的,只要愿意认个错,表示一下自己是被勾引的,有的是人愿意原谅。 正说着,纪国大长公主和顾大舅母来了。 顾氏迎出时问:“平阳公主还在府里?” 纪国大长公主搭着她的手冷笑:“没出息的东西,一句也不敢问赵景,倒是对着个平民女子耍威风!” 就是就是! 这话深得唐小白的心,听得连连点头,顺便加了一句:“还对我耍威风!她连阿姐都不敢问,就会挑软柿子捏!” 唐娇娇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软柿子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大人们也被逗笑了。 纪国大长公主将她搂进怀里,笑眯眯问:“昨儿娇娇受了伤,大家都紧张娇娇,小白有没有吃醋?” 既然对方问得这么坦白,唐小白也就回以同样的坦白:“有一点,不过不多。” 纪国大长公主哈哈笑着,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下,道:“那外祖母今日就更疼小白一些!” 对于亲友们的热情爱护,唐小白虽然不主动,但也不拒绝,顺势窝在纪国大长公主怀里继续问道:“平阳公主没把那个甄素怎么样吧?” 纪国大长公主笑了笑,道:“能怎么样?她就是看着横,其实胆子就那么点大,比我们娇娇儿差远了,她手里啊,出不了人命!” 唐小白品着这话,怎么有种唐大小姐手里能出人命的诡异骄傲感? “我骂了她两句,把那女子放了,让她回宫找赵景对质去!不就是个驸马?她一个公主,还怕没有俊俏儿郎送上门当驸马?过两年又有春闱,选个少年英俊的状元郎不比那姓赵的强?” 这情景描绘得很美,但是—— “万一状元郎不是少年呢?”唐小白问。 第054章 你怎么懂这么多 “看中哪个让陛下点为状元不就是少年状元了?”纪国大长公主理所当然地说,仿佛她曾经这么操作过一样。 唐小白不禁想问:“外祖父当年是状元吗?”她的外祖父已经故去多年,生平事迹并不详知。 没想到这一问,竟然将纪国大长公主问得老脸一红,惩罚似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道:“胡说什么呢!你外祖父那会儿还没开科考!” 唐小白:…… 没开科考你脸红什么? “总之,是男人犯的错,就去问男人,盯着个弱女子像什么话?”纪国大长公主大概不想再回答她什么问题,又把话扭了回去。 说了这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顿时严肃起来。 “娇娇儿和小白也都记着,日后若是夫婿不良,要打要骂都行,大不了换一个,别学那些小门小户的,就只会盯着弱女子欺凌!” “外祖母说得对!”唐小白差点没给她鼓掌,想了想,朝唐娇娇使了个眼色,“阿姐要谨记外祖母的教诲!”别为了李枢那个渣男跟女主过不去! 唐娇娇猛地抡起巴掌,吓得小姑娘直往纪国大长公主怀里躲才觉得心里舒坦些,轻哼一声,又问:“如果平阳公主退了这桩婚事,陛下还会护着赵景吗?” 比起平阳公主那些爱恨纠葛,她更关心自己的仇能不能得报。 这个问题,纪国大长公主也只回了个“不好说”。 但第二天,大家就知道皇帝的态度了。 这天中午,唐小白回到家,便见家奴们捧着小匣子、抬着大箱子从正堂走出。 这些箱笼的材质她看不懂,但都四角包铜,雕纹精美,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 当然,最关键的是,箱笼上都贴着明黄色的封条,封条上大剌剌盖上了“御赐”两个字。 “怎么突然有赏赐?”唐小白皱眉看着这一堆东西,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感觉。 正在处理这些赏赐的是周荀,闻言微微一笑,含蓄地藏起了讥讽:“陛下赏给大小姐的,说一场误会,让大小姐受惊了,已经斥责过赵驸马,也罚了俸禄,还让赵驸马跟着中使上门赔礼道歉。” 唐小白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就这么算了?” 周荀“呵呵”一笑,道:“大小姐受惊过度,还卧病不起呢!只能让赵驸马改日再来了。” “他要是改日再来呢?” 周荀抚了抚须,道:“顾家小三郎,也就是你三表哥,是这一代唯一习武的,昨日陛下钦点顾三郎进了金吾卫。” 利益交换啊…… 唐小白忍不住嗤笑:“他们还真不介意赵景在外面有人?” 这话、这语气,从一个九岁小女孩口中说出,周荀略觉不适,轻咳两声,道:“只要赵景认了错,那越女微不足道,处理了便是。” 唐小白悚然一惊:“处理?怎么处理?” …… 同周荀别过后,唐小姑娘便沿着回廊往正房走去。 步子慢吞吞的,带着她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沉重,身形有些呆滞,仿佛魂游天外。 李穆在后面看着,想起方才她同周荀的对话。 周荀应该是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细致,最后只能敷衍答说“左右不过是遣送回乡”。 这当然不是答案。 如果皇帝非要保下赵景,那越女就是一个容易受人掣肘的把柄,自然是处理得越干净越好。 这小姑娘素来聪颖,可能也是想到了,她心地纯良,哪里能见这样的事?怕就是因为这事失魂落魄。 那名越女的性命原本也不在他眼中,甚至于,如果越女死了,还能挑拨赵景和皇帝的关系,对他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可—— “阿元、阿宵先回去吧,老时间去竹林小亭写功课!”唐小姑娘到了正房外,照例回头嘱咐了这么一句。 只是今天语气较平时沉闷了一些,神色也有些恍惚颓然。 李穆看在眼里,离开时,落后几步,停在一株树旁。 “送越女离京。”他低声道。 听见耳畔枝叶轻晃,便快走几步,追上了阿元…… …… “逃了?”周荀讶异地放下了筷子。 “是!那伙地痞闯入时,越女已经离开了,细软都不曾带上,像是仓促出逃。” “仓促出逃?”周荀更惊讶了,“谁给她报信了?” 这话下人也答不上来。 周荀又想了会儿,还是想不出来谁报的信,摇摇头:“退下吧!” 忽然想起唐二小姐离开时似乎被吓到的苍白神色。 “去看看二小姐在哪儿——” …… 唐小白在竹林小亭中。 平时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午睡,但今天心里烦,睡不着,索性提前来做作业了。 因为没到约定的作业时间,就没带其他四人。 一个人练练字,静静心。 不过,没写几个字,就听到了脚步声临近。 她一听便知道是谁,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来了?” “二小姐是在担心越女甄素的安危?” 笔尖猝停。 她凝视纸上写了一半的字,良久,低声道:“为什么做坏事的人没事?” “二小姐怎么知道他没事?” 唐小白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 李穆走到她左手边的位置坐下,道:“朝中身居高位者,或世家名门,或功勋昭彰,而赵景不仅出身寒微,年纪又轻,却凭借裙带关系一跃冲天,能有几人甘心与他为伍,又有几人等着落井下石?” 小姑娘眼睛睁得浑圆,小嘴微张,震惊中带着茫然。 李穆以为她听不懂,便又说得更浅白一些:“京城里做官的人,很少有赵景这样平步青云的,他一旦落了人把柄,就算有陛下护着,也不会好过,这件事他不会全身而退,二小姐尽管等着。”至少王茂昭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你怎么懂这么多?”唐小白惊讶的是这个。 李穆倒也不怕她问,答道:“平时听人说过一些,加以推测便是。” 唐小白也没有质疑,毕竟她家小祖宗这么天赋异禀,什么都懂一点也不是很奇怪,只是还是叹气:“他有事是罪有应得,却连累了无辜……”她其实没怎么想赵景会怎么样,只是觉得甄素无辜。 李穆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二小姐!”边上有人唤道。 第055章 谁救了甄素 竹林小径尽头,一名中年秀士儒雅而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正是府中幕僚周荀。 唐小姑娘一向谦和知礼,起身行礼问:“周先生找我?” 周荀回了一礼,走近前笑道:“刚得了个消息,有一伙地痞刁民强闯晋昌里一处民宅——”见小姑娘变了脸色,又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不过那宅里已经没有人了。” 唐小姑娘眼睛一亮:“怎么会没有人?” 周荀呵呵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群地痞正搜刮财物,被闻讯而来的不良人抓获,正送往县衙呢!。” 唐小姑娘脸上的神情由惊喜到思索,又由思索重新回到惊喜,最后冲周荀甜甜一笑:“周先生,辛苦了!” 李穆听得一个激灵,看了看唐小姑娘,又看了看周荀。 不是又被抢功了吧? …… 送走周先生后,唐小白心中愁闷一扫而光,正要招呼阿宵一起做功课。 一回头,却见小祖宗眸光幽冷—— 又不高兴了! “怎么了?”唐小白奇怪地问。 刚刚不还挺贴心地来安慰她? 小少年摇摇头,淡淡道:“在想今日的经论怎么写。” 这个唐小白就帮不上了。 张小先生讲高级课程的时候,她偶尔也能听明白一些,但是下笔写文章还差得很远。 不过提起文章,唐小白倒是记起了另一件事,小声招呼了阿宵一下,转头从身旁书袋里取出一摞纸。 “你之前的文章,我拿去请顾五帮忙看了下,批注都在上面了,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唐小白笑着说。 阿宵却没有接过来。 “为何要请他批阅?”他语气似乎又冷了一分。 唐小白认真解释道:“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你写了文章,总要有人指点才有进步。” 小少年语气更冷了:“二小姐这样认可顾五?觉得他可以指点我?”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自信也要有个度吧?顾五表哥是连张先生都是称赞过的,他三岁就发蒙了,比你多读了那么多年书,指点你有什么不可?” 李穆倒也不是真认为自己学问比顾五好,只是听到她这样盛赞顾五,心里就舒服不起来。 冷着脸,不知该怎么答话。 不过唐小白现在对这种情况已经轻车熟路了:“虽然他现在比你学问好,可也是起步比你早的缘故,阿宵天资聪颖,悟性不凡,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追上顾五表哥,在这之前的请教,也是一种切磋,你说是不是?”她家小祖宗就是要顺毛捋,其实还是很好哄的。 李穆明知她在哄自己,可听到“天资聪颖”、“悟性不凡”这里,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唐小白嘻嘻一笑,将文稿塞进他怀里。 李穆一边慢吞吞理着文稿,一边时不时看她一眼,终于惹得她疑惑看过来时,清了清嗓子,还是将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觉得,是周先生给甄素通风报信?” 李穆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她捂住了嘴。 “这话不要乱说!”唐小姑娘低声教训他。 小姑娘的手软软的,有一点凉,指间染着的墨香带着一股瓜果的清甜。 李穆正想偷偷多闻一下,她却把手收了回去。 “周先生一定是和我一样,不忍心伤及无辜……哎,周先生也是个好人……”小姑娘看起来颇为感动。 李穆面色又冷了下来:“你有何根据,非要猜是他?” 唐小白当然有根据:“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李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只有闷闷道:“二小姐觉得是便是吧!” 唐小白见他这么说,反倒好奇起来:“那你觉得呢?” “也有可能是甄素自己有所预感,先行逃匿了。”李穆道。 据莫急回禀,他到甄宅时,甄素已经不见了。 “也有可能。”唐小白点点头。 她并不在意谁给甄素通风报信,人没事就好。 接下来只希望平阳公主争气一点把赵景休了,没了公主的爱,看皇帝还护不护他! 就在唐小白等着平阳公主的好消息时,这位胆小得闹不出人命的公主又拦了她的路—— “公主又有何吩咐?”唐小白着重突出了“又”字。 平阳公主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差了许多,眉间郁郁,眼睛依稀还有点肿。 虽然仍旧骑马拦在她车前,但也没什么气势,唐小白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强行冲过去。 “跟我来。”平阳公主还是这句话。 “去哪儿?”唐小白也还是这句话。 “公主府。” “我要上学!”这一句,唐小白说得比昨天有底气多了。 除了平阳公主今天没什么气势导致此消彼长外,还因为今天来接她上学的是顾四表哥。 顾四是她二舅的长子,二舅就是那个娶了普安长公主的。 顾四表哥虽然不是普安长公主亲生的,但身份也比其他顾家孩子尊贵一些些,还带了两名看起来很像高手的侍卫,见了平阳公主也丝毫不惧,十分淡定。 但平阳公主今天的确没太大敌意,听她这么一说,便顺着问:“去哪儿上学?” “顾氏族学啊,你不是知道的?”唐小白奇怪地说。 明明上次还听平阳公主自己提起过。 平阳公主“哦”了一声,掉转马头:“那我也去!” 带个公主去上学? “我可以拒绝吗?”唐小白问。 平阳公主马上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姓李吗?” 如果拒绝有用的话,姓李还有什么意义? 唐小白最终还是带着平阳公主去了勤学堂。 张小先生显然比她明白事理多了,看到平阳公主只是略微错愕了一下,随后指了顾雨岚退学后空出的座位让她坐下。 那个位置本来就在最后一排,也不影响前面的同学上课。 谁都知道平阳公主不是真心来上学的。可她自己没心思听课就算了,还骚扰旁边的小同学! “你们先生怎么年纪这么轻?”平阳公主好奇地盯着张小先生问。 一边练字一边听课的唐小同学无暇理她。 “年纪这么轻,能教你们什么?”她还质疑上了。 第056章 狗血剧情 质疑先生,唐小白就不能忍了:“我们先生出自齐州张氏,你不知道吗?” 平阳公主好像被“齐州张氏”的名头震慑住了,很是安静了一会儿。 然而,一会儿过后—— “齐州张氏?是那个张希孟吗?”平阳公主惊讶道。 唐小白无语了。 这货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谈恋爱吗? 因为惊讶,平阳公主的声音略微高了一点,引得前面张小先生看了一眼过来。 唐小白顾自正襟危坐,和边上开小差的平阳公主划清界限。 平阳公主大概也挖出了点羞耻之心,又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 “你字怎么写那么难看?” 唐小白额角抽了抽,不理。 “不过你阿姐也差不多。” 唐小白忍不住了:“赵驸马的字如何?” 平阳公主一噎。 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问过赵景了……” 唐小白笔尖一停,瞥了她一眼。 平阳公主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书案,道:“他说甄素于他有恩,所以来了京城他不能不管。” 唐小白轻“嗤”一声,道:“不会是他曾经受伤,被甄素救了吧?” 平阳公主惊讶抬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唐小白道。 这种剧情一看就是作者不想动脑筋好好设计剧情随便搞出来的。 “我跟他说,我找了甄素,你猜怎么?” 唐小白想了想,道:“他脸色大变,质问你对甄素做了什么,说素素只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允许你欺负素素。” 平阳公主目瞪口呆:“你、你怎么都知道?” “猜的。”唐小白叹气。 猜中这种狗血剧情真是一点荣誉感都没有。 “其实……甄素和他说的不一样,她说……他们有过婚约…… 剩下的剧情也跟唐小白猜测的差不多。 美丽善良的姑娘巧合救了一名受伤的男子,男子在姑娘家里养伤的过程中与姑娘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最后私定终身。 然而男子身为外府兵,要定期进京轮守。 某一次进京后,就再也没回来。 美丽的姑娘等啊等啊,终于等不下去,包袱款款上京来寻未婚夫了。 “甄素其实刚进京不久,就在端午那日,赵景带人搜查刺客,在晋昌里遇到了她……她说她不知道赵景已经做了驸马,赵景没告诉她……” “那你怎么打算?”唐小白问 “我堂堂公主,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我就去找了陛下,说我不要赵景了——” 唐小白眼睛一亮,连声附和:“对对对!你一个公主,要什么样的美男没有?” “但是陛下没有同意……” 唐小白愣住。 “他不但不同意,还骂我,说我任性,将婚姻当作儿戏……明明是赵景对不起我,他是我阿爹,为什么反而向着赵景?”平阳公主昨天还只是气,今天是真伤心了,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唐小白觉得头大:“这种事你问我干什么?怎么不找我阿姐说呢?” 平阳公主撇了撇嘴:“我怕被她气得砸了你们燕国公府。” 那倒是…… 唐小白点点头,又道:“那你也能找别人啊,我还是个孩子!” “别人还不知道这事,我干什么去丢自己的脸?”平阳公主道。 唐小白刚要回应,忽然瞥见秦小祖宗看她,不由心中一凛,丢下平阳公主继续专心练字。 孩子们都看着呢!她得以身作则! 才刚下定决心,又被平阳公主一句话击碎—— “那个是你的人?” 唐小白心里猛地一跳,抬头朝她目光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了眉清目秀我见犹怜的秦小少年。 “是!是我的人!”唐小白正色道。 “长得挺好,送我吧?” 唐小白没忍住瞪了她一眼:“不行!” 平阳公主愣了愣,指着她:“你竟敢瞪我?” 这一声,忘了压住音量。 张小先生讲课的声音一停,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静得让唐小白想起一句名言:教室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公主——”张小先生开口了,目光淡淡地落在最后一排。 唐小白捏紧笔杆,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笔,假装这一切跟她毫无关系。 “公主若是觉得张某授课不值一听,就请移步室外,莫要干扰他人。”张小先生语气平常地说。 平阳公主又是一愣,指着张小先生气焰嚣张:“你敢赶我出去?” 张小先生静静看着她。 平阳公主也丝毫不让。 总不能真闹起来吧?唐小白无奈地放下笔,起身施礼道:“先生,公主大概是累了,学生这就送公主出去!” 张隐怎么能把事情都丢给一个年幼的女童? 于是放下手中书,道:“尔等一同恭送公主。” 这哪是恭送,分明就是赶人。 平阳公主面色一冷,指着他傲然道:“从来没有人赶我出去!很好!本公主记住你了!” 这都什么不走心的台词! 唐小白扶了扶额,低声威胁:“这里离我家不远,要不要我派人请我阿姐来跟公主聊聊?” 平阳公主脸色变了变,拂袖而去。 刚走出门,忽见北边拐出一队禁卫,为首者绯衣高骑,眉目冷峻,正是赵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唐小白一见赵景,便想起那日他眼里的杀意,一时又惧又恨。 赵景如何会将一个小女孩放在眼里,顾自下马行礼:“公主!”极其反常地将一双眼睛黏在平阳公主身上,眼神莫名地复杂。 平阳公主却没有看他,扭头对唐小白道:“我府里荷花都开了,过两日办个赏荷宴,你和娇娇都得来,我再请几个少年才子来——”忽然转头看张小先生,嫣然一笑,“张先生也要来啊!” 说罢,利落上马,低头冲唐小白笑道:“娇娇说得对,我一个公主,男人算什么?便是日后有了驸马,也不碍着我多养几个美少年消遣快活!”语罢,绝尘而去。 留下唐小白尴尬地觑了一眼张小先生的神色,小声解释:“我阿姐没说过那些话……” 那些都是纪国大长公主说的。 第057章 换一个更合适的驸马 “你要请少年才子就请少年才子,提我先生干什么?” 直到赏荷宴这日,唐小白想起那天张小先生脸上的冷淡,依旧尴尬得想打人。 “你家先生不是才子?”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昏色下笑得娇艳如花。 平阳公主的赏荷宴定在六月初一的黄昏。 天光渐暗,而灯火渐明。 游廊上,花木间,裙幅如瀑,罗衣如霜,披帛挽在若隐若现的玉臂间,颈下雪肌香染,明暗掩映,处处风流。 今天的赏荷宴确实请了不少年轻才子。 才子们被安排在东园,与美人云集的西园只用一道薄薄的布幛隔开,那边执笔影如松,这厢拈扇腰如柳,倒也格外别致。 而平阳公主兴致勃勃邀来了这么多风流才子,竟然也没去走动走动,只倚在水边美人靠上,懒洋洋地同她和唐娇娇说着话。 说来也神奇,上回这两人都动上手了,结果这次一个敢请,一个敢来,见了面就坐一块儿,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果然是同为反派,气场比较合? 不过,虽然坐一块儿,唐大小姐今天却不怎么说话,一边掐着葡萄吃,一边懒洋洋听妹妹同平阳公主争论。 “先生是先生,才子是才子,不一样,先生不可亵玩!”唐小白正色道。 “噗——”正举盏欲饮的唐娇娇差点喷了,“谁教你的这话?” 唐小白不解:“我有认真读书啊!”学会几个词很奇怪吗? 平阳公主哈哈直笑:“我、我怎么敢亵玩你先生,他这个身份,齐州张氏嫡孙啊,哈哈哈……亵玩……” 唐小白听了不但没有放心,反而眉心皱得更紧了。 上回平阳公主听到“齐州张氏”还一脸无知,现在连张小先生是嫡孙都知道了,果然回去打听过了! 没兴趣有什么好打听的? 平阳公主瞥见小姑娘脸上的凝重,笑得更欢了:“你放心,我就算要养美少年,也养不起你家先生这样的——”眸光滟滟一转,“要养,也是养你身边那个小可爱!” 唐小姑娘果然脸色大变,“噌”地站起身:“他才十二岁!” 平阳公主笑嘻嘻道:“养个两年不就十四五岁了?” 小姑娘神色忿忿:“那也才——” “行了!”唐娇娇皱眉打断她们的对话,冷睨了一眼平阳公主,“小白还小!” “我看她什么都懂呢!”平阳公主半撑着脑袋,挑眉看着唐小白。 唐小白低头缩回姐姐身后,弱弱道:“没有,我不懂……” 唐娇娇瞥了她一眼,同平阳公主道:“你是公主,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学你这一套,少跟她说这些。” 平阳公主笑了笑,招来端酒的侍女,饮了半盏,眸中噙着酒意懒散道:“是不一样,我还不如你们呢!” 唐娇娇盯着她看了半会儿,抬了抬手,燕国公府的婢女会意退了数步。 平阳公主也使了个眼色令退左右。 “你什么意思?赵景还要不要了?”唐娇娇随手将妹妹搂在身边,神色闲淡低声问。 平阳公主自嘲一笑:“我若还要赵景,岂不是被你笑一辈子?” 唐娇娇“呵”了一声,道:“我有那闲功夫?” “唐娇娇!”平阳公主脸上挂不住了。 唐娇娇笑了一声,道:“你真不想要赵景,怎么会没办法?” “你有办法?”平阳公主顿时来了精神。 唐小白也竖起耳朵听。 “出家呗!”唐娇娇轻松地说。 “这算什么办法?”唐小白忍不住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唐娇娇斜了她一眼:“你行你来想一个?” 唐小白绞尽脑汁地想。 唐娇娇嗤笑一声,慢悠悠又道:“其实还有个办法——” 唐小白和平阳公主都期待地看着她。 “换一个比赵景更合适、让陛下更满意的驸马。” 皇帝不让平阳公主和赵景解除婚约,无非是看中了赵景,也就是说,平阳公主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用来政治联姻的女儿。 那就换一个更有价值的联姻。 这倒是个办法,但是—— “换谁?”唐小白对这个问题有点敏感。 平阳公主一见她开口就想逗她:“我看你家先生不错,陛下一定喜欢!” 唐小姑娘果然变了脸色。 没等小姑娘说什么,小姑娘的姐姐先“嗤”了一声,道:“齐州张氏,不是你想嫁就能嫁的。” 平阳公主不乐意了:“我堂堂公主,嫁不得他一个布衣?” “不然你去试试?”唐大小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平阳公主顿时跃跃欲试。 “这有什么好试的?”唐小白忙正色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为逃避一桩婚事而仓促选择另一桩婚事也是大可不必!”就这到处祸害的架式,还不如出家呢! “这有什么?”唐娇娇不以为然,“先把赵景换下来,婚期拖一拖,以后还有看中的再换,你是公主,又不用在意名声闺誉。” 平阳公主眼里亮了一亮,抚掌道:“有一个人,陛下一定同意,我若嫁了他,日后也不会换!” “谁?” “谁?” 姐妹俩异口同声问。 平阳公主支肘撑颊,朝唐娇娇笑得有点荡漾:“当然是子谦哥哥——” 话音未落,唐娇娇便变了脸色,甩着披帛朝她打来。 平阳公主尖叫一声朝后跳开,却冷不防背后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抬手扶住她的手臂,好似将她圈在了怀里。 唐娇娇原本还想追打,见了灯下斑驳人影,便停了脚步,理了理披帛,下巴微昂,毫不避讳地冷哼了一声。 唐小白也看见了那人,笑容滞在脸上片刻,突然,将手里葡萄一扔,大喊:“有刺客——” 话音落,周围尖叫奔走。 只有唐小白和唐娇娇没有动,冷冷看着那名“刺客”。 平阳公主亦用力挣脱那人的手朝唐娇娇跑来,站在她身旁冷着脸没吭声。 没过多久,公主卫闻声赶来,大声质询:“刺客在哪里?”问罢瞧见平阳公主,慌忙行礼:“刺客可曾惊扰公主?” “没有刺客——”那人说着,从灯下走出。 第058章 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影动光移,将来人的脸完整露了出来。 轮廓冷硬,目有锐芒,视线落在唐小白身上,冰冷且不善。 “驸马!”侍卫认清后行礼。 唐小白立即露出一个不太走心的惊讶表情:“原来是赵郎将啊!”装模作样松了一口气,“赵郎将这么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实在太像我在家里遇到过的那个刺客了,我还以为有人要劫持公主呢!” 赵景脸色变了变。 他自是知道燕国公府那个刺客是怎么回事,将他同那个刺客挂钩,用心不可谓不歹毒! 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会这么阴狠?莫非—— 赵景刚阴沉了眸色,便遭到平阳公主冷声质问:“你来干什么?” 公主一如既往地姿态骄傲,但尽管皱着眉,冷着脸,却透着一股心虚。 那么骄傲、那么受宠的平阳公主,总是在他面前底气不足。 赵景语气一缓,道:“听闻公主举宴,特——” “公主举宴,请的是才子才女,”唐娇娇凉声打断他,又撞了一下莫名焦躁的平阳公主,“赵郎将是准备作诗?还是作画?” 赵景面色一沉,冷冷看她一眼,不答反问:“唐大小姐今日是作诗还是作画?” 竟敢讽刺大小姐不学无术? 唐小白当下就想捋袖子上去,替大小姐把唐诗三百首背一遍。 刚往前一挣,就被唐娇娇按了回去。 “我不作诗,也不作画,但我是燕国公府大小姐!”唐娇娇抬起下巴作睥睨状。 “我是驸马。”赵景淡淡道。 唐娇娇嗤笑:“这时候知道自己是驸马了!” 平阳公主原本对着赵景还有些恍惚,听到这里,目光回聚,冷冷道:“赵郎将要是没事的话就请吧,今晚我这儿没备赵郎将的席位!” 赵景凝视她片刻,忽然温声道:“听说公主宴请才子,臣是粗人,帮不上什么忙,便带了些彩头来,为公主添几分热闹。” 这语气,这态度…… 唐小白不由打量他。 赵景正令人将一只木匣捧到平阳公主面前打开,他一双眼既深沉又复杂地凝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瞥了一眼木匣里的东西,更是脸色变幻不定:“你什么意思?” 唐娇娇也往里看了一眼,面露讥诮,却没有说话。 要不是怕气场崩了,唐小白真的很想跑过去看看盒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赵景没有回答,深深看了平阳公主一眼,道:“公主有客,臣就不打搅了。”说罢一礼,就这么走了。 唐小白这才跑过去看彩头。 是一枝玉雕的荷花,玉泽温润,雕工精致,也很合今天的场景。 “驸马可真是贴心!” “驸马特意跑过来看公主呢!” “驸马待公主真好!” 总有几个瞎了眼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唐小白瞥了平阳公主一眼,却见她眉间躁动,目光犹豫,心里顿时觉得挺没意思的。 敢情她们姐妹俩挑拨了半天,人家小两口分分钟和好了? 唐娇娇则笑了笑,道:“我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唐小白立即配合地收回摸玉的手。 平阳公主脸色一变,吩咐道:“布幛撤了,都给我作诗去!” 说罢,将唐娇娇一挽,又将唐小白一拉,拖回水边座席上:“就喝了一盏,哪来的酒力?”又令人上酒添菜。 “公主,这彩头……”婢女捧着木匣请示。 平阳公主怔忡片刻,烦躁地摆手:“拿去那边让他们争去!” 又一仆来禀:“驸马在前宅,言称候公主回宫!” 唐娇娇轻笑:“驸马待公主真是情深……” 唐小白哼道:“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唐娇娇笑:“比什么贱不要紧,要紧的是,再不贱,就做不成驸马了。” 唐小白肃然:“阿姐慎言,给公主留点面子!” 平阳公主:…… “让他滚!”平阳公主终于被姐妹俩激得恼羞成怒,“不许再放赵景进来!” 唐小白想了想,道:“驸马说不定会在外面等着送公主回宫呢?” “派人去宫里说一声,我今晚留宿公主府不回去了!” “驸马这么情深,一定会在门外等公主到天亮——” “你够了!”平阳公主瞪了她一眼,朝唐娇娇抱怨,“我就说她鬼精灵什么都懂!” “她都懂,你呢?”唐娇娇当场怼了公主一句。 然而宴散后,却拉着唐小白质问:“你跟谁学的那些话?” “什么话?” “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唐小白“哦”了一声,随手甩锅:“不是跟你学的?” “我说过这种话?”唐娇娇茫然。 “不是你还能是谁?”唐小白甩完锅迅速转移话题,“阿姐,你觉不觉得赵景今天怪怪的?” 其实不只是今天,上次在勤学堂外看到就觉得有点怪了。 之前赵景对平阳公主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厌恶的,现在转变得太突然、太彻底了。 上次以及这次,赵景看平阳公主的眼神复杂到她用扇形统计图都分析不出来。 唐娇娇不以为然:“不就是怕富贵不保?我早就说了,公主喜欢他,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驸马,公主不喜欢了,你看他是谁?” 唐小白脑中灵光一闪,顿悟了! 曾经死缠烂打的未婚妻突然失望放手,这不就是开启“追妻火葬场”的大前提? 呵!男人! 想想就手痒,忍不住问:“阿姐,赵景要是真在外面等,我们可以揍他吗?” 话音刚落,马车便一个急停—— “大小姐,是赵驸马。”车外奴仆禀。 赵景? 唐小白期待地看着唐娇娇。 唐娇娇瞥了她一眼,冷笑:“理他干什么?走!”又压低声音道,“只要他一天是驸马,就不能主动动手!” “那要怎么被动?”唐小白小声问。 唐娇娇:“呵!”目光隔帘冷冷直视前方,“现在不就被动了?” 燕国公府的奴仆都是唐大小姐一手带出来的,大小姐没说绕道,那就绝不能放下身份绕道,便直直朝赵景撞去,仿佛没看到这么个人。 “大小姐这脾气……啧啧啧!”墙头树影下,一人啧啧摇头。 另一人看他一眼,忍不住问:“世子大晚上跑出来,就是来看唐大小姐的?” 第059章 唐娇娇的秘密 李行远刚要否认,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赵景动作,顿时心上一凛。 只见燕国公府的车将要撞上赵景时,赵景侧身退了一步。 一步尚未站稳,便猝然前冲,同时伸手去夺车夫手里的缰绳—— 李行远下意识一动,却被苏舜卿按住:“你看!” 再看时,赵景不知被什么击中,退开两步。 尽管如此,燕国公府的车还是被迫急停,引起车内碰撞惊呼。 赵景右手握拳在眼前一看,转头喝问:“什么人!” 幽暗处,吊儿郎当走出一人,朝赵景扬了扬眉:“赵驸马,又当街行凶呢?” 车内,唐小白刚稳住身子,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愣。 怎么是他? 赵景看到这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皱了皱眉,却不再理会,转头目光森冷盯着车前帘:“唐娇娇,你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我和公主的事你最好少管,否则——”语未尽,威胁俨然。 车内一片沉默。 唐小白看着唐娇娇。 唐娇娇也看着她。 夜晚的车里几乎一片漆黑,两人都只能看得出对方的眼睛。 一个眼里惊讶,一个眼里更惊讶。 “阿姐,你有什么秘密被他知道了?”唐小白惊讶地问。 “我也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唐娇娇比她更惊讶。 唐小白不信:“阿姐,你偷偷告诉我,我帮你出主意!” 唐娇娇斜了她一眼,朝外询问:“赵景滚了没?” 刚才赵景撂下一句狠话后,她们就有听见脚步声远去。 外面随从弱弱道:“赵驸马已经走了,但——” 但外面还有一个人。 “大小姐、二小姐。”那人出声,语气略显沉郁,和刚才与赵景对峙时截然不同。 唐小白抿唇掀开车帘。 月色下,少年背着包袱,布衣短打,风尘仆仆,眉梢眼角难掩疲惫。 唐小白冷冷一笑:“还以为姚帅躲到天涯海角去了呢!” 上回晋昌里那件事,她和唐娇娇都深度怀疑是姚合故意引她们过去。 但事后派人去万年县找,却说姚合已经离职走人,甚至他在京城的住处也人去屋空。 这不就是畏罪潜逃? 唐娇娇当即大怒,放下狠话,天涯海角都要把人抓回来。 但天涯海角哪是那么好找的?姚合又有功夫在身,话是放了,谁也没空一直盯着。 没想到姚合自己冒出来了。 他咧嘴一笑,道:“知道二位小姐要找我,怎么敢不出来?” 唐娇娇冷笑:“那就抓起来吧!” 侍从们听令一拥而上。 姚合忙退避两步,道:“大小姐容我说两句话!” “捆起来再说!”大小姐一点也不心软。 姚合面露无奈,解下身上背的包袱,随手交给一名侍从。 “大小姐因我的缘故伤了咽喉,我实在心里有愧,便向江湖鬼医圣手求了两剂药,蓝色内服,可润喉滋肺,白色外敷,可祛疤养肤。” 唐小白震惊。 因自己的过失,害得少女受伤,少年心里有愧,千里奔波,向脾气古怪的神医求药—— 这、这莫非还是条感情线? …… 李行远也听见了这番话,“啧啧”两声,继续盯着看。 …… 包袱被递进车内,姚合任由燕国公府的侍从制住自己,叹道:“那天确实没有料到赵某人会行凶,大小姐要杀要剐——” 话没说完,便见那包袱被人从车里扔了出来,砸在车辕上,散开。 “啪——” 七八只瓷瓶全部摔落,碎了一地。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大小姐冰冷的声音传出。 随后唐二小姐也被拽了进去。 “回府!” 车重新驶动,与呆立失神的少年擦肩而过,留下满地药香与碎片…… …… “好好的,你摔那药干什么呢?”唐小白嗅着残余的药香,心疼。 唐娇娇冷哼道:“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不是我教你的话?还用你教怎么用?” 唐小白闭嘴。 唐娇娇睨她一眼,道:“我都好全了,他就算送的仙丹妙药也贱如尘土!” “那可以还给他,不必砸了吧?”还是心疼。 “还他?敢情他害得我们差点送命,还什么都不用赔?” 唐小白这才想起,大小姐砸了那几瓶药后,就没让人绑姚合了。 这是……放过姚合了? 唐小白不由有些感动:“阿姐你真是个好人……”刚刚摔药看着那么凶,原来是口嫌体直。 大小姐却听得浑身一哆嗦,怒道:“别说这些恶心话!” 唐小白“哦”了一声,又道:“阿姐,迟来的情深是比草贱,但迟来的灵丹妙药咱还可以囤一囤,是不?” 真是可惜了那些药啊…… …… “可惜了那些药啊!”李行远也摇头叹气,“鬼医圣手的药可不好求!” 也就叹上那么一句,便转移了注意力,摸着下巴兴致勃勃猜测:“你说那唐大小姐能有什么秘密落在赵景手里?” 没听到回应,转头看了一眼,却见苏舜卿探究地打量他。 李行远呵呵一笑,道:“挺有意思的,你不觉得?” 苏舜卿含笑点头:“确实有意思。” 李行远被他笑得头皮有些发麻,干咳两声,道:“我自然不是冲着唐大小姐——” “属下明白,”苏舜卿点头,“世子是冲着二小姐!” “对——啊不,我冲着那小姑娘干什么?我是冲着赵景!” “对,世子是冲着赵景。”苏舜卿含笑点头。 李行远正色道:“你看赵景,差点把燕国公嫡长女弄死了,也只是罚点俸禄,现在王茂昭天天让御史弹劾,一点动静也没,万一哪天太子突然要我们把赵景往死里整,光凭我们现在手头那点证据估计不够用,还是要再盯一盯,看看能不能再找点破绽出来,过几日我就要回镇州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想了想,含糊地一指,“这几个都盯着点!” 苏舜卿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含笑应下。 心中却不以为然。 如今最要紧的是太子的身子,朝中局势越稳,就越利于太子安心解毒修养,一个赵景,在这种时候其实无足轻重。 王茂昭应该也是这样考虑,才没有对赵景下死手。 至于太子殿下,哪有什么功夫管赵景? …… “赵景拦你们的车?”李穆霍然抬头,眸光冷锐,捏紧了手中笔管。 第060章 一股阴谋的味道 竹林小亭中,只剩了唐小白和李穆两人。 另外三人照旧完成今日份的功课后被唐小白打发走了,她则留下陪小祖宗写第二份功课,顺便她自己也加了点作业量。 不过这会儿两人都写得差不多了,唐小白便有余力同他说起昨晚的事。 昨晚公主府赴宴,她当然是没带小祖宗去。 当然也没带阿元,所以此刻小祖宗的情绪听着虽然有些惊怒,倒也还稳定。 唐小白便没有抬头去看,一边写字一边应道:“是啊,他大概他大概觉得我们在平阳公主面前挑拨离间,导致公主现在很不待见他——” 停笔想了想。 “那他倒也没想错!”确实就是她和唐娇娇在挑拨离间,“所以就拦车威胁我们。” “如何威胁?”李穆问。 唐小白笑了:“就放狠话呗!”清了清嗓子,学着赵景的语气,“你们少管闲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瞧她多贴心,把赵景的留白都给补上了! 李穆却皱眉笑不出来。 那天在晋昌里,赵景出手狠辣且果断,可见不是个空放狠话的人。 那他的依仗是什么? 皇帝虽然不会为燕国公府废了赵景,但也不可能为赵景对付燕国公府。 唐小白半晌没听见他吭声,便抬头,见他面色凝重,好奇问:“怎么了?” “二小姐日后见了赵景还是小心为上。”小少年沉声严肃道。 唐小白见他关心自己,乐得笑弯了眸,不顾少年抗拒,硬是扑上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听你的!一定小心!” 小祖宗一听这话,就跟被顺了毛似的,整个人安静了下来,乖乖任她揉了。 唐小白揉了两下,却又叹道:“阿姐说,只要赵景还是驸马,就代表我们还拿他没办法。”想起上次那个斥责和罚俸,唐小白就一阵恶心。 李穆沉默片刻,道:“办法会有的。” “哪有那么容易?”唐小白摇头,“再一个多月平阳公主就要大婚了,结了婚就更麻烦了,想揍他都不行!” 昨晚她还以为大小姐这么横,一定会趁赵景身边人不多,把他逮住揍一顿。 然而唐娇娇忍住了。 因为赵景是驸马,带的人是禁卫。 唐娇娇说,要对付赵景,得先扒他官职,要扒他官职,先阻止他成为驸马。 “驸马也能贬谪。”李穆倒没觉得驸马有什么了不起,别说皇亲国戚了,就是皇子太子,受贬谪不也比比皆是? 但唐小姑娘还是不高兴:“我就不想他做驸马!”狗男人凭什么糟蹋美丽的小公主? 李穆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唐小白听这一声“嗯”,只当他无言以对。 毕竟连纪国大长公主和顾氏都搞不定的事,他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奴听了又能说什么? 于是体贴地换了话题:“明日旬休,平阳公主邀我和阿姐去樊川玩,我就不带你了,免得你又被公主调戏,阿元我也不带!” “我们这种身份,被公主殿下调笑两句,也算不得什么。”小少年语声柔顺。 这话唐小白就不爱听了:“什么这种身份那种身份,你是我的人,我就不让她欺负你!” 说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看了看他。 小少年一双漂亮的眸子漆黑幽亮,似星辰映照的夜,唇角微微弯起,又克制地压下,窃喜得十分明显。 好啊!故意骗她说呢! 唐小白忍俊不禁,往他肩上捶了一下。 小少年身子顺势微微一晃,低头轻声笑开…… …… 这里上学没有双休日,只有旬休,一旬休一次。 本来大夏天的,轮到旬休唐小白也不想出门,但樊川不一样。 樊川在京城南郊,位于终南山下,风景四季皆宜,私园别墅荟萃。 也就是说,这里有避暑度假区。 这日清早,城门刚刚打开,以平阳公主为首的数十骑便驰出城门,直奔樊川。 锦衣香帕,绣辔雕鞍,似花开沿途,绮丽纷呈。 唐小白还不会骑马,只能同姐姐共乘一骑。 看着周围的贵族少女们无不男装飒爽,唐小白很是羡慕:“阿姐,我什么时候能学骑马呢?” “就你这个子,还没骑到马,先被马骑了。”大小姐的话总是不太中听。 唐小白哼了一声,道:“我可以骑小马驹!” “小白要学骑马?”跟在她们一侧的顾缘听见了问道。 平阳公主这一趟出城游玩,邀请同行的贵女就四五个,但英俊少年郎却喊了十来个,唐小白乍一见到这等阵势,心中不由叹了声“腐败”。 能被平阳公主邀请的少年郎身份都不低,其中就包括了她和唐娇娇的表哥之一,顾家二舅、也就是顾驸马的长子顾缘。 顾缘面相柔和,待人却很有距离感。 但不包括唐小白。 “是!我觉得我年纪也不小了!”唐小白认真地说。 顾缘哈哈一笑,道:“长公主府上的突厥母马上个月刚生了一匹小马驹,你要肯让我教,明儿我就去讨要!” 这有什么不肯的? 唐小白正要欣然点头,前面的平阳公主却回过头来:“小白让我教,我有乌孙马,比突厥马好!” 公主起了个头,便有更多人来凑热闹了。 “小白跟我学,我的小红马送你!” “我家的听说有大宛马血统!” “马好有什么用?还是要骑术好才能教!” “……” 唐小白:…… 哎呀,这么多人想要教她骑马,真是让人烦恼! 好在亲姐姐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她的“烦恼”:“你们是觉得我唐娇娇骑术不好?还是觉得我们燕国公府没有好马?” 上升到唐大小姐的颜面问题,少女们都很懂地嘻嘻哈哈跑开了。 顾缘也含笑不再言语,引马在侧,俨然护卫姿态。 唐小白深深吸了一口山野间的芬芳空气,身心无不舒畅。 只可惜,舒畅不过半个时辰—— “公主——”男子马上抱拳行礼,家常的淡青纱袍柔和了眉目间的冷峻,看着平阳公主的目光有一种骇人的执着。 唐小白却皱眉看着旁边另一位,忍不住磨了磨牙。 她怎么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呢? 第061章 本王喜欢听话的姑娘 “你们怎么在这儿?”平阳公主嘴里说着你们,眼睛却盯着赵景,浑身绷紧,如同临敌的刺猬,警惕得连唐小白都觉得过了,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赵景得知你今日出游樊川,生怕独自前来惹你不快,便拖着我一起。”另一人简单解释了两句后,仿佛察觉到什么,眉心微微一蹙,转头朝唐小白看来。 唐小白顿时被这扑面而来狂拽酷冷的王霸之气惊得一个激灵。 唐娇娇以为她被吓到了,便往怀里搂了搂,朝对方颔首为礼:“晋王殿下。” 晋王李枢面色冷淡地转开脸,却见平阳公主理也没理赵景,反而更催马靠近唐娇娇,好似将唐大小姐视作靠山一般。 想起先前赵景同他说的话,李枢眸色一沉,冷冷道:“我有几句话想同唐大小姐说,阿姐且行个方便。” 晋王李枢是郑贵妃所出的皇长子,众人眼中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平阳公主不敢不给他面子,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惟有顾缘,尽管被李枢冷淡冷漠冷酷地看了好几眼,还是面不改色地隔了几步留下。 至于唐小白,方便是不可能方便的,就当自己和大小姐长在一起了。 离开的那群人里,谁能有唐娇娇的胆子?刚走出没多远,就一个个识相地为赵景让出位置。 看着赵景与平阳公主并肩骑行的场景,唐小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李枢是赵景特意找来拖住唐娇娇的。 但—— 为什么是李枢? “上回晋昌里的伤如何了?”李枢问时,目光顺势落在唐大小姐的咽喉处。 美人之美,不仅仅在一张脸,凡身姿之婀娜曼妙,肌肤之白皙无瑕,乃至嗓音之娇柔婉转都在其中。 唐娇娇虽然才十三岁,可已是当之无愧的美人,颈项纤长,雪肌玉肤,常常看得唐小白羡慕不已。 所以姐姐的天鹅颈怎么能被狗男人看? 唐小白立即挺直了身板,不动声色地拿脑袋顶在唐娇娇下巴上,成功挡住了李枢的视线。 李枢淡淡看她一眼,恰听见唐大小姐答话:“已经好多了,多谢晋王殿下关心。” 她的嗓音并不娇柔,也不婉转,而是清清脆脆的,如玉磬一般。 李枢便又将目光移到她脸上,问:“赵景可曾上门致歉?” 唐娇娇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道:“来是来过——” “既然已经上门致歉,本王希望此事就此揭过,”李枢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赵景与平阳婚期在即,本王不想看到有人为了私怨从中挑拨。” 唐娇娇按住怀里隐隐暴起的小姑娘,略低下头,语气恭顺:“殿下的话,我记住了。” 越是高傲的美人,低头时就越令人兴奋满足。 李枢凝视她片刻,唇角微微一勾,低声赞赏:“很好,本王喜欢听话的姑娘。” 被大小姐死死按住的唐小白:!!! “阿姐!”小姑娘突然尖声大叫,连隔了挺远的平阳公主一群人都听见回头。 近处的顾缘更是脸色一变:“小白怎么了?”急忙催马上前。 唐小姑娘小脸皱成一团,抱住肚子往姐姐怀里一滚:“阿姐,我肚子好疼……嘤嘤嘤,我要回家……” …… 好好的一次郊游,才刚到地方就折回了。 宽敞华丽的马车内,唐小姑娘趴在姐姐膝上,“哎哟”、“哎哟”喊得有气无力,听着很是可怜。 唐大小姐听了一会儿车外的动静,确定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冷漠地推开了还在呻吟的小姑娘:“别装了!” 推起一看,却见唐小姑娘乌眸盈波,泪汪汪得很是真实。 唐娇娇不由心尖一颤:“真疼了?” 唐小白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好不容易出来玩——” 话没说完,头顶就挨了唐娇娇一巴掌。 “怎么好不容易了?下次旬休不能来?”唐娇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妹妹!” 这唐小白就不服了:“你有出息?你有出息怎么被晋王哄得服服帖帖?” 唐娇娇脸一红,怒道:“我哪里服服帖帖了?那是晋王,我不那么说,还跟他闹起来不成?” 唐小白将信将疑:“所以你心里是不服的?”她记得原剧情里,唐娇娇在李枢面前就跟小绵羊似的,半句话都不敢违抗。 “我服!我可太服了!”唐娇娇翻了个白眼,“晋王这么明显偏帮赵景,我简直不能更服气!” 这么说唐小白就放心了,又补了一句:“岂止是偏帮?根本就是把我们燕国公府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成功将唐大小姐眉眼间挑拨出丝丝杀气,完美! 唐小白再接再厉:“你听他说的那些话,他喜欢听话的姑娘?他喜欢我们就得听话?我们燕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阿姐你说是不是?”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挑拨个什么劲呢?” 咦?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没有挑拨啊!”唐小白凛然正色,“我们才是亲姐妹,只有别人不怀好意挑拨我们姐妹关系的,我挑拨你跟谁?” 亲姐妹的事,能叫挑拨吗? 唐娇娇没有被她拐跑,坐正身子打量她两眼,问:“为什么对晋王敌意这么大?” “因为他坏!”唐小白回答得直截了当,“当初我被带到太子府,阿姐求他帮忙将我带出,他却趁机挑拨我们和太子府的关系,我和太子都还是小孩,阿姐又那么信任他,他顾怜过谁?” 唐娇娇认真想了想,道:“他是晋王,有自己的立场和考虑,倒也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怨恨。” 唐小白没想到大小姐还走起了贤惠路线。 思索片刻,试探问道:“阿姐,你和晋王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她已经想过了。 赵景今天为什么找了李枢过来?恐怕跟上次那句“我知道你的秘密”有关。 关于姐姐的秘密,她将原剧情在脑中翻来覆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件陈年往事。 赵景,也许就是知道了那件事—— 第062章 戏不够好 唐大小姐听了她这一句,却是粉面飞霞,含娇含怒地剜她一眼:“什么故事?我跟晋王能有什么故事?” 唐小白斟酌着问:“晋王有没有——” “没有!”大小姐断然否认。 “我的意思是,你欠不欠晋王人情?” “欠啊!”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怎么欠的?” “不是上次请他帮忙从太子府带你出来?” 唐小白心里一宽,原来是这事…… “他不是没带我?” 唐娇娇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人家是晋王,只要应下了,你就欠上人情了!” 唐小白也回以同样的眼神:“你以后能不能别干这种与虎谋皮的事?” “我是为了谁?” 唐小白讪讪一笑,又问:“除了这一桩,没别的了?” “没了。” 唐小白心中大定。 看来那件让大小姐对李枢倾心的事还没发生,赵景搬来李枢或许只是个巧合。 这就好办多了! “没欠人情就好!阿姐,我觉得晋王这人薄情寡义,我们还是应该敬而远之!” 唐娇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本来就敬而远之啊!” 唐小白眨了眨眼,问:“那……晋王希望赵景的事就此揭——” “揭什么?”大小姐冷冷一笑,“揭赵景的头盖骨吗?” 唐小白刚哈哈笑了两声,忽听见车外马蹄声急驰而来,同唐娇娇交换了个眼神,忙又趴回去“哎哟”、“哎哟”喊着。 待人跑近,响起的竟是平阳公主的声音:“小白可好些了?” 回答她的是顾缘:“还不见好,哭闹着要回家。” 唐小白只好“嘤嘤”了两声,依言嚷道:“阿姐,我要回家……” 外面的平阳公主依稀笑了一声,道:“我进去看看!” 车马一齐停下,外面有一瞬的宁静。 唐小白正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展现给平阳公主看,突然,平阳公主惊骇尖叫—— “蛇!有蛇!” 蛇! 唐小白汗毛直立。 唐娇娇猛地抱紧她。 下一瞬,马嘶若惊,车厢震晃,姐妹二人朝后摔去。 还没摔倒底,又一个前跌,几乎跌出车门。 惊马了! 受惊的马儿嘶鸣着横冲直撞,唐娇娇抱着她在车厢里前后左右撞了好几回,眼看就要够着车窗边框了,突然,车子又猛地一晃,姐妹俩抱成一团狠狠朝前摔去,一气摔出了车厢—— 要死! 唐小白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灾难并没有来临,摔出车门的刹那,却是撞上了一具身躯。 胸膛宽阔,结实有力。 旋即一双手臂将姐妹俩一齐揽住,一个纵跃,随后落地,将她们推入另一人怀中。 “娇娇?小白?”顾缘忧急唤道。 唐小白睁开眼,入目草色青翠,生机盎然。 “嘶——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撞人这么狠?”那人后知后觉地呼痛起来。 唐小白抬起头,看到那张满面须髯、不怎么干净俊俏的脸。 那人仍是习惯性地拍了拍两肩和前襟,突然发现两个女孩儿在看他,和上次一样笑着解释:“习惯了,习惯了!” 唐小白忽然热泪盈眶。 那人愣了愣,指着她和唐娇娇对顾缘说:“两位小姐吓到了。” 唐娇娇狠狠抹了下眼睛,挣开顾缘的扶持站直身子,向男子端正一礼,嗓音犹带嘶哑:“多谢相救!” 话音未落,身后马蹄声疾来。 回身看时,人已近前。 为首的男子冷漠俊美,气势威严,正是晋王李枢。 唐小白突然想到。 这会不会就是那件还没发生的事? 原书里曾提到过一桩唐娇娇与李枢的渊源,说是唐娇娇旧时曾惊马遇险,幸亏李枢路过,出手相救。 再没有什么比英雄救美更能打动少女芳心了,再加上李枢容貌俊美,身份又尊贵,骄傲的唐大小姐就这么沦陷了。 但书里并没有提具体什么时间发生的这么一件事,会不会就是今天? 如果没有这位疑似镇州细作的大胡子兄弟出手,今天能救下唐娇娇的应该是李枢。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大胡子? 他不是苏舜卿的侍卫?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南郊官道旁边的小道上?还背着个包袱? 这些疑问,虽然唐小白没问,但是顾缘和李枢也是要问的。 大胡子的回答出人意料地朴实无华:“我原来是镇州进奏使的侍卫,不过已经辞啦!家中老娘给娶了一房漂亮媳妇,催我回去成亲呢!”笑呵呵格外憨厚。 说话时,赵景与平阳公主等人也赶到了。 赵景是认得此人的,但见了他只眼神微变,没有说什么。 “你有这样的身手,可以入晋王府卫。”李枢道。 先前顾缘已向他说明唐家姐妹获救经过,能从失控的马车里救出两人而毫发无伤,身手自然不一般。 何况还是苏舜卿的人。 大胡子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可我要回家——” “你不愿意?”李枢语气微沉,隐含威胁。 大胡子开始委屈:“我娘要我回家……” “晋王府高手如云,何必强人所难?”唐娇娇突然开口。 李枢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唐娇娇转向大胡子,道:“你今日救了我们姐妹,这份恩,燕国公府记下了!” 大胡子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有赏赐没?” 唐娇娇抽了抽嘴角,看向顾缘。 顾缘立即解下身上系的玉佩。 他们这个身份,谁出门带钱帛? 但大胡子接了玉佩,犹不知足,一双眼睛露着贪婪往唐娇娇头上瞄去,嘿嘿笑道:“大小姐能赏我个金簪子不?我也好带回去送我那新媳妇!” 唐小白无语。 演过了啊!没看大小姐脸色都变了? “珠花怎么样?”唐小白想出声打个圆场,却被唐娇娇按住拔珠花的手。 大小姐冷着脸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雀簪,看也不看,却是往大胡子面前的地上一扔。 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笑呵呵道:“多谢大小姐赏赐!” 话没说完,大小姐已拂袖而去。 唐小白临走又回头看了看正低头摸着金簪的大胡子,暗自摇头。 戏还不够好啊…… 第063章 平阳公主的及笄礼 “他口口声声惦记他的漂亮媳妇,连我阿姐站他面前都没多看两眼,什么漂亮媳妇,还能比我阿姐美?”唐小白不屑。 李穆没有接她的话,皱眉问道:“果真是蛇惊了马?” 唐小白见他紧张,忙道:“确实是,平阳公主先发现的,不但拉车的马被惊到了,顾四郎和平阳公主的马也惊到——”忽然没心情说下去了。 平阳公主的马也惊了,幸亏被及时赶到的赵景救下—— 这个“及时”就很耐人寻味。 李枢没能“及时”救下惊马的唐娇娇,赵景却“及时”救下了惊马的平阳公主。 “那蛇是野生的?”李穆的心思还钻在惊马事件上。 唐小白愣了愣:“你怀疑有人故意放蛇惊马?目的是什么?”问完却心中一惊。 目的是什么?就看谁得到好处了。 那天平阳公主追上她们的时候,已经小脸苍白地被赵景抱在怀里共乘一骑。 回来后的这些日子,也没再听说公主和驸马有闹过什么不快。 枉做小人,说的就是她和唐娇娇了。 “阿姐说,这件事已经交给京兆府去查了,”唐小白哼道,“不过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来。” 李穆一边回忆京兆尹的履历,一边“嗯”了一声。 唐小白心里正烦,听到这一声“嗯”,突然抓狂:“嗯什么?嗯是什么意思?” 李穆错愕抬眸,见她满脸烦躁,愣了愣,问道:“二小姐怎么了?”唐小姑娘性子一直都挺好,很少有这样乱发脾气的情况。 唐小白忽然泄气:“明天就是平阳公主的及笄礼了……” 这里的及笄礼并非像她从前看过的古言文里那样固定在女子十五岁,而是在订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举行,基本上及笄礼后没多久就要出嫁了。 平阳公主的及笄礼距离婚期不过一个月而已。 她也隐约听表哥们提到过几句,据说朝中没少人弹劾赵景,可越弹劾皇帝就越叛逆,似乎认定了这个女婿。 那些朝臣都搞不定赵景,她还能怎么? 何况现在看起来,平阳公主自己也沦陷了。 挺没劲的…… 唐小白叹气。 小少年露出了然之色,语气静淡道:“只是及笄罢了。” …… 平阳公主的及笄礼于千秋殿举行,由元皇后亲自主持。 这是当今第一个及笄的女儿,主人席上,天子赫然在座,笑容中带着一丝感慨,犹如每一个女儿及笄礼上的父亲。 唐小白远远看了皇帝一眼,心里“嗤”了一下,默默垂下头。 直到礼乐奏响,才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外。 须臾,见平阳公主着采衣缓步走出。 妆容淡雅,行止端庄,眸中平静无波。 自惊马后,唐小白这是第一次见平阳公主,只觉得仿佛突然长大懂事了一样。 她一步一步目不斜视朝前走去,不见丝毫行差踏错。 唐小白出神地看着她,隐隐觉得有哪里古怪。 行至正中,平阳公主转身,面南,大拜长揖。 垂下目光时,犹如暮色于天际拢合—— 一道一道礼仪流程,几乎完美无瑕地走了下来,平阳公主也配合得很好,没有在任何一个环节掉链子,更没有出现任何不对。 直到第三拜。 平阳公主穿着鸾纹的大袖礼服最后一次走出,经过她面前时,忽然脚步一顿。 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目光一转,瞥了唐娇娇一眼。 这一眼并不是冲着唐小白来的,她却莫名心惊肉跳,忙去看唐娇娇神色。 唐娇娇皱着眉,眼里也是一样迷惑。 平阳公主瞥了这一眼后,继续向前走去。 三拜。 祝酒。 聆听父母训诫。 皇帝此时便如寻常父母一般,一句严,又一句缓,眼中满是慈爱。 平阳公主安静跪于御前,待训诫罢,双手贴地,伏下身子,深深一拜。 殿内气氛一凝,公主额头叩地的声音清脆得有些空灵。 唐小白也愣了。 她虽然穿书不久,可这边的礼仪也吃了个半透。 女子跪拜,只行半礼。 因为女子头上有发饰,如果结结实实磕在地上,有伤妆容,反倒不雅。 如平阳公主这样实实在在地磕头,其实是失礼啊! 眼看皇帝的脸色也变了,平阳公主却依然没有起身,就这么伏跪在地,启声明彻殿宇:“儿禀陛下,昔建和二十三年,儿于甘露殿侍奉先帝,先帝曾亲口许儿入道,今仍居宫闱,诚愿去公主号,祈陛下成全!” 言出,周遭鸦雀无声。 …… “建和是先帝的年号,建和二十三年,李瑶不过五岁罢了——” “她是先帝第一个孙儿,常抱进宫来玩儿,那天去甘露殿的时候,路上正好碰上咸宜观的女冠,就在先帝面前说了那么一句,先帝大概觉得她人小说话好玩,便随口应下了;”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很有几个,可谁也没把一句戏言当真——” “君无戏言!”唐小白认真指出。 纪国大长公主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其实先前我也听说李瑶嚷嚷过要出家,也许是被陛下斥回了,没想到会在及笄礼上来这么一招。” 平阳公主当众搬出先帝,压得皇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能,只能丢下一句“从长计议”,便铁青着脸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及笄礼便匆匆收了尾。 出宫后,纪国大长公主招呼女儿和两个外孙女上了自己的车驾,神采飞扬地将这一段往事说了一遍。 说完,也就到燕国公府了。 马车徐徐停下,唐小白抓紧问:“那陛下会答应平阳公主吗?” 纪国大长公主不无讽刺地笑道:“我们这位陛下,必然是个孝子,肯定会答应!”又笑,“李瑶记性倒是好,竟然被她想出这么件陈年往事——”问姐妹俩,“你们五岁时随口说的话,也会一直记着?” 唐小白摇头。 她不记得现在这个身份五岁时的事,但她还是很记得一些类似没拿到幼儿园小红花哭着回家的悲伤经历,所以觉得平阳公主会想起这一段也不奇怪—— “不是我自己记起来的,是有人提醒我。”平阳公主却道。 第064章 唐娇娇,你很好 再次见到平阳公主,是及笄礼的次日。 一大早,唐小白直接被从课堂上带走,和唐娇娇一起进了宫,号称是平阳公主召见。 但公主并没有独立召见臣女的权利。 而且平阳公主看到她们时,面色称得上是惊慌的。 “是我连累了你们,”平阳公主拉着唐娇娇的手,欲哭无泪,“也不知谁在陛下面前乱说,阿爹就认定我是受了你的挑拨才想到出家——” 难道不是? 唐小白默默看了唐娇娇一眼。 “就连甘露殿那件事,都觉得是你提醒我的……” 唐小白叹道:“为人父母大多这样,自家孩子都是无辜的,做错事都是外人怂恿。” 平阳公主默了默,挥退左右,小声道:“其实……昨天……确实是有人教我……” 姐妹俩齐齐一愣。 “甘露殿的事也不是我自己记起来的,是有人提醒——” “谁?” 平阳公主摇摇头:“不知道,樊川惊马后的第七日,我在妆奁中发现一张字条,说所谓的惊马,是赵景一手策划,我让人乔装去京兆府打探,果然如此……” 唐小白咬了咬牙,还真被小秦说中了!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字条了,上月也有,说的是赵景与甄素相识的经过……凡去查证,无不可验……只恨我当年有眼无珠,既然教我知道了,我是绝不会要赵景了!”说得咬牙切齿,异常坚定。 唐小白连连点头表示支持和赞赏。 平阳公主“嘿嘿”一笑,将她搂在怀里,继续说道:“后来那人说陛下必不应退婚之事,惟有出家为道,才进退皆宜……于是我就按照那人的计划去做了——”说到这里,平阳公主的语气蓦然轻柔,“你们说,这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一心想要阻止我嫁给赵景?” 唐小白眼角抽了抽。 “就是看赵景不顺眼呗?还能有什么?换了我也情愿你出家,不愿你嫁赵景!”唐娇娇冷漠地打碎了平阳公主的遐想。 平阳公主撇了撇嘴,道:“出家只是权宜之计,过两年我再寻个机会还俗!” 唐小白犹豫了一下,弱弱问:“公主称奉先帝出家,以后还能还俗?” 平阳公主猝然一僵。 “奉不奉先帝出家也没什么要紧的,”唐娇娇安慰道,“就算不是奉先帝出家,也是违抗了陛下的意思,日后想还俗本来就不容易。” 平阳公主:…… …… “平阳公主会反悔吗?”坐上家里派来接的车后,唐小白才纠结地问起。 一边是渣男,一边是出家,还给不给我们小公主活路了? “不会!”唐娇娇十分肯定,“话都说出去了,再反悔,她这辈子就没脸见人了!” “也不是谁都跟你似的死要面子吧?”唐小白嘟囔。 大小姐睨她一眼:“对,就你不要脸!” 怎么还骂人呢? 唐小白正要蓄力怼回去,忽然,车子一停。 夏末秋初,暑气未散,车门仍旧垂着半透的纱帘,望出去,隐约可见一人骑高头大马,拦在她们的车前。 又有人拦车? “阿姐,我们燕国公府是不是败落了?”怎么总有人敢拦路呢? 唐娇娇面色一冷,怒道:“会不会驾车?手断了是不?” 车夫忙喏喏应声,继续前行。 前头那人引马避让一侧。 然而待擦肩而过时,却听见马上那人含着冷笑的一声:“唐娇娇,你很好!” 车没停,很快将那人甩在后面。 唐娇娇惬意地往车壁上一靠,轻笑:“我当然很好!我现在就没有不好了!” 唐小白往后方瞄了一眼:“赵景也觉得昨天那件事是你教唆的公主?说不定就是他跟陛下告的状!” “他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呗!”唐娇娇轻蔑一笑,“没了平阳公主的庇护,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唐小白有点忧愁。 “就凭他?”唐娇娇不以为然。 唐小白觑了她一眼,小声问:“所以……阿姐,你到底有什么秘密落在赵景手里?” …… 行至皇城景风门外,赵景刚刚下马,恰遇晋王李枢从景风门走出,忙上前行礼。 李枢冷冷瞥了他一眼,抬步前行,赵景会意跟上。 “燕国公长女,也没你说得那么听话——”李枢语气虽淡,却能听出一丝恼怒。 先前是赵景说唐娇娇倾慕于他,只要他开口,必能喝止唐娇娇作梗李瑶与赵景的婚事。 他不但开口了,还多夸赞了唐娇娇一句,结果唐娇娇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变本加厉教唆李瑶出家避婚。 赵景低声道:“是臣大意,不想唐氏女有此谋算。” 李枢看了他一眼:“她谋算你有何用意?” 赵景顿了顿,道:“她素来看不上臣出身卑微,且那日晋昌里,臣确实冒犯过她。” 李枢皱眉:“短视妇人!”如何当得起晋王妃之位? “燕国公虽盛,其女却鄙陋不识抬举,枉费殿下垂爱。” 李枢冷笑:“本王何时垂爱过她?” “是,”赵景眼也不眨地附和,“她不配。”说罢,却从李枢眼中窥到一丝恼怒不甘。 赵景心下了然。 唐娇娇不识抬举是真,倾城绝色也不假。 他想了想,道:“臣昔日在江南,听闻苏州刺史叶良嗣有女殊色,品性柔惠——” 李枢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 赵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声道:“殿下龙章凤姿,非国色不堪匹配。”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退路吧!”李枢冷笑,拂袖而去。 赵景缓缓直起身子,眼中阴霾渐浓。 那日城郊惊马,却不是李枢救下唐娇娇,他就知自己先前错估了唐娇娇。 唐娇娇前世被李枢害得家破人亡,受尽凌辱而死,倘若和他一样重生归来,前世爱恋恐怕已为刻骨仇恨所替代,再不会对李枢言听计从。 他并不在意唐娇娇对李枢是爱是恨,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意图拆散他和李瑶的姻缘! 既然唐娇娇不肯收手,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065章 倘若他大权在握 马车驶进燕国公府外门时,唐小白仍旧没能问出大小姐的秘密。 “他不会是搞错什么了吧?”唐小白猜测着钻出车厢,一抬头,却瞧见了她家美貌的小祖宗。 “这是……?”唐小白惊讶地看着。 燕国公府和平阳公主宅一样,外门和正门之间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用于停放主人或客人的马车。 没有宴客的时候,这一片“停车场”就会很空,空到可以跑马。 或者跑车。 见二小姐询问,车上的老仆忙不迭跳下来行礼,答道:“阿宵要学驾车,奴不敢藏私。” 学驾车?唐小白疑惑地看向正向自己施礼的小少年。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学车了? “奴想着,或许有一日,二小姐用得上。”小少年答道。 唐娇娇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知道上进就好,是要多学点,否则就剩张脸了——”左右看了看,问,“还有一个呢?” 阿宵答道:“奴早食后出来时,阿元尚在房中。” 一个早食后出来学驾车,一个则留房中休息。 留房中休息没什么,就怕被人拉出来对比。 唐大小姐听罢皱眉,吩咐左右道:“去把阿元叫来,也一起学驾车!” 唐小白倒觉得没必要:“学这个干什么?我不是有驾车的人了?” “出门在外有个万一呢?技多不压身!” 也行吧…… 为免阿元来了要被大小姐责骂,唐小白很是用了几分力气把唐娇娇劝走了。 阿元果然是从自己房里被喊出来的,唐小白不由想问:“你一上午都在屋里?” 两位小少年在她这里简直是享福的,除了陪读书陪做作业,她根本没什么活计分配给他们。 现在想想,这样也不好。 这两人身份摆在那里,跟少爷似地娇养着,日后对她、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 正肃起脸准备训他两声,却听见阿元回话:“奴字写得不好,没事的时候就想多练练。” 唐小白愣了愣。 人的心都是偏的,就算亲生的两个孩子都难免有偏爱,何况阿元对她来说真的是捡来的。 一直以来,她对阿宵的学习进度比对自己的还关注,但阿元就…… “纸和墨够吗?”唐小白关心地问。 阿元受宠若惊,摆手道:“不用纸墨,我蘸着水在桌上写就行了!” 唐小白点点头,笔墨纸砚都不便宜,她自己是可以无限用,可给几个奴婢也这么用,传出去就有点怪了。 想了想,道:“以后我每月月初把纸和墨先发给你们,你们想现在用也行,攒着以后用也可以。” 阿元眼睛一亮:“多谢二小姐!” 这时,原本在院子里绕着圈的马车恰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少年阿宵踩着车辕边缘跳下,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阿元:“换你了。” 唐小白看着好笑。 她哪天不是留着小祖宗单独说上好多话,今天不过跟阿元多说了两句,小祖宗就给她脸色看。 这点还挺迷的。 她对小祖宗什么态度?对阿元什么态度? 阿元都没表示过嫉妒,反倒是秦小祖宗动不动就吃醋。 唐小白笑了笑,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学驾车?” “添一技之长,好为二小姐分忧。”答得很标准。 唐小白却不以为然:“要是空着就多练练字、看看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御,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小少年答得镇定。 唐小白侧目。 所谓君子六艺,那都是针对贵族子弟的,寒门少年能学一种就了不起了。 这孩子果然还记得旧时家族荣光,对自己的要求近乎严苛啊! 原书剧情里,他被折断羽翼充作公主内宠,心里得多痛苦…… 唐小白怜惜地看着他,忽然发觉,小祖宗又更好看了! 肌肤莹白,眉目流光,身长也窜了一些,若换上一身锦衣绣袍,可不就是钟鸣鼎食之家的矜贵小公子? 唐小白一面觉得骄傲,一面又觉得担忧。 自古美人都是要以权势来护的,她家小祖宗长这么好看,她却无权无势,能护得住吗? 李穆瞥见她脸色不太好,不由蹙眉:“今日进宫,可有人为难二小姐?” 寻常奴仆自然是不会这样过问主人,但唐小白知道他不寻常,也就没有太在意,摇头道:“没有,就是想让我和阿姐劝平阳公主别出家。” 唐小白原以为他会问劝动了没,却听见他语气静淡道:“劝不劝都一样,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转圜了。” “怎么说?”唐小白下意识追问。 “朝中不愿赵景尚主的大有人在。” 唐小白缓缓点头。 可不是吗? 昨天出宫的人里,有多少人脸上暗藏喜色? 甚至还有纪国大长公主这样喜形于色的。 既然平阳公主自己拿先帝的话当令箭,有心人是不会允许她反悔了。 那个暗中教唆平阳公主的人,是不是也算到了这点? “最迟月底,就能听到赵景降职的消息了。” “降职?”唐小姑娘惊讶地眨了眨眼,有些失望的样子,“只是降职吗?” 李穆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问:“二小姐是想……” “我当然是希望他被揭发出什么罪证,然后撤职查办,永不录用!” 李穆有些为难。 上回端午行刺事后,王茂昭虽然达到了目的,却也受到了对方的反扑。 如今王茂昭手里的人行事也谨慎许多了,只求安安稳稳度过剩下一年半的时间。 如果着力对付赵景,恐怕又要闹出一些风波—— “你不知道,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又遇上赵景了,他就觉得是我跟阿姐坏了他的好事,还不知道后面要怎么打击报复我们呢!” “撤职查办,可能要再过一阵,年底之前差不多。”李穆道。 唐小白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郎将毕竟是个五品官,又有当今护着,撤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李穆语气有些闷。 倘若他大权在握,处理一个赵景就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知道这些?”唐小白意外极了。 阿宵出门的次数比她还少,怎么知道这么多? 第066章 写信告状 “我平时喜欢听人说些朝堂事,自己私下揣测琢磨。”李穆面不改色地解释。 唐小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可能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信息获取渠道? 以他的身世,会关注朝堂动静也不奇怪,关注之后试着分析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分析得对不对—— 还真被他蒙对了! 平阳公主的及笄礼是七月初一。 七月初五,令平阳公主入道的制书就昭告天下了。 到了七月二十,原驸马都尉、太子右卫率郎将赵景因冲撞公主、私德不休以及各种零碎的罪名连降两级。 公主都还没正式出家,驸马就被政敌盯上了,半月内连降两级,凉得未免太快。 凉得太快是对外人而言,对唐大小姐来说,还远远不够。 “凭外祖母和顾氏一族,仅仅让姓赵的那厮降了两级?”唐娇娇冷笑。 唐小白想起阿宵的话,劝慰道:“也许是需要一点时间,毕竟是个五品官——” “五品又怎样?”唐娇娇不屑,“要是阿兄在的话,五品也直接套麻袋打死!” 唐小白悚然一惊,小声问:“阿兄打死过人?”咱们家的漏洞还能更多一点吗? 唐娇娇睨她一眼:“阿兄十五就上了战场,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骄傲。 “上战场之前呢?”唐小白小心翼翼打探。 这种牵扯到人命案的黑历史,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身上来。 “我哪知道?”唐娇娇斜了她一眼,指挥道,“过来给我磨墨!” 唐小白听话上前,一边磨墨,一边觑着唐娇娇手边已经拆封的信,问道:“要给爹爹和阿兄回信?”今天刚收到凉州送来的家书。 唐娇娇“嗯”了一声,又“哼”了一声,道:“他们欺人太甚,我让阿兄给我们报仇!” 唐小白好奇问:“为什么不是让爹爹给我们报仇?” “阿兄动手,要是闹大了还可以推说孩子不懂事,让爹爹出手,不是平白给人送把柄?” 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 “我们阿兄多大了?”唐小白问。 唐娇娇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阿兄过完年十九了!” “十九了还‘孩子不懂事’?” “都说是推说了!”唐娇娇又鄙夷了一眼,“赵景都差点掐死我了还能说误会,阿兄为什么不能打死他再说孩子不懂事?” 唐小白无力反驳。 磨好墨,往唐娇娇面前推了推,问道:“阿姐,爹和阿兄好像好久没回来了?” 唐娇娇蘸墨的笔停顿,叹气:“两年零七个月,太兴九年元宵,庭州传来紧急军情,爹爹和阿兄当晚就离京了,后来进犯的敌人是打退了,陛下又令他们讨伐什么突厥可汗,现在也还在打着呢!”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得看什么时候能打完仗。”唐娇娇也不知道答案。 唐小白点点头,捧着脸看她写回信。 大约是写家书的关系,唐娇娇终于收敛了眉间的高傲,凝视笔端的目光温柔娇俏。 斜阳从窗前打过,零散的光晕在她额前发间,光影参差,绝美如画。 唐小白痴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阿姐,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信?” 顾氏和唐娇娇都收到了,就她没有。 燕国公父子知道家里还有她这一号人吗? 唐娇娇一时答不上来,只好说:“你又不会写字,给你写什么信?” “我现在会了!” “好好好,我这就告诉他们,让他们下回给你也写封信!” “不如我先给他们写?” “写写写!”唐娇娇不耐烦地塞了她一张信笺,自己正要继续写,眼角余光瞥见小姑娘慢吞吞铺纸择笔的动作,不由有些好奇,正抬头伸脖子去看,却碰到小姑娘也伸脖子过来。 目光撞上,小姑娘不好意思地问:“阿姐,开头怎么写?” 唐娇娇“嗤”了一声,将自己的信让给她看。 小姑娘看了一眼,回去在自己的空白信笺上依样写了抬头。 “字练得不错啊!”唐娇娇有些意外,上了两三个月的学,字已经有点模样了。 “那是!”小姑娘一点也不谦虚,“我上学可是很认真的!” 唐娇娇忍住想拍她脑袋的手,又问:“你要写什么?” “告状啊!阿姐要面子,肯定不会提被赵景吓哭的事——” “你敢提!” “……” …… 次日清晨,城门刚刚开启,燕国公府豢养的亲兵便背着数封家书快马出城。 十日后,至庭州,呈上燕国公、凉州都督唐世恭案前。 一摞家书,放在最上面的永远是燕国夫人顾氏那封。 唐世恭拿起,掸了掸信封上不存在的尘土,这才小心翼翼拆开。 边上的唐子谦虽然也同样先拣了顾氏的家书拆阅,但匆匆掠了几眼就结束了,接着,正要去找唐娇娇的信,却一眼瞥见了陌生的字迹。 “阿爹!”他惊奇地叫了起来,“小白给我们写信了!” 唐世恭也惊得抬起头:“小白也会写信了?写了什么?” 上回离家时,幺女只有七岁。 时隔两年多,孩子的模样都快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娇憨可爱得要命。 如今都会写信了…… 唐世恭想得心中柔情涌动,眼巴巴等着长子将幺女的信拆了呈上来。 孰料这不孝子拆开后竟顾自看了起来。 唐世恭面色一沉,正要训斥,却见唐子谦勃然变色。 “怎么?”唐世恭忙问。 唐子谦猛地将信笺往案上一拍,阴沉眸色前木屑迸飞:“狗贼欺负娇娇!” 唐世恭也变了脸色:“哪个狗贼?” “赵景!”唐子谦咬牙说完,又拣出唐娇娇的信拆阅。 唐世恭拿起幺女的信看过后,黑着脸又将顾氏的家书仔细看过,抬头时,面上神色尽收,只余一双眼暗沉如风雨欲来。 “阿爹?我们不在家,连赵景那小儿都敢欺到燕国公府头上了!”唐子谦怒极反笑。 唐世恭面色却是淡然:“不是因为我们不在家,是因为我们太久没传捷报了。” 大军出征,光调兵调粮就要准备许久,今年还没来得及一战。 现在是时候了! “就今晚吧,”唐世恭道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给你三百好手,突袭榆幕谷——” 手指在舆图上一点。 “我在这里与你会合!”笑了笑,“先拿一功,让家里高兴高兴!” 第067章 你会害我吗 九月初九,重阳。 这里节日颇多,大多数节日的首要是祭祀,其次美食,其次郊游。 重阳也是这个节奏。 一早起来,先祭祖,然后吃重阳糕。 发重阳糕时,唐小白发现少了个人。 “阿宵呢?”她问独自前来的阿元。 阿元也一脸困惑:“早上没见阿宵起来,出来时去敲了他的门,也没应声,后来王管事有事来寻,奴便先出来了。” 唐小白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是生病了吧? 虽然最近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可入秋后凉得快,别是一不小心着凉了。 “我去看看!” 至西内宅门,一眼便望见元、宵二人居住的小院。 刚跨过西内宅门,便有一名小厮迎面跑来,仓促行礼:“车驾备好了,夫人同大小姐在正房等着二小姐呢!” 众所周知,重阳节是要登高的。 祭祖、早食后,唐小白回明月楼除了为下人们分发重阳糕,也是回来换衣准备去乐游原登高。 “我知道了!”唐小白点头应下,仍旧往小院走去。 出门而已,不差这么几步路。 何况她今天本来就要带上阿宵。 “二小姐……”被甩开的小厮显得手足无措,“夫人和大小姐在等……” “我知道,马上过去!”唐小白说着,加快脚步走进了小院院门。 虽然只是下人住的地方,到了重阳这一日,院子里也应景地在廊庑下摆了几盆菊花。 细枝玉润,繁蕊金香,日光斜照在叶瓣上,一线阴阳,寂静不动。 所有的房间都关着门,仿佛空无一人。 “阿宵?”她站在院门口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唐小白突然想起曾经也有类似的一幕,秦宵的房门也是这样安静紧闭,悄无声息。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自觉放轻脚步,走到阿宵房门前,屏住呼吸,把耳朵贴上去—— “吱呀——” 门突然打开。 唐小白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门口站着的正是阿宵。 “二小姐?”他语气仿佛惊讶,说话时却微微带着喘,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唐小白出于遍览群书练就的直觉,心里立时就是一惊,忙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愣了愣,摇摇头。 唐小白观他神清目明,不由红了红脸:“呃……是不是发烧了?”一边抬起手背去试他额温,一边暗暗唾弃自己。 平时都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手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 “没有,只是睡过了,”他眸光半敛,脸上潮红渐退,神色柔顺静淡,“误了时辰,奴当受罚。” 唐小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没有误,我们走吧!” 李穆被她笑得心虚,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 …… “你会骗我吗?”唐小白在他耳边低声问。 李穆身子猛地僵住。 她微微侧过脸看他,眸光清澈明晰,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洞然。 今日重阳,他虽然不需要随宗室祭庙,也要在太子府中祭拜父母。 原本是算着燕国公府女眷出门之前回来,没想到唐二小姐又心血来潮提前来找他。 这小姑娘有时候敏锐得要命,终究是被她看出了点什么。 要否认吗? 李穆眸光一暗,却是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也是一种回应。 唐小白抿了抿唇,挪开目光,嚷道:“头低一点,我够不着!” 李穆依言低下头。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尽管低下头,她还是需要吃力地踮起脚。 李穆迟疑了一下,弯了膝盖,在她面前矮下身子—— …… “这……”乔装隐在人群中的莫缓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怎么可以……有辱……委屈了!” 太子殿下连当今皇帝都没跪过,竟然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卑躬屈膝! 莫急瞄了一眼,不以为然:“插戴茱萸而已——” …… 插戴茱萸是重阳习俗之一,但唐小白以前从来没机会体验过。 因此到了乐游原后,她便兴致勃勃要亲手为身边几人插茱萸。 轮到阿宵时,她忍不住将藏了一路的话问了出来。 虽然早就料到他有秘密,可现在看来,这孩子藏的秘密恐怕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多到她有点不安。 原本他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唐小白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此时见他贴心地矮下身子配合她,心里才觉得好一点。 茱萸枝插入发髻中,墨发红珠,颜色极美。 唐小白怔怔看着,忽然又问一句:“那你会害我吗?” “不会!”他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小少年在她眼前站直身子。 身形仍是偏瘦,但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松风竹韵的卓然,艳红的茱萸果垂在鬓角,衬得肤色愈白,眸色愈黑,眼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少年唇微颤,眸中明暗交替。 就在唐小白以为他会说出类似“我永远不会害你”、“我害谁都不会害你”之类的中二发言时,小少年却敛了目光,语气静淡如常地说了一句:“多谢二小姐。” 说罢,规矩地退了一步。 没意思! 唐小白撇了撇嘴,招呼阿元上前插戴茱萸。 唇角压了又压,还是笑了起来。 他都说不会害她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相信了。 仔细想想,小祖宗能对她存什么坏心思呢?她根本就是个剧情里不存在的人啊! 谁还没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她不也没说自己是穿书的? 想到这里,唐小白释然了,高高兴兴地继续体验古代重阳风俗。 全都戴好茱萸后,唐小白退后几步,整体扫了一眼,满意点头。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说起一家人—— 唐小白回头找了找顾氏和唐娇娇。 权贵人家出行,都是有幄幕行幛的,用大片的幕布把她们这些娇滴滴的贵妇贵女围遮起来。 唐小白一回头,就看到顾氏和唐娇娇悠悠然行走在布幛中。 正要感慨一声“壕无人性”,突然,布幛外传来一阵尖叫。 不是一声,是一阵,此起彼伏。 “放下行幛!”幛外周荀一声急吼。 吼声未尽,原本拉直的行幛忽然被一道马影冲得犹如拦腰折断,飞起如墙,挡去了唐小白的目光—— 第068章 不是意外 乐游原地势高平,四望开阔,每逢重阳,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然而,原本有多热闹繁盛,此刻就有多混乱可怕。 布幛飞起如墙,如风吹麦浪,冲撞倒落无数。 唐小白被挤在人群中一起跌了出去。 她人太小,布幛从身上卷过,又滚出两圈。 正要咬牙去抓地面,突然,脑后撞了一下,眼睛一花,下意识松了手—— “嘭!”不知什么扑倒在她身边。 然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用力一拽,将她拽进了一个略嫌单薄的怀里。 “二小姐!”李穆下意识扶住她的脑袋,却摸到一手潮湿。 刹那间,浑身凉透。 “我没事……”唐小姑娘小脸煞白,却仍朝他安抚一笑。 笑容未竟,突然听见一声惊叫—— “大小姐不见了!” 唐小姑娘瞳孔一震,身子猛地挣起。 挣至一半,猝然力竭,倒了下去…… …… 唐小白做了个梦。 衰阳枯草,洇血红绡。 青丝散落染尘,如雪的面庞艳绝倾城。 人明明已虚弱至极,一双明眸却熊熊明艳。 “李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凄厉尖喊声中,金簪划过面前猥琐男人的眼,刺入心脏—— …… “阿姐!” 唐小白尖叫着挣坐起来。 “二小姐醒了!” “小白?”顾氏就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看着她。 梦里的景象太过骇人,唐小白仍不能回神,呆呆转过头对着顾氏,问道:“阿姐呢?” 顾氏蓦然红了眼圈,柔声道:“阿姐在自己屋里歇着呢,她白日累着了——” “我去看看阿姐!”唐小白说着便往床下跳。 顾氏忙将她抱住,急道:“你受了伤,封大夫让你轻易不要下床!” “阿姐呢!我要见阿姐!”唐小白揪住她的衣衫大声问,情绪突然上涌,瞬间湿了眼眶。 她梦到的,就是唐娇娇的结局。 这个结局,她曾经在书里看过。 高傲美丽的燕国公嫡长女,被她心仪的男人亲口下令赐给了城南最肮脏猥琐的老乞丐。 即便她曾经和所有读者一样憎恶这个恶毒女配,也被这样的落差惊到生理不适。 然而,文字的描述还不够残忍。 梦里,她就像游魂一样,旁观了唐娇娇的结局。 而此时的唐娇娇,不再是书里的恶毒女配。 而是她的亲姐姐。 是会嘲她怼她,也会宠她护她的姐姐。 别说那样的结局,她现在连一丝丝的伤害都不忍见、不能见、不许见! 顾氏也跟着她红了眼圈,还是柔声细语安慰:“娇娇受了惊吓,正在屋里休息呢,等她醒了让她来看你好不好?小白乖,先躺下让封大夫看看你的伤——” “我没事,我要见阿姐!”唐小白一边抹眼泪,一边固执道。 她昏迷前还听说大小姐不见了,现在没看到人怎么能安心? 顾氏沉默片刻,只好道:“娇娇她——” “唐小白你几岁了?还赖在阿娘怀里哭哭啼啼的,羞不羞!”清脆如玉的嗓音,嫌弃不耐的语气。 唐小白瞬间止了眼泪,直愣愣盯着房门口。 人影逆光而入,勾勒出曼妙剪影。 走近了,才看清明眸朱唇,眉飞入鬓。 是唐娇娇没错。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讷讷道:“我前面听说阿姐不见了……”又接了那么一个梦,醒来时情绪就有点失控。 “那时不见了,我还不能找回来?”唐娇娇没好气地说着,眼睛却焦急盯着她打量。 唐小白也打量着她。 大小姐一贯看重外表,就是在家里,也都打扮得十分光鲜亮丽,这会儿却难得一见地披散着头发,身上也只罩了一件半旧的对襟衫子,襟扣都扣错了,像是匆忙间下床直接跑了过来。 她进来后,顾五舅母才脚步匆匆跟了进来。 所以,刚才真的是受了惊吓在屋里休息吗? “能看见我不?”唐娇娇突然问了一声。 唐小白愣愣点头,不都看了半天了? 谁知大小姐说翻脸就翻脸:“看什么看?还不快躺下让封大夫问诊?自己撞了头不知道疼吗?” 听她这么一说,唐小白还真开始觉得身上各处疼痛起来,便听话地趴回了床上。 “娇娇和小白的感情真是好!”顾五舅母在旁笑道。 “哪里好了?”唐娇娇犟道,“要是换了晴岚或者阿若做我妹妹,那才叫好!” 顾五舅母和顾氏都抿着唇笑。 唐小白闷哼一声,问:“我带出去的人都还好吧?”想起阿宵满手鲜血的惊骇模样,不知道有没有吓到。 唐娇娇冷笑一声,道:“他们都好,就你一个不好,照我说,那种护主不利的奴婢都得拉出去打板子!” 唐小白转头看她:“阿姐屋里的都打过没?” 唐娇娇忿忿瞪了她一眼。 这时,封大夫看诊完毕起身,抚须一笑,道:“二小姐精神不错,思绪清晰,目力也无大碍,只需寻常敷药,待后脑的伤口结痂就好了。” 唐小白这才领悟到唐娇娇刚才那一问的意思。 敢情她后脑这一摔,还有过失明的危险? 不过她的戏份毕竟不多,失明、失忆都落不到她头上,摔了一下还是活蹦乱跳的。 得知唐小白的伤并无大碍后,顾氏徐徐吁出一口气,面上浮现疲惫之色。 唐娇娇见状软了嗓音道:“阿娘累了两个多时辰了,先回去歇歇吧,我在这儿陪着妹妹。” 顾氏面露忧色:“可是你——” “我没事!” 唐小白闻言,不由看她一眼,总觉得这一句打断,打断得过于不容置疑,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劝走顾氏和顾五舅母后,唐娇娇也露出疲色,索性脱了外衫,在唐小白身旁躺下,默默不语。 唐小白侧过头看她,只觉她眸光幽暗,似有心事,便忍不住问:“阿姐你——” “闭嘴!”唐娇娇低斥一声,闭上了眼。 唐小白悄悄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耐烦挣开。 再次握住,唐娇娇便没有再挣开了。 “阿姐——”小女孩儿悄软的声音在帷帐内响起,“今天乐游原……不是意外吧?” 第069章 世子和太子都看上了 “不是意外——” 小少年语气静淡,如漆似墨的眸中却冷光时现。 “怎么说?”唐小白追问。 昨日在唐娇娇那儿得了一句不耐烦的“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她就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便趁今日召集小学生们练字的时候将阿宵唤到跟前问。 果然! 唐小白正蹙眉凝重等着他细说,然而阿宵的第一句话便让她面色遽变—— “大小姐是被人掳走的。” “谁?!”唐小白声音都变调了。 李穆摇头:“据大小姐的婢女所供,是两名蒙了面的男子当着她们的面将大小姐打晕带走的——” “那她怎么回来的?”唐小白颤声问。 “晋王送回来的。”李穆道。 晋王! 唐小白差点叫起来。 为什么是晋王? 凭什么是晋王? “会不会是晋王——”她说了一半,总算收住口,但眼里怒火却暴露了心里的想法。 李穆愣了愣,低声道:“现在还不知道,夫人和顾氏都会令人去查。” 他也会。 想起她摔得满头是血的一幕,李穆就暴躁得想杀人。 “如果是晋王做的,怎么会让我们查到?”唐小白冷笑。 “二小姐为什么觉得是晋王?” “谁得了好处,谁的嫌疑就大!他上次就伙同赵景用蛇惊马,想来个英雄救美勾引我阿姐!这次还是惊马!还是英雄救美!”唐小白愤怒极了。 这种蹩脚的英雄救美手段,一次不成,居然还要来第二次! 李穆想了想,问道:“二小姐的意思是……晋王为了让燕国公府欠他人情?” 唐小白这才意识到小祖宗还是个孩子,再聪明也还不太懂这些男男女女的关系。 想了想,尽量简单地解释道:“不是,是他救了我阿姐,我阿姐就会感激他,说不定因此就想嫁给他。” 李穆品味片刻,忽然脸上一红。 他昨天算不算救了她?还有上回后花园那次,她不也觉得他救了她? 那小姑娘会想嫁给他吗? 不然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你想到什么了?”唐小白见他低头不语,追问道。 李穆略有些发窘,忙摇头正色道:“我觉得不会,大小姐坏了名声,于他也——” “什么名声?” 李穆心里一“咯噔”。 糟!说漏嘴了! “什么坏了名声?”唐小白目光灼灼盯紧他。 李穆默了片刻,道:“大小姐遭掳的消息已经在坊间传开了,有说一个时辰就回来,也有说天黑才找回——”还有一个细节,他犹豫了下,没有说。 昨日在乐游原,场面太过混乱,唐小姑娘又受了伤,他一时无心他顾。 直到唐小姑娘醒来,他才让莫急去知会苏舜卿留意此事,而那时,苏舜卿就已听说了坊间流言,不无暗指唐大小姐清白有损的意思。 晋王如果想娶唐大小姐,何必毁人清白? “咚咚咚!”唐小姑娘忽然攥紧拳头猛捶床沿。 李穆正要上前阻止,她又抬起小拳头往嘴里塞,呲牙咧嘴地咬着,咬得眼冒泪花,眉间恨意冷然。 李穆一急,在她下颌上一按,迫使她张了嘴,才将她的手拉出来,握住不放。 “二小姐何苦伤自己?”李穆皱眉道。 唐小白气得浑身发抖:“他们欺负我阿姐!” 究竟是谁这么恶毒!难怪阿姐昨日情绪不太对! 李穆低头抚了抚她手指上的牙印,低声道:“一定会查到幕后指使,无论是谁,都不会教他好过!” …… “……掳匪已经找不到踪迹了,那乞儿在京兆府只喊冤……那乞儿常年混迹于城南,很多人都认得,没什么异常。” 还有一个细节,李穆没有告诉唐小姑娘。 唐大小姐被掳走后,带到无人处的树丛里,丢给了一个乞丐,好在晋王李枢碰巧路过,将人带了回来。 燕国公嫡长女和乞丐单独相处,他怕小姑娘听了受不了。 其实被强人掳走已经可以坏唐大小姐清白了,不知幕后之人为何还要牵涉到一名乞丐? 李穆沉吟良久,道:“盯着牢里,或许会杀人灭口!” …… 杀人灭口的事并没有出现。 过了两天,那个名叫贾三儿的乞丐完好无损出了京兆府的牢狱。 “审不出什么,也只能放了——”苏舜卿笑了笑,“盯上那乞儿,背后那人许是还要用他。” “燕国公府的人好像也在盯。” 苏舜卿并不意外,不是燕国公府和顾氏点头,京兆府未必敢放人。 既然审不出来,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小心点,别露了痕迹。”苏舜卿嘱咐道。 他们和燕国公府毕竟还不是一路。 “是!”属下奉命而去。 苏舜卿低头,面前放着唐大小姐重阳遇袭的各方消息,他随手翻了翻。 这件事不算小事,本来他也是会查的,但太子殿下有吩咐,他便查得更仔细些—— 忽然摇头失笑。 太子殿下竟然会特意吩咐这个? 这唐大小姐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要是世子和太子都看上了,可怎么办? …… 唐娇娇也知道了贾三儿被放出来的事。 “把他那双眼睛挖了!”引蛇出洞的道理她懂,但是一想到那日清醒过来时对上的那双肮脏透顶的眼睛,唐娇娇就恶心得想吐。 周荀却面露难色:“这时候正在风头上,恐怕不宜,且有打草惊蛇之嫌——”又正色一揖,“大小姐放心,只待查出真相,一个也跑不掉!” 唐娇娇捏了捏手心,道:“周先生办事,娇娇没有不放心的。” 周荀看着她这两日明显憔悴下来的面容,心中一叹,温声道:“大小姐且需珍重。” 唐娇娇敷衍地点点头,起身施礼:“先生忙,我去看看小白。” 周荀一边起身相送,一边笑道:“二小姐身子骨不错,听说今天还嚷着要去上学?” 唐娇娇轻哼道:“她就不让人省心,才好一点便躺不住了!” …… 到了明月楼,果然见唐二小姐没好好躺着静养。 外间摆了条书案,纸墨飘香。 小姑娘正低头写写停停,停笔时,细致的眉心紧蹙,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第070章 小白的名字 朱红门框正中,女孩儿身着杏黄小衫,侧脸微仰,小脸似牛乳一般嫩白。 她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别说看不到被赶到门外的婢女们哀怨不安的眼神,连唐娇娇进来都没发现。 还是桃子看见提醒了一声:“大小姐来了!” 小姑娘蓦然回神,立即将手边散开的几张纸往怀里一抄,起身相迎:“阿姐,你怎么来了?” 唐娇娇瞥了一眼她手里迅速揉成的纸团:“在写什么?” 小姑娘目光闪烁,支支吾吾。 唐娇娇似笑非笑看着她。 唐小白讪讪地交上纸团:“就是在算阿姐的仇家……” “我哪有什么仇家?”唐娇娇不屑地展开一看,蹙眉,“赵景就算了,颜静静……我什么时候跟她结仇了?” 唐小白睨着她:“你跟她什么仇什么怨自己心里没点数?” 别的不说,先品品这名字——颜静静。 唐娇娇,颜静静,一看就是一路货色。 女主叶倾容是个玛丽苏的配置,刚一进京,左手摘走唐娇娇的京城第一美人头衔,右手揽去颜静静京城第一才女美名,轻而易举将这两位京城风云人物拱上反派宝座。 但同属恶毒女配,唐娇娇和颜静静互相之间也不对付。 “我跟她能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又不参加那种矫情做作的诗会,又不跟她抢那些满身酸气的才子,就算运气不好碰上了,我也没跟她搭过话!”唐娇娇一脸不屑。 唐小白理解地点头:“是,可她很有可能嫉妒阿姐的美貌!” 这两位之间的关系,差不多就是美人看不上才女的矫情,才女嫌弃美人的鄙陋。 这两位确实很少出现在同一社交场合,目前也看不出颜静静的恶意,但颜静静本来就是蔫坏的,谁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唐娇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换了一张看。 “怎么还有晋王?”唐大小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唐小白踮脚确认了一下,淡定地说:“我不是已经划掉了?” 唐娇娇狐疑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怀疑晋王什么?” “没什么,就是顺手写了上去。”唐小白敷衍道。 既然要算仇家,她当然是把已经出现的都算了一遍。 不过阿宵说得对,李枢的嫌疑并不大,所以她又划掉了。 但仅仅是划掉,好像并不能让大小姐满意:“晋王殿下好意救我,你倒怀疑起他来了,我不是教过你知恩图报?” “你怎么会教我这个?”唐小白不信。 唐娇娇“呵”了一声,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哦?”唐小白认真回忆。 唐娇娇将剩下的名单粗粗扫了一遍,问道:“你写这个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分析下这次是谁要害唐娇娇了。 唐娇娇问完也想到了这点,当即将这份所谓的仇家名单抄进自己袖中,斥道:“谁让你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回去躺着!”说着,便来推着她往里走。 唐小白挣扎回头看她。 大小姐素来看不上弱不禁风的作派,她自己也一向健健康康、面色红润,可这几天却明显憔悴了。 “阿姐!”唐小白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干什么?”唐娇娇一边应着,一边将她按坐在床上。 “阿姐,你是燕国公嫡长女。” 唐娇娇看了她一眼:“还用你说?” “阿姐人美心善。” “呸!”唐娇娇停下为她盖被子的动作:“你脑子摔坏了?” 唐小白趴着转回头看她:“阿姐,你是最好的!” 唐娇娇嗤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是最好的,是不是有人跟你传外面的闲言碎语?” 唐小白默了片刻,赞美道:“阿姐真聪明!” “谁在你面前嚼舌根?”唐娇娇冷眉冷眼,一点也不吃甜言蜜语。 “若要人不知——”不对,不是这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总能知道的!” 唐娇娇“呵”了一声,道:“坊间传流言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不过是心里酸着我,逮住一点便幸灾乐祸罢了,我会在意?平常他们不也说我粗鄙骄慢、无德无才?” 唐小白幽幽看着她:“阿姐,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 “我那是被恶心的!”唐娇娇有些羞恼。 唐小白拉了拉她的手:“我们一定会抓到幕后指使者,不会放过他的!”话是这么说,终究是意难平。 就算唐娇娇不在意,就算后来他们抓到了并惩罚了幕后指使者,可她们还是恶心到了。 “这些不用你操心!”唐娇娇无情地甩开她的手,为她盖上被子。 唐小白看着她的动作,恍惚了一下,忽然问道:“阿姐,我为什么叫小白?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你的妹妹。”可唐娇娇分明对她这个妹妹再重视不过了。 唐娇娇抬头,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吧?” “大、大名?”唐小白震惊,她还有这玩意儿? 唐娇娇顿时捧腹大笑:“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妹妹?连自己的大名都不知道哈哈哈……” 唐小白委屈:“没人叫,我怎么知道?” 她穿书以来,只遇到过三种称呼:燕国公第二女、唐二小姐以及小白。 谁尊重过她的大名了? 唐娇娇又笑了一会儿,道:“你当然有大名——”停声回忆片刻,又笑,“你是元夜出生的,出生时夜空晴朗,月光皎洁,爹爹便为你取名皎皎……” 唐小白慢慢在自己手臂上趴下来,眼眶莫名湿润。 原来她有名字…… 原来她有正经名字…… “你刚出生就和别人家婴孩不一样,特别白净,小白这个小名还是我取的,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叫了——”说到这里,大小姐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不满意了?”语带威胁。 唐小白吸了吸鼻子,摇头:“没有,我很满意……”唐皎皎,听着不那么炮灰了。 在袖子上蹭了蹭眼睛,抬头正色道:“阿姐,上次城郊惊马,晋王第一个赶到,这次他又最早发现你,你别太急着感恩了,没准这事跟他也有点关系。” “用你说?”唐娇娇没好气地说。 唐小白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她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次日一早,一个同晋王李枢有关的消息传到了她和唐娇娇面前—— 第071章 二小姐想要我离京? 消息传来时,病假在家的唐小白正窝在唐娇娇身边看她处理家务事。 听完就炸了:“他想干什么?” 唐娇娇正因这个消息怔愣,闻言便追问一句:“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今日清晨,晋王李枢于宫门外偶遇京兆府尹,问起乐游原一案,顺口提起他救下唐娇娇时,距离唐娇娇被掳不过半个时辰,而当时,唐娇娇正被人从麻袋里放出来。 这话一传开,流言不攻自破。 唐娇娇也觉得奇怪,晋王出了名的冷心冷性,和燕国公府也没什么交情。 若是说乐游原救下她是巧合,可这回主动出声证明她清白—— “肯定是想勾引你!”唐小白道。 呵!她要不是追完了整本书,差一点就感动了呢! “你……胡说什么!”唐娇娇听得红了脸。 唐小白看着大小姐的小红脸,眉头一皱,正色道:“他是皇长子,想利用阿姐拉拢我们燕国公府而已,你不要想多了!”有她在,怎么可能让李枢在大小姐面前刷到好感度? 但代价是大小姐恼羞成怒要扑上来掐她。 唐小白拍开她的手,继续正色道:“阿姐你想,现在对你恶意最大的就是赵景,重阳那件事嫌疑最大的就是赵景,赵景现在可不就在晋王麾下?搞不好就是他们俩合谋的!” 自平阳公主确定出家至今,赵景已经被贬了三级,从太子府调到了晋王府,相当于被晋王接收了。 但唐娇娇不以为然:“赵景调到晋王府,那是陛下的诏令,他之前还在太子府呢!难不成上次惊马还跟太子有关?” “太子可没这么巧冒出来救人……”唐小白撇了撇嘴,“你要不信,就让人盯紧了赵景!” 唐娇娇“哼”了一声,道:“赵景当然盯着,但现在重点还是那个乞儿——” “乞儿?什么乞儿!”唐小白瞳孔一震。 …… “暂时不要同贾三儿见面,小心被引蛇出洞!”赵景道。 “是!那……燕国公府那个奴仆还要盯吗?” “继续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今年腊月,燕国公父子将再立军功,以唐世恭的性子,届时必挟功相压,要求皇帝处置他。 既然已经得罪了燕国公府,索性先下手为强。 等燕国公父子回京,那个藏身燕国公府的秦家孩子,将成为致命的武器—— …… 李穆和阿元一同往前院马厩去的路上,碰巧遇上西偏院管粗使下人的王管事领着一群面生的小奴。 “这些都是刚进府的。”王管事笑呵呵道。 李穆扫了一眼。 这一批人里,有一个是为他挑选的替身。 他看过之后,同王管事点了点头,仍旧与阿元一起往前院去练习驾车。 然而没走多远,就跑来一名明月楼的小丫头,喊住他道:“二小姐让阿宵哥哥立即过去一趟!” …… 进明月楼,如常行礼。 抬头,却发现唐小姑娘的脸色不太好,直勾勾盯着他看,半晌没有开口。 “二小姐是不是遇上难事了?”李穆主动问道。 “嗯……我想送你去习武。”唐小姑娘说。 李穆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去哪里习武?” “听说镇州那边有个不世出的武林高手——” “二小姐听谁说的?”李穆蹙眉打断她。 小姑娘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忘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像你也忘了从哪儿学的打晕人的技巧一样。” 李穆噎了半晌,道:“我听说蜀中也有一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 唐小姑娘高兴地点点头:“蜀中也可以!” “所以二小姐只是想要我离京?” 唐小白僵了僵。 这死小孩! 要不是橙子总把发型梳得太好看,她此刻烦躁得甚至想揪头发。 自从听唐娇娇提起“乞儿”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原书剧情和重阳那日做的噩梦齐齐涌入脑海。 虽然不知道这个乞儿是不是那个乞儿,可为什么非要将唐娇娇同乞儿联系在一起? 真的不是有人和她一样预知剧情? 再思及赵景突然转变的态度和隐隐“追妻火葬场”的架势,唐小白觉得她有理由怀疑,赵景重生了!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赵景是重生的,如果他重生的时间点够合适,他岂不是知道小祖宗的身份? 目前来看,赵景跟他们家的关系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势同水火。 他要是知道阿宵的身份,这还得了? 安全起见,秦宵不能再留在燕国公府了! “我只是想让你去拜师学艺!”理由还是得冠冕堂皇,“以你的出身,学武比学文更有用,等学成武艺,可以跟着我爹去挣军功,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出人头地!”说得唐小白自己都激动了。 但小祖宗还是一脸淡定:“杀敌不在匹夫之勇,学武不如读兵法。” 唐小白想了想,可能是饼画得太大了,于是改口道:“你看我最近总被人欺负,你好好学武,可以保护我啊!” 小少年目光动了动。 就在唐小白觉得要说动他时—— “府里请个武师,我和阿元一起习武。” 唐小白沉默片刻,冷了脸道:“不必说了,听我的安排就是!”她早该拿出主人的威严了! 小祖宗目光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漂亮的眉眼弯弯,神色又乖又软。 唐小白捂住眼不看。 “姐姐……” 唐小白忍不住叹气:“你能少问两句吗?” 李穆想了想,问:“是不是与赵景有关?” 小姑娘蓦地睁大眼,露出“你怎么知道”的惊讶表情,李穆默默将另一种猜测咽回去,继续问:“二小姐觉得赵景会对我不利?”唐小姑娘是不会害他的,要他走,也肯定是为他好。 唐小白看看都被他猜得差不多了,索性破罐破摔:“之前平阳公主表示过很喜欢你,我怕他做不成驸马后不怀好意迁怒你。” 这个理由虽然有点牵强,李穆也没有继续深究缘由,只道:“不至于此——” 赵景不怀好意,应当是赵景消失,而不是他。 第072章 现在就走! “这次,给赵景定个死罪。” 邓聊愣了愣:“什么死罪?” “欺君。”落魄的少年太子出口之辞却丝毫不见落魄。 邓聊一惊:“殿下是想用那越女作文章?可越女现在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就让她不要再出现,”微顿,“赵景为攀附公主隐瞒婚约,乃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斗室之中,猝然寂冷。 太子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漆黑暗沉。 邓聊缓了缓气息,拜道:“殿下妙计!” 人原本是皇帝要杀的,太子却要栽赃给赵景。 赌的是皇帝不敢深查暴露自己。 这一计,大胆到有些狂妄。 邓聊迟疑片刻,问道:“殿下为何如此看重赵景?” 赵景惹了燕国公府,短期内不会有什么作为了,何况赵景没有背景,官位也不高,他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值得太子殿下重视的地方。 太子刚刚转开的眸光又轻飘飘瞥了回来:“邓卿在向孤要解释?” 邓聊悚然:“臣不敢!” 目光掠过,只觉烛火前,少年身形飘忽不明,晦暗不清…… …… 九月十五,望日朝会。 御史弹劾前驸马都尉赵景谋害原配,欺君罔上,皇帝大怒,当朝令御史台监押赵景。 消息传到燕国公府,掌家的大小姐当场下令全府上下赏一个月月钱。 “这下二小姐肯定高兴了!”阿元笑眯眯地说。 李穆将装着赏钱的钱袋随手放在案头,低头继续练字时,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心里有小小的得意。 她应该放心了吧? 可惜小姑娘不知道是他做的,还以为他软弱无用到只能受她庇护呢! “你的字怎么写得这么好?”冷不防阿元凑近。 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香气钻入鼻间,李穆猝然避开,目光冷冷瞥去。 阿元吓得退了半步。 李穆拂了拂肩头,冷冷道:“你我年岁渐长,受二小姐信重出入内宅,尤须谨慎自重,勿要与婢女嬉闹过度。”阿元比他年长一个月,刚刚满了十三岁,已经不算小了。 阿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门外有小丫头高声:“阿宵哥哥,二小姐唤你过去!” 李穆顿时眉目一软。 小姑娘应该是听到消息,急着唤他过去说不用离京的事吧? …… “你今天就走!现在就走!”唐小白一见李穆,便将准备好的小包袱塞进他怀里。 “过所、文书之类的都给你准备好了,里面还有一些我自己攒的银钱,其他的你别带了,趁天色还早赶紧出城,去镇州也好,去蜀中也——”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还是去镇州吧,那里安全一些!” 李穆皱眉看着包袱:“赵景不是因欺君之罪被御史台监押了?” “就是因为他被监押了!”唐小白想暴走。 本来她还不急的。 燕国公父子在边关领兵,就算秦宵的身份暴露,也一时扳不倒燕国公府,赵景应该会留着这个把柄等待时机。 但现在!赵景他不好了!被监押了!还被诬陷了欺君之罪!岂不是正好将秦宵供出来以谋自救? 不行!今天就要把小祖宗送走! “你别问了,听我的,以后再跟你解释!”唐小白也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反正先把人送走,“我已经派人给顾五表哥送信了,他会派——” “我不走!”李穆面色一沉。 难怪准备得这么妥当,竟然求助了顾回! 这件事她明显没有同燕国夫人和唐大小姐商量,却单单求助了顾回。 顾回就这么让她信任? “你——”唐小白正要开口,忽然被外面呼喊声打断。 “二小姐!二小姐!”呼喊着跑进来的是顾氏身边的婢女,脚步匆忙,笑容满面,声音也比平常高了许多—— “二小姐!大喜!庭州捷报,我们国公和公子又打胜仗了!” …… 太兴十一年,九月十五,庭州捷报。 燕国公唐世恭于九月初九日攻拔咽城,克突厥歌逻、处月两部,大捷。 …… 太兴年初,因皇位更迭导致朝政不稳,西突厥趁机东进,几乎打过了玉门关。 唐世恭于太兴五年任凉州都督,开始与西突厥作战。 一直到这次庭州大捷,终于将当年失去的国土尽数收回。 捷报传回,朝野欢庆。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除了捷报,唐世恭还令人呈上来一本奏章。 皇帝正因为庭州大捷喜不自胜,一听说还有一本奏章,便朗笑着令信使当众念来。 但听着听着,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臣于庭州惊闻爱女遇袭于京城晋昌里,痛心疾首,潸然泪下……臣为君国征战,虽万死而不辞,惟怜家中妻儿无人庇佑,竟受小人欺凌,几近丧命……此战侥幸得胜,臣不敢居功,更无颜求赏,惟愿陛下庇护家中妻儿……” 顾氏柔声细语地复述着,眼圈渐红,却又抿唇笑得骄傲。 唐娇娇也感动得又哭又笑。 只有唐小白笑不出来。 “然后呢?”她追问。 “陛下已经当众下令彻查娇娇晋昌里遇袭事,”顾氏嘲讽地勾了勾唇,“再算上欺君之罪,赵景这次死定了!” 唐小白心中暗叹。 先是捏造欺君之罪,然后又是以战功要挟,燕国公府为什么敢这么嚣张?真的不怕秋后算账? 也许书里燕国公府的覆灭并非全是唐娇娇的问题—— “想什么呢?”唐娇娇拍了她一下。 “唔……”唐小白回神,“想赵景,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 “庭州大捷?!”赵景自牢房中央猛地站起冲至门边,“庭州大捷?九月初九?” 怎么可能? 前世明明是腊月才攻破庭州!怎么会提前三个月? 莫非是唐娇娇…… “燕国公还上了一本奏章……” 奏章的内容,赵景并不意外,唐世恭一直这样盲目护短的性子。 如今庭州大捷,正是唐世恭风头最盛之时,皇帝不会因为他驳了唐世恭的面子。 再加上所谓的欺君之罪,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知道秦家那个孩子能不能成为他的保命符—— “还有一事……”心腹下属突然目光闪烁不安。 “什么事?”赵景心里一突,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国公府那个小奴……不见了……” 第073章 她靠不住 深秋,清晨。 雾初散,露未晞,回廊一侧的银杏叶上白霜晶莹。 忽然,“咚咚咚”一阵脚步声,震落了叶上霜、蕊中露。 回廊尽头,女孩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脚步轻快雀跃得像在蹦蹦跳跳,系着的彩绣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飞扬,远远望去,如同一只欢快的锦雀儿。 “二小姐!”沿途的仆婢纷纷行礼。 唐小白匆匆一应,跳下回廊:“阿宵——” 李穆听到动静快步走出,便见到小姑娘笑盈盈站在小院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脸儿红扑扑的,两只梨涡甜得腻人。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问道:“二小姐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是啊!”唐小白笑眯眯点了点头,眼睛往他身后瞄了一眼,随口问道,“阿元呢?” 李穆笑容一淡,道:“不在。” 一大早就不在?唐小白有点奇怪。 “有侍女将他喊出去了,”李穆淡淡道,“我平时与府中侍女来往不多,不如阿元熟知,因而不知是哪一院的。” 唐小白“噗嗤”一笑,将他拉进院里:“他不在没事,我正好有话要单独同你说!” 她这小祖宗虽然时常阴阳怪气,可也好哄得很,听她这么一说,气场瞬间乖软,安安静静等着她开口。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你不用离京了!” 言语间,眉梢眼角笑意不绝。 李穆看在眼里,便觉那笑意也染至他的唇角。 “赵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赵景越狱逃走了!”唐小白高兴地说。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欺君之罪,还是燕国公以军功要挟,都只是让她更担心赵景绝地反击,将秦宵的身份当作救命稻草供给皇帝。 没想到,赵景竟然选择越狱逃走! 也许赵景重生的时间点比较早,根本还不知道她家小祖宗的身份! 这可真是太好了! “若是赵景被抓捕归案,二小姐是不是还要将我送走?”小少年神色淡淡说着,抬起手,从她发顶拈起一片落叶。 唐小白抢过那片银杏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道:“不会了!赵景回不回来,你都不用走了!” 李穆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多谢二小姐。”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赵景这么在意,但李穆还是对她的维护颇为受用。 唐小白嘿嘿一笑:“我也没做什么,是我爹爹打了胜仗,赵景他害怕了!” “也是托了二小姐的福。” 唐小白突然心生促狭:“那你要怎么谢我?” 李穆愣了愣,猛地记起她那天说的“英雄救美”,脸上顿时一热,说不出话来。 唐小白见他神色局促,便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年纪还小,先好好学本事,以后长大了给我当靠山!” 李穆有些不服,但还是点了头。 赵景这件事上,越狱只是个意外,并不是他真正做到了让她满意。 他还要更努力才行。 “赵景既然对我们不怀好意,还是要抓回来才好。”李穆敛了心神道,总不能让小姑娘一直担心受怕的。 唐小白点点头。 虽然赵景对小祖宗的威胁已经解除,可同燕国公府的仇却是结下了,这么个熟知剧情的敌人躲在暗处,她也觉得睡不香,何况 但—— “赵景会逃去哪里?” …… “赵景?”锦衣少年大马金刀而坐,笑容带着轻蔑,“丧家之犬,有何凭仗?” 赵景负手而立,装束落魄,却神色镇定,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锦衣少年猝然变色起身—— …… 赵景的下落自有长辈们操心。 唐小白也不是不操心,但她人小,想操心也操心不上。 于是摸摸脑后已经找不到的伤疤,回去上学了。 顺便狠狠交了一大份休假期间做的功课。 “这些日子没有先生指点,怕是退步不少,还请先生教诲。”面对张小先生的惊讶,唐小白绷住了得意的心情,正经且谦逊地说。 张隐一直知道唐二小姐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因此只是赞赏地点了点头,低头随手翻了翻她的功课。 这一翻,眼神却变了变,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姑娘。 唐小姑娘一双眼睛生得乌圆可爱,似浸了水的黑葡萄,干净澄澈,此时看着他的神色也格外乖巧可人,好像什么小动作都没做过。 张隐笑了笑:“二小姐散学后稍作留步。” …… “这些……不是出自二小姐之手吧?”张隐将夹在唐二小姐功课中的几张太子殿下的手迹挑出来,放在唐二小姐面前。 时隔半年,唐二小姐又玩起了夹带。 这次还不是只有一张,张隐实在没法当作没看见。 “哎呀!”唐小白惊呼一声,装模作样探头一看,然后觑了张隐一眼,弱弱道:“这确实不是我写的,我不小心混进去了……” 李穆就站在门口,听见唐小姑娘这一番作态,忍不住瞥了一眼过来。 她想干什么? 张隐也摸不透,只笑道:“下次小心点。” 唐小白一愣。 就这? 那怎么行! 经过之前赵景重生的威胁,唐小白已经深刻认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 她,靠不住! 一出现紧急情况,她就废了。 所以,她要尽快给小祖宗找个比她可靠的靠山! 譬如,齐州张氏。 于是,时隔半年,唐小白再次将阿宵的字夹带在功课里交了上去——文章还不行,跨度不能太大。 果然,这次引起了张小先生的注意。 但,怎么可以只注意一秒? 她不允许! “先生,你看这字,写得怎么样?”唐小白主动引导,“这是阿宵写的,他虽然习字时间不长,却比我写得好多了,先生你说是不是?”说着,还打算引导性地往外瞥一眼。 还没瞥见门外的阿宵,却忽觉眼尾余光被什么突兀的画面触动,下意识挪了回来。 定睛看见时,唐小白蓦地一愣。 “确实不错,若非天赋异禀,看着仿佛有七八年功底——”张隐说着,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神色变化。 目光随之移挪到桌上,也微微一怔。 第074章 争宠 这天从勤学堂回府,唐小白沉思了一路。 午食后,没有如平日一样回明月楼,而是径直去了周荀那里。 “庭州的战事有什么问题吗?”唐小白开门见山问道。 周荀愣了愣。 这也太开门见山了。 “二小姐何出此言?” 唐小白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在张小先生那里看到的说出来:“我看到张先生桌上有一张草图,似乎就是在分析庭州战事。” “二小姐看得懂战事分析图?”周荀震惊。 唐小白囫囵点头:“略懂,略懂,主要靠猜。”主要画得太像中国地图某一块了,她联想了一下,就想到了庭州。 周荀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摇头:“庭州的战事没什么问题,国公已收复庭州。” “但战事还没有结束?庭州局势还不稳?否则张先生为什么要分析庭州战事?”唐小白追问。 有问题才需要分析。 张小先生连皇子公主都不教,跑来顾氏教启蒙儿童,可见是个淡泊名利之人。 他关心战事,关心的应该只是战事本身,不像他们利益相关。 周荀点头:“还没抓到突厥可汗,算不得完胜,但只要国公还在庭州,庭州的局势就是稳的,抓到突厥可汗也是迟早的事。” 唐小白脑中灵光一闪:“所以陛下要阿爹回京?” 张小先生是对边关战事有所忧虑,才会想到分析。 如果燕国公在庭州,那就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除非,燕国公不在—— 庭州大捷,奏章施压,妥妥的一副功高盖主、目无君上作风,换了她是皇帝,也不想看到燕国公再继续坐大。 哪怕临阵换将也在所不惜。 “陛下会找个借口要阿爹回京,是不是?” 周荀讶然失笑,正待开口—— “先生,顾五郎请见!” 唐小白一愣。 顾回?他怎么来了? 顾回进来看到唐小白也颇为意外,施礼过后竟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唐小白福至心灵:“是不是要说我阿爹的事?” 顾回犹豫了下,点头:“太子寿辰在即,陛下有意举行大礼为太子祈福,张先生向家父进言,称陛下或将令姑父回京献俘。” 献俘确实是大礼。 但跟太子身体好不好有半毛钱关系? “还请先生去信,庭州未稳,姑父暂时不宜回京。” 唐小白皱眉。 庭州未稳,这种理由能挡得住? …… “庭州未稳,也挡不住他另外派人把我爹换回来啊!” 张隐估测得不错。 九月二十,令燕国公父子回京献俘的诏令已经发出。 据不可言说的内部消息称,诏书中还任命了一名庭州刺史来接手刚刚收复的庭州。 “不知道能不能让我阿兄代父回京,但也挺添堵的,”唐小白越想越烦躁,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太子的生日怎么这么不是时候?” 李穆笔端一颤。 一笔误,全篇毁。 李穆掀去写毁的一张,随手捏紧揉成一团,微滞,低声道:“前者燕国公闻长女遇袭,方寸大乱之下,或不慎负伤,唐小将军身为人子,理应侍奉不离。” 唐小白眼睛一亮,随即疑惑:“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趁机要我爹回来养伤?” “有些伤不宜长途跋涉。” 小姑娘听了眸光闪烁:“索性重伤?” 李穆心中一动:“主将重伤,或引敌来犯……” 唐小姑娘一跃而起:“我去找周先生!” “二小姐——” 小姑娘雀儿似的欢快扑棱回他面前。 李穆捏了捏想拍她脑袋的手,轻声道:“不要提是我说的。” 她虽目露不解,仍听话地点了点头。 李穆心口一热,还是没忍住摸上了她的脑袋…… …… 庭州大营。 唐子谦掸去身上的雪沫,刚要进中军帐,突然,里面传出一阵朗朗笑声。 “阿爹,什么事这么高兴?”唐子谦掀帘子入内笑问。 唐世恭将手里的信往案头一放:“你来看看,小白都会给咱们出主意了!” 唐子谦忙快步上前拾起细读。 信是周荀写的,令快马加鞭赶在御使之前送到,说的是即将到来的诏令的对策,但周荀特别在信中提了一句:二小姐献计。 唐子谦看罢也哈哈大笑:“小白都会献计了!还跟阿爹不谋而合!厉害!厉害!” 话是这么说,心里也没真当回事,猜测着应该是小女孩儿偶然说了什么,周荀便玩笑添了这么一句。 毕竟他家小妹也才九岁……九岁,是多大呢? 唐子谦回忆了一下幼妹的样貌,却只有一片模糊,不由感慨:“阿爹,我都快记不清小白的样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也不知阿娘的身子好点了没?欺负娇娇的那些个我总得回去揍回来……” 唐世恭的眼神也恍惚了下,随即笑道:“等拿下鹰娑川,你先回去,我们府里那个,也该送走了——” …… 燕国公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体弱多病的燕国夫人当场昏厥。 随后,燕国公府闭门谢客,声称要为燕国公抄经八十一卷供奉佛前。 于是,唐小白只好被迫休假,蹲在家里抄经。 不但自己抄,还拉着李穆一起抄。 “三天要抄九九八十一本呢!怎么就这么喜欢抄经……”唐小白一边抄,一边嘀咕。 据说要做出她们母女三人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抄经的姿态,她也只好找人一起抄了。 偶然一抬头,却见小祖宗还迟疑着没有动笔。 “怎么了?” “我抄……合适吗?”李穆觉得下不了笔。 上回代笔抄经,是替自己抄,这回是为唐世恭—— 再怎么说,他还是储君,为一个臣子抄经祈福,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唐小白不以为然,“九九八十一卷呢!我娘那边也是让身边人代抄——”忽有所悟,“你是不是觉得太多了?要不我让阿元也来抄——” “二小姐,阿元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阿元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捧着一大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李穆蹙眉瞄了一眼,觉得仿佛比他平时练字的时候些得还端正些。 “这是我昨晚抄的经书……我、我也想为国公祈福……”他将怀里的手稿奉上,看着唐小姑娘的目光有些忐忑,仿佛怕她责骂拒绝。 李穆眉心皱得更紧。 这小子,恁会争宠! 第075章 太子的寿礼 “听说国公受伤,我等虽然只是下人,也觉寝食难安……国公保家卫国,我虽然没有那个福分做国公的子女,也深受国公庇护……且二小姐让我跟着读书识字,恰也能为国公尽一份心……” “还请二小姐成全!” 阿元看着精神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眼睛甚至有点肿,但眼神坚定得令人震撼。 燕国公受伤的消息传来不过两天,闭门抄经的命令也是昨天刚下达—— 唐小白看了看他怀里的那一摞手稿。 这孩子该不会抄了个通宵吧? “二小姐……”阿元又唤了她一声,眼里水润润的,带着真切的渴望。 “当然可以!”唐小白回过神来,“你放下吧!”又看了看他那硕大的黑眼圈,有些心疼,“你有这份心当然很好,但也不用熬夜抄——” 这份用心简直令她这个燕国公的嫡次女都羞愧,估计嫡长女也得羞愧。 “反正这几天也不上学,你想抄多少抄多少,只是别熬坏了身子,现在先回去睡一觉,听话!你的心意我会向阿爹提起的!”唐小白好声好气将阿元哄了回去,内心颇为感慨。 “阿元似乎对国公十分景仰。”边上有人幽幽淡淡地说。 唐小白不自觉点头:“他小小年纪,也知边关将士不易,可见是个懂事的。” 阿元那几句话戳中她了。 不管燕国公父子在原书里是哪一派,可保家卫国、收复山河都是真的,光这些,就足以令人景仰。 但她这话说完,明显觉得周围气场一变。 抬头看去,只见阿宵眸光微冷,眉间似有阴翳。 “怎么?”唐小白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夸赞阿元,这次却不想顺着他,“你要不想抄就算了——”说着去拿他手中的笔。 李穆抬手避开她的动作,随手抓了一刀空纸,低头运笔如飞,竟连看也不看经卷。 唐小白凑过去一看,不由“啧啧”两声。 她家小祖宗果然是个学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这么一卷《药师经》给背下来了。 写得这么快,字还写这么好看! 唐小白忍不住说道:“好好写,这一批经文是要送到庭州那边的寺庙供奉的,说不准就被我爹看到了!” 本来她是想为阿宵找张小先生作靠山,可张小先生光是夸赞,什么实际行动也没,她只好另作打算。 要是阿宵能得了燕国公的青眼,也是不错的。 那可是一封奏章能叫皇帝都屈服的主,即便小祖宗身份暴露,燕国公应该也有办法兜住! 再往后,男女主出场制霸天下的时候,阿宵作为女主的弟弟,也可以护住燕国公府—— 这可比跟着张小先生好多了! “国公应该只会注意到被二小姐提起的那位。”李穆闷闷道。 唐小姑娘哈哈一笑,道:“我当然也会提起你啊!你的字写得这么好,我爹看了肯定眼前一亮,说不定……嘿嘿!” 李穆虽然不在意是不是被燕国公看到,但也不自觉放慢了速度,将字写得更端正一些…… …… 三日后,百来卷手抄经文装袋上马,在京城百姓的敬叹目光中出城西去。 超额完成任务的唐小白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回到家,却被丢了个任务—— “你都快十岁了,别成天在家白吃白喝,给我拟个太子寿辰的礼单去!”唐娇娇正忙着翻这几天送来的拜帖,交代任务的时候头也没抬一下。 唐小白欣然接受,要了一份往年的礼单后,便带着她的心腹们去库房挑礼物了。 燕国公府和太子府没什么关联,也不需要关联,所以这种官方献礼,中规中矩就行。 有前例可循,挑起礼物来就不难,只是稍微换个花样—— “玉枕……那个莲花纹的吧!”她记得太子住的那座什么殿用的帘子也是莲花纹,可能喜欢。 “文房……要龟鹤那一套!”龟鹤延年嘛!希望小太子身体能好起来。 “布匹……”正想着,忽然瞄到阿宵正目不转睛看着她,顺口问道,“布匹选哪种?” “吴绵。” 唐小白正要让人写上,却被桃子打断:“吴绵不行,太普通了!”说着横了阿宵一眼,“你不懂不要乱出主意!送太子的当然要蜀锦、孔雀罗这种,不然我们燕国公府也没面子。” “吴绵舒适。” 桃子不屑:“你又不是太子,你怎么知道太子觉得舒不舒适?” 李穆不再争辩,看着唐小白。 唐小白摸着吴绵有些犹豫。 吴绵柔软,确实舒适,太子病弱,穿衣也是舒适为首。 但—— 她这趟备礼,主要考虑的是自家的颜面,太子舒不舒适好像不关她的事? 唐小白想了想,吩咐道:“吴绵和蜀锦都写上!” 贫穷的小孩才做选择,土豪燕国公家的小孩全都要! 李穆看在眼里,唇角动了动,低声问:“二小姐不怪……他了?” “什么?怪谁?”唐小白茫然反问。 “你不是说……生日不是时候?” 唐小白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随口说说,生日哪有不是时候的?何况是别人借着他的生日生事,同他有什么关系呢?” 言罢,便见小少年唇角一弯,漆沉的眼里倏然笑意粼粼…… …… 太子府中,李穆摸着燕国公府送来的吴绵,忍不住又笑起来。 “燕国公府的寿礼,孤很喜欢,”他想了想,“去将孤那两匹胭脂马赏给燕国公府。” 因冬猎在即,唐二小姐最近嚷着要学骑马,只差一匹好的坐骑。 他那两匹胭脂马都是去年刚产下的小马驹,一匹赤色,一匹玄色,小姑娘骑上一定很神气。 曹和应声而去。 走到门口,又被太子殿下唤住。 “赏一匹吧,那匹赤色的。”李穆改口道。 她一人只能骑一匹,另一匹岂不是有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还是一匹就好了。 曹和再次应下。 这次没有急着下去安排,而是慢吞吞挪着步子。 果然,又被太子殿下喊住了。 “上回唐二小姐在太子府受了委屈,今晚宫宴,请太后照拂一下——” 第076章 没看住大小姐 今晚的宫宴,理论上是太子的祝寿宴。 但唐小白一想到太子本人还在太子府病得起不来,就觉得这宫宴挺没意思的。 不过,好玩的是,居然有人想撕她? 燕国公府的风光确实招人眼红,她一进场就感受到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但问题是,刚才唐娇娇还没被郑贵妃叫走的时候这群人怎么不敢吱声? “听说唐二小姐的启蒙恩师出自齐州张氏,那可真是师出名门呢!燕国公府总算是想起教儿女读书识礼了!” “齐州张氏听说孤高得很,连皇子公主都不肯教,也不知燕国公舍了多少本下去才请到一个……” “多少本都得下,日后燕国公府的文采可都指望唐二小姐了!” “唐二小姐现在出口成章不成问题了吧?何不现场为太子寿辰赋诗一首?” 唐小白抬起目光,直直望向正式点名她的这个人,眼睛亮得令对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这位少女,你很好! 本来唐小白还纠结着,这群人虽然当着她的面议论纷纷,但没有点她的名,这就比较难办。 她的嗓音太细太软,强行插话万一被人盖过去了就很丢份。 也不能太大声说话,毕竟在宫宴上。 有人点名可就太好了! 唐小白轻咳一声,正色道:“出口成章,说的是文章,诗与文虽然总是并提,但不能混为一谈,这位小姐,不如先多认几个字再来考我?” 点名的少女涨红了脸,答不上话。 边上的刑部尚书之女韦小姐掩唇轻笑:“我们唐二小姐读了半年书,说话都不一样了,这样,不拘诗还是文,二小姐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呗?” 唐小白瞥见朝这边走来的蓝衣少女,蹙眉凛然:“颜大小姐读了十几年书,都没能让你们开眼界,我不过读了半年,你们就觉得我比颜大小姐厉害,你们怎么敢这么看不起颜大小姐?” 蓝衣少女脚步一顿。 “颜、颜大小姐……”这边有人看到了蓝衣少女,脸色变了变。 作为能和唐娇娇分庭抗礼的恶毒女配,颜静静的背景也很强大,其祖父官居太傅,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其父任秘书监,是顾二舅和顾小舅的长官。 颜静静本人也不是温柔可亲的性子。 韦小姐忙解释:“颜姐姐,我没有……” “呵!”颜静静冷冷一笑,看也没看旁人,只抬着下巴,很是孤高冷傲地打量了唐小白一眼,正要说话—— “奉太后令,宣召燕国公第二女!” …… 这是唐小白第二次踏入太后住的昭仁殿,却比上次还紧张。 上次被太后召见,是从皇后和皇帝眼皮底下,当时她算是身处险境,太后的召见犹如救命稻草。 但这回她正愉快地和少女们撕来撕去呢!太后突然召见她又是为什么? 昭仁殿里和上次一样肃静,唐小白规规矩矩行过礼后,就低着头等太后问话。 太后没有立即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才道:“抬起头来。” 唐小白依言抬起脸,飞速地瞄了太后一眼。 瘦削的面庞,神色冷淡,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她的眼神似乎和上次差不多,带着探究,仿佛还多了一丝疑惑。 “端午那日,你在太子府待了多久?” 唐小白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因为这事。 早听说这位太后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亲孙子,果然如此。 “回太后,待了不足两个时辰。”了解缘由后,唐小白就没那么紧张了。 “见到太子了?” “不曾见到。” 王太后一愣。 没见到?那太子怎么对她这么关照? “太子同本宫说,你那日在太子府受了点委屈,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什么委屈? 唐小白一时也没想起来。 仔细回忆了一番后,抬了抬眉梢,答道:“也没什么委屈,就是晋王……” 晋王那点破心思,看她不捅得人尽皆知! …… 半个时辰后,唐小白被送回了宫宴上。 进门时,恰好听到晋王李枢在说话:“既饱读诗书,何苦作咄咄逼人态!”言辞冷厉,听着像是在训斥谁。 唐小白往里面张望了下,发觉殿内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李枢身上。 而李枢所面对的,是两个小美人儿。 一个颜静静,另一个,就是她家大小姐—— …… “你跟颜静静闹起来了?”宴散出宫后,唐小白问道。 “没有啊!”唐娇娇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目光却飘开了。 唐小白跟随她的目光望去,恰见晋王李枢从巍峨宫门穿影而出,深紫宴服上蛟龙盘踞,于灯照下威严凶悍,然少年皇子长身玉立,异常俊美的面容缓和了那股凶悍,只余矜贵高冷,有一种禁欲的魅力,就是唐小白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晋王殿下——” 唐小白脸色一变。 才多看了两眼,就没看住大小姐,让她朝李枢迎过去了。 唐娇娇对着李枢盈盈下拜:“前番多谢晋王殿下!” 声音清清脆脆,似环佩相扣,语气中少了许多平日的傲气后,便显出几分少女娇甜。 李枢垂眸看了一眼少女如云的发髻,语声淡漠:“本王不过就事论事。” 唐娇娇起身的动作滞了一滞,道:“重阳那日殿下相救,臣女还未来得及亲自致谢。” “举手之劳罢了。”李枢仍是语气冷漠,说罢,便负手身后,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侧越过。 侍从牵马上前,李枢踩蹬跃起,袍角随之飞扬,身姿矫健俊逸。 唐小白撇了撇嘴,上前将还在目光追随的大小姐一拉:“走了!回家!” 回家路上,唐小白了解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也就是古言里很常见的宴会撕。 她离开后不久,唐娇娇回来,正好碰到死对头颜静静,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过起招来。 不过,没说上两句,晋王李枢就出现了,然后,当众斥责了颜静静。 “他不是——”唐小白说了三个字,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可不能强调李枢的反常维护,容易引起少女春心荡漾。 “爹爹和阿兄打了胜仗,便连晋王也按捺不住要同我们示好了!”唐小白不屑嗤笑。 顾氏听了轻笑一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小白也懂事了。” 唐娇娇却没有说话。 待回府,走到正房外,姐妹俩正要告退,顾氏却拉住了唐娇娇:“我有些乏累,娇娇搀我进去吧,”又吩咐唐小白,“小白自己回去,早些歇息,不要贪玩。” 唐小白猜测她是要同唐娇娇聊李枢的话题,便乖巧应下。 目送两人进去后,唐小白却没有往明月楼走,而是转身倒了回去。 一路行至内宅门外,正探头往道旁树影下看,便见一道清瘦身影无声走出—— 第077章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初冬,枝头颓残,月色寡淡,投在地面的影子疏疏落落,有几分萧索。 少年单薄的身影从这萧索中走出,枝影映于眉间,清冷阴翳。 然而目光同她对上时,漆黑的眸中忽然光晕轻转,整个人气质陡然生变,安安静静,轻轻柔柔,看上去再乖巧不过。 唐小白心中一软,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刚才进来时,她就看到他了。 当时离得还有点远,不留意的话还以为是巡夜的家奴。 但唐小白对自家小祖宗的身形还是很熟悉的,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那时顾氏和唐娇娇也在,她便没有喊破。 没想到绕了一圈回来,他居然还在。 “左右无事,出来看看二小姐回来没?” 来等她啊…… 唐小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怔怔看了他半晌,才轻声道:“夜里凉,出来要多穿点。” 他“嗯”了一声。 “回去吧,明儿还要早起。”唐小白柔声道。 他没有动。 唐小白以为他有什么要紧话要说,便让婢女们退后几步,小声问:“怎么了? 他睫毛忽地颤了颤,眸光幽亮:“今天是我的生日。” 咦? 唐小白眨了眨眼。 这么巧? “桃子跟我来,其他人先回去!”她很快有了个想法。 …… 这个时辰,大厨房已经熄了火。 “阿宵去烧火!”桃子擅厨,一到厨房便气场大开,毫不客气地指挥李穆干活。 李穆却懵住了。 他哪里会烧火? 桃子斜了他一眼:“我要和面,你不烧,难道要二小姐烧?” “我可以!”唐小白当下便捋袖子要上。 既然是给小寿星煮长寿面,怎么能让寿星自己动手? 不就是烧柴火吗?虽然她也没干过,但以前在电视上看过。 看了就是会了! 刚要迈步,就被往后一拉—— 李穆偏过头看了一眼娇滴滴雪嫩嫩的小姑娘,默默向灶台走去。 绕到灶台后,捡起一根木柴,蹙眉看了看,又往灶眼里看了一眼,然后将木柴送了进去—— “等等!”唐小白喊道。 李穆抬头疑惑看她。 “要点火啊!”唐小白无奈。 “不会吧?”桃子闻声赶过来,奇怪地盯着李穆看,“你连烧火都不会?那你从前都是做什么活的?” 说起这个,唐小白也有点好奇。 她刚见到秦宵时,虽然没有现在白净,但一双手干干净净,没有伤口,也没有茧子。 她当时只觉得是原作者的强行设定,但这会儿桃子问起,她也很想知道有没有合理的解释。 “从前没有在厨房做过。”李穆淡淡应道,抬眸看了唐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果然会意地制止了桃子问下去。 桃子被支开去和面后,唐小姑娘慢吞吞挪到他身旁,看着灶眼里逐渐燃起的火苗,小声问道:“没有在厨房做过,那在哪里做过?” 李穆微微侧过脸看她,火光映照得她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充满生气。 “以后告诉你,好不好?”李穆低声道。 她也侧过脸,对着他眨了眨眼,忽然弯下眼角笑了起来:“好!”唇畔的梨涡如同盛了蜜糖一般。 桃子的动作很麻利,和面,揉面,烧水,井井有条。 唐小白也没闲着,满厨房地翻找食材。 面条热腾腾出锅,码上切成薄片的羊肉,又烫了几片葵叶。 唐小白看了看:“哎呀,还差个荷包蛋!” 没有荷包蛋的汤面是没有灵魂的。 桃子只好再起油锅。 眼看猪油入锅融化,桃子伸手去摸鸡蛋,却摸了个空。 “我来我来!”唐二小姐兴致勃勃地拿着鸡蛋往锅沿敲,桃子还来不及阻止,鸡蛋便破开,滑入锅中。 一时间,油星爆起。 唐小白刚往后一跳,面前就挡了个人。 “二小姐……有没有受伤?”小少年绷着嗓音,似乎很紧张。 唐小白忍俊不禁:“只是油而已,没有溅到我呢!”说着,从他身侧探出头去看。 桃子正将鸡蛋翻了个面,三两下就出了锅,金灿灿地摆在羊肉汤面上,香气蓬勃。 “我再切点葱花!”桃子道。 “阿宵不吃葱。”唐小白说着,将筷子递给李穆。 桃子忍不住泛酸:“二小姐就是疼阿宵……” “都疼都疼!”唐小白笑嘻嘻摸了一下她的脸,“下回桃子生日,我也……嗯……给你敲个鸡蛋?” “那可说好了!”桃子破颜而笑。 李穆低头默默咬着荷包蛋。 都疼啊…… …… 吃完面,已经是亥时了。 古代人睡得早,唐小白又年纪小,平时这个时候早就睡下了。 这会儿便哈欠连天,困得眼泪汪汪。 “二小姐快回去歇着吧。”李穆有些内疚。 今天回太子府收了许多寿礼,可心里仍是空空的。 往年的生辰也就那么过了,可今年身边多了个对他千依百顺的小姑娘,他便忍不住想知道这小姑娘会怎样为他过生日。 现在知道了,也满足了,只是累了她。 唐小白拭了拭眼角,一边摇头,一边拉起他的袖子:“我还有礼物要送你呢!” 过生日,怎么能没有生日礼物? “时辰不早了,明日再说吧?”李穆道。 唐小白摇头:“过了子时就不是你的生日了!” …… “就是那……哈啊……”唐小白手一指,却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重新一指,“顾三表哥送了我三匹马让我学骑,你喜欢哪一匹?就送你作生日礼物吧!你也跟我一起学骑马,明天春天啊……”又打了个哈欠,“就能一起骑马郊游了……” “二小姐送我马儿?”李穆笑了出来。 “你喜欢吗?”唐小白揉了揉眼睛。 “喜欢,”他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如果有人送二小姐马儿,二小姐喜欢吗?” “如果有人送二小姐马儿,二小姐喜欢吗?” “喜欢啊——” …… “这……是给我的?”唐小白看着眼前这匹漂亮得像会发光似的小红马,突然想起昨晚同阿宵最后的对话。 竟然真有人送她马儿? 第078章 风头浪尖(上架第三更) “这……是给我的?” “当然不是!”唐娇娇睨了她一眼,“是赏给燕国公府的!太子派人来说,对我们献的寿礼很满意,就赏了一匹马,”摇头不屑,“还太子呢!这么小气,赏马竟然只赏一匹?” 说完这句,唐娇娇忽然觉得有谁在看她,转头一看,仆婢们个个盯着红马看,没有什么异常。 “这么好的马,一匹就很难得了!”唐小白没有什么双数强迫症,不觉得一匹有什么不好。 虽然她也不认得是什么品种,但就这发光的皮毛,肯定不是凡品。 “那倒是,”唐娇娇点头,“这是高昌进贡的纯种胭脂马,据说刚满两岁,正适合你骑。” “真的给我?”唐小白虽然喜欢,倒也没有很想要,“可我还不会骑马,要这么好的马干什么?而且这么漂亮的马,跟阿姐你更配啊!” 李穆忍不住捏了捏指尖。 她怎么不要呢?看来下次要点名送给她才行! “给你就收着,矫情什么?”还好唐大小姐也没要,“太子不是说对寿礼很满意?寿礼不是你选的?” 那倒也是,唐小白点点头。 这么说来,这算是她应得的? “不会骑马就赶紧学,冬至过后就要冬猎了!”唐娇娇道。 “阿姐,你不是说教我骑马吗?” 唐娇娇正回忆自己是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这时,跑了一名顾氏身边的仆妇:“大小姐,夫人有请!”便摆手道:“明天再教你!” 唐小白无奈叹气。 明日复明日…… “要不,我来教二小姐吧?” “你会?”唐小白惊讶地回头看阿宵。 阿宵点头:“学驾车的时候顺便学了。” “顺便……”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阿宵也不多话,走进马厩,将小红马牵出到她面前。 他的手在马脖子处看似随意地摸了摸,这马儿性情十分温驯,只脖子左右动了动,身体稳如泰山。 抓缰,踩蹬,身子瞬间腾空而起,随后稳稳落坐于马鞍上。 理了理缰绳,侧过脸,垂眸看她,眼里有细碎的光跃动。 “你真的会啊!”唐小白惊讶地眨了眨眼,见他依稀等夸的模样,又拍了拍手,“阿宵太厉害了!” 小少年白净的脸上浅红晕开,旋即翻身下马,道:“二小姐要不要试试?” 唐小白还是犹豫。 “你才刚学会,怎么能教二小姐?”桃子瞪了他一眼,转头招呼马奴过来。 是这个道理,唐小白附和点头。 然而当马奴靠近时,小红马却突然长了脾气,低鸣一声,将头扭开。 唐小白愣了愣,下意识看了阿宵一眼。 阿宵冲她微微一笑:“二小姐来试试?”说着,不由分说捉住她的手,贴上马脖子。 说来也奇,小红马刚长的脾气又下去了,安安静静任她碰触,乖顺的模样甚至有点像被顺过毛的秦小祖宗。 “我来扶二小姐上马?”他语气略带诱哄,眼里又满是鼓舞。 唐小白有点心动。 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她那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都在,应该可以试试吧? 她将右手递给阿宵,左手被引导着抓紧缰绳。 小红马不高,马镫垂到马腹下,她抬高了脚,略有点勉强够着。 在她用力蹬起时,腰间忽然受力一托,身子腾飞而起——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小红马动了动,吓得她急忙抓紧缰绳。 “没事。”阿宵在马脖子上安抚地顺了两下,小红马便安静了下来,乖得好似认了主人一般。 这也是天赋?光环?唐小白疑惑地看着他。 李穆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见她已经坐稳,便牵缰绳带着她遛起圈来。 这匹赤胭和现在还留在太子府的玄脂都是在太子府出生的,对他非常熟悉。 如果唐小姑娘要用赤胭学骑马,由他来教最合适不过了。 绕了一圈后,马背上的小姑娘没那么紧张了,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开始同他说起话来。 “阿宵,我们给它取个名儿怎么样?” “好。” “就叫它小红?” “……” “太子府的人真贴心,送马儿还附赠一整套马具!”小姑娘摸着精致华美的马鞍赞叹。 “应该的。”李穆唇角微翘。 “一定是那位姓曹的阿翁嘱咐的,他可真是个好人,上次我在太子府……他还给给我遮阳呢!” “……” “阿姐说冬至过后有冬猎,还有一个多月吧?我应该能学会骑马吧?” “会的。” “其实我去了也不能骑猎,不过听说有阅兵,不知道能不能带上你和阿元一起去看。”毕竟是皇家围猎,她能带的仆从也有限。 “以后会有机会……” …… 以后或许还有机会,但今年却没有机会了。 太兴十一年,十一月十八,冬至,祀于南郊。 太子驾出永福里南门,辕木断,太子伤而折返。 未几,司天台急奏,云气侵太微垣,蔽太子星—— 大凶! …… “大凶……会凶到什么程度?”唐小白小声问。 冬至是个重大节日。 消息传来时,燕国公府刚刚结束祭祖活动,正准备更衣进宫朝拜。 乍一听这消息,唐小白浑身一个激灵。 顾氏和周荀也神色凝重,凝重到没心思回答她的问题。 “我去给国公写信!”周荀匆匆离去。 唐小白有些明白了。 大凶,那应该是比凶多吉少还要凶很多。 都夜观天象观到太子星没了,那个小太子,说不准就是这个时候死的…… 想起在太子府惊鸿一瞥的那个小身影,还有那匹乖巧漂亮的小红马,唐小白不由心下恻然。 “那……对我们有影响吗?”唐娇娇小心翼翼地问。 顾氏笑了笑:“太子府……能对我们有什么影响?”语声柔柔,笑容却略显仓促。 能有什么影响? 再隐形,再弱势,那也是皇太子。 真要没了,不可能对朝堂格局没有影响。 人在局中,唐小白已经做好了被影响的准备。 但万万没想到,别人还没怎么受影响,却是她先上了风头浪尖—— 次日,宫中诏出,燕国公第二女命主福寿,又素为皇太子所喜,令入府,伴皇太子驾。 第079章 见太子(上架第四更) “是谁的主意?” “殿、殿下,臣、臣不知……”邓聊猝不及防被揪绞住领口,一时间,呼吸都觉得困难,不由心中一惊。 一年前还病恹恹的小太子,竟然已经这么有力气了? 李穆冷笑:“你不知?那王茂昭呢?”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炭烧得太足了,邓聊额上冒出汗来:“王相公何必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李穆猛地松手,看着邓聊踉跄后退,冷冷道:“你当孤还是个孩子?燕国公幼女受诏入太子府,唐世恭如何肯善罢甘休?这样的好事,王茂昭怎会不乐见其成?” 邓聊哑声。 太子能乔装在燕国公府治病解毒,燕国公自然是知道的,甚至神医封槐也是燕国公找来的。 但燕国公帮着太子,不代表就和王茂昭一条心。 人人都有私心。 皇帝与燕国公府对上,无论结果如何,燕国公必有所损伤。 “王相公是否乐见其成,臣委实不知,”邓聊轻声道,“但陛下为何钦点唐二小姐进太子府——” 李穆心中被狠狠扎了一下。 所谓天有异象,本来只是针对他,配合他这阵的“病情加重”,造出一种太子将丧的趋势。 唐小姑娘的无妄之灾,却是他惹下的。 是他送了那匹马,让皇帝注意到了她。 邓聊离开后,李穆徘徊许久,问:“唐二小姐现在何处?” …… 太子府崇德殿东,有一处带暖阁的庭院。 唐小白现在就窝在暖阁里,围着火炉,喝着甜羹,吃着烤红薯—— 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惬意。 不是她没心没肺,实在是…… 来都来了,对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事她也干不了,不如冷静下来理一理思路。 既然皇帝的诏令都到了燕国公府,前期都没有人能拦住,唐小白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走这一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把宣诏的中使也丢出大门吧? 到了太子府后,她就被安置在这一处陈设精雅的暖阁内。 安置她的是上次那个姓曹的老内侍,虽然态度依旧很好,可离开时却脚步匆忙得差点绊了一跤。 可见皇帝这项突如其来的安排,太子府也是完全懵的。 所以皇帝到底图个什么呢? 名声? 太子病重,所以找个命格好的冲喜?表现出皇帝叔叔对太子侄儿的爱? 可怎么也不给她封个太子妃什么的? 还是不敢吧? 毕竟她爹是燕国公。 唐小白吹了一下烤红薯上的热气,混着一声轻嗤。 她也不想鄙视皇帝的这些手段,毕竟玩权争的都干净不了哪里去。 她选择蔑视。 玩不过她爹,就玩到她头上来了,呵! 把她弄进太子府,明面上是表现对太子的关爱,暗中的箭头应该是对着她爹燕国公。 谁叫她爹那封奏章写得狂妄,现在也算是报应吧? 所以皇帝是觉得把她弄进太子府当人质,她爹就会乖乖地滚回来? 不能吧? 她爹那样的大将军,大局观一定很好,不会这么容易自乱阵脚,那……会怎么应对呢? 唐小白想得出神,没有留意到隔着朦胧纱帘的外间,一人悄然立在门边,正远远地看着她…… …… 李穆也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压低帽沿退了出去。 看到她安安静静坐着,没有惊慌,也没有不安,李穆放心之余,还有些欢喜。 小姑娘这样镇定自若,待在他的府里就跟待在自己家里一样…… “唐二小姐倒是没什么不适,殿下也可宽心了。”曹和笑道。 宽心吗? 李穆沉默须臾,道:“带她来崇德殿,孤要见她。” …… 唐小白将手炉交给门边的小内侍,跟着曹和踏入了崇德殿。 殿内有预料中的药味,不过不是很重,似乎熏了什么香料,冲淡了药味。 虽然是白天,但外面天阴沉着,屋里也没有点灯,因此十分昏暗,有一种迟暮感。 一想到这迟暮感居然伴随着一名刚满十三岁的小少年,唐小白就觉得心酸。 见到这位小太子的过程平平无奇。 她在屏风外行礼过后,就被请了进去,站在距离床榻约七八步远处。 屋内有不少侍从,她一进来,就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略微有些紧张。 绣着宝相花纹的帷帐扶起,挂上金制帐钩。 侍从退开,便露出一张雪白秀美的小脸。 唐小白顿时惊艳。 这小太子长得也太好看了! 长眉,淡目,似晚春的杏花,孱弱轻盈。 面容朝外略转时,露出左眼眼尾的一粒泪痣,犹如墨笔点睛,顿生风流。 她还以为她家小祖宗已经长得够好看了,这小太子竟然也毫不逊色! 只不过小祖宗虽然看着瘦弱,眉间总有一抹坚韧,反倒是这出身尊贵无匹的小太子,是真的柔若无骨。 大概她盯着看太久了,小太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咳了两声,气若游丝道:“今日之事,孤委实不知,让二小姐受委屈了。” 唐小白微微一怔,忽然想起诏谕上说的“素为太子所喜”,捏了捏手心,露出天真的神情:“陛下说太子殿下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有稍微考虑了下自救的可能。 不是说小太子喜欢她吗? 喜欢她哪里,她改还不成吗? 太子似乎被她刚才那一问问倒了,愣了半晌,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回神匆忙道:“不、是……”又是一个激灵,神色愈显匆忙,“你别怕,别担心,我会尽快让你回家的!”说罢,捂嘴咳了数声。 唐小白又是一怔,满腹说辞被这一句尽数打散。 小太子说了这句就不说了,摆摆手,眉间染倦:“孤乏了,退下吧……” 唐小白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小太子特意叫她过来,就为了说这两句? 一句安抚,一句承诺? 她突然感动,讷讷道:“多谢殿下……”如果太子有主意,她也没必要乱蹦跶。 小太子许是真的倦了,也没再看她。 唐小白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殿下养好身子,明年春天一起去乐游原踏青可好?” 说完这句,突然感觉有一道森冷森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寻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 唐小白离开后,“太子”双肩一松。 还没松到底,便听见暗处一道声音淡淡问道:“你喜欢她?” 第080章 逐出太子府(上架第五更) “你喜欢她?”刚才他听见小姑娘问是不是喜欢她时,替身答了个“是”。 “没有!不喜欢!”替身连忙摇头。 李穆眸色一沉:“为何不喜?” 替身有点委屈:“我头一回见这位小姐,谈不上喜不喜欢……” 李穆默了片刻,“嗯”一声,从床尾暗出走出。 恰曹和送走唐小姑娘回来,见了他,忧心忡忡问:“殿下打算如何送唐二小姐回去?”不是不能强行将人送走,但闹不好,可能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 “庭州信使还有几日到?”李穆问。 “至少还得三日。” 李穆垂眸静默须臾,踱了两步,走到刚才唐小姑娘站的位置。 距离这个位置不足三步的三足架上,摆着一对白釉龙纹烛台。 他凝视烛台须臾,抬起右臂一拂—— “啪!” 烛台碎裂一地。 “唐氏女损毁惠昭皇帝遗物,笞二十,逐!” …… “奉太子令,唐氏女损毁惠昭皇帝遗物,笞二十,逐!” 厚重云色下,侍者左右围立,无不神色冷煞。 唐小白一惊,正要张口辩驳,对上曹和凌厉的眼神,忽又闭了嘴。 随行婢女被拉开,一名健壮仆妇擒了她的手臂往屋里带,曹和手执竹鞭面无表情跟在后面。 门帘垂下,未几,鞭声叱响—— …… 暮色昏沉中,渐渐飘起雪来。 当光秃秃的枝头染上雪色时,太子府朱漆大门开启,踉踉跄跄走出三名女孩儿。 唐小白全身都裹在斗篷里,被桃子半扶半抱地护在怀里,耳边不时响起婢女们压抑的啜泣,不由暗暗叹气,正要提醒她们先派个人回府报信,却意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白!” 抬头,见纷纷暮雪中,马车辘辘驶来。 驾车人抬起头,斗笠下一张脸有着顾家儿郎传统的斯文俊秀。 “顾四郎!”婢女们喜极而泣。 顾缘匆匆停车跳下,一面疾步冲来,一面急问:“你们可好?” “二小姐受了二十下鞭笞。”婢女泣道。 顾缘面色遽变,一把抱起斗篷包裹下的小人儿,朝马车跑去…… …… 人被裹在斗篷里抱进燕国公府,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报信的报信,请医的请医。 唐小白被包在斗篷里抱进明月楼后,就蒙头趴在枕上嘤嘤哭泣,一直到被人一把掀开被子—— “你也不怕闷死!”唐大小姐一掌拍到她后脑上。 “我怕被人看出来——”唐小白说着,正要翻身,却被唐娇娇按住。 “你这背上要不要紧?”唐娇娇有点紧张。 妹妹被抱回来时,脱去斗篷和小袄,内里的衣衫鞭痕斑驳,看得她眼前黑了一瞬,后来瞧见小姑娘偷偷朝她使眼色才定下心来。 “不要紧,都是画上去的!”唐小白一骨碌爬了起来,反手摸了摸背上的“伤”,“都包扎好了,就不给你细看了,反正是假的,衣衫是一位嬷嬷撕开的,曹典内的竹鞭碰都没碰到我呢!” 回想当时,唐小白唏嘘不已。 小太子说会尽快让她回家,但没想到那么快,这雷厉风行的作风同小太子那柔弱可欺的外表可一点也不相符,竟然都没让她留过夜! 回想这一日的遭遇,唐小白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去太子府吃喝玩乐了一天。 甚至离开的时候,还有人来接—— “对了阿姐,顾四表哥怎么会正好去太子府接我?”她刚出太子府,就遇上了顾缘驾车赶到,衔接得也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约好了一样。 唐娇娇摇头:“没顾上问。” 她根本没料到唐小白今天能回来,何况回来时还受了伤。 始料未及之余疑窦诸多,这一个根本没排上号。 “太子用的什么理由鞭笞你?”唐娇娇问。 “损毁惠昭皇帝的遗物。” “什么遗物?” 这个唐小白有问过曹和:“一个什么龙纹烛台——” “是白釉龙纹烛台!”顾氏柔柔说着,步履盈盈走了进来。 方才唐小白被顾缘送回,因鞭伤骇人,柔弱的顾氏看了一眼就被吓晕了过去。 现在外人都走了,顾氏也就醒了。 “阿娘。”唐小白乖巧地唤了一声。 顾氏走到床边坐下,搂了唐小白在怀,轻抚着她背上的“伤”,柔声道:“我儿受苦了,这恩也好,仇也罢,我们燕国公府都会铭记于心。” 唐小白听得心头一震,随即狂喜。 这件事要说仇,那肯定就是对着狗皇帝啊? 和皇帝有仇,这不就是造反的前提? 怎么肥事?! 她竟然无意间为燕国公府转换了阵营?? 唐小白恨不得立刻修书一封跟燕国公告状顺便介绍他去投奔男主,这时,听见唐娇娇问:“那烛台真是惠昭皇帝遗物?” “是,”顾氏点头,“惠昭皇帝生前未曾登基,原本是没有资格使用龙纹烛台的,那对龙纹烛台,是惠昭皇帝少年读书时,先帝特别恩赐之物,惠昭皇帝日夜置于书房,以自警自励,后来惠昭皇帝去了,这对烛台就留给了太子。” 唐小白愣了愣,竟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会真的打碎了吧?”唐娇娇问。 顾氏扯了扯嘴角:“如不假戏真做,明日宫里派人来询问,如何应对过去?” 唐小白“啊”了一声,不太信:“不至于吧?我跟太子又不熟,怎么会为了我把惠昭皇帝的遗物砸了?”说不定就是砸了个仿冒品呢? 顾氏往外瞄了一眼,低声道:“别看太子殿下自幼困于太子府,却是难得狠得下心的人,日后必有造化!” 唐小白听得一惊。 不对啊! 好不容易跳出皇帝和晋王的坑,你们不去抱男主大腿,惦记什么短命太子啊! …… 顾氏和唐娇娇走出明月楼时,天已经黑透了。 因飘着雪,远远近近的灯光都似笼了一层雾纱,照得门檐下的人如同镀了一层朦胧光晕。 顾氏见了微微一笑,柔声道:“二小姐并无大碍,只是今日无暇见你二人,回去吧!” 两名小少年齐齐施礼告退,临走时,均往里看了一眼。 唐娇娇看着那个名叫阿宵的少年,眉心不自觉皱起。 第081章 功高震主 雾蒙蒙的灯光映入漆黑幽沉的眸子,便是唐娇娇眼高于顶,看着也觉心神一震。 这小少年确实漂亮得有些过分。 “这两个都十三岁了,留在小白身边合适吗?”唐娇娇搀着顾氏一边走,一边轻声问。 顾氏沉吟少许,道:“眼下也不急,再过半年,等小白那股新鲜劲儿过了再说。” 唐娇娇应下,又问:“阿娘方才为何同那两个这样说?” 妹妹的伤应该是要严重的,怎么说并无大碍? 顾氏笑了笑,温柔道:“他们都是乖孩子,不会往外说的。” 唐娇娇不以为然:“可要是明日宫里派人来验伤呢?” …… 唐小白也担心这个问题:“我打碎惠昭皇帝遗物的消息应该传到宫里了吧?宫里会不会派人来问话?顺便验伤?又或者,来问罪?” 昨天没来得及问这些,早上问顾氏时,只笑着说“自有应对”,却没说怎么应对,唐小白就有点放心不下。 见到前来探望的李穆时,便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她的小祖宗回答得干净利落:“不会!” “为何?”唐小白来了兴趣。 “太子既然用计让你离开,这些问题必然已经安排妥当。”李穆道。 这些后续问题,他当然都考虑过。 昨天小姑娘离开太子府时天色已晚,他又及时让顾缘来接,不会惊动太多人。 宫里就算得到消息,也不至于连夜有所动作。 到了今天,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小姑娘趴在枕上咯咯笑:“阿宵这么信任太子啊?” “二小姐不信任太子吗?” 唐小白想了想:“我跟太子不熟啊,让我去哪儿找信任?何况他看上去就是个孩子。” 李穆蹙眉:“你怎么看谁都像个孩子?” 唐小白笑嘻嘻道:“没有看谁都是,但你们几个确实都是。” 十三岁啊,初中一二年级左右吧? “那二小姐是不是也想把他留身边照顾?”说出这么酸的话,李穆自己也觉得脸红,可他就是说出来了。 果然,听完这句,小姑娘便趴枕上乱笑:“他是太子,哪里需要我照顾呢?我就照顾阿宵!” 李穆隔着屏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子又如何?谁说太子不需要?” 唐小白笑:“那可是太子,至少不愁衣食,还有人伺候,能需要我什么?” 李穆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觉得需要。” 唐小白“哈哈”一笑,正要接话,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急促,便又蒙头趴回枕上。 “二小姐!”来的是她身边的婢女阿崧,一早被她派出去留意前院动静。 唐小白忙从被底钻出脑袋。 阿崧满面焦灼跑进来:“二小姐,宫里来人了!” 唐小白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说?” 阿崧一愣:“我急着回来向二小姐回话,没听他们说什么……” 唐小白扶额:“还不快去打探打探!” 阿崧匆匆忙又跑了出去。 李穆朝外看了一眼,道:“二小姐稍安勿躁,宫中来使,未必是问罪。” 唐小白自嘲一笑:“不是问罪,难不成还是安抚我?” 还真是—— 十一月十九,燕国公第二女奉诏入太子府,因失手打碎惠昭皇帝遗物,被太子逐出。 十一月二十,庭州加急军报,鹰娑川大捷。 鹰娑川位于庭州西南,渡川则为鼠尼施部落,其首领乃是西突厥沙博罗可汗的亲叔父阿史那真。 七日前,燕国公唐世恭所领军部破鼠尼施部落,生擒阿史那真,缴获军械、马匹不计其数。 破了鼠尼施部落,大军北望,便是西突厥王庭! 赫赫军功之前,一个烛台又能抵得了什么? “这封捷报来得可真及时!”唐小白不由唏嘘,“再晚来一会儿,说不定我就要被治罪了。” 李穆翻开小姑娘点名要他带过来念的书册,低低“嗯”了一声。 庭州信使虽然来不及赶到,但捷报可以赶到。 只是这件事也没有特别令人愉快。 “我爹没立功,就问罪我,我爹立功了,就问罪太子,左右他都不亏!”唐小白有些忿忿。 捷报传来后,皇帝不但令宫使赐下伤药、嘘寒问暖良久,更破天荒令人训斥了太子一番,言及“储君仁爱”、“体恤功臣”云云。 李穆卷了卷书册,淡淡道:“这番训斥,对太子而言不痛不痒。” 想起太子,唐小白又叹气:“总算没有辜负太子殿下一番苦心……连惠昭皇帝的遗物都砸了——”突然一顿,压低声音问,“你说那个砸碎的是真的遗物吗?” 李穆眼皮抽了抽,道:“真的。” “你怎么知道?” “你这回被召进太子府,同太子前段时间对你的重视有关,他不砸个真的,恐怕日后还有人要拿你做文章。”李穆道。 这回的事,是他忘形了,被人逮住了弱点,才连累唐小姑娘。 所以非要做足了姿态,才能教人相信太子是真的厌了她。 烛台不过是个死物,砸了他也没觉得多可惜,但没想到小姑娘还没良心地怀疑他作假。 唐小白却不以为然:“这次拿我做文章也不完全是因为太子,我倒觉得是想逼我爹回来!”说着,“嘿嘿”一笑,有点骄傲。 她这个爹也实在给力,不但人没回来,还又立了一功,直接让皇帝不敢乱动了。 什么叫功高震主呢?这就叫功高震主! 隔着屏风,李穆也能感觉到小姑娘的得意,不由微微一笑,附和道:“国公武功赫赫,不会随意为旁人左右。” “武功赫赫啊……”唐小白喃喃重复了一遍,“是不是又该回来献俘了?” 李穆“嗯”了一声,道:“总要回来的。” 再不回来,王茂昭也要坐不住了。 …… “鼠尼施部首领阿史那真,乃沙博罗的亲叔父,理应押至京城……倘若城门献俘,确实振奋军心,”说到这里,王茂昭长叹一声,“西境有燕国公镇守,捷报频传,再无隐忧,臣心中记挂,唯有太子病体,但愿国运军威之隆,能护佑太子康寿。” 皇帝笑了笑。 这老狐狸,理由都给全了。 “拟诏——” 中书舍人蘸墨待书。 却在此时,殿外忽传:“陛下,庭州来使——” 殿内君臣俱惊。 怎么又来使? 第082章 阿元的反常 “阿兄真的要回来了?” 这已经是唐大小姐今天第七次问了。 “真的真的!”唐小白答得有些无力。 十一月二十三,也就是鹰娑川捷报传来的第三日,庭州又到了一批信使——也不知是不是急着传捷报,还特意分了两批进京。 第二批信使带来了燕国公唐世恭的亲笔奏章。 这次皇帝虽然学乖了没有让当众念来,可这本奏章却是正正经经送到中书省的,经手了好几层,最后才到皇帝手里,奏章的内容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臣因负伤,未能亲自领兵,不敢领功,鹰娑川一战,应以副将程智度为首功……请以程智度、唐子谦二人,押送阿史那真等进京献俘!” 没有参战,不敢领功,主动提出让真正有功将领加上自己嫡长子进京献俘。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所以皇帝就批准了。 消息传开后,兄控的唐大小姐一直处于一种梦幻般的状态,每天都要确认好几遍,唐小白都答腻了。 “你说阿兄能不能在年前回来?” “不能吧。” “为什么不能?” 唐小白叹气:“阿娘不是说过了?这一往返至少要一个半月,阿兄能在元宵前到京城就不错了。” 唐娇娇“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翻着面前的布匹,嘴里嘟囔道:“也好,赶得及回来为你庆生,你看阿兄对你多好,特意赶回来为你庆生……” 唐小白“噗嗤”笑了:“他不是回来献俘?” 唐娇娇一巴掌拍她脑袋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唐小白捂着脑袋认怂:“我错了姐,我知道错了,阿兄是特意回来为我庆生的!” 唐娇娇悻悻瞪了她一眼:“你去库房给阿兄屋里挑些陈设!” “还要挑啊……”唐小白扫了一眼唐子谦的屋子。 作为燕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唐子谦纵然离家近三年,他的院子也不会荒废。 何况自从得到唐子谦回京的消息后,大小姐几乎是让人把地上每一块砖都擦了一遍,现在简直比她的明月楼还干净。 一应陈设也在极短的时间内都布置好了,以唐小白的眼光来看,这屋里的陈设已经饱和了。 但目光扫了半圈后,扫到了大小姐微微眯起的美眸后,唐小白立即改口:“我这就去挑!” 出院门往库房去,走了没多久,远远看见阿宵同一名婢女面对面站着。 那婢女手里拿着什么似乎要递给阿宵,然而小少年不但没伸手接,甚至后退了一步。 哪怕隔了二十来步远,哪怕只看到个背影,唐小白都感受到了婢女的尴尬和难过。 没想到她家小祖宗竟然是个钢铁小直男啊! 唐小白一边感慨,一边正想继续往下看。 不料被她身边的桃子一声喝破:“你们在干什么!” 钢铁直的小少年转头望来,面不改色地唤了一声“二小姐”。 婢女可就没那么淡定了,猝然转身,小脸煞白:“二、二、二、二小姐!”双手下意识藏到了身后。 “藏着什么?”桃子厉声喝问,一边就要上前查看。 唐小白拉住她,打量了一眼那婢女。 十三四岁年纪,有点眼生,应该不是顾氏或唐娇娇身边的。 这会儿吓得浑身哆嗦,看着怪可怜的。 “你下去吧。”唐小白对她说。 小婢女哆哆嗦嗦行了个礼,退了两步,逃也似地跑了。 唐小白看得好笑。 她研究过燕国公府的规矩,倒也没有宅斗文里那么严苛。 虽然也说禁止私相授受,但这个词本来就水分很大,只要送的东西没问题就行,府里好多婢女都喜欢给阿元送小点心呢! 这个小婢女大概身份不够,就没这底气。 哎,情窦初开的小少女,送点小礼物给心仪的小少年,又有什么错呢? 转过头看这个被人心仪的小少年,不由抿唇一笑:“阿宵长大了!”都有女孩子喜欢了。 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夸长大了是什么体验? 反正李穆不觉得高兴,抿了抿唇,冷冷道:“我不认识她。” 唐小白也没放心上,哈哈一笑,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纸笔,问道:“又去书斋呢?” 她家小祖宗挺宅的,在府里基本只去三个地方:元宵小院、明月楼以及她特意辟出来供她和四个小朋友一起做作业的书斋。 李穆摇头:“刚从书斋出来。” “那正好!”唐小白笑道,“陪我去库房给大公子挑屋里的摆设!”见他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阿元呢?” 李穆蹙眉:“在书斋的时候被人喊走了。” 唐小白听出了关键词:“被谁?” “不知哪个院的婢女。”李穆淡淡道,眼里透着不屑。 阿元与府中婢女来往不少,这般轻浮作风,他是看不上的。 唐小姑娘听了,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只交代桃子:“你去提点提点,别惹祸了。”便招呼上他,往库房去了…… …… 陪唐二小姐挑完陈设回来,李穆正要回房,却听见阿元紧闭的房门内传来走动声。 原来已经回来了。 他盯着阿元的房门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古怪。 和他不一样,阿元从前很少窝在屋里,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帮着跑腿。 但入冬以来,也不知是不是怕冷,阿元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门了。 从前也曾尝试与他亲近,这两个月却自觉同他保持距离。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穆掩上房门,思索片刻,唤了声“莫缓”,问道:“可有调查过阿元?” “当然调查过,要同殿下同住的人怎么可能没调查过?” 李穆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说快点。 “他原是京兆府奉先县人,与寡母辛氏相依为命,年初辛氏病逝,便来了燕国公府卖身为奴。” “主动卖身燕国公府?”李穆心中一动。 “是,但暂时没有查到与燕国公府的联系,也可能是正好碰上燕国公府买奴。” 会这么简单?李穆不太信。 “殿下——”莫缓再次慢吞吞开口,“关于阿元,还有一件事……” 第083章 唐子谦的出场方式(三更,感谢z金万赏) 大雪纷飞中,唐小白迎来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除夕。 但燕国公府的除夕宴还是只有母女三人,唐子谦没有来得及在除夕前赶回,这就让顾氏和唐娇娇的年夜饭吃得很是心不在焉。 “娘,阿兄到哪儿了?”唐娇娇问。 “不是说到秦州了?”顾氏答道。 “那都是昨天的消息了,今天是不要该到陇州了?”唐娇娇期盼地问。 “哪有那么快?下雪了,说不定还得阻一阻呢!”唐小白喝着府里特调的枸杞养生热饮,欣赏着家妓的歌舞表演,惬意地眯起了眼。 然后被唐大小姐揪了下头发,还恶人先告状:“阿娘,你看小白!” “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揪人头发!”唐小白恼怒道。 唐娇娇瞪了她一眼:“你都不想阿兄早点回家吗?” “想啊!”怎么敢说不想?“可是下雪阻路不是很正常吗?”她说的是事实啊! 顾氏柔柔笑道:“子谦走的时候,小白才刚刚七岁,怕是阿兄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眼圈微红,满是思念。 唐小白默默低头吃菜。 虽然唐家这位大公子骁勇善战很是令人敬仰,但她毕竟没相处过,还是少了点感觉。 而且她记得书里描写的唐子谦“狠毒狡诈,如一条暗中窥视的毒蛇”,感觉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也不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场…… 正想着,一名婢女从外走入,至顾氏身旁低声禀:“夫人,周先生有急事求见——” “是不是阿兄回来了!”唐大小姐条件反射似的兴奋尖叫。 唐小白心中一动,觉得也大有可能。 然而周荀到了跟前,却神色微凝:“方才下人来报,府里发现凶徒——” 什么?又有凶徒? 唐小白吃了一惊,燕国公府的戒备是不是有点差? “某已令护卫搜捕,在抓到凶徒之前,委屈夫人与二位小姐暂留内堂,莫要离开!” “什么样的凶徒?黑衣?蒙面?身受重伤?”她就是想了解下这是不是标配。 周荀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 “在哪里发现的?”不会又是后花园吧? 周荀目光一沉:“在元宵小院——” 话音未落,便听见小姑娘惊呼:“阿宵!阿宵和阿元呢?” 唐小白拉着周荀,急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周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正是二小姐阿元来报的信——” “那阿宵呢?” 阿元出来报信,可见已经脱险。 阿宵呢? 不会又自己留下对付歹徒,让别人出来报信吧! 正在周荀目光闪烁不知如何回答时,外面传来府中护卫统领付烈的声音:“夫人、周先生!”语气焦急。 周荀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而出:“抓到了?” 唐小白在门内,只听到周荀问话后就没了声音,随后再次响起周荀的声音:“请付郎戒备全府,勿令出入走动!” 周荀再次入内时,神色比方才更加凝重,却对着顾氏一拜,道:“是底下人错眼了,并无凶徒。” 顾氏看了他半会儿,“嗯”了一声,起身柔声吩咐:“今晚天寒地冻的,给每院的人都添一壶酒,两个菜,除了付统领手下几人巡夜,其余的都好好待在屋里歇息,不必往外走动。” 待仆妇奉命而去,顾氏看向周荀,轻声道:“走吧——” …… 元宵小院是唐小白给取的名字。 这座旧庭院并不大,位置略有些偏,周围没有相连的独立房屋建筑,因此愈显冷清。 此时,元宵小院外只留了十来名护卫,雪影之中,鸦雀无声。 唐小白瞥见阿元站在人群中瑟瑟发抖,身上只裹了一件小袄,头发也是胡乱一扎,像是匆匆逃出来的,眼里因恐惧而失焦着。 可她这时却顾不上阿元,只仓促瞥了一眼,便跟这脚步焦灼的顾氏和周荀进了元宵小院。 顾氏进门后,猝然止步。 雪夜静谧,竟连这止步声都清晰入耳。 唐小白悄悄从顾氏身后探出头来看。 院子里没有点灯,因此很明显地看出阿元的屋子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顾氏做了个深呼吸,开口时声音仍旧带着颤意:“去把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 她一贯说话声轻轻柔柔,这一句却说得格外清亮,在静谧的院中响起些微回荡。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阿元房里就有了动静。 光影交错几许,一道影子遮住了门缝里的光。 唐小白下意识屏住呼吸,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内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那人扶着门框,姿态不算挺拔,但慵懒得很好看,腰间仿佛还别了一把佩刀,慵懒之中又透出一丝锐意。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就走了出来。 走出门檐的刹那,顾氏吩咐的灯也亮了起来,照在那人脸上。 黑衣,没有蒙面,大概是摘了。 头发凌乱,几缕垂在额前,留下些许阴影。 面部轮廓十分柔和,下巴却微尖,像她曾经见过的漫画里的美少年,阴柔,俊美似妖孽。 他被灯光照得眯了眯眼,却又等不及似地咧嘴一笑。 没等他开口说话,唐娇娇便尖叫一声,朝他扑过去。 那妖孽美少年反射性地张开手臂接住了飞扑过来的小美人,被这一冲之力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抵靠在门框上,才低低笑了出来。 还真是他…… 见到人之前,唐小白就有所猜测了。 能令周荀庇护行踪,能令顾氏亲自赶来相见—— “阿兄!”唐娇娇慌忙从他怀里挣出来,“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唐子谦满不在乎地推开她,向着顾氏走了两步,握住踉跄上前的顾氏的手,单膝跪下。 “阿娘,儿回来了——” …… 尽管府里已经戒严,唐子谦仍是留在阿元房里。 处理好伤口后,唐子谦披着刚拿来的氅衣,缩着长手长脚坐在窄小的床榻上,唇角噙笑,任由家人热切打量。 “你怎么会……这样回来?”顾氏小心翼翼碰了碰唐子谦刚包扎好的伤口,刚止住的泪又盈盈漫出。 唐小白瞥了一眼唐子谦身上的伤。 她没有确切瞧见伤口,但闻着满屋的血腥气也知道伤得不轻。 提前、乔装、带着重伤,唐子谦这次归来可见凶险! 第084章 谁让你来的(四更,感谢浮生若朝露万赏) 屋内又掌了几盏灯,将唐子谦的面容照得十分清晰。 没有看出书里描写的阴狠毒辣,大约面对的是亲人,甚至笑得有点暖。 他抬手抹去顾氏眼角的泪,顺手将人一搂,笑道:“都教你们知道了我要回来,如果除夕前不能到,阿娘和妹妹们肯定想我想得年都过不好了!” 顾氏靠在他肩头破涕为笑。 唐子谦也笑了笑,另一只手伸长了去搂唐娇娇,抬起眼却见唐小白站在门边,勾唇露出逗弄小孩的笑容:“小白怎么不过来?不认得阿兄了?” “不是……”唐小白有些尴尬地往里挪步,讷讷道,“屋子太小了……” 下人住的屋子,逼仄得唐子谦一个人待里面都显得拥挤,何况还多了顾氏和唐娇娇,她就很自觉地同周荀一起站门边了。 刚走近,就被唐子谦捉了去,和顾氏、唐娇娇一起被他圈进怀里。 唐子谦双臂用力紧了紧,笑道:“可算见到你们了!” 唐小白莫名鼻子酸了一下,心想,你以后可别想不开去喜欢叶倾容啊…… …… “我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先走一步,也跟程副将商量好了,他会替我掩护——” “那你的伤?”唐娇娇紧张地问。 唐子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看向周荀时却眼神凝重:“我乔装独行,一路未见异常,直至城西十余里时,遇埋伏!” 众人静默。 “会不会……杀错人了?”唐小白弱弱地问。 按照唐子谦的说法,他离开大部队是暗中进行的,就算被队伍里其他人发现了,也未必知道他提前进京。 知道的只有那个程副将。 唐子谦既然让程副将来掩护,必然是极为信任的,她也不好瞎怀疑。 剩下只有一种可能。 没有人知道唐子谦要提前进京,就不存在有人蓄意埋伏,所以是误杀? “不是误杀!”唐子谦勾起一抹冷笑,“我偷摸着回京,沿途极少露脸,这群人借故令我露了脸才动手!” 屋内静默片刻。 周荀开口道:“不会是程副将,若是他安排的,也不必等到公子快到京城了才动手。” “那还会有谁知道阿兄的行踪?”唐娇娇眉心紧拧。 众人均是摇头不解。 忽然,边上的小姑娘打了个激灵。 “小白是不是冷了?来,给阿兄抱抱!”唐子谦笑容可掬地伸出手。 唐小白连忙摇头。 她可不习惯跟这么大的男孩子搂搂抱抱。 顾氏莞尔一笑,又问唐子谦:“你既受了伤,可要在家养两天再走?那边的路程周先生会派人留意的。” 唐子谦摇头:“既然行踪已经泄漏,我还是尽早回去,免得程副将那边出纰漏。” 唐小白嗅了嗅屋里未散的血腥气,忍不住道:“要出纰漏,可能现在已经出纰漏了,也不必急于一时,伤没养好,出了城又遇到截杀可怎么办?” 唐子谦方才一直笑嘻嘻逗小孩似地同她说话,直到这时,才抬起眉梢,仔细打量了她两眼,笑道:“小白果然长大了,都知道心疼阿兄了!” 唐小白有点脸红。 还行吧,也不算很心疼…… “二小姐所言极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公子的安危,无论如何,在燕国公府,总不会令大公子遇险!” 见周荀也这么说,唐子谦这才点了头。 顾氏松了一口气,柔声道:“这里简陋,你的屋子娇娇和小白都给你收拾好了,现在就过去吧?” 唐子谦笑了笑,摇头拒绝:“这里位置偏僻,我索性待在这里不引人注目。” 周荀也表示赞同:“就说阿宵病了,封神医过来也很合适。” “阿宵?”唐子谦听着这名字陌生。 周荀笑了笑,道:“就是那个救过二小姐的下人,住在这屋的对面——”说着往外看了一眼。 唐小白也跟着看了一眼。 但她这个角度什么也没看到。 照这个动静,阿宵要是在屋里,应该已经察觉到异常了,也许已经出来了?就在外面? 周荀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回,继续说道:“阿宵和住这屋子的阿元,如今都是二小姐的书童。” 唐子谦忍俊不禁:“书童?哈哈哈……” 唐小白脸红不语。 “阿宵于二小姐有救命之恩,不同寻常奴仆,之前封神医也来看过他,恰能掩护大公子的伤势。”周荀道。 顾氏听着也有道理,只好作罢,但看了看这屋里的环境,又蹙眉道:“不若搬去主屋住,我让画眉来照顾你——” “不必了,我就住这屋子吧,”唐子谦还是拒绝,不知想到什么,往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勾唇笑道,“让那个阿元来伺候我!” …… 唐小白跟在顾氏和唐娇娇身旁从阿元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小祖宗静静立廊下,被地上积出的雪光映得人影单薄,一双浓黑漂亮的眸子淡淡地掠过顾氏等人,随后落定在她身上。 唐小白不动声色地朝他挪了两步,小声道:“没事了,快进去吧!”想了想,又叮嘱道,“别往外说!” 见他乖巧点头,便追着顾氏等人出去。 追到院门口,恰遇上阿元进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吃了一惊。 阿元的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身上染着血腥气,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都泛着青白,身子还微微颤抖。 “怎么?”顾氏蹙眉看阿元。 “出来匆忙,没来得及加衣,有点冷。” 顾氏点点头,嘱咐了两句“好生侍奉”云云。 离开之前,唐小白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阿元慢吞吞地往自己屋里走,背影似乎有些僵硬,好似在害怕什么。 想起方才在屋里听唐子谦提起阿元时语气中似有若无的古怪,心里有些打鼓。 该不会阿元出来举报歹徒前发生过什么吧?得罪了唐大公子害怕报复? …… 元宵小院不大,走再慢也终是要走到头。 阿元一脚迈进屋子—— “关门!”占了他床铺的人懒洋洋命令道。 阿元默默掩上门。 “过来!” 他听话地走上前。 床上俊美似妖孽的少年枕着双臂似笑非笑看着他。 “谁让你来的?” 第085章 截杀者(五更,感谢三朵子万赏) 除夕下了一整夜的雪,直到天明时分,才雪霁云开。 新年元日,燕国公府上下无不喜庆忙碌,直到午后,才稍稍得空。 一得空,唐小白就被大小姐拉着一起去看唐子谦了。 唐大小姐欢欣雀跃地推开门时,里面人猝不及防惊得手一抖,将一筷子菜肴掉在了唐子谦衣襟上。 唐娇娇立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手废了是不?怎么伺候的!”一面让自己带来的婢女上前替下阿元伺候唐子谦用饭。 唐子谦却摆了摆手,吩咐阿元:“撤下吧,不吃了,”又拍拍衣襟,冲唐娇娇笑道,“不过一时失手罢了,也值得你生气?”脾气好得仿佛刚才让阿元跪着喂饭的人不是他一样。 唐娇娇看了一眼低头收拾碗筷的阿元,皱了皱眉,问:“阿宵呢?” 唐小白也疑惑地朝阿宵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刚才进来时她就注意到了,阿宵的房门是关着的。 虽说正值冬季,谁的房门都关着,可那屋里显得格外安静,连她和唐娇娇进来都没惊动,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似的。 “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找别人的?”唐子谦笑她。 但没能将唐娇娇的注意力引开:“去把阿宵叫来!” 阿兄已经委屈得只有两个小子照顾了,其中一个居然还躲懒? 这事二小姐能忍,大小姐肯定忍不了! 唐小白无端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要阻止。 “叫来干什么?”却是唐子谦先开了口,“这屋子这么小,他进来了,把你们挤出去不成?” 唐娇娇不依不饶:“进不来也得给我在门口站着!我还忙里忙外了一上午,他一个小奴倒知道躲着清闲,还把自己当燕国公府的祖宗了不成?” “阿姐说得对!”唐小白立即接道,“我这就去教训教训他!”说着,不等唐娇娇反应,便一溜烟钻出房门,想抢先去阿宵屋里探一探。 才出门,便差点撞上一人。 对方眼疾手快地将她双肩一扶:“二小姐?”正是阿宵。 唐小白忙将他胳膊一拽,压低声音道:“乖一点,大小姐生气了!” 拉到门口,往里看见阿元正蹲下为唐子谦脱鞋,忙赶在唐娇娇发作之前将小祖宗一推:“还不去伺候大公子脱鞋——” 话音未落,唐子谦突然站了起来,差点将阿元撞倒。 唐子谦“哈哈”笑了两声,解释道:“我正打算起来走走!” 唐娇娇蹙眉担忧道:“阿兄的伤——” “这么点伤算什么?偷袭榆幕谷那一战——”戛然而止。 虽然他及时收住了,两个妹妹还是红了眼圈,衬着雪嫩的两张小脸,好似两只可人怜的兔子。 唐子谦头疼地拍了拍脑门,笑道:“大男人受点伤有什么?又没伤筋动骨,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说着,张开手臂转了一圈,作出任她们查看的样子,惹得唐娇娇破涕为笑。 笑过之后,却又正色沉眸问:“阿兄,昨晚偷袭你的人,你心里有怀疑吗?” 唐子谦收了笑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少年,轻笑:“唯一可怀疑的,也只有程智度。” 李穆垂下眼眸,觉得棘手。 程智度,是唐世恭的副将。 鹰娑川之战这么大的功劳,唐世恭眼也不眨就让给程智度了,可见亲厚。 如果程智度叛变,可不只是西北军心动摇那么简单了,唐世恭还一无所知地留在庭州啊…… “也不是只有程副将——” 李穆蓦然抬眸,专注地看着开口后神色犹疑的唐小姑娘。 “小白觉得还有谁?”唐子谦讶然而笑。 “赵景。”唐小白道。 唐娇娇立即露出嫌恶之色:“对!还有这个疯子!他现在没了富贵前途,就跟条疯狗似的,咬到阿兄身上也不为怪!” “他还没死?”唐子谦勃然变色。 “越狱逃走了,现在不知所踪!”说起这个,唐娇娇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越狱?”唐子谦惊讶。 越狱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唐小白斟酌了一下,道:“也许没逃远,被人藏起来了。” 唐子谦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护着赵景?” 唐小白点头。 “你怀疑谁?” “晋王!”唐小白毫不犹豫丢出了这个名字。 虽然晋王不是她唯一的怀疑对象,但有机会先捶这个总没错。 唐子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赵景对晋王而言有什么用处?” 唐小白答不上来。 从前赵景有用,是他能知上意,甘作皇帝手里的尖刀。 以他的出身,一旦被打压下去,也就毫无用处了。 要是驸马的身份还在,赵景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这么好的退路,却被他自己作没了。 如此看来,赵景似乎已经是一枚弃子。 但她知道不是。 赵景是个重生者,他手里握着的,是先机。 权力之争,谁不想争得先机? 更何况,从乞丐那件事看来,赵景重生前的时间点应该是唐娇娇死后,那他一定了解后来的风云变幻。 这样的先机,对李枢,对皇帝,对李行远,对很多人都是非常珍贵的。 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不会在意他和燕国公府这点小恩怨。 所以,赵景可以投靠的人有很多,不过他可能更倾向于选择与燕国公府对立的势力。 与燕国公府对立的势力有两个:皇帝与李枢父子、常山郡王父子。 唐子谦这样骁勇善战的猛将,只要是敌对势力,都会想不择手段除去。 现在的问题是,道理她都想明白了,却说不出口。 噎了半晌,唐小白只能干巴巴道:“赵景仇恨我们,晋王利用他罢了!”又道,“爹爹和阿兄军功赫赫,晋王怕了,便利用赵景对付我们!” 这理由就有点勉强了,立刻遭到唐大小姐的无情嗤笑:“仇恨我们的人多了,赵景算哪根葱?晋王想利用人对付我们也轮不到他!” 唐小白撇了撇嘴:“就算仇恨我们的人很多,阿姐你也不用这么骄傲吧?” 唐子谦哈哈一笑,摸了摸唐小白的头:“小白说得不无道理!” 唐小白眨巴眨巴眼,正等着他说下去。 唐子谦却转开脸,若无其事地同唐娇娇说起了别的。 唐小白轻哼了一声。 都不信我! …… “我信,我信二小姐所言——” 第086章 先下手为强 “我信二小姐所言——” 少年静静淡淡的嗓音说着这句话时,压在枯枝上的雪忽然碎落,洒在他尚嫌单薄的肩头。 雪落下的声音格外治愈,一瞬间,唐小白便觉得心头清凉,没了刚才说不出口的躁郁。 “为什么信我?”唐小白问出口后,又觉得懊悔。 人家说这话多半是为了安慰她,她这么问不是要戳破了? “越狱本不是易事,且赵景越狱后不知所踪,定然有所投奔,否则不会藏匿得这么深,赵景虽然从前不曾显露与晋王的交情,但数次作恶,都隐约有晋王的影子,虽然还不清楚赵景对晋王而言有何独到之处,但二小姐的怀疑并非无迹可寻。” 唐小白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感动。 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 “阿兄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唐小白感慨。 李穆压了压上翘的唇角。 唐子谦怎么想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想了很久才为唐二小姐的怀疑想到理由的。 即便小姑娘怀疑李枢的理由并不充分,但既然她这么怀疑,要是连他也不信,小姑娘恐怕要伤心了。 果然,他说出相信她的理由后,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闪闪若星辰,神态间也待他越发亲昵,依稀唐子谦这个亲兄长在她眼里也比不上他。 李穆不由有些飘飘然,神色犹自淡淡:“大公子年长,便觉二小姐年幼,所言不足以信,原不像我,凡二小姐所言,总是先占了三分道理。” 唐小白忍俊不禁,怎么还挤兑上了唐子谦? 这态度可不太行啊! 唐小白踮起脚,拍了拍他肩头落雪,笑道:“好了,你快回去吧,这几天乖一点,好好伺候我阿兄——”想到阿元被使唤得团团转的样子,又补了两句,“阿兄受了伤,脾气可能会大一点,他身份摆在那儿,该忍的就忍着,要是得了他的青眼,于你的前程也有好处。” 李穆“嗯”了一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身影消失在内宅门后,李穆才转身回了元宵小院。 走到阿元的房门口,便见到阿元正跪在床边为唐子谦捏腿。 原本微眯着眼枕臂靠在床头的唐子谦一见到他便睁开了眼,懒洋洋道:“手上也没点力气,滚一边去,让阿宵来!” 阿元沉默起身,退至门口。 唐子谦又吩咐道:“别闲着,去给我折一枝腊梅来,再去大小姐那儿取个梅瓶插上!” “是。”阿元木木地应下。 李穆看了他一眼。 低眉顺眼,姿态谦卑。 谦卑得快掩饰不住内心的隐忍了。 “大公子知道阿元的来历?”李穆一边问一边朝床边走来,目光落在唐子谦的腿上。 唐子谦忙将腿一收,顺势盘坐起来:“什么来历?不知道!”拍了拍床沿示意李穆坐下,“我问了,他不肯说。” 李穆负手站在床前,道:“孤令人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古怪,大公子倒也不必过分为难他。” 虽说他平时也常看阿元不顺眼,但总是二小姐身边的人,二小姐待下人一向疼惜,要是被她发现阿元在唐子谦手里不好过,还不知多心疼。 他不想看到她心疼别人。 唐子谦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不以为然地说:“管他什么来历,现在是我府里的下人,我使唤他怎么了?” “不要使唤狠了,叫他往外说去。” “这是自然!”唐子谦点头,打量了他两眼,问,“殿下的毒都解了?” 李穆不答反问:“国公让你回来有何安排?” 唐子谦笑道:“父亲令臣竭力相助殿下。” “如何相助?” “殿下说如何便如何。” 李穆停顿片刻,问道:“程智度那边可派人去打探了?准备何时回去?” “周荀会派人去打探,”唐子谦笑了笑,“不管程副将有没有问题,臣都赖在府里养几日,等他们到了京郊再回去。” 李穆点了点头,道:“你这次遇刺,不管是谁下的手,都不会草草结束。” 唐子谦闻言背脊一挺,眼睛也亮了几分:“玩阴的?” 李穆定定看着他:“先下手为强。” 唐子谦勾唇笑道:“殿下借臣几个人手?” …… 正月初十,奉旨进京献俘的庭州三千精兵行至与京城相邻的咸阳。 是夜,宿于咸阳城郊临皋驿。 立春未至,夜色犹浓。 戌时刚过,便灯火消沉,纵有巡夜兵的脚步声,也只衬得空旷寂静。 就在这样的沉寂中,突然,呼声瞬起:“有刺客!” 巡夜兵闻声而动,直扑呼声来处。 将将赶到时,便见驿站中后部的一座小院中窜出数道黑影,忙不迭分头追去。 此时,呼喊声已惊动其他房内歇息的官员,人影四面而出,朝这处小院奔来。 奔至小院门外,却被最先到的一队人拦下。 “程副将!”奉旨迎庭州军进京的兵部郎中越众而出,拧眉似急怒,“下官听到呼声称有刺客,似乎是从唐小将军屋里传来,程副将不进去看看唐小将军安好与否,拦我等何意?” 程智度眼中惊疑不定, 他也是听到呼喊刺客赶来,甚至看到了逃窜的刺客。 但—— “程副将这几日百般阻挠我等见唐小将军,究竟有何用意?唐小将军纵然病得不清,难不成连探望都不能?明日礼部官员郊迎,难不成唐小将军也这般避而不见?”兵部郎中冷笑逼问。 程智度皱眉,不自觉往身后院内瞥了一眼。 恰在这一眼时,门猝然拉开—— 出来的是唐子谦身边的亲兵,冷锐目光一扫,向程智度抱拳一礼,道:“程副将,方才有外袭,小将军遣卑职问俘虏安全!” 程智度点头:“我已加派人手看守,不知小将军安好?” 亲兵目光一沉:“小将军为刺客所伤,卑职这就去召军医,”侧身一让,“诸位请——” 院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 程智度一愣。 这是……刚刚回来? …… 风流俊美的少年将军倚靠在床头,按着伤口的左手鲜血淋漓,目光悠悠掠过众将,一叹:“我素来与人为善,何曾与人结仇?惟手下突厥性命千百而已;” “这拨刺客来得蹊跷,怕是有人勾结突厥败军——” 第087章 小白为什么讨厌晋王 “臣出庭州不久,便察觉有人暗中跟随,遂假称染病,欲引蛇出洞,不料对方一直跟到咸阳才动手;” “故而,臣猜测,对方一直在等待更易得手的时机——”顿了顿,“亦或是,强有力的援手!” 皇帝安静地听完,笑了笑,却问:“子谦伤势如何?” 话题虽然转得突然,唐子谦也没有太意外,摸了摸伤口,笑道:“臣既早有所料,受的只是些皮肉伤而已,御医都给上过药了,只要陛下多赏臣几个月的假,过不了多久,臣就能为陛下上阵杀敌去!” 皇帝“呵呵”一笑,道:“你都早有预料了,怎么还能受伤?” 唐子谦叹道:“臣预料到跟踪之人会动手,却没料到刺客人数之众,比臣暗中探得的多了三倍不止!” 皇帝眉心一皱,又立即松开,点头道:“难为你了。” 唐子谦连称不敢,又表了几句忠心,皇帝才重新露出笑容。 御前奏对后,又留下庆功。 好在唐子谦负伤,庆功宴只露个面就可以回家了。 到家换下朝服,唐子谦便坐都懒得好好坐了,拉了张凭几往上一歪,懒洋洋笑道:“陛下说,本来还想直接在城门举行射礼,召四方使臣观礼,”笑了一声,“就用太祖时飞虎将军的那把玄木弓!” 唐娇娇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要阿兄伤上加伤?” “岂止伤上加伤,”顾氏的面色也冷了下来,“玄木弓需臂力百二十斤,子谦就算没有受伤,也轻易拉不开,照眼下的伤势,若强行开弓,怕是双臂都得废了!” 唐娇娇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唐小白就整不明白了:“既然没有受伤都拉不开,上去直接认怂不就好了?” 唐娇娇怒视她一眼:“阿兄何等英雄,岂能认怂!” 话音未落,便惹了唐子谦一阵咳嗽。 唐小白还是不能认同他们的面子,语重心长劝道:“阿兄,面子固然重要,但手臂更重要,你想想,面子是你自己的,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拉不开认怂不丢人!这是孝!”呵!对付这些古代人该说什么话,她早就琢磨过了! 唐子谦边咳边道:“不至于……咳咳……没受伤我还是……咳咳……能拉开……” 唐小白无奈摇头。 果然跟大小姐一脉相承,死要面子。 “不知是谁提议城门射礼?”顾氏蹙眉问。 城门射礼,还当着四方使臣和突厥俘虏的面,退后半步都有损家国颜面。 又恰恰好唐子谦有伤在身。 巧得不由人不生疑。 “还不知道,”唐子谦目光深沉摇头,“会仔细打听的!”忽然瞥见小姑娘脸上的若有所思,不由玩味一笑,朝唐小白抬了抬眉,“小白又怀疑晋王?” 唐小白也学他抬了抬眉:“我可什么也没说,阿兄会出此言,说明你自己下意识在怀疑晋王!” 唐子谦“哈哈”一笑,问道:“小白为什么这么讨厌晋王?他欺负过你?” 唐小白顿时精神一振。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 这一说,就说了半个下午。 倒不是晋王有那么多黑料,而是说着晋王又带出赵景,说起赵景又带出乞丐贾三儿,后来索性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将唐子谦不在家时发生的好事坏事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尤其以告状为主。 小的说颜静静缠着阿姐作诗不要脸,大的说顾小六嘲笑妹妹胖被揍活该—— “等等!”唐小白抬手示意暂停,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萝莉的身材,“我哪里胖了?” 她就是正常小姑娘的身材啊! 虽然胳膊柔柔的,肚子也肉肉的,脸也肉肉的…… “我吃他家米了??!”唐小白生气。 她还是个孩子!明明就很娇小可爱! 唐娇娇赞同点头:“小白是吃多了点,我们家养得起!” 唐小白:…… “小白还小,长开了就好。”唐子谦笑着安慰。 唐小白:…… 并不觉得有被安慰道。 直到离开唐子谦住处,唐小白仍觉得郁郁不平。 她还是个孩子啊!她正在长身体啊!那不得多补充点营养? 身材焦虑为什么要蔓延到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身上?还有人性吗? 话说回来,她是不是缺乏运动了? 有什么适合她这个古代大家闺秀的运动吗? 想着想着,便走出了燕国公府正门。 还没下台阶,便听得马蹄嗒嗒、车轮辘辘,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二小姐。”少年的嗓音清冷沉静,轻易地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 “阿宵?”她眨了眨眼,目光一掠,弯了弯眉眼,“在练习驾车啊!” 她家小祖宗真是自律! 骄傲! “二小姐怎么了?”李穆凝视着她问。 方才小姑娘出门时,细致的眉心拧得紧紧的,好似有什么发愁的事。 “哦……啊?没什么……”这事儿怎么说呢?“就是想出来骑个马。”唐小白道。 她能想到的运动就是骑马了。 可是—— 眼睛扫了一圈自家院子,虽然已经够大了,也不够跑马的。 还是得去野外。 可她年纪小,要去野外跑马必须有人陪,这就过于兴师动众了,也不适合作为日常运动。 哎…… 李穆见她先是环顾了下前院,又将目光放向府外,又是神往又是遗憾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思索片刻,试探问道:“天色尚早,要不……我驾车带二小姐出去逛一圈?” 仔细想想,因为过年和唐子谦受伤之事,小姑娘待在家里有一阵没出去玩了。 咦? 唐小白眨了眨眼。 小祖宗要驾车带她出去兜风? 那当然是—— “好哇!” …… 马车出燕国公府,左拐,行驶在亲仁里东西街上。 日色微黄,屋宇巷道间影子拉得很长。 街上行人不多,车走得也缓,车轮轱辘,有一种岁月漫长的感觉。 唐小白闲闲倚在车门旁,车帘半卷,方便她同新上任的小车夫说话。 “你去过东市没?”唐小白随口问着。 出门总要有个方向,他们的方向就是去亲仁里北面的东市逛一圈。 “没有。”李穆道。 出门前,唐小姑娘给他裹了一圈厚厚的毛皮围脖挡风,再戴上一顶帽子,便遮住了大半张脸,怕是路上遇到邓聊也认不出他。 这小姑娘,总是莫名替他想得周到。 “看中了什么尽管说,我给你买!”小姑娘似乎兴致很高,说完这句,又转头将小手抡了一圈,“你们也是!看中什么,本小姐给你们买!” “谢二小姐赏!”车里车外同行十余人异口同声喊道。 这一道齐声,略有些高调,落下时,迎来众多回眸,以及一段短暂的静。 便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钻入唐小白耳中—— 第088章 不要淘气 “救——唔……” 仿佛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便被人堵了嘴。 唐小白心头一跳:“停车!” 话音未落,马车便干净利索地停下。 唐小白顾不得赞赏小车夫的技术,忙指了两名侍从:“去那边看看!”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道旁一条巷子深处,她这边还沐浴着夕阳,那巷子却因幽深狭长已经提前没入暮色。 唐小白处在亮处,眯了眼往里看,也看不出什么,而东西街上恢复人声后,也再听不见巷子内的微弱动静。 倒是个行凶伤人的好地方! 侍从们进去没过一会儿,便半扶半拖着一人出来,看样子人被打晕了。 “伤人者约三四人,瞧见我们就逃走了,巷内昏暗,没能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侍从回禀道。 唐小白点点头,打量起这个受害者。 是一名陌生的男子,看年纪约三十左右,白面短须,面相有些儒雅。 “送到附近医馆……你去报官!”唐小白简单安排了一下,便拍拍小车夫的肩,“走吧!去东市!” 这件事虽然性质恶劣,但于她而言就是个小插曲,顺手帮一把,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从东市回来,听了送医、报官两个侍从的回禀,才狠狠吃了一惊—— “青州吕瑕?那个青州吕瑕?” 两名侍从面面相觑。 他们并不知道哪个青州吕瑕。 “是不是住晋昌里?”李穆问。 他对吕瑕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不过县衙立案的时候,会录入其在京居所。 两名侍从齐齐点头。 唐小白愣了。 还真是那个吕瑕…… “他怎么惹的仇家?”唐小白问。 既然是她知道的那个吕瑕,她就很有兴趣知道了。 她记得吕瑕来历很不简单,跟侍中郑师道似乎是同门,还被普安长公主推荐过,差点成了她的启蒙老师,连顾家舅舅们都一时拿他没办法,还是她家小祖宗给想了个主意。 怎么现在落魄到在街头被人套麻袋殴打? “他自称从东市回晋昌里,到亲仁里东门附近时,不慎撞倒一名老汉,待扶那老汉回家进了暗巷,却遭遇凶徒围攻……” 太过分了! 唐小白听得怒火中烧。 虽然她自认跟吕瑕不是一个阵营,也觉得这件事里吕瑕是个老实无辜的人。 所以就这么个穿书世界,摔倒的老人也不能扶吗! “一定要抓到那几个人!”唐小白恨恨道,“不然道德倒退五十年!” 李穆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待回房,便吩咐道:“去查下吕瑕近日见过什么人……” …… 唐小白毕竟对吕瑕其人了解不多,只把这事当作一件偶发的道德沦丧事件。 次日早食后,正要随口同家人提起这件见闻,却是唐子谦率先开口:“小白今日随我去拜访外祖母和舅舅们!” 唐小白有点意外:“阿兄不是‘身受重伤’?” “没那么重,”唐子谦哈哈笑道,“之前的伤都养得差不多了,随便添了几道给御医验验,真重伤了,昨儿怎么面圣的?” 也行。 唐小白点点头,便听着大小姐颇有些兴奋地吩咐人去备车马了。 起身要走时,顾氏替唐子谦正了正衣襟,柔声道:“不要太淘气了。” 唐子谦笑道:“儿省得。” 唐小白:???仿佛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 兄妹俩各自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衫,到门口,两辆马车整装待发。 时下有点身份的男子外出都是骑马代步,不过唐子谦因“负伤”,还是选择了乘车。 他站在门口,却顾不上上车,指着唐小白今天乘坐的马车有点缓不过神:“你……他……给你驾车?” 自家小妹今天的车驾前位,执鞭牵绳而坐的,不就是那个谁? “是啊是啊!”唐小白忙不迭点头,“阿宵会驾车!”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阿宵会的可多了!”眼神充满推销的暗示。 可惜唐子谦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他、他行吗?” “怎么不行?”唐小白不乐意了,“阿宵技术可好了!昨儿还驾车带我去东市转了一圈!” “东市?去东市干什么?” “去转一圈啊!” 唐子谦惊讶看李穆一眼。 照理说时间越来越紧张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有空陪他家小妹去逛东市? …… 在唐小白的催促下,唐子谦终于带着满腹狐疑上了车。 车出燕国公府,半刻钟就到了纪国大长公主府邸。 纪国大长公主见了唐子谦自是心疼怜爱得不行:“不是受了伤?怎么这么急着过来?先歇两天不迟,想外祖母了外祖母过去看你就是……” 唐子谦则笑眯眯地将大长公主一顿哄,哄得老太太一张嘴就没合拢过。 直到唐子谦提出要往隔壁顾宅去拜访舅舅们—— “你……”纪国大长公主愣了愣,拉着唐子谦的手笑道,“你现在大了,不要太淘气。” 唐子谦微笑:“孙儿省得。” 唐小白:???仿佛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 到了顾宅,先去大房拜访。 顾家大房有三子一女,女儿早就出嫁了,年长的两个儿子也有了官身,现在都不在家。 唐小白随兄长上门拜访时,接待他们的是顾大舅母和顾回。 顾大舅母倒没什么,只是顾回见了唐子谦似乎有些紧张,好像功课没完成又撞上先生抽查似的。 唐子谦终于同顾大舅母寒暄完,目光一转,看向顾回。 唐小白明显感觉顾回的小身板僵了僵。 “小五长高了不少啊!”唐子谦笑眯眯看着他。 顾回低低应了一声,觑了一眼唐子谦的表情,弱弱道:“唐表哥,我现在回泅水了……” 唐小白:…… 唐子谦“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小五也长大了,知道护着族中女孩儿了!” 顾回这才慢慢松出一口气。 顾大舅母含笑看了看顾回,又看了看唐子谦,突然犹豫了一下,委婉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幼时那样淘气。” 唐子谦抬眉一笑:“大舅母放心,甥儿省得!” 第089章 你身边这两个给我吧 顾家二房都住在普安长公主府上,于是略过。 从长房出来后,唐小白随兄长去了顾家三房。 比起顾大舅母的端庄温雅,顾三舅母韩氏性情略有些冷清,见了唐氏兄妹只是笑容淡淡地寒暄,聊了没几句,就把天聊死了。 唐小白正要暗示哥哥起身告辞,却听见他轻笑一声,问:“怎么不见两位表妹?今日特意带了些玩意儿想送给表妹。” 韩氏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道:“她们都大了,男女有别,我就替她们谢过子谦的心意了。” 唐子谦笑道:“我记得五表妹和六表妹同小白差不多大吧?” 韩氏目光波澜不兴:“我知道,你今日是来替皎皎出气的,不说这件事已经由你娘点头了结过了,想你如今年已十九,官居四品,六娘也已经十岁,你还待如何叫她好看?将她踩在脚下殴打?还是要她以顾氏女的身份身败名裂?” 唐小白听完整段话才反应过来那个“皎皎”说的是自己,不由看了唐子谦一眼。 所以这一路遇到的都劝哥哥别淘气是为了这事? 顾雨岚推她落水那件事,唐小白至今也是一头雾水。 她和顾雨岚的接触大多在勤学堂,可是在勤学堂里,她一心沉迷学习,不至于跟人结仇啊? 但那件事后,顾家给的交代来得很快,事情还没掀起波澜就结束了。 既然两家都沟通过了,她也就没再提起。 没想到唐子谦这关还没过去。 “韩舅母着实贤惠。”唐子谦笑了一声。 韩氏也不管他这一声里多少嘲讽,只淡淡道:“若没有其他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唐子谦含笑起身,朝她行了一礼,道:“甥儿倒也不敢恶意揣度六表妹,小白与六表妹无冤无仇,更无可相争,六表妹必然不是故意撞到小白,便是小白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燕国公府的好处她也沾不上,元舅母说是不?” 韩氏终于变了脸色。 唐子谦又笑了一声,令随从呈上一只木匣,道:“这是甥儿在突厥人那里得的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送给晴岚表妹玩趣!” 说罢,再次施礼告退。 走出三房,唐小白不由感叹:“阿兄你不去宅斗可惜了!”不愧是心如蛇蝎的恶毒男配,忒会挑拨了! “什么?”唐子谦没听明白。 “我是说……你本来想把晴岚和雨岚叫出来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唐子谦一脸无辜,“我年已十九,官居四品,怎么会像小时候那样寻衅斗殴?” 话音落下还不足一刻钟,官居四品的唐小将军便将顾家小六顾由踩在了脚底下。 “就这细胳膊细腿跟筷子似的,你还骄傲上了?”唐子谦冷笑,“连比你小的姑娘家都打不过,你挺给家里长脸的?” 顾由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我没还手——” “怎么?你还想还手?” “没、没……” 和顾由同行的顾缘轻咳两声,道:“六郎莽撞失言,唐表哥说怎么罚是好?” 唐子谦去了西北三年,可也没人敢忘了他的性子。 得罪了唐家的小姐,无论长辈们那里怎么商量怎么罚都不算,到了他唐子谦这儿,必须再罚一次。 从前平阳公主骂了唐娇娇一句,就被唐子谦用鸟窝扣了满头。 本来以为是一场祸,也不知唐子谦怎么降伏的平阳公主,自此之后,娇生惯养的大公主反倒跟唐家这对兄妹俩亲近了起来。 连公主都逃不过,何况顾由? 顾由也不敢吭声,低头主动认罚。 唐小白见这形势,便可想见她哥从前如何横行霸道。 但仔细想想,她几次遇险后,顾由也曾别扭安慰过她,小时候说的一句话,不至于罚了又罚。 便拉着唐子谦的衣袖让他俯身贴耳过来,小声含蓄地说:“阿兄,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太淘气啦!” 唐子谦忍俊不禁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阿兄省得,”站起身收了脚,笑,“既然小白为你求情,我就放你一马——” 顾由愣了愣,觑唐小白一眼,蓦然红了耳尖。 “不过——”唐子谦背着手,脚尖随意往顾由身下一勾,竟将他整个儿踢得站了起来! 唐小白惊叹! 她哥看起来仿佛是个高手啊! “你这瘦弱样儿我实在看不惯,明儿起,每日清晨,我让人领你去城西大营跟着操练操练!”唐子谦道。 这回唐子谦进京献俘,领了三千精兵回来,就驻扎在城西。 都是西北战场上刚下来的,昨天城门献俘时很多人都瞧见了,军容壮伟,煞气震天。 这样的军队会是怎么个操练状况? 顾由脸都绿了:“我、我还要上学!” “那就早起一个时辰,操练完回来上学。”见顾由还有反抗的意图,唐子谦似笑非笑垂眸,捏了捏指骨关节。 “噼啪”声很有威胁意味地响起,顾由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 送军营历练,这么光明正大、正气凛然的理由,家长们都不会拒绝的。 唐小白也非常赞同。 读书重要,身体素质也很重要! 什么?体罚?锻炼身体的事能叫体罚吗? 有个这么横行霸道的哥哥还真是……有点爽! 难怪她出门的时候,大小姐一副又兴奋又羡慕的模样,原来早知道哥哥是要带她去寻仇。 想得高兴之余,到家时便忍不住殷勤地跑要去扶唐子谦下车。 唐子谦看着一乐,故意往她身上歪去。 小姑娘毕竟年小体弱,被他一撞,直往后跌去。 唐子谦正要收力,忽然,那边刚下车的某小车夫一个箭步冲来,伸出手臂扶住唐小姑娘,漆黑幽沉的眸子一转,落在他身上,蹙眉微冷,意似不悦。 “阿兄今天是不是累了?站都站不稳了?”小姑娘犹自不觉地担忧着,招呼边上侍从过来扶唐子谦。 唐子谦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李穆,又掠过有意无意站得较远的另一名小少年,忽然一笑:“小白——” 小姑娘应声回头,乌圆的眸子里满是信赖。 唐子谦突然心虚,掩唇干咳两声,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阿兄请说!” 唐子谦的目光依次扫过小妹名下的两个所谓“书僮”。 “你身边这两个挺得用的,不如给我吧?” 第090章 有我替你遮掩呢 “你们觉得怎么样?”唐小白问。 唐子谦会开口问她要人,也是万万没想到。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之前唐子谦住元宵小院的时候,这俩孩子都接触了他的秘密,他应该是想留在身边更合适一些。 她也觉得他们跟着唐子谦更有前途,但没有当场答应下来,只称要考虑考虑,回来后留二人私下问问意愿。 为免两个人开不了口,唐小白先表达下自己的看法:“大公子特意开口要你们,是——” “我不愿。” 唐小白噎住,忍不住瞪了李穆一眼:“先听我把话说完!” 她还没为他们分析利弊、权衡轻重,这么急着回答做什么? 李穆沉默。 上次还说什么有他陪着真好,一转头又要把他送走,呵! 这边唐小白清了清嗓子,继续语重心长道:“大公子觉得你们资质不错,有心栽培你们;你们也知道,不说大公子日后肯定是要袭爵的,便是他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军功累封至正四品,跟着他,日后能有多大的造化,只怕是你们现在想也想不到的!” 李穆掀了掀眼皮。 多大造化?执掌天下吗? “至于我,当然是希望看到你们过得好,最好是脱离奴籍,出人头地,才不枉我将你们从西偏院带出来;” “现在说说你们怎么想——” “我不愿。”李穆仍旧回答得干净利索。 按照计划,他留在燕国公府的时间不多了,留在小姑娘身边的日子也不多了,没必要挪来挪去。 唐小白头疼。 换主这种事本来就有点尴尬。 一个拒绝得这么果断坚定,让另一个怎么—— “我愿意,”阿元答道,虽然语气略有些沉闷,但表达得非常明确,“二小姐,我想跟着大公子!” 唐小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凝神打量他。 阿元答话时没有一丝犹豫,被她这么一打量,却突然慌乱:“二小姐,我……” “你很好啊!”唐小白弯了眸重重点头。 想了想,上前握住阿元的手,正色道:“阿元是很好很好的!”语气忽然低软,“我知道,因为阿宵救过我的命,我总是偏他多一些,难免忽略了你——” 看着含泪摇头的阿元,唐小白心中更加内疚。 她一心扑在阿宵身上时,阿元从未因嫉妒而走偏路,而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努力。 努力读书,努力练字,也跟着阿宵一起学驾车、学骑马,不声不响,却知道抓住一切他可以抓住的机会。 不怨不馁,力争上游。 真的特别好。 “留在我这儿,也就是陪我玩儿而已,去大公子身边,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出路!” 她说得郑重激昂,却不知为何,阿元眼里渐露悲凉。 唐小白正要疑惑发问,突然被冷眼旁观许久的小祖宗用力拉开。 李穆将小姑娘拉开几步后,冷冷看了阿元一眼,道:“你便是跟了大公子,也还在燕国公府,何必作生离死别状?大公子又不会吃了你。”就会惺惺作态! 唐小白也道:“是啊是啊,大公子不是坏人,你别怕!放心去吧!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 阿元终于敛了悲色,对她微微一笑:“能遇到二小姐,是阿元三生有幸,日后无论身处何地,都不会忘了二小姐!” 唐小白要哭了。 不行,她受不了这么煽情的剧情…… 阿元都被带走了,唐小姑娘犹自红着眼圈泫然欲泣地望着人离去的方向。 李穆忍不住沉了脸,道:“二小姐既然舍不得,把人要回来就是,若是大公子非要一个人,奴可替阿元服侍大公子左右!” 唐小白顿时被噎得什么伤感情绪都没了。 她哪有什么舍不得,她就是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飞出窝了伤感一下,还要被小祖宗怼,哎…… “你为什么不去?”眼下只剩她和小祖宗两人了,也方便她问了。 “不想去。”回答简洁且任性。 唐小白又噎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不是说了,跟着我没前途——” “我不需要前途。” 唐小白快没词了:“你、你就不想、不想……”不想恢复家族荣光?不想找机会为家族平反?不想告慰泉下父母? “不想。” 唐小白彻底没词了。 没想到她身边最有天赋的孩子,竟然是最没志气的一个! 正觉得生气,却见小少年眉目忽然弯软,眸中笑意似月光淌过:“阿宵什么都不想,只想陪着二小姐。” 唐小白:…… 这、这谁受得了? “二小姐——” “真的不想去?” “后天是二小姐生日。” “哦?” “二小姐想要什么?” “唔……” …… “阿宵没来?”唐子谦看到独自被带到面前的阿元,惊讶地往他身后张望了好几眼。 阿元按照唐小白的吩咐答道:“二小姐舍不得阿宵,便叫他留下了。” “舍不得?”唐子谦更意外了。 他家小妹跟太子殿下玩得这么好? 以及……小姑娘不舍,太子殿下就不知道自己想办法脱身? 唐子谦疑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屋里过于安静,抬眸一看,只见新来的小仆低头垂手立在面前,身子绷得僵直,像个木雕的人儿。 “怎么?”唐子谦抬眉似笑非笑,“不愿意?” “没有,奴心甘情愿追随大公子。”说话时,仍低着头不看他。 唐子谦笑了笑,起身走到屋子一角。 那里放着一只长约三尺、宽高俱两尺的大箱子,他随手打开翻了翻,道:“后日是我们二小姐的生日,你过来替我看看,二小姐会喜欢什么?” 阿元依言上前,才一靠近,唐子谦猝然转身。 “噌——” 伴随一道寒光,匕首出鞘半截,抵在他颌下。 阿元浑身僵住,惨白着脸惊恐看他。 “怕么?”唐子谦漫不经心转动手中并未完全出鞘的匕首,“不用怕,这是好事啊,到了我这儿,有我替你遮掩呢!” 阿元张了张嘴,又过了一会儿,才低哑出声:“多谢、多谢大公子……” 唐子谦莞尔一笑,收起匕首,在他眼前一晃:“你看这把匕首我们家二小姐会喜欢不?” 第091章 哥哥嫌她太软萌了 “喜欢!”唐小白看到这把匕首简直惊喜。 瞧这匕首鞘,镶金嵌玉,雕纹华丽,一看就很值钱! 这种又美又飒又值钱的玩意儿,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不但唐子谦送的匕首喜欢,唐娇娇送的珊瑚珠子也喜欢,顾氏亲手合的香也喜欢,样样种种,她都喜欢! 只是—— 唐小白停下翻玩礼物的动作,问:“阿宵呢?”小祖宗好像也有礼物要送她? …… 李穆在元宵小院。 阿元去了唐子谦身边后,元宵小院就只剩了他一人,行事比从前方便许多。 比如此刻,他就明目张胆在庭院中一边练习暗器,一边听莫缓回禀。 “吕瑕自去年四月初进京,应顾氏族学未果,便一直闭门读书,四月、五月、八月、十一月同郑师道各有一次会面,所谈不详……去年腊月,吕瑕共求见郑师道七次,均被拒之门外,但到了今天正月初九,郑师道又见了吕瑕——” “正月初十?”李穆低声重复了一遍,忽地双眸微眯,指间碎石猝然击出。 正中靶心。 “是,正月初十,城门献俘前两日。” 李穆垂眸沉吟。 城门献俘前两日,也是吕瑕遇袭的前两日。 “之后呢?” “之后吕瑕行动如常,并无异样,他每月十二都会去东市采买笔墨纸张。” 虽然吕瑕遇袭的前两日见过郑师道,也不代表他的遇袭就与郑师道有关。 何况吕瑕与郑师道虽然身份地位悬殊,却都是出自青州学派,吕瑕进京,也极有可能是郑师道相邀,郑师道没有理由对吕瑕下手。 而郑师道的政敌也完全没理由花心思对付吕瑕这么个白身。 那……也许是他多心了? “把人撤回来吧。”李穆道。 人手有限,没必要浪费在吕瑕身上。 莫缓应下。 又听太子殿下吩咐道:“去看看唐二小姐在哪儿。” 莫缓慢悠悠看了他一眼,道:“属下回来时,看到唐二小姐还在内堂看礼单。” 李穆有些意外:“你从中线过内堂走?” 内堂是女主人接见外客的地方,位于国公府中线,十分显目,莫缓一个需要隐藏行踪的人,怎么从那里走? 再说了,也不顺路啊? 莫缓咧嘴一笑,道:“属下特意找了一圈唐二小姐,免得少主问起答不上来。” 李穆脸上一热,扭开脸,摆手令他退下。 再次夹起碎石,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还在内堂?过生日这么忙吗?他的生日就一点都不忙。 忙成这样,该不会他的那份礼到最后送不出去吧? …… 唐小白再次记起小祖宗那份礼物时,已经是临出门的时候了。 这一整个白天,她出了收礼物拆礼物、又小小地应酬了一会儿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听顾氏分析今天的送礼者与燕国公府的利害关系。 这么实用的知识,唐小白听得极其认真,甚至不顾大小姐的嘲笑做了笔记。 所以一直等到临出门时,才记起今天一整个白天都没见到小祖宗。 唐小白一边慢吞吞上车,一边往他手里看。 李穆瞥见她的目光,作势掸了掸衣袖,双手依次翻开给她看——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不然还带出门不成? …… “所以你要送我什么?”灯影锦簇中,唐小白悄悄退了两步到李穆身旁,小声问。 “只是寻常小物,虽是我亲手所制,终比不上二小姐今日收到的那些贵重珍稀,怕二小姐看不上——” “差不多得了。”唐小白撞了他一下。 以李穆如今的气力,不至于被个小姑娘撞动,但是她撞来时,还是不自觉配合地晃了晃身子,唇角微弯,瞥了她一眼。 道旁结灯如树,光晕似花,映在女孩儿衣衫罗裙上,活泼斑斓。 这是他第一次赏元夜花灯,也是第一次陪这小姑娘过生日。 突然觉得,这样绚烂的夜晚,合该是这么个小姑娘的生辰之日。 “待回去给二小姐。”他轻声道。 “那你可别忘了。”唐小白殷殷叮嘱。 “嗯,你也别忘了。” “我才不——”唐小白说着,不经意瞥了他一眼。 少年清隽,侧颜皎皎。 怎么又好看了? 长这么好看,被人贩子盯上了可怎么办? 就算不是被人贩子盯上,被什么好色的达官贵人盯上也不行。 唐小白神色凝重地想了想,目光转一圈,恰好瞥见路边有个卖面具的小摊,便一指:“去买一个来!” 到手就立即给小祖宗戴上。 遮住了那张脸,才觉得放心一些,又叮嘱道:“跟紧点,别乱跑——” “在干什么?”往后来寻妹妹的唐子谦问了一句,目光掠过戴着面具的太子殿下,又扫了一眼没戴面具的其他人,不由抬了抬眉梢,“生肖面具啊……没给阿兄买一个?” 唐小白:…… …… 唐子谦接过妹妹亲自买回的面具,往头上一戴,又牵起妹妹的手:“跟我来!” 唐小白一脸茫然地被他拉着往前走了一小阵,又挤进了一簇人群中。 上元夜的灯市,有的当然不只是花灯而已,诸如游戏、百戏、歌舞种种不计其数。 唐子谦带她挤进去的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游戏摊位,唐小白定睛看了看,仿佛是比试投壶拿彩头。 所以? 唐小白疑惑地看了哥哥一眼,他们家大公子看上什么好东西了? 唐子谦朝她神秘地笑了笑,突然高声:“慢着——” 周围声音一静。 正拿着刚被赢下的彩头走出的摊主也停下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唐大公子却没看摊主,而是似笑非笑睨向刚刚赢下彩头的男子,唇角勾起几分漫不经心:“这千机壶不错,我要了。” 嚯! 抢东西啊! 唐小白不由好奇地去看那位被他们家大公子当街抢劫的男子。 这男子是面生的,但他身旁状似亲昵的一名贵族少女唐小白却不陌生。 唐小白很是热情地冲那脸色不太好看的少女打了声招呼:“韦姐姐,好巧啊!” 是挺巧,这少女是刑部韦尚书之女。 唐小白依稀记得,前两天同哥哥闲聊时,仿佛炫耀了一下自己曾在太子寿宴上挑拨韦小姐和颜静静的事。 唔……哥哥一定是嫌她太软萌了…… 第092章 十几年没出过风头 那韦小姐连挤兑唐小白都是趁唐娇娇不在,哪有胆子招惹唐子谦?立即便面露退色,朝身旁男子摇了摇头。 不等男子有所表示,唐子谦又加了一句:“郑郎的未婚妻看着也不错啊……” 男子倏地涨红了脸:“唐子谦,休得无礼!这是刑部韦尚书家的小姐!” “哦?”唐子谦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面色绯红的韦小姐,“听郑郎这么一说,也就不怎么样了,”说罢,将目光挪到摊主手中玉壶上,“留下千机壶,你们可以走了。” 都挑衅到这地步了,男子哪里还走得了? “这千机壶是郑某堂堂正正赢得的彩头,凭什么让给你?”还特别咬重了“堂堂正正”四个字。 唐子谦笑道:“不就是堂堂正正么?我受累跟你比一场?” 郑姓男子冷哼一声,正要开口—— “韦姐姐,你劝劝郑公子吧!他肯定比不过我阿兄!可当着你这个未婚妻的面,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好意思说不比,你要是不劝他,他就只能拿摊主当挡箭牌了!”小姑娘忧心忡忡地说。 韦小姐:…… 郑公子:…… 唐子谦好笑地看了一眼妹妹,冲着郑公子抬了抬眉:“郑郎打算直接认输,还是想说先到先得?” 郑公子狠狠瞪了唐小白一眼:“比就比!” …… 投壶没什么稀奇,只是为了提高难度,在唐子谦的要求下,换了一只细口的壶,更将距离从二十步直接拉到了五十步。 问题是,这个摊位虽然不小,可也没进深五十步,于是筹壶被放到了搭好的棚子外。 唐小白踮着脚看,也没看到筹壶的影子。 看郑公子的脸色,似乎也是够呛。 再看唐子谦—— 他正从摊主手里接过五只箭,看也不看,连先后也不问,直接掷了出去。 全部。 “全中!全中!”棚外围观者起哄喊道。 唐子谦朝郑公子挑衅一笑:“行不行?” 这一刻,唐小白都有点同情对面两位了:“韦姐姐,你也别太在意输赢了,我阿兄也不是冲着输赢来的。” 就是冲着羞辱你们来的。 …… 抢来的千机白玉壶还没在唐小白手里捂热,就被唐子谦拿走丢给了随从,又拉着唐小白跟上韦、郑二人,一副纠缠到底的姿态。 郑公子知道他们跟在后面,烦躁地快走了几步,忽然被韦小姐拉停。 韦小姐低声同他说了两句话,他抬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朝唐子谦冷冷一笑。 唐小白警觉地拉了拉哥哥的衣角:“阿兄,他挑衅你!”一定有阴谋! 唐子谦“呵呵”一笑,牵起妹妹的手,仍旧跟了上去。 到了跟前,唐小白才明白这两人打的什么主意。 依然是个游戏摊位,但这回是射箭。 彩棚顶上垂下若干彩线编成的彩结,下面挂着一张张写着奖品名称的木牌。 彩结有大小、远近之分,规则很简单,用箭射落为胜。 头彩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对寻常人来说稀有,对燕国公府却算不得什么,比这枚大的,燕国公府也有,就连唐小白自己床头帐子上也缀了几枚。 虽然不稀奇,但是该争的还是要争。 郑公子已经拿了弓箭在手,转头对着唐子谦得意一笑:“唐将军也来一试?” 唐小白忙拉住唐子谦,小声道:“阿兄你还负伤呢!”刚在皇帝面前装过柔弱呢! 唐子谦却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再被砍上十刀,也不至于玩不动这种弹弓!”说罢,高声喊道,“取弓箭——” 话音未落,便听得“咻”的一声,似箭离弦。 “啪!”木牌掉落。 周围陡然死寂。 摊主捡起被射落的木牌,神色似哭还笑地看向唐子谦,连声音都打着颤:“是、是头彩……” 周围或许认识郑公子的不多,但大多认得唐子谦。 燕国公府的嫡长子,军功赫赫的少年的将军,任谁都知道不好惹。 却有人趁着不好惹的唐小将军同旁人相争时,抢先一步射下头彩。 究竟何方神圣,敢这么跟唐小将军杠上? 然而,众人的目光落到人群中那个刚刚放下弓弩的少年时,都愣住了。 那就是个半大的少年,身量都没长足,握着弓身的手指纤细莹白,一点也不像拉弓的手。 而那张脸—— 那张脸却被宽大的生肖面具遮了个严实,连下巴都没露,只有一双眼睛如漆似墨,流转间,如映星河。 唐子谦笑了一声,丢掉手里的弓,眸光微冷,看着那少年。 十几年没出过风头,憋坏了是不? …… “你怎么……”唐小白问了一半,一时竟不知道先问哪个问题好。 怎么会跑去射箭?怎么会射箭? “闲暇时自学的。”李穆将刚赢得的夜明珠塞进她手里。 唐小白不想太引人注目,便接过藏进袖中,喃喃道:“你有那么多闲暇?”明明大家都要读书写字,为什么他还有空学驾车骑马射箭? “也不需要太多闲暇。” 唐小白噎了一下,又问:“可你哪来的弓箭?” “自己做。” 唐小白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两眼,道:“那你给我也做一个?” 他倏然抬眸,“嗯”了一声,眼中依稀闪过一丝笑意。 唐小白还想再问,忽然瞥见唐子谦同顾氏、唐娇娇说完了话,转身朝他们走来。 走到跟前,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随手一抄,就拿走了唐小白手里的夜明珠。 放在手里抛了抛,拖长了声音道:“夜明珠啊——” 目光睨向李穆:“明儿随我去演武场玩玩?” 李穆淡淡看着他:“好。” 唐子谦笑了笑,将夜明珠塞回妹妹手里,顺便将小手一牵:“走,阿兄带你去平康里看踏歌!” 上元佳节,又是唐小白的生日,当然不可能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挑事上。 唐小白很快将那两人抛到脑后,满心雀跃地跟在哥哥身旁,张望着沿途热闹景象。 突然,她脚步钉住,猛地一攥唐子谦的手。 唐子谦历经沙场,敏锐非同凡人,不待她开口,目光便寻到了人群中那一幕—— 第093章 竟然有点浪漫 夜阑人静,喧嚣散去。 锦帐外,明珠莹莹,似天边朦胧的月。 唐小白出神地看着,脑中还留着灯市上看到的那一幕,睡不着。 值夜的婢女已经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唐小白又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来了。 没有惊动婢女,裹了件披风,蹑手蹑脚走出屋子。 庭院空寂,月色如霜。 她估了下时辰,大约在子时前后,距离他们回府并不算很久,也许唐子谦还在处理那件事。 反正也是睡不着,她也想了解了解。 然而走到内外宅之间那道门时,唐小白才记起,内宅门到了夜晚是要落锁的。 因为她习惯走西面的小门,这边不但落锁,还没人看守,连喊个人开门都不行。 唐小白羞恼地踹了一下门,正要往回走,却突然听见门那边有动静。 说不出具体什么动静,反正听着像是…… 有人! 唐小白瞬间浑身寒毛直立,下意识退了两步,正想扭头跑,那边的人出声了—— “二小姐?” 唐小白一愣,跑了回来:“阿宵?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说这扇门离元宵小院近,可都大半夜了,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那边没有回答。 唐小白想了想,又问:“你也睡不着?” 莫非也是为了今晚的事?大概是孩子吓到了。 “二小姐睡不着?”那边问了一声。 少年的语气有一种月光般的清冷静淡,隔着木门传到她耳畔,依稀添了一丝醇厚,好听得让她有些恍惚。 唐小白不自觉轻“嗯”了一声,道:“我在想吕瑕的事。” 今天在灯会上,她又见到吕瑕了。 更巧的是,吕瑕又遇袭了。 这次比上回更凶险,她恰好亲眼看到凶徒拿着匕首跟在吕瑕身后。 就在凶徒打算动手的时候,唐子谦也看到了。 最后吕瑕只是受了点轻伤,凶徒则趁乱逃走了。 如果单单只有今天的事,她也不会把吕瑕的安慰放在心上。 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觉得会是谁想要吕瑕的命?”唐小白问。 “也许吕瑕手里握有谁的秘密。” “谁的秘密?” “待大公子审问过后便知分晓。” 这不是废话?唐小白哑然失笑。 想必他也不知道,偏偏绕来绕去不肯承认自己不知道。 “要不我替二小姐去东苑打听一二?” 唐小白想了想,点头:“也好。” 倒也不是她多关心吕瑕其人,只是今天突然发生这么件事,导致她精神太过亢奋,尤其歹徒行凶那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唐子谦救下吕瑕后,得知吕瑕的身份,就将人带了回来,想必会问出一些东西。 既然她出不去,让小祖宗去问问也好。 但是她答应之后,门那边却安静了下来,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阿宵?”唐小白疑惑唤他。 他“嗯”了一声,慢吞吞道:“二小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忘了什么事? 唐小白愣了愣,开始绞尽脑汁想。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在门的下方传来两声轻叩。 唐小白蹲下身小声问:“怎么?” 话音未落,就见门底缝隙里递过来一件东西。 定睛一看,不由愣了愣:“这……” “是我自己做的。”少年语声幽幽。 唐小白顿悟:“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默了默,淡淡道:“二小姐终于记起来了。” 唐小白讪讪一笑。 当时说好回来给她的,她还叮嘱过小祖宗别忘了,结果是她忘了。 唐小白忙拿起她的礼物,口中叨叨地描补着:“还没过子时吧?正好正好……” 对着月光细看,是一把做得十分精巧的小弓,弓身漆成黑色,印刻了一轮明月。 唐小白高兴得连喊了他两声,道:“你知道我的大名吗?” “知道,”少年低声道,“明月皎皎。” 唐小白握紧弓身,顿生满怀欢喜。 不久前还在说,让他给她做一把弓,没想到他早就做好了,还照着她的名刻了专属印记! 唐小白将这把小白弓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地看了许久,正要同他说话,一低头,又看见地上散着一排箭矢。 捡起一看,都是比寻常箭矢短了半截的特制品,箭头也细致地作了磨圆处理。 数了数,正好十枝。 “我不会做箭囊。”他闷闷地说。 “回头我自己做一个!”唐小白高兴得跪坐在地上,将手从门缝里伸过去,朝他摇了摇,“阿宵阿宵,我太喜欢了!” 不止喜欢这份礼物,更喜欢他这份心意。 她几乎能想象出小少年一点一点削制打磨弓箭时专注的神情,这也太让人感动了! 李穆看到她伸过来的小手,白白软软,像糯米揉成似的,又摆来摆去,惹得他忍不住伸手捏住她一根手指。 她摇晃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噗嗤”一笑,反过来捏住他的手指,摇了摇:“谢谢阿宵。” 李穆倏然红了脸,抽回手指,干巴巴道:“那我、我去东苑了……” “明天再去吧!”唐小白笑道。 同小祖宗说了几句话,感觉心里轻快了许多,突然也没那么记挂吕瑕那边了。 “阿兄说不定还没问完话呢!而且,我也有点困了——”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门那边,小祖宗仍是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 “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唐小白叮嘱完,又听见他“嗯”了一声,却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阿宵?” “在。” “怎么还不走?还有事?”难道小祖宗不是特意来等着送她礼物? “你先走。”少年低声道。 唐小白愣了愣,点头:“好。” 抱起弓箭,走下门前台阶。 走了十来步,将要拐弯时,唐小白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个小少年还在门口,他的目光一定是朝着她这个方向。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弓箭—— 怎么肥四? 竟然感觉有点浪漫? …… 李穆一直待到听不见小姑娘的脚步声,才转身折返。 回到小院,屋内烛火通明,将一道人影映在窗上。 唐小姑娘让他不必趁夜去找唐子谦。 确实不必,唐子谦已经来了。 他推门而入,朝唐子谦神色淡淡点头。 唐子谦施礼过后,朝他身后瞄了一眼,狐疑问道:“殿下这是去哪儿了?” 第094章 这让她以后怎么找对象 “殿下这是去哪儿了?”唐子谦一边问,一边打量这位小太子。 身姿挺立,有矜贵之态。 但……怎么裤脚上沾着草叶泥尘?做贼去了? 李穆摩挲了下指腹,若无其事落座,问:“吕瑕如何说道?” 吕瑕这件事,确实有蹊跷,所以当时他便给了唐子谦暗示,先把人带回来细问。 然而—— “他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唐子谦无奈摇头,“看他样子,应该是真不知道。” 李穆对此并不意外:“吕瑕自进京以来,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来往,更不至于结仇,称得上来往从密者,惟郑师道一人而已。” 唐子谦目光一动:“殿下怀疑吕瑕遇袭同郑师道有关?” 李穆点头:“吕瑕去年四月进京,虽得普安长公主举荐,却入顾氏族学未果,此后一直赋闲不出;他是郑师道的同门,入国子监授学绰绰有余,先前孤还猜测,吕瑕是否有意明年的进士科,现下想来,或许他与郑师道政见不合。” 唐子谦失笑:“他们青州学派,还有政见不合的?” 青州学派崇尚天人说、灾异说,有些神神叨叨的。 但越是神神叨叨,反倒内部越容易团结,何况吕瑕和郑师道还都是青州学派创始人董元明先生的亲传弟子,真正的同门师兄弟,怎么会闹得不合?能有什么事让他们闹得不合? 郑师道如今贵为宰相,又权倾半朝,吕瑕一个白衣跟他闹什么不合? “吕瑕一定知道点什么,”李穆沉吟片刻,道,“放他回去!即便他不说,幕后那人也不会轻易收手——” …… 另一边,唐二小姐抱着新得的弓箭回到明月楼后,不知怎么,心里就不是那么惦记吕瑕了。 摸黑玩了一会儿弓箭,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正常碰到唐子谦,才拉着他问起吕瑕的事。 “他——”唐子谦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有家奴跑进来禀报:“平阳公主来了!” “她来干什么?”唐小白惊讶。 平阳公主虽然是去年下的诏书同意出家,但正式出家是在今年年初,也就几天前。 不过,由于公主府改建的道观还没修好,平阳公主目前还是住在宫里。 所以这位公主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他们家来干什么? 唐娇娇却不意外,嘻嘻笑道:“怕是知道阿兄回来,在宫里憋了好些日子,终于逮到机会出门了。” 唐子谦笑了笑:“她不来,我也是要找她的!”说罢,带头迎了出去。 唐小白跟在后面,忽然记起平阳公主上回提到唐子谦时的情景,更惊讶了。 难不成平阳公主真的喜欢她哥?不能啊!公主不是喜欢赵景吗? …… 平阳公主出现时,头戴芙蓉玄冠,身着飞青华裙,已然一副女道士打扮,就连身边的婢女也都作了女冠装束。 出家的公主也还是公主。 公主驾到,燕国公府全家都要出来迎接。 平阳公主却好像真的修身养性了一般,表现得十分谦和亲善:“我就是来看看小白,小白又长大一岁了呢!”语气都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然而,等顾氏和周荀一走,平阳公主便收了笑容,将侍从们赶离眼前后,正了正衣襟,走到唐子谦面前,轻咳两声,唤道:“子谦哥哥……”可怜巴巴。 唐小白:…… 不会吧?本来以为公主在唐娇娇面前已经够乖了,没想到哥哥才是公主的克星。 “臣当不起。”面对公主的低姿态,唐子谦神色不咸不淡。 平阳公主却比唐小白想象得更放得下身段:“子谦哥哥,阿瑶知道错了……” “公主何错之有?” “我真的是一时气昏头了才乱砸东西……不是有意要伤娇娇和小白……” “哦?”唐子谦慢悠悠地朝阿元侍立的方向伸出手,掌心摊开。 阿元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唐子谦拧了拧眉,偏过头不耐烦道:“刀!” 阿元这才慌忙将怀里抱着的佩刀呈到他手上。 平阳公主也蹙眉不悦地看了阿元一眼,却愣了愣,道:“这不是小白身边的书僮吗?怎么捧着子谦哥哥的刀?”目光转了转,似乎在找另一个。 唐子谦没有接她的话:“你说你气昏头乱砸东西?” 平阳公主立即肃然回神,忙不迭点头:“是,我——” “怎么砸的?” “啊……我……” “这样吗?”他说着,刀连着鞘狠狠敲在一旁的树干上,顿时簌簌作响,枝叶断落。 平阳公主就站在树旁,听见头上动静,下意识想躲,却瞥见唐子谦似笑非笑的眼神,脚下像被钉住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直到簌簌声停,砸在她头上的除了些许落叶,也只有较细的断枝。 平阳公主高兴地将头上一根断枝拿下扔掉,眼睛亮亮地看着唐子谦:“子谦哥哥,你原谅我了?” 唐子谦将佩刀丢回阿元怀里,懒洋洋道:“挨公主殿下砸骂的又不是臣,殿下要道歉也找错人了吧?” 平阳公主忙转身来哄唐家的姐妹俩。 不待她黏过来,唐娇娇便嫌弃地将她拂开,抬头问唐子谦:“阿兄,阿瑶日后还有机会还俗吗?” 平阳公主也收了言语,眼巴巴看着唐子谦。 唐娇娇问的,也是她想问的。 她虽然曾经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可一朝失宠,宫里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直到听说唐子谦回京,心里才生出点希望。 唐子谦瞥了她一眼,模棱两可地说:“日后的事,谁说得准?” 平阳公主听得着急,拉住他的袖角:“子谦哥哥,你不是刚立了大功吗?要不你娶了我吧!陛下一定不会驳你的面子!” 唐子谦笑了笑,振袖甩开她的手:“你倒想得美。”虽然拒绝了“求婚”,却又缓了语气安抚道,“此事需徐徐图之,你先搬出皇宫过几年逍遥日子不好?待日后有相中的驸马,我们再为你图谋。” 平阳公主眼泪汪汪:“那你可要记得啊,不要不管我啊……” 唐子谦温柔一笑:“公主也要管住自己的手,再有下次,我亲自送你去尼寺剃度。” 唐小白捂脸。 这位狂拽炫酷霸的绝美少年为何是她亲哥?这让她以后怎么找对象? 第095章 阿宵貌美又乖巧 明明被威胁了一通,平阳公主走的时候却挺高兴的。 走到门口还回头问了一声:“今天怎么没见小阿宵?” 唐小白立即警惕:“你问他干什么?” 平阳公主一见她这警惕模样就来劲:“当然是喜欢他啊!阿宵貌美又乖巧——” 话没说完,就被唐子谦拎出了大门,冷冷道:“少打小白的主意!” 竟是一扫方才的漫不经心,拧眉冷厉得吓人,连唐小白都看得诧异。 公主好像打的不是她的主意吧? 不过她也没多想,待公主走后,便问起早上被打断的事:“阿兄,吕瑕呢?昨晚都说什么了?” 唐子谦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反问:“说什么?” 唐小白有点讨厌这种逗小孩的语气。 唐子谦见小妹有生气的迹象,忙端正态度回答:“他啊,一问三不知,今天一早,我让人送万年县报案去了——”不知想到什么,唐子谦摸了摸下巴,勾唇一笑,“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话,明儿阿兄带你去万年县廨问问!” …… 唐子谦说到做到。 正月十七,唐小白放学回来,用过午食后,就被唐子谦拉着出了门。 万年县廨同燕国公府相隔不远,兄妹俩骑着马儿,出亲仁里往东走没几步就看到了。 唐子谦因为城门献俘,在大半个京城都混了脸熟,万年县廨门口的老吏一见面就认出了他,忙上前行礼。 他下了马,一面来扶唐小白,一面漫不经心问:“你们薛县尉可在?” 唐小白这才心中洞亮。 原来是找茬来的! …… 县尉管一县治安、追捕盗贼等事务。 说实话,唐小白一直觉得薛少勤白面书生的气质跟县尉这个职位很不符,不过之前有姚合站边上,也还凑合。 现在就—— “下官见过唐将军。”薛少勤端端正正合手作揖,但声音和身形都有点颤抖。 唐子谦看也没看他,随手从案头一堆案卷底下抽了一卷出来。 这些案卷是真的一卷一卷堆放的,抽了底下一卷,上面就全塌了。 唐小白见薛少勤箭步冲上,以为他要去扶将要落地的案卷,却不料他双手抬起,竟然是要去夺唐子谦手里那一卷。 不过被唐子谦看了一眼,就泄气收回了手。 这就很让人好奇了。 唐小白凑到哥哥身边,踮起脚看打开的书卷—— 看不懂…… 每一个字她都认得,放一起就不认得了。 而传说中烧过夫子胡子的熊孩子唐子谦却一眼就看出了名堂:“《灵宪》啊……”唐子谦含笑合上书卷,“薛县尉喜欢天象历法?怎么跑来当县尉?” 薛少勤讷讷不语。 唐子谦目光闪了闪,拿着《灵宪》敲了敲手心,懒声问:“听说学了《灵宪》就会观星了?” 薛少勤茫然摇头:“我、我不会……” 唐子谦笑了一声,问:“吕举人遇袭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薛少勤埋着脑袋,磕磕巴巴道:“尚无、尚无进展……” 唐子谦站了起来:“光顾着看闲书,有进展就怪了,”叹气,“唐某还是找你们郑县令谈谈吧!” “唐将军!唐将军!”薛少勤忙拦他去路,眼睛直往他手中书卷上瞄,“那吕举人什么也不肯说,下官实在没有头绪,还请唐将军宽恕……” “不肯说?”唐子谦笑了,“唐某听说你们有个不良帅,刑讯挺厉害的,连我们燕国公府的二小姐都能审?” 薛少勤终于将目光从书卷上挪开,惊讶地看着唐子谦:“唐将军是说姚合?他不是已经被、呃……已经解职了?” “那就把他找回来!”唐子谦举起书卷对着门外天光装模作样看了看,啧啧道,“听说这书不太好找?” 薛少勤白着脸道:“姚合也不好找……他已经离开京城了,下官不知他去向……” 唐子谦用书卷拍了拍他的肩。 薛少勤慌忙把肩往下斜,像是怕书敲坏似的。 “薛县尉既然能找得到这书,应该也有法子找到姚合,”唐子谦一边说,一边将书卷收进自己袖中,“这书看着费神,唐某先替薛县尉收着,免得妨碍薛县尉找人办案!”说罢,招呼上唐小白走了。 薛少勤一直跟出了万年县廨的大门,目送着兄妹俩上马,带着哭腔喊道:“还请唐将军善待……” 说得好像亲儿子被绑架了似的。 唐小白看着也觉得可怜,离开县廨大门后,便悄声为薛少勤说情:“薛县尉是老实人,欺负他也没成就感不是?” 唐子谦乐了:“拿他一本书就算欺负?你出去可别这么说,别人还当你阿兄改吃素了。” “那我出去说阿兄把薛县尉打得满地找牙?” 唐子谦哈哈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发顶:“比你阿姐小时候还淘气!” 唐小白“嘿嘿”一笑,道:“我看薛县尉未必能找得到姚合,阿兄倒也不必费这个劲。”姚合都丢了铁饭碗远走他乡了,够了。 唐子谦笑道:“我这是督促他找姚合吗?我是督促他好好给我查案子!” 唐小白想了想,道:“其实这两者不矛盾,没了姚合,薛县尉看起来确实不太行。”瞥了一眼被唐子谦随手别在腰间的书卷,摇头。 薛少勤志不在此,怎么指望他能查出吕瑕这个案子的蹊跷? 倒是姚合,似乎对真相有一种过分的执着。 但现在看来,找姚合和薛少勤查案都不太靠谱。 “阿兄觉得会是谁要害——” “吕瑕”两个字还没出口,唐小白便又见到了吕瑕。 不过这回吕瑕没有遇袭,正安安静静从东西向街往南面拐,低着脸,心事重重,没有看到她和唐子谦。 唐小白下意识往他来处看了一眼。 “郑宅在那个方向。”唐子谦道。 唐小白盯着郑宅的方向看了许久,待回府,便拉着唐子谦小声道:“阿兄,你说,会不会袭击吕瑕的就是郑相?” 从远处看,吕瑕与郑相同门,来往并不多,可见交情很淡; 而从近处看,譬如今日,吕瑕疑似从郑宅出来,神色郁郁,可见所求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可能是寻求庇护被拒绝了; 这样算来,与吕瑕有过节且有迹可循的,就只有郑相一人而已。 第096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小白 唐子谦转过脸,惊讶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笑道:“郑师道想要吕瑕的命,竟然还两次没得逞?” “或许并不是想要吕瑕的命?”唐小白大胆假设,“第一回只是找人套麻袋殴打而已,第二次才——”忽然一顿,慢吞吞道,“第一次被我撞见后,第二次就下了狠手……” 唐子谦眸光数闪,又问:“郑师道为什么要对付吕瑕?” 这下轮到唐小白惊讶了:“你自己去查啊,怎么都问我?”她只负责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事她做不来啊! …… 没等唐子谦着手调查郑师道与吕瑕的恩怨,吕瑕就有了动作。 “吕瑕离京了——”唐子谦道。 距离上次貌似寻求郑相庇护被拒,也才过了两日,吕瑕便离开了京城。 “看去向,应该是回青州。” “拦下他。”李穆道。 “已经拦下了,”唐子谦笑着摇头,“还是什么也没说。” 吕瑕有所隐瞒,连他家小妹都能猜到,所以他断不可能轻易放吕瑕离开。 “等查到袭击他的人,就会说了。”李穆道。 唐子谦见他神色沉静,不由问:“殿下心中猜测的是谁?” “郑师道。” 唐子谦失笑。 见李穆蹙眉望过来,便笑着解释道:“前两天舍妹也同臣猜测是郑师道。” “二小姐?”少年眉间松懈时,暗沉的眸恰映入一道暖黄烛光。 唐子谦看了他片刻,笑道:“我们家二小姐还小,一团孩子气的,殿下怎么会觉得是她?” 太子殿下眉间复又颦蹙:“唐将军离家多年,不知二小姐聪慧。” 唐子谦给他气笑了:“我不知?就你知?” 李穆垂眸不语,神色间却似深以为然。 唐子谦敛了神情,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殿下计划何时离开?” 李穆神色微怔,随即回神答道:“今年四月,御驾将幸终南山避暑,届时再作安排。” “四月……也没多久了,”唐子谦盯着他,“殿下如今行事可还方便?要不要臣同小妹说一声,将殿下调开?” “不必,”李穆答得很快,“眼下正好,没有不便。” 唐子谦忽然一叹,道:“舍妹年纪还小,若有一日殿下无故离去,恐怕会令她伤心,所以臣想先找个由头将殿下调离,还请殿下成全。” 太子殿下神色微沉,垂眸不语。 “殿下——” “时候还早,”李穆抬眸道,“等去了终南山再寻借口离开也不迟。” 唐子谦皱了皱眉,忍不住直说了:“殿下是不是挺喜欢我们家小白的?” 李穆猝不及防红了脸:“二小姐活泼善良,惹人怜爱。” 唐子谦赞同地点点头,道:“我们家二小姐是讨人喜欢——”又对着太子殿下打量片刻。 刚才还挺沉稳的小少年,这会儿红着脸,显出些许稚气来。 太子也还小啊…… 妹妹就更小了,能有什么不对? 太子殿下再拖,也就那么几个月而已。 这么一想,唐子谦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随口道:“舍妹年幼爱玩,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不要陪着个小姑娘闹。” 李穆看了他一眼,道:“听说前两日唐将军带着二小姐抢了万年县薛县尉一本书?” 唐子谦:…… …… “我不是让你别往外说?” 唐小白摸不着头脑:“我没往外说啊!” 刚用过早食,就被哥哥喊到一旁指控,唐小白无辜极了。 “你没说,阿宵怎么知道的?”唐子谦倒不是在意被太子知道,但他们家的小姑娘为什么什么事都去跟太子说? 唐小白愣了愣,道:“我没往外说,我只是告诉了阿宵。”阿宵又不是外人。 唐子谦一连冷笑了好几声。 “怎么?”唐小白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唐子谦冷睨了她一眼:“他又不姓唐,就是外人!” 唐小白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让他改姓唐?” “咳咳咳……”唐子谦弯腰猛咳,吓得刚从顾氏房里出来的唐娇娇赶忙上前为他顺气。 唐小白也想关心关心兄长,却被他一把推开,附带一个复杂得难以分析的眼神:“你……给我安分点!” “我哪里不安分了?”唐小白一头雾水。 唐子谦没有再理她,转头拉着唐娇娇道:“换身衣衫,我们去乐游原!” “哦,好!”唐娇娇问也不问缘由,便高高兴兴去准备了。 “去乐游原干什么?”唐小白随口问。 “骑马,松松筋骨。” 唐小白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问:“松谁的筋骨?” “呵!”唐子谦勾唇笑得邪气。 唐小白了悟点头:“我也想去!” 这几天哥哥一直带着她四处寻衅滋事,今天轮到大小姐了。 “你会骑马?” “会!阿宵教我的!” “那你让他带你去!” “……” …… 一炷香后,骏马健仆,簇拥着燕国公府兄妹三人出亲仁里,南向而去。 “往乐游原?” “是。” “把人放出来罢——” …… 水中云影,枝头嫩芽,游人清吟缓诵,乐游原处处春色。 直至蹄声喧哗,伴随着红锦翠绣,惊扰了这一方早春清丽诗意。 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就见浓艳豪奢之中,火团一般窜出一道身影。 “驾——” 马鞭凌空挥响,伴随着女子娇叱之声,朝水岸边一行人冲去。 那一行约七八人,都是年轻女子,见了这阵仗,无不花容失色,惊叫躲避。 隔着一段距离,有同行的男子发现状况赶来,可也为时晚矣。 “阿姐这……”留在原地的唐小白看得心惊肉跳。 寻衅就寻衅,但纵马伤人不小心会死人的。 唐子谦不以为意笑道:“放心好了,娇娇的骑术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不会出意外——”一顿,笑了一声,“就算出了意外,也有我担着。” 说话时,唐娇娇已经带着马儿惊险急转跑开,身姿飒爽非凡。 唐子谦指着她冲唐小白笑道:“我说——”话没说完,变故陡生。 唐娇娇自颜静静那一行人面前跑开后,正回头嘲笑。 却不料,前方道旁树丛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一骨碌,朝着她马蹄下方滚来! 第097章 死有余辜 马蹄之下,非死即伤! 四周已有目击者尖叫出声。 唐娇娇若有所觉,猛然引缰急停。 瞬间,马蹄高抬,几乎与地面垂直! 唐小白吓得魂飞魄散:“阿姐!” 唐子谦如箭离弦冲出。 然而,他刚刚冲出,唐娇娇的坐骑便扭了下脖子,堪堪转开少许,落在地上那人的一侧。 随后,唐子谦赶到。 唐小白怔忡片刻,缓缓吁出一口气。 有惊无险…… 这时,唐娇娇突然怒喝一声,扬便朝地上那人狠狠抽去。 “啊——”那人惨叫着滚开。 唐小白只当她大小姐脾气上来,恼恨地上那人害她遇险。 却不料,唐娇娇抽完这一鞭后,兀地抓住下马走近的唐子谦:“阿兄!杀了他!杀了他!” 唐小白心头重重一跳,看向地上那人。 那人自树丛中滚地而出,又被唐娇娇抽了一鞭,衣衫褴褛,沾满尘泥草叶,身子伛偻蜷缩,流露出一种挨打时条件反射似的姿态,好像一名乞儿—— 乞儿! 唐小白蓦地睁大了眼—— …… 回到燕国公府,兄妹三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唐娇娇下了马,眉间焦躁:“阿兄,我——” 才开口,就见唐子谦一个箭步从她面前越过,抢在阿宵之前,将唐小白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往怀里一揽,又貌似警告地看了一眼阿宵,才回头同她说话:“没事——”他神色轻松,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死了个乞儿,怕什么?” 唐娇娇对他信赖无比,听了这话,便整个人放松许多。 唐小白却眸光一暗,心里既觉松了一口气,又觉提起一口气,不上不下得难受。 贾三儿死了。 那个去年重阳与唐娇娇遇劫一案千丝万缕的老乞丐,那个原书剧情里李枢找来羞辱唐娇娇的工具,死了。 唐娇娇认出了他,失控地要唐子谦杀了贾三儿。 唐子谦便真的一脚踹在贾三儿胸口。 当场气绝。 “阿兄也认得这乞儿?”唐娇娇问。 唐子谦那一脚踢得毫不犹豫,也没有半点留情,抱了十足的杀心。 “去年重阳的事我知道,”唐子谦走近一步,用力抱了抱她双肩,“我们娇娇儿只是淘气,不会随便开口要阿兄杀人,既然开了口,那人便死有余辜!” 唐娇娇嘴唇动了动,将脸埋进他怀里。 唐小白眨去眼中潮热,道:“那乞儿固然死有余辜,但今天的事,阿兄不觉得蹊跷么?” 去年秋天,贾三儿从京兆府出狱后,就一直下落不明,据说已经离开了京城。 可是这么巧,就在今天出现在乐游原,出现在他们兄妹面前。 她能想到的,唐子谦不至于想不到。 他笑了笑,道:“蹊跷自然是蹊跷——”忽然停住,目光迅速转了一圈,拧眉问:“阿元呢?” 唐小白也忙找了一圈,确实少了阿元。 问其他下人,都没有留意到。 毕竟主人都出事了,谁还能留意一个小奴? 阿元今天也是骑马跟随,不至于跟不上,更不至于迷了路。 难道遇到了什么状况? 唐小白有点担心,想开口让人去找,又闭嘴觑了唐子谦一眼。 阿元现在不是她的人了。 “沿途回乐游原找找!”唐子谦指了一名亲兵吩咐道。 唐小白这才放下心来,正要继续说今天的蹊跷,却有家奴疾走来报:“万年县来人——” …… 贾三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唐子谦一记窝心脚踹死的,见到的人太多了。 当时当地,自然没有人敢拦唐子谦,但既然出了命案,肯定会惊动官府。 只是,万年县来得也太快了。 唐子谦没有推拒,和周荀一起去了万年县廨。 回来时,日色已昏。 唐小白随姐姐出门相迎。 进门时,唐子谦目光转了一圈,问:“阿元找到没?” 唐小白摇头:“连马带人都没找到。” “明日去衙门报个逃奴就是了。”唐娇娇不以为然。 “先别报,”唐子谦皱眉道,“我再派人找找,许是出什么事了。” 唐娇娇点头应下,跟在他身后,进了正堂。 顾氏及顾家赶来的小舅顾凌已经在内等候。 小白花顾氏见了唐子谦便红了眼睛:“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你理他做什么?便是要去,也用了午食再去。” 唐子谦含笑安慰:“我才到县廨,还没开始问话,娇娇就让人送午食来了,午食后不过一个时辰,又送来了点心,儿同周先生在县廨里吃吃喝喝才耽搁到现在。” 顾氏这才缓了脸色。 顾凌趁机接过话问道:“郑枚是什么意思?” 郑枚是万年县县令,也是宰相郑师道和延嘉殿郑贵妃的同族。 唐子谦漫不经心一笑:“趁火打劫罢了。” “不是早有预谋?”顾凌问。 唐子谦摇摇头:“还不知道。” 贾三儿失踪好几个月了,突然冒出来死在唐子谦手里,说是巧合恐怕没人敢信。 但如果不是巧合,会是谁的阴谋算计? “你今日为何会去乐游原?”顾凌问。 “因为颜静静,”唐子谦自嘲一笑,“我一直让人盯着颜静静。”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凌与周荀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盯着颜静静的缘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唐娇娇不乐意了:“阿兄是为了我,你们都不许怪他!” 顾氏也柔声道:“子谦没有错,是那些人太坏了,拿他们兄妹感情来算计。” 唐子谦已经带着幼妹寻衅过不少回了,还剩几个寻仇的对象不难猜。 如此,利用颜静静将唐氏兄妹引到合适的地方,难度并不是很大。 “颜静静为什么会去乐游原?”顾氏问。 唐子谦摇头。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颜静静这批人去乐游原赏春是偶然且正常的情况。 至于现在,是不是偶然,就得去打听一下了。 可是向谁打听? 今天同颜静静一同出行的,都是她那个圈子的人,打听起来并不容易,至少要费些时候。 费时的事眼下暂时不值得讨论,众人交换过眼神后,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这时,被遗忘在角落的唐二小姐弱弱举手:“我……派人问了薛十郎——” 第098章 小白会调教人 今天薛家十郎薛少勉也在。 颜静静的圈子里有薛少勉的堂妹,薛少勉是陪同薛家小姐出来的。 唐娇娇纵马冲撞时,薛少勉回护得最快,几乎空手夺到了唐娇娇的缰绳,不过最后还是被唐娇娇溜走了。 “薛十郎怎么说?” “他说今天确实是颜静静下的帖子,不过帖子是昨天黄昏才送到的,因那位薛小姐的亲兄长有事不能相陪,才请了他陪同。”唐小白道。 唐子谦意外:“你就派了个人去,这么容易问到了?”薛少勉竟然这么好说话? 唐小白沉默片刻,道:“我把上回薛家赔给我的玛瑙盏让人送回去了……” 去年四月,因姚合私审燕国公府二小姐一事,薛少勉陪了薛少勤母子上门赔礼。 赔的那套玛瑙盏,其实是薛少勉母亲的陪嫁。 这件事在场的都已经知道了。 之前那样耀武扬威拿别人东西,现在又捧着赔礼回头求人办事,这要换了别人多少有点尴尬。 但唐大小姐并不会,甚至轻哼一声:“便宜他了……”又冲唐小白道,“回头阿姐再给你寻一套更好的!” 唐小白抹了把脸,正色道:“所以颜静静这么仓促下帖,应该是临时决定要去!” “颜静静怎么会这么仓促?”唐娇娇皱眉,“她矫情得很,凡邀约,至少要提前三日下帖。” 那就是有人操控了。 顾凌点点头,继续问唐子谦:“那乞儿出现时有什么异常?” 唐子谦沉眸:“应该是有人将他从树丛中推出,但事后我让人进林子查看,什么也没发现。” 乞儿一出现,就跟着唐娇娇的堕马之险,谁还顾得上细察周遭? 等到唐子谦回过神来,就算林子里有什么,也早就清干净了。 “还有,我看那乞儿出现时身形不稳,后来闻着身上有酒味,可能是醉酒了。”唐子谦道。 唐小白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被下药了,醉酒只是个幌子?” “可有令人看住尸体?”顾凌皱眉。 既然这件事背后有人操控,贾三儿很有可能并非丧命于唐子谦之手。 最重要的证据应该就在尸体上。 “起初留了一人,但尸体进了万年县廨后就看不到了。”唐子谦道。 众人面色俱是一沉。 尸体进了万年县廨,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时,唐二小姐再次弱弱举手:“我请薛县尉帮忙留意尸体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 “你请他?他凭什么听你的?”唐娇娇更多是惊讶。 唐小白瞥了一眼唐子谦,道:“我把《灵宪》撕了一角让人送去给薛县尉——” 唐子谦大笑。 旁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唐子谦的反应,也猜到薛少勤应该那边没什么问题。 “既然有人设局,多半会留人暗中观察,你们当时可有留意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周荀问。 三兄妹齐齐摇头。 唐子谦道:“当时场面太乱,围观者众,我着急带娇娇和小白回府,没有留意——” 话到这里,忽然有亲兵从外疾走入内,禀:“大公子,阿元回来了!” …… 阿元要是普普通通地回来,自然不值得唐子谦的亲兵特意跑进来回禀。 他受伤了。 阿元被带进来的时候十分狼狈,灰头土脸,仿佛在地上滚了几圈。 更重要的事,他身上有伤。 利器造成的伤。 “……奴留意到有一人鞋沾草叶泥尘,与那乞儿身上类似,便悄悄尾随至……被发现……对方身藏利器,想要杀人灭口——”阿元一口气说到这里,大约气力不继,停下喘了两口。 “那你怎么逃回来的?”唐小白听得着急。 “有人救了奴。”阿元看了唐子谦一眼。 唐子谦掀起眼皮,笑了笑,问:“救你的是谁?” 阿元一愣,垂眸摇头:“那人蒙了面,一下就把那凶徒拍晕了,随后便催促奴离开,奴还以为……是大公子的人……” 唐子谦笑道:“两位小姐受了惊吓,我已下令回府,你倒是自己有主意,亏得回来早,否则,明日燕国公府就要多一个逃奴了。” 阿元目光颤了颤,低头不语。 唐子谦收了目光,淡淡道:“下去领罚罢!” “等等——”唐小白出声,问阿元,“你看清那个凶徒没?” “看清楚了。” “你回头将那人相貌特征、逃匿路线说详细些,若是顺藤摸瓜抓到了那人,于你也是一功。”唐小白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觑着唐子谦。 唐子谦笑了一声,道:“行了,退下罢!”没有再提领罚。 顾凌看着也笑了,瞄了一眼已经退至院门口的阿元,道:“我记得这孩子原来是小白身边的?” 唐子谦点头。 顾凌笑道:“我们小白还挺会调教人,独这一个胆大心细,竟然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桩子。” 唐子谦不以为然一笑:“要不是有人相救,发现得再多,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顾凌笑了笑,言归正传:“救人者既蒙面出手,必定不是偶然,或许乐游原事发时也在场……” “既然不是敌人,也不急着知道是谁,当务之急,还是先查那名手持利器、想要灭口之人!”唐子谦道。 顾凌眉间微蹙:“那人恐怕已经落入蒙面者手里。” 蒙面人么…… 唐子谦借着低头饮茶的姿势,朝外瞄了一眼。 他们在屋内议事,下人们都退到了院门口。 燕国公府的下人都长得周正,但与其中那个少年一比,犹如云泥之别。 不过,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他看过去时,那个生在云端的少年也朝他看了过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 夜愈深,愈显烛火明亮。 唐子谦拿着蜡烛,俯身照在地上躺着的人脸上,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直起身,打量了下装束和身型,道:“看起来粗通拳脚,可能是退下来的外府兵,或是哪里的游侠儿——”笑了笑,“或者是退下来的外府兵成了游侠儿。” “人你拿去细查便是。” 唐子谦含笑长拜:“多谢殿下!” 第099章 反客为主 今天最大的惊喜,是太子殿下也跟着去了乐游原。 太子出行,必有高手暗中相随。 今日乐游原上的情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保护太子的高手身在暗处,更容易将人群中的异动看在眼里,因而既救了阿元,也拿下了混在人群中的桩子。 不过,惊喜这种事,当然越多越好。 唐子谦保持着躬身姿态,恭敬问道:“不知殿下在万年县可有人手?” 李穆瞥了他一眼,道:“二小姐不是已经托付了薛少勤?” 唐子谦惊讶抬眸:“殿下也知道?”他们在屋里说话,照理说太子殿下是听不见的。 李穆点头:“《灵宪》是孤撕的。” 唐子谦一时无语。 薛少勤的《灵宪》是收在他屋里的,他脑中已经有了他家小妹带着太子殿下闯空门的画面。 这太子殿下,跟他想象得也差太远了。 说好的血海深仇、忍辱负重呢? 唐子谦摇摇头,道:“臣前几天去万年县看了一眼,郑枚将个小小的万年县廨把控得跟个铁桶似的,薛少勤虽名为县尉,却性情软懦,手里也没什么可用之人,搞不好还得亲自上阵看着尸体——” …… 万年县廨后面的殓房外,薛少勤正坐在门前台阶上,和他的侍从面面相觑。 “阿郎何必亲自干这苦差事?”侍从大惑不解。 “你不懂,”薛少勤摸了摸贴着胸口的《灵宪》残卷,叹了一声,“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又是一叹,“要是阿合还在就好了……” “你到处找我,就为了让我替你看尸体?” 薛少勤跳了起来:“阿合!” 正仰头找人,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下肩膀。 回头,就见久违的好友笑吟吟站在面前,青衫短打,落拓不羁。 “你、你怎么会回来的?”薛少勤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我听说你在找我,就回来看看,”姚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殓房,“怎么?你被贬来看守殓房了?” “不是不是——”薛少勤摆摆手,将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下,叹道,“唐二小姐说,尸体要是被人拿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书了!” 姚合若有所思地盯着殓房的门看,问道:“有人要拿这具尸体吗?” “没有吧?”薛少勤想了想,“郑县令还吩咐了要严加看守,我就说我亲自来看,他也没说什么。” 姚合玩味地笑了笑,捋起袖子往里走:“我来看看这具尸体——” …… 姚合的祖父曾是万年县管刑狱的一个小吏,他自小跟着耳濡目染,什么都会一些。 验尸也不在话下。 掀开蒙尸的布,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 姚合皱了皱眉,随即笑道:“人都死了好几个时辰了,酒气还那么重,怕是都洒在衣上了!” 薛少勤不懂这个,只道:“人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唐子谦一脚踢断气的,很多人都瞧见了,唐二小姐要我看着这尸首干什么?” 姚合一边检查尸首,一边笑道:“唐二小姐果然邪门,小小年纪,这也能想到!” “想到什么?”薛少勤不懂就问。 “众目睽睽之下,人也不一定是唐子谦踹死的。” 薛少勤愣了愣,追问:“那还能是怎么死的?” 姚合直起身,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尖起约三分呈青黑色。 “毒、毒、毒……”薛少勤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姚合摸出一块布,将针尖擦拭干净,又将擦拭后的布折叠收好,道:“这么明显的毒,随便一个仵作都能验出来,”顿了顿,“只是不知谁有这胆量、这本事往上报。” 薛少勤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死者中毒不能说?” 姚合不答反问:“我听说唐子谦刚因战功升了左卫中郎将?” 薛少勤点头。 “正四品呢!”姚合啧啧道,“这乞儿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想将唐子谦拉下来,”他一边说,一边盖好尸体,“上面的神仙打架,你一个小小县尉,还是别搀和了——” …… “——薛少勤未必敢搀和这事,就算他发现了什么,也没那个胆子越过郑枚上报。”唐子谦道。 “想要上达天听,何须一个薛少勤?” 唐子谦与他对视片刻,笑了:“要是没人去御前告我怎么办?我自己把自己告了?” 李穆摇头:“一定要有人告你。” 光天化日犯下的命案,有人告才是正常。 若悄无声息压了下去,岂不是一手遮天? “既然如此……”唐子谦想了想,勾唇一笑,“不如反客为主?” …… 正月二十,御史上奏,弹劾左卫中郎将唐子谦目无法纪、草菅人命。 天子龙颜震怒,即召唐子谦入宫面圣。 …… “不过是死了个乞儿,有什么了不起?”唐大小姐纵然着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嘴上也不会认怂,“况且阿兄是为我出气才失手打死了那乞儿!” 唐小白低头捏着手指,道:“阿兄不会那么说吧?” “不会怎么说?”唐娇娇目光如电灼灼。 唐小白抬起头看她:“阿兄应该不会提起阿姐,他只会说——”想了想,“可能会说,那乞儿要行刺他?” …… “……那乞儿突然从林子里窜出来,臣以为又是来行刺的——”突然一顿,“陛下!那乞儿会不会真是来行刺臣的?” “唐将军一脚就将人踹死了,这样的身手凭什么行刺唐将军?”御史冷笑。 “说得也是。”唐子谦点头赞同。 御史冷哼一声,道:“若以为是刺客,不是该留活口?” 唐子谦面露惊诧:“当然!我只是下手重了点,又没下死手,谁知道他这么不禁打?” 御史怒道:“并不是谁都禁得起唐将军的重手!” 唐子谦笑:“我怎知他禁不禁得起?” 御史更怒,朝着皇帝一拜,大声道:“陛下,人命关天,岂容狡辩?臣请严惩凶手!” “凶手?”唐子谦笑了笑,也朝着皇帝深深一拜,“陛下,人命关天,臣请严查凶手!” “哦?”皇帝终于有了声音,“子谦何意?” 唐子谦笑道:“陛下,眼见不一定为实,要赖臣杀了人,得拿出证据来——” “至少验个尸吧?” 第100章 我有的是功勋去换他们的命 “陛下答应了吗?”唐小白问。 “验尸是合情合理的要求,陛下为什么不答应?”唐子谦道。 皇帝令御史台并京兆府接手这个案子后,就放他回来了。 毕竟是有功将领,别说现在还没证据定罪,就算定了罪,也不至于为了个乞丐将唐子谦扣下。 可唐小白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便皱眉苦思。 “陛下虽有旨意,下达却还需些时日,恐怕迟则生变。”周荀道。 “还需多少时日?”唐娇娇焦躁问,“难道阿兄要一直背着杀人恶名?” 周荀犹疑稍许,道:“其实我们也不能确定贾三儿另有死因,验尸的结果,也可能坐实了大公子的罪名。” “坐实了也好,”唐子谦慢条斯理地笑道:“倘若贾三儿不是死于我手,反倒是桩遗憾,索性是我杀的,再贬我几级,好教全京城的人都看着,犯了我唐子谦的人,我有的是功勋去换他们的命。” 这话说得屋内诸人俱是一愣。 随即,周荀抚掌大笑:“大公子当真好气魄!” …… 待从正堂议事罢出来,唐娇娇牵着唐子谦的袖角亦步亦趋,丝毫没有平时的大小姐气场,抱怨起来也是娇娇嗲嗲的:“阿兄的功勋也是拿命挣来的,凭什么这么丢了?” “哪至于用命去挣?”唐子谦哭笑不得,“再说了,你阿兄才多少岁数?往后几十年,不知道多少功勋等着我去拿,拿了就要用掉,否则留着功高盖主吗?” 唐小白听了,长长一叹。 唐子谦侧目看她。 唐小白惆怅道:“如果我想长大以后嫁一个阿兄这样的男子,是不是会嫁不出去?” 唐子谦正要笑,忽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转头寻去,就见太子殿下正看着他。 大约是立于墙下阴影里的缘故,一双眸子沉黑阴冷,带着尖锐的挑剔。 挑剔? 唐子谦抬了抬眉,牵起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温柔笑道:“总要能配得上我们小白的,否则,阿兄养你一辈子又何妨?”说着,不无挑衅地瞥了一眼李穆。 不过跟他家小妹相处了不到一年而已,就敢挑剔他了? 李穆敛眸跟在唐小姑娘身后,待兄妹三人各自散开,才低声开口:“大公子八议可占四五,当今自会权衡,即便定罪,也不过小惩大戒。” 八议是对权贵的特赦,唐子谦出身显贵,又立有功勋,哪里需要这样悲壮?不过故意引小姑娘心疼罢了。 唐小白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设局的人怎么会想不到?既然设了这个局,怎么会这么草草收场?” 李穆沉默须臾,道:“但凡多方权衡,大公子必能全身而退,除非有人不受控制,不愿权衡。” 谁会不受控制、不愿权衡? 唐小白与他对视良久,待从他眼里看到亮光时,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 太兴十二年,正月二十。 乐游庙古像泪血。 次日,国子监百余监生宫门呈书,请严惩杀人者唐子谦,以正法纪,以慰冤魂。 …… 夜临人散,京城又安静了下来。 姚合咬着半只胡饼到殓房门口时,看到薛少勤和前两天夜里一样坐在台阶上,眼睛看着地面,呆呆愣愣出着神。 “想什么?”姚合随口一问,其实心里也猜到了一点。 薛少勤抬头看他,道:“国子监生的事,你知道了吧?” 姚合点头嗤笑:“都读书读傻了,自己送上去给人作枪。” 薛少勤摇头:“他们不了解真相,也怨不得……” “不了解不会闭嘴?” 薛少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口中喃喃:“天有九位,地有九域,天有三辰……” “神神叨叨念什么呢?”姚合皱眉。 薛少勤看着他,正色道:“《灵宪》有云,情性万殊——” “说人话!”姚合掏了掏耳朵。 薛少勤顿了顿,道:“万物皆有法度,圣人才能经天纬地;是我先失了法度,才导致监生们耳目蒙蔽,生出乱象。” 姚合哑了半天,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 薛少勤道:“我自知没什么本事,可是若连规矩法度都守不住,岂不是又蠢又坏?” 姚合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笑道:“我是无所谓,只是你们薛家不是小门小户,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不……今晚我替你守着,你回去同薛十郎商量下?” 薛少勤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起身谢过,便匆匆离开了。 姚合坐在薛少勤刚才坐的位置上,一边听着周围细微的动静,一边慢吞吞吃着手里半只胡饼。 吃完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饼渣,摇摇晃晃走进殓房。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道火光猛地从殓房门口窜起—— …… 此时,薛家长房,薛少勉房中。 薛少勤刚坐下说了没几句话,忽然眼皮狠狠一跳,他下意识停了下来。 “怎么?”薛少勉问。 薛少勤正要摇头,忽听见门外疾走,旋即响起仆人语声:“六郎、十郎,万年县廨走水了!” “嘭”的一声,薛少勤扑到了门口,急问:“人呢?阿合呢?” …… 太兴十二年,正月二十一,夜。 万年县廨后殓房失火,焚毁尸首十三具。 次日晨,万年县尉薛少勤具本上书,言称唐子谦杀人一案中,死者贾三儿尸身验出有毒—— “可尸体都被烧掉了,薛少勤这时候上书还有用吗?”唐小白担忧地问。 “自然也是有用的——”唐子谦正坐在院中树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随身佩刀,动作舒缓,眸光轻柔,如同轻抚珍贵的箫管笙笛,“而且,我们还有另一条线可查,你忘了阿元发现的那个人?” 唐小白愣了愣:“阿元发现的那个人不是被一个蒙面人带走了?” 唐子谦动作一滞。 是他忘了,小白不知道蒙面人的来历呢…… “这样也能找出那人的身份?”小姑娘乌圆的眸子溢满崇拜。 “呃……嗯……”唐子谦轻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娇娇呢?” 唐小白摇头:“我刚去了阿姐房里,她不在,还以为来找阿兄了。” 唐子谦神色一凝:“去看看大小姐在哪里!” 第101章 最重要的证物 唐娇娇不在府里。 找了一圈,最后从门房那里得知,唐娇娇一早就出门了。 唐大小姐是燕国公府的主事人,她出门一向不需要知会谁,所以,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去给大长公主送信!”唐子谦一边沉着脸吩咐,一边令人备马出门。 “阿姐进宫去了?”唐小白跟在他身后小跑着问。 “不一定,”唐子谦“铿”的一声将佩刀摔入刀鞘,“进宫也就罢了——”没有说下去,转身按住唐小白的肩膀,“乖乖待在家里,外面有我,别自己拿主意,听到没!” 唐小白反手揪住他,急忙摇头:“阿兄不能去国子监!死十个贾三儿都不如伤一个监生!” 唐娇娇要是进宫也就罢了,最坏的情况是去了国子监。 今天一早,万年县廨殓房失火的消息传来,当时唐娇娇的脸色就不太好。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次是针对唐子谦设的局,可唐娇娇大约觉得因自己而起,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尤其唐子谦对外只字不提重阳旧事,反倒给了对方机会将贾三儿捧成了冤魂。 按照大小姐的脾气,面对兄长被人算计,忍到今天已经很努力了。 结果最重要的物证——贾三儿的尸首被烧了! “这都是算计好的,阿兄不能去!”唐小白抓紧他不放。 去了很有可能会被碰瓷。 唐子谦拨开她的手:“可是娇娇——” “那也不用你亲自去啊!”唐小白叹气,“阿兄这么多亲兵随从干什么用的?我们这样的身份,打架闹事怎么能自己上?”见他惊诧看过来,解释道,“最后一句是阿姐说的!” 说到这里,唐小白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唐娇娇不会去国子监了。 唐娇娇今天带出去的人不多,不可能去别人的地盘上挑事,要是输了,她唐大小姐的面子往哪儿搁? 所以,多半是进宫为兄长辩护去了。 …… “……去岁重阳,那乞儿曾勾结匪徒想要绑架臣女,后来京兆府也不知是不是真没查到证据,竟然将人放了?” “……那天又冲出来害臣女差点堕马,谁家做兄长的会缩着不出头?况且那日贾三儿行止有异,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些监生成天只知读书,也不知受了谁挑唆就为个肮脏下贱的刁民出头,怎么不见他们为边关战死的军士上过半柱香?” 虽是辩护,唐大小姐也背脊挺直,神色傲然,言辞之间满是轻蔑,偏她姿容明艳绝伦,仿佛天生就该这样目下无尘。 元皇后别开眼,温声道:“我听说这案子,陛下已经让京兆府和御史台接手了,你也不用急,等消息便是。” 唐娇娇掀起眼皮,一双精致明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元皇后看了半会儿,笑道:“娘娘不管这事?” 元皇后皱了皱眉,不悦道:“这事陛下自有定夺,原不归本宫管。” 唐娇娇笑了一声:“那臣女只好去求见贵妃了。” 元皇后面色骤然一沉:“你想要本宫怎么管?派个人陪你去国子监门口敲锣打鼓,宣扬宣扬你被个乞儿绑架的旧事?” 唐娇娇笑靥如花:“臣女正有此意——” …… “去国子监……不要声张,若见到大小姐,无论如何先把人带回来!” 亲兵奉命而去后,唐子谦又令备马。 唐小白愣了愣,问:“阿兄还要去哪儿?” 唐子谦勾唇冷笑:“去取证物!” …… “……昨夜尸首烧毁,我找不到也想不出什么证据可以洗清兄长杀人罪嫌,但我绝不允许有人用那个乞儿来恶心兄长、恶心我们燕国公府!” 立政殿中,少女亭亭而立,美丽的双眸却满是杀气。 元皇后心中暗暗叫苦。 这个唐娇娇,跟她兄长一样,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要是不答应她,真能扭头去找郑贵妃,将她这个皇后的脸面踩在脚下; 可要是答应她—— 这怎么能答应?唐娇娇明显是背着家里来的,她要是答应了,纪国大长公主和燕国公府岂不是要将这事记在她头上? 上回召见唐二小姐的事,燕国公府和顾氏至今还在打压她母族。 元皇后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今天一早,万年县尉薛少勤上书,说他验过乞儿的尸体,验出了毒来,认为乞儿的死不一定是子谦造成的,这事还没定论,不急。” 唐娇娇惊讶抬眸。 她确实还不知道这事,可是—— “尸首已经烧毁了,薛少勤的上书可以作为证物吗?” 她刚问罢,就见皇后的近身女官疾步走入,至元皇后身旁附耳低语数句。 随后,元皇后便露出震惊之色,目光转来,很是复杂地看着她:“尸首没有烧毁——” …… 万年县廨殓房失火,烧毁尸首十三具,却不包括贾三儿。 正月二十二日,万年县尉薛少勤具本上书,称贾三儿尸身有毒,疑生前中毒。 随后,唐子谦亲自带着贾三儿的尸首,扔在京兆府门口。 …… “我就知道!”唐小白兴奋得两眼放光,“我都知道尸体是最重要的证物,阿兄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就让人把尸体烧了?他一定早就有准备了!” 李穆神色淡淡:“大约是吧……” 这种事,他已经麻木了。 “还有那个幕后黑手!阿兄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也太厉害了!”唐小白惊叹。 唐子谦不但保住了尸体,还找到了给贾三儿下毒的人,再加上重阳旧事被隐晦提起,案子瞬间反转,燕国公府从目无法纪、草菅人命的权贵翻身成了清白无辜、惨遭陷害的小白花。 今天也是兄控值上升的一天呢! “你说那个救了阿元的人会不会就是我阿兄派去的?也许是暗卫之类的?”唐小白乐滋滋地猜测。 李穆转开脸:“到了。” 唐小白顿时精神一振,不等人搀扶,就从车里钻出,跳了下来。 檐高梁广,门开半坊之地;福厚恩深,匾书盘龙之迹。 唐小白仰起头,看着高挂的御笔亲题“国子监”三字,笑了起来。 第102章 小祖宗为什么躲起来 车马停于国子监外,早就得了吩咐的侍从立即行动起来。 “等等!” 唐小白突然喊住正朝国子监门口走去的侍从,抢过他手里的东西,三两步跑到国子监门口的石狮前。 “唰唰”两下,石狮的眼下便多了两道形似泪痕的殷红血迹。 收笔之后,血迹犹自往下淌,乍一看,如同石狮流泪一般,甚至不用靠近,也能闻见冲鼻的血腥气。 唐小白屏住呼吸后退数步,随后抬高右手,对着天空打了个响指—— “石狮泪血,国子失学!学而不知,圣人奈何!” 十个膀大腰圆的年轻侍从站成一排,拉开嗓子中气十足地反复高喊,很快引来了无数围观。 国子监内也有不少监生闻声而出,个个面色铁青。 唐小白满意地捂住被震疼的耳朵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家大小姐说了,燕国公府不需要廉价的同情,太恶心了! 该找的场子都得找回来! 监生们也不是光看着,很快就跑出来要擦掉石狮上的血。 偏燕国公府的侍从围挡着不让他们靠近,监生们怒起想要指骂主人,可手一指,却是一名嫩生生的小姑娘,乌圆的眸子透着淘气,仿佛眼前只是一场恶作剧。 都是要脸面的权贵子弟,一群儿郎围着个小姑娘骂的事也做不出来,只能呼喝更多人出来帮忙。 正闹哄哄时,忽然响起一声喝问:“何事喧哗?” 唐小白转头一看,笑容僵在了脸上。 人群外,一群光鲜亮丽、高头大马的男子甚是显目,为首者矜贵俊美,只是面上似覆了一层寒霜,凛然不可近。 “晋王殿下!”监生见到晋王李枢顿觉遇到了救星,面色惊喜迎上回禀。 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告状! 唐小白不屑地轻哼一声,使了个眼色,让侍从们都退下。 国子监同衙署云集的皇城只有一街之隔,会引来贵人很正常。 既然李枢来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今天就到这儿吧! 唐小白正准备低调撤退时,李枢冷冷地扫了一眼过来。 这没什么,唐小白继续撤退。 但李枢的目光只是从她身上扫过,随后落在了她的车上。 唐小白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 车还是那辆车。 因为春气渐暖,车帘已经换了轻薄一些的,也略有些透光。 不过从外往里看,其实是看不清的。 虽然看不清,唐小白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车里有人! 这辆车,原本坐了三个人。 她和桃子坐里面,驾车的阿宵坐外面。 她下车后,桃子也跟着她下车了,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阿宵没有下车,只是坐在驾驶位上看着。 但现在,阿宵不在驾驶位上。 唐小白盯着车帘后,心脏骤然缩紧。 为什么躲进去? 马蹄踢踏走近,唐小白瞄了一眼,是李枢丢下了告状的监生,朝她这边走来。 唐小白紧张得吞咽了一下,挪近马车旁,警惕地看着李枢。 虽然不知道阿宵为什么躲着李枢,但既然躲了,就说明李枢是危险的。 也许,李枢认得他? 李枢没走几步就停下了,居高临下看着车帘,冷冷道:“国子监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速速离去!” 然后就掉头走了。 唐小白看看李枢,又看看自己的马车,确定李枢刚才是在对着她的马车——确切地说,是在对着马车里的人说话。 所以,他是以为马车里坐的是……唐娇娇? …… 另找了一名随从驾车后,唐小白上了车。 阿宵的确在车里,抬眸望来的第一眼如有流光。 竟然心情还不错? “你躲里面干什么?”桃子压低声音不满地质问。 唐小白朝她使了个眼色,道:“回去再说。” 抬眸却见少年直勾勾看着自己。 天光透帘而入,昏昏昧昧,染得他眸中笑意幽深。 原本见到李枢是件不太愉快的事,可见他含笑模样,唐小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这么高兴?” 他眼里笑意更深几分:“二小姐机敏聪慧,阿宵与有荣焉。” 唐小白“噗嗤”一笑。 不就为他掩护了一回吗?又不是头一次,还吹捧上了! 桃子看不惯他这谄媚样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刚刚晋王是不是以为大小姐在车里?” 唐小白“嗯”了一声,叮嘱道:“回去都别提这个!” 桃子连连点头:“不提不提,大小姐要是知道我们见了晋王就灰溜溜逃了,一定会生气!” 唐小白默了默,解释道:“我哪里灰溜溜了?我本来就准备要走!” “是是是!”桃子敷衍地点头附和,“晋王护着那群有眼无珠的监生,也是个黑白不分的,我们才懒得理他!” 唐小白冷冷一笑:“他哪是黑白不分,是分得太清楚了!” 这回唐子谦杀人案,最后查出的下毒操控者,是一名退伍的外府兵,仔细追溯之下,同失踪的赵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并不觉得赵景有那个本事,背负通缉还能在京城之地暗中谋划,重生又不是万能的。 所以赵景一定投靠了哪位大佬! 这位大佬有可能是晋王,也有可能不是,她的消息渠道太少了,不能确定。 不过,就算不是晋王,这次的事,晋王也未必没有出力,否则郑氏掌控的万年县廨怎么就这么巧失火了? 燕国公府到底是树大招风,有人捅破一道口子后,总有想落井下石的。 说起来也尴尬,这次唐子谦出事,除了自家和顾氏,几乎没有人伸出援手—— 也不是没有。 唐小白坐直身子,扬声吩咐:“去万年县廨!” 这次薛少勤和薛少勉都帮了忙。 尤其是薛少勤,不但帮忙看守尸体,还越级上书,也是担了不少风险,堪称雪中送炭,太难得了,她得去谢谢人家! 然而到了万年县廨,薛少勤却不在。 “薛县尉已经辞官了。” …… “……万年县那个县尉,薛少勤,你还记得吗?三日前辞官了。”语声温文,闲聊般说起。 男子闻言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薛县尉为人忠厚,但似乎不善处理刑狱,若有更好的去处,也是一件好事。” 另一人笑了两声,道:“你以为他为何辞官?” 第103章 太子要求还挺多 “为何?”明知不该同唐子谦多话,以免被套去什么,但吕瑕还是忍不住发问。 他对那个年轻的县尉很有好感。 那两次遇袭去报案,薛县尉都亲自见了他,还宽慰了他几句,是个难得的良善之人。 “因为他越级上书,替我翻案——”唐子谦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随后似真似假地叹道,“其实他原本不必如此,这事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县尉出头,他这么一来,明里暗里都得罪了不少人,只能辞官归去,哎……也不知图什么?” 吕瑕怔愣许久,轻声道:“图个心安理得吧……” …… “吕瑕招了!”唐子谦笑道。 太子殿下抬眸看他,眸光静静淡淡,乍一看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唐子谦隐约觉得他兴致似乎不太高。 怎么?今天白天太子殿下跟他家小妹去国子监,难道出了什么状况? 正打算问一问,太子殿下开口了:“吕瑕招了什么?” 唐子谦敛神道:“殿下还记得去年冬至的事吗?” 李穆眸光微沉。 他当然记得。 去年冬至,司天台上奏,云气侵太微垣,蔽太子星,大凶。 这些年来,皇帝没少借天象暗示他命不久矣,但那一次,却把唐小姑娘给牵连进来了。 “吕瑕说,那天夜里,他也观测过天象,太微垣晴朗无云,没有任何凶兆。” 李穆垂眸,神色并无变化。 皇帝重用青州学派官员,青州学派崇尚灾异说,有事无事都盯着天象,自然要将司天台握在手里。 假造几个凶象也不值得奇怪。 “吕瑕就说了这个,其他的还是没松口,大概是顾念着同门之谊,”唐子谦嗤笑一声,“人家郑相可没顾念他这个师弟,差点就杀人灭口了!” 李穆对此不予置辞,只道:“将人留好了,日后孤正名回京,自有他的用处。” 唐子谦应下,再看太子殿下,眉间依稀恹色,不由问道:“殿下今日同舍妹去国子监,没遇到什么事吧?” “遇见晋王李枢。” 唐子谦心神一凛:“然后呢?” 太子深居简出,见过且认得他的人不多,李枢却是这为数不多之一。 好在太子殿下神色平静摇头:“无事。” 唐子谦心里一松。 也是,有事还能站这儿? “也没几个月了,殿下近日最好少出门,以免不测。”唐子谦劝道。 也是不懂,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殿下居然还跟着个小姑娘瞎玩闹。 李穆没有应声,只是转了话题:“这次监生闹事,是撤换国子监官员的好机会,你且令顾氏子弟……” …… 唐子谦离开后,李穆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思索须臾,招来莫缓低声吩咐几句。 莫缓应下,正要离去,又被他唤住。 “令转告其主,六月出山,孤不希望看到赵景还活着——” …… 京城东去千里,山陵渐起,直至太行山,戛然而止。 太行山始于河内,北至幽州,绵延千里,而百岭相接,自古便是军事冲要之地。 其中分布着八条连接河北与河东的东西向横谷,也是八处重要军事关隘。 而这八处关隘,就有半数在镇州大都督府的辖境内。 井陉口是镇州大都督府辖境内南起第一道关隘,自三年前起,就由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亲自驻兵防守。 此时,李行远正在他的府宅内,手里捏着京城送来的密信,叹气摇头。 “可是京城那边有什么不妥?”幕僚问道。 李行远笑了笑,放下密信:“唐子谦那件事被太子殿下看出来了,跟我这儿问罪呢!” 幕僚笑道:“这也难怪,太子殿下人还没出京城,就看到我们内斗起来,心里能舒服吗?” “还不止呢!”李行远屈指敲了敲信纸,“太子说了,他不想看到赵景还活着!” 幕僚笑了:“太子殿下要求还挺多。” 李行远忽地敛起笑容,淡淡瞥他一眼:“多么?这是太子第几次有令?” 幕僚脸色变了变,低声道:“第、第一次……” 李行远“嗤”地笑了一声。 幕僚面露难色:“可是那赵景——” “这我不知道?”李行远笑了一声,点起火,烧毁密信。 “你回一趟王府,什么也不用提,就说我亲自去了京城,接应太子离京!”说着,大步走出议事厅。 唐子谦的事,还有赵景,他总得尽快同太子解释解释。 “世子何时启程?” 李行远停步,举目望向天际晚霞氤氲中的山影。 “明日启程——” 四月之前应该能到京城,要是去晚了…… …… 今年的气候明显比去年要热一些,才三月中,日头就有点毒了。 “去年好像没这么热吧?”作为去年三月中还没出现的穿书人士,唐小白假装不经意地打听一下去年同期气温。 “今年确实热一些。”唐娇娇也鼻尖沁汗,热得脸色有些不耐。 “要不我们就回去吧?”唐小白趁机建议。 唐娇娇不肯:“不是你哭着喊着要来长乐坡骑马?这才骑了多久就要回去了?” 唐小白诚恳地说:“我是怕阿姐你晒黑了就不美了。” 唐娇娇忙摸了摸脸,随即瞪她一眼,吩咐人取帷帽来戴上:“回府!” 唐小白高高兴兴跟上,问道:“阿姐,我们家就没有什么避暑庄园之类的吗?” “怎么没有?就在终南山下,你小时候还去过,忘了?” “忘了……那我们怎么去年没去?”去年虽然没今年热得早,可到了盛夏也是蒸煮天气。 “那是御赐的避暑庄园,临着太和宫,陛下都没去,我们也不好去。” “那陛下怎么去年没去呢?” “呵!”唐娇娇一声冷笑,“何止去年?陛下已经连续去年没去太和宫避暑了!我们陛下勤政爱民,不贪图享乐,是黎民苍生的福气!” 听这语气,唐大小姐对不能去避暑也颇为怨念。 “今年这么热,总该去了吧?”说着,不自觉转头向身旁人寻求认同,便见小祖宗点了点头—— …… “你们前脚才走,宫里就来消息了,”顾氏拿着雪白的帕子为一边为她拭汗,一边柔声笑说,“今年四月初一,御驾幸太和宫——” 第104章 定不负你 太和宫,是先帝在位时修建的避暑行宫。 京城的皇宫因地势低洼,到了夏季就闷热不堪,对原本就体弱的先太子、也就是惠昭皇帝来说,非常不利于养病。 因此,先帝特意令人于终南山中修建避暑行宫,每年四月至六月,都会带着惠昭皇帝前去避暑。 但当今皇帝继位后的十一年间只去过一次,今年是第二次,理由也是带着病弱的太子来避暑。 “不管怎么说,勤政倒确实是勤政,至少给百官做了个好榜样。”唐小白一边写字,一边随口说道。 现在这个皇帝虚伪是虚伪,恶心也有点恶心,还特别迷信,但勤政也是真勤政。 李穆笔尖一凝,沉默。 唐小白没有留意,继续感慨道:“其实对百姓来说,谁……有什么区别呢?最重要的还是现世安稳……” 原书里写的李行远为叶倾容冲冠一怒,攻破京城称帝,看上去很浪漫,但事实上呢?战争怎么会浪漫?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惠昭皇帝和太子……又如何说道?” 唐小白听得他语气冷硬,抬头一看,小祖宗的脸色也冷冷的。 愣了愣,随即想起他们秦家是惠昭皇帝的人,还被当今皇帝抄过家,不由有些尴尬,忙道:“惠昭皇帝当然很好,可惜天不假年……至于太子——”一叹,“太子殿下也真是可怜……” “怎么可怜?照二小姐的说法,太子要是没了,不是更安稳?” 唐小白被他语气中的尖锐刺得又是一愣,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 太子确实快没了。 从大局上看,皇帝传位给自己的亲儿子,确实比传位给侄子来得更稳妥些。 但这么说,对太子也太不公平了。 甚至对燕国公府也不公平。 真要站上位者的角度,他们燕国公府这种功高震主还拥兵自重的第一个被砍。 “二小姐觉得太子怎么可怜了?”往常没几句话的小祖宗今天却有些不依不饶,眼睛紧紧盯着她,一副得不到满意的解释誓不罢休的样子。 唐小白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好答道:“太子没有父母相伴,又体弱多病,”还快死了,“今年能来太和宫避暑,对太子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二小姐怎么知道是好事?说不定太子就要病故在这太和宫!” 字字如冰珠敲落。 吓得边上安静写功课的桃子和橙子都停了笔,面色苍白。 “你们先下去!”唐小白朝两名婢女使了个眼色。 待亭子里只剩他们二人,唐小白沉下了脸:“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李穆原本满腹气闷,听了她那声“往外说”,忽然就气顺了,只是不知道如何作答,便垂眸不语。 唐小白支起手肘撑着半边脸看他,似笑非笑道:“我不过说了几句实在话,不高兴了?” 李穆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唐小白平时多见他冷静自持,偶然冒出来这么一回恼怒负气,觉得还挺可爱的,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 没戳到。 不由啧啧道:“怎么反应这么快?” 李穆又瞥了她一眼。 小少女歪着脑袋笑盈盈看他,眉目娇稚,不像会说出那些实在话的人。 他垂下目光,拾起她缩回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一碰,道:“你说你的实在话,我高不高兴重要么?” 他当然不高兴,有些话,别人可以说,但是她不行。 她一直都无理由地护着他,那就一直这么护下去,不要变。 唐小白嘻嘻一笑,又戳了他两下,道:“我心里自然是希望太太平平,只是——”她握拳轻轻碰了碰心口,“我的心脏又不是长在正中央,偏心一下自己人又何妨?” 李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仿佛也通过那只手,感受到了她的心跳。 那你可偏心我? 李穆刚张口想问,小姑娘却挪开了目光。 她一伸手,拿走他面前刚写的字帖。 “阿宵的字越来越漂亮了!”唐小白赞了一声,将字帖拿到自己面前,提笔开始临摹。 李穆愣了愣,问:“二小姐怎么——”话没问完,就看到她已经写好的几张字帖,也是临的他的字。 “怎么临我的字……”话尾渐低,唇角情不自禁翘起。 唐小白低着头没看到,顾自道:“你的字好看,我也想学。” “我习字年岁短,如何比得过先生的字?”语气淡淡,耳尖却蓦然染红。 “我不是说你写得比张先生好——” 少年微蜷的手指顿时僵住。 “先生的字端方大气,当然是很好的,但阿宵的字俊秀挺拔,更好看一些!”唐小白道。 就好像小学时候都在临摹名家字帖,到了初中,就爱学一些漂亮的字体。 所以是说他的字不够大气?李穆抿了抿唇,拿过张隐的字帖开始临摹。 “你临的是谁的字?怎么这样好看?”唐小白忍不住问,这个类型每一笔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李穆犹豫了一下,道:“前太子太傅秦公。” 小姑娘写字的动作一停,莹白的小脸微微一偏,瞥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生得好看极了,黑则纯净,白则无尘,黑白分明,圆润娇憨,看他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温柔的了然。 无论他说了什么古怪的话,她也不会多问。 这次也是。 可是他却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 她笑了起来,软绵绵带着点无赖地说:“什么啊?知道什么?”用笔头敲了敲他面前的纸,“今天的文章写了没?” 李穆看着她,想起自己即将离开,忽然心口一紧,捉住了她的笔。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握住笔的另一端。 食指的指腹与她的手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有点痒。 他抬眸,凝视她的眼睛,低声道:“二小姐,我日后……定不负你!” 唐小白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哇!” 这词儿挺动听的,就是人小了点! 正笑着,不经意间瞥见天空乌云来聚,索性将被他握住的笔往他手里一塞,起身道:“你好好做功课,我去看看大小姐回来没!” 第105章 占便宜 唐娇娇还没回来。 她今日受邀去了平阳公主别业,据说有一个法会还是道场之类的。 去的时候是唐子谦亲自送去的,正常情况下,回来之前会派人送信,让唐子谦去接。 不过眼看天色渐沉,唐子谦有点不放心:“看这雨势小不了,万一回来报信的人被阻在半路,娇娇等不到我会着急,我还是早些去吧!” 说罢,便带上雨具出门了。 出门不足半刻钟,一声“轰隆”,惊得唐小白一个激灵,往外望去,骤雨倾盆。 “阿兄应该还没到公主别业吧……”唐小白喃喃自语。 她倒不担心唐娇娇会冒雨跑出来,大小姐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 倒是走到半道的唐子谦更令人不安。 橙子见状安慰道:“我们这儿去公主别业,会路过不少人家,借个屋檐躲雨不成问题。” 唐小白这才放心一些。 没想到,才过去一刻钟,雨势都还不见弱,唐子谦就带着唐娇娇回来了。 回来时,唐娇娇还算好,只在下车时湿了一点衣角,唐子谦就格外狼狈了,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唐娇娇青着脸,抿得唇儿发白。 唐子谦更是浑身煞气,指挥家奴扶了唐娇娇下车后,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夺过阿元怀里的佩刀,眼里寒光凛冽:“小白陪着你阿姐,我去去就回!” “去什么去!”唐娇娇拉住他,态度坚决,“那么大的雨,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唐子谦冷笑:“这么大的雨,他能躲哪儿去?林子里搜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 这时,又是“轰隆”一声雷响。 唐小白一个激灵,忙也拉住哥哥:“不能去!打雷了不能进树林,容易招雷!” 唐娇娇一听这话,将唐子谦抓得更紧了。 唐子谦仍旧咬牙怒极模样。 唐小白忍下疑问劝道:“阿兄淋了雨,快先进去换衣吧?要是惊动了阿娘——” 唐子谦脸色变了变,终于听话进去了。 …… “发生什么事了?” 一问起,唐娇娇才缓和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将喝了一半的姜汤重重放在桌上,晃出的汤汁差点溅到唐小白袖口。 唐小白一边躲,一边嘀咕:“这么大的人了,不能控制下情绪吗?” 唐娇娇冷冷瞥了她一眼。 唐小白立即改口:“要是遇到那等猪狗不如的人,谁都控制不住情绪!” 唐娇娇冷哼一声,右手不自觉攥紧桌角,咬牙切齿:“狗贼!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 狠话虽然没说完,那股杀气却真真切切。 唐小白神色一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今天的状况,原本应该如同橙子预料的那样,唐娇娇因大雨滞留公主别业,唐子谦则在半途找个地方避雨。 意外出在唐娇娇那里。 她在公主别业被人劫持了。 “李瑶这个废物!”唐娇娇恨得直骂,“堂堂公主别业,就这么被人闯进来了不说,我突然上了车要走,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不对!” 唐娇娇在公主别业落单时被劫,随后直接被劫匪暗中带到了自家马车上,要求她即刻离开。 都没当面跟主人辞别,就自己上了车要求离开,而且还是在眼看要下雨的时候,实在是反常得不能再反常了。 要换了别人这么无礼,平阳公主能忍? 可这是唐大小姐啊! 谁让你平时嚣张跋扈到连公主都不敢惹呢? 当然,这话唐小白是不敢说的,只附和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平阳公主,她几斤几两你不清楚?” 唐娇娇轻哼一声,继续说道:“出了公主别业后,那狗贼只让我往回走,走到半道下起大雨,接着就遇见阿兄来接——”冷笑两声,“阿兄一眼就看出不对,那黑心狗贼也知道我们阿兄厉害,直接吓走了!” “这种雷电天气,劈不死他!”唐小白咒骂了一句,关心地打量起姐姐,“那黑心狗贼没有伤着你吧?” 唐娇娇倏地气红了脸:“他敢!” 唐小白一愣。 人家都劫持你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又不是每个劫匪都跟她遇到的那个一样有特殊任务。 就算有特殊任务,那位还不是架了一把大刀在她脖子上? 想到这里,唐小白探头检查了下姐姐的脖子,熟料唐娇娇条件反射般捂住了脖子:“看什么?”十分警惕。 唐小白无辜:“想看看有没有留伤……” 唐娇娇摸了摸脖子,没好气地说:“没用刀架我脖子上!” “那是怎么劫持的?”唐小白好奇。 “用手掐!” “啊!掐得重不重?”唐小白一下就想到了赵景那次,两个青指印可是留了好些日子。 唐娇娇愣了愣。 重不重? 应该不重吧?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咽喉处的肌肤,仿佛还留着那人指腹刻意摩擦的触感—— 恶心! 唐娇娇狠狠擦了一下被那人摸过的位置,这才拿开手,仰起脖子给妹妹看:“有没有留印子?” 唐小白看着刚被揉出的一片红,如同桃花晕染在雪色肌肤上,美艳无匹。 所以…… 她家美丽动人的大小姐不会是被占便宜了吧? …… “……那个劫持舍妹的人身手不弱,殿下的人可有留意?” 唐子谦梳洗后,便去找了李穆。 太子殿下有意从终南山撤离,对这一带多有布置,如果有外来势力,照理来说,不会不留意。 李穆垂下眼眸,指尖在桌上轻磕两下。 暗处闪出一人,禀道:“昨夜潜入一人,尚不明身份。” 李穆眉间微微一蹙:“现在何处?” “西面白栎岭。” 白栎岭占地千亩,从外不可围,雨大,也不能上山搜寻。 唐子谦咽下一口恶气,道:“多谢殿下!”正了正脸色,“此人来历不明,殿下还需多加防范,以免生变!” 李穆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燕国公可曾想过让孤去凉州?” 三年前,燕国公唐世恭回京,第一次暗中接触了他,也是那时,怀疑上他体内积毒,此后寻名医、出太子府,都是唐世恭的筹谋。 但离京正名,却是常山郡王李明义的主意。 第106章 太子殿下的克星 “去凉州?”唐子谦露出惊讶之色,“就算我们宣布太子殿下在凉州,谁能信?到时候京里招讨诏书一下,我们就是叛将了!” 太子殿下还是太年轻了吧?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正这么想,便对上太子眼里的漆黑深沉。 微愣,旋即恍然大悟。 不是不懂,问的就是燕国公府有没有不臣之心。 唐子谦温和一笑,道:“殿下不如多担心担心常山郡王吧,毕竟姓李,很多事都方便。” 李穆收回目光,道:“赵景在常山郡王手里。” 唐子谦眼神变了变:“如此,殿下还要去镇州?” “去。”李穆道。 不去,就算他坐稳东宫,或登上皇位,也照样受常山郡王钳制。 …… 待唐子谦离开后,李穆搁在桌上的手指再次轻磕两下。 莫缓闪身而出,低声道:“常山王世子到了——” …… 时隔经年,李行远再次见到李穆,顿觉眼前一亮。 一年前在燕国公府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太子时,是真的小。 瘦弱苍白,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捏死。 然而今日再见,只觉容光莹莹,如珠如玉,眉目间的病弱阴翳也已褪去,只一双眸仍漆黑深邃,看着人时犹带凉意。 他一礼未罢,李穆便开口:“赵景何在?” 李行远僵了僵,轻咳道:“去年十月,赵景至井陉关,称燕国公府藏匿太子。” “他如何知晓?” “他没说,”李行远摇头,“他说,殿下的行踪不止他一人知道,燕国公府中,还有一个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李穆听到这里,脑中顿时浮现出唐小姑娘笑眯眯的模样。 他在燕国公府的事,只有燕国公夫妇、唐子谦以及周荀知道,连长女都没说,又怎么会告诉小女儿? 她原不该知道,可是又好像知道点什么。 会是她吗? “赵景还说,殿下若是在燕国公府留到今年六月,行踪会被那人泄漏,臣这回进京,也是希望殿下能将计划提前。” 李穆蹙眉不语。 那就不是她了,她不可能出卖他。 那么,会是谁? “赵景确实知道很多秘密,尤其事关殿下,臣不敢掉以轻心,便将他带去家父面前——”说到这里,李行远也很是懊悔。 也不知赵景给父亲灌了什么迷汤,不过长谈一场,便信重异常,称得上言听计从。 “这次陷害唐子谦的事,是赵景献的计,”李行远叹道,“说难听点,大事未成,臣就是忌惮燕国公府,也不至于挑这个时候,再急,也要等殿下平安离京是不?” “孤知道了,”太子殿下终于有了回应,“计划提前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理应如此。”李行远点头附和,心里松了一口气。 从井陉关到终南山,中途又遇上意外,他生怕赶不及将消息带到。 现在虽然太子殿下没有明确回复,但也算挺顺利了。 正觉心中一宽,忽然听见太子殿下发问:“今天劫持唐大小姐的,是不是你?” 李行远噎了好一会儿,尴尬地笑了笑,道:“臣偶然路过平阳别业,同她开个玩笑……”说这话时,不自觉摩挲了下指腹,依稀残留着凝脂软玉般的触感。 这燕国公府的大小姐,着实是个美人…… “你自己解释,还是孤将你交给唐子谦?” “这……”李行远觉得这简直比赵景的问题还难解释,“殿下,臣保证不再犯了,要不——” “你以为唐大小姐认不出你?” …… “我知道劫持我的人是谁!”唐娇娇独自找上唐子谦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目光冷厉,显然这件事还没完。 “谁?”唐子谦目光一缩。 “是之前苏舜卿的侍卫!”唐娇娇咬牙道。 其实今天被劫持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恶意,只是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欠揍感。 回府后,她回味了一下那人的姿态语气,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听过了。 “苏舜卿的侍卫?镇州进奏使苏舜卿?”唐子谦拧眉沉思。 苏舜卿的人劫持娇娇做什么?太子还没离京,他们就想撕破脸了? “去年赵景在晋昌里对我动手的时候,就是他救了我和小白;后来在京郊遇蛇惊马时,也是他恰好路过救了我和小白,之后这人便声称回乡娶妻去了!” 唐子谦神色愈沉。 所谓回乡,应该是回镇州。 这人绝不会只是苏舜卿的侍卫那么简单。 恐怕这次来终南山,就是冲着太子来的,甚至可能是常山郡王派来接应的人。 也就是说,那个欺负了娇娇的人,就在太子殿下那里! …… 唐子谦没有立即去找李穆对质。 总是太子殿下,他不能不给面子。 所以他耐心地等了两个时辰,等太子殿下来给他解释。 但是雨停了,天黑了,太子没有出现。 他觉得可能自己太急了,也许那个混账还没见到太子,于是他又等了一晚上。 太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次日清晨,唐子谦照例送小妹去上学时,看到兢兢业业驾车的太子殿下,忍不住冷笑一声。 “阿兄怎么了?”唐小白关心地问。 “想到昨天的事就生气!” 唐小白默然。 她也生气,但也无奈。 昨天雨停时天已经黑了,哥哥有没有带人出去找那个劫匪她也不知道,但估计就算出去了也很难找到,而且大雨冲刷了痕迹,留不下多少线索。 所以,他们家小美人竟然就这么被人白白欺负了去! “我觉得阿姐身边要配两个高手护卫!”唐小白认真建议道。 大小姐现有的保镖水平已经配不上她的美貌了。 唐子谦觉得很有道理:“我让阿金和阿林两个先跟着你和娇娇,回头再物色两个女侍卫——”说着,瞥了一眼安静的太子殿下,“呵”了一声,道,“那恶徒来去自如,说不定暗中有人庇护!” 唐小姑娘闻言怒道:“有种冲着阿兄你去,欺负女孩子算什么男人!要教我知道是谁干的……” 虽然小姑娘最终没说出什么具有威慑力的话,但唐子谦送完妹妹回来后,案头便多了一张纸。 纸上字迹潦草,仿佛匆忙写下。 唐子谦看过之后,笑了起来。 太子殿下的克星居然是他家小妹? 第107章 挺好使唤的太子殿下 午后,唐子谦应纸上之约来到李穆房中。 行礼之后,悠然自得地等着太子殿下主动交代。 不料,太子殿下一开口,却没有提他心里这件事—— “镇州来的消息,燕国公府或有内贼!” 唐子谦目光骤缩:“谁给的消息?” “赵景。” 唐子谦面色一冷:“赵景果然在常山王府!”随即冷笑,“赵景说我燕国公府有内贼,殿下以为呢?” 李穆神色淡淡:“赵景知道孤在燕国公府。” 唐子谦一时没说话。 赵景知道太子在燕国公府——他如何知道?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光这一条,确实足以令人投鼠忌器。 “昨日劫持唐大小姐的是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镇州的消息也是他带来的。”李穆眼也不眨地将李行远卖了。 本来也没打算替李行远隐瞒,只是觉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并不值得昨夜连夜告知唐子谦。 没想到一大早居然被告了一状。 其实唐子谦不告他的状,这个时间他也会找唐子谦说这一番话。 唐子谦此时也顾不上私怨了。 这件事,或者李行远说谎,或者赵景说谎。 常山王府在太子殿下眼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李行远没必要为赵景说这个谎; 至于赵景—— 如果燕国公府真有内贼,倒是能解释赵景知道太子行踪的问题…… 可是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府里有内贼。 知道李穆身份的那几个都是绝对信得过的。 要是这几个都有问题,他和父亲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岂不是一直处在危险之中?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忍得目光发颤,紧绷着嗓音问:“殿下在燕国公府时日不短,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李穆摇头:“若有发现,也不会等李行远来提醒,”目光微闪,深深看着唐子谦,“孤在燕国公府来往最多的,都是明月楼的人——” …… 唐子谦迈进院门,一眼就看到东窗下,身形纤瘦的小少年正趴在书案前凝神习字。 小白常夸耀她挑出来的这两名小少年都勤奋好学。 太子殿下勤奋好学没什么稀奇,可这位呢? 刚到他这里时,这孩子还有些畏缩,习惯之后,便知道自己找机会看书写字,好像努力努力就能考状元似的。 这么知上进…… 唐子谦站在院中,负手身后,眸色沉沉地看着。 阿元很快有所察觉,抬头一看,忙收了纸笔,抱着他的佩刀从屋里走出。 走到他面前,喊了一声“大公子”,恭顺地站着听候吩咐。 唐子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要进燕国公府?”明月楼中,除了太子,就只有阿元一个是外来的。 阿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是,这问题已经问过了,他便还是跟上次一样回答:“阿母病故身葬后,进京谋生,碰巧遇上燕国公府采买,便进来了——”说罢,停顿片刻,又道,“奴入府半年就到了二小姐身边,二小姐待奴恩重如山,奴的的确确没有异心。” 唐子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阿元怀里拿走佩刀。 看了他一眼,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他头顶。 这一按,是用了力的。 阿元瞬间面色苍白,几乎没站住。 “那你可要听话,乖乖待着,别乱跑。”唐子谦温柔含笑地说。 收了手后,转身朝外走,至门口停步,淡淡道:“看着他,不许离开半步。” …… 身边少个下人,一般是不会有人留意的。 但唐二小姐例外。 “阿元呢?”唐小白很快就发现唐子谦身边少了人,往他身后张望了下,还是没看到,“阿元今天不去吗?” 今天是早就计划好了去爬山,阿元作为唐子谦的近侍,平时出入都是跟随的。 “他身子不适,我就让他别出来了。”唐子谦随便编了个理由。 唐小白没觉得怎么,倒是大小姐听了不太满意:“他一个下人,倒是比主人还娇气,”还瞪了唐小白一眼,“都是你教出来的,一个比一个不听使唤!”又一个眼神,把李穆也带上了。 “没有啊!都挺好使唤的!”唐小白立即护上了。 尤其她家小祖宗,自学十项全能,根本不用使唤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还长得那么好看,带出去可有面子了! 唐子谦好笑地看了一眼垂手侍立于唐小白坐骑旁、“很好使唤”的太子殿下,拉上唐小白:“好了,走吧!” 说着,亲自扶了她上马,末了看一眼若有不悦的李穆,心中一乐。 还被使唤上瘾了是不? …… 今天要爬的山峰位于太和宫西北面,山上遍布寺观,有完整的进香山道,沿途树木苍翠,走起来并不困难,算是郊游级别。 山不算高,但到山顶卧佛寺时,也已经快中午了。 “先在寺里休息下,还有一刻钟斋食就准备好了。”唐子谦道。 唐小白抬头眯眼往上看:“还没到山顶啊!” 说是山顶,其实还有一小截往上的路在寺庙的一侧,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去似乎可以鸟瞰整座寺庙。 唐小白跃跃欲试。 唐子谦也看了一眼,笑道:“行,那我们上去看看!” 说是小平台,可也能容纳二十多人。 站在上面,往东南可以俯瞰卧佛寺,往西北,则是一段悬崖,远眺可见巍峨行宫。 “太和宫西面那个,就是太子别宫。”唐子谦指了指,瞥了李穆一眼。 李穆正凝神细看。 最多再过一个半月,“太子”就会病故于那座别宫。 皇帝和晋王会来看他最后一眼,确认死的是他。 等他们离开后,他会从别宫北面出来,沿山道一路往东北,马不停蹄离开终南山。 他的目光随着撤离的路线逐渐放远,远到已被山岭遮挡—— “快进来点!那边危险!”李穆突然被用力拉了一下,远离山崖边。 一转头,便见到小姑娘紧张的神色。 李穆蓦地一怔。 先前答应过唐子谦,离开前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阿宵”的离开。 可他竟然至今还没想好理由。 要怎么说,才会令她安心等他一年,既不会伤心难过,也不会忘了他,更不会重新找个人替代他…… 正想着,突然,上山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仆从探过回禀:“大公子,是晋王殿下!” 李穆心中一紧,抬头望去时,已见晋王李枢的身影自石阶处转出,眼睛也极其自然地穿过人群,直直朝这边看过来—— 第108章 他对我很重要 晋王?!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忙放开阿宵的手,挪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 这么做也只是聊胜于无。 她比阿宵矮了一个头,能遮住什么? 可这时候再大幅度调动位置就太引人注目了,只希望李枢没有留意她这边…… 才这么一想,李枢的目光就直直看了过来。 唐小白心脏猛地一跳。 这时—— “晋王殿下!”唐子谦向前迈了两步,恰好将她和她身后的阿宵一起遮挡住。 唐小白顿时松了一口气,借着他的遮挡,悄悄回头去看阿宵。 却……没看到? 唐小白一愣。 阿宵不在她身后。 难道刚才看到李枢自己悄悄躲起来了? 躲哪儿去了? 唐小白朝站位最近的桃子使了个疑问的眼色。 桃子回了她一脸茫然。 没看到? 唐小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得心口怦怦直跳。 可这时晋王已经走近,她不能一直往后看,否则被晋王发现什么,阿宵就白藏了。 唐小白只好按下心头莫名的紧张,把脸转回。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阿宵!” 唐小白原本紧张急跳的心脏如同猝然被人提起,她猛地回头,用力拉开挡住视线的人—— 她从前很多次在电视或者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画面。 背景应该和此刻一样,天青云白,衣袂翩舞,唯美如飞仙。 如果镜头的慢动作足够慢,还能留下一个哀婉心碎的眼神。 但是她没有看到哀婉的眼神,也没有看到翩飞的衣袂。 只有悬崖之畔,一闪而逝的坠落,以及静止如幕布的天青云白。 她甚至没有看清是谁。 “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唐小白一边往悬崖边走,一边喃喃问。 “二小姐!” “二小姐别过去!”有人拉住了她。 她直勾勾望着三五步远的悬崖,恍若浮空万里,下不可望。 不可望,什么都看不到。 仿佛刚才只是她眼花了。 “小白!”唐子谦追上,将她拉进怀里箍住,生怕她乱动。 唐小白转出半张脸,在人群中搜寻:“阿宵呢?” 也许她刚才真的眼花了。 “阿宵……坠崖了……” 唐小白身子猛然一挣,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已经自己的床上了。 转头向外,望见满窗刺眼的斜阳。 唐小白一骨碌坐了起来,惊动屋内的橙子扑来床前:“二小姐醒了!” “阿宵呢?”唐小白推开橙子往床下跳。 “二小姐……”橙子哽着嗓子。 唐小白不耐烦地踢开鞋子往外跑。 跑到门口,迎面撞得一人朝后跌去。 “大小姐!”幸好婢女一拥而上将人扶住。 “阿姐!”唐小白也忙上前扶她,“阿姐你没事吧?” 唐娇娇捂着胸口瞪她一眼:“跑这么快——”说了半句突然停住,改口斥道,“怎么没穿鞋就跑出来了?” 唐小白抓着她的手臂:“阿姐!阿宵呢?找到阿宵没?他有没有事?” 唐娇娇语噎。 女孩儿身上还穿着寝衣,鸦青的发丝衬得面色如雪,眉间焦灼如同绷紧的弦,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拨断。 “有事也不要紧!”她神色依稀冷静了一些,“我们家有神医,就算他命在旦夕也能救回来,阿姐你说是不是?”她期待地看着她。 唐娇娇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摔得有点严重?其实摔断腿也没事,我一直觉得阿宵长得太好看了,人又聪明,太完美了容易天妒英才,真有点缺陷反而是多福多寿的命,反正我又不是养不起他!”女孩儿乌圆的眸中波光闪动,既坚强又脆弱。 “小白……”唐娇娇虽然有点看不过去她这样在乎那个小奴,可见她这副模样,又想起悬崖边她猝不及防的一晕,还是小心斟酌了下措辞,“阿宵……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还没找到……”唐小白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动,喃喃重复了几遍才领会这四个的意思,不由眼睛一亮,“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将唐娇娇往边上一推,“阿姐你歇着,我去找阿兄!” 唐娇娇忙拉住她:“你好歹穿衣穿鞋啊!” …… 唐小白胡乱套上衣鞋,一路飞奔着跑去唐子谦院子里。 一进门,便见唐子谦一身家常纱袍,神色如常。 唐小白愣了愣,随即大喜:“阿兄,是不是找到阿宵了?他有没有事?伤得重不重?现在在哪儿?” 唐子谦被她问得头皮发麻,但还是露出微笑:“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唐小白惊讶得叫了起来,“那你怎么回来了?” 唐子谦差点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唐子谦也露出惊讶之色,“你不会是要我亲自下山去找个下人的尸体——” “你不要乱说——”女孩儿突如其来的尖声叫喊几乎刺破耳膜。 唐子谦被刺得缩了缩,再看她时,眼里已经涌出了泪。 “阿兄……对不起……”这样泪流满面的,一开口竟然是向他道歉。 唐子谦吓得赶忙跑上前为她擦泪:“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不过说两句话,阿兄有那么小气吗?”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语声哽咽道:“对不起……我忘了……阿宵是个下人,他对你们来说……不重要……” 唐子谦苦笑。 这都什么事…… “可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小姑娘拉着他的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两下,随后露出一双红通通却无比坚定的眼睛,“他自幼孤苦,我既然管了他,就一定会管到底,我自己去找他!” 说罢,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你给我站住!”唐子谦喝道。 但唐小白像没听到似的,脚步一点停顿都没有。 唐子谦只好快走几步捉住她。 她挣了挣,挣不脱,回过头眼泪汪汪:“阿兄,阿宵可能摔伤了,躺在山下,等着我去找到他,我再不去,天就要黑了,天黑了山里会很危险的!” 唐子谦叹了一声,摸了摸她没来得及梳起的发丝:“你乖乖待在家里,阿兄替你去找。” 第109章 惶惶若丧家之犬 悬崖下,是一片山岭。 现在是树木最茂盛的季节,枝叶遮天蔽日。 唐小白站在林子外,看着带来的人散入林子,只几个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她抿了抿唇,转头去林子边的山溪旁找寻踪迹。她还是没能安心在家等消息,央着哥哥带她一起来了。 毕竟,没有人能如她这般在意阿宵,她怕极了会错过什么求救的信息。 唐小白在水边转了一圈,目光放到水中央凸露的石头上,看着溪水清澈见底的样子,便探出脚—— “唐小白!”唐子谦一把将她拽了回来,脸上是少有的怒容,“这水能淹过你脖子信不信!” 唐小白讷讷道:“我想看看那边的石头上有没有什么……” 唐子谦瞄了一眼:“没有!” 唐小白:…… 果然她出来得没错,哥哥虽然看她的面子出来找,但找一个下人能有多用心? 不过她也不敢抱怨,拉着唐子谦问道:“他会不会摔到水里被冲到下游去了?”那样生还的机会应该比较大吧? 唐子谦看出了她的侥幸,笑了一声,道:“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摔到水里也——”终究没再说什么刺激她的词。 唐小白仰起头往山崖上看,视线逐渐模糊:“也许被半山的树挡了挡,也许是掉进林子里又走出来,顺着水源往下游走了,也许被附近的猎户救走了……” 也许是个美丽的姑娘救了他,会悉心照顾他,就像很多书里写得那样。 这就是一本书啊! 掉个悬崖怎么会死? 唐子谦叹了一声,抹了抹她脸上的泪,将她的脑袋轻按进怀里,心里想骂人。 早就让太子提前同妹妹告别了—— 也不是……再提前也没用,谁也没料到今天会在山顶撞见李枢。 但是—— 他不是也提醒过太子别跟着妹妹到处玩? 要是好好待在府里,今天能撞见李枢? 胆子也是真大,竟然从悬崖上跳下去…… 抬头望向暮色渐染的东面天际。 撤离的路线早已计划妥当,即便突发状况导致提前,影响也不会很大。 只是—— 唐子谦拍了拍怀里还在啜泣的小姑娘。 妹妹必然是找不回她的阿宵了…… …… 李穆站在溪涧对岸的山林中,远远地看着水畔那对兄妹。 小姑娘被唐子谦揽进怀里后,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小姑娘竟然缠着唐子谦亲自来找了,啧啧啧……”李行远摇头惊叹。 李穆没觉得意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亲自来找他,所以等在这里跟她告个别。 可她现在应该很伤心吧?她那么喜欢他…… “殿下,时候不早了,走吧?”李行远催促道。 李穆点了点头。 正要转身,突然瞥见那女孩儿从唐子谦怀里挣了出来,扭身沿着水岸跑开。 “她要去哪儿?”李行远也看到了,一头雾水。 燕国公府这个小姑娘一直都古古怪怪的。 李穆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她。 然而,没跑几步,她就被唐子谦抓住了—— “你冷静点!”唐子谦刚说完,就对上她异常冷静的目光。 冷静得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这条河水流湍急,如果阿宵掉在水里,很有可能被冲到下游去了,落水的痕迹也会被冲掉,阿兄,我去下游找找,一定会找到的!”唐小白道。 怎么可能找到? 唐子谦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道:“天马上就要黑了,夜里难找,明天阿兄再陪你去下游看看,好不好?” “明天……”唐小白喃喃念着,双手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袖角,“阿兄……明天……明天……”语声逐渐哽咽嘶哑。 野外搜救,分秒必争。 过了一夜,还剩下多少生还的机会? 可是古代条件简陋,夜里在山岭中危险莫测,她又怎能开口要求唐子谦一个权贵子弟为了阿宵一个下人冒险? 她喃喃念了不知几声,终于哑了嗓子,再没发出声音。 唐子谦深深一叹,弯腰将她抱起,拍了拍她颤动的肩:“回去吧……” …… 李穆看着她趴在唐子谦肩上,埋着脑袋,小小的身子在唐子谦怀里半藏半露,看上去安安静静。 只要一直找不到,总会接受事实。 会放弃,会忘记。 他这一去,最快也要半年才回。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何况回来之后,短期内也无法同她相认。 即便相认,也再回不去从前朝夕相对的日子—— “殿下,太子别宫已放出消息!”身旁有人催促。 李穆低低“嗯”了一声,沉默转身。 暮笼山岭,声随夜静,就连他离去的脚步声也被脚下丰软的草叶悄然藏起。 突然,一道非常细微的啜泣声钻入他耳中。 “阿宵……” “你等我……” 女孩儿哽咽的声音,在寂静山岭中,随风吹到他耳畔,倏忽,又被风吹远,吹散…… 李穆停步回头,望见隔岸昏沉,已没了那对兄妹的身影。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他问。 “听见了,二小姐在哭,”莫急受够了他这三步两回首,“所以少主要在这里等二小姐?” 李穆转头望向太子别宫的方向。 宫墙幽闭,内有华灯千盏,却无不透着冷光。 “惶惶若丧家之犬……”他低声喃喃。 “殿下!”李行远闻言变了脸色。 是他提议让太子去镇州,没料到太子心里竟是这样的想法。 现在算什么意思? 不去了? 正这么想,李穆却已迈开步子,朝太子别宫走去。 也不知想通了什么,步伐竟比之前每一步都走得坚定郑重。 李行远皱了皱眉,觉得太子殿下跟那唐二小姐相处久了,也有点古里古怪的。 快走两步跟上后,又听见李穆语气淡淡吩咐:“太子病危,燕国公府既有神医,理应不讳举荐。” 李行远再次变了脸色:“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穆远望天际,微微一笑:“孤自有主张。” 这五个字说出口,眼前仿佛豁然开朗。 丢下对他千般万般好的女孩儿,跑到千里之外去做个丧家之犬。 他脑子里都长了些什么? 第110章 你是不是要走 深更夜半,忽然,一阵急叩门声飘飘渺渺似从记忆深处传来。 唐小白却猛然惊起,往外跑去。 到了门口,见攘攘挤着许多人。 灯火照过去,每张脸都映出橘红色的光,亮得诡异,却没有一张脸是面目可辨的。 唐小白顾不得许多,急忙问:“是不是找到阿宵了?” 许多人声吵吵嚷嚷挤在一起回答: “找到了找到了……” “在下游找到的……” “尸体都泡肿了……” “尸体……” “……” ——唐小白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随着呼吸平缓,才逐渐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 “二小姐梦魇着了?”陪夜的橙子被她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上前,拍抚着她的背脊,“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唐小白顺着她的搀扶躺下,忽然问:“昨晚外面是不是有人叩门?” 橙子茫然:“我没听见,要不要唤桃子来问问?” “不必了……”唐小白闭上眼。 还好是个梦…… 但这会儿醒了,她也睡不着了。 闭着眼睛躺了不知多久,才听见外面有人声动作。 因起得早,唐小白今天早早就到了正房外,不料唐子谦和唐娇娇竟然比她还早,正站在顾氏房门外说着话。 看到她时,唐子谦的脸色有点复杂,没有和平时一样第一时间笑吟吟同她打招呼。 但唐小白满腹心事,一时没有多想,问过好后,斟酌着开口:“阿兄,我——” “等会儿用过早食,我陪你去下游再找找。”唐子谦主动道。 唐小白一怔。 “不行!”唐娇娇断然否决,还瞪了唐小白一眼,“阿兄昨晚忙了一夜刚回来,你再缠着阿兄帮你找人,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小白正意外于唐子谦的主动,听了这话又是一怔,忙问:“阿兄昨晚去哪儿了?” 唐子谦的脸色更复杂了。 “昨晚太子病危,阿兄带着封大夫进宫为太子看病去了!”唐娇娇没好气地说。 唐小白脸色一变:“救回来没?” 太子病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御医在治疗,没听说过谁举荐民间的名医,因为没人敢担这个风险。 封大夫来燕国公府也有一年多了,期间还碰到过好几次太子病重,燕国公府也从来没动过举荐名医的心思。 怎么这次就动了? 万一救不回来—— “救回来了。”唐子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唐小白没懂这个眼神。 救回来就救回来了,看她干什么? “只是,封大夫日后大约就留太子身边了。”唐子谦又道。 “那阿娘的身子怎么办?”唐小白脸色又是一变。 “等太子的病情稳定了,封大夫偶尔还是能回来给阿娘请脉的。”唐子谦说着,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唐小白还是没懂这个眼神,急道:“那要是找到阿宵,阿宵重伤了呢?能请封大夫出宫吗?” 唐子谦嘴角抽了抽,扶着她的肩往里走:“找到再说!” 唐小白想到姐姐刚才的话,转头道:“阿兄你今天不用陪我,借我几个人手就行,我自己——” “不必说了,”唐子谦打断她,“我就陪你找半天!” …… 还是昨天的地方,一半人手散入林子继续搜寻,另一半人手沿水岸往下游找寻。 唐小白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指着水对岸的林子:“阿兄,我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唐子谦眉心抽了抽,忽然摁住太阳穴,虚弱地说:“阿兄一夜没睡,精神不是很足,你陪阿兄坐一会儿,等他们找完这边的林子,再去对岸看看,如何?” 哥哥都这样说了,唐小白心里再急,也只能按下不提,扶着他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担忧地说:“阿兄你精神不好,不用陪我的,我带了这么多人,不会有什么事。” 唐子谦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我不跟着你,你不会把带出来的人全都派出去找人?到时候你一个小姑娘孤伶伶在在这里,还没找到人,先被狼叼走了!” 他原是想吓唬吓唬妹妹,谁知小姑娘听了很认真地回答:“我不会的,我肯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顺利找到阿宵!” 唐子谦闻言微怔。 这时,一骑飞驰自下游方向来,到了跟前迅速下马回禀:“找到阿宵了——” …… 哥哥说陪她半天,结果半天没到,人就找到了。 昨日未时前后,下游边上的村子里,有个村民碰巧在水里捡到一名受伤昏迷的少年——就像某一类狗血剧情似的。 但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喜欢狗血剧情。 “他醒了吗?”唐小白问。 “找到的时候还没醒,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昏迷不醒?是不是伤得很重? 唐小白心头一紧,进屋时一个不慎绊了一下。 身后自有唐子谦拉住她,但身前,也伸过来一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臂。 那双手并不熟悉,因为作了厚厚的包扎。 唐小白看着,突然热泪盈眶。 人还在就好…… 那双手扶了她一把后,就收了回去,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垂在身侧。 唐小白抬起头,看到他脸上有一些破损青肿伤痕,头上还包了一半,但丝毫没有减损美貌。 肌肤苍白似透明的玉,瞳仁漆黑似浓重的墨,看着她时的神情格外专注,眼眸倏忽轻转,宝光流动。 人也好好地站着,身姿如竹,俊秀挺拔,看得出没有受太重的伤。 唐小白怔怔看了他半会儿,突然回头对唐子谦说:“阿兄你先出去,我有话同阿宵说!” 语气微沉,唐子谦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给了李穆一记“好自为之”的眼神,就出去了。 屋里没了第三人后,唐小白又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李穆被她看得头皮发紧:“二小姐——” “你说说,怎么回事?”语气已经没了见到他之前的紧张担忧,冷静得甚至有点像质问。 李穆直觉不太对,可一时之间也编不出话,只好硬着头皮按计划好的说:“我不慎一脚踩空……后来的事并不记得,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目光紧绷,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要走?” 第111章 他后悔了 这一问来得猝不及防。 李穆脑中一瞬空白,下意识道:“二小姐说什么?” 唐小白紧抿双唇,大步上前,一抬手,竟是来撕扯他头上包扎的布。 李穆下意识想阻挡,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唐小白看到他的动作,也垂下了手。 纱布扯得发丝也凌乱,少年眼尾微红,看着有些可怜。 唐小白却没心思可怜他,只觉得难过极了。 又难过,又生气。 这世上有许多狗血剧情,但她碰到的却不是她以为的那一出。 悬崖下毫无痕迹,没有重伤,没有落水的后遗症,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抛去身上似真似假的纱布,看起来精神比她还足。 以及,她问第一句后他的反应,也给了她答案。 不是坠崖生还,而是死遁。 她捧在手心的小祖宗,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柔弱无依,他甚至有能力策划这样危险的死遁。 “你要走,难道我会不放你走?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之前有多焦心,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就有多愤怒。 “苦肉计好玩吗?骗我开心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下不为例?你答应我的话呢?答应我的话呢!”她厉声质问,却拼命压低了声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明明气成这样,还是在维护他。 李穆心中又酸又疼:“你别生气……”伸出手,想触碰她,安慰她,却被她一巴掌狠狠打落。 手背红起,灼烫如火烧。 他仍旧固执来拉她的手,口中低声祈求:“二小姐,阿宵知道错了……” 唐小白侧身避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你走吧!” “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说这句话时,他的嗓音都哑了。 唐小白摇头,冷冷道:“不是准备死遁了?为什么又回来?” “因为后悔了,不想走了。”他低声说着,第三次来拉她的手。 这次唐小白没有躲开,低头看着他的手背,轻声道:“你还是走吧。” “我不走!”他眸色一沉,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有些僵硬,“再也不会走了,你——”语气倏然转弱,“别赶我走,我只有你了……” 唐小白一愣。 她还以为他急着死遁是因为找到他的姐姐了。 所以……他是要去哪儿? “姐姐……小白……别赶我走……求你……”少年还在低声哀求。 唐小白叹道:“我不是赶你走,是觉得,你真的应该离开,你既然都计划好了,就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他苦心策划了一场死遁,想必在别处也另有安排。 也许是找到方法重振家族,也许是有别的路要走。 既然死遁了,现在又回来,可能是知道她在找他。 “我不怪你,只是有点难过你用这样的方式离开,真的……吓死我了……”想到这难熬的一日夜,唐小白忍不住哽住了喉。 李穆走近半步,小心翼翼去拭她的泪:“是我不好,我真的不走了,哪里都不去……” 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呢! 唐小白正了脸色,道:“阿宵你听着!我是认真的!不是跟你置气!你有这本事,就该去外面闯出一番事业,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已经长大了,不必也不该一直陪着我!” 他神色缓缓平静下来。 “何况你只是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我们还可以书信往来,日后,你也还能再回来,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一年,可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好险咽回“弟弟”两个字,“好朋友!” 李穆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走了,在这里,我也能做到。” 说这话时,神色语气无不平静。 唐小白怔怔问:“真的?”跳了一回悬崖,真的找到成功秘籍了? 李穆微微一笑,点头:“真的,就在这里,在你眼前,我可以做到!” 昨晚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想通了。 如果去镇州,便是常山郡王扶起匡扶正统的大旗,以镇州军“护送”他进京,讨伐当今谋害惠昭皇帝遗孤的罪行,或许还要算上惠昭皇帝之死。 等到顺利扳倒了当今,常山郡王之功,堪封摄政王。 但朝政上,以王茂昭为主,西北兵力尽在唐世恭之手。 最后的局面,就会变成这三人的角逐。 而他,将会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在这三人的夹缝中权衡算计,最后将挡在面前的权臣一一除去。 这是别人送到他面前的一条捷径,保全自己,伺机而动。 他本来也同意了,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他想换一条路—— …… 夜深人静,唐子谦一身深色便服,推开李穆的房门,闪身入内,掩门。 转头见太子殿下衣着整齐坐在书案前运笔,也不知是等他时顺便抄书,还是抄书时顺便等他。 唐子谦忍不住幸灾乐祸:“小白这是罚你抄几遍?” “十遍。”李穆淡淡答道。 唐二小姐虽然把他带回来了,却声称他会坠崖是因为不守规矩擅自乱跑,于是很生气地罚他闭门思过,抄《礼记》十遍。 一时间,唐二小姐的铁血无情震惊不少下人的同时,也令大小姐赞许不已。 李穆倒是抄得挺乐意的,尤其想到这本抄本会被小姑娘拿在手里诵读,便抄得越发用心,即便唐子谦来了也舍不得搁笔。 唐子谦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了:“殿下?太子殿下?恕臣愚钝,您能明示一下这回在玩什么不?” 他已经从昨晚憋到现在了。 昨晚上,他还在等着太子顺利脱身的消息时,却突然接到送封大夫去太子别宫的通知。 当时他就不想干了。 这算什么事儿? 眼看太子要挂了,却叫他带着大夫往前凑? 要不是来通知的是太子身边的影卫,他差点就怀疑宫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谋害太子的罪名。 结果,太子还真被封槐“从鬼门关救回来了”? 真是干什么?筹备了一年多,突然不想走了? 想到这里,唐子谦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殿下该不会是舍不得小白,所以不走了吧?” 李穆睫毛轻颤,敛眸:“孤只是觉得,太子病了这么多年,也该好了——” (到这里第一篇章内容结束,下章开启新篇章~) 第112章 打算好好学习 太兴十二年,四月十八,太子病危。 左卫中郎将唐子谦荐名医,得愈。 三日后,司天台冬官灵台郎林虚己上奏,太微垣云气消散,太子星朗朗自明。 “我们太子殿下……有点东西哈?”唐小白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检查罚抄的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李穆耳尖一红,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东西?” “先前司天台说太子星被云遮了,接着太子病重,现在反手一招,太子也好了,太子星也露出来了,这么有针对性,能是巧合?” 李穆还在回味她刚才那一笑,还有那声“我们太子殿下”。 她果然知道了? 那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是出于谨慎为他守口如瓶吗? 她总是这么周到…… 唐小白不知他心里这么许多想法,仍在说今天听说的事:“还有那个姓林的,看起来是个埋了多年的钉子,先前就听说郑相为首的青州学派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司天台这种负责观测天象的衙署里肯定都是他们的人,好打配合,没想到太子竟然能在司天台这种地方埋下一颗有一定话语权的钉子,也太不容易了!”唐小白很是感慨。 冬官灵台郎这个官不高,主要负责观测北面天空的天象,太子星就正好在北面。 哪儿那么多正好? 李穆唇角微翘,忍不住问:“二小姐以为林虚己这步棋走得如何?” 其实林虚己不算他的人,只是他在浏览百官名录时,留意到了这个人,觉得有朝一日可以一用。 本来唐子谦的建议是用吕瑕去打青学派官员的脸,但他觉得吕瑕不一定愿意,且吕瑕还有别的用处,不如林虚己合适。 不知道她怎么想? 唐小白想了想,道:“我不是很懂这些,但今天听顾家表哥们提起林虚己,语气似乎颇为赞赏,他越级上奏,恐怕要走上薛少勤的老路,司天台不一定混得下去了,不过好在收获了刚正不阿的好名声——”忽然目光灼灼看他,“你觉得太子还有没有后招?” 李穆只觉欢喜从胸口溢出,染上唇角:“一定有!” 唐小白“嘿嘿”一笑,低头继续翻看他交上来的罚抄《礼记》,语气若不经意问起:“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原本不理解他说的“在这里也能做到”,今天听说了太子的一系列反击,才明白过来。 阿宵应该是跟太子联系上了! 先前想死遁,大概是太子对他有什么暗中的安排。 但是太子现在一副要崛起逆袭的做派,阿宵也就由暗转明,没必要离开了。 如果确定阿宵准备为太子做事,她也想看看燕国公府有没有机会搭上这班顺风车。 所以接下来阿宵会有什么动作—— “打算好好学习。”少年语气静淡,仿佛说着理所当然的事。 唐小白愕然。 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立志好好学习,这没毛病…… 但少年你的理想不应该是辅佐一代帝王、恢复家族荣光吗? “怎么?”李穆不解。 “没事没事!”唐小白忙摇头。 小祖宗说的“好好学习”一定不是普通的好好学习,也许是想科举入仕,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好为太子上位策应! 要是这样,他可能需要名师一对一辅导! 想到这里,唐小白就忍不住吐槽了一下张小先生:“先生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行,阿宵这么好,他都没有心动要收徒,哼……” …… 吐槽归吐槽。 除了没有主动收徒,张小先生别的都很好,学问好,人也好,深受族学学童的爱戴。 所以当张小先生提出解职离开时,课堂上骤然寂静。 大一点的孩子如顾回可能提前得到消息了,只沉默不语。 小的就忍不住了,声声追问张小先生离开的原因。 张小先生微笑着安抚众学童安静落座后,温声道:“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得已离开勤学堂,实在惭愧。” 没有解释得很清楚,但也说得足够坚定明白。 唐小白难过不舍之余,也觉得茫然。 张小先生走了,阿宵怎么办?下一位先生还会像张小先生这样悉心教导阿宵吗? …… “族学找好新夫子了吗?”一放学,唐小白就抓着顾回问。 顾回果然是知道的:“仍是之前的孙先生。”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惊讶道:“孙先生不是回乡找侄孙女去了?”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没找到?” 她记得当初孙先生离开是为给吕瑕挪位子,侄孙女的消息就显得很假。 不过顾回摇头了:“孙姑娘已经被孙先生接到身边,这回带着一起进京。” 虽然知道张小先生的离开和孙先生的回来没什么关系,唐小白还是忍不住别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张先生有什么事要做?” 顾回不知道。 唐小白又回来问顾氏,顾氏也不知道。 就在她不抱希望地随口问了下路过的唐子谦时,唐子谦收住脚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亮了起来:“原来如此!” “什么如此?”唐小白忙追问。 唐子谦笑道:“司天台有位冬官灵台郎——” “我知道!叫林虚己,前两天越级上奏那个!”唐小白主动替他省去不必要的介绍。 唐子谦含笑点头:“林虚己递了那份奏章后就辞官了,辞官之后却做了一件事!” 唐小白顿时来了兴趣:“什么事?”跟张小先生有关? 唐子谦笑道:“他将城南延祚里一座荒废的寺庙改成了私学,号浑天书院,要招徒讲学,专讲天文历法呢!” 唐小白咋舌:“从司天台出来,然后跟司天台打擂台?” 司天台也有教授天文历法的部门,而且因为学科比较偏,几乎是垄断教学。 林虚己搞这么一出,莫非是太子的意思? 上回唐子谦杀人一案,后来听说国子监有不少人事变动,这回又来撬司天台,啧啧啧…… “是有这个意思,”唐子谦笑着点头,“这个林虚己,还没开始招徒,就要先开坛讲学了,讲的就是《灵宪》,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来砸场,一定很热闹,你想不想去看?” 唐小白点点头。 热闹是想看的,但是—— “你还没说张先生有什么事要做呢!” 第113章 比试 张隐正式离开勤学堂是六月三十,也是林虚己开坛讲《灵宪》的日子。 夏末秋初,出去避暑的都在前一天刚刚随御驾回京。 唐小白一早跟着哥哥到了浑天书院,发现来的人还不少,她甚至看到《灵宪》的书迷薛少勤同志,也不知多早来的,占了个前排位置,眼巴巴盯着空无一人的讲台,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日上树梢时,林虚己出来了。 白衣麻履,步态洒逸,比想象中年轻许多。 往高台上盘膝而坐,唇角噙着几分笑意,声音朗朗,颇有些仙风道骨。 其实凭林虚己的年纪,以及《灵宪》的普及度,不至于有这么多人来听讲。 主要还是跟她一样,来看热闹的。 林虚己越级上书后,干脆利落地辞了官,辞官后,又干脆利落地创立了浑天书院,颇有一种叛出师门、另立山头的感觉。 很多人就是冲着这件事,特意来看看林虚己何许人也。 刚才唐小白留心听了一下周围的议论,毁誉参半,有鄙夷他辜负长官栽培的,也有赞赏他具反抗精神的。 不管怎么样,话题性有了。 唐小白私以为,小太子这一步棋走得很妙。 上回听哥哥说了,林虚己虽然官职低微,却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否则岂能在皇帝亲自把控的司天台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还有机会将那封奏章捅上去。 林虚己的祖父曾任先帝朝礼部侍郎,与时任礼部尚书的张希孟老先生一起主持过科举,虽然比不上希孟先生桃李满天下,也座下门生无数。 这回林虚己开私学,虽然以“浑天学”为主,也暗中延请了林家的知交故友前来讲学。 据唐子谦猜测,张隐离开勤学堂,可能是接到了林虚己的邀请—— “……圣人无心,因兹以生心,故灵宪作兴……” 台上青年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为着这次的天文学讲座,唐小白特意从家里的藏书阁翻出了一本积灰的《灵宪》,和阿宵一起研读了一番。 《灵宪》是前朝太史令张平子所著的天文学著作,措辞对她来说太过艰涩古意,还好阿宵帮着翻译,才看懂了其中意思。 如今林虚己所做的,也就是翻译讲解。 总是术业有专攻,林虚己讲解得既细致又明白,唐小白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渐渐地也被他的讲学内容吸引。 现场似乎不少她这样的人,因为起初周围还有议论声,一刻钟后,逐渐安静。 又过了一刻钟,基本上只剩下了林虚己的声音。 《灵宪》一书,先论天地生成、宇宙起源,又述日月阴阳、星辰演变。 当林虚己讲到星辰列布时,外围突然骚动起来。 唐小白顿时来了精神。 踢馆的来了! 台上林虚己也已止声,抬眸远望,微微一笑,状若成竹在胸。 “张太史作《灵宪》,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被人用来哗众取宠!”后方一人高声冷笑,挑衅意味极浓。 “司天台的人?”唐小白问。 唐子谦看了一眼,笑道:“是司天台另外三名灵台郎。” 司天台一共四名灵台郎,分别负责观测四方天象。 有一个叛出司天台,由另外三个来讨伐,倒也挺合适。 一时间,人人振奋,自动为那三人让出道来,直通宣讲台。 毕竟大家都是冲着这场热闹来的。 这并不是什么以众欺寡,也没有恃强凌弱,林虚己今日的讲学就有挑衅的意思在,反倒是司天台被动应战。 这就很刺激了。 林虚己含笑看着那三人走近,悠然道:“张太史著《灵宪》,以其学说传阅后人,是为世人皆知趋吉避凶,不轻易为有心人所惑,林某所为,也是尊先人遗命,来哗众取宠之说?” “呵!只怕有人学艺不精,误人子弟!”多说无益,对方直接丢下了挑战的讯号。 林虚己抬头看了看已到半空的太阳,道:“我们这些人学艺不精,误的可不只是他人子弟——” 语声一顿,他站起身,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支竹箭,走下高台。 走到那三人面前时,笑了笑,弯腰将竹箭插到地上。 “三月前,司天台预测七月初一将有日蚀,三位俱是精通天象之人,可知日蚀来临时,箭影在哪一处?”说着,笑吟吟递上一支笔。 三人中居中者蹙眉看了他一眼,接过笔,思索片刻,在地上画了一条线。 起身,将笔递给林虚己:“该你了。” 居左者冷笑:“林郎倒也省事,直接描上一遍就可以了!” 林虚己笑了一声,却将笔一丢,俯身,将插在地上的箭拔了起来。 “林虚己!”居左者勃然变色,“你什么意思!” 林虚己从容笑道:“明日,没有日蚀——” …… “他们不都是司天台出来的?不是用的同一套历法推演,怎么会结果相差这么大?”回家路上,唐小白忍不住问。 她原本以为比的是精确度,结果竟然差这么多。 输一个精确度不算什么,但是连日蚀有无都推测错了,无论输的是哪一方,都是毁灭性打击。 可林虚己这么胸有成竹,不像没有把握啊! 所以为什么结果相差这么大? “这我哪儿知道?”唐子谦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妹妹的小车夫,“又没人告诉我!” 小车夫专心致志驾车,目不斜视。 唐小白想了想,悄声道:“我觉得,应该是现行历法有漏洞!” 小车夫终于抬了抬眸,微微一笑:“二小姐言之有理。” 唐子谦看得“啧”了一声。 太子殿下也太谄媚了,他都没眼看了。 唐小白还在不自信:“这漏洞也太大了吧?历法不都是很厉害的人制定的?有误差可以理解,怎么会有无都算错?” 唐子谦含笑摇头:“想那么多干什么?明天不就见分晓了?” …… 日蚀,预示天子失德,上天警示。 七月初一,因司天台预测日蚀,天子素服、斋食,偏殿视朝。 而京城百姓,多集于浑天书院,围观那一道箭影。 昨日箭被林虚己拔去后,又有好事者找到原处重新插了一支竹签,众人便围着那支竹签等候日蚀到来。 巳时三刻,日影正中箭影。 须臾,偏离,而后,渐移渐远…… 太兴十二年,七月初一,没有日蚀。 第114章 瞧把他高兴的 “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漏洞啊……”唐小白一边翻着刚找出来的历法书,一边嘀咕。 现行历法名麟德历,是本朝第一位太史令所编制,已经沿用六十多年。 “我听阿兄说,司天台一直是依照麟德历预测日蚀,过往数十次,从无失手,怎么这次就失手了?”唐小白嘟囔着问。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答:“也不是从无失手——” 唐小白抬头:“还有什么时候失手过?” “去年,司天台预报江南道日蚀。”。 “结果也没有?” 不可能啊,误报过一次竟然没影响?那这次林虚己不也白忙了? “有,但是与司天台预报的时间相差两个时辰。” 唐小白不以为然地摇头:“只是误差而已——”突然没了声,震惊地看向阿宵。 阿宵语气静淡道:“既然有过误差,误差再大一点也不是没可能。” 唐小白一愣。 当然不只是误差而已。 不知道阿宵知不知道真相,但是林虚己和太子肯定是知道的,否则怎么敢拿日蚀做文章? 这可真是兵行险招啊! 要是能令司天台大换血,她也乐意守口如瓶…… …… 不过,司天台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七月初二,司天台上贺表,称天子有德,感佩天地,故日应食而未食。 言既出,龙颜大悦,赐食百官,大赦天下。 然而大赦天下的诏书还在走流程,西面却传来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传到宫里之前,先送到了唐子谦手上。 当时,唐小白正在演武场上围观哥哥百步穿杨的英姿,箭中靶心,她正捧场地鼓掌喝彩,就见一名亲兵跑过来递了个信封。 唐子谦拆开一看,笑了。 “什么事?”唐小白好奇地凑上去看。 唐子谦索性将信给了她,抬头却看向还站在场外的李穆,笑道:“秦州以西,多地发生日蚀。” 唐小白一边看一边问:“所以不是日应食而未食,是算错地方了?” 唐子谦睨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唐小白心中一虚:“我为什么会知道?” 唐子谦“呵呵”一笑,目光再次落在场外的太子殿下身上,道:“听说你昨天研究了一天的麟德历,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太子殿下竟然没透露点什么给小白? 唐小白傻笑:“怎么会……我才十岁啊……” 唐子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信纸:“你看各地发生日蚀的时间,都是酉时七刻后,七月初一,京城的日落时间是酉时六刻,太阳都落山了,自然看不到日蚀,秦州以西,日落的时间晚,所以还能看到——”顿了顿,笑,“难怪这几天林虚己不出声,只要秦州以西的日蚀报进京来,就不存在什么应食而未食了!” 唐小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和她想的一样。 麟德历既然六十几年来推测日食时间无不应验,这次也不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只可能是时间误差再次扩大。 林虚己应该是发现了这个问题,用他自己的方法推测出日食发生于日落后,才大胆定下这一比试。 比试一开始,林虚己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没想到司天台还企图媚上狡辩,结果就来事实打脸,打的还是皇帝的脸。 哪个皇帝陛下能忍得了打脸? 司天台这次倒的霉,稳了! 离开演武场时,唐小白冲着身边的少年弯眸一笑,悄声道:“我觉得林虚己这一步,妙极了!” 少年唇角微微翘起,眸光皎皎如月…… …… 误测日蚀,令司天台一日之间,贬谪了十几名官员。 这时,从未对外发声的病弱小太子突然正式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上称,司天台既观测天象“谬以千里”,那过去观测到的“东宫弱亡之兆”,想必都是出于对太子的恶意诅咒,如此“以下逆上”、“心存不轨”之徒,希望皇帝陛下能严惩不贷。 皇帝陛下向来“宠爱”太子,看了这封奏章,当场拟诏,令罪加三等。 而司天台诸人的惨淡,正对应着林虚己并浑天书院的声名大振—— …… “阿兄!”唐小白快步追上唐子谦:“怎么好久没看到阿元了?” 唐子谦含笑道:“他病了。” “那我去看看他。” 唐子谦顿了顿,问:“找我有事?”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 …… “什么事?”唐子谦没有将她往书房带,而是就近找了个亭子说话。 唐小白也不介意,开门见山地说:“阿兄,我想去浑天书院读书!” 站在亭外的李穆倏地转头看她,惊讶极了。 她怎么知道他打算进浑天书院? 唐子谦也惊讶:“你去干什么?” “读书啊!”唐小白正色道,“我想继续跟着张先生!” 张隐已经确定入驻浑天书院。 但她想去浑天书院,并不仅仅是为了张隐,也为书院这种形式。 浑天书院属于私人书院,面对的学生群体不分贵贱,只要有潜力,就会得到名师的青眼,比家族子弟为主的族学和只收贵族子弟的国子监都来得开放包容。 这是她最早的时候就想要的,只是那时听唐娇娇说没有这种形式,才选择了族学。 现在不但有了这种形式,还有张隐这样的名师加盟,以及林虚己若隐若现的太子背景,她真的很想很想,把阿宵送进去! 唐子谦却不太赞同:“浑天书院收学生没什么禁忌,会导致人员繁杂,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阿宵可以跟我一起去!”唐小白趁机开口,“还有桃子和橙子!他们原本在族学就跟着我一起学,去书院也可以陪我一起!” 唐子谦往外看了一眼。 亭外阶下,隔了十来步,立着婢女桃子和仍旧在他府里装下人的太子殿下。 他们在亭中说话,婢女没有听见,便只是寻常地垂手而立。 太子李穆却是听见了,正转头望着这边,眸中碎光闪动,尽管面色平静,却有一股愉悦之情隔了老远还扑面而来。 瞧把他高兴的…… 唐子谦“呵呵”一笑,道:“不行!” 第115章 别人会说你和我关系好 虽然被拒绝,唐小白也没慌,问:“为什么不行?” 哥哥有一个好处,他是讲道理的。 “浑天书院收学生虽然没什么禁忌,但有一条,必须是自由身——”唐子谦瞄了一眼外面,“你说的这三个,都不能陪你!” “那好办啊!”唐小白高兴地说,“消了他们奴籍不就好了?” 唐子谦眉心抽了抽:“你跟着张先生做什么?孙先生教书也很好。” “那你为什么烧了他的胡子?” 唐子谦眉心又是一抽,不太高兴了:“谁跟你说的!”竟敢告他黑状! “阿姐说的,她觉得你烧孙先生胡子的身姿特别英武!” 唐子谦沉默片刻,道:“消奴籍的事我管不了,你去问你阿姐吧!” …… 问唐娇娇是应该的,燕国公府的家务事都是大小姐在管。 但—— “奴籍是说消就消的?把我们燕国公府当什么了?”同样是拒绝,唐子谦温柔含笑,而唐大小姐,却态度骄慢得亲妹妹都想跳反。 唐小白忍了忍,语重心长道:“这不是正好显示我们燕国公府对忠仆的大方吗?你看,阿宵救过我的命,平时又任劳任怨,简直堪为奴仆楷模,我们就是要教府里的下人知道,忠心护住,燕国公府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他任劳任怨?”唐娇娇嗤笑,“你就差点没将他当祖宗供起来了,哪里有劳有怨?” 唐小白想了想,凑近姐姐悄声道:“阿姐,你不觉得阿宵的出身应该不太平凡吗?” 她家小祖宗,明明肉眼可见的卓然不群,可整整一本书,大小姐都没好好对待过小祖宗。 也不知是什么蒙蔽了她美丽的双眼,作者的手吗? 谁知她都这样明示了,大小姐还是不以为然:“出身不凡怎么了?就算他是皇子太子,落难到我燕国公府来,也就只配做个小奴!” 唐小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叹气:“你就说行不行吧!” 唐娇娇轻哼一声,正要回答时,一名婢女进来回禀:“张隐张先生登门,大公子请二小姐去正堂一见。” ……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唐小白虽然没把张隐当爹,甚至偷偷吐槽过,但心里对这位老师还是尊敬的,忙不迭丢下阿宵的事赶去前院正堂拜见老师。 虽然分别也才一个月不到,再见到张小先生时,还是觉得颇为怀念,眼巴巴看着他,问:“先生今日来燕国公府,是有什么事吗?”快说你是来收阿宵为徒的! 张隐温和一笑,道:“某将入浑天书院教学,不舍二小姐这样的资质,因而冒昧登门一问,二小姐可愿随某入学?” 唐小白意外一怔。 不舍她的资质?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惊天的资质,竟然值得老师亲自上门录取? 张隐见她不说话,又道:“二小姐若是愿意,某可亲笔出具甲等免试入学书信。” 唐小白:…… 免试直接给优?我竟然是个连自己都不知道隐藏学霸? 再吃惊,也得先给个答复,唐小白忙道:“承蒙先生不弃,学生不甚荣幸,当请示亲长后再告复先生。” 张隐赞许点头:“理应如此。”留下居住地址后,便起身告辞。 唐小白随兄长送至门口时,张隐又停步回头,朝她身旁看了一眼,道:“阿宵也资质不凡,贵府若能允他入学,某亦可出具荐信。” 唐小白:…… 我果然是个幌子! …… 有了张隐这句话,唐小白一开口,顾氏就答应了让阿宵随她一起入学。 “阿兄说,入学必须得自由身,不若将阿宵的奴籍放了吧?”唐小白试探道。 顾氏笑眯眯点头:“好。” 头点得太快,唐娇娇都没来得及阻止。 唐小白又趁机得寸进尺:“还有桃子和橙子——” “不行!”这回唐娇娇有所准备,立即否决,“她们两个是阿娘亲自挑选了伺候你的,以后还要随你出嫁,你连近身婢女都放,是不是干脆把你一院子的下人都放了?” 唐小白语塞。 “等你出嫁了,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现在绝对不行!”唐娇娇说罢,还看了顾氏一眼,“阿娘开口也不行!” 顾氏仍旧笑眯眯点头:“娇娇说得是,小白听你阿姐的。” 唐小白沉默。 她当然不能把自己身边的下人都放了。 可桃子和橙子毕竟跟她读了一年的书,就这么辍学了,还是觉得可惜。 从顾氏那里出来,唐小白说不上沮丧,但心里难免不得劲。 看在大小姐眼里,就觉得挺碍眼,不耐烦地说:“我们燕国公府又不是养着下人去读书的,她们既然学了一年,若能在入学考试考个丙等回来,我便做主放了她们的身契让她们入学!” 唐小白将她胳膊一抱:“阿姐你真是个好人!” 唐娇娇用力甩开:“滚!” …… 浑天书院收学生虽然相对要求比较低,但是有一项入学考试,定在八月初一,没几天了。 唐小白抓紧把两个女孩子聚在一起考前冲刺。 书院的入学考试不是设置门槛,而是根据学生的水平分成甲、乙、丙、丁四等,最末一等相当于启蒙水平。 桃子和橙子都念过一年书了,给出丙等的目标,唐娇娇确实很手下留情。 但问题是,没有考试范围!没人给划重点! 唐小白根据自己丰富的考试经验揣测押题:“丙等应该不涉及四书五经,你们抓紧背一背尔雅和说文,我估计会有释义的题……还有,答卷时字一定要写得端正,千万不能有墨迹污损,卷面分很重要!” 叮嘱完两个女孩子,唐小白便拉着阿宵走了。 转廊绕径,一路东行,最后进了燕国公府的藏书阁。 唐小白往里一指,对李穆说:“自己挑书看,给我考个甲等回来!” 李穆吃了一惊:“张先生不是说给我们直接荐到甲等?” 唐小白严肃地说:“你这样的出身,走后门进去会被人瞧不起的,别人会说你靠着奉承我、和我关系好才进的甲等!”明明是她靠着小祖宗才能进甲等! 李穆默了默,道:“我……并不在意……” 第116章 有种出轨被抓的感觉 不管小祖宗在不在意,唐小白已经决定了:“你一定要参加考试,因为我也要参加!” 因为这个决定,她还被姐姐训斥过:“你是燕国公府二小姐,直接进甲等是应该的,你竟然还拒绝了?莫不是阿宵摔下悬崖,摔坏的是你的脑子?” 但唐小白是有理由的。 虽然她满心想将小祖宗送进浑天书院,但自己也是认真想好好学习。 以她的水平,还够不上甲等,就算走了后门进去,学起来也吃力,不如根据自己实际水平来。 既然她都去考试了,没道理阿宵还走后门进甲班,所以索性一起考试。 听她这么一说后,李穆就没有再反对。 既然她要考,那就一起考吧。 然而小姑娘将他推进藏书阁后,不知想起什么,丢下一句:“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然后就匆匆跑了。 李穆粗略扫了一眼藏书阁,问:“她去哪儿了?” 身后似有风声轻掠,莫急去得一如既往地快。 “殿下——”暗中有人慢悠悠道,“二小姐只是离开一小会儿。” 李穆不语。 说好一起考试,又丢下他一个人看书,也不知被谁勾了去…… …… 唐小白去了哥哥那里。 唐子谦回京大半年了,因为边关无战事,他就一直留在京里。 除了初一、十五去参加一下朝会,其余时间大多闲着。 他其实也有官职在身,左卫中郎将,还正四品,理论上是要上班的,但唐大公子三天两头不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唐小白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舞刀。 见她进来,便收了招式,抬手令阿元捧刀鞘上前。 唐小白不自觉看了阿元一眼。 这段时间很少见到阿元。 阿元到了唐子谦身边后,就负责抱着唐子谦的佩刀随身跟随。 这是个既省事又体面的工作,比阿宵为她驾车体面多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元就不跟着唐子谦出入了。 她几次问起,唐子谦都推说阿元病了。 唐小白也不好多问,毕竟阿元自愿跟了唐子谦,已经不是她能过问的人了。 现在又是好些天没见过阿元了,她便多看了几眼。 下巴尖了一些,肤色苍白,眉间似有郁色,看着不是很开朗的样子。 唐小白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莫非失宠了? “去打盆水来!”唐子谦吩咐道。 阿元放下佩刀走开了。 唐子谦转头问唐小白:“不是要好好背书参加考试吗?怎么有空来找我?” 唐小白收回目光,道:“是有一件事,想跟阿兄商量一下——”说着,又朝阿元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先前阿元也是跟着我一起读书的,阿兄要不要让他也去考一考?” 唐子谦笑了:“管好你的阿宵就行,阿元我自会处置。” 唐小白红了红脸,讷讷道:“我就随便问问……” 唐子谦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他在我这儿,也没耽误他读书写字,你就放心吧!亏待不了他!” 唐小白点点头,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时,恰听见阿元回来。 唐小白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正见阿元从水盆里拧了帕子递给唐子谦,也朝她看了一眼过来。 目光盈盈,有些动人—— 唐小白蓦地睁大了眼。 不会吧…… …… 李穆在藏书阁等了不到一刻钟,就收到影卫讯号,唐二小姐回来了,便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看。 但那小姑娘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不太对,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怎么了?”李穆蹙眉问。 她不是去了唐子谦那儿?唐子谦欺负她了? 唐小白回神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先前同阿元同住,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 李穆莫名心中一紧,立即答道:“没有,我与他虽然住一个院子,平常却很少往来,便是说话也不多——”顿了顿,补充道,“他常与府中婢女嬉笑,我不喜欢。” 唐小白若有所思点头。 “二小姐去找阿元了?” 唐小白下意识点头:“我原本想,从前也是我们四个,这次——”突然瞥见小祖宗脸色不对,忙改口,“这次就去送个消息,不过大公子对他另有安排,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李穆“嗯”了一声,将自己面前的书递了过去,淡淡道:“二小姐既然要参加考试,还是专心多看几本书吧!” 唐小白低头一看,脸色都变了。 我一个四书都没读全的学渣,你塞给我一卷《大戴礼记》是几个意思? …… 虽然唐小白也知道这时候应该专心学习,能多看一本书就多看一本。 但关于阿元的猜测始终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两日后的下午,听说唐子谦出门了,且确定阿元没有跟随后,唐小白便悄悄往唐子谦居住的院落摸去。 然而到了院门外,就被拦下了。 “大公子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入内。”没想到唐子谦人不在,还留了亲兵守门。 也许是屋里有军事机密? 唐小白当然不至于硬闯,只好声好气地问:“阿元在吗?” 两名亲兵交换了一个眼色,由其中一人点头作答:色似有犹豫。 “那能把阿元叫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吗?”唐小白问。 “这……”守门的亲兵露出为难之色。 “没事,不行就算了。”唐小白也不为难他们,就回去了。 只是心中疑窦重重。 唐子谦不在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入内,可阿元却在里面。 如果说有什么机密的话,倒是阿元更值得信任? 不至于吧? 倒更像是阿元就是那个机密…… “二小姐去哪儿了?” 唐小白刚迈进藏书阁的门,就听了这么一句泛着淡淡酸气的问。 抬头,小祖宗正神色凉凉地看着她,漂亮的眸中隐隐指责。 那一瞬,唐小白有种出轨被抓的感觉。 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开后,唐小白实话实说道:“我有点事找阿元,可惜没见着人。” “大公子不让你见?” “嗯。” 小祖宗低下头,没再说话了。 唐小白也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复习迎考。 她原本惦记往日情分,想亲自问问阿元。 既然哥哥防得这么紧,恐怕是阿元这个人有问题,那不如直接问哥哥—— 原是这么想的,可没等她找上唐子谦,阿元就被送到了她面前。 第117章 你知不知道他是女孩子 “大公子令奴为二小姐送葛花饮——”阿元低眉顺眼道。 “大公子让你来的?”唐小白惊讶问。 元应道,抬眸看她的一眼带着温柔喜悦。 唐小白看不懂了。 还以为阿元有什么问题,唐子谦才软禁着不让她接触,怎么隔了一天就把阿元送过来了? 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了,也不能辜负。 “你自己看会儿书,我同阿元说几句话!”朝小祖宗丢下这么一句,唐小白便拉着阿元出去了。 在藏书阁门外站定,唐小白四下张望了下,确定没人后,才将目光挪回阿元身上。 阿元初到她身边时不过十二岁,人干瘦干瘦的,现在则长开了很多。 粗一看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比同龄的阿宵身形要丰润一些,但配上同样长开的一张脸—— 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眼睛…… “你……是不是女孩子?”唐小白小声问。 如果不是,那实在有点男生女相。 不过,她刚问出口,阿元便瞳孔一震,脸色瞬间煞白。 相当于默认了。 “还真的是……”唐小白喃喃道,“大公子是不是也知道了?” 阿元惨白着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等等……我需要消化一下……”唐小白扶着额头找个地方靠了下,“莫非你还是对家派来的小间谍?” “不、不是!”阿元急忙摇头否认。 “那你为什么女扮男装来我们家?” 阿元紧张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去年年初,娘亲去了,我没地方可去,便想来京城找个去处……娘亲说,她不在的时候,让我扮成男童,不要让人欺负了去……” 这样…… 唐小白听得心里酸酸的,不由软了几分语气:“那大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话问出口,便想起去年除夕。 “是去年除夕,”阿元低着脸,却红了耳根,“我回房正要歇下,不知大公子在屋里……” 唐小白脸色变了变。 该不会换衣服被看到这么狗血吧? “后来大公子管我要你,你怎么不拒绝?”如果她早知道阿元是女孩子,肯定不会交给唐子谦。 “我那时怕大公子揭穿我……” 唐小白掐了掐手心,小心翼翼问:“那你在大公子那里,一切可好?” 哥哥是好哥哥,可古代人没那个讲究,公子哥儿收个婢女在房里都是常事。 但是在她眼里,阿元下个月才满十四,还是个孩子啊! “大公子……对我很好。”回答得虽然有一点迟疑,但脸色还算正常。 唐小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你既然是女孩子,留在大公子那里不太合适,要不我把你要回来吧?”想想觉得是个特别棒的主意,“正好我们要去考浑天书院,你读书那么用功,一定能考到丙等以上,到时候,我就让大小姐消了你的奴籍!” 可能是吃过苦的关系,阿元读书可比桃子、橙子两个用功多了,甚至比阿宵还知道上进。 但这回,阿元却不上进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摇头:“大公子最近似乎对我有点误会,二小姐若是这时候去提,恐怕大公子会误会更深,以为我教唆二小姐。” “大公子误会你什么?”唐小白想起昨天去找阿元时遇到的状况,大惑不解。 她原本也以为唐子谦在防着阿元什么,可今天又轻易地将人送到她面前,可见唐子谦并不认为阿元有攻击性。 阿元摇头:“大公子没有说。” …… 同阿元说完话,唐小白转身回到藏书阁。 一进门,就见阿宵一双漆黑幽沉的漂亮眸子直勾勾看着她:“说完了?”带着不太明显又恰好能让她看出来的不悦。 唐小白啼笑皆非。 怎么又是那种出轨被抓的感觉? 从前他就总是酸阿元—— 等等!从前? 唐小白掩上门,小跑到四方的书案旁坐下,身子向着阿宵倾去,小声问:“你跟阿元同住了这么久——” “虽然在同一院里住过,但来往不多。”李穆不等她说完便划清了界线。 唐小白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两眼,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阿元是女孩子?” 这种女扮男装同住一处的剧情,啧啧啧…… 李穆被她看得头皮发紧,拢了拢执书卷的手指,语气淡淡道:“隐有猜测,不曾核实。” 其实在唐子谦回来之前,他已经让人查到了阿元的来历,自然也知道了阿元是个姑娘。 但不知为何,唐小姑娘问起时,他莫名有些心虚,不敢承认。 唐小白没有怀疑他这句话,感慨道:“你也发现了啊……她跟我说,她去世的阿娘怕她一个女孩子被人欺负,才叫她女扮男装——” “她说的,未必是实话。”李穆道。 唐小白点头:“我也希望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可阿兄不会无缘无故去怀疑她,毕竟她刚去阿兄那儿的时候,阿兄也没怀疑她。” “有大公子在,二小姐无需为这些事费心。”李穆说着,作势将她面前的书卷摆摆整齐。 他就是不想小姑娘一直惦记着阿元,才叫唐子谦放阿元过来,结果阿元都走了,小姑娘还口口声声念个不停。 还是专心和他一起学习的二小姐更可爱! 唐小白坐正身子,低头正要看书,忽然又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觉得阿元对我们没有恶意!” 就是不知道唐子谦相不相信了—— …… “二小姐同你说了什么?” 说话时,唐子谦正在擦拭养护他的佩刀,目光专注在刀身上,没有看她,语气也懒洋洋的,仿佛随口一问。 “二小姐问奴是不是女孩儿。” 唐子谦停了动作,抬起头来:“她有没有问你要不要跟她回去?” 语声似春雨秋月,眉目似绿水青山,只是握在刀柄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收紧,而后又缓缓放开,刀身无意间转动,映射出寒光似雪。 阿元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没有。” “哦?”唐子谦玩味一笑,也不知信了没,“你也没趁机跟她告状?” 阿元抬头看他,突然感觉到委屈:“大公子到底在怀疑阿元什么?阿元对燕国公府从无恶意!” 也许是请假 今天的章节有点问题,正在修改,但因为今天有点忙,不一定改得完,所以……要不请个假? 《病娇太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也许是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她才没有溺爱小祖宗 “据赵景所言,倘若殿下按计划六月脱身,会有泄漏行踪的危险;可如今计划有变,那个隐藏在燕国公府的知情人反而露不出来。” 李穆沉吟片刻,道:“那就再走一趟计划——” …… 考试的前一天,唐小白没有再抓着孩子们紧张复习。 两个女孩子给她们放了假出去逛街,自己则拿着小弓、拉着阿宵去唐子谦的演武场练箭。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唐小白自信满满,一进去就迫不及待地弯弓搭箭—— “等等!”李穆忙出声阻止,“还没戴扳指,容易伤手!” 唐小白看了看,正要松手。 “别动!我来!”李穆说着,从她身后靠近,将小姑娘虚虚拢在怀里。 女孩儿发丝细软馨香,呼吸也软软的,和他很不一样。 李穆耳尖一热,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手同时捏住她手握住的位置。 唐小白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便瞥见他长长的睫毛轻颤。 虽然大家年纪还小,可这么近,还是有点奇怪啊…… “好了,你松手。”李穆道。 唐小白见他目光专注看着前方,便敛了神,小心翼翼松开手。 她松手之后,弓箭还是在他手里保持了饱满状态。 但下一刻—— “咻”的一声,箭飞了出去,钉在靶上。 厉害啊! 唐小白正想拍手喝彩,场外却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转头一看,红衣灼灼,衣带随风,行步间杀气腾腾,正是唐大小姐! 唐小白轻咳一声,正色道:“阿宵教我射箭呢!” 唐娇娇一把将妹妹拉到身边,狠狠瞪了李穆一眼:“你要学射箭,不能找阿兄教你?他一个贱奴——” 话没说完,那少年眸光猝然冷沉,她一时不妨,竟被他看得哑了声。 “阿姐!”唐小白也不乐意听她这么喊小祖宗,“阿宵已经快脱离奴籍了,你别——”也不知怎么劝,唐娇娇这张嘴饶过谁? 唐娇娇冷哼一声,道:“卖身契拿去留个纪念吧!”说罢,转身从婢女手里夺过一件东西,直接往阿宵身前的地上一丢,神情极度傲慢,摆明了侮辱人。 唐小白简直想捂眼。 姐姐这嚣张反派的做派简直没救了…… 但她刚想往眼睛上捂,就见阿宵仿佛随意地伸出手,恰恰接住了卖身契,就好像姐姐特意往他手里扔似的。 唐小白愣了愣。 她家小祖宗这身手,很是敏捷啊…… 眼看小祖宗拿了卖身契看都不看,随手一捏就要收起来,唐小白忙凑上去:“给我看看!” 她想看看卖身契上的名字—— “穆甲?”嫌弃。 这么路人甲的名字跟惊才绝艳的美少年一点都不配! 不过仔细一想,秦家满门抄斩,他辗转流落,也不知换过多少名字。 哎,太可怜了…… “等换了良籍,改回原姓,就不能住原先那边了,也不许再把他往内院喊,知道没?”唐娇娇嫌弃地看了一眼这清隽挺拔的少年。 妹妹这什么眼光? 当初瘦巴巴的只是一张脸还算好看的孩子,如今生得跟个小妖精似的,怎么看都教人不放心! 眼看妹妹一天天长大,现在正好分开! 唐小白想起刚才的情形,觉得这安排挺合适的,便点了点头,又问阿宵:“你原姓什么名什么?都改回去么?” 李穆摇头:“不记得原姓名。” 唐小白理解,现在还不是恢复原姓名的时候:“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看在你曾救过二小姐的份上,倒也可以让你的户籍仍留在燕国公府,随着唐姓,名儿也还用现在这个!” ——唐子谦还没走到演武场,就听见唐娇娇这么一句话,还是用一种施舍恩赐的语气说出。 随后响起太子殿下平静无波的声音:“多谢大小姐。” 唐子谦突然想回去静一静。 “阿兄来了!”唐小白发现了他。 唐子谦只好含笑若无其事上前。 小妹似乎很喜欢太子殿下的新名字,一见他便叽叽喳喳介绍了一遍,还很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听。 唐子谦含笑点头:“不错——”看了太子殿下一眼,“阿宵年岁也不小了,继续跟着你也不合适,既然都搬出来了,以后便随我吧!” 话音未落,太子殿下便森森看了他一眼。 唐子谦抬眉不让。 怎么?还想一直缠着他家小妹不成? “阿兄说得是!”唐小白立即附议,“反正也没差,以后每天还是要一起上学的,就跟阿金一样!”最后一句是说给看着不太乐意的小祖宗听的。 但姐姐听了却要嘲讽:“他能跟阿金比?阿金会武功,他会什么?” 唐小白这就要维护一下了:“阿宵跟了阿兄,以后也可以习武!” 唐子谦“呵呵”一笑,看了李穆一眼,道:“既如此,明日你替我去一趟新丰——” “明天我们要去书院考试啊!”唐小白提醒。 “考完去。”唐子谦不为所动。 “考完还来得及吗?”唐小白皱眉,考完怎么也要中午了,新丰好像没有那么近吧? “来不及回来就住一晚,一晚不够就两晚,”唐子谦睨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在我这儿还跟在你那儿一样,只用读书不用做事吧?” 唐小白闭上嘴。 胡说!她才没有这么溺爱!小祖宗在她这儿明明也有做事! 不过……哥哥这么着急要阿宵去新丰做什么? …… “殿下此去新丰,根据京城动静,最多留足七日,燕国公府内已有所安排,若有人暗中窥视,只怕撑不过三日就会露出马脚!” “嗯……若二小姐问起——” “……臣自家小妹,不用殿下费心!” …… 八月初一,浑天书院入学考试。 考试结束后,唐小白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送了阿宵去城门。 将近午时,城门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看着少年策马而去,唐小白正想上车回家,眼睛不经意一瞥,却瞥见一个此刻非常非常不想看到的人,好死不死地从城外进来,恰恰好与策马离去的阿宵擦肩而过。 那人勒马驻足,回头看了一眼。 深紫袍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第119章 只有一人异常 随着那人回头去看,唐小白紧张得停住了上车的动作。 应该不至于认出来吧? 今天因为要赶路,阿宵戴了遮风沙的帷帽。 不过,就算没戴帷,应该也认不出什么—— 那人目光转回,正好落在唐小白身上。 唐小白一个激灵回了神,假装什么也没注意到,埋头打算钻进车里。 “唐二小姐!”那人开口唤她,马蹄声同时催近。 唐小白只好停下逃窜的动作,转回身,若无其事朝那人行了一礼:“晋王殿下,唤小女有何吩咐?” 晋王李枢略偏了头,朝后方使了个眼色,问:“刚刚快马离去的,是你府上的人?” 唐小白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这倒也没必要说谎。 “莫非就是那日坠崖的阿宵?”李枢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唐小白尴尬地笑了笑:“晋王殿下也知道啊……” “那天本王也在。” 唐小白又是尴尬一笑,心中暗暗警惕。 那天李枢是在,不过不是回去特意问过,怎么会知道坠崖的是谁? “听闻这小奴因此毁了容貌,不知真假?”李枢又问,神色越发显得莫测。 唐小白怀疑他故作高深,反而镇定了下来,点头道:“是真的。” 众所周知,今年四月中旬,燕国公府二小姐最宠爱的僮仆阿宵在青华山坠崖,虽然拣回了性命,却毁了一张漂亮的脸。 就在众人都以为阿宵会因此失宠时,唐二小姐命人特制了一张青玉面具,遮住了心爱僮仆脸上的伤疤。 为此,不知多少人痛心唐二小姐小小年纪就如此骄奢淫逸。 但其实,那只面具是唐子谦命人做的。 哥哥说,阿宵长得太好看了,带出去有点抢风头,燕国公府虽然不许有歪瓜裂枣,但也不许抢主人风头。 对此,姐姐也很赞成。 唐小白吃不准这理由几分真几分假,但结果让人惊喜。 从此,阿宵出门都是戴着半边面具,保证亲娘见了都认不出来! 所以她现在担心的是,是不是那天在悬崖上,李枢就发现了什么? 李枢问到这里,却着重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二小姐对这小奴倒是情分不一般。” 不知道怎么接的话,唐小白便回之憨厚一笑。 李枢见她笑得娇憨,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丝微笑:“二小姐送了那小奴去哪儿?如此行色匆匆?” 唐小白面上保持着憨笑,脑子却疯狂转动。 他问这个干什么?李枢问这个干什么?! 她要怎么回答?要不要说实话?不说实话说什么?! “是阿——姐派他出去的,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唐小白答道。 “哦?”李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女孩儿皱眉苦恼:“阿姐不喜欢阿宵,嫌他——”突然闭上嘴,露出一副说错话的懊悔状,“阿姐……阿姐派他出远门……” 李枢了然点头。 一个毁容的奴仆,换了谁家都会嫌弃,更别说燕国公府大小姐是个极好面子的姑娘,想必是故意将这丑奴派出远门,眼不见为净。 “晋王殿下没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回家了,回去晚了阿姐要生气的!”小姑娘俏生生朝他行了一礼,又睁圆了乌亮的眸子眼巴巴看着他。 李枢一点头,她便迫不及待钻进车里,娇糯糯的声音传出:“快点呀!回去都不许说我们来城门了!” …… “阿姐,我今天去城门送阿宵的时候——” “你还去城门送阿宵?”唐娇娇勃然变色,“唐小白,你还有点主人的样子吗?” 唐小白愣了愣:“可我已经不是阿宵的主人了——”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他就算翻了天,也是我们燕国公府家奴出身!”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噗——”一旁正饮茶的唐子谦喷了。 唐娇娇这才停止训斥,招呼门口的阿元进来替唐子谦收拾。 阿元刚迈进屋,就被唐子谦抬手示意出去了。 他也不顾身上还沾着茶渍,问唐小白:“你今天去城门送阿宵,然后呢?” 唐小白忙将遇到李枢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嘱咐道:“你们可别拆穿我啊!” 唐子谦伸长手臂,勾住她的脖子往身边一带,也不管小姑娘摔得东倒西歪,便哈哈笑了起来。 唐娇娇却蹙眉不解:“什么意思?为什么推给我?阿兄派人去新丰送信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唐子谦笑道:“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有人觉得我们有见不得人的事!” “阿宵”的行踪,要的就是有人打听。 没想到才出现一个打听者,就被小妹摁了回去。 虽然是没有必要,可确实是……有点好笑哈哈哈…… “阿兄,那阿宵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初五就要入学了。”唐小白问。 唐子谦闲闲笑道:“急什么?要是入学那天回不来,我亲自给他请假去!” …… 如果按计划在新丰留足七日,那李穆肯定是赶不上书院入学了。 可谁能想到,太子殿下根本不按计划,他第四天傍晚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你——”唐子谦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太子殿下!您老人家到底急什么?” 李穆掸了掸身上尘土,道:“明日书院入学。” 唐子谦都被他逗笑了。 李穆不以为意,道:“真有人暗中窥视,三日足矣——”转而问,“这几日可有异动?” 唐子谦遗憾摇头:“我刻意放松了府内辖制,阿元也放出来了,不知是不是对方先了什么,这几天,府里没有人同外面有异常交流。” “如果燕国公府内真的有人知道孤的身份,知道孤被你派出京城,恐怕第一时间就要将消息递出去,否则他藏于燕国公府还有何用?”李穆道,“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遗漏什么?” 唐子谦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真被他想起点什么来,不由面色古怪地看着李穆:“是有一人,但不可能是——” “是谁?”李穆沉眸问。 唐子谦显得有些哭笑不得:“只有一人,曾遇晋王李枢,询问过殿下去向……” “便是那日去城门送殿下的舍妹。” 第120章 你想哪儿去了 从唐子谦那里出来,李穆抬头远望,碧空如洗,天际微云,落日下,似少女的裙摆,轻盈而斑斓。 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向内宅走去。 走到内宅门口,被拦下了。 “请回禀二小姐,阿宵回来了。”李穆淡淡道。 他一去这么多天,事先也没说清楚,不知二小姐要担心成什么样了。 至于唐子谦,他不觉得能好好安抚解释,说不定越安抚解释越惹得小姑娘不安。 因此,守门的婆子遣了小丫头进去传话后,他仍旧站在门口。 小姑娘听说他回来,一定会急着出来见他。 想到这里,李穆又掸了掸衣袖衣摆,理了理衣襟,扶正腰带,再抬头摸头发时,瞥见了一道嫩黄的身影从回廊深处走来。 垂蔓低萝掩映下,似生出新羽的小雀儿,小身影活泼泼地在他眼里跃动,仿佛真有一根羽毛从他心口拂过,一点点痒。 李穆不自觉扬起唇角,然后—— 僵在了脸上。 穿着嫩黄小衫的小姑娘自回廊深处走出,逐渐走进他视线中。 同时走进他视线的还有一名小少年。 小姑娘一边朝外走,一边同那小少年说着话,眉眼弯弯,说话时梨涡时隐时现。 那少年也笑着,嗓音还带着孩童的清亮:“……那就多谢小白姐姐了!” 李穆脸色一沉。 她明明是家中幺女,哪来的弟弟? 这时,小姑娘也看到了他,笑容顿时一盛。 李穆心中熨贴了许多,正要回她一笑,却又见她转开了脸:“我还有事,就送你到这儿了,让橙子带你出去吧!” 小少年乖巧点头:“姐姐留步,阿况改日再来探望姐姐。” 从李穆身边路过时,看了他一眼,隐隐敌意。 李穆顿时眉心拧起。 “这是虞家的孩子,”唐小白道,“虞家你知道吗?就是我前面一个顾二舅母的娘家。” 顾家二舅在尚普安长公主之前有过一位虞姓的夫人,早两年过世了,留下一子一女,女儿是顾家三小姐,儿子就是顾缘。 今天这位虞小郎是那位虞夫人的娘家侄子,也是顾缘和顾三小姐的亲表弟。 李穆点头,虞氏也是他母族。 “他是虞家的小五,比我还小一个月呢!人也乖乖的,可爱不?”唐小白笑眯眯地说。 虞家小五名叫虞况,以前听姐姐提起过,是她已知但未谋面的小竹马,因为她穿来之前,虞况回江南守祖母丧去了,昨天刚进京。 小虞况是真的乖软,嘴甜得要命,不像阿宵,要哄好了才乖,还经常莫名其妙给她甩脸色,比如现在—— “累了?脸色这么差?快点回去歇息吧!”唐小白假作不知他在吃醋,很是关心地劝道。 少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我去了四天。” 唐小白点头:“我知道啊!阿宵辛苦了!” “二小姐——”他似乎很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 唐小白笑眯眯看着他。 就不哄你! “二小姐不问我去做什么吗?” 唐小白惊讶道:“你不是去送信?” 少年又露出了挣扎的神情,挣扎片刻后,朝她使了个眼色。 唐小白会意地挥退左右。 “大公子让我送信给一名故交,请其引荐几名高手入燕国公府护卫,顺带教习武艺。” 唐小白这下真惊讶了:“教习武艺?阿兄是给你找了武学师傅?” 李穆点头。 “哇……”唐小白简直惊喜,“阿兄真是……跟阿姐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口嫌体正直啊! 嘴上说得阿宵跟了他就没好日子过似的,结果这么快就给人请了武学师傅! “二小姐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唐小白眨了眨眼,道:“好好学武!” “还有么?” 唐小白想了想,道:“那天送完你,我遇到晋王了。” 李穆点头:“大公子说过了。” 据唐子谦所说,他不在的时候,整个燕国公府,只有他的二小姐跟外人有过意料外的接触。 那又如何?二小姐能有什么坏心思? 谁都可能出卖他,唯独不可能是她。 唐小白有点意外,哥哥还跟阿宵交代这个? “二小姐?”小祖宗又催问了。 “嗯?”唐小白笑盈盈看他。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然避开她的眼睛:“二小姐就没有惦记阿宵?” 脸微微侧对,恰好露出渐渐染红的耳尖。 少年肌肤冷白,耳尖上一抹似胭脂染就,颜色相衬,好看得不像话。 唐小白怔怔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走近他:“阿宵……” 少年眸光转回,微垂看她,眸中光晕清媚,很是动人。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小声问:“你……不会也是女孩子吧?” 话音未落,便听得头顶不远处“哗啦”一下,像是风打枝叶。 “谁!”唐小白警觉地将目光扫过去,“谁在偷听!” 李穆忙在她背后打了个手势,道:“是风。” 唐小白不信:“我怎么没觉得有风?” “二小姐身量小,风吹不到。” 唐小白感觉受到了侮辱。 李穆轻咳一声,问:“你刚才说什么?”刚刚一定是他听错了。 唐小白心虚地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阿宵这样好看……我就问问……你真的是男孩子?”有阿元的先例,她觉得自己眼花也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小祖宗长得可比阿元好看多了,不但五官精致,皮肤也白,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没发育好,真的有点说不准呐…… 李穆瞪着她噎了好一会儿,僵着嗓音问:“二小姐想要我如何证明?” 唐小白想了想,拉上他跑到避人处,悄声道:“要不……我摸一下?” 李穆腾地红透了脸,说话也结巴了:“摸、摸什么?” 唐小白愣了愣,也红了脸:“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摸摸这里——”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呃……硬的…… 如果是女孩子,十三四岁就算没发育好,也应该发育一点了。 不等她收回手指,那漂亮的小少年就似受了轻薄一般,捂着胸脸退两步,瞪圆了眼控诉地看着她,脸上红得几乎把面具都染色了。 唐小白僵硬地收回手指。 本来只有一两点的尴尬,被小祖宗的激烈反应增加到了七八点…… 第121章 磨人的小妖精 “也不用这么……” 唐小白劝了一半,转念一想,觉得还是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比较好:“啊,对了,你事先也没说,一去就是四天,我很是惦记你呢!” 惦记当然是真的,谁家养的娃第一次出远门不惦记? 不过她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毕竟她年纪轻轻的,不能把自己整得跟个老母亲似的,所以看到小祖宗回来虽然惊喜,也还是收住了。 可是问是他要问,答了他还不满意。 仍旧红着脸,语气僵硬道:“阿宵既不乖,也不可爱,二小姐怎会有心思惦记我?” 唐小白噎了一下。 瞧这磨人的小妖精! 只好再次转移话题:“那个……书院的考试结果就要出来了,猜猜你考了第几等?” 这个话题果然安全多了,小祖宗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只是语气冷淡得有点傲娇:“乙等。” 唐小白笑:“这么谦虚?” …… “还真是乙等……”唐小白看着书院礼堂前贴出来的成绩,喃喃自语。 八月初五,是入学的日子,也是出考试结果的日子。 这个结果……唐小白觉得小祖宗应该是考砸了。 “可不就是乙等?非要自己考,现在好了,连甲等都进不去!”唐大小姐冷哼道。 一直对书院考试不屑一顾的大小姐今天非要跟着来,来了又没什么好话。 唐小白不服:“你没看到甲等有几个?”伸出手掌翻了翻,“五个!只有五个!” 唐娇娇凉凉道:“要不是某些人自不量力,这会儿甲等就是七个了!” 唐小白也是乙等。 但是她不在意,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超常发挥了。 以她的实际水平,挤到甲班去就是自取其辱。 因此不理姐姐的冷嘲热讽,转头安慰考砸的小祖宗:“乙等也很好了,你看,考甲等的都是顾五表哥这样的,你比不上很正常!” 比不上很正常?李穆蹙眉看了她一眼。 唐小白以为他不服,又安慰道:“没事没事,人有失手,我们努力努力,明年一起升甲等!” 李穆微微一笑:“好。” 唐娇娇看看这清隽挺拔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家玉雪抟成的小少女,心中不悦。 正要再说什么,恰好顾回等人过来打招呼,只好先咽了回去。 五个考甲等的,京城三个,京畿外县两个,出了京畿就没了,毕竟书院的规模和名气还不够大。 而这三名京城学子中,就有两个出自顾氏族学。 而京城的三人,其中两个都是出自顾氏族学,一个是顾回,还有一个叫朱祈,是顾由小朋友的亲舅表哥。 据说顾氏族学被张小先生教过的学生都来考试了,但是族老有言在先,考不到甲等,就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所以未来只会留下两个小学神做她的同学,让唐小白颇有一种“上面(甲班)有人”的狐假虎威感。 遗憾的是,两名婢女中,橙子考上了,桃子则落了末等。 根据唐小白和姐姐的约定,桃子是不能继续读书了。 “我本来就不是读书写字的料,就让橙子和阿宵陪二小姐读书,我替你们守着明月楼!”桃子看起来却是满不在乎。 唐小白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办法。 她的能力范围内,也就给几个亲近的扫扫盲了,要真有心往上读,总得努力加点天赋。 就是在教育公平的年代,也有人读完义务教育就上不去了,强求不来。 …… 领了成绩后,需要根据成绩分到不同班级。 和唐小白一起入学的有四人,顾回和朱祈在甲班,她和阿宵在乙班,剩下橙子一个在丙班。 浑天书院是由废弃寺庙改建的。 说是改建,其实应该算是修缮,原建筑和格局都保留了。 原寺庙规模中等,一共三重大殿。 第一重挂上了十八幅先贤画像,作为学院会礼之处; 第二重和第三重都改成了教室,分别作为丁、丙两个级别的学生上课的场所,因为这两个级别的学生人数较多,都有数十人; 唐小白和李穆所在的乙班则只有十二人,也就比五个人的甲班稍微多一点。 乙班的教室在东面一座侧殿内,东西穿堂,虽然不如三重大殿大,但因为学生少,也很宽敞。 唐小白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唐二小姐来了!” 随后里面一阵动静,接着,就没了动静。 唐小白走到门口往里看,一下子对上了十个人的目光。 呃…… “你们都认得我?”唐小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齐刷刷点头。 “唐二小姐大闹国子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其中一人吊儿郎当笑道。 唐小白老脸一红。 她这么出名了? “何况二小姐今天同唐将军、大小姐一起来,就算不认识二小姐,也不能不认识唐将军和大小姐啊!” 原来她也没那么出名…… 唐小白心里嘀咕两句,看向说话的少年。 是认识的。 这次书院招生,称得上权贵之家的除了顾回、朱祈和她,就只剩两人。 一个是河东裴氏子弟,叫裴宣,在甲班。 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姓魏,叫魏随,祖上是开国宰相,为本朝立下了数不清的功劳,因此家里有个世袭郑国公的爵位,以及几辈子都吃不完的赏赐,和裴宣是表兄弟。 这两人唐小白从前都见过。 裴宣和顾回、顾缘一类,都属于世家精英子弟。 魏随就是很典型的二三四五世祖,锦衣白面,脚步虚浮,左脸写“酒色财气”,右脸写“纨绔子弟”。 唐小白虽然认得他,但不熟,便只是点头示意。 正要往里找座位,魏随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笑嘻嘻道:“都给二小姐留好了,坐着吧!” 一排三座,魏随给她指的是前排正中的黄金位置,最最显目。 可这位置前面是先生,后面和左右都有人,小祖宗坐哪儿? 唐小白目光扫了一圈,走到魏随跟前,笑眯眯道:“可以跟你换个位置吗?” 魏随身后就有个空位,她坐魏随的位置,小祖宗坐她后面,正好。 “嘿?”魏随揽着大红色绣满牡丹纹的华丽袍子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第122章 秦家的孩子 魏随坐着的时候,跟个没骨头似的,看不出多高,一站起来,就引得唐小白仰起了脖子。 他叉腰低头,眼神睥睨:“跟我抢位子?谁还不是国公府的?” 唐小白一愣:“然后呢?” 她这是疑问句,主要目的还是想友好协商一下调换座位的事。 可她这话一说,身后的小祖宗便往前走了半步,然后,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唐小白头皮都麻了。 怎么回事?她没想开学第一天就打架啊!会不会被勒令退学? 可这会儿把小祖宗往后拉是不是太没面子了?丢了燕国公府的面子回去怎么跟姐姐交代? 唐小白正在被勒令退学和对姐姐交代两者之间权衡厉害时,忽然听见魏随又“嘿”了一声,从座位后挪了出来:“然后我就让你呗?我还能跟你个小丫头抢?” 说罢,晃晃悠悠走去前排正中那个座位。 坐下后,见唐小白愣愣看他,便歪过头朝她抛了个媚眼。 唐小白“噗嗤”一笑,跑上前,对着魏随拱手一揖:“多谢魏兄相让!” 魏随笑嘻嘻道:“叫哥哥,以后我罩你——” …… 唐小白倒是没有叫。 没有血缘关系乱叫哥哥,感觉茶里茶气的。 虽然她年纪还小,也叫不出口。 不过魏随给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直到放学时,还跟小祖宗说起魏随:“……以前没怎么接触,没想到人还挺可爱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穆冷冷地回了一句。 唐小白咳了两声,道:“你别这么紧张,这里是书院,我们是来读书的。” 李穆不以为然:“二小姐来学习,别人未必。” 他让张隐与林虚己创建浑天书院,虽然也有招揽人才的意图,但没想过现在就能有什么收获。 浑天书院当下的任务还是在于策应接下来的计划,以及在将要到来的打击中维持生存下去。 这一批进来的学子鱼龙混杂,真的冲着读书来的,恐怕只有唐二小姐和橙子两个小姑娘而已。 唐小白品了品他的话,小声问:“你的意思……有来捣乱的?” 李穆瞥了一眼前方走来的人,垂眸道:“总之,不可轻信。” 唐小白顺着他方才那一眼望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但眼看前方那人目不斜视朝她走来,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上。 隔五步远时,双方齐齐停步。 为了方便,唐小白上学时穿的是男装,便拢手一揖,道:“见过晋王殿下!” 她不确定以及表现得够不够镇定,反正心里紧张得要死。 晋王李枢又不可能来上学,且跟书院仅有的几位先生也没什么交集,所以他来干什么? 上次就盯着她问阿宵,不会是冲着阿宵来的吧? “这就是阿宵?”李枢一开口,果然冲着唐小白身后的少年。 唐小白只能点头:“是。”回头招呼小祖宗上前见礼数,暗中朝他使了个眼色。 要淡定啊! 还好小祖宗还是很优秀的,上前行礼的时候神色比她想象的还要镇定。 李枢负手身后,目光深沉地看着这名少年。 早听说唐家二小姐身边有个美貌的小少年,他今天第一次见到。 确实美貌。 目似点漆,唇若涂朱,青玉面具衬着白玉肌肤,颜色比一般女子都姣好。 “多大年纪?”李枢淡淡问。 唐小白抢着答道:“他十四岁了!” 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四岁了,差不多! 虽然不知道李枢发现了什么,但在个人资料上,能把小祖宗和秦宵区分开就区分开! 李穆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欢喜。 二小姐又在掩护他的身份了…… 其实他并不担心李枢会认出他。 从前每回在太子府见李枢,他都是病恹恹躺着的,李枢对他的身形根本一无所知。 他今年恰好因为年岁长成,嗓音有些变动,也同之前大不一样。 至于面目,一则有面具遮掩,二则眉目作过细微修饰,以李枢和他见面的次数,即便觉得有点熟悉,也不会想到是他。 如果换了二小姐倒是有可能…… “是哪个宵?”李枢又问。 唐小白噎了一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给小祖宗取原名。 “元宵的宵,”李穆自己答道,“二小姐给取的名。” 李枢眉间微蹙,看了唐小姑娘一眼。 唐小姑娘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是我取的,阿姐给我挑了两个,一个阿元,一个阿宵,是我喜欢吃元宵。”说罢,娇憨憨一笑,露出两只梨涡,很是可爱。 李枢也笑了笑,又问:“原姓什么?” “原姓穆,”仍旧是娇憨憨的小姑娘回答,“现在随我家姓唐啦!” 李枢漫不经心“哦”了一声,见顾回与朱祈朝这边赶来,便没有再问下去。 他也不想打草惊蛇。 年十四,同十三也差不远; 姓穆,可能是隐姓埋名的缘故; 其母乃是国色,他有这样的美貌也应当—— 样样都对得上,看来赵景没有骗他。 秦氏遗孤果然在燕国公府! …… “晋王可能在找秦氏遗孤!”李穆道。 李枢问到“哪个宵”时,他反应过来了。 “秦氏?哪个秦氏?”李行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被李穆看了一眼,就想起来了:“前太子太傅家?他们还有遗孤?不是满门抄斩了?” 这真不能怪他不知道,秦家倒的时候他也还小,后来又没人跟他提起过。 “秦氏获罪时,秦侍郎有一女在苏州养病,后报了病亡;还有一子年仅五岁,为忠仆护送逃出后,不知所踪。” “所以晋王怀疑殿下是秦家那个孩子?” 李穆点头:“秦氏遗孤与孤同岁,且恰好名为秦宵。”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不至于光凭一个名字就怀疑,晋王手里应该有什么线索,”李行远突然露出古怪神色,“不会又是赵景吧?这厮知道不少秘密!” 李穆摇头:“赵景入京年岁浅,对秦家的事应该不了解,许是晋王自己留意到。” “他留意到什么?”李行远心中一动,“莫非……秦家的孩子真的在燕国公府?” 第123章 那个好像是男主 晨雾初散,枝头桂子浸了露水,甜甜润润,似忽然响起的女孩儿的唤—— “阿兄!” 唐子谦停下脚步,回头望见朱红回廊上,小姑娘一身藕色的袄裙,脚步“咚咚咚”,有些着急地朝他追来。 到了跟前,往他身上一打量,问:“阿兄,你要出门?” 唐子谦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摇头:“不出门。”虽然穿得像出门,但没有要出门的打算。 “那是要会客?”小姑娘又问。 唐子谦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客。” “那你——” “找我有事?”唐子谦打断她的客气话。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正色点头:“有很重要的事想跟阿兄商议,需要占用阿兄一点时间!” 唐子谦含笑搭上她细弱的肩,揽着往回走:“什么要紧事?这么正经……” …… “初五入学那日,我在书院遇到了晋王,他向我打听了阿宵的年纪和姓名。”唐小白说。 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四了。 距离初五遇到晋王李枢已经过去九天。 其实在书院遇到李枢的当天,唐小白就想向唐子谦提起这件事。 李枢在打探阿宵的身世,这点让她很敏感。 秦氏有叛国之罪,如果秦家的孩子被人揭发藏在燕国公府,这个后果她担不起。 可如果让唐子谦知道了,她不确定唐子谦会不会对小祖宗不利,譬如简单粗暴地把人弄没了,就可以让李枢捉不到把柄。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需要找唐子谦好好聊聊。 但是她现在是个勤奋且苦逼的读书娃,没什么时间和机会找唐子谦聊,一直等到中秋放假,才逮到机会来堵唐子谦。 “去年端午太子遇刺正受惊病重,晋王却出言挑拨,企图利用我教唆燕国公府与太子府对抗;” “……城郊惊马,背后亦有晋王手笔……又宫宴刻意拉拢……” “至年初乞儿命案,其母族郑氏隐隐插手……” “……” 唐小白将能告的状都重新告了一遍,末了肃容道:“晋王与我们燕国公府,目前虽然称不上敌对,但也素无善意,这次打探阿宵身世,我总觉得居心叵测!” 唐子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笑问:“你觉得他是何居心?” 这件事,初五那天,太子殿下就知会过他了,没想到妹妹过了这么多天,突然想起似地要找他说这件事。 “我觉得他在找什么人。”唐小白道。 唐子谦笑意收了些许:“找谁?” “阿兄或许应该查一查。” 唐子谦敛尽笑意,将她打量几眼,又笑了出来,点头:“好,我会查的。” 太子殿下也嘱咐过他细查这件事。 晋王不会无缘无故怀疑秦氏遗孤在燕国公府,但燕国公府有没有秦氏遗孤,他是最清楚了。 谨慎起见,太子殿下还是让他重点筛查一下采买进府的奴仆。 “如果查到了晋王想找的人,阿兄会怎么处理?” 唐子谦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唐小白红了红脸,道:“我觉得,重点不是晋王在找谁,而是他对我们不怀好意,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都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赞成!” 见唐子谦笑而不语,忙补充道:“就算目前还不算敌人,以后也会发展成敌人——”顿了顿,声音低下,“阿兄说过,挣来许多战功,如果不消耗掉,留着便会功高盖主,晋王是今上长子,也许已经自诩为那个‘主’!” 唐子谦收敛笑容,缓缓点头,抬眉示意她说下去。 “晋王不会毫无缘由在我们燕国公府找人,也许是得了什么线索,可我们自己府上,我们都没得到什么线索,晋王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晋王既然猜忌我们,我们也不必小心翼翼迎合,纵然他是今上长子,皇太子却另有其人!” 这话就说得很明显了。 唐子谦再次笑了起来:“这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怎么了?”唐小白有点紧张。 唐子谦哈哈笑了好几声,才继续说道:“最后一句,阿爹也说过——” 唐小白猝不及防愣住。 她爹也说过?那岂不是说…… “不过——”唐子谦语气一转,对着她打量两眼,笑道,“说这么多,不会是怕我查到阿宵什么吧?”小姑娘话里话外的,似乎在模糊晋王对阿宵的古怪关注,把重点落在了晋王与燕国公府的对立上。 唐小白脸色一正:“阿宵就是个小可怜,能被查到什么?我只是见微知著、防患未然!” “小可怜?”唐子谦握拳抵唇忍了忍笑,有点遗憾太子殿下今天没站门外。 话到这里,唐小白该说的都说完了:“阿兄你忙,我回去做功课了!” “等等!”唐子谦喊住她,起身整了整簇新的锦袍,“我请了几个高手来,一则教阿宵武艺,二则护送你每日上学,既然来了,一起去看看罢!” …… 唐小白虽然不觉得自己上个学还需要“几个”高手护送,但家里有高手还是挺令人高兴的,尤其还能教小祖宗武艺。 因此高高兴兴地等哥哥叫上小祖宗一起去了。 高手们都已经到了,等在正堂后的庭院里。 唐小白才瞄一眼,就好似被雷劈了个正着。 哥哥请来的高手一共三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身材最高大、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宽肩窄腰大长腿,剑眉星目悬胆鼻,端的是俊朗无匹,对着她一笑,耀眼堪比六月骄阳。 这身材,这姿色,就她见过的人来看,也就唐子谦能一比了。 但让唐小白震惊的并不是这人的男色,而是—— 这人分明就是开局挟持她的重伤黑衣蒙面人、以及救过她和大小姐的所谓镇州进奏使苏舜卿的侍卫啊! 怎么摇身一变,又混进她家里来了? 不会以为把大胡子剃掉、蒙面的黑布拿掉,她就会认不出来了吧? 她不瞎啊! “这位名叫袁行,以后负责教授府中护卫武艺。” 轰—— 又一道雷劈在唐小白头顶。 袁行…… 那似乎好像依稀是男主暗中潜入京城时的化名…… 第124章 都茶到男主头上了 人生会有很多的坎,迈过去了就雨过天晴。 但在一本里,男女主是所有人都迈不过的坎。 唐小白看着自己眼前这道坎,觉得有点腿软。 男主怎么来她家了?太吓人了…… 在原剧情中,男主李行远比女主叶倾容早大半年进京,化名袁行,自称是苏舜卿的远亲。 但这次不是苏舜卿的远亲,而是某某门派的高手,受邀来燕国公府做个武师傅—— 所以男主跑来她家做什么? 男主进反派窝通常是来扫荡的啊…… “看什么呢?”唐子谦见她好似看呆了李行远,皱眉拍了下她后脑。 唐小白猛地回神,“啊”了一声,道:“这位袁、袁哥哥长得好看……” 说完这句话,唐小白感觉自己脏了。 说好的没有血缘喊不出哥哥呢?说好的乱喊哥哥茶里茶气呢?怎么看到男主就怂了? 她喊得恶心,李行远听得也是一个激灵。 太子殿下的脸色好可怕…… “乱喊什么?”唐子谦也不太满意,“喊他老袁就行!” 老袁…… 唐小白看着金光闪闪的男主大人,喊不出口,没看人家男主一脸排斥吗? 唐子谦不高兴她总盯着李行远看,便强行拉着她转身去看另外两个:“这两个,以后就跟着你去书院!” 也不知是男主的气场太强大,还是这两人太没存在感,唐小白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两个人。 这两位其实也很有亮点。 是一对双胞胎,年纪在十七八岁左右。 哥哥叫莫急,一脸严肃,弟弟叫莫缓,笑容可掬。 “可是我们书院不准带下人。”唐小白道。 “他们在门口等你。” “门口已经等了十来个了。”哥哥是不是忘了她出门都要带十个高大威猛的侍从以及美丽侍女若干? “都十来个了,也不差这两个。”唐子谦坚持。 也行…… 唐小白被说服了,点点头,眼睛不由自主又往男主那边飘过去—— 李行远:…… “我带袁师父去演武场看看!”李穆终于忍不住出声。 得了唐子谦点头后,便拉着李行远大步走出院门。 “收敛点!”走出院门时,李穆冷冷警告了他一眼。 李行远:…… 长得太好看怎么收敛? …… “你总盯着袁行看干什么?”唐子谦蹙眉问。 唐小白神色一凛,挥退左右,问:“阿兄,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人?” “不就是上次让阿宵去请的?” “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唐小白有点怀疑。 唐子谦目光一凛:“这么说,你知道他是谁?” 唐小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他是去年救过我和阿姐两次的大胡子侍卫,也是曾经闯入燕国公府挟持我的蒙面人。” 唐子谦略略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他的来历,你便当作不知,万不可对外提起,记住了?”还以为小妹这么神通广大,连常山王世子都认得。 唐小白忙不迭点头,这可太惊喜了! 哥哥竟然知道! 他们家竟然跟男主有勾结!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有点晕。 不过,既然她能认出,没道理唐娇娇认不出。 唐子谦想到这一茬,便丢下她匆匆去找唐娇娇通气了。 唐小白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往演武场走一走。 男主啊……再去蹭蹭仙气、刷点好感吧! 然而,还没走到演武场,就听见了大小姐的声音:“怎么?你的新媳妇呢?” 虽然不合时宜,唐小白还是想笑。 “大小姐真的认错人了!”李行远一脸诚恳老实,看着反而更像那天口口声声喊着新媳妇的大胡子侍卫。 唐娇娇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去够李行远的左肩。 李行远反射性躲开。 “按住他!”唐娇娇冷冷一眼扫过去,命令的却是李穆。 李穆默默上前,按住李行远左肩及胳膊。 这…… 李行远当然是不敢动了,只能正色凛然道:“大小姐请自重,袁某不是那种人!” 唐娇娇涨红了脸,一掌狠狠拍在他左肩处。 李行远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去掸左肩,对上唐大小姐嘲讽的目光,才恍然大悟,立即改了手势,在她拍打过的地方揉了起来,口中嗷嗷呼痛:“哎呀,大小姐可真是狠心……” 围观了这一幕的唐小白:…… 你一个男主,怎么这么……贱兮兮的? 眼见大小姐又要发火,唐小白忙喊了一声“阿姐”,快步赶过去,拉着唐娇娇贴耳低语:“他真是阿兄请来的!” 唐娇娇脸色变了变。 “阿兄正找你呢!”唐小白又道。 唐娇娇狠狠瞪了李行远一眼,拂袖而去。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见男主大人的一条胳膊还被小祖宗压着,忙上前拉开小祖宗,关心地问:“袁——你没事吧?我阿姐就是这脾气,没有恶意——” “没事没事!”李行远动了动胳膊,下意识又揉了揉被唐大小姐拍打过的地方。 娇滴滴的美人儿,打人能有什么力道?跟挠痒似的,挠得他现在还痒着…… 倒是太子殿下,下手可真重,胳膊都被拧得有点疼了。 唐小白见他揉胳膊,又忙道:“阿宵年纪小不懂事,应该没弄疼袁——”哥哥是叫不出口了,“袁叔叔你吧?” 李行远滞了滞,道:“二小姐,袁某年十八,与大公子同岁。” 不是才分开一刻钟,怎么就长辈分了? 到明天是不是就要叫爷爷了? “袁师父虽然年岁不大,但少年老成,若蓄了须,看着比大公子年长五岁八岁不止,二小姐称一声叔也合适。”太子殿下忽然开口,语气眸光,均是幽幽冷冷。 李行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谁蓄了须能不显老?是这样比的吗? 他做错了什么?太子殿下为什么突然挤兑他? “如袁师父这样的年纪,定然日渐肚大,怎么会与我这样年纪小不懂事的一般见识——” 唐小白一把拽过茶里茶气的小祖宗塞到身后,朝着正低头看自己肚子的李行远尴尬陪笑:“孩子小不懂事,我这就教训他!” 反了天了!都茶到男主头上了! 第125章 小祖宗的cp “我年纪小不懂事?” 少年一张俊俏的小脸森冷森冷,似冬日里雪前的阴翳。 唐小白也有点烦躁:“人家袁师父初来乍到,又是来教你武艺的,你茶——你挤兑他干什么?” “二小姐为什么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少年语气冷冷沉沉,固执地问这一句。 “你自己觉得你今天懂事了吗?” 李穆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捧住她的脸,用力捏住,冷冷一笑:“我平时喊你姐姐,是逗你玩儿,你还真把自己当姐姐了不成?我比你大!” “你放手!放手!”唐小白使劲扒拉他的手,扒拉不动不说,还生疼生疼的。 这死小孩!太幼稚了! “叫哥哥,不然不放手!”李穆一想起她那声“袁哥哥”就火大。 这小姑娘平时都挺矜持的,怎么见了李行远那么殷勤? “快叫!”李穆平时半点都不舍得她委屈,今天也不知哪里借来的恶胆,看她这样扑腾挣扎也不想松手,甚至心里生出一丝极微妙的感觉,温温的,软软的,仿佛是欢喜,又仿佛是酸涩。 “放手!放手!”唐小白不叫。 叫什么叫?恶心死了! “你再不松手,我要喊人了!” 李穆不慌不忙:“你现在喊了人来,叫人看到我欺负你,一定会将我打一顿发卖出去。” 唐小白冷笑:“你已经脱了奴籍,我们家卖不了你,顶多打一顿赶出去!” 李穆低头看着她,目光闪了闪:“二小姐舍得将我赶出去?” 唐小白突然不挣扎了,无奈地看着他。 孩子长大了,知道恃宠而骄了。 李穆见她停止了挣扎,也不自觉松了手。 松手后,看到她软嫩莹白的小脸被他捏出红印,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想去揉一揉。 唐小白下意识躲了躲,道:“我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只是想为你辩解。” 李穆刚因为她躲避的动作不悦,听了这话冷冷一笑:“我做了什么需要二小姐为我辩解?” 从前他就是真的犯了错,哪怕坠崖那次骗了她,她也舍不得在第三人面前给他一点点难堪。 可这次,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她竟然为了李行远当面贬斥他! “呃……没有……”唐小白仔细想了想,小祖宗除了最后那两句话有点阴阳怪气,前面确实没做错什么,对李行远动手,也是因为大小姐的吩咐。 “那二小姐在担心什么?怕袁行生气?” 唐小白红了红脸,讷讷道:“他看起来很厉害,以后还要教你习武,我怕他对你有意见……是我太紧张了,口不择言,对不起……” “所以二小姐不是真的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事?” 唐小白一愣。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敢情这句话还伤到他自尊了? “是不是?”他还催上了。 “当然不是!”唐小白立即答道。 不管是不是,都得答“不是啊”! “阿宵虽然年纪小,却比很多同龄人都懂事多了!” “二小姐嫌我年纪小?” 唐小白噎了一下。 又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本来就小啊!”唐小白忍不住说了句大实话。 李穆沉了脸:“是他太老了!” 唐小白“噗嗤”笑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是他太老了!阿宵不小,阿宵正好!” 再看小祖宗阴沉着脸的样子,觉得既幼稚又可爱,忍不住拉着他的袖角笑着哄道:“我十岁,阿宵十三岁,我们都年轻,十八岁可太老了,是不是?” 小姑娘笑起来娇娇俏俏,眼里一丝阴霾也没,李穆也不禁跟着弯起唇角来。 正当唐小白觉得已经把小祖宗哄好时,他又问了:“前番在正堂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袁行看?” 唐小白惊讶地眨了眨眼。 没完没了了是吧? “因为他好看啊!”唐小白故意道。 话音刚落,脸又被捏住了。 “我不好看吗?”李穆固定住她的脸,要她看着他。 唐小白不喜欢这样近距离地对视,一面别开目光,一面囫囵答道:“好看好看!” “我好看,还是袁行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 “那你也那样盯着我看!” 唐小白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她有一种被烫到的感觉,立即挪开了目光。 “别闹了!”她用力拍打他的手背。 这次他放开了。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啊”地叫了一声,道:“我还有功课没做,先走了!”不等他回应,便急匆匆跑了。 一直到跑回明月楼,唐小白还觉得心跳得有点喘不过气。 太吓人了! 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不行不行! 唐小白手脚并用爬到床上趴好后,长长一叹。 算上穿书这一年多的话,她都快二十岁了,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 可现在就很尴尬。 和她生理年龄同龄的太小,和她心理年龄同龄的除非变态,否则也不能看上她。 哎,还是再等几年吧…… …… 意识到小祖宗可能情窦初开后,唐小白刻意和他拉开了距离。 孩子太小,她下不了手。 空下来的时候,唐小白理了理故事线,怎么也不觉得她和小祖宗有发展的苗头,不是应该女扮男装和小祖宗同吃同住的阿元更有cp感? 尤其现在两人还都到了唐子谦那里,一看就很有缘分。 也许她可以助推一下! 这么想着,唐小白就找上了哥哥。 找上的时候,她要的cp两个都不在。 “阿元和阿宵呢?”唐小白问。 唐子谦一听这问话就觉得不对:“你找他们两个?” “啊……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他们俩去哪儿了?” 唐子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道:“阿宵在演武场习武,阿元去西市替我买东西。” 上回试探过后,虽然暂时排除了阿元作为内奸的嫌疑,他却有意多安排阿元外出,令人暗中留意。 没在一块儿啊…… 唐小白有点失望。 想当初,这俩在她身边时,每天同进同出。 结果唐子谦一回来,就把两小只拆散了。 这样不行,她得给他们制造机会! 第126章 她磕的cp没了 “阿兄,你要不要考虑让阿元也练武?”唐小白问。 之前想叫阿元一起上学,被哥哥拒绝了,否则也能跟阿宵朝夕相处。 不过,如果能一起学武也是极好的! “她一个女儿家,学什么武?”唐子谦又拒绝了。 这话唐小白就不爱听了:“女儿家怎么不能学武了?女儿家学武可以保护自己啊!阿元孤苦伶仃的,技多不压身!” 唐子谦莞尔一笑:“行,回头我问问她,她要是想学,我也给她找个师父。” 咦? “不是已经有袁师父了?”不跟同一个师父怎么培养感情? “袁行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唐子谦道。 唐小白语塞。 “还有事?”唐子谦见她踌躇不去,只好主动问。 唐小白点头:“阿元既然是女孩子,要不还是让她回我身边?” 之前看哥哥关着阿元,她没敢提,现在人放出来了,唐小白就想争取一下。 唐子谦看了她一会儿。 小姑娘长得很快,仿佛比他刚回京时又长开了一些,眉梢眼角线廓渐渐分明。 妹妹长大了,也不能总搪塞糊弄。 “阿元的身世有些不明之处,我还要留在身边观察。”唐子谦道。 唐小白一凛:“什么不明之处?” “她和她的寡母于太兴二年搬到奉先县居住;太兴二年,关内很太平,百姓迁徙落户必然要有公验,衙署也会留下记录,但奉先县那边却查不到她们母女落户时的记录。” “会不会是年久遗失了?”唐小白猜测。 唐子谦没有否认,只是说:“也可能是有人刻意毁去了。” “既然如此,还能怎么查?” 唐子谦笑了笑:“总有办法查到的。”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唐小白还是有点遗憾,想了想,问道:“阿兄既然愿意让阿元习武,也是觉得她没什么大问题吧?” 唐子谦不置可否。 “其实不用特别再请武师父,跟阿宵一起学就挺好,有人作伴,没那么不方便。” 唐子谦听出一点异样来:“你想干什么?” 唐小白嘿嘿一笑,道:“没什么,就是他们以前也一起读书,现在一起习武也挺合适,你看他们俩的名字,阿元、阿宵,放在一块儿是不是很般配?” 唐子谦笑了:“他们的名字还不是你取的?” 唐小白点头:“是啊!阿姐说要成双成对,我取名的时候就给他们取一对了!” 说完,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看了看唐子谦,却见他抬眸看向她身后,唇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有事?” “嗯。”声音凉凉淡淡。 唐小白回头一看。 少年背光而立,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挺拔,但那张脸…… 唐小白忍住心虚,低头拂了拂衣摆,若无其事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罢,目不斜视朝外走去。 少年站在门框正中,原本看到她这个“主人”出来,按礼应当避让在旁。 他却一动不动杵着,目光随着她移动,森冷森冷的,冷得唐小白想缩脖子。 但她不能那么心虚! 走到他面前时,唐小白停下脚步,抬起头。 目光对上。 唐小白故作疑惑看他。 他却敛了目光,终是退让一侧…… …… 唐小白有点怕被找上门质问,索性窝在后宅不出来,反正小祖宗一般也进不来。 除非跟着唐子谦。 因此,第二天在顾氏那儿遇到唐子谦时,唐小白心虚地往他身后一瞄。 没看到小祖宗,却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顾氏和唐娇娇也看到了,都面露诧异。 “这是阿元——”唐子谦回头使了个眼色,“还不见过夫人和小姐!” 换了青色罗裙的少女素肌纤腰,低垂着的侧脸看着清秀文气,上前行礼时,行的还是男仆的礼,颇有些不伦不类。 唐小白是早就知道的,因此只有惊讶,顾氏和唐娇娇的脸色就称得上难看了。 家里突然冒出一个女扮男装的下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尤其这么个人还混到了家中独子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顾氏难得地沉了脸色。 唐子谦微微笑道:“她本来就是个姑娘,日后还是作姑娘家打扮,也不叫阿元了,用回她本名辛夷——”说到这里时,瞄了唐小白一眼。 唐小白愣了愣,这还关她事? “既然如此,这姑娘以后便留我这儿吧。”顾氏冷冷道。 “辛夷还是跟着儿——” “子谦!”顾氏这一声已经堪称严厉。 唐子谦温声道:“娇娇领妹妹先出去,容我与阿娘细禀。” …… 刚退到院子里,唐小白就被姐姐揪到眼前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没有很早,才一个月不到吧?”唐小白道。 “为什么不说?”唐娇娇嫌恶地瞪了一眼边上沉默的少女。 唐小白理直气壮:“你不是教我不许过问阿兄身边的人吗?” 唐娇娇噎住。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唐小白转头去打量第一次女装的阿元,问:“是哪个辛夷?” 她轻声答道:“‘露申辛夷,死林薄兮’的辛夷。” 唐小白顿时皱眉。 这一句出自《涉江》,意为,露申与辛夷,死于草木丛生之处。 “是辛夷花的辛夷!”唐小白更正道。 辛夷错愕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二小姐说得是。” 唐小白看着她秀气的笑颜,突然想起哥哥提过的她的身世。 辛夷……这名儿也怪秀气的…… …… 不知唐子谦同顾氏说了什么,再进去时,顾氏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模样。 对着辛夷态度和善地嘱咐了几句,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唐小白笑眯眯看着,某一次听见顾氏唤“辛夷”时,突然一愣。 不对啊!她才磕了一天的元宵cp没了! …… “哎!”唐小白没忍住,从车里探出脑袋问,“阿元为什么突然改名了?” 今天是中秋假期后第一天上学,两天没见的小祖宗和平时一样,就坐在车帘外的位置驾车。 她一探出脑袋,就看到少年清隽精致的侧颜。 但是他没有和平时一样瞥一眼过来,仍旧将小身板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赶着马车。 不理她…… 第127章 荣升书院一霸 怎么还傲娇上了呢? 唐小白啼笑皆非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该不是你进的谗言吧?” 李穆仍旧目视前方,神情淡漠,但总算有了回应:“没有。”他需要进谗言? “阿兄怎么突然想到给阿元改名?”唐小白皱起了眉。 刚拉起“元宵cp”,阿元就改名了,真的不是针对她? “也许是辛夷得了大公子的青眼,要提拔她?”橙子抿唇俏笑。 唐小白蹙眉。 如果不去想辛夷遇到哥哥时才十三岁,从故事线上来说,哥哥和辛夷也挺有cp感。 但年纪上她磕不下去,还是“元宵”这样同龄的比较合适。 不过还是算了—— 唐小白叹气。 她才起了个头,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灭了不说,还貌似惹恼了小祖宗。 磕cp太难了! 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唐小白摇着头缩回了脑袋。 车帘垂下的一瞬,李穆瞥了一眼过来。 “二小姐——” 唐小白抬手正要掀开帘,想了想,又放了下去,隔着帘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也改个名如何?”李穆淡淡问道。 唐小白皱眉。 好端端地改什么名?阿宵不是他本名? “你要改什么?”她还是忍不住问。 “小黑怎么样?”小祖宗幽幽道。 “噗嗤——”橙子忍俊不禁。 唐小白抬手扶额,挡去脸上的羞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这死小孩,竟然公然撩她…… 李穆竖着耳朵,听见那一声羞恼含糊的“滚”,无声翘起唇角…… …… 马车照旧停在书院大门一侧。 唐小白从车里出来时,漂亮的小少年和平时一样站在车前,双臂抬起等着扶她,唇边若有笑意。 想起刚才他的“调戏”,唐小白有点不自在,便故意躲开他的手,企图自己跳下马车。 就在这时—— “张先生!” 石破天惊般一声高喊,因过高而尖利,刺得唐小白脚下一滑,往前栽去。 莫缓正要去捞人,脚下还没动,就见小姑娘已经栽进了太子殿下怀里,便又抱臂退了一步。 小黑,呵…… …… 唐小白扶着李穆的胳膊,还没站稳便转头朝刚才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时,已经不少人和她一样都被那道喊声吸引了注意力。 众目睽睽之下,张隐站在书院门口,一只脚还踩在台阶上,似乎是正要进门的意思,但显然是进不去了。 因为在他另一只脚边,跪着一个人,双手死死拉住他的袍角。 那人身上穿着的青色布衫,是书院统一形制的“院服”。 浑天书院起初是没有这种“院服”的,还是张小先生见学生们不少出自寒门,衣着多有不体面者,面对其他学生有些畏畏缩缩,便自掏腰包,为书院学子定制了一批统一服饰。 现在这位,就穿着张小先生赠予的衣衫,大庭广众之下,要挟意味极浓地跪在张小先生面前。 这世间,总不缺白眼狼。 唐小白拂开李穆的手,朝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她认得。 甲班一共就五人,书院里没有不认得这五人的。 眼前这个不足弱冠的少年就是五人之一,名叫公孙易,京兆府蓝田县人。 甲班的五名学霸中,京城三人都出自权贵世家,外县的两个则出身差很多。 其中来自新丰县的陶汾尚出自富贾之家,而蓝田县人公孙易才是真的一穷二白,据说连进京的路费都是借的。 入学考了甲等后,先生们怜他贫寒,特别允许他住在书院,为书院做些杂事充作束修。 照理说,书院的先生们待公孙易不薄,可此刻公孙易跪在张小先生面前,神情悲怆之中隐隐愤恨不甘,好像张小先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唐小白一下子就想起小祖宗说过的话,顿生警惕。 莫非这个公孙易,就是有心人派来捣乱的? 这时,张隐已经收回上了台阶的那只脚,握着被拽住的袍角,温声道:“你先起来说话。”神色温淡,并不见尴尬慌张。 但公孙易却不吃这一套,凄声喊道:“张先生!求张先生大发慈悲,成全学生吧!”说罢,终于松开了张隐的袍角,却“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额上已经见血。 周围顿时哗然。 唐小白也看得一惊。 这么要命地跪求,求的必然不是见简单的事,难怪张小先生不答应。 张隐低头看着公孙易,语气依然温和:“隐不过多读了几本书,比不得庙里僧佛,你便是再磕头,我也显不了灵。” 公孙易猛然仰起脸,眼里已带了恨意:“一封荐书,于先生不过举手之劳,于学生却是一世前程,先生为何不肯成全学生!” 张隐摇了摇头,道:“你起来,随我进去再说。” 公孙易却再次抓紧他的袍角,大声道:“先生不答应,学生便长跪不起!” 唐小白……拳头硬了! 快走几步到张隐和公孙易面前,手一指:“滚开!别挡本小姐的道!” 公孙易刚一抬头,便被人揪住后领提了起来,随手往边上一丢—— “二小姐,请!”青玉面具下,少年眸光漆沉,语气淡漠无波。 别说周围人震惊了,连唐小白也呆了。 她那个命令是给另外十个膀大腰圆的威猛侍卫的啊! 怎么跑出来当打手的是她家美貌柔弱的小祖宗? 而且明明刚丢了那么大一沙包,竟然也脸不红气不喘? 这画风不对吧? “二小姐?”李穆抬了抬眉,对她的震惊心中受用极了。 唐小白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对张隐行了一礼:“先生先请!” …… 书院门口的事虽然简单粗暴地结束了,但这场风波却才刚刚掀起。 公孙易被李穆丢了一回,又被莫缓补了一脚后,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还是张隐找了两个学生将他抬去医馆治疗。 但从医馆出来后,这货又跪在了书院门口,狠了心要将道德绑架进行到底。 已经荣升书院一霸的唐二小姐指挥侍从将公孙易打晕送进来后,终于忍不住跑去问当事人之一:“他到底要求先生什么事?什么荐信?” 第128章 借着她私会 唐小白特意跷了自己的必修课,想去关心关心正被道德绑架的张小先生,没想到被迫听了一节高年级课,才跟当事人之一说上话。 张小先生看着神色如常,情绪非常稳定:“公孙欲赴明年春闱,想要我写封荐信,荐他入今秋蓝田县的乡贡。” 唐小白笑出声来:“他八月来考书院,九月就要回去举乡贡,明年二月又要参加春闱,敢情就是为了先生的荐信来的?” 明年二月,是三年一度的尚书省省试,也称作春闱。 春闱的考生有国子监等官方学府出来的生徒,也有州县考试选拔出来的乡贡。 要参加乡贡选拔,须得有人举荐担保。 齐州张氏誉满天下,张小先生一封荐信确实很有分量。 但公孙易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急于求成,失之冒进!失之冒进啊!”甲班五子之一的陶汾摇头叹气。 张小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君子勿言人非。” 陶汾忙起身恭敬而拜:“学生知错。” 唐小白在旁偷笑。 张小先生这话不也在说公孙易做错了? “公孙既是蓝田县人,为何不请乡老作保,而大费周章进京?”顾回疑惑问道。 唐小白看了他一眼。 顾回还是有点单纯。 公孙易舍近求远,肯定是在老家人缘不好呗! 看他那副愤青样,正常人谁喜欢? 不过张小先生不言人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却有另一人回答了:“州县举乡贡,须得才德兼备,公孙易入学不足一月,张先生与他见面也不过十来次,如何担保?” 学生们纷纷转身,朝门口刚到的那人施礼:“林先生!” 林虚己一身白色道袍,双手背在身后,垂下宽大的衣袖,一边慢悠悠走进课室,一边笑道:“且公孙易虽能考得甲等,文章火候却还差一截,明年春闱有点勉强,即便中了,名次也不会好,”他虽笑容和煦,说话却非常直接,“我们书院的甲等算不了什么,比起国子监中的佼佼者,你们还差得远了——”一顿,“除了裴宣。” 裴宣施礼:“先生谬赞。” 林虚己笑了笑,道:“我同张先生说几句话。” 学生们会意地告退。 唐小白也正要告退,林虚己忽然看了一眼过来:“二小姐——” 唐小白停步:“林先生有何吩咐?” 林虚己笑道:“今天的事,多谢二小姐仗义出手。” 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是学生应该做的。” 林虚己又笑了笑,道:“公孙易出身贫寒,幼时常为乡里欺辱,其母为人浣衣换取笔墨供他读书,母过世后,他自愿过继给族人,才得以继续读书——” 唐小白惊讶。 原来公孙易的家底已经被摸得这么清了? 浑天书院果然不是普通的书院啊! 不过林院长留着她说这些干什么? 正想着,不经意瞥见身边神色静淡的小祖宗,恍然大悟。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浑天书院明显就是小太子的势力,她家小祖宗也是小太子的人,他们借着她私会呢! “他有天赋,也肯勤学,几位先生都看过他的文章,觉得春闱得中不难,只是他为人急功近利,倘若张先生写了这封荐信,必有人推着他成为浑天书院第一个出仕的学生,届时,恐成祸害!” “但也不能听之任之,”张隐道,“今日之事,恐怕已经传开。” “不如由我出面,将他逐出书院?”林虚己说罢,看向唐小白,“二小姐觉得呢?” 唐小白:…… 二小姐能有什么好觉得? 她自觉地转头看小祖宗:“阿宵觉得呢?” 屋里其余三人都是一愣。 林虚己别开脸低笑,张隐也不禁莞尔。 李穆轻咳两声,道:“不——” “先生!唐二小姐!”外面慌忙来报,“公孙醒了!” …… 唐小白赶到时,公孙易就跪在书院礼堂前,面色惨白,目光悲怆,充满了对这个无情世界的控诉和失望。 “齐州张氏,名满天下,开科考,举才纳贤,哈哈哈……”他仰天笑了数声,“假的!都是假的!”额上血印触目惊心。 周围议论纷纷。 书院的学生都才进来不久,对先生们也不熟悉,见了公孙易的惨状便先入为主同情上了。 唐小白冷眼看了一会儿,向公孙易走去。 在场纵然还有不认得唐二小姐的,也被旁人拉着避让开,为她空出一条路来。 唐小白走到公孙易面前,站定。 公孙易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讥讽地笑了笑,颇有些清高自诩做派。 唐小白也笑了笑,学着大小姐的姿态,拿捏着角度抬起下巴作睥睨状:“你想要荐信?我也可以给你!” 公孙易瞬间换了脸色,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讥讽一笑:“唐二小姐何必拿我们这些低贱百姓开玩笑!” 唐小白摇头:“我不开玩笑,你也知道我是燕国公府的二小姐,推举个乡贡而已,没什么难的!” 推举乡贡是不难,难的是要为人作保担责。 但这么小的姑娘,知道什么是作保担责? 公孙易心中一喜,面上却流露出更多质疑警惕:“二小姐想要我做什么?” “证明你是才是贤。” 公孙易笑了:“我以文章为书院取为甲等,唐二小姐还要考我文章?” 唐小白摇头:“文章我也不懂,我考你帖经。” “帖经”是科举考试的一种形式。 简单来说,就是完形填空,出题者给出书中一句话,答题者答上下文,考的是死记硬背,基础得不能再基础了。 公孙易志在春闱,也自诩饱读诗书,怎么会怕这种基础题?何况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要给他出题。 当下嗤笑道:“听闻唐二小姐不过读书一年有余,恐怕胜之不武。” 十岁的小姑娘面对他的嗤笑,却面不改色:“不是让你跟我比——”语气微顿,反手一拉,从身后拉出一名少年。 造型优美的青玉面具下,少年肤白唇红,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冷冷沉沉。 “我来出题,只要你答得比他快,就算你胜出,我便给你一条乡贡之路!” 第129章 该死的甜美 李穆也很意外,唐小姑娘玩的这一出没有跟他商量过。 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 小姑娘一贯觉得他厉害,一定是相信他敏捷胜过公孙易,才这么不假思索就决定了。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令她失望。 李穆冷冷看着公孙易。 这一场胜,他志在必得! …… 比试挪到乙班的课室中,有好事者特意请来了甲班的顾回、朱祈和陶汾来裁判。 本来也想请裴宣的,可惜裴宣上完课就走了。 “你出题?”魏随满脸的不信任,“行吗你?要不要给你找两本书?” “不需要。”唐小白摇头。 论博览群书,她当然比不上小祖宗和公孙易。 但她也曾十年寒窗,读遍天下名句啊!出个题有什么难的? 何况比的是他们俩的答题速度,又不是她的知识库。 再何况,她也没指望小祖宗赢,就是随便比一比做个台阶而已。 各自坐定后,唐小白拿着魏随强行塞过来的一卷书册敲了敲桌子,清清嗓子,开始出题—— “敏于事而慎于言——”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 唐小白意外地看了小祖宗一眼,抢得可真快啊…… 这一句出自《论语》,在场很多人都会背。 李穆也就是答得快了点,没有人太放心上,只有公孙易目光森森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唐二小姐不如出些《千字文》的词句,唐宵还能答得更快一些。” 唐小白微微一笑,继续出题:“爱人者,人恒爱之——” “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 这一句却是公孙易答上了。 唐小白下意识瞄了小祖宗一眼,只见他双唇紧抿,目光阴翳,看得出非常不高兴。 怎么都这么强的胜负欲呢? 唐小白暗自好笑。 她原本只想随便出十道题应付一下,看这两个都卯足了劲一较高下的样子,不由来了点兴致,决定拿出她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水平来出题! 谁还不是寒窗十年了? “仁者见之谓之仁……”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 “其身正,不令而行……”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闺中风暖,陌上草薰……” “……”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无不惊讶地看着青衫学童打扮的小少女。 便是顾回、朱祈也愣住了。 他们与这小姑娘在族学一起读了一年多的书,竟然不知道她私下涉猎这么多。 “唐二小姐……不错。”语气淡淡评价。 顾回和朱祈惊而回头,却见裴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眸光静静看着人群中的小少女。 唐小白也觉得挺得意。 她虽然知道得没这些人多,但是她学得杂啊! 其实这些名句前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公孙易也不知道啊! 偏偏她家小祖宗因为经常和她一起读书,大约见她翻过这几本,竟然悄悄都记下来了。 到后面,根本不用比答题速度了,因为公孙易已经不答了。 十题结束,唐小白笑眯眯道:“唐宵不过考了乙等而已,你的甲等怎么考出来的?” 李穆安静垂眸,掩去眼中笑意。 公孙易面色铁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事先串通来戏弄我!” 唐小白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学着大人们负手身后,笑道:“戏弄你于我有什么好处?不过输了也不怪你,我家唐宵确实天赋异禀、博闻强记,一般人是比不上。” 公孙易紧抿双唇,憋得眼圈都红了,显然没有被安慰道。 “愿赌服输,走好不送!”回过神来的魏随高兴嚷道。 这话一说,公孙易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怕起来。 唐小白微一蹙眉,道:“你虽然输了,但我仍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 …… “二小姐为他指了什么路?”还没上车,就迎来了小祖宗的质问。 “一条适合他的路。”唐小白随口答道。 这条路吧……不太正经,所以刚才跟公孙易交代的时候,她特意避开了所有人,包括不太乐意被避开的小祖宗。 “公孙易明明输了,二小姐为何如此为他着想?” 唐小白爬上马车坐好,才低声道:“其实输赢不重要,我就是找个借口冠冕堂皇把他弄出去,这厮一看就是个心胸狭隘很能记仇的人,要是这样把他赶出去,还不知要怎么中伤张先生和浑天书院,不如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从此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无关。” 她说完后,车帘外一阵安静,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咕噜声。 “阿宵?”唐小白奇怪地唤了他一声。 没有回应。 唐小白掀开帘子,探出头去,看到的正好是他戴着面具的右脸。 遮了上半部分,看不大出脸色,但依然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怎么了?”唐小白有点懵。 她又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 “所以二小姐并没有想要我赢,是吗?”一开口,便是幽幽冷冷。 “我乱出的题,怎么知道你能不能赢?”唐小白道。 说完这句,小祖宗的脸色更难看了。 唐小白索性把脑袋缩了回来。 算了,不哄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惯得他! 唐小白说到做到,一路都没再跟他搭过话。 到了燕国公府,下车时,看到他伸手来扶,也刻意避开,只抓住了橙子的手。 李穆的手在半空僵持片刻,颓然垂下。 唐小白瞄了一眼他的手,有一点点不忍。 可就算他没闹脾气,她也不能再跟他两小无猜下去了…… 唐小白狠了狠心,丢下他朝里走去。 没走几步,听见他追赶的脚步声,心里又蓦地一软,还没纠结上,就下意识停了停,等他跟上。 李穆看到她的动作,刚刚沉底的心又飘了起来,低声道:“二小姐要我去比,我肯定是要赢的。” 唐小白“哦”了一声,道:“倒也不用那么拼,需要你赢我不会提前说吗?” “说不说,我都不能下了二小姐的面子。” 唐小白转过脸看了他半会儿。 少年漆黑的眸波光粼粼,漂亮得耀眼。 唐小白突然伸出双手,狠揉了两下他的脸。 这死小孩!真是该死的甜美! 请假 今天来不及更了,看比赛中…… 《病娇太子能有什么坏心思》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我能不给你面子? “二小姐为公孙易指了一条什么路?”小祖宗正翻着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唐小白僵了僵,随即使劲敲了敲桌子:“我是来找你补习功课的!专心点!” 今天去找张小先生问公孙易事时,被按头听了一节越级课不说,张小先生还丧心病狂地给她布置了作业,一点也没因为她帮忙解围给面子。 可她连听都没仔细听课,怎么写得出文章?只好跑来找小祖宗补课了。 李穆随手抓了一张纸,提笔一边写,一边道:“其实二小姐不必如此费心,公孙易没有那么难解决。” 唐小白想起他之前的表现,故意学着他的语气幽幽道:“所以阿宵没有想要我解决,是吗?” 他笔端一凝,白皙如玉的侧脸微微泛红,但随即“嗯”了一声,一边继续写字,一边道:“这些事,自会有人处理。” 唐小白幽幽一叹:“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不知道有没有给阿宵添麻烦……” “二小姐,”他笔下没停,只是脸上又更红了一些,“二小姐出手相助,我……张先生一定很感激。” “感激他还要我写经义?”唐小白翻着面前的《左传》,撇撇嘴。 李穆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书院对这一批学生的底细都心里有数,公孙易的情况不算很意外,以后可能还有其他的,二小姐不必担心——”抬起头,“二小姐做什么,都不会自作多情,二小姐若是能给我添乱……”脸又红了,“我也是……很乐意的……” 唐小白也脸红了。 这孩子,平时看着挺高冷的,最近总是动不动就脸红表白…… “咳咳!”唐小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年纪还小,要把心思多放在正事上,不要……呃……不要浪费时间陪我这个小孩玩!” 李穆弯了弯唇,将刚写好的纸张递给她:“二小姐誊写一遍就可以了。” 唐小白惊讶地接过来一看。 代写作业真的可以吗? “张先生不会发现?”唐小白问。 “先生知道你没仔细听。” “那他还要我写?” “温故而知新。” 行吧…… 唐小白拿着小祖宗提供的作业答案抄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只剩笔落纸上的莎莎声,以及身边如影随形的目光。 被盯着看了一会儿,唐小白终于忍不下去了,正要出声—— “二小姐为公孙易指了什么路?”李穆还记着这个问题。 …… 唐小白为公孙易指的也算不上什么明路。 这么个人,还给他指明路?他们燕国公府又不是做慈善的。 但她知道公孙易会走这条路。 距离举乡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公孙易的最终目标是混上科举、出人头地,而不是跟张小先生一直闹下去。 只是这条路能不能走通,唐小白就管不着了。 虽然管不着,唐小白还是分了点心思关注公孙易的动向。 三日后,公孙易离开了京城。 “他走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唐小白好奇极了。 没闹就走了?难道真让他求到了? “好像……”负责关注公孙易的侍从一脸纠结,“还行吧?” “怎么个还行?” 侍从挠了挠头:“奴看不懂,仿佛挺感慨?” 感慨? 唐小白正琢磨这个“感慨”,马车停了下来。 算算路程,应该是到家了。 可怎么没听见门房的招呼声呢? “是唐二小姐吗?”有人娇声问。 橙子掀了帘子往外看一眼,回头禀道:“是平阳公主的婢女。” 接着,从外拿进来一张洒着金粉的名帖。 “我们公主请二小姐过府一叙!” 平阳公主入道后,皇帝赐了一个很长的法号,但私底下大家还是叫她平阳公主。 道观也就叫平阳观,由原来那个刚建好的公主府直接改一改。 也就是说,平阳公主就住隔壁。 住隔壁的公主特意命人在燕国公府门口堵她,也是活见久了。 “我之前给你下过的帖子有二十几张吧?我就问你见过几张?”平阳公主撇着嘴问。 唐小白摇头。 她一张都没见过。 姐姐倒是来过几回,但都不带她,像是防着什么。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道:“防我跟防贼似的,我还能怎么你了?” “你会用小几砸我。”唐小白老实地回答。 平阳公主噎了噎,拿起桌上的饮子往她嘴边塞:“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这么记仇?” 唐小白推开杯盏,问:“公主找我什么事?等会儿我阿姐说不定就来了。” 本来她也没怎么想来的,正巧得到公孙易离京的消息,就有点好奇。 可能平阳公主找她也是为了这事—— “那个公孙易,我给他举荐了!”平阳公主果然提起了公孙易。 唐小白给公孙易指的路,就是让他来走平阳公主的门路。 虽然大小姐不肯带她来平阳观,生怕她被生活作风已经放飞的平阳公主带坏了,但唐小白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有些风声吹到耳朵里。 平阳公主出宫入道后,过得比从前逍遥快活多了。 平阳观的大门敞开着,除了初一十五做做道场外,其他时候接待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风流才子。 时下的科举有行卷之风,即将自己的得意文章投递给权贵,倘若得到赏识,科举中榜便不成问题。 明年春闱,如今各地才子都已汇聚京城, 平阳公主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又别居宫外,其道观自是门庭若市。 唐小白刚刚进来时,还碰到一名年轻士子出去呢! 既然平阳公主这么喜欢帮助读书人,她就指点公孙易来这里碰运气了。 至于这个运气该不该碰,要怎么碰,以及碰不碰得上—— 她又不是公孙易他娘,管不得这么许多。 但此刻,看着平阳公主笑吟吟仿佛邀功的姿态,唐小白有点起鸡皮疙瘩。 “公主为什么举荐他?”唐小白小心翼翼问。 平阳公主错愕:“不是你介绍他来找我的?举荐乡贡而已,我能不给你面子?” 唐小白扶额。 失策了…… ------------------------ 既然写完赶上了,就销假恢复更新吧~ 第131章 社稷民生的事找我做什么 平阳公主确实特别给面子。 一听说是唐二小姐介绍来的,又一问,还是浑天书院的学生,二话不说就让门客给他写了封声情并茂、文采飞扬的荐信。 “所以不是你让他来找我?”平阳公主皱眉,竟然敢骗她? “不算吧……”唐小白叹气,“我就是随口跟他提了提……我跟他不熟啊!” 这个发展她实在没想到。 “你们不都是浑天书院的?” “本来是,可他才来不到一个月就要走,还对张先生不敬,我们书院已经将他除名了!”唐小白严肃地解释。 荐就荐了,只要以后不跟公孙易扯上关系,也还算圆满。 “这样……”平阳公主喃喃自语,“我还让他下次到京城来找我呢……” 唐小白不由侧目:“公主这么看得上他?” 公孙易的姿色也就中等吧?连赵景都比不上。 平阳公主还能因为爱才不成? “我那不是以为他是你师兄吗?”平阳公主道。 唐小白沉默。 太有面子也挺烦恼的。 “不然我还能看上他这个人不成?”平阳公主笑道,“他那种出身,起码要有阿宵一半的美貌我才看得上!” 唐小白:…… 提到阿宵,平阳公主的眼睛便飘向门口的美貌少年,笑盈盈抬手招呼:“阿宵进来,好久没见着了——”转头冲唐小白道,“上回听说他坠崖毁容,可把我心疼的,不过现在戴上个面具也俊俏!” 见阿宵纹丝不动,又同唐小白道:“你让他进来给我细细瞧瞧呗?” 唐小白:“您忙您的,我先走了!” 平阳公主见她这副紧张模样就觉得好玩,笑嘻嘻拉住她道:“小白难得来一回,吃了晚食再走吧!教我多瞧两眼阿宵……我实在是喜欢这孩子,便送了我如何?我用一斛明珠同你换?” 唐小白面无表情地说:“阿宵已经脱了奴籍,是我阿兄身边的人了!” 平阳公主一听到唐子谦,瞬间就老实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唐小白正要再次提出告辞时,进来一名使女,手捧拜帖道:“公主,外面有一名青州举子求见。” “不见!”平阳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使女一眼,“没见我在招待唐二小姐吗?今天谁的帖子都不接!” 唐小白却听了“青州举子”这个名词有点触动,多嘴问了一句:“青州举子叫什么名字?” 使女也没留意,翻了翻拜帖,才答道:“叫吕瑕!” “吕瑕?”唐小白惊到了,“白璧无瑕的瑕?” 使女道“是”。 “小白认得这个吕瑕?”平阳公主问。 唐小白点头:“他是郑相的师弟。” 先前吕瑕在京城疑似遭到宰相郑师道迫害,后来没多久就听说离开京城回青州去了。 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相的师弟?”平阳公主也意外,“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唐小白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道:“也不大,二十多岁吧。” 平阳公主“哦”了一声,又道:“郑相的师弟来找我干什么?我顶多说几句话,郑相能直接给他安排个官职呢!” 是啊,吕瑕来找平阳公主做什么? 也不知是好奇吕瑕的来意,还是又看唐小白的面子,平阳公主放话让吕瑕进来了。 看到吕瑕时,唐小白狠狠地吃了一惊。 之前见吕瑕时,还是个白净儒雅的读书人。 半年不见,瘦了一大圈,颧骨都凸出来了。 瘦也就算了,状态看起来也非常差,面色惨白,眼圈乌黑发亮,额头上还冒了两颗痘,也不知多久没睡好了。 平阳公主一见吕瑕,便皱眉露出嫌弃的表情,还责怪地看了使女一眼。 但吕瑕并没有去看平阳公主的神色。 他谁都没看。 到了门口,便疾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倒,扬高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学生有关乎社稷民生之大事,请公主相助,上达天听!” 平阳公主顿时一愣:“社稷民生的事,你不找郑相找我?” 吕瑕对着她便是“咚咚咚”三个响头:“公主以身侍道,望怜悯苍生!” 平阳公主茫然无助地看唐小白,她不擅长这个啊! 唐小白也无助。 她还是个孩子,也不擅长啊! 果断起身告辞:“公主有要事,我就不叨扰了,回头阿兄可能要找来了!”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将平阳公主伸出的手劝了回去。 然而,她才刚站起身,又有使女来报:“燕国公府唐大公子求见!” 平阳公主如蒙大赦,忙道:“快请进来!”说着,还迫不及待起身迎出。 唐小白也正要迎出,忽然见吕瑕直起身回头去看,脸上神色复杂难言…… …… 平阳公主迎了唐子谦进来时,很是小鸟依人地微侧着身子走在唐子谦身边,絮絮说着刚发生的事:“……郑相的师弟……什么社稷民生的事,社稷民生的事找我做什么呢?我做道士也不是为了怜悯苍生——” “公主入道是出于对先帝的孝道。”为了避免她说出更多大实话,唐子谦只好出声打断了她。 “是!是!”平阳公主立即点头附和,“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唐子谦在门口停下,看着屋内已经站起身的吕瑕,微微一笑:“阁下有何要事,不妨先说与公主听听。” 唐小白和平阳公主都出去接唐子谦后,殿堂内就只剩了吕瑕一人。 公主的道观,殿堂造得恢弘华美,吕瑕站在其中,人影伶仃,衣袍空落落挂在身上,显得凄凉又寂寥。 他沉默地看了唐子谦一会儿,又跪了下来,眼睛看着地面,语气沉沉道:“太乙东移,河东大旱——” …… 公主座驾驶出,载着平阳公主与吕瑕匆匆离去。 唐小白站在平阳观门口看得有点出神。 “走吧!”唐子谦收回目光道。 唐小白听话地点点头,扶着他的手臂上了车。 唐子谦正要收回手臂,却不妨被她反手抓住。 “阿兄——”小姑娘微微蹙着眉,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吕瑕他之前……真的回青州了?” ---------------------- 乒乓混双输给了岛国呜呜呜呜,伤心得我差点这章写不出来…… 我又又发免费单章了 最近单章发得有点多哦?回头我会都删掉的! 首先祝贺奥运健儿今天拿下3金!跳水梦之队太太太治愈了! 然后你们懂的!我又沉迷于看比赛了!接下来几天也一样,如果我没更新,肯定就是看比赛耽误了!赶得上一定更! 《病娇太子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又又发免费单章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大好良机 太乙星东移,河东有大旱。 观星见灾异,是青州学派的常见操作。 吕瑕是青州学派创始人元明先生的亲传弟子,也是宰相郑师道的同门师弟,由他呈上的消息,便是皇帝听了也先信几分,立即传见两位宰相及司天官。 而中书令王茂昭听罢这个消息后,却从袖笼中取出一支卷轴:“今晨,前司天台冬官灵台郎林虚己亦有呈报,太乙东移,河东大旱——” …… “所以就司天台的官没发现太乙星东移?”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吕瑕观到了,林虚己观到了,身为中央气象局的司天台竟然观不到? 唐子谦笑而不语。 “那……太乙星到底有没有东移?”唐小白轻声问。 唐子谦笑道:“重点不在有没有,而在于信不信。” 唐小白没听懂。 “今天一早,太子上书,表示相信林虚己的判断,请陛下遣御史巡查河东道!”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河东真的有旱灾吗?” 先前她怀疑吕瑕的出现和哥哥有关,但毕竟没有实锤。 现在太子出手,想要促成巡查河东道,那河东道一定有什么猫腻。 莫非真的有旱灾? 唐子谦却没有回答:“等御史回来就知道了——”说罢,看了她一眼,“你怎么那么闲,不用做功课?” 今天一放学回家,唐小白就迫不及待来问消息了。 没问到确切的,她哪有心情做功课? 从唐子谦处出来,唐小白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里绕了好几圈,想找点什么资料,可找了半天,最后发现连自己想找什么都不清楚,不由长长一叹。 这时,一只手越过她,从她头顶的书阁上,取下一卷书册。 唐小白回头。 室内光线矇昧,将少年精致的眉目笼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深沉。 他拂了拂书卷上的灰尘,递给她:“二小姐在找这个?” 唐小白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是《河东志》。 唐小白没有接,只看着书,轻声问:“太子殿下想去河东查什么?河东到底有没有旱灾?” 刚才她同唐子谦说话时,他就侍立于门口。 既然哥哥提及太子,她觉得可能他也知道一些,便在离开时,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果然来了。 李穆将书收回手中,漫不经心地翻开:“河东一带常见春旱,如今已至八月末,如果有旱灾,不用司天台预警,河东道诸州府也该已经上报灾情。” 唐小白盯着他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语气小心翼翼:“所以……河东没有灾情?” “有,”李穆见她并没有想看《河东志》的意思,便将书放回书阁上,“河东道七州府,自今年二月七,至今未曾下过一滴雨,今秋颗粒无收。” 太乙东移是假,河东灾情是真。 若不是让人带吕瑕去了一趟河东,让他亲眼看看河东灾情,对师门情深意重的吕瑕怎么肯配合林虚己谎称太乙东移? “河东的灾情自二月就有了端倪,但河东七州府百余名官员,无一上报。” 如今正值秋收,又逢御史巡查,河东百余官,正好为他腾出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河东灾情的?” 李穆听着她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便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双眼睛黑黢黢的,不似平日清澈明亮,看得他心中莫名不安:“是……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她喃喃念了一遍,又问,“坠崖前一日?” 李穆点头。 是李行远带来的消息。 李行远进京,途经河东。 那时旱情还不显,但已有经验丰富的老者看出征兆,只是地方官不但不信,还令人粗暴驱逐,正好被李行远撞见。 后来他确定留京,便派人去河东打探确认。 “你早就知道河东旱情,特意留到林先生声名大显后揭发出来?”她问得有点急,咄咄似质问,“还有吕瑕,是我阿兄安排的还是太子府安排的?”一顿,“还是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我四月十五获悉的消息,但那时还不太确定,河东历年多春旱,不足为奇,直到五月中,才确定春夏连旱,旱情才严重起来,且错过了春耕,今秋注定颗粒无收,而河东官员却瞒而不报,这才定下这一计——”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吕瑕……是我——” “阿宵!”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又恢复了往常的清晰,清晰且沉重。 “我知道,河东灾情是你们的一个大好机会,河东那些蠹虫死不足惜,但是——”她低头似斟酌了下措辞,语气又更沉重了一些,“你看过的书比我多,应该知道旱灾可以有多可怕,稍不留意,便是……” “也许现在在你眼里,江山是仇人的江山,百姓是仇人的百姓,可当你得偿所愿,江山还是那个江山,百姓也还是那些百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一起读的书,我希望你别忘了。” 李穆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突然转身,走到四五步远处的书阁前。 手指划过半排藏书,从中抽出一册,翻开,至某一页,看了一眼,然后抬头朝她看来。 唐小白疑惑看他。 李穆拿着书走回她面前,将翻开的书倒拿着递到她眼前。 唐小白低头看—— “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 还没看完,她便跳起来,扑进李穆怀里,紧紧抱住他。 李穆“唰”的一下红透了脸,抬起手臂,又不敢碰她,只虚虚环住。 “阿宵!阿宵!”唐小白既激动,又感动,只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荒政十二,便是治理饥荒的十二条政策。 他虽然存了利用灾情的心思,可也没有不顾民生。 “阿宵你太好了!”鼻子有点酸,埋头在他怀里悄悄吸了吸,认真地说,“阿宵,我为你骄傲!” 女孩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嵌在怀里,李穆悄悄弯了弯唇角,心跳如擂鼓。 这次河东旱灾,确实是他的大好良机。 粮草,钱帛,民心,甚至军队,都可能借机到手。 但—— 他低下头,嗅了嗅女孩儿的秀发。 其实也不急…… 第133章 浑天书院哪个学生? 京城东偏北通化门,因靠近皇子聚居的永福里,戒备尤为森严。 这一日,城门楼上,守门将领正来往巡视,不经意远眺时,忽见一骑绝尘而来,近城门而不见收势。 “拦下!” 令出,城门卫严阵以待。 然而,那一骑到了城门前,还没等卫兵喝停,便一个急勒停下,旋即,马背上滚落一个人。 满身尘泥,掺杂着血污,却仍能辨别青色官服。 卫兵忙上前扶起。 那人猛地抓住卫兵的手,抬起一张面目不辨的脸:“陛……陛下救我……” …… 太兴十二年,九月二十。 奉诏巡察河东道的监察御史元席负伤回京,随行人员不见踪影。 当日,宫中急召十数名重臣,两仪殿中,龙颜震怒。 …… “河东道的官都是些什么来历?怎么敢动京城巡察使?”唐小白手里捧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元席在河东遇刺的事,她只在书院里听了个表面,内里乾坤恐怕也只有问小祖宗。 那元席,是元皇后的亲弟弟。 元皇后再不受宠,元氏再没落,也还是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奉诏巡察,却差点丢了性命。 河东道这些人,不是跟造反差不多了? “河东道势力盘杂,什么来历都有。”李穆一边翻书,一边答道。 唐小白留意到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便看他一眼,问:“不会是有人冒充河东道官员刺杀元席吧?” 少年白皙的脸上微红,很是羞涩地“嗯”了一声。 唐小白:…… “你们倒是……挺会玩……”唐小白嘀咕了一句,又叹气,“可费了这么多心思,却被晋王捡了便宜!” 元席被伤成这样,自然丢了皇帝陛下的脸面,再加上河东灾情属实,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放过。 于是令晋王李枢调禁军进驻河东,问责官吏,赈济灾民。 问责,则得威望,赈灾,则揽民心。 这个发展就很让人郁闷。 “河东受灾已半年有余,市面上的粮食已经被买空了,太原府的常平仓水分也很大,晋王这一趟赈灾没什么便宜可捡。”李穆一边执笔写字,一边答道。 “常平仓水分有多大?”唐小白问。 李穆默了片刻,道:“很大。” 除京城外,朝廷于各地一共设了十个常平仓,作为平抑粮价、灾荒储备之用。 太原府的常平仓其实已经不是水分大不大的问题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唐小白也大致猜到了,喃喃道:“那河东的灾情还、还……” 她太纠结了。 她既不希望晋王因为赈灾而受益,又不希望赈灾不利导致灾情惨重。 “河东距离洛阳和京城都不算远,可以从两地调粮,”李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分神说道,“太子府也会带头捐赠钱粮。” “太子府能有多少钱粮?”唐小白不以为然。 就那个病了多年刚刚好一点小太子,能比得上她家有钱? 李穆听出了她的不以为然,停笔看了她一眼:“是没多少。” 本来是没多少,但很快就多了,至少比燕国公府多。 唐小白自觉明白了他这一眼的意思,点头道:“回头我跟家里商量下,看看我们能不能也带头捐一点,既行好事,也挣名声——”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问他,“透露一下,太子要捐多少?我们身为臣子的,超过太子就不太体面了……” 李穆不想回答,继续奋笔疾书。 唐小白见他一副认真做作业的样子,不好意思再打扰,也趴回去做自己的回家作业了。 …… 唐小白现在在学《论语》,功课大多是抄写、释义,偶尔写一篇读后感之类的小作文。 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难,没多久就写完了。 搁笔后甩了甩手腕,却发现小祖宗还在埋头奋笔疾书,不由有些奇怪。 他们俩的功课是一样的,往常都是他先写完,今天他明明比她先开始,怎么还没写完? 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一愣。 他写的不是今天的功课。 小祖宗的功课都是一气呵成,卷面分满分那种。 可现在他面前那张纸却涂涂改改的,似乎有很多不能确定的地方。 而他写的内容—— “你也来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李穆察觉到她的靠近便停了笔,将自己写的往她面前推移过去。 “你这是……”唐小白惊讶看他。 李穆微微一笑:“荒政十二,不能只是看看而已。” 既然答应了她要好好处理灾情,就要尽快准备起来。 “荒政十二”是《周礼》中记载的赈济救灾十二条对策,救灾无非如此,只是要因地制宜一番。 另外他也参考了一些前朝史书中记载的旱情应对方法。 唐小白看下来,觉得从救灾方案的角度,她根本想不到这么多,更别说给他添加什么了。 不过—— “你写了这个条陈是要往上递的吧?”唐小白问。 李穆点头:“待润色后,由林先生呈交王相。” 唐小白沉吟片刻,拿起笔,一边在纸上添字,一边道:“既然要写,就写完整些——” “目前最重要的虽然是救灾,可我们不能只顾目前,灾前预防和灾后重建也写上吧……” …… 九月二十五,前去河东救灾的晋王李枢紧急派人回京奏报,称太原府常平仓仅剩一万石粮食,请从洛阳、京城两地调粮。 唐小白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她特意查过,太原府的常平仓正常情况下应该存粮不少于四十万石,这是养了多少只老鼠才把整个常平仓都搬空了? 且不论君臣如何震惊愤怒,赈济粮的问题十万火急。 就在皇帝下诏调粮之际,皇太子李穆再次带病上书,愿献太子府三年俸禄赈济河东。 紧接着,燕国公府也献了三年。 于是宗室、宰相、尚书纷纷慷慨解囊,全部都是三年。 十月初一,钱粮随诏令东出京城。 与此同时,太极殿的朝会之上,中书令王茂昭正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疏,迈步出列,高声禀奏:“有城南私学浑天书院学生,献河东治灾十策,愿请陛下过目!” 皇帝皱眉:“浑天书院?哪个学生?” 第134章 裴宣约你做什么 河东大旱,浑天书院有学生献“治灾十策”。 都知道是浑天书院的学生,却没人知道是哪一个。 连拿着这十策的林虚己也声称不知。 “我知道!” 自信十足的一声顿时引起了唐小白的注意。 “是裴九!”魏随得意地说。 裴九就是裴宣。 裴宣在书院入学考中名列第一,顾回也屈居其下,是浑天书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甚至还不仅仅如此。 这么说吧,凡京城里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少年郎,从家世、前程、才学、姿色各方面打分,裴宣的单项分数都能挤进前五,总分可以排前三。 这是公认的,不是唐小白打的分。 要是换她打分,总分第一不可能是李枢。 裴宣这个级别,家里随随便便就能给他安排一个不差的官职了,连科举都没必要考,更别说来浑天书院这样的“野鸡”学校读书。 但裴宣就是来了。 来了,必然就是整个书院仰望的存在。 所以,魏随一说出裴宣,周围人无不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能上书献策,还受到君臣交口称赞,这么厉害的事,肯定是书院里最厉害的人干的。 除了裴宣,还能是谁? “呵!”唐小白冷冷一笑,问魏随,“裴九告诉你是他写了?” “那倒没有!”魏随摇头晃脑也不知得意什么,“他既然不准备出面,又怎么会私下乱说?但我们书院,除了裴九,还有谁有那本事?” 周围学生纷纷赞同点头。 唐小白心里一万个不服,但又不能把阿宵供出来,只好说:“也可能是顾五或者朱七!” 魏随不屑地笑。 “他们虽然年纪比裴九小,但两人商议之下,也未必想不出治灾良策!”唐小白越说越理直气壮。 她和阿宵年纪更小呢,不也商量着把治灾条目写出来了? 但魏随还是不屑:“他们两个乳臭未干,能懂什么?肯定是裴九写的!” “不是我——” 众人闻声看去,课室门口,少年长身玉立,容色俊雅,气度雍容,即便穿的是和别人一样的青色布衫,也卓然不群。 他神色似温似淡地看着魏随:“治灾十策的奏疏不是我写的,我若有此良策,也会告知家中大人,由大人呈书。” 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点头。 裴宣的父亲是吏部尚书,他真有良策,怎么可能绕过自己父亲,反而由书院代为出面? 可如果这么说的话,顾回和朱祈的父亲也都是朝官,也不可能由林先生转呈。 剩下的就只有—— “唐二小姐!” 唐小白正往门外看阿宵回来没,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反射性应了一声。 应完才发现是裴宣叫她。 “能否借一步说话?”裴宣问。 唐小白随着他走出课室,问:“裴师兄找我什么事?” 裴宣回头仔细打量了她两眼,道:“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何解?” 唐小白:??? 裴宣皱眉,又道:“宜于时通,利以处穷,何意?” 唐小白:???????? 裴宣脸色微沉:“你不是读过《齐物论》和《荀子》?” 唐小白:…… 裴宣见她不说话,脸色更沉:“莫非那天你与唐宵对公孙易是舞弊?” “不是不是!”唐小白被他严厉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凛,依稀回到被教导主任请去喝茶的日子,连忙解释,“我没读全,就记得那天那几句而已!” 裴宣眉头不见松懈:“你同唐宵特意背了那几句?” “不不不!”唐小白继续解释,“我自己记背的,和他无关!”想了想,又替小祖宗美化一下,“他可能会的比我多!” 裴宣这才松了眉头,淡淡道:“我记得那天的最后一题,唐宵并没有答上来。”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点头:“他现在会了。” 那天最后一句,她说的是《离骚》里的名句,小祖宗再厉害,也不可能本本书都看过,不过那天回去他就把《离骚》拿下了。 真是个要强的孩子。 “你既有这样的天赋,便不该浪费,”裴宣深深看了她一眼,“随我来!”说罢,转身走开。 唐小白愣了愣。 “等等!”裴宣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迈一步相当于她三步,唐小白小跑着才追上,问:“裴师兄,我有什么天赋?” 裴宣迈着端方优雅的步伐往前走,听了她的问头也没回,淡淡道:“我听说你不过读书一年有余,便涉猎如此之广,可见博闻强记,我看过你写的《孟子》释义,义理清晰透彻,难能可贵。” “呃……师兄谬赞……” 这些夸赞唐小白听得倒不心虚。 《孟子》她穿书前就学过几段,后来在族学里也旁听过,基础比同班同学好多了,小祖宗除外。 如果她这个水平都能让裴宣惊艳,那他怎么对小祖宗的功课毫无反应? “以你的资质,已经没有必要跟着他们学《孟子》释义,”裴宣停下脚步,回头肃然看她,“从今日起,我每日匀出半个时辰为你讲书。” 唐小白呆呆看着他。 她听懂了。 裴师兄是觉得她是乙班的尖子生,想要给她开小灶。 “怎么?你不愿意?”裴宣皱眉。 “愿意!愿意!”唐小白还没细想,就赶紧点头了。 裴宣出身名门,有一种精英权威的高冷气质,他一皱眉,唐小白就忍不住紧张。 不过有学霸愿意帮她补课,也不是什么坏事。 仔细想想,唐小白还有点高兴。 高兴了两秒,边上便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愿意什么?” 转头一看,正是不久前被张小先生请去“问功课”的小祖宗。 他说话时,脚步略快地朝她走来,眸中漆黑阴翳,冷冷地看着裴宣。 走近往她身边一站,浑身紧绷,像只临敌的刺猬。 可惜他的假想敌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裴宣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冲唐小白微微颔首,道:“明日起,每日最后一堂课你就不必上了,来静思堂等我,我会同诸位先生打好招呼。” 唐小白连连点头:“好的,裴师兄!多谢裴师兄!” 见他要走,还挥了挥手。 “裴师兄走好!” 在身旁小祖宗阴森森的目光中,含笑目送裴宣。 “裴宣约你在静思堂做什么?” 第135章 字字句句都在诱她 “裴宣约你在静思堂做什么?”李穆冷冷问。 他天天同唐小姑娘在一起,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裴宣有了来往? “裴师兄说我天赋不错,要单独为我讲书呢!”唐小白笑眯眯道。 李穆目光沉了沉,道:“什么书?我也能讲!” “裴师兄的学问,就是先生们也都说好,先生们讲课,他可听可不听,你不一样,你自己还要学呢!”唐小白冲他笑了笑,“裴师兄愿意教我,是天大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 他抿唇看了她许久,道:“听闻裴氏藏书万卷,想必裴师兄自幼勤学苦读,心无旁骛,我的学问确实远不如他。” 唐小白微怔。 她刚才见他对裴宣敌意很浓,一副争风吃醋的姿态,心里有点警惕。 所以故意吹捧裴宣几句,想教他知道,她对他没兴趣。 可听他这么一说,又忍不住心疼。 秦家要是没有遭难,他也会在藏书万卷的钟鸣鼎食之家长大,也可以自幼勤学苦读,心无旁骛。 以他的资质,绝不会比裴宣差…… 心疼归心疼,唐小白还是不想给他多想的机会,于是又道:”其实学问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裴师兄风仪俊美,京城的女孩子,谁不想多看他几眼?”说着,还很神往地往裴宣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李穆眼神变了变,嗓音有些幽哑:“二小姐从前不是说阿宵最好看……” 唐小白瞥了他一眼。 少年唇红齿白,眉目精致似玉琢,漆黑如墨的双眸中光线破碎,脆弱,却美得惊人。 唐小白不由心虚得避开他的目光,讷讷道:“阿宵当然也好看……不过,我长大了,还是更喜欢裴师兄这样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你还小……总是不一样的……” 这是实话。 小祖宗再美貌,在她眼里也就是个孩子。 她就算想谈恋爱,也是喜欢裴宣这个年纪的。 唐小白说了这句话后,久久没听见回应,心里有些慌,装模作样左右看看,道:“是不是要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便从他身旁走过。 没有阻拦。 很顺利地走了过去。 也没人喊住她。 直到她回了课室落座,才看到他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经过她的座位,在她身后坐下。 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盯着她看。 “裴九喊你出去说什么?”魏随倾身过来小声问。 “没、没什么!”唐小白立即摇头。 身后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预料过他可能还要说点什么的缘故,预料落空之后,唐小白觉得心里也略有点空…… …… 放学回家的一路,李穆也没有说话。 唐小白坐在车里,透过偶尔因颠簸晃开的缝隙看他的侧脸,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不是办法…… 难道以后要一直不说话?想想都觉得令人窒息。 可要是若无其事同从前一样,又有点明知故犯撩拨的嫌疑…… 那该怎么办呢? 正心烦意乱地想着,听到了燕国公府门房的招呼声。 到家了。 车停稳后,唐小白钻出车厢,就看见他和平时一样站在车前,等着扶她下车。 四目相对,他眸中漆黑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唐小白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想了想,还是若无其事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收回手后,下意识藏到了身后,朝他点点头:“你自去忙吧!” 说罢,越过他朝里走去。 一躲开他的目光,眉头就皱了起来。 太难了! 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有些别扭。 要是有什么契机分开一段时间就好了。 小祖宗还是个孩子,难免贪新厌旧,分开一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依恋她了…… “二小姐——” 身后唤了一声。 唐小白倏地转身,条件反射一般,快到她自己都觉得尴尬,就好像潜意识里一直在等着他这一唤似的。 “啊……什么事?”唐小白若无其事露出笑容。 他朝着她走近。 唐小白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正要后退避开,他停下了脚步。 “明天我要随大公子去河东,二小姐要不要一起去?”他问。 唐小白愣了愣,问:“你们去河东做什么?”怎么这么突然?哥哥都没提过。 “晋王在河东调查瞒报灾情和常平仓空仓两个案子,牵涉颇广,有人铤而走险,买凶刺杀晋王——” “啊!”唐小白惊呼一声,忙问,“死了没?”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没留意的期待。 “没有,”李穆见她依稀遗憾,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不过受了伤。” 唐小白不太感兴趣地点点头。 一般没有当场死都死不了。 “所以陛下要派我阿兄去支援晋王?”唐小白问。 李穆点头,再次问:“我是大公子的侍从,理所当然跟去,”顿了顿,“二小姐要不要一同去?” “不去!”唐小白答得义正辞严,“河东正乱着,阿兄去是有公务在身,我去干什么?添乱吗?” 刚想着最好跟小祖宗分开一段时间,契机就这么来了! 她跟着去就傻了! 李穆蹙眉看了她一会儿,压低声音问:“你觉得谁会铤而走险刺杀晋王?” 唐小白蓦然睁大眼看着他。 他目光不避,相当于默认了。 唐小白忙拉着他躲开身边人,低声问:“你们要去干什么?” 李穆凝视着她,语气带着诱哄:“二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唐小白与他对视片刻,甩开了他的手:“不去!我还要上学!”干脆利落。 “请假两三个月不要紧,功课我帮你补上……”他嗓音放得低软,字字句句都在诱她。 “不去!”唐小白不为所动,“河东受灾,上上下下都乱着,我去了不但给阿兄添乱,对我自己而言也不安全,阿兄也不会同意我去的!” 李穆被她拒绝得焦躁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同李枢交锋,要从他手里抢……筹谋了半年,你不想亲眼看到吗?” 唐小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在这里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他眼里流露出柔软的祈求:“姐姐,可我想让你看到……” 第136章 婚事 唐小白感觉自己有点渣。 起初对人家千般万般好,现在人家都求成这样了,她还是十动然拒。 第二天,送走哥哥和阿宵后,唐小白莫名有点恹恹的。 一直到进课室坐下,也还是提不起劲来。 “小唐——”邻座魏随又歪了身子过来。 唐小白撑着脸有气无力看他。 “裴九让我跟你说,他要去河东一阵子——” “裴师兄也去河东?”唐小白一下子精神了。 裴宣昨天还说要给她补课,那时肯定还没决定要去河东。 怎么这么突然? “他们裴家祖籍就在河东,好像是谁举荐了裴九,说河东那边世家大族难搞,让裴家人回去沟通沟通。”魏随道。 谁举荐了裴宣? 唐小白第一个就想到了阿宵。 不得不说,内心相当复杂。 带不走她,就把裴宣带走。 如果真是他干的,还真有那么点狠…… “裴九还说,他不在的时候,让你好自为之——”魏随一脸八卦,“他去河东为什么要跟你打招呼?为什么要你好自为之?怎么好自为之?” 唐小白也莫名,猜测道:“可能是要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魏随啧啧道:“你什么时候跟裴九这么好了?他不是最讨厌你们燕国公府的人?” “???”唐小白挑眉,“姓裴的讨厌我们燕国公府?” 魏随一噎,哈哈笑道:“上课了,上课了!” 唐小白盯着他。 他叹了一声,又凑过来小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知道你阿兄以前烧过夫子的胡子吗?” 唐小白点头。 “还有你家大小姐……”提到大小姐,魏随嘿嘿一笑,连声音都荡漾起来,“推倒过夫子——” “没有推!”唐小白解释道,“是孙先生追我阿姐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的!” 魏随又“嘿嘿”两声,道:“没事没事,能被大小姐推是何等艳福——哎哟!”捂着被敲痛的肩面露惊恐,“你拿书敲一下不行?砚台也太狠了吧?” 唐小白冷哼:“我怕脏了我的书!” 魏随嘀咕了两声,也哼道:“你们姓唐的都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难怪裴九看不上……” 唐小白冷笑。 看不上还主动找上门要给她补课? 哼!她还不稀罕了! …… 放学回府,唐小白一下车便问:“大小姐在哪儿?” 她想了一路,光拒绝补课还不够出气,她得找姐姐告一状,出气这种事,大小姐比她擅长。 下人回道:“陆夫人来了,大小姐应该在内堂陪着。” 陆夫人就是顾大舅母,顾大舅母姓陆,封江宁郡夫人,便多称呼她为陆夫人。 家里有客人,唐小白只好先将裴宣的恩怨放一旁,往内堂去拜见顾大舅母。 进了内堂,却见唐娇娇并没有在屋内,而是站在内堂一侧的窗外,身子微微歪着,耳朵贴近窗口,神情还有点紧张—— 这不就是在偷听? 唐小白打了个手势,将随行婢女留在院门外,自己则蹑手蹑脚绕了一圈到唐娇娇身边,轻拍了她一下。 “啊!”唐娇娇被吓一跳,尽管及时捂住了嘴,还是闹出一些动静来。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停住。 静了片刻后,响起顾氏温柔的声音:“娇娇回来了?”语气中若有笑意。 唐娇娇红了红脸,瞪了唐小白一眼,猫腰快步绕到门口,然后直起身子,拉了拉衣襟衣摆,轻咳道:“是,厨房进做了红酥,阿娘和舅母要不要尝一些?” 顾大舅母也笑道:“那便多谢娇娇了,”又问,“小白也该回来了吧?” “嗯啊,我也回来了!”声音直接贴着后背响起,又将唐娇娇吓了一跳。 …… 顾宅离燕国公府不远,顾大舅母常来,但很少留饭。 这次也是,吃过点心就走了。 送走顾大舅母后,唐小白跟着姐姐追问:“大舅母来找阿娘说什么?你都听到什么了?” 大小姐要面子,不怎么拉得下脸偷听,想来这件事跟她有点关系。 “什么听到什么?我就是路过,什么都没听到!”大小姐既然要面子,当然也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偷听。 唐小白撇撇嘴:“你不说,我就告诉阿娘你偷听!” “你怎么就会告状!”唐娇娇恼羞成怒。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唐娇娇瞪了她一会儿,道:“大舅母来说阿绾的婚事。” 顾家二房的三小姐名叫顾绾,是顾缘的孪生妹妹。 兄妹二人幼年丧母,没过多久,父亲就尚了普安长公主。 身世虽然堪怜,倒也不至于很惨,顾氏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允许自家孩子受到欺凌的,公主也不行。 顾二舅尚主后,顾缘和顾绾两兄妹还是留在顾宅。 顾缘是男孩子,到了一定岁数,就按部就班进族学读书,因过分出色,又是普安长公主名义上的儿子,后来被点名进了国子监,还经常被喊去御前应对,在京城世家子中也小有名气。 顾绾,则主要由顾大舅母负责教养。 如今兄妹俩都满了十七岁,婚事确实应该提上日程了,也理所当然由顾大舅母操心。 但—— “绾绾表姐的婚事,大舅母来找我们阿娘商量?”唐小白有点意外。 唐娇娇用“这你都不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语气闷闷道:“大舅母想将阿绾嫁到我们家!” 唐小白愣了愣,忙问:“那阿娘答应了吗?” 唐娇娇斜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唐小白有点着急。 唐子谦和顾绾是表兄妹啊!这么近的血缘! 哎,这些古人最喜欢亲上加亲了! “怎么?你不喜欢阿绾做我们嫂嫂?”唐娇娇打量她的表情,问道。 唐小白问了回去:“你呢?” 唐娇娇撇撇嘴,不情不愿:“也没什么不好……” 顾绾没什么不好,聪慧美丽,端庄大方。 但他们是表兄妹啊! 唐小白叹气:“那阿兄——” “站住!”唐娇娇忽然喝了一声,柳眉倒竖,满眼杀气。 唐小白转头一看,却见那人并没有站住,而是倒退走了几步,又转向往她们这边走来,隔了七八步远停下,笑吟吟问:“大小姐今日又有何吩咐?” ----------------- 昨天没来得及更新,只能今天喊一声:马龙yyds! 第137章 男主在撩大小姐? 那人身姿轩昂,容颜俊朗,笑起来眼中灿烂若映骄阳。 站在她们面前,浑身闲适,没有一丝被恶毒女配盯上的不耐和不愿。 这要不是男主大人,唐小白差点就怀疑他专程路过了。 “去云记糕坊买一包千层胭脂酥,一刻钟内回来!”大小姐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指使。 唐小白觉得心口泛疼。 敢情姐姐一直这么在男主面前拉仇恨的? “云记糕坊在西市,有点远……”李行远面露难色。 “怎么?做不到?”大小姐轻蔑睥睨,“你既不跟去河东护卫大公子,留下也没人让你教习,现在连跑个腿都做不到,燕国公府留你何用” 唐小白忙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就算这不是男主,也不能趁哥哥不在的时候把人撵走啊! 李行远却眼睛一亮,跃跃欲试:“要不我教大小姐学武?” 唐小白:…… 唐娇娇嗤笑:“凭你?” 李行远笑嘻嘻道:“我要是能一刻钟内买回千层胭脂酥,大小姐便应了我?” 唐娇娇冷冷一笑:“半刻钟!” “一言为定!”话音未落,人已经没了影儿。 唐小白看得有点回不过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阿姐,你要、要跟他学武?” 天呐……大小姐跟男主怎么会有这么一段发展? 而且看起来仿佛还是李行远的套路…… “呸!”唐娇娇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羞恼,“谁要跟他学武!” 唐小白转头看她,脸色已经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昂,显然也发现自己似乎中套了。 但唐娇娇怎么会轻易认栽? “给我记着时间!”她恶狠狠地吩咐,“半刻钟内,他要是回不来,呵呵……” “那他要是回来了呢?” “不可能!”唐娇娇断然道,“从燕国公府到西市,半刻钟不可能一个来回!何况云记糕坊买的人多,有时候光排队都不止半刻钟!” 唐小白也觉得不太可能,可那是男主啊! 而且李行远刚刚说得那么自信,不像没有把握的样子。 可是男主这么套路大小姐干什么呢? 唐小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家花容月貌的姐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李行远那厮不会看上她家大小姐了吧? 不能啊! 这可是男主! “阿姐,你这是第几次让袁师父替你买东西了?”唐小白面色沉重。 “谁记着这种事?”唐娇娇睨了她一眼。 不记得,那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唐小白捏了一把汗:“你为什么这么……呃,讨厌袁师父?” 唐娇娇冷冷一笑:“我哪里讨厌他了?他也配让我讨厌?” 唐小白:…… 唐娇娇目不转睛盯着婢女们拿来计时的刻漏,神色不自觉地紧张,嘴上却还硬得很:“这个时辰,千层胭脂酥早就卖光了,我就不信他买得回来!” 唐小白:…… “知道买不回来,你还让他去买?还说不讨厌……”唐小白忍不住嘀咕。 “我就是给他找点事做,我们燕国公府可不养闲人!” 唐小白摇摇头。 照理说,李行远救过她们姐妹两次,就算人确实有点贱贱的,也不至于让大小姐这么记恨吧? 难不成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唐娇娇和李行远结过什么仇?导致唐娇娇现在可劲地折腾李行远? 而李行远被折腾了这些日子,终于也按捺不住脾气,设了个套让唐娇娇钻,以后好借教武功的名义报复唐娇娇? 一定是这样! 唐小白点了点头,坚定下信念。 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总不可能李行远在撩唐娇娇吧? 一边想着,一边凑到刻漏前去看时间。 这时,突然一阵劲风扑面,扑得她人都没站稳,往唐娇娇身上撞去。 唐娇娇本来也被这阵风扑得脚步不稳,再被一撞,姐妹俩惊叫着双双往后跌。 惊叫声刚出口,劲风乍停。 一只手臂横托在唐娇娇背上,同时撑住姐妹俩,另一只手则吊着一只油纸包悬在唐娇娇眼前。 李行远咧嘴一笑,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眸光灿灿:“大小姐,千层胭脂酥!” 窝在大小姐怀里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唐小白表示—— 眼睛要瞎了…… …… 大小姐金贵的脸面不允许她出尔反尔,所以…… 真的教上了!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上学的时候,唐小白就见姐姐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男装,一脸不情愿地往演武场去。 唐小白皱眉挣扎了一会儿,招来婢女阿菘嘱咐了两句,才心情忐忑地上车离开。 虽然有亿点点难以置信,但唐小白觉得,男主大人可能确实在撩她家的恶毒女配。 这种可能性,最保守的估计,也已经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了。 从资深读者的角度来看,这本书应该是崩了。 唐小白倒也没所谓姐姐抢了女主的男人,更没所谓剧情崩了。 她担心的是,剧情它没崩! 别现在男主撩姐姐撩得起劲,结果女主出现后,男主的感情又回到正轨,继续走原剧情感情线,那可就不只是糟心而已了。 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唐小白觉得,她应该稍微出手干涉一下。 至少也要等女主出现了再看。 但对方一个是大小姐,一个是男主,她也不敢贸然干涉,只能让人盯着点。 这天放学后,唐小白一刻也没停留就往外跑,连魏随在后面喊她都没回头。 一回到家,唐小白就喊来阿菘问情况。 阿菘是个有点死心眼的姑娘,让她盯,就真盯得一丝不漏:“大小姐到演武场的时候,袁师父已经到了,袁师父没有向大小姐行礼,大小姐很生气——” “说重点!”唐小白扶额。 阿菘露出茫然之色。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唐小白提示。 “大小姐说,放肆,谁准你这样盯着本小姐看!”阿菘复述得格外详细,连语气都模仿了一下。 唐小白皱了皱眉。 盯着看?李行远果然觊觎她家阿姐! “袁师父怎么说?”唐小白问。 “袁师父说,那边的小姑娘是二小姐的人吧?” 唐小白:…… “所以你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第138章 不枉此生 燕国公府的正房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凝春庭。 听说顾氏的闺名就叫顾凝。 因此唐小白每每到这里,都要感慨地看一眼牌匾上的字,自觉地给自己塞一口狗粮。 “小白来了。”顾凝正歪在贵妃榻上看书,见了她便抬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 深翠的软绫缱绻褪下,露出玉藕般的手臂,含笑的眸雾蒙蒙,带着江南烟雨的气息,将她搂进怀里,柔柔地问:“听说书院回来就被你阿姐喊去问话了?” 唐小白顿时神色一凝,问:“阿娘知道阿姐在跟袁师父学武吗?” 顾凝惊讶地坐直了身子:“娇娇儿要学武?什么时候的事?” 燕国公府的内务早两年就都交给唐娇娇了,顾凝平时很少过问,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 唐小白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然后道:“今天看到阿姐的时候,都趴床上起不来了,阿姐从小养得娇贵,什么时候吃过苦头?阿娘去跟袁师父说说,不要为难阿姐了。” 顾氏听出来的当然不是只有吃苦头而已,立即蹙眉唤了婢女进来,吩咐道:“去请大小姐过来!” 又低头打量她片刻,笑问:“娇娇喊你去问了什么话,别是被训斥了,就背着你阿姐偷偷来告状吧?” 唐小白忍笑摇头,道:“我怕袁师父欺负阿姐,就让阿菘替我盯着,结果被阿姐发现了,才喊我过去,阿姐说——”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唐娇娇的语气,冷傲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么见不得我跟姓袁的学武,光派个阿菘看着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阿娘那儿告状啊!” 顾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娇娇儿就是好面子。” 唐小白深以为然地点头。 唐大小姐是做不出打赌输了就找大人告状耍赖这种事的,只能劳烦唐二小姐代劳了。 “阿娘同阿姐说话,我就先回去做功课了?”完成任务的唐小白觉得自己可以撤了。 “不急,”顾凝环住她又往怀里搂了搂,静默半会儿,轻声问,“小白喜欢你绾绾表姐吗?” 唐小白顿时一个激灵,迅速琢磨了一下,认真地说:“绾绾表姐不错,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晴岚表姐!” 顾凝微怔,含笑点头:“晴岚是个懂事大方的孩子,当初你要顾氏族学上学,晴岚主动提出陪你一起,难怪你喜欢她。”说罢,眼中却又流露出犹疑之色。 顾晴岚只比唐小白大一岁,再好,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如果要从顾氏挑一个儿媳,只年纪上,也只有顾绾一个合适。 “小白觉得,绾绾表姐给你做嫂嫂如何?”顾凝犹疑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虽然这桩婚事,她已经去信询问唐世恭,但她总觉得这事不是她和唐世恭两人做主即可。 要是两个女儿不喜欢,她也不会同意,省得进门后,坏了他们兄妹情分。 唐小白当然觉得不如何。 可她也说不出口。 这桩婚事,表面上看,是顾绾高攀了唐子谦,唐家要是直接拒绝,顾绾的面子就不好看了。 但从唐小白的角度看来,顾绾没有任何不好,反倒是唐子谦,未来很可能沦陷在女主光环中。 她不记得书里有没有写唐子谦曾经订过婚,如果订过婚,那后来肯定是辜负了。 总之,在她眼里不算一桩好姻缘。 可她这时要是说不好,伤到的却是顾绾。 她挣扎再三,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是阿兄娶妻,阿娘不如等阿兄回来问问他自己?” 唐子谦去河东,怎么也得年底回来。 过完年再拖两个月,叶倾容就进京了。 到时候再看吧…… …… “夫人欲为大公子聘顾氏第三女——”李穆将京里刚送来的消息递给唐子谦。 消息当然不止这一条,他留京里的人又不是用来盯着唐子谦婚事的。 唐子谦接过来,将上面若干京中各方势力动向扫了一遍后,才看到末尾潦潦草草提了一下他的婚事。 他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将信敲在桌上:“你们觉得呢?” 屋里除了唐子谦和李穆,就只有抱着剑的辛夷。 刚才听到李穆的话时,辛夷转头朝信笺望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关心。 唐子谦一问,她便积极答道:“顾三小姐端庄灵秀,堪为大公子良配!”说话时,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唐子谦,兴奋得好像要娶妻的是她一样。 唐子谦笑了笑,看向李穆。 李穆淡淡道:“燕国公府与顾氏已经足够亲厚,大公子不必与顾氏结亲。” 且唐世恭只有唐子谦这么一个儿子,用来亲上加亲未免浪费。 唐子谦点头,指着李穆对辛夷说:“好好学学,目光不要那么短浅!” 辛夷看了看李穆,又看了看唐子谦,道:“二小姐说过,人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不枉做一回人,大公子娶妻,难道不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吗?” 唐子谦笑道:“你家二小姐才多大?还信她一个小孩子话?” 李穆瞥了他一眼,道:“二小姐所言甚是——” 唐子谦一噎。 “虽说燕国公府与顾氏不必结亲,不过,倘若大公子心仪顾三小姐,也是一段良缘。”李穆说着这话时,仿佛觉得阳光一点一点照进心里。 她说得对。 人总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不枉此生。 她还小,一时被新奇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而已。 没关系,他会将她扳回来,总有一天,她的眼里就只看得到他一个! “大公子!晋王传见!”门外通报。 唐子谦收回将要出口的嘲讽,从辛夷手里拿过佩刀,道:“你在这儿等着,阿宵随我去见晋王!” …… 唐子谦进来时,晋王李枢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越过他,落在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身形尚略嫌青涩,但举止间自有不俗的风仪。 这样的风仪,他只在世家子弟身上见过。 但世家子弟温润雍和,眼里绝不会有这样阴翳冷沉的锐气,仿佛曾堕入尘泥,拼尽全力才爬出。 李枢勾唇无声冷笑。 秦宵啊…… 第13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 “……河东并非没有粮食,粮食都在世家和粮商手中,本王不过想要世家解囊,便有人胆敢行刺逆上……既然如此,就由唐将军去敲河东世家的门罢!”李枢道。 唐子谦微微一笑,道:“晋王殿下稍安勿躁,眼下还远不到兵戎相见的时候。” 河东士族盘踞,其中裴、柳、薛都有不少族人在朝中官居显赫。 李枢自己也带了禁军,却教他来得罪这些世家大族,唐子谦自然不会上当。 “不到兵戎相见的时候?”李枢冷笑,“莫非本王身上的伤不是兵戎相见出来的?” 唐子谦温声道:“殿下为宵小之徒所伤,臣等亦忧心如焚,不过臣此行,专为河东世家带来了敲门人。” “谁?” “魏国公之子,裴氏九郎,”唐子谦神色悠然,“眼下,裴九应该已经到了闻喜裴氏之地,殿下便等着裴九的好消息吧!” 李枢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唐将军足智多谋,陛下派你来果然没信错人。” 唐子谦含笑谢过。 “不过——”李枢话题一转,“还有晋地商贾,囤积粮食导致粮价攀升,若连这些商贾都治不了,本王与唐将军还有何面目回京覆命?” 唐子谦笑了笑:“这件事也用不着动武。” 李枢不禁冷笑:“莫非唐将军也带了晋商的敲门人?这河东一地,竟都在唐将军掌握之中?” 唐子谦微微一笑,却侧了侧身,让出身后戴着青玉面具的少年。 李枢顿时目光一缩。 “昔日晋中商贾,以秦氏为首,后秦氏举贤入仕,迁往京城,将其名下所有产业散与乡老,成为如今晋中诸多巨贾的起家之本——”少年说话的嗓音略有些低哑,语气目光,都是森森冷冷,衬得他雪肤红唇的容色冷艳且诡异,令李枢有种说不出的不适。 李枢皱眉冷冷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何人?” 少年唇角缓缓勾起:“我姓秦——” …… “姓秦?!” 唐小白吓了一跳,忙拉着魏随追问:“然后呢?” 魏随见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由得意地卖起了关子:“你猜?” 唐小白立即收拾东西起身。 这事都传回京城了,还能只有魏随一个人知道?她回家问不也是问? 魏随忙拉住她:“别走!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见她坐回,可不敢再卖关子,忙继续说下去:“就有个姓秦的神秘富商,不但自己捐了几千万石粮食,还发动所有晋商捐粮,晋王殿下已经递了奏章回来,要替那位姓秦的神秘富商请封呢!” 周围一阵惊叹。 但也有懂行的提出了疑问:“几千万石粮食?比整个京城的囤粮都要多了吧?” 魏随脸色一僵,随即甩了甩手:“反正很多粮食,我就随便听了一耳朵,哪记得是几千万还是几百万?” 这么说就差不多了。 消息听完,同学们也就各自散了。 唐小白坐在座位上有些出神。 姓秦的神秘富商,该不会是秦宵吧? “哎!”魏随凑过来喊了她一声。 唐小白回过神,挑眉询问看他。 “裴九给我来信,说他要年底才回来,让你好好背《荀子》,他回来要查!”魏随笑嘻嘻道。 唐小白“嘁”了一声,起身走人。 回家路上,唐小白有些魂不守舍,一直想着那位姓秦的神秘富商。 到家后,下了车,唐小白正打算去问问周先生,走了没两步,不防被人喊住:“二小姐!” 声音朗朗,正是李行远。 唐小白背脊僵了僵,差点想逃。 那天去阿娘那里告了一状后,先是唐娇娇被喊去询问了一通,问得情况属实,便让周先生找李行远好好聊了聊。 于是,第二天,唐大小姐就不用再学武了。 不但不用学武,李行远现在连大小姐的面都碰不上了。 她好几次看到李行远“途经”唐娇娇常走的路,被下人恭敬劝回,看样子仿佛是被限行了。 但限行了大小姐的必经之路,却没有限行二小姐的必经之路,唐小白还是能偶尔碰见他。 只是她自觉坏了男主的好事,每回远远望见,就机警地避开,也有好几天没遇上了,没想到这回被堵在了门口。 不过,这里好歹是燕国公府,正面撞上了,唐小白也不怕,甚至先声夺人:“袁师父,我正好有件事想请教你!” 李行远只是见这小姑娘最近一直心虚地躲着他,觉得有点好玩,才来门口堵一堵她,倒也没有在意她告状的事。 听她这么一说,便笑着问:“二小姐有何指教?” 唐小白正色问道:“袁师父见多识广,可知道河东道有一位姓秦的富商?” 李行远略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知道!” 看了她一眼,笑着问:“二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噢……就是有个姓秦的神秘富商……”唐小白随口将在书院里听到的传闻复述了一遍。 李行远笑了笑,道:“秦氏原是太原人士,世代经商,家财万贯,有一年河东大旱,秦氏倾尽家产赈济,因此得朝廷嘉赏,入朝为官,大概是祖上积德的缘故,秦氏入仕之后,一代代官越做越大,一直做到了——”他突然停住不说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唐小白。 “一直做到了太子太傅?”唐小白给他把最后几个字补上。 李行远笑着点头。 唐小白怔怔出神。 还真是那个秦…… 小祖宗跟着阿兄去河东,莫非是要让秦氏再走一遍当年的路? 这个路线倒也走得通,只是……怎么那么温和呢? “二小姐?” “啊?”唐小白回神。 李行远想起她这几日的心虚模样,忍不住逗她:“二小姐是不是对袁某有什么意见?” “没有没有!”唐小白毫不犹豫摇头。 她哪敢对男主有意见? “袁某教大小姐习武之事,是不是二小姐告诉了夫人?” 唐小白眨了眨眼,格外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怎么?不能告诉我阿娘吗?难道袁师父教我阿姐习武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李行远失笑:“既然二小姐这么理直气壮,怎么这几天见了袁某就跑?” 唐小白想了想,挥退左右,神色严肃地问李行远:“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 第140章 应该有的吩咐 李行远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了大约有三秒,然后笑着反问:“你觉得你阿姐讨人喜欢吗?” 唐小白看了他一会儿,道:“我阿兄和阿宵都去河东赈灾了。” 李行远:“???” 唐小白叹气:“你比阿宵大好几岁,和我阿兄差不多大,他们两个去赈灾,为国为民,你却成天游手好闲,还幼稚地去逗美貌小姑娘,你不觉得羞耻吗?” 说完,唐小白就觉得自己胆子肥了,连男主也敢教训了。 可男主大人确实有点欠教训。 阿兄请他来,肯定不是请来调戏自家妹子的。 大家都在忙正事,就他成天想谈恋爱! 李行远被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虽然确实有幼稚地去逗美貌小姑娘,但真的没有游手好闲啊! 太子殿下特意留他下来的,怎么是他游手好闲呢? “我——” “你就好自为之吧!”小姑娘没再容他辩解,摇摇头走了。 李行远呆立了好一会儿,失笑摇头:“这小姑娘,心眼可真多!” 抬脚正要走,忽然瞥见廊阁掩映中一抹窈窕娇艳的红色身影,不觉心中一热,下意识转向朝那边走去。 走了两步,猛地收住脚步。 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 赈灾队伍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 深冬腊月的清晨,白雾茫茫,呵气成霜。 唐小白抱着手炉、裹着斗篷,站在车上极目远眺。 等了大约两刻钟多,才见晨雾中,人影姗姗而来。 走在正中的是晋王李枢,唐子谦与另外一名禁军将领领兵护卫左右。 骏马雕鞍,玄甲锦披,少年将军威风凛凛。 然单那张脸却轮廓柔美,眸光转动时幽暗慵懒,俊美似妖孽。 唐子谦也找到了妹妹们的位置,抬手挥了挥,笑起一抹令人尖叫的弧度。 唐小白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目光便往他身边找去。 青玉面具的少年就落在唐子谦身后,身形略有些被遮挡,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被遮挡住,比唐子谦更早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她。 可是当唐小白看向他时,少年却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唐小白微微一怔。 她是希望分开一段时间,让他冷静一下,可这……不会是冷静成了冷漠吧? …… 唐小白当然不会在意小祖宗这点冷漠,只觉得孩子又瘦了。 一回到家,就赶去厨房吩咐:“大公子进宫复命,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先做点热食送去宫门外,给阿宵和辛夷他们吃!” “他们在宫门外等免不了受寒,姜汤也都备着,人一回来就送上!” 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跑回明月楼,打开卧室内的大箱子,翻出一只打包好的厚厚包袱。 抱在怀里按了按,手感厚实绵软。 里面是为小祖宗准备的玄貂氅衣。 玄貂皮是她亲自去西市挑的,黑色的貂毛缀在内里,外面则用了玄光缎,绣暗纹,镶银边,看着很是低调奢华。 原本是要准备了送给他作生日礼物。 但后来她刻意疏远他,接着他又去了河东,这件礼物就搁置了。 唐小白想着他还没回来,便抱着氅衣往他住处去,顺便看看屋里有没有要收拾的。 但走到半路,又觉得不太妥。 虽然小祖宗现在还没回来,看不到她这么关心爱护她,但万一他回来了,有人告诉他怎么办? 不行,不能亲自去! “桃子,还是你——” 正想吩咐桃子送去,一转身,却愣住。 回廊一侧延伸出的小径上,少年静淡而立,如青竹覆霜,梅枝落雪,俊秀而清冽。 远处的楼台辉煌,近处的枯枝萧瑟,都成了他的背景。 画面太美,唐小白不自觉呆呆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公子令我和辛夷先行回府,”李穆说着,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大包袱上,微微蹙眉,问,“二小姐拿的什么?” 怎么她一个小姑娘拿这么大的包袱?都没人帮她拿? 目光冷冷扫过随行婢女,正要出声训斥,话到嘴边,突然心中一动,改口道:“我来帮二小姐拿吧?” “不用不用!”唐小白见他上前,忙往后退。 但还是没有他动作快,才退了一步,手里的包袱就被拿走了。 入手沉甸甸的,李穆顿时沉了脸色,冷冷看桃子一眼:“怎么教二小姐拿这么沉的东西?” 桃子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委委屈屈道:“二小姐不让我们拿……”谁能跟他似的,二小姐手里的东西都能上手抢? 唐小白也跟着解释:“我感觉软绵绵的抱着舒服就想自己抱着……” 李穆这才敛了怒气,问:“二小姐要拿去哪里?” 唐小白眼神飘了飘,道:“拿回明月楼……” 李穆见她神态间依稀比分别前更显疏远,便也不想多话,提了包袱转身走在前面。 到了明月楼门口,李穆转身,将包袱塞回她怀里,问:“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唐小白摇头。 她本来也没吩咐,是他硬要抢着干活。 “真的没有?”李穆忍不住又问。 唐小白茫然:“还有什么?” 李穆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没有的话,我先回去歇息了。” 唐小白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出什么吩咐,只好点点头。 待小祖宗离开,转头问桃子:“我应该有什么吩咐?” 桃子当然也没答上来。 于是这个问题困扰了唐小白一整天,吃饭做事,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直到婢女掌着灯过来问:“二小姐要不要歇息?”她才从这个问题里抽身出来。 恍恍惚惚,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接风宴散了没?”唐小白问。 橙子往外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回答:“应该差不多散了吧?大公子奔波了一路,夫人嘱咐过别太晚。” 唐小白从坐榻上跳起来,抓过斗篷往身上一披:“我出去看看!” 橙子忙跟上:“二小姐去哪儿?” 没有回答。 唐小白出了门,径直往南跑去。 南面的前院正堂,是今晚为唐子谦接风的家宴所在。 除了唐子谦,还有这次跟随去河东的将领、亲兵、随从。 也包括阿宵。 第141章 我希望我们都不要长大 冬夜雾重,将前院的笙歌与灯影隔得渺远。 唐小白站在已经落锁的内宅门前,静静听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她有很多话想同阿宵说。 并不是非要今晚说,明天、后天都可以,只是她心里迫切。 因为她刚刚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阿宵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都能困扰她一整天。 那她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突变,岂不是令他更困扰? 就算他对她表现出一定的依恋,她也不该把他当成年人一样冷处理。 她家小祖宗还是个孩子啊! 十三四岁的孩子,懂什么情情爱爱?她就不能耐心一点好好引导吗? 小祖宗本来就不是个开朗的性子,现在这样,万一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想到这里,唐小白心里就忍不住焦灼,恨不得现在就去和小祖宗把话说开,可惜今天有点晚了—— “二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橙子在身后劝了她一声。 唐小白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明月楼给路过了,前方不远处就是西面内门,穿过那扇门,就到了如今已经空置的元宵小院。 当然,这扇门也已经锁上了。 唐小白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门,微微出神。 年初元宵那一夜,小祖宗就是隔着这扇门祝她生日快乐,将亲手制作的弓箭从门缝底下递过来给她,那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唐小白猛地一怔。 等等!生日礼物? “二小姐?”橙子再次出声相劝,“明日还要去书院,早些歇息吧?” 唐小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缝下一道阴影挪动。 有人! 她惊退两步,正要逃走,突然,听见“咔嚓”一声。 循声望去,却见门外一株光秃秃的树上,莫缓正拈着一根刚折下来的树枝冲着她笑。 笑完就没了影儿。 唐小白沉默片刻,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待会儿,”想了想,又道,“把我白天那个包裹拿来!” 婢女们纷纷散去。 唐小白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屈起手指,敲了敲。 “是我。”门那边说。 大约处于变声期的缘故,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哑。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接风宴散了?”唐小白问。 那边“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依稀觉得这一声“嗯”带了点鼻音。 唐小白心中一疼,紧唤了一声“阿宵”。 那边沉默。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道:“我刚才想去找你的,可惜太晚了,门都上锁了。” “二小姐找我什么事?”那边语气闷闷。 唐小白回头看了看,橙子还没回来。 “二小姐——”那边突然唤她。 唐小白转回头,恰听见他身子靠上门板的声音。 “是不是阿宵做错了什么……”贴着门板传来的声音低得仿佛在喃喃自语。 唐小白心疼得呼吸一窒,忙道:“不是!是我错了!” 她也贴上门板,对着中间的门缝,企图让他听得更清楚些:“是我的错,是我觉得我们都长大了,不可以像从前那么亲近,所以刻意疏远你——”说到这里,又有点说不下去。 叹了一声,道:“我们确实都长大了,男女有别,总是跟以前不一样。” 他沉默半晌,道:“我希望,我们都不要长大……” 唐小白鼻子一酸。 “二小姐!”橙子回来了,狐疑地看了看周围,“刚才有人说话吗?” “没有没有!”唐小白抢过装着氅衣的包裹就赶人,“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橙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挂了锁的门,又往刚才莫缓停留过的树梢看一眼,听话地走了。 唐小白轻咳两声掩饰被看破的窘迫,然后道:“阿宵,你后退两步,我有东西扔过来!” 听见门口脚步挪动后,唐小白也后退了几步,双手捧着包裹,吸气,用力往上一抛—— “嘭!”重重砸在她面前。 连门檐的高度都没够着。 那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唐小白脸红了红,跑上前捡起包裹:“你等着!我再扔一次!” 吸气,再次用力往上一抛—— “嘭!” 唐小白捡都不想捡了。 “二小姐——”少年的声音若有笑意,“还是换你等着吧。” 什么意思?唐小白皱眉。 这时,墙头轻响,一晃眼,青玉面具的少年便站在了她面前。 唐小白惊了惊:“这是……轻功?” 他点头:“袁师父教得好。” 唐小白“呵”了一声,道:“你跟袁师父才学了多久?”当她傻呢? 李穆笑了起来:“二小姐聪慧。” 雾重霜浓,遮得月色昏昧。 少年的一双眼却似碎入了万千星辰,亮得惊人。 他唇角弯着,左侧脸颊甚至笑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和平时很不一样,有点憨,格外的少年气。 唐小白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酒窝,刚要笑,却突然眉头一皱,凑到他身上嗅了嗅。 李穆猝不及防耳根一热,仓惶后退半步。 “你喝酒了?”唐小白皱眉。 “敬了大公子几杯。”李穆道 唐小白眉心更紧:“以后不许喝!”未成年人怎么能喝酒? “好。” 他答应得爽快,唐小白却又想想觉得不太对。 小祖宗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在她眼里还是个中二少年,但在这个环境里也不算小了,有时候难免应酬。 “你现在年纪还小,每天只许饮一盏,要还有人劝酒,你就装醉!”唐小白认真地给他支招。 佛被捋顺了毛,语气眸光,都乖软得要命,“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双眸熠熠,若有期待。 这个问题…… 唐小白“嘿嘿”一笑,跑去捡起地上的包裹,三两下拆开,举高了双臂将氅衣在他面前抖开—— “看!生日礼物!” 这孩子,想要生日礼物还拼命暗示,不会直接说吗? 像去年一样—— 不过去年她还没有疏远他…… 说到底,还是她伤了他的心,害得他小心翼翼不敢开口。 唐小白心中一酸,踮起脚道:“我给你穿上试试!” 李穆矮下身子,任她将氅衣披在肩上。 “抬下手啊!”唐小白催促。 李穆目光闪闪地看着她,低声道:“手抬不起来。” 嗯? 唐小白不解。 第142章 承诺未来 手抬不起来? 唐小白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又攀至他肩膀。 “离开太原那天,有人行刺晋王——” 唐小白倒吸一口冷气,脱口而出:“有人行刺晋王关你什么事!” 李穆低笑出声,道:“有人行刺晋王是不关我的事,但也许那些人不是来行刺晋王的。” 他以秦氏后人的身份捐米粮百万,尽管示以投诚,李枢还是对他忌惮万分。 不过这一回只能算试探,并没有下杀手。 可唐小白并不知道有没有下杀手,只听他这么一说就急了:“伤哪儿了?伤得重不重?”想去碰他的肩臂,又不知该碰哪儿。 “不重,”李穆将手放在左肩上,“回来已经让封大夫看过了,静养半月就行,只是这半月,不能为二小姐驾车了。” “驾什么车啊……”唐小白皱眉嘀咕着,眼睛盯着他的伤处,很想扒开来看看。 李穆被她盯得有点脸红,反而将氅衣掩了掩。 唐小白“噗嗤”一笑,挪开目光,问:“是不是因为秦姓富商?” “你也知道了?” 唐小白点头:“你打算借这次赈灾替秦家翻案?” 李穆有些惊讶她居然也知道秦家的旧事,不过也没问,只摇头道:“晋王早就怀疑我是秦氏后人,我便顺势认下,但秦家的案子缺乏证据,这次请封只是想引蛇出洞。” 秦家是通敌卖国罪,没那么容易翻案。 他接触这个案子后,发现背后牵涉颇广,因此定下这一计,重新将秦家推到台前。 “这样很危险。”唐小白低声道。 原剧情中,李枢拿下秦宵的过程容易得不值一提。 现在虽然情况有所变化,可还是令人心惊肉跳。 这不就受伤了? “他们不是要杀我,只是试探一下。”李穆安慰道。 唐小白冷哼:“如果你太弱,就顺手解决了。” 李穆微微一笑:“还好二小姐教导有方,我没那么弱。” 唐小白笑:“我有什么教导?你现在姓唐,我阿兄定会护你。”想到自家跟女主家绑定了,唐小白就一阵高兴。 “是,我现在是燕国公府的人,李枢不敢乱来。” 少年眸中含笑,嗓音低低略哑,显得格外温柔。 唯独脸上的青玉面具映着清冷月光,平添几分冷硬。 唐小白抬手去摘他的面具。 他再次配合地弯下腰,姿态乖软得近乎虔诚。 面具摘去,露出精致无瑕的面容,糅合着眉目间干净青涩的少年气息,美好得令人赞叹,和白天见时的冷漠阴翳判若两人。 唐小白暗暗叹气,摸了摸他额上的印子:“戴着难受吗?” 李穆摇头。 “什么时候可以摘掉?”唐小白问。 李枢既然已经对小祖宗动手,多半是因为他露了秦氏遗孤的身份,露都露了,面具也可以摘了吧?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唐小白摩挲着青玉面具,心里琢磨,能不能换一种透气的材质,否则到了夏天不是闷得慌? “二小姐——”小祖宗又用低低哑哑的声音唤她。 这声音怪好听的,但又听得她有些不自在。 “阿宵!”唐小白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之前是我做得太过了,但你要知道,我们毕竟是长大了——”见他张口欲言,便抢先打断,“不要说不想长大这样的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年幼的时候有多无助,面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我们谁不盼着长大,可以更自由,更有能力,去达成自己期盼已久的目标!” 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神色淡淡地凝视了她许久,然后道:“并不是所有长大都需要分开——” 唐小白点头:“当然——” “——我可以娶你。” “咳咳咳咳……”唐小白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口水,咳得差点喘不过气。 李穆蹙着眉,轻轻拍抚她的背。 唐小白好不容易咳停,直起身抬头看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多大的人啊,就想着结婚了? “你不愿意?”李穆被她笑红了脸,刻意将神色冷下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忐忑。 唐小白一边笑一边摇头:“我还小啊,提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李穆语气淡然道:“我听说还有指腹为婚的。” 唐小白哈哈笑道:“可你也小啊!我还是喜欢年长一点的!” 她这么一说,李穆脑海中便浮现出裴宣装模作样的虚伪姿态,沉了眸道:“等你长大可以嫁人的时候,我也足够年长了!” 小小少年说着这样认真的话,看在唐小白眼里只觉得可爱又好笑,便笑着点点头,道:“那便等你长大再说!” 现在想想,之前那样真的是没必要。 小祖宗还小,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对她不过是单纯的依恋加一点点占有欲而已。 等过两年长大了,自然会把目光挪到年纪相当的女孩儿身上,到时候怕是她想拦都拦不住。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挪开,等他长大了,心理承受能力强一些了,再婉拒也不迟。 “好,”李穆深深看着她,“那你等着我!” “嗯嗯!等着你!”唐小白笑眯眯应道。 李穆顿时心口怦怦直跳,跳得脑袋都有些发晕。 她答应了…… 二小姐确实还小,等她长大,也等他功成名就,一切都刚刚好! “时辰不早了,二小姐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李穆爱怜地看着她,一想到这是他日后的太子妃、皇后,便觉得应该对她更好一些。 浑然不觉已经被贴标签的唐小白笑眯眯点头,也关切嘱咐:“你也早些歇息,反正快过年了,也不用去书院了,留在府里好好养伤!” 李穆只觉她承诺了他未来之后,神态举止又回到了从前的亲昵,一时有些飘飘然,也没听清她说什么,便含笑点头。 见她挥手道别,李穆忽然想起一事,喊住她道:“男女有别,二小姐不便跟着裴九读书,你想读什么书,我可以教你。” 即便有他不会的,也可以先学了再来教她。 反正轮不到别人。 她眨了眨眼,很可爱地笑起来:“我本来也没准备跟裴九读书啊!” 李穆顿时又觉自己飘了起来…… 第143章 一言不合就battle 清晨,太阳将起未起、白雾将散未散之时,唐小白裹着银白斗篷,戴着银白小帽,圆滚滚似雪团一般走出燕国公府正门。 正暗暗数着距离放假还有几天,一抬头,却见马车前站着熟悉的美貌小车夫。 今天比昨天精神了许多。 身上穿的是崭新的青色小袄,厚厚的冬装仍掩盖不住俊秀挺拔的身姿,不像她,一穿冬装就像个球。 好看是好看,但唐小白这会儿却顾不上欣赏。 “不是让你在家好好静养吗?”唐小白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只是听课而已,不碍事。”小车夫语气乖顺,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诚恳和求知若渴。 唐小白信了。 一个热爱学习的小孩能有什么坏心思? 于是指了另一人来驾车,让他坐在副驾驶座上,顺带给他讲了一路最近的学习进度。 到了书院,起初也很正常地上课。 直到裴宣出现在乙班课室门口。 “唐二小姐。”裴宣一点也没含糊就点了她的名。 唐小白明显感觉到身后小祖宗的情绪不对了。 回头一看,却见他缓缓收回目光,朝她微微一笑,神色间看不出异常。 “二小姐,借一步说话。”裴宣又道。 说就说吧! 唐小白站起身。 姓裴的毁谤她哥哥姐姐的事是要好好讨个说法! 出了课室,唐小白淡淡行了一礼,若无其事问:“裴师兄有何指教?” 裴宣皱眉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瞥她身后。 唐小白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少年眼里来不及收起的冰冷敌意。 可见到她回头,小祖宗又垂下眸光,朝她微微一笑,又乖又软。 唐小白心下无奈,转回头,淡淡道:“阿宵是我的人,裴师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裴宣看了一眼小姑娘身后无声勾唇的少年,又将目光移回莫名敌意的小姑娘身上,蹙眉问:“《荀子》可曾背熟?” 唐小白笑了笑:“裴师兄素来瞧不上我们燕国公府的人,为何要管我背不背《荀子》?” 裴宣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忽然抬起,往远处一瞥,问:“魏随说的?” 唐小白转头看去,只看到大红色的袍角一闪而逝。 “谁说的有什么要紧?”唐小白转回看他,“裴师兄承认吗?” 裴宣点头:“裴某承认。”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唐小白连连冷笑,道:“我阿姐年十二主持公府中馈,我阿兄年十五离家上阵杀敌,你跟他们比起来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罢了,瞧不上?你配瞧吗?” 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便传来踉跄一声,随后响起魏随含糊忍笑的嘀咕:“裴九哈哈……纨绔……” 裴宣却没有因她这几句话变色,只静静等她说完,才语气如常开口:“唐子谦七岁燎夫子须发,九岁欺平阳公主,十岁砸西市,十二毁孔庙,十三射伤礼部官员,十五岁上,因毁御赐灯树,罚至凉州参军——” 唐小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真不知道哥哥这么多丰功伟绩…… “至于唐大小姐的过往,裴某不便多说,二小姐可以自行打听。” 输人不能输阵,唐小白板起脸争辩道:“那都是年少轻狂!” 裴宣不予置评,道:“燕国公府行事张狂,确实与裴某不相为谋,只是见二小姐难得尊师重道,性情纯良,又聪颖好学,裴某不忍明珠蒙尘,才抱着惜才之心,借同门之便,冒昧一二。” 虽然被夸得虚荣心高涨,可一想到哥哥姐姐,唐小白还是不想做叛徒,轻哼道:“裴师兄看错我了,燕国公府行事张狂,我也是燕国公府的人,自然也行事张狂,阿兄毁孔庙,我还污过国子监门口的石狮呢!” 裴宣忽然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裴某当年也轻狂,才任意论说燕国公府——” 唐小白狐疑看他。 什么意思? “这次河东之行,裴某亲眼见唐将军进可领兵震慑,退可运筹帷幄,实将才也,或许从前年少轻狂,如今却脱胎换骨,已成栋材,比之唐将军,裴某自愧不如,”裴宣坦然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是裴某出言不逊了。” 对方都认错了,唐小白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缓了脸色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这次河东赈灾,听说裴师兄也出力不少,虽然比不上我阿兄,也不错了,想必日后入朝为官,也能造福百姓。” 裴宣莞尔一笑:“裴某有句话却没说错,二小姐确实是燕国公府难得勤学良善之人。” 唐小白红了红脸:“裴师兄谬赞。” “《荀子》可熟背了?” 然心里想着不要跟裴宣补课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荀子》背了。 不能跟知识过不去。 “有没有难解之处?” “是有几处……” “随我来,与你细说。”裴宣说罢,转身先行。 唐小白正要跟上—— “二小姐!” 唐小白步子一停。 啊对!她昨晚还答应小祖宗不跟裴宣读书来着! “咳咳!”唐小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裴师兄,我纵有不懂之处,唐宵也能教我,就不劳烦裴师兄了。” 裴宣转身看她身后的少年。 这位名叫唐宵的少年他认得,不仅是因为与公孙易的比试,还有这次一同去河东也照面过几次。 与公孙易的比试还算有些出众,河东之行却没什么表现,就同普通侍从一样,只是跟随唐子谦身边而已。 “你也读《荀子》?”裴宣问。 少年点头,神色虽淡,却看得出十分自信。 裴宣眉间微蹙。 一般学子,读完启蒙的《千字文》、《急就篇》后,接着读《尔雅》、《说文》,然后是四书。 四书辞约义富,又有诸多注本正义,没有三五年读不下来。 接着是五经、七经、十三经,这些经典大多数学子只能择其一二。 但《荀子》并不在这几经内,也不为当世所推崇,所以年轻学子读得不多。 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唐小姑娘的涉猎感到惊奇。 但唐小姑娘只是偶然读过两句,也不算奇怪。 而这个唐宵,年纪不过十四,却敢称自己读过《荀子》,裴宣不是很信。 “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与孟子所言‘人无有不善’,孰优孰劣?” 唐小白听得一个激动。 现在的年轻人好胜心都这么重吗?一言不合就battle? 第144章 不做炮灰 马车摇摇,向燕国公府驶去。 唐小白掀起帘子,看着小祖宗的侧脸。 倒也看不出什么,他没露什么丧气,就是垂着眼睑,面无表情。 唐小白轻咳两声,道:“听说裴九三岁识千字,五岁诵百篇,他又比你年长好几岁,会的比你多挺正常的,不要太在意,等你到了他这个年纪,肯定比他强!” 刚刚结束的一场有关“性善”、“性恶”的辩论,终究是小祖宗败下阵来。 她觉得还挺正常的,年纪和经历摆在那里,赢了才怪。 但她家小朋友似乎自尊心挺强,被问倒的一瞬,脸色难看极了。 不过现在看起来好些了,听了她的安慰后,唇角弯起一丝笑意,“嗯”了一声,道:“下次我不会输。” 唐小白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争强好胜的小少年真是可爱…… “你确定要跟裴九学《荀子》?”唐小白问。 裴宣辩论胜出后,没有同阿宵说什么,只是嘱咐她明日起每日午后至静思堂,要为她讲解《荀子》。 唐小白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小祖宗抢先:“裴师兄果然博学,唐小甘拜下风,不知能否随二小姐一起听师兄讲书?” 这一句说得还挺有礼貌,谦逊得不像他本人。 但裴宣不过答得慢了一些,立即就被他茶了一句:“正所谓有教无类,裴师兄既乐于授人,应该不介意多一个吧?” 裴宣倒是没拒绝,唐小白也就没说什么了。 现在问来,李穆点头确认:“男女有别,岂能令二小姐与裴九单独相处?” 唐小白一愣:“我没准备答应他啊?” 李穆蓦然转头,目光错愕。 “我们不是昨、昨天说好了?”唐小白哭笑不得。 虽然今天同裴宣和解了,小祖宗又辩论输给了裴宣,可她也没有打算改变主意啊! 见小祖宗露出懊恼神色,唐小白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裴师兄涉猎颇广,想必颇有见地,听他讲书应该也能受益匪浅。” 李穆却不以为然:“纵然裴九有见地,也只是他的见地。” 唐小白笑道:“这么说来,《孟子》也只是孟子的见地,《荀子》也只是荀子的见地,我们为什么要读?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不博采众家,怎能论其短长?” 李穆凝视她半会儿,“嗯”了一声。 唐小白见他听得进自己的话,不由有些高兴,往外蹭了蹭,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裴九读《荀子》这件事,也挺有趣的?” 李穆目光一动。 “二小姐回来了!”熟悉的燕国公府门房招呼声。 到家了。 唐小白话没说完,哪肯这么结束,便同他约道:“等会儿来藏书阁——”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等我会儿,我同你一起去东苑找阿兄!” 说着,便下了车,问:“夫人在房里吗?午睡醒了没?” 书院放学回家,一般是申时左右,也就是下午三点。 到家后,如果顾凝醒着,就先去凝春庭给母亲大人请个安。 得了“夫人醒着”的回复后,唐小白照常往凝春庭去了。 还没走到,就远远望见了大小姐的倩影,在院门外左右徘徊,脚步甚至有些焦急,好像要进去做什么,可又因为什么原因不能进去似的。 唐小白正要出声唤她,忽然见她一跺脚,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随后提起裙摆,进去了。 这是干什么? 唐小白不由加快脚步到了凝春庭院门口,往里一看—— 她那明艳绝伦、又美又飒的阿姐,正提着裙摆,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贴着厢房绕近正屋。 正屋内,隐隐听见说话声。 唐小白看看正屋,又看看姐姐。 怎么又要偷听? 唐小白正也要踩着姐姐的路线过去一起偷听,这时,正屋内传出一声笑,有人朗声道:“是不是娇娇和小白来了?” 说话的是唐子谦。 唐娇娇身子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挺直腰背,放下裙摆,拍了拍,回头看了看唐小白,脸上红了红,抬起下巴道:“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躲着吓唬人吗?幼稚!”说罢,袖子一甩,快步走去正屋。 唐小白笑嘻嘻跟了上去。 屋内只有顾凝和唐子谦母子二人,看样子应该是在聊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呢? 唐小白不由看了看假装没有企图偷听的大小姐,想起上回偷听的事。 顾凝温温柔柔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兄妹三人离开了,没有提及什么。 但是人家不提,她也可以问啊! “阿兄,阿娘是不是在跟你聊婚事?”唐小白一出凝春庭就问了。 唐子谦看她一眼,笑道:“什么婚事?你想嫁人了?” 话音刚落,便觉前方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 唐子谦抬头一看,十步开外,太子殿下站在内宅门外看着这边,眉心微微蹙着,似有不悦。 “站这儿干什么?”唐子谦问他。 少年太子敛了眸光淡淡道:“二小姐令我在此等候。” 唐子谦好笑地转头看小妹:“他怎么就知道听你的?” 唐小白不跟他说笑:“阿娘是不是跟你说你的婚事呢?” 李穆听了这话,才缓缓松了手心。 “是啊!”唐子谦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说?”唐小白一边跟着他的脚步一边问。 唐子谦步子一停,打量她片刻,又看看唐娇娇,笑着问:“你们怎么说?” 唐娇娇低头摸了摸袖子,小声嘀咕:“她配不上阿兄……” 唐小白摇摇头,兄控不可理喻。 唐子谦哈哈一笑,道:“这事还要等阿爹回来再说!” “阿爹要回来了?”唐娇娇惊喜问道。 唐子谦含笑点头:“请回京述职的奏章已经上呈,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二三月就回来了。” 明年二三月? 唐小白心中一动。 叶倾容将在明年三月初进京,她不确定能不能阻止唐子谦对叶倾容情根深种,但唐子谦的婚事,如果能拖到那时候,会更明朗一些。 “想什么呢?”唐子谦瞥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笑着问。 “在想绾绾表姐……希望无论如何,大家都好好的。”即便阻止不了剧情大方向,也希望顾绾不会成为男配和女主之间的炮灰。 唐子谦笑道:“放心,不会有什么不好——” 话音未落,下人疾走来报:“大公子!大小姐!顾三小姐出事了!” 第145章 太凶残了 兄妹三人赶到顾家二房时,顾绾正捧着热饮子,安安静静坐着。 脸色有些苍白,但看不出受惊的模样,垂着眸,比她周围任何一个人都显得沉静。 “究竟是怎么回事?”唐娇娇问。 她声音清脆,如环佩相扣,落在人声之中极有辨识度。 顾绾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抬头看过来。 顾家的孩子都有一副好相貌,男儿温文尔雅,女儿清丽婉转。 顾绾的相貌在顾家这一辈的女儿中也算数一数二。 清丽灵秀不说,唐小白最喜欢的是她的一对眼睛,温柔之内有一种坚韧。 就好比现在,顾绾在众人围绕中抬起头,眼神清晰明亮。 清晰明亮地看了唐娇娇一眼。 随后微微一笑,道:“我没事,劳娇娇和小白跑这一趟。” 没事只是安慰人的话,自有人将不久前发生的事说与她们听。 今天是顾绾每旬一次去普安长公主府上请安的日子。 午后回顾宅途中,不知从哪里冲出两条猛犬,直朝顾绾车上扑撞来。 顾宅到普安长公主府之间,都是人来人往的大道,顾绾也没带多少仆婢,根本挡不住两条半人高的猛犬。 和很多狗血剧情一样,在这种危急时刻,出现了一个英雄救美的人—— “魏十三?”唐小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是魏随?”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哪怕是已经听过一回故事的,都沉默了一瞬。 沉默之中,顾绾轻声一笑,点头道:“确实是魏小郎救了我,还请伯娘代侄女儿送张拜帖去郑国公府,改日侄女儿想亲自登门致谢。” 顾大舅母点头。 魏随这个人,确实跟英雄不太沾边,但也确确实实是他救了顾绾。 既然顾绾没有受伤,也看似没有受惊,众人慰问几句后,见顾绾面露倦色,便纷纷起身告辞。 “阿兄——”顾绾轻唤了一声。 顾缘停步。 “四郎留下陪陪阿绾吧。” 毕竟是双胞兄妹,遇到事总是想要最亲近的人陪。 众人感慨着离去。 待屋里只剩兄妹二人时,顾绾低声道:“阿兄,你帮帮我……” …… “这件事不太对啊……”唐小白道。 “你也知道不对?”唐娇娇斜了一眼过来。 “阿姐你好好说话!”唐小白皱眉。 唐娇娇轻哼道:“肯定不对!魏十三这种烂泥一样的人,还能见义勇为救人?” “魏十三也没那么差!”唐小白争辩道。 虽然她刚听到时也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那么意外。 魏随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假,可书院几个月相处下来,唐小白觉得魏随除了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没有品位还有点猥琐之外,也没什么大问题。 至少目前看来,人品上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脾气还挺好。 危急时刻,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种事很难用常理推论。 但大小姐似乎接触过魏随,而且留下了不那么好的印象,提起这人就是一脸嫌恶:“我要是遇到这种事,拼着自己去打狗,也不想被这种人救!” 唐小白无奈:“阿姐,你留点口德,魏随现在是绾绾表姐的救命恩人。” 唐娇娇不屑冷哼:“那你觉得哪里不对?” 唐小白目光沉了沉,道:“我们书院未时七刻散学,魏随家在胜业里,最多申时一刻也就到家了,怎么申时一刻才到延康里?” …… “我怎么不能申时一刻才到延康里?”魏随一听就拍桌子,“还不是你出卖我,害我被裴九留下背书!” 唐小白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魏随告诉她裴宣不喜欢燕国公府的人,她一对着裴宣开口,裴宣就猜到是魏随了。 “没想到裴师兄还打击报复你,”唐小白连连摇头,“太记仇了,不是君子所为。” 魏随往她身后瞥了一眼,“嘿嘿”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唐小白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裴宣在魏氏下人的引领下朝这边走来。 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反正这些人脸上都特别能藏事。 裴宣对着唐小白一点头,问魏随:“伤得如何?” 魏随苦着脸道:“疼!” 唐小白不解:“你对着我一个小姑娘喊疼,自尊不会痛吗?” 魏随瞪她一眼:“你去被那么大两只恶犬咬两口再回来跟我谈自尊!” 唐小白畏怯地退了两步到小祖宗身边:“你、你被恶犬咬到了?”会不会得狂犬病? 魏随气笑了:“是啊!我不但被咬到了,明天我就变成恶犬来咬你!” 李穆将小姑娘往身后藏了藏,安慰道:“没有咬到,他身上都是自己摔的伤。” 魏随不高兴:“你亲眼看到了?凭什么这么说?” “亲眼看到的人很多。”李穆道。 很多人都看到,那两条猛犬只顾着往顾绾的马车扑,并没有攻击魏随。 顾绾可以说是顾家身份最特别的女儿,她出了这种事,必然要把来龙去脉都查清楚。 要是巧合也就算了,如果有人暗中搞鬼…… “我听说,那两条恶犬是从小儿坊跑出来的?”唐小白问。 小儿坊是专为皇帝狩猎驯养狩猎动物的地方,如鹰、雕之类的猛禽,还有猎犬,甚至有猎豹。 这次逃出来的就是猎犬。 “小儿坊?”魏随仿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瞪大了眼睛,“那里的猎犬可都是吃生肉的!都干什么吃的?小儿坊的狗也能逃出来!这要扑到女孩儿身上……”一脸后怕。 “没想到你还挺勇敢的!”唐小白感慨。 魏随也感慨:“我也没想到……不过你表姐也挺厉害的,她还亲手刺死了一只——”比了个从头上摘东西的动作,“就用发簪!” 唐小白惊愣了下,忙问:“她亲手刺的?不都是你刺的?”上回在顾家没听到这个。 “第一只是她刺的,我看到才拿了她的发簪刺死了另一只,”魏随面有戚戚,摇头喃喃,“太凶残了……” …… 顾三小姐昨日已经亲自登门致谢过了,今天唐二小姐是以同窗身份来探望的。 目送唐二小姐和唐宵离开后,裴宣转回看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魏随,眸光微凝,问了一句话。 魏随皱眉想了一会儿,脸色一变,点了点头。 第146章 受益者 马车从郑国公府出来,路过延康里时,唐小白吩咐道:“从里面走!” 白天,里坊门都是开着的,方便抄近路。 顾绾从普安公主府回顾宅,魏随从书院回家,都从延康里抄了近路。 唐小白趴车窗口往外看,路过顾绾遇险的地点时,格外多看了两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停车!”唐小白喊道。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她时,脸上露出温柔笑意。 “顾四表哥!”唐小白朝他招呼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呢?” 顾缘走到她面前,又转头随意看了一眼,道:“来看看。” 唐小白了悟地点头。 也随着看了一圈,小声道:“小儿坊到这里,也不近啊……” 就算猎犬出逃,为什么偏要跑到这里,偏偏要攻击顾绾? “白日里街上跑着两只犬,不会有什么人留意。”顾缘道。 唐小白皱眉。 那问题出在哪里?会不会只是意外? “外面冷,快回去吧。”顾缘笑道。 离开时,唐小白放下车窗的帘子,还瞥见顾缘在那个路口转悠。 “如果不是意外,会是什么样的人干的?”唐小白问。 “看谁是受益者。”李穆在车厢外回答。 回答时,转头看了一眼渐离渐远的顾缘。 …… 谁会是受益者? 唐小白从多个角度进行深度分析之后,找上了唐娇娇,问:“要是绾绾表姐出了意外,谁会是下一个同阿兄议亲的人?” 唐娇娇想了很久,摇头:“没有了,京城里没有配得上阿兄的。” 唐小白默了默,又问:“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是对方想不想的问题。” 唐娇娇嗤笑:“由得她们想不想?就是公主想嫁到我们燕国公府,也没那么容易!” 唐小白一愣。 唐娇娇也回过味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唐小白忙摇头:“我没什么意思!” 唐娇娇却神色凝重地拉起她:“去跟阿娘说说——” …… 顾凝听罢,却没有什么意外表情,只温温柔柔笑道:“你们外祖母刚让人递了消息过来,说陛下有意将汝南公主下降燕国公府。” 汝南公主是郑贵妃的女儿,晋王李枢的同母妹妹。 “宫里怎么知道我们在同顾氏议亲?难道我们府里有钉子?”唐娇娇脸色很不好看,燕国公府的人事都是她管的。 “宫里未必知道,”唐小白道,“陛下想将公主下嫁,直接开口就是,没必要伤绾绾表姐。” 如果是别家看中了唐子谦,还可能对顾绾动手,皇帝实在没必要。 顾凝含笑点头,目光放远至正走来的唐子谦,柔声道:“子谦来了——”又同姐妹俩说,“你们先去吧,我同子谦商议几句。” 姐妹二人知道他们要说公主下嫁的事,低头退了出去。 退出凝春庭后,唐娇娇冷笑一声,道:“依我看,一定跟布政里那位脱不了干系!” 布政里,是普安公主府所在。 自古以来,继母多是个恶毒角色。 唐小白见过普安长公主几次,至少表面看上去看不出什么恶毒,这些年来,也没传出过什么虐待继子继女的丑闻。 所以,会是她吗? …… 由于顾绾得救,一时也看不出这件事的受益者。 顾家那边查猎犬、查马车、查人,都没查出什么证据来。 只能暂且放下,先筹备过年了。 就在大家都准备过年时,慢慢地,传出了一个流言。 唐小白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 她曾经列举过不少顾绾出事后的可能受益者,但听到这个流言后,才发现竟然漏了一个人。 要不是有这么个流言,她压根想不到这人身上。 不过,尽管如此,唐小白还是觉得更有可能是有人暗中操纵,陷害顾绾。 直到上元节这一天夜里。 太兴十三年的上元节,是她十一岁的生日。 和去年一样,唐小白随家人一同出门游赏上元灯夜。 依旧是一路斩获无数彩头好物,只不过主角从唐子谦变成了少年唐宵。 唐小白还是笑眯眯跟在一旁,享受着团宠待遇。 就在拿到第十七件彩头时,她刚吩咐下人收好,目光不经意间从人群中掠过,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俊俏的少年提着一盏画了美人图的宫灯,笑吟吟地递给面前的美丽少女。 少女皓腕轻抬,亲手接过,轻盈地抬眸瞥了一眼少年,微微低头,画面有一种极其温柔的娇羞。 明月,繁灯,过往行人,似乎都成了背景。 唐小白突然想起那个流言。 竟然……是真的? …… “怎么会?不可能!没有的事!”否认三连。 唐小白背着手,站在台阶上,才得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人,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上元夜我看错人了?” “那倒也没看错……”魏随挠了挠头,“那天我确实是碰到了顾三小姐,顺手送了她一盏灯。” “顺手?” “是啊!”魏随差点没对天发誓,“我见她好像很喜欢那盏灯,老板又不肯卖,一定要猜灯谜——” “然后你猜出来了?”这种事唐小白能信?顾绾的学问肯定比魏随好啊! “那倒没有,”魏随道,“我一贯钱一贯钱地砸,砸到第十贯,那老板就给我了。” 唐小白:…… 怎么有点她家阿姐的气质? “顾三小姐确实因为上次延康里的事很感激我,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魏随严肃地说。 “成记茗铺?” “巧合巧合。” “天巧坊?” “偶遇偶遇。” “醉仙楼?” “我就是去吃个饭!” 唐小白冷冷一笑。 起初听说顾绾因为英雄救美一事对魏随生情,唐小白是不信的。哪怕传言说有人多次看到顾绾和魏随一同出没,她也觉得是谣传。 可她都亲眼看到了。 原以为顾绾没有出事,就没有受益者。 但眼前却有一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魏随也露了恼色,“这阵确实是遇到顾三小姐的次数比较多,但又不是我刻意安排的!凭什么都往我身上栽?” 第147章 一定不会让人欺负她 唐小白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呲牙一笑:“你急了你急了。” 魏随:…… “嘿?你这丫头!”魏随气得捋袖上前。 才走一步,突然听见“啪”的一声,霹雳般在耳边响起。 他本能地收住脚步,随即看到一道长鞭抽打在身前两三步远处,泥土的地面被抽出一道半指深的小沟壑。 “咦?”唐小白跑过去看小祖宗还没收回的长鞭,“这是哪儿来的?” 墨色的长鞭,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乍一看很朴实,近了细看之下,鞭梢竟然还戴着倒钩。 有点凶啊…… 唐小白惊讶地看了一眼青玉面具下少年显得清冷的面容,但他收回目光对上她时,却微微一笑,柔和了许多。 “是大小姐赏赐的。” 魏随原本气冲冲指着他要怒斥,听到“大小姐”三个字,突然就消了气,直勾勾盯着鞭子看。 “阿姐?”唐小白惊讶。 竟然不是唐子谦给的? 她家大小姐对小祖宗可从来没什么好脸色,竟然还会赏赐东西?莫非觉得让小祖宗拿着鞭子很有面子? “大小姐吩咐我拿着护好二小姐。”李穆一边回答,一边将长鞭在手上一圈一圈卷回来。 当着外人的面,没有提这鞭子是李行远先送了唐娇娇,唐娇娇转头就给了他。 唐小白观赏了一会儿长鞭,回过头见魏随呆呆愣愣模样,笑道:“我也没说是你安排的,但这么多次偶遇,你不觉得太巧了?” 魏随轻哼一声,点点头:“是太巧了——”语气有明显的截断,好似收住了半句话。 “怎么?你想起了什么?”唐小白见状追问。 魏随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确实巧……” 唐小白狐疑地看看他,又问:“我顾三表姐遇险那天,你有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譬如,什么奇怪的味道,奇怪的颜色?” 她后来怎么想,都觉得猎犬会“跋山涉水”来对顾绾发难,肯定有什么指引。 但顾家既然没查到这“指引”,应该是被抹消了。 她也问过顾绾,顾绾没有发现。 问到魏随时,魏随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果断摇头:“没有,什么都没发现!” 唐小白:…… 如果他不是回答得这么果断,唐小白还能勉强信几分。 现在看来,顾绾遇险果然是有人策划的,而且魏随知道什么,但是不说。 这就不能怪她怀疑到郑国公府头上了。 凭魏随的条件,正常肯定是配不上顾绾的。 会是这个原因么…… “我可以走了吧?”魏随可怜巴巴地问。 “去吧去吧!”唐小白挥了挥手。 看着他抱着书袋逃窜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校霸。 …… 校霸欺负完同学,也是要回家的。 唐小白带着她的小打手就跟在魏随身后往外走。 还没出书院门,就见一人在书院门口焦急徘徊。 定睛一看,是魏随的侍从。 侍从见魏随出来,忙跑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怎么不早说!”魏随吼了一声,将书袋往侍从怀里一丢,一溜烟跑了出去。 等唐小白出来时,连他的影子都没了。 “刚才他们说什么了?”唐小白问等候门口的燕国公府下人。 众人摇头。 只有站得最远的莫急抱臂胸前,酷酷地说:“郑国公夫人请人去顾家为魏十三提亲——” …… “真不关我的事!”魏随委屈极了,“之前我阿娘问的时候,我都说不要的——” “我表姐还配不上你了?”唐小白不高兴了。 “不是不是!”魏随忙摆手,“是我配不上顾三小姐!”叹气,“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 “停!不许说了!”唐小白急忙喝止。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知道魏随喜欢她家大小姐。 大小姐花容月貌,爱慕者众多,多魏随一个也没什么稀奇。 但这会儿魏家刚去顾家求亲,要是再说出喜欢唐大小姐这种话,她觉得唐大小姐能弄死他。 魏随也及时收住了嘴,还机警地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埋怨道:“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想的,就算我走狗屎运救过顾三小姐一回,人家也不可能看上我啊!”又提起精神安慰唐小白,“不过你放心,下次我肯定看住了不让去!” 登门求娶,一般都是三登其门,以示诚意。 第一次去,女方就算愿意,也是委婉地要考虑考虑。 但如果不愿意,态度会更坚决一些。 所以只要后面不去了,外面就会默认女方拒绝了。 可如果真的是郑国公府谋算了顾绾,魏随能看得住? 果然,三天后,郑国公府第二次登顾宅门—— …… “这次呢……确实关我的事……”魏随不等唐小白示意“放学别走”,就主动留留下坦白交代。 “顾三小姐实在有点可怜……” 以这一句开头,魏随列举了顾绾母早丧、父续娶,继母苛待、继妹欺辱等等悲惨境遇,听得唐小白怀疑人生。 “……就连亲兄长也忙着读书应酬——” “等等!”唐小白终于忍不住喊停,“你这都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亲眼看到的!”魏随理直气壮,“那天在香铺,顾四小姐对三小姐一点都不尊敬!” 顾四小姐是普安长公主所出,一直养在公主府,年纪又还小,只比唐小白大一岁,确实比其他顾家小姐要高傲一些。 但要说欺负顾绾……反正唐小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我三表姐,可是拿发簪扎死过猎犬的人。”唐小白提醒道。 顾绾也不是什么小白花,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那是三小姐临危不惧,可是面对亲人,她还是太善良了。”魏随一脸怜惜。 唐小白默了一会儿,问:“这就是你打算娶她的理由?” 魏随点头:“她要是嫁到我们家,别的不说,我一定不会让人欺负她!” 唐小白特别想说,顾绾要是嫁到她家,就只有顾绾欺负别人的份了! “可你不是有喜欢——” “停!”这次换魏随喊停了,“别说!”他神色严肃,“会出人命的!” “不过——”魏随又腼腆地笑了笑,“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也不知顾三小姐愿不愿意……” 第148章 以身相许 二次登门,当然仍旧是婉拒,可看在眼里的人明显比上一次多了许多。 为什么有第二次? 是顾家拒绝得不彻底?还是魏家脸皮太厚? “肯定是姓魏的没脸没皮!顾家怎么可能看得上魏十三?”反正唐娇娇是不信的。 唐小白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顾家当然看不上魏随,但…… 魏随为什么会对顾绾有这样的误会? “阿兄!”唐娇娇忽然唤了一声。 唐小白抬头,正见唐子谦从凝春庭走出。 唐娇娇这会儿也不假装不感兴趣了,疾步上前问:“阿娘跟你说什么了?” 也不怪她这么急。 今天上午,顾凝被纪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人请去,回来时神色淡淡,随后便让人找来唐子谦说话。 怎么想都跟顾绾有关。 唐子谦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亲耳听到这个答案,不知怎么,唐小白竟没有什么意外。 但唐大小姐却变了脸色:“怎么可能!顾绾是瞎了眼——”肩上一沉,是唐子谦使了力制止她说下去。 “别胡说!”唐子谦朝她使眼色,“各人有各人的考虑,这事是外祖母点了头的。” 唐娇娇用力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我不管谁点了头,顾绾要作践自己,别作践到我们燕国公府来——”转头厉声吩咐,“传我的命令,今日起,不许顾绾登我燕国公府大门!违者逐出燕国公府!” “娇娇——” “你也不许帮她说话!”唐娇娇狠狠瞪了唐子谦一眼,却蓦然红了眼圈,“否则连你也赶出去!” 说罢,用力一甩袖子,一阵风似地走了。 “呃……”见大小姐走了,唐小白才敢开口,“阿姐应该是觉得绾绾表姐不识抬举,用魏十三侮辱了阿兄你。” 唐子谦失笑摇头:“我们两家什么都没说开,娇娇这也气得有些莫名。” “即便没说开,绾绾表姐心里也不会没数,确实是她舍了阿兄选择魏随。”唐小白道。 唐子谦斜了她一眼:“非要说得那么明白吗?”转身走开。 唐小白小跑着跟上:“阿兄你别难过,明眼人都知道你优秀,京城十公子你排第七呢——” “什么?我才排第七?”唐子谦猛地一个回头,“这什么排名?为什么我才排第七?前六个是谁?” “是京城闺秀排的,是她们心目中最优秀、最想嫁的十个人,不代表我的观点!”唐小白立即撇清。 唐子谦皱着眉:“前六个是谁?” “晋王、裴九、薛十、小舅、萧三还有闻人嘉——” “闻人嘉是谁?” “西市闻人书铺的老板。” “一个卖书的都排我前面?”唐子谦刚刚听说准未婚妻跟人跑了都没反应,这会儿却一脸被绿了的表情。 唐小白解释说:“他长得好看,特别好看,我去看过——当然还是比阿兄你差很多!在我心里,阿兄肯定是排第一的!” 唐子谦“呵”了一声,大跨步走出内宅门。 唐小白想了想,又继续跟上。 “你又想干什么?”唐子谦睨了她一眼,放慢脚步让她跟着。 唐小白小声问:“英雄救美真的这么容易让人以身相许?” 唐子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去安慰安慰你阿姐,少管这事。” “我可不敢安慰她……”唐小白停下脚步嘀咕道。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二小姐说过的?” 唐小白转身一看,阿宵也跟着她停了下来,眼里困惑不解。 “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唐小白觉得这个问题得跟孩子解释清楚,“一般来说,救人的长得好看,或者家世身份才能等有过人之处,才会比较容易引发以身相许,其实就是拿被救作个借口,你想想,要是你遇到危险,被个八十岁的婆婆救了,你会以身相许吗?” 李穆摇头:“十八岁也不会。” 唐小白满意点头:“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以身相许是最没必要的,你想以身相许,别人还未必愿意呢!救了人反被赖上,不是冤死了?” 李穆眸色沉沉,抿唇不语。 “当然也有双方看对眼的,一拍即合,皆大欢喜,但其实也跟救不救人无关,没救他们也会看对眼。” “我之前救过二小姐。” 唐小白噎了噎,稀奇地打量他。 怎么好意思提的?当她不知道那人是李行远呢? 没准小祖宗和李行远就是那时候勾搭上的!还想拿着那时候的事跟她讨救命之恩?呵! 李穆被她看得耳尖发热,绷着脸问:“二小姐觉得,我有没有过人之处?” 唐小白“噗嗤”笑道:“你当然有过人之处,但我不喜欢以身相许!” 顾绾应该也不是什么以身相许。 不过,哥哥让她少管这事,她也不想深究了。 只是再次碰见魏随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起:“我上次去你家,回来的时候走了一下延康里,没觉得比从外面走近,你回家都这么绕路的?” 魏随答道:“当然不是,我平时都是从外面走,那天裴九让我帮他去闻人书铺买本书,才从延康里走。” 唐小白抬起头看他:“什么书?” …… “《荀子释注》——” 裴宣说着,将手里拿的卷轴书放在桌上。 看颜色已经有点陈旧了,但保存仍旧完好。 “《荀子》一书,自秦汉之后,读者甚少,也没有注本流传,直到五十年前,有位博学之士为《荀子》作释注——”一边说,一边缓缓展开书卷。 目光抚过卷上的文字,裴宣依稀有些失神。 唐小白好奇地凑上前看,才让他回了神。 回神后,裴宣就将书卷拢了起来,淡淡道:“今日你二人便将这本注本誊抄下来,回去再细细琢磨。” 也行。 唐小白没什么异议。 她刚瞄了一眼,都是手抄的,且字颇有风骨,说不定是那位博学之士的真迹。 这么珍贵,不舍得给人看也情有可原,肯让他们誊抄已经很好了。 于是,便由裴宣逐字逐句念来,唐小白和李穆在下面听写。 一天半个时辰肯定是抄不完的,唐小白收拾笔墨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这位释注《荀子》的前辈是谁?” 裴宣默了片刻,才答道:“前秘书监,虞公讳南风。” 唐小白愕然。 姓虞啊…… 第149章 女主叶倾容 “虞公乃孝哀皇后祖父,膝下二子,长子为孝哀皇后父,次子即顾四郎与顾三小姐的外祖。”李穆道。 唐小白望着车外沿途后退的人与树,轻声问:“那本《荀子释注》应该在谁手里?” 李穆道:“孝哀皇后生父彭城公这一支已经没人了,应该被虞氏二房收着,具体还得问顾四郎。” 提及顾缘,唐小白突然想起那天在延康里看到顾缘的情景。 当时只当他在查找证据,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也可能在湮灭证据。 “这件事可越来越复杂了。”唐小白笑。 但她却没什么心思再想这件事,唤了一声“阿宵”,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上回我说裴九读《荀子》的事么?” 李穆“嗯”了一声,道:“《荀子》有云,人可制天命而用之。” 唐小白有些激动。 小祖宗愿意一起听裴宣讲解《荀子》,她心里是很高兴的。 《荀子》所阐述的是唯物主义观,提倡人定胜天,反对宿命论,认为人性本恶,需要规则去束缚。 这一系列观点,都与现在大行其道的青学天人说、灾异说相悖。 裴宣将《荀子》读得这么细,还一见她读《荀子》就那么兴奋,可见心里对《荀子》的观点有多认同。 作为一个有背景有能力的世家子,既然政治理想与现任皇帝不合,想换一个合的也未尝不可! “裴九不会在书院久留,你抓紧时间,好好跟着读《荀子》。”唐小白低声道。 李穆唇角微弯,“嗯”了一声,止不住骄傲。 她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帮他留意可用之才,日后定能成为一代贤后! 唐小白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顾自理着接下来的时间线。 今天三月初一,原书剧情马上就要开始了。 明天是科举放榜,后天状元游街,也是薛十郎与叶倾容初见的日子。 也就是说,叶倾容进京的日子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她得盯着大小姐一点…… 正想着,突然听见车外马嘶疾驰而过,唐小白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问:“谁在奔马?” “是大小姐。” 唐小白忙钻出车厢,恰好见李行远从亲仁里西门奔出,见了她急问:“大小姐呢?”四下已经找不到唐娇娇的身影。 “往南去了。”李穆道。 李行远瞬间跑远。 唐小白突然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快!去明德门!” …… 唐小白坐着马车赶到时,感觉自己可能还是来迟了一步,场面已经僵持了。 城门口乌压压围了许多人,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唯一骑在马上的唐娇娇。 大约出来得急,唐娇娇没有换骑装,红衣如花,披帛似云,鸦青的发髻松松歪在一侧,说不出的风流艳丽。 她左手拉着缰绳,执鞭的右手仿佛随意地轻轻甩动,眼睑微垂,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混乱,唇边带着轻蔑冷笑。 换作平时,唐小白会很乐意多欣赏一会儿姐姐的美貌,但现在—— 她瞟了一眼唐娇娇,便移走目光,往唐娇娇的对立面找去。 也很好找。 女主,果然是有光的。 虽然站得比唐娇娇低,可离开人群的遮挡后,唐小白也一眼就看到了叶倾容。 远山眉,桃花眸,冷光流转,媚色天然。 女主总是最特别的一个,连穿着都与旁人迥异。 她没有着时下流行的飘逸高裙,也不沾朱紫橙黄的鲜妍。 雪青一色的上衫下裙,系得腰肢如柳,外罩一件半透轻纱,连发髻也梳得较寻常女子更简单一些,越发显得神清骨秀,绝尘脱俗。 果然是女主,果然是倾城之容! 此时,面对气焰嚣张的唐大小姐,初入京城的女主也丝毫不惧。 明明抬着头看人,叶倾容却一点也不显落下风,神色淡然从容,只眼中透着冷意:“我不管你是谁,既惊扰了家母,必须下马赔礼!” 和唐娇娇清脆如玉的嗓音完全相反,叶倾容的音色仿佛中音的低柔,尾音带一点沙沙的感觉,有一种又甜又野的味道,性感到唐小白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论气场,唐大小姐也不会输,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我不管你是谁,既惊扰了我的马儿,必须下跪赔礼!”话音刚落,在手里甩了半天的马鞭终于真的甩了出去。 是吃里扒外地喝止大小姐回去被怒斥? 还是眼睁睁看着大小姐从此跟女主结仇一发不可收拾? 天人交战了一瞬,唐小白选择捂住了眼。 但马鞭甩出,却没有响起预料中的劈空声。 “放肆!”唐娇娇怒喝。 唐小白一愣。 “没事。”小祖宗在耳边低声安抚。 唐小白忙拿开手,就见大小姐握着马鞭的右手被捏住了手腕。 她挣扎得涨红了脸,也没能挣动分毫。 目光挪到制止大小姐行凶的正义之士脸上,唐小白顿时勃然大怒:“放开我阿姐!” 她怎么能忘了! 男主大人还在呢! 这个剧情说白了,就是用恶毒女配来推动男女主相识的啊! 李行远这厮怎么会让大小姐伤着叶倾容! 狗男人! 唐小白见他虽转头看来,手上却还没松开,不由更怒:“阿宵!” 声未落,长鞭如蛇信而出,直指李行远的手。 李行远见这长鞭,目光骤缩,收手竟慢了一步,手背上留下一道寸余血痕。 他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伤,又抬眼看李穆手里的长鞭,目光晦涩,沉默不语。 唐小白没空管他,跳下车跑去唐娇娇身边。 她个子小,跳着想看唐娇娇的手腕,看不着,只能焦急地问:“阿姐,他有没有抓疼你?” 唐娇娇不自在地把手藏了藏,蹙眉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回家半路,看到你一个人跑出来,就跟过来看看,”解释了一句,半转身朝着李行远冷笑,“我们燕国公府请你来,是让你帮着外人欺负我们大小姐的?” 李行远这才回了神,忙道:“我不是——” “别跟我解释!留着回去同我兄长解释吧!”唐小白狠狠瞪他一眼,又回过身,抬起脸,对着大小姐温柔笑道,“阿姐受惊了,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第150章 小祖宗终于派上用场了 小姑娘笑得既甜美又乖巧,反倒令唐娇娇冷静了下来。 “你处理什么?什么就轮到你处理了?”唐娇娇虽是训斥,但压低了声音,语气也算柔和。 训斥过妹妹后,目光一转,看向李穆,语气就差了很多:“没看这里乱着?还不带二小姐回去!” 李穆看也没看她。 唐小白掩唇低咳一声,再次柔声劝道:“阿姐,你出来得急,人手都没带,还是先回去吧?”见唐娇娇仍是不愿,又道,“今天阿兄不在,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难免有些乱,万一传到阿娘那里——” 唐娇娇握缰绳的手一紧,凶狠地瞪了叶倾容一眼,掉转马头要走。 “慢着!”叶倾容蹙眉出声。 她神色淡然时有一种娴雅的书卷气,眉心一蹙,却又多了几分摄人的气势。 “当街纵马伤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叶倾容语声冷厉。 但—— 没用…… 唐大小姐怎么会听她喝止? 叶倾容话没说完,大小姐就骑着枣红大马扬长而去了。 李行远看了一眼叶倾容,不知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燕国公府吃饭,竟然也离开了。 现场有片刻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看到女主大人沉了脸色,唐小白有点心慌。 女主被落了面子,会不会记仇的时候顺便记上她一份? 她左手下意识往身旁摸索了两下,摸到一片袖角,忙攥住。 瞥了一眼,她的小祖宗就站她身边,神色静淡,稳如泰山。 唐小白安心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抱紧了小祖宗,叶倾容一定会对她网开一面! 想到这里,唐小白挺胸站了出来:“谁一走了之了?我不是在这儿?” 然而,叶倾容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指挥下人:“先将马车挪开,不要挡了城门进出!” 又走到女眷群中,对其中一名老妇人柔声道:“母亲受惊了,恶人已去,一时无法,不如先寻着父亲安置下,日后再寻公道吧?” 唐小白:…… 什么叫“恶人已去”?她不是还在这儿? 都是燕国公府的人,凭什么不给她面子? 眼见叶家一行人开始上车要走,唐小白把心一横,快走几步拦在叶倾容面前,大声道:“你不能走!” 叶倾容蹙眉:“看你年纪尚幼,我并不想与你计较。” “计较?呵!”唐小白傲慢冷笑,“你们惊扰了我阿姐的马儿,岂能一走了之!” 说话时,紧紧攥住小祖宗的衣袖,企图从中汲取正道之光的勇气与力量。 她真的不想说这句话的!可实在是想不到理由拖住叶倾容的脚步。 什么?当场认错,好言好语商量赔偿细节? 不可能! 她还想在大小姐手里好好活下去。 反正有小祖宗护身,先不急着刷女主好感度! 但—— 女主真的看不上她…… 淡淡瞥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 李穆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何一反常态,但见她人前趾高气昂、厉声厉色,小手却背在身后紧紧拉着他,好似害怕什么,不由有些心疼。 他悄悄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腕,另一手扬起,卷绕在手臂上的长鞭飞出半截,在唐小白不自觉的低声惊呼中,打在叶倾容面前。 叶倾容忙退一步,看向执鞭的面具少年。 精美的青玉面具遮了少年右上半边脸,但仍可看出卓然不俗,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里漆黑冷沉,看她时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漠道:“我们二小姐说了,你不能走。” 话音落,唐小白随行十几名侍从也纷纷找好了站位,堵着去路不让叶家人离开。 叶倾容转回身,看着唐小白,忽然一笑:“不让我走?怎么?唐二小姐想代你阿姐赔礼道歉?” 她这一笑,如百花齐放,看得唐小白眼都晕了,还是被李穆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后,立即板起脸道:“我阿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赔礼道歉?” 叶倾容冷冷一笑:“唐大小姐当街纵马,惊了家母的车马——”手往旁边一指。 唐小白顺着看过去。 城门口挤着四五辆马车,马匹频繁抬蹄,显得十分焦躁,还有一辆马车脱了马,倒在一旁。 叶倾容指的就是那辆脱马倒地的车子。 “那匹马受惊癫狂,幸得一名壮士冒险将家母救出,又卸了车马,才免于一难!” 唐小白听了也觉得惊险,不由得问:“那名壮士呢?” 叶倾容抿抿唇,神色有些复杂:“方才随唐大小姐离开了。” 唐小白悟了。 呵!原来壮士就是李行远! 这就好办了! 唐二小姐小下巴一抬,冷笑道:“什么壮士?那是我们燕国公府的门客!”反正现在李行远还是燕国公府的人,李行远救的就算是燕国公府救的! “你说我们大小姐惊了你们的马,难道你们的马没惊着我们大小姐的马?多亏我阿姐骑术精湛,要换了别人,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残废!” 这两年跟着大小姐,唐小白还是学会了不少,比如理不直气也得壮,绝对不能丢燕国公府的脸。 “便是你们的马惊了,我阿姐也让人上前相助了,何来纵马伤人之说?”唐小白斜睨着叶倾容,“这位姑娘,看你们是从外乡来的,该不是——” 她说得起劲,还想嘲讽几句,突然瞥见叶倾容冰冷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立即闭上嘴,往小祖宗身边挪了一小步。 完了完了!她飘了!连女主都敢怼了! 她虽然是想阻止大小姐和女主结仇,但并不想把仇恨转嫁到自己身上啊! “不要盯着我们二小姐看,二小姐不喜欢。”小祖宗冷冷道。 这一句,立即引开了叶倾容的目光。 唐小白感动极了。 不枉她宠爱了小祖宗两年,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久闻燕国公府嚣张跋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叶倾容冷冷道。 唐小白虽然舍不下燕国公府的面子,但也不想真的跟女主结仇。 正要开口,却被一声厉喝打断:“何人拥堵城门!还不速速让路!” 唐小白顿时精神一振。 可算来了! 第151章 不要给燕国公府抹黑 城门口已经堵了一刻多钟,但因为跟燕国公府的两位千金有关,就是守门将领也踌躇着没有上前疏散。 直到这一声响起,城门卫士才大梦初醒般跑过来驱赶车马人群。 唐小白等的就是这一刻,不用人劝赶就自觉退到一边。 看到叶倾容也正指挥家人退避,不由有些遗憾。 怎么退了呢? 刚才跟大小姐杠上的时候不是挺刚的?怎么不继续刚下去?莫非觉得她们燕国公府好欺负? 不管她怎么想,城门口很快清出道来。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这话只能用来形容同行的几名少年,而被簇拥在中心的那位明显地位高出一截。 紫袍玉带,剑眉深眸,俊美得耀眼,又尊贵得不可亲近。 是晋王李枢。 唐小白无声弯了弯唇。 书里的剧情是这样安排的:当女主被恶毒女配刁难时,男主率先出现,救女主于困顿,而后,才是男配姗姗来迟,从城门守将这里听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不过听说之后,除了对骄横跋扈的唐大小姐更为厌恶之外,李枢也没留意到其他。 因此并不耽误三月三的赏春宴上,为当时已经是太子的李枢订下燕国公府大小姐为太子妃。 但这次不一样了。 如今李枢虽然不是太子,可据说三月三的赏春宴上,也打算为诸皇子选妃。 她特意拖着不让叶倾容走,就是为了让李枢早点对叶倾容一见钟情。 后天的选妃宴,请大家放过她家大小姐吧! 城门守将一边迎晋王李枢进城,一边解释刚才城门拥堵的原因,语中提及“燕国公府大小姐”、“礼部侍郎叶良嗣”。 “礼部侍郎叶良嗣?”李枢突然勒停坐骑,目光动了动,转头往叶家人那边看去。 叶倾容也正抬头看李枢。 四目相对,唐小白仿佛看到了火花四溅。 叶倾容先垂下了目光。 也是,叶倾容从来就对李枢不感兴趣。 但李枢还在盯着叶倾容看,直看到叶母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挡去他如狼似虎的视线:“臣妇礼部侍郎叶良嗣之妻孔氏见过晋王殿下!” 叶良嗣原任苏州刺史,去年年底进京述职,迁作礼部侍郎。 正四品,跟她哥一样。 李枢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孔氏缓缓开口:“孔郡君可有受伤?”语气较平时更温和一些。 孔氏道:“多谢晋王殿下关心,臣妇并无大碍。” 这时,唐小白看到叶倾容看了她一眼,不由心中一凛。 来了!要告状了! 然而,她都准备好被当成反派打了,叶倾容却又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怎么?她不值得女主告状? “唐氏何在?”尽管没人告状,李枢还是开始点名了。 唐小白立即往前站了一步:“见过晋王殿下!” 李枢见是她,眉头皱了皱,道:“书院早已散学,你怎的还在外逗留?” “啊?”唐小白被这天外飞来的一句噎得都磕巴了:“我、啊……我过来看看……” “小小年纪,怎可尽学人坏处?”李枢训斥了一句,命令道,“向孔夫人赔礼道歉!” 唐小白还没回答,叶倾容却开口了:“纵马伤人者,是燕国公府大小姐。” 李枢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便代你阿姐道歉!” 叶倾容淡淡道:“我只听说幼小的那个犯了错长兄、长姐代为赔礼的,晋王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李枢看着她的目光顿时一沉。 也是,晋王殿下好心为你出头,怎么不识抬举? 一时间,周围人看叶倾容的神色都是这个意思。 但唐小白了解。 她就是个工具人,好让叶倾容和李枢增加点互动。 李枢才不舍得迁怒叶倾容呢! 果然,李枢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语气淡淡吩咐:“护送叶家女眷去叶宅!” 老夫人愣了愣,忙道:“岂敢劳动晋王——”被李枢看了一眼,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多谢晋王殿下……” 叶倾容便低头搀扶着叶母上车,没有再多看李枢一眼。 唐小白对这个结果满意极了。 反正她干不干涉,女主都要招惹上李枢,只要李枢不来招惹她家大小姐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后面,那是李行远和李枢的战场。 她只想抱着她家美人儿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顺便陪着小祖宗辅佐小太子壮大势力,最好把李行远的皇位也抢了…… 正想得心里高兴,冷不防李枢又朝她看了过来:“回去告诉你阿姐,京城之地,还容不得她纵马撒野!” 话没说完,便听得一阵纵马狂奔的动静。 京城街道上,骑马的人多,有时候小跑几步也很正常。 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是有马儿小跑声,但就在李枢说那句话时,小跑突然变成了狂奔,咚咚震地,敲在晋王殿下尊贵的脸面上,晋王殿下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唐小白心里突了一下,转头去看。 一队十来骑禁卫排成两列整整齐齐朝这边奔过来,看着装,能辨认出是左右卫。 禁卫在京城中奔跑还是比较常见的,但偏偏这一次带队的人不一样。 为首者着四品官服,绯衣骏马,风流飒沓,正是她家撕开漫画走出来的美少年,唐子谦。 唐小白这下可以确定,刚才那一顿狂奔是真的在挑衅。 但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想见到唐子谦。 今天这阵仗,再来一个薛少勉,男主男配就集齐了。 都赶着跟女主见一面是不? 不过须臾,唐子谦勒马停下,瞥了一眼唐小白,又将目光挪回晋王李枢身上。 懒洋洋,笑吟吟,行了一礼,道:“刚才好像听到晋王殿下说谁纵马撒野?不会是在说臣吧?” 李枢冷淡地看着他,道:“唐子谦,燕国公久不在京,你身为嫡长子,本王望你能好生约束家中女眷,不要再闹出这种冲撞命妇的事,给燕国公府抹黑!” 眼看燕国公即将回朝,这时燕国公府的人难免气焰嚣张,连他也不敢随意惩处。 唐子谦当然知道这点,笑得肆无忌惮:“不知小妹冲撞了谁家命妇?殿下指给臣瞧瞧?” 一边语气颇显轻佻地问着,眼睛则往叶家那边瞥去。 唐小白想阻止,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该碰上的总要碰上。 实在不行,她看看能不能助攻一下,帮阿兄把女主拿下? 第152章 女主光环有点大 目光放远,身子松懒,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唐小白不太记得哥哥平时骑马是不是这个样子,因为平时没怎么留意。 但今天看起来,总觉得在发花痴。 “阿兄!”唐小白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嗯?”唐子谦转过头来,神色间看不出异常。 “你在想什么呢?” 他笑了笑:“没什么。” 没什么才更觉有什么! 可琢磨半天,唐小白也不知道怎么打探口风。 马车很快驶进了燕国公府外门。 唐子谦刚下马,就见太子殿下麻利地停好车,跳下地回过身来扶他家小妹。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一点余地也没给别人留。 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呢?唐子谦抬了抬眉。 被扶下车的小姑娘抬起头看他,欲言又止。 唐子谦失笑,道:“我在想刚才那位叶小姐——” 小姑娘顿时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唐子谦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那位叶小姐刚进京就敢同我们燕国公府对上,胆子着实不小!”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轻笑一声,眼里露出浓厚的兴趣。 唐小白便自动翻译成: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阿爹过两天就回来了。”唐小白道。 唐世恭已经确定三月初五进京。 “我知道,怎么了?” “回来是不是要给你议亲了?” 唐子谦哈哈一笑,狠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怎么比我还惦记?”将腰间佩刀解下,丢到迎出的辛夷手里,顾自先往里走去,“放心!真到了那时候,一定请我们二小姐先替我去相看相看!” 唐小白撇撇嘴。 她有什么好相看的?哥哥自己看清楚想清楚,别搞个炮灰未婚妻出来就好。 不经意目光一转,却见辛夷抱着佩刀仍站在原处。 眸光颤颤,神色怔怔。 “愣在那儿干什么?”唐子谦回头催促。 辛夷这才回神追了上去。 唐小白看了一会儿,不自觉道:“你说辛夷——”又自己止住了。 “她怎么?”李穆问。 唐小白摇头。 叶倾容不愧是女主,颜值是真的惊艳,李行远她是没看到,但李枢和唐子谦都是看一眼呆了好久。 辛夷要是喜欢唐子谦—— 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她也没辙啊! 人都是视觉动物,换了她是男人,说不定也要被叶倾容迷住。 想到这里,唐小白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个小少年。 转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觉得叶小姐怎么样?” “粗俗无礼。”李穆淡淡答道。 唐小白愣了愣,好奇问:“怎么粗俗无礼了?” “她对二小姐无礼,便是粗俗。”李穆答道。 唐小白忍俊不禁,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叶倾容对她的态度颇有一种“不跟小姑娘”计较的感觉,不管怎么说,是没有恶意的。 “除了这个呢?”唐小白继续问,就没有一点冥冥之中的血缘牵引导致似曾相识。 “看起来不蠢。” “哦?” “不像是会初来乍到就敢招惹大小姐的人。” 唐小白若有所思点头。 她起初觉得可能是差点伤及叶母才令叶倾容发怒,但当面看的时候,却觉得叶倾容格外冷静。 如果不是作者强行安排,那就是另有深意了。 “还有吗?”唐小白随口一问。 “这位叶小姐是个练家子。”这次回答的是今天同行的莫缓。 唐小白吃了一惊:“真的?”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莫缓点头:“应该是从小习武,身手不弱。” 唐小白咋舌。 这女主光环,有点大啊…… “二小姐——”这时,她派去打探叶家住处的下人回来了。 “叶家在新昌里北曲。” 唐小白点头,吩咐道:“去外面买两辆差不多的马车,送去叶宅!” “为什么要给他们马车?”唐娇娇含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小白回身喊了一声“阿姐”,不慌不忙解释道:“不是损毁了他们一辆马车?我们燕国公府又不是赔不起,那么破的马车也拿来给家中长辈坐,我都替他们害臊,我随随便便让人在西市买两辆都比那个好千百倍!” 唐娇娇似笑非笑看着她,倒没说什么。 唐小白镇定转身,吩咐道:“你去挑两辆,不许堕了我们燕国公府的脸面,还有马儿,也留给他们算了,就说我说的,这么容易受惊发狂的马儿,我们家下人都不坐,他们叶家连匹好一点的马儿都买不起么?” …… 听了燕国公府下人传的话,叶倾容盯着送来的骏马香车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马车我收下了,二小姐的话,我也听到了。” 待燕国公府的人离开,从室内走出一名中年男子,抬手挥退左右。 看了看崭新的马车,唏嘘道:“燕国公府倒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难惹。” 叶倾容笑道:“这个二小姐挺有趣的。” 当时在城门口,唐二小姐分明有意将发怒的大小姐先哄走。 自己留下应对时,表面凶狠,实则态度柔软。 真正狠的人,不该像唐大小姐那样只会甩甩鞭子吓唬人,更不该像唐二小姐那样虚张声势。 真正嚣张凶狠的,是那个一言不发就出鞭伤人的面具少年,是在唐大小姐纵马撞上时趁乱飞针刺马之人。 “会是什么人希望你同燕国公府的大小姐对上?”男子问。 “唐大小姐纵马只是偶然,应该有人在一路盯着我,恰巧遇上唐大小姐,便将计就计,”叶倾容微微一笑,“有人在试探我。” 中年男子面色一凝:“有人怀疑你的身世?” “只要有心,并不难查到我是秦容。” 中年男子略松了一口气,道:“你初入京城,就与燕国公府大小姐冲突,还遇晋王护送回来,未免太张扬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京城里的人都会注意到你。” “大隐隐于市,我本来就没打算默默无闻。” “就像河东那个人一样,以自己为饵,引蛇出洞!” 秦家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多年,秦家的人也消失了十多年,即便有暗藏的证据,也没人敢拿出来,她必须主动站出来,牵动各方。 中年男子叹气:“我就是怕你危险……” 叶倾容莞尔一笑:“我会小心应付的,父亲——” 顿了顿,忽然想起燕国公府那个小姑娘。 “或许……” 第153章 难道她看的是盗版? 三月初三,上祀。 暮春轻雨尽,杏花登科时。 三年一度的尚书省省试在昨日放榜,今日则是新科进士披红挂彩打马游街的日子。 新科进士将从皇城朱雀门出,披锦袍,跨御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唐小白难得起了个大早,和京城群众一起挤在朱雀大街边上围观。 她正翘首盼着见状元郎,忽然听见边上有人喊了她一声:“唐二小姐。” 这低柔深缓略带沙哑的性感小嗓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唐小白一下子绷紧了神经看过去,就见人群中,女主叶倾容正对着她微笑。 大家闺秀出行,都是坐车的。 哪怕现在是挤在人群中看状元郎,唐小白也是在自己的车上,周围围着她的十几名膀大腰圆侍从。 但叶倾容不是。 她女扮男装,实打实挤在了人群中。 白衣胜雪,少年如玉。 桃花眸含笑流转,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风流蕴藉。 这要真是个少年郎,唐小白说不定还色迷心窍把人请过来聊几句,但是叶倾容—— 唐小白想起前天的当街对抗,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还是保持燕国公府的高冷,顺便也不要打扰女主大人独美比较好。 “这一科进士中,可有二小姐相熟之人?”叶倾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一句寒暄得很明显了。 唐小白惊讶地看她一眼,犹豫片刻,问:“叶小姐要上车一起看吗?”拒绝女主示好的胆子她还没长出来。 李穆闻言眸色一冷。 车头只能坐两个人,叶倾容来了他怎么办? 眼见那个不男不女的已经被下人往这边带过来,李穆横出刀鞘,将叶倾容挡在两步开外。 “站那里,不许上前。”李穆面覆寒霜,语气冰冷。 唐小白突然反应过来。 叶倾容有武功的啊! 还是小祖宗考虑得周到,敌我不明的情况下确实该保持点距离! 于是轻咳一声,正色道:“刚刚忘了,家里确实叮嘱过,不要让外人上车,叶小姐请见谅。” 叶倾容不以为意地站住,瞥了李穆一眼,含笑问:“这位小哥也是公府下人?” “他不是,”唐小白道,“他是——”卡了一下,“是家兄的侍卫。” 名为唐子谦的侍卫,其实好像一直跟着她? 平时上学也就算了,今天出来看状元,她也很顺口地喊了小祖宗,小祖宗也很自然地应了下来,他们似乎都忘了知会唐子谦? “前日的马车……多谢二小姐了。”叶倾容又道。 唐小白受宠若惊,反倒起了几分警惕,看她一眼,保守地回答:“不用谢,不值几个钱。” 昨天还对她冷言冷语的,今天却笑脸相迎,唐小白有点怵。 叶倾容见状莞尔一笑,继续寒暄:“今天汝南公主的芙蓉园春宴,二小姐怎么没去?” 说起这个,唐小白可就不困了:“贵妃给我阿姐下了禁足令,三天内不许出燕国公府,我阿姐不去,我当然也不去!” 每年上祀都会举办芙蓉园春宴,以往是由平阳公主主持,平阳公主出家后,就由二公主汝南公主主持。 唐小白去年参加过,吃吃喝喝,玩玩撕撕,挺开心的。 但今年不一样。 今年要为诸皇子选妃。 诸皇子,重点是晋王李枢。 她本来还担心姐姐不去不行,没想到那天城门闹了一回,李枢竟然色令智昏地去请郑贵妃给唐娇娇下了一道禁足令,可把她笑死了。 “郑贵妃么……”叶倾容轻声喃喃。 唐小白瞥了她一眼:“叶小姐怎么也没去?” 叶倾容虽然刚来京城,但应该也有资格赴宴。 不过原书剧情里,叶倾容似乎也没去? “前日城门惊马,我受了点惊吓,身体不适。”。 唐小白惊讶地看着女主大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觉得人设有点崩塌。 书里的女主分明是玛丽苏之神,正道之光啊? 难道她看的是盗版? 可恶!盗版为什么要收她钱? “可惜了,以唐大小姐的家世才貌,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叶倾容又道。 唐小白愣了愣,问:“太子也选妃?” “没有!”李穆忍不住抢答,末了冷冷看叶倾容一眼,“叶小姐初来乍到,还需谨言慎行!” 叶倾容笑笑道:“我只听说诸皇子,以为太子也在其中。”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道:“太子年纪还小,不会这么早选妃!”特意看了小祖宗一眼,“你说对不对?”尤其小太子的身体才刚好一点,这时候谁提给太子选妃都没安好心,小祖宗作为太子阵营的人,可要多盯着点! 李穆默了片刻,道:“年纪也没那么小……”她怎么总嫌他年纪小?他都十四岁了! 没那么小吗?唐小白想了想,古人十三四岁结婚的确实有,可这样对生长发育不利啊! 还是含蓄地劝道:“我觉得还是二十岁以后成亲比较好。” 二十?李穆皱眉,要这么久? 叶倾容笑了一声,道:“二小姐小小年纪,已经想到成亲了?” 唐小白正要回话,突然人群轰动。 新科进士们来了! 唐小白也顿时放下话题,伸长了脖子去看。 金榜题名,纵马御街,何等风流得意! 远远地就望见一支队伍花团锦簇地过来了。 禁卫持兵开路,新科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从北面走来,道路两旁,不少热情的少女掷出鲜花锦囊,香染马蹄。 也有过分热情掷出瓜果的,进士们有的机灵躲避,有的咬牙不动,很是热闹。 然而状元郎并不是什么俊俏小郎君,看着足有四五十了,不过形容清矍,神色温厚,看着很有名仕之风。 榜眼看起来年轻一点,却是个大胡子,也看不大出面貌。 直到探花郎出场,唐小白才觉得眼前一亮。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薛少勉这样的。 世家雍容,文人雅致,还有少年的清俊集于一身,唐小白不由羡慕起女主的艳福。 等等! 女主? 唐小白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身旁的叶倾容—— ———这是分割线——— 下面采访下小白:读者都说你看的是盗版,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唐小白:我付钱了……你猜我什么想法? 第154章 不服来打我啊 新科进士游街,那是男二薛少勉和女主初见的场合。 这个场合在书里很是费了些笔墨,唐小白到现在还有印象。 “她玉容微仰,睁着美丽的眼睛,看那少年随春风而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薛少勉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如冥冥之中的命定,他星子一样的双眸款款看了过来,刹那间,杏花开遍——” 不回忆不知道,这么一回忆,唐小白才震惊发现,自己以前竟然喜欢看这么矫情的东西。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叶倾容她女扮男装了,薛少勉还怎么对她一见钟情? 唐小白看看身旁的叶倾容,又看看越走越近的薛少勉,有点期待。 薛少勉仪态很好,坐在马背上也是身姿端正,背脊挺直,神色温温润润,却谁也没看,只目视前方,偶尔点头微笑,也是朝着前方不知名处。 不过因为年轻俊俏,薛少勉明显比前两位更受欢迎些。 当他走近时,唐小白被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尖叫声淹没了。 就这情形,正常应该不会留意到她这边吧?但薛少勉就是往她这里看了过来。 看到她时,薛少勉微笑颔首,然后从她这里挪开视线,果然如冥冥之中的命定一样,看向了叶倾容。 刹那间,倒也没有杏花开遍,杏花早几天前就开遍了。 但薛少勉的目光确实有所触动,在叶倾容脸上停顿的时间明显比她久一些。 队伍仍在前行,薛少勉终于还是收起目光离开了。 唐小白沉默。 她一向旗帜鲜明地反对在言情文里添加耽美线,如果这都能一见钟情,她…… 可以弃文吗? 唐小白突然觉得挺没劲的,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 “叶小姐慢慢看,我先走了!”说着,正打算转身回车里。 这时,经过她面前的一名少年进士停下了脚步。 “唐师妹——”这一声,喊得慢条斯理,又抑扬顿挫,“别来无恙啊!”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 唐小白回头一看。 呵!公孙易还真考上进士了! 人的相貌三分天生,七分养成。 公孙易天生的三分还挺端正,可这点端正已经完全压不住此刻眉梢眼角溢出的小人得志。 不等唐小白回应,公孙易又继续往前走了。 走就走了,这厮又回转身,对着唐小白拱了拱手,道:“唐师妹,师兄有今日,不会忘了你的提携!” 唐小白:“我不——” 话没说完,公孙易就被后面的人催着走远了。 唐小白恨得咬牙,转头还对上叶倾容惊讶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撇清:“我不是!我没有!他胡说!” 叶倾容哑然失笑,也不知信了没。 “此人名公孙易,原浑天书院学生,因不敬师长,已被书院驱逐!”李穆道。 其实书院驱逐公孙易的时候,并没有公开原因,只说不许他再以浑天书院的名义交际。 但小祖宗用的这个理由,唐小白还是很赞同的,毫不犹豫点头:“他现在以及以后都跟我们书院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是他师妹!” 去他的师妹! 从来就没人喊过她师妹! 在书院里,除了顾回和朱祈喊她表妹,魏随喊她“小唐”,其他人都是喊“二小姐”的,连老师们也是。 虽然她不是以“唐二小姐”这个身份自矜,可被这种一朝得势的小人喊“师妹”,也实在太恶心了! 但恶心的事还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天,唐小白照旧去上学时,又在书院门口碰到了公孙易。 宽袍敞袖,负手身后,仰着头,眯着眼,对着“浑天书院”的牌匾看了良久,等到周围人聚得不少了,才朗声道:“学生公孙易,侥幸登进士科,特来拜谢恩师!” 一句话仍旧讲得慢条斯理,抑扬顿挫,还没授官,就已经官腔十足。 唐小白看得拳头硬了。 这时,从书院里走出一名小童,对着公孙易一揖,道:“林先生说,公孙进士早已与浑天书院无关,书院诸位先生都不敢忝居公孙进士之师,进士若要拜谢师恩,应当往曾侍郎府上。” 这一届的省试主考官,是礼部另一名侍郎,姓曾。 不过公孙易又不是真心来拜谢的,见出来的只是一名小童,脸色已经冷了几分,听完这番话,却又笑了出来,道:“昔日诸位先生认为学生才疏学浅,不堪荐举,如今学生登进士科,特意来给诸位先生一个惊喜?先生缘何不肯出来一见?莫不是不敢面对自己说过的话吧?” 唐小白拳头更硬了,悄声问李穆:“要不要把他赶走?”不知书院有没有其他安排。 李穆看她:“要我去么?” 唐小白拉住他:“什么事就值得你去?”说着,打了个手势,立即从她随行的十大护卫中走出两个。 却在这时,响起了一个意料之外,又诡异地在情理之中的声音:“不如由我和你比一场?” 唐小白有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列队欢迎似地围观着一名白衣少年向公孙易走来。 “怎么又是她?”唐小白脱口而出。 又是她!又是叶倾容! 不愧是女主,戏份就是多! 多到令她想起了“阴魂不散”这么个贬义词。 李穆皱眉沉沉看了一会儿叶倾容,道:“不必管她,我们进去。” 唐小白点头下车。 再看那边时,公孙易那倒霉孩子已经答应了和叶倾容比试。 虽然不知道比什么,但跟女主有什么好比的,谁能比得过女主? 唐小白不由面露同情:“公孙易就是没眼色,谁都敢比。” 这话听得李穆侧目:“二小姐这么相信叶倾容?” “那肯定,公孙易必输!” 她说这句话时,似乎正好到叶倾容开口出题还是讲规则的时候,围观群众自觉安静下来等女主发声。 这一静,唐小白的声音蓦然响起。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万众瞩目之下,唐小白僵持片刻,强作淡定地瞥了公孙易一眼。 只见他脸色变幻不停,表情逐渐扭曲。 唐小白悄悄攥住小祖宗的袖角,却冲公孙易粲然一笑:“你就是不行!不服来打我啊!” 第155章 叶倾容的邀约 别看公孙易对着书院先生气焰嚣张,对上燕国公府的二小姐也知道认怂。 只瞪了一眼,连第二眼都没敢瞪,就若无其事转回头和叶倾容继续比试了。 这种毫无悬念的比试,唐小白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看的。 但刚要进去,却发现先生们也偷偷挤在人群中围观。 尤其林虚己,见她往里走,还悄悄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作为一名尊师重道的好学生,唐小白听话地上前行礼:“先生有何吩咐?” “那白衣少年你认得?”林虚己问。 刚刚听这女孩儿断定公孙易败,想来是知道公孙易对手的实力。 唐小白也不替女主隐瞒:“那是新任礼部叶侍郎的独女。” “是位姑娘?”林虚己惊讶。 唐小白也惊讶,这都看不出来? 一边想着,一边对着叶倾容打量了一下。 也对。 叶倾容的女扮男装还是比较走心的,眉画了,脸型也修饰了,就连胸也束平了,令她现在的身形接近一名清瘦的少年,只不过骨骼更纤细,五官更精致一些。 但是能把胸束得那么平,也是要有先天条件的,换成唐大小姐就做不到。 所以女主她至少不大。 不大也有不大的美,但凡身材像唐大小姐和平阳公主这样傲人,就跟清丽仙女挂无缘了。 像走高冷才女风的颜静静也是小巧玲珑的。 当然,这些女孩子都才十四五岁,可能还没发育好。 唐小白不由偷瞄了一眼自己,不晓得她以后会走哪个风格?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那边的比试快刀斩乱麻似地结束了。 “谁赢了?”唐小白刚问出口,就见公孙易气冲冲拂袖而去。 叶倾容站在原地,整了整衣襟,拢袖一拜,朗声道:“苏州叶倾容求见浑天书院林先生!” …… 叶倾容是来请求拜入书院读书的。 唐小白听到这个消息后,陷入了沉思。 叶倾容进京才第四天,已经和她遇上过三回了,比遇见男主的频率还高,这是为什么? 唐小白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她拉着小祖宗到教室外小声问:“你说,叶小姐会不会在有意接近——” 李穆不由微笑,他家二小姐真是敏锐! “你?” 李穆一愣:“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最近几天遇上叶小姐的次数有点多?” 李穆点头:“与我何干?” “我觉得没那么巧合的事,她很有可能在刻意接近我们,可我有什么值得她接近的?只可能是你啊!”唐小白严肃地说。 被她这么一说,李穆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我会小心的!”李穆道。 叶倾容的身份他虽然有所猜测,但还没证实。 没证实之前,仍需谨慎为上。 不过—— “她或许是想攀附二小姐。”李穆道。 如果叶倾容不是秦家的孩子,或者是秦家的孩子但已养成贪图富贵的性子,是很有可能对燕国公府半懂不懂的二小姐示好的。 攀附是小事,他更在意的是,叶倾容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她怎么会攀附我?”唐小白听着觉得好笑,“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女主的人设怎么可能崩塌到这种程度? “二小姐——”正说着,叶倾容就来了。 白衣少年沐光而来,眉梢眼角,如聚桃花。 到了跟前,温文一礼,笑盈盈眸若星灿:“初六,叶宅设宴,阿容想邀请二小姐赏脸光临!” 唐小白开始觉得,女主想接近她也是有那么一点可能…… …… “你想去吗?”回家路上,唐小白问李穆。 她想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叶倾容贪图的地方,除了身边这个小祖宗。 小祖宗或许没感觉,但叶倾容作为女主,很有可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感应能力。 里不都这样写的? “她第一次见到某某某,就有一种预感,自己这一生将会和这个男人纠缠不清。” “她第一眼看到某某某,就有一种亲近感……” 也许叶倾容是见她和小祖宗形影不离,才邀请她去叶家赴宴,好方便试探一下小祖宗。 “二小姐想去?”李穆反问。 唐小白见他眼里透着莫名其妙,想想觉得也是。 这种大家闺秀的宴会,小祖宗怎么会想去? “那我……去?”唐小白不太确定地问。 她还是想给这对姐弟制造一点机会。 这回没到李穆说什么,一向不太插嘴的橙子却忍不住了:“二小姐若是应了,大小姐恐怕……” 大小姐恐怕能活拆了她! 唐小白瑟缩了一下,果断摇头:“我才不去!” 李穆微微一笑,道:“叶家女有些古怪,二小姐没必要理会,”顿了顿,“何况,明日国公就要回来了——” …… 三月初五,燕国公唐世恭班师回朝。 晋王李枢携满朝文武城门出迎。 太兴二年,由于朝中重臣通敌,突厥大举进犯,一直打到了凉州,几乎占领整个陇右道。 唐世恭临危受命,披挂上阵,至今已是第十二个年头。 十二年间,唐世恭只回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太兴七年,回来待了一年,走的时候,还把刚满十五岁的长子也带上了战场。 第二次是太兴九年,回来只待了几个月,西北战事又起,他带着唐子谦匆匆离京。 在燕国公府门口等着唐世恭进宫面圣回来时,唐小白算了算,差不多她刚出生,她爹就去打仗了。 她今年十一岁,加上原身经历,也只见过亲爹两回。 太苦了…… 书里只说燕国公唐世恭独揽兵权,恃功而骄,都没提人家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这么多年,骄一点怎么了? 还有顾凝,娇花一样的美人儿,她见了也只想捧手心宠,却长年累月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撑守着偌大的燕国公府。 唐娇娇也不容易,母亲病弱,妹妹幼小,父兄都不在家,她十二岁开始掌家,性子不泼辣怎么镇得住里里外外? 唐小白一点点想着,不禁热泪盈眶。 “小白也想阿爹了……”顾凝哽咽着揽她进怀,轻柔拍抚。 唐娇娇红着眼睛鄙夷地看她一眼:“这么大年纪了,还赖阿娘怀里撒娇!” 顾凝笑了起来,将她也揽进怀里。 唐子谦站在三人身后,含笑看着。 这时,派出去打探的下人高喊着跑回:“国公回来了!国公回来了!” 第156章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马蹄声隔里坊墙传来,急如骤雨,倏忽而近。 墙头出现半截男子发冠时,顾凝松开两个女儿,紧走数步,又生生忍住。 就在这时,从墙外窜出一道骑马的身影,在坊东门正中一个急停,随后马上男子一边牵引缰绳半转马头,一边朝燕国公府门口看来。 马背上,男子身材昂藏,着紫袍,佩玉带,章服配饰,无不彰显王侯尊贵。 他目光寻来,定在顾凝身上。 满面须髯遮了神情,唯一双眼隐有波光闪动。 他定定看了须臾,腾跃下马,一个箭步冲来,在顾凝的惊呼声中,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朝燕国公府大门走来。 唐小白忙跟着哥哥姐姐退到一旁让路。 唐世恭竟目不斜视走了进去,没过一会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唐小白愣了好久,捂住了脸。 啊……这…… 这什么神仙爱情? 好像还有点少儿不宜啊…… “二小姐?”李穆疑惑地看着捂着脸发出“呜呜”叫声的小姑娘,难道是唐世恭刚刚没看到她伤心了? 他也听说过唐世恭爱妻如命,便是儿女也多有不及。 长子长女还好,也曾在唐世恭膝下几年。 可他家小姑娘生来就没怎么见过父亲,终于见到了,父亲却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有点过分。 李穆想到这里,皱眉不悦。 此时又见她放下手,脸儿红红,眼圈也红红的,水汪汪盈盈欲滴,好似要哭了。 李穆不由心里更恼。 但这种事他也没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安慰她:“大公子和大小姐已经进去了,国公也不曾同他们招呼。” 唐小白拭了拭眼角的泪,点点头。 太感动了…… 还以为需要酝酿并演绎一下父女重逢的悲喜交加,没想到唐世恭看都没看到她。 不只是她,唐子谦和唐娇娇也被无视了。 眼里就只有他分别多年的妻子……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霸道将军的小娇妻? 战神将军的心尖宠? 战神归来,却见妻子……(这个划掉) 不管哪种,这对cp她磕了! “我们也进去吧!”唐小白吸了吸鼻子,终于把情绪缓和了下来。 李穆看着更是心疼。 没想到作为家中小幺,二小姐竟然如此不受家主重视! 日后他要是从外面回来,一定第一眼就看到她! …… 唐小白再次见到唐世恭,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家宴上了。 家宴是真的家宴,连周荀也没带,只他们一家五口人围了一桌。 菜都上齐了,唐世恭才牵着顾凝的手姗姗来迟。 这会儿,唐世恭已经梳洗更衣过了,脸上的须髯也刮干净了。 剑眉朗目,鼻梁挺直,是个妥妥的美中年啊! 虽然脸上带着笑,但可能是久经沙场的缘故,目光转动间,隐隐威慑煞气。 唐小白不自觉有些怯怯,只跟在姐姐身旁行礼,不敢盯着唐世恭多看。 唐世恭朝长子点了点头,抬手扶起唐娇娇,最后将目光落在唐小白身上。 “十一岁了?”他语气轻缓,有些感慨,也不知是问人还是问己。 唐小白觑了他一眼,“嗯”一声。 忽然感觉他的手掌落在头顶。 轻轻的,却又带着厚重的感觉。 又落到她肩上,按着她的肩,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看她。 这么近的距离,唐小白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踩着了唐娇娇的脚。 “你躲什么!”唐娇娇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替她解释,“小白很久没见阿爹了,她又胆小,阿爹莫怪。” 唐世恭呵呵笑了一声,温声道:“别怕。” 他双眸明亮,含着温和笑意时,面容有些儒雅,与刚才见到的马上飒爽英姿不太一样。 宽厚的手掌在她肩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又想再去摸她的头发,举起来,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 站起身,笑着对顾凝说:“小白像我,小白和娇娇都像我!”这两句话,说得快活得意极了。 唐小白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回头看看唐娇娇。 “看什么?”唐娇娇拉着她去桌边。 “我和阿姐都像爹爹,是不是以后我也能像阿姐一样美貌?” 小姑娘认真地问,换来满屋笑声…… …… 晚食过后,才放下筷子,唐世恭便让人抬了十几只大箱子上来。 “这些都是打突厥的时候缴获的小玩意儿,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十几只箱子打开,无不塞得满满当当,珠光宝气,照得室内陡然一亮。 但金银珠宝这种东西,看多了也就那样。 唐小白如今已经是见过世面的燕国公府二小姐了,家里库房不缺这些。 她眼睛转了一圈,走到一个不发光的箱子面前。 唐世恭见状意外道:“我们家小白这么好学?” 她挑的那一箱都是灰扑扑的书袋,一看就是有点年头的藏书。 唐娇娇瞥了一眼,轻哼道:“可不是吗?天天上学上得起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要出状元了。” 唐世恭笑道:“女孩儿虽然考不了状元,可也有做学问的,从前陆氏就有一名才女,不但著书立说,还入朝为官——” “真的?”唐小白惊喜追问。 她读书,一是为带小祖宗,二也是找个精神寄托。 毕竟做一名古代大家闺秀是很无聊的,家里又不用种田经商,也不用宅斗宫斗,不读书难道还去扑蝶吗? 女子能入朝为官,可真是太大的惊喜了! 她一下子感觉人生有了方向! “真当然是真,可本朝立国百年,也就这么一位女官,你以为谁都跟那位陆先生一样呢?”唐娇娇道。 不愧是亲姐姐,打击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 “也说不定,我们小白还小。”唐世恭笑道。 唐小白不以为意。 她不是一定要做官,但是她喜欢有这个念想。 仍旧低头去翻看藏书。 翻过藏书又去翻笔墨文具、书画印章。 唐世恭起初还乐呵呵看着,看了没多久,就同顾凝说起悄悄话来。 悄悄话也没说上几句,便轻咳一声,道:“你们慢慢看,我同你们阿娘先回去歇息了。”说罢,就拉着顾凝走了。 唐小白不由轻啧两声,道:“爹娘感情真好。” 唐娇娇笑睨她一眼:“人小鬼大——什么事?”语气一变,对着院门口犹犹豫豫、探头探脑的婢女皱眉询问。 第157章 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个犹犹豫豫、探头探脑的婢女是唐娇娇身边的人。 大小姐最见不得身边人畏畏缩缩没气势,这位婢女平时也挺大方的,今天不知怎么犯了为难,被唐娇娇呵斥之后,才神色忐忑地走进来,递上一封拜帖。 “新昌里礼部叶侍郎家大小姐送来请帖——” “叶倾容?”唐娇娇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唐子谦也看了过去,但没有说话。 “叶家的请帖拿进来干什么?难道我还会去叶家赴宴?丢出去!以后叶家送来的任何东西都给我丢出去!人也丢出去!”唐娇娇怒气冲冲。 “对对!丢出去!”唐小白赶紧附议。 婢女慌忙点头退下。 “等等,”唐子谦喊了一声,笑看二人一眼,“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说着,招手令婢女将请帖拿来。 唐小白正色道:“怎么不该生气?阿兄你不知道,之前晋王处处示好阿姐,又是假惺惺帮阿姐说话——” 特别咬重“假惺惺”三字。 “又是凑巧救过阿姐几次——” 特别咬重“凑巧”二字。 “这次竟然为了一个叶倾容,色迷心窍到去请贵妃禁足阿姐!” 特别咬重“色迷心窍”四个字。 “简直是把我们燕国公府的颜面踩在脚下,还狠狠摩擦!” 这次咬重的是“燕国公府的颜面”。 果然这一击比较重,大小姐漂亮的小脸蛋一下黑透了。 这还不够。 唐小白觑了一眼哥哥,见他还一脸不以为然,再接再厉说道:“阿姐是燕国公府嫡长女,纪国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就连公主见了也礼让三分,现在晋王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之女这样下阿姐的面子——” “叶小姐邀请的是小白。”唐子谦闲闲地翻着请帖,似笑非笑看了唐小白一眼。 大小姐杀气腾腾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 “是我我也绝不会去的!”唐小白立即表明立场,“叶倾容和晋王联手欺负阿姐,我不可能给她面子!” 唐娇娇收了杀气,狐疑地看着她:“叶倾容为什么给你送请帖?” “一定是她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想巴结我们燕国公府,又自惭形秽不敢接近阿姐你!”唐小白义正词严,内心也是懵。 上次明明拒绝过了,叶倾容怎么还送请帖过来? 她不过是想给女主卖个人情日后好相见,怎么这么容易卖出交情来了? 愁! 她也不至于这么有魅力吧? 哎…… 女主主动递橄榄枝,她居然还要拒绝,太痛心了! 唐小白捂着自己疼痛的心,信誓旦旦:“无论她怎么忏悔,我也是不会去的!” …… 唐小白说到做到,初六这天放学后,一刻也没停留,麻溜地上车回家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却被叶倾容堵在了校门口。 “二小姐昨天怎么没来?”叶倾容今天仍旧作白衣少年打扮,手里还拿了一柄折扇耍帅。 唐小白瞥了一眼折扇,道:“我们京城不兴玩这个。” 这才三月,拿什么扇子? 叶倾容莞尔一笑,将折扇收起,在手心敲了敲,道:“我们苏州兴这个。” 唐小白撇撇嘴:“这里是京城。” “所以……这就是二小姐不来赴宴的理由?”叶倾容微微笑着,看上去很温和,却让唐小白很有压力。 “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赴宴?”唐小白强自镇定地说,“而且我回去还有功课要做!”说完这一句又觉得懊悔。 解释多了显得好心虚啊,她不该多说一句的…… 眼看叶倾容还要开口,唐小白忙朝李穆使了个眼色。 快管管你姐,我顶不住了! 眼色刚使到,正沉眸若有所思的小祖宗顿时眼神一利:“让开!” 叶倾容微微一怔。 就这么怔愣的片刻间,李穆的手已经摸到了腰上。 叶倾容这才退让到旁。 见唐小白和李穆从面前走过,她脚下一转,跟了上去。 才跟了一步—— “啪!” 李穆反手挥出一鞭,直朝叶倾容脸上打来。 叶倾容疾退,堪堪避开,惊出一身冷汗。 这少年也太凶了吧? 她缓了两口气,再次往书院里面走。 明明已经隔开十来步,李穆却似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蓦然停步,转过身,冷冷看着她。 叶倾容无奈:“林先生答应收我入学,我今天是来上学的。” 唐小白听到了,悄声同小祖宗嘀咕:“林先生不是说每年只收一次学生吗?怎么这么轻易收下了叶倾容?” …… “本该是每年八月收一次学生的,但——”林虚己压低声音道,“她说她是秦氏之女!” “她来书院意欲何为?”太子殿下的脸色并没有因为确认叶倾容是秦氏女而缓和。 林虚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叶倾容进京,一为调查当年秦氏通敌案,二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她一人势单力薄,想投靠东宫。” 秦氏和太子天然同盟,他们也一直在找秦氏遗孤,如今秦氏女进京,设法靠近东宫势力再正常不过了。 林虚己不太懂,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不过太子殿下并没有为他解惑,“嗯”了一声,就捧着书,像一名刚请教过学问的普通学生一样离开了。 刚走出门,李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就算进书院是为投靠他,可盛情邀请唐小姑娘去赴宴又是为了什么? 秦氏女……秦氏女也不能刻意接近利用他家二小姐! …… 入夜,叶宅后院。 菱花镜照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脂粉不施,青丝低垂,素色中衣裹着玲珑香肩,诱人垂涎。 叶倾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勾起一抹笑。 “都下去吧。”她懒洋洋地吩咐。 待婢女们全都退下,门也掩上后,她仍旧看着镜子,抬玉指轻抚过眉梢,淡淡道:“来者何求?” 话音落下须臾,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的墙角响起:“秦氏女,为何而来?” 叶倾容一直盯着镜子看,却没看到有人影入镜,此时听见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由回头失笑:“躲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158章 闲得慌的李行远 叶倾容说完这句话,仍不见人从墙角出来。 她笑了笑,起身披上外衫走过去。 墙角阴影之中,少年肤冷如玉,眸寒如夜,没有遮挡的脸精致无瑕。 “原来你没有毁容。”叶倾容笑道。 李穆没有回答,只冷冷地看着她。 “我要找冯通。”叶倾容敛起笑容道。 秦氏覆灭,是通敌卖国之罪。 太兴二年春,西突厥大举进犯,一个月内,连下陇右七州。 时任祁连城主的冯通在祁连城破后逃回京城,带回一封西突厥首领写与太子太傅秦聿的书信。 信中提及,秦聿曾为突厥人提供陇右军防地图,趁新帝登基,根基不稳,支应突厥人攻入关内,废黜新帝,好扶持年幼的太子李穆继位,独揽大权。 因为这封信,秦氏满门入狱,秦宅也被抄了,又抄出数封与突厥首领的来往信件,坐实了秦氏通敌卖国之罪。 当时,突厥大军已经攻破凉州,为振士气民心,秦氏满门判斩立决。 当年的案子,有两项证据,也是如今的两个突破口。 一是冯通带回的信,二是秦家搜出来的信。 冯通,是第一个关键人物。 只是当年冯通回京,虽然号称是回来报信,实则有弃城而逃之罪,事后也遭到了贬谪。 但是时隔十多年,早已不知冯通贬去何处。 她这次进京,首要任务就是暗中寻找秦氏故旧,看有没有人留意过冯通的去向。 可惜秦家故旧凋零,即便有留在京城的,也多没有心力去做这些。 除了太子李穆。 叶倾容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她白天刚同林虚己自报家门,夜里,这少年就找上门了。 看来,都是太子李穆的人! 如果有太子相助—— “冯通在晋王府。” 叶倾容一愣。 答案来得是不是有点快? “冯通现已更名冯朴,五年前入晋王府,任王府副典军。”李穆淡淡道。 王府副典军,掌守卫陪从。 叶倾容有些犹疑:“你……是太子的人?” 太子在燕国公府有人并不是很让她意外,但……为什么这么主动递消息给她? 李穆没有回答,继续说道:“当年送走你弟弟的那名老仆,现安置在京城西郊农户,过几天回带进城来,安排你们见面。” 叶倾容有点反应不过来:“这……都是太子殿下让你告诉我的?” 冯通是第一个关键人物,第二个就是那名老仆。 李穆瞥她一眼,冷冷道:“秦氏旧案的线索就这些,燕国公府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纠缠唐二小姐!” …… 叶倾容作为插班生进了甲班之后,唐小白意外地发现,见到她的机会反而少了。 之前在朱雀门大街,隔老远还要强行搭讪,现在竟然面对面碰上,也只是正常打个招呼,一点也没有套近乎。 就比如现在,叶倾容和甲班一群尖子生一起走出,就只在人群中对她很有礼貌地微笑点头,连开口都省了,让唐小白颇有一种被渣了的感觉。 不过叶倾容的目光还是有在她这边停留了一会儿。 是她这边,不是她身上。 具体来说,是在她这边的小祖宗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还有些深沉。 哎…… 果然她就是个工具人。 甲班五人都同她点头招呼之后,便跟着林虚己继续往书院后方走,看样子是去上天文课。 这时,一名书院仆人疾跑追喊:“林先生,晋王殿下来了!” 唐小白转身回教室的动作一滞。 晋王来干什么?不是又要找她打探消息吧? …… “听闻林先生今日测日晷,本王也想来观摩观摩。”李枢还没对林虚己说完话,目光便转到了叶倾容脸上,面色还是冷冷淡淡,眼里却充满了势在必得。 原来不是找她。 唐小白摸了摸略有点疼的脸,唇角却勾起一抹坏笑…… …… “……说什么来观摩林先生测日晷,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是冲着叶倾容来的!”唐小白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拉着姐姐渲染李枢追求叶倾容二三事。 虽然这两年来,经过她孜孜不倦地离间,唐娇娇并没有像书里那样对李枢产生痴恋,但也隐隐看得出有一点好感。 具体表现在每次她说李枢坏话时,唐娇娇都会有点不以为然。 再加上李枢勉强也算文武双全,一表人才,还长期霸占京城十公子之首,稍微有那么点符合大小姐“要嫁天下最好的男儿”这种朴素愿望,所以唐小白还在继续努力给李枢败好感。 然而大小姐听完她这一番添油加醋,却冷哼一声,面露不屑:“小门小户出来的,也就那点狐媚功夫!” 唐小白一愣。 不是啊,方向偏了! 唐小白正要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李枢身上,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叶小姐才貌双全,品性高洁,难免有人追随爱慕,现在是晋王追着叶小姐,只怕叶小姐还不胜烦扰呢!” 唐小白正要抬头去看,就见大小姐脸色一沉,把手边一只碧玉小碗往头顶树梢砸了过去。 那是碧玉啊! 唐小白心疼得闭了眼。 不过没有听到预料中的玉碎声,倒似有一阵风刮来身旁,接着响起男人的笑声:“大小姐真是出手阔绰,这么上好的碧玉碗,就这么赏了属下!” 唐小白睁开眼,正好看到李行远动作极其自然地把碧玉碗往袖子里揣。 唐娇娇冷冷一笑,道:“叶小姐品性高洁,你倒是对叶小姐挺了解的?” 李行远笑道:“至少不会背后道人短长——” 话没说完,唐娇娇又砸了一个碧玉碟过去,又被李行远抄进袖子里。 这种一边帮外人说话,一边薅大小姐羊毛的行为,唐小白都看不下去了,恼道:“袁师父,你就天天闲着没事做吗?你要是闲得慌,我替你去跟大公子说说,省得你被逼无奈非得来同我阿姐拌嘴!” 李行远语塞。 也不怪唐小姑娘总觉得他游手好闲,想他堂堂常山郡王世子,老被安排夜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倒显得白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逗大小姐玩儿了。 第159章 勾人的手段 说来也怪,这会儿唐小白都恼了,大小姐却没有暴走。 她站起身拂了拂袖角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李行远轻蔑一笑,道:“可惜,晋王殿下也了解叶小姐的高洁品性,还放得下身份去追,不像某些人只会躲在树上单相思,看来袁师父的心上人很快就要嫁入晋王府了,袁师父还请节哀顺变!” 李行远原本虽然是笑着,眼里却带了点尖锐。 听了这一番冷嘲热讽,却收起了笑容,同时也收起了眼里的尖锐。 他专注地盯着唐娇娇看了一会儿,重新笑了起来。 这一笑还没完全展开,就听得唐大小姐喊了一声:“来人!” 唐娇娇牵起妹妹的手,冷冷瞥了李行远一眼,道:“袁行偷盗府中财物,押去大公子处受审!” …… 走远几步后,唐小白又回头看了一眼,正见李行远一脸哭笑不得地从袖子里拿出碧玉碗碟,不由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了!” 送去唐子谦处又怎样? 唐子谦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阿兄留着他还有用,”唐娇娇也看得出一二,但神色并无懊恼,“等没用了,自会收拾他!” 唐小白见她似乎没受李行远或李枢影响,便高高兴兴挽住她的手臂,边走边问:“三月三那个选妃宴,没有定下晋王妃?” 过去好几天了,也没听到什么消息。 李枢现在又公然追着叶倾容跑,一副心有所属的样子。 不由令她有些愉快的猜测—— “没定下,”唐娇娇证实了她的猜测,“听说贵妃原本是要晋王亲自去看看,晋王也是应了的,结果却没去,”冷笑一声,“大约又追叶倾容去了!” 对于这样的事,唐小白只想说—— 太好了! 不用祸害无辜少女了! 但唐大小姐还是对叶倾容更看不上些:“每年进京的江南女儿也见过不少,也就她和从前那个甄素偏会勾人!” 唐小白轻咳两声,道:“其实……刚才有句话是没错,确实是晋王追着叶小姐,我看叶小姐都没怎么搭理他。”狐媚勾人这样的话听着还挺刺耳的。 “哦?”唐娇娇挑眉不信。 “真的,”唐小白道,“叶小姐为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她对晋王真的没兴趣!” 这话,她说得斩钉截铁。 于是,三天后,平阳观门口,当唐小白看到叶倾容对着李枢巧笑倩兮,看似相谈甚欢时,感觉脸有点疼。 偏偏大小姐还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着她:“没兴趣?” 本来叶倾容都要进去了,听见李枢来了,收住脚步不说,还往外迎出几步。 这么明显的主动,唐小白就是瞎了眼,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没兴趣。 可叶倾容怎么会对李枢这么热情? 唐小白不由多看了叶倾容几眼。 “还看?眼睛黏在她身上了是不?”大小姐的语气听着有点不高兴了。 唐小白忙将目光收回,挽着姐姐正要进去。 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惊呼。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叶倾容是没站稳还是绊了脚,身子娇滴滴一歪—— 也不是往李枢身上歪,而是往侧后方。 但这么好的机会,是个男人都知道把握。 李枢毫不犹豫往美人纤腰上一扶—— 这么老套的画面,唐小白不是很想看。 不过倒也没有趁机转上一圈,几乎是李枢刚扶上叶倾容的腰,叶倾容就随手扶着一人的手臂站了起来。 粉面微红,腰肢轻扭,避开晋王殿下的手,以及热辣的目光,掩饰般侧身朝刚才扶过手臂的人轻声道:“多谢这位郎君,”顿了顿,才转回对晋王一礼,“多谢晋王殿下。” 唐小白不由多看了一眼那个人。 看服饰,应该是李枢身边有点身份的侍卫,年纪看着有四五十了。 不过四五十也挡不住女主的魅力,被美人摸了一下,脸色颇有些荡漾。 唐娇娇“嗤”了一声,嘀咕道:“我就说她……”终究是顾及了下场合,没有把家里嚷嚷的话说出口。 …… 今天是平阳公主宴请。 平阳公主隔三差五就有一宴,平时唐娇娇都不肯带她来,怕她跟平阳公主学坏,今天不知为什么,竟然主动要带她来。 “还不是带你来见识见识某些女人的手段?”唐娇娇说着,眼睛便不屑地往叶倾容的方向瞥去,“你也不小了,别总是好赖不知!” 唐小白撇撇嘴,不以为然。 她是知道叶倾容身怀武艺的,所以刚才门外那一下百分百假摔。 但她不觉得跟李枢有什么关系,否则叶倾容何必去扶那个中年侍卫? 却不知那个侍卫有什么特别的…… 唐娇娇凑巧回头,正好看到了唐小白脸上来不及收起的不以为然,气得来捏她的脸:“你也被迷住了是吧?” 唐小白立即摇头:“没有没有,在我心里你最美!” 唐娇娇冷冷一笑,看向叶倾容。 唐小白被她笑得心里打鼓,忙抱住她的胳膊:“你要干嘛?” 大约是感受到了杀气,叶倾容也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叶倾容只是个刚进京的四品官员之女,老实说,根本够不上她们这个圈子,但也许是作者的安排,这次她也在受邀之列。 唐小白还记得,原书剧情里,叶倾容就是在一次盛大的宴会上艳惊四座。 她来的时候没留意,现在看看四座,已经被艳惊了,甚至已经有好事者开始将挑拨的目光放在叶倾容和唐娇娇之间转来转去,生怕两人不知道自己被拿来比较似的。 现在一看这两人目光对上,周围瞬间兴奋起来,纷纷收了声音,让出来给这两位交锋。 “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人家勾人的手段!” 唐娇娇低声同她说罢,便将下巴抬了抬,一脸傲慢道:“听闻叶小姐昔日在江南,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号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不和颜小姐一起献艺助兴?莫不是不给公主面子?” 话音落下,正同汝南公主说话的平阳公主、在丹青作画的颜静静齐齐看了过来。 唐小白不禁赞叹。 不愧是她家大小姐,一句话只得罪一个人都属于发挥失常! 第160章 谁是最美的人 唐娇娇挑衅完,第一个为叶倾容出头的是晋王李枢。 “既要为公主助兴,怎不见你自己来?”晋王殿下满目森冷地看着唐大小姐,偏袒得过分明显。 唐娇娇却转头对身旁小姑娘道:“你看,有些人不用开口,光凭眼神和姿态就能引得旁人为她出头。” 唐小白看了看叶倾容。 眼神,嗯…… 叶倾容的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偏眼波又格外清透,有种又纯又欲的感觉。 姿态…… 姿态其实挺端庄的,神色安安静静,但她生得纤瘦,看着就格外无辜可怜。 确实容易引得男人保护欲暴涨,强行要为美人出头。 可美人似乎不想领情。 唐娇娇刚刚那句话说得不大声,但也不怎么小声,反正叶倾容看起来似乎听见了。 她抬起双眸,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道:“唐大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倾容初来乍到,能为公主助兴一二,也是荣幸。” 唐娇娇又低头同妹妹说:“你看,有些人就是会抓紧一切机会出风头,怕是信心十足要把我们京城第一才女比下去呢!” 唐小白:…… 不挑拨会死星人? 叶倾容倒是情绪稳定,平静地看向亭中作画的颜静静:“能否借颜小姐的丹青笔墨一用?” 颜静静将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放下,冷冷道:“丹青笔墨是公主的。”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唐娇娇的邪,没有给叶倾容好脸色。 叶倾容不愧是女主,涵养比两个恶毒女配好多了,仍旧面不改色,步履轻盈地往亭子里走。 这时,唐娇娇又开口了:“我们颜小姐最擅长仕女图,不如叶小姐也画一幅?就画今日宴中最美的那位,公主觉得如何?” 看似建议作画的内容,却没有一个字是冲着叶倾容说的,言辞神态间,将一个目中无人的恶毒女配演绎得淋漓尽致。 唐小白甚至有点膜拜。 “娇娇说得不错。”平阳公主条件反射似地乐呵呵点头,直到李枢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才后知后觉地瑟缩了一下。 正挣扎着要不要改口,叶倾容又自己应了下来:“好,就如唐大小姐所言!” 唐娇娇这才看向叶倾容。 却见她面带微笑,神态泰然,不禁让刻意为难人的唐大小姐感到了亿点点冒犯。 大小姐皱了皱眉,低头同妹妹嘀咕:“我倒要看看她……” 唐小白也很好奇,在场所有人都好奇,叶倾容会画谁。 一般这种情况,出于礼貌,都是去恭维东道主最为合适。 偏偏叶倾容自己是个艳压群芳的绝色美人儿,恭维别人的美貌不但显得不真诚,还有点拉仇恨。 不能画平阳公主,也不可能自大到画自己,难道还画唐娇娇?毕竟在场就这俩颜值最高。 也不能吧? 唐娇娇这么明显针对她,还画唐娇娇,面子不要了吗? 所以会画谁呢? 眼见叶倾容调了丹青颜料,扶袖悬腕,下笔毫不犹豫,挥毫泼墨,姿态潇洒飘逸。 唐小白不自觉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冲上前看个清楚。 作画需要时间,底下便又恢复了三三两两把盏言欢的状态,只是众人说话时,眼睛还是时不时瞥向亭中作画的叶倾容,估计聊天的内容也脱不开这个刚进京的江南少女。 今晚的宴席照旧以锦幛分开男女,但并不隔音,因此方才唐娇娇为难叶倾容时,那边的李枢很快就有了反应。 而作画的亭子则位于当中,男宾、女宾都能看到。 叶倾容进亭子时,男宾那边还响起过类似惊艳的抽气声。 可想而知,女主大人今晚要席卷多少才子的芳心。 唐小白眼巴巴地望着叶倾容,连送上来的美味佳肴也没心思吃了。 这副万般期待的模样看得唐娇娇来气,随手拿起面前的杯盏就往她嘴里灌:“眼珠都快掉了!” 唐小白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入口却惊艳到了。 甜甜的,樱桃味。 “这什么饮子?怎么跟我的不一样?”一口没喝过瘾,唐小白便自己伸手去唐娇娇的食案上拿。 古代的饮料也是五花八门的,统一叫作饮子,果饮、茶饮,各种养生草药饮,跟现代也差不多,只要有钱都能享用到。 但平阳公主这里的饮子很有可能是宫廷秘制,一般人喝不到,唐小白就有点馋。 然而手刚伸过去,就被姐姐无情拍了下来。 唐娇娇还拿着壶挪开了些,板着脸道:“这是酒!” 她刚刚没留意,把自己喝了半盏的樱桃酿给妹妹喂下了。 还好只有半盏。 “有没有觉得头晕?”唐娇娇盯着她的眼睛问。 唐小白摇摇头。 这酒估计度数低,喝下去只觉得甜。 唐娇娇这才放心了点,又严肃嘱咐了一句:“不能再喝了!” 唐小白点头,也回她一句:“阿姐也少喝。”大家都是未成年人。 唐娇娇不置可否。 “好了!”这时,有人低低喊了一声。 什么好了?唐小白撑着脸有点迷糊。 “拿来看看!”平阳公主吩咐道。 公主的侍女碎步穿过宴席到亭中。 原来是画好了啊…… 侍女的目光刚落在画案上,便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后拿起叶倾容的画作,快步走向平阳公主。 路过唐小白面前时,目光微微一侧,抿唇笑着看了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唐小白打了个哈欠。 那边响起平阳公主的笑声:“原来画的是我们小白啊……” 啊? 唐小白一个激灵,清醒了三分,正好听见叶倾容含笑道:“各花入各眼,倾容只觉唐二小姐娇憨可爱,浑然天成,大小姐觉得呢?” 哎呀…… 唐小白捧住脸。 太会说话了…… …… “呵!巧舌如簧!” 从来不屑奉承人的唐大小姐对这种巧言令色的行为深恶痛绝,刚上车,就忿忿一掌拍在车座上。 “姓叶的还真是滑不溜手,知道谁都得罪不起,就拿你一个小孩搪塞——”目光忽然落在唐小白脸上,见她似有笑意,顿时蹙眉不悦,“你不会被她假惺惺两句话哄住了吧?” 第161章 夜会 “怎么可能!”唐小白立即收起笑容,“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她谁也不敢话,就拿我当挡箭牌,我最讨厌这种心机深沉的人了!” 唐娇娇冷笑道:“这等城府,还是我低估了她!今天可真叫人大开眼界!” 唐小白点头附和,她也大开眼界。 叶倾容因为画了她,将一场比美风波一笑而过,又因为那幅画得到了众才子的交口称赞,成功把颜静静也艳压了。 出尽风头不说,还始终维持住了表面的谦虚低调,清新脱俗得宛如一杯顶级龙井—— 话说回来,这种天赋上,跟她家小祖宗倒是一脉相承。 不过,叶倾容是其次。 趁着大小姐骂叶倾容的空档,唐小白恶狠狠地说:“晋王还有其他那些人都眼瞎,连这点心机都看不出来,我呸!”一定要替李枢拉稳仇恨! 唐娇娇收声看了看她,“嗤”了一声,也不知心里什么想法。 恰这时,到家了。 唐小白和平时一样自己跳下车,落地一个冲力,冲得她脑袋一晕,往唐娇娇身上栽去。 唐娇娇忙扶住她,蹙眉道:“不是醉了吧?才半盏……” “还好……”唐小白嘟囔道。 刚才在车里是有点晕,不过出来被夜风一吹就清醒很多了。 “还逞能……早点回去歇着吧!”唐娇娇吩咐了婢女去同国公及夫人说一声,便扶着妹妹往里走。 唐小白顺势抱挂在她胳膊上。 小美人儿身上香香的,熏人欲醉。 “阿姐这个香……给我也来点。” “上回说给你又不要。” “上回不知道这么好闻嘛……” “这香跟你平常服饰不搭,明儿给你另外调一个。” “噢……” 闲聊,闲走。 快走到内宅门时,唐小白突然松开唐娇娇的手臂,站直了身子。 “哎呀!”她一拍脑袋,双目顿时炯炯有神,“我突然想起来,还要去藏书阁找本书!阿姐你先回去吧!” 唐娇娇皱眉:“什么书?我替你去找!” “明天要讲《大学》,我想找几本《大学》释义的书带着,还是我自己找吧!”唐小白道。 这样说确实不方便代找。 唐娇娇见她眼神清明了些,便嘱咐了随行婢女两句,放她去了。 目送妹妹走远后,正要继续往里走—— “大小姐回来了啊……”懒洋洋带着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娇娇转身。 男子抱臂倚在树下,面容被树影遮得看不清,独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唐娇娇冷笑道:“偷盗主家财物,怎么还有脸待着?” 李行远龇了龇牙,道:“大公子赏了二十棍,让我留着将功抵过呢!” 这二十棍可是实打实的,唐子谦也真下得去手。 要不是他还得替太子殿下跑腿,说不定还不止二十棍呢! “大小姐看我——”他摊了摊手,“站都站不稳了,忍心干我走吗?” 唐娇娇嗤笑一声,道:“我今儿又见到叶小姐了,你那心上人今晚可大出风头,不但晋王殿下为她神魂颠倒,便是新科探花薛十郎都对她赞赏有加,恨不能引为知己。” 李行远笑了笑,重新抱臂胸前,道:“叶小姐可不是我的心上人——” 唐娇娇蹙眉,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个号称“站都站不稳”的男人却站直身子,向着她走了两步,走出了树影。 灯火从侧面照过来,在他脸上留下深邃阴影。 他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说:“我的心上人是——” “你的心上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娇娇突然打断了他,恶狠狠瞪着他,“谁许你这样看着本小姐的!简直、简直放肆!”说罢,拂袖匆匆而去…… …… 另一边,唐小白已经到了藏书阁。 入夜后,藏书阁里面是不点灯的,只有门口隔几步处挂了两盏灯笼,以免意外走水殃及藏书。 所以唐小白走到掌灯处就没往里走了。 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再往里一些有个隐在暗处的身影,青幽的玉泽在月色下显得冰冷诡异,但看在她眼里却只觉熟悉亲近。 唐小白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拉住打算找人来点灯开门的桃子,悄声道:“你带人到那边等我,我同阿宵说几句话。” 桃子瞪圆了眼想反对。 唐小白拍拍她肩膀:“乖,听话。” 桃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 唐小白笑了笑,走上前。 才走了一步,藏在暗处的少年就自己走了出来:“二小姐唤我何事?” 这次是唐小白约的他。 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小祖宗站在道路旁看她,唐小白便借口来藏书阁找书给了他暗号。 他们同班同学,明天教不教《大学》,小祖宗最清楚了。 唐小白招呼他走近一些,抬手踮脚,揭去他脸上面具,顺手揉了揉面具压过的地方,道:“晋王身边有个侍卫,官在五品,年纪约四五十,短须,……”将在平阳观门口见到的中年侍卫的相貌描述了一番,“你有没有留意过?” 李穆点头:“是晋王府副典军冯朴——”脸上不掩惊讶,“二小姐怎会留意此人?” 唐小白也惊讶:“你还真知道啊?”将今天平阳观门口发生的状况同他说了一遍,又道,“莫缓不是说叶倾容会武功?我就觉得她在刻意接近那个冯朴!” 李穆默默点头。 叶倾容确实在接近冯朴…… “你能查到这个人更详细些的来历吗?”唐小白又问。 “冯朴,原名冯通,许州长社人,历任城门郎、蓝田尉……迁祁连城主……太兴二年春,西突厥破祁连城,冯通弃城而逃,回京报信……后流放……遇赦召回,入左威卫……” 一点一点,徐徐道来。 唐小白从意外到惊讶,又升级为震惊,最后听着听着,听得有些困倦了。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回头找到块平坦的石头,正打算坐上去—— “等等!”李穆停了介绍,迅速解了外衣折了折铺在石头上。 起身抬头时,对上小姑娘乌圆水亮的眼睛,莫名脸上一热,往侧边退开一步,轻咳道:“我听说女孩儿怕凉……” 第162章 二小姐睡着了 唐小白“噗嗤”一笑,道:“阿宵真贴心!”在他的外衣上坐了下来。 看着少年闪闪发亮的眸子,唐小白有点被甜到。 随着年纪增长,小祖宗在外越来越高冷,可在她面前还是那个贴心乖巧又有一点傲娇的小少年。 唐小白忍不住又笑了笑,拍拍自己身旁:“你也坐!” 他眼里依稀挣扎了一下,才磨磨蹭蹭在她身边坐下,中间隔了大约两个拳头的距离。 因为不能隔更多了,再多就要掉下去了。 唐小白觉得小少年真是腼腆得可爱,笑了两声,歪过脑袋看着他:“你调查过冯朴了?” 刚才听冯朴的生平,唐小白就明白了叶倾容和小祖宗为什么对冯朴感兴趣。 这个冯朴,分明就是当年秦家叛国案的关键证人。 既然姐弟俩都查到一块儿了,是不是离认亲也不远了? 想到这里,又见小祖宗点头,唐小白便充满暗示地说:“叶倾容接近冯朴,会不会也是为了当年秦氏的案子?” 李穆正想告诉她叶倾容的身世,忽然转念一想,现在小姑娘对叶倾容是敬而远之的,倘若她知道了叶倾容的身世,以她怜贫惜弱的性子,也许从此改变对叶倾容的态度,怜悯爱惜也是很有可能的。 再者,叶倾容前番就有刻意接近利用唐小姑娘的意思,他不能再给对方机会。 于是答道:“也许。” 唐小白见他不接意思,只好进一步挑明:“她为什么对秦氏的案子感兴趣?难道她和秦家有什么关系?” 李穆目光动了动,道:“尚不清楚,待我得空去查一查。” 这话听着略有些敷衍,但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什么不对。 脑袋歪久了,脖子有点酸,唐小白又正回来,继续说道:“要真跟秦家有什么关系,那你可……“打了个哈欠,含糊了后半句话。 “二小姐困了?回去吧?”说着这话,李穆心里却舍不得。 月下同坐私语,不舍分离。 小姑娘打完哈欠,揉着眼睛摇头,含含糊糊地说:“也不是困……今天喝了半盏酒……” 李穆顿时眉心一皱:“你不是说我们年纪还小,不能饮酒吗?”他一直记着,怎么比他更小的二小姐竟然破戒饮酒? “哎……是阿姐给我……” 唐娇娇! 怎么这样照顾妹妹! “大小姐给你,你也不能喝,听见没?” 小姑娘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泪眼朦胧地点着头,看着乖巧又可怜。 李穆心中一软,语气也软和许多,扶着她的肩道:“我送你出去。” 其实桃子就在不远处,他喊一声也就来了,可他就想送她几步路。 她不知所谓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要说话:“今天可有趣了……叶……还给我画了画儿……真好看……哎……好困……我先睡会儿……”说罢,便抱住他胳膊往他肩膀靠了上来。 李穆僵着身子扭过头看她,只看到睫毛低垂,鼻尖挺翘,竟然就在一瞬间睡着了。 如果换在室内,他可以让她靠着多睡会儿,便是睡到明天天明也无所谓。 可现在在外面。 虽说暮春的夜算不得冷,但他的太子妃何其娇贵,断不可能这样睡着的。 也不能呼喊婢女,会吵醒她。 那该怎么办? 李穆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 他轻轻扶着她的脑袋,慢慢转动身子向她,然后一点一点抬起手臂,同时将她的脑袋扶进臂弯。 做好这个动作,见她仍是熟睡着,李穆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回忆了一下唐世恭回府那天的动作,慢慢俯下身,将女孩儿打横抱了起来。 女孩儿很轻。 李穆抱着她,手臂僵硬麻木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内心跳声如雷,他甚至担心会吵醒怀里的女孩儿。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二小姐睡着了,”他抢在桃子开口惊呼前低声道,“不要吵醒她,”顿了顿,“我送她回去。” …… 从明月楼离开,李穆径直去了李行远房里。 李行远刚换上夜行衣,正准备蒙上脸,也不知遇到什么高兴事,眉开眼笑的,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看到他,李行远愣了愣,问:“殿下有吩咐?” “孤与你一同去。”李穆道。 …… 城南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内,唯一一间屋子的屋门紧闭,纸糊的窗透出微弱烛光,映在窗上的人影模糊不清。 屋外的小院子里站了两个人,都是黑衣蒙面打扮。 一人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另一人则身姿如竹,清瘦挺拔,只是身量尚未长足。 这两人,正是李行远与李穆。 李行远看了眼窗上的人影,又回头看看不动如山的小太子,忍不住问:“殿、你跟来这里干什么?” 李穆不语。 李行远无奈地叹了一声。 本来以为今晚只是安排叶倾容见秦氏旧仆,没想到太子殿下突然跑来要求同行。 问他什么原因又不肯说,李行远不由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今晚的事没那么简单。 看来又是一整晚的奔波,明儿唐大小姐又要骂他好吃懒做了,哎…… 不过话说回来,被骂骂也没什么,甚至被骂多了还觉得挺有乐趣…… 正想得微微出神,屋门开了。 叶倾容独自走出,脸上还留着一些没有平复的情绪。 而屋内那名名叫秦福的老仆还在压抑哭泣。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叶倾容便主动递出一封信。 信已经拆过封,纸张磨损破旧得厉害。 “这是当年在秦家搜到的罪证之一。”叶倾容低声道,嗓音微哑。 李穆听得吃惊。 这名秦氏老仆是在李穆冒充秦氏后人在河东捐粮之后出现的,一见到李穆便断定他不是秦氏后人,声称只有见到真正的秦氏后人才肯开口。 他以为这名老仆只是对当年的案子或者另一名秦氏后人的下落知道点什么,没想到…… “当年秦家搜到的通敌罪证应该都在大理寺存着,为何秦氏旧仆手里会藏一份?”李穆问,语气目光,咄咄逼视。 叶倾容眼神一痛,道:“因为……这封信,还有其他,都是秦福放的……” 第163章 公主怎么会喜欢公孙易 秦氏之祸,源于外患,毁于内贼。 从秦宅搜到的那几封信是一锤定音的关键。 而那几封信,正是这名祖祖辈辈都跟着秦氏的老仆偷偷放的。 “有人绑架了秦福的独子,逼迫他就范——” 很普通的招数,但是很有用。 秦福不识字,不知事情的严重,只是放信件事,本能地留了个心眼,藏下一封,打算着赎回独子后,再将这封信交给主人。 独子倒是很快放回来了,却回来当然,便开始高烧不退。 恰在这时,秦氏事发,满门遭劫。 秦福好不容易救回的独子便在禁军闯入秦宅的前一刻咽了气。 他觉得这是对他叛主的报应,便拼死将秦氏幼子救出。 当年秦氏倒得非常彻底,因为事涉通敌,人人自危,没有敢替秦氏说话的,秦福纵然手握证据,也不敢轻易信任别人。 于是带着幼主和证据隐姓埋名多年,至少听闻河东秦氏富商的出现。 李穆一边听,一边拆开信件。 信保存得很完好,字迹清晰,章印可辨。 只要能证明这封信是假的,就能用同样的方法证明现存于大理寺的其他书信也出自伪造。 只是,要如何证明这封信是伪造的? 李穆沉吟片刻,将信收了起来。 信被李穆拿走,叶倾容也没说什么。 她目前势单力薄,拿着信也没什么作用,不如交给太子的人。 “时机成熟时,秦福可出面作证。”叶倾容道。 李行远点头,道:“他就留我们这儿,还安全些。” 话到这里,今天的事算办完了。 李行远朝太子殿下使了个眼色。 您要有事就赶紧说啊!不能是特意赶来看一眼美貌的叶小姐吧? 正这么想着,就见太子殿下抬起眼,定定看着叶倾容,道:“今晚那幅画,给我。” 叶倾容一愣。 “什么画?”李行远好奇。 太子殿下和叶小姐竟然有小秘密? “画……呃,没、没带身上。”叶倾容都被逼得磕巴了。 “我随你去取。”李穆说罢,不容分说地先行一步,朝叶宅方向去了。 叶倾容只好跟上。 李行远看看没人不让他跟,便也默默跟了过去。 到了叶宅,太子殿下倒没直闯美人香闺,但也杵在香闺外,直到从叶倾容手里拿到一支简陋的纸卷轴,才肯离开。 “什么画?”李行远瞅着他手里的纸卷轴,好奇极了。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跟叶倾容好上的?好到什么程度了? 又是主动送消息,又是索要亲笔画,啧啧啧…… 李穆瞥见他望眼欲穿的眼神,将画儿藏得更紧了。 直到回了燕国公府自己房里,才掌灯展开画卷。 画的是唐小姑娘没错。 背景是亭台楼阁,小姑娘提着裙裾在走台阶,梳着双鬟的脑袋低着看脚下,那模样小心翼翼,又轻盈活泼。 因是席上作画,画得极为写意。 寥寥数笔,却将唐小姑娘的情态抓得极准。 李穆反反复复地看,越看越觉得可爱。 可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太得劲。 这样好的画,为什么是旁人画的? 他想了想,拨亮烛台,摆出笔墨…… …… 次日清晨,唐小白见到小祖宗时,吓了一跳:“昨晚没睡好?” 没有被面具遮挡的半边脸眼下一片青黑,尤其少年肤色冷白,黑眼圈格外明显。 不但有黑眼圈,眼里还有红血丝。 怎么回事?唐小白担忧地看他。 结果这死小孩就“嗯”了一声。 唐小白皱眉想了想,严肃地说:“学习的事不能一蹴而就,你这个年纪,还是身体最重要!” 要不怎么一样上学,一样看书,他就会得比她多,一定是背着她偷偷学习了! 李穆脸微红,点了点头。 “晚上不可以熬夜,会熬坏眼睛的,而且睡眠不足还会长不高——”说到这里,唐小白抬头看了看他。 小祖宗这两年身高窜得可真快,本来只比她高一个头,现在都快两个头了。 “我知道了。”他低下头看着她说,唇角似翘非翘,眼里有一种稚气的雀跃。 唐小白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坐下后,扭头向外,正好看到少年单手撑着一跳,坐上车前,动作轻快又敏捷,好看得不行。 哎呀!她家小祖宗,还真是该死的甜美…… …… 唐小白今天的心情,略有一点复杂。 因此到了书院,又看到公孙易来闹时,就没什么耐心,直接让小祖宗把人丢了出去。 回过头问刚才被公孙易缠住的陶汾:“他又来干什么?” 陶汾没有立即回答,他被气得不清,咬着牙根平复了许久,才将额头青筋压回去,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上回在外面遇到公孙易,要我给他行礼,我道他尚未授官,并无品级,不肯行礼,如今他授了官,特意来耀武扬威!” 唐小白:“……” 怎么有这么无聊的人? “为什么这种人还能授官?不是说吏部选试很难吗?”唐小白不太高兴。 通过礼部省试之后,新科进士们还要参加吏部的选试才能授官。 省试已经很难了,选试更难,很多人中了进士后选试考了好几年都考不中。 凭什么公孙易这么容易考中? 陶汾又是一声冷笑:“公孙易自称寒窗十年,科考授官,却都赖了裙带,笑煞人也!” 唐小白一愣。 裙带? 公孙易连个举荐信都混不到,哪来的裙带? 但陶汾的话不会是空口乱说。 陶家是富贾,别的没有,就是钱多,陶汾又是个慷慨轻财的性子,出手十分豪绰,进京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同书院里里外外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个关系网最明显的一个体现,就是陶汾的消息非常灵通。 “不会是平阳公主吧?” 陶汾一哂:“这等污糟事,还是不要伤二小姐的耳了!”说罢,甩甩袖子走了。 唐小白有点凌乱。 还真是平阳公主的裙带…… …… “公主怎么会喜欢公孙易呢?”唐小白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在放学后跑去平阳观问个究竟。 就算公主好美少年,可公孙易他也算不得美啊! 第164章 乌鸦嘴 描眉入鬓,晕靥生花,御贡的天丝罗织成道袍。 正倾身用染了丹蔻的纤指去拈艳红的樱桃吃,听见唐小白这么一问,平阳公主动作一停,讪讪笑了起来。 “倒也不是喜欢……” “公孙易的官职不是你帮忙弄来的?” “是……” 唐小白沉默看着她。 平阳公主笑了笑,拿过边上的帕子慢吞吞擦着手指:“倒也没有多喜欢,就是看他奉承我的那几首诗写得不错,便让人给他补了个缺。” 唐小白吐槽无力:“你也知道是奉承你……” “奉承就奉承呗!”平阳公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笑道,“他跪在地上,仰视我,极尽平生所学地奉承我,我听得高兴了,便给他他想要的,不是皆大欢喜?” 唐小白忽然想起从前她和赵景的相处模式,一时说不出话来。 “公孙不是得罪你了吧?”平阳公主突然想起这么一问,“你知道的,他出身贫寒,没什么见识,一朝得势,难免有些小人做派,是不是不长眼撞到你面前去了?回头我派人说说他!” 唐小白无语半晌,摇头:“倒也不是得罪我……”就是恶心人,“你也知道他会小人得志,现在就恨不得天天去我们书院仗势欺人一番。” 平阳公主咯咯笑道:“仗势欺人不是很正常吗?你家下人不仗势欺人?” 唐小白竟无力反驳。 论仗势欺人,燕国公府的下人也不会比公孙易低调多少。 用唐大小姐的话来说,燕国公府出去的,不许畏畏缩缩给她丢人。 “他要是犯到你头上,我自然会教训他,要是没有,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公孙也算是我门下的人。”平阳公主说罢,便笑着去拈樱桃吃了。 唐小白看着她,有些怔愣。 平阳公主现在这样,可以说是潇洒快活,也可以说是醉生梦死。 把赵景丢开后,她似乎也就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了…… …… 经过和平阳公主这一席话,唐小白突然对公孙易其人看开了些。 公孙易相当于平阳公主养的一只宠物,虽然爱叫唤有点烦人,但也没什么杀伤力,甚至懂事地知道不朝她叫唤。 那么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唐小白也就打算当作没看到了。 不过,也许是做了官开始忙了,也许是平阳公主说了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唐小白也没再见到公孙易,倒是开始频繁地见到冯朴。 冯朴是奉晋王李枢的命令来找叶倾容的。 有时候是送点小礼物,有时候是约见。 至于为什么每次来的都是冯朴,唐小白觉得,大概率是叶倾容有过一点暗示,以及李枢身边的侍卫就数冯朴年纪最大。 这天放学,又见到冯朴与叶倾容说话,神态上看着有些熟稔的样子。 当时唐小白看着,心里有一点模糊的念头,细想又想不出来。 等到想起来时,已经日暮黄昏。 因时近夏日,唐小白又开始重新启用竹林里的小亭。 此时残阳如血,斜入亭内,将她面前一块块不规则的玉石映得如同残破的墓碑群,看得唐小白心惊肉跳。 “去!把阿宵叫来!” …… 李穆到竹林小亭时,就看到小姑娘面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玉石,而她手里还拿了一把造型有些古怪的小刀,正神色凝重地发着呆。 “阿宵来了。”婢女禀报。 她醒过神,便将周围人都挥退出亭子。 “在做什么?”李穆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手里的小刀和满桌玉石边角料。 唐小白摇了摇手里的小刀,道:“我找到一把篆刻印章的小刀,想学学刻印章。——” 唐世恭见她喜欢书籍文具,就把那一箱文具都抬到了她屋里。 她从里面翻出过笔、纸、墨、印章,竟然还翻出了一堆篆刻印章的材料,包括刻刀和上好的玉石。 不过上好的玉石她还舍不得拿来玩,只拿了刻刀先用边角玉料练手。 “等学好了给你刻个小印玩儿怎么样?”唐小白笑道。 李穆看着心中一动,道:“我也想学。” 唐小白很自然就把自己手里这把刻刀给了他。 李穆一愣:“没有多余的刻刀?” “就这一把,”唐小白无所谓地说,“你先拿着,回头让人再找一把来就是。” 李穆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随手拿了一块玉石在手,低头小心翼翼下刀。 “今天又看到冯朴。”小姑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李穆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他也看到了。 “阿宵——”她唤了他一声。 李穆听出她语气中的沉重,停手抬起头。 “你们要小心,”她说,“如果有人留意到叶倾容在刻意接近冯朴,可能会杀人灭口——” 她记得原书里,叶倾容查秦家的案子一波三折,占据了不少篇幅,基本上,证人找到一个死一个。 冯朴既然是个重要证人,并且至今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长安,不可能没有人留意他的动向。 这阵子,冯朴很明显同叶倾容的接触变多。 幕后之人就算只是保险起见,都可能杀了冯朴! “小心冯朴,可能会死——” …… 冯朴死了。 她大概是乌鸦嘴。 说了冯朴“可能会死”之后不过三天,冯朴就死了。 死因是酒后坠马,直接摔断了脖子。 “下手很干净。”李穆淡淡道。 唐小白听得不寒而栗。 对方未必有实证,但既然已经对冯朴下手,很有可能也注意到了叶倾容,甚至注意到了曾暗中调查过冯朴的唐宵。 “杀他的,也许和指使他陷害秦氏的,是同一个人。”唐小白道。 李穆“嗯”了一声,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唐小白疑惑接过。 “人证已死,先看物证吧。“他说。 唐小白展开信件—— 看不懂…… 真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是突厥文字,”李穆道,“这封信是当年从秦宅搜出来的通敌书信之一,虽然无从校对笔迹,但——”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唐小姑娘霍然起身。 “等我会儿,马上回来!”说罢,攥着信一阵风跑了。 第165章 闻人嘉 唐小白跑回明月楼,搬出一只小匣子。 打开,都是造型别致的小章。 她挑拣了两下,突然一拍脑袋,关上匣子,抱起往竹林小亭跑去。 “都在这儿了!”唐小白把匣子往桌上一放,拍了拍。 这封所谓突厥首领写给秦聿的书信,很别致地盖了个小章。 很巧的是,这个小章,她有印象。 这次唐世恭回来,就带回不少收缴的印章。 不是官印,是一些造型别致的私印,有汉文的,也有突厥文的。 信上这一枚,是突厥文印,她看到过! 两人将印章一个一个拣出来查看比对,终于找到了一只狼纽玉印。 蘸上印泥,印在纸上,一比对—— “就是它了!”唐小白高兴地说。 说完又觉得没什么高兴的。 比对成功,岂不是证明这封信真的来自突厥方?反倒罪证确凿了? “印章可以伪造,”李穆收起书信和留了印的纸,“不过这要专精于此的人才分辨得出。” 大理寺有这种人,只是不是他的人,贸然接触,恐怕有点风险。 “我知道有个人精于此道!”唐小白忽然道。 “谁?”李穆蓦然抬头。 “闻人嘉!” …… 京城东西两市。 东市多货卖贵重,目标客户是京城贵人,在东市经营的商人也大多在京城本地有些背景。 西市则是胡商聚集地,卖的都是新鲜稀奇的货物,很适合淘宝,唐小白平时更喜欢逛西市,比较有惊喜感。 作为一家书肆,应该是开在东市更有前途,但闻人书肆却选择开在西市。 对此,唐小白猜测是因为老板闻人嘉上面没人。 闻人嘉不是京城人氏,据说河东哪里的人,孤身一人在京城,开着一家书肆,然后凭颜值挤上了京城十公子之一,甚至在排名上压了唐子谦一头。 望见闻人书肆的同时,唐小白也望见了门口挤满的人,生意好得不像个书肆。 还有不少不知真路过还是特意路过的行人,一边慢吞吞挪着步子往前走,一边转头朝书肆里张望。 “这……怎么进去?”唐小白望而生畏。 橙子也看了看,含蓄地说:“不若先派个人进去同店主说一声,待驱散了店内客人二小姐再进去?” 唐小白一愣:“这也可以?”这不就是闭店服务? 橙子点头:“大小姐不喜欢拥挤,出门买东西都是这样。” 唐小白看了看书肆里的人,还是有点犹豫:“万一人家闻人店主不畏强权,严词拒绝,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橙子愣了愣,摇头:“不会,上次汝南公主不就这样?” 上次指的是去年。 当时唐小白头一回听说“京城十公子”这么个存在,也知道有个书肆老板竟然在排名上压了唐子谦一头,于是特意去看看这个闻人嘉。 结果来的时候,汝南公主就在里面享受着闭店服务,公主卫威风凛凛堵了半条街,唐小白就在门口狠狠听了一波汝南公主和闻人嘉的八卦。 汝南公主,就是那个皇帝很想把她嫁给唐子谦的女儿。 这事不但燕国公府不愿意,汝南公主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汝南公主对闻人嘉的热爱全京城都知道。 只不过,这在上位者眼里不算什么。 话说回来,公主当然能享受闭店服务,她—— “我进去打招呼。”李穆说着,跳下了马车。 唐小白莫名感觉到一股杀气,正要喊他,可小祖宗两三步就走远了。 再细看他的背影,又觉得没什么。 唐小白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有杀气呢?小祖宗和闻人嘉又没有过节,也就跟着她远远看过几回罢了。 李穆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接着,书肆里的顾客果然被劝离,不到一刻钟,闻人书肆便清空了。 书肆主人闻人嘉从里面走了出来,白衣清雅,如明月出山。 他站在门前,面带微笑,行了一个寻常的见面礼。 “二小姐!”少年冷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正看得有点入神的唐小白被吓了一跳。 转头就见小祖宗面色紧绷,目光寒凉。 “下车吧。”他淡淡地说。 唐小白见他吃醋得厉害,也不敢多看闻人嘉了,格外乖巧地“噢”了一声,和平时一样扶着他手臂借力下车。 明明扶得好好的,却在跳下车的一瞬,借的力没了—— 接着,整个人朝前扑了下去,正好扑进李穆怀里。 李穆扶着她站稳,替她拉了拉衣摆,若无其事地说:“小心些。” 唐小白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在外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拍拍衣襟,也若无其事朝书肆走去。 …… 唐小白一行人被引去了二楼。 二楼有点像茶室,墨香画韵,古琴悬挂,很是雅致。 闻人嘉亲手为唐小白奉上一盏香饮,含笑问:“唐二小姐莅临,不知有何吩咐?” 唐小白开门见山:“听说闻人先生善鉴印文,我有印鉴和印文,想请先生鉴别是否相符。” 闻人嘉莞尔一笑:“不敢称善,愿为二小姐一试。” 唐小白朝李穆使了个眼色。 那冷着脸的小少年这才走上前,将随身的书袋往桌上一放。 力道仿佛重了一点,发出“嘭”的一声响。 唐小白下意识眯了眯眼,有点心疼里面的小印章们。 闻人嘉回身去拿纸张印泥时,李穆从书袋里拿出两只印章和一张纸,在桌上摆开。 “先生看看,这纸上三个印文,是用只印章,分别对应哪个印文。”唐小白捧着香饮,笑眯眯地说。 闻人嘉目光一扫,愣了愣,抬眸看她一眼。 这两只印章看上去一模一样,纸上的三个印文,也看上去一模一样。 是她和阿宵特意为闻人嘉准备的。 证物上的印章事关重大,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 至少也要先确定闻人嘉有真材实料。 只是这么一来,有一点戏耍别人的嫌疑,恐怕会引起闻人嘉的逆反心理。 因此唐小白也准备好了解释的说辞。 然而,准备好的说辞并没有机会用上。 闻人嘉微微一笑,什么也没问,便抬袍角落座,低头细细观察起来。 唐小白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闻人嘉。 这人怎么一点逆反心理都没呢? 第166章 做牛做马报答二小姐 都说相由心生。 观闻人嘉的相貌举止,温柔亲善,不卑不亢,不像个威武就屈的市井小人啊! 汝南公主是公主,屈一下也就算了,对着她不至于吧?不能稍微象征性抗争一下? 唐小白正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有凶名在外时,闻人嘉抬起头来,神色笃定,已经有了结果。 “如何?”唐小白问。 “无一对应。”闻人嘉答道。 唐小白按捺住兴奋,放下香饮,朝李穆使了个眼色。 李穆再次从书袋里取出一张纸,展开放在闻人嘉面前。 这一张上,有五个看似一模一样的印文。 “这五个之中,只有两个是同一章印出来的。”唐小白道。 闻人嘉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便低头继续。 约一刻钟后,他提笔勾出三个:“这三印同出一章。” 唐小白哑了半晌,抚掌笑道:“闻人先生果然精于此道!” 闻人嘉仍是微笑,既无疑问,也不催促。 这一次,李穆不是从书袋里拿东西,而是从身上摸出一只瘪瘪的锦囊,从锦囊中,取出两张纸片。 两张残缺的,只有半指宽的纸片,上面个有一角印章。 只有边框一角,连文字都没有,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一片陈旧,一片崭新。 “敢问先生,这两印,是否同出一章?” 闻人嘉低头看着这两片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小白仿佛觉得他这次头埋得更低了些,完全看不到神色和目光。 仍是过了约一刻钟,闻人嘉再次抬起头,微微笑道:“这两印,应该不是同出一章。” “你确定?”唐小白不自觉急问。 闻人嘉温声道:“约七成把握,如果能看到全貌,或许可以再多两成。” 唐小白皱眉。 七成加两成,还不到十成啊? “因这枚印记时隔久远,不能十分确定。”闻人嘉指着其中一枚印记道。 唐小白点点头,起身行了一礼:“今天有劳闻人先生了!” 闻人嘉收回手指,还了一礼:“唐二小姐客气了。”礼罢垂手,宽大衣袖的掩饰下,刚才指过那枚旧印记的手指不自觉微微蜷起…… …… 从二楼下来,走到楼梯拐角时,已看到一楼重新挤满顾客,但没有人留意他们的出现,眼睛齐刷刷望着同一个方向。 唐小白一边往下走,一边好奇探头去看,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当你来了京城,就没人知道你从前犯的那些事了?” 原本走在侧前方为她引路的闻人嘉猝然停下脚步,随后招来楼梯口的店员,问:“何人喧哗?” 店员苦着脸回道:“是户部新任的公孙主事,碰到浑天书院的陶郎,说了两句就吵起来了,”觑了那边一眼,“差点就打起来了!” 唐小白记着公孙易刚才说的那两句话,觉得不太对劲,便同小祖宗道:“你去把他丢出去,看到就烦!” 李穆点头离去。 没过多久,就听到公孙易的惊怒呵斥声。 声音持续到门口时,公孙易突然尖利地冷笑了一声,高声道:“唐宵,你仗着燕国公府的威势,燕国公府可知道你的来历?” 刹那间,如雷轰顶。 唐小白差点没站稳。 公孙易知道了什么? 这时,恰好看到小祖宗提着公孙易从人群中走出,公孙易还在挣扎,只是嘴里被塞了一块什么布,没有再乱叫。 他抬起头,冲她安抚一笑,转身走到门口,将公孙易丢了出去。 “丢远些,二小姐看了烦。”他说罢,自有门外的燕国公府下人接手,他便转身走回楼梯上,道:“已清理干净,二小姐可以下楼了。” 唐小白见他目光沉着,才将揪紧的心放宽了些,扶着橙子的手继续下楼。 楼下的顾客不知是不是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走了约有一半。 因此唐小白轻易就看到了人群中格外高大的陶汾。 陶汾体格健壮,性情豪爽,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这会儿却面色如灰,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 陶汾也看见了她,抹了把脸,朝她走来,抱拳道:“多谢二小姐——”戛然而止,似乎也不知道该谢什么。 唐小白囫囵点点头:“陶师兄客气了……是来买书吗?” 陶汾摇摇头神色沮丧。 唐小白记起刚才公孙易对他说的话,猜测大约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可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管陶汾的痛处,公孙易对着她家小祖宗喊的话也戳了她的痛处。 相顾无言,一起朝外走去。 走出书肆,待分别时,陶汾又喊住她,神色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其实……陶某从前——”他开口的样子显得有些艰难。 唐小白也没有很想知道,正想劝他不必相告,他却正好一口气说出来了:“陶某从前在新丰时伤过人!” 唐小白愣了愣,点头:“我也伤过。” 他们燕国公府出来的,没伤过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回去。 刚刚不还当众把公孙易给扔了? 陶汾愣了愣,摇头:“不是那个伤——”自己把自己噎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唐二小姐的“伤”,只好绕过只提自己,“我从前习剑术,后来误伤无辜,几乎致人丧命……”说着,神色黯淡下来。 “几乎致人丧命,那就是没有丧命了?”唐小白安慰道,“那人后来怎么样了?好全了没?” 陶汾摇头:“那人身子本来就弱,因那一剑留下了病根,我去年进京,其实是因为听说神医封槐在京城——” 后面的话不用说唐小白也知道。 陶汾来的那个时间点,封大夫刚去了东宫,成为了太子殿下的主治医师。 谁还能跟病了十几年的太子殿下抢大夫? “后来索性留在京城读书,看有没有机会等到封神医出宫。”陶汾道。 专门来请大夫,没请到,就顺便去浑天书院考了个甲等。 唐小白默了片刻,道:“封大夫还是偶尔会出宫来为我阿娘诊治,只是离不得京城,下次我问问他,如果他答应了,你就设法将那位伤者送来京城,等封大夫出宫的时候,请他帮忙瞧瞧。” 陶汾大喜过望,对着唐小白就是深深一拜:“若能医好那人,陶某愿做牛做马报答二小姐!” 第167章 赵景回来了 “那倒也不必……” 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救人命的又不是她,做牛做马这么高的报酬还是留给人家封大夫吧! 两下告辞,唐小白忽然想起,又问:“公孙易怎么会知道你从前的事?” 陶汾冷笑:“做了个户部主事,也不知费心查了多少人的来历!” 户部…… …… “公孙易在户部只是个小小的主事,不是什么事都能查到。”李穆安慰道。 方才见她同陶汾说完话,就一直忧心忡忡地看她,李穆心里便猜测到几分。 公孙易不可能查到他的来历。 如果公孙易都能查到,他也白忙了这些年。 唐小白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道理。 公孙易要是真发现了小祖宗的身世秘密,也不至于大庭广众地喊,直接去告一状,还能拿个功继续往上爬。 …… 然而,他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次日清晨,唐小白和李穆照旧准备出门上学时,门口却堵了一队禁卫。 幕僚周荀正在与为首的将领说话。 “有人密告,称燕国公府窝藏突厥奸细!”这将领明显是对家的,唐小白很少看到有人对着燕国公府的人这么横。 周荀笑了:“我们国公刚押了一批突厥贵族回朝,谁这么风趣说我们燕国公府窝藏突厥奸细?国公可是连个突厥美人都没留下,”说着,朝外走了两步,“我们二小姐还要出门上学,烦请让让。” 将领目光倏然一利,指向马车前座的面具少年:“就是他!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突然飞来一柄刀鞘,撞在将领举起的右手肩窝处,撞得他连退数步,差点没站稳。 “拿我燕国公府的人?” 唐子谦慢悠悠地走出,对着将领打量两眼,笑道:“你是史达手下的人吧?想拿我燕国公府的人,他得亲自来——”扫了一眼门口十来名禁卫,“不然就你们几个,不够打。” …… “怎么会有人指认阿宵是突厥奸细?”唐小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唐子谦“呵”了一声,没说话。 “莫须有的罪名,二小姐不必担心。”李穆安慰道。 从燕国公府带走一个人,没那么容易,何况唐子谦都出面了。 虽然没被带走,但为了防止上学途中出现什么意外,也不想扰乱书院秩序,所以他们俩今天没去上学。 “阿爹抗击突厥十余年,十余年才回家两趟,这样的忠肝义胆,竟然还能被污蔑窝藏突厥奸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唐小白想想还是很生气。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唐子谦笑了笑,“就是恶心恶心我们罢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右金吾中郎将史达到。” 唐子谦站起身。 唐小白握紧拳头道:“阿兄!这事绝不能善了!”瞧他们胆子肥得,都敢对她家小祖宗下手了! “放心!”唐子谦温柔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 看到这抹狞笑,唐小白放心地目送走了哥哥。 李穆见她不再恼怒,不由微微一笑。 却在这时,小姑娘突然变了脸色:“阿宵!” “二小姐?” “你说,会不会有人想从你入手对付燕国公府?”唐小白想得心底发寒,“就像当年诬告秦氏一样……” 从燕国公府里随便抓一个污为突厥奸细,然后给燕国公府也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更让她觉得要命的是,书里写的导致燕国公府覆灭的罪名就是通敌卖国! “不会!”李穆立即摇头,“燕国公府和秦氏不一样,动了燕国公府,皇帝便再无可能压制镇州。” 唐小白怔怔想了一会儿,才出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镇州和燕国公府都是帮着太子殿下,但皇帝不知道,应该暂时不会对燕国公府动手。 仔细想想,书里也是等燕国公父子都战死了才对燕国公府动手的。 可见皇帝和晋王都很忌惮燕国公父子。 “那他们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真的就是来恶心恶心燕国公府吧? 李穆沉吟片刻,道:“也许是想逼我暴露身份。” 他当然不是突厥奸细,但如果事情闹大了,恐怕会暴露真正的身份。 “谁怀疑你的身份?”唐小白顿时紧张起来。 知道小祖宗身份的,李枢,还有…… “阿宵!”唐小白脸色一变,“查到谁杀了冯朴没?” 李穆摇头:“还没。” “我想,我可能知道是谁了……” “谁?” “赵景!” 冯朴不过同叶倾容接触了几回而已,这么快就送了命。 可见对方对冯朴和叶倾容的身份都非常清晰。 而之前河东出现过秦氏后人,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引去了河东,就算李枢,也只是知道阿宵是秦氏后人,谁会这么快注意到叶倾容? 她能想到的只有赵景。 因为赵景重生了! 重生,所以也知道小祖宗的身份。 从前她就一直担心赵景暴露小祖宗的身份,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是他!赵景!他回来了!”唐小白烦躁得在屋里转圈。 李穆皱眉。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害怕赵景。 赵景在常山郡王李明义手里,如果进京,李行远行远会得到消息。 但他并没有听李明远提起。 这件事,他怀疑的并不是赵景—— 正想着,女孩儿突然冲到他面前,眉目焦灼:“快想想!如果赵景进京,他会在哪儿?” …… 平阳观。 偏殿之中,夕阳斜入,唤醒了午睡的公主殿下。 眼皮掀了掀,懒洋洋睁开一线。 静静躺着缓了一会儿,才扶榻坐起。 “来人,盛杯水来——” 一杯水从侧面递来。 她下意识去接。 目光不经意瞥见递水的手,瞬间浑身一僵,寒意直冲背脊。 身后低笑一声,那只手进而将水喂到了她唇边,另一只手,则悄然如蛇,攀绕上她的身躯。 转瞬间,男人的气息从背后蔓开,迅速将她围困。 她一个激灵,抬手打翻水杯,企图起身朝外逃。 可惜,还没起身,甚至连软榻都没能离开,就被那双手臂收紧捆住,牢牢禁锢。 男人炽热的气息拂在耳畔,伴随着压抑的低语:“阿瑶……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李瑶突然湿了眼眶,咬牙恨道:“你还敢回来!” “你在这里,我总是要回来的……” 第168章 你们聊我先走了 “猜猜是谁告的唐宵?” 唐子谦见完史达回来后,脸上带着笑。 好笑的那种笑。 李穆瞥了他一眼,道:“公孙易。” 唐子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真的是公孙易?”唐小白惊讶。 敢情昨天公孙易对小祖宗放的狠话就是这个? 这孩子到底是受了谁的骗?这么心甘情愿当马前卒? “他不是户部主事吗?最近在核查户籍,也不知怎么查到了唐宵,觉得来历语焉不详——” “不详吗?”唐小白皱眉问。 这点恐怕是真的,要是详了早就被发现是秦氏后人了。 唐子谦瞥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太子殿下:“他们这些奴隶出身的,从小被卖来卖去,哪有详的?” 唐小白点头:“不详也不代表什么。” “不详是不代表什么,不过他们也是有心,竟然从唐宵转卖过的地方硬是找到了一条线,牵到突厥人身上。”唐子谦想想都觉得好笑。 所谓的转卖地,当然都是捏造的。 “这也能算证据?”唐小白嗤之以鼻。 唐子谦笑了笑,道:“还有说他常年以面具遮挡相貌,是为了掩饰与中原人的不同。” 唐小白也笑了:“面具的事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以前见过阿宵的人也不少,哪里和中原人不同了?” “还说他行为举止不像奴仆出身。” “那是我们读书了!” 唐子谦笑道:“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可以自证清白。” 唐小白和唐子谦都是一愣。 “那……倒不至于……”唐子谦有点摸不着太子殿下的套路。 “是啊!人家空口白牙说两句,你就要自证清白,不是丢了我们燕国公府的脸?”唐小白道。 唐子谦不由侧目:“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唐小白没理,郑重地对她家小祖宗说:“放心,你是我们燕国公府的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有我——”突然瞥了唐子谦一眼,“阿兄给你做主呢!” 唐子谦听着这话,略有些不对味。 李穆见她义愤填膺护着自己,心里一高兴,语气也软了许多:“是我需要自证清白。”他想要这次机会,让所有人看到他。 唐子谦听得一个激灵,古怪地看他。 太子殿下说话怎么这个调? 唐小白没有留意哥哥的异常,认真品着小祖宗这句话,试探问:“很需要?”小祖宗难道是想…… 李穆点头。 “那你……要小心!”唐小白道。 李穆不禁莞尔。 他的太子妃就是善解人意,不用明说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少年一笑,眸中似波光漾开,清冷的轮廓瞬间柔软,还透着一股乖巧。 唐子谦都看呆了:“你们在说什么?”哪句话这么神奇,直接把太子殿下变了个人? “阿兄你不知道?”唐小白惊讶。 “他知道。”李穆道。 “我知道什么?”唐子谦拧眉。 李穆瞥了他一眼。 唐子谦惊了:“小白知道了?” 李穆点头。 唐小白忙摆手:“不!我不知道!” 李穆又点头:“对,她不知道。” 唐小白捂眼,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对话? “算了……你们聊,我先走了!”唐小白跳起来跑了。 好怕被追问怎么知道小祖宗身份啊! “小白怎么知道殿下身份的?”唐子谦没问着妹妹,只好问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二小姐聪慧。” 唐子谦:……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次日清晨,唐二小姐的马车照常驶出燕国公府,驾车的仍旧是戴着青玉面具的清冷少年。 西出亲仁里,南行,近城门,右拐,入延祚里。 将到浑天书院门口,放缓徐行,将作停驻。 就在这时,从旁窜出一队禁卫,将他们连人带车团团围住。 佩仪刀,饰辟邪,是金吾卫。 “唰”、“唰”两三声,佩刀尽数出鞘,刃尖对准车前的李穆。 李穆神色淡淡地垂着眸,自有人高马大的侍从上前喝问:“何人敢拦燕国公府车驾!” “本官收到线报,称燕国公府门客唐宵为突厥奸细,现需将唐宵收押待审,还请唐二小姐配合!”右金吾中郎将史达背着手不紧不慢走出。 这个时辰,正是书院门口人最多的时候,史达说话时,已经围了不少人过来,将这话听得明明白白,齐齐变了脸色。 “唐宵是突厥奸细?”这道声音一出,学生们纷纷侧身让出道来。 人群中走出的,正是书院山长林虚己。 他白袍大袖,发挽道髻,笑容朗朗出尘:“不知史郎将何处得的线报,竟如此荒唐?” 林虚己虽然有些名声,可说穿了,也不过一介白衣,史达并不放在眼里。 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便抬手一挥,下令捉捕。 “慢着!”车内少女娇声喊道,随即车帘掀开,钻出一个穿着书院青衫的娇小身影。 史达不把林虚己放在眼里,却不敢不把这小女孩放在眼里,忙打了个手势,令暂时勿动。 伤着燕国公府的二小姐,他也是不敢想的。 只冷着脸道:“二小姐莫要令本官为难,包庇突厥奸细,就是你们燕国公府也担当不起!” 伤不得,但可以吓一吓,瞧这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能有几两胆子? 小姑娘的胆子却比他以为的要大一些。 乌黑水亮的眸子往闪着寒光的刀尖上一瞥,面不改色:“你要抓他,要么拿证据来,要么拿缉捕令来,否则,就冲你刚才那句包庇突厥奸细,我今日就可以陪你进宫一趟,理论理论!” 史达虽有些意外,也没有被她的话吓到,进宫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抓个奴隶,二小姐就要闹去宫里——”摇摇头,似在嘲笑她孩子气。 唐小白抬起下巴:“所以你没有证据?” 史达笑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不过都是堂审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这些二小姐不懂。” 唐小白“噢”了一声,看向李穆。 沉默良久的少年终于抬起眼睛。 那双眼睛漂亮极了,只是漆黑阴沉,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看不见一点光,冷得瘆人。 “你没有证据,我有。”他说。 -------------------- 上次有读者问,小白能不能长到155,我不知道诶,这样吧,你们说长多高,我给取个平均值! 第169章 你给我跪下 浑天书院门口,空白长卷铺开。 少年执笔伏地,墨行如云,字迹徐然纸上。 才写了一两个字,人群中就已经有了意外之色。 “唐宵还会写两种字?”书院教书法的先生宋曦惊叹问张隐。 张隐摇头:“我也是初次见。” 其实他是见过的。 这位太子殿下城府颇深,平时书院里的功课用的是一种与唐二小姐相似的字,交给他的文章用的则是现在写这一种字。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同宋曦道:“唐宵这笔字进步可谓神速!” 不只是进步神速,最重要的是蜕去了最初的森然之气。 如眼下这般伏地书写长卷,亦能布局不偏不倚,下笔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特色,挺劲飘逸,峻峭非凡,令他深感欣慰。 这两年的教导总算没有白费,这位太子殿下纵然幼年坎坷,还好没有长太歪,纵然还有偏激之处,日后也能慢慢劝导。 …… 史达也在仔细看这少年写的字。 他虽然是个武将,但也粗通文墨,看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少年写得不错。 但,字写得好又怎样?就能证明自己不是异族?许多异族人诗都写得不错。 不过,仔细看了一会儿,史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由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写这个…… 又能证明什么? …… 唐小白站在车头,居高临下,将周围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洋洋得意。 这其中也有她的功劳呢! 小祖宗写到第二行时,周围已经有人认出来了,面露惊讶,而后渐渐私语。 至第四行结尾,终于有人说出了口:“是《河东治灾十策》。” 唐小白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裴宣。 神色略带惊讶,更多的是审视,仿佛第一天认识眼前的少年。 哎呀……她家小祖宗这么优秀…… 唐小白心里美滋滋的。 史达皱眉看着,道:“你写这个又想证明什么?不会是想说这十策出自你手吧?” 说完这句,他便心里“咯噔”一下。 众所周知,《河东治灾十策》是由浑天书院山长林虚己所献,而林虚己声称是书院学子匿名上呈,至今也没人知道是书院哪个学子。 虽然不知道,但猜测的时候多盯着甲班那几个。 这个唐宵也有不少人留意,但留意的都是他出众的容貌。 至于他能进浑天书院,无非是陪着燕国公府娇滴滴的二小姐来玩儿,谁也不会觉得这么个奴仆出身的少年能有什么出息。 然而这一笔字已经足够令人意外,不可能这《河东治灾十策》也…… 不可能! 那十策不仅引先人治灾之策,更结合河东及周围风土人情,便是宰相见了也拍手称好。 一个下人,怎么会有这等见识? 不可能! 史达正在心中否定,却再次听到裴宣开口:“确实出自唐宵之手。”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 “裴郎何以论断?”史达脸色难看起来。 裴宣道:“我见过那本奏章,字迹相符。” 边上陶汾立即接口:“原来《河东治灾十策》是唐宵写的!” 他嗓门大,一喊,便是外圈的人都听到了,一时哗然。 “身处微末,而心系家国,岂会是异族细作?”顾回素来温文尔雅,此时也冷了脸。 朱祈也冷笑道:“河东十策,字字赤胆忠心,也不知谁竟能昧著良心给唐宵安上这么个罪名?” “或许贼喊捉贼也不一定?” 史达听一句,脸色便难看一分。 听到最后,心中不由躁怒,吼了一声:“即便字迹相符,也不能证明那十策就是他写的!” “河东十策确实不是我写的——”语气淡淡,少年终于停笔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回头看向还站在车头的唐小白。 “嗯?”唐小白突然有一种脸红的预感。 “是我和二小姐一起写的。”他说。 果然…… …… “其实你可以不必提我……”回家路上,唐小白回忆起那一刻的万众瞩目,还是有点脸红,太不习惯了。 “我以为二小姐愿意为我作证。”车外,少年幽幽道。 “我当然是愿意的!”唐小白忙道。 说完才发觉又被他套路了,哭笑不得:“这跟作不作证有什么关系?不提我我也能替你作证啊!” “我们……一起,不好么?”他低声道。 唐小白突然有点被撩到,轻咳两声,道:“也行……也好……”她对这个没所谓,“你是不是对后四条作了改动?”唐小白扯开话题。 十策的前六条写的是治理,七、八是善后,九、十是预防。 李穆“嗯”了一声,道:“去过河东后,发现有些地方还是纸上谈兵了。” 唐小白有些激动:“对!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有机会,我们应该天南地北都去看看!” 这种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的态度太可贵了,她家小祖宗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臣! 穆道。 她想和他天南地北去看看,这样的情景,光想想都觉得很美妙。 唐小白却没有多想这些美妙的情景,她的心思已经转到后续上了:“今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了,且裴九又将新十策上呈,快的话,恐怕明天就会有人来找你——”这个“有人”,可能是宰相,甚至可能是皇帝,“你准备好了吗?” 虽然她看不见,李穆还是点了点头:“二小姐放心。” “那……”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又似笑,又似叹息,“你准备好回去被大小姐骂了吗?” 现在已经午后了,想必一早在书院门口发生的事已经传到大小姐耳中。 大小姐从来不喜欢走别人指定的路,并不是因为她有一颗特立独行的心,只是觉得这样没面子。 这次,他们被“逼”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证清白,大小姐确实如唐小白所料的那样,非常生气! “你给我跪下!”唐娇娇一拍桌子。 “阿、阿姐……这……不至于吧……”唐小白一边期期艾艾说着,一边扶着桌子磨磨蹭蹭弯着膝盖。 唐娇娇狠狠瞪她一眼,却将她往上一拽:“谁要你跪了?”手一指李穆,“你给我跪下!” 第170章 重活一世,只想找回你 “你给我跪下!” 唐大小姐的手指直指李穆,看得闻讯赶来的唐子谦差点先跪了。 “阿姐!”唐小白一把按下唐娇娇的手指,“不至于不至于,阿宵今天露了一手,全京城的人都震惊了,我们特别有面子,真的!” 唐娇娇冷笑推开她:“有这一手什么时候露不是露?非得被人压着露?我们燕国公府好吃好喝养着他,供他上学,让他习武,结果临到头只会低头弯腰?” 唐小白辩解道:“也没低头弯——”突然噎住,好像是低头弯腰了…… 伏地写字,可不是要低头弯腰?还要悬腕写,写了近千字吧? 想到这里,唐小白心疼地回头看小祖宗。 “还有莫急!”大小姐又点了一个名。 莫急酷酷地看她一眼,仍旧抱着剑站成木桩。 “大公子重金聘你来,就是让你出事的时候冷眼旁观?几个金吾卫你就打不过了?” “咳咳咳……” 唐小白听见这声音如蒙大赦:“阿兄!” 唐子谦又咳了一声,委婉道:“娇娇啊,其实今天的事……是我首肯的……” 趁着哥哥顶上的功夫,唐小白朝着小祖宗挪了几步靠近,悄声问:“写了这么多字,累不累?” 要是换她弯腰写那么多字,估计右手臂和腰都得废了。 但小祖宗写完直起身,动作自然得毫无异样,所以她当时也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 唐小白瞄了一眼少年的腰身。 书院的院服略宽松,但仍可以看出小祖宗站得腰杆笔直。 李穆垂眸瞥了一眼回去,摇头。 “手酸吗?腰酸吗?不用站这么直。”唐小白悄声道。 李穆摇头:“不酸。” 噢?唐小白又瞥了一眼。 “不过你刚刚教训得也很对……”唐子谦一边同唐娇娇说话,一边回头,正好看到小妹鬼鬼祟祟的眼神,皱眉道:“看什么呢?” “啊……没事!”唐小白忙立正站好,目不斜视。 “二小姐让我仔细记住大小姐的教训。”李穆道。 “对对!”唐小姑娘附和点头,点了两下,突然觉得不太对,“金吾卫也能打?” “打了又怎么样?”唐子谦不以为然,“打完早点派人回来说,我们先一步进宫告状就是,他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这话听着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唐小白想。 不管怎么样,总算过了大小姐这一关。 正轻松愉快地准备离开,又被唐娇娇喊住。 大小姐明艳眉目间杀气腾腾:“除了那个姓史的,还有诬告之人,一定得揪出来,不能轻饶!” 诬告之人? 唐小白眯起眼。 呵,公孙易…… …… 平阳观偏殿内,侍女们低埋着头,将残羹冷炙连同食案一起抬出,仿佛真的没有看见殿内多了一个人。 平阳公主李瑶看着门外人影渐去,心中缓生悲凉。 察觉到身后人靠近时,却又牵出一丝冷笑:“你这一年多倒是混得不错。” 也不知他带了多少人,整个平阳观似乎已经在他控制之下。 赵景拥她入怀,缓缓收紧,贴在她颈侧狠狠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道:“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李瑶嗤笑道:“苟延残喘着来找我做什么?报仇么?” 他沉默片刻,将她抱得更紧。 从前他总恨不得离她能有多远就有多远,这次回来,却似离不得、抱不够她,判若两人。 “阿瑶,”他低声道,“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一个。” 泪猝然涌出。 她睁大了眼想要忍回,还是落了下来。 她只能死死咬着唇,不吭声,不想被身后的人发现。 但贴得这么近,他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粗粝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睛,冰凉湿润。 “阿瑶,对不起……”他的声音仿佛也痛苦哽咽。 李瑶吸了吸鼻子,冷冷一笑,道:“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做驸马吧?只要你一现身,等着你的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趁早逃走,和你的小情人远走高飞,长厢厮守!” “阿瑶——”他将她扳转过身,面对面,捧着她的脸。 她在人前的骄傲从来没有带到他面前过。 他看到的平阳公主,热烈,脆弱,一点也不知掩藏自己,包括此刻,包括前世。 前世,她至死都是爱着他的。 当然,也恨着他。 “阿瑶,我从前确实同甄素有过婚约,”他吻着她躲闪的眼睛,颤抖着将前世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告诉她,“可我变心了——” “我上京戍守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公主,她是我平生穷极想象都无法企及的美丽,我根本无法拒绝,是我负了甄素;” “我痛恨自己的负心,却又离不开你,是我不好,是我卑鄙,我一边享受着你对我的好,一边告诉自己我是迫不得已……” “直到甄素进京,我才不得不面对……我同甄素坦白,我爱上了你——” “你当然爱我,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她闭着眼,眼角不停滑下泪水,说出的话哽咽却冰冷。 赵景温柔地吻去她的泪,继续拥着她道:“我原本已经和甄素一刀两断,没想到……她死了—— “甄素死了?”李瑶猛地睁开眼。 “现在没死,但曾经死了。”赵景低声道。 “什么意思?” 赵景凝视着她的眼睛,哑声道:“甄素曾经死了,我也曾与你陌路,至死不曾言好,可后来——” “后来,我又活了;” “阿瑶,我又重活了一回,在甄素还没死的时候,在我们决裂之前……” 前世,甄素被皇帝赐死,他以为是她下的手,新婚之夜,说了许多狠绝的话,致使夫妻决裂。 从此她纸醉金迷,他心怀怨恨,两人渐行渐远。 后来,他做了李行远的内应,亲手打开了京城城门。 回到公主府时,她已经饮鸩自尽,脸上盖着她出嫁那日遮面的团扇。 他永远记得当日团扇之下,她冰冷到令人无法呼吸的肌肤,还有眼角已经干涸的泪痕。 而此刻,她的肌肤是温热的,泪也是温热。 “阿瑶……阿瑶……” “我重活一世,只想找回你……” 第171章 愿为公主万死 低语温存,辗转黄昏。 她双眸紧闭不看,颤抖的睫毛却始终濡湿。 赵景亲吻了一会儿,终于被怀里的温热柔软诱得失控,深吸一口气,将她欺在身下。 她猛地睁开眼推他:“你、你要干什么?” 他捉住她的手,抵着她额头低声道:“阿瑶,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们远走高飞,长厢厮守……”说话时,感觉到她喘息时的起伏,赵景不由口干舌燥。 前世虽然成亲两年,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圆房,尤其后来,她有了秦宵—— 想到这里,赵景双眸蓦地染红,将她双手按下,俯身吻她。 李瑶扭开脸躲避。 他眼神一暗,低头咬在她颈侧。 李瑶闭上眼,哑声道:“你凭什么觉得,重活一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身上的人动作一停。 “阿瑶……” “你明明什么事都做下了,为什么觉得重活一世,自己就清白无辜?” 他伏在她颈侧,粗重地喘了几下,道:“我没有觉得自己清白无辜,阿瑶,我后悔了,我想挽回——” “你凭什么挽回?”李瑶突然激动起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挽回?你凭什么挽回?你明明都看到过那时的我至死都不想见你,你凭什么仗着自己重活一世就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挽回?” “就算我没有经历过,可你经历过啊!你明知道我那么……你这样对我……” 她闭上眼。 “凭什么……赵景……你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做过那么多事,还可以……可以重活一次,凭什么你能再得一次……” 城门初见,她便似着了魔,任凭他如何冷淡,都只骗自己是性情所致。 后来被唐娇娇戳穿,狠下心出家为道与他断离,可狠下的那颗心也随他而去。 看到他冒险回来,震惊之余,却也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被他拥入怀时,甚至都没有抗拒的力气。 赵景于她,仿佛前世今生的魔障劫难。 没想到,真的有前世今生…… “阿瑶……阿瑶……”他惊慌而贪婪地吻着她,“那些都还没发生,我们还来得及……” 甄素还没死,京城还没破,她身边也没有别人,他们还来得及! 李瑶流着泪笑了两声:“来不及了,赵景……我们回不去了……” 赵景抬起头,沉沉地看着她:“为什么?”难道她—— “公、公主,公孙易求见……”侍女在门外怯怯禀报。 李瑶脸色瞬变:“让他滚出去!” 惊慌之下,声音异常尖锐。 “是!是!”侍女仓惶答道。 “慢着——”赵景突然开口。 门外后退脚步声戛然而止。 “公孙易是谁?”赵景低头问。 李瑶冷笑道:“不过一个趋炎附势之徒。” 说话时,她的脸仍望着外面,好似不想看他。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又问了一遍:“怎么个趋炎附势?” 他眼中幽冷,似有杀意,看得李瑶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强自镇定道:“就写些酸诗恭维我,想要我举荐他科举做官。” 赵景“噢”了一声,转头朝外吩咐:“让他进来!” 侍女愣了愣,被边上持刀者冷眼一扫,立即应道:“是、是……”匆匆跑出。 “你想干什么?”李瑶紧张警惕地看着他。 赵景抬起身,轻柔理着她的衣衫:“想看看,他是怎么恭维你的——” …… 公孙易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将引路的侍女远远甩在身后。 到了殿前便是“噗通”一跪:“公主救臣!” 李瑶正满心烦躁,不等他磕头便呵斥道:“救什么救!我又不是你娘!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她这几日被困在平阳观,也不知公孙易惹了什么祸。 只是赵景还在屏风后虎视眈眈,她不敢多留公孙易,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呵斥完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命令道:“来人,带公孙主事出去!” 公孙易如何能出去? 浑天书院门口的事他已经听说了,没想到唐宵竟然是献《河东治灾十策》之人! 更听说皇帝已经下令召见唐宵,没准那小奴就要一飞冲天了,他这个诬告者怎么能逃得过唐宵和燕国公府的清算? 他能倚靠的也只有平阳公主了! 平阳公主话还没说完,他便扑了进去,伏跪在榻前哭道:“公主,我听了你的话,没有去招惹唐二小姐,我只是、只是……那唐宵只是燕国公一个下人,我实在不知燕国公府会这样护着他啊!” 李瑶简直被他蠢哭了,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出去:“你不知?你还在浑天书院待过几天,你不知唐小白对这个小奴有多宠?我问她要了几次她都不肯给——”猛地收住嘴,不安地瞥了一眼边上的屏风。 她能感觉到赵景这次回来后对她疯狂的占有欲。 他来的当天就将平阳观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看她有没有养男人。 她确实有养了几个替她写诗文的门客,但因为唐娇娇威胁不让唐家小姑娘过来玩,她只好将门客养在了外面,无事不必过来,才躲过赵景这一劫。 谁想公孙易这么不听话,非得撞上来。 公孙易一听她曾动过唐宵的心思,一想到唐宵那等容色,不由心中一慌,又爬了过来:“公主,臣实不知唐宵是唐二小姐的宠奴,否则,臣就算被唐宵当街羞辱一百次,也不敢教公主为臣费心!” 李瑶都气笑了:“什么宠奴!唐二才多大?燕国公府想弄死你还真不冤枉!” 公孙易面上血色又褪一分。 以往随他说什么,平阳公主都只是笑,随他要什么,都轻易地给。 这样身份高贵、妩媚多情的女子却对他温柔可亲,予取予求,他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一想到平阳公主有可能抛弃他,便感觉到莫大的恐慌。 “公主,求公主救臣——”他膝行几步近前,一抬头便看到软榻边缘垂落的裙裾下,半露着一截晶莹如玉的脚趾,微微蜷着,美艳诱人。 公孙易突然想起她方才用这只脚踹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朝那只脚趾摸了过去。 “求公主救臣,臣……愿为公主万死——” 第172章 公孙易何在 四月初六,清晨,唐小白怀着一颗送娃面试世界五百强的心,忐忑不安地送走了她家小祖宗。 人都走远了,她还在门口望个不停。 “有阿爹和阿兄陪着,你操心个什么?”唐娇娇实在看不下去了。 唐小白踌躇半晌,叹气:“我就是怕有人要他摘面具……” …… “陛下面前如何能遮遮掩掩?便是面容有损,天子威重,难道还见不得一点损毁?”侍中郑师道慢条斯理地驳回唐世恭的请求。 唐世恭见皇帝点头,温和一笑,道:“既如此,臣便命他摘下面具。” 皇帝“嗯”了一声,道:“让唐宵进来吧!” 唐宵是燕国公府奴仆出身,如今也是燕国公府的门人,身份低微。 因此皇帝召见,按礼,先召见燕国公府的主人唐世恭询问几句,再见唐宵的主人唐子谦询问几句,最后才见唐宵本人。 此时已经询问过了唐世恭和唐子谦,再次传唤,终于轮到了唐宵本人。 四月初夏,白日里天光渐盛,人从殿外进来时,披着日光,有一瞬的耀目,不由教皇帝眯起了眼。 待看清时,饶是他见惯了出色的少年郎,看着眼前这少年,也忍不住一愣,暗赞一声好容色。 身姿如竹,肌肤如玉,目似点漆,唇若涂朱,神清骨秀,比之世家子也不差毫厘。 只是眉眼之间,依稀有些熟悉感。 “唐宵,陛下面前,不得遮掩,你且小心摘下面具。”唐世恭道。 李穆低声应“是”,微垂着脸,抬手摘下面具。 面具褪去的一瞬,皇帝及宰相眼神都变了变。 那样好颜色的少年,面具覆盖之处却狰狞如恶兽,如同被剥去人皮,又重新缝了一块鳄鱼皮上去,不但丑陋,且令人发寒。 “还不戴上面具!勿殿前失仪!”侍立皇帝一侧的李枢瞥见皇帝的脸色,忙低声喝令。 李穆默默地戴上面具。 这个妆容,还是唐小姑娘给出的主意,说不求最丑,只求恶心,让人看了第一眼就永远不想看第二眼。 只要皇帝不丧心病狂地要给他验伤,以假乱真是没问题的。 而他今天是来接受嘉奖,不是受讯,就算看在燕国公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当场要求给他验伤。 见他戴上面具,皇帝才将转开的眼转了回来。 青玉面具,白玉肌肤,又是个赏心悦目的美少年了。 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道:“你就是唐宵?” 李穆上前两步,依礼下拜:“唐宵拜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道:“《河东治灾十策》是你写的?……” …… “陛下顶多问几句文章怎么写出来的,问完就回来了,只要那文章是他写的——”说到这里,唐娇娇皱了皱眉,悄声问,“是他写的吧?” “当然是他写的!”唐小白瞪圆了眼睛喊道。 虽然她有出过主意,但也只是出出主意,整理思路,撰写成文都是小祖宗一个人的功劳,御前应对肯定没问题! “那就是他写的吧!”唐娇娇不以为然地说,“既然是他写的,答几句话能有什么问题?” 唐小白捧着脸叹气:“答几句话是没问题,我就是想,他要是答得太好了,陛下非要赏他官做——” …… “你小小年纪,见识不凡,又有这等为国为民之心,赋闲读书着实浪费!”皇帝十问罢,不由目露激赏,言辞之间,竟是要封赏官职。 便是李穆,也有些意外。 竟然被二小姐猜到了。 宣召他进宫面圣的消息昨晚就下传到燕国公府。 得了消息后,唐小姑娘找到他,说如果皇帝要封赏官职,让他好好把握机会。 说这话时,小姑娘的脸上,既有鼓励,又带着失落。 李穆确实是有先振声名、后入朝为官的计划,这个时候出仕也未尝不可。 但记起她眼里的失落,李穆又觉得不急,便朝唐世恭瞥了一眼。 他名义上是燕国公府家奴出身,就是皇帝有令,也是主人先答话。 唐世恭得了暗示,笑道:“唐宵年岁尚小,臣也是想着过两年有机会带去凉州历练历练,好为国效力。”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道:“甘罗十二为上卿,他年已十四,不小了,何必过几年?”看着李穆的眼,竟带上几许热烈。 李穆心念瞬息数转,猜到了几分皇帝的心思。 他也是李氏皇族中人,也志在天下,更容易看清朝中局势。 眼下的朝堂上,世家盘踞,党派林立,皇帝虽然用着青学和郑氏,却也受青学和郑氏掣肘,真正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数。 就连开科取士,取中的也多世家子弟,寒门出身的不但少,而且很难扶持起来。 这也是当初皇帝这么看中赵景的原因之一。 现在见他年岁还小,受燕国公府恩泽不多,皇帝就起了抢人的心思。 想通之后,李穆便拜道:“陛下恩典,唐宵感激涕零,只小子年岁尚小,恐不能服众,日后当发奋读书,待来年进士登科,以报圣恩!” “小子有此志向,陛下应当玉成。”王茂昭抚须笑道。 郑师道亦点头。 皇帝看了看李穆,也浮起笑容点头:“如此,朕便等你两年!” 说罢,笑容倏然一收,问:“朕听说,有人诬告唐宵为突厥奸细?” 金口玉言,“诬告”一词说出,不必再审,就已经定了性。 皇帝对这少年的维护之意,便是郑师道也动了容,答道:“是户部一名主事,名唤公孙易。” 皇帝“噢”了一声,问:“公孙易何在?” 殿内忽然静了片刻,一时无人答话。 唐世恭正要开口,突然,殿外传报:“陛下,京兆尹求见!” 李穆心中蓦然一跳,不自觉眉间微蹙。 京兆尹……发生什么事了? …… “你说谁死了?谁死了?”唐小白连声追问确认。 “公孙易,新任户部主事公孙易死了。” 唐小白愣了半会儿,忙问:“怎么死的?死在哪儿?” “死在晋昌里西门附近,被勒死的,身上还有十来道鞭伤,”李行远抬手用手指比了比,“这种粗细的鞭子——” 唐小白看着他比出的粗细,心头猛地一沉。 “还有倒钩。”他说。 第173章 姐弟相认(二合一章) 公孙易死了。 颈有勒痕,身有鞭伤,均一指粗细。 这是唐宵所持长鞭的粗细,而且鞭上也有倒钩。 “我让阿宵对公孙易动过好几次手,”唐小白低声道,“公孙易一直对阿宵看不顺眼,上回在闻人书肆,公孙易还威胁过阿宵,被阿宵堵了嘴丢出去,很多人都听见、看见了。”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矛盾,还有众所不知、但官府知道的。 公孙易曾诬告唐宵为突厥奸细。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矛盾了,这是要致人于死地。 如此一来,杀人动机有了,疑似凶器也有了。 倘若细查,应该能还阿宵一个清白。 可偏偏,小祖宗的身份禁不起细查。 “还有——”李行远道。 “还有?”唐小白觉得额角跳得有点疼。 李行远嘲讽地笑了笑,道:“前两天死了一个晋王府的人,叫冯朴——” “我知道!”唐小白道。 李行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就没有再介绍冯朴,继续说道:“冯朴的家人说,冯朴死前,有个戴面具的少年找过他。” 唐小白沉默片刻,问:“阿宵有什么理由杀冯朴?” “坊间传言,燕国公府的唐宵是太原秦氏的后人——”李行远顿了顿,“你知道太原秦氏吗?” 唐小白点头:“知道,惠昭皇帝的老师出自太原秦氏。” 李行远又惊讶了:“你知道得挺多啊?”见她不语,又问,“那你知道太原秦氏和冯朴有什么恩怨吗?” “冯朴原名冯通,是当年揭发秦太子傅通敌卖国的人,有人想污蔑阿宵为报仇杀了冯朴。” 话到这里,唐小白已经没有什么震惊情绪了。 从公孙易诬告开始,她就感觉到了,有人在设局令秦宵的身份暴露。 公孙易之死、乃至冯朴的死,都是这个目的。 但是她不震惊,李行远却有点震惊:“这你都知道?” 他其实就是随口同这小姑娘说说。 因为得到这些消息时,太子殿下已经在甘露殿了,消息传不进去,只能靠太子殿下自己应对。 好在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暴露太子身份,由暗转明罢了,虽然比现在多了点麻烦,倒也不是死局。 所以他也只是派人将外面的事安排安排,然后在燕国公府等消息。 闲着没事做的时候,看这小姑娘好像很担心太子殿下的样子,便索性让她更担心一些。 没想到一通话说完,唐小姑娘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就让李行远有一点点不服气,继续说:“这会儿京兆尹已经进宫了,就是要说这两桩案子,虽然案子还没查清,但要先阻止陛下给阿宵封赏,免得案子查出来,皇帝陛下的脸上不好看……这会儿传到御前,多半要当着陛下和宰相的面自证清白,也不知阿宵应不应付得过来呐……”一边说,一边觑着小姑娘的脸色。 唐小姑娘垂眸沉吟片刻,突然转身跑了。 李行远好奇地跟上。 却见她跑进了太子殿下在燕国公府的居室,开始翻箱倒柜。 “二小姐找什么?”李行远问。 “找证据!”唐小白随口答道。 对方用公孙易和冯朴设局,想要令小祖宗身世曝光。 京兆尹第一时间将这两个案子传进宫里,是要当着皇帝的面就要闹开,杀小祖宗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能否认秦氏后人的身份,因为否认了也会彻查。 所以只能认下来。 可是认下来后,就要面对杀害冯朴以及逃犯的指认。 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反客为主—— “找什么证据?”李行远问。 唐小白停下翻找的动作,环顾一周,屋里能翻的几乎被她翻遍了。 “证明他不需要杀冯朴的证据。”唐小白说着,爬到床上去翻枕头。 “还有这种证据?”李行远笑着说完,便想起了叶倾容那封书信。 床上也没有。 唐小白瘫坐着吁出一口气,道:“只要他认下秦氏后人的身份,拿出可以为秦氏翻案的证据,就没有动机杀冯朴——” …… “……确为秦氏后人——” 这一句承认,惊得甘露殿内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李枢也目光急闪,眸色沉沉看着那少年。 没想到秦宵就这么承认了,会不会狗急跳墙把他也拉下水? 也许是面具遮了部分面容,少年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没有变化,也没有看他,只语气静淡道:“但冯朴非我所杀,秦宵所愿,恰恰是要冯朴活着——” 他从袖中取出一书信,双手呈上。 “秦氏之冤,已得铁证,愿请陛下开恩,重审太兴二年秦氏通敌案!” 手上一轻,书信被内侍取走转呈。 李穆抬起头,静静看着龙座上的天子。 进宫之前,他特意带上了这封秦氏旧仆藏匿的“罪证”。 公孙易的诬告已经给他提了醒,有人想要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并且,他已经大致猜到了是什么人。 因此,今日面圣,极有可能发生变故。 倘若有变故,他便顺势认下秦氏后人的身份,以此为掩护,将秦氏旧案推出水面。 只是,这件事光凭他一个人站出来还不够…… “我与阿姐拿到这封伪信后,也曾找到冯朴,希望能从冯朴处得到更多证据,不料冯朴暴毙而亡——” “你还有个姐姐?现在何处?”皇帝脸色淡淡。 他亲自下的命令,满门抄斩,竟然被逃了两个孩子? 李穆拜道:“阿姐当年于江南养病,家变后流离失所,得苏州刺史叶良嗣收养,现已随叶公进京。” 叶倾容? 李枢心中猛然一跳。 叶倾容竟然是秦氏女? 皇帝一边接过内侍递过来的书信,一边道:“传叶良嗣之女。” 话音刚落,殿外响起通禀:“陛下,有秦氏女击登闻鼓!” 唐世恭笑看殿外:“果然是姐弟情深!” 李穆却心中微讶。 叶倾容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 …… 宫门外,设有登闻鼓,供百姓击鼓鸣冤用。 一旦有人击鼓,当值御史必须立即受理,并上达天听。 唐小白到宫门外时,叶倾容已经被带进去了,可想而知,宫内正如火如荼地上演着拨乱反正大戏。 叶倾容是她找来的。 她在小祖宗房里没找到那封伪造的通敌书信后,就猜测已经被他带进宫去。 既然他准备趁面圣的机会恢复秦宵身份,紧接着应该就是请求重启旧案调查。 这个时候,作为亲姐姐的叶倾容怎么可以不在? 所以她让李行远用最快的速度跑去浑天书院通知到了叶倾容。 叶倾容果然赶去了! “就在这儿等吧!”唐小白殷切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宫门,心潮澎湃。 小祖宗终于要和女主姐弟相认了!她有种看书看到大结局的兴奋激动。 “二小姐怎么对阿宵这么关心?”李行远见她眼睛湿润湿润的,觉得有点过了。 唐小白叹气:“你没养过孩子,你不懂。” 李行远:…… 唐小白无暇解释。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养的孩子终于结婚生子了一样,感觉这辈子的任务都完成了。 是不是明天开始就可以躺平咸鱼、只要看主角团奋斗就好了? 也不行。 那个陷害小祖宗的人还没挖出来,赵景也还没找到,小祖宗就一个失散多年的姐姐相依为命,她也得多照应照应…… 果然,就算结婚生子了,她还是得操心…… …… 唐小白在宫门外也没有等太久。 中午时分,人都出来了。 唐小白忙跳下车迎上去,一边打量他们,一边问:“怎么样?” “阿宵与叶小姐姐弟相认,呈上证据请陛下重审他们秦家的旧案,陛下已经应允,接下去就是一步一步来了。”唐子谦高度概括了一下。 李穆没抢到回答的机会,只能默默点头。 唐小白看看他,又看看叶倾容。 大约小祖宗是男孩的关系,神色目光和平时差不多,稍嫌清冷。 叶倾容就比较像一个刚刚揭开伤疤记忆的悲惨遗孤,眼圈红红,犹有泪意。 唐小白怜惜之余,立即开口:“叶小姐节哀顺变,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赶紧走,别惹到她家哥哥了! 叶倾容摇头:“不必,我骑马来的,自己回去就好。” 唐小白点头,迟疑片刻,问:“那阿宵——” 刚开口,就见小祖宗目不斜视越过所有人走到她的马车前,回身看她,一副等她上车的样子。 呃……不跟刚认下的姐姐走? 唐小白用眼神问他。 他眼神动都没动,也不知看懂她的询问没,甚至也没多看一眼叶倾容。 叶倾容也没有看这个弟弟,而是走到李行远面前,含笑谢道:“今日有劳阁下报信,秦容必不忘恩!” 叶倾容一双桃花眸笑起来极为多情,又眼圈微红,看着既柔且媚,唐小白觉得如果她是男主,这时候也该跪了。 然而李行远却退开一步,手指向她:“不必谢我,我都是听我们二小姐的吩咐!”笑嘻嘻将功劳推得一干二净。 秦容又看向唐小白,笑得双眸弯似新月,比方才愈加柔媚动人:“原来是二小姐……二小姐这份恩情,可怎么报是好?” 唐小白捂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红着脸道:“没事,你慢慢想……” 哎,这女人,真是该死的美丽! “报恩的事有我,无须阿姐费心,”李穆冷冷瞥了秦容一眼,“阿姐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吧。” 秦容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你且再在燕国公府待一日,等我禀过父亲就来接你团聚。”说罢,含笑牵马而去。 唐小白见他们姐弟有商有量、颇为和谐的样子,心中很是感动。 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小祖宗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怎么?”唐小白关心地问,“舍不得你阿姐?” 李穆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摇头:“没有。” 唐小白当他嘴硬,继续安慰道:“没事,过不了几天,你们姐弟就可以团聚了。” 李穆皱了皱眉,道:“先上车吧。” 唐小白上了车还没坐定,就听到他说:“不需要团聚。” “嗯?”唐小白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叶氏养女,我是燕国公府门客,无需团聚。”李穆道。 即便现在他和秦容暂时认了姐弟关系,但秦氏的案子还没翻案,于情于理,都没必要玩什么“团聚”。 就算于情于理需要“团聚”,他也拒绝。 唐小白虽然觉得分居不利于姐弟感情培养,不过别人的姐弟感情,她也不便置喙,便含糊“噢”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二小姐怎么会想到唤秦容来?”李穆问道,他明明没有告诉她秦容的身世。 “我猜她跟秦氏有关,就让袁师父给她递个消息,结果她心急如焚赶去了,”唐小白叹息,“看秦小姐多紧张你!” 李穆蹙眉道:“她只是紧张秦氏旧案。” “秦氏旧案是紧张,可也紧张你啊!”唐小白只当他一时不能适应有个姐姐。 李穆无语半晌,道:“我不用她紧张。” 唐小白原想再劝劝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急,便改口说起眼下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今天的事是谁在陷害你?” 李穆当然想过,而且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一时还不能说出口。 “如果杀冯朴是为了掩盖秦氏旧案的真相,那杀公孙易是为什么?”唐小白又问。 “为了让我无处藏身。”李穆道。 那人知道他在积蓄力量,却想逼迫他提前站到人前,不许他有厚积薄发的机会,免得不好掌控。 唐小白想了一会儿,摇头:“我觉得不仅如此……这两件事撞在一起,是不是很像一个人做的?” 李穆“嗯”了一声,他也觉得是同一人所为,衔接得很好。 “我之前不是说,觉得杀冯朴的人可能是赵景?” 李行远就跟在车旁,听到“赵景”两字,瞥了一眼过来,笑了笑。 小姑娘可真会瞎猜,赵景要是进京,他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 还没写完啊啊啊,来不及了,我先更新,等会儿你们重新刷一下看最后一段!!! “我之前不是说,觉得杀冯朴的人可能是赵景?” 李行远就跟在车旁,听到“赵景”两字,瞥了一眼过来,笑了笑。 小姑娘可真会瞎猜,赵景要是进京,他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今天大概率更不出了 如题 《病娇太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今天大概率更不出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唐娇娇你闭嘴 他们的消息以及彼此的看法基本上都是互通的,因此唐小白一说,李穆就明白了。 “二小姐怀疑赵景藏在平阳观?” 唐小白在车内频频点头,点完想起他看不见,又“嗯”了两声,道:“如果赵景不是特意杀的公孙易,那他和公孙易唯一的交集,就是平阳公主。” 当然也有其他可能,但目前为止,她能闭环的只有这一个。 李穆瞥了一眼李行远。 李行远摇头。 他手里用的都是他从镇州带来的人,如果赵景从镇州过来,他不会一点消息也没得到,除非得了郡王密令刻意瞒着他。 “既然有这怀疑,我去平阳观看看吧!”唐子谦道。 反正也到燕国公府门口了,平阳观又不远,唐子谦便继续向前往平阳观去。 车驶入门内,还没停稳,就见顾凝在侍女的搀扶下弱柳扶风般迎了出来。 唐世恭忙跃下马,箭步上前将她扶进怀里,道:“出来干什么?我回来了自然先去见你。” 顾凝柔声道:“你们去了这么久,我心里有些发慌,就想在这边等着。” 唐世恭抚了抚她的鬓角,含笑道:“等累了吧?我扶你进去休息……” 两人就这么相偕进去了。 完全被无视的唐小白:…… “怎么没人关心关心我呢?”她小声嘀咕。 “二小姐累了?”李穆耳尖地听见她这一句。 唐小白好笑地摇头,左右看看,问:“大小姐呢?” 下人答:“大小姐去了平阳观——” …… 平阳观中,李瑶瞥见地上移来的人影,便闭了眼,翻身向内。 赵景停住脚步,冷冷道:“一个公孙易,也值得你如此?” 李瑶咬唇不语。 赵景沉默地走到榻前,坐下,捏起她散落背脊的一束发丝,淡淡道:“你可知,唐娇娇也重生了——” 李瑶猝然转身看他:“你怎么知道?” 见她睁眼,赵景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 李瑶眼前忽地浮现公孙易临死的模样,又闭上眼翻身回去。 赵景敛了笑意,一边玩着她的秀发,一边淡淡道:“那天,唐娇娇在晋昌里撞见我与甄素相见,后来又千方百计拆散我们,这在前世没有发生过——” “她不愿你做驸马,难道不是因为你与甄素纠缠不清?”李瑶忍不住反驳。 “她若非重生,又怎会知晓甄素在晋昌里?”赵景道,“燕国公府的许多事也与前世有所偏离,鹰娑川捷报早了三个月,从来没有什么浑天书院,唐二甚至不曾去过顾氏族学,身边也从未有过一个叫唐宵的人——”说到这里,他眉间微微一蹙。 这个唐宵,他知道是谁。 但奇怪的是,有了唐宵,却没了那个秦宵,任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公主,唐大小姐到。”门外忽报。 李瑶猛地坐起:“她来干什么?不——”嘴突然被捂住。 “带她进来。”赵景的声音冷冷淡淡,没有一丝起伏。 李瑶用力拉开他的手:“你喊她来的?你要干什么?” 赵景反手紧握住她:“找她聊聊。” 李瑶挣扎:“不关她的事,是我不要你!是我不要你!” 赵景目光一紧,看着她道:“如果不是她横加干涉,我们早就完婚了!” “她是为我好!”李瑶咬牙道。 赵景冷笑:“唐娇娇曾痴恋晋王,却遭晋王折辱至死,还赔上了整个燕国公府,她重生,是来复仇的!燕国公府已经在她的引导下同太子李穆勾结!你不要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几句话,说了太多。 李瑶停止了挣扎,呆呆看着他。 这时,院外响起模糊的人声。 熟悉的娇脆少女嗓音传入耳中,李瑶顿时一个激动,想也没想便朝外高喊:“娇娇快走!” 瞬间死寂。 赵景皱眉亡羊补牢捂住她的嘴,朝外令道:“带进来!” 墙外的打斗声没有持续太久,就听见唐娇娇喝道:“住手!”静默片刻,“我自己进去!” 李瑶睁大了眼看着门口。 唐娇娇的步子一如既往迈得比寻常闺秀要大一些,也快一些,甚至还重一些。 “咚咚咚”几下,婀娜明艳的少女身影便出现在她视线中。 云鬓花颜,裙幅如瀑,行走间云罗翻滚,衣带急扬,翩翩然却又煞气隐隐,几下快步就到了屋前。 看见赵景的刹那,唐娇娇眸中火光一盛,下巴微抬,冷笑:“丧家之犬,怎么还有脸回来?” 赵景手心紧了紧,随后松开,缓缓道:“唐娇娇,你想要如何?” 唐娇娇的意图就是燕国公府的意图,他现在只知燕国公府站了那个小太子,还不知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扶持太子,还是自立? 唐娇娇挑眉:“既然你问得这么诚恳,我也就直说了,别的都不用,就想要你的命!” 赵景皱眉:“我何曾得罪过你?”他自问前世同唐娇娇并无矛盾过节。 唐娇娇笑了:“原来扼颈、掳人、诋毁都不算得罪?” 赵景冷笑:“若非你处处挑拨我与平阳,便是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浪费时间!” 唐娇娇眯了眯眼,笑道:“我那不是挑拨,是在提醒阿瑶玩够了,那些烂泥里爬出来的肮脏玩意儿,洗干净了玩个新鲜也就罢了,驸马?”对着已面沉似水的赵景轻佻一打量,神色顿冷,“我呸!” “没有阿瑶将你从泥里拉起来,凭你跪着的时候也看得到我?小儿坊里随便牵出一头都比你赵景高贵千百——” “唐娇娇你闭嘴!”李瑶急疯了,一面朝她吼,一面死死拉住赵景。 唐娇娇不是没看到李瑶朝她使眼色,可叫她认怂退让,还不如死了算了。 此刻看着赵景随时怒起杀人的模样,她觉得快意极了,笑得越发灿烂:“这会儿是仗了谁人之势,不光会吠,还想咬人了?教阿瑶给你根骨头,放我走可好?” “唐娇娇!”赵景怒吼一声,甩开了李瑶。 就在这时,另一声怒吼也传了过来:“唐娇娇!你再给老子多说一个字试试!” ------------ 收到了一些读者朋友的关心~ 有说我请假条用完了的,嘿嘿,还有1张! 还有说我写不出来一定头秃了还不允许反驳的,但我还是要强烈反驳一下,咱们现在叫猫系小仙女,一撸就掉毛那种~ 第175章 世子? 听见这声音,唐娇娇愣了愣。 刚要回应,突然,喉咙一疼,整个人被扼住往后拖去。 与此同时,一人冲了进来。 “赵景!你放开她!”李瑶扑上来,对着赵景的手又抓又咬。 赵景一手扼住唐娇娇,另一手将李瑶拽开,眼睛始终盯着前方闯进来的人。 那人进来后,先是狠狠瞪了唐娇娇一眼:“回去再收拾你!”随后朝赵景拱手一笑,“舍妹自幼娇惯,让赵兄见笑了,日后定严加管教。” 赵景不为所动,使了个眼色,便有左右拔刀扑上。 来势凶猛,隐有杀意! 唐子谦目光一凛,正劈手夺刀招架,忽然听得“嘶啦”一声。 声如裂帛。 他心中一惊,目光急瞥过去,招式顿时一凝。 只见唐娇娇双臂按住胸前几欲滑落的罗衣,神色羞愤至极。 她一侧肩袖尽碎,露出玉臂香肩,欺霜赛雪,刺得唐子谦眼里瞬间血红一片! “狗贼!” 吼声未尽,肩头便是一痛。 赵景带来的都是好手,唐子谦这一走神,便被一刀砍在肩上。 血花迸溅。 唐子谦朝前踉跄了一步,顾不得稳住身子,便反手抬刀抵挡。 赵景冷笑看着。 都是重生者,唐娇娇既然与他不对付,必然是要死的。 如果能再拿下一个唐子谦,更是意外之喜,无论对镇州还是对朝廷,燕国公府都是必须要除去的。 他一手捏着唐娇娇的下颌防止她烈性子上来咬舌自尽,一手摸到她另一只袖子,正要故技重施。 突然,手臂一痛! 他转头,愕然看着李瑶。 她双手合握着一支金簪,金簪的一头,已狠狠刺入他的手臂。 血溅在她惨白的脸上,看着狼狈又可怜。 “放开她……”李瑶喃喃道。 赵景瞥了一眼手臂上的血,淡淡道:“你先进去歇会儿,很快就好。” 说这话时,突然见李瑶瞳孔惊恐放大,倒映出他身后的寒光利刃。 只一瞬,寒光没尽,背心剧痛。 太快! 他的手甚至刚从唐娇娇的下颌上挪开,还没来得及挪到咽喉上,就被人用力拉开,随手摔在地上。 落地时正好仰面,看到唐娇娇跌入一名男子的怀里。 那男子剑眉星目,俊朗无匹,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他前世曾见过这人与同样绝世无双的秦氏女并肩而立,如日月辉映,身旁何曾有过唐娇娇的影子? 可此时,这人却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护着唐娇娇那恶女。 赵景忽然笑了出来:“李行远……” 李行远看也没看他,对着唐娇娇打量道:“没事吧?”语气说不出的焦灼关切。 赵景笑得咳了一声。 他没能杀死李行远,唐娇娇却如愿攀上了李行远。 是他输了吗? 不。 “藏身燕国公府的知情者……你想知道是谁么?”赵景道。 他说得并不大声,但李行远也并没有像看上去那样没有留意他。 听了这话,便俯身蹲下看他。 “是谁?”李行远问。 当初赵景逃往镇州,带来两个消息,让他动他不得。 其一,他知道太子藏身燕国公府; 其二,燕国公府中另有人知晓太子行踪。 赵景一直不肯说那人是谁,现在死到临头,竟肯说了? 李行远审视着他,心中不无提防。 赵景又笑了一笑,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和李行远能听见。 李行远眸光数变,冷冷盯着他。 赵景大笑起来。 但没笑两声,便被喉咙上涌的血打断。 他边咳边去够李瑶。 她从榻上下来得急,只穿了一双素色的罗袜,沾了尘与血,也仍显得高贵无尘。 “阿瑶……”他拉住她的裙角,低低唤着。 李瑶还保持着手握金簪的姿势,呆呆看着他,没有反应。 他抬头对着她笑。 “阿瑶……若还有来生……我、我还来、还来找你……” 她眸光渐渐回聚,聚作泪,摇头时,忽而滴落,落在他脸上,滚烫。 “阿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脚踝,“下次,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人、拆散我们……” 脚踝上的力量褪去,须臾,李瑶手里的金簪也落地。 她瘫跪在地,呆呆看着赵景。 赵景睁着眼,脸上犹带笑意。 她喃喃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了……” 赵景没有应答。 李行远探了探鼻息,道:“死了。” 她目光动了动,颤巍巍伸出手,也想去探他的鼻息。 将要探到时,又猝然挪开,放在了他脸上。 脸上还是温热的。 额头也是温热的。 然而拂过眼睛时,他的眼却软软地闭上了。 好似睡着了一般。 “赵景……”她唤了一声,泪涌而出…… …… 李行远摇摇头,站起身时,听见身旁问:“真的死了?死透了?” 语气忿忿中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一如既往地生机勃勃,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李行远不由笑了起来,道:“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话时,一转头,就看到一片凝脂美玉般的肌肤。 脖颈修长,骨线精致如刻,半露的边缘如雪山起伏,看得李行远眼睛都直了。 “啪!”唐娇娇一手按着胸前衣衫,另一手扇他脸上,怒道:“你往哪里看!没看到大公子受伤了,还不去帮忙!” 李行远揉了揉脸,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 外面的打斗已经结束了。 李行远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虽然走得急,但他的心腹高手们也随后跟来了。 他找到机会救人的时候,其他人便去相助唐子谦。 大小姐喊他去帮忙时,唐子谦已经结束战斗朝这边走来,顺便解了自己的外衣将李行远的外衣替下。 将李行远的衣服随手一丢,摸了摸李瑶的头,抬头问李行远:“刚才赵景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李行远神色淡淡搪塞了一句,道,“你们先回去,这里我善后。” “你善后?”唐子谦嗤笑,“平阳观出了事,你凭什么善后?”李行远也是个不经查的身份。 李行远瞥了一眼外面被制住的人:“这些人我要带走。”赵景带来的必然都是常山王府的人,不能落在禁军手里。 唐子谦笑了笑:“他们听你的吗?” 李行远默默转身朝外。 外面的人这才看清他的面貌,脸色瞬变:“世子!” “世子?”唐娇娇猛地抬头看他。 第176章 燕国公府的内奸 “赵景就这么死了?”唐小白问。 “就这么死呗,还能怎么死?”李行远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睛一个劲儿往唐小白背后飘,尽管那里空无一人。 唐小白“噢”了一声,若有所失。 赵景在原书剧情里就是个路人角色,但对她而言却是个大反派。 一个大反派的死,牵连了这么多人,唐子谦受伤,唐娇娇受苦,平阳公主被送进宫的时候失魂落魄。 只有她,站在家门口强势围观,毫无参与感。 不过唐小白很快就用自知之明调整了心态。 有没有参与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景死了,少了一个恶意满满的重生者,是件大好事。 只是还有一些诡异的地方:“赵景的人是从哪找来的?怎么会这么厉害?控制了平阳观不说,连我阿兄都受伤了!” 李行远目光闪烁了一下,道:“这我哪——” “镇州来的。” 李行远愣了愣,失声道:“你怎么什么都跟她说?” 李穆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年赵景逃离京城后,去镇州投奔了常山郡王。” 唐小白恍然大悟。 是了! 赵景既然知道剧情,理所当然会去投奔未来的胜利方。 难怪李行远不想说。 可是……问题又来了—— “赵景这次进京,你不知道?”唐小白看向李行远。 李行远气到转了个来回,顾不得以下犯上,狠狠指了指神色淡然的太子殿下:“你连这个都跟她说?” 李穆蹙眉想了想,点头。 虽然不太记得这件事什么时候告诉过小姑娘了,但应该是他说的。 而唐小白刚想说这事不是小祖宗说的,就见他很是自然地点了头,不由一愣。 小祖宗说过?那应该是她忘了。 “这次赵景的事,行远确实不知,具体怎么回事还要审过赵景带来的人才知道。”李穆同她解释道。 被直接喊破名字的李行远半晌无语,哭笑不得:“难道这些不是机密?还真什么都说?” 李穆突然抬眸正眼看了他一眼,问:“什么都不说,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李行远抱臂冷笑,不屑反问:“能发生什么事?”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气势汹汹,如携风雷。 李行远一下子变了脸色。 唐小白也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阿姐!” 没多久,唐娇娇便到了眼前,面上覆霜,眼中带煞,身后仆从如云,气场凶得连唐小白都默默退开两步,顺手拉走了小祖宗。 唐娇娇明显目标不是她,连个眼风都没给,只径直冷冷看着李行远,漂亮的小下巴抬得比平时高了三分。 “燕国公府庙小简陋,容不下阁下这尊大佛,行李已经替袁公子收拾好了,不谢!”说罢,从侍女手里拿了鼓鼓的一个包袱,直接往李行远面前一砸。 李行远忙抬脚勾起,才没落在地上。 唐娇娇冷冷一笑,道:“袁公子走好不送!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李行远面色又是一变:“大小姐——” “来人!送客!”说完这句,唐娇娇再不看他,拂袖而去。 李行远倒是想追上,却被她带来的一众仆从围堵住,只好向唐小白求助:“二小姐,你看这——” “二小姐可不想和你一起被赶出去,”唐小白叹气,“袁师父,你还是走吧,大小姐生气了谁也没办法,我顾家一个表姐到现在还不能上门呢!” 李行远抱着行李,朝唐娇娇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摇摇头,认命地走了。 李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心有余悸地对身旁小姑娘说:“二小姐,我如今没有什么瞒你!” 唐小白被他逗笑了,踮起脚拍拍他的脑袋:“阿宵最乖了!” 他忽地眉眼乖软一笑,又主动问道:“二小姐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唐小白捧腹笑了会儿,正要摆手,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赵景从镇州带人进京,却瞒过李行远暗中对付你和燕国公府,是不是意味着镇州对我们的态度不好?” …… “镇州那边,对燕国公府的态度确实不太对——” 入夜后,镇州进奏院后的民宅内,颤颤急摇的灯火下,围坐着三人。 李穆、李行远和苏舜卿。 苏舜卿任镇州进奏使,从前主要负责搜集京城情报送往镇州,李行远来了京城后,也负责为李行远接收镇州方面的情报。 但这回,确实没有收到赵景进京的消息,是那边刻意隐瞒了。 “世子与微臣在镇州并没有特别布置,所得的消息都是那边主动送来或者去信询问,从前并没有过特别关注燕国公府的情况,是赵景去了镇州后,才第一次出现,”苏舜卿微顿,“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唐子谦杀乞儿一案,出自郡王府的密令,令微臣一手安排,包括贾三儿的下落,也是镇州那边给的。” 唐子谦杀乞儿贾三儿这个案子,贾三儿从出现到死,都是他操作的。 但之后的佛像泣血、监生闹事、县廨失火等等,就不关他的事了。 燕国公府风头太盛,稍微煽风点火一下,有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赵景用什么挑拨了镇州和燕国公府的关系?”太子殿下端坐上首,犹带少年青涩的面容隽冷精致,眸色漆黑,不辨喜怒。 李行远与苏舜卿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其实这件事也挺明显,就是常山王府想排除异己,但究竟是赵景说了什么话令常山郡王动了杀机就不得而知了。 李穆转眸看李行远:“赵景临死前,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李行远目光一动,面露迟疑。 李穆静静看着他。 “殿下可还记得,赵景曾经说过,除他之外,燕国公府内还有一人知悉殿下的身份与行踪?” 李穆点头。 当初他和唐子谦还怀疑过辛夷,甚至一直到现在也还对辛夷保留一丝怀疑。 “他当初说过,如果殿下按计划去年六月离京,定会被那人泄漏行踪,招来杀身之祸——” “那人是谁?”李穆问。 李行远再次面露迟疑,但还是说了:“他说是……唐二小姐——” 第177章 想要亲近亲近 李穆抬起眼睛,烛火映在他眸中急跳,却显得越发冷沉。 “噢?”他淡淡应了一声,反问,“赵景说的,不是唐大小姐?” 李行远忙道:“当然不是!大小姐哪知道这些?” “既然如此,赵景为何将她骗去平阳观?” 李行远噎住。 噎了半晌只能强辨:“他真的说的是二小姐!我发誓!”虽然他也不知道赵景为什么骗了大小姐过去,但确实说的是二小姐。 李穆不置可否:“还有吗?” 李行远摇头:“所以二小姐真的知道殿下的身份和行踪?” 李穆点头。 李行远想摔东西:“她才多大?现在才多大?两年前才多大?” “现在十一,前两年九岁。” 李行远:……我不是真想问这个。 “我是想说,这么小的小姑娘,她就算是无心的,也很容易泄漏机密啊!殿下你能别什么事都告诉个小姑娘吗?”这话说完,李行远突然意识到,两年前的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小孩。 果然小孩子就是不能保守秘密! “二小姐不会。”李穆道。 “不是她说出去的,赵景怎么知道?” “知道我在燕国公府的远不止二小姐一人。”李穆道。 李行远和苏舜卿俱是神色一凝。 这话就严重了。 如果是唐小姑娘说出去的,还能是小孩子无心,换了别人,问题就大了。 当年知道太子殿下在燕国公府的有他和苏舜卿、燕国公府、太子府以及中书令王茂昭,常山郡王都还不知道。 他当然先排除自己人。 燕国公府是主动将太子接出来的一方,也可排除。 那剩下就是太子府和王茂昭。 都不好说。 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李穆站起身,道:“镇州那边,世子是否需要回去交代一下?”顿了顿,“反正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行远怀疑他在幸灾乐祸,虽然脸上看不出来。 他确实有需要回去一趟。 赵景毕竟是常山郡王派出来的,死在这里,总要有个解释。 解释赵景为什么死,也解释赵景为什么来。 但他有点犹豫。 刚被赶出来,还百口莫辩着,就这么走了,按照大小姐的脾气,他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吗? 于是没有接太子殿下的话,一边把人往外送,一边嘀咕:“好歹是收拾好了,总比翻乱了不收拾的强……” …… 唐小白刚刚躺下,突然触电般坐起来,把桃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白天把阿宵的屋子翻乱忘记给他收拾好了!” …… 李穆回到房里,才知道李行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屋子不大,东西更是少。 但尽管如此,还是被翻出了遭贼的感觉。 “二小姐说找什么证据。”莫缓一边解释,一边上去为他收拾。 “别动!”李穆忙道。 莫缓不解地回头看他。 “下去吧,孤乏了。”太子殿下负手而立,语气淡淡。 莫缓看了一圈屋里,惊讶极了。 怎么?难道太子殿下突然发觉自己更喜欢这种凌乱风格? 他虽然不像莫急那样不耐烦说话,也是个合格的不多话的暗卫,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要求,莫缓就走了。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李穆转动目光朝外瞥了一眼,又等一会儿,才有了动作。 他屋里只有两只箱笼,一只装衣服,一只装杂物,现在两只都被翻空了。 李穆慢吞吞地将丢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放回,想着她在他屋里翻这些东西的情景,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那只装杂物的箱子,装的都是她送的东西。 端午的彩绳,重阳的茱萸,元宵的灯笼。 她第一次编的穗子,亲手烧制的有他名字的杯盏,街市上随手买的竹篾小球…… 她是不是都看见了? 合上箱笼,回头见床榻上也被翻得一团乱,枕头和被褥卷在一起。 李穆弯了弯唇。 怪他没事先告诉她自己带了那封信,连累她找得那么着急。 摆好枕头,解衣上榻。 躺下时,突然被什么硌到,手一摸,圆润细小的一串。 李穆立刻想起了今天清晨小姑娘头上的彩色缀珠。 他将珠子捏在指间,一边缓缓摩挲,一边想,不知她掉的是发顶那串,还是两侧小髻上的…… …… 第二天早上看到唐小白时,李穆忍不住往她头上瞄。 唐小白摸了摸头,问:“看什么?” 李穆摇摇头,扶她上车。 唐小白一边上车,一边扭头同他说:“昨天在你屋里找东西,翻得有点乱,忘记给你收拾好了。” “无妨。”李穆道。 “你屋里东西也太少了。” “用不上许多。” “那个杯子烧坏了,你留着也没用,下次休沐我给你重新做一个。” “嗯……” “对了,我昨天掉了一串珠坠,有没有落在你那儿?” 李穆沉默片刻,道:“没有看见。” 虽说家里不缺这么一串小细珠,唐小白还是觉得有点遗憾:“那还是我自己串的,也不知掉哪儿了……” …… 昨天李穆受召进宫面圣,沿途有不少人瞧见,所以一定范围内传开挺正常的。 但关于秦氏后人那一段,理应没有传那么快。 可他们今天到书院时,明显已经人尽皆知了。 “谁干的?”唐小白悄悄问李穆。 李穆摇头。 他没让人宣扬这事。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 “秦小姐到了甘露殿门口,秦宵转过身,噗通一声跪下,大喊一声‘阿姐’,姐弟俩就抱头痛哭,这一幕,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就连——” “咳咳!”唐小白用力咳嗽了两声。 魏随正说到兴头上没听见:“就连两位宰相——” “二小姐和唐宵来了!” “不是,是秦宵!” 魏随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到两人,“嘿嘿”一笑。 “你又没看到,瞎说什么?”唐小白哭笑不得。 “说着好玩呗!”魏随笑嘻嘻说着,瞄了一眼一如既往沉默的漂亮少年,“怎么还跟着你呢?不是姐弟团聚了?” 唐小白也瞄了一眼小祖宗,对魏随道:“要你管?” 虽然小祖宗看起来没有很渴望团聚的样子,但人家姐姐未必这么想。 午休时,仍旧作白衣少年打扮的秦容便出现在乙班教室门口,明眸流盼,笑盈盈看着唐二小姐身后的漂亮少年,一副想要亲近亲近的样子。 第178章 因为他看上你了 书院里一共三名女学生,唐小白、秦容和橙子。 三人平时在书院里都是穿的男装,不过唐小白和橙子穿的是书院统一的青衫,只有女主大人白衣飘飘,卓然不群。 此时秦容倚在门边摇着折扇,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唐小白不无艳羡地欣赏了片刻女主的盛世美颜,转头却见小祖宗正异常专注地温习功课,眼皮也没抬一下。 “你阿姐来了!”唐小白一掌拍在他书上。 他抬起头,看了秦容一眼,点点头,又低头继续看书。 唐小白:…… 这也太冷淡了吧?连招呼一声都没有? 唐小白转回头,对着秦容尴尬地笑了笑,有一种没教好自家孩子的惭愧。 秦容收了折扇,冲唐小白一笑,道:“二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找她? 唐小白虽然意外,还是点头跟了出去。 走没两步,察觉背后有人。 回头见小祖宗垂眸跟着,才恍然大悟。 她又成了工具人! 秦容在前走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已经禀过父亲,你随时可以搬来叶宅。” “不必。”李穆道。 秦容转身,温柔凝视他:“我们姐弟离散多年,好不容易相聚,我怎能放你在外面?” 李穆抬眸淡淡回视:“以你的年纪,谈婚论嫁在即,无需多此一聚。” “长姐为母,没看到你成家立业,阿姐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你若不喜欢住叶宅,我们也可以另置秦宅。” “我说了不用!”李穆冷了脸色。 场面顿时僵住。 唐小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在这儿旁听人家姐弟吵架不太合适,于是退了两步,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去那边走走!”说完就跑了。 秦容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唐二小姐,跟我们秦家还挺有缘——” “我不是秦宵。”李穆皱眉打断她。 秦容转回头:“我知道。” 她知道?李穆眉心更紧,知道还说二小姐跟秦家有缘? “你是不是秦宵,我第一眼就知道,不过,你虽然是假,我却是真的,既然是要重查秦氏旧案,我自然不能缺席。”秦容道。 李穆点头:“既然你都知道,就不必再提相聚。” 秦容笑道:“对外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相认不相聚,你觉得合适?” “合适。”李穆不假思索地回答。 反正比跟秦容住一块儿合适。 “也行,”秦容点点头,换了个话题,“你可知太子要去仁智宫避暑?” …… “太子要去避暑?没听说啊!” 唐小白惊讶又奇怪。 还以为他们姐弟在培养感情,结果怎么聊起太子了? “我也没听说。”李穆淡淡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避暑,秦容却知道了。 唐小白想了想,猜测:“难道是晋王告诉她的?” 李穆点头:“她是这么说的。” “那就不会错了!”唐小白立刻就信了。 “晋王不是色令智昏之人。” “那是他没遇上秦小姐!”唐小白笃定地说。 见小祖宗不太信的样子,又道:“你想想,昨天在甘露殿,秦小姐来之前和来之后,局势是不是改变特别大?” 李穆不太情愿地点头。 秦容来之前,皇帝态度不明,余者作壁上观,来之后,晋王第一个站出来请求重审旧案。 “你别不信,有的人就是可以让自己周围的人显得……呃,不那么聪明。”唐小白很是感慨。 女主嘛,百分之九十都拥有降智光环。 “以后有什么困难的事,你就交给你这位阿姐,我看好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可以跟她稍微保持点距离。” 免得被降智光环影响。 这话听在李穆耳中滋味就不太一样了:“二小姐是觉得,我和秦容站在一起,只会凸显我蠢钝?” “不是不是!”唐小白急忙否认,“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为什么困难的事要交给她?二小姐觉得我能力不如她?” 看着小祖宗沉着脸咄咄逼人的模样,唐小白头皮发麻,只好想些甜言蜜语来堵他:“我是怕你累着伤着,那些脏活累活,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小祖宗仍旧眸光冷冷。 唐小白异常诚恳地说:“真的,累着了阿宵,我心疼!” 少年脸颊蓦地染红,眼神也瞬间柔软。 哎呀…… 唐小白被萌到了,歪了脑袋凑上去看他的脸。 李穆扭头躲开,轻咳道:“李枢告诉秦容太子避暑的消息,是另有用意。” 小姑娘“咦”了一声,把手收回放在膝上,乌圆的眸子巴巴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太子避暑的事定得十分仓促,应该是昨天下诏重审秦氏旧案后才定下的——” 众所周知,当今皇帝勤政,很少去行宫避暑,去年难得去一次,也是为了体弱多病的太子。 今年的避暑行程也是为了太子,甚至皇帝自己并不去。 但既然是为了病弱的太子,正常应该提前准备,但是没有。 “秦容得到的消息,太子将于三日后启程离京,驾幸仁智宫。” “仁智宫?”唐小白吃了一惊,“不是太和宫?” 去年避暑去的是太和宫。 太和宫位于终南山中,距离京城快马不过两个时辰。 但仁智宫都出京兆府了,距京城快马也要一天。 说好让太子去避暑修养,却选了个远的,不是存心是什么? “这其实是件好事,”李穆道,“皇帝有心为秦氏翻案。” 秦氏与惠昭皇帝有旧,和他天然有些香火情。 皇帝不希望秦氏翻案之后成为他的助力,所以要支开太子。 反过来看,既然要支开太子,就说明皇帝确实打算为秦氏翻案。 正解释着其中关节,李穆发现唐小姑娘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双眸亮晶晶的,带着甜甜的欢喜。 “怎么?”他被看得脸上又有些热。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愿意为秦氏翻案吗?”她笑眯眯地问。 “为什么?” “因为他,看上你了!” 秦氏旧案不是皇帝指使的,也该是皇帝默许的。 时隔多年,无利可图怎么会翻案? 急着把太子支开,分明是想将秦氏收归己有! 谁叫她家小祖宗这么优秀呢! 第179章 你敢跳,我就敢看着你跳 太子离京避暑的消息是四月初八正式昭告的。 四月初九,宫里又传出一条小消息。 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唐小白听到时,却怔愣了好久,直到被大小姐婢女的来访打断。 “大小姐说,让二小姐明日一同进宫探望平阳公主。” 明天休沐,唐小白本来约好了顾晴岚去曲江池游玩,听了这话,犹豫片刻,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在宫里见到平阳公主时,别说唐小白了,就是唐娇娇,也惊得有一会儿没回过神。 “你们来送我吗?”平阳公主冲她们微微一笑。 这一声一笑,苍白虚弱得仿佛她们是来送她人生最后一程的。 “公主这是多久没吃饭了?”唐小白震惊问。 边上宫女眼圈红红:“吃是吃的,就是吃不下多少,夜里用了安神汤也不能安睡。” 平阳公主讪讪一笑:“就是身上乏,没精神……” 笑着也是眉眼恹恹,毫无生气。 唐小白看着有些不安,见唐娇娇不说话,便想主动活跃下气氛:“听说公主也要去仁智宫,那里是不是很好玩?” 昨天刚得到的消息,太子驾幸仁智宫,平阳公主也随行。 这会儿提起,平阳公主却神色恍惚,唐小白差点以为她不知道这回事。 “噢……是……我也没去过……”她慢吞吞地说着。 话没说完,唐娇娇突然箭步冲上,拽住平阳公主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半步也没停留,直接拉上大步往外走。 唐小白惊愣一瞬,揪住随行进宫的婢女吩咐几句,匆忙跟了出去。 唐娇娇拉着平阳公主也没走多远,出公主院,过一道宫门,上了最近的一座高楼。 平阳公主这几日吃睡不好,被她拉着走了这么一段路,又爬了三层楼,好不容易停下,正想喘两口气,却猝不及防被推到了栏杆旁,上半身直接按着推出栏杆,脚也差点就离地了。 “啊——” 周围顿时惊恐叫起来。 平阳公主下意识抓紧栏杆,尖叫声堵在喉咙口没出来,望着前方高阔空荡,只觉魂飞魄散。 “阿姐!阿姐你冷静点!”唐小白也吓得腿软。 唐娇娇紧紧盯着平阳公主,冷冷道:“他死了,你是不是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那就从这里跳下去,现在还赶得及一起投胎!来世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 平阳公主抓握栏杆的手一点点失去力气,濒死的感觉却令她头脑逐渐清醒。 “我没有……我不要……”她摇着头。 赵景死后,她没有想过什么,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像是整个人都被抽干了。 “没有什么?不要什么?做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恶心谁?索性跳下去一了百了!”唐娇娇神色冷酷地看着她。 平阳公主都被她骂哭了,抽噎着道:“你别乱来……我掉下去了,你也别想好……” 唐娇娇冷笑:“你敢跳,我就敢看着你跳!”说罢,又将她往外按出一点。 平阳公主吓得尖叫起来:“我不敢!我不敢!” 唐娇娇正得意一勾唇,突然被人拎了起来,连同平阳公主一起,被丢进室内。 背光处,眉目森冷含怒:“唐娇娇,谋害公主,你可知该当何罪?” 唐小白心里突了一下。 李枢怎么来了? 一边扶唐娇娇起来,一边回头张望,救兵呢?来得这么慢,果然在书里不配拥有姓名! 唐娇娇“嗤”声一笑:“我谋害公主了吗?” 刚才那一丢,摔得她发髻略有些歪斜,松松懒懒,欲倾不倾,愈显风情。 李枢眸色一暗,正要训斥,却被反应过来的平阳公主连声打断:“没有没有,我跟娇娇玩闹呢!” 唐娇娇有了人撑腰,颇为挑衅地扬眉一笑。 李枢面色愈沉:“简直胡闹!” 直到这时,唐小白才听见等待中的脚步声跑上楼来。 来的是一名年轻的禁卫将领,板着一张斯文俊雅的脸,扶刀看了一圈,向晋王李枢和平阳公主行礼。 李枢皱眉:“顾校尉为何而来?” 来的是唐小白众多顾家表哥之一,排行第三,名叫顾围,是顾家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习武的。 当初赵景在晋昌里差点掐死唐娇娇那事,被皇帝用“误会”一说压了下去,作为安抚,将顾围放进了金吾卫。 刚才唐小白眼看大小姐一副要搞事的样子,偏偏唐子谦最近伤病在家修养,只有让人去找顾围了。 而顾围,作为书里的无名小卒,不负众望地姗姗来迟了。 不过好歹也是来了。 李枢一问,唐小白便抢答:“阿姐想带公主上楼看风景,为公主安全计,特意让顾校尉带人来守着!”说罢朝顾围使了个眼色。 这话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 但顾围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是。” 受害者平阳公主也点头附和:“对对!娇娇就是这样细心!” 李枢冷冷看了一眼唐娇娇。 她垂着眼睑,仪态上看不出什么失礼之处,却浑身都不见恭谨,嫣红的唇儿似翘非翘,如盛极的花儿,既艳且媚。 “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们燕国公府。”李枢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晋王殿下显而易见的不悦让现场冷了一瞬。 唐小白攥着姐姐的袖角悄声问:“他是不是在威胁我们?”大小姐最讨厌被威胁了! 果然,唐娇娇冷哼一声,眼中露出她期待已久的敌意。 唐小白差点笑出声。 离间大小姐和李枢,完成! …… 平阳公主被这么一通惊吓后,大概开了胃,回到公主院后,面对宫女送上来的米羹,不自觉地吃了起来。 唐娇娇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幽幽道:“我实在看不懂你喜欢赵景什么,可我看着你这样……希望永远不会遇上一个让我喜欢的人。” 平阳公主捏着汤匙沉默半晌,低声道:“我喜欢的赵景……不是这样……他说是别人拆散了我们,可我……却觉得是他……” 十五岁那年遇上的少年,她忘不了,找不回。 是赵景,毁了她的赵景。 “我也不懂……大概是我没用……” 人活着的时候,她还能拒绝那个面目全非的他。 人死了,她反而浑浑噩噩,挣脱不出来…… “懂不懂不要紧,但不能因噎废食啊!”女孩儿的嗓音如樱桃落入冰碗,甜甜的,冰冰的,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唐小白快愁死了。 这小公主,该不会要抑郁了吧? 唐小白想了想,挨到平阳公主身边,抚了抚她的胳膊,柔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罢了,人是会变的,只是有的人变得快,有些人变得慢,公主只是慢了些!” 唐娇娇“嗤”了一声:“你就懂?” 唐小白不理她,继续劝道:“公主不是马上要去仁智宫了吗?正好去散散心,把京城这些糟心事都忘了,好好读读经书,下次做法事别让人躲屏风后配音了!” 平阳公主“噗嗤”一笑,点了点头。 唐娇娇微蹙眉:“你还去仁智宫?” 平阳公主敛起笑容,仔细想了良久,点头:“还是去吧。” 起初确实是想远离京城,但不为这个,冲着赵景透露的那些,她也该走这一趟。 ----------- 哎呀,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一章! 第180章 最后的人证 四月十五,太子驾幸仁智宫。 从京城到仁智宫所在的坊州宜君县,行程紧一点的话可以朝发夕至。 所以这天,天才蒙蒙亮,太子和平阳公主的仪仗就出发了。 到中午停下休息时,已经走了过半的路。 李瑶下了车,向前方太子车驾走去,不知怎么,有些紧张。 她从未正面见过这位太子殿下,为数不多的同场合,也没有看到过太子的真容。 这其中原因她也心里清楚。 她是公主,她父亲是皇帝,她有不少同父异母的兄弟,并没有无聊到希望一个不熟悉的堂弟继承皇位。 而这些年以来,这位太子堂弟一直处于时不时病危的状态,她也就和旁人一样,等着有一天太子病逝,晋王作为皇长子入主东宫。 但是从去年开始,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太子的身体好转了。 虽然还是病恹恹深居简出,但没有再出现病危的情况,甚至偶尔还会发一两道皇太子令,不再是一个完全被排斥在朝政之外的人了。 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强烈到她一个已经出家的公主都感觉到了不寻常。 所以她觉得,这次太子离京避暑,更像是一种流放。 如果不是赵景对她说过那几句话,她一定会觉得太子真的就这么走了。 但现在—— “咳咳……”层层叠叠的纱幔后,少年身影微蜷,咳了两声,道,“多谢阿姐关心,孤一切尚好。” 李瑶听他语气虚弱,不由放软了嗓音道:“臣的侍女新做了一道贵妃红,已经让人冰镇过了,殿下可要用一些解解暑?”说着,接过侍女手中的白瓷高足盏。 贵妃红,是以酥酪浇淋的一道甜品,冰镇过后,尤其适合夏季食用。 李瑶自己就很喜欢。 不过她献食的目的却是想趁机看太子一眼。 赵景说,唐娇娇重生后,带着燕国公府和太子勾结,意图谋反。 她问过唐娇娇那天为什么会去晋昌里,也已经派人去调查那个叫姚合的人。 她不相信唐娇娇重生,但谋反这么大的事,又事关燕国公府,她不敢擅专,更不敢告诉别人。 正好太子离京,索性一道离开,找机会探一探太子。 然而她殷勤捧着白瓷盏,太子的近侍曹和却面露难色,道:“公主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不宜食用甜食与凉食……” 李瑶僵了僵。 甜食和凉食,这道贵妃红都占了。 “阿姐美意,孤心领了,日后若身子康复,再来领受阿姐的贵妃红。”少年的声音隔着飘动的纱幔柔柔弱弱地传出来。 李瑶面上一红,正要将白瓷盏收回。 突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她不由自主朝前一扑,盛着贵妃红的白瓷盏脱手飞出。 李瑶慌忙一抬头,正好白瓷盏撞开纱幔。 刹那间,少年抬眸愕然看来,容色若紫芍秀绝。 李瑶一怔。 随后耳畔响起惊喊:“有刺客——” …… “……午时至天齐原,遇刺!” “太子可有受伤?”李穆问。 李行远笑道:“既然早有预料,怎么可能让太子受伤?不过——平阳公主受了点轻伤,而且和太子打了个照面。” “啊!”小姑娘轻声惊呼,“多轻的伤?要不要紧?” 李行远斜了一眼过去。 因为是在燕国公府,还是唐子谦坐了主位,右手边依次是他和秦容。 太子殿下坐对面,但,唐子谦和太子殿下中间,还坐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手捧饮子,睁圆了乌亮的眸子一脸关切。 “为什么她在这儿?我们难道不是在商议正事?”李行远不解地质问唐子谦。 唐子谦本来也觉得小妹在这儿不合适,但当着外人的面,不合适也得合适,于是回了李行远一眼:“我燕国公府的二小姐在燕国公府,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李行远正要继续反对,忽然,对面的太子殿下抬眸瞥了一眼过来。 他闭了闭嘴,改口道:“不要紧”。 “让那边谨慎些。”李穆道。 李行远应了声“是”。 唐小白既惊讶又骄傲。 她家小祖宗竟然把男主都压下去了?什么情况?女主的弟弟就这么了不起吗?女主自己都没说什么啊? 刚想到秦容,秦容就发话了:“你们早有预料太子会遇刺?那你们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唐子谦和李行远都是看向李穆。 这个预料,是太子殿下自己的预料。 但李穆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也是针对秦氏旧案。” 支走太子,重审秦氏旧案,看得出皇帝确实想扶持秦氏。 或许是赏识他和秦容,或许是赏识秦氏无依无靠。 无论如何,这是他正大光明在朝堂发展的时机,所以,会有人不愿意。 但他们也不会撕破脸,只是暗地里搞些小动作,企图令他身份败露,提前和皇帝对上。 但秦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往秦氏仇人方面猜测:“有人做贼心虚,怕太子借机将秦氏旧案闹大,从中得利?” 李穆也不说穿,道:“尽快将这个案子结了便是。” 秦氏旧案重审,有皇帝的金口玉言,原本应该进展很快。 但微妙的是,本该在大理寺封存的案卷残缺不全不说,连作为铁证的那些书信也丢失了。 虽然问责了不少官员,也没能找回分毫。 而他们现有的人证因为是秦氏旧仆,不足以取信,旧仆私藏的书信,反正是假的,更不能证明什么。 “冯朴已死,能证明家祖父清白的,除了当年的谋划者,就只剩那个突厥印鉴的主人了!”秦容道。 这时,正捧着酪饮一边小啜一边倾听的的唐小姑娘突然“哎呀”一声,打断屋里严肃的商议气氛。 她匆匆忙放下杯盏,从腰间解下一只精致的小锦囊,又从锦囊里掏出一件东西。 抬头扫了一圈,递给离她最近的李穆。 李穆接过来一看,诧异道:“四方馆?” 她递过来的是一只角符,角符多用作通行凭证,这一只是四方馆的角符。 而四方馆,目前正关押着唐世恭带进京城的突厥贵人。 “我爹这次回来不是抓回了好多突厥人吗?我就拿着那枚印章去问他有没有抓到这一个,阿爹给了我这个,让我自己去找——” 第181章 二小姐心里,我排第几 那枚突厥印鉴的主人,名叫仆罗,是一名西突厥中层将领。 仆罗并不在俘虏名单上。 因为大理寺的案卷和证物都遗失了,唐小白才去问了问父亲。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父亲大人当场就丢给她这么一只角符,就好像早准备好了只等她问似的。 “唐公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上面没有下令重审秦氏旧案,为人证安全计,他才将仆罗隐藏起来。”李穆道。 俘虏名单上没有这么一个人,是因为仆罗报了假名。 但一听说他们要找自己,仆罗就主动暴露了。 和唐世恭一样,像是在这儿等着他们来找。 仆罗被带到皇帝面前后,招认得特别快。 当年冯朴带回的信,是仆罗亲笔写的,盖的章也是真的。 一封信换一座祁连城,对当时只是个小将领的仆罗来说划算极了。 但是他就写了那一封,秦家搜出来的信与他无关。 “那几封应该是照着仆罗的信伪造的,”唐小白道,“虽然那几封信被他们丢了,但是伪造信或者印章的人还可以找一找!”话到这里,马车停了下来。 “到这里来找?”秦容眯起眼睛看了看前方的门庭若市。 李穆顾自跳下车,转身来扶唐小白时,眼里满是质问:为什么带她? 唐小白给了他一个“我自有用意”的眼神,转头对秦容说道:“闻人书肆的主人对印鉴很有一套,也许能从他这里打听出什么。” 上回来的时候,她就觉得闻人嘉的态度有些古怪,有种微妙的殷勤。 她盲猜了下,闻人嘉可能知道点什么。 所以今天带了完整的书信过来碰碰运气。 至于带着秦容,当然是想借女主的光,提高成功率了! 然而,这次却出师不利。 “主人今日不在书肆,还请贵客改日再来。”书肆仆役毕恭毕敬地说。 本来唐小白也是临时决定要来,没遇上人不奇怪。 正要告辞,边上小祖宗却冷冷质问:“闻人嘉明明就在楼上,为何避而不见?” 唐小白一愣,再看那仆役,脸上红红白白地切换,既慌又窘,很明显被说中了。 “算了,”唐小白朝书肆仆役点点头,“贵主不便见客,我们下次再来拜访吧。” 不见有不见的理由,强行见了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正要离开,又被唤住。 “唐二小姐请留步!” 回头一看,闻人嘉不紧不慢从楼梯上走下。 到了跟前,依旧笑容温文地行礼。 目光依次掠过李穆和秦容,落在秦容身上时,微微一怔,眼里闪过惊艳:“这两位应当是秦公子和秦小姐了?” 李穆神色冷冷不语。 秦容则淡淡一笑,回了一礼,道:“也许闻人先生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 沉静的笑眸之下,掩一丝脆弱的希冀。 闻人嘉目光动了动,点头。 唐小白沉默。 可恶!又被她装到了! 秦容这个女主,很有点东西。 平时对着她和小祖宗都是一双桃花眼乱飞,但是对着男主男配们就开始走大家闺秀型绿茶路线,沉静清雅,蕙质兰心,坚强中带着柔弱,柔弱中又带着魅惑。 现在看来,闻人嘉也要被女主收入后宫团了。 正这么想,又听见闻人嘉轻声一叹,语气较方才柔软了些许:“诸位的来意,闻人恐怕无能为力。” 秦容蓦然抬眸,长睫轻颤,眼波粼粼,似平静的湖面忽然落了叶。 虽然抿着唇儿一声也没吭,却恰到好处地将失落之情发散到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这就是天赋吧?唐小白想。 闻人嘉果然面露不忍,眼里挣扎许久,十动然拒:“请恕在下无能为力——”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秦氏已重见天日,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秦容凝视他片刻,垂眸一礼:“多谢闻人先生。” 闻人嘉微笑还礼。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没有看完整的印章,可也透露了不少信息。 出门的时候,唐小白忍不住拉了李穆悄声道:“幸好我喊上你阿姐一起来吧!” 瞧人家女主的业务能力,太强了! 估计这本书里就没她搞不定的男人! 不过—— 瞥了一眼面露不以为然的小少年。 唔,还是有女主搞不定的…… 正摇着头,冷不防走前面的秦容脚步一停。 唐小白抓着李穆的手臂晃了晃站住,这才发现前面有人拦路。 拦路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春水色罗衫上暗纹流光,用的是御贡的缭绫。 身后仆婢如云,甚至有禁卫随行。 这少女唐小白认得,是郑贵妃的女儿,晋王李枢的同母妹妹,汝南公主李环。 她很少同汝南公主打交道,哪怕皇帝有意将汝南公主许配给唐子谦。 这回撞上,汝南公主也不是冲着她来的—— “你就是秦容?”汝南公主冷着脸,明显来者不善。 唐小白想起汝南公主和闻人嘉的绯闻,正心神一凛,忽然,袖子被人牵起。 然后就被牵着绕过秦容和汝南公主离开了…… 这么无情无义的操作,连汝南公主都惊到了,目光还跟了他们一阵。 唐小白被看得脸红:“你不管你阿姐了?”这合适吗?招呼都不打一声? 李穆淡淡道:“她不用我们管。” 这…… 唐小白回头看了一眼。 汝南公主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对阵秦容,似乎又在说什么。 但是因为比秦容矮了一个头,说话时只能仰着脸,看上去气势就矮了一截。 果然身高还是很重要啊! 唐小白不由感慨,顺便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的李穆,突然有点发愁自己会长不高。 李穆见她面有愁容,以为她在担心秦容,皱眉道:“她惯会装模作样,自有人帮她!”说着,朝那边看了一眼,“你看。” 唐小白转头看去,闻人嘉已经从书肆里出来了,面有急色,仿佛怕秦容被欺负了。 “啧啧……”唐小白摇摇头,“不愧是京城十公子排第六的,桃花真是旺!”见小祖宗目光幽幽瞥来,描补了一句,“那都是别人排的!” 李穆转回目光坐定,捏着缰绳,语气淡淡问:“如果二小姐排,闻人嘉当排第几?” “我来排?我都不认识他。”唐小白失笑。 “那我呢?” 第182章 太子年纪小了点 唐小白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二小姐?”他还催。 唐小白轻咳两声,道:“这都是那些待嫁的小姑娘排的,我又不待嫁,我排不出来。” 车轮滚动,一片沉默。 “呃……你说闻人嘉是什么意思?”唐小白试图转移话题。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答道:“他知道那枚假印章的来历,但不信任我们能扳倒幕后指使者。” 唐小白“嗯”了一声,跟她想的差不多。 看来这个幕后指使者权势很大啊…… “二小姐——”忽然唤她一声。 “嗯?”唐小白正想着事,随口应了声。 “上回二小姐说要给我刻印章。” “啊?”唐小白脑子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啊对,对……” “刻好了吗?” “呃……还没……”唐小白快速回忆了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呃,不太会,还要再研究研究……” 车外窸窣几声,忽然撩起车帘伸进来一只手,掌心托着小小的一只锦囊。 唐小白拿起来捏了捏,暗道不好。 “喜欢么?”李穆问。 唐小白忙拆开拿出,果然是印章。 印身雕祥云绕月,印钮是—— 蛇! 唐小白差点丢了! “为什么雕个蛇?”她咽了咽口水问。 外面沉默片刻,道:“二小姐不是生肖蛇?” 唐小白:“……” 生肖蛇就要与蛇为伍吗? 手又伸了进来,掌心摊开,空的。 唐小白:“?” “给你另外刻一个。” “呃……那倒也不用——”话没说完,就见他回头瞄了一眼,然后把印章抢走了。 唐小白空握了下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用不了很久。”李穆道。 也行吧…… 唐小白收了手,问:“你这几个月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空玩这个?” 又是查案子,又是被冤枉,一面应对各方面召见,一面还要陪她上学,竟然还有这闲情逸致学刻章? 她都把这事忙忘了。 “没有空,不是玩——”说话时,车进了燕国公府,稳稳停下,他掀开帘子,眸光幽幽淡淡,“想做的事,总会找出时间来做。” 唐小白心虚地红了红脸,扶着他的手跳下车。 一下车,正好看到唐子谦骑马进来,见了他们便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去了趟西市。”唐小白答着,想起西市遇到的汝南公主。 唐子谦扫了一眼,蹙眉问:“那个跟着一起上学的丫头呢?” 怎么就太子殿下跟小妹?这俩是不是黏太紧了? “有点事,让橙子先回来了。”唐小白道。 印章的来历可能涉及一些比较危险的秘密,她就没让橙子跟着。 唐子谦看看娇娇小小一团孩子气的妹妹,又看看目光沉静看起来已经颇有城府的太子殿下,不由将眉心拧得更紧,朝唐小白招了招手:“你跟我来一下!” 唐小白也正有话要跟哥哥说,便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唐子谦走前面,进了自己的院子,回头正要说话,却见李穆也默默跟在后面。 “谁让你跟来的?”唐子谦没好气地说。 李穆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厢房。 “阿宵就住这儿啊……”唐小白小声提醒。 阿兄今天怎么糊里糊涂的? 唐子谦拍了拍额头:“你跟我进来!” 进了屋,唐子谦便问:“你觉得太子这人如何?” 唐小白一愣,怎么突然问起太子? 不过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下,严肃地说:“我跟太子接触不多,不过他对我还挺照顾的,可能是看在燕国公府的面子上,从砸烛台的事可以看出,年纪虽然小,做事还挺有魄力,但他一个小孩子从小被幽禁,我们也要提防他养出多疑狭隘的性子。” 唐子谦突然后悔不让太子殿下跟着了。 他掩唇咳了两声,按下笑意,又问:“你跟太子接触不多……咳咳……你跟太子接触过几次?” 唐小白掰着手指数:“前年端午,莫名其妙被带去了太子府……前年冬至,就是太子砸烛台那次……然后就没了,还有几次都是远远看了一眼,连面都没见着。” 唐子谦简直想大笑。 敢情小妹还不知道家里这个是太子殿下?怎么太子殿下觉得她知道呢? “阿兄怎么突然问这个?”唐小白不解。 唐子谦笑道:“你跟太子年岁相当,我怕他打你主意。” 唐小白愣了愣,道:“太子年纪小了点……我们家要是需要我联姻,也给我找个年长一点的。” 她既然享受了燕国公府的好处,以后长大了家族联姻一下也没什么,相信家里不会给她找太差的。 小姑娘答得太过自然,倒是令唐子谦意外了一下,好奇追问:“年长一点是多年长?” “二十朝上吧!” 唐子谦又想笑了。 二十朝上,那太子殿下果然小了很多。 想到太子殿下被自家小妹嫌弃,唐子谦实在忍不住,又笑了两声,拍拍她的脑袋:“我们家不需要你联姻,不过你现在年纪也还小,日后长大了,看中哪个就告诉阿兄!” 唐小白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想这些。 就她现在的年纪,谁对她有兴趣谁就是变态! 唔……小祖宗不算,他还是个孩子,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阿兄还有什么吩咐?”唐小白见他脸色已经不是刚进来时的凝重了,不由有些奇怪。 好像也没跟她说什么重要的事啊?什么奇怪的心结就这么轻易解开了? 唐子谦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秦氏的案子审得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昭告天下为秦氏平反,到时候阿宵也该从燕国公府搬出去了,我看你与他亲厚,怕你舍不得。” 唐小白点头:“舍不得是肯定的,但这也没办法,而且他迟早也要离开燕国公府的,现在不过是早一些罢了。” 唐子谦瞥了一眼已经从屋里出来的太子殿下,哈哈笑了几声,道:“说得对,阿宵迟早要走的,哈哈……你小小年纪这样懂事,阿兄就放心了!” 唐小白见他好像话说完了,觉得该轮到她了。 于是正了脸色道:“阿兄,我是年纪还小,但你已经不小了——” 唐子谦收了笑容:“什么意思?” 他难道不是风华正茂? 第183章 要不你早点嫁我 唐小白斟酌了下语句,问:“之前不是听说皇帝想招你做驸马?” 唐子谦“噢”了一声,道:“阿爹回来后,陛下提过一次,阿爹说我算过命,及冠之前不能定亲。” 这么不走心的借口? “你不是下个月就及冠了?”唐子谦的生日在八月十二,现在已经七月中了,“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就拖了半年?” 唐子谦瞥她一眼:“是啊,我年纪已经不小了。” 以他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娶妻了,所以父亲没有拖太长时间,只留了半年让他自己考虑。 “是不小!阿兄刚刚好!风华正茂!风采照人!风流倜傥!”小姑娘谄媚地说。 唐子谦笑笑:“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小白犹豫了下,小声道:“我今天在西市遇到汝南公主了……” 唐子谦目光闪了闪:“闻人书肆?” 原来哥哥知道。 唐小白点头:“如果非要娶公主,也换一个吧。” 唐子谦笑道:“谁说我要娶公主了?” “噢?”唐小白眨了眨眼,突然八卦,“那你想娶谁?” 唐子谦眼神往外飘了飘,笑道:“你觉得秦小姐怎么样?” 唐小白别的不行,这种事还是很机敏的,立即回头看了一眼。 庭院中只有两个人。 阿宵站在西厢门前,有点远,看不清神色; 辛夷就站在正屋阶前,神色若有所思。 “我觉得……”唐小白有点为难。 一是看不大懂哥哥跟辛夷的关系,哥哥这话仿佛是故意说给辛夷听的,可从辛夷的反应又看不出什么暧昧; 二是她不太希望哥哥跟秦容有什么男女关系,但当着小祖宗的面她也不好说人家姐姐的坏话。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秦小姐人缘很好,人见人爱……” “人见人爱?”唐子谦笑着看了李穆一眼。 仿佛听李行远提过,太子殿下深更半夜问秦容要画? 之后要是秦氏平反,少不得要和秦容单独置宅同住…… 啧啧,孤男寡女…… …… “……只有我和秦容……二小姐要不要去小住几……月?” 树影下,少年清隽的侧脸被灯光映出微红。 唐小白看着他噎了半晌,指了指不远处的娇声俏语、衣香鬓影:“这话你敢不敢先去问下大小姐?” 信不信大小姐能当着满座贵客的面,直接让人把他丢出去? 李穆抿了抿唇。 他也就是侥幸问一问,让唐小姑娘随他住到府外去是不可能的。 而他不去秦宅住也不合适。 既然秦氏已经翻案,皇帝又赐下宅第,于情于理,他和秦容都得住进秦宅。 而且住进秦宅,对他以后结交朝中势力也更方便些。 可是一想到从此要离开燕国公府,从此不能与她朝夕相对,李穆就觉得烦躁。 “要不你早点嫁给我?”李穆说完便红了脸。 唐小白愣了愣,爆笑出声。 好不容易笑完,小祖宗脸上都快冒烟了。 “不是……那个……我们还小,哈哈哈……”还想笑。 “我就是随口说说。”李穆冷着脸道。 他也不能以秦宵的身份娶她。 唐小白见小朋友“求婚”被拒面上挂不住,忍笑安慰道:“我们不是还每天一起上学吗?也不算分开!” 李穆依旧冷着脸,却从袖笼里摸出一只锦囊,拉着她的手,用了点力道塞到她手心。 这个大小的锦囊唐小白一个月前见过。 “这么快就好了?”她惊讶地打开锦囊,果然是印章。 和上次那个差不多,只是这次印纽从蛇换成了—— “这是什么?”唐小白没看明白。 好像是虎,又好像是狗。 “原想刻虎,但只有帝后印玺才能有虎纽,所以只刻了一半。”李穆解释道。 唐小白吓了一跳:“那换一个刻不就行了?”这可是僭越啊! 小祖宗抿了抿唇,道:“我生肖虎。” 唐小白哭笑不得:“要是你生肖龙,还想刻个龙不成?” 李穆心中轻哼,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见小姑娘眉间惶惶,还是安抚道:“只刻了一半不要紧。”剩下一半以后再刻就是了。 也行吧…… 唐小白将印章收了起来,决定还是少拿出来为好。 刚收好,就听得幽幽一声:“我的呢?” “在刻了!在刻了!”唐小白忙道,“我手拙,没你那么快啊!” 李穆弯了弯唇角,暗示道:“今天已经八月十二了。” “知道!知道!”唐小白连连点头,又问,“对了,御赐的宅子什么时候修好?” 秦家原本的府邸已经修成了献福寺,不可能再还回来,因此皇帝在献福寺附近给秦家姐弟赐了一座新宅。 新宅总是要修缮修缮的,但应该不会修太久。 然而—— “今年应该是修不好了。”李穆道。 唐小白也不太了解时下的工期速度,摇摇头,又问:“家里要添人吗?要不要从燕国公府带几个过去?” “嗯……莫急和莫缓会跟我走。” 唐小白点头。 莫急和莫缓跟李行远一起进府,她早觉得身份不一般,原来是小祖宗的人。 “李行远也会跟我去秦宅。” 唐小白微蹙眉。 男主和女主又凑一块儿了?这是万有引力吗? 她明显感觉到李行远对她家大小姐很有点意思,不过大小姐的心思有点难猜。 可别大小姐只是傲娇,李行远却又转头跟别人培养出感情来了。 那可太糟心了! 唐小白想了想,道:“你家有个这么绝色美貌的姐姐,男人太多不合适吧?我看李世子躲苏舜卿那儿就挺合适的!” 李穆也皱眉。 李行远不在,秦家就只剩他和秦容两人,二小姐都不介意吗? 唐小白见他面露难色,以为李行远住秦家是什么战略安排,又想了想,道:“要不我们去问问阿兄,能不能让辛夷跟去秦家?可以和秦小姐做个伴。” 之前哥哥说辛夷有点问题,但眼看着哥哥对辛夷越来越信重,仿佛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没问题的话还是把人放走比较好。 公子哥儿身边跟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怎么看都不是个事儿。 尤其辛夷对哥哥似乎没那个意思。 李穆点头:“可以。” 辛夷的身份他隐隐查到了点端倪,正觉得不适合再留燕国公府。 第184章 公主走失 和小祖宗说完话分开后,唐小白想了想,觉得也该问问辛夷自己的意见。 于是唤来婢女吩咐:“去看看辛夷——” “去那边看看!”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急迫。 唐小白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汝南公主? 今天是唐子谦的生日,也是及冠之日。 因此在白天冠礼之后,又大举夜宴庆祝。 今晚来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尊贵客人,例如晋王李枢,又如汝南公主和衡阳公主。 汝南公主跑出来干什么?在找什么? 唐小白看着那边人影憧憧,一边忐忑思索,一边加快脚步迎上去。 她还没看清那边都是些什么人,却有人先看见了她:“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带着三分不耐,是唐娇娇。 唐小白目光一扫,露出几分惊讶:“公主,阿姐,你们怎么出来了?” 不止汝南公主和唐娇娇,还有两位县主、三位郡君以及几位和汝南公主亲近的贵女,浩浩荡荡一群人挤在一起,脸色各异。 唐娇娇还没开口回答,先被汝南公主抢了先:“衡阳不知去了哪里,久久没回,我们正要去找她——” 听到这里,唐小白心理又是“咯噔”一下。 这架势,怎么跟去捉奸似的? “阿皎也随我们一起——” “她去干什么?”唐娇娇冷冷打断了汝南公主的话,“这么多人找起来已经够乱了,她是跟着找还是跟着添乱?” 汝南公主冷笑:“找不到衡阳,只怕你们燕国公府会更乱!” 唐娇娇也冷笑:“燕国公府乱不乱,公主说了可不算!”说罢,斜了唐小白一眼,“回去招呼客人,别给我乱跑!” 唐小白乖巧点头,目送唐娇娇与一众贵女往花木深处走去。 待众人走远,她也脸色沉了下来:“莫急?莫缓?” 她只知道莫急和莫缓都神出鬼没的,也不确定有没有一个在附近。 但她出声后,很快有了回应:“二小姐有何吩咐?”却不见人。 语气慢悠悠的,是莫缓。 唐小白略松一口气,道:“你先跟着她们,见机行事!” “见什么机?” 唐小白扶额:“要不要我叫阿宵来跟你说说?” 莫缓笑了一声:“不用不用……”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经远去。 唐小白在原地停留片刻,还是转身回了宴会处。 今天的夜宴宾客云集,一共分了四处。 后花园这一处招待的是各家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由唐小白姐妹俩负责。 刚才唐小白不在,唐娇娇又陪着汝南公主出去了,只能暂时托付顾家小姐招待客人。 而顾家小姐中未婚且最年长的,是好不容易得大小姐允许进燕国公府的顾绾。 于是唐小白回来看到顾绾含笑同裴家小姐寒暄时,已经很能想象大小姐心里成倍的不爽了。 同样帮着招呼客人的顾晴岚见了她就跑上来问:“找到没?” 唐小白摇摇头,目光一扫,很快就找到了秦容。 好好的一个公主,在燕国公府的夜宴上走丢,很多人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因此多少有点不安。 但秦容不会,雪青色的衫裙衬得她皎皎如月,坐在那里沉静幽雅,卓然不群。 尽管此时大家都在担忧衡阳公主的失踪,还是有人忍不住向秦容投去嫉妒的目光。 唐小白同顾家小姐们打过招呼后,便快步走到秦容面前,看也不看她缓缓露出的优雅笑容,一把抓住她的手:“跟我来!”拉上就跑。 找到唐娇娇和汝南公主一行人时,正见她们围在一处小院外。 “进去看看衡阳在不在!”汝南公主道。 “这屋里连光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唐娇娇不赞同。 “可我刚才分明听到里面有动静!” “……” “这事二小姐还是别凑上去比较好。”秦容轻笑一声,挣回手,不紧不慢地揉着。 唐小白拽了拽她,小声催促:“你快想想办法啊!” 秦容惊讶看她:“为什么要我想办法?” 因为你是女主啊!唐小白在心里咆哮。 这种捉奸的戏码虽然拙劣,却很有效。 要是真被捉到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一时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女主光环上了。 “阿宵说你武功高强,智计无双,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唐小白可怜巴巴看着她。 秦容失笑:“阿宵会这么夸我?” “会!会!”唐小白连连点头,“他就是别扭,其实很崇拜你!” 秦容笑睨了她一眼,桃花潋滟,百媚横生:“行吧,那我去试试!” 唐小白简直想狠狠亲她一下。 得到女主的宠幸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反正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快乐! 只见秦容应下她之后,便一边朝人群走去,一边扬声道:“衡阳公主不在里面!” 瞬间,众人齐齐转身看她。 “你怎么知道?”汝南公主皱眉露出敌意。 “因为我知道她在哪里。”秦容笑容淡淡,一双眼睛却鲜妍清亮,熠熠生辉,令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只有唐小白知道,这双眼里的光,那是女主光环的光。 虽然她也不知道秦容为什么知道、是不是真的知道,但是相信女主准没错! “在哪里?”汝南公主皱眉质疑。 秦容对答如流:“从这里往西走,绕过……”说了一串。 别人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唐小白一听就明白了。 那是今晚为客人准备的休憩处之一,和这里完全是两个方向,这里更靠近东苑唐子谦的住处。 “既然如此,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唐娇娇说着,就要招呼人离开。 “慢着!”汝南公主却不肯走,盯着秦容道,“你怎么知道衡阳公主在那里?” 秦容微微笑道:“我看见的,衡阳公主似乎薄醉,被人扶着进去休息了。” 汝南公主目光急闪:“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唐娇娇虽然不喜欢秦容,这时也只能冷着脸附和,“二公主究竟是想找三公主,还是冲着这座院子来的?” 汝南公主咬了咬唇,不甘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不要——” 第185章 不至于 女人的尖叫声惊恐凄厉,刺得耳膜生疼。 唐小白瞬间浑身一寒。 莫缓呢?不是让他见机行事吗? “三妹!”汝南公主急喊一声,推开唐娇娇冲了进去。 一时间,众人都往院子里涌去。 唐小白正也要进去,却被秦容拦住:“你一个小孩子,跑这种地方凑什么热闹?” “我是凑热闹吗?”唐小白着急。 这明显就是个陷阱,一个针对衡阳公主的陷阱,只是不确定还有一个人是谁。 首先不是阿宵。 小祖宗刚跟她分开。 应该也不会是唐子谦—— “唐大公子!”惊呼声来得很及时,及时地打了她的脸。 唐小白浑身又冷了几分。 怎么会是哥哥? 秦容也惊讶地“咦”了一声,仗着身高踮起脚往里面看。 “阿兄!你受伤了!”唐娇娇惊怒交加。 唐小白一个激灵,钻进人群。 待从人群中钻出,恰听见唐子谦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把公主带这儿来了?” 门前檐下,唐子谦倚栏杆而立。 襟前凌乱,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肌肤白似秋霜。 被利器划破的袖子荡了下来,露出伤口鲜血淋漓。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抹过,沾了血,看上一眼,薄唇勾出一抹邪气的笑。 眼皮慵懒抬起—— 然后迅速将手往身上一抹,掩了领口,收了冷笑,蹙眉训斥唐娇娇:“怎么把妹妹也带来了!还不回去!” 暗黑系美少年崩在一瞬,唐小白甚至有点出戏。 唐娇娇盯着他的伤口,咬牙点头。 “等等!”汝南公主如何肯走? 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往唐子谦身后的屋内看去。 “我们在找衡阳公主,唐将军可见着了?” 唐子谦笑了一声,道:“公主看我,像是能看见衡阳公主的样子?”眉梢一抬,神色有些轻佻。 汝南公主纵是心有旁骛,也被他看得脸上发热,不禁又羞又恼:“屋里的是谁?” “怎么?微臣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爱妾亲热亲热,公主也要管?” 唐小白心头猛地揪紧。 唐子谦哪来的爱妾? 该不会—— “大小姐!”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名下人,气喘吁吁道,“找到衡阳公主了!” “哪里找到的?”汝南公主急问。 “就是西苑玉柳亭,衡阳公主喝多了在那儿睡去了!” 西苑玉柳亭,就是秦容刚才说的那个地方。 “我早说衡阳公主在那儿了,汝南公主非要觉得衡阳公主同唐将军在一块儿……”秦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汝南公主面色变了又变,拂袖而去。 院内人群散去,一场闹剧落幕。 唐娇娇仍旧气白着脸,瞪了一眼唐小白:“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替我招呼客人!” 唐小白没心思理她,只怔怔看着屋里。 屋内没有灯光,黑漆漆一片,也没有任何声响。 唐子谦也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辛夷!”他喊了一声,冲进屋里。 “不要过来!”尖利嘶叫响起。 唐小白头皮一紧,冲了进去。 屋内也不完全漆黑,有微弱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床前,照出一道纤瘦的身影。 灯光随后而入,少女的脸逐渐清晰。 衣衫残破地挂在身上,遮蔽不住单薄双肩。 颤抖的双手握着一只染血的匕首,刃尖赫然对着自己。 唐子谦其实站得有点远,远到并不具有威胁性,但她睁大的双眼里还是惊恐。 惊恐,且绝望。 唐小白蓦然模糊了视线。 她越过唐子谦,朝前走近两步。 “阿元……”她柔声唤道,“没事,来我这儿,没事……” 辛夷的目光渐渐聚到她身上,也渐渐聚出泪。 “阿元……把匕首放下,不要伤害自己……” “我说过,你和阿宵到了我身边,我会保护你们……你在外面不开心,还可以回来,没事的……” 泪光凝聚,终于自眼角滑落。 “二小姐……”她哑了声唤,握着匕首的双手也略见松动。 就在这时—— “噗!” 一道细小的影子破窗而入,击中辛夷的手。 匕首终于落下。 唐小白下意识转头朝窗外看。 少年身沐清晖,如玉莹莹…… …… “刚才多亏你了……”声音还是有点哑。 “是不是吓到了?”李穆低声问,心中恼怒。 唐子谦怎么能在妹妹面前闹出这种丑事? 小姑娘摇头,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李穆忍不住虚虚地抱了一下她的肩,还没碰到,就被一声轻笑打断。 他蓦地红了脸,转头瞪了秦容一眼。 秦容笑着睨向唐小白:“你阿兄怎么在自己家里都能被暗算?” 说起这个,唐小白也恼怒。 今晚的事,其实还挺明显的。 汝南公主想陷害衡阳公主和唐子谦,不知怎么,衡阳公主被换成了辛夷。 辛夷固然受了伤害,可唐子谦也不是故意的。 大夫已经诊出他被下了什么药,正在屋里针灸解药。 唐小白因为年纪小,不被允许过问这么件少儿不宜的糟心事,所以只能在院外张望。 但再怎么说,这件事都是燕国公府家事,就算是女主,也不该过问。 唐小白收起神色,正要开口送客,便听见大小姐冷怒的声音从院内传出:“燕国公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秦小姐过问了?来人,送客!” 秦容也不生气,也不争论,只笑看唐小白:“用得上的时候夸人家智计无双,现在用完了,二小姐不会连送都懒得送一下吧?” 唐小白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便同小祖宗一起将秦容送到门口。 将出门时,秦容又回过头,道:“刚才那个婢女,有点奇怪。” 唐小白心一提:“怎么说?” 秦容想了想,摇头:“说不清,就觉得……不至于……” …… 送走秦容后,唐小白站在原地怔怔想了一会儿,忽然唤道:“莫缓!” 莫缓闪现在李穆身后,笑眯眯问:“二小姐有何吩咐?” 唐小白问:“我不是让你跟着她们,见机行事?” 莫缓露出无辜的表情:“我看里面是大公子和辛夷姑娘,觉得好像不需要见机行事,后来辛夷姑娘不愿意,但也把大公子划伤逼退了,还是没什么可见机行事,谁知道辛夷姑娘就想不开了……” 第186章 跟着大公子还委屈你了? 清晨薄雾,微凉。 唐小白梳洗的间隙瞄了一眼厢房紧闭的门,问婢女:“辛夷昨晚可好?” 昨晚,她顶着大小姐的怒火,把辛夷带回明月楼安置了。 辛夷似乎受了极大的打击,一直失魂落魄的。 可她总想起秦容说的那句“不至于”,以及莫缓言辞中也透露出的“不至于”。 仔细想象,确实,昨晚的事仿佛不至于闹那么大。 第一,唐子谦一直对辛夷很好,没有冒犯过; 第二,今天的冒犯是事出有因,并非有意; 第三,唐子谦被辛夷划了一刀后,就清醒停手了。 如果说第一声尖叫是吓到了,那后面拿刀尖对着自己…… 是应激反应吗? 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大小姐来了!”婢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娇娇每天清晨都会过来等她,一起去给父母请安。 不过十有八九会被拦在外面。 唐世恭除了初一、十五的朝会,其他时候跟唐子谦差不多,不怎么认真去衙门,就窝家里跟顾凝腻歪。 但今天到了正房,却直接被迎了进去。 “阿爹这么早就出门了?”唐娇娇问。 顾凝眉间还染着倦意,嗓音柔柔,语气冷冷:“昨晚的事,总要给我们个交代。” 唐娇娇冷冷一笑:“阿娘说,陛下会怎么处置李环?”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不知道,不过依我看,李环与颜氏三郎倒是一桩好姻缘。”顾凝淡淡道。 唐娇娇愣了愣:“岂不是便宜她了?” 唐小白沉吟不语。 颜三郎是颜静静的亲哥哥。 虽非嫡长,也说不上多出色,但其父官居三品,深受圣宠,且颜三郎爱慕汝南公主多年,人尽皆知。 就她看来,也是有点便宜汝南公主了。 莫非爹娘也知道汝南公主喜欢闻人嘉,所以用痛失所爱来惩罚她? “你们阿爹自有主意,不会便宜她的。”顾凝道。 唐娇娇不情不愿地点头,忽然冷睨了唐小白一眼:“还有那贱婢,也不能轻饶了去!”想想就生气,“昨晚要不是她不识抬举乱叫,我早把李环带走了,现在倒好,全京城都知道阿兄被个女奴刺伤!” 关键还不只是被女奴刺伤,还是被个女奴拒绝且刺伤。 不但伤身,还伤颜面。 伤了颜面的事,唐小白也不敢同大小姐争辩,只道:“辛夷是阿兄的人,不如等阿兄伤好了自己做主吧?” “夫人,大公子来了。” 正说唐子谦,唐子谦就来了。 唐小白忙随姐姐起身迎接。 “阿兄的伤怎么样了?”唐小白直往他伤处看。 昨晚送走秦容回去东苑时,唐子谦已经施过针睡下了,她没见着人,只听大夫说休息一晚就好。 现在看来—— 衣服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看他目光清明,应当是无碍了。 “一点皮肉伤罢了。”唐子谦笑道。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仿佛觉得哥哥眼里有些阴沉。 “阿兄来了,趁早把那贱婢处置了!”唐娇娇道。 唐子谦眼里又沉了几分,却没有说话。 顾凝温柔一笑,道:“昨晚的事,我也正要同你们姐妹说一说——” “我们女孩儿虽然生得娇弱,可心里不能娇弱,该不识抬举的时候就要不识抬举;” “你们如今觉得辛夷出身低微,拒绝就是不识抬举,可若是有身份高过你的人要欺辱你,那你,要不是识这个抬举?” “啪啪——”唐小白忍不住鼓掌。 被唐娇娇瞪一眼后,改为小声鼓掌,小声捧场:“阿娘说得好!” 唐娇娇瞪完妹妹,还是一脸不服:“可她伤了阿兄!” 唐子谦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只身上阴冷阴冷的。 顾凝笑了笑,依旧语声柔柔:“辛夷这孩子,昨晚应该是吓坏了,虽然伤了子谦,但好在子谦也无甚大碍,阿娘并不怪她。” 唐小白都快感动哭了:“阿娘真是心善……” “不过——” 唐小白心中顿时一凛。 最怕这种“不过”了。 “事已至此,便给她个名分吧。”顾凝道。 唐娇娇一愣:“可阿兄还没娶妻——” 顾凝笑道:“他昨晚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总是要有个爱妾放着,不是辛夷,也是别人。” “呃……要不要把辛夷叫过来问问?”唐小白弱弱地说。 唐娇娇柳眉一竖:“她一个女奴——” “问吧。”唐子谦淡淡道。 “那就唤来问问罢,”顾凝柔柔笑道,“我也有另外几句话想问她。” …… 辛夷被带进来时,进门才走了一步就跪下了。 离得有点远,仿佛在害怕什么。 唐小白忍不住觑了一眼唐子谦。 只见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整个人的姿态却没什么变化,垂眸低眉,神色冷沉。 顾凝轻柔地笑了一声,道:“不必害怕,只是问你几句话。” 辛夷低头伏跪:“夫人请吩咐。”声音有些颤抖。 唐小白听得心里有些微妙。 为什么这么害怕?真的至于吗? “你昨晚用来划伤大公子的匕首是哪来的?”顾凝温和地问。 “是……大公子赏赐的防身利器。” “既然有防身利器,又知道用,为何还要出声?” “是……是奴失控——” “客人离开后,大公子与两位小姐再进来,你为何还在畏惧?” “奴、奴……” “是吓到了么?”顾凝柔声问。 辛夷迟疑着点头。 “那你现在在怕什么?” 辛夷贴在地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 顾凝温柔一笑,安慰道:“别怕,昨晚的事怪不得你,现在唤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辛夷抬起脸,目光迷茫疑惑。 “那样没名没份的,自然不妥,今日便为你过了明目,如何?” 辛夷的一张脸霎时雪白,脱口而出:“不!不行!” 唐子谦猛然抬头看她,面沉似水。 “啪!”唐娇娇一掌拍在桌上,怒极,“跟着大公子还委屈你了!” “娇娇莫要吓着她,”顾凝劝了一声唐娇娇,又对着辛夷微微一笑,“你不愿也无妨,只是,我这个做娘的,断不能见有人踩着我儿的名声成就她的坚贞不屈——”说到这里,使了个眼色。 婢女端上一托盘,红色锦绸托着一柄匕首。 “这是昨晚你用过的匕首,拿着应该挺顺手吧?”顾凝温温柔柔地笑着。 第187章 辛夷的身世 唐小白此刻只想把那句“阿娘心善”给吞回来。 不肯做妾,就去死,免得被人当作唐子谦的笑柄,这…… “阿娘——” 唐子谦惊愣后才开口,就被顾凝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堵了回来。 “阿娘……倒也不用……”唐娇娇都愣了。 “顾绾定了魏家,你为何不许她上门?”顾凝淡淡道,“燕国公府的颜面,难道不值她一条贱命?” 转回对着辛夷时,语气又柔软起来:“大公子待你不薄,你既不愿为他圆这个面子,我也不为难你,另外寻个懂事的就是,只是留着你,倒成了他的污点,你懂么?” “你是奉先县人吧?父母葬在何处?可要将你送回奉先县,与父母团聚?” “污点……”辛夷喃喃念了一声,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匕首。 唐小白刚想开口,见她这副神情,不由闭上嘴,突然想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没有人催辛夷,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嗓音低低:“我娘……葬在奉先城北坡,第十株柳树下……” 她抬起手,伸向匕首。 “多谢……夫人——” “啪!” 托盘被拍飞在地,匕首跌在门外台阶上。 唐子谦揪着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拉起。 “你情愿死,都不肯跟我?”俊逸眉眼间暴戾如丝缠绕。 辛夷终于抬眸看他,眼中泪光急聚。 “大公子……对不起……” …… 唐小白看得直想咬手指。 这是哪一出啊! 虽然小丫鬟不一定都要爱上俊美尊贵还有点宠的年轻主子,但、但是她哥真的是有魅力的那种啊!不至于让人宁死不嫁吧? 不至于啊!不至于啊! 难道—— 唐小白牙齿一松,蓦地抬头看辛夷。 莫非辛夷是有心上人了? 不会是……不会是阿宵吧? “夫人,秦宵求见!” 唐小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往外张望。 刚想到小祖宗,小祖宗就来了? 难道是来救辛夷的? 啊…… 小祖宗不是说喜欢她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是患难见真情了吧? 所以说小朋友的爱情不靠谱,还好她心理成熟,没有当真。 难怪昨晚说让辛夷去秦家,小祖宗也是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果然—— 啧啧,这个青梅竹马…… 就在唐小白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穆随着婢女进来了。 还没进门,就察觉到了唐小姑娘的目光。 乌圆的眸子晶亮晶亮,诡异的兴奋中又带了点神秘的唏嘘。 虽然琢磨不透,但看着仿佛挺高兴的。 是看到他所以高兴吗? 李穆想着,朝她微微一笑。 顾凝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女儿一眼,温柔笑问:“阿宵何事?” 李穆揖道:“请夫人刀下留人。” 唐小白忍不住又咬住指腹。 啊啊啊啊!!! 小祖宗果然是来救他的小青梅!!! 顾凝笑容一淡:“这是燕国公府的家事。” 李穆微微蹙眉。 正因为辛夷还是燕国公府的人,又发生了昨晚的事,他才亲自走这一趟,否则直接问唐子谦要人就可以了。 但这位毕竟是燕国公夫人,二小姐的娘。 李穆沉吟片刻,道:“大公子曾令我等调查辛夷身世,一直未得进展,就在刚才,有人送来一件东西——”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辛夷眼前,“你可认得这物?” 辛夷双眸蓦然睁大,反射性伸手去抢。 李穆收手退了一步,神色淡淡看着她几乎扑倒在地。 唐子谦一手拉住辛夷,眼睛却盯着李穆手里的东西,神色惊讶:“金越厥?” 越厥是一种武官的配饰,金制越厥,则是三品至五品武官的配饰。 唐子谦自己就佩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但李穆手里拿着的这个已经非常陈旧,陈旧到看不出用了多久。 辛夷稳住身子后,直勾勾盯着这只金越厥,眼中悲喜交加:“这是我的……是我的……” 屋内众人除李穆外,脸色都变了一变。 辛夷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只金越厥,是辛家奉先县的旧邻趁辛夷生母过世时,从辛家偷的——”李穆解释了一句,仍旧看着辛夷,“你是何人?金越厥是谁的?为何处心积虑进燕国公府?” 这两年来,他一直没放弃调查辛夷的身世,但始终没有结果。 辛夷母女在奉先县的户籍记录有佚失,查不出迁到奉先县之前的线索。 如果说,这是有人特意安排的,那安排这些的人,恐怕势力不小。 而辛夷自十一岁入燕国公府,至今已有四年,四年来未曾有过任何异样。 若有所图,所图必然不小。 今天送来这只金越厥后,李穆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十几年前就已经官居三品至五品的武将,如果没有遭到贬谪,如今至少也有二品了。 二品以上的武将,哪个不是举足轻重? 辛夷,究竟是谁的人? 然而辛夷被他这一问,目光瑟缩,身子也不自觉退了些许,面孔雪白,无一丝血色,却咬紧牙根没有回答。 “那金越厥,拿来给我看看。”顾凝柔声道。 李穆转身,将金越厥递出。 按礼,这时应该由婢女去接过来转呈顾凝。 但屋里只留了一名婢女,现在还捧着刚捡起的匕首。 于是年纪最小的唐小白,当然不让地站起来去接金越厥。 金越厥的形似弯曲的锥子,唐小白捏住一头,却不见他立即松手,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祖宗正看着她,无声说了两个字。 唐小白眨了眨眼,随即就见他松了手。 她跑回去,将金越厥递给顾凝,有点出神。 小祖宗刚刚说什么呢?她不懂唇语啊…… 顾凝拿了金越厥在手,翻看须臾,缓缓攥在手心,抬头问辛夷:“这金越厥,你从何得来?” 她说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哪怕刚才令辛夷自裁的时候也是。 这一问,却是从未有过的冷肃。 唐小白心里狠狠跳了一下,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辛夷痴痴望着她手里的金越厥,沉默许久,终于轻声开口:“是……是我阿爹留下的……” “你阿爹是谁?”顾凝的声音也很轻,又恢复了平常的柔美,却听得唐小白浑身发寒。 辛夷目光往上抬了一些,注视着顾凝的眼睛,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 “我阿爹,是燕国公……” 第188章 她说她是你的女儿 “我阿爹,是燕国公……” 话音落下,蓦然死寂。 刹那间,唐子谦的面色同他身旁的辛夷一样雪白。 “你说什么!”他猛地将辛夷拽到眼前。 辛夷难堪地避开他的眼神:“我不能……我是你妹妹……” 话没说完,唐子谦便用力将她一推。 她支不住跌倒在地,慌乱间瞥见他眼里如聚狂风骤雨。 “不可能!”唐娇娇霍然起身,“谁派你来污蔑我父亲!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公子,对得起二小姐吗?”她怒目圆睁,恨不能活吞了辛夷。 辛夷抬了眼去看顾凝身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屋里除秦宵外,难得还算冷静的,只满眼震惊,却没有恨怒。 辛夷忽觉心里静了几分,低声道:“我没有污蔑……我也不想成为他的……污点……” “阿娘去后,我又弄丢了阿爹留下的越厥……我实在不知去向何方,就来了京城,我很久很久没见他了,我只是想,只是想见见我的阿爹……”她捂住脸,声音哽咽,“我也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你很久很久没见他,他不去看你……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儿?”唐小白忽然问,“你娘说的?” 会不会是误会? 辛夷拿下双手,含泪的双眸痴痴看着顾凝手里的金越厥:“我从小到大没见过阿爹几次,只记得有一次我染了风寒,阿爹整夜整夜地抱着我,喂我吃药,哄我睡觉,我拉着他,喊着爹爹别走,他便抱了我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唐小白听得心头渐沉。 有相处过…… “……等我醒来,他已经不在了,阿娘说,因为突厥人打过来,他不得不离开,因我攥着那只越厥不放,他便解下留给我……他去了很多年,阿娘说他在打仗,在守着边关,在保护我们,他不是故意不来看我……” “那是哪一年?” “太兴二年,腊月。” 太兴二年腊月,唐世恭临危受命,奔赴凉州。 那一去,确实很多年没回来。 “那时你才三岁?”唐小白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是,但我记得,而且,阿爹还留了这只越厥给我……” 唐小白下意识一瞥,瞥见顾凝攥着金越厥的手指缓缓收紧,紧到发白,紧到青筋隐隐。 难道是真的…… 忽然回想起唐世恭回家那天的一幕,以及这几个月目睹的夫妻恩爱,唐小白竟觉心如刀割,不敢去看顾凝的脸色。 私生女……辛夷…… “我也不想成为他的污点……” “我也是他的女儿……” 唐小白难受得想把自己缩起来。 她都如此,何况别人。 “阿兄!” 忽听见唐娇娇喊。 抬头正见唐子谦冲出。 唐娇娇追到门口,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转身折回,走到辛夷面前。 “啪!”一掌扇在辛夷脸上,“你既知道自己是污点,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燕国公府的嫡长子,未及弱冠就官居四品,同龄之中,无可匹敌。 有多出色,就有多骄傲? 竟差点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唐娇娇一想到兄长此时心里的折磨,便恨极,瞥见婢女捧着的匕首,冲过去拿在手里。 “阿姐!”唐小白大惊失色。 李穆一直蹙眉听着,此时听到唐小白的声音,眼神一动,抬手夺下唐娇娇手里的匕首。 “秦宵!”唐娇娇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外人:“这是我们燕国公府的事,你出去!” “娇娇儿——”顾凝忽然开口,“莫要失礼。” 语气仍旧是温温柔柔的。 唐小白转头看她。 不知何时,顾凝已经冷静了下来,连方才攥紧金越厥的手也松开了。 她轻轻捏着金越厥的一头,抬起在眼前又翻看了一下,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看向辛夷:“你不是我夫君的女儿。” 辛夷一怔:“我——” “这只金越厥确实是他的,”顾凝的手指轻轻抚过越厥,眸光潋滟动人,“但你不是他的女儿——” “太兴二年的腊月,小白还不满周岁……”顾凝侧过脸,看向唐小白,“你爹知道自己要去凉州,便日日夜夜哄着你喊爹,说要听你喊了一声,才走得放心。” “那我喊了没?”唐小白忍不住问。 顾凝笑了:“没有,你爹说,他无论如何都得回来,听小白喊他一声爹。” 唐小白顿时湿了眼眶。 顾凝抚了抚她的发顶,温柔一笑,继而凝视着辛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但这件事,我只听他自己说,你说的,我不信。” 说罢,嘱咐屋内已面无人色的婢女:“去看看,国公回来没?” “回来了!”屋外响起一声回应。 声音浑厚,带着不容错辨的笑意,但仔细听,还隔着院墙。 顾凝脸上笑容如花盛放,轻盈盈站起身,拂了拂衣衫上的褶皱,旁若无人地迎了出去。 迎到庭院正中时,恰被大步跨入的唐世恭扶进怀里。 “这么急着见我?”他笑着抚了抚顾凝的发鬓,低头神色亲昵,“下次可不应你了,省得你跑出来不小心跌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揽了顾凝的肩往里走,抬头便看到屋内诸相。 两个女儿站着,脸色各异。 太子殿下也站着,手里拿了一把匕首。 地上还跪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女,正仰着脸,泪眼朦胧,神色痴痴地看着他。 唐世恭眉心皱了皱,目光回到顾凝身上,笑着问:“这是在做什么?” 顾凝看着辛夷微微一笑,道:“这女孩儿说,她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问出,院内骤静,所有的人都盯着唐世恭的反应。 他仿佛是错愕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夫人又给我生了个女儿?”眼中却聚起锐杀。 辛夷眼中希冀瞬间褪去:“阿爹……” 唐世恭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是不是我说得不够清楚?我唐世恭,平生只生养了唐娇娇和唐皎皎两个女儿——” “这位姑娘,不知是认错人了,还是有意毁我声誉,败我家门?” --------- 上一章仿佛有人骂顾凝?没必要啊,顾凝不是好人啊!别误会! 第189章 生死不知 这两句话,配上唐世恭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辛夷惶惶不敢置信:“阿爹……你不记得辛夷了?” 唐世恭眼神动了动,看向辛夷,蹙眉仿佛在回忆什么。 “太兴二年,是不是燕国公将你们母女安置在奉先县?”李穆忽然问。 辛夷点头。 唐世恭目露惊讶:“奉先县?” 顾凝抬起手,露出那只陈旧得花纹都磨得差不多得金越厥。 辛夷一见,眼里又亮了起来:“阿爹,这只金越厥是你留给女儿的!” “你的生母是不是姓郁?”李穆又问。 辛夷摇头:“我阿娘姓辛——” “不,她姓郁!”唐世恭接过金越厥,随意翻看了两下,抬眸道,“这只金越厥确实是我的——” “当年你染了风寒,奄奄一息,你母亲抱着你出奉先县,是我带着大夫去救你,”唐世恭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给自己救出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来!” 辛夷瘫坐在地,目光渐渐涣散。 “你不是我爹爹……真的……真的吗?” 唐世恭看着她这模样,轻声一叹,道:“那时你又瘦又小,猫儿一样的一只,整个人烧得滚烫……我问你娘,这孩子多大了,她说你三岁半……三岁半,年纪跟我的娇娇儿差不多,长得却只有小白那么点——”打量了她两眼,欣慰点头,“你现在长得很好。” 辛夷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仍在痴痴低喃:“你不是我爹爹……” “我不是你父亲,”唐世恭道,“你生父姓易,生母姓郁,名叫郁辛娘——”说到这里,忽然转头看李穆。 李穆眼神一动,与他一点头,道:“辛夷我先带走了!” …… 目送众人离去,顾凝轻声问:“那郁辛娘,是不是——”手被捏了一下,她便收了声。 “是,”唐世恭抚着她的手道,“是我当年处理不当,让夫人受累了。” 顾凝偎进他怀里:“是啊,我都快气死了……” 唐世恭嗅了嗅她发顶清香,道:“一个越厥而已,留下就忘了,没想到会让这孩子误会……郁氏大约怜这孩子没了爹才没说清楚……”低头轻吻她细白的额,“我有阿凝,怎么瞧得上旁人?”吻落脸颊,“陇右十年……我有多乖……阿凝不知?”忽然将人抱起往屋里走。 顾凝揪着他前襟道:“我总是信你的,可孩子们不知,尤其是子谦,你回来前,他刚受不了打击跑出去。” 唐世恭脚步一滞,眉心紧皱:“请大公子过来!” 误以为自己轻薄了亲妹妹,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以长子的性子,刺激之下,不伤人,也会伤己。 何况他也有其他事要找唐子谦。 将顾凝放在案上,道:“太后不日将下诏,贬汝南公主为郡主,赐婚颜氏三郎,斋戒一年后出嫁。” 这样的处罚不可谓不重,甚至超出了顾凝的预期。 她不由眉梢染笑,仰起脸轻吻他下颌,柔声道:“夫君总不会教我们吃亏。” 唐世恭低头狠吻了她片刻,低声道:“皇帝也不是白哄着我们,河东闹匪患,想叫子谦陪着李枢去剿匪!” “剿匪……”顾凝面露忧色。 唐世恭吻了吻她眉心,道:“剿匪而已,比起跟突厥人打轻松多了,皇帝就是想要我儿去给他儿挣点军功,没事。” 顾凝点头:“出去走走也好,便是辛夷没问题,这事也定让子谦不好受,”微顿,问,“太子要辛夷做什么?” …… “辛夷的生父名叫易东,是惠昭皇帝原东宫侍卫,生母郁辛娘是孝哀皇后的心腹女官,孝哀皇后去后,易东酒后与人斗殴,被发现死在街头,郁辛娘则陪葬孝哀皇后——” 唐小白倒吸一口冷气,停下脚步急问:“那后来呢?” 李穆陪着她停下脚步,道:“我们都不知道郁辛娘活着被燕国公带走了,带走辛夷,一是想问问郁辛娘,二是……她恐怕也不适合再留燕国公府,索性带去秦宅。” 唐小白想想那个从爱妾变妹妹的乌龙,也觉得非常尴尬,便点了头,又嘱咐一句:“那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李穆听得皱了皱眉:“二小姐不如嘱咐秦容好好待辛夷。”关他什么事? 唐小白囫囵应下。 说话时,已经走到东苑外。 唐小白正想进去看看唐子谦,却忽然见唐娇娇从里面跑出来。 “大公子去哪儿了?”唐娇娇厉声质问。 唐小白一愣。 唐子谦没回来? …… 唐子谦从正房跑出后,没回东苑,而是骑马跑出了燕国公府。 “尽快找回来。”唐世恭亲自下了指令。 河东剿匪虽然是在捧李枢,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唐子谦要是出了状况,这好处就是别人的了。 但燕国公府上百名下人散出去,却到天黑也没能找回唐子谦。 唐子谦不但跑出府,还跑出了城。 “我已经让行远带人出城寻找,别担心……大公子武艺高强,身边还跟了人,不会有事。” 唐小白胡乱点点头,又忍不住猜测:“他会不会跑远了?比如……跑回凉州去了?” 年轻人受了重大刺激想逃避很正常吧? 但唐子谦又是从最近的东城门出。 往东能去哪儿呢? “附近的驿站也会派人去询问,只要问到消息就会先回来报信,”李穆见她耐不住打了个哈欠,低声劝道,“二小姐进屋去等吧?” “我不累!”唐小白甩了甩脑袋。 李穆蹙了蹙眉,改口道:“我看大小姐似乎脸色不太好。” 唐小白瞥了一眼姐姐。 她和小祖宗还在门口,大小姐已经跑门外去了。 秋夜露重,哪怕披了披风也略见凉意。 她一张俏脸被月色映得苍白蒙蒙,眉间焦灼如焚,看着确实脸色很不好。 唐小白点点头,正提起裙角出去。 突然,被小祖宗拽住手臂拉到身后。 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斜上方扑落在地。 落地,却只有极轻的声音。 唐小白正一惊,却听见了李行远的声音。 “快!请大夫!” 说话时,疾步从她面前跑过。 不是一个人。 背上还背着一个。 血染袍衫,生死不知。 第190章 你怎么那么跟我爹说话 掌灯床头,照见人双目紧闭,气息若无。 屋内站了不少人,却鸦雀无声。 唐小白不自觉屏住呼吸,看着莫缓用剪子一点一点剪开鲜血洇透的衣衫。 伤处显露,近似心脏! 站在她侧前方的顾凝顿时身子一软,差点滑落在地。 唐世恭忙扶住她,又看了一眼床上生死未卜的唐子谦,低声道:“娇娇、小白,扶你们阿娘出去!” 唐小白咬着牙,同唐娇娇一起扶过顾凝,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唐子谦的面色隐隐透着青灰。 “武器上有毒!”莫缓道。 唐小白腿一软,幸好有婢女接过了顾凝。 “请御医了没?”顾凝惨白着脸问。 “莫急去请了,他轻功好,跑得快!”唐小白道。 说完心下却是一怔。 他们没有请大夫,莫缓在处理伤口,莫急则奉命去请御医。 奉的是阿宵的命。 不排除莫缓本身善于处理这类伤,但这样的安排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异样。 仿佛唐子谦的伤不宜外传。 “竟然还有毒?”边上传来一声若有所思的低喃。 唐小白转头瞥一眼。 是秦容。 秦容是和李行远一起回来的。 “你怎么也在?”唐小白问。 出去找唐子谦的,除了燕国公府的人,就是李行远那边了,谁也不至于特意去叶家喊上秦容。 秦容眼里闪过一丝尴尬,道:“其实……说起来,唐大公子这个伤跟我也有一点点关系……” 她话音未落,唐娇娇便眼神如刀杀了过去。 “不是我伤的!”秦容赶紧先撇清最重要的一点,叹了一声,道,“大公子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 唐小白有点回不过神。 哥哥不是因为受不了差点睡了辛夷这事跑出去的吗?怎么突然走上为女主痴狂的道路了? 秦容轻咳两声,道:“我今天,不小心着了道……” 这件事在一本女主言情文里是很常见的。 就是女主被神秘势力绑架了,碰巧被男配撞上,解救女主的过程中,男配身受重伤,幸好男主带人赶到,把女主和男配一起救下。 唐子谦当然是男配。 “此事因我而起,大公子救命之恩,我秦氏必铭记于心,日后但有差遣,莫敢推辞。”秦容道。 可这种时候,唐家人谁还顾得上去问责或责怪? 顾凝沉默片刻,虚弱地说:“去看看御医来了没。” 唐娇娇应下,正要往外走,就见莫急拎着个瑟瑟发抖的老头闯了进来。 御医到了。 …… 唐小白毕竟年纪小,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睡过去了。 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自己床上。 “来人!”她一边喊一边自己跳下床穿衣。 见有人跑进来便急问:“大公子怎么样了?醒了没?” “还没——” 只听了两个字,唐小白就跑了。 一口气跑到东苑,进门时,一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脚。 幸而前方一人箭步冲上扶住了她。 唐小白抬头见熟悉的青玉面具、漆黑瞳眸,忙揪住他问:“我阿兄醒了没?” “醒了。”李穆一边答,一边顺手为她系上几个漏系的扣子。 小姑娘应该是刚睡醒就跑出来了,衣衫绣鞋都没穿好,发丝软软散着,圆圆的眸子还带着一丝酣困。 但那一丝酣困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就瞬间消失了,双眸“噌”的亮起:“我去看他!” 李穆捉住她,接过婢女刚刚送到的披风为她穿上,道:“只醒了一下,又睡过去了。” 唐小白收住去势:“那、那我不去打扰他了……伤怎么样?毒解了吗?”紧张地问。 但看到小祖宗神色静淡,心里不由先定了几分。 “没有伤到要害,毒也不是致命的毒,只是一时还没清,需要点时日。”他一一答道。 唐小白心头顿时一松,便留意到他眼里血丝,不由怜惜:“你在这儿守了一夜?” 李穆点头。 虽然以他的身份不必守着,但他也庆幸自己守了,否则小姑娘现在问起,他都不好答。 唐小白见他点头,心里感动极了:“难得你——” 话没说完,突然见他俯身要来为她穿鞋,忙不迭退了两步:“不用不用!” 这时,一道人影抢上前,狠狠将李穆一推:“放肆!”声音清脆,语气凶悍。 李穆被推得退了一步,只好收手到背后,若无其事负手而立。 唐娇娇瞪了他一眼,一面蹲下为妹妹将半拖着的鞋子穿好,一面道:“难得什么?我们谁不是守了一夜?就你娇气,还要人抱你回去睡!” 唐小白这才留意到院子里还站了好几人。 唐世恭,李行远,秦容都在,没有看到顾凝,可能也是“娇气”得被送回去睡了。 唐世恭看了李穆一眼,温声同唐小白道:“你阿兄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回去再睡会儿吧,”又同唐娇娇略一点头,“娇娇也回去吧。” 唐娇娇应了一声,牵起唐小白的手朝外走。 唐小白还存着满腹疑惑,并不是很想回去睡觉,不情不愿被拉着走了一步,忽然听见身后说道:“大公子受伤之事,切勿外泄。” 这一句,语气淡淡,如同发号施令。 却不是唐世恭说的。 而是她家小祖宗说的。 唐小白微怔,停步回头。 庭院中,唐世恭居中而立,左右各站着李行远和秦容。 秦宵则独自一人站在这三人对面,身姿如松如竹,双手背到身后的姿势颇觉少年老成,但也增添几分气势。 乍一看,仿佛他在对另外三人发号施令,甚至看上去一点也不违和。 唐世恭皱了眉,道:“明日就是朝会,瞒不过几时。” 唐子谦官居四品,朔望朝会都要去,不去就得有正当的理由。 比如重伤。 “能瞒几时是几时,”李穆淡淡道,“否则,明日朝会将重议河东剿匪人选。” “我儿重伤,如何剿匪?”唐世恭面露怒色。 李穆神色不变:“能不能剿匪,需问过大公子本人,”微顿,语气强硬,“总之,这次河东剿匪,必须是我们的人!” …… “你怎么那么跟我爹说话?”下午再见到小祖宗时,唐小白忍不住说他。 第191章 小祖宗还是最喜欢她 “你怎么这么跟我爹说话?” 小姑娘板着脸,神色极其严肃。 李穆知道,上午他和唐世恭谈及河东剿匪时,唐小姑娘和她姐姐就在门外偷听,但不知道她为这事生气了。 他不由停了手上剥石榴的动作,不安地问:“我说错哪句话了?” “不是说错哪句话——”唐小白叹气,“我阿爹,算起来也是你长辈啊,你不能态度好一点?” 抱上了大腿,又得寸进尺要求大腿尊敬她父亲,她是不是想太美了? 穆点头。 想了想,又解释道:“因大公子受伤之事,我和国公都有些着急,并非有意不敬国公。” 确实是他粗心了。 他与唐世恭虽然是君臣,可以后也将是翁婿,是该态度好一些。 想到这里,李穆又解释了一句:“我没什么长辈,一时不曾留意,下次不会了。” 他毫不犹豫说“好”时,唐小白高兴,小祖宗还是听她话的; 他解释第一句时,唐小白满意,小祖宗还是乖巧懂事的; 他说到“没什么长辈”时,唐小白就开始心疼了。 小祖宗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就是一个没有长辈的可怜小孤儿啊! 唐小白心疼之下,抢了他手里的石榴,剥了两颗塞到他嘴里,安慰道:“没事,你年纪小,阿爹他不会在意的。” 他“嗯”了一声,用嘴唇含住石榴,慢吞吞抿入口中。 不知是不是尝到了石榴的甜味,眉眼忽然一软,奶乖奶乖的,把唐小白萌得差点尖叫,又乐滋滋剥了石榴想再去喂他。 “你们俩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这么怪?”门口传来一声。 唐小白投喂的动作一停,正转头去看,冷不防指尖碰到了温温软软的东西,回头一看,就见小祖宗正低头来吃她手里的石榴。 门口的李行远震惊地眨了眨眼。 这是他家太子殿下? 被个小姑娘说什么听什么,喂什么吃什么,这是他准备辅佐的太子殿下? 唐小白也觉得跟小祖宗太亲昵了些,便丢了石榴擦擦手,正色道:“你的伤没事吧?” 李行远和秦容其实都受了伤,不过都是皮外伤,跟唐子谦没得比。 “没事。”李行远随口应着走进屋,跟他们围坐在一起,也拿了个石榴在手,一边剥,一边问:“大小姐呢?怎么没过来?” “阿姐累了一夜,还没起吧?”唐小白答道。 她因为昨晚睡过了,又被强制要求睡了个回笼觉,所以起得还算早,也早早就来唐子谦这儿守着了。 小祖宗和李行远看起来身体都不错,还练武,体力恢复快。 大小姐就不定歇到什么时候了。 “找我阿姐有事?”唐小白吃着小祖宗剥在碗里的石榴籽,笑眯眯问。 “倒也没什么事,”李行远往外瞥了一眼,“就想着大小姐怎么没赶我走?” 转回头,看见小姑娘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李行远问。 唐小白摇摇头。 “有意见你就说呗!”李行远逗着她说。 “没意见……”她哪敢对男主有意见? “没意见,可能就是觉得你有点贱——”门外又进来一人。 明眸皓齿,柳腰纤纤,步履轻盈走来,容颜清绝,自带仙气。 正是原书女主秦容秦美人。 秦美人笑容温婉大方,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那句冷嘲是出自她的口。 “刚刚谁说我贱?”李行远往她身后又看了看,也是不太相信那句话是秦容说的。 秦容没接他的话,进屋后,在李穆身侧坐下,伸手去拿碗里剥好的石榴籽。 手刚伸出去,就见一手刀携着杀气劈下来。 秦容忙缩了手,惊讶道:“我是你阿姐,吃你几颗石榴籽怎么了?”下手太狠了! 李穆冷冷瞥她一眼,不语。 唐小白看看小祖宗,又看看小祖宗的亲姐姐,内心有点小窃喜。 哎呀,小祖宗还是最喜欢她了…… “说说河东剿匪是怎么回事?”秦容自己拿了个石榴,边剥边问。 李穆朝里屋瞥了一眼。 屋里还有个御医。 “河东连续两年遭逢春伏大旱,导致匪祸横行,自今年二月以来,已经有不下十趟官粮、官银被劫,陛下欲以晋王领兵,前往河东剿匪。”李穆道。 “晋王领兵?领我阿兄这个兵?”唐小白不屑地轻哼了一下。 晋王领过兵吗?打过仗吗? 分明是让唐子谦打头阵,李枢在后面捡功劳! 不要脸! “既然如此,唐大公子不去也罢。”秦容道。 李行远摇摇头:“河东……谁都想去,谁都不敢去。” “什么意思?”唐小白皱眉。 最讨厌卖关子了。 “河东的匪患不是谁都能治,治好了——”想着里屋还有个御医,李穆也不能把话说开,但见小姑娘满眼迷惑,便凑到她耳边低语两句。 唐小白一下子睁大了眼。 这、这…… 李行远“嗤”了一声,忍不住同秦容抱怨:“你看他,什么都跟个小姑娘说。” 秦容笑了笑,道:“唐大公子伤得这么重,别说去河东了,就是明天的朝会都去不了——” “谁说我去不了?” 众人动作语声一停,随即齐齐转头看向里屋。 唐子谦扶门框而立,俊美阴柔的面容配上苍白的脸色,有种病娇的美感。 他唇角微微勾着,眼里带着淡淡笑意,重伤未能将眉目间舍我其谁的倨傲削弱半分。 众人安静一瞬。 突然,唐小白跳了起来。 “你起来干什么!把我们喊进去说不一样吗!” …… 不管是轻松下地,还是强行下地,总之,唐子谦能下地了。 这神一样的恢复力,就连御医也只能说上天护佑。 但唐小白总觉得是男女主两个都在守着的关系,他要是拖个三年五载的才好,主线还怎么走下去? 只不过,虽然是脱离危险了,但御医诚恳建议,还是不要下地乱跑比较好。 伤在胸口,又余毒未清,建议静养。 所以—— “河东剿匪的事,还是算了吧……”顾凝泪眼盈盈看着长子。 李穆也觉得遗憾,问:“大公子以为,谁适合代你去河东?” 唐子谦仰面躺着,闭眼想了一会儿,笑道:“我觉得,还是我自己合适!” “子谦——” “不过,明天朝会我应该是去不了了——”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记得帮我看看,谁迫不及待想代我去河东?” 第192章 河东剿匪 八月十五,望日朝会。 唐子谦报了个风寒病假。 小毛小病而已,照理不影响皇帝定下他跟随晋王剿匪,除非有人知道他不是小毛小病。 唐子谦重伤的事,他们这边隐瞒了下来,能知道的,就只有对他下手的一方。 “那些人抓我的时候还挺客气的,一见到唐小将军,就跟见血的鬣狗似的,不要命地往上扑,更神奇的是,连武器上都是淬好毒的,”秦容“啧”了一声,“这么厉害的打手,主家一定不差!” 唐小白不由沉思。 抓秦容是早就计划好的,唐子谦却是偶然出现的。 这些人对秦容客气,对唐子谦却下杀手—— 这是女主光环呢?还是女主光环呢? “该不会那些人抓秦小姐就是为了引唐小将军去救吧?”李行远一双男主才有的俊朗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在秦容和唐子谦之间转悠,八卦得略显猥琐。 唐小白叹气。 男主都崩了,她还能相信什么? “我可没有为了秦小姐当街同燕国公府大小姐对上。”唐子谦慢悠悠道,躺在床上,眼睛也没睁一下。 “我也没有!”李行远耍起赖来。 唐小白选择转头直接问当事人:“秦小姐,所以他们绑架你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套出话来,你阿兄就出现了,”秦容遗憾地说,“反正不是冲着唐小将军去的,我和唐小将军没什么来往——”目光睨向清冷沉默的面具少年,一笑,“会不会是为了阿宵?” 这一笑,过于风情妩媚,唐小白看着呆了一下,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怎么对着亲弟弟抛媚眼?过了吧? 但瞥了小祖宗一眼,却见他垂眸不语,好似没看到秦容那一眼,也没搭话。 这时,门外突然闪进来一道身影,然后又闪了出去。 因为速度太快,只在唐小白眼里留下一道残影。 残影消失后,就看到小祖宗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他神色淡淡地展开看了一眼,道:“不是。” “写什么了?”唐小白好奇地探头去看。 李穆索性把纸条递给她。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晋王未归。 “今天清晨,晋王从东城门出城,至今未归。”李穆道。 唐子谦睁开了眼,熠熠有神。 东城门通往秦容被绑架囚禁之地。 而至今未归的意思,是没有出席朝会。 和他一样。 原来是冲着晋王李枢去的。 唐子谦笑了起来:“不知道哪个呆子今天会自请剿匪?” …… “是庆王——” 唐世恭一下朝,便先来了唐子谦这儿。 这时,唐小白等人已经离开了,只一个李穆原本就住在东苑。 “晋王无故缺席朝会,监察御史柳范弹劾,中书侍郎薛峤奏河东匪患,庆王李栋自请为君担忧。”唐世恭道。 柳范是王茂昭的人,薛峤没有偏向。 只有庆王李栋跳得最快最明显。 “蠢货!”唐子谦讥笑。 庆王李栋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生母是宇文昭仪。 宇文氏武将出身,也曾显赫一时,如今族中却没个顶门户的能人。 庆王李栋比起晋王李枢也差得不是一点两点,正因为如此,皇帝毫不动摇地将精力都倾注在晋王身上。 “如果庆王想从晋王手里抢下河东,就不该让人重伤大公子。”李穆道。 宇文氏无可用之人,庆王带上唐子谦还有机会挣点功劳。 唐子谦睨他一眼,道:“这里没旁人,殿下不用‘大公子’、‘大公子’地叫,微臣惶恐。” 李穆淡淡看他一眼,不语。 “庆王的水平,陛下岂能不知?所以,今天的朝会没有定下河东剿匪的人选。”唐世恭道。 “其实……”李穆沉吟道,“对我们来说,庆王比晋王更合适。”确切地说,更好掌控。 “陛下会舍晋王就庆王?”唐世恭怀疑。 李穆想了想,道:“让秦容再失踪几日。” 美人计而已,谁都会用。 …… 送走太子殿下后,唐世恭在床边坐下,一边查看伤口,一边道:“我已经让人从李栋处着手调查,如果查处是他动的手——”顿住没有说下去。 唐子谦笑道:“栽在李栋手里,有点丢人啊!” “你幼时未读四书先诵《孙子》,这番却是大意轻敌了。”唐世恭语气淡淡道。 唐子谦敛起笑意:“儿知错。” 想起那个令他大意的原因,不禁在被下攥紧了手。 许是突然用力的缘故,伤口的痛蔓延至心脏。 “确定要去河东?”唐世恭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淡淡问道。 “去吧,”唐子谦噙着笑说得云淡风轻,“回京一年多,骨头都懒了。” “去了也动不了骨头。”唐世恭道。 唐子谦抬眉询问。 “太子这么看重这次河东剿匪,想必是要亲自去一趟——” …… “我想亲自去一趟河东——” 李穆说完,就见面前的小姑娘惊讶地睁了睁眼,随即眸中雾气弥漫,红了一圈。 “别哭……”他瞬间慌了神,想为她拭泪,可小姑娘的泪也没掉下来,只颤巍巍含在眼中,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去去就回,没事的……这两年我都有好好练武,其实是跟莫急学的多,莫急的武功是最好的……莫急、莫缓也一起去……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别哭啊……” 唐小白眨了眨眼,眨去眼中雾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是高兴呢!” 昨天他在她耳边说的是:“太原乃天下精兵处”。 她不懂地理,也不懂军事,但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河东道以太原府为首,是个易出精兵的地方。 她原以为他们的安排,是让唐子谦去太原,以剿匪之名募兵练兵,没想到小祖宗也去。 他才十四岁啊,竟然壮志踌躇要去组建自己的军队了! 他才刚在御前立誓要拿下一科的状元,竟然还要去组建自己的军队! 唐小白一时间既心疼,又骄傲,感动得想哭。 “真的是高兴!”唐小白感慨地打量了一下已经出落得长身玉立的少年,“阿宵长大了!” 李穆:“……” 怎么这么不爱听这句话呢? “大概什么时候走?”唐小白平复了情绪问。 “九月之前。” “这么快吗?”唐小白有些担心,“阿兄的身子还没养好……” “我已让人传书仁智宫,到时候顺路带上封槐。” 唐小白惊讶得眨了眨眼:“这……可以吗?”太子已经不需要封大夫了? 李穆点头:“小心点,别让人发现就是。” 唐小白连连点头,又问:“李世子和秦小姐去吗?” 虽然有小祖宗和莫急莫缓在,已经将安全系数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但如果能带上男女主,可就太棒了! “李行远会去,秦容不便随行。”李穆道。 这次唐子谦受伤,他没有领兵的经验,多个李行远稳妥些。 秦容就没必要了。 “呃……”唐小白斟酌着说,“我觉得,秦小姐吉人天相,能带就带着……” 李穆不想驳她的意思,只道:“她自己也未必想去——” …… “我同你们一起去河东——”秦容道。 唐小白还想着怎么说服她一起去,没想到秦容主动提出来了。 河东剿匪的诏令昨天刚下。 在多方阻挠兼美人计之下,晋王李枢不负众望地失踪了整整三天。 等到失魂落魄地回到京城,剿匪人选已经敲定了。 庆王李栋为首,左卫中郎将唐子谦为辅,以及若干宇文氏子弟。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皇帝亲自点名,让“秦宵”跟去。 栽培之意,昭然若揭。 “宇文家都是废物,到时候你们又要剿匪,又要募兵,人手不一定够。”秦容不媚眼乱飞的时候很有女主范儿,沉静从容,目光机敏,还未开口,就能让人信服七八分。 譬如说到这里时,唐小白已经不自觉点头赞同了。 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唐小白想把刚才点的头都倒回去:“大公子的伤总是因我而起,我跟去照顾照顾大公子也好。” 说着,她凝眸看着唐子谦。 唐子谦原本闭着眼睛躺在院中榻上晒太阳,也不知是察觉到了秦容的目光还是怎么,恰恰好这时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唐小白重重咳嗽了一声。 众人目光挪来,唐小白“唰”的一下红了脸。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咳了…… 但大家都一副等着她开口的样子,唐小白只好硬着头皮又咳了好几声,一边咳,一边往李穆身后躲。 李穆唇角微微一动,问:“是不是呛着了?”一边执壶斟了杯温水递给她。 唐子谦看着太子殿下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忍不住敲了敲榻:“给我也斟一杯!” 他倒要看看太子能为小妹装到什么程度。 李穆看也没看他,反倒瞥了秦容一眼,淡淡道:“大公子的伤总是因你而起。” 秦容笑了笑,态度自然地斟了水递给唐子谦。 唐子谦接了水却放到一旁:“阿宵怎么说?” 李穆淡淡道:“照顾大公子大可不必。” 秦容笑道:“河东募兵,不宜用明面上的人,只有我和阿宵最合适,是不是?” 唐小白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还以为女主和她哥有发展呢!原来只是要分兵权啊! 不过说到唐子谦重伤的起因,唐小白突然想起一件事。 放下杯盏,迟疑了一下,问:“阿兄……” 唐子谦懒洋洋看过来。 “那个——” “大公子,辛夷姑娘求见!” 几乎是听到“辛夷”两个字的一瞬,唐子谦脸上血色尽褪。 唐小白扶额。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一直没人想起来要说? …… 走出院门时,唐小白看到辛夷站在门前阶下。 大约是跟着个武将长大的关系,她的站姿比寻常女子更挺拔一些,哪怕生了一副弱不胜衣的身子,也没什么楚楚堪怜的姿态,只是显得苍白沉默。 看到唐小白时,她眼睛亮了一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回去吧,”唐小白道,“大公子说,阿宵问他要了你,你以后是秦家的人了,不必再来见他。” 话都解释清楚了,唐子谦还是没有见辛夷,也不知是伤了面子还是里子。 辛夷沉默片刻,问:“大公子的伤……” 这怎么说呢? 唐小白想了想,道:“没死。” 不是她故意吓唬人,确实是鬼门关走了一遭。 现在看着还好,也只是因为唐子谦好面子逞能,其实还虚弱得很。 这么虚弱,还要坚持去河东。 她虽然当面笑着,其实心里也很烦。 只是唐子谦自己做了决定,父亲也同意了,她就不说扫兴的话了。 “我能不能……回来照顾大公子?”辛夷轻声问。 唐小白惊讶地打量她两眼,反问:“你说呢?” 人家大公子明明见都不想见你啊! 辛夷目光一黯。 毕竟是刚穿书就带在身边的人,总是多一些情分在,唐小白心软叹道:“算了,回去吧,我阿兄心高气傲,一时半会儿、一年半载的可能都不会想见——” “辛夷姑娘,大公子有请!”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惨烈打脸。 唐小白抹了一把脸,拂袖而去…… …… 辛夷随行去河东的安排是唐子谦派人报到顾氏面前的。 报来的时候,顾氏正带着两个女儿,在给唐子谦收拾行装。 听了这话,顾氏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会儿,随后道:“知道了。”声音依旧温温柔柔,没什么变化。 唐娇娇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手里东西狠狠一扔:“她是嫌阿兄伤得不够重吗?” 唐小白也皱了眉。 这是要干什么? “她欠了子谦,照顾起来会更尽心些,何况子谦亲自开口,总有他的用意。”顾凝淡淡道。 唐娇娇不以为然:“阿娘身边哪个跟着不会尽心照顾?用得着她?” 顾凝微微一笑:“我身边的人,子谦用着不顺手,辛夷要是不去,子谦岂不是要劳烦秦小姐照顾了?” 唐娇娇语塞。 唐小白听着这些话,觉得不太对。 怎么哥哥就非得有个女孩子照顾了? 如果非得这样,那—— “你们要是不放心,不如我跟去照顾阿兄?” 第193章 真假太子 太兴十三年,八月二十五。 河东匪患,诏令庆王李栋、左卫中郎将唐子谦剿匪。 时近深秋,清晨雾气茫茫。 李穆瞧见唐小姑娘从晨雾中走来,披风上绣的红色纹样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隔了白雾,如鱼儿狡猾游窜。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往他这儿游来? “听说你在燕国公府待了好几年,都是在唐二小姐身边待着?”身旁传来秦容的低声笑问。 李穆懒得理她。 那边的小姑娘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旁人一阵大笑,唐子谦甚至喜不自禁抱了她一把。 李穆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走过去。 可是过去了,就不能私下说说话了。 “燕国公府可不好攀呢!难怪要去河东。”秦容又笑。 没有自己的势力,凭什么肖想燕国公的爱女? 李穆看她一眼:“秦宵尚下落不明,你为何去河东?” 秦容目光闪了闪,笑:“我自己就可以。” 李穆没再理她,因为唐小姑娘朝着他走过来了。 走近了,他才看清,原来小姑娘身上的红色纹样真的是鱼儿。 “好看吗?”唐小白见他盯着披风看,得意地转了一圈。 红色的锦鲤随着她的转动活泼泼游了起来,可爱到让人想去捉。 “转锦鲤会带来好运哦!”唐小白得意地说。 她特意让人做了这么件衣服,今天穿上多应景! “好看。”李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衣角看。 看得唐小白都以为他看上这件衣服了:“你也喜欢锦鲤?回头我让人给你也做一件,等你回来穿,怎么样?” 说起来也有点遗憾。 但凡她年纪再大一点,或者有个一技之长,就能跟着一起去。 凭她现在这样,跟去照顾哥哥都不够格。 “可以让人送去河东。”李穆道。 唐小白摇头:“锦鲤的样式太活泼了,你要去剿匪呢!穿这么活泼不应景,还是等你回来!”说着打量了下小祖宗的身高体型。 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回来,等到回来了,估计又要长高许多,那尺寸得放宽一些…… “二小姐,我也挺喜欢锦鲤!”边上凑过来一张绝美的脸。 唐小白倒也不至于吝惜一件衣服,当下点头:“秦小姐把尺寸记下给我!” 回头就见小祖宗沉眸抿唇,一脸不悦。 唐小白“噗嗤”一笑。 这孩子,怎么自家姐姐的醋都吃? 她笑眯眯从袖子里悄悄摸出件东西,塞进小祖宗手里,小声道:“给你的,生日礼物!” 李穆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是个小小的锦囊,一捏,就猜到了是什么。 “还以为二小姐又忘了。” 唐小白“嘿嘿”一笑,道:“哪敢再忘?”小祖宗都两只印章刻好了,她再不刻一个出来,得被他怨死。 李穆微微一笑,从锦囊里拿出一只小小的印章。 和他送她那只大小形状相仿,也是白玉的,印钮刻的是—— 锦鲤? “这个吉祥!”唐小白解释说。 锦鲤嘛! 盖章转发,心想事成! 李穆“嗯”了一声,将印章小心翼翼收起来,揣进怀里。 唐小白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两眼。 因为是随军,今天穿得跟平时上学的装束不同。 青色短褐,绑了护臂和护腿,比平时多了些力量感,腰间仍旧系着长鞭,还插了一把匕首,全作武人装束,将少年过分精致漂亮的五官衬出几分英气。 她的小少年,马上就要满十五岁了,是个小大人了。 唐小白突然有点伤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要平安回来。” 李穆扶了扶她披风的领子,道:“不许让虞况叫你姐姐。” 唐小白:…… …… 唐世恭看着太子殿下整衣领的动作,想起那天太子殿下差点躬身为小女儿穿鞋的事,眯了眯眼,问:“这两年秦宵跟在小白身边都做些什么?” 唐娇娇撇了撇嘴,道:“小白就跟捡了宝贝似的,关照吃,关照穿,样样都上心,还带着他读书写字,亏得是秦氏后人,不然不知道怎么被人笑!” 关照吃?关照穿?还关照读书? 唐世恭琢磨了一下,凑近顾凝耳畔低声道:“咱们小白是不是想要个弟弟了?” 顾凝面上羞红,轻推了他一下,目光转到已经朝外走的长子时,眼里忧色再现:“子谦的伤……封大夫真的可以……?” 唐世恭安抚地摩挲她的肩,道:“既然应了,就可以。” 当初顺水推舟让“太子”去仁智宫避暑,也是为了后续行事方便。 “太子”身边都是自己人,本来别说带个封槐出来,就算把“太子”带出来,都没什么难的。 只是没想到,平阳公主会跟着一起去避暑,且一起留到现在。 赵景知道真假太子的秘密,不知有没有告诉平阳公主…… …… 京城北去约三百里,群山秋染,殿宇连绵。 “平阳公主求见太子殿下!” “公主稍候!” 李瑶站在殿门外,看着内侍无声穿入高耸的殿门。 殿内幽深,药香弥漫。 她跟随太子到仁智宫已经有半年了。 起初太子是拒绝她的求见的,但也许是经不住她天天磨缠,终是见了她一回。 有一回,就有第二回。 到如今,她已经见了太子不知多少回,也说了不少话,却仍旧什么也没打探到。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仍会无功而返。 “公主,请!” 青色道袍拂过高高的门槛,拖出一种细腻幽柔的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咳咳……”松鹤延年的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虚弱中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诱惑,诱惑人往屏风后一探究竟。 “阿姐来了。”少年的声音柔柔弱弱。 绕屏风,看到少年太子正伏在窗边榻上,纤细秀美的脖子抬起,肌肤如雪凝,眼尾一点泪痣,孱弱却风流。 李瑶走到榻前,落座,假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他手边的书卷,神色关心地问:“殿下又犯咳了?封侍医来瞧过没?” …… “如果平阳公主发现封大夫不见了怎么办?” “阿吴自会应对。”李穆道。 第194章 秘密 “不必了——” 少年瞳色较常人略淡,衬得眉眼似杏花轻盈。 “今日只咳了刚刚那两声而已,凑巧被阿姐听见了。”笑眸温软,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顽皮。 “还是看看吧,”李瑶说着,转头吩咐,“传封侍医——” 太子没有再制止,温温含笑地看着她。 但也没有人听她的话有所动作,甚至她自己带来的使女想出去,也不知遭到了怎样的阻拦,默默退了回来。 一股寒意直冲背脊,李瑶突然想逃。 “阿姐这么惦记封侍医,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少年软软地捉住她的手,语气颇为关切,“阿姐的手好凉呢……” 李瑶猛地抽回手,扯出一丝笑:“我看殿下的手才是凉……”也许是常年卧病的关系,少年的手冰凉滑腻,毒蛇一般。 “都九月了,山中清寒,殿下的身子又这样凉,怎么还不回京?”李瑶仓促地转移话题。 太子坐起身,将柔软的盖毯拉到细瘦的腰间,轻轻软软地说:“陛下没有让我回京。” 李瑶想起刚才的惊吓,忍不住心中冷笑:“殿下可以上书奏请回京。” “陛下生气了怎么办?”怯生生,忐忑不安。 “殿下会怕?”李瑶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少年轻声一笑,道:“仁智宫也很好,还有阿姐陪我,在太子府的时候,都没人陪我。” 他越是装得可怜,李瑶心头的火就被挑拨得越旺:“你不是挺喜欢燕国公府二小姐——”话到一半,小太子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瑶先是一愣,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儿。 见他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飞了出来,好像是真的难受,才慌张起来:“快请封侍医!” 先前是有意的,这一次却是无心。 “不用咳咳咳……”太子一边咳一边制止,“我就是、就是呛到……” 喜欢那个小姑娘…… 太可怕了! “唐二小姐损毁惠昭皇帝遗物,我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痛不已,阿姐莫要再提!” 李瑶心里一紧,没有接她刚才那句话。 她一直让人留意太子这边的动静,今天听说,太子约有五日没有召见封槐了。 李瑶咽了咽口水,道:“我确实……这几日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请封侍医给我看看?” 太子一边咳着,一边斜挑目光看她,眼里似笑非笑。 李瑶被他看得冷汗涔涔。 他咳完之后,歪在扶枕上,绣纹繁复的袍子层层叠叠笼着纤细的身子。 长眉淡目,弱不胜衣。 “阿姐大概不知道,我遇到封侍医之前,人人都道我日日等着去见惠昭皇帝,其实也有几回,有名医断我寿命尚可——”他顿了顿,抬眸笑吟吟看着李瑶,“阿姐猜,那些自大狂妄的名医去了哪儿?” 李瑶不敢猜。 她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一个人,对着赵景也没有。 但这个少年,看起来柔弱可欺,笑起来牲畜无害,她却从心底里感到惊惧。 “阿姐也要抢我的大夫么?”他仿佛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没有!”李瑶下意识摇头回答。 少年笑了起来,冰凉柔软的手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柔柔地说:“阿吴相信阿姐,阿吴最喜欢阿姐——” “阿吴?”她不自觉低声念。 “嗯,阿吴是我的小名,阿姐不知道?”他幽幽怨怪,“以后可要记住了……” …… 从太子殿中走出,李瑶腿一软,若不是扶着侍女的手,便要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她靠着侍女长长短短地平复着气息,有种浑身脱离的感觉。 “公主……”侍女的声音打着颤儿,似乎也感到了害怕。 “瞎叫什么!”李瑶低喝一声,提起一口气,快步下了台阶,往自己居住的宫殿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停下脚步。 侍女跟着她停下脚步,目光颤颤地往后看。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头。 身后五步远处,两名太子亲卫面无表情地站着…… …… “阿吴?仁智宫那个?”唐子谦问。 一个替身而已,他当然不知道名字。 “嗯。” “殿下这么信任他?” 这时,却是正在替他诊脉的封槐笑了一声,道:“阿吴狡黠机警。” 唐子谦笑了笑,道:“多机警?” “如若平阳真的有所察觉,阿吴自会将人困在仁智宫不出。”李穆道。 “别教他欺负了平阳。”唐子谦叮嘱道。 “阿吴自有分寸。” 唐子谦被这份信任意外得抬了抬眉,问:“殿下从哪里找来的小替身?” “燕国公府。” 唐子谦有点惊讶,他家这么人杰地灵? “太子殿下找到了谁?”门外响起一声询问。 随后,一道纤细修长的黑影闪入屋内。 摘下蒙面布,露出清丽灵秀的一张脸。 是秦容。 李穆听到秦容的声音便睁开眼,看的却是与秦容一道着夜行衣回来的莫缓和辛夷。 辛夷怀里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裹,沾着泥泞,还有一股腐烂难闻的味道。 她却抱得紧紧的,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拿到了。”莫缓回禀。 辛夷沉默走向李穆,忽地眼睫一湿,随后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李穆面前。 打开一层油纸,又打开一层粗布,开了约莫四五层,才见到了包裹里的东西。 是一套陈旧的女人服饰。 李穆从中捡起一只鱼形符契,翻到背面,见“司闺郁氏辛娘”等字。 司闺,是东宫女官名。 司闺郁辛娘,是当年他生母死后殉葬的心腹。 死里逃生,为燕国公所救,却什么也没同燕国公说起。 不肯告诉燕国公的秘密,被郁辛娘带进了棺材里,只留了一句话给辛夷。 “如果皇太子李穆找到你,就告诉他,辛娘藏在这里。” 因此这次河东行,他借唐子谦之便,带上了辛夷。 途径奉先县时,去取了郁辛娘留在墓中的秘密。 秘密,不是证明郁辛娘身份的宫装和鱼符。 李穆放下鱼符,从陈旧织物中寻到一块玉。 玉刻飞鸾,非后妃不能佩。 但这块玉上飞鸾纹却已经被划出深刻伤痕。 这些伤痕组成了一个字。 李穆看了一眼这个字,便将飞鸾玉佩攥入手心。 “郁辛娘留了什么?”唐子谦问。 “逼死孝哀皇后之人。”说这话时,李穆眸色漆黑,神情淡漠,仿佛他不是孝哀皇后之子。 唐子谦半晌震惊,问:“那现在……?” 李穆抬眸向他。 倏然,寒光一闪,吹毛立断的匕首抵在唐子谦脖子上。 而匕首的柄,握在李穆手里。 第195章 河东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深秋,枝头萧瑟。 最后一片黄叶被西风卷落,落在静思堂门口时,恰被一只黑色鞋履踩下。 踩下后,一时没有抬起。 鞋子的主人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唐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书院学子统一的青色小袄,不同的是,她的小袄上别出心栽地在袖口绣了几片枫叶,浓浓秋意便扑面而来。 她正伏案执笔,断断续续地写着什么,细白的眉间时不时蹙上一蹙。 大约是思考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门口有人停驻。 不过屋内不止唐小姑娘一个人,另一名少女感觉到光线变化,抬起头来,一见门口的人便恭敬站起身,垂手道:“二小姐,裴舍人到了。” 唐小白这才抬起头,也站了起来。 “裴师兄。” 今年年初的时候,裴宣由皇帝钦点为通事舍人,日常伴驾,但每逢旬休,仍会抽出时间来一趟书院。 裴宣同她略点头,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书案上,眉间一蹙:“在画什么?” 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我最近看了一本河东的地理志,就随便画画河东地图……” 哥哥和小祖宗离开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她一天比一天记挂。 不知道哥哥的伤和毒怎么样了?封大夫有没有顺利从仁智宫出来? 是不是已经开始剿匪了?哥哥受了伤应该不上场吧? 小祖宗会上场吗?刀剑无眼,可别年轻气盛冒进了。 还听说庆王带了很多宇文家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添乱…… 她因为心里记挂得多,就会忍不住关注河东相关的消息,看一些河东相关的书,闲着没事的时候就随手画画河东地形图,猜测猜测他们走到哪儿了,哪里可能有山匪,又哪里可能比较难打。 可惜她年纪小,也不懂军事,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精神支持和努力不添乱—— “私制舆图者,腰斩,夷三族。” 唐小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裴宣。 他神色和平时一样,冷淡,平静,严肃。 不像开玩笑—— 唐小白立刻将桌上随手画的地图一揉! 裴小夫子什么时候开过玩笑啊! 揉好之后左右看看,也不能丢,丢了是等人来捡吗? 又重新展开,正要撕。 也不行!撕了被人拼起来怎么办? 要不……吞下去? 这么想着,唐小白又把纸揉起来,揉到最小,张开嘴巴—— 不行…… 下不了口…… 想了想,再次展开,拿起笔,在上面一通乱涂。 直到看见整张纸都涂满了墨水,一丝一毫都看不出画过地图的痕迹,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无辜地看着裴宣。 裴宣静静地看完她这一系列毁灭罪证的行为,待她抬头看来时,淡淡道:“粗制失实,无计里者不论。” 唐小白一僵:“怎么不早说……”裴师兄竟然变坏了! “昔日秦氏有子善绘舆图,因而冯朴诬告秦氏通敌时,群情激愤,认为突厥势如破竹,可能是得了秦氏舆图。”裴宣道。 唐小白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不画就是了。” 既然是个危险品,不画就不画了。 但是她放下了,裴宣却没放下:“怎么突然想到画这个?” “家兄和阿宵都去了河东,我记挂他们。”唐小白老实地说。 说罢,突然有了个想法:“裴师兄,下次我们讲《孙子兵法》怎么样?”她虽然现在帮不上忙,可是她可以学啊! 不料,裴宣露出犹疑之色。 “呃……”唐小白小心翼翼问,“裴师兄……你没读过《孙子兵法》?” “读是读过,只是——”裴宣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父兄皆本朝名将,熟读兵书,裴某岂敢班门弄斧?” 唐小白一愣。 对哦…… …… 放学一到家,唐小白便问:“国公在凝春庭吗?” 她爹只要在家,一般都是跟她娘黏在一起。 然而这次的回答去不是她预料的那样:“国公在书房。” 唐小白跑去父亲的书房,一进去,就看到唐世恭在临窗写字。 “找我有事?”唐世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笔,问话时头也懒得抬一下。 唐小白本来要说学兵法的事,瞥见他手边一个信封就被拉走了注意力,高兴地问:“是不是阿兄写信回来了?” 小祖宗和哥哥去河东半个多月了,也还没见写信回来,这也是她不安记挂的原因之一。 “没有。”唐世恭回答。 唐小白失望地“啊”了一声,抱怨道:“他们这么忙吗?写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当初爹爹和阿兄在庭州打突厥人都没忙成这样!” 唐世恭停笔抬头,看着她笑了笑,安慰道:“别担心,他们能行。” “我倒不是不信任他们的能力,我就是怕宇文家那些人拖后腿!”唐小白道。 庆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提拔自己的表兄弟,那天送行的时候,她可看到了不下五个姓宇文的大小将领。 在她眼里,这些人不是去剿匪的,而是去反剿匪的。 唐世恭仍旧是笑:“宇文家这几个窝囊废,不足为虑。” 既然父亲大人都这么说了,唐小白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就有点不给哥哥和小祖宗面子了,便把话题转回自己的来意上:“阿爹,我想——咦?”瞥到唐世恭写的东西,唐小白惊讶了一声,趴在窗台上伸长脖子细看。 待确认后,更惊讶了:“阿爹你在写什么?” “你不都看到了?”她爹果然大将风范,被捉了个现行也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心虚的表现。 “你、你竟然骗阿娘!” 她爹在写的是一封信,写给她娘的信,但不是爹写给阿娘的信,而是模仿了唐子谦的笔迹和语气写给阿娘的信。 唐世恭看她一眼:“怎么?你还想反了你老子去跟你娘告发?” 唐小白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道:“所以你也觉得阿兄他们不该这么久没来信,对不对?” 唐世恭没有回答。 唐小白抬头观察他的神色。 唐世恭便朝她笑了笑,神态目光都很平静自然。 她爹是大将军,戍边十年,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城府之深,怎么能容她看得清? “阿爹,河东那边是不是出事了?”唐小白决定直接问。 第196章 你怎么那么狠 从她进来到现在,唐世恭第一次正眼看她。 正正经经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问:“你觉得他们能出什么事?” 唐小白顿时心神收紧。 那可太多了! “比如庆王故意为难阿兄,只给他少量的兵力要他去打最凶残的盗匪;” “宇文氏为了抢功,让阿兄打头阵,看打得差不多了就在后方使坏,让阿兄惨败元气大伤,趁机收割胜利果实;” “蠢一点的话,还可以引北面东突厥南下,让阿兄去打突厥人;” “或者更毒一点,出发到半路就给阿兄下毒,或者趁阿兄渡黄河的时候破坏浮桥,然后发动兵变,直接吞了阿兄的人!” 唐世恭听得眼皮一跳:“你怎么那么狠?” 唐小白脸红:“怎么是我……我又没干这些事……” “你不是想得挺多?”唐世恭哭笑不得。 唐小白正色道:“《左传》有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她可是从他们确定要去河东剿匪的那一刻起,就在居安思危了! 唐世恭笑:“你还读《左传》?” “也就读过一点点。”唐小白谦虚地说。 “阿宵读过没?” “呃……”她读过,小祖宗当然只会读得比她深。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唐小白:“???” “这是《孙子兵法》,”唐世恭笑道,“你阿兄七岁就会背诵全篇了。” 唐小白再次老脸一红,有点受打击。 确实,哥哥和小祖宗都比她优秀多了,她能想到的,他们应该都能想到。 好在这点也不是很意外。 唐小白很快调整好心态,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他们为什么都不写信回来?” 唐世恭将自己写好的“唐子谦的家书”拿起来吹了吹墨迹,漫不经心道:“等他们回来,你自己问吧。”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唐小白不甘地问:“那我可以给阿兄写信吗?” “你写来,我让人送去就是。”唐世恭道。 唐小白这才放下心来,回到自己最初的来意上:“对了爹爹,你能教我兵法吗?” 唐世恭惊讶抬眸:“你要学兵法?” 唐小白坚定点头。 “兵法有什么好学的?” 唐小白:“???” 这是大将军该说的话? 唐世恭笑了笑,道:“你先回去把《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尉缭子》这几本背下来,有机会带你去凉州看看,用兵之法不是教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 大将军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唐小白出了父亲的书房,转头就进了府里的藏书阁。 她在藏书阁混了两年,什么书在什么位置很清楚,很快就找到了唐世恭说的那几本兵书。 正收拾收拾准备带回去好好看,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裴宣离开前,多说了一句话:“前朝巨鹿公有本《制图法》,二小姐可以找来看看。” 《制图法》这个书名简单粗暴直接,结合她之前画地图的行为,她一听就明白是本教画地图的书。 既然裴师兄说可以找来看看,她也就动了点心思。 找来看看怎么了?学学画地图怎么了? 技多不压身! 但是在藏书阁找了近半个时辰,也没找到这么一本书。 她只好再去找父亲问。 这回唐世恭在凝春庭了,正陪着顾凝看信。 他刚写的那封。 “《制图法》?”唐世恭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意外,“裴彦那本?” 裴彦?谁? “就是巨鹿公那本。”唐小白道。 唐世恭笑:“前朝元帝的司空裴彦,爵封巨鹿公,是如今吏部裴尚书的祖上,”目光一闪,“他们家不是有个孩子跟你一个书院?今年被钦点为通事舍人的那个。” 唐小白一愣。 裴家的啊……难怪裴宣知道…… “我们家没这本书,你想看的话,我去问裴家借来。”唐世恭道。 “那倒不用。”唐小白拒绝了。 裴宣肯定知道自己家里有这么本书,也没提要借给她,想必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那就算了,她再去别处找找。 …… 翌日清晨,顾回照常来接她去上学。 唐小白便问起这本书。 “巨鹿公的《制图法》?顾家也没这本书。”顾回答道。 唐小白就想给这种人跪了。 想都没想,就知道自己家里有没有一本书,你是把自家藏书翻得多熟啊! “裴公创制图六法,原本是为朝廷所用,可能裴氏也有藏本,外面未必流传。”顾回道。 唐小白不信。 不能啊,裴宣明明让她自己找来着,不至于耍她吧? 这天放学后,唐小白上了马车,便吩咐道:“去西市,闻人书肆!” …… 东市、西市都有不少书肆,闻人书肆不是孤本残本最多的,却是卖的书最杂的。 唐小白觉得《制图法》这书还挺偏僻,便来了闻人书肆。 既然抱着目的来的,就不自己乱找了,直接拉了店员问:“你们这儿可有前朝巨鹿公的《制图法》?” “二小姐要找裴公的《制图法》?”身后男子的声音温文尔雅,闻声如沐春风。 唐小白回头,见白衣清雅,眉目如水墨深浅入画。 着这样的美人儿,又没有小祖宗在一旁虎视眈眈,唐小白便放任语气温柔起来。 闻人嘉莞尔一笑:“闻人书肆暂时没有这本书。” 唐小白虽然失望,可也听出点端倪来:“闻人先生见过这本书?先生可知道哪里有?” 闻人嘉不答反问:“二小姐是要自己学制图,还是为别人找?” “我自己想看看。” 闻人嘉含笑看了她片刻,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二小姐,请随我来。” 唐小白反而退了一步,警惕地问:“干什么?” 小祖宗不在身边,她才不跟个不熟的男人单独说话! 带上橙子也不行!她们都是柔弱小少女! 柔弱小少女一双眼眸睁得浑圆,警惕得好似耳朵都竖起来了。 闻人嘉看得错愕失笑,笑着点头:“也罢,二小姐明日再来,”微顿,“明天,应该就有了。” …… 次日,唐小白从闻人嘉手里接过书,翻了两下,便惊讶抬起头看他—— 第197章 好想谈恋爱 “这是你刚抄的?”唐小白问。 她手里这本书,纸张和墨迹都新得要命。 不知道做旧一下吗?价格至少翻一翻呢!唐小白暗暗摇头。 闻人嘉莞尔笑道:“书肆虽然没有这本书,但我从前看过,因篇幅不长,还记得一些。” “记得一些?”唐小白又翻开书,有些忧虑,“可我想要完整版的……” 闻人嘉轻咳两声,道:“是完整的……” 唐小白有点尴尬。 原来“记得一些”只是谦辞啊…… 说不定人家都倒背如流了。 不过—— 目光落在《制图法》上,唐小白笑道:“没想到闻人先生这么博学,既懂字画印章,又懂制图法。” 就像裴宣说的,私制地图,是重罪,那么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学制图。 所以,闻人嘉学这个干什么? “从前学算学的时候偶然看到过这本书,称不上懂。”闻人嘉笑道。 唐小白抬眉:“闻人先生还学过算学?” “年少时学得比较杂,什么都想看看,”闻人嘉笑了笑,目光落在小姑娘手里的书上,“如果二小姐想学制图法,可能需要先学算学,”想了想,“浑天书院的林先生曾在司天台任职,应该于算学上颇有造诣。” 唐小白心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算学上也颇有造诣。 寒暄也寒暄过了,唐小白揣起书,同闻人嘉告辞。 转身正要朝外走,就见闻人书肆外,一驾刚刚停稳的马车上,袅袅娜娜走下一名华服少女。 唐小白一见这少女,便眯起了眼,怒气涨在胸口,考虑是发出来好,还是憋回去好。 没等她考虑清楚,那少女也看到了她,柳眉一竖,竟比她更怨怒。 这时,闻人嘉已走到她身旁长揖拜迎:“郡主。” 已经被贬为汝南郡主的李环冷冷看了唐小白一眼,道:“本宫要找一本书,叫里面的人都退下!” 她每次来闻人书肆,都是这么操作的。 甚至书肆里面的人都习惯了,一见到汝南郡主,便三三两两自动清场。 没两下,就只剩唐小白还站在门口了。 汝南郡主的目光就落在了唐小白身上,尖锐而怨毒。 唐小白冷笑一声,打算再进去找两本书。 汝南郡主前不久刚因为设计唐子谦的事被贬斥,照理说想出宫没那么容易。 眼下坐着一辆小马车,连人也没带几个,想必是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偷偷跑出来的。 有胆就闹大呗,回去挨骂的肯定不是她! 要是打起来—— 呵!感谢大小姐给她挑了十个膀大腰圆的侍卫! 唐小白脚下刚要动,身旁的闻人嘉忽然道:“郡主想找什么书?可令书肆仆役代为找寻。”语气温和,却隐隐冷淡。 跟刚才同她说话时的和蔼亲善大不相同,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还是个小姑娘的原因。 唐小白觑了他一眼。 只觉得和上次接待汝南公主的态度相比,闻人嘉也明显冷淡了许多。 啧啧,也不知是看人家被贬称郡主了冷淡,还是看人家定亲了所以冷淡。 可汝南郡主明显还余情未了,被冷淡了一句,就脆弱地红了眼圈:“我就要自己找!” 啧! 唐小白目光闪了闪,忽然牵住闻人嘉的袖子,半仰起脸,笑眯眯道:“闻人哥哥,她要找就让她找呗,我们去楼上,你给我讲讲这本你抄给我的书吧!”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制图法》。 闻人嘉讶然低头看她,一时没有回应。 汝南郡主却忍不住了:“唐小白,你——” “去颜太傅府上说一声,就说汝南郡主要找一本书,弘文馆都找不到,估计闻人书肆也不好找,赶紧让颜三郎过来帮忙一起找!”唐小姑娘招来下人就是一串清晰伶俐的吩咐。 汝南郡主脸色变了变,不自觉退了一步,恶狠狠瞪唐小白一眼:“你给我等着!”拂袖上车而去。 唐小白高兴地朝她挥挥手,喊道:“我等着呢!” 她可一直等着呢! 要不是哥哥突然要去河东剿匪,能这么轻易放过李环? 贬了郡主有什么用?回头出嫁的时候为了皇家颜面也会给她升回去。 赐婚颜三郎又怎样?颜家又不差,颜三郎虽然是兄弟姐妹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说不定回头结了婚,还能包养包养闻人嘉。 至于训斥禁足,更是表面功夫,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要是让唐小白来说,李环最大的倚仗肯定是她亲哥哥李枢啊! 就该盯着李枢打压,看李环还蹦不蹦得起来! 正恶毒地想着,边上忽然问:“二小姐,还要去楼上么?” 抬头,就见闻人嘉笑吟吟看着她。 他的眼形似柳叶,半含秋水,笑起来的时候说不尽的温柔多情,此时看着她,还带着戏谑和宠溺。 唐小白顿时老脸一红。 温柔小哥哥有点戳人啊…… “下次吧!”唐小白一边拒绝,一边退出书肆,又解释了一句,“今天回家还有事,下次再来!” 抱着书跑了。 坐上车,唐小白摸着怀里的书,忍不住叹气。 好想跟温柔帅气的小哥哥谈恋爱啊…… …… 河东道,绛州,龙门山下。 李穆掌灯看了一会儿龙门山的地形图,不知怎么,总有些心神不宁,索性放下灯,问:“京城可有来信?” “没有。” 李穆蹙眉。 二小姐怎么不给他写信? “可有唐子谦的信件?” “也没有。”莫急答道。 李穆觉得心里平衡了些。 拿起灯想再看会儿地形图,可还是看不进去。 离开京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那小姑娘在做什么。 他不在,肯定又是顾回接送她来往书院,陪她外出游玩; 如果待在家里,虞家那孩子说不定又来缠得她眉开眼笑。 想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李穆再次放下灯,从案头拿起笔。 笔刚提起,在半空停滞一会儿,又缓缓放下。 他现在,也不能给她写信…… 李穆再次放下灯,从案头拿起笔。 笔刚提起,在半空停滞一会儿,又缓缓放下。 他现在,也不能给她写信…… 第198章 我等他回来 镇州进奏院。 苏舜卿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然到访的小姑娘,含笑问:“二小姐找苏某,有什么吩咐?” 唐小白斟酌了一下,问:“你们世子在河东可好?” 苏舜卿也斟酌了一下,答道:“挺好。” 唐小白留意到他这一斟酌,心里不由安定了几分,看来苏舜卿和李行远还是有保持联系的。 “他们剿匪可还顺利?”唐小白又问。 苏舜卿又斟酌了一下,道:“算不上多顺利,但也没大问题,事关机密,恐怕不能同二小姐多说。” 唐小白听他这么一说,舒了一大口气:“多谢苏郎相告!” 群众不喜欢粉饰太平,群众想要的是真相! 越藏着掖着,越叫人担心。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哥哥和小祖宗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写回来? 他们上回去河东的时候可没这样! “二小姐要是不放心,可以写封信去。”苏舜卿忽然道。 唐小白愣了愣,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写过了,但是没有收到回信,可能是家兄无暇回复。” 苏舜卿眼皮一跳,笑问:“二小姐只给令兄写过信?” 唐小白点头:“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去信,就只写过一封。” 苏舜卿轻咳一声,道:“唐小将军是主将,肯定是忙的,但别人不会那么忙,二小姐可以给其他人写信。” 昨天刚接到他家世子的密信。 所谓密信,是用来传递重要消息的,力求言简意赅。 但昨天收到的那封密信,世子却花了一半的篇幅抱怨太子殿下。 说太子殿下一天要问三四回有没有京城来信,大约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一天比一天阴沉暴躁,看人的眼神跟鬼似的,让他想想办法,叫唐家的小姑娘给太子殿下写封信。 他还在想着办法,唐小姑娘就撞上来了。 “是吗?”唐小姑娘听了这话很是高兴,“那我回去写——” “等等!”苏舜卿忙喊住她,“碰巧我这儿明天一早就要给世子去信,二小姐不如现在写好,明日一同送过去?” 燕国公既然截下了小姑娘写给唐子谦的信,估计更不会看重小姑娘写给太子殿下的信。 要是交给燕国公,十有八九还是到不了太子殿下手中。 他得亲自盯着这封信! “可我……”唐小白还在犹豫,就见苏舜卿迅速令人备下笔墨,还亲自挽起袖子给她磨墨。 “可我一时也不知道写什么啊……”唐小白有点为难。 限时作文可太难了! “就嘘寒问暖几句,问问河东那边冷不冷,有没有记得添衣,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不要随便发脾气……”苏舜卿一张口,就为她列好了详细提纲,还殷勤递上了笔。 也行吧…… 唐小白接过笔,正要写,忽又抬眸看他一眼:“你别偷看!” 苏舜卿听话地站起身:“那我出去走走——” 话没说完,突然跑进来一名进奏院的小吏,无声递上一封黑漆封印的信件。 苏舜卿仅看到信封,就变了脸色—— …… 唐小白回到家时,已是暮色昏昏。 门口早有大小姐的人等候多时,直接将她请到了唐娇娇房里。 “去给二小姐取晚膳!”唐娇娇吩咐完转过脸看她,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脸色,“你去镇州进奏院待那么久干什么?” 小姑娘目光怔怔,没有答话。 唐娇娇心里“咯噔”一下,将她拉到面前:“怎么了?姓苏的欺负你了?”说到末尾两个字时,声音已经愤怒扬起。 “没有没有!”唐小白回过神,连忙摇头。 “那你这是什么了?”唐娇娇眉头紧锁。 唐小白欲言又止。 唐娇娇转开脸:“来人!去镇州进奏院——” “我说!我说!”唐小白忙拉住她,叹了一口气,道,“刚刚来了镇州的消息,说李世子的母亲,常山郡王妃,殁了……” 时隔多年,原书里面一些细节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隐约记得,李行远攻破京城登基为帝之前,似乎已经承继了常山郡王的爵位。 李行远攻破京城是在太兴十五年,也就是说,明年年底之前,这苦命的男主就会父母双亡…… 唐小白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再看大小姐,也被这个消息砸懵了的样子,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阿姐……”唐小白想起她和李行远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愫,便试探问道,“今天城门关闭前,苏舜卿那边会把这消息送出城,你……有没有话要带去?” 唐娇娇面上一红,怒道:“我有什么话?我跟他有什么话?” 起身拂袖而去。 走了两步,正好碰到婢女取食盒回来,突然想起这里是自己的屋子,又冷着脸走回,训斥道:“吃你的饭,别多管闲事!” 唐小白“噢”了一声,果真半字不提地坐下乖乖吃饭了。 唐娇娇坐在一旁,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她。 看天的时间很短,看她的时间很长。 唐小白自顾自低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免得刺激到大小姐。 时间一点点一点流逝。 眼看距离城门关闭只剩一刻多钟的时候,唐大小姐霍然站起身。 “你去告诉那混蛋!”大小姐冷艳睥睨,“我还等他回来还我发簪!” 唐小白惊讶:“阿姐你竟然送过他发簪了?”他们竟然背着她发展到这地步了? “鬼才送他发簪!”唐娇娇恼羞成怒,“是他上次从我这儿骗去说要送新媳妇的!” 那个啊…… “我还以为阿姐早就要回来了……”唐小白小声嘀咕。 唐娇娇更羞恼了:“让你去就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 “等我回来?”李行远猛地一下抬起头,眼圈通红,眼里悲喜交加,“唐大小姐说的?” 信使小心翼翼答道:“是唐大小姐说的——” “她真这么说?”李行远又确认了一遍。 “唐大小姐说的是——” “好了,我知道了!”李行远打断了他的话,“替我传话回去,等我——”嗓音忽然哽咽,他缓了缓,神色坚定,“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一定回来!” 说罢,便一阵风跑了出去。 信使在后面伸手欲喊,还没喊出声,就不见了人影。 只好收手挠了挠头。 所以,世子到底有没有听到“回来还发簪”这几个字? 第199章 孤如何不能? 送走李行远后,李穆挑灯剪烛,拆开刚拿到的信。 正待展阅,门外忽报:“秦小姐来了!” 李穆蹙眉:“不见!”手中展开信件。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如涓涓溪流漫过,温温的,润遍全身,再无处不好。 他不自觉软了眉眼,唇角微微弯起,逐字逐句地看着唐小姑娘的来信。 “时已入冬,剿匪多在山间奔走,料比京城寒凉,勿忘添衣加食……” 那是肯定的,他的冬衣都是她备下的,早就穿上了;加食—— 李穆犹豫片刻,朝外吩咐道:“煮碗羊肉汤饼来!” “这么晚还吃羊肉?啧啧,不怕燥热吗?”门外传来秦容戏谑的笑。 她怎么还在? 李穆皱了皱眉,没理会,继续看信—— “初次随军,或有不顺,遇事望冷静勿怒……” 不顺么? 也没什么不顺的。 虽然出京以来,行军迟缓,到现在一个匪寨都没拿下,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怎么会为这种事动怒? “诶!我听说,常山郡王妃没了,你那位袁少侠是不是要走了?岂不是只剩我们俩了?”门外又传来秦容的声音。 怎么还没走? 李穆眸色一沉,正要发话,瞥见信上“勿怒”二字,又忍下不理。 “现常山郡王妃殁,李世子必回镇州奔丧,阿兄又重伤未愈……幸而还有秦小姐……” 李穆又皱眉。 什么意思? 唐子谦不说,李行远也算了,秦容算什么? 在她眼里,连秦容都比他强? “吱呀——”门突然被推开。 秦容捧着一只托盘笑盈盈站在门口,托盘上一只大碗冒着腾腾热气。 李穆见了她便脸色一沉:“谁让你——” “嘘——”秦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外使了个眼色。 李穆也听见了隔墙走近的脚步声,眉间一蹙,没有再说什么。 “看你这么晚没睡,我让人给你做了碗羊肉汤饼,趁热吃吧!”秦容站在门口柔声道。 屋内灯光如雾如纱地笼在她身上,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教绕廊走来的人看得神色一痴。 但只惊鸿一瞥,美人儿就进去了。 来人抹了抹嘴,快了几步上前,嚷道:“秦宵!庆王殿下召见!” …… “唐子谦还乖不?”庆王每回见了李穆,第一句都是问唐子谦,心虚忐忑得目光直闪。 李穆神色淡淡行礼答道:“已令重兵把守,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好、好!”庆王眉开眼笑。 “不知殿下相召,所谓何事?”李穆问。 不过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说话时也规规矩矩垂手低眸,但不知为何,庆王对着他总觉得心里发毛。 被他一问,目光下意识飘向屋内一众宇文家的将领。 为首的宇文博接到庆王暗示,清了清嗓子,道:“你小小年纪,又没带过兵,明日攻拔龙门寨的事就交给我们,你留殿下身边护卫左右!”言辞之间,极为傲慢。 宇文博论辈份是庆王的堂舅,官居正五品,对秦宵这么个无官无职的毛头小子根本看不上。 哪怕见他囚了唐子谦,又夺了唐子谦的兵符,也只觉是唐子谦重伤未愈,才被个小毛孩偷袭得手,并不以为意。 但他说完这一句之后,就见那少年眼皮一掀,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黑漆漆的,不知是不是角度关系,竟一点光也没映进去,衬着坚硬冰冷的青玉面具,森冷得好似鬼魅。 宇文博被他这么一看,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时,少年又垂下了目光,语气平静地说了一个“好”字,没有更多的反应。 宇文博却因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怯意突然羞恼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比刚才更加蛮横:“反正你不会带兵,唐子谦的兵符也给我们吧!” 李穆再次抬眸,看了宇文博一眼,语气淡淡道:“宇文郎将不会觉得唐子谦手下只认兵符吧?” 庆王及宇文氏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确实,唐子谦这次带出来的,都是燕国公府家将,并不是简简单单用兵符就能调动。 甚至唐子谦身边的亲兵也没那么好对付,还得亏秦宵出身燕国公府,才能在唐子谦没有防备之下偷袭得手。 而如今唐子谦“称病”,也只有秦宵拿着兵符才调得动燕国公府的家将。 但他们冒着得罪燕国公的风险囚禁唐子谦,不是为了让秦宵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小子逞威风。 宇文博朝庆王使了个眼色,眼里凶狠之意闪过。 要是唐子谦那支军队不听话,他们不介意多杀几个将领! “不过——”这时,“秦宵”又开口了,语气依旧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可以抽调一支随宇文郎将明日攻寨。” 宇文博心中一动:“多少人?”真要见血了,回去也不太好交代。 “百人!唐子谦共领兵五百,分作十队,每队抽调十人,各队之间相熟有限,方便宇文郎将驱使。” 宇文博一边狐疑打量这少年,一边思忖。 少年人也有狡猾如狐的,这秦宵既然深得皇帝看中,也不会一无是处,会不会是在坑他? 但…… 宇文博心念一转,朝庆王点了点头。 庆王拍板:“就这么定了!” …… “他们应该是想用这一百人探路——”唐子谦放下药碗,接过辛夷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慢条斯理地说,“宇文博既想立功,心里又没底,最好能踩着我这一百人上去,如此,不但损我人手,还能把这笔帐记在我自己头上,回头告我个指挥不力。” “择身法灵敏者,入山即散,保存实力。”李穆道。 唐子谦当然没有被软禁,更没有被夺兵符。 兵符是他当着所有心腹将领的面交到李穆手里的。 庆王不想剿匪之功被分,巧的是,他们也不想。 因此将计就计,由李穆叛变囚禁唐子谦,拿到唐子谦手里的军队。 接下来,就等宇文博也主动交出手里的军队,由李穆去拿下龙门寨这记首功。 只是—— 唐子谦看着眉目尚嫌青涩的少年太子,有些担忧:“李行远走了,我还被禁着,殿下一个人行不?要不带上秦容?” 李穆突然想起唐小姑娘信里如出一辙的质疑,眸色顿时一沉。 “孤如何不能?!” 第200章 色令智昏 太兴十三年,十月初五。 左骁卫郎将宇文博攻龙门山匪寨,大败。 …… 初冬季节,木落萧瑟。 浑天书院西面的小树林大多枝头秃秃,只有一株红枫犹自艳丽。 唐小白一个人坐在红枫下的大石头上,膝上放着一沓纸,正执笔低头,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口中喃喃:“……东至州一百一十里……州是指正平县吧?……汾水……伏龙原,在西南还是东南来着?” “县西南十八里。” 唐小白将纸笔一揽跳了起来。 慌乱间,笔掉落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轻轻撞停在一双黑色布鞋前。 布鞋的主人弯下腰,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弯曲,勾拾起她的笔。 直身修长玉立,眉梢淡淡染笑,姿容清雅,似月映梨花。 “你怎么在这儿?”唐小白抱着纸张惊讶问。 “得林先生相邀一聚。”闻人嘉含笑回答,一边将笔递还给她,一边问,“二小姐在画龙门县舆图?” “没有!”唐小白捂紧怀里的纸,矢口否认。 虽然裴宣说过,她这种粗制滥造的随手涂鸦不算数,但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闻人嘉眼中笑意加深,收回笔,伸出另一只手:“我画给你看?” 唐小白犹豫片刻,拿掉上面两张,将剩下的空白纸递给他。 他左手托着纸,朝她一笑,提笔落下—— “龙门县,东至正平县一百一十里……汾水……五里……伏龙原……黄河……” 他一边念,一边在纸上描画不止。 唐小白好奇地凑过去看。 线条干净,标志严整,比她画的标准多了啊! 就算要判刑,也是他这份判得重。 “你也看过《河东地理志》?”唐小白有些膜拜这种随手画出标准地图的人,不由让她想起中学时候的地理老师。 闻人嘉“嗯”了一声,又在图上勾了两笔,道:“龙门关,位于县西北二十二里处——”笔尖提起,“山上有大禹祠,祠南绝顶之上,是太祖皇帝庙。” 唐小白更惊讶了。 这可不止是看过《河东地理志》了,书上可没提过大禹祠和太祖皇帝庙。 闻人嘉瞥见她神色,莞尔一笑:“我是河东绛州人,曾去过龙门关。” 唐小白“哦”了一声。 坊间只传说闻人嘉是河东人,没想到这么巧是绛州人。 “你不会刚好还是龙门县人吧?”唐小白随口问。 “不是。”闻人嘉也随口答了一声,便用笔头敲了敲纸,将她的注意力引回地图上。 “龙门山极为险峻,前朝曾在此处置关戍,名龙门关,但到了本朝,龙门关就废弃了,后来为匪寇所据;” “河东匪寇盘踞之地,以龙门寨距离京城最近,山上又有太祖皇帝庙,是以庆王会令先攻龙门寨。” 唐小白听了却摇头:“山上有太祖皇帝庙又怎么样?当着太祖皇帝的面,连个山匪都打不赢,更丢人!” 闻人嘉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唐小白不以为然:“他们要是先打太行山的匪寇,那就是胜乃兵家常事了!” 太行山与镇州交界,李行远就常年镇守在太行山井陉口。 “带上熟悉地形的太原驻军,再与镇州军左右夹击,还能扫不平太行山匪寇?” 先打那里,胜算更高,也可以让还没有作战经验的小祖宗先积累经验。 “等打完太行山,士气正盛时掉头去打龙门寨,只怕那些匪寇听说太行山被端,早就吓破胆了!” 为了个太祖庙先打龙门寨,要是唐子谦没有受伤,并且没有庆王和宇文氏掣肘,她还觉得实力碾压之下不必考虑先后。 可现在,明明败了啊! 肯定不是哥哥或者小祖宗的意思! “哼!一定是庆王!”唐小白嘀咕道。 嘀咕完了还想拉闻人嘉下水:“你说是不是?” 闻人嘉失笑:“在下对军事一知半解。” 唐小白点点头。 也是。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家小祖宗一样什么都懂一点。 不过,闻人嘉也有他的有点! “你去过龙门关,能给我讲讲那边的地形吗?”小姑娘一双眸子晶晶闪闪,充满了求知欲。 闻人嘉将笔尖掉转回来,轻点纸面,笑道:“荣幸之至——” …… 卷轴展开,群山连绵呈现。 唐子谦不禁站起来走近一步看,眼中满是震惊:“这图……你从何得来?” 他们手里也有龙门山的地形图,但竟然不如这张图详尽。 只因当年领太原牧统管河东的是惠昭皇帝,惠昭皇帝病逝后,河东就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拿到的龙门山地形图都是十几年前的,虽然也不算久,但比起眼前这份来说还是差了一点。 而且这图绘得十分细致,还画出了几分工笔情致。 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他问的是李穆。 但李穆没有回答。 唐子谦瞥了一眼,却惊见太子殿下眸色阴翳,一点得了好东西的喜悦都没有。 屋内除了他二人,还有秦容及其他将领,唐子谦也不便多问。 待地形图完全展开,唐子谦便先放下疑惑,拿了一支笔,点在纸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上次宇文博等人遇袭之处,如果我们仍旧走这条路,埋伏还会在这里——”笔点在另一处,“如果换东路走,这、这、这也能埋伏,且更为凶险!” “但匪寇人数有限,不至于在这么多隘口布置埋伏,我们可以找个宇文家的人佯攻中路,装作为雪前耻,再由精锐从东路突袭!” 唐子谦虽然不能上阵,制定这么个剿匪策略还是很轻松的。 何况这回因为他受伤,唐世恭给他挑的都是精兵良将,就算直接碾压上去,问题也不大,迂回一些只是不想己方有伤亡。 听了他的计划,众将领纷纷点头。 除了李穆。 唐子谦眼皮抽搐了一下,朝太子殿下抬了抬眉。 您有话倒是说啊! “由秦小姐佯攻中路,我带人从东路突袭。”李穆道。 别说唐子谦和众将领,就是秦容也吃了一惊:“我?” “胡闹!”有年长将领气得吹了胡子。 连唐子谦看他的眼神,也仿佛在看一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第201章 孤已有太子妃人选 “我的太子殿下,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唐子谦耐着性子问。 太子殿下可以当众胡说八道,他却不能当众反驳,只好遣散众将领单独问问。 然而太子殿下一点也不配合,神色冷冷地回答:“我自有用意。” 唐子谦只好琢磨他的用意:“美人计?” 美人计也不带这么简单粗暴的啊! 李穆眉心一皱:“让她男装!” 唐子谦更不懂了:“这秦小姐,除了美貌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李穆没有回答:“到时候就知道了。” 唐子谦一时语塞。 宇文博败下阵后,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 庆王要是不想被晋王取代,就得尽快攻下龙门寨,要尽快攻下龙门寨,就必须用唐子谦的军队。 但如果全都用唐子谦的兵,宇文家的人算是白跑一趟了,所以最好全都用上。 而目前,能光明正大调用两边兵将的,只有“秦宵”一人。 结果这位关键时刻就“昏”了? 唐子谦不甘心,半是疑问半是提醒地说:“你不会看上秦小姐了吧?” 太子殿下顿时脸色一沉:“孤已有太子妃人选,休要胡言!” 唐子谦大惊:“殿下选好太子妃了?谁?” 李穆没有回答,沉着脸夺下他手里的笔,点在地形图上:“这个隘口最靠近中路,道路极狭,仅容一人过,匪寇不会在这里留太多人,孤就从这里走——” 笔在图上划了一条弧线,直到中路后方。 “嘭!”笔杆猛地戳破了地形图。 这一突然得令唐子谦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为什么破坏地形图啊! 李穆将笔随手一扔,转身冷冷看着他:“孤可以!” …… 回到自己房中,灯下站定,李穆从胸前衣襟内摸出一只信封。 信封是拆过的。 他从中取出信笺,再次展开。 女孩儿的字写得非常端正,一笔一画甚至带着凝重。 “……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聚众占山为匪,下山亦可为兵,既为募兵而去,当以全军为上……秦小姐善引人注目,可以佯攻中路……” 李穆仔仔细细将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这是唐小姑娘从京城给他寄的第二封信。 她在信里为他攻打龙门寨出谋划策,写得十分详尽,还提到了龙门寨的渊源,以及主要首领的身世弱点,更难得的是,还附带了一份龙门山的地形图。 所以—— 这张图是谁画的?! 龙门寨这些消息又是谁告诉她的?! …… 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唐小白再次踏入闻人书肆。 天冷的关系,书肆里人不多。 柜台边的角落里,红泥小炉煮着一壶茶。 茶约半沸时,香气悠悠袅袅,萦绕着满屋的书卷。 温暖,闲散。 闻人嘉穿着一件深青色的氅衣,坐在茶炉前,轻轻摇着小扇,像一个隐逸之士。 唐小白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大隐隐于市。 “二小姐来找书?”闻人嘉见了她笑道。 大约是上回一起画图结了点交情,闻人嘉待她少了些客气,仍旧坐着煮茶,没有起来。 唐小白背着手,笑眯眯地走近,摇头道:“不是,是特意来请闻人先生吃饭!” 闻人嘉意外:“在下何德何能——”一顿,笑,“是有好消息了?” 唐小白连点了三下头,嘻嘻一笑:“我可得多谢先生!” 京城里大多数人还没得到消息,但她已经收到小祖宗的信了。 龙门寨八百余匪众,全数俘获,无一伤亡。 闻人嘉同她提过,龙门寨的匪寇据说有半数是从雁门关、楼烦关等河东边关退下来的戍边军,因此特别难打。 她猜测,河东从前既然惠昭皇帝的地盘,那些关城戍边军落草为寇,恐怕也有些缘由,因此建议小祖宗全军为上,试着以皇太子的名义暗中招揽。 如今看来,是招揽成功了! 这样的大获全胜,难道不值得请闻人嘉一顿豪华盛宴? 不过,不知道是闻人小哥哥太客气,还是确实不爱土豪宴,推脱不掉后,也只选了一家较为幽静雅致的食肆就餐。 唐小白正兴奋不减地往里走,恰遇上一人从里出来。 抬头照面,各自都是一怔。 “裴师兄!”唐小白端端正正揖了一下,寒暄问,“裴师兄也来这里吃饭?” 裴宣“嗯”了一声,目光在闻人嘉身上一转,又转回她身上,语气有些严厉:“听说你最近时常缺课?” 唐小白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听说? 听谁说的? 一定是魏随了! 没想到裴师兄毕业了还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好在她有正当理由:“家兄人在河东,我心里记挂,最近都在自己看河东相关的书……也在随林先生学算学。” 裴宣又“嗯”了一声,类似安慰地说了一句:“河东困不住令兄。” 然后就走了。 裴宣人虽走了,却令唐小白想起一件旧事。 进包房坐下后,便随口同闻人嘉提起:“你还记不记得你家书肆里曾经有一本虞氏的《荀子释注》?后来被郑国公府的魏十三郎买走的。” 虽然一个书肆老板不一定记得自己店里每一本书,但闻人嘉却恰好记得这本,点头道:“这本书是较新的手抄本,到鄙人手里不过三天,就被魏十三郎买走了。” 唐小白吃了一惊:“到你手里才三天?”这是定向买卖吧? 闻人嘉点头:“是新收的一本书,也没留意是谁卖的,因时下读荀子的人不多,我原本想先留一段时间,却不知魏十三郎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求购上门。” “他求购,你也可以不给啊!就说没有呗!”温柔小哥哥对魏家小恶霸,画面感太强,唐小白已经开始生气了。 闻人嘉莞尔一笑:“我已经看过了,便给他了。” “看过忘了怎么办?”唐小白有点气他的逆来顺受。 闻人嘉笑容愈深:“应该是记下了,二小姐要是对这本书有兴趣,我可以誊抄一本赠你。” 唐小白一愣,低头扶额。 好烦,又被他装到了! 这个世界怎么那么多过目不忘的人? 闻人嘉含笑摇头,忽然问:“二小姐请我吃饭,只是为了致谢?” 唐小白抬起头,掩唇轻咳两声,道:“确实还有一件事——” 第202章 我能不能也去凉州 闻人嘉将刚上来的热饮子捧到她面前,微笑等着她说下去。 唐小白突然心虚地红了红脸,但又努力作出严肃姿态:“我想随先生学制图!” 上次闻人嘉画的龙门山地形图真的惊艳到她了。 而且,昨天她收到的小祖宗的信上说,这次采用的就是她的作战计划,而她的作战计划,是完全基于闻人嘉的地形图制定的。 地图资料对古代军事太有用了,她想学! 以及,能跟着温柔小哥哥学习也好棒啊! 闻人嘉听罢微愕,随后失笑摇头:“我哪里会制图?不过是游览过龙门山有些印象,随手画来罢了,二小姐若是想学制舆图,可以去兵部的职方司学,或者令尊部下应该也有善制舆图者。” “那你就教教我怎么随手画呗?”唐小白巴巴地看着他。 兵部她怎么进得去? 她爹要是有心让她学,早就给她安排上了。 再者,就是想跟闻人小哥哥学啊! 闻人嘉笑道:“我不过是自己看了点书,画一些去过的地方而已,不敢称教,二小姐若是有兴趣,可以互相切磋。” 这就相当于答应了。 唐小白笑眯眯连连点头,顺势转了话题:“你喜欢游历山河?”感觉闻人嘉的绘图更像是为旅游攻略存在的。 “我少时偶然读《水经注》,沉迷不已,也曾立志,想要溯源黄河。”他笑意微敛,眸光渐远,似乎有些感慨。 “溯源黄河?” 闻人嘉“嗯”了一声,眼睛似乎亮起一点,道:“《禹贡》云,禹倒河积石,于是自古以来,都认为黄河源头在积石山,后张骞出使西域,又称河出昆仑,然而积石山与昆仑山相隔千里,到了本朝元初,有大将征吐谷浑时,发现星宿川才是黄河正源,我便想沿着黄河一路寻访上游,看看星宿川是不是真的黄河正源!” 他说这段话时,和平时的状态有很明显的区别。 语速更快一些,语调也略激昂一些,眼里熠熠生辉。 有梦想的小哥哥会发光! 唐小白捧着脸看他,慢吞吞道:“本朝大将征吐谷浑的发现,闻人先生也知道啊……” 这种发现,应该还没载入书籍吧? 一个庶民,是不是知道得有点多呢? 闻人嘉微微一怔,神态收敛回寻常模样,笑了笑,遗憾地说:“不过星宿川一带,如今仍在吐谷浑境内,近年吐谷浑与我朝并无邦交往来,可惜——”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小姑娘变了脸色,“二小姐?”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小白喃喃说了一句,猝然站了起来,带得桌上杯盏叮当碰撞。 闻人嘉眼疾手快地扶住杯盏,道:“二小姐若有急事,不妨先行一步。” 她面色有些泛白,但看向他时又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坐回:“倒也没有那么急……” 可刚坐下,又立即站了起来:“算了,我还是先行一步吧!” 说罢,仓促一揖,便匆匆朝外走。 出包房门,快步“咚咚咚下楼,心里火烧一般。 她想起来了! 原剧情里,燕国公府下场很惨。 而燕国公府之所以会这么惨,是因为燕国公父子都战死了。 战死在对吐谷浑的战场上。 书里,燕国公府父子战死的时间是在明年。 现在已经快年底了! 糟糕的是,她根本没记住对吐谷浑作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得尽快回家问问父亲! 出了食肆,因马车停得有点距离,唐小白等不及,索性走过去。 刚迈出几步,马蹄声如急雨,倏忽至耳边。 “闪开!”有人嘶吼。 “二小姐!” 唐小白呼吸一窒,下意识后退。 脚刚抬起,便有一股猛力拽住她朝后。 “没事吧?”闻人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唐小白一颗心尚未落到实处,就见人影马身,如疾风,几乎贴着面呼啸而过。 过后,一个急停,回转看她。 胄甲蒙尘,面目不清。 只匆匆一眼,又急奔离去,去向是皇城。 “是凉州军!”闻人嘉道。 这时,模糊凌乱的嘶喊并远去的马蹄声响起:“急报!急报!凉州急报——” …… “是吐谷浑——” 唐小白紧赶慢赶地跑回家时,父亲大人正悠悠闲闲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提起凉州急报的事,他却似早已得到消息,答得不紧不慢。 虽然凉州急报也才刚刚送到京城,但挡不住人家是凉州一把手。 “吐谷浑自前朝起,占据临羌城以西,且末以东,祁连以南,雪山以北,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 “我朝立国之初,曾经遣将攻打过吐谷浑,一直打到了青海湖,当时的吐谷浑王携重臣落荒而逃,不过先帝重病及驾崩那几年,朝廷无暇顾及西北,,吐谷浑又偷偷跑回来了,因为有西突厥为患,也就没顾上吐谷浑,”唐世恭笑了笑,“没想到他们心还挺大,连凉州都敢进犯。” 燕国公父子虽然不在,凉州也不是吐谷浑能随便染指的地方。 十一月十九日,吐谷浑扰凉州,被凉州守将击退。 因此,唐世恭并不着急,甚至也不把吐谷浑放在眼里。 可唐小白却听得胆战心惊:“那爹爹要回凉州了吗?” 唐世恭轻叹:“是啊,又要走了……” 回来不到一年,又要离开了。 “阿兄也要去吗?” 唐世恭笑道:“这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陛下会想要他去吧?阿宵已经攻下龙门寨了。” 既然秦宵能攻得下龙门寨,皇帝就会觉得没必要留唐子谦在河东了。 唐世恭呵呵一笑,点头:“你说得对。” 这时,仆从疾走来报:“国公,宫中急召!” 应该就是为凉州急报了! 唐世恭起身进屋,更衣后再出,却见小女儿仍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觉可爱,又觉可怜。 他不由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道:“过完年,你就十二岁了,多帮着点你阿姐,她脾气急——”眸中情绪翻转数下,最后只道,“好好照顾你阿娘。” 待要走时,袖角一紧。 转头看,只见袖角被女孩儿软乎乎白生生的小手攥住。 “阿爹……”她似乎鼓足了勇气,但仍显得底气不足,“我能不能……也去凉州?” 第203章 你们的婚事都可以定了 唐世恭对她的话只是略有些意外,随后笑:“兵书都背下来了?” 唐小白一愣,才想起父亲说过,背下那六本兵书,就带她去凉州。 “是不是我背下了,阿爹就带我去?”唐小白一边问,一边盘算有没有可能速成一下。 哎,她要是也能过目不忘就好了…… 唐世恭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也收了笑容,看着她问:“你为什么想去?” 唐小白迟疑了。 唐世恭笑着拉下她的手,道:“你好好想想,阿爹先进宫面圣——” …… “我九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等到唐世恭从宫里回来,唐小白已经想清楚了。 事关父兄的性命和燕国公府的存亡,她无论如何,都得提个醒。 “我梦见赵景在晋昌里藏了个女人——” “晋昌里不是一个姓姚的不良帅引你们去的?”唐世恭悠悠打断她。 唐小白一僵,忙道:“我是已经梦到了,才跟着他去的!” 唐世恭笑笑,没再说什么。 唐小白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她就是想为接下来说的话加点信任砝码而已,结果差点帮了倒忙。 对她这样的老实人来说,说谎可太难了! 还是不要铺垫了,直奔主题吧! “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唐小白沉声道,“阿爹,在我梦里,就有这次吐谷浑入侵凉州!” “哦?”唐世恭眼中流露出几分兴致,鼓励她说下去。 对方这种纵容孩子玩闹的态度让她很难维持沉痛的情绪,唐小白长长一叹,道:“在我的梦里,你和阿兄都会去——”斟酌良久,还是觉得怎么说都委婉不了,只能直说,“而且,一去不回。” 唐世恭又“哦”了一声,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你们战死在吐谷浑,尸骨未寒,就被扣了个罪名——” “什么罪名?” 唐小白努力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反正是夺爵、抄家、流放。” 唐世恭笑了笑,道:“这倒是像我们那位皇帝会做的事。” “还不止,”唐小白继续说道,“在我梦里,那位小太子已经病亡了,晋王做了太子,皇帝和郑贵妃选中阿姐做太子妃,但晋王不喜欢阿姐,燕国公府被夺爵后,阿姐——”突然哽住。 虽然贾三儿已经死了,可原书里唐娇娇的结局实在太残忍了,她说不出口。 “晋王废黜了娇娇?”唐世恭淡淡问。 唐小白点点头,低声道:“爹爹和阿兄不在,所有人都欺负我们……阿姐、阿姐被他们害死了……” 唐世恭随意搭在案几上的手猝然攥紧,又缓缓松开,道:“只是没根没据的一个梦罢了。” 唐小白看着他的手,道:“但是爹爹知道,这种事完全有可能,是么?” 唐世恭抬眸看她,问:“我和子谦为何兵败战死?” 唐小白羞愧摇头。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认真仔细阅读,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可谁会在看网文的时候预设自己会穿书呢? “我知道了。” 唐世恭站起身,望着天际沉吟良久,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凉州了,子谦那边,我会阻止他去——” “那怎么行!”唐小白变了脸色,“既然那边有未知的危险,爹爹一个人去岂不是更难?” 唐世恭笑道:“区区吐谷浑,还不值得我们放在眼里,如果有危险,也是埋伏在身边,我能发现,有没有子谦都一样,若不能发现——”一顿,“有没有子谦,也一样。” “也可能阿兄能发现啊!”唐小白不认同,“多一双眼睛不好吗?”想了想,赶紧又道,“爹爹带上我,再多一双眼睛!” 唐世恭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突然温柔:“没有一个做爹的,会在前途不明朗的时候,让自己的儿女去冒险。” 唐小白眼眶一热,抓住他的手臂,认真地说:“没有一个做儿女的,会在前途不明朗的时候,看着自己的爹爹去冒险!” 唐世恭定定看了她半会儿,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有小白提醒,爹爹一定会小心的——” 唐小白着急要说话,又被他打断:“我离京后,你每日骑射不能断,总不能去了凉州,还娇滴滴地坐车。” 唐小白愣了愣,旋即大喜:“阿爹,你是说、你答应了?那我什么时候去?” 唐世恭直起身,拍了拍她脑袋:“练好了再说。” 唐小白隐隐感觉到了敷衍,但仔细想,又觉得这话没错。 至少也得把骑术练好了,逃跑的时候不拖后腿。 唐世恭说完这话,正要往屋里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她。 “阿爹?”唐小白露出询问的表情。 “在你的梦里,燕国公府败落后,还有哪家仍旧显赫不倒,且不与晋王为伍?” 唐世恭问了一个很有深意的问题。 唐小白想当然地以为,他问这么个问题,应该是出于某些高深的考虑。 譬如寻找暗藏的仇家,或者可能的盟友。 不过,唐世恭离开后的第三天,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天早上,在正房用过早食后,唐小白正准备先去练一练射术,却被顾凝喊住了。 顾凝将两个女儿都留了下来,随后令婢女捧来一摞纸。 唐小白偷偷瞄上一眼,然后愣住了。 “裴宣?”唐娇娇也瞄到了第一张纸上的人名,蹙眉不解,“这是什么?” 顾凝索性将写着“裴宣”的那一张拿给唐娇娇,柔声道:“裴九郎,娇娇儿见过几回?” “挺多回吧……”唐娇娇随口答道。 都是京圈一线人物,少有没见过的,何况这位还是妹妹的师兄。 “觉得为人如何?”顾凝问。 唐娇娇有些意外:“我只是见过而已,这得问小白啊!” 唐小白却不敢直接回答,而是小心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阿娘想要做什么?” 问话时,觑着第二张纸上的“薛少勉”三字,心里忍不住有了一种诡异的联想。 罗列京城名门子弟的资料,该不会是想—— “你们阿爹临去前交代,你们二人的婚事都可以定了。” 唐小白大惊失色。 什么?还有我?! 第204章 相亲对象 虽然相亲来得很突然,但大小姐除了一开始皱了下眉头外,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接过顾凝递过来的相亲对象资料,默默翻看起来,神色矜傲,目光审视,和平时挑选下人没什么区别。 唐小白还是没那么坦然,弱弱地提示:“阿娘,我好像才十一岁。” 顾凝柔柔一笑,道:“要是有合适的,可以先订下婚约,出嫁自然是不急,”说着,将剩下约三分之一给她,“你也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这么一说,唐小白也有点兴奋,还有点好奇。 她会和什么人相亲呢? 相亲资料拿到手她就迫不及待翻看起来。 第一张—— 咦? 唐小白抬起头:“把太子殿下放这儿合适吗?” 第一张,赫然写着“李穆”两个字。 过分了吧? 只听说太子选妃,没听说还能选太子的。 顾凝轻呼一声,抽走了这一张,随手揉成一团:“不小心混进去了。” 唐小白:“……” 这还能混进去? 顾凝抱歉一笑,解释道:“原是觉得还不错,”太子殿下也算同小白青梅竹马了,感情看着也不错,“可你阿爹说,太子殿下看着不像个长寿的。” 唐小白:“……” 好像更过分了? 不过她对病弱弟弟也没什么兴趣。 继续往下看。 顾回? 不行,近亲的不可以! 王沉? 才十三岁?啧! 下一个—— “唰!” 突然的一声响,将她的目光引了过去。 只见唐娇娇抓了一张用力攥在手心,眉头紧皱,好像是生气,又好像在嫌弃。 “怎么?”顾凝问,目光落在唐娇娇手里那张纸上。 唐娇娇表情松了一些,道:“我便是嫁人,也嫁在京城,别处的不用看了!”说着,将手里那张揉成团,想丢,又一副不知道丢哪里的样子,最后仍是抓在手里。 唐小白好奇死了:“阿姐抓的是谁?” 唐娇娇瞪她一眼:“看你自己的!” “我又不急……”唐小白索性丢下自己那堆,蹭到唐娇娇身边去看。 唐娇娇只攥着手里那一团,其他的都随她看。 唐小白翻了翻,除了裴宣和薛少勉,还有几个姓裴和姓薛的,以及王、萧两家好几个。 这四家,就是前两天她回答过的“显赫不倒且不与晋王为伍”的人家。 但是…… 还有呢? 唐小白继续往下翻。 顾凝排的上下顺序应该是她心目中的优劣顺序。 裴宣、薛少勉以及王、萧两家的最优秀的嫡支子弟排在前,接着是宗室,再次是裴、薛、王、萧四家非嫡支的优秀生。 是不是还少了一个? 唐小白若有所思看向唐娇娇手里那个。 唐娇娇扭开脸,对顾凝说:“薛十天天追着秦容跑,我可不想嫁去薛家陪他一起丢人!”说着,将薛少勉那张抽出,一揉,随手丢在地上。 顾凝笑眯眯点头:“我也觉得裴九更好一些。” 唐小白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忙道:“不行!不好!” 顾凝惊讶看过来:“莫非裴九有什么不为人知之处?” 唐小白迟疑。 裴宣虽然古板严肃了点,但人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问题在于,她还没搞清楚那本《荀子释注》的来龙去脉。 根据闻人嘉的说法,《荀子释注》被原主匿名卖到闻人书肆,三天后,魏随就受裴宣的委托去闻人书肆买书了。 这就让人不得不想一想,裴宣是不是知道闻人书肆进了这么一本书? 如果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而《荀子释注》这本书,原本是不是在顾缘和顾绾兄妹手里? 如果那天,是裴宣亲自去闻人书肆买书,会不会最后救下顾绾的人就是裴宣? 在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她不觉得裴宣是个合适的姐夫人选,万一后面发现裴宣和顾绾有点什么,大小姐不得杀人泄愤? 不过,以上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 “裴师兄……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唐小白觑了大小姐一眼,“但姐姐应该不喜欢吧?” 大小姐俏脸可疑地红了一下,犟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唐小白忍了忍笑,正色道:“裴师兄只喜欢读书做学问,为人古板得很,配不上阿姐!” 大小姐这才脸色缓和了些,轻哼道:“人是不怎么样,也就裴氏的门楣还可以。” “裴师兄和薛十郎已经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唐小白瞄了一眼她仍攥在手里的纸团,“其实也可以看看京城以外嘛!” “京城以外……”顾凝疑惑地想了想,“京城以外只有镇州常山王府了,常山郡王那个世子听说还不错,只是常山王妃新逝,世子要守孝三年——”她顿了顿,目光去看正被唐小白拿在手里的一叠名单,“我应该把常山郡王世子剔除了吧?” 唐小白看唐娇娇。 “剔除了。”唐娇娇若无其事地说着,攥着纸团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回缩了缩。 顾凝瞥了一眼她的手,笑问:“这些个,娇娇儿可有看中的?” 唐娇娇沉默片刻,道:“都差不多,爹娘做主就是了。” 唐小白急得睁大了眼。 这种事怎么能爹娘做主呢?! 从正房出来,唐小白忙拉着姐姐小声问:“阿姐,世子不是让你等他?”还是她传的话呢! 唐娇娇杏眸圆睁:“他让我等我就等?他以为他是谁!”拂袖而去。 唐小白拽着她的袖子小跑着跟上:“那你不管他了?” 唐娇娇冷笑:“我管他?他是没娘——”戛然而止。 还真没娘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唐娇娇再开口时,语气没那么冲了:“你没听阿娘说要尽快把我们的亲事定下来?” 既然是尽快,就不可能等谁守孝三年。 “再尽快,也要选个你自己喜欢的。”唐小白劝道。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唐小白听着这话,似有情,又似无情,一时琢磨不透,便怔怔看着唐娇娇走了。 她们的爹娘其实对儿女婚事很开明,想争取婚姻自由看起来没那么难。 但唐娇娇没有争取,或许……是觉得还不值得吧? 唐小白轻声一叹,想了想,又转身回去正房。 第205章 小白看中了谁 屋内,顾凝仍在翻看女婿人选。 见唐小白回来,笑问:“落下什么了?” 唐小白蹭到她身边坐,小声问:“阿姐的婚事真要这么急吗?” 顾凝笑道:“你爹的意思是,三个月内,给你们姐妹俩把婚事都定了。” 唐小白咋舌。 阿爹表面上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动作却雷厉风行。 只是…… “会不会太仓促了?”唐小白为难。 爹娘的爱护之意她懂,可那是婚姻大事啊! 顾凝笑得温柔:“没事,以后不喜欢了可以退婚。” 唐小白:“……” 七天无理由包退? “裴九郎……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顾凝突然问。 唐小白回神惊讶地看她一眼。 顾凝莞尔道:“我看小白好像很不愿意你阿姐选裴九郎,莫不是小白自己看上了?” “没有没有!”唐小白立即摇头否认。 她转头回来,也正是要同顾凝说裴宣的问题。 “……这事我还没求证,也不方便求证,要不阿娘打探打探?”唐小白将自己的发现和怀疑都告诉了顾凝。 顾凝听了沉吟片刻,点头:“阿娘知道了,放心。” 如果裴宣只是同别人有过婚约,哪怕是同顾绾有过婚约,都没什么。 可要是心里装着别人,那是万万不能要的,他们燕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得了阿娘的话,唐小白彻底放下心来。 正要离开,又被顾凝唤住。 她笑盈盈问:“小白可有看中的?” 唐小白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才十一岁,怎么看中? 就是闻人小哥哥,也还只在贪慕美色阶段,谈不上看中。 现在就算勉强看中一个,以后多半也是要退婚的,那不是选谁都一样? 于是答道:“阿娘看着办吧,挑个门当户对的,我都行,”想了想,还是添了点要求,“至少十五岁以上吧?” 虽然她更想要二十岁以上,但估计对方不愿意。 “要性情温和大度的,不要斤斤计较、自尊心太强的那种。” 她可不想一不小心助攻了一名退婚流男主。 其实仔细想想,那种心里有白月光被迫家族联姻的最好了,以后退婚更方便。 这么说来的话,唐小白发现有一个人很符合她的要求。 “阿娘,”她目光灼灼地蹭回顾凝身边,“我觉得薛十郎不错!” 顾凝“噗嗤”笑出声来。 这孩子,从漫不经心,到渐渐上心,再到看中薛十,变化也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而已。 “娇娇儿不是说薛十心仪秦小姐?”顾凝笑问。 “坊间传言,作不得准。”唐小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凝摇头笑道:“薛十年长你许多,如何肯等你这些年?换成薛十三还行。” 薛十三是薛少勉的亲弟弟,和唐小白倒是年纪相当,但她看不上。 唐小白叹气摆手:“算了,就照我前面说的那些要求找吧!” 说到底,定亲不过是父母为她和姐姐留的退路。 但这个退路要是派上了用场,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最惨烈的地步。 唐小白觉得不至于。 他们家都跟男女主同盟了,不会到那个地步。 既然不会,那就没必要在退路上花太多心思,应该把心思放在解决问题上。 从顾凝那儿出来,唐小白回了自己房里,开始写信。 信是写给小祖宗的。 她知道小祖宗在河东为太子募兵是件大事,但现在对她来说,吐谷浑才是头等大事。 父亲一个人在凉州她实在不放心,想问问小祖宗,哥哥的伤和毒恢复得怎么样了,要是可以的话,尽快去凉州帮衬父亲—— …… “……太行山临镇州都督府辖境,可与李世子应合,且君于龙门山一战成名,想来太行山匪众也不在话下——” 李穆看到这里,唇角止不住弯了起来。 龙门寨一役,终于让她看到了他的实力。 现在她终于承认他能独当一面了。 “请封大夫!”李穆一面往下看,一面吩咐。 待封槐带到,便问:“唐子谦的伤、毒恢复得如何?” “毒已经清了,唐小将军年富力壮,伤也已经无碍,不过伤近心脉,完全长好还需要些年岁。” “可能长途跋涉,上阵杀敌?” 唐小姑娘在信里说,凉州遇袭,或有蹊跷,不放心父亲独自面对,如果唐子谦伤势允许,希望能转战凉州。 封槐迟疑了一下,道:“食与宿还需要注意点。” 李穆点头,道:“吐谷浑扰凉州,燕国公已经离京,你将这消息,并他的伤情一并告诉他,让他自己奏请奔赴凉州,”顿了顿,想起小姑娘信里隐隐的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凉州军情不急,不必太过奔波,让他多带些人路上照顾——” …… “我随大公子一起去吧?” 唐子谦侧过脸,看着目露期盼的少女,“嗤”的一笑:“你去干什么?” 辛夷微怔,道:“大公子伤势未愈,我可以跟着照顾公子。” “辛姑娘如今是太子的人了,要是在我这儿受了委屈,我可担不起。” 辛夷抿了抿唇,道:“我不是太子的人。” 唐子谦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语。 辛夷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道:“是我自己向太子殿下请求来照顾大公子。” 唐子谦凉凉一笑,微勾着唇角,道:“怎么?后悔了?现在想来爬公子的床了?” 辛夷脸色一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公子从前说过,辛夷虽是女子,可也不能做废人,日后会带辛夷去凉州——” “我说的是,我唐子谦不养废人,你现在可不是我的人——”语气猝然一顿,唐子谦忽然伸手向她的脸。 辛夷下意识偏头避开。 他的手猛然一动,捏住她下颌拉近自己,笑得极为温柔:“想跟我?” 辛夷白着脸,目光却极为坚定:“大公子的教诲,辛夷一日不曾忘,我想去凉州!” 从前,她以为自己是燕国公的女儿,对燕国公戍守十余年的凉州充满向往。 后来到了唐子谦身边,听他说凉州的马,凉州的酒,凉州城外的羌笛,凉州城楼上的月。 这一切,如同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悄悄地生根发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就是要去凉州的。 或许,就是这一次。 唐子谦看了她许久,松开手。 “去同秦公子说一声,辛夷我带走了!” …… 李穆听了回禀,只淡淡道:“辛夷不是我的人。” 又低头将唐小姑娘的来信从头开始看。 莫缓却忽然笑了一声,道:“方才同苏舜卿的信使聊了两句,说起京城燕国公府最近好像在相看儿女婚事——” 第206章 你家世子可好 李穆猝然抬头:“谁的婚事?” 莫缓道:“还不知道,只说同薛、裴、王、萧这几家在接触,好像还有宗室。” 不管是谁的婚事,都挺有趣的。 李穆蹙眉想了一会儿,淡淡道:“唐子谦和唐大小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相看婚事也不奇怪。” 至于他的二小姐,年纪还小,不可能与她有关。 况且,她都答应过长大嫁他的,就算燕国公夫妇想为她相看婚事,她也不会愿意的。 李穆正想得笃定,忽然听莫缓“呵呵”笑了一声,心里又烦躁起来。 手指在桌上磕了两下,铺纸提笔—— …… 唐小白收到回信时,哭笑不得。 她家小祖宗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这才刚开始呢!都没正式议婚,他人在河东都知道了? 而且这封信写得也很有意思:“闻夫人欲觅儿女婚事,想来二小姐年岁尚幼,当与此无关,否则应有告知,好令吾早日备礼为聘……” 这是警告她别背着他偷偷议婚的意思? 再往下看,还有一些委婉的提醒,什么“昔日盟誓”,什么“永不相负”,她乍一看,脸都红了,但整篇看下来,也看明白了。 大概就是在说,你答应过的话我都记着呢,别趁我不在乱来。 唐小白不由掩信深思。 如果小祖宗发现她真的在议婚会怎么样? 生气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哄好? 小祖宗对她这么专一执着,唐小白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她还这么小,正常来说,小祖宗不可能对她产生爱情,多半还是有些青梅竹马的滤镜在。 也是他这几年都在忙学业事业,没有机会接触别的女孩子的缘故…… 想到这里,唐小白心中一动,跑到书案旁,随手扯了一张纸,提笔蘸墨,一边思索,一边落笔。 小祖宗没机会接触女孩子,她可以先帮忙留意起来啊! 顾家的四表姐和小祖宗同岁,不过是普安长公主的女儿,她也不太熟,好像脾气也不太好; 裴师兄有个妹妹,长得挺好看的; 薛少勉没有妹妹,但有个堂妹,不过好像跟颜静静那一派走得更近; 说起来,李行远也有个妹妹—— “大小姐来了!”屋外突然道。 唐小白刚将拟了一半的名单藏起,大小姐就进来了。 “在干什么?”唐娇娇目光一扫,一副来视察工作的姿态。 “看书。”唐小白摇了摇刚拿在手里的兵书。 唐娇娇瞄了一眼书名,嗤笑:“你还打算以后做个女将军不成?” 唐小白不置可否,反问道:“阿姐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唐娇娇冷睨。 唐小白沉默。 临近年底,唐娇娇不说忙得不可开交,至少也不会有空来她这里视察工作。 果然,她一沉默,唐娇娇眼底便闪过一丝别扭。 拉拉袖角,若无其事地问:“最近东边可有消息?” 问得十分含糊,唐小白下意识回了一句:“嗯?东边什么?” 立即被大小姐恼羞成怒瞪了一眼。 “噢——”唐小白回过神来,“我这里只有他们剿匪的消息,别的没有。” 大小姐俏脸羞红:“我问什么别的了?就问剿匪!” 唐小白又“哦”了一声,道:“剿匪挺顺利的,今天收到阿宵的信,说快到太行山了,太行山那边可以借镇州军东西夹击,不会比龙门寨的更难。” 唐娇娇目光闪了闪:“镇州那边,常山王妃新丧,顾得上借兵吗?” “只要愿意借,都是顾得上的,不过,李世子在丧中,应该不会亲自领兵相助了。” 唐娇娇又羞恼得红了脸:“谁问他了!” “你没问,是我自己想说,”唐小白叹气,“阿姐,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闹着玩的,过完年你就十六了,若是定下婚事,婚期也不会远,连反悔都不一定来得及。” 唐娇娇神色一淡:“我当然会想清楚,也绝不会后悔。”睨了她一眼,“你呢?” “我又没喜欢的人。”唐小白无所谓地说。 议婚是父亲的爱护,她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反正她还小,真订婚了,也可以试着培养培养感情。 “难道我就有喜欢的人?”唐娇娇突然咄咄逼问,“你说,我有吗?” 唐小白愣了愣。 确实。 李行远虽然在燕国公府待过一阵,天天同大小姐打打闹闹,可深究到底,仿佛又什么都没有。 “他让我等他三年?凭什么?我跟他有什么?为什么要等三年?我得怎么等这三年?三年后又如何?”唐娇娇冷笑,索性也不避讳了,“难道我竟然是那种苦守寒窑的贤惠女子?” 没有确定感情,没有在一起,没有甜蜜过往,没有海誓山盟,凭什么坚守? 但她也不是岿然不动。 “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帮我,给他递个信……”唐娇娇低下声音道。 她没说递什么信。 但唐小白明白,话到这里,已经是大小姐的极限了。 唐娇娇一走,她便开始给小祖宗写回信,请他帮忙将大小姐议婚的消息带去李行远那里。 不能让苏舜卿带这话,否则显得姐姐上赶着问李行远要承诺似的。 小祖宗是自己人没关系,说是她的意思好了…… 如果李行远心里有大小姐,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等。 尤其一等就是三年—— 等等! 唐小白猝然停笔。 不是,不止三年! 她捏着笔杆,脸色几度变幻。 “啪!”摔下笔,朝外跑去—— …… “常山郡王今年身子可好?” 苏舜卿冷不防被砸了这么个问题,愣了一愣,才答道:“挺好的,怎么了?” 小姑娘背着手,皱着眉,小老头似的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神色凝重地问:“你对常山王府那边的消息灵通吗?” 苏舜卿笑了笑,不答反问:“二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小姑娘叹气:“你要是灵通,就不会赵景进京这么久都没发现了!” 苏舜卿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忙道:“赵景那件事后,世子就让我多留意镇州那边的动静了!” “那……你家世子,现在可好?” 第207章 我娘是怎么死的 苏舜卿原本脸色挺正常的,包括听到她这一句话的起初,脸色也是正常的。 但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就变了脸色,眼神锐利地看着她:“二小姐想说什么?” “你多久没有收到你家世子的亲笔信了?” 苏舜卿不语,只是脸色愈加难看。 唐小白看着,心头直坠。 原剧情里,李行远会在明年袭爵,也就是说,常山郡王李明义明年就死了。 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原剧情。 先前赵景投奔镇州,凭什么获得李明义的信任? 为什么李明义会绕过人在京城的李行远,把赵景送进京? 以李明义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恐怕在原剧情里也不是正常死亡。 这对父子之间,应该有李行远自己都没留意到的矛盾。 但如果赵景说了什么,如果李明义意识到了他们父子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不是,有可能先下手为强? “我会派人回去看看!”苏舜卿嗓音干涩地说。 “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回去吧!”唐小白建议。 苏舜卿是李行远的人,因为在书里,李明义死后,苏舜卿仍旧是李行远的心腹。 但此时,苏舜卿显然还不相信事情的严重性:“我是镇州进奏使,不得随意离京——” “苏使!”下属小吏在门外仓促一揖,“镇州来信!” 苏舜卿目光闪了闪。 镇州来信,呈上来便是。 没有直接呈上来,就说明是口信。 唐小白懂事地告辞了。 她离开后,下属小吏很快带进来一人。 衣有草泥,面有风霜,乍一看,如同乞儿。 那人从怀里颤巍巍取出一枚印鉴,镌刻修竹隐月。 苏舜卿见了印鉴,目光骤然一缩。 “王妃……是被人害死的!” …… “……王妃的遗物都整理过了,少了一枚私印,就是修竹隐月那枚。”女人语声轻柔,为男子整理衣饰的动作也轻轻柔柔。 “月儿那儿也找过了?”男子垂敛着双眸,语气松散地问。 “还不曾,县主一直由苏夫人陪着,不便……” “我会让人去找,你不要轻举妄动。”男子睁开眼,眸光沉敛,看不出一丝情绪,“府里的人管一管,苏氏和梁氏还在。” 女子垂手轻声应是。 男子转过头,凝视她片刻,抬手抚了抚她发鬓,低声道:“我去看看李行远。” …… 君王为太子置东宫,官民们也多将家中嫡长子安置在府宅的东面。 例如唐子谦就住燕国公府东苑。 常山王府的东园也是世子李行远所居,不过李行远常年驻守井陉关,东园比起王府其他地方,略显得冷清。 先前李行远暗中进京,只带了数十名心腹高手,其属下兵将都留在了井陉关。 之后又从河东仓促回镇州,留了大半人手给李穆,只带了十人在身边。 因此,如今的东园,里里外外都是常山郡王李明义亲自指派的人。 李明义一边大步走入,一边询问:“今日可有人来探望世子?” “梁三来过,门口就挡回去了。” 李明义“嗯”了一声,走进屋内。 深冬腊月的镇州,足以冻死许多贫民。 李行远的屋里没有烧炭,四壁雪白,几乎没有陈设。 倒不是李明义故意苛待他,而是他如今处在母丧中,居处简陋是孝道。 倘若李行远身子骨弱一些,这一个寒冬下来,能去掉半条命。 但他知道不会。 他这个嫡长子自幼拜名师习武,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他特意令人加了五成的药量,才确保李行远安安静静躺在这里。 李明义看了一眼床榻上那张与他七八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的脸,眸色暗了暗,吩咐道:“叫醒他。” 燃香须臾,李行远缓缓睁开眼。 目光艰难转动,看到床前的李明义,却是低低笑了一声。 李明义面色淡淡地从袖中取出一支发簪,金雀展翅,华贵明艳。 李行远懒散自嘲的目光陡然回缩。 金雀簪被抬至他眼前—— “喀嚓!”断成两截。 李行远猛然挣起扑向他。 他退了一步,静静看着李行远扑倒在地,挣扎半天没能起来。 “有心仪的姑娘了?”李明义看了看手中的金雀簪,手一松,断裂的簪子掉在地上。 他将手背在身后,看着李行远匍匐去够金簪,微微一笑,道:“是哪家小姐?镇州的?还是京里的?” 李行远将金雀簪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为什么?” “谁让你杀的赵景?” 李行远滞了滞,语气难掩不敢置信:“你……为了赵景……就为了赵景?” 亲父子,竟然经不起一个赵景的挑拨? “为什么杀赵景?”李明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眼神冰冷,“你怕他说什么?” 金簪断裂处扎破手心,李行远痛极反而笑出声来:“我怕他说什么?” 李明义没有回答,站起身,淡淡道:“扶世子躺好。” 李行远被人架起,才再次看到亲父的面容。 往日也曾父慈子孝,不知为何,竟变得如此陌生。 “我问你,”他紧紧盯着李明义,“我娘,是怎么死的?” 母亲虽然体弱,却远不到这地步,否则,他怎么会放心离开这么久? 但李明义没有回答,淡淡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世子。”便离开了。 李行远静静地躺在床上,用手心的伤处去摩挲金簪,痛感令脑子越发清醒。 他是在守灵到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遭了迷烟暗算,之后便长时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浑身无力。 想要靠自己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而他带回来的人,应该也被控制住了。 与他亲厚的苏氏、梁氏也曾有人来探望他,但被以“世子悲痛过度”搪塞过去了,且父亲若有意对付他,苏氏、梁氏首当其冲,现在恐怕正被盯紧。 那么,他能寄予希望的,大概只有即将 他能寄予希望的,除了与他亲厚的苏氏和梁氏,就只有即将近太行山的太子殿下了…… …… “河东剿匪那一批人,应该快到太行山了,或许还会派人过来,”李明义一边缓步走出东园,一边同心腹说道,“这一次来的人里,或许有太子李穆的人——” “小心点应对。” 第208章 谁救李行远 “你这次去常山王府,只有一件事——” 秦容抬了抬眉,心领神会:“李行远?” 李穆点头:“见到他,告诉他,燕国公府正为唐大小姐议婚。” 秦容差点没站稳:“就这?”竟然不是担心李行远出意外? 毕竟李行远自从回镇州,就再没来过消息。 常山王妃早过了七七,李行远就是守孝,也不至于音讯全无。 李穆淡淡看她一眼:“其余的,见机行事。” 秦容只知道他是太子手里的人,见他一副发号施令的样子,略有些不服,便道:“燕国公府的事,又是唐二小姐吩咐的?你自己怎么不去?” “李明义认得我,”李穆道,“他想要我的命。” …… “十四五岁的貌美姑娘?”李明义诧异。 不是李穆? “是,是个极美貌的姑娘,”下属尽管已经强调过了貌美,还是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那姑娘一来就打听了世子的情况,得知世子病重,面有忧色。” 李明义沉吟道:“这姑娘若是提出探望世子,让曾侧妃亲自陪同。” …… 秦容就是冲着李行远来的,自然要提出探望世子。 见到侧妃曾氏时,略微有点意外。 常山郡王李明义的姬妾不少,但除了王妃梁氏,就只有一个家世不显的曾氏得以册封侧妃,并育有二子一女。 如今王妃新丧,这位曾侧妃理所当然跃居王府后院第一人。 但意外的是,曾侧妃并不十分美貌。 既然不是以色侍人,那可就更厉害了。 秦容一面随着曾侧妃往东园里面走,一面关切问起:“不知县主可好?” 真定县主李怀月,是李行远唯一的同母手足。 兄妹俩但凡有一个不好,另一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王妃去得突然,县主悲痛不能自已,已久不见客。”曾侧妃叹得忧愁。 秦容也跟着唏嘘了两句。 “还不知秦小姐与我们世子如何称呼?”曾侧妃冷不防转头问她。 秦容没有立即回答,微微低了脸,侧颜灵秀脱俗,却在白玉般的脸颊上微微染了桃花色,如仙堕凡尘,美不胜收。 “只是偶然结识的朋友。”她放轻了声音道。 曾侧妃会意一笑,领着她进了屋。 屋内燃了炭盆,将药味烘得浓郁,秦容微不可见地嗅了嗅,脸上仍旧带着忧色。 进了内室,便见床帷低垂,隐隐约约一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看不出是不是李行远。 “李行远……”秦容似是不自禁焦急低喊。 曾侧妃目光闪了闪,看向屋里伺候的下人。 “世子辰时用了药,还未醒来。”下人禀道。 “他竟然病得这样重?”方才还温婉大方的秦小姐美丽的眉目间焦灼如焚。 曾侧妃叹道:“世子突然得悉噩耗,不眠不休奔回,又在灵前守了七天七夜,身子便撑不住了,这两个多月,一直没好起来。” 秦容面色发白,咬了咬唇,轻声祈求:“我可以……和世子单独说两句吗?” 曾侧妃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太合适……而且世子昏睡着,也听不见秦小姐说话……” “我只说两句,不管他听不听得见。”秦容低声道,目光中有一种脆弱与决然糅合的复杂。 曾侧妃沉默片刻,转身走出里屋。 秦容听着脚步声出了房门,屋内仿佛只剩下她和昏睡中的李行远两人。 她又等了片刻,才走到床边。 撩开床帐,床上躺着的人虽然憔悴得令人震惊,但确实是李行远。 她在床边蹲下,动作温柔地摸了摸李行远的额头,放轻了声音,却又没有压得很低。 “阿远……我恐怕等不了你三年了……” “阿宵说,我必须亲口告诉你……我要议婚了……” 话到这里,床上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 随后—— “啪”的一声,有什么从被子底下掉落在地。 秦容低头一看。 金雀折翅,明艳残缺…… …… “果然醒了?”李明义眼神陡然锐利。 “是,那秦容确实只说了两句话……提到议婚,世子就醒了。” “秦容呢?”李明义皱眉问。 “妾借口将她留下了。”曾侧妃道。 李明义满意地点头:“她既然与行远有情,留下照顾理所应当!” 有情,那就好办了。 …… “李明义大概是要留下我要挟李行远——” 秦容一边说着,一边吹灭了屋里的灯。 外面有两个人。 但屋里其实也有两人,只是连她都感觉不到莫急的存在。 “你回去告诉阿宵,李行远中的是十香迷和软筋散,李明义留着他恐怕是想先稳住苏氏和梁氏,现在留下我,应该是要动手了,让他动作快点,不然到时候我可不会救李行远——” …… “……那天苏舜卿收到一封镇州来信,接着就连夜悄悄离京,一定是回去救李世子了!” 唐小白虽然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着,心里却非常不肯定苏舜卿能不能顺利救下李行远。 李行远的事业线明显偏离了正轨,她已经不敢用主角光环去揣度了。 “不过是杀了个赵景,常山郡王能怎么处罚李行远?那可是他亲儿子!”唐娇娇皱眉不信,但双手却不自觉绞紧衣摆。 “可他不止这一个儿子,而且这么巧,王妃也死了!” 唐小白已经往最坏的方向想了。 如果赵景告诉过李明义,他的嫡长子会在明年杀了他,并且攻入京城,登基为帝。 李明义有什么理由不先下手为强? 李行远攻入京城用的也是镇州军啊!儿子能成,老子为什么不能成? “我给阿宵去信的时候也提了——” “哥哥都走了,秦宵能抵什么用?”唐娇娇紧绷着脸打断她。 唐小白捏着手指,心里难受极了。 她因为担心爹爹,急着让哥哥去凉州。 没想到哥哥才刚离开,李行远那边就出事了。 小祖宗在那边毕竟根基不稳,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 唐小白忽然眼睛一亮:“还有秦小姐,如果秦小姐能去镇州——” “啪!”唐娇娇拍案而起,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一阵风似的跑了。 “阿姐,你去哪儿?”唐小白小跑追上。 风中传来唐娇娇含糊的回答:“……不用她秦容……” 第209章 状告李行远 马车从燕国公府出,转北向直往宫城。 停下后,唐娇娇不等婢女来扶,便跳下马车。 匆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扶了一把唐小白。 唐小白脚刚落地,便被拉着往前走了。 “阿姐,你要进宫?” 唐娇娇好似顾不上回答,只一味拉着她往前走。 往前,路过嘉福门、永春门、长乐门。 再往前,就是宫城正门承天门了。 唐小白若有所思地看了唐娇娇一眼。 她步履如飞,带动火红斗篷不时扬起,在肃穆恢弘的宫城前,显得格外嚣张。 但抓着唐小白的那只手,手心却一片冰凉。 唐小白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她脚步猝然一停,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唐小白一眼,随后松开手,朝承天门西侧走去。 承天门西侧,悬登闻鼓。 少女白皙娇美的手握住鼓槌,用尽全力敲在鼓上—— “咚!” “咚!” “咚!” 鼓声远传,震动宫城。 当值御史匆忙赶出,见了唐娇娇面色一沉,厉声喝问:“何故击鼓?” 登闻鼓的设立,是为民伸冤。 燕国公府大小姐虽然没有品级,但也不会有人觉得是个普通百姓,更不会觉得她能有什么冤屈。 唐娇娇不以为然地将鼓槌随手一掷,抬了抬下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状告,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 …… “太兴十一年,四月初二,有歹徒重伤藏身燕国公府,为舍妹所伤……当时不知来历……” “太兴十二年五月……太和宫……于平阳公主别业劫持臣女,其肩有伤,左腹有红痣——” “左腹有红痣?”皇帝终于抬起了眼皮。 “是!”唐娇娇答得响亮肯定,“因近日家母欲为臣女议婚,偶然得知常山郡王世子腹有红痣,臣女怀疑李行远就是当年劫持过臣女与幼妹的恶徒,如今父兄不在,恳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说罢,伏地磕拜,“咚”的一声,脆响。 唐小白咬咬牙,也跟着实实在在磕了一个响头。 真疼! 唐小白忍住不去摸额头,却不防边上唐娇娇伸手摸了过来。 也没摸到,只是虚虚覆在她额上,另一只手将她半揽进怀里,眼中若有波光,默不作声。 一对娇花似的姐妹含泪相依,便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融化几分。 皇帝看了她们片刻,语气仍是淡淡:“腹有红痣……算不得什么证据。” 唐娇娇抬起头,语气没有半点退缩:“陛下若能召李行远进京,臣女愿与他当面对质!” 皇帝沉吟不语。 唐小白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能做到皇帝的人,当然城府深到让她看不出什么。 但看不出,她也能猜到一些。 姐姐这一状,当然不是告的私怨。 劫持两个小姑娘算什么?真正拿来打动皇帝的,是李行远的两次暗中进京。 一次涉及太子府,有勾结太子的可能;一次则在避暑行宫附近,有窥探皇帝行踪的嫌疑。 照理说,皇帝应该对这些都很忌讳。 那么,他在犹豫什么? 唐小白想了想,问:“是不是李世子远在镇州,不能奉诏进京对质?” 她刚穿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常山郡王经常不听朝廷诏令,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但是没办法和没想法是两回事。 皇帝不可能没想法。 “他凭什么不能奉诏?”唐娇娇怒道,“肃王世子、吴王世子,哪个不是在京城?凭什么他李行远就远在镇州?家兄还不是常年远在凉州?不也能随时奉诏进京?” “可常山郡王世子未必在镇州啊……”唐小白接上,“他要是真的远在镇州,我和阿姐又是被谁欺负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却看得她从骨髓里泛出寒凉。 作为皇帝,怎么可能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挑拨和激将? 肃王世子、吴王世子,包括她们姐妹二人,其实都是留京为质。 皇帝难道不想把李明义的儿子留在京城? 也是没办法。 唐小白捏紧手心,梗起脖子道:“若是家兄尚在京城,一定能为陛下带回李行远!” 皇帝又看了她一眼,道:“你们先退下吧。” …… 从甘露殿出来,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沉重无话。 走了两步,唐娇娇低声道:“要是阿兄在就好了……” 她们明明已经给足了皇帝借口,皇帝也不是不想召李行远进京,但是因为没把握能从李明义手里带走李行远,又不想同李明义撕破脸,所以选择不动手。 如果唐子谦在的话,一定是派去镇州的不二人选。 可是,如果唐子谦在的话,她们也不需要用揭发李行远的方式。 这一次,没有父兄可以让她们依靠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将脚步放得很慢,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思考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唐子谦适合去镇州,不仅是因为他能力强,也是因为他是她们的哥哥,又是众所周知的护短性子,为妹妹出头而强行带走李行远,合情合理。 那,除了唐子谦…… “唐表妹!” 回头,见穿着金吾卫服饰的顾围步履匆匆走来。 “我听说你们击登闻鼓了?”顾围问。 唐娇娇意兴阑珊地点头:“回去再——” “是!我们要告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唐小白抢过话来,瞥了一眼不远处经过的人影,义愤填膺地说,“那个李行远就是以前闯进我们燕国公府劫持过我的人,我已经写信告诉秦宵了,秦宵说会让秦小姐去常山王府查探证据,绝不会轻易放过李行远!” “秦小姐?”刚才还隔了十来步远的人,在她说完这番话后就到了眼前。 紫袍玉带,俊美冷漠。 “你是说,秦小姐在常山王府?” …… 太兴十三年,腊月二十五,燕国公二女击登闻鼓,状告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私潜进京伤人。 太兴十四年,正月初五,晋王李枢奉诏出京,赴镇州。 “李枢竟然真的为了秦容去镇州?”唐娇娇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始鄙视人了。 唐小白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不是为了救李行远把亲妹妹拉下水了?” 说揭发就揭发,也不事先跟她对一下台词。 哼,还好她机灵! 唐娇娇恼羞成怒拍上她的脑袋:“当初你没有为了秦宵那小子把我拉下水过?” 唐小白撇撇嘴。 行吧,扯平了。 “李枢行不行?”唐娇娇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 唐小白有些意外:“你不是指望李枢去救李世子吧?他顶多就是去搅个局,李世子要是跟常山郡王真有什么不对付,还是要靠他自己拿下这个局面。” 据她猜测,原剧情里应该也有李行远父子相残的剧情,李行远现在只是失了先机,实力应该还在,说不定不用她们瞎忙,李行远也有本事拿下这一局。 但这种事,谁知道呢? 不做点什么,心里总是不安。 “他要是这都拿不下,我都没脸说我认识他。”大小姐放下心事后,连李行远也开始鄙视了。 唐小白听着,突然想起个事:“对了阿姐,你怎么知道李世子腹有红痣?”李行远这厮耍流氓露腹肌了? 大小姐腾地红透了脸,“唰”的一下站起来。 “我怎么知道!我不就是……不就是随口说的!” 作者现在很慌…… 今天在淘宝买了大闸蟹,送到后,兴冲冲蒸了吃,结果发现很糟糕,也没吃,直接扔了,事后气不过,去淘宝申请退款,因为买家信誉比较好,淘宝方介入给直接退了,接着就接到了商家的电话骚扰……辱骂,威胁,拉黑一个号换一个号,还说今晚要上门来找我,我太后悔留了家里的地址,劝大家以后网购尽量留驿站、代收站地址,我真的太后悔了,现在很慌很害怕,家里只有我和孩子两个人…… 已经报警了,但也不知道商家只是口头威胁还是真的要来,警察一时也没办法,所以……虽然今晚我很可能不睡,但应该是写不出来了 《病娇太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作者现在很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0章 野心不小 春至,东园渐添新绿。 李明义停下脚步,盯着刚抽出嫩芽的绿柳看了半会儿,道:“砍了。” 说罢,步伐隐约加快,进了院子。 炉火初歇,药气正浓。 李明义进来时,李行远正醒着。 那位京城来的秦小姐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喂着他吃药,动作温柔含情。 但李行远却面色冷淡,看都没看她。 假装不在意吗?李明义笑了笑,温声道:“这几日,有劳秦小姐照顾犬子。” 秦小姐起身低声道:“不敢当。” 李明义瞥见她手里的药碗已经见底,便道:“本王同行远说两句话。” 那秦小姐乖巧地捧着药碗出去了。 李明义不由感慨:“我儿眼光不错,这秦小姐很好,你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李行远猛然睁大了眼,额上青筋暴起,看着他的眼神凶煞欲噬。 “朝廷来人了,说唐世恭的两个女儿把你告了——” 李行远蓦然愣住。 “皇帝一直想要我们这儿送个质子过去,这回有燕国公府撑腰,还真上门要人了,来的人里,有一个顾家的孩子,好像是唐家两位小姐的表兄,咄咄逼人,看来不把你带走不肯罢休了——”李明义笑了笑,看着李行远,“你安心去吧,月儿和秦小姐都会好好的。” 一瞬间,李行远目眦欲裂,恨不能吃了眼前的人。 李明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李行远脸上的神色迅速褪去,只有眼中的恨仍在。 秦容走到窗前,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笑道:“你爹等不及了。” 李明义留着李行远,并非念父子之情,而是忌惮其背后的苏、梁两家势力。 这次朝廷要拿李行远,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 送李行远为质,造反,逼死李行远,以复仇之名驱使其手下军队卖命。 “人都到齐了,约个时间动手吧?”秦容说着,去探他的脉相,脸上逐渐露出自得之色。 “启程离府的时候,”李行远抬眸看她,“你去救我妹妹。” 秦容挑眉:“世子这是在求我?” “求秦小姐救舍妹。”李行远改口得也快。 秦容笑道:“救了县主,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常山王府一半兵权。” 李行远目光一震:“你野心不小!” “野心小就不会跑这一趟了,”秦容笑道,“本来以为河东能捞到点好处,结果都被我那个弟弟捞去了,一点肉汤也没分给我,只好来镇州碰碰运气了。” 李行远不语。 “怎么样?给不给?”秦容催促,虽笑着,眼神却十分凉薄,“谁都相信你吞得下整个镇州,只是,你要是坐稳了常山郡王的位置,那燕国公府大小姐……” 她没有说下去,但李行远明白她的意思。 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收紧,金簪不轻不重地蹭着已经结痂的伤口,有点痒。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我答应你。”李行远道。 …… 李行远启程进京的日子定得非常仓促,因为为表妹出头而来的顾家三郎催促得紧。 正月十五,清晨,天际青白。 李明义陪同晋王李枢等在东园门口。 步辇抬出,李明义看了一眼,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时,步辇上的人坐了起来。 是李行远。 消瘦憔悴,双目通红,却丝毫不见卧床数月的病容。 不对! 李明义脸色大变:“全都拿下!” 话音未落,四下窜出人影无数。 转瞬间,手起刀落,血溅白墙。 李明义反应也快,直接扑向离他最近的李枢。 这时,脑后疾风尖啸—— “噗!” 刺破血肉的声音极近。 李明义低下头,想看看,下巴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卡住,低不下来,只看到鲜血喷射而出。 贯喉一箭。 他转身,恰看到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逆光之中,一人正缓缓垂下手中长弓。 玄衣,黑骑,清瘦如竹。 看不清面容,但在看到那人的一瞬,李明义就知道了他是谁。 “李——” 他刚张开口,血液便堵了喉咙。 身躯重重倒下,最终还是没能喊出那个名字。 ----------------------- 不更新好像不太好,暂时就写了这么点,先更新吧,谢谢大家的关心,今晚我看看能不能再写一点。 第211章 常山郡王仿佛认得你 李枢看着李明义倒在面前时,有一瞬的恍惚。 他抬起头,眯起眼,看着远处那个一箭贯喉的少年。 李明义已死,大局已定。 周围还有战斗,但那少年一周却宁静了下来。 他松松牵着缰绳,催动坐骑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覆在脸上的青玉面具反射出冷冷的光。 大约是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缘故,无端有一种睥睨的姿态。 “晋王殿下。”少年下马,抱拳行礼。 语气静静淡淡,不卑不亢。 “秦宵?”李枢皱眉。 “臣在。” “箭法不错。”李枢道。 “殿下谬赞。”少年垂了眸,面无波动。 李枢深深看了他一眼,冷道:“把这里收拾干净。”说罢,走向自己的坐骑。 “晋王殿下。”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枢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忍住没有回头。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背脊上,很轻,但令他背脊发寒。 那贯喉一箭,仿佛也贯穿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许多话,只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再开口时,语气仍是静静淡淡:“常山郡王犯上作乱,已为臣等诛杀,请晋王殿下主持大局——” …… 常山郡王死后的镇州大局,不是李枢能主持得了的。 只有世子李行远能收拾。 李枢只说了几句话,就全权交给了李行远。 走出王府正殿,脚步一顿,回头,却见秦容仍站在李行远身侧。 两人均容貌出众,站在一处,如珠联璧合、日月相辉。 嫉妒瞬间疯狂涌出,几乎令他控制不住。 仿佛每次事关秦容,他都会魔怔不能自已。 李枢眼神暗了暗,僵硬着转身,大步往东园去。 秦宵及其部属如今都在东园。 离京短短数月,秦宵已经有了自己的部属。 这少年的成长快得惊人。 当今忌惮了十多年的常山郡王,就这么被他轻易取了性命。 李枢回味当时少年浑身的阴沉杀伐,只觉心惊肉跳。 倘若那少年再拿一支箭,取他性命似乎也不是很难。 不过李枢在东园见到他时,他却拿着一把匕首,坐在一块石头上,削着一截青霜未化的竹子。 夕阳如金,镀上少年精致的面部轮廓,光影交错中,像个温柔乖巧的孩子。 听到左右提醒,这个温柔乖巧的孩子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漆黑淡漠,李枢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左眼眼尾。 脸伤在右眼周围,恰好将左眼露出,眼尾有淡淡的红,似染胭脂。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晋王殿下有何吩咐?”少年没有起身行礼迎接,仍旧这么坐着,语气淡淡地问。 李枢正要说话,忽然见他抬起手中的匕首,顿时心头一凛,下意识退了一步。 寒光一闪—— 少年手中的竹子被劈成两半。 李枢脸上青红交加。 少年看也没看他,低下头,继续劈砍竹子。 李枢看了他一会儿,问:“奉庆王令而来?” “是。” “领的哪支军队?” “龙门寨降匪。” “龙门寨一役,打得不错。” “殿下谬赞。” 李枢站着问了这几句,见他始终不抬头,觉得有些尴尬,便随手拾起一截竹子,也想削着玩玩。 不料刚拾起,就被劈手夺去。 少年将竹子攥在手里,冷眼看他的模样突然稚气,倒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了。 李枢心中宽了几许,继续问:“你行军布阵师从何人?” 李穆动作一顿,语气不自觉温柔些许:“与唐二小姐一起读的兵书。” “你既剿匪有功,又诛杀逆贼,待回京论功行赏,直接封赏六品以上也不为过,”李枢停顿片刻,“晋王亲事府还缺个副典军。” 晋王亲事府,就是晋王府的侍卫,副典军官从五品。 晋王亲事府的副典军空缺,还是当初死了冯朴留下来的。 李穆想也没想便答道:“我会参加明年春试。” 这原是当着皇帝的面说过的,李枢也不能说什么。 一阵沉默后,李枢又问:“常山郡王仿佛认得你?” “不认得。”李穆道。 他和李明义没见过,但李明义能认出他。 李明义倒下前,仿佛说了一个字,不知道李枢是不是听到了,才过来一阵打探。 “秦小姐同李行远有私交?”李枢又问。 “不知道。” “不知道?” 李穆淡淡道:“我与她相识时日只怕尚不如晋王殿下。” 秦容虽然对他帮助不小,但明显还有所隐瞒。 譬如真秦宵的下落。 秦容承认自己还有个弟弟,却一直没见她很用心地找。 又譬如这次,也不知她同李行远之间发生过什么,李行远连见镇州诸将都带着她,确实有点不对劲。 要不要同二小姐说呢? 李穆心中想着,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李枢也在留意他的动作。 只见他将削好的竹条交错,用细绳捆绑固定,动作娴熟得如同匠人。 “你在做什么?”李枢忍不住问。 李穆没有回答,修长手指灵活翻飞,没几下,就已初具轮廓。 他从旁拿了一截蜡烛,固定在竹条编成的笼中,再糊上纸。 这下不用他说,李枢也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蜡烛点亮,随后糊上最后一面彩纸。 他提起新制的灯笼,脸也跟着抬起,冲李枢一笑。 这是李枢第一次见他笑,笑起来时,唇角弯弯,眼中有细碎的光流淌,脸上的清冷阴翳一扫而光,好似一个再乖巧懂事不过的天真少年。 “今天是上元节。”李穆道。 也是二小姐的生日。 她今天十二岁了…… …… 对唐小白来说,十二岁这个生日过得不是那么快乐。 凉州、镇州的事都悬而未解,小祖宗也不在身边,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快乐。 原本是这样的,直到她收到小祖宗的礼物。 “这是什么?”唐娇娇看到这玩意儿也觉得新奇。 “阿宵送我的礼物!”唐小白兴致勃勃招呼她帮忙将这细长竹筒绑在小臂内侧。 绑好之后,手臂一抬—— “咻!” 短箭射出,没入面前的树干中。 唐小白不仅咋舌。 这袖箭的力道可以啊! 唐娇娇也愣了愣,随即不太高兴地说:“他倒有心思玩这些!” 唐小白转头冲她笑:“阿宵有心思玩这些,不正说明镇州那边胜券在握?” 第212章 美人救命之恩 镇州的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仲春二月,柳媚花柔。 藤萝低垂的回廊上,“咚咚咚咚”地响着脚步声。 唐小白一听这个节奏,就知道是大小姐来了。 抬起头,见一道碧色倩影出现在明月楼门口。 清淡的服饰,掩不住浓烈的颜色,软罗春衫下,曲线妖娆起伏。 唐小白手指夹着笔,撑起下巴笑眯眯看着,问道:“阿姐最近怎么爱穿淡色的衣衫了?” 唐娇娇脸上无端端一红:“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管不着……”唐小白摇头说着,又低下头看看写写。 唐娇娇扭身在她边上坐下,一边探头看她面前的书,一边问:“镇州的事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 唐娇娇原本是来分享消息的,听她这么一说,就有些没趣:“苏舜卿都走了,你怎么还消息这么灵通?” “阿宵给我写信了!”唐小白骄傲,“常山郡王已死,镇州十二万大军归李世子了!” 常山郡王可是她家小祖宗一箭射死的! 那个场景,她脑补了一下,应该特别帅! “就这些?”唐娇娇挑了挑眉,眼神催促。 她的消息都是从朝中流出来的,肯定不如秦宵的信上详细。 唐小白心中了然,道:“先前常山王妃的死也有蹊跷,可能是被王府一名侧妃害死的,阿宵写信的时候,还在查这事。” 唐娇娇皱眉:“侧妃能害死王妃?常山王府得有多乱?” 唐小白低垂了目光:“常山郡王掌镇州数十年,王府怎么会乱?” 就是因为常山王府牢牢掌控在李明义手里,常山王妃才会死。 唐娇娇也会意过来,沉默片刻,又追问:“然后呢?” “常山郡王以王妃之死引李世子回镇州后,就将李世子控制起来——” “他不是武功挺好的吗?”唐娇娇皱着眉,不知气谁。 “生母新丧,正在悲痛时候,怎么会想到去防备亲生父亲?”唐小白想想都觉得凶险,“常山郡王是等到李世子守灵数日后精神恍惚才动手的,后来也是每日给他用药,生怕他恢复武功,亏得李世子拥趸众多,常山郡王忌惮之下,才没有轻易下毒手。” “畜生!”唐娇娇咬牙低骂,骂完又追问,“那……后来是怎么脱险的?” “是秦容——”唐小白说到这里,瞄了大小姐一眼。 唐娇娇果然神色一淡,问:“秦容又做了什么好事?” “秦容混在庆王派去的人中见到了世子,解了世子身上的毒,又救出被困的真定县主,李世子没了后顾之忧,才与阿宵、苏舜卿里应外合,将局面反转。” 唐娇娇“呵”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那可真是多亏她了。” 唐小白心中暗叹。 可不是吗? 这回李行远脱困,秦容功劳最大。 连她都不知道,女主大人还有个医毒双修的隐藏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李行远给治好了,还救了人家亲妹妹,这份恩情真不是一般的重。 但她也知道姐姐心里不舒服,便试图宽慰:“也亏得阿姐在陛下面前告了李世子一状,让陛下派了晋王去镇州,索要李世子为质,阿宵说,常山郡王答应李世子为质,大约是想借刀杀人,不过,李世子启程进京的那天,周围防备最松,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动手时机。” 唐娇娇轻哼一声,道:“美人救命之恩,也不知李行远得怎么报答!” 唐小白默。 她也不知道李行远会怎么报答。 但是小祖宗在信上说,他到镇州后,见李行远与秦容走得挺近,连同属下议事也带着秦容,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李世子这么大的人了,心里应该有数。”唐小白道。 小祖宗看到的也不一定代表什么,还是先不同姐姐说了。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 “秦容问我要镇州一半的兵权,我答应了。”李行远说得极为平淡。 不过看到素来波澜不惊的太子殿下也露出震惊之色时,内心有一点点小得意。 镇州十二万驻军,一半,就是六万。 满朝武将,能领六万军队的也屈指可数。 就这么让出六万,李行远自己想想都觉得大气。 “镇州一半的兵权?镇州一半的兵权!”苏舜卿都气笑了,转头问李穆,“我们世子的毒真的解了吗?” 李行远轻咳两声,道:“京城那边,不会愿意我继续领二十万兵。” 苏舜卿的神色一点一点敛起。 不仅京城那边不愿,恐怕眼前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愿。 除非李行远打算自己做皇帝,否则让出兵权势在必行。 只不过—— “这可是兵权,你要给一个女人?怎么给?她接得住吗?”苏舜卿忍不住嘲笑。 他家世子这一举动,就跟色迷心窍了似的。 他就不怕京城那位大小姐知道了? “确实需要一个契机。”李行远道。 李穆目光一动,抬眸与他对视:“契机有——” …… 还没写完,下面的内容等会儿替换!!! 就这么让出六万,李行远自己想想都觉得大气。 “镇州一半的兵权?镇州一半的兵权!”苏舜卿都气笑了,转头问李穆,“我们世子的毒真的解了吗?” 李行远轻咳两声,道:“京城那边,不会愿意我继续领二十万兵。” 苏舜卿的神色一点一点敛起。 不仅京城那边不愿,恐怕眼前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愿。 除非李行远打算自己做皇帝,否则让出兵权势在必行。 只不过—— “这可是兵权,你要给一个女人?怎么给?她接得住吗?”苏舜卿忍不住嘲笑。 他家世子这一举动,就跟色迷心窍了似的。 他就不怕京城那位大小姐知道了? “确实需要一个契机。”李行远道。 李穆目光一动,抬眸与他对视:“契机有——” 他就不怕京城那位大小姐知道了? “确实需要一个契机。”李行远道。 李穆目光一动,抬眸与他对视:“契机有——” 他就不怕京城那位大小姐知道了? “确实需要一个契机。”李行远道。 李穆目光一动,抬眸与他对视:“契机有——” 第213章 成年人的世界小祖宗他不懂 顾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这女孩儿刚满十二岁,身段开始抽长,人也瘦了一些,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仍带着娇憨。 但眼里的光却是沉静的。 “秦宵刚收了龙门寨千余匪众,镇州六万兵马,且不说他吃不吃得下,就算他吃下了——”顾准停顿了一会儿,“你要知道,他已经改姓秦了。” 唐小白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看过很多恩将仇报的故事,可是人不能因噎废食啊! “他是最好的选择,我相信他。”唐小白道。 她已经想过了。 镇州的兵权必须要分,否则李行远和她家阿姐就没戏。 哪一个皇帝能忍受手里两大军事力量结合? 反正要分,不如分给阿宵。 眼下正好小祖宗还在剿匪,而李行远也还在守孝,理论上不能做什么事。 皇帝一道诏令过去,让李行远借兵给阿宵剿匪,剿匪完再借去河东防守东突厥。 一圈借下来,人就是小祖宗的了。 顾准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了。” …… 唐小白还在等消息时,她预想过的事发生了。 太兴十四年,二月中旬,东突厥攻破云州,雁门关告急。 皇帝正召见宰相重臣商议,一封来自镇州常山王府的奏章便加急送到了御前。 奏章是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写的。 “闻突厥阿史那多埃利扰河东,臣忧心如焚,奈何父母新丧,不宜领兵……有秦氏女文韬武略不在臣下,愿以为监军使……” 六万兵马赠美人,常山郡王世子之昏庸一时震惊朝野。 …… “这是李世子给你的信。”唐小白手里捏着两封信,递给唐娇娇一封。 还有一封当然是小祖宗写给她的。 两封信和李行远的加急奏章同一天送到,不过晚了半日,正好在李行远的昏庸传遍京城之后。 大小姐听说“六万兵马赠美人”的事后,并没有预料中的勃然大怒,反应非常平静。 此时接了李行远的信,也很平静,完全没有拆开看的意思。 “看看呗?”唐小白自己很好奇。 她也是想着李行远得分权,但没想到李行远指定的人是秦容,而不是秦宵。 这事总得有个解释吧? 唐娇娇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却将它丢还给了唐小白:“想看自己看!” “这……不太好意思吧……”唐小白讪笑着,拆开了信。 刚展开,就“啧”了好几声,接着念了出来:“娇娇如晤,阔别——”然后就被抢走了。 唐娇娇抢了信,板着一张染红的俏脸,目光快速扫动,“嗤”了一声。 “说什么了?”唐小白好奇极了。 “秦容救了他和他妹妹,所以许以镇州一半兵权报恩。”唐娇娇冷笑道。 这…… 唐小白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宣除了性情古板,还有什么问题?”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唐小白愣了一会儿才答道:“他……可能有心上人。” “王渐呢?” 王渐也是唐娇娇相亲名单上的人选之一,宰相王茂昭的嫡孙,同样名门子弟、青年才俊,不过在原书里没有出现过。 “嗯?” “有没有心上人?” “好像……没听说……” “哦……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回。” “觉得他做你姐夫怎么样?” 唐小白一噎,叹气:“阿姐,你别这样。” “那我该怎样?”唐娇娇反问,眼里讥讽意浓,“阿爹从不催促阿兄婚事,这次突然要为我们议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唐小白当然知道,她比谁都知道。 “如果不是燕国公府出了什么问题,阿爹怎么会急着为我们议婚?” “我是燕国公府嫡长女,父兄征战西北,以命护佑我十余年,如今为我择选的结姻人选也都是名门世家、才貌双全的年轻儿郎,我有什么不可以?”她轻蔑地笑了笑,“李行远,算什么东西?” 唐小白哑口无言。 姐姐以为的是燕国公府出了问题,需要儿女联姻,她身为嫡长女,义无反顾。 但事实却比她以为的更令人无法拒绝。 这种托孤式的安排,想想就心酸。 “你也是,”唐娇娇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既享受了燕国公府的荣耀,就要担起责任来!” 唐小白乖巧点头:“我已经跟阿娘说了,裴师兄的堂弟就挺好。” 裴宣的堂弟叫裴宽,是她综合看下来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裴宽今年十五岁,她十二岁,就算着急一点,她十五岁嫁人,裴宽也十八岁了,在她心里算是成年了; 其次,她从来没见过裴宽,脑子里没有个半大少年的印象,等过两年长大了再见,就可以没什么负担地培养感情了; 再者,裴宽是裴宣的堂弟,裴宣于她有半师之谊,以后嫁到裴家也不是全然陌生。 至于小祖宗的威胁…… 哎,成年人的世界他不懂,以后再解释吧。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送走姐姐后,唐小白将今天的笔记和草图整理整理,出门往西市去。 李行远让出的六万兵马,最后是由秦氏姐弟一起接了下来,而不是只有秦容一个。 皇帝已经下诏,破格提拔秦容为将,让她和秦宵一起,领镇州兵马,跟随晋王李枢驰援雁门关。 李枢、秦容和小祖宗,这三个人都没有跟突厥人交手的经验,皇帝又不肯让李行远夺情领兵,这就让唐小白很担心。 光担心没用,她也想出点力。 因此,啃下《河东地理志》雁门关那部分后,唐小白准备去找地理爱好者、河东人闻人嘉聊一聊。 “雁门关那边,我确实去过……”闻人嘉一张一张翻看她画的草图,时不时指出其中错漏。 唐小白新拿了一张纸,按照他的指正重新画过。 闻人嘉看着她新画的舆图,眉心渐渐拧起。 唐小白画完抬头一看,忙问:“怎么?哪里有问题?” 闻人嘉看了她一眼,神色难得严肃深沉。 “别画了。”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砚台,对着新画的舆图一泼。 墨汁染了满幅,再也看不出原面目。 第214章 二小姐没在议婚吧? 唐小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 闻人嘉轻叹:“二小姐若是想要为雁门关出一份力,可以用言辞描述,不必成图。” 唐小白听明白了,弯眸一笑,道:“别担心,家父离开前给我在兵部职方司挂了个名,我现在画的舆图都会交给职方司一份。” 兵部职方司掌舆图收藏、绘制。 她现在也是名正言顺的公务员了,每个月还有俸禄呢! 闻人嘉怔了怔,笑了起来,重新拿了张纸,又往砚台添水,一边磨墨,一边含歉道:“怪我鲁莽,毁了二小姐的墨迹。” 唐小白笑眯眯趴在桌上看他磨墨。 闻人嘉的手生得很文气,手指修长笔直,骨节并不突出,哪怕捏着墨条时也不显得突出,温温柔柔,一圈一圈碾磨着。 她怎么会怪他呢?他是在关心她呢…… “闻人——”唐小白忽然唤他,可喊了两个字又停了。 她平时都是喊他闻人先生,今天却不太想喊。 可是不喊“先生”喊什么呢? 她还在纠结称呼时,闻人嘉抬眸询问地看来。 唐小白索性不喊了,抿抿唇,小声道:“我家里……要为我议婚了……” 其实这事还没公开,可她突然就是想说了。 闻人嘉笑了:“二小姐蕙质兰心,不知谁家少年有这福气。” 唐小白被“蕙质兰心”戳得有点脸红,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白衣皎皎,低眉垂眸间,有一种清雅至极的温柔。 “我要是再长几岁,你——” 他突然抬眸,眸光清朗。 唐小白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就更老了……” “是啊,”闻人嘉温和地笑道,“我与顾著作同龄,比二小姐年长了许多。” 唐小白讪讪一笑,趴回手背上,有点蔫。 我想泡你,你居然想当我舅舅? 哎…… 她和小哥哥还是差了点缘分…… …… 唐小白在闻人嘉指点下,基于职方司已有的雁门关地形图,重新绘制了一份送到李穆手里。 “唐二小姐这舆图画得可真精致!”秦容见了也赞叹不已。 雁门关地形图他们手里已经有一份了,对比之下,这份显然更详尽一些。 “这得要有名师指点才行吧?”秦容道。 她也算天资比较好的,学什么都比寻常人快,但舆图这一块,却不是靠天资的。 “她如今是兵部职方司的书吏。”李穆道。 话是这么说,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上次龙门山的地形图。 眼前这张是出自唐小姑娘之手,上面的地名可以看出她的笔迹,但上次那张肯定不是。 是指点她的人? 是谁? 李穆想得眸色渐沉,将舆图一卷,下了逐客令:“明日再议!” 秦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舆图,道:“第一战我去吧?” 李穆蹙眉看她。 她忽然笑得妩媚:“我是女子,敌军会轻敌。” 但李穆知道,不止如此。 秦容请战,是她需要这一功。 李行远虽然把兵符给了她,但是那些镇州将领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急需一战立威。 “明日再议。”李穆淡淡道。 秦容这才离开。 门开时,望见夜色清透,春气偏暖,送来花木清香。 李穆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 没什么意思。 离开京城、离开她之后,什么都没意思。 李枢还在不断试探他身份,李行远私下与秦容约定兵权,秦容野心渐露。 每个人都心思百转,言外千意。 他很想她。 拆开手中已经看过的信,熟悉的字迹展露时,目光顿时变得贪婪,贪婪地汲取她字里行间的关心和鼓励。 但看到末尾一段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一段,第一次看时他直接略过了,因为跟他毫无关系,就先紧着说舆图的事。 这次,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果然跟他毫无关系。 “……听闻真定县主芳龄十四,貌美可爱,尤擅琵琶,不知阿宵可曾见过?” 他见李行远的妹妹干什么? 擅琵琶? 李行远兄妹刚死了爹娘,孝期内不能奏乐,二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她想听? “……此次凶险,不知县主可有受伤惊吓,得空请代我问候县主……” 李穆皱眉。 一个素未谋面的县主都要关心问候,怎么没关心问候他有没有受伤惊吓? 他才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那个县主做了什么?值得她特意牵挂提起? 李穆越想越不舒服,又想起她送来的舆图,心中陡然烦躁,唤来莫缓询问:“燕国公府议婚之事如何?” 莫缓一脸错愕:“属下不知。” 最近这打打杀杀刺激的,谁有空关注儿女婚事? 李穆沉眸思索片刻,道:“你亲自回一趟京城。” 莫缓惊:“为了燕国公府的儿女婚事?” 李穆不置可否,坐下开始写信。 唐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可难保燕国公夫妇不会起了为她议亲的心思。 他得尽快将自己的意思透露给燕国公夫妇。 两封信,一封让人送去凉州给唐世恭,另一封让莫缓亲自送去京城,交给唐小姑娘。 莫缓接了信,正要告退,又被他喊住。 “京城可有琵琶能手?”李穆问。 莫缓:??? “京城没有,还有哪里能有?”莫缓忍不住反问。 “找一个,送去燕国公府。”李穆吩咐道。 莫缓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燕国公府自己请不起琵琶手?” 话音刚落,太子殿下便冷冷瞥了一眼过来。 莫缓立即改口:“行!我亲自去找!” …… 唐小白看着眼前这位抱着琵琶的小美人儿,有点缓不过神。 “这……这是?” “这是京城有名的琵琶手,叫……叫什么?”莫缓转头问那琵琶女。 “妾名曲奴。” 唐小白朝她干笑点头,转回同莫缓道:“我是说,这是……要干什么?” 莫缓一脸无辜:“我就是奉命行事。” 行吧…… 唐小白让人把琵琶女先带下去安置,低头拆信。 信里应该有说法。 才看了个开头,就听莫缓清了清嗓子,问:“二小姐最近没在议婚吧?” 唐小白手一抖,差点把信掉地上。 第215章 急事 唐小白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时,莫缓便了然点头了:“我明白了。” 她心里一虚,忙道:“其实——” 其实什么呢? 她确实就是在议婚,本来瞒着小祖宗已经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现在人家都派人来问了,难道她还要狡辩? 可要是让莫缓就这么回去说,会不会影响小祖宗打仗的心情? 唐小白此刻的心情有点像打算孩子高考后离婚却提前被孩子发现,慌得不知所措,只能眼巴巴看着莫缓:“你看……要不等阿宵打完仗再说?” 莫缓笑眯眯不置可否。 唐小白叹气:“阿宵年纪还小,多劝着他点,要大局为重……”别老惦记着她这边一点小事。 莫缓仍是笑眯眯没有回答。 唐小白索性不理他,继续看信。 信里确实解释了琵琶女的来历,但这个解释令唐小白颇为无奈。 她经过重重考量和筛选,发现真定县主李怀月可能是目前最有可能接触到小祖宗的女孩儿,才特意在小祖宗面前多提了两句。 结果这厮一点也不解风情,还当她想听人弹琵琶。 果然还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也就对她还好…… 想到这里,唐小白还是觉得有点暖心,忍不住抿着唇笑。 没白疼他一场。 信里除了解释琵琶女来历之外,也问了她议婚的事,另外照例提及河东和镇州的局势。 镇州那边交给了李行远,要收服或打压李明义的嫡系并不容易,但李行远已经是最合适处理这一切的人了。 河东这边情况也不容乐观。 庆王先来,晋王后到,自有一番争夺,河东的驻军也并不欢迎镇州军来插手。 还有秦容,急于站稳脚跟,频频请战。 唐小白看完,思索半晌,提笔给他写回信,将自己的分析和建议一一落于笔下,就好像过去每一次两人有商有量一样。 写完这些,唐小白犹豫了一会儿,起笔再写—— “阿宵,我想去凉州……” …… “阿宵,我想去凉州……”李穆看到这句话时,眼皮狠狠一跳。 她怎么会突然想去凉州? 凉州那么危险,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怎么能去? 李穆想得心焦,恨不得立即派人去把她带到身边来看着。 莫缓见他目光从信上挪开,以为他看完了,便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让属下打探的事,属下问过二小姐——” 突然,一道黑影闪至,带得烛火一晃。 是莫急。 莫急面无表情呈上一封信:“镇州急信!” 李穆蹙眉接过。 李行远能有什么急事?搞不定镇州? 拆信,目光一扫,李穆面色瞬变—— …… 唐小白画完雁门关地形图后,就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凉州那边。 职方司中,关于西北的地图信息少之又少,有很多都是这些年她爹让随军文吏画了送回来的。 她将这些图拼凑起来后,却发现同文字资料对不上。 “地理志或许有误,我记得,曾听人说过,拔延山在湟水南——”闻人嘉说罢,又自己摇了摇头,“但我也没去过那边,不能肯定。” “那吐谷浑那边——” 没等唐小白问完,闻人嘉便摇头了。 唐小白叹气。 陇右的地图还有一些比较新的,吐谷浑境内,索性只有开国之初留下的零碎资料了。 闻人嘉看着她,眼里有些怜惜,犹豫片刻,轻叹道:“绘制舆图,光读书是不够的,眼见才为实在,”顿了顿,目光微动,“譬如黄河正源头,便是《禹贡》、张骞,也误导过世人,非亲眼所见,都是假的。” 唐小白沉默良久,起身告辞。 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凉州那边,她每旬一封信过去,汇报自己骑射、兵书的学习进度,但父亲至今没有松口让她过去。 她总不能不管不顾自己偷跑过去吧? 这种脑袋一热的事只有女主干得了。 要是换成女配,很有可能遭到敌军绑架之类的,好一点的拉到阵前威胁我军将领不成血祭战场,差一点的……不提也罢! 唐小白摇摇头,走出闻人书肆,正要上车—— “二小姐!二小姐!” 转头一看,见陶汾撒腿狂奔过来。 转眼到了跟前停下,气喘吁吁。 陶汾一个习武之人都跑到气喘吁吁,唐小白意外地问:“什么急事?” 陶汾不是轻妄之人,这次却等不及似的,直接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唐小白目光倏然一变,紧紧盯着他:“哪里来的消息?确定吗?” 陶汾点头:“有商贾从凉州来,七八成真!” 唐小白面色惨白:“快!回府!” …… 马车匆匆驶进燕国公府,还没停稳,唐小白就跳了下来,直奔正房。 但跑了没几步,又猝然停步,踯躅片刻,换了方向。 闯进周荀院内时,周荀仓促迎出:“二小姐有什么急事?” 唐小白打量他一眼。 衣有褶皱,面有疲色,露出的笑容也浮于表面。 唐小白心头一沉,道:“我听说,阿爹和阿兄失踪了。” 周荀惊疑:“二小姐从哪里听说?” 唐小白顿觉浑身凉透。 陶汾性情豪爽,仗义疏财,与市井间三教九流都有来往,因此消息也颇为灵通。 因感念她引荐名医,常为她打探凉州战事。 这个消息,陶汾说有七八分真,那就是有七八分真。 而周荀的反应,正好补上了剩下两三分—— 不!不一定! “是不是计谋?是不是假装失踪,实则埋伏奇兵?”唐小白殷切问道。 周荀看了她许久,叹道:“我也不知道……” 今年二月初,燕国公父子便将入侵的吐谷浑军赶出国境。 三月,朝廷令出击吐谷浑,燕国公父子兵分两路,势如破竹。 但随着深入敌境,便渐渐与凉州失去了联络。 “深入敌境而失联,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留守凉州的副将程智度还在派人打探,凉州、鄯州就传出了国公和大公子失踪的消息,且没过多久,又有吐谷浑军进犯鄯州,谣言便愈演愈烈——” “起初还想先瞒着京城这边,现在看来,应该是瞒不住了。” 第216章 赢过我,就让你去凉州 “已经瞒不住了,”唐小白道,“我是从一名凉州回来的商贾口中得知的。” 自从父兄去了凉州,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今天,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担心的事终于落到了实处,也就没什么好猜测了。 而且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 父兄失踪的消息应该是有人刻意在传,如今连往来商贾都知道了,到天下皆知也不远了。 周荀也明白这个趋势,只道:“夫人体弱,还得瞒着点。” 唐小白没有应答,垂眸想了片刻,再抬起眼睛时,神色已是坚定:“先生,我有件事,想同你商议!” 周荀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先生——”仆人疾步从外走入,呈上信件,“秦公子急信!” 周荀惊讶地接过:“还会给我写信?”据他所知,太子殿下去了河东之后,就只给二小姐写过信。 “阿宵说什么了?”唐小白问。 话音未落,就见周荀脸色大变—— …… 午后,虫声不住,越发显得庭院宁寂。 “咚咚咚咚——”步声如骤雨,闯入凝春庭。 “阿娘——”唐小白跑到庭院中,才发现唐娇娇也在屋内。 大小姐难得小女儿姿态地靠在顾凝怀里,眼圈似有若无的红。 “吵吵嚷嚷什么!”唐娇娇一见她便坐直了身子,冷着脸呵斥,“到阿娘这儿都没规没矩的!” 唐小白回过神,快步走进屋内,道:“阿娘,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我也正有事要告诉你。”顾凝温温柔柔地笑。 唐小白忍住心中焦灼问:“什么事?” 顾凝含笑摸了摸唐娇娇的发鬓,语气有些感慨:“你阿姐,已经定下王相嫡孙王四郎了。” 唐小白错愕看向唐娇娇。 唐娇娇神色淡淡,无悲无喜。 “我已经让人给你们阿爹去信,待他回信确认,我们两家就要过礼了。”顾凝道。 唐小白心头好似被扎了一下。 “阿娘……”她艰难开口,“爹爹和阿兄……失踪了。” 顾凝面色瞬间煞白,身形摇晃时,似秋叶浮萍,然一双纤细欲折的手却紧紧抓住桌角,没有倒下。 “哪来的消息?”顾凝哑声问。 唐小白上前,跪坐在她身旁,低声道:“周先生那里已经得了消息,很快,京城也会传开。” 周先生说阿娘体弱,禁不起这样的打击。 她却不这么认为。 父兄戍边多年,燕国公府不乱,她和姐姐健康长大,光论心性坚韧,阿娘就已经胜过世间无数。 如果父兄真的出了意外,她们母女三人必然要共同面对。 “阿娘,我要去凉州!”唐小白握住她的手道。 “你去凉州?”唐娇娇像是刚回过神来,猛地扬声。 唐小白点头:“阿爹去凉州之前,我就同阿爹这么说过,他答应过,等我熟读兵书,骑术过关,就允我去凉州。” 她握着顾凝的手紧了紧,神色越发坚定。 “阿娘,你知道的,爹走之前,将我安排进了兵部职方司,职方司掌天下地图、城隍、镇戍、烽候,他是真的有心让我去凉州;” “这半年来,我从未有一日懈怠,凉州、鄯州、连州、廓州,包括吐谷浑境内,凡职方司有的,我都已经熟烂于心,职方司没有的,我也四处打探;” “阿娘,我可以去!” “不行!”唐娇娇厉声反对,“阿娘,小白才十二岁!” “阿姐十二岁已经掌管燕国公府了!” “那怎么一样?我在家里还有阿娘看着,你去凉州、你去凉州——”她忽然哽住没说下去,只气急败坏瞪着唐小白。 “你去凉州,可你阿爹和阿兄都不在凉州,”顾凝接着说道,“要是他们在,你去也就罢了,他们都不在,你怎么能去?谁护着你?” 这个问题,唐小白自然考虑过:“凉州自有驻军,他们大多是阿爹的部下,而且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地去,阿爹和阿兄失踪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回朝中,朝廷会派人去凉州,我就跟着钦差去!” 顾凝沉默看着她,眼神中渐渐有了妥协之色。 唐娇娇却遽然起身:“阿爹允你熟读兵书、骑术娴熟之后去凉州,我相信你已经熟读兵书,那骑术呢?” “赢过我,我就答应让你去凉州!” …… 窄袖,蹬靴,发髻束于顶,丝绦约于腰。 唐小白习惯性地将马鞭在掌心绕了两圈,一抬头,就见姐姐也正绕着马鞭。 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动作。 唐小白向着她走近一步,抬头看了看,问:“阿姐,我是不是长高了?” 她刚来的时候,只到姐姐的胸口,现在已经超过下巴了。 她现在应该有一米五了吧? 唐娇娇没有说话,按着她的头顶一推:“上马!去长乐坡!” …… 红衣如霞,青衣如风,穿城门而出,吸引无数路人目光。 “青衣者,即燕国公府二小姐。”有人说。 说完不见回应,转头一看,身旁的少年红了脸…… …… 初夏已见闷热,长乐坡上游人不多。 两人并骑于树林外,前方是一片视野开阔的上坡。 唐娇娇执鞭一指:“上坡有一老杨,那里就是终点!” 喝令响起,两骑并出,运蹄如飞。 唐娇娇一向心高气傲,从来都是骑成年马,她的坐骑据说是唐子谦从西北挑了送回来的军马,高大健壮,威风赫赫; 唐小白的坐骑一直是从前太子赏赐的那匹小红马,不过随着她的长大,小红马也长大了,现在也是一匹成年马了,从品种上甚至超过唐娇娇一截。 但唐小白和小红马都不太习惯这样超速的奔跑,一出发,就落后了半截。 待适应了速度和节奏后,已经被甩开一个马身,凭她怎么奋力追赶,都不见距离缩小。 待望见坡上一株半枯的老杨,唐小白心里骤然沉底。 要输了吗? 她咬紧牙,双腿一夹马腹,鞭声空响—— “驾!” 小红马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心焦,陡然提速。 但电视剧里那种如有神助的逆袭终究没有上演。 艰难追上三分之一个马身时,唐娇娇的坐骑已然到了树前,再一个前跃,就过了树身,赢得这次比赛。 第217章 求娶大小姐 比赛之前,唐小白也没觉得自己一定能胜过姐姐。 姐姐的骑术她心里有数,只是也想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 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唐小白心中暗叹,看着即将越过终点那棵树的姐姐,目光黯了下来。 却在这时,唐娇娇的坐骑突然一声嘶叫,前蹄抬起。 唐小白正心中一惊,就见马前蹄从容落地。 她下意识也勒停了坐骑。 两骑并驾,堪堪停在枯杨之前。 唐娇娇低着头,沉默半晌,道:“多带点人。” 唐小白眼眶一热,张了张嘴,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 回去的路上,唐娇娇一直没有说话,慢慢走着,气氛有些凝重。 “阿姐,”唐小白忍不住打破沉默,“你帮我问外祖母借一下莺莺?” 外祖母纪国大长公主身边有一位女侍卫,名叫莺莺。 女侍卫是很稀有的,之前哥哥也说要为她们找,但是一直没找到,甚至迄今为止,唐小白也就只见过这一个。 “你自己不会去借?”唐娇娇冷漠拒绝。 “阿姐,你觉得我带几个人去比较好?”唐小白继续蹭上。 唐娇娇仍旧一脸冷漠:“我给你挑,不用你操心!” 唐小白抿着嘴笑了一会儿,又笑容淡去,轻声道:“王相家应该已经得知。” 父兄失踪的事既然已经传开,宰相不可能不知。 燕国公府如日中天时,也不怎么被世家看得上,何况现在出了事? 恐怕阿姐和王家的婚事要有波折。 “我稀罕他们王家?”唐娇娇嗤笑,“王渐不过小小七品官,我还看不上呢!” 唐小白赞同点头。 她家阿姐在原剧情里是做太子妃的人,七品小官确实配不上。 正点着头,忽然见前方岔路转出来一人一骑。 月白纱袍,目光清冷。 唐小白拿鞭子握柄捅了捅姐姐:“阿姐,你看那人,是不是有一点点像王渐?” 王渐她是见过的。 姐姐的每一个相亲对象她都跑去偷看过。 所以,这个好像真的是……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撞上该怎么办? 只见大小姐斜了一眼过去,轻哼一声—— “驾!” 从王渐面前趾高气昂绝尘而过…… …… 回城后,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纪国大长公主府上。 才将唐小白要去凉州的事一说,纪国大长公主就坐不住了:“怎么能教小白去?顾家那么多小子,怎么就轮到小白去了?” “顾家表哥们,未必有我熟知西北军事,”唐小白道,“而且,我姓唐。” 纪国大长公主瞪了她许久,道:“等朝廷确定巡查凉州的人选下来,至少有一个顾家人,否则我绝不会同意!” 唐小白感激拜道:“多谢外祖母!” 有顾家人同行,她心里也安稳许多。 有件事,她没有说。 昨日,周先生收到阿宵的来信。 信上说,李行远在整顿镇州事务时,发现了常山郡王在凉州安插的细作。 除此之外,凉州还有来自其他方面的奸细。 这次父兄失踪就是多方预谋的结果。 要找回父兄,得先把这些奸细揪出来。 要做到这点,光靠她肯定不行的,这次巡查凉州的人选就很关键。 只是,既然明显有人要搞燕国公府,恐怕顾家的舅舅们都去不了,最多安插进去一位顾家表哥。 顾家表哥中,唯一的行伍出身的顾围还在河东,剩下的,不知道会派谁去? 想着这个问题,唐小白从纪国大长公主府出来,又被姐姐拉去了顾宅。 一进顾宅,唐娇娇明显烦躁起来。 待见过顾大舅母出来,那股烦躁更明显了。 唐小白刚要问,她终于憋不住开口了:“今天都有谁在?” 问的是陪同的顾家下人。 下人答道:“夫人们都在,余下只有四郎与六小姐在。” 顾四郎是二房的顾缘,顾六小姐是三房庶出的顾雨岚。 唐娇娇似是挣扎了一下,同唐小白道:“你自己找个地方待会儿,我去去就回!”也不等唐小白回应,便匆匆离开了。 唐小白看了看她去的方向,颇觉意外。 那边是顾家二房。 唐娇娇自从单方面跟顾绾闹翻后,不但不让顾绾上门,自己也几乎不去顾家二房了。 哪怕去年年底顾绾出嫁了,她也还是不肯去。 但这次,她主动去了。 不过也没进去,只在门口等着。 顾缘很快就出来了。 穿着家常袍子,脚步匆忙迎出,走近时,还闻见了身上的墨香。 顾缘现在还挂名在国子监,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闭门读书,准备参加下一届的科举考试。 他身世有些微妙,虽然恩荫入仕起点也不会低,但科举入仕的前途会更好。 何况顾缘也有那个实力科举入仕。 “娇娇表妹。”顾缘拱手一礼,态度温和,和从前一样。 唐娇娇神色别扭地回了一礼,支支吾吾道:“有件事,想请四表哥帮忙——” …… 巡察凉州的人选在七日后定下。 以监察御史薛少勉为巡察使,副使则定为新授给事郎的顾缘。 给事郎,正八品,散职。 唐小白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在正房吃完午饭,下意识就去看唐娇娇。 唐娇娇也一脸震惊:“我只是问他借点人手啊!” 顾缘身边有两个武功不错的护卫,比较靠得住,所以想借来给妹妹防身。 没要他亲自上啊! “会不会是外祖母的意思?”唐小白猜测。 顾家的表哥们,算来算去,也就顾缘最合适走这一趟了。 可是一旦授官,就不能再科举了。 皇帝就是为了让秦宵保留科举资格,去河东的时候只让他以唐子谦幕僚的身份过去。 哪怕他在河东屡建军功,也只有赏,没有封。 顾缘这一受封,便断绝了科举之路。 牺牲不可谓不大。 顾凝轻叹:“这份人情可不好还呐……” 才说着,就有下人神色慌慌怯怯来报:“顾氏遣官媒登门,要为、为顾四郎求、求娶大小姐……” 唐小白猛地一惊。 看不出顾缘还有这心思? 唐娇娇霍然起身:“他是想死,还是不想活?” 第218章 她要去凉州太子知道吗 顾缘是和官媒一起登门的。 见了面,一句话问候都没说完,就被唐娇娇拉到一旁质问:“这是谁的主意?” 顾缘微微一笑:“是我同祖母商议决定的。” 唐娇娇冷笑:“上赶着的人情,你觉得我会在意?” 先是牺牲仕途,再是上门求亲,以为这样就能唬得住她? 顾缘怔了怔,失笑:“表妹误会了,去凉州是我自己的主意,”一顿,“其实我已经不想科举入仕了,正好如今也需要我去凉州。” 唐娇娇不信。 恩荫入仕总没有科举入仕站得稳,顾缘走了十几年这个路子,说变就变了? “此一时,彼一时。”顾缘笑道。 唐娇娇蹙眉丢开这一段,又问:“那提亲是什么意思?” “听说姑母先前有意为表妹议婚,如今……恐怕——” “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人可怜的地步!”唐娇娇冷笑。 顾缘笑了笑。 顾家的孩子都生得温雅俊秀,如江南清丽,顾缘也是。 只是顾缘自幼丧母,仪态再温润,也透着一股疏淡,像是不懂得如何同人亲近一般。 可眼下这一笑,却和平时有些不同。 仿佛枝头的寒梅落了手中。 “你怎知我是在可怜你?”他笑道,“不能是趁虚而入吗?” 唐娇娇猛地睁圆了眼。 什么意思? 顾缘又笑:“那王渐——” “打扰一下!”拐角探出一只脑袋,歪斜着甩下来一条马尾似的辫子,露着半张俏生生、白嫩嫩的小脸,一双乌圆的眸子闪闪发亮。 唐娇娇“唰”的一下红透了脸:“唐小白,你敢偷听!” “没有没有!”唐小白急忙撇清,“我是有事来通知你们!”当然也顺便听到了一些。 啧啧! 顾缘不愧是名门世家教导出来的尖子生,面不改色地问:“什么事?” “哦……”唐小白逐渐控制不住心底里冒出的那点看热闹的心情,“王渐也上门提亲了!” …… 送走王渐和顾缘后,唐娇娇长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这么累。 这两个有病吧? 唐娇娇心里念了两句,打算回屋休息下。 回屋坐下,接过婢女递来的饮子,目光不经意一掠—— “啪!” 手中杯盏摔碎在地。 婢女忙上前收拾。 “出去!都出去!”唐娇娇青了一张俏脸赶人,“把门带上!” 门关上,屋内也暗了下来。 “娇娇……”低低哑哑的一声,依稀还有些委屈。 “闭嘴!”唐娇娇恶狠狠一眼朝房梁上瞪去,“谁允你这样叫!” 一道人影飘落在地。 人还是那样高大,身形却清瘦了许多,借着晦暗的光线,影影绰绰瞧见脸上满是胡茬,看着极为落魄。 唐娇娇想起他这半年多的遭遇,心里蓦然一酸:“你——” “你不是说等我吗?怎么跟别人议亲?”他又委屈上了。 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却作出摇尾乞怜状,唐娇娇恨得直咬牙:“我说的是等你还我金雀簪!” 手硬邦邦伸出,掌心向上。 昏暗中,欺霜赛雪,莹莹如玉。 李行远直勾勾看了一会儿,直到她不耐烦催促,才磨磨蹭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双手捧着,放在她手心。 放下时,没忍住,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唐娇娇猛地缩回手,凶狠瞪他一眼,才收回拆看布包。 但拆开,却见金簪断裂为二。 气氛陡然一凝。 李行远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忙道:“听我解释——” “你给我滚!”断裂的金簪被用力砸向他。 李行远忙抄手捞起。 “不是我干的,我当时中了毒……是我!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你送我的金雀簪!” “我没送!是你骗去的!”唐娇娇刚被他中毒的消息砸散了怒火,听到后半句,又恼羞成怒。 李行远听了这话,怔忡看着手中金簪,喃喃道:“那你说等我的话……” 唐娇娇敛了怒容,朝他走近两步,拿走了他手中金簪。 收回手时,忽然被他握住手腕。 “唐娇娇,我要娶你!”他眸中似烈火炎炎。 唐娇娇定定看着他,答得一丝不苟:“我等不了你三年。” 李行远皱了眉:“可你爹现在生死不明的——” “你闭嘴!不许咒我爹!”美人儿神色狰狞,张牙舞爪的。 真可爱! 李行远差点要笑,忽然瞥见她眼中疑有泪光,才忙将笑收了起来,换了正色道:“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他在镇州收拢常山王府势力时,发现了李明义在凉州及京城的一系列安排,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野心由来已久。 如今李明义虽然死了,可他定下的计划却还在西北继续施行。 “……我到了京城才知道,燕国公父子已经失踪了。” “你为这事来京城?为什么不是直接去凉州?”唐娇娇狐疑问。 “我——”李行远咬了咬牙,“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真要跟别人定亲?” 唐娇娇“嗤”道:“你管得着吗?” 话音未落,手腕上忽地使劲,人被拉得前扑,撞进李行远怀里。 撞进来时,唐娇娇下意识将手掌抵在他胸前,却摸到了胸骨的形状。 她愣了愣,下意识沿着胸骨往下摸。 李行远倒吸一口气,捉住她的手,小声道:“你干什么呢?现在不行……” “怎么瘦了这么多?”她低声喃喃。 李行远忽觉心口酸胀,用力抱紧她在怀,将脸埋进她颈间,狠狠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去凉州找你父兄,你乖乖等我,不许跟别人议亲,行不行?” 唐娇娇沉默不语。 他又抱得更紧一些:“我要是找到他们,你就等我三年,好不好?” “你这么从镇州跑了,真的不要紧?”唐娇娇终于开口。 他急促地笑了一声,呼吸有些不稳:“要紧也是要紧的,我让苏舜卿和梁君集给我先兜着,实在兜不住丢了镇州,我就来入赘你们燕国公府,如何?” 怀里挣扎了一下:“你想得美!” 李行远心神一荡,忍不住低头寻吻:“娇娇儿……” 唐娇娇慌忙扭开脸,教他吻在了脸上,瞬间脸上烧得滚烫,不自觉揪紧他衣袖,声音微颤道:“你、你去凉州,且、且护好小白——” “小白?”李行远惊愕抬头,“二小姐?她要去凉州?” 太子殿下知道吗?! 第219章 带了一个姐夫团 唐娇娇在屋里同李行远说话时,唐小白骑马出去了。 虽然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但既然没想起来,也就先放过了,毕竟她离京之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唐小白骑马去了皇城南的含光门,静静等着。 日渐偏西,陆陆续续有下了衙署的官员们走出。 瞧见人群中身着深绿公服的青年时,唐小白朝前走了两步。 对方也看到了她,转向朝她走来。 “裴师兄!”唐小白恭敬一拜。 裴宣回了半礼,目光往她身后远处一瞟,问:“二小姐找我何事?” “来向师兄辞行,”唐小白道,“不日将随朝廷巡察使前往凉州。” 裴宣吃了一惊:“你要去凉州?你——”噎了片刻,道,“家中都同意了?” 唐小白笑道:“当然!不然我怎么去呢?” 裴宣看了她半会儿,点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好事,”顿了顿,“路上小心。” 唐小白应下,迟疑片刻,道:“我不在的时候,能不能请裴师兄多照应我的家人?” 裴宣怔了怔,眼中闪过犹豫,终是点头:“力之所及,不敢推辞。” 唐小白心中顿时一宽。 裴宣于她有半师之谊。 虽然一开始是上赶着要给她补课,但是补上之后,她就真香了。 且裴宣治学严谨,人品端正,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有老夫子风范。 总之,是个值得尊敬、也值得信任的师兄。 他说了会帮,就一定会帮。 唐小白弯眸笑了起来,正要拜谢,身后却有一道陌生的声音:“阿兄!” 嗓音是少年人的干净清朗,依稀有点紧张。 唐小白回过头看,身后果然有位少年。 十四五岁,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站得离她有大约五步远,原本应该在看裴宣,看到她回头,就将目光移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少年蓦然红了脸。 咦? 脸红什么? 唐小白正奇怪,就见他慌慌张张挪开目光,又慌慌张张拢袖一拜,也不知在拜谁。 “这是舍弟,行十一。”裴宣介绍道。 唐小白脑中“轰”的一下,也脸红了。 裴十一……不就是裴宽? 她、她见到了! “十一郎,这是唐二小姐。” 两人相互拘拘束束地见礼。 唐小白觉得尴尬极了。 虽然她议婚的事还只是个雏形,都没说开,但接触过程中,彼此还是能有点影影绰绰的感觉。 裴宽一定是知道什么,才见了她脸红。 这么纯情的孩子……她不行啊…… 果然不应该见面的,一见她就有负罪感。 唐小白受不了小少年含羞带怯的目光,匆匆同裴宣道了别,上马走了。 却不知,她走了之后,裴宽同裴宣道:“阿兄,原来唐二小姐这样腼腆。” 裴宣不觉露出一丝笑意:“她平常不是这样。” 裴宽白净的脸上又是一红。 那日见她骑马出城,是极英气的模样。 难道今日是见了他才…… …… 唐小白从含光门前离开,顺道往西,去了西市。 她也想同闻人嘉道个别。 闻人嘉听了她的话,却没什么意外之色,温温和和地笑道:“先前听说朝廷要派人巡察凉州时,就猜测你会想去。” 唐小白忍不住笑:“你怎么猜到的?” 她有一种被知心的感动。 “二小姐所学,去了那边,才会有用武之地,困在京城,只能束手无策。”闻人嘉道。 唐小白微怔,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如果是我,我也会想去。”闻人嘉又道。 唐小白翘起唇角,笑嘻嘻道:“那你也去呗,说不定有机会去看黄河源头。” 闻人嘉目光动了动,忽然笑:“说得极是。” 唐小白:“???” “不知能否与二小姐同路而行?”他笑吟吟问。 唐小白:“!!!” …… 四月二十,凉州巡察使离京。 离京的人分为两队。 一队是朝廷官员,一队是唐小白等人。 她相当于自费组团跟着走,毕竟大路朝天,没有不许跟官差一起走。 唐小白这边的人也不少,侍卫婢女十多人,还有闻人嘉、顾回和陶汾同行。 闻人嘉是自己要去,顾回是奉命陪同。 只有陶汾,是唐小白自己去请的。 陶汾善剑术,又善交际,带上非常有安全感。 这样看下来,她带的人已经很够了。 没想到临走的时候,姐姐又给她塞了一个。 塞了一个炸弹。 看着贴满大胡子、笑得格外憨厚的李世子,唐小白脑内无比震撼。 好不容易熬到夜宿时,唐小白顾不得旁人目光,将李行远拉到一旁,焦急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阿姐不放心,让我跟着保护你。”李行远一脸慈祥。 “不是……你不是应该在镇州收拢镇州兵马势力吗?”你一个男主为什么这么恋爱脑? 李行远不以为意:“镇州那边不听话的都让我砍——”看看眼前小姑娘圆圆的眸子还带着娇憨稚气,便改口,“都让我处理了,剩下的我让苏舜卿处理就行,问题不大。” “可是突厥人在攻打雁门关啊!”唐小白拼命压低声音,控制住咆哮的冲动,“你跑这里来干什么!你搞定了镇州不会去帮阿宵吗?!” 李行远正色道:“我现在还在孝期,不能领兵,帮不了他!” “你孝期你还要跟我去凉州!”唐小白简直想疯狂摇晃他。 李行远“呵呵”一笑,道:“兵和将我都给他了,如果还要我亲自上阵指点,是他真不行,还是你看不起他?” 唐小白语塞,旋即瞪他一眼:“阿宵当然行!” 忽然想起什么,冷睨道:“你是不是怕我阿姐嫁给别人,所以从镇州跑过来了?” 李行远笑而不语。 唐小白警告道:“此行事关重大,可别节外生枝!” 说来也挺无语。 本来定的是薛少勉为巡察使,顾缘为副使。 不知怎么,临时又塞进来一个王渐,现在再加上一个李行远。 唐小白感觉自己带了一个姐夫团。 但这会儿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她可不想看到争风吃醋之类的内耗。 “我怎么会跟他们一般见识?”李行远轻蔑地说了一句,目光闪了闪,道:“说起阿宵……你去凉州的事告诉他没?” 唐小白愣住。 难怪老觉得忘了点什么? 第220章 谁会不喜欢娇娇 “叩叩叩!” 门开。 秦容侧身闪入,问:“找我何事?” 灯下,少年端坐,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信,侧颜隽美如画,却因烛火晃动,平添几分诡冷。 “明日至雁门关,我与你一同出战。” 秦容吃了一惊:“第一战不用这么急吧?” “一个月内,打到云州,之后我会自请回太行山剿匪,将镇州军全数交予你!” “你要干什么?”秦容心生警惕。 虽然她是很想要镇州军,但这么轻易地给,总觉得有阴谋。 李穆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只要你将晋王、庆王拖在云州,直到我剿匪回来,这六万镇州军,以后将由你统领。” 秦容目光一凛,盯着他看了许久,问:“这话,你说了算?” “孤说了算。”李穆道。 他可以不要镇州军,但他不能不去凉州。 …… 另一边,唐小白担心的姐夫相争暂时没有出现,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 有顾缘为副巡察使,队伍如她所愿地前进很快,除了补给,基本没有进城镇。 五月初一,抵达兰州。 兰州转西北就是凉州。 已经到了西北地域,虽然是盛夏时节,也并不炎热。 尤其到了傍晚,甚至有丝丝凉意。 晚食后,唐小白系上披风,于驿站内回廊辗转绕行,到了随行禁卫守卫的院落。 “求见薛使。” 薛少勉仍穿着深绿色的官服,衣冠楚楚,容色俊雅,端的是君子如玉。 “这一路,多谢薛使照顾。”唐小白对着薛少勉郑重一拜。 薛少勉这一路确实对她很照顾—— 这么说吧,由于人选挑得好,这一路,就没有不照顾她的。 要不是她白天赶路,晚上还要忙着记录地形,差点就以为自己在旅游了。 不过相比较而言,薛少勉算是和她关系最远的一个,会照顾她大概是出于风度。 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有风度的男人! 何况还是个好看的有风度的男人。 薛少勉微微一笑:“二小姐客气了。”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唐小白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支卷起来的纸条,交由同行的顾缘转呈薛少勉。 薛少勉展开扫了一眼,目光微动。 “这些是常山郡王安插在凉州的细作。”唐小白道。 李行远查出的奸细是有明确名单的,她此行第一件事,就是将名单上的人控制起来。 但这名单上只有姓名,没有具体资料信息,她对凉州人生地不熟,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想同薛少勉联手。 抓奸细,没有比朝廷巡察使更名正言顺的了。 “这个名单,二小姐是从何处得来?”薛少勉捏着纸条,抬头看她,带着些微审视。 “是李世子交给秦宵,秦宵转交给我的,为防泄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唐小白说着,瞥了一眼边上没有说过话的顾缘。 这名单,其实是小祖宗交给周荀的,接着就到了她手里,她也确实没有告诉过任何其他人。 但是刚才她说出“常山郡王安插在凉州的细作”时,顾缘却没有表现出震惊。 是心有城府不露山水,还是……因为别的? 唐小白暂时按下疑惑,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常山郡王的密信中有提到,凉州还有其他方面的细作,但没有写明,需要我们自己查。” “是吐谷浑的细作?”薛少勉问。 唐小白犹豫片刻,摇头,重复道:“没有写明。” 没有写明,但有提到疑似京城方面的。 “有劳二小姐,本官会酌情处理。”薛少勉收起了名单。 话到这里,也就说完了,唐小白起身告辞。 顾缘也同她一起走出,送她回房。 到唐小白房门前,停步。 唐小白看了顾缘一眼。 顾缘点头,低声道:“快到凉州了,看紧一点,不会提前泄漏出去。” 唐小白之所以选择等到这时候交出名单,就是怕太早交出,巡察队伍那边人员复杂,消息容易走漏。 但现在都到了兰州,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不过,唐小白现在不是想说这个。 “四表哥为什么会走这一趟?”唐小白问。 顾缘愣了愣,道:“燕国公府的事,顾氏岂会袖手旁观?阿兄们也想尽一份力,是大伯父做主,定了我和五郎随行。” 这个答案再合情合理不过,但唐小白觉得,可能不仅仅如此。 “你早就知道了镇州那份名单?”唐小白问。 顾缘又是一愣,随即微笑点头。 唐小白心念数转,忽然惊了一惊,忙将他拉进屋里,小声问:“四表哥,你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缘坦然点头。 唐小白一拍脑门。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顾缘的生母,是孝哀皇后的亲姐姐,顾缘跟太子李穆是姨表兄弟啊! 小祖宗给了周先生一份名单,应该同时也给了顾缘一份名单,所以顾缘才要亲自去凉州扫除奸细! 顾缘之前打算走科举路线,是因为恩荫入仕可能会被打压。 但只要辅佐太子上位,哪里还会因为母族虞氏被打压? 哎,这些人的权衡算计,瞬息万变呐…… 这个时候,唐小白就想问了:“那你来我家提亲,又是什么目的?是外祖母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问这话时,门外的大胡子侍卫突然往里飞了一眼,杀气腾腾。 唐小白忙给了他一记“不许惹事”的警告眼神。 这一来一回,引得顾缘有所感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开着,门口没有留人。 隔了五步远,一左一右侍立着两名侍卫。 一个是大长公主府的莺莺,还有一个满脸胡子,身材瘦长,他并不认得。 两人都屏气静息,低头垂首,没什么异常。 顾缘转回头,笑道:“是我自己的意思。” 唐小白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你真的喜欢我阿姐?”说实话,真没看出来。 顾缘忽然一叹,抬起手,眸光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低声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亲长自有安排,从前是不能,现在既然能了——”他扬唇莞尔,“谁会不喜欢娇娇?” 说完这句,他再次感觉到了背后汹涌的杀气。 第221章 二小姐是我们少主看中的人 “你给我收着点,不许挑事啊!” 送走顾缘后,唐小白就把她的大胡子侍卫喊进来口头警告。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懂事点!” 李行远不服气:“他觊觎你阿姐!” “我阿姐有众多爱慕者不是很正常吗?” “呵!他是你们表哥,从小跟你们一起长大,早先怎么不见他来献殷勤?等到这时候出来,分明就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 “那是因为早先——”唐小白说了半句,又不好说。 早先是因为顾氏有意将顾绾嫁给唐子谦,所以顾缘和姐姐就不可能了。 “管他早先有什么原因,没出手就是心不诚!”李行远不屑地说。 说完,突然眼神警惕起来:“你不会看上他做你姐夫吧?” 表哥表妹的,感情说不定还挺深。 要不怎么他只瞪了顾缘两眼,小姑娘就生气了? “没有没有!”唐小白立即否认。 顾缘是很好,但她反对近亲结婚。 “我还是更喜欢世子你!”唐小白真诚地说。 话刚说完,突然听见头顶有极轻微的一声动静,像是小猫踩在了瓦片上。 但这么轻微的动静,却令李行远眼神瞬间一变,手一抬,将唐小白捞进怀里。 与此同时,门外的莺莺“噌”地一下冲上了屋顶。 唐小白正竖起耳朵听交手声,却什么也没听见,莺莺刚冲上去,就有一道黑影凌厉却无声地从屋顶下来,还没落地,就折向往屋里飘,快得只留残影。 好高的轻功! 不但唐小白看得心惊,连李行远也大骇,抱着怀里的女孩儿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是我!”黑影出声,然后落地。 李行远看清来者,神色一松,手也松开了。 唐小白惊讶地眨了眨眼:“莫缓?你怎么在这儿?阿宵呢?”说着,忍不住朝外探了探脖子。 小祖宗不会也来了吧? 唐小白突然有点激动,她好久没见到小祖宗了,应该又长高了吧? “少主没有来。” 唐小白一愣,心底涌起一股失落。 “那你——”正要继续问,一抬头,就见莫缓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唐小白也低头看看自己。 没什么不对啊? “我奉少主之命,将镇州传来的细作名单送去凉州,现下正要回河东,途径此地,偶然看见二小姐——”莫缓解释完,反问,“二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说着,看了李行远一眼。 虽然贴了满脸大胡子,他还是能认得出李行远,毕竟在燕国公府相处过一阵子。 但问题是,李世子不是应该正在镇州忙得焦头烂额吗?为什么会在兰州?还跟他家太子殿下心爱的小姑娘搂搂抱抱情话绵绵? 唐小白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关切追问:“你从凉州回来?凉州现在怎么样?”想想觉得不太对,“你从河东去凉州,现在才回?” 小祖宗应该是同时给京城和凉州送信,她都走到这儿了,莫缓怎么才折回? “我原是奉少主之命,给燕国公送信,去了凉州,燕国公与唐将军都失踪了,我想着,就这么回去是无功而返,索性留下将名单上的细作都除了,”说到这里,莫缓想了想,道,“至于凉州,我去的时候还好,还有副将程智度留守,现在不知道了。” 虽然名单上的细作也不多,但其中有一个是程智度的爱妾,他又没事先打过招呼,估计程智度要伤心了。 唐小白听完,一阵沉默。 她还研究了好些天如何除去这些细作,结果…… “我只除去了名单上有的人,没在名单上的,二小姐要自己担心了。”莫缓又道。 唐小白收拾了下心情,点头道:“辛苦你了,那你早点回去向你家少主复命吧!” 莫缓没有应声,又看了李行远一眼,问:“二小姐这会儿不议婚了吧?” 唐小白老脸一红,小心翼翼问:“你告诉他了?”她还是有点怵。 莫缓摇头:“正要说,碰上李世子派人送信来,打断了,之后我就被派来凉州了。”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道:“我这回来凉州,没有一年半载的回不去,那些不重要的事当然先放一放。” 婚事是不重要的事? 莫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二小姐去凉州的事,同少主说过没?” “忘了,”唐小白不好意思地说,“阿宵在河东也忙,这么点事就不用拿去烦扰他了吧?” 莫缓默了片刻,道:“少主恐怕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大概在等二小姐亲自告诉他。” 如果一直没有收到唐二小姐的信,太子殿下就会很暴躁。 暴躁起来,说不定就要亲自上阵砍人什么的。 “这样……”唐小白想了想,“你等等!”说罢,蹬蹬跑进里屋。 莫缓好奇往里看了一眼,见她没有立即出来,便将目光挪到李行远身上,笑眯眯道:“李世子真是得小姑娘欢心。” “哪里哪里。”李行远谦逊摆手。 “二小姐这么喜欢世子,大小姐知道吗?” 李行远动作一滞:“???” “二小姐可是我们少主看中的人。” 李行远更懵了:“我知道——” 这时,唐小白又蹬蹬跑出来,打断了李行远的话:“帮我带给你家少主吧!”伸出的手里拿着一张纸。 莫缓接过来看了一眼。 非常简单粗暴的一封信,寥寥数语,只写了“我去凉州”、“勿念”之类的两三句话,连个信封也没拿。 有信就行,信封不重要。 莫缓收起信,语重心长道:“二小姐也长大了,要记得男女有别,说话做事之前,多想想我们少主。”说完,若有所指地看了李行远一眼。 李行远要生气了:“我没怎么——” 话没说完,莫缓就不见了。 这要命的绝顶轻功! “他什么意思?”唐小白有点不确定。 难道是替小祖宗吃醋李行远刚刚抱了她一下? 可那不是莫缓跑屋顶上装刺客引起的吗? “有病吧?”李行远猜测。 唐小白摇摇头:“不用管他!” 多大点事儿?眼下还有更要紧的。 名单上的奸细已经除去,那计划可能要推翻重来了。 第222章 唐子谦的爱妾 五月初五,抵达凉州姑臧县。 出城相迎的人很多,为首的中年男子唐小白认得,是她爹的副将,凉州都督府别驾程智度。 程智度身旁有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子,白面须髯,相貌儒雅,看官服是个文官。 这人她虽然不认得,但也猜得出来,应该是凉州刺史府的别驾沈裕。 唐世恭兼任凉州都督和凉州刺史,前者管军政,后者管行政。 都督府和刺史府的副职都叫别驾,但沈裕的官比程智度的官小了两级,因此站位稍微靠后一些,开口也是程智度先开口。 但程智度同薛少勉说话时,拉长了脸,挂着一丝冷笑,浑身上下都写着不耐烦。 没说上两句,就把薛少勉丢给了沈裕,自己大跨步朝唐小白这边走来。 走着走着,肉眼可见地变了神情。 不是变好了,而是变得更糟糕了。 等到了唐小白面前,脸都黑成锅灰了。 “你一个小女娃,跑这里来干什么?这是玩的地方吗?”程智度劈头就骂,他嗓子粗,厉声吼人的时候十分凶恶。 但骑在马上的小姑娘仍旧身姿挺直,不紧不慢摘下帷帽,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派正色:“我不是小女娃,我是燕国公嫡次女!” 程智度一愣,皱眉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前阵子好歹凉州还安全,现在到处都是乱子,你要是有任何差池,国公回来了,我可怎么交代?” 唐小白心神一凛:“又发生什么事了? 程智度面上顿显疲惫:“进城再说!” …… “……一般追击敌军、深入敌腹,一两个月没音讯都正常,这次不正常的是国公和大公子才去了不到一个月,就传出国公和大公子遇险失踪的流言来,我便怀疑有细作!” 唐小白边听边点头。 这个说法,周荀已经同她说过了。 程智度继续说道:“虽然流言纷纷,但凉州、鄯州倒也没出大乱子,之前有小股吐谷浑军扰境,很快就被打退了,我也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细作,直到一个月前,凉州和鄯州开始出现命案!” 命案? 唐小白愣了愣,想到了莫缓。 “死的都是什么人?”唐小白问。 程智度见她听到命案面不改色,不由暗自点头。 再小也是燕国公的女儿,将门虎女,这点胆识还是有的。 “死者身份不一,有男有女,有官有民,连我身边的侍妾都惨遭毒手!”说到这里,程智度露出悲痛之色。 唐小白心中一动,将坦白告知的心思按了回去。 既然细作中有程智度的身边人,要是现在说穿了,少不了一顿官司。 反正人已经死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花时间和精力。 “或许这些死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唐小白暗示道。 可惜程智度没有听懂她的暗示,直接摇头:“没有联系!凶徒尚未落网,二小姐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这就派人送二小姐回京!”说着,就要起身喊人。 “等等!”唐小白忙道,“我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回京,万一半路遇到凶徒呢?岂不是更危险?” 程智度大约觉得有点道理,站在原处,一脸进退两难。 “凶徒一月内连杀数人,这几个死者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程叔叔姑且让人查着,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同我父兄取得联络!”唐小白严肃道,“虽然大军出征,失联一两个月都算正常,但现在已经五月了——” 大军三月出征,如今五月,已经两个月了。 “而且,朝廷派来了凉州巡察使。” 如果没能给巡察使一个合适的交代,下一步派来的,可能就是新任凉州都督了。 程智度闻言,也肃了神色。 “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启程去鄯州看看!”唐小白道。 鄯州邻吐谷浑境,是唐子谦练兵之地。 大军出征吐谷浑,也是从鄯州离开。 然而提到鄯州,程智度脸色就变了:“鄯州——” “程将军!鄯州来人!”门外忽然来报。 程智度冷冷一笑:“让他进来!” 甲士离去,程智度转向唐小白道:“二小姐来得也好,鄯州那边,恐怕只有二小姐能制一制了!” 唐小白蹙眉不解。 程智度又冷笑两声,道:“大公子出征前,把最信重的阿金留下照顾他的爱妾,结果流言才起,那对——”猛地收住。 看起来很想说脏话,但看看唐小白,还是忍住了:“那两个就偷偷带着大公子留下的人手跑去鄯州,占据了鄯城,我派人去了两回,理都没理!” 爱妾? 唐小白吃了一惊,哥哥哪来的爱妾? “那两个都是燕国公府出身,自从去了鄯城,谁说话都不好使,二小姐是燕国公府的主人,大约还能管管他们!”程智度不无恼恨地说。 唐小白心下惊疑不定,但听得外面甲胄声渐近,便先点头:“好,我来会一会!” 等到鄯州来人到了跟前,唐小白却不期然一愣。 “二小姐!”两人抱拳齐行军礼。 皮甲,束发,系蹀躞带,一副军人装束。 娟秀的眉目间隐有风雷。 她行完礼后抬起头,露出笑容。 “原以为只能等到顾家的人,没想到二小姐来了。”眉间风雷隐去,眸光粼粼,似有泪花。 既惊喜,又信赖。 仿佛她来了,是最好的结果。 …… 程智度口中唐子谦的爱妾,正是辛夷。 “……当初流言四起,我和大公子留下的人商议过后,觉得边境必有细作,但我们人手不足,无法查出,索性谁也不信,先回了鄯城再说——” 唐子谦在鄯州练兵,鄯城是鄯州的府治,也是唐子谦的本营。 “鄯州紧邻吐谷浑,如果大公子和国公有消息,一定是从鄯州传来,我们回鄯州,一是为尽快收到大公子的消息,二是为出兵寻人。” 辛夷留在凉州固然安全,但凉州是程智度说了算。 而流言一起,辛夷和阿金都不信任程智度了。 鄯州的人,才是唐子谦的人。 而辛夷和阿金,也属于唐子谦的人。 尤其在她自称唐子谦的妾室后。 第223章 这小姑娘怎么骗人? “程智度总说,大军出征,一两个月没消息很正常,但我们不是第一天跟着大公子,大公子不是那种不传消息回来的人,没有消息,一定是受阻了;” “且,算到现在,也有两月了,我和阿金正有打算出关寻人,只是鄯州五军并不全肯听从——”说到这里,辛夷欢喜地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似旧时伶俐喜人。 “还好,二小姐来了!” 血亲手足,当然比妾室更名正言顺。 唐小白怔忡看着她。 “二小姐?”辛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说得对,”唐小白突然道,“大军出征,不会无故失联,没有消息,一定是受阻了——” “可能是天时地利不与,也可能是,有人阻碍。” 失踪的人,一定是要找的,但必须有计划有针对性地找。 她的目标,是为找到父亲和兄长,不是来陪他们一起死。 …… 午后,唐小白让人在屋门口摆了张几案,铺张了笔墨纸砚,开始拟计划。 凉州的盛夏并不炎热,但太阳很晒。 唐小白坐在阳光的边缘,躲着晒,又沾了暖暖的边,非常舒服,舒服得令人犯困。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字迹潦草得只有她自己看得懂。 “二小姐连日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不如先歇个午觉吧?”桃子劝道。 这次出远门,唐小白只带了桃子一个侍女,带多了拖累行程。 她的两个近身侍女,相较而言,橙子更聪明一些,桃子则有点憨。 她原本也考虑带橙子,但考虑到最后,还是带了身体更为健壮的桃子。 聪不聪明是其次,能全须全尾地回去才最重要。 桃子就是管得比较多,心疼劲儿一上来,每天都要劝好几回让她休息。 唐小白打了个哈欠,摇头拒绝:“用了晚食我就早点睡,现在还好……” 白天是消息来往最多的时候,她怕睡下了要错过什么,还是再撑一撑吧! 见桃子还要再劝,唐小白索性主动打发了她:“你去找找有没有冰块,给我弄碗冰酪饮来。” 桃子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院门一打开—— “闻人先生?” 唐小白闻声抬头,见闻人嘉站在院门口,一袭白衣,清雅如云间月。 “找我有事?”唐小白起身迎出。 闻人嘉目光往里一掠,问:“莺莺姑娘不在?” 唐小白有些意外,答道:“她这一路挺累的,现在没什么事,我让她去休息了,”微顿,“她怎么了?” 闻人嘉这一趟走来,非常专注在观察地理环境上,怎么突然观察上了她的小侍卫? “这几日,每晚都能看到在莺莺姑娘在练武,白日又跟在二小姐身边,会不会太辛苦了?”闻人嘉笑道。 唐小白心中一动,问:“这几日是哪几日?” 闻人嘉略回忆了一下,道:“初一那日开始吧?” 唐小白哭笑不得:“她那天打架输了。” 初一那晚,莺莺没能拦住莫缓,事后还跪在她面前请罚。 她当时安慰了几句,没放在心上,毕竟拦不住莫缓还挺正常的,也不知小祖宗从哪儿挖来莫急和莫缓这两个高手。 没想到莺莺小姑娘偷偷较上劲了。 闻人嘉笑了:“是个勤奋的姑娘。” 唐小白赞同点头。 纪国大长公主将莺莺交给她时,还特别叮嘱了两句,说莺莺是个武痴,让她平时多盯着点,别练得走火入魔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这事?”唐小白问。 “不是,”闻人嘉含笑摇头,“是有一计,献与二小姐——” …… “……大军失踪,是因为信使不能回,信使不能回,或为天所困,或为人所阻;” “这人,可远,可近……或许是敌军拦截于千里之外,也可能细作截杀于咫尺之遥……” 唐小白一字一句听下来,神色逐渐振奋。 闻人嘉的想法,和她的思路相差无几。 信使回不来,不一定是敌人阻挠,也可能是内奸作祟。 只要把信使拦在关外,就能造成她父兄失踪的假相,加上散播谣言,足以动摇军心,乃至令朝中的燕国公政敌有所动作。 既然有这种可能,她就需要一个计划,试探并解决拦截信使的内奸。 她还没想好这个计划,但闻人嘉想好了。 唐小白完完整整听完之后,只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好!” 闻人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唐小白笑得有点无奈:“现在已经五月了。” 事不宜迟,不是她纠结的时候。 闻人嘉温和一笑,道:“最好能找个人冒充令尊或令兄心腹之人。” 唐小白皱眉。 这个心腹,是要众所周知的心腹。 可既然众所周知,如何能保证不拆穿? “我……会一点点易容术……”一旁传来女孩儿的声音,语气弱弱的,声音却如黄莺出谷,婉转清脆,美妙极了。 …… 凉州巡察使薛少勉才到凉州第二日,就提出了要去鄯州。 程智度巴不得他走,第一次对着薛少勉堆起了笑容。 正乐着,冷不防唐家的小姑娘也跑来说:“我打算和薛使一起去鄯州!” 程智度笑容一僵:“你去干什么?”忽然想到辛夷,“是不是那女人怂恿你出关找人?别听她的!没有军令是不能出关的,否则要处以逃兵罪!” 唐小白摇头:“昨日程叔叔不是让我管管鄯州五军?” 程智度噎了一下,道:“可你这样过去太危险了,鄯州五军都不是善茬,万一他们不听你的呢?” “鄯州五军被我阿兄带走十之七八了,也没剩多少人,我跟薛使一起去呢!还有我顾四表哥也在!闹不起来。” 程智度不以为然:“别说姓薛的,就是姓顾的在我们这儿也不好使。” 唐小白想了想,抚掌道:“要不程叔叔你借我点人手?” 程智度瞪了她一会儿,叹道:“你要是在鄯州出了什么差池,我怎么同你爹交代?也罢,我和你一块儿去!” …… 程智度还等着看这小姑娘能有什么手段收服鄯州五军,孰料,唐小白一见五军使便撂下一句话—— “我欲亲入吐谷浑寻我父兄,尔等俱是我兄长心腹手足,谁愿与我同去?” 程智度气得直吹胡子。 这小姑娘,怎么骗人呢? ----------分割线------------ 我今天更了一万,怎么没人夸我? 第224章 调兵 唐子谦在鄯州的鄯城有一座将军府,自他出征后,将军府中便由辛夷和阿金做主。 但唐小白一来,就成了更名正言顺的主人。 因此府中设宴为巡察使接风时,她坐的是主人席,一开口,就轻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席上静默一刻,神色各异。 很快,响起一声冷笑。 “二小姐未免太过想当然了,没有兵符调令擅自离境,那是逃兵罪!” 说话的是振武军主将张义潮。 鄯州有五支军队:临洮、河源、白水、威戎以及振武。 唐子谦任五军节度使,五军又各有将领。 不过五军主将有四个都被唐子谦带去了吐谷浑,目前下落不明。 只有振武军的主将张义潮留了下来。 此时,张义潮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既轻蔑又厌弃。 程智度说鄯州五军不是善茬,倒也不是在唬她。 不过唐小白早就从辛夷口中听说过这个张义潮,并不怎么意外。 她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里面盛的是辛夷为她单独准备的乌梅饮,酸酸甜甜。 唐小白放下酒盏,微微一笑,看向身侧的主客薛少勉:“薛使手中,可有调令?” 朝廷派到地方的巡察使经常会被赋予临时调兵的权利,尤其巡察的还是凉州这样的军事重镇。 薛少勉垂眸,食指滑过杯缘,道:“有。” 没有说能调多少。 张义潮嗤笑一声,问道:“薛使可愿听从我们唐二小姐调兵遣将?” 这话说得颇为刺耳。 但薛少勉面不改色,道:“本官奉诏巡察凉州,为的就是调查燕国公父子失踪事宜,如果是为了寻找燕国公及唐将军,调兵遣将,并无不可。” 这话,就是将“支持”两个字拍在了台面上。 唐小白并没有那么想当然。 早在从凉州出发前,她已经考虑过调兵的事,甚至接下来的计划,也已经得到了薛少勉的支持。 张义潮脸色变了变,道:“即便薛使有调令,也调不了几个人,国公与将军率千军万马入吐谷浑,尚且一去不回,我们这几个人去怎么找?” 唐小白冷冷一笑:“张将军怎知我父兄不是激战正酣,而是一去不回?” 张义潮目光冰冷:“张某没读过几年书,少跟我这儿咬文嚼字,沙场上瞬息生死,唐将军走的时候下的军令是让我们守着鄯州,现在才过了两个月,就被不知道哪里传出的流言吓得去找人,丢的是谁的人?” 唐小白见他一副反调唱到底的姿态,索性跳过他,看向其他人。 “诸位常年驻扎鄯州,应该最明白吐谷浑的气候,现在是五月,七月之后,北风起,无论是行军还是找人,都会成倍危险,如果真有心将我父兄找回,就必须尽快出兵!” 吐谷浑境相当于青海,属于高原地带,虽然海拔还不算太高,但七月之后气候变冷,高原上空气会越发稀薄,希望也会越发稀薄。 这也是她一路奔波、争分夺秒的原因。 “二小姐出兵寻人,妾必誓死相随。”辛夷第一个响应。 唐小白来了之后,她便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妾室,在这接风宴上,换了女装,手持银壶,侍立在她身侧。 而侍立在她另一侧的阿金也紧跟着表态:“属下亦誓死相随!” 接着是临洮军、白水军,威戎军副将犹豫了一下,也表态同意。 唐小白也懒得等另外两军纠结,转头问薛少勉:“薛使能调兵多少?” 薛少勉问:“鄯州还剩余多少兵马?” “五千兵,五百马。”答的是临洮军副将。 “那就调五千兵,五百马。”薛少勉道。 程智度原本觉着鄯州不是自己的地盘,尽量不开口,但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那鄯州岂不是空了?” “若有敌袭,可令相邻州府的驻军驰援。”薛少勉道。 “哗啦”一声,张义潮掀了桌子起身,指着薛少勉怒气冲冲道:“放你娘的屁!等隔壁军队跑过来,他们早就掳一圈跑了!驰援?驰援有用的话,唐将军吃饱了撑着在鄯州屯兵七万?你们是不是觉得城没丢就行了?丢人丢畜都没教你们这些小畜生放在眼里是不?!” 酒菜撒了一地,席上一片死寂。 唐小白愣了一愣,才想起朝薛少勉使眼色。 然而薛少勉已经开口了—— “本官奉诏调军,违者,以抗旨不尊论!” 薛少勉的语气依然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被指着鼻子骂“小畜生”而恼羞成怒。 但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席了。 副使顾缘、王渐也随之离开。 其实唐小白也想走,但是被程智度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这姓薛的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程智度也气得青了一张脸,皱眉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唐小白,“这事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唐小白果断撇清。 打死她也不能承认是她出的主意,否则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临洮军副将石琳也上前道:“五千军都调走,不是要教鄯州变成空城?万万使不得啊!” 唐小白面露犹疑:“可薛十郎是朝廷派来的巡察使……” 张义潮突然大声冷笑,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厌弃:“别说朝廷派来的巡察使,就是朝廷派了新的五军节度使,我张义潮也绝不离开鄯州半步!”说罢,扭头走了。 其余人似乎习惯了张义潮这做派,只是摇摇头,又来劝唐小白:“二小姐同顾副使好好说说,一定要劝住薛使……” …… 将领们都离开后,唐小白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身往里走。 辛夷和阿金跟在她身后。 跟了一会儿,意识到唐小白的去向后,阿金忍不住问:“二小姐不去见薛使?” “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下。”唐小白道。 明天又是一场硬仗,今天就养精蓄锐吧! “可是——”阿金还想说,唐小白却已进了内院。 辛夷继续跟进去。 此时,唐二小姐身边就只剩了她和桃子。 “为什么要将鄯州军都调离?”辛夷直接问道。 她跟过唐二小姐两年,知道这女孩儿远比同龄人想得多。 薛少勉的一意孤行,二小姐至少是知情的。 ---------------- 今天当然是有更新的~我怎么会是那种爆更之后就断更的人呢! 第225章 出兵 “鄯州五军之中,可能有细作,”唐小白也不瞒她,“现在看不出来,索性一起带出去。” “可鄯州空城,确实很危险。”辛夷道。 唐小白微微一笑:“放心,自有安排。” 辛夷听她这么说,便知是不可说的安排,也就不问了,换了话题:“二小姐也要一起出去?” 本来入吐谷浑境是件危险的事,但鄯州军都带走了,鄯州也危险,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带上这小姑娘。 不过也不需要她知道,二小姐一向自己有主意。 “当然!”唐小白道。 “届时让阿金带一队精兵保护二小姐。”辛夷道。 “不用,”唐小白满不在乎,“我身边高手多的是!”光李行远一个就足以保护她了。 辛夷顿了顿,目光掠了一圈,问:“上回见二小姐身边还有一位面生的姑娘,不是京城跟来的?” “她啊……”唐小白正琢磨着怎么回答,眼前忽然人影一闪,她的大胡子侍卫出现。 “那个张义潮,带着人走了!” …… 张义潮的负气离开,并没有什么影响。 调兵令当天就下来了,其余四军虽然也不情不愿,但没有张义潮抗旨不尊的决心,都接了调令回去调兵了。 唐小白在鄯城狠狠休息三天后,启程往西,去石堡城。 石堡城位于石城山上,是紧邻吐谷浑地的一处军事要塞。 唐子谦就是从这里出去,率大军出征吐谷浑。 现在唐小白也打算从这里出去。 石堡城的守军就是振武军。 唐小白与薛少勉一行人到石堡城外时,其余四军已经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乌压压四千人,仰头望着石堡城坚固的城墙。 那画面,甚至有点滑稽。 城门紧闭,守门的士兵目不斜视。 薛少勉正要令人上前喊门,却被唐小白制止。 唐小白眯眼看了看,使了个眼色。 从她身后驱马走出一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 这男子满面须髯,只看得清一双眼睛朗朗有神。 男子取下背在背上的大弓,箭囊取箭。 弯弓,搭箭。 方才看着还有些懒散的姿态瞬间如绷直的箭弦,蓄势待发。 “咻——” 箭去如流星,直中城上将旗。 城头瞬间混乱。 己方也骚动起来,纷纷惊奇打量这位大胡子侍卫。 “好!”程智度忍不住喝彩,靠近几步仔细打量这位男子。 虽然须髯遮了半面,仍看得出姣好的面部轮廓。 “年轻人好臂力!”程智度由衷赞道,转向小白问,“这样好的箭手,二小姐是从何寻来的?不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呐?” 唐小白想了想,道:“半路捡的。” 程智度面色更加惊奇,又转向大胡子:“这般臂力,这般箭术,就应该驰骋疆场,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做个侍卫实在可惜了,不如跟了本将,以君之勇武,当立不世功,封万户侯!” 唐小白:…… 我怀疑你是搞传销的,还想挖我墙角。 大胡子却极为憨厚地一笑:“能保护二小姐,是属下的荣幸,雕虫小技,教诸位将军见笑了。” 雕虫小技…… 诸位将军纷纷转过脸去,熄了爱才之心。 如此倨傲之人,来了也是闯祸。 程智度却还不放弃,皱着眉道:“年轻人怎么这么没志向——” 正说着,石堡城城门开了,一人一骑奔出,还没到跟前,骂声就起来了:“狗娘养的,敢拿箭射老子——” 话没说完,李行远突然抽了旁人的长矛刺来。 只两招,就被挑落在地,滚了两圈才爬起身,仍要骂:“刀尖对着自己人,想要造反吗?” 李行远冷冷一笑:“见巡察使而紧闭城门,想造反的是你吧?” 张义潮狠狠瞪他一眼,终于闭了嘴。 …… 薛少勉的调令上盖的是玉玺,张义潮要是不听调,废了主将让副将领兵也是一样。 而张义潮,还真的梗着脖子不接调令:“你们要去你们去,我张义潮当着唐将军的面立过军令状,就算战到最后一人,也要死守石堡城!” 唐小白想了想,少他一个也没事,便悄悄同薛少勉点了点头。 …… 五月十五,五军副使领五千兵,出石堡城,下山,入吐谷浑境。 唐子谦出征前,为五支军队各留了一千兵,一百马。 不过这其中也有区别。 譬如临洮军,原有五万五千兵,被带走五万四千,留了一千。 而振武军与威戎军本来就只有一千兵,唐子谦就一个没带。 振武军因为守石堡城,索性连将领也没抽带。 这五支军队不但兵马数量上差距很大,其他成分也很微妙。 “……临洮军半数是从国公手里抽调出来,还有半数由大公子亲募,也是鄯州驻军的主力,白水军也是大公子所置,这两支军队的将领都是大公子的心腹;” “而河源军为前左卫中郎将李乙所置,威戎军为鄯州刺史杜希所置,振武军则是老常山王所置——” 唐小白听到这里,觑了李行远一眼。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老常山王,就是李明义的父亲,李行远的祖父。 没想到振武军居然出自常山郡王一系。 常山王府找到的名单上确实有一名振武军的中下层将领,但没有提到张义潮。 是更为机密的隐藏,还是真的与张义潮无关? 鄯州五军中是不是真的藏有奸细? 唐小白目视一周。 她和薛少勉一行人在一块儿,由侍卫和禁军围护,前是河源军,后是威戎军。 河源军之前是临洮军,威戎军之后是振武军,白水军垫在最后。 她私心地希望奸细就在这些人当中,这就意味着,父亲和哥哥的军中是安全的。 从石堡城出来,是一条狭长的山谷道。 出山谷道后,豁然开朗。 五月中,正值盛夏。 入目青草野花,水域清芳,新生的草木甚至掩盖了马蹄践踏过的痕迹。 “这里是尉迟川,再往前是苦拔海,没有战事的时候,鄯州的斥候最多探到苦拔海。”阿金道。 薛少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午时了。” “距离莫离驿还多远?”唐小白问。 “依眼下的行军速度,大约还要一个时辰。” 来不及! 唐小白目光一沉,转头同薛少勉道:“有劳薛使在此暂歇——”一顿,与顾缘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去莫离驿!” -------------- 今天还是走剧情,走完这段剧情,小祖宗就要来了,嗷嗷嗷,我可终于能写感情戏了! 第226章 遇袭 水畔草香泥软,马蹄踏过,将匆匆藏一半。 当望见水丰草茂之间的屋舍时,唐小白感觉心脏已经提到了喉咙口。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刀光剑影突然破门而出,唐小白终于松了一口气,徐徐勒停坐骑。 “留活口。” 唐小白说罢,身旁数条人影冲出,直扑莫离驿前的战局。 薛少勉怎么可能真的让鄯州空城? 她也做不到啊! 所以她向薛少勉要的只有半天的时间。 午时一过,薛少勉就会带鄯州五军回城。 她只有半天的时间,去完成她和闻人嘉定下的计划,找到可能藏在鄯州五军中的奸细。 现在,应该是成功了! 唐小白身边精锐齐出,只留了顾氏兄弟护她左右。 顾回遥望须臾,只看到缠斗的几个人都黑衣蒙面,分辨不出,忍不住问:“为何确定这些人是细作,而不是吐谷浑人?” 唐小白笑眯眯道:“我爹不是说了?吐谷浑已‘鼠逃鸟散,君臣携离,父子相失’,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截杀信使?” 在凉州见到辛夷时,她想到了。 远征大军失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迷路了,消息送不回来;第二种是,送回来了,却被人截下了。 迷路了,她可以找;如果是有人拦截,性质就不一样了。 拦截消息的人,可能是敌军,也可能是内奸。 她觉得不是敌军。 这次出征吐谷浑,有不少将领都反对,包括她父亲的左右手程智度。 但父亲说了那么一句话。 “尉迟川一役后,鼠逃鸟散,君臣携离,父子相失,此时若不趁胜追击,后必悔之不及。” 后来,父子二人更是大胆地兵分两路出征,显然对自身战力极为自信。 唐小白也对他们很有信心。 那么,大军迟迟不归,一定是在追击敌军。 他们派回来报信的人如果被有意拦截,内奸的嫌疑更大一些。 拦截信兵,传播谣言,朝中政敌闻风而动,这些都是一体的。 因此,那天在凉州,闻人嘉提出了这个计策。 派人假扮唐子谦的信使,引蛇出洞。 如果引出来了,就可以除去阻碍,如果没引出来,那么,他们可能真的迷路了,她便真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找到他们。 眼前的厮杀证明,确实有人在截杀信使。 只是还不知道是谁的人? …… 张义潮坐在高高的城头上,独自一人。 天已经黑了东半边,山风吹在脸上也开始冷了。 他心里情不自禁涌出一股苍凉。 一人守一城,说出来都悲壮。 他吸了吸鼻子,看看天色,准备爬起来去点火仗。 刚起来,忽然瞧见原处有兵马涌来。 他心中一惊,忙眯起眼细看。 四五千人的样子,那旗帜—— 张义潮震惊得睁大了眼。 那不是白水军的将旗? 清晨出发的时候,白水军是垫后的,如果军队撤退,一般会将后军变前军。 所以他们这是撤退了? 发生什么事了?遇袭了? 张义潮一时之间惊疑不定。 算算时间,也就走到苦拔海、莫离驿一带,这块就遇袭了? 那么,回来的还是出去的那些人吗?会不会被人抢了将旗来诈他? 数以千计的人,行军速度却很快,就在张义潮思绪乱飞的时候,已经进入山谷道。 天色渐暗,山影遮天,更加看不出来者何人。 石堡城地势险要,要是在平时,不用一千兵,给他五百,就能把数万大军拦下。 可地势再险要,他一个人有什么用? 还在想时,大军已到了城下,开始叫喊:“城下乃振武军副将……” 张义潮自己副将的声音还是听得出来的,再探头一看。 底下已经燃起火把来,照亮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还真回来了! 张义潮忙转身往城楼下跑。 他一边吃力地打开城门,一边着急想问怎么回事:“你们——” 然而城门一开,第一个进来的是姓薛的小白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个刚骂过,不问。 后面跟着的是姓王的小白脸。 这个刚骂过他们长官,也不问。 再后面是姓顾的小白脸和燕国公的小女儿。 好像也骂过—— “我们回来了!”唐小姑娘主动同他打了招呼,笑眯眯的。 既然人家小姑娘都先开口了,张义潮便顺坡下驴:“你们遇袭了?” “没——”小姑娘想了想,“有吧?”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张义潮正要追问,突然,瞄到小姑娘身后跟了一个人。 “阿林?”张义潮再次震惊。 唐小姑娘身后跟着那个衣衫褴褛还负伤的男子,分明就是唐子谦的心腹侍卫之一,阿林! “你不是跟唐将军出去——你怎么回来了?唐将军呢?”张义潮边问边往后张望。 阿林却垂了目光没理他。 还是唐小姑娘回答了他:“阿林奉命回来送信,于莫离驿遇袭——” …… 莫离驿中截杀“信使”的一共有十个蒙面人,最后只抓到三个活口。 这三人唐小白都交给薛少勉审理了,反正还有顾缘盯着。 自从出石堡城以来,薛少勉一路都有令人暗中留意五军动向。 尤其在她去莫离驿之后,心有暗鬼之人,应该会暴露得更明显。 这些都在薛少勉的掌握之中。 接下来,她等消息就行。 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安置受伤的“阿林”。 伤也不算重,只有手臂上划了两道。 唐小白让桃子烧了开水,放凉了再给“阿林”清洗伤口。 她自己则拿纱布蘸了特殊的药水,打算为“阿林”擦脸。 “属下自己来就行!”拒绝的声音清丽婉转,如莺啼燕语。 分明是名女子。 “你都受伤了!”唐小白没采纳她的拒绝,还是上手为她擦脸。 随着擦拭,浓眉大眼的阿林模样渐渐褪去,换作一张平平无奇的女子的脸。 这是莺莺。 闻人嘉在提出这个伪装信使的计策时,建议最好能伪装成唐子谦的心腹侍卫,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唐子谦派回来的信使,更方便引蛇出洞。 那么问题来了,唐子谦的心腹侍卫很多人都认得,要怎么伪装? 这个时候,莺莺自称会一点点易容术,然后给她完美复刻了一个阿林出来。 计划很顺利,只除了莺莺受伤。 “去问张义潮要点金创药,最好的那种!”唐小白刚吩咐完,就听见门外李行远的声音—— “你又来干什么?” 第227章 草原遇 “你又来干什么?” 这句话的重点在“又”上,李行远的语调也带了三分不耐和七分警惕,让唐小白很是好奇:“谁来了?” 门外沉默片刻,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闻人嘉求见。” “快请进!”唐小白忙道。 外面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推开门。 闻人嘉站在门口,白衣无尘,但没有进来。 李行远则站在一侧,虽然被胡子遮了半张脸,但看着闻人嘉的那个眼神颇有一点爱恨交织的复杂。 “怎么了?”唐小白好奇问了一句。 这俩发生了什么故事? 闻人嘉抬了抬左手,露出一只小瓷瓶:“听说莺莺受伤了,我这儿正好有京城带出来的金创药。” 唐小白很想说她也有,但人家都拿过来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多谢闻人先生了。” 示意桃子上前去接。 闻人嘉看了莺莺一眼,温声问:“伤得如何?” 莺莺知道他是二小姐的贵客,忙起身行礼,讷讷答道:“只是一点皮肉伤……属下学艺不精——” “你这还学艺不精呢!”唐小白哭笑不得地打断她,“一对十,也没有受什么重伤,已经很厉害了,换成袁行都未必做得比你好!”说着,朝李行远使眼色。 李行远正“嗤”一声,想说换成自己才不会受伤,奈何唐小姑娘的眼色使得狠戾,只好改口:“是吧……” 闻人嘉笑了一声,道:“莺莺姑娘不仅武艺高强,易容术也颇为精湛,是在下平生所见之最。” 莺莺倏地红了脸,埋头小声道:“属下……今天会勤加习武……” 唐小白想起她那个没日没夜练的劲儿就犯怵,忙道:“先养好伤再说,伤口愈合前不许练武,否则我要罚你!” 莺莺喏喏点头。 唐小白好笑地摇摇头,吩咐桃子:“带莺莺进屋上药……要先清洗伤口,清洗伤口得用流动水……流动水就是、就是冲洗,冲洗过的水别再用……对对!” 把两个小姑娘送进屋后,转身招呼闻人嘉:“进来吧!” 闻人嘉看了李行远一眼。 李行远扭开脸。 待闻人嘉抬脚迈过门槛时,又转了脸回来,看着院内两人,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嘿”了一声。 要不……给太子殿下写封信吧? …… “找我有事?”唐小白问。 闻人嘉点头:“二小姐还准备出塞寻人吗?” “当然!”唐小白道。 这次抓到了一直在截杀信使的奸细,大大降低了远征大军中有奸细的概率。 但是……怎么说呢? 来都来了,要是躲在城里等消息,那她还来干什么? 而且,无论怎么说,大军确实是失联了,她寻着痕迹找出去,可以尽快与他们取得联系,将朝廷那边的动静告诉他们,否则,拖久了,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故。 再者,这也是难得的采集地图信息的机会。 “何日启程?”闻人嘉问。 唐小白想了想:“你去我屋里搬张几案出来!”说罢,自己先跑进屋去。 几案,蒲团。 笔,墨,纸,砚,还有一支她随身携带的木尺。 “石堡城下,山谷道十一拐,第一拐,马行一百二十八步,方向西偏北约三十度……” “……出山谷道,尉迟川,马行三千六百八十步……” “……至苦拔海,转南约二十五度,增速,马一跃一丈三尺,共二千三百五十七跃,至莫离驿……” 她一边回忆,一边念,手中尺笔不停。 闻人嘉则将她记的内容都在另一张纸上记下,不时增补:“……苦拔海方圆七十里,东北去赤岭百里……” 唐小白笔下纸上,线条标记逐渐增多…… …… 夏季已经过半,时间越发紧张。 唐小白没有等薛少勉那边审出结果,重新准备了一下,于五月二十日,再次出石堡城。 虽然她的父兄是兵分两路出征,但她能带的人不多—— 薛少勉的禁军不可能分给她,鄯州五军她也一个都调不动。 最后只带上她从京城带来的这些人,再加上顾缘、阿金和辛夷。 人不多,也就没必要分开,索性只走南路。 南路从石堡城出,和之前一样,过尉迟川、苦拔海、莫离驿,继续西行。 这是已经可以确定的唐子谦大军走过的路。 “三月初八,大军于库山击败吐谷浑军,吐谷浑可汗慕容云败走西逃,逃走时,令人将沿途野草烧毁,以断绝我军马草,众将都认为不可长途追击,惟有大公子觉得,吐谷浑狼狈败走,军容不整,斥候都没有留下,追上便能取之易如拾芥,最后,国公采纳了大公子的建议,兵分两路,追击慕容云。” 唐小白一边听着辛夷述说,一边俯身察看莫离驿门前的木栅栏。 上回来时,抱着别的目的,没有仔细察看,现在就可以看出木栅栏上有烧焦的痕迹。 哥哥的军队于三月出发时,路上冰雪初融。 到后来春草萌生,就掩盖了战火的痕迹。 他们一路走来,只在莫离驿这个废弃的驿站第一次有所发现。 “二小姐,西偏北三里外水边发现匕首——” “我看看——”陶汾接过来翻看两下,道,“是凉州产的梅花匕首,长一尺二寸,握手为圆形。” 也许是被截杀的信使之一! “走西偏北!”唐小白道。 循着行军的痕迹走,就算不能遇上哥哥的军队,说不定也能遇上新派来的信使—— …… 越深入西境,气候就越寒冷,能发现的行军踪迹也就越多。 方向越来越明确的同时,环境也越来越恶劣。 六月二十五,草原遇狼。 遇到狼群时,已经是黄昏时候。 残阳铺水,西风乍起,唐小白转头避风时,瞧见远处一个黑点缓缓挪动。 “那是什么?”唐小白直觉到了危险,后颈寒毛直立。 “是狼,”李行远拔刀,“是狼群!” 不是一个黑点,而是三四十个。 三四十头黑狼,从三面围来。 跑得不快,像极了耐心的猎人,一点一点将他们包围—— …… 远处的半山腰上,一名黑衣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转身,如鹰隼般急掠下山。 山下,黑衣黑骑者五十停驻待命。 “山背面有行路人二三十,遇狼群。”下山的黑衣人禀道。 为首者一言不发,调转马头,沿山奔去。 落日下,玄衣冷沉,隐隐急切…… 第228章 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片草原一面临山,一面临水。 他们在水边走,离山很远。 所以狼群来袭时,只能背水一战! 共二十五人。 唐小白等五个完全不会武功的被护在中心圈。 剩余二十人,在李行远的安排下错位排开,应对狼群袭击。 唐小白是完全相信李行远、莺莺这些高手的能力的。 李行远那边,两刀砍了两匹狼后,就没有再扑上来了,只留了三匹狼,盯着他,蓄势待发。 李行远若主动出击,必然露出空档,若防守不攻,就被这三匹狼盯住。 一时僵持。 莺莺那边也是如此。 而陶汾、阿金及顾缘的侍卫武功略逊一筹。 至于普通侍卫,更是艰难。 高手毕竟人少,而狼性狡猾,保护圈逐渐出现破绽。 唐小白的目光落在防守薄弱处,已经有几个侍卫身上挂彩了,她咬着唇,大脑飞速转动,却怎么也想不出脱身之计。 暮色蔓延,寒意渐起。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过了《禹贡》中所说的黄河源头积石山,到达青海腹地。 便是盛夏,这里也覆霜积雪。 他们要是被困在这水边,就算没被狼吃掉,入夜后也可能被冻死。 越拖延,对他们越不利。 正想着,手突然被人握住。 她转头,看到顾回脸色苍白,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别怕。”他低声道。 唐小白反握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她真的很幸运,遇到什么事都有人支持她,陪着她。 “你们先冲出去,我和莺莺断后!”李行远受不了这样干瞪眼了,“给我多留两把刀!” 不把狼群都灭了,他们就走不脱。 索性冲破对峙! 唐小白应了一声,正要同身边四人上马。 阵型变化时,顾回这边的保护圈终于被冲出一个缺口。 狼群仿佛对这一刻窥视许久,一瞬间,十几条黑影齐齐扑来。 唐小白目光骤缩,下意识将顾回往身后一拽,右臂抬起,扣动袖箭机关—— 袖箭短且细,眼中只觉若有阴影一闪,就见已经扑跃到她眼前的黑狼歪倒下去。 随后,缺口被人补上。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忽然听见陶汾惊疑不定的喊声:“有人来了!山那边!” 唐小白心中又是一紧,转头往山那边望。 山在东面,已经被暮色笼罩。 在暮色与黑山的掩护下,玄衣黑骑,疾驰而出。 周围的激战,掩盖了马蹄声。 发现时,已经只相隔百步! 乍一看,恍如凭空出现,幽冷诡异,摄人心魄。 他们都穿戴着遮挡风沙的幕篱,黑纱飘扬,同时也遮挡了面容。 这些人是谁? 唐小白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为首一人在疾驰中忽然抬起手,从背后取出一把大弓。 那人虽然穿着厚衣,身形却明显比同伴清瘦一些,但他手里的大弓,竟堪比李行远上次射断石堡城将旗的那把。 惟强弓,有劲力! 策马疾驰中,开弓如月,箭出如星。 唐小白心脏瞬间冻结。 那箭,是冲着她来的! 箭簇与风摩擦,如迸火花。 凶狠,凌厉。 毫不留情。 快得让她连反应都来不及。 眼尚未眨一下,箭已经到了面前。 然后,从她身侧擦过—— “噗!” 箭簇刺入血肉,伴随着一声狼嚎,响在她左侧身后,她甚至能感觉到狼摔落在地的震动。 不是冲着她…… 危机过后,唐小白骤然失神。 “小白!”顾回后怕地将她拉近身边。 唐小白回神,下意识去看刚才偷袭她的那匹狼。 刚一转头,忽觉腰间一紧。 然后,她飞了起来。 仿佛是一根绳子系住她的腰,将她拽飞起来。 “小白!” “二小姐!” 呼喊声中,唐小白被一只手臂圈进怀里,按在马背上。 随后,马长嘶,调转方向奔离。 转离的一瞬,她看到李行远等人惊急追来,被其余赶到的黑衣人拦下,淹没…… …… 她被掳走了? 唐小白意识到这一点后,第一反应是调整自己的坐姿。 她被这黑衣人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捆了过来后,就侧坐放在了马背上。 这马儿异常神骏,奔跑时如风驰电掣,比她的小红马都厉害不止三分。 唐小白很怂地怕被颠下去,因此抓紧了黑衣人的手,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坐姿调正。 这其实有点难,也很危险。 不过她刚试图抬起一条腿,黑衣人就意识到了她的目的,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身子一抬。 唐小白趁机将腿跨了过去,坐得板正。 松了一口气后,发觉耳边只剩下呼呼风声,一点也听不到同伴的呼喊了。 李行远和莺莺没追来吗?是被黑衣人缠住了还是被狼群缠住了? 唐小白紧张地抓着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你是什么人?” 风太大,说出的话一下子就被吹散了,连她自己也没听见。 她只好回过头,冲着身后的黑衣人大声重复了一遍。 话刚问完,腰间猛地收紧,紧得她都忍不住喊疼了:“你轻点啊,手、手,轻点……放松、放松……” 他果然放松了一些,却浑身散发出冷气来。 哪怕没看到脸色,唐小白都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跟她家小祖宗似的—— 等等! 唐小白心头一震,猛地回头看他。 疾风扑面,幕篱的黑纱紧紧贴在他脸的下半部分,印出嘴唇和下颌骨的轮廓。 脸应该是有点瘦的,越发突出棱角分明,偏他的下颌骨轮廓生得极好,既有棱角,又不失流畅。 不是吧? 她记得小祖宗的下巴没这么有棱角啊? 身形也有差别。 再说了,小祖宗还在河东打仗,怎么会跑这里来? 而且,小祖宗虽然容易生气,可不会凶她。 唔……说起来,这位仁兄也没凶她,就是把掳走了而已…… 刚救了她,又掳走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绑架?要挟? 她也就这些用处吧? “你想干什么?”唐小白想明白对方的诉求。 然而回应她的还是只有呼呼风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马儿沿着阴森黝黑的山脚跑。 显然已经跑出了很远,却还没有停。 唐小白渐渐害怕起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喊完这句,她感觉到黑衣人低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缰绳一收,勒马停下—— 第229章 阿宵,是你吗 马蹄声停下时,四野俱寂。 夜如幕,星如灯,细草摇摇,银河迢迢,美得安宁。 唐小白怔忡片刻,望了望四周。 停下的地方仍在山脚,好像是山的另一面。 但山的另一面除了山,也就是草,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 带她到这里干什么? 唐小白满腹疑团。 黑衣人跃身下马,站在边上抬起头看她。 唐小白突然心头狠狠跳了一下。 幕篱之下,身姿修长俊挺。 小臂、小腿及腰间都用布带束紧,显得纤瘦,却又蕴含力量。 他站在那儿,身姿如松竹挺拔,有一种透骨的清贵,但装束却露着野气。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个人身上,既神秘又……有那么点熟悉? 唐小白的目光挪到他脸上。 黑纱遮挡下,她看不到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清冷,但没有敌意。 他仿佛在打量她,打量得很仔细,让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目光躲了躲,问:“你是不是……认得我?” 对方周身的气息又冷漠了起来。 那是不认得? 唐小白有点抓狂,扭开脸望了望来处,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这群黑衣人服饰都这么统一,肯定是有组织的。 而且这么轻易就将她掳走,李行远都没能追上来,想来能力也不差。 如果是敌人,那就危险了。 但她总觉得不是敌人。 那人依稀冷冰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手。 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大约因长期握缰绳,有些微磨损。 唐小白有点犹豫。 其实她现在可以尝试着夺马而逃,不过黑衣人似乎武功挺高的……还是算了吧…… 唐小白心中一叹,伸手去抓他的手。 然而,没抓到。 他突然缩回了手。 唐小白猝不及防,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正忙去拉缰绳、勾马镫,那人却伸出双臂,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唐小白:…… 这一幕,仿佛有那么点熟悉? 将她抱下来之后,黑衣人也没有松手。 他一手圈紧她,一手从马鞍边取下行囊,提气一个纵跃,攀上了山壁。 山壁虽然不怎么陡峭,但天黑了也看不大清。 可是他似乎对这座山挺熟悉的,几下纵跃,落脚都恰到好处。 唐小白不由得想,莫非是住这山里的马贼? 马贼抢她干什么呢? 她身上没带值钱的啊? 劫色也轮不到她吧?她还小呢! 所以到底要干什么? 比起害怕,唐小白觉得现在更致命的是好奇。 没几下,黑衣人停了下来。 停在一个山洞口。 洞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也不能是马贼山贼吧?太寒碜了,配不上他们的训练有素和精良装备,唐小白想。 脚踏实地后,黑衣人却没有松开她,反而突然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唐小白被他按在怀里,脸贴在他冰凉粗糙的衣襟上,鼻间萦绕的是掺着青草与风霜的气息,有点僵,也有点懵。 这个拥抱,是极其纯粹的一个拥抱,像是思念,像是欢喜,让她生不出一丝排斥。 唐小白犹豫着抬起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试探地捏住他的衣角,小声道:“阿宵,是你吗?”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说呢?” 唐小白瞬间被电了一下。 这声音…… 太好听了! 是一种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中音,略沉,微哑,浸润了冰雪清冷,有一种病弱的禁欲感,听得她直想尖叫。 但,并不是她记忆里小祖宗的声音。 也是。 小祖宗在河东啊,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还打扮得这么诡异。 关键是,如果是小祖宗,为什么要装神弄鬼的?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掳走? “啊……对不起,我以为是……我认错人了。”唐小白忙道。 她这么一说,便感觉周围冷了几度。 黑衣人倏地转身,朝山洞里走去。 唐小白恍惚了一下。 这种一言不合就生闷气的脾气,简直跟小祖宗一模一样。 可声音不是,身形也不是。 不过,算了算,她和小祖宗也差不多分开一年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不是会变化很大? 变声了?长高了? 唐小白仔细打量他。 他只走了几步就停下了,窸窸窣窣几声。 “呼——” 亮起了火光。 唐小白往里看一眼,就见他手里拿了支点燃的火折子,弯腰去捡地上的干草。 弯腰时,幕篱的黑纱垂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 这一幕看在唐小白眼里,简直是—— 太危险了! “等等!”她急忙喊,“你要生活也得先摘掉幕篱,这样太危险了,烧到自己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靠近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要去摘他幕篱。 他偏头躲了躲,转过脸看她。 黑纱之下,目光凉凉,如有实质。 唐小白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将手背到身后,格外严肃地又强调了一句:“真的很危险!” “不会。”他淡淡说着,俯身点燃干草。 唐小白看得捏了一把汗,恨不得将“危险动作,请勿模仿”打在公屏上。 诚然,她是想借机摘掉他的幕篱,可这动作真的危险啊! 这么不听劝的年轻人,可千万别是她家小祖宗,不然她要气死。 点燃干草后,黑衣人挥掌一扫,扫到了边上一个用过的火堆上。 干草,火苗,掌风。 火光很快窜了起来,将可视范围扩大。 山洞并不大,也不深,除了这个残余的火堆,没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 黑衣人在火堆旁坐下,拿着树枝沉默拨弄着。 唐小白也坐下,看了看他,又挪近一些,小声问:“我们……应该不是敌人吧?” 他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有点冷漠,又仿佛有点闷闷不乐。 唐小白宽了心,又试探道:“既然不是敌人,你也可以不用戴着幕篱吧?” 他微微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感觉更浓了。 唐小白莫名心中一软,语气也软了下来:“幕篱是遮风沙的,这里又没风又没沙,就摘掉吧?” 她跃跃欲试地探出手。 “你声音这么好听,长得应该也很好看吧?” 她诱哄地说着,手逐渐摸到了幕篱边缘—— 第230章 你跟我一个弟弟长得好像 指尖将要碰到幕篱边缘时,他忽然又将脑袋偏了些许。 偏得不多,只恰恰好躲开她的手指。 唐小白动作一滞,看他,总觉得有种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意味。 她目光闪了闪,猛地一下,掀掉了他的幕篱。 黑色的轻纱从他脸上拂过,如美玉初现,蓦然生辉。 幕篱落地,他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瞳色如墨,流光暗藏。 唐小白怔愣一刻:“阿宵?” 旋即大喜,扑到他身上。 “阿宵!阿宵!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他一手扶在她腰间,转过脸来看她。 肤冷白,唇朱红,眸漆黑。 虽然面部轮廓有些变化,褪去稚嫩,多了几分棱角感,但这张脸,确实是她家小祖宗的脸。 只是—— 唐小白的目光落在他左眼的眼尾。 眼尾处,晕染淡淡桃红,如美人薄醉,旖旎清媚。 而眼尾下方,一点泪痣,如同画师的点睛之笔。 一笔倾城,万千风流。 唐小白红了脸,将搁在他肩上的双手收回,藏到身后,跪着往后蹭退两下,讪讪道:“对不起,我又认错人了,你跟我一个弟弟长得好像——” “我比你年长!”咬牙切齿。 唐小白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岁——”语顿,震惊,“你——” 再细看他的脸。 细节差别可以当作孩子长大了,可小祖宗没那么漂亮的泪痣啊! “你……真是阿宵?”唐小白不敢置信。 “唐!小!白!” 唐小白一个激灵。 可是…… “你这里——”指了指他眼尾,“怎么长了颗痣?” 他抿唇不说话。 这面覆寒霜的生气模样还真是该死的熟悉…… “真是阿宵?”她手脚并用爬了两步到他身前,捧起他的脸,急切打量了一遍,继续追问,“是不是真的?你好好说话!” 他虽然脸上还是不高兴,到底松了口:“是。” 真的是…… 唐小白忽觉心里有一块似决了堤,汹涌得眼眶瞬间湿润。 她猛地搂住他的脖子,悲喜交加。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干什么吓人……吓死我了……” 起初还是惊喜,到最后,呜咽着有些委屈。 李穆正要开口,忽觉颈窝湿热,心里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缓缓圈紧她的身子,低声道:“是我不好……” …… 树枝在火堆中轻拨两下,已经有点蔫的火焰又焕出新的生机,照得两人脸上都是一亮。 女孩儿将脑袋靠在少年的肩上,眼圈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 “……走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找到……我总劝自己,快了快了,不远了,可总也追不上……” “现在都快七月了,又到了青海腹地,我知道再往里走,会越来越荒芜……我每天都在想,要不要回去算了……” 说着说着,唐小白又想哭了。 这些话,要不是现在说出口,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焦躁。 从离开京城开始,唐小白便自觉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即便遇到难事,也是更多去寻求对策,很少有无用的情绪。 没想到遇到小祖宗,心态突然崩了,抱着他哭了半天,又絮絮叨叨埋怨了半天。 怎么娇气了? 唐小白吸了吸鼻子,忽然,从旁伸过来他的手。 手掌半拢,躺着三只紫色的野浆果,衬着他白皙的掌心,好看极了。 “怎么还有这个?”唐小白伸手从他掌心拿。 一对比,才发现他的手掌很大。 她从他手心拿浆果时,手是收拢的,越发显小,好似能被他整个包住。 而他也真的好玩似地收拢五指,做了一个将她包围的手势。 唐小白“噗嗤”一笑,抓了浆果,瞅准机会,一下逃出他的手心。 正感觉自己逃脱成功时,手突然被捉住了。 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抓着浆果的那只手就被他捏住,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唐小白“啧”了一声,道:“练了武功就是厉害!” “没练也抓得住你。”李穆道。 哎……这声音…… 唐小白听得心里酥酥麻麻的,有点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 这一坐直,才发现自己刚才不但靠在小祖宗肩上,还被他一只手揽着。 唐小白不由看了看他。 真的是很不一样了。 不但手长大了,肩也宽了许多。 人虽然看着还瘦,手臂上却肌肉紧实,靠着的时候稳稳的,安全又舒适。 脸也长开了许多。 唐小白一抬眸,就忍不住被他眼尾的泪痣吸引。 “怎么这里多了一颗痣?”她说着,终于忍不住摸上了他眼尾。 他睫毛颤了颤,眸中光晕幽柔。 唐小白无意间对上,无端端地,脸上一热,心慌之下,下意识遮住了他的眼。 李穆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个动作,却很喜欢这样的亲昵,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道:“本来就有,太显目,便遮住了。” 唐小白明白了。 也对。 如果是天生就有的泪痣,这个特征或许有不少人知道,若要掩饰身份,只能遮去。 现在确实也没必要再遮掩了。 唐小白拿开手,手指在泪痣上轻拂而过,喟叹:“真好看……” 这次轮到李穆红了脸。 这一脸红,便有了往日乖软模样的影子。 唐小白看得亲切,忍不住笑:“你不是在河东雁门关吗?怎么跑这里来了?”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会是来找我吧?” 李穆瞥了她一眼:“你去凉州,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小白眨了眨眼:“我忘了,”真的忘了,当时事情太多,没顾上,“后来不是让莫缓给你带信了?” 但小祖宗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神色淡了几分:“告诉别人都记得,唯独忘了告诉我?” 这话说的…… 唐小白只能低头啃浆果。 李穆倒也没追问,又从行囊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是树叶包裹着的一团东西。 唐小白一边啃浆果,一边好奇地看着他将这一团东西放在火堆旁,好像是烘着。 “这是什么?”唐小白问。 “今天中午猎了一只野兔,留了两条腿,”他说着,拿了两块石头架在树叶包裹的兔腿上方,再挑了些火到石头上,“浆果是昨天采的,今天没遇上……这山洞,是我昨晚待过的,留了些干草……” “我总怕遇上你的时候,你正冻着饿着……” --------- 我也想爆更,但上次已经被掏空了,容我缓缓…… 第231章 你没认出我 桔红的火光跳跃,和着“吱吱”的柴火断裂声,温馨可爱。 火堆下的兔腿渐渐被烘出香气。 唐小白嗅了嗅,眼眶潮热:“你真的是来找我的?” 他没有回答。 “雁门关那边怎么办?你走了,刚得的军队交给谁?” “交给秦容了。” 唐小白点头。 对哦,还有女主大人在呢! “你带的那些人,看起来好厉害,阿宵现在了不得了,这么会调教人!”唐小白笑眯眯夸他。 他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二小姐也厉害了,一个人还能跑这么远。” 这话唐小白就不同意了:“我怎么一个人了?不是还有我顾表哥他们?”说到这里,唐小白忍不住埋怨,“你干什么装神弄鬼地把我一个人掳来?吓死我了!还不知道顾表哥他们要怎么着急呢!” 也不知她说错了哪一句,小祖宗突然冷了脸。 唐小白愣了愣,自己回忆他出现后的一系列表现,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小祖宗他不高兴! 从一开始出现就是不高兴的。 “怎么了?”唐小白蹙眉,“有话就说,不许阴阳怪气的!” 李穆看了她一眼,突然将她拉到怀里。 “哎……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唐小白窘迫地挣扎。 他闷不吭声地抓了她右手,三两下就把她绑在右小臂的袖箭拆了下来。 又三两下拆开,看了看。 袖箭筒里一共可装六支箭,现在还剩下五支。 “用过几次?”李穆问。 “在京城——” “出塞后。” “就今天用了一次。”唐小白答。 答完就见他脸色又沉了几分。 唐小白这才摸到点边:“你就为这个生气?难道你给我袖箭不是让我防身的?”莫名其妙! 李穆看她一眼:“你防身了?”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他:“顾五表哥遇险,我拿袖箭替他挡了一下,不行?” “嘭!”他手里的袖箭突然被捏碎。 唐小白眼皮狠狠一跳。 “你是拿袖箭替他挡,还是拿自己替他挡?”李穆道。 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却听得唐小白不自觉缩了缩身子,磕磕巴巴道:“我……有吗?” 她真不太记得了。 当时情况危急,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如果我没有赶到,是顾五遇险,还是你遇险?”李穆一想起那一幕,便怒不可遏,将捏碎的袖箭狠狠扔进火堆。 唐小白眼皮又跳了一下,不敢吭声。 沉默须臾,他缓缓将她收拢在怀,低声道:“你要是有个什么,我可怎么办……” 嗓音微微沙哑,既脆弱,又深情。 唐小白只觉心里软成一滩,握住他的手,闷闷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小祖宗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就是担心她,被吓坏了而已。 “你没认出我。” “呃……你长高了……” “难道你没长高?”他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声音也变了,还遮着脸。”唐小白继续想理由。 “摘掉幕篱也没认出。” “谁让你突然多了颗痣?” 他沉默片刻。 “你没认出我。”又回到了第一句。 唐小白投降了:“我错了,我不该没认出阿宵。” 他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拿了树枝将烘烤得差不多的兔腿扒拉出来。 用手摸一摸,揭下两片树叶,包了一只兔腿拿起,送到唐小白面前。 唐小白正要接过,他却手一收,道:“还有点烫,我拿着你吃。” “那你戴着手套拿。”唐小白说。 他听话地戴起手套。 唐小白便就着他的手吃起来。 女孩儿细白整齐如编贝的牙齿咬在兔肉上,撕下一条,卷入口中,秀气地咀嚼着。 李穆就这么喂着她,看着她,心中逐渐温软,说不出的满足。 等到唐小白想起,其实她可以自己戴上手套拿着兔腿啃时,已经吃得肚子滚圆了。 她站起来舒展了下四肢,道:“我们出去吧!” 李穆蹙眉:“出去干什么?” 唐小白不解:“找他们去啊?” 得知黑衣人是小祖宗后,她当然就没再担心李行远、顾缘他们。 不过吃也吃过了,话也说完了,也该同其他人见个面吧? 小祖宗一见面就把她掳走了,还没跟其他人打过招呼呢! “他们就在山下。”李穆淡淡道。 诶? 唐小白跑出山洞,果然见山下火光点点,几十顶帐篷如星罗棋布,其间隐隐人声。 就在她往下看时,笛声悠悠缓缓扬起。 银河悬于天,清曲漫于地。 美得令人恍惚…… …… 唐小白往山下看的时候,山下的李行远也正仰着头往山上看。 看得出洞口站了两个人,大概就是太子殿下和唐小姑娘了。 “你们家少主把人家小姑娘掳到山洞里干什么呢?”李行远纳闷问。 把人家小姑娘掳到山洞里,这话他说着都觉得有点羞耻。 “能干什么?就是说说悄悄话呗!”莫缓抱臂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 他们家小殿下,从小到大,眼里就只有唐二小姐一个小姑娘,想学坏都没机会呢! 除了说悄悄话,估计都想不出有别的事可做。 “悄悄话也说得够久了吧?还不下来吃点东西?” “放心,我们少主天天带着最新鲜的野果和烤肉,就怕遇上二小姐的时候没东西喂!”莫缓笑道。 李行远摇摇头:“那也该下来了吧?他这是要霸占我们二小姐多久?” 抢了人就藏起来,太子殿下剿匪剿得自己也沾染匪气了? “你们二小姐?”莫缓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少主来了,就是我们二小姐了,奉劝阁下收敛一点,上回的事我们少主已经知道了。” “上回?什么事?”李行远一头雾水。 莫缓“呵”了一声,转头喊住朝这边走来的桃子:“有没有二小姐需要的东西,我送上去!” “送上去?”李行远叫了起来,“什么意思?他们俩还不下来了?” “睡山洞不比睡帐篷舒服?”莫缓道。 李行远皱眉:“男女有别,睡山洞可以,让你们少主给我下来!” 莫缓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要不你自己上去说?” 第232章 那你最喜欢谁 李行远明明白白从莫缓眼里看到了不怀好意,但他琢磨不出来。 上去就上去,太子还能把他怎么了? 正捋袖子要上,突然见一名黑衣骑兵疾走而来。 “报——” “东面山口发现可疑一人! …… 李行远还是上去了。 不但自己上去,还带着刚抓到的可疑人物上了半山。 抓到的是个男子,个子偏小,身材精瘦,但浓眉大眼的,透着一股机灵。 这张脸,他一个多月前刚见过。 人往唐小白面前一放,那小姑娘果不其然惊喜交加:“阿林!你怎么在这儿?大公子呢?” 阿林是唐子谦的心腹侍卫之一,今年三月,随唐子谦出征吐谷浑。 一个多月前,莺莺假扮过阿林报信,没想到,这回真的阿林出现了。 而且,正是为回鄯州传信。 “……自三月以来,大公子曾九次派信使回鄯州,仅有最初三人回来……大公子也察觉有异,只是因为忙着追击敌军,一路不曾停歇,也就顾不上这些……” “直到半月前,大公子于柏海击破敌军辎重,吐谷浑太子慕容顺携臣属投降……大公子便派属下先行一步,回鄯州探探情况——” 阿林路过这里时,发现有这么一大群人马,心中疑虑,便趁夜过来刺探情况。 没想到刚探了几下头,就被黑衣骑兵抓住了。 被抓住没什么,看到李行远在这儿也没什么。 上了山看到这一对少年男女才叫惊悚。 “二小姐和阿宵怎么在这儿?莫不是京城和河东出了什么事?”阿林紧张地问。 要是鄯州有什么,他们大军回来总能搞定。 如果是京城和河东,那可就麻烦了。 好在小姑娘笑容满面摇头:“没事没事,阿兄没事就没事!” 唐小白也简单将凉州和京城发生的事说了一下。 阿林听罢,沉吟片刻,道:“如此,属下还是得继续赶去鄯州,将大公子的下落作个交代!” 唐小白点头。 虽然他们遇上了阿林,但唐子谦对于鄯州和凉州来说还是失联状态,得赶紧联络上,才对京城那边的流言蜚语有效。 唐小白想了想,看向顾缘:“四表哥也回鄯州吧?” 阿林把信送到后,难免引起一些风波,到时候,也许需要有人周旋。 顾缘也知道,但还是犹豫。 唐小白笑道:“我有阿宵呢!” 顾缘看了李穆一眼。 太子殿下自从阿林出现后,一直在沉眸不知想些什么,直到这时,才似被唤醒,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又十分平静地“嗯”了一声。 顾缘笑了笑:“好。” 这里安排好之后,唐小白又追着阿林问:“大公子已经得了大胜,是不是也在往回走了?他走的哪条路?离这儿远不远?”光这么问还不够,“你随我下山,把路线画出来!” …… 唐小白这一路走来,白天赶路,晚上则同闻人嘉一起将白天记在脑中的地形和路线都记录成图文。 每到这个时候,就很感激上天赐予闻人嘉过目不忘的本事。 当然,如果赐予她就更好了。 于是,下山后,唐小白一边翻出纸笔,一边让人去请闻人嘉。 笔墨备就,闻人嘉也来了,唐小白便准备先画今天路过的地方。 “……花石峡西偏南……河西岸……” 和平时一样,两人一起回忆,她负责图,闻人嘉负责文,一直记录到眼前这座山为止。 “这山……”闻人嘉抬头看了看山,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人抢了去。 “山名高七十丈,东北至西南约七里,南百里有湖——” 随着唐小白停笔抬头,这声音也停了下来。 漂亮的墨色瞳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神色和平时一样冷淡,却教唐小白看出十二万分的傲娇来。 还是这样争强好胜。 唐小白忍不住“噗嗤”一笑,追问:“南百里有湖,然后呢?” 重新低头提笔。 小祖宗的声音也重新响起:“湖方圆……西二十四里有……” 莫缓忍不住朝莫急靠近两步,小声道:“从河东出来一个月,都没见少主说这么多话。” 莫急轻哼一声,聊表赞同。 李穆补充完这一带的地形,就轮到阿林了。 阿林却远不如这两位记得牢,也说不大清楚路程,唐小白只能画个大概方向和距离。 算下来,按照正常行进速度,至多不过五天,她就能碰上哥哥的军队了! 唐小白忽然喜极而泣。 她突然想知道,原剧情里,燕国公父子是不是也是被传了遇难,其实还在青海腹地行军? 也许燕国公府覆灭之后,他们又回来了。 回来看到的已是满目疮痍—— 唐小白突然心中一惊:“李世子!” 也顾不得喊破李行远的身份,急急回头找他。 李行远被喊得也是一惊,正想假装没听见躲起来。 不料那小姑娘直接冲过来拉住他:“你快回京城,他们害不了我父兄,可我阿娘和阿姐还在京城!” 她话没说完,李行远便没了影。 阿林和顾缘还没启程,李行远就先走了,还特别不客气地抢了李穆的坐骑。 “事急从权,要是不小心弄丢了,让他以后赔你一匹。”送走李行远后,唐小白不好意思地同小祖宗赔不是。 但为了李行远尽快赶回京城,她也是赞同这一抢马行为的。 可小祖宗却是一脸不悦:“你让他赔?” 唐小白点头:“是是!我一定让他赔!” 李穆面色更沉:“你何时与李行远关系这么亲近?” “呃……”唐小白回忆了一下,“也就这两个月吧?” 李行远自己在镇州还内忧外患的,还能为阿姐跑来京城,又跟着来西北保护她,这份心意她真的很感动,内心已经将他当作半个姐夫了。 “这两个月?已经亲近到最喜欢他了?” “最喜欢”这三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被李穆说出。 唐小白再迟钝,也知道哪里惹小祖宗不高兴了。 “我当时说的是最喜欢李世子做我姐夫!”唐小白哭笑不得,“莫缓听了半句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李穆面色一缓,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眸光似浑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最喜欢谁?” 第233章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最喜欢谁? 这个问题…… 唐小白转头看他。 他们刚刚在山口送走李行远,因她想同小祖宗说话,便与他并肩往回走。 不知不觉,同其他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营地和篝火都还有点远,此时照在他脸上的只有星光。 温柔,朦胧。 染在发梢,也映在眼底。 唐小白看了半会儿,忽地扭开脸,加快脚步:“我要回去整理刚才画的舆图了!” 才迈出一步,便被他捉住手腕。 也许是长久不见的关系,唐小白总觉得他很多地方都陌生了。 比如抓住她手腕的角度,和以前不太一样。 触感也不一样。 印象是里是软软的,暖暖的。 现在虽然抓得不是很紧,却能感觉到坚硬的指骨在卡着她的腕骨,指骨上皮肤依稀很薄,却很烫。 唐小白被烫得抽回了手。 李穆蹙眉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 “你……太瘦了!”唐小白义正辞严,“硌着我了!” 李穆默默将手背到身后,道:“我从叠州出,过西倾山,积石山,沿黄河北上,看过了许多地形。” 唐小白:“???” 李穆道:“我还记得,要说给你听吗?” 唐小白:“……” 她不自觉地也将手背到身后,支支吾吾道:“呃……今天太晚了,下次吧?我有点累了……” 李穆“嗯”了一声,道:“那我们上去吧。” “上去?” “山洞避风,也更安全。”李穆道。 “啊……”唐小白抬头看了看山洞,“我们?” 虽说野外没有选择时,她是能接受男女混住的,但现在…… 山脚下跟个营地似的,还没到没有选择的时候吧? 李穆动了动嘴唇,沉默片刻后,道:“我送你上去。” “那你呢?”唐小白问。 那个山洞明显是小祖宗昨天夜里睡过,她一来就抢了小祖宗的卧室,这……有点不好意思啊? “我睡你的帐篷?”李穆提出这个建议时,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但说完之后,突然心头怦地一跳。 “也行!”唐小白爽快地点了头,立即唤来桃子和莺莺吩咐下去。 山洞还算宽敞,睡她一个可惜了,干脆把女孩子们都带上去! 正高高兴兴要走时,却被小祖宗喊住。 “既是为夫人和大小姐的安危,我岂会吝惜一匹马?”李穆闷闷地说。 她要马直接开口就行,还特意为李行远来向他解释。 就李行远会帮她,他就只会闹别扭吗? 难道在她眼里,他还不如李行远?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的眼睛不是那种明亮清澈型的,而是漆黑冷沉,甚至有些阴翳。 但这会儿倒映了星河,如同深渊中隐约璀璨,就……就显得特别犯规。 再加上这专注的眼神,这台词—— 唐小白脸一热,忙道:“那倒大可不必!” 说罢,急急嚷了一声:“我去看看有什么要带上去的!”匆匆跑了。 李穆站在原地皱眉。 二小姐怎么仿佛同他生疏了? …… 去山洞过个夜,能有什么好带的? 长途跋涉的行李非常简便,被褥枕头是不可能有的,别的更不用说了。 然而,桃子和莺莺在给她铺干草时,莫急却送来了一个大包袱。 啥也不说,直接往洞里一扔,人就没了。 打开包袱一看,好家伙,被褥枕头都齐了。 “他们行军还带得这么齐整?”唐小白咋舌。 辛夷捏了捏干燥的被角,笑道:“也许就带了这一套。” 唐小白老脸一红,摆摆手:“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 第二天,早起是早起了,但赶路—— “南路军回程也要途径此地,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李穆道。 昨晚后半夜飘起了雨,虽然还没有到非常冷的地步,但也不是这么好受。 天才刚亮,起来送别了顾缘及阿林一行人。 当说到启程继续往西时,却遭到的李穆的反对。 越往西进,气候就越差,且危险不可预知,他不太愿意唐小白继续走下去。 何况,那么早同唐子谦会合有什么意思? 不过,看唐小白不太愿意的样子,李穆又道:“继续向西,也是徒然消耗,不若原地休整,二小姐要是心急,可以派个人去,找到大公子的南路军,直接领着过来,免得多走冤路。” 唐小白被说得心动了。 正要点头的时候,身后有人道:“若是诸位不打算继续西行,在下便就此别过了。” “你要继续往西走?”唐小白忙转身问。 闻人嘉含笑点头:“从京城到这里不容易,且已经过了积石山,星宿川应该也不远了,就此折回,恐怕成一生之憾。” 梦想什么的,唐小白也懂。 可是,闻人嘉从京城出来,是真的孑然一人,连个仆人都没带。 他们一群人走到这里都觉得艰难,如果真让闻人嘉一个人走下去,这得多危险? 可是他说的遗憾,也是真实的。 以这个年代的条件,个人想要到达青海腹地,一生能有一次都很难得了,眼看快到目的地了,就这么折回,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于闻人嘉是,于她也是。 她也很想多往前走一些,多看一些,多记一些。 可她也不能拖着这么多人陪她一起走…… “二小姐不必觉得为难,”闻人嘉温煦一笑,“闻人能跟随二小姐走到这里,已经万分庆幸,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行。” 唐小白眸光黯下。 大约也只能如此了。 正要点头同意,身旁的小祖宗突然开口了:“昨日有人负伤,先休整半日,雨停了再作打算。” 唐小白转过脸看他。 河东军伍的经历令他的气质蜕变许多,冷着脸开口说话时,总有一种发号施令且不容反驳的强硬。 比如现在一开口,不管闻人嘉答不答应,其他人先答应了下来:“遵命!” 异口同声,中气十足,很有一点一语定江山的气势。 连闻人嘉也点了头,道:“我且回去再整理整理昨日的笔记,看有没有疏漏。”说罢,行礼离去。 唐小白看得一愣一愣。 她仿佛是……被夺权了? 第234章 小祖宗长进了 李穆说完话,一转头,就见小姑娘面色恍惚,问:“是不是还没歇够?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这回重逢,小姑娘明显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她从前在燕国公府是何等的娇养,再看眼下,李穆恨不能直接带了她回去。 唐小白摇头,慢吞吞地说:“他们怎么都听你的?” 李穆想了想,道:“我听你的。” 唐小白老脸一红。 以前小祖宗还小,说这样的话听着乖巧。 可现在人都长这么大了,跟她说话都得低着头弯着腰,再说这样的话,就感觉……有那么点…… “确实有点困,我还是回去再睡会儿吧!”唐小白说着就要走。 “等等,”李穆唤住她,道,“睡醒了来找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唐小白回头问。 他极其平淡地说出两个字:“温泉。” 唐小白瞬间眼睛一亮—— …… 有了温泉还睡什么睡? 唐小白立即回去喊上姑娘们收拾衣物出发了。 长途跋涉中,洗澡换衣都是很不容易的事,能烧点热水擦擦身已经是极限了。 温泉,那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这个温泉,是李穆昨天路过发现的,骑马一个时辰可到。 温泉是露天的,他们也没带布幛,只能用帐篷布挡了挡。 莺莺在岸边守着,稍远一点的地方,留了李穆和顾回两人看顾,以防不测。 顾回也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对于看顾女孩儿沐浴这样的事,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没下来过。 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试图同李穆寒暄起来。 “听闻你在河东剿匪有功,又赴镇州平乱,书院的师兄弟们都很为你骄傲;” “林先生和张先生也常提起你,称你敏而好学,勤耕不辍;” “你初来勤学堂时,谁能想到今日会有这样大的造化;” “……” 寒暄了半天,也没得到半点回应。 顾回不免有些尴尬,打算再说最后一句就结束了:“这次多亏你及时赶到,救下唐二表妹,否则——” “我救她,与你何干?”李穆终于回应了。 语气冷淡,眼睛甚至都没看顾回一眼。 这么明显的敌意,顾回连装看不出来都很难了,脸色也维持不住了,一拂袖,冷道:“她是我亲表妹,如何无干?” 李穆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她是我的人。” 顾回惊呆了一瞬,旋即暴起:“你说什么?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说!你—— “离她远点,再让我看见你对她动手动脚,我可不一定会给顾氏面子。” 顾回涨红了脸:“我什么时候对她……你凭什么!你、你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身后传来唐小白疑惑的问声。 顾回倏地转身,看着唐小白,手指着李穆:“小白,他、他——” 那等无礼之辞,他一时说不出口,憋得胸口生疼。 “阿宵?”唐小白看了看怒发冲冠的顾回,又看了看低头垂眸的小祖宗,问,“你怎么惹回表哥生气了?” 李穆飞快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敛着眼皮,幽幽道:“我不善言辞,若有冒犯,实属无心,请顾五郎担待。” 顾回呆了呆,胸口更疼了。 不是刚才还那样嚣张,那样目中无人,怎么唐二表妹一来,就变脸了? 这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 唐小白掩唇轻咳两下,好声好气同顾回道:“回表哥,阿宵向来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原想说回头她说说阿宵,转念一想,小祖宗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方便说了,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改口道,“我们洗好了,你们去吧。” 顾回闷闷地去了。 李穆因为昨天刚洗过,就没再去,见唐小白顾自越过他走向坐骑,忙跟上,问:“回头你如何?” “没如何。”唐小白道,语气有些冷淡。 “我不是故意惹顾五郎生气。”李穆道。 他只是要警告顾回一下,顾回生不生气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那他为什么生气?”唐小白回头看他。 自己养的小祖宗是什么德行,她会不知道? 李穆目光暗了暗,低声道:“他说我配不上二小姐。” 唐小白一愣,随即红了脸:“胡说!回表哥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顾回是个极谦逊老实的性子,她从来没见过他对人说过重话。 “这样的话是怎样的话?”李穆看着她。 唐小白扭头上马,不想理他。 李穆拉住她的缰绳,道:“别走,我现在的坐骑追不上。” 唐小白想起他被抢走的坐骑,默不作声。 “二小姐也觉得他说得对么?”李穆仰头看着她。 “他不会这样说!”唐小白拒绝被套路。 “为什么不会?他不是和你议过亲?” “没有!”唐小白忍不住瞪他,“你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没有么?”李穆目光凉凉地看着她,“那,二小姐同谁议过亲?” 唐小白目光飘忽:“没有啊!没有议亲!没有的事!” 他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弯弯,眉目俱软,眼中光晕清媚。 “没有就好,”他低声道,嗓音微带暗哑,“我听说二小姐想要议亲,却一点也没想起我,还以为二小姐也觉得我配不上呢……” 唐小白听得一激灵,心里有点犯怵,想了想,觉得不能被吓住。 于是板起脸道:“这些年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数吗?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他又是一笑,乖巧点头:“我再不说了。” “也不许再欺负回表哥!” 李穆敛了笑容:“你心疼了?” 唐小白扶额:“我就是把他当弟——当哥哥一样!” 李穆神色一缓:“那我以后也把他当哥哥一样。” 唐小白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还没细想,便被他牵了马往前走。 “雨停了,午后启程么?”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紧不慢地问着。 唐小白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便投降了一半:“你觉得呢?” “你想走,我就陪你走,想留,就陪你留,”李穆说完,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不似闻人嘉有抱负志向。” 唐小白抬手背遮了下眼,忍不住笑。 一年不见,小祖宗某些技艺似乎更长进了。 第235章 保护二小姐,我一人足矣 午后,雨霁初晴,重新出发。 因为李穆一行人的加入,队伍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是领导权的变化。 原本队伍中主要是顾缘和李行远一明一暗地安排,现在这两人都走了,顾回便自觉应该担起表哥的责任来,重新安排队形。 但李穆那边却不以为然。 “你的黑骑兵战力最强,宜在前探路,万一有危险,也可护二小姐周全!”虽然上午被李穆气得不轻,但顾回涵养极好,现在也是能心平气和说话的。 而那边的少年也心平气和地听着,但是不为所动:“保护二小姐,我一人足矣。” 说话时,站在唐小白身边纹丝不动,只手一抬,吩咐道:“黑骑垫后。” “唰!” 五十黑骑齐齐转向。 这么看,真的有点欺负人。 唐小白忍不住开口:“阿宵你——” “无妨,”反倒是顾回忍下了这口气,朝唐小白一笑,“他的人由他做主,我带人前面开路便是。” 唐小白想想也是。 小祖宗的人自然听小祖宗调用,她这里的人就听顾回调用吧。 于是点头道:“那就辛苦回表哥了,”又道,“烦劳陶师兄与阿金也随前队吧?” 如此一来,前队是顾回带着唐小白的人,后队是李穆的黑骑军,泾渭分明。 李穆不由眼神一冷。 反倒他成了外人? …… 队伍出发后,唐小白和平时一样,一边观察地形记录里程,一边时不时与身边人说两句话。 李穆走在她身边,反倒说不上什么话。 就算偶尔说上了,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他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突然道:“二小姐若要观察地形,走在前沿会看得更清楚。”走在队伍中央,周围人太多了。 唐小白听了大为心动。 她当然也知道前排视野好,但这一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乖乖接受安排待在中间。 突然有人怂恿—— “有我和莫急莫缓,不会有什么难测的危险。”李穆继续怂恿。 莫急和莫缓,都是比李行远都高出不少的高手,唐小白一听,心里便定了不少。 想了想,转头问闻人嘉:“要不要一起去前面?” …… 唐小白想走队伍前沿,顾回虽然不是很赞成,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黑骑兵加入后,确实没必要像之前那样胆战心惊。 但他知道,小表妹一向不多事,有这主意,肯定是有人教唆。 顾回暗暗瞪了李穆一眼后,让陶汾等人跟紧。 到了前面,人少了,唐小姑娘的话也多了,却主要是在同闻人嘉交流。 忙起来时,索性半天也没给李穆一个眼神。 李穆默默地跟在一旁,顺便暗中作了些调整。 陶汾首先发现了变化:“是不是走慢了?” 闻人嘉回头看了陶汾一眼,又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李穆身上。 唐小白第一反应也是看小祖宗。 这一群人里,最能搞事的非他莫属。 李穆也不否认:“既然已经确定路线,大可不必急行军,走慢一些,利于观察记录地形,且不易与大军擦肩而过,”说着,看了闻人嘉一眼,“阁下若是急着赶路,我这里可以指派一人先护送阁下离去。” 闻人嘉微愕,随即含笑摇头:“不敢有劳,在下不急。” 李穆敛眸,藏起冷光。 他记得早在京城时,二小姐就对这人颇为留意。 没想到他不在的时候,两人竟然交情益深,连来西北也带着闻人嘉? 顾回是顾家人,陶汾是师兄,他都能理解。 闻人嘉,何德何能? 当初—— 李穆目光闪了闪,忽然抬眸道:“阁下果然心志坚定,胸有城府,难怪当初,任二小姐亲自登门造访,也不肯松口相助。” 诶? 唐小白疑惑地眨了眨眼。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记得闻人嘉对她帮助挺多的?几乎有求必应,还没不收钱。 唐小白没想起来,闻人嘉却略怔之后就想起来了,徐徐一笑,道:“当时确实还没到时候,不过现在,已经到了——” …… 入夜后,仍旧找了一面背风的山脚扎营安寨。 软绵的草地上铺了兽皮,唐小白坐在上面,捧着热腾腾的鱼汤,小口小口喝着。 小祖宗说担心遇上她的时候,她正冻着饿着。 其实真想多了。 她从鄯州出发的时候,每人只带了一件厚袄,一路走来,莺莺已经剥兽皮制了十几件皮裘。 昨天那几十匹狼的皮毛,她也看到了半成品。 凭着这些,就算再往高原腹地走,也能撑上好一阵。 至于饿,那就更不可能了。 阿金熟悉高原环境,陶汾善于捕猎,还有厨艺小达人桃子,没有一顿饭让她失望过,运气好遇上村庄,还能换些青稞米面。 吃方面她还真的没那么艰难,倒是小祖宗看起来挺粗糙的…… 想到这里,唐小白抬起头问:“去看看阿宵和闻人聊完没。” 那两人说得神秘兮兮的,什么那时没到现在到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问。 到了黄昏停宿时,闻人嘉便主动邀请小祖宗聊一聊去了。 小祖宗倒是不介意她旁听,但是闻人嘉却不同意:“此事关乎秦氏命脉,过后秦公子愿与谁说,在下无权过问,但在这之前,在下只能告知秦公子一人。” 唐小白觉得也是。 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小祖宗就要拉着她一起听。 哎,小祖宗就是太看重她了! 这么想着,唐小白忍不住翘起嘴角。 但很快就自己意识到了,忙压下嘴角干咳几声。 桃子听见咳声,回身拍抚她的背:“慢些喝,别呛着了。” 唐小白心虚地低头继续喝鱼汤。 高兴什么?得意什么? 养他这么多年,知道感恩不是很正常? 正暗自训斥自己,刚派去看情况的莺莺回来了,回道:“秦公子已回营帐。” 唐小白吹了下剩下的鱼汤,一口气喝光,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吩咐道:“再盛一碗凉着,等会儿阿宵过来喝!” 跳起身,往小祖宗的营帐跑去。 虽然白天那两人跟打哑谜似的,但过后她也回过味来了。 他们说的,应该是当年伪造书信污蔑秦氏之事。 那枚假印信,闻人嘉果然知道来历! 第236章 我被人欺负了 唐小白的营帐距离李穆不远,走了二十来步就望见帐篷顶了。 望见帐篷顶的时候,听见一阵“叮叮呤呤”的声响,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节奏有些漫不经心。 在这“叮呤”声响中,也听到了陶汾的声音。 唐小白不由停下脚步。 这群人扎营时也和赶路时一样泾渭分明,陶汾并不住这边,而是在闻人嘉边上。 他来这里干什么? “叮叮呤呤……” “……大丈夫在世,信义为先……” “叮叮呤呤……” “我知你非池中物,然人不可忘本,你本燕国公府家奴——” “陶师兄!”唐小白忍不住出声打断。 陶汾的声音戛然而止。 “叮叮呤呤”声也戛然而止。 唐小白从阴影走出。 陶汾原本是背对着她,听见她的声音转回身,神色有些错愕,也有些尴尬。 小祖宗则是面对着她,仿佛才发现她似的抬眸,眸色漆黑如夜。 唐小白看了他一眼,转向陶汾,正色道:“陶师兄,英雄莫问出处,何况秦宵屈居燕国公府事出有因,更背负秦氏满门冤屈,乃不得已之痛,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人拿着‘燕国公府家奴’不放!” 陶汾有点着急:“二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陶师兄并无歹意,只是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唐小白和颜悦色道。 陶汾脸色几度变化,终是一叹:“是我狭隘了,惭愧!惭愧!” 说罢,对着李穆拢袖一拜,肃容又道:“方才言语中得罪之处,还望秦公子海涵!” 李穆看了唐小白一眼,回礼道:“陶师兄见外了,师兄教诲,秦宵不敢轻忘。”语气温和,态度出人意料的谦逊。 陶汾面色更加惭愧,又是一拜,这才离去。 李穆瞥了一眼陶汾离开的背影,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感觉到唐小白走近,忙将目光转回。 转回时,小姑娘已经到了眼前。 她这一年仿佛也长高了,但站在他面前还是娇娇小小的,他目光垂下,就能看到她的发顶。 大约为了行路方便,她像少年郎似的将头发束在发顶,耳朵便露了出来,粉嫩晶莹,玉雕一般漂亮可爱。 她的脸儿瘦了许多,褪去稚嫩,多了几分少女模样。 当她微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朝他看来时,李穆顿觉心跳加速,一时竟没能留意她的动作。 直到腰间被用力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叮叮呤呤……” 赫然就是唐小白刚才听到的金属撞击声。 李穆日常也作军伍装束,腰间束皮质腰带,腰带上打孔,悬挂火石、匕首、越厥等工具。 刚才唐小白听到的声响,就是这些工具互相撞击发出来的。 好端端站着,这些物件怎么会撞出声响? 唐小白冷冷一笑,看着他。 “二小姐喜欢听这声音?”他若无其事地问,手指又拨弄了一下腰间坠物。 “叮叮呤呤”,响得有恃无恐。 唐小白无奈:“你又耍什么心机?陶师兄怎么得罪你了?” 她走过来时,并没有放轻脚步,要不是小祖宗故意弄出声响,陶汾早就发现她了。 分明就是要她听陶汾一席话。 但是陶汾的为人她也是清楚的,今天来找小祖宗,应该是为白天小祖宗对顾回无礼的事。 陶汾重义,觉得小祖宗是燕国公府出身,对顾回无礼,也是不把燕国公府放在眼里,有“忘本”的嫌疑。 至于“家奴”一说,对陶汾来说,不过是陈述事实。 这个年代的阶级制度还是比较讲究的。 偏偏有人想借题发挥。 “没有得罪,”李穆漫不经心道,“只是从前并无来往,突然来访,心思莫测——”对着唐小白一笑,“若不是二小姐在,我就要被人欺负了。” 笑时眉眼俱软,像新生的小奶狗,无辜柔弱得谁都能欺负一下。 那张脸却又漂亮得教人舍不得欺负。 唐小白直勾勾看了两眼,扭开脸:“少来!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糟糕! 她家小祖宗怎么从萌软小少年进化成妖艳贱货了? “二小姐眼里,我就是坏人?”他幽幽问。 唐小白冷哼,睨着他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李穆捉住她的袖角,低声道:“我真不知,你说我哪里不好,你说我就改。” 唐小白想捂耳朵。 麻烦您先把这犯规的嗓音关掉吧! “二小姐?”低低柔柔,略沙略哑。 简直要了亲命! “对了!我那边煮了鱼汤,你要不要喝?”唐小白果断换了个日常的话题。 李穆微微一笑:“好。” …… 唐小白捧着鱼汤,絮絮道:“我们没有带很多碗,这只是我的,你将就一下喝吧?或者你自己有?我让莺莺去拿?” “没有。”李穆说着,便接过碗直接喝了。 他喝鱼汤时,唐小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很想知道闻人嘉找他说了什么,但又觉得应该是个了不得的秘密,她一个外人问也不合适。 然而,李穆放下汤碗,便主动开口说了:“闻人嘉确实知道当年伪造印信的人,只是那人位高权重,他当时看不上秦氏的实力,恐遭连累,才隐而不宣。” 唐小白捏了捏眉心,叹道:“人家明明是见你们势单力薄,怕你们急于复仇会坏事,才故意不告诉你们!” 这孩子,怎么总把人往坏了想呢? “二小姐说的是。”这会儿又回答得甚是乖巧。 唐小白又叹一声,道:“他现在见你们姐弟手里有了兵权,觉得可以与那人斗一斗了,所以愿意告诉你了?” 李穆“嗯”了一声。 “所以——”唐小白左右看看无人,依旧压低声音问,“伪造印信之人是谁?” 李穆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唐小白震惊得睁大双眼:“怎么会是他?!” 李穆淡淡一笑。 他听到这个答案时,竟然并不觉得意外。 “确定吗?”唐小白还是不太信,“闻人嘉怎么知道的?当年他也还小吧?谁告诉他的?” “他当年十二岁,已经学了三年镌刻——” “那枚以假乱真、害了秦氏满门的印鉴,正是出自闻人嘉之手!” 第237章 我不温柔吗 唐小白有想过,闻人嘉知道伪造印鉴之人。 但真没想到,伪印竟然就出自闻人嘉之手。 “他说秦氏出事后,他一直在等,等有人拿来那枚假印找到他——” 唐小白不由想起当初他们找到闻人嘉时,闻人嘉过于配合的态度。 敢情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只是那时见秦氏姐弟年纪尚小,也没有背景或实力,要是贸然告诉他们,恐怕他们会冲动地想立即揭发那个人。 那就无异于蚍蜉撼树。 “闻人这些年应该也很不容易吧?”唐小白唏嘘,“他做的假印,那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杀人灭口是反派的基本素养啊! 闻人嘉当年还只是个孩子,不知要如何机警幸运才能躲开追杀? 李穆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自有家族庇护,称不上不易。” “哦?闻人氏很有名吗?”唐小白好奇追问。 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家族姓闻人啊?是她孤陋寡闻了? “闻人是他的自号,”李穆道,“他原姓裴。” 裴?! 唐小白震惊了:“河东闻喜那个裴?” 李穆点头。 唐小白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河东道,绛州府,闻喜县。 有个天下闻名的世家士族,河东裴氏。 裴宣就是出自河东裴氏。 唐小白震惊了半天,千言万语汇作一声感慨:“难怪他这么厉害……”家学渊源,祖传的优秀啊! 然而她说完这句话,小祖宗便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怎么了?”唐小白下意识摸了摸脸。 他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 “二小姐是不是很欣赏闻人嘉?”他问。 眸色如漆,冷冷沉沉,一点光也没有。 唐小白下意识想摇头,摇到一半停住,改为点头。 还点得特别用力。 她总不能一直被小祖宗压着! 她得反抗! 她就不信小祖宗能把她怎么样! “是啊!”唐小白笑眯眯道,“我就喜欢闻人嘉这种温柔大哥哥!” 他抿紧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唐小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正要认怂说一句“更喜欢阿宵”时,他忽然倾身靠近。 唐小白下意识身子后仰避开,却见他抬起双臂,将她垂在背上的帽子抬起,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戴上。 微凉的眸光在她脸上轻轻盘旋,眸光掠过之处,酥酥痒痒,如同羽毛逗弄般拂过。 唐小白感觉脸上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正要正色将他推开一点时,他忽然道:“我不温柔吗?” 唐小白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李穆见她笑得东倒西歪,一面抬手护着,一面皱眉。 他真的不够温柔吗? …… 次日清晨,李穆照旧天不亮就起了,在山壁上一面练武,一面留意唐小白帐篷的动静。 见到桃子出来,便下了山壁。 桃子一转身,就见眼前冒出一个人,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水盆丢了。 “秦、秦公子?” 李穆原本不想理会,突然想起昨晚被嫌弃不温柔的事,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 桃子早就习惯了这厮不理人的做派,结果他突然理人了,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二小姐醒了没?”李穆问。 语气也比平时好了太多。 桃子有点慌,讷讷点头:“醒了,马上、马上就出来了!” 李穆又“嗯”一声,正要抬手令她退下,想了想,又收回手,问:“你要去打水?”见桃子点头,又道,“让莫急去吧!” 话音刚落,桃子手里的水盆就不见了,只见一道影子朝着水边倏忽远去。 “多、多谢……”桃子见鬼似地看着李穆。 唐小白在里面听着,也觉得见了鬼。 小祖宗平时冷漠得都称得上没礼貌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被魂穿了? 正想着,又听见他同辛夷寒暄的声音,唐小白忍不住从帐篷里钻出脑袋。 李穆一直在留意帐篷内动静,第一时间就看了过去。 她人没出来,只出来个脑袋。 白白嫩嫩的小脸,眼睛又大又圆,乌黑明亮。 头发还没梳,发顶凌乱地翘起几根碎发,还有一束从缝隙里溜了出来,垂荡在帐篷外。 李穆一见她,就忍不住弯起唇角:“二小姐起了?” 唐小白囫囵点点头,问:“你怎么来了?” 看样子也不像被魂穿了。 “我方才在山上练武,看到二小姐起了,便过来看看。” 唐小白“哦”了一声,又打量他一遍,也没打量出个所以然,便将脑袋缩了回去。 缩回去后,外面又传来小祖宗和辛夷说话的声音。 唐小白皱着眉,随便将头发梳了个马尾,匆匆穿好衣鞋,再出去时,辛夷已经走开了。 “辛夷呢?”她张望了一下,“刚刚不是还在说话?” “走了。”李穆随口应着,走到她身旁,抬手去摸她头发。 “你们刚刚聊什么?”唐小白状似随意地问。 “没聊什么。”李穆也很随意地回答。 没聊什么是聊什么? 唐小白心里嘀咕。 忽然,头皮一松,刚梳好的头发散了下来。 李穆勾着发带,道:“你没梳好,”微顿,“我帮你重新梳一下。” 唐小白看着他微蜷的手指,突然也不犯嘀咕了。 “那就梳个跟你一样的。”她指着李穆的发髻说。 男子的发髻很简单,就是将所有的头发都梳到头顶,盘好固定。 这种干净利索的发型很方便行动。 帐篷门卷起,唐小白跪坐在门边,让李穆梳头,发梳按摩头皮的力道刚刚好,舒服得她眯起了眼,语气也慵懒起来:“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李穆反问。 “平时可没见你同辛夷桃子说那么多话。”唐小白嘀咕道。 “不好?” “那倒也不是……”唐小白讪讪道。 是有礼貌了很多,可总觉得怪怪的。 “二小姐不喜欢我同她们说话?” “呃……怎么会?挺好啊,很有礼貌!” 李穆“哦”了一声。 唐小白琢磨这一声“哦”好一会儿,唤他:“阿宵。” “嗯?” “我觉得你正常一点比较好,做你自己!” 他梳头的动作一停。 停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幽幽的声音:“你不是喜欢温柔大哥哥吗?” 唐小白愣了半晌,期期艾艾道:“可、可你就算温柔了,也、也不是大哥哥……” 第238章 你可一定要解释清楚 暮宿时,好运气地碰上了一个游牧部落,拿皮毛和金银换了些青稞面及几壶酥油茶。 唐小白正捧着热腾腾地酥油茶看黑骑兵帮忙扎营,突然见莺莺变了脸色。 转头一看,原来是莫缓找来了。 “二小姐这是把我们少主怎么了?”莫缓一脸纳闷。 一提起小祖宗,唐小白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看到莫缓皱眉才艰难收住。 “他怎么了?”唐小白忍笑问。 “找我哥打架去了。”莫缓苦着脸道。 唐小白又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问:“他怎么不找你打?” 莫缓噎了一下,重新提问:“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好脸色。” 唐小白又想笑:“他平时不都这样?” 莫缓有点生气:“我们少主平时哪里这样?平时他只是不爱笑,今天是生气!别人看不出来,二小姐你还看不出来?” 唐小白讪讪一笑。 “何况遇到二小姐后,少主这几日心情都很好,一个人待着都能乐出来。” 唐小白脸一红,有点惭愧。 今天一早,小祖宗企图转型温柔大哥哥仅一刻钟,就匆匆宣告结束。 结束之后,他就呈现出一种变本加厉的冷漠孤傲,一整天,谁也没给好脸色。 但他越是冷着脸,唐小白就越觉得好笑。 所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祖宗生了一天的闷气。 想想也确实有点过分。 “那怎么办?”唐小白虚心求教,“他在打架我也不能凑上去,多危险啊!” “危险什么?谁能让二小姐伤着?!”莫缓觉得,这唐二小姐就是生来克他们主仆的,一句句都踩在他生气的点上。 “那我去看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小白感觉不去也不太合适。 刚转身要走,看到了莺莺。 自从莫缓出现后,莺莺就表现得特别紧张,集忐忑、羞愧、期待、畏惧于一体。 唐小白心念一转,回头对莫缓说:“你先帮我一个忙!” 莫缓又想生气了。 怎么让她去哄哄少主这么难?还要讲条件? “二小姐请吩咐!” “你轻功挺好吧?”唐小白问。 “一般。” 唐小白左右看看,指着不远处的湖:“看到湖中央的水鸟没?” 莫缓点头。 “能帮我抓来不?” 莫缓皱眉,左顾右盼:“等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船。” “不是!”唐小白忙喊住他,“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弯了手指,凌空做了个手指行走的手势,“你能踏水而行吗?” 莫缓瞪大了眼:“二小姐是想要我的命?” “不是不是!”唐小白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还记得上回在兰州遇到吗?当时你……我们莺莺就被你的轻功吓到了!” 莫缓瞄了一眼莺莺。 他没怎么留意过唐二小姐这个女侍卫。 这女侍卫相貌十分普通,是那种容易被忽略的普通,就像他们兄弟一样。 这样的长相是个很不错的影卫苗子,莫缓心里想着,嘴上答道:“我去道个歉?” “那倒不用,”唐小白道,“莺莺是个武痴,上回输给你之后就日夜苦练,这回遇上,她一直很想找你比试比试——” “那就比试呗!”他还怕这个? “莺莺害羞,不敢开口——” “没事,我开口。” 唐小白紧紧拉住他。 好在莫缓不执行任务的时候动作都是慢吞吞的,被她拉住了。 “我的意思是,用不着正式比试,你就展示一下你的绝顶轻功就行了。“唐小白道。 莺莺明明武功很高,人却非常羞怯自卑,要是正式比试输了,指不定会多难受。 还是给女孩子留点面子吧! 莫缓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便同意了。 找了一圈,往峭壁上一点明亮的蓝色指了指:“那儿好像是朵花,我去给二小姐摘下来!” 唐小白连声“嗯嗯”。 山离得不远。 莫缓提气一掠,平地如风起,一去数丈,随后纵跃而起。 今天的这座山,背风处是将近垂直的峭壁。 莫缓踩的都是突出的石块,却被他踩出了弹簧的感觉。 每一下借力之后,都往上弹射出很长一段距离。 唐小白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屏息看得心惊肉跳。 这也太刺激了! 不止她一个人在看,周围所有人都停下原本在忙碌的事抬头往莫缓那边看过去。 上去大约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到了指定的那个点,停下,将花摘在手里。 突然,莫缓直接纵身一跃。 山脚下顿时响起一阵惊吓到的抽气声。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是要摔成肉泥吗? 但莫缓还没有那么想不开。 中途踩断了几截横生的松枝后,到快落地时,也不知用了什么反科学的方法减缓了下坠的速度,最后的落地稳得不行。 “太厉害了!”唐小白忍不住鼓掌高喊。 莫缓吁出一口气。 他也觉得挺厉害了。 这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劝退二小姐的小侍卫,他可太不容易了! 回到唐小白面前,将峭壁上采得的花儿递过去,露出放松的笑容:“二小姐,你要的花儿!” 话音未落,一股杀气突袭脑后。 莫缓目光一凛,猛地转身,而后僵住。 在他身后,若干面带惊艳甚至崇敬之色的人群背后,太子殿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黑沉沉的,仿佛在说:你小子,有种! …… 莫缓虽然见自家太子殿下情绪有些异常,想请唐二小姐过来安抚一下。 但他素来是个慢性子,并不觉得是特别急的事,所以才先同唐二小姐询问解释半天,又爬了一回山。 但下山之后,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拎起唐小姑娘就走。 “二小姐,你可一定要替我向我们少主解释清楚!” “他刚才看到了?”唐小白没留意。 莫缓点头,欲哭无泪:“看了一眼就走了。”也许是去想怎么折磨他了。 “看到也没什么,你武功这么高,他不能把你怎么样,”唐小白安慰道,“顶多就是赶你走,那你可就自由了!” 莫缓抹了一把脸:“求你了,你就好好解释,别的不用管!” “行!你放心吧!”唐小白满口答应。 正抬步要往李穆所在的位置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第239章 我当然最喜欢阿宵 “又怎么了?”莫缓看到她停步,心情就跟刚才从山上跳下来似的。 “刚刚走得急,你帮我回去看看莺莺怎么样了。”唐小白说。 莫缓揪了揪头发:“她不会怎么样的!她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不可能连这么点挫折都经不起!” 唐小白“哦”了一声,打量着他问:“莫缓,你多大了?” “二十。”莫缓耐着性子答道。 唐小姑娘摇摇头:“果然还是年轻,你看看你哥,多沉稳。” 莫缓怔愣,一时不能回神。 “放心,我会替你解释清楚的。”说罢,小姑娘终于走了。 莫缓这才找回声音:“我年轻……我跟我哥是双胞胎啊……” …… 唐小白其实是有点不知道跟小祖宗说什么,才拉着莫缓一顿乱扯。 但人总要面对现实,所以还是慢吞吞朝小祖宗走了过去。 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条腿屈起搁在石头上,另一条腿舒展开,修长笔直,脚上穿着的靴子,似乎比她的小腿还长。 唐小白看得有点恍惚。 似乎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少年,但似乎又不是了。 她想起那天他骑着马朝她奔来时的情景,玄衣乌骓,英姿飒爽,是她前世今生连梦里都没见过的惊心动魄。 如果换一个人,她可能毫不犹豫就沉沦了。 可怎么就是他呢? 唐小白忍不住轻叹一声,继续朝他走去。 少年正低头拿匕首削着一截木条,头也没抬。 “咳咳!” 头还是没抬。 “阿宵?” 继续削木条。 石头有点小,没法坐他身边,唐小白便在他身边蹲下,仰起脸看他:“阿宵?” 少年目光躲了躲,抿着唇,继续专心削木条。 唐小白转而看着木条:“你削这个干什么呢?” 还是不理。 唐小白捧起脸看他,眼睛闪了闪,忽然冲他一笑:“阿宵哥哥!” 他动作一滞,终于抬了眼看她。 他的瞳色很深,漆黑漆黑的,抬眸时,恰掠过一道霞光,倏然亮起。 但也只亮了一瞬。 因为他只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继续削木条。 唐小白觉得有点没趣:“不理我,那我走咯?” 话音刚落,他再次停下削木条的动作,抬眸看她:“找我有事?”略顿,“我可摘不到悬崖上的花。” 唐小白“噗嗤”一笑:“我就是见识见识莫缓的轻功,才不要悬崖上的花。” 他没说话,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但周身散发的讯息明显缓和了许多。 “别生气了。”唐小白戳了戳他的手臂。 唔……好硬…… “没生气。”他闷闷地说,手里还握着木条和匕首,一副一言不合就继续削木条的架势。 唐小白拉了拉他的袖子:“别削了,今天还早,我们去河边看日落好不好?” 李穆看着被她拽在手里的袖子,想拉回来。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放下了匕首和木条。 …… 今天因为碰巧路过一个村落,所以停宿得比平时早了小半个时辰。 到河边时,正值残阳斜铺水中,水声啾啾,宁静祥和。 河是黄河。 他们一路几乎是沿着黄河往上游走,不过走到这里,已经接近源头,水清而势缓,与中下游的滚滚黄流判若两河。 “你还记得《木兰辞》吗?”唐小白突然问。 他们一起读过的。 李穆点头,知道她想的是哪两句:“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以前她每回读到这一句,总是要哭。 现在他替她念了,她还是湿了眼眸。 他不知道当年她为什么读到这句要哭,但现在确实是很应景。 李穆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悄悄抬起手臂,抱了抱她的肩,又立即放下。 唐小白转头看他。 夕阳如金,镀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好看得令人怦然心动。 “阿宵……” 他低低“嗯”了一声。 “我……我以前做过一个梦……”她突然想说。 “我梦见,太兴十四年,我爹和阿兄在战场失踪,然后再也没回来……” “我梦见燕国公府没了,阿姐也死了……” “不会!”李穆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你阿兄了,燕国公也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说出的话却似每一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只要我活着一日,燕国公府就存续一日!” 唐小白笑了一声,低头牵住他的衣角,轻声道:“阿宵,我那天看到你,真的欢喜极了,”微顿,“你不用学别人,你本来就很温柔;” “每个人的温柔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言行举止温润谦逊,但阿宵的温柔——”她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张似的收紧,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一丝催促和希冀,忽然,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她抬起头看他。 他忙转开脸,假装刚才没有看她,耳尖却悄悄染了红。 夕阳如金,镀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好看得令人心头怦然。 唐小白弯了眸子笑:“阿宵的温柔,在我心里。” 闻人嘉对谁都是这样谦逊温和,唐小白从没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但她的小祖宗不一样,他只对她一个人好,好得那么明显,那么偏心,那么一目了然。 他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独一无二。 谁会不喜欢被这样珍视对待? “上次你问我最喜欢谁——” “我当然……最喜欢阿宵!” 他猛然转回看她,嘴角仿佛要扬起,又被克制地往下压,就显得在抽搐一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唐小白“噗嗤”笑了,踮起脚去拉他的嘴角:“想笑就笑呗!” 他乖极了,一动不动,一躲不躲,任由她将嘴角扯开,露出一个更滑稽的笑容。 唐小白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捧腹大笑,也松开了在他脸上作怪的手。 但松开后,他的嘴角仍旧高高扬起,像是被人带到这个高度后,就再也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 “我……也最喜欢你……”他低声说。 …… 远处,莫缓一边恨恨撕着悬崖上刚采的花,一边哼哼唧唧同莫急道:“你看咱们二小姐,多会哄人!把少主吃得死死的!” 莫急没有回答。 他目视西北向,神色渐凛:“有人来了!” -------- 最近是不是腻歪多了?下章写点正事吧? 第240章 重逢 天际晚霞,似胭脂一抹,映入水中,被马蹄阵阵惊碎,散若桃李缤纷。 唐小白从营地出来,便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奔。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需要瞻前顾后地放纵速度了,因为此刻,前后都是安全的。 就在一刻钟前,营地附近发现了一人一骑。 是斥候。 唐子谦的斥候。 哥哥的大军相距不过十里。 而且,正在往这里行军! 十里,不出一个时辰的路程。 可她只觉得分分秒秒都等不下去了,迫不及待上了马,迎着斥候的来向奔去。 跑出来的不止她一个人。 唐小白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上,往后瞄了一眼。 少年玄衣乌骓,面若白玉,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已然追上她的马身。 唐小白不自觉放了点速度,待他完全追上,冲他喊道:“不是说换了坐骑追不上我吗?” 小祖宗原来的坐骑让李行远骑去了,现在骑的虽然也是好马,但跟之前不能比,跟她这匹也不能比。 上次惹恼她的时候,假惺惺拉着她装可怜,说自己换了坐骑追不上。 现在不是追得挺好? 被揭穿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辩解,也不见羞赧。 啧!脸皮真厚! 唐小白睨他一眼,喝了一声,猛地提速,瞬间越过他半个马身。 然后就没有了。 无论她怎么努力,李穆都只落后她半个马身。 就在唐小白好胜心高涨时,他忽然慢了速度。 唐小白也下意识慢了速度回头看他,只见他直坐起身,看了她一眼,然后眼望前方。 前方,有沉重步声,携金戈铁马临近,震动她的耳膜。 唐小白蓦然湿了眼眶。 回身,遥望。 长戈如林,兵甲如山。 山林之中,一人一骑越众而出。 起初放马走着,而后渐渐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赤红的战袍在渐沉的暮色中耀眼如红日。 唐小白怔在原地,看着那人越来越近,俊美无俦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甚至咆哮声也一字不差地传了过来: “唐小白!谁给你的狗胆跑这里来!” …… “……出息了是吧?这是你们小姑娘该来的地方吗?长了一岁就把你能成什么样了?家里镇不住你了是不是?” 唐子谦气恼地说了半天,面前的小姑娘还是咧着嘴对着他傻笑。 笑得他心里又酸又疼,叹了一声,忍不住揉上她的脑袋:“你——” “够了!”话被打断,手也被挡开。 连自家小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摸着,唐子谦不由脸色一沉,看向突然出手的小太子,冷笑:“我教训自己妹妹,关你什么事?”管得够宽的! 李穆冷冷看他一眼,没说话。 虽然表面上不关他的事,可他就是管了,唐子谦又能奈他何? 唐子谦本来也不忍再训唐小白,既然有人主动凑上来,他就不客气了:“请问阁下又为何在这里?镇州安抚住了没?突厥人赶出雁门关了没?你特么带着这么点人跑吐谷浑来玩得可开心?” 看到李穆的一瞬,他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如果西北真出了什么事,河东更要稳住,这个时候玩什么生死相随? 呸! 他跟李穆有这种交情? 这种没有大局观的主公谁沾上谁倒霉! “阿兄!”唐小白自己被训没什么,知道哥哥是心疼她,但是看小祖宗被训就有点舍不得了,拉着唐子谦道,“阿兄你别怪阿宵,前日我们遇到草原狼,要不是阿宵赶到——” “要不是他赶到,就你们这几个?”唐子谦听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是不是!”唐小白忙将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下。 唐子谦这才放松下来,还是瞪了李穆一眼。 这种没大局观的……还真让他沾上了!倒霉! 也不好再指着太子殿下骂,目光一转,狠狠地对上了顾回:“……做人表兄,不知劝阻,一味盲随……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骂得虽然凶,但也只是气急之下的发泄,顾回乖乖听着,不时应“是”,也就是了。 但骂完顾回,对上辛夷和阿金,唐子谦的脸色才真正阴沉下来:“违抗军令,该当何罪?” 阿金抱拳下跪:“属下领罚!” 辛夷也下跪:“愿与金侍卫同罚!” 唐子谦看也没看他们:“带下去!” 立即有亲兵进来,将阿金带了出去。 辛夷因为是女子,没人敢动她,她却自己低头跟了出去。 唐小白被这变故砸得有点懵:“阿兄——” “军令如山,他们擅自离开凉州,就应该知道后果!”唐子谦冷冷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辛夷也不是你的兵……”唐小白讷讷道。 唐子谦冷笑:“她自己要同罚,我还能拦着她?” 唐小白暗叹一声,拉着唐子谦道:“阿兄,辛夷和阿金也很不容易……” 别后种种,直说到夜深,也还没说尽。 期间,不时有书信出中军帐,快马送往各方。 “行了,你先去歇着吧!不急这一时!”唐子谦一面埋头奋笔疾书,一面同唐小白道,一面又令人去请部下将领。 唐小白自觉也撑不住了,便起身告辞。 “如此,我也不打扰了。” 唐子谦听到这句,差点把一笔写歪了。 他们父子战场失踪的事,明显幕后有人谋划,凉州、京城都有人布局,西北兵权举足轻重,他还准备彻夜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应对。 结果,这厮身为太子,竟然要躲懒? 正要喊住李穆,然而一抬头的功夫,人影子都没了。 唐子谦都气笑了。 匆匆把最后一封信写完,笔一丢—— 商议什么商议,他也歇一歇算了! 从书案后走出,想了想,唤人问道:“阿金怎么样了?” “已经上了药在休息了。” 唐子谦“嗯”了一声,大步走出中军帐。 探望过阿金后,脚下转了几转,到了另一顶营帐前。 站了一会儿,门帘掀开—— “大公子?”是桃子出来。 “辛夷呢?” “在、在里面……”桃子不知所措地指了指。 唐子谦“嗯”了一声,没有进去。 营帐不大,他在外面说话,里面也足够听得到。 “大公子有何吩咐?”辛夷在里面问。 气虚语弱,听得出伤。 唐子谦沉默了片刻,道:“你既受了我的军法,日后,便是我唐子谦麾下之人。” 第241章 什么时候回河东 “你怎么也走了?”走出唐子谦的中军大帐一会儿后,唐小白见左右无人,小声问李穆,“我看阿兄好像还要商议什么事的样子。” 李穆神色自若:“他要同鄯州的将领商议,我掌河东、镇州军,可能有些话不合适听。” 唐小白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不同派系的军队,估计有点壁垒,小祖宗避嫌也是对的。 唐小白拉着他正要说话,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劲一下子就上来了,眼前顿时星光朦胧,人影如梦。 李穆用指腹拭了拭她眼角的泪,柔声道:“累了?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唐小白点点头,忍不住冲他笑:“阿兄来了,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所担心的,终于都好了。 爹和哥哥都没事。 爹的北路军和哥哥的南路军两个月前还通过消息,只是都被切断了与鄯州、凉州的联系。 如果朝廷派来的巡察使不是薛少勉,也没有顾缘,如果巡察使仓促或有意地断定了燕国公父子失踪遇难,不知道凉州和京城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还好,这些都没发生。 “你也早点歇息吧!“唐小白放开了他的袖子,转而去扶莺莺,回头朝他摆了摆手,”有我阿兄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李穆垂下手,默默跟在她身后,眉头轻蹙。 难道他在的时候,她还是怕的?连个安稳觉都没有? 目送唐小白进了营帐后,李穆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 次日清晨,唐小白还在洗漱,就听见外面传来闻人嘉的声音。 匆匆挽了发出去,看到闻人嘉正同莺莺说着话。 闻人嘉见她出来,便转身向她长揖。 唐小白忙回礼,问:“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闻人嘉直起身笑道:“有幸得二小姐同行庇护,我才安然到达此地,如今二小姐已经同唐将军重逢,当折返鄯州,今日便就此别过,他日京城再聚!” 唐小白愣了愣。 遇到哥哥,她只顾着高兴了,倒是没想到闻人嘉这里。 对闻人嘉而言,都走到这里了,确实不太可能就这么折回。 可是—— “再往西去,不但人迹罕至,而且季节也冷了,你一个人——”唐小白有点不忍,“你先等会儿,我去问问阿兄,能不能留几个人给你当向导!” “二小姐!”闻人嘉喊住她,微微一笑,“不必,秦小公子已经指派了几人随我继续西去。” 阿宵? 唐小白愣了愣。 她家小祖宗,什么时候这么友善了? …… “闻人嘉是秦氏旧案的重要证人,我自然要保他安全。” 唐小白来问时,李穆神色淡然地回答。 可唐小白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穆观她面色踌躇,思忖片刻,问:“你是不是也想去寻黄河正源?” 唐小白被他问得心中一动,喃喃道:“想……当然也是有点想……” 和闻人嘉一样,眼看就要到了,就这么折回,确实太遗憾。 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跑这么远了。 “想的话,我陪你去。”李穆道。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唐小白对他异常熟悉,隐隐地,听出一丝丝怂恿。 “你希望我去?”唐小白有点意外。 难道小祖宗也对这个感兴趣?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接下来鄯州、凉州的事自有你父兄处理,我们不必急着回去。”李穆说着,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与她在冰原并骑的画面。 离开唐子谦,丢开顾回,她就只能依赖他一个人了…… 正当李穆想得热血沸腾时,小姑娘却正色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去!” 李穆错愕。 刚刚不是还说想? “虽然是有点想去,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神色异常坚定,乌圆水亮的眼中没有一丝动摇,“比起寻找黄河源头,我更想早点见到爹爹!” “大军行路较缓,我们轻装简骑、速去速回的话,赶得及大非川与国公会合。”李穆不想放弃拐小姑娘私奔。 唐小白见他这么惦记,皱眉想了想,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腕。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以及护臂,小祖宗白净的小脸还是微微地泛红了,让她有一种调戏纯情少男的罪恶感。 但她还是厚着脸皮握住了:“阿宵,你听我说!” “我们去,或者不去,黄河的源头都在那里!” “我们不去,自有别人会去,可是有些事,却比黄河源头更需要我们!” 小祖宗为了她跑来西北,已经够冒险了。 昨晚阿兄不是连他一起骂了?说明河东的形势绝对没有小祖宗说得那么轻松。 这时候怎么还由着性子去找什么黄河源头呢? 不行,小祖宗得尽快回河东! “我不去!你也别去!”唐小白严肃地说。 李穆看了她半会儿,点头:“你不去,我自然不去。” 唐小白欣慰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河东?” 李穆:“……” “嗯?”唐小白见他不答话,还追问。 小祖宗一双眼睛幽幽冷冷:“唐子谦来了,便用不上我了?” 啊? 唐小白惊得张了张嘴。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啊? 李穆垂了眼眸:“是我想多了——” 对对!唐小白忙点头。 “唐子谦来不来,二小姐都用不上我。” 唐小白正要辩驳,想了想,闭上嘴,决定看看再说。 “毕竟二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找我帮忙,”他低垂着目光,神色幽淡,依稀落寞,“顾缘可以,顾回可以,陶汾可以,闻人嘉也可以,谁都可以,唯独我不行,为什么?” “是不信我?还是根本想不起我?” 李穆说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周围人声渐起,已经快到启程的时辰了。 他忍不住抬眸看了唐小白一眼。 却见小姑娘挑着弯弯的眉,似笑非笑:“继续说啊,别停!”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李穆抿抿唇,道:“我去向唐将军辞别。” 说着,转身便走。 “哎——”唐小白忙拉住他。 “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李穆停步回头,眸色静静淡淡。 第242章 小祖宗的凡 小祖宗从前闹别扭的时候,也喜欢这么看着她。 她只会觉得好笑。 但现在,有点不一样。 他的眼睛和从前不太一样。 从前还小,眼型偏圆,现在长开了,比从前狭长了一些,眼尾微微上挑,晕开一抹旖旎的淡淡桃红。 而且,眼尾下方,多了一点细细小小的泪痣。 只这么一点,既清冷,又妩媚。 当他和从前一样充满暗示地看着她时,却比从前多了一些不自觉的蛊惑。 唐小白被他看得忍不住踮起脚,想去摸一摸他眼尾的泪痣。 手刚抬起,对上他的目光,蓦然红了脸,讪讪一笑,把手收到了背后。 李穆眸光闪了闪,问:“没什么想说的?”语气已经比刚才软了许多。 唐小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讷讷道:“我怎么会不信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在河东也很难。” 当时的情况,常山郡王刚死,李行远还没完全掌控镇州,小祖宗在河东也还受制于晋王和庆王。 比起丢下河东的局面来陪她冒险,倒不如留在河东保存实力。 如果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和李行远就是最后的退路。 谁想到这俩都跑来了? “不难,”李穆道,“我没你想的那么难。”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过得难,包括从前被幽禁、被下毒。 可能当时年纪还小,没什么感觉。 后来长大了,也麻木了。 冷眼看着周围人算计他,利用他,又或者似真似假地帮助他。 大约是父母故去的时候年纪太小,他也没什么复仇的执念,没有夺权上位的野心,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任凭自己随波逐流。 直到遇见她。 没尝过甜的,便不知自己吃的是苦。 尝过了,眼里心里的世界就都不一样了。 他开始有心去做一些事。 “读书,习武,科考,兵权,这些都不难。” 包括抽身来西北找她,也不难,不过是设下一个局,舍弃一些权,再赌一把人心权衡罢了。 “找你才难。”李穆凝视着她,说得不能更认真诚恳了。 但听在唐小白耳中,只觉得不能更凡尔赛了。 读书、习武、科考、兵权,都不难? 她没忍住,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只拧到厚厚的衣服。 唐小白不甘心,又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他轻笑出声。 唐小白脸又红了红,觉得自己有点幼稚,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问:“你现在不回河东真的不要紧吗?秦小姐能撑得住吗?” “李行远不也没回镇州?” 唐小白噎了一下。 虽然李行远现在去京城是她拜托的,但是之前来京城也是属于恋爱脑。 呃…… 她为什么要说“也”? “凡事有轻重缓急,我和李行远,都知道孰轻孰重,”李穆看着她嫣红的脸儿,唇角弯起,“况且,我不回河东,真的不要紧,秦容一定会设法将李枢留在雁门关外,等我回去——” …… “秦小姐,晋王殿下有请!” 秦容动作一滞,默默将刚脱下的披风又披了回去。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秦容被领到李枢面前时,他正背对着她,在看悬挂屏风上的雁门关外舆图。 他们出关追击时,兵部的舆图还没来得及送来。 原本州府会有一份本地舆图,但是在突厥人入侵时,都被搜刮走了。 现在他们用的,是随军的文吏临时绘制的。 不得不说,跟之前秦宵得到的几份舆图相比,粗糙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也只能将就着用了,因为现在,她和李枢被困在云州府,与雁门关内暂时断了联系。 “还没联络上秦宵?”李枢问。 容低声答道,镇定坚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沉重和担忧。 两个月前,“秦宵”于雁门关一役中重伤,她作为“秦宵”的姐姐,一怒之下,率军出击,为弟弟报仇。 雁门关一仗告捷后,她又趁胜追击数百里,势如破竹。 直到打到云州,中了埋伏。 在这期间,李枢一直和她在一起。 于是也一起被困云州。 “秦宵”因重伤留在关内,而眼下把控雁门关的,是庆王和宇文博。 所以,迟迟没有援兵,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 只是李枢隔三差五地会问她有没有“秦宵”的消息。 那是真没有。 她也很想问问那位太子殿下,准备把她晾到何时? 李枢不是庸人,再给他点时间,找出破局之法也说不定。 “你觉得……秦宵会不会被庆王扣下了?”李枢突然问。 秦容收敛思绪,语气坚定地回答:“阿宵一定在设法解云州之围,他不会丢下我!” 说了等于没说。 她这阵子就这么敷衍着李枢。 但也渐渐从李枢眼里看到了怀疑。 比如现在,李枢转身看她,眼里就有些莫测。 “你不担心他的安危?”李枢问。 秦容继续作出坚毅状:“我们秦氏儿郎,不会那么废物!” “本王派精兵护送你突围如何?”李枢又突然来了一句。 秦容蹙眉:“要突围,也是护送殿下突围!” 护送李枢突围,她还能设法给弄回来,要是护送她突围,她就跟被押送差不多了,挺尴尬的。 李枢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朝着她走了两步。 停步时,抬起手,竟是要摸她的脸。 秦容一惊,退了一步。 就在她退时,李枢的手猛地朝她捉来。 秦容不是躲不开,但为了隐藏实力,还是任由他捉住,拉到眼前。 “殿下!”秦容面色苍白,目光不屈地与他僵持,内心则暴躁不已。 为了小太子的交代,她可牺牲太大了! “待来日回京,本王便请旨封你为晋王妃!”他低声说着,眸光暗沉一片。 “殿下错爱,”秦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秦容已与常山郡王世子私定终身!” 他眸光瞬间冰封:“李行远?” “是!”秦容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反正倒霉的是李行远。 “那他……怎么不来救你?”李枢这句话问得极轻,眸光转动,露出探究之色。 秦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对啊,她都跟李行远私定终身了,李行远为什么没来救她? 第243章 想拐她私奔 秦容和李枢一同被困云州府已有半个月,一直不见援兵。 雁门关那边有庆王和宇文博作祟,可以理解。 但镇州,也很近。 “他一定会来的!”秦容很快坚定了眼神,答得倔犟,以及敷衍。 李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手。 “本王,拭目以待!” 秦容捏了捏手心,冰凉一片。 小太子再不回来,她可就要顶不住了! …… 秦容离开时,李枢的眼睛仍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那背影纤细秀挺,如雪松青竹,引人心折。 他看得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直到她转身不见了身影,李枢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松懈,眼睛也徐徐阖上。 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秦容,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特别。 此后每每遇到她的事,他都不能十分冷静,总下意识相信她。 但这次被困云州之后,他意识到了。 秦容,在骗他。 李明义盘踞镇州十多年,朝堂上下都束手无策,却被她和秦宵里应外合端了。 这姐弟俩岂是善与之辈? 区区庆王,怎么可能束缚得住那个少年? 而且,倘若姐弟情深,又岂能放心丢下重伤的弟弟出关追敌? 要么,秦宵没有重伤; 要么,他根本不是秦宵! 灯下,李枢凝视舆图的眸深暗如渊。 他记得,李明义临死前,看着那少年,口中一道没喊出的音,依稀是…… 李! …… 唐小白知道李穆在河东有所安排后,也就不劝他了,劝多了小祖宗还生气。 只能委婉打探:“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 现在不回河东,以后也总得要回吧? “待见到国公再说。”李穆道。 也行吧…… 唐小白点点头,见闻人嘉牵了坐骑走出,正要上前话别,却有人先一步走到了闻人嘉面前。 “闻人嘉怎么同你的侍卫这么熟?”李穆问。 唐小白愣愣摇头。 她也不知道,莺莺和闻人嘉什么时候…… 莺莺应该也是来送别的,手里还捧着个大包袱,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她说,是她用上次的黑狼皮新制的皮裘,让闻人嘉带着御寒。”隔的这段距离,唐小白听不清他们说话,李穆却是听得清的,便逐句复述给她听。 唐小白心里顿时泛酸。 她都还没拿到莺莺做的黑狼皮裘。 “她说,多谢闻人嘉送她的药膏,上次的伤已经好全了,没有留疤。” 上次,是指莺莺假冒阿林那一次,受了点伤,她也没带什么祛疤的药,只能想着回京城再说。 没想到闻人嘉居然这么巧带了,还偷偷摸摸给莺莺,哼…… “闻人嘉说,那药膏是他凭记下的药方自己做的,也不知道效果,多谢信任他。” 啧!亲手做的药膏…… “闻人嘉说——” “行了!”唐小白睨了他一眼,一边拉着他往反方向走开,一边正色教训,“不要偷听别人说话!” 别以为她不知道小祖宗为什么复述得这么起劲! “言语温存,态度细致,又善各种巧技,难怪他这么讨姑娘欢心,”李穆回望闻人嘉所在的方向,语气若有怅然,“我怎么想不出亲手做祛疤药膏这样的体贴事?” 唐小白笑得不行:“你怎么想不出?你不但亲手做了袖箭,还亲手毁了呢!” 她怎么养了这么个祖宗?一逮到机会就茶言茶语! 李穆见她笑得开心,也不禁翘起唇角,反手拉了她往自己营帐走。 “干什么?”唐小白好奇问。 到了营帐前,李穆松开她的手,道:“在这儿等我!” 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手里赫然拿了一支袖箭筒。 唐小白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是新的?还是你自己用的?” 李穆不答,只道:“手伸出来。” 唐小白听话地伸出左手,看着他将袖箭绑缚在她小臂内侧。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绕着细绳时,动作灵巧又好看。 细看这支袖箭,和上一支大不一样。 上一支是竹子做的,这一支是木头做的。 唐小白一下子想起了昨天他削的木头:“不会是昨晚才做的吧?” 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唐小白哭笑不得:“昨天都那么晚了,你都不用睡觉吗?” 李穆绑好细绳,拉了拉袖箭,确定固定好后,才抬眸看她。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虽是抬眸看她,其实也还是垂着眼眸,很自然地呈现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用睡,也长得比你高。”他说。 唐小白气得想咬人。 长得高了不起啊! 她还会长高的! 不过,小祖宗也还小,也还会长高…… “你们在干什么?”唐子谦找了一圈妹妹,结果在李穆营帐外发现这状似亲昵的两只,不禁皱了眉。 唐小白笑眯眯举起左手臂炫耀:“阿宵给我做了支袖箭!”又瞄了一眼哥哥的身高。 啧!小祖宗长得真快,都快赶上她哥了! 唐子谦瞥了一眼,不屑:“谁做袖箭用木头做的?回头阿兄给你用黄铜做一个!” 唐小白抱着左臂争辩:“我觉得木制和竹制就很好!” 唐子谦轻哼一声,拉了她:“走了!” 唐小白回头想看小祖宗有没有因唐子谦的话闹脾气,却见晨曦中,少年眉目温软,如梦如画…… …… 上马启程,便是别时。 唐小白看着闻人嘉离去的身影,不由怅然。 “真不想去?”耳边有人低声蛊惑。 唐小白奇怪了:“你很想我去?” 他神色自若:“我只是不想你遗憾。” 唐小白不怎么信。 随大部队走了一会儿,唐小白突然道:“昨天听牧民说,这里往北六十里有个盐湖,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好!”她话音未落,李穆便答应了下来。 应下后,有片刻的安静。 李穆转过脸,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李穆问。 她“噗嗤”笑了出来:“什么不想我遗憾,分明是——”不知想到什么,小姑娘花瓣似的脸颊倏然染红。 李穆心里仿佛被猫爪挠了一下,忍不住追问:“分明是什么?” “分明是你自己想游山玩水!” “不是。”李穆否认。 “就是!”小姑娘难得一见的娇蛮。 李穆心中一痴:“是。” 唐小白脸上一热,转开脸跑了。 是什么是? 说什么寻河源、觅盐湖,分明是想拐她私奔! (最近感觉自己撒糖有点多啊!) 第244章 不给你还给谁 八月中,暖泉驿。 窗外雨雪交织,夜寒彻骨。 室内暖黄灯下,少女裹着厚软的白色狐裘,从裘衣下伸出嫩生生一只小手,捏着笔管,在黄麻纸上,一笔一笔,细致地勾勒着地形轮廓。 “……乌海东北一百三十六里……列漠海——” 说到这里,李穆停顿下来,看着她白得晶莹剔透的小手,微一蹙眉,道:“这些我都记下了,不必急着今晚整理,待回了鄯州、或回中原再整理也不迟。” “今天能整理就整理了,拖延着干什么?”唐小白头也不抬一下。 虽然没有继续往西,可折回这一路也收获颇多。 先前从鄯州出来的时候,只顾着赶路,没有怎么详细观察地形。 现在往回走就不一样了。 大军行路较缓慢,唐小白便每日在李穆的陪同下,轻骑简从,观察并测量沿途的地形。 李穆一开始还有点不得要领,但提点之后,就顺利取代了闻人嘉的位置,成为唐二小姐身边合格的测绘助手。 尤其他的记性并不比闻人嘉差,一天下来,记得的数据和细节总是比唐小白多。 这一个多月来,唐小白要记录整理地形资料,还是非常倚仗他的。 因此听到他想罢工,虽然下意识反对,但很快就重视起来,停了笔关切问道:“是不是累了?” “夜里字写多了手冷。”李穆道。 “冷了吗?”唐小白看了一眼他的手。 细腻红润有光泽,看不出冷啊…… “我不冷,是怕你冷。”李穆忙道。 “我不冷啊!”唐小白笑道,“这驿站就建在温泉眼上,我还刚泡过温泉,暖着呢!” 李穆看着她的脸,红扑扑的,隐约还有水汽未散,像刚出锅的胭脂糯米糕,直教人想咬一口。 他挪开眼看着自己的笔端,道:“趁着刚泡过温泉暖和早些睡,等会儿又冷了怎么办?” “冷了就再去泡一泡温泉呗!”唐小白说着,又低下头继续画图。 落笔时,目光专注,神色肃穆且虔诚。 李穆看了一会儿,问:“你进职方司是认真的?” “当然!”唐小白道。 “日后想正式出仕吗?” 唐小白一愣,抬头看他。 “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能。”李穆道。 她喜欢的话,怎样都可以。 “那倒不必,”唐小白笑着摇头,“做不做官是其次,我只是需要一个名分,可以光明正大绘制舆图罢了。” 李穆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从前他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她学什么,他都陪着学一点。 可偏偏最后她最用心的,却不是他陪着学的。 “为什么突然喜欢绘制舆图?”李穆问。 “因为你去河东剿匪啊!”她答得不假思索。 李穆一颗心顿时飞了起来:“因为我?” “嗯,”唐小白虽然没有抬头,但也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雀跃,不由抿唇一笑。 “起初是因为你还有我爹、阿兄都要打仗,我总想着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可是兵书阵法,你们比我熟悉得多了,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舆图;” 李穆整个人都飘了。 她说因为他、唐世恭和唐子谦,她把他排在了她父亲前面…… “不过,我后来发现,我画的舆图也帮不上你们许多——” “不,你帮了很多!”李穆道,“龙门山,还有太行山,你给的舆图比我们手里的详尽不知几倍,我能攻下龙门寨,就是因为你的舆图。” 她眉眼弯弯地笑:“阿宵这么厉害,没有我的舆图,也会攻下龙门寨。” 李穆被她笑得心神俱软:“黑骑军,都是从龙门寨匪众中抽调出来的,没有你的舆图和消息,我无法兵不血刃得到这样一支精兵,甚至后来,也无法带了人从狼群中救下你。” 唐小白被他夸得红了脸,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起初是想帮你们打仗,不过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李穆忍不住弯起唇角,静静看着她。 “舆图者,国之疆域也;昔日秦灭六国,集天下舆图以彰显一统,而外邦朝贡,献舆图也是最高规格的臣服,所以,我想绘制一份完整的疆域图——” 唐小白说到这里,拿起眼前刚刚画的地图,递给李穆。 “给你!”她说。 李穆怔忡地看着她手里的舆图:“为什么……给我?”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像是被什么巨浪冲得无法平稳。 “我不给你还给谁?”唐小白笑吟吟道。 她自来到这里第二天,就遇到了他,此后朝朝暮暮,同进共退,这份感情,是谁都比不过的。 毫无疑问,他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舆图,乃兵家之秘,显臣属之忠,彰君王之赫赫,”她将手里的舆图往他怀里一塞,“你说我为什么给你?” “兵部本来没有吐谷浑乃至吐蕃的舆图,这次我们走了一趟,再加上闻人嘉那里将带回的,到时候,把这些全都画上去!” “从前,这里或许是吐谷浑境、吐蕃境,但日后,终有一日,这里,还有那里——”唐小白说得自己也激动起来,起身挥指西北,“那些都将是我们的国土,是我们不可分割的疆域!” 唐小白习惯了将青海乃至更远的西北都视作自己的国土,可这一番话听在李穆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握住她指向西北的手,极轻地道了一声:“好。” 唐小白听着他语气有些异常,便转过脸看他,随即一怔。 少年眼尾桃红渐深,几个眨眼间,染得双眸水波靡艳,妖精似的勾人。 唐小白都看痴了,不自觉抬手抚上他的眼睛。 还没碰到,突然,腰间一紧,被他紧紧抱住…… …… 透过半掩盖的门,隔了一个庭院,陶汾正坐在回廊扶手上,看呆了。 他本来是来一边喝酒一边欣赏下青梅竹马一起读书写字的纯洁美好,怎么突然就抱上了? 少年人呐…… 陶汾“啧”了一声,笑着摇摇头,举起酒囊正要快意灌上一口。 目光不经意一转,却见唐小将军袍角猎猎,自外面走来—— 第245章 你们在干什么 陶汾瞥了一眼唐子谦,又瞥了一眼屋里,正看到小姑娘艰难地抽出一只手,在少年背上拍了拍,好像在安抚他。 这么美好的画面…… 陶汾当机立断,拉开了嗓子:“唐将军!” 唐子谦回头看到他,出于礼貌略一点头:“陶兄!” “唐将军来找二小姐吗?”陶汾明知故问,眼睛又往屋里瞥了一眼。 唐子谦是什么人?这点眼力没有?当即沉了脸,大步往妹妹住处走。 走到门口,正赶上房门打开。 小妹裹着白狐裘,俏生生站在门口,乌圆的眸子澄澈无邪:“阿兄怎么来了?” 在她身后,太子殿下神情冷淡,眸色阴翳,似乎在责怪他的到来—— 还责怪他的到来? 唐子谦脸色更难看了:“你们在干什么?” 唐小白眨了眨眼:“在整理舆图啊!” 不是每天晚上都这样? 一开始哥哥也总来巡查,跟个抓早恋的家长似的。 但她和小祖宗真的就只是整理舆图而已,顶多再聊聊天。 不然还能干什么? 就算刚才抱了一下,也是小祖宗太感动了,非常纯洁的一个拥抱而已。 唐子谦狐疑的目光在妹妹和太子之间转了两圈,从两人中间走过,走到书案前。 案头只有太子的手迹,没有唐小白画的图。 “舆图呢?”唐子谦皱眉看妹妹。 李穆捡起刚刚不注意掉在地上的舆图,递给唐小白。 唐小白则举到唐子谦眼前:“在这儿!” “为什么掉地上?”唐子谦目光如炬,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打量。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说:“我拿给阿宵看,他没拿好!” 李穆淡然点头:“我没拿好。” “对对!”陶汾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外,附和点头,“就是阿宵没拿好,我也看见了!”这小子就顾着抱小姑娘了,怎么可能拿得好? 哎,看得他也想成亲了…… 唐子谦还是不信,又去看桃子。 桃子的段数就差多了,低着头,满脸通红,头都快埋进胸口了。 分明就是有鬼! 可眼下他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只能狠狠瞪李穆一眼。 不得不说,上位者,脸皮都不能太薄。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已经足够厚颜无耻,被他瞪了一眼,还冷冷看了回来,特别理直气壮。 倒是让唐子谦恍惚了一下。 难道他真的想多了? “阿兄?”唐小白有点受不了这种捉奸的气氛,清了清嗓子,企图转移唐子谦的注意力,“阿兄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唐子谦冷眼看她:“你也知道晚了?”又警告地看了李穆一眼。 “哦……我们差不多了,阿宵也正要走呢!”唐小白道。 陶汾“啧”了一声。 小师妹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唐子谦点点头,道:“明天不要再离队了,大非川距离吐谷浑王都不远,当初我和阿爹只顾追击慕容云父子,没有去攻王都,可能还有些残留的势力。” 李穆不以为然:“区区残部,何足挂齿!” 唐子谦冷笑:“你爱去你去,反正小白不许去!” 李穆皱眉,正要说话,突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垂眸,便见唐小姑娘朝他使眼色。 虽然不情愿,李穆还是闭上了嘴。 唐子谦看得“呵”了一声。 太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看小妹脸色? 想到这里,唐子谦脸色稍缓,道:“吐谷浑太子在我们手里,如果被王都旧臣知道,或许会派人来救——”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一阵骚动,隐有喝问、交手声。 “这么快有人来救了?”唐小白惊问。 刚问完,便有将士隔墙向唐子谦禀报:“将军,有十数人于驿站外窥视,已被擒获!” …… 原以为抓到的是意图不轨的吐谷浑残部。 可当唐小白随哥哥从驿站内走出时,看到的却是一张不陌生的脸。 “朱副将?”唐小白惊讶地喊了出来。 竟然是临洮军副将朱巨源! 鄯州五军,都归唐子谦调用。 其中临洮军是唐子谦最早统领的一支军队,起初是从唐世恭麾下军队抽调组建,后来唐子谦又自己招募了一些。 可以说,这支军队是唐子谦麾下嫡系中的嫡系。 唐子谦这次出征,也是以临洮军为主力。 不过副将朱巨源,是负责留守鄯州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形容狼狈? 唐小白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朱巨源。 他身上还穿戴着临洮军的军服和甲胄,但盔甲上的红缨已经没了,护臂少了一只,大概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浑身泥泞,一副败军之将的模样。 武将着甲胄,不便跪拜,军中大多抱拳行礼。 可朱巨源一见唐子谦,却激动得“哐当”一声,双膝跪地:“大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话没说完,哽咽数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不太应该,但唐小白还是觉得他哭得有点吵,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却撞在了李穆身上。 李穆扶了她一下,道:“此人形迹可疑,当卸甲押入审问!” 闻讯赶来的临洮军主将吉元恺正好听到这句,脸色一变,道:“这是我临洮军朱副将,秦小郎要是不认得,还请慎言!” 虽然一起走了一个多月,但唐子谦并没有把李穆介绍给麾下众将。 实在是不好介绍,说是本该被幽禁在行宫的皇太子殿下好呢?还是说是理应在雁门关打仗的皇帝新宠秦宵好呢? 索性就归类为唐二小姐的护卫队了。 反正太子殿下也挺乐意的。 但作为唐二小姐的护卫统领,就很不够格置喙军事了。 因此,吉元恺对李穆刚刚那句话颇有不满。 但唐子谦却是同意的:“卸甲,带进来问话!” …… 卸去甲胄,没收兵器。 最后也是给朱巨源留了点面子,没有搜身,否则就等同于俘虏待遇了。 朱巨源倒也没什么反应,再次被带到唐子谦面前时,又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仰起脸,满面悲愤:“大公子,鄯州、鄯州——” “鄯州怎么了?”唐子谦目光一紧。 “鄯州……他们都叛了!” 第246章 无知无觉的小姑娘 朱巨源说的他们,是指鄯州五军的另外四军将领。 “他们都已经投靠了薛少勉,意图伪造国公与大公子遇难的消息!” 唐小白第一反应是不信。 但唐子谦在这儿,一时轮不到她开口,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二小姐设计引出细作后,留了薛少勉、王渐等人在鄯州审问细查,起初审了三天,什么也没审出来,到了第四天,薛少勉突然发难,将五军将领全数关押,分开提审——” 唐小白觉得这里没什么问题。 一直审不出来,肯定得用点手段。 没查到真相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但是分开提审,来审问的却不是薛少勉或者他带来的任何人,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从未见过? 唐小白心中一凛。 据她所知,薛少勉没有对鄯州方面藏过什么人。 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会是什么来历? “那人根本不是为了找细作而来,他是要逼迫末将承认国公与大公子轻敌冒进,中了敌人的圈套,已经遇难!”朱巨源说到这里,悲愤不已。 在场的其他将领也震怒异常。 “说下去。”唐子谦不动声色。 朱巨源继续说道:“末将深受国公与大公子的恩惠,自然抵死不从,就被薛少勉及其爪牙诬陷为细作,而其他四军将领也为虎作伥,要将末将以叛国罪名押送进京,末将趁其不备,拼死逃出——”他用力在地上磕了个头,“大公子,求大公子为末将做主!” 唐子谦皱眉。 吉元恺与朱巨源同出临洮军,听到这里已经很急了:“大公子,薛少勉是钦点的探花,深受圣宠,他来凉州,能存什么好心?” 唐小白听到这里,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她总记得薛少勉是主角团的人,现在男主女主都跟她同一阵营,薛少勉在她的下意识里也是自己人。 但事实上,并不一定。 倒是朱巨源,和燕国公府的渊源非同一般。 他口口声声称呼唐子谦为“大公子”,而不是称呼“唐将军”,就是以燕国公府家将自居。 除此之外,朱巨源还是他们唐家的亲戚。 顾家的五舅母就是姓朱,是朱巨源的堂姐。 怎么算关系,都是朱巨源更近一些。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唐小白脸色变了变。 如果朱巨源说的是真的,那顾缘和阿林毫不知情地回去,岂不是很危险? “你逃出来多久了?可曾遇到顾四郎和阿林?”唐子谦也想到了这里。 朱巨源摇头:“末将六月中从鄯城逃往北面,期间遭到薛少勉及其爪牙追击数十次,辗转绕了一圈才到这里,并未遇到顾四郎和阿林。” 唐子谦眉头深锁。 “那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长什么样?”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朱巨源循声望去,见到一名面生的漂亮少年。 玄色劲装,面白如玉,貌美不下唐子谦,但一双眼眸寒凉淡漠,看着他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猜忌。 这句问,也是试探。 但唐子谦没有开口制止,朱巨源便答道:“二十岁上下,身高约七尺,瘦长脸,丹凤眼,京城口音……” 唐小白听着听着,脑中很快浮现出一个具体的形象。 非常具体。 她悄悄看了一眼李穆。 李穆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略一点头。 是肯定。 唐小白垂眸思索片刻,在朱巨源描述完年轻人的形象后,紧接着问了一句:“那人是不是姓姚?” 朱巨源愣了愣,摇头:“这人很神秘,薛少勉也没有介绍过他,那人帮着薛少勉将细作的污名安到末将头上后就消失了——” 消失了? 唐小白微一蹙眉,不自觉从唐子谦身后走出,目光灼灼看着朱巨源:“他是不是既擅刑讯,还武功高强,言行举止有点吊儿郎当?” 朱巨源又是一愣,脸上明显有些惊喜:“二小姐认得此人?” 唐小白点头:“你说的这人,应该是前万年县不良帅姚合,他与前万年尉薛少勤是至交,两年前因为冲撞我阿姐,被我们赶出了京城——”说到这里,唐小白冷冷一笑,“如果是他就不奇怪了,他本来就与我们燕国公府有仇,又与薛氏有交,自然帮着薛少勉来对付我们!” 朱巨源脸上喜色更显:“是!那人与薛少勉看着就很熟悉!” 唐小白眉心愈紧:“姚合此人武功高强,且阴狠狡诈,有他在,朱副将能逃出来不容易!” 朱巨源似下意识抚了抚肩胛处,面色痛恨:“确实折了不少人,七日前又在伏俟城西遇上那姓姚的,”似是恨极,面色忽然狰狞,“差点就交代在那了!” “七日前遇上?那他这几日岂不是一直在追杀你?” “是!”这一问仿佛问到了他心坎里,朱巨源激动得甚至红了眼,朝前膝行数步,“姓姚的这七日来一直在追杀末将,那厮狡诈如狐,要不是碰巧遇到大公子,末将怕是躲不了几日了……”说到最后,热泪盈眶。 唐子谦皱眉不语。 朱巨源原本跪在门口,距离他有七八步远。 妹妹则站在他身后。 但现在,妹妹因为刚才一番激动,走出了三步,而朱巨源又膝行数步,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三四步距离而已,相当于妹妹就站在朱巨源面前。 唐子谦看着心中不安,正要将唐小白唤回来。 小姑娘却突然转身:“阿兄——” 她转身的动作很急,像是嫌身上的狐裘碍事,扬起手臂,将狐裘往另一边一甩。 狐裘飞起,恰遮了朱巨源一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 那双眼里,狠戾乍现。 “小白!”唐子谦身形暴起,朝唐小白扑去。 与此同时,唐子谦耳边一声鞭响。 细细的鞭影,如毒舌吐信,从他身后,闪电般窜出。 但还是不够快。 娇娇嫩嫩花蕾般的小姑娘身后,朱巨源蓄势已久,身形未起,已经探出手抓住了小姑娘扬起的胳膊,眼里尽是穷途末路的癫狂。 姓姚的就在附近,他骗不过唐子谦。 他也拿不住武艺高强的唐子谦。 无知无觉的小女孩,是他最后的机会! 第247章 我还以为我们很有默契 朱巨源是真的抓到了小姑娘的手臂。 细细的,软软的,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可他却没能使出力来。 一支细细的箭就扎在他的肩胛处,刺在七天前的旧伤口上。 小姑娘回过头看他。 眼睛长得好看极了,圆圆的,黑白分明,干净澄澈。 眼里的遗憾也十分清晰。 在她回头的时候,身子已经被系在腰间的长鞭拉着往后急退,很快落入那玄衣少年怀里。 长鞭自小姑娘腰间松开,又再次窜出,直扑朱巨源门面。 那玄衣少年亦抬眸朝他望来,漆黑的眸翻出血色。 但这一鞭没有打到朱巨源。 唐子谦用刀鞘拦了一下,制止了李穆的攻势,转眸看朱巨源:“你是谁的人?” 刚才朱巨源在陈述时,他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直到此时,才流露出复杂神色。 从辈分上论,朱巨源比他长一辈,资历也比他深。 当年他初来凉州,还是先在朱巨源手下历练。 七年,出生入死,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朱巨源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便倒了下去。 刚才抓到唐小白那一瞬,他受了两记攻击。 一是唐小白的袖箭,中在肩胛旧伤上,还有一记才是致命的。 一把短刀,从背后透胸而出。 朱巨源倒下后,露出他身后一个人。 那人还站在屋外的庭院中,身形瘦长,戴着斗笠,披一身寒意。 他朝前走了几步,走到台阶前,就被侍卫警惕地拦下了。 他摘下斗笠。 瘦长脸,丹凤眼,一笑,带着少年痞气。 “我是姚合,”眼睛往唐小白一斜,笑得吊儿郎当,“那个阴狠狡诈的姚合——” …… 唐小白就是听到姚合那里,才确定朱巨源在说谎。 薛少勉她不确定,但姚合肯定不会帮着害他们家。 姚合,那可是她家娇娇儿的死忠粉。 上回哥哥深陷杀人案,姚合还特意跑回来帮着哥哥洗脱冤情。 完了什么报酬也不要,只偷偷看了大小姐两眼就跑了。 这么痴情的娃儿,反正她是不相信姚合会使坏。 虽然不知道姚合为什么会凑巧出现在鄯州,但姚合帮着薛少勉查奸细应该是真,而朱巨源就是姚合查出的那个奸细! 那么,朱巨源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身份败露后被追杀逃窜之下的巧合。 说的这些谎言,也不过是暂时蒙骗他们,好找机会逃走。 巧的是,姚合正在追杀他,那么朱巨源一定很急。 一急,就会抓紧任何机会。 所以,唐小白拿自己做那个机会试探了一下。 当时的情况下,她这个想法当然没法跟别人商量,所以事后被哥哥责怪也很正常。 但是,为什么小祖宗也生气? “我当时不是跟你使过眼色了?你不是还点头了?” 她以为他们已经在那个交汇的眼神里达成了默契,难道没有? 李穆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在问我朱巨源说的是不是姚合。” “他说的当然是姚合,这有什么好问的?”唐小白痛心疾首,“你居然没有懂我的意思!我还以为我们很有默契的!” 李穆原本还恼怒她自作主张冒险,听她这么一说,懊恼自责得低下了头。 唐子谦没有被她带歪:“你怎么不朝我使眼色?看我不把你绑起来!” 唐小白讪笑:“怎么会?咱俩没这默契……” 虽然不合时宜,但李穆听着这话突然有点高兴。 唐子谦却高兴不起来:“别给我扯有的没的,我就问你,谁给你的自信拿自己当诱饵?那么近的距离,万一朱巨源手里有个武器,谁来得及救你?” “莫急啊!”唐小白不假思索答道,“莫急出手可快了,随随便便都能打出残影来!” “他出手再快,能保证你毫发无伤?” 这话说的。 当然也是不能保证了。 唐小白只能说:“我没那么娇弱,伤点毫发不要紧,我每天梳头还要扯掉几根呢!” 眼看哥哥火气又要上头,唐小白忙正色道:“朱巨源在逃命,他就算出手,也不会伤我,只是想劫持我脱身而已,我早就算好了,他一动手,我就打他旧伤,他肯定抓不住我!” 她才没有贸贸然拿自己作饵,当然也是有准备的,这不是还带着袖箭吗? 她的手臂一直藏狐裘下,朱巨源根本不知道她有秘密武器,不会防备她。 唐子谦气笑了:“你这么自信能打中他旧伤?” “当然!”唐小白瞪圆了眼,“我也是练过骑射的,不然我怎么敢往这儿来?” 这话一说,面前两个男的都露出惊诧之色。 唐小白感觉到了冒犯:“你们不会以为我是哭着闹着才让家里同意我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李穆率先反应过来,果断否认,“二小姐曾一箭正中野狼要害!” 唐小白轻哼:“所以在看到我射中野狼之前,你还是觉得我是不懂事跑出来的?” “也不是……”这一句说得就心虚了。 唐小白又轻哼一声,突然抬起手臂。 “咻——” 袖箭出如闪电。 “噗”的一声,灭了一支蜡烛。 穿烛芯而过,钉在柱上。 屋内顿时寂然。 唐小白见震惊到了哥哥和小祖宗,不由洋洋得意:“我就是手臂力气不够,准头还是可以的!” “有这准头,再配上这袖箭,难怪大小姐放心让二小姐出来。”姚合斜靠在门边,笑吟吟说道,“大小姐一贯是心疼二小姐的,当初我多问了二小姐几句话,就被丢出了燕国公府,连亲仁坊都进不来。” 唐小白转头看他,将话题引回正事上:“你怎么在这儿?薛十郎找你来的?朱巨源是你查出来的?” “朱巨源确实是我查出来的。”姚合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答完之后,眼里闪过一丝别扭,才接着回答前面的问题,“我原在山南道一带游历,听说燕国公父子失踪,就来凉州看看,碰巧遇上薛十郎。” 唐小白了然点头:“有心了!有心了!” 她就说嘛! 姚合对他们家的事可上心了! 第248章 女婿浓度过高 姚合并没有像朱巨源说的那样一直在追杀他。 事实上,姚合在帮助薛少勉查出细作后,就离开了鄯州。 “我听说二小姐和顾四郎走的南路,就去了北路……” 唐小白听得唏嘘不已。 这个也不错……姐夫的人选有点多啊…… “既然去了北路,又怎么会遇上朱巨源,还追杀他到这里?”和唐小白比起来,唐子谦对姚合的态度就冷淡很多。 一句正常的问话,非要带上一点高冷的质问。 姚合也不生气,态度极好地一笑:“折回至吐谷浑王都附近,遇朱巨源。” 唐小白眼睛一亮。 折回? 姚合朝她笑嘻嘻点头:“随北路军折回,国公应该三五天就能到大非川了!” …… 姚合沿北路寻找燕国公行军痕迹,也是差不多在六月底遇到唐世恭的军队。 北路军追击吐谷浑可汗慕容云直至且末边境,追得慕容云山穷水尽,为部下所杀,自此大胜而归。 按照出征前的约定,两军将在大非川会师,一同拿下吐谷浑王都。 北路军走到王都西面时,遇到了从鄯州逃窜出来的朱巨源。 朱巨源也是编了差不多的谎言骗唐世恭,等姚合发现的时候,人已经逃走了。 于是姚合追了出来,一直追到这里。 遇到姚合的五天后,唐世恭率北路军抵达大非川,两军胜利会师。 唐世恭毕竟心有城府,见了唐小白也没有显得很震惊,只是对着她看了许久,那张好几个月没修胡子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点头:“是我唐家的阿皎。”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令唐小白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唐世恭的目光掠过女儿身边的玄衣少年时,只稍作停留就收回了,接着问起南路军的战况及鄯州、凉州谣言细作等事。 说到细作,唐子谦也有些黯然:“儿从未疑过朱副将,便是那日在暖泉驿,对他说的话也是先信三分。” 唐世恭拍了拍他的肩,道:“何止是你,为父不也着了他的道?” “可惜没能留下活口,也不知朱巨源是谁的人。”唐子谦道。 说到这里,姚合惭愧道:“当时见朱巨源离二小姐太近,出手不敢留情。” 唐世恭朝他点了点头:“理所应当,有劳姚少侠了。”态度冷淡有礼。 唐小白看着有点心疼姚合。 等爹和哥哥进了中军大帐后,便凑到姚合面前安慰他:“我爹说话就这样,你为了救我对朱巨源下杀手,我爹心里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姚合好笑地看她一眼:“我知道。” “你帮过我们的,我们燕国公府都会记得,”唐小白犹豫了一下,问,“你要不要回京城?以你的本事,在刑部、大理寺都很合适。” 其实上回姚合帮哥哥洗清杀人罪名的时候,哥哥就有意报答一下,但姚合没接。 这次,他还是拒绝了:“我又不是求这个。” “那你求什么?”唐小白警惕起来。 做她姐夫还是不太行的。 姚合笑了笑,道:“听说大小姐击登闻鼓,状告常山郡王世子曾闯燕国公府劫持二小姐,”目光转到李穆身上,“我就想知道,当日丁十七是不是真的打晕了常山郡王世子?” “当然!”唐小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和阿宵是会骗人的孩子吗?” 李穆倏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姚合也看她,神色并不复杂,满脸都是简单明了的“你们是”。 但唐小白还是坚持自己的回答。 小祖宗肯定跟李行远早有勾结,但这事能说破吗? 于情于理都不能啊! “你能不能别惦记这么古老的事了?”唐小白正色道。 姚合笑道:“我就是喜欢求个真相。” 唐小白安慰他:“真相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以后有机会再说。 姚合哈哈笑道:“那在真相出席之前,二小姐先请我喝顿酒?” 喝酒好说! 唐小白满口答应:“等回了鄯州,酒管够!” 李穆听得心中一动,道:“眼下无事,不如我们先回鄯州?” 接下来可能唐世恭父子还要去拿下吐谷浑王都,他们就没必要跟着了,不如早点回鄯州,好让她歇一歇。 唐小白正在考虑时,面前忽然跑过一名兵士。 至中军帐前,高声禀道:“报——凉州巡察使到!” 唐小白一愣。 凉州巡察使? 薛少勉? …… 来的不止薛少勉,而是整个巡察使的团队都来了。 凉州巡察使,代表的是朝廷对地方的视察。 虽然薛少勉品级不高,唐世恭还是亲自迎了出来。 互相见礼之后,唐世恭的目光依次掠过薛少勉、顾缘、王渐,转身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姚合。 那一眼,都把唐小白看乐了。 “笑什么?”李穆随着她落在人群后,低声问。 “你看到我爹的眼神没?”唐小白越想越乐。 李穆回忆了一下,点头:“国公看薛十似乎颇有深意。” “何止薛十郎,”唐小白捂着嘴偷乐,“我爹那眼神……哈哈哈……现场女婿浓度过高!” 李穆:“???” 唐小白乐得不行:“我爹发现这里有太多人想做他女婿了。” 说完这话,却见小祖宗嫩白的小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唐小白愣了愣,反应过来:“我不是说——” 又是一愣,也红了脸。 她是没想到小祖宗,可他自己把自己想进去了! “我爹才不知道——”唐小白一时又觉好笑,又有点不好意思,瞪了他一眼,“你、你别瞎想!” 他一脸乖巧点头:“我不瞎想,”顿了顿,“国公目光如炬。” 肯定知道的。 …… “殿下为何而来?” 夜将半,唐世恭的中军大帐中烛火通明,将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映在帐布上。 议过军事,宴过来使,又同久别重逢的子女叙了一番旧后,唐世恭遣退左右,单独留了李穆。 两人分主宾而坐,唐世恭口称殿下,一双眼睛却如鹰隼锐利,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太子。 李穆被他看得突然紧张,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不能轻忽。 第249章 姐姐,你不帮我吗 “殿下为何而来?” 听了唐世恭的问话,李穆垂下目光,心中迅速斟酌。 说为燕国公父子失踪一事而来? 不。 这并不会让唐世恭觉得他情深意重,只会显得他不知审时度势,不堪大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也知道自己这一趟走得冲动,无从辩驳。 那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为二小姐。”李穆抬眸道。 唐世恭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直接,倒是怔愣了一会儿,沉吟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穆定定地看着他:“来日登基,必立二小姐为后!” 唐世恭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之后,笑了:“殿下是要我唐氏献女表忠?” 李穆面不改色:“穆心仪二小姐,若得国公许配,终穆此生,不敢有负!” 唐世恭眼神微微一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殿下的心意,臣明白,只是——” 李穆心中一紧。 唐世恭看到他眼里的细微变化,微微一笑,道:“殿下也知道,臣这个女儿,说要读书,便选定浑天书院,说要学舆图,便看中职方司,说要来西北,便读兵书、习骑射,深入吐谷浑,糜冰秣雪千里,归来不见疲色;” “她年纪虽小,主意却很大,于婚姻大事上,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臣,并不打算拂她心意。” 李穆心里一松:“国公不妨先问过二小姐的心意。” 这点他是很有信心的。 她从小就格外偏爱他,也亲口答应过要嫁他。 之前传出她议婚的消息,多半也是燕国公夫人擅自为她相看。 只要得了唐世恭的首肯,她一定不会有意见! “小女可知殿下身份?” 李穆点头:“她很早就知道了。” 唐世恭眼中略有惊色,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女年岁尚幼,过两年,臣自会问她心意。” “如此,孤不想再听到府上为二小姐议婚之类的传闻。”李穆冷了脸色道。 唐世恭笑了一声,点头:“臣女尚幼,两年内不会议婚。” 之前是怕自己应了女儿的梦一去不回,才狠下心让妻子为两个女儿觅婚事。 现在人都回来了,就不急了。 至于太子殿下—— 他记得女儿说过,这个小太子早早地就死了。 死因不明,也不一定就是被人弄死的,说不定自己短寿呢? 且先看他能不能活到两年后吧…… 这个话题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唐世恭便跳到下一个问题:“殿下打算何时回河东?” …… 次日清晨,唐小白和平时差不多时间起床。 梳洗罢,早饭端上来时,发现和平时有点不一样:“阿宵呢?” 小祖宗每天都早早地来等她起床一起吃啊? “可能在国公那儿吃了,”桃子猜测道,“听说昨晚国公留秦小公子说了一宿的话。” 一宿?唐小白若有所思地捧着碗。 该不会是挨骂了吧? 哎,丢下河东战局跑这里来,被骂也挺正常。 唐小白囫囵喝了点奶粥,起身往李穆的营帐找去。 刚到他营帐外,就见他掀了门帘匆匆走出。 看到唐小白,脚步一顿,随后快步迎上。 唐小白打量了一下他,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凭她对小祖宗的熟悉,觉得十有八九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唐小白关心地问。 挨骂这种事应该不至于让小祖宗不开心吧? 能让他不开心的事—— 嗯……似乎都跟她有点关系…… “用过早食没?”李穆走到她面前,嗅了嗅,闻到一股奶香。 “用过了,吃了奶粥和胡饼,”唐小白道,“你呢?” “还没,”李穆随口应了一声,拉起她往自己营帐内走,“有事跟你商量!” 唐小白刚回头让人把小祖宗的早饭送来,就被拉进了帐篷。 李穆的营帐虽然不如中军大帐那么大,但也有普通将领的规格。 一道帘子隔了内外,外间举烛火,开天窗,明亮的光线下,摆了一张书案。 书案上,放着一封信,火漆已拆,是读过的。 “秦容来信,李枢已经发现有异,我得回去了。”李穆道。 原来是这事…… 唐小白理解地点头:“今天就走吗?” 他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你很想我走?” 唐小白哭笑不得:“这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吗?我不想,你就不用回去了?” 小祖宗怎么还这么幼稚?这么幼稚的小祖宗是怎么领兵打仗的? 唐小白想了想,还真想不出来他领兵打仗的样子。 “你不想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 唐小白被惊了一惊:“跟你一起走?” “是,”李穆道,“你还没见过我领兵打仗,不想去看看?”他眼里幽光成漩,满是蛊惑。 唐小白揉了揉脸。 这句诱惑得真精准,她才刚想到这儿呢! 但她还是冷静严肃地说:“打仗又不是玩,有什么好看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去凑什么热闹?” “我让莫急莫缓带黑骑护你。” “那不是浪费兵力?不行,我不去添麻烦!” “不会添麻烦!”李穆有点急了,“你要是不想看,也可以待在营地等我回来。” 唐小白好笑地问:“那我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李穆蹙眉想了想:“你熟知河东地理,可以为我参谋。” “河东地理我知道的都画给你了,雁门关外我也不熟。” “等我将雁门关外打下来,你就可以去测绘舆图了。” 说到这里,唐小白终于有点心动了。 但眼神还是犹豫的。 李穆再接再厉:“西北这边已经事了,你留下也不过闲着——” “所以我打算回京城来着……”唐小白迟疑道。 她出来这几个月,阿娘和姐姐肯定担心得要命,既然这边没事了,她就回去了。 “京城明有顾氏,暗有李行远,你阿兄也已经派人回去了,都比你回得快,”李穆目光闪了闪,声音低软了下来,“河东那边,雁门关外三州未收复,李枢、李栋均成掣肘,六万镇州军尚有不服,李行远也不在镇州,策应不及——” 他轻轻拽住唐小白的袖子,低了头,几乎抵上她的前额。 “姐姐,你不帮我吗?” 第250章 我知道他想娶我 “阿爹,我……想跟阿宵去河东——” 唐小白说完,心虚地看了唐世恭一眼,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唐世恭难得皱了眉:“他怎么哄得你同意的?” 唐小白红了红脸:“什么叫哄啊……就是……我自己也挺想去的,河东那边我还没去过呢!去走一走,完善一下舆图资料!” “等平定了再去走也不迟。”唐世恭道。 “现在去,或许可以帮上点什么忙。”唐小白正了神色道。 小祖宗求她帮忙,她实在拒绝不了。 哪怕到了那边发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待在那里让他安心也行。 唐世恭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时,有些叹息:“你今年十二了。” 唐小白点头:“阿姐十二掌家,我虽不如阿姐,也已知事。” “所以,你知道他让你去河东是什么意思?” 唐小白又红了红脸,毫不含糊地点了头:“我知道,阿宵喜欢我,他想娶我。” 唐世恭听着这一声“阿宵”,心念转了转,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的底细?” “九岁那年做了那个梦后,就知道秦氏子在我们府里,”唐小白没有隐瞒,“我知秦小姐不凡,便想结个善缘。” 唐世恭握拳抵唇,轻咳两声,问:“所以,你一直知道他是……秦宵?” 唐小白点头。 唐世恭又咳了好几声,才继续问:“那你想嫁他吗?” 说话时,眸中露出几分笑意。 这……要不要说破呢? 唐小白正低着头捏手指,没看到父亲眼里的笑意:“我和阿宵年纪都还小……以后还说不准,过几年再说吧……” 以前,她是想得很明白的,只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 但那一次遇狼,他从天而降般出现,确实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极端恶劣的环境,让她不由自主依赖他。 现在在想同以前一样划清界限,似乎有点难,也有点过分了。 索性他们年纪都还小,理不清的事,可以等等再看。 唐世恭忍不住笑:“你这孩子,说起自己的婚事,怎么跟说别人似的?” 唐小白茫然地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 唐世恭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你和阿宵,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换了别人,青梅竹马的感情,爹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他……非池中物,将来必有大作为……你可知阿爹心中所虑?” 天家无情,说不准李穆就是为了他手里的兵权才想娶他女儿呢? 唐小白点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有时候不一定是谁的错,只是大家都变了,就自然而然分道扬镳。 年少时的喜欢,能坚持多久? 反正她初中暗恋过的男生,早就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你能明白这点,阿爹就放心了,”唐世恭面露欣慰,“河东那边,想去就去吧。” 唐小白大喜:“谢谢阿爹!” 唐世恭点头:“等我给你挑一队人跟去,便是去了河东,也有阿爹的人护你,用不着别人。” 这个唐小白没意见。 他们姓唐的,是祖传的好面子,排场必须有。 唐世恭也没有诸多叮咛,摆摆手,让她回去收拾行装了。 唐小白刚站起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阿爹,之前,娘要为阿姐和我议婚,我……你帮我跟阿娘说下吧?” 遇上了爹和哥哥失踪的事,婚事多半都搁置了,正好打住。 唐世恭失笑点头。 见她行礼告退,唐世恭忽然心里涌起一股怅然,轻叹道:“你记着,只要阿爹还在,你不用考虑别的,只考虑你喜不喜欢就行。” 他不在时,女儿们都懂事地配合家里议婚;现在他回来了,她们可以不必懂事了。 想做的事,想嫁的人,喜欢就可以。 太子的身份…… 唐世恭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其实不说破也好。 日后要是发现李穆心思不纯,好教女儿知道,这厮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 相比起爹的冷静,反倒是唐子谦反应更大一点。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跟外男单独远行!”唐子谦刚听了个开头就断然否决。 唐小白耐心解释:“不是单独远行,阿爹说会给我挑一群护卫,桃子和莺莺也一起——” “我也一起去吧!”陶汾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呵呵地说。 “你离开京城好久了,不回去看看钟姑娘?”唐小白问。 陶汾犹豫了一下,道:“这里去河东,也要经过京城,我半道回去看一眼就行。” 钟姑娘名叫楚楚,就是陶汾早年误伤差点致死的那个。 后来经唐小白引荐,得了封神医的诊治。 神医开的药方还是很有用的,钟楚楚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好多了。 只是伤了心脉,还是要经年累月地养着。 陶汾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对这位钟姑娘小心细致地不行,几乎到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 这一走,都快半年了。 她还以为陶汾早就归心似箭,怎么一副并不想回去的样子? 心野了? 唐小白刚想问问,就被唐子谦揪住说:“那也不行!你跟他去河东干什么?河东有你什么事?都快入冬了,赶紧给我回京城待着!” “阿爹已经答应了。”唐小白只好搬出父亲。 唐子谦眉间怒气一聚:“我去问阿爹!”拂袖而去。 唐小白原地默默看着。 走了三步,唐子谦猛然掉头,目光森森:“我这里也挑几个跟你去!” 但唐子谦这里也没什么好挑了。 唐世恭那边已经调了五十名护卫出来,还特意换上银甲,很难让人相信没有在同李穆的黑骑兵较劲。 唐子谦迟疑了片刻,道:“让阿金、阿林、阿淼、阿炎四个跟你一起去吧!” “四个会不会有点——”被哥哥瞪了一眼后,唐小白咽下了“多”字。 唐子谦身边一共五个心腹侍卫,此时四个都在。 “阿金呢?”唐子谦问。 才让去找,便有人匆匆来报:“南面五里,辛姑娘与金侍卫遇袭!” 第251章 你还想去河东吗 “那些人都黑衣蒙面,手持短刀,出手十分狠辣,不是普通的士兵。”南面的巡逻兵回禀道。 辛夷和阿金并非单独遇袭。 自一个多月前与唐子谦会合后,辛夷像是正式成为了唐子谦麾下的兵士,虽然不用冲锋陷阵,但也时常领兵巡逻。 事发的时候,辛夷正带领一队十人,在营地南面巡逻。 南面,是关押俘虏的地方。 燕国公父子的俘虏,都是吐谷浑王族重臣,其中甚至包括太子慕容顺。 这样看来,这次突袭就很好解释了。 “阿金伤得如何?”唐子谦一边问,一边大步走入阿金的营帐。 唐小白没跟进去,但门帘打起的一瞬,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想来是伤得不清。 “你先下去处理伤口!”里面传来唐子谦冷沉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帘打起,辛夷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看到唐小白,停了脚步:“二小姐。” “你也受伤了?”唐小白关切地打量她。 “一点轻伤。”辛夷道。 辛夷是那种面相纤弱的女子,但自从凉州再见,神态中已经没了女子柔弱之姿。 此刻虽然脸色不太好,答得却还沉稳。 唐小白不由松了一口气,又问:“阿金呢?” 辛夷目光一黯,道:“他伤在腰腹,应该没有伤及脏腑,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现在军医正在失血包扎。” 唐小白哑然,不知作何回答。 辛夷抿抿唇,又道:“金侍卫是为救我才受的伤。”说到最后,嗓音有些嘶哑,听得出很难受。 唐小白突然想起。 今天是辛夷带人在南面巡逻,而阿金作为唐子谦的侍卫,是不负责巡逻的。 为什么阿金会出现在大营南面,恰好救了辛夷? 脑中刚闪过这个疑问,唐子谦也从里面出来了。 “阿金怎么样?”辛夷忙问。 “血止住了,”唐子谦简单答了一句,目光落在辛夷受伤的肩上,“怎么还不下去?” 辛夷行了一礼告退。 唐子谦这才看向唐小白,道:“阿金伤得不轻,不能随你去河东了。”声音听起来较往常低沉些许。 唐小白“嗯”了一声,看着里面,眼神发直。 唐子谦看着她这模样,倒是笑了:“没事,受点苦而已,阿金随我出生入死多年,这么点伤,不至于挺不过。” 唐小白点头,闷闷道:“那我去收拾行装了。” 河东那边也急,小祖宗预计今日午后就启程了。 唐子谦先是点了点头,突然又出声:“等等——” 唐小白疑惑看他。 他蹙着眉,挥退左右。 “阿金和辛夷随你走了这一路,你觉得——”说了半句,却停了。 忽然轻叹,摆摆手:“没什么,你去吧。” 唐小白“哦”了一声。 转身才走了一步,就听到身后唐子谦沉声下令:“取我胄甲,点兵将三千,请战王都!” 唐小白回头。 阴翳云色下,将军俊美面容上阴狠冷郁。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模样,虽身负重伤,眉间却不减张狂。 他离京多年,再回来,依旧能教无数人闻风丧胆。 什么时候开始,眼里那一丝郁色便挥之不去了? “阿兄!”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唐子谦目光转来,眼里狠戾散去,皱眉道:“怎么还不去?” “阿兄,我自到凉州起,就见阿金和辛夷彼此扶持,相互信任,阿金会舍命救辛夷,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唐小白道。 她没有很敏锐的感情直觉,看不出阿金和辛夷有没有暧昧。 但困境下的并肩作战,确实是感情的温床,无论是哪种感情。 而且,就算他们没有感情,阿金也一样会拼尽全力救辛夷。 因为辛夷是唐子谦的身边人。 这点谁都看得明白,反倒是唐子谦自己一叶障目了。 “阿兄,你有什么疑问,其实可以直接问辛夷,”唐小白认真地说,“辛夷从第一次见你,就一直跟着你,从未起过离开的念头。” 唐子谦起初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这里,忽然笑了:“我若没要挟她,她怎么会乖乖跟我?” “后来呢?” 唐子谦冷笑:“你想说什么?” 唐小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哥哥跟姐姐一样,都是死要面子的人。 要不是亲哥哥,真不想理他。 唐小白叹气:“辛夷也受伤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唐子谦背着手冷然道:“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我身为主将,还能一个个都顾过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语气更冷地接上:“大公子若是顾不过来,便让辛夷随我离开吧!” 唐小白听着这声音,猛地一愣,转头看去。 玄色劲装的少年正朝这里走来,因身高腿长,显得步子迈得很大,也仿佛有点急,腰间悬挂的兵事小物猛烈晃动,间或碰撞出声。 神色也比平时更冷了几分,显得一双漂亮的眼眸越发漆黑深沉。 唐子谦看到他,反倒是笑了:“你要辛夷随你离开?去河东?” “是!”他不假思索答道,“你既然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不如让我带走。” 唐小白听得怔怔。 小祖宗这是听说了辛夷受伤的事着急了?顿悟了?终于发现自己心里在意的事曾经女扮男装的小青梅了? “你确定她愿意跟你走?”唐子谦冷冷看着他。 “这就不劳大公子操心了。”李穆淡淡说着,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唐小白。 唐小白被他看得回了神,继而又愣住。 小祖宗他,不会是想—— “你不会是想要小白帮你劝辛夷吧?”唐子谦冷笑。 李穆皱眉,却没有否认。 唐小白突然心里有点闷。 她说什么来着?小少年的喜欢就是这么靠不住,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开窍发现真爱了呢? 好在她心里早有准备! “那我——”唐小白刚开口想走,却被唐子谦打断。 “那你还想去河东吗?”唐子谦一脸了然地看着她。 还要去吗?还需要吗? 唐小白面露犹豫。 李穆听到这里,看到这里,终于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第252章 我只想带你一个 “我不是——” 李穆想解释,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想先抓着人再说,又被唐子谦拦住。 “我不是要你帮我劝辛夷!”李穆急得脸色都变了。 唐小白从哥哥身后探出脑袋,满脸的善解人意:“没事,我会帮你去问问的。” 如果小祖宗要跟哥哥抢辛夷,她心里是没有倾向的,看辛夷自己吧! 李穆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沉了脸,道:“我不想带辛夷去河东,只想带你去!” 唐小白愕然。 怎么又变卦了? “我只是怕她死在这里,”李穆冷冷瞥了唐子谦一眼,“辛夷我还有用。” 唐小白这才记起辛夷的身世。 小祖宗应该是奉太子的命令保护辛夷的安全吧? 唐子谦似乎也想到了这点,面色稍霁,道:“这次只是意外。” “未必是意外,”李穆冷冷道,“听说这次遇袭死二伤四,对方却全身而退,我不认为吐谷浑残部还有这样的能力。” 唐子谦眼神一变:“你的意思是——” 唐小白也心中一惊。 既然太子想保护辛夷,那就说明会有人想要辛夷的命。 “你不能带辛夷走!”唐小白突然道。 李穆眼里亮了一下:“为什么?” 唐子谦别开脸,有点看不下去。 太子殿下对着他说话和对着小白说话就跟换了张脸似的。 “既然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世,你这时带她在身边,不是在告诉别人,你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些事?你若不带她在身边,放在别处,怎么比得上放我阿兄身边来得安全?”唐小白正色道。 “二小姐言之有理。”少年低眉顺眼,乖软得让人恨不得上去捋一把毛,完全没了刚才同唐子谦对峙时的高冷。 这么明显的讨好,唐小白不由老脸一红,干咳两声,继续正色道:“你放心,阿兄一定会保护好辛夷的!”说着,朝唐子谦猛使眼色。 唐子谦“嗤”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从今日起,我会把辛夷调至近身。” 李穆不置可否,撇下他,问唐小白:“行装都收拾好了吗?” “呃……差不多了吧?”又不用她亲自收拾。 “我们去向国公辞行?” “啊……哦……” 唐子谦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 这要不是太子,倒是真没什么可挑的…… 甩开唐子谦一截后,李穆不动声色地靠近唐小白半步,低声道:“我不想带辛夷。” “知道了。”刚才不是说过了? “如果可以,我只想带你一个。” 唐小白脸一红:“闭嘴吧你!” 死小孩,又撩她! …… 八月下旬,从大非川启程。 因为走得急,没有沟通过路线。 等到临出发了,唐小白才听到李穆对领头的骑兵下达命令:“从叠州走!” 骑兵毫无异议,应了声是,就带头冲出。 唐小白只好抱着满腹疑惑上路了。 小祖宗这黑骑五十,看上去十分精悍。 但这次赶路,却跑得不算快。 而且一个时辰后,就停下了,原地下马休息一刻钟。 和她想象中的十万火急差距有点大…… “累了?”李穆走上来问。 唐小白摇头,问:“为什么从叠州走?” 雁门关在东北面,从鄯州走是直线,叠州却在东南方向,相当于绕路了。 “你不是想先回一趟京城?” 唐小白眨了眨眼,笑:“不用啊,我爹和阿兄都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而且我打算让陶师兄帮我把桃子也送回去,雁门关战事要紧,我先不回京了。” 李穆顿时眼睛一亮:“好!那我们先入叠州,再转道东北,绕开京兆府!” 二小姐心里,果然是他更重要。 唐小白抿唇一笑,又问:“我们这么走会不会有点慢?” 才跑一个时辰就休息,明明除了桃子,其他人看起来都很有余力。 “无妨,”李穆微微一笑,“我已先一步传信回去,可出兵解云州之围——” …… 云州府城外,兵马来似潮涌,西南两面各有一面将旗随风扬起。 “援兵来了!”秦容一贯沉静的嗓音有明显的激动,“我说过,阿宵和行远一定会来救我!” 李枢冷冷一笑:“他们来得倒是巧。” 就在他即将突围之际,久等不至的援军终于来了。 这哪是援军,更像是来窃取战果的。 但此时,代州、镇州数万大军来援,已经是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敌军见势不妙,迅速掉头撤军。 来不及跑的,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很快被扑灭。 然而,待两支援军的主将上前拜见,李枢和秦容才发现,来的并非秦宵和李行远本人。 南面来的援军,是顾围领兵;北面来的援军,领兵者是李行远嫡系的梁氏子弟梁君琛。 “我主正取蔚州,令末将先行驰援云州!”梁君琛道。 顾围也说:“秦小公子攻朔州,令末将驰援云州。” 李枢听得差点呕血。 雁门关外三州府,从西往东,依次是蔚州、云州、朔州。 之前东突厥进犯雁门关,这三个州府都沦陷了。 因为他在云州,吸引了大部分突厥兵来围攻,蔚州与朔州必然兵力空虚。 李行远和秦宵没有第一时间来救他,却是攻占蔚州、朔州去了。 但是从大局上说,这一步,却也没错。 “那本王就在云州等着他们的好消息!”李枢冷着脸道。 顾围没说什么。 梁君琛却笑道:“晋王殿下怕是等不到了,我主尚在孝中,也还没承继爵位,又没有调兵令,按理是不该出兵的,可秦小姐——呃……还有殿下被困,我主怎么还坐得住?该不该都得出兵来救,等打完蔚州,我们就回去了,我主还得具本上书,请求从轻发落呢!” 李枢看了秦容一眼。 秦容面上适时露出一丝羞喜的红晕,用比平时柔软了三分的语气答道:“多谢梁将军,也替我多谢你们世子。” 梁君琛忙摆手:“秦小姐没事就好,要谢,回头见了我们世子亲自谢,末将可不敢替。” 秦容莞尔一笑。 内心却将李穆和李行远骂了千百遍。 抢攻朔州、蔚州? 信他们就有鬼了! 怕是人都还没回来吧! (今明两天外出,明天更新可能会来不及) 第253章 他开始风骚了 青玉面具重新覆上右上半面部,遮了一半的鼻梁,起伏如青山俊秀。 唐小白退后两步,端详了片刻,叹气:“这面具什么时候才能摘掉呢?” 进朔州后,小祖宗又恢复了每天戴面具的装扮。 她原本还以为认祖归宗后就可以摘掉了,谁知道还一直戴着。 虽然戴着也好看,但总不能戴一辈子吧? 对此,李穆的答案也很明确:“待下一科省试,我被点为状元后,就能摘掉了。” 唐小白奇怪:“这有什么联系?中了状元,你摘掉面具,还是欺君之罪啊!” 李穆微微一笑:“到时候,别居仁智宫的皇太子也该回京了。” 唐小白恍然大悟,突然激动。 是要准备那时候夺权吗? 李穆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心中一暖,扶着她的后脑,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道:“以后就好了。” 唐小白连连点头,但很快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这么肯定能中状元?” 原书里的剧情,到这个时间点已经全部结束了,往后再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了。 但她还是知道下一科都有哪些人参加的。 书院甲班的顾回、朱礼、陶汾,以及京城其他名门子弟们,说是人才济济一点也不为过。 有一说一,小祖宗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拿状元? 莫非—— “你……上面有人?”唐小白小声问。 李穆面色一沉:“二小姐这么不相信我?” 唐小白“噗嗤”笑了:“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人家谁不是寒窗苦读,你本来起步就比别人晚,这两年还尽读兵书了——”说到这里,心念一转,抚掌笑道,“阿宵可以去考武状元!” “我不考武状元。”李穆闷闷地说。 他凭河东的军功就至少能官封五品以上了,武状元还有什么好考的? “河东的战事今年就能结束后,结束后我就回京城备考,”说到这里,他眸光闪了闪,瞄了她一眼,“你还会陪我一起读书吗?” 他有点担心她爱上测绘舆图后,就开始满天下地跑。 好在唐小白不假思索就点头了:“当然!这边战事结束,我也该回家了,我也差不多一年没好好读书了,回去不知道要怎么被裴师兄说呢!万事都妥了,自然是继续读书!”说罢,又面露迟疑,“可你就复习一年,也不一定能考上状元……”人家都寒窗十年扑在上面呢! 李穆刚扬起的心又被她敲了下去,淡淡道:“只要省试前三,皇帝会点我为状元。” 唐小白恍然大悟。 还真是上面有人,最最上面。 不过—— “那你能前三不?”唐小白又问。 李穆忍无可忍:“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唐小白有点兴趣。 李穆想了想,道:“若我能省试前三,我们立刻订亲?” 唐小白“唰”的一下红了脸。 “你不敢赌?”李穆目光灼灼看着她。 “幼稚!”唐小白嘟囔了一声,跳开,跑跑到一边条几上,拿起一件新衣,高抬手臂展开:“你看,我给你做了件新衣!” 李穆瞬间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新衣是件窄袖的袍子,和他现在每天穿的形制差不多,不过是银白色的。 银白色的织锦,绣暗纹,滚了淡青色的边,看上去清冷、华贵,又带了点明艳。 “怎么样?喜欢吗?”唐小白举着新衣晃了晃。 李穆有种当年面对“阿黑”这个名字时的窘迫。 他从前在燕国公府都是穿青衣,来了河东之后,就改穿黑色了,觉得稳重。 这种花里胡哨的白衣,在他眼里显得轻浮。 如同那个闻人嘉一样,他心里是不屑的。 可二小姐给他做的新衣…… “你亲手做的?”李穆问。 如果是她亲手做的,他咬咬牙也就穿了。 “那倒不是,”唐小白终于放下新衣,露出脑袋,“是莺莺做的——” “不怎么样!”李穆道。 “不怎么样?”唐小白愕然,低头翻了翻,“我觉得很好啊,针脚细密整齐,莺莺真是心灵手巧——” “我不喜欢银白。”李穆淡淡道。 唐小白愣了愣,讪讪一笑:“这料子是我挑的……” 李穆眼神变了变,正想说点什么圆回来。 唐小白倒没放心上,继续说道:“我是看你总穿黑色,把人都穿沉闷了——” 李穆听到“沉闷”两个字,眼皮跳了跳,抢过她手里的新衣:“我穿!” …… 九月二十,云州会师。 白天自有一番君臣、姐弟相见的应有情景。 进府城后,李穆将外面黑鸦鸦的大氅一脱,差点亮瞎了秦容的眼。 “你这是——”她差点没质问出来。 好险收住,笑盈盈走在李穆身旁,半咬着牙根柔声道:“你这是——果真好了呢!阿宵穿这个色不错,显得气色好!” 隔了几个月一见,“伤愈”的“秦小公子”不能说是气色好,简直就是容光焕发。 不但容光焕发,他还开始风骚了! 银白织锦云纹袍,淡青色滚边,衬得少年如玉树皎皎。 又是武将装扮,束着小腰,越发显得身段秀美挺拔,哪怕脸上还戴着面具,也颇觉姿色可人。 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比美的。 被比下去的李枢脸色就不是很好:“听说秦小公子一日就拿下了朔州府城,当初那点伤,理应是好全了。” 李穆:色淡淡。 秦容、梁君琛等人都被这个“嗯”字给噎到了。 这是明杠吧?这应该就是明杠吧?这一定是在明杠了! 所以是要动手了吗? 众人多少有点兴奋。 然而李穆“嗯”完那一声就没了。 李枢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关外三州已定,今日当大宴诸将庆功!”说罢,停顿了一下,目光扫了一圈,最后掠过秦容,“可惜李世子没能前来。” 秦容垂下眼眸,一时竟不知道该拿捏出什么样的表情。 之前梁君琛来的时候,说李行远带人在打蔚州。 结果蔚州打完了,来见李枢的仍旧是李行远麾下的将领。 李行远这厮还是不知所踪。 那么她现在是继续信任这个“负心汉”呢?还是伤心欲绝从此与君绝呢? 第254章 竟然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这次来的镇州将领比较粗糙,不如梁君琛会说话,听李枢这么一说,就大剌剌答道:“蔚州打下来后,我们世子看看没什么事,就回去继续守孝了。” 这位说话没怎么过脑子,答得比较快,梁君琛都没来得及阻止,只好在他说完之后描补:“当今以孝治国,我主当臣效君德,晋王殿下不会怪罪吧?” 嘴里说着晋王殿下,眼睛却明晃晃看向秦容。 秦容暗自咬牙,面上则是镇定中带着倔犟:“世子能出兵来救,已是事急从权,既然云州之围已解,理应回去守孝。” 但这话只是说得表面好看。 这里谁不知道常山郡王是怎么死的?“孝”这个说法对李行远并不是那么适合了。 而且,当今皇帝可从没说过什么“以孝治国”,毕竟当今和先帝也没啥父慈子孝的故事。 但“孝”这个字一说,谁也不能反驳。 不能反驳是一回事,心里明了是另一回事。 接下来的庆功宴上,李枢一如既往高冷少言,只一双眼睛时不时往秦容那边飘,眼神晦涩中带着炽热。 秦容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整场都没敢多说话。 然而临到宴散时,李枢还是开口喊住了她:“秦小姐且留步,本王尚有事相商。” 秦容估摸着,李枢现在多半只想跟她商量感情问题。 这种时候,如果有男性亲眷为她出头是最完美的。 可边上的“弟弟”简直冷漠得令人心碎。 秦容只好自救:“殿下有事,可召集众将相商,秦容只是一介民女,不敢当殿下信重——”见李枢冷了脸,又软下语气低声道,“我实在是许久不见阿宵,望殿下见谅。”说着,挪到李穆身边,微仰起脸,爱怜又依赖地看着他。 有种甩开她走啊? 李枢也看向“秦宵”。 少年的面具掩藏了部分神情,但从眼神也能看出,并没有多少想同秦容叙旧的意思。 在秦容和李枢的注视下,李穆走了一步。 从秦容身边走开,向着李枢走了一步。 “我也正有事,想同晋王殿下商议。”李穆道。 他目光平视,语气静淡,再没有屈居人下的委婉。 而他说的商议,也没有多少商议的诚意。 屏退左右后,直截了当地抛出一句:“关外三州已经收复,突厥兵正仓皇逃窜,宜趁胜追击,夺取漠南!” 李枢皱眉反对:“我军困战半年有余,已兵乏马疲,且今年东西两线作战,军资粮草都消耗不小,再战下去,于民生何益?” 李穆没有反驳,而是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奏书我已经写好了,是殿下派人送呈御前,还是我自己派人送呈御前?” 李枢脸色遽变:“秦宵,你放肆!” “陛下一定会力排众议,赞成追击漠南,”李穆淡淡道,“晋王殿下以为呢?” 李枢捏紧手心,额角青筋隐隐。 是震怒,也是惶惧。 他知道秦宵说的是对的。 当今皇帝,他的父亲,刚刚即位,就接连遭到突厥、吐谷浑诸部入侵,陇右、河东,甚至京城所在的关内都有州府沦陷。 李明义明明就在镇州,却不肯出兵。 为此,堂堂帝王,低声下气地向一个郡王许了许多好处,又启用桀骜不驯的唐世恭,才堪堪稳住边境。 当今即位十四年,也足足忍了十四年,早就等着一雪前耻。 当初唐氏父子请求出征吐谷浑,皇帝没有反对。 如今秦宵请求出征漠南,皇帝必然也不会反对。 无论他同不同意,秦宵都会上书,皇帝都会支持。 而对他来说,秦宵派人,自然不如他派人去。 李枢咬紧牙关,伸手去接他的信。 李穆却突然收回了信,道:“明日辰时,我会让人带着这封信在南城门等候殿下的信使,等到辰时一刻,过时不候。” 李枢怒极反笑:“你倒不怕我派人回去说什么?” 李穆淡淡道:“漠南之战势在必行,殿下说得再多,也只是让陛下派一两个监军使。” 李枢目光骤缩。 没错,一两个监军使到了这里,还不是任由秦氏姐弟宰割? 话到这里,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被软禁了。 …… “就这么把李枢软禁了?”秦容觉得进展有点快。 如果说直接率领现在手里的三万大军,伙同李行远、燕国公父子进京逼宫,那现在软禁一个李枢不算什么。 可太子殿下还打算去打漠南,何必这么早对李枢发难?先哄着不是更稳?李枢挺好哄啊? 但她满腹疑惑只得到一个冷冷淡淡的“嗯”作为回应。 秦容额角跳了跳:“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李穆没有回应,勒马跃身而下。 庆功宴结束后,他没有留城里,披星戴月骑马出了城。 秦容作为与“弟弟”久别重逢的好姐姐,当然也跟了出去。 城东郊野是李穆所领军队的驻扎营地。 他下马之后,直奔中军大帐。 秦容还以为他急着召见麾下将领商议进攻漠南的计划,然而他一直到中军帐外,也没有下令召集谁。 李穆停在中军帐外,问门口的侍卫:“晚膳用过没?”语气竟然意外地柔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刚受到李穆冷遇的秦容对这种突然的态度变化特别敏感,立即打量了两眼那名侍卫。 二十岁上下,样貌清秀。 听了李穆这般关切的问,年轻侍卫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表现,只是摇头:“还没。” 李穆转头吩咐:“去煮一份羊肉锅,多放点芜菁。” 那侍卫仍旧面无波澜,仿佛对太子殿下的宠爱已经习以为常。 秦容心中惊涛骇浪。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难怪对她这样的绝色美人冷漠到令人发指! 秦容细看这侍卫,甚至觉得有点面熟。 难不成早就被太子殿下带在身边了? 她还一直以为这少年只对唐家的小姑娘特别呢!没想到啊……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的太子还值得她追随吗? 秦容眉目微沉,开始思索自己的前程。 她胡思乱想这段功夫,李穆整了整衣襟,又拍了拍袖子和衣摆,然后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第255章 他是不是你教的? 李穆掀了门帘进去,绕过屏风,就看到了唐小白。 营帐内烧足了炭,她只穿了件竹青的薄袄,秀发盘作回鹘髻,露出柔美的下颌线,以及奶白的肌肤。 两颊因为炭火的热气熏出了红晕,如同海棠的花瓣浸入牛***出深深浅浅的红。 她趴伏在案头,手里捏着笔管,全神贯注,连他进来都没抬头。 “唐二小姐?”秦容跟在他后面进来,看到中军帐内的小姑娘时,惊讶地喊了出来。 敢情太子殿下刚才关心的不是清秀小侍卫? 唐小白这才抬起头。 一见秦容,便笑弯了眸,起身见礼:“秦小姐,久违了。” 秦容打量着她,感觉有点惊艳:“二小姐长大了好多。” 之前还是圆润娇憨模样,现在人瘦了,个子也抽长了,颇有少女亭亭玉立的风姿。 “二小姐这是从哪里过来的?”秦容问。 她隐隐知道太子殿下是去了西北,为燕国公父子失踪一事,但怎么把唐家的小姑娘给带回来了? “从陇右而来。”唐小白答道。 “令尊和令兄找到了?” “嗯!”唐小姑娘笑眯眯点头,“吐谷浑王自缢而亡,太子慕容顺率众归降,捷报已经传至京城!” 秦容含笑点头,瞥了李穆一眼:“那阿宵是怎么把二小姐从燕国公父子身边拐到这里来的?” 李穆没有理她,一副“与你何干”的态度。 倒是唐小白认真地解释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说着还拿起桌上画了一半的舆图,“我是兵部职方司的书吏,来这边收集舆图的资料!” “哦?”秦容不太信,真不是借口来谈情说爱? “真的!”唐小白不想她误会小祖宗,正色道,“地方州县都有专门负责测绘舆图的文吏,按照规矩,每年年底要将测绘所得送呈京城职方司,但河东有许多州县都没有按时送呈,比如朔州府,上一次送京还是五年前,但州县的衙署里都是有存档的,这次阿宵攻破朔州,就拿到了不少朔州舆图资料,我先汇总一下,等战事结束了,再实地勘查,查缺补漏,也方便你们战后布防。” 秦容突然想起之前李穆手里的精细舆图,问:“之前龙门山、太行山的舆图都是你画的?” 唐小白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厉害啊!”秦容夸了一句,果不其然,小姑娘脸更红了。 秦容看着有点心痒,忍不住说了一句:“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了,要不要明天带你走一圈云州?” 面对女主的示好,唐小白正要欣然接受—— “不必!”李穆警告地看着秦容,“我会带她去!” 秦容笑嘻嘻道:“男女有别,还是我陪着比较合适。” 李穆目光愈冷:“她跟你不熟。” “挺熟的啊,以前在京城我们不是一个书院的?” “你——” “咳咳……”唐小白轻咳两声打断两人幼稚的较劲,企图转移话题:“现在战事结束了,你们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我们接下来没事了,有的是时间陪你把关外三州都逛一遍!”秦容抢着说道。 李穆这次没有反驳,只更详细说道:“战后无非安民、布防,安民由地方文吏主持,布防还需派人回京请示——” “不准备趁胜追击?夺取漠南?”唐小白突然打断他,目光灼灼,憋着一股催促怂恿。 李穆凝视着她,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唐小白笑了起来,拉着他一起围书案坐下,铺开一张草拟的舆图:“我看过案卷,这十几年来,突厥默啜部三降三叛,是个养不熟的,这次放跑了,来年春天又会卷土重来,以后边关百姓还要受罪!不如趁现在没有农事,一气将他们赶到黄河北岸!” 她手指滑到舆图上的黄河,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这里我没去过,这上面黄河的流向只是个大概。” 李穆将手指点在她边上,道:“不用多久,你便能见到真正的黄河北岸!” 秦容站在一旁,看看李穆,又看看唐小白,神色若有所思。 …… “阿宵这么有野心,是不是你教的?”秦容问。 清晨,枯草和霜,踩在脚下沙沙作响,闹得唐小白一时没听清秦容的话。 但她此时正专心致志记录刚才离府城一个时辰所观测得的资料和数据,只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嗯?” 秦容瞥见她下笔犹犹豫豫,好像在回忆,便提醒道:“折向北后是一千三百八十七步,然后折西向,两百六十八步,有一口井,井东南有村落——” 还没说完,就见小姑娘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怎么?我说错了?”秦容回忆了一下,“没错啊?” 唐小白摇摇头,幽幽一叹:“没错,谢谢你……” 反正谁的脑子都比她好用就是了。 唐小白现在只是作一下简单的记录,很快就结束了,收了纸笔,问秦容:“你刚刚问我什么?阿宵怎么了?我教他什么了?” 一提起小祖宗,唐小白就想笑。 昨晚一上来,小祖宗就跟秦容争了半天谁陪她逛云州。 结果说完话要散的时候,他又别别扭扭喊住秦容,说他上午要练兵,让秦容上午陪她出来。 秦容倒是答应得很爽快,笑吟吟的,一副纵容爱怜的态度。 唐小白突然心中一动。 小祖宗跟她那么亲近,跟自己亲姐姐却总是闹别扭,秦容会不会不太高兴? 莫非还怀疑是她教唆的? 唐小白忙解释道:“阿宵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不喜欢都不明说,总要让人猜,他心里其实很在乎秦小姐的,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嘴上别扭,心里却是最信你,你看他,什么要紧的事都是想着托付给你!” 秦容目光闪了闪,似笑非笑:“什么要紧的事?陪二小姐出游吗?” 唐小白红了脸直摇头:“我是说之前他去西北,把军队都托付……”说到后面,讷讷含糊起来。 小祖宗去西北,也是为了她…… 怎么对她这么好……好烦哦…… 第256章 有人窥视 秦容也想起了之前李穆去西北的缘由,笑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不一样吧?” 唐小白听着她语气微凉,心里更是警醒,诚恳地说:“感情自然比一般的要好一些,但怎么比得过你们骨肉血亲?” 秦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青梅竹马,着实令人羡慕。” 唐小白一时摸不清她到底是在羡慕什么,只能含糊回应道:“秦小姐在江南也有一起长大的朋友吧?” 秦容笑嘻嘻地看她:“一起长大的不少,长大了能娶回家的却没。” 小姑娘刚恢复白皙的小脸腾地又红透了,磕磕巴巴道:“别人也、也没……不是……秦小姐你又不能娶……” 秦容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道:“我刚刚问的是,阿宵这漠南漠北的野心,是跟谁学的?是不是你?” 当时这小姑娘刚说出趁机攻占漠南时,她还以为是不懂事,然而舆图打开,一条一条说来,才真正令人吃惊。 不但有野心,还有那份理所当然的自信气度。 仿佛突厥人驰骋的那片大漠,就是该拿下来。 秦容这么问她时,她也是一派理所当然:“不是啊,阿宵本来就志向高远!”这么认真读书习武,肯定是有大志向! “那他的高远志向是哪里来的?”秦容问。 一个人的想法不会凭空出来,就比如,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为秦氏翻案,要重振秦氏一族。 如果照着她的经历来说,太子殿下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想法,应该更多是重振惠昭皇帝一脉、继位后做个仁君之类的。 最初来河东剿匪,可以是为了兵权和军威,但现在河东都收复了,还追着突厥人打,想要开疆拓土,这野心就不小了。 唐小白听她这么问,不由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确定地回答道:“他师从齐州张氏,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秦容差点嗤笑:“夺取漠南跟天下苍生关系不大吧?这种开疆拓土的野心,就算在历朝历代的君王里,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是这样吗? 唐小白眨了眨眼,语气有点虚:“可是……黄河南北……合该是我们的国土……”她前世看了十几年的地图,少了哪一块都觉得不舒服。 秦容却倒吸一口冷气:“黄河北你也要?” 唐小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叫她也要呢? 秦容捂了捂受惊的小心脏:“你就不怕他打不下来?”还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打。 “不是还有你吗?”唐小白脱口而出。 就算偏离了剧情线,女主应该还是天道宠儿吧? 秦容有些动容:“你这么相信我?”她自己都没那么强烈的自信。 “当然!”唐小白比她自信多了,“阿宵不在的这几个月,你不但拖住了晋王,还在突厥人围困下保存了实力,多厉害啊!” 小姑娘一双眼睛乌圆圆的,似两丸浸了水的黑葡萄,浮光掠影,灵动斑斓。 秦容手痒得动了动手指,总算忍住没去摸她的眼睛,心不在焉笑道:“拖住晋王……也没什么难的……” 唐小白笑眯眯地点头:“对秦小姐来说,自然是不难的!” 但在她心里,始终还是有点忌惮李枢。 毕竟是书里的大反派呢! 说起来,小祖宗在书里就是死于李枢之手…… 想到这里,唐小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拉住秦容,道:“你们还是要——” “什么人!”秦容突然目光一利,扫向一旁。 距离他们二十来步远处,有一座没有挂匾的无名小庙。 秦容目光扫去的,正是小庙一侧的外墙。 她话音未落,莺莺已经朝那边冲了过去,站开一段距离背书的顾回也冲了过来,勇敢地挡在两名少女的前面。 莺莺很快从墙后拽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厚袄,背了一只小箩筐,脚上一双鞋子也沾满灰泥,一副农人打扮,但头上却戴着书生的方巾,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被莺莺拖着走时,一边挣扎一边道:“姑娘、姑娘、松手、松手……” 听声音,有些斯文,而且有些耳熟。 顾回先一步将这人认了出来:“吕先生?” 吕先生? 哪个姓吕的? 正想着,莺莺已经松了手。 那人一边整衣,一边抬头看顾回:“阁下是——唐二小姐?” 没认出顾回,倒是认出了唐小白。 唐小白看到他的脸,也认出来了,有些意外:“吕先生怎么在这——呃,吕先生一直在这儿?” 小庙后抓到的,是吕瑕,侍中郑师道的师弟,曾经差点成为顾氏族学夫子的吕瑕 当年吕瑕甘愿被小祖宗他们利用,以灾异说揭开河东旱灾的遮羞布后,便跟着一道去河东赈灾了。 那时一去,就没再回来。 没想到如今到了云州边境。 “当年跟随来河东赈灾后,留在朔州刺史府做了个小文吏,后来突厥人寇占朔州,我从朔州逃了出来,住在这边附近的村里。”吕瑕道。 “那你刚才鬼鬼祟祟干什么?”秦容防备地打量他。 吕瑕道:“这庙后有野生的山薯,我去挖一些充作米粮。” 唐小白上次见到吕瑕,还是个体体面面的白衣秀士,此时见他沦落到挖山药当饭吃,有点不忍,道:“如今朔州已经收复了,你可以回去了。” 吕瑕犹豫了一下,却摇头:“我在这里还有点事,先不回去了。”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唐小白主动问。 吕瑕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暂时倒也没有。” 唐小白也不至于热情到没忙还要制造忙来帮的地步,同他寒暄了两句,就两下辞别了。 吕瑕离开前指了指方向,道:“我就住前面的坡尾村,二小姐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然后就走了。 人都走了,秦容还皱眉盯着看。 等他走远了,才问:“二小姐是不是见谁都觉得是好人?” 唐小白奇怪地反问:“你觉得吕先生有问题?” 秦容点头:“刚才确实觉得有人窥视,心怀不轨!” 第257章 容貌姣好的少年 “你是怎么觉得的?”唐小白单纯地感到好奇。 “你不懂,这是习武之人才有的直觉。”秦容道。 “类似杀气这种?”唐小白猜测。 秦容想了想,点头:“差不多。” 唐小白转头问莺莺:“刚才你也察觉到有人不怀好意地窥视了?” 莺莺点头。 “吕先生是正人君子!”顾回忍不住插了一句。 秦容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五郎不会功夫,也不会看人,下次还是往后站一点。” 唐小白就站在顾回身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耳朵一下子就红得像是要滴血了。 顾回从陇右跟着她到河东,宁肯不回家复习迎考,也要跟着照顾她。 虽然唐小白觉得大可不必,但心里还是感激的,见不得别人这样怼他,立即站出来说:“顾表哥没看错,吕先生确实是个善人——” “从前天下事从灾异说,而跟天象灾异相关的,一直都是郑相那一派说了算,当初河东大旱,被有心人隐下不提,林先生提了天有异象也无人肯信,是吕先生以郑相师弟的身份站出来,附和林先生的河东大旱天象。” 这件事对吕瑕来说堪称毁灭性的打击,世人不会觉得他心怀苍生大义,只觉得他背叛了师门。 吕瑕如今也确实众叛亲离。 虽然当初他是受了算计,被拿来当作林虚己的垫脚石,但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当时那个事件里的所有人,只有吕瑕一个是一心一意想着河东的灾情。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秦容“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看起来仍然对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 唐小白想了想,又问:“那吕先生出来以后,你的直觉还有告诉你什么吗?” 刚才秦容扫向墙角的一眼警惕极了,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但是莺莺把吕瑕带过来后,秦容身上那根弦明显松了。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秦容摇了摇头。 忽然,秦容脸色又变,再次看向那边墙角。 “难道刚刚那里还有另一个人?” …… 云州府城内。 “……秦小姐陪着一名面生的少年人出府城西游玩……他们十分警觉,属下差点被发现!” “面生的少年人?”李枢低声重复,眉宇间露疑惑,“年纪?” “看着不高,大约十一二岁,秦小姐与他颇为亲密。” 李枢蹙眉。 秦容看着好相处,但素不与人亲近,颇为亲密…… “随行中还有秦宵的人,属下怀疑这少年就是秦宵藏在中军帐里的人。” 李枢眸色渐沉。 得那个“秦宵”这么看重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秦容也颇为亲密…… 莫非那个才是真正的秦宵?真正的秦宵在那个假秦宵手里? 否则秦容为何对那人言听计从? “继续盯着那个少年人!”李枢吩咐道。 属下应下后,迟疑片刻,问:“属下看那少年人容貌姣好……我们要不要也找个容貌姣好的少年人……” …… 李穆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找过来的,换了秦容回去练兵。 给皇帝的奏书今天一早送出的同时,他们也在加紧练兵,快的话七天内就能收到京城方面的回复,所以上午李穆练兵,下午秦容练兵,晚上还要召集众将领拟定作战计划。 其实是很忙的。 但他还非带了热腾腾的午饭来找她,甚至拎了一小罐羊肉汤过来。 “这么忙就不用来陪我了,我这里又没什么事。”唐小白一边看着他盛汤,一边苦口婆心劝说。 他们这样轮流陪她,挺让人过意不去的。 “勘察地形,也是用兵之道。”他说得一本正经。 唐小白:“呵!” 信他个鬼! 他们军队里有的是勘察地形的人,是那种带专业军事眼光的勘察,不比她好用多了? 少年指骨修长的手稳稳地拿着一只瓷碗,盛汤的动作也说不出的好看,语气静静淡淡:“现在是我陪你,等打起仗来,就是你陪我了。” 嗓音清冽微哑,光听这声音,唐小白都能脑补出一名清冷病弱美少年的形象,再看眼前的小祖宗,莫名地想上手蹂躏一下。 她胡思乱想的,一时没留意李穆说了什么。 但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顾回却听清了,瞬间暴起:“你出兵要带唐表妹?!简直胡闹!阵前刀箭无眼,唐表妹要是出了任何差池——” “有我在,她不会出任何差池!”李穆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还皱眉问了一句,“你怎么没走?” 顾回冷笑:“我如何放心留唐表妹和某些卑鄙小人相处!” 李穆扭开脸不理他。 刚才秦容走的时候,顾回可盯着看了许久,他还以为顾回春心萌动要追去了。 没想到就只会看看,没出息。 唐小白对这两人的针锋相对也有点麻木了,扯了扯李穆的袖子,道:“我在云州等你不就好了?”她也觉得不太合适。 李穆软了语调,道:“我这一去,是要拿下漠南的,你不想把这一块纳入舆图之中?” 唐小白当然是想,不过—— “我可以等你打完了再去,”唐小白道,“职方司对这一块的记录非常稀缺,等全都平定了,得用记里鼓车好好测量一下,本来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好的。” 李穆沉吟道:“这次出征,云州不会留太多人,你留下我不放心,军队里本来也有不上阵的文吏,多你一个算不得什么,行军的时候,你就待在中军,就算遇到突袭,也是安全的。” “真为了安全,何不回京城?”顾回怼了一句。 唐小白抢在李穆反驳前“噗嗤”笑道:“回表哥对谁都好,就喜欢跟阿宵置气。” “我不是跟他置气,”顾回红了脸,“是他、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唐小白有意为他们讲和:“我们都是多年同窗,知根知底,阿宵有时候说话是不太对,但绝无恶意,回表哥不要生他的气了。” 这边小祖宗也附和得既乖又快:“上回的事是我不对,回表哥大人大量——” “谁是你表哥!”顾回差点跳起来,狠狠瞪他一眼,捧着碗扭头走了。 仿佛多看他一眼就要被气死。 李穆转过脸看着唐小白:“回表哥还是不肯原谅我……” 第258章 林子里的少女 唐小白看着他眼里依稀的委屈,哭笑不得:“换了我,也不想原谅你!” 他略探身近了些,低声问:“换了你,也气我这么久?” 唐小白斜着眼睛看他:“那可不好说!” 他唇角微微一弯:“可我不会欺负你啊!” 唐小白忍俊不禁:“你可承认是在欺负我回表哥了!” 他“嗯哼”了一声,道:“我不喜欢他总管着你,好像他是你什么人似的。” “他就是我什么人啊!”唐小白扶额,“他不就是我表哥?我爹亲口交代他照顾我的!” “要是没有他,国公就该交代我了。” 这都什么危险的想法?唐小白皱了皱眉,道:“回表哥不在,也会是别人,反正得是——”突然卡住。 怎么总结呢? 反正得是燕国公府的人?也不能这么说。 唐小白停下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反正得是我娘家人!” 话音落下,她也察觉到不合适了。 但这时,小祖宗一双漂亮的眸子已经亮如星辰,刚才的各种别扭和不满一星半点都没留下。 “你说得对,”他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理应是回表哥照顾你!” 唐小白扭开脸:“吃饭吧你!” “那我们说好了,一起出征?”他的询问声近得好似就在耳边。 唐小白躲了躲,没回答。 “说好了?”他又追问。 她其实刚才就被说服了。 确实,留在后方未必安全,随军出征也未必危险。 但现在这样被追问着,她又答应不下来。 总觉得这么答应有一种乖巧听话的感觉。 她才不是那样的呢! 她比小祖宗大了好几岁! “姐姐?”这一声,实实在在响在耳侧,沙沙的,磨得耳朵痒痒的。 又来! 唐小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从小到大每次有事求她就玩这招。 小时候还会别扭脸红,现在用得可得心应手了! 漂亮的眸子隐隐含笑,充满蛊惑。 她怎么会是轻易被哄住的人?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说出话时还是含含糊糊:“唔……我再考虑考虑……” …… 午后重新启程,折向往东。 路过一片地形复杂的山林时,被绕得有些迷路。 李穆倒是无所谓迷路,不过见唐小白停下记录地形时眉间隐蹙,便道:“还是需要一个向导。” 这一句突然提醒了唐小白,回头同他说起:“我前面遇上吕瑕吕先生了。”将情况简单说了下。 李穆道:“先前那位朔州刺史同大公子有点交情,是大公子荐了吕瑕去朔州刺史府为幕。” 唐小白叹道:“不管怎么说,吕先生帮过我们一个大忙,不要亏待了他。” 李穆略有不悦:“我何曾亏待他?是他自己什么都不肯受,他不愿为我所用!” 唐小白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大概是不想卷入朝争,要是有利于国家民生的事,他应该还是愿意的,”想了想,问,“我看吕瑕在这边待了挺久了,应该对附近都挺熟,你们行军打仗需不需要找人带路?” 李穆见她说了半天吕瑕,心里有点不高兴,淡淡道:“吕瑕只在朔州、云州待过,北征的带路人还轮不到他!” 唐小白眼睛一亮:“那他可以给我带路啊!” “你需要带路,随便找个当地人就行,何必要他?他还惦记着他青学弟子的身份,未必肯帮你。” “不会啊!”唐小白道,“前面我们分别的时候,吕先生还说,让我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帮忙。” 李穆皱眉:“我也可以给你带路!” 唐小白被他逗笑了:“你对这里很熟?”说着,作势看了看左右。 小祖宗要是对这里熟,他们这会儿也不会迷路了。 “我可以先走一圈,再为你带路。”李穆犟道。 唐小白哈哈大笑:“你别……别这么幼稚哈哈哈……” 正笑着,眼角余光瞥见树林中一道人影。 “那边有人?”她一边问,一边转头去看。 才刚一动,就被李穆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唐小白问。 李穆从她身后捂着她的眼睛,手臂自然绕过她的身子,像将她搂在怀里似的。 被他搂在怀里的小姑娘安安静静,没有丝毫的挣扎,浑身都在诉说着信任。 李穆弯了弯唇,柔声道:“那人貌丑,不堪入目。” 她听笑了,亲昵地斥道:“别闹!” 但没有继续问,也没有让他把手拿开。 显然是心里有所察觉。 确实。 李穆比她先一步看到了林子里的人。 一个吊在树上晃悠的人,也不知道死了没。 如果死了,恐怕会吓到她。 他正想着如何带她离开这里时,那边莫急把人从树上放下后,也有了确切消息:“没死!” 李穆微微松了一口气,把手拿了下来。 唐小白重见光明后,就见莫急拎着一个人,从林子深处一道光似地闪了出来,眨眼到了面前。 人确实是被拎着的,到了她面前,也只是随随便便往地上一丢,有点粗暴。 大概是这份粗暴,把这人摔醒了。 “嗯……”一声柔弱的嘤咛后,刚被救下来的女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拿点水给她喝!”唐小白吩咐道。 看这样子,大概是上吊伤着咽喉了。 被喂过水后,女子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看清她容貌的一刹那,唐小白愣住了。 这还是个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 唐小白看愣住并不是这少女长得特别美,也不是因为跟谁想像。 怎么说呢? 她在这个世界,见过的最小白花的长相是顾凝。 但顾凝心狠手辣起来大小姐也望尘莫及,所以顾凝的气质还不是最典型的。 这下她可见到典型的小白花气质了!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随时可能流下一滴绝美的泪。 看着你的眼神,就足够你脑补一出惨绝人寰的大戏。 这少女容貌虽然算不上多美,可这气质,真的绝了! 唐小白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斟酌台词:“姑娘……为何寻短见?是不是有什么难事?” 深山老林里出现这么个气质卓绝的美少女,太奇怪了! 仿佛有什么重要剧情要发生似的!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遇到了一个隐藏任务的npc,生怕自己说错哪个字,就不能成功触发隐藏剧情了。 好在她问完这两句,少女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绝美的泪,好像预示着隐藏剧情的开启。 第259章 二小姐救我 少女流下一滴绝美的泪后,捂住脸,痛哭:“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唐小白突然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要救她? “把她挂回去。”李穆道。 莫急是个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一听李穆发话,就面无表情地提起那少女。 “哎——”唐小白忙出声制止,“别!别!放下!放下!” 虽然这姑娘怪怪的,但挂回去也有点过分了。 大概是被莫急吓到了,那姑娘也不哭了,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泪珠儿要掉不掉的,看着很是楚楚可怜。 “还说不?”唐小白耐心地问。 不说她也不勉强,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但这回少女学乖了,虽然还是捂着脸哭,但该说的都说了。 也确实……挺惨…… 这姑娘是附近一个什么村里的人,和年迈的双亲相依为命。 今天一早,家里突然闯进来一伙盗贼,抢了米粮不说,还见色起意,想把人也抢了。 反抗推搡中,惊动乡邻,吓跑了盗贼。 但两位老人家却在拼死救女儿的时候,被盗贼摔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阿爹阿娘都去了,我活着也是遭人欺辱,不如随他们去……”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小白听得眼睛都红了,转头去看李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穆点头:“河东这两年收成不好,导致盗贼横行,雁门关外三州因为被突厥人寇占,情况更严重一些。” “没有人治一治吗?”唐小白闷闷地问。 李穆捏了捏她的手腕:“回去问问。” 他只管领兵打仗,治安的事确实没在意。 唐小白点点头,柔声安慰那姑娘:“现在朝廷的兵已经夺回云州了,盗贼也会整治的,你先回家给二老料理身后事,回头抓到了盗贼——” 正说到这里,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小莲——小莲——抓到盗贼了!” …… 姑娘虽然很有小白莲气质,但名字并不叫小莲,而是叫陈小怜。 小怜姑娘的遭遇是真的。 陈家村距离那片林子不远,人口也不多,几座矮房稀稀疏疏地分布着。 陈小怜家门外围了不少人。 过来的路上,报信的村民已经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乡邻们赶来后,见陈父陈母遇害,群情激愤之下,追着盗匪出去了。 盗匪有四个人,被他们追到了一个。 “杀猪刀都磨上了,等我们挖了那歹人的心给陈伯供上!”报信的村民是个精瘦的少年,面庞黝黑,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脸上满是凶悍。 唐小白被他说的话惊了一惊,随即又听见人群中爆发出怒吼:“杀了他!杀了他!……” 都说河东民风彪悍,容易聚匪,果然不是乱说的。 唐小白蹙眉瞥了李穆一眼。 盗匪固然可恶,但也不能死在这里。 李穆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特别的声音:“我都说了我不是!我要见官!” 唐小白大吃一惊。 村民们都是普通人,无非扯着嗓子喊,这人的声音却中气十足,在一片嘈杂中格外突兀。 不过让唐小白吃惊的是,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陶师兄!”唐小白失声喊道。 李穆立即使了眼色,让随从上前驱散村民。 土屋前的地上,一名赭衣男子被麻绳捆了不知道多少圈丢着,身子微微弓着,但仍能看出身型高大健朗。脸朝下,看得不太分明。 不过人群散开后,那人操纵自己的身体调整了一下,抬起脸看过来。 一见唐小白,便露出惊喜:“二小姐,快救我!” 确实是陶汾。 唐小白快走几步过来,打量了他一眼,蹙眉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还成盗匪了?” 陶汾中途先带着桃子回京城了,说好回京城探望过钟楚楚后,再往河东来找她。 虽然京城和河东的大方向是一致的,但也没有非常顺路,至少在唐小白的预料中,陶汾不应该这么快就找来,除非一到京城就走了。 按照陶汾对钟楚楚的紧张程度,怎么也该留两天聚一聚吧? 但这个场合,也不是叙旧的时候,陶汾只眼神躲避了两下,便委屈巴巴道:“我就是去云州府城找你们的,路过这里,被这群人当盗贼抓起来了——” “胡说!明明就是那群歹徒,掉队了被我们追上!”其中一名村民横眉吼道。 唐小白看了一眼,发现是刚才报信的少年。 陶汾一脸无奈:“你看,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 唐小白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回头对陈小怜说:“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盗贼同伙。” 报信的少年就站在陈小怜身边,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粗着嗓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莫非你也和他一伙——” 话没说完,报信少年整个人朝后摔了出去。 李穆收回长鞭,在手臂上一绕,瞥向地上的陶汾:“还不起来?” 陶汾愣了愣,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肩膀耸了几下,手在背后动了动,绳子就窸窸窣窣掉了下来。 “他要是盗贼同伙,你们也抓不住他。”唐小白说。 这个村子本来就靠近边境,被突厥人占据了有一年之久,因此村里的男人青壮并不多。 要么是年过半百的,要么就是半大的少年,虽然看着凶悍,但论战斗力,肯定是比不过陶汾这样的习武之人的。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陈小怜颤巍巍地问,水汪汪的眼睛,看看唐小白,又看看李穆。 看向李穆时,惊惶惶,怯生生,我见犹怜。 但李穆连眼角余光也没留给她。 他出身尊贵,只有他问别人答,没有替别人解惑的习惯。 唐小白撇撇嘴,也没有理她,转而问陶汾:“他们说你掉队了被追上,你是不是遇到过那群盗匪?” 陶汾确实遇到过。 但他初来乍到,盗匪脸上也没写着“盗匪”两个字,所以就擦肩而过了。 正好那段擦肩而过被村民们看到,才误会他是掉队的盗匪。 “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村民的误会,过于草率?” 第260章 李行远他竟然 “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村民的误会,过于草率?”唐小白问。 “是!”陶汾心有余悸,“我跟那群盗匪打扮也不完全一样,可他们就跟着了魔似的,怎么说也不听!” “那你还束手就擒?” “我发过毒誓,不对不会武功的无辜之人动手。”陶汾讷讷道。 唐小白无语片刻,道:“那你就准备任打任杀?” 说到这里,陶汾也觉得委屈:“我本来是想先随他们回来,慢慢解释,谁知道他们根本不听我解释。” “是啊,他们还想把你的心挖出来供奉死者呢!”唐小白没好气地说。 陶汾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人怎么这么凶残?” “关外三州的百姓,长年遭受突厥人掳劫,凶悍也是为了自保,”唐小白叹了一声,看向李穆,“等我们平定黄河南北,他们就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李穆朝她微微一笑,点头。 陶汾感觉有被甜到。 二小姐说一句,他就一副捋袖子要干的样子。 哎哎哎,太宠了! 什么时候能喝上他俩的喜酒呢? 正想着,听到唐小白问:“到了没?” 陶汾回神,看了看周围,点头:“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碰到那几个人!” 凡过之处,必有痕迹。 李穆身边,莫急就是个擅长追踪的人才。 沿着盗贼留下的痕迹,当晚就将那伙杀人越货的盗贼捉拿归案。 唐小白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才从秦容那里得知消息,但也没有觉得心情轻松一些:“既然说盗贼横行,就不止这一伙,还有朔州、蔚州,应该也差不多,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 “等朝廷调派治官过来就好了。”顾回安慰道。 关外三州被突厥人占领期间,州县地方官吏要么被杀了,要么像吕瑕一样逃了,剩下的就是投降了。 总之一句话,缺人! 只能等朝廷调人过来,只是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也没那么糟,”秦容笑道,“阿宵让人把昨天抓到的盗贼都乱棍打死了,尸体就丢在府衙前,让百姓们过来观看,啧啧……小小年纪,还挺心狠手辣的!” 唐小白愣了愣,下意识反驳:“乱世用重典,他是为了震慑!” “对!对!”陶汾正好走过来,听到这么一句,满口附和,“我看秦小公子人虽年轻,行事却十分果决,是个做大事的人!”连追女孩子都比一般人果决,小姑娘还没长成他就天天守着了。 太有出息了! 唐小白见到他,想起昨天来不及问的许多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没在京城多留几天?” “京城……也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陶汾不太自然地说。 唐小白知道他和那位以前误伤的那位姑娘是有婚约的。 陶汾对未婚妻大大小小的事都体贴入微,但是对婚约,看起来却没那么上心。 唐小白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继续问自己的事:“那我家中可好?我阿娘和阿姐可好?她们有没有问起我?有没有交代什么?” “都好!都好!”陶汾乐呵呵点头,“桃子姑娘一回到燕国公府,就被夫人抓去问话了,大小姐倒是一派镇定,没问什么……” 唐小白边听边笑。 大小姐怎么会是那种急吼吼问话的人,她不要面子的吗? 得知她又去了河东,阿娘没说什么,只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姐姐果不其然骂了她几句。 说起交代,陶汾放下了一直甩在肩头的布袋。 布袋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布袋,脏脏旧旧的,装了三分之一的样子,陶汾从肩头拿下来的时候,里面沙沙作响。 “这是什么?”唐小白好奇问。 “大小姐让我带给你的。”陶汾说。 唐小白一开始是不信的,大小姐怎么会用这么个旧布袋装东西? 但接下来,陶汾从那个脏旧的布袋里,又拿出一个布袋。 这一个就不能称之为布袋了,应该算是一个大锦囊。 墨绿色的吴缎,绣着精致的宝相纹。 这种布料,普通人家都是穿身上的,也就燕国公府的大小姐,奢侈得拿来做了个布袋,哦不,锦囊。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陶汾说。 唐小白接过掂了掂,也不是很重。 拆开一看—— 嚯! 差点闪瞎了眼! 满满一袋的金叶子! “我……这……”唐小白都磕巴了。 她人在边关,有钱也花不出去啊! “你们燕国公府果然富贵滔天!”秦容在旁边看到,啧啧称奇。 唐小白还没说什么,顾回就着急解释了:“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 “我也没说是他们家偷的,你急什么?”秦容睨他一眼。 纯情小少年立即红了脸。 唐小白看了看他们俩,默默收起这袋金叶子。 她是燕国公府的人,当然知道他们家也没顾回说的那么干净。 燕国公府的豪富,一来自唐家数代的积累——唐家世代军伍,每一代都战得只留一根独苗,人丁不旺,也就没人帮着败家,因此财富积累得比别人都容易。 其二,是顾凝的嫁妆;顾凝是纪国大长公主的独女,而纪国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亲姐姐,历经三代皇帝,盛宠不衰,金帛赏赐自然也不少,当年顾凝出嫁时,也就比公主下降规格低了一点点。 其三,是朝廷的赏赐;燕国公父子战功赫赫,除了赏官爵,就是赏金银了。 最后一点,就属于灰色收入了。 好比上回唐世恭班师回朝带回的几箱东西,打仗的时候,少有不劫掠的,这次攻打吐谷浑王都,估计又能发一笔横财。 收起大小姐的心意后,又问陶汾:“袁……他还在不?” 李行远离开镇州的事是要保密的,所以她连“袁行”这个称呼都不敢说全。 但懂的人都懂。 比如秦容,一听这个“袁”就变了脸色:“他?” 唐小白愣了愣,点头。 “我到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回去了。”陶汾小声说。 唐小白正松一口气,忽然听见秦容嚷了起来:“李行远他竟然——”意识到不能说,猛然收住。 然而神色悲愤,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活像被人辜负抛弃了。 这模样,看得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问她:“秦小姐,你跟李世子……” 第261章 有什么奖励 秦容平时对着她都是笑眯眯的,今天显然正在气头上,少见地“呵”了她一脸:“我跟李行远?他把常山王府一半的家当都给了我们秦家,你说我跟他怎么?” 唐小白仿佛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我怎么说?我知道他是主动给还是被迫给?我知道他是给你的,还是给阿宵的?” 秦容冷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唐娇娇也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上赶着要去讨好你们,我一个人被丢在云州几个月,也是我活该!”说罢,拂袖而去。 秦容原本答应了李穆,每天上午陪唐小白出去,现在显然是不肯去了。 唐小白倒也无所谓她去不去,只是秦容刚刚那番话,说得她有点难受。 跳出来看的话,她也不喜欢恋爱脑。 像李行远和阿宵,丢下镇州和河东跟她去西北。 她是受益了,但总有人受损。 可作为受益者,她也不忍往深了想,想多了也没意义。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至少让小祖宗离开河东这一趟并非毫无收获。 唐小白整理了下情绪,朝顾回和陶汾点了点头:“我们走吧!”不管怎样,工作还是要做的。 刚刚还因为跟秦容吵架红了眼眶,一转眼,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倒是将顾回和陶汾给弄愣了。 唐小白又催促了一声,两人才回过神来。 还没走出营地,就遇上了李穆。 “你不是要练兵?”唐小白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 没看到兵啊! “听说你和秦容闹得不欢而散?”李穆问。 唐小白一愣。 他还真是消息灵通。 “是有一点争执……”唐小白含糊地说着,心里猜测他急着赶过来的目的。 小祖宗不像是会押着她给别人道歉的人,这点她还是自信的,哪怕对方是他亲姐姐。 那是要干什么呢?总不能是来安慰她吧? “我陪你出去吧。”他说。 唐小白又是一愣。 敢情这位是看秦容被她气走了,特意来抢活干的? 这样做人弟弟合适吗? “这、这不好吧?你不是还要练兵吗?” 小祖宗一脸淡漠:“秦容心中有怨,正适合练兵,今天就交给她了。”说罢,朝莫缓使了个眼色,莫缓便偷着笑去传话了。 唐小白真怕秦容气死。 想了想,把李穆拉到一旁小声说:“秦小姐是生气你丢下她去西北……” 李穆眸中冷光闪过:“她不也真正得了李行远的六万镇州军?” 说起这个,唐小白又想起秦容刚刚的话,忍不住问:“李行远为什么给她六万镇州军?” 李穆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李行远不分出六万镇州军,朝廷不会下诏让他承袭郡王爵,而且先前秦容救他与真定县主,事先提的条件就是镇州军兵权,只不过秦容提的是三万,他给了六万,另外三万,是给我的,借秦容之便,是为了降低皇帝的警惕。”他以为这么简单的事,她应该懂的。 唐小白本来也确实懂,只是被秦容那么一说,就想歪了。 “那李行远和秦小姐……没有儿女私情吧?”唐小白小声问。 李穆想了想,摇头。 唐小白正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他说:“这我不清楚。” “不清楚?”唐小白不自觉扬起声音,又赶紧捂了嘴,有点心焦。 怎么不清楚呢?难道真的有点不清不楚? “与我何干?”小祖宗仍旧一脸冷漠,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容跟他真没关系呢! 不过唐小白仔细想了想,这种三角关系,别人是管不着。 算了。 唐小白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陪我了,陶师兄不是来了吗?我这里人够多了。” 陶汾、顾回、莺莺,唐子谦的四大护卫,爹给的五十银甲兵。 人多得她想排班轮流带了。 但小祖宗显然不这么觉得:“陶师兄来了,就用不上我了?” 唐小白呲牙:“他来不来,都用不上你!”怼了一句后,又好声好气劝道,“朝廷的诏书没几天就要到了,现在你最要紧的是抓紧练兵,拿下漠南!” 她说得热血沸腾,小祖宗却面无波澜,漂亮的眸中光线明灭交错,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他唇角弯了弯,问:“我要是做到了,有什么奖励?” 唐小白眨了眨眼:“你想要什么奖励?”话是这么问了,但她心里莫名警惕,总觉得前面有坑在等她。 果不其然,小祖宗听了她的话,眼角微微向下一弯,笑了起来,眸中光晕明晰闪动,看起来乖软得不行,甚至还有点甜。 他越是这样,唐小白就越警惕。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祖宗,这模样,看着就知道要放大招。 “现在还没想到,”他说,“先欠着吧!” 唐小白一挑眉。 想骗她开空头支票? “那就等你想到了再说。”唐小白道。 他眼中微微委屈:“克定漠南,也不值得二小姐奖励吗?” 唐小白一噎。 那倒不是…… 定边抚疆这样的不世之功,怎么奖励也不为过。 “那你不能太过分……”唐小白最终还是让步了。 他微微一笑,拉了她的袖子:“走吧!” “去哪儿?不是说了让你回去练兵吗?”唐小白一边被拉着往外走,一边嚷道。 “知道了,我就送送你。” “就这么点路,有什么好送的……” 白衣清俊的少年,牵着青衫秀美的……呃,也是少年—— 陶汾愣了愣,继续露出慈祥的笑容,一边跟上,一边忍不住同身边的顾回分享心情:“秦宵待谁都冷冰冰的,就是在二小姐面前乖……穿衣服都比以前花哨了,少年人呐……多好啊!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的人多了!”顾回冷着脸打断他,快步追了上去。 陶汾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说起来,顾回好像也是青梅竹马之一? “哎,我跟你说——”陶汾一边追一边说,“青梅竹马也是分人的……” …… 唐小白上马后,又被李穆牵着马缰,往辕门外送。 近辕门时,值守的士兵远远望见他们,小跑上前行礼,一脸忐忑地说:“外面有一男一女,自称是云州百姓,想来谢秦郎缉盗之恩,赶了几次都不肯离去。” 第262章 大恩大德怎么报 唐小白一听这描述,就猜其中那个女的是陈小怜。 她仗着坐马背上地势高,伸长脖子往外看,果然见到两个人。 一个娇娇小小,怯怯弱弱,她一眼就认出了是陈小怜。 另一个的身型看起来,仿佛是昨天那个报信的精瘦少年。 陈小怜正翘首望着这边,少年则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站在她身边。 唐小白忍不住“嗤”了一声,吩咐道:“带他们过来!” 陈小怜一贯是怯生生姿态,少年大约惧怕他们的身份,也没了昨天的凶悍姿态,笨拙地跟着陈小怜跪下行礼。 “秦公子捉拿盗贼,为乡里除害,也为小怜报了杀害父母之仇,大恩大德,小怜、小怜……”陈小怜一句话没说完,便哽咽哭了起来,双目盈盈泛红,泪如珠儿滚落,哭得很是好看。 唐小白心里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大恩大德,你准备怎么报?” 陈小怜垂下了脑袋,娇怯怯嗫嚅道:“小怜愿为奴为婢,终身追随秦公子——” “不行!”却是陈小怜身边的少年先出声反对。 他看了李穆一眼,眼里又狠又惧:“捉拿盗贼是他们这些当官的本份,他也不是救了你一家,怎么就需要你为奴为婢了?” 陈小怜泫然欲泣道:“是我自己愿意的,与旁人无关,秦公子为我报了父母之仇,爹娘定也会希望我能报恩。” 说着,便朝李穆磕头。 唐小白看得拳头都硬了。 什么白莲花绿茶表,竟敢犯到她家小祖宗身上! “谁告诉你是秦公子捉拿盗贼?”唐小白冷笑道,“捉拿盗贼我也有份,怎么不谢我?” 陈小怜哭声一停,抬头愣愣地看着唐小白:“是、是……”眼睛瞟向辕门值守的卫兵。 卫兵脸涨得通红:“属下……” 这件事是李穆下的命令,对外理所当然觉得是他的意思、他的功劳。 唐小白也没有要抢功劳的打算,只是听着陈小怜的话上火。 光怼了这一句话,还不够泄愤,悄悄地拿脚去踢在侧前方牵着她坐骑的小祖宗。 小样儿!还招蜂引蝶起来了! 呃……没踢到…… 虽然没踢到,却被发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低着头,唐小白没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只在他转回去的时候隐约瞥见他唇角微勾。 真烦…… 唐小白忍不住又偷偷踢了一脚。 “捉拿盗贼是白公子的意思。”小祖宗说。 语气比平时明显温和许多。 唐小白怀疑他在偷乐,但是没有证据。 陈小怜反应也很快,立即转了方向朝唐小白磕了个头:“白公子大恩,小怜愿为奴为婢,追随白公子!” 她也要?唐小白若有所思盯着陈小怜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指陶汾:“真正带人去捉拿盗贼的是我这位陶师兄,你还是谢他吧!而且他还差点被你们冤杀了呢!” 陈小怜抬头看向陶汾。 前两个都看得出是贵公子,这个就差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要为奴为婢报恩。 陶汾明显被吓了一跳,忙躲开:“我也不是为你,为奴为婢就算了吧!” 跟陈小怜一起来的少年在一旁憋了好久,终于憋不住了,皱眉去拉陈小怜:“他们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怎么看得上你为奴为婢?咱们回去吧!” 他年纪看着不大,力气却很大,一下子就将身娇体弱的陈小怜从地上拽了起来。 陈小怜起来也没站稳,直接被拖着往后跌了两步。 唐小白眼皮一跳:“站住!” 少年猛地收住脚步。 “你知道坡尾村怎么走吗?”唐小白问。 陈小怜愣了愣,忙不迭点头:“认得!认得!” “我今天要去坡尾村,你来带路吧!” 陈小怜明显露出喜色:“是!是!” 少年握了握拳:“我也认得——” “小怜带路就行,你可以回去了!”唐小白道。 少年低着头没说话,也没走开。 “阿牛,你先回去吧……”小怜小声劝他。 “我陪你。”少年答得很坚持。 这画面看着,仿佛是小白花和她的脑残粉。 但先入为主是不好的。 唐小白看了一眼那少年,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正要将马缰从小祖宗手里抽回来,抽了一半,却被他拉住。 他走近,仰起脸道:“坡尾村我也认得。”声音悄悄,眼里映着晨曦,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唐小白轻哼一声,晃动脚,终于踢到了他。 一脚踢进他怀里,硬邦邦的,像是踢到了一堵墙,一点成就感也没,反倒引得他笑了。 唐小白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红了脸,又哼一声,拿捏出高贵冷艳的态度转开脸:“练你的兵去!” 抽了马缰,扭头走了。 …… 唐小白出行时,并不是走在队伍最前端。 今天走在最前的是陶汾、莺莺和陈小怜。 陈小怜因为不会骑马,跟莺莺同乘一骑,在前面带路。 坡尾村那个方向,昨天除了陶汾都去过,因此一开始也没让陈小怜指路。 走出一段后,遇到了岔路口,不认识路的陶汾便随口问陈小怜:“走哪边?” 陈小怜犹豫了一下,指了左边:“这边。” “走右边。”莺莺纠正道。 陶汾嘟囔:“你认不认识路啊?” 陈小怜低头没说话。 陶汾也就随便说说,继续前行。 接着又几次遇到岔路,陈小怜时而指对,时而指错。 第三次指错方向后,陶汾忍不住了:“莺莺不都认得路,咱们为什么还要找个不认路的带路?” 陈小怜小脸苍白,都快哭了:“我、我长久没来,记不太清了……” “是记不清,还是根本不认得路?”唐小白慢悠悠地问。 陈小怜脸色更白了。 “你那个阿牛已经被挡在五十步外了。”唐小白道。 那少年一路跟着,没有离开。 陈小怜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带着哭腔:“白、白小姐,我能不能、能不能跟着你,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可以……” 唐小白追了几步,到陈小怜前,回身看了她许久,问:“你爹娘,真的是盗贼杀的?” 第263章 花容月貌 夕阳斜照辕门,望进去,营帐顶都在闪闪发光。 原本肃杀的营地,看在唐小白眼里,却有一种归家的温暖。 还没近前,就见辕门大开,几人骑马奔出。 为首的就是李穆。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竹青色,显得有些斯文,但骑马的身姿又露出冷厉,两种相反的气质糅合,格外引人注目。 唐小白想起早上陈小怜对着小祖宗那一跪时,急促中也带着一丝娇羞。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小祖宗,确实是长大了。 她想得怔怔,一晃眼,李穆已经到了跟前。 他打量她两眼,微微蹙眉:“累了?”精神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唐小白回了神,摇头,问:“吕先生安置好了吗?” 州府缺人,吕瑕做过文吏,此时闲在山野间就显得浪费了。 她今天特意去了坡尾村,请吕瑕出山。 好在吕瑕虽然昨天称自己有事,但听说要治理盗贼,便二话不说去收拾包袱了。 她让人先送了吕瑕回来,自己继续工作,到傍晚才折回。 今天小祖宗也很乖,真的留军营里练兵没出来找她。 “我让人送他去朔州了,他本是朔州刺史的幕僚,对朔州更熟悉些。”他一边说着,一边下马牵了她的缰绳。 唐小白见他下马时目光似是往她身后瞥了一下,便也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陈小怜。 “我觉得她身世可怜,决定留下她了,”忽然睨了他一眼,“开不开心?” 李穆看着她,笑了。 唐小白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两声,正色道:“有点事跟你说——” …… 是关于陈小怜。 陈小怜一定要报恩,有多少攀附富贵的心思先不说,但确实与陈家庄的人有关,尤其是今天陪着她的陈阿牛。 “……她说五天前,陈阿牛曾潜入她家想轻薄她,被她阿爹用扁担打了出去,这次追盗贼,不由分说就指了陶师兄,她怀疑那些盗贼和陈阿牛有勾结!” 李穆摇头:“那些盗贼都审过了,没有勾结。” 呃…… 唐小白有些尴尬,想了想,又道:“但她生得貌美,父母既丧,又没有亲戚,留在陈家庄,怕是容易遭人觊觎,今天我就觉得陈阿牛视她如囊中物一般,才想着带她出去聊聊。” 李穆还是摇头:“不貌美。” 唐小白:…… 这是重点吗? 李穆被她瞪了一眼,才道:“关外三州,民风尤为彪悍,弱者极难自处。” 唐小白心中一动,道:“我第一次见陈小怜,就觉得她同这边似乎格格不入。” 民风彪悍,不可能只彪悍男人。 她在陈家庄也见到过女人,都不是陈小怜这样的。 陈小怜的气质,跟陈家庄、乃至整个关外,都是不搭的。 李穆点头:“她想跟着我们,也未必如她所说的那么简单,可能另有所图。” 唐小白听到“另有所图”四个字,不由细细打量起他。 小祖宗虽然年纪不大,可已经长得……可以招蜂引蝶了。 修长挺拔的身姿,身板也不再是小少年时期的单薄,偶尔露出的小臂紧实有力。 脸更是没得说,面具都遮不住的美貌。 气质也好…… “你觉得她图什么?”唐小白戏谑地朝他眨了眨眼。 他忽然捂了捂胸口,道:“可能是图有人踹我。” 唐小白恼羞成怒,攥起拳头,在他肩上狠捶了两下。 李穆低低笑了两声,道:“只要有意图,迟早会暴露出来,”微顿,“把她交给秦容吧。” 交给秦容是没问题,毕竟秦容有武功。 只不过—— “你阿姐人呢?” “不知道。”回答得漫不经心。 “她还生气不?”唐小白想起今天早上的事。 “不知道。”冷漠。 唐小白忍不住为秦容掬一把泪:“她就是气你不关心他,你好歹哄她两句呗?” “我哄她?”李穆皱起了眉。 唐小白点头:“是啊!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你阿姐开心呗?” 李穆看着她,沉思片刻,问:“说什么好听的?” 唐小白见他很有求知欲的样子,便认真地为他出谋划策:“夸她!比如,阿姐今日穿这身尤衬花容月貌,或者,我心中,阿姐当然是最最重要的!” 不就哄姐姐吗?她可擅长了! 小祖宗听她说完,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忽然对着她一打量,道:“阿皎穿这身好看,”顿了顿,“尤衬花容月貌。” 唐小白:…… 她教的话,是让他这么用的吗? 她这一身哪里好看了? 虽然换了一身,也还是普普通通的少年装扮啊! 哪里有衬她的花容月貌了? 还有—— “我哪来的花容月貌?”唐小白努力按住飞扬的虚荣心,严肃地说。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头:“有。” 糟糕!虚荣心快按不住了! 这时,那漂亮得过分的少年还微弯了腰,倾身欺近,挨在她脸侧,小声说:“我心中,阿皎当然是最最重要的。” 唐小白:…… 少年漆黑的瞳眸中飞过一丝媚意,唐小白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这就……很犯规……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刮了一下:“阿皎脸红了。” 唐小白拍下他的手,呲牙道:“我脸红,那是气的!” 李穆愣了愣,不解:“你不是说这是哄人开心的?为什么生气?” 唐小白噎了一下,瞪他一眼:“我恼羞成怒!”说罢,跳起来要走。 李穆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唐小白是真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嚷道:“去找你阿姐!” 冲出中军帐,差点撞到人。 收住脚步定睛一看,帐门外站着的,不就是秦容? “找我何事?”暮色中,秦容神情冷冷淡淡,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让唐小白一下子丢掉了脑中“她似乎在偷听”的想法。 “二小姐收了一名意图不明的女子,先放你身边。”小祖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也是冷冷淡淡。 秦容淡淡道:“我那么闲吗?还收个意图不明的女人在身边?” 唐小白想想也很有道理,便道:“算了,还是留我身边吧!” 她自己要做好人,怎么能麻烦别人? 秦容也是要上阵杀敌的。 秦容默了片刻,道:“留你身边,你摸得出她的底细?” 唐小白眨了眨眼,看着她。 “算了!给我吧!”秦容冷冷道,“也许是谁派来的间谍,总要审一审。” 唐小白目光动了动,道:“秦小姐,我有些事想问你。” 第264章 这么会哄人 火杖熊熊,映得星辰黯淡,将士身上的肃穆戎装如染血红。 秦容也作军士装扮,束腰纤纤,身姿如竹,美得有些雌雄莫辨。 从细腰这方面,他们姐弟倒是有几分相像,唐小白心思飘了一下。 “问我什么?”秦容冷淡的声音将她飘走的心思拉了回来。 虽然冷淡,但并没有敌意。 其实仔细想想,她跟秦容虽然不算特别熟,但秦容待她一向是和善的。 大约这就是女主,这就是正道之光吧! 唐小白突然想通了,早上争执的那件事,是可以开诚布公谈一谈的。 如果真有三角关系,也是狗男人的问题更大。 正道之光的女主和又美又飒的女配能有什么错? “今年四月的时候,李世子去了京城,受我阿姐之托,护送我去凉州。”唐小白道。 秦容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二小姐这是在向我炫耀示威吗?” “你知道我不是,”唐小白道,“李行远为我阿姐做了许多事,我很感动,但是,如果他同样也为你做了很多事,我就不感动了,”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我阿姐也不会稀罕!” 秦容冷哼一声:“他为我?他能考虑一下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唐小白长出一口气,问:“所以镇州军是给阿宵的?” 秦容白了她一眼:“我出生入死还牺牲了清白名声救他们兄妹,不配拿一点兵权?” “配配配!”唐小白忙道。 “你骂人呢?” “……” 秦容冷眼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唐小白虽然一直觉得自家阿姐最美,但女主也是名不虚传,这火光照耀下的一笑,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直接将她看呆了。 但是笑容尽处,却流露出些许感慨,即将收起的唇角,忽然又往上勾了勾,道:“你倒是会心疼你阿姐,巴巴地过来打探。” “那是!谁叫她是我阿姐呢!”唐小白接道。 说完这话,见秦容眼里若有怅然,想了想,道:“阿宵就是不太会说话,其实心里很在乎你的。” 秦容嗤笑:“他不会说话?他不是对着你说得挺甜的?” 唐小白脸一下子红了:“你、你听到了多少?”不该啊,小祖宗那两句话说得挺小声的,秦容是顺风耳吗? “什么听到了多少?”秦容反问。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她就能继续编:“没有啊!他对我说话也差不多那个样儿!” 对此,秦容脸上连一丝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呃……阿宵他……是有点不懂事,男孩子嘛……”唐小白逐渐心虚。 秦容看着有点好笑,故意作出感伤模样,叹道:“算了,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没人心疼我,我就自己多心疼心疼自己。” 美人感伤,杀伤力有点大。 唐小白心疼之下,一边主动去挽她的手臂,一边柔声道:“秦小姐,你要是愿意的话,我——” 话没说完,秦美人的手臂也挽了个空。 秦容躲开了。 唐小白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了抽,尴尬地将双手藏到背后:“不愿意就算了……” 秦容干咳两声,也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习武之人……都是下意识的……你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唐小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下意识的,没敢再试,但还是把话说完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妹妹看待。” 秦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 也没说愿不愿意,只抬起手,在她发顶拍了拍。 拍得很轻,好似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先前我与李枢周旋的时候,借了一点李行远的名头,”秦容忽然道,“我和李行远之间只有交易,我用他妹妹的安危换了三万镇州军,”她顿了顿,声音略有些低下去,“我不开这个口,不会有人把军队送到我手里。” 唐小白心里微微一疼。 确实,李行远会把兵权给阿宵,绝不会给秦容。 不会有任何人想到把兵权交给一名女子,除非她自己很努力很努力地去争取。 唐小白牵住她的袖子,仰起脸注视她,认真地说:“秦姐姐,我觉得你,非常了不起!” 秦容眼波流动,“啧”了一声,笑道:“这么会哄人,难怪把阿宵哄得服服帖帖的!” 唐小白老脸一红。 “行了!带我去看看那个陈小怜吧!”秦容道。 看看?怎么看? 唐小白有点困惑。 但秦容见了陈小怜,确实只看了两眼,就笑道:“你不是云州人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女主大人自带震慑力,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就问得陈小怜眼神一慌:“我——” “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南边的。”秦容道。 陈小怜顿时腿一软,跪了下去,小脸苍白:“是、是……” 唐小白目瞪口呆。 这怕不是一个强行设定? 看出不是云州人也就算了,那一个“我”字,是怎么听出南方口音的? …… “我就是诈她一诈,”问完陈小怜话后,秦容道出原委,“反正云州已经是最北境了,她无论是哪里人,都算是南边的。” 唐小白:…… “说不定是西北或者东北呢?”唐小白说。 秦容好笑地睨她一眼:“这么希望我猜错?” “没有没有。”唐小白忙否认。 就是看你这么机智,忍不住想杠一杠。 但换了她,也会第一个猜南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小怜说话细声细气的,确实不像西北、东北的女孩子。 据她自己所说,她从小住在江南饶州,三年前才随陈父陈母到云州。 这次想跟着他们,主要还是为了躲避乡邻的觊觎,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去京城找一位叔公。 “既然她还有个长辈,直接让人送她去京城找叔公算了。”唐小白道。 省得总拿眼角余光偷摸摸、羞怯怯地看她家小祖宗。 秦容也赞同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出征还要带上李枢,已经够麻烦了!” “要带李枢?”唐小白刚听说这个决定。 “是啊!不带他,难道留他放火烧我们后方?” 唐小白不自觉皱了皱眉。 李枢好歹是原著里的大反派,怎么被揉搓成这样,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265章 孔雀开屏 三军驻扎在城外,对云州府城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细看,也是包围之势。 无论如何,象征云州城权力中心的云州府衙中,住的还是身份最尊贵的晋王殿下。 府衙中内外都是晋王李枢带来的王府侍卫和跟随的禁军,甚至云州府城内,也没有秦氏姐弟的人。 但李枢知道,自己出不了云州。 棋盘中,白子零落,黑子势如吞虎。 “先前秦宵借殿下的人回京请诏用兵,殿下为何不趁机报信?我们也还有些人手,并非护不住殿下离开!” 李枢端坐棋盘前,手执白子,沉思而落,面上并无幕僚那般的焦灼。 “报信,只会显得无能。”他淡淡道。 河东掌兵,是皇帝给他的机会。 被毫无根基的秦氏姐弟架空到只能逃窜求救,那皇位也就与他无缘了。 毕竟他的父亲,也不止他一个儿子。 更有甚之,他若是走了,秦氏姐弟再与雁门关的庆王李栋勾结,恐怕仗照旧打,反倒成就了李栋。 “万一秦宵暗下毒手——” “不会,他既然要请诏出征,就还要奉本王之名。” “那殿下有什么打算?” “既然来了,漠南之功,本王定要拿下!” 一枚白子落下,李枢盯着棋局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找几个人,去仁智宫——” “殿下!京中传诏使到!” …… 九月二十八,京中传诏,令晋王李枢领兵北出云州,追击突厥,镇州、银州各出兵襄助。 也就是说,李行远也得到了出兵令。 传到云州这边的诏书不止一份。 给李枢的那份是让他领兵追击突厥。 李穆也拿到了一封诏书。 “……卿当效卫霍,功成之日,封侯而归——” 唐小白读着这封动员气息十足的诏书,觉得不太是滋味,抬头对李穆道:“我们倒也不用学卫、霍,霍去病二十多岁就死了,卫家也倒了,不吉利!” 李穆微微一笑,点头。 其实皇帝只是说得好听,实则还是有些忌惮他如今的秦氏出身。 如果真有意栽培他为将,早就封赏军职了,现在不过是用科举吊着他,等到未来再相机而动。 唐小白将诏书看完,问:“我们真的要带上李枢一起去?” 李穆点头:“留他在后方也不安全,不如带着。” “后方不是还有个庆王?”庆王也很会搞事啊! “庆王因为据守雁门关不出,令晋王被困云州,已经得诏令即日回京了。”李穆道。 唐小白“哦”了一声,问:“谁告的状?” 小祖宗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让李栋回京不完全是为了雁门关后方安稳,也是让李枢心里有个底——” “京城,还有个庆王等着拉他下马,他除了乖乖跟着我们走,别无选择!” …… 十月初一,大军北征。 行军队伍主要分为前锋、主力、后军三个部分。 秦容带队在后军,李穆身为事实主将,和名义上的主将晋王李枢一起走在主力军的前列,而唐小白则跟事先说好的那样,走在队伍的中段,同李穆和秦容都隔着一段距离。 如此这般,安安静静行进了三天后,到了第四天,李穆突然下令变换了阵型。 “怎么突然换成这样?”队伍出发后,唐小白悄悄问李穆。 今天,不但李穆自己领了前锋部队,还把唐小白这一支特殊队伍给调到前面来了。 关键是,临出发的时候才下的命令,也没个解释,气得顾回差点翻脸不走。 但当着众将领的面,总是要给小祖宗面子。 可这会儿私下问他,还是酷酷地不回答:“怕你在里面无聊。” 唐小白“嗤”了一声:“我才不无聊!” 他瞥了一眼过来:“我无聊。” 唐小白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定了定神,道:“行军打仗呢!又不是让你出来聊天!” 他唇角勾了勾:“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唐小白扭开脸。 这死小孩,越来越会撩了! 这时,前方探路的斥候疾驰回报:“报——东五里外有突厥营帐!” 唐小白心中一凛。 五里?这么近距离撞上? 她虽然在西北也跟过军队行军,但还没直面过战争,一听这消息,便紧张起来。 反观身边的小祖宗,眼睛熠熠发亮,唇角似乎又往上勾了一点,带出一丝兴奋的狠戾。 “铮”的一声,他倏然拔刀,语声如同故意压低了一般冷冷沉沉:“先锋骑随我急袭,一个都别让跑了!” 说罢,转头看她一眼,嘴唇翕张,无声说了两个字:等我。 随后,领着一队仅三百骑,风驰电掣般东去。 从斥候来报,到李穆率军离开,整个过程也就五分钟左右,唐小白看得有些恍惚。 先锋队虽然分了一支先去袭营,剩下的队伍也没闲着,加紧跟上。 因为离得不远,很快就望见了战场。 远远望去,其实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混战成一团。 但是在这一团之外,却有一人,银甲白袍,勒马立于敌营之前,身姿若皎皎玉树。 不断有敌兵持兵刃扑向他,每次都只看到他刀光一闪,便斩落一人,轻松得不像是在打仗。 “我们秦小公子真是厉害了!”陶汾在旁啧啧称叹,“还不满十六岁呢!已经很有小将军的样子了——”突然喊了唐小白一声,“哎?当年唐小将军入伍也就差不多这个年纪吧?不知秦小郎比之唐小将军风采如何?” “这打仗的风姿比之唐小将军风采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料想唐小将军应该没我们秦小郎这么花枝招展!” 唐小白差点笑出声来。 说这话的是秦容。 她今天负责守在李枢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前面来凑热闹了。 看着前方一面倒的战局,和战局中身姿格外耀眼的少年小将,秦容毫不客气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昨晚斥候就探到了这一伙敌军,也就一两千人,我说让我趁夜端掉就好了,他非不肯,敢情是留着显摆呢!” 说话时,前方已经结束了战斗。 收兵,清理战场。 李穆回到唐小白身边,神色静淡问:“可吓着了?” 唐小白看着今天孔雀开屏似的小祖宗,抬手抹去他眉梢的一丝血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66章 二小姐是不是忘了什么 首战是有点好笑,但后来的几次战役,就没那么简单了。 李穆也就玩了这一次,之后都好好地让唐小白待在后方。 十月初七,夜袭襄城,追击数百里。 至浑河边一战,三天三夜。 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时,唐小白放下笔,走出营帐,抬头望见一轮圆月挂空,皎皎未染血色。 辕门的方向喧哗嘈杂,间或喝令呼声,很快,被马蹄震碎,地底如闷雷滚动声声敲在心头。 唐小白快走了两步,忽然闻到一股香气。 食物的香气。 转头目光寻去,见到一名瘦瘦小小的小兵,手里捧着一只汤碗,热腾腾的。 筷子夹起,是细细的面条。 唐小白心中一动,问莺莺:“你会做面条吗?” 莺莺犹豫道:“会一点点。” 唐小白放心了。 莺莺什么都是“会一点点”。 会一点点易容,会一点点口技,会一点点制衣。 那会一点点厨艺也很正常。 唐小白当下就拉了莺莺往伙头军驻扎的地方去了。 李穆收兵回营时,目光一扫,眸色便阴沉了下来,吓得留守的将领面面相觑。 “打败了?”问还是秦容敢问。 李穆冷冷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尚在滴血的长刀一丢,往自己营帐走去。 后面跟随的将领自会解释清楚:“没有没有,我军大胜,不过还是让咄咄给跑了。” 今年犯边的东部突厥可汗名叫阿史那咄咄,原本将牙帐设在襄城。 十月初七,秦容带人夜袭襄城,阿史那咄咄北逃,他们一路追击到这里。 好不容被浑河一拦,李穆亲自上阵,企图活捉阿史那咄咄,没想到还是被逃走了。 “难怪秦小公子不太高兴,毕竟年轻好胜。”众人理解地点点头。 只有秦容轻“嗤”了一声。 不就是没看到唐小姑娘吗? 李穆回到帐中,换下战甲,又简单擦洗了一下,还是没听见帐外有任何来人的动静,忍不住问:“二小姐呢?” 这会儿功夫,莫缓早就打探好了:“听说二小姐往伙头军那边去了。” 李穆心里倏然一亮,烦闷一扫而光。 原来是为他准备晚食去了。 “你去看看二小姐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李穆吩咐道。 身为影卫,服从命令是第一。 莫缓立即应了下来,一边转身,一边嘀咕:“我又不会做饭,我能帮什么忙……” 但唐小白见他来都来了,还是给他派了个任务:“替我送过去吧!” 莫缓觉得自己太老实了,真的就这么送过去了。 由于他轻功一流,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得又快又稳,一点都没泼洒出来。 然而,他家少主盯着他手里的汤碗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却是逐渐沉了下来:“谁让你送来的?” “二小姐啊!”莫缓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人呢?”李穆问。 “二小姐让我给少主送来,其他没说,”回答完这一句,莫缓摸着了头脑,“二小姐应该也快过来了吧?要不少主先吃着?” 话没说完,李穆便丢下他大步朝外走。 门帘掀起,恰见作小少年装扮的唐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迎面走来。 黑色狐毛的斗篷衬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如月,干净得不染纤尘。 李穆一见她,只觉浑身筋骨都舒缓开来,如同冰雪天泡在温泉之中,无处不舒适。 “要去哪儿?”唐小白见他要出门,惊讶地问,“莫缓没把寿面给你送来?” 寿面? 李穆回头看了一眼。 莫缓还捧着那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有些委屈。 怎么?他送来的面就吃不得? “放下吧。”李穆吩咐道。 莫缓面无表情地放下汤碗,一闪身,从营帐内消失了。 刚走到门口的唐小白又只看到一道残影,不由咋舌:“他们兄弟俩轻功怎么这么好?” “我的轻功也不错。”李穆忍不住说。 “哦?”唐小白随便打量了他一眼,没在意。 “真的,你要不要试试?” 这也能试?唐小白惊讶地看他。 李穆握住她手腕就要拉着往外。 唐小白忙反手将他拉回来:“晚点再试,先把面吃了!” 今天是十月十五,小祖宗的生日。 其实唐小白差点就忘了。 这一场战役持续了三天三夜,虽然前线传来的一直是好消息,可只要没结束,心里就担惊受怕。 本来小祖宗是坐镇中军不上阵的,可今天下午,他突然披挂上阵,下令猛攻。 唐小白便独坐营帐中,练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字,直到听见鸣金收兵,才停了笔。 要不是看到那个吃面的小兵,她就真把小祖宗的生日给忘了! “这是你做的?”李穆拿起筷子问了一句,眼里亮闪闪的期待把唐小白噎了一下。 “呃……荷包蛋是我……”唐小白讪讪道。 她哪里会这个? 李穆也没说什么,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吃完了荷包蛋,才继续吃面。 唐小白便撑着下巴坐他对面看。 小祖宗进食的礼仪也是很好的,细嚼慢咽,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很是赏心悦目。 唐小白看着,看着,脑中不由冒出一个疑问:小祖宗从小就跟她形影不离,什么时候学的这种贵族礼仪?感觉做得比她还标准。 难道这种事也有天赋? 是不是聪明人做什么都厉害? 哎,好酸…… “想什么?”对面突然问。 唐小白回神一看,也不知她发了多久的呆,小祖宗的一碗面已经吃完了。 筷子放下,唤了人来收拾下去。 “吃完了?那我就走啦!你早点歇息吧,不打扰了!”唐小白若无其事起身。 身子才刚挣起一点,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唐小白还是不自在地把手挣了回来,硬着头皮问:“还有什么事?” 他眸中幽光闪动:“怎么不问我好不好吃?” “好不好吃?”唐小白从善如流。 “荷包蛋好吃。”他说。 唐小白“呵呵”一笑:“你喜欢就好,早点休息——” “怎么不问问我战况?” “刚才听说了,大获全胜,就是又让那个可汗逃走了!” 李穆点头。 “那我……” “二小姐是不是忘了什么?”他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 第267章 要什么都可以? 唐小白见事已至此,索性大方点头:“是忘了。” “忘了什么?”他逼问。 “你的生日礼物。”唐小白老实交代。 她连小祖宗的生日都忘了,怎么可能还记得生日礼物? 他目光闪了闪,低声道:“我看你这几日心绪不宁,料想是战事胶着的缘故,便打算无论如何,今日都要结束——”顿了顿,“免得你无心为我贺生。” 说到最后,嗓音柔软得有些委屈。 唐小白讪讪道:“那我……过几天补偿你?” “过了子时,就不是我的生日了。”李穆幽幽道。 唐小白记性虽然不如他们这些学霸,但还勉强记得这句话是自己说过的。 连八百年前说过的话都搬出来堵她,可见小祖宗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唐小白失笑:“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呗?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他唇角勾了勾,拉了她起身。 “跟我来!” …… 两人双骑,夜色中,悄然离开营地。 毕竟忘了人家的生日,唐小白心中有愧,便顺着他的意思。 但万万没想到,出军营后,足足跑了有两刻钟才停。 “来这里干什么?跑这么远会不会太冒险了?”唐小白看看周围,有点不安。 他们跑到了前几天经过的一座山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连莫急、莫缓和莺莺都没带。 她原以为就是在附近溜达,谁想会跑这么远。 李穆回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唐小白一惊。 莫非这里有人? 她警惕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李穆凝视着她,突然低低笑出声来。 淡淡的月辉映入他漆黑如墨的眸,似玉生泽,温润得好像换了一个灵魂。 唐小白感觉心脏狠狠地动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 小祖宗把她拐到这里,不会是想色诱她吧? 不行! 他们还小,她得把持住! 拒绝美色!她要钢铁直! “你喊我出来,就是为了戏弄我?”唐小白板着脸质问。 “不是。”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唐小白一脸严肃,“我们两个这样跑出来,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他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阿皎愿不愿意陪我冒险?” 唐小白默念了一遍“我是钢铁直”,而后正色拒绝:“不愿意!我希望我们都平平安安的!” 他微微一笑:“这里很安全,放心,我怎么会让你冒险?” 唐小白垂下目光,暗自打气:唐小白!你给我撑住! “你在这里等我——”他忽然说道。 抬起双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不等唐小白回应,便转身弹射一般飞了出去。 真的是飞了出去! 夜色中,如鹰隼矫健疾飞,轻巧停在山壁间。 这是唐小白第一次看到他施展轻功。 何止是不错,简直惊艳! 比起莫急和莫缓如何她是看不出来,反正在她眼里,这些人都属于满分以上。 但看着看着,唐小白感觉这画面似乎有那么点眼熟。 没过多久,人从山下来了,带着一阵不急不缓的风,落在她面前。 右手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间,拈着一支花。 唐小白看了看这支花,又看了看他,捧腹大笑。 李穆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渐渐发热。 “不许笑。”他闷闷道。 唐小白也想止住笑,但这次真的太好笑了! 莫缓采花的事都过去多久了,小祖宗竟然偷偷较劲到现在,也太幼稚了吧! “不要我就丢了!”他还更幼稚地威胁上了。 “要!要!”唐小白一边笑一边接过他从山上摘下的花。 十月中,关外已经飘过两次雪了。 万木凋零,百里不见鲜妍。 这一株也不知是什么花,紫色的,花瓣很小,看上去十分脆弱,却在北方的冬夜静静地开着。 唐小白抬头望了望方才小祖宗停留的位置。 夜里望山,都是黑漆漆的。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花?”唐小白问。 李穆这时也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依旧闷闷的:“路过的时候留意到了。” 唐小白再次捧腹大笑。 笑了几声,不经意间瞥见他的神色。 他正看着她,漂亮的眸子似蒙了一层乌云,暗暗沉沉无光,双唇紧紧抿着,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唐小白忙收了笑声,将花儿举到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好啦!谢谢你的花儿!” 他还是抿着唇,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唐小白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踮起脚,捏了捏他的脸:“阿宵真是太可爱了!” 他将脸偏了偏,躲开她的手,蹙眉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但还是很可爱啊!”唐小白笑嘻嘻道。 他再次抿唇不语。 “阿宵的轻功果然很不错,比起莫缓也差不了多少了!”唐小白殷勤地恭维。 他掀了掀眼皮,还是没说话。 “眼神也格外好,这花儿长得这么高,你都能留意到!” 李穆继续沉默,眼里流露出不以为然。 唐小白反省了下,也觉得夸得有点飘。 整理了下思路,换个方向夸:“阿宵方才施展轻功上山,身姿潇洒极了,我都看呆了!” 那冷漠沉默的少年终于眼神动了动,瞥了她一眼。 唐小白见这条路行得通,顿时精神一振,双手捧着花儿,绕了他一圈,跳上边上一块石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眯眯道:“哎呀,我的阿宵真的长大了!” 说出这句话,心里忽然一动,下意识又打量他一眼,不自觉放软了语气:“阿宵真的长大了……” 不是上山为她摘花时身姿潇洒,也不是日益俊美成熟的身型面容,是运筹帷幄的沉稳果毅,是披星染血归来时的游刃有余,是日常陪伴她时的细心体贴。 唐小白眨了眨眼,眨去莫名涌出的热潮,朝他招了招手。 他听话地走到她面前,眸中乌云已经散去,星星点点的光缓慢汇聚。 “你今日得胜,又逢生日,我没给你准备贺礼,反倒收了你一枝花儿,”她冲他弯了眸子一笑,“说吧,想要什么?允你要三份!”说着,朝他比了个“三”的手势。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要什么都可以?” 嗓音仿佛被什么熏染过,又干又哑。 第268章 手太快了 唐小白站的那块石头没有很高,站上去后,还是矮了李穆半个头。 此时他微微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似有什么情绪在横冲直撞,冲动与隐忍倏忽交替,看得唐小白心头狂跳。 忽然,他炽热的目光扫过她的唇。 “轰!” 唐小白脑中一下炸开,反射性捂住了他的嘴。 倏然寂静。 四目相对,他眼中错愕且茫然。 唐小白愣了愣。 怎么…… 她腾地烧红了脸。 这、这、这,难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刚才盯着她,难道不是…… 想吻她? 那她在干什么?? 唐小白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手。 手还捂在小祖宗的嘴上,他的呼吸扫在她指腹上,有点烫。 往下挪一点,就可以摸到他的下巴。 他的下颌线生得好看极了,既有棱角,又不会显得冷硬,流畅得恰到好处。 她其实一直想摸一摸…… 够了! 唐小白咬了一下舌尖。 现在整体的感觉就是,后悔。 非常的后悔。 手太快了。 她还以为他想…… 就…… 就堕入了社死的深渊。 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抢救一下,毕竟小祖宗没有意识到什么。 而且天这么黑,他也看不出她现在脸有多红。 唐小白轻咳一声,正打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刚一动,突然被他按住。 用他的手,将她的手按在原处。 略一用力,便将她的手心贴在他的唇上。 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唐小白刚退热的脸又烧了起来,心跳如战鼓擂动。 什么意思? 他、他、他不会是发现了吧? 他要是开口笑她,要是戳穿她,那她就—— 就跑! 跑回营地,往自己帐子里一钻,他爱怎么笑就怎么笑! 唐小白一边想,一边紧张地往坐骑的方向瞄。 却在这时,他垂了长睫,在她掌心轻轻印下一吻。 很轻。 像柳丝拂过水面。 像蝶翼扫过花心。 温柔,虔诚。 他吻过之后,睫毛轻颤抬起,眼睛湿漉漉的,有一种懵懂的渴望。 他是想。 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我、我们……回去吧?” …… 依旧是两人双骑,于夜色中疾驰。 跑了一刻钟,唐小白终于感觉脸上的热度被冷风吹了下去。 正悄悄吁出一口气,一直与她齐头并进的小祖宗突然落在了她身后。 唐小白往后瞄一眼,却发现他不是落后,而是停了。 唐小白忙也勒停坐骑,掉转回身,问:“怎么了?” 李穆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唐小白催马走近,又问了一遍。 他才开口:“刚才……” 只说了两个字,就让唐小白脸上又热了起来。 女孩儿眼里的羞窘像一剂不可言说的药,刺激得李穆心中骤然躁动,连带着身下的坐骑也焦躁地踢了踢地面。 刚才他也是这样,心中止不住的躁动。 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她刚才为什么捂住他的嘴。 “你刚才……是不是知道我——” 话没说完,那女孩儿便掉转马头,一阵风跑了…… …… 唐小白说到做到,回到军营,就往自己营帐里一钻,听到他追到门外的脚步声也不出来。 映在帐篷布上的少年身影修长俊秀,往返徘徊时略低着头,隐隐有些焦躁,又仿佛满怀心事。 唐小白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半张脸藏在臂弯中,露出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时而来回走动,时而停驻不动,猜测着他会在外面待多久。 多久之后会离去?或者多久之后会喊她出去? 如果喊她,她要不要出去? 脑中刚掠过这个念头,唐小白便用力摇头,随即将整张脸埋进臂弯,低低地哀嚎一声。 这次真的社死了…… 她以为小祖宗想亲她,并且被小祖宗发现了她的以为。 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他会不会觉得是她自己想? 她以后在小祖宗面前还有任何面子可言吗?嘤嘤嘤…… “你怎么在这儿?”外面响起秦容的声音。 唐小白抬起头,看到小祖宗身边多了一道身影,确实是秦容。 “你来干什么?”小祖宗不答反问。 唐小白不由摇了摇头。 小祖宗对他亲姐姐的态度还是这么的冷漠不耐。 “来这里当然是找小白,难不成找你?”当然,秦容私下对这个弟弟的态度也谈不上温柔。 甚至还不如对她。 唐小白捧了脸,有点沾沾自喜。 他们姐弟都是对自己亲人还不如对她,她这么讨人喜欢吗? “找她有什么事?”李穆冷淡地问。 “有人清扫战场时,从突厥营发现一个小姑娘,军营里都是男人,就带来这里了。”秦容说着,从身后拉出一个人。 唐小白只看到个影子,瘦瘦小小的,没吭声。 但是她有点敏感地觉得,小祖宗似乎盯着那个小姑娘多看了一会儿,再开口,语气隐约有些不对:“什么来历?” “不知道,发现的时候昏迷不醒,醒来也不会说话,看样子,应该是汉人,被掳了去做女奴了吧?” “来历不明,先放你那。” “我哪有空看着她?”秦容不愿意。 “二小姐也没空。” 秦容“嗤”了一声,道:“有没有空,我不会亲口问她?”说罢,很是亲热地喊了她一声。 唐小白没吭声。 她还没想好出门的时候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秦容喊第二声的时候,李穆便开口了:“她歇下了,明日再议。” 秦容嘟囔了一声,还是领着那小姑娘离开了。 李穆又站了一会儿,隔着帐篷布道:“明日会休整半日,你好好休息,不必早起。”说完,终于走了。 唐小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明天见到小祖宗,要怎么说呢? 要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聊聊正经事,比如突厥营里发现的汉人小姑娘什么的…… …… 第二天,唐小白还没见到李穆,反倒先见到了昨晚秦容带来的那个小姑娘。 见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也和昨晚的小祖宗一样,盯着那个小姑娘多看了好几眼。 (没亲上呀呀呀,两个小朋友还是太小了点~最近持续有糖~) 第269章 一个吻 这小姑娘看起来可能只有十岁左右。 小小圆圆的脸,眼睛也是圆圆的,显得有些娇憨。 是个挺漂亮的孩子。 就是这孩子…… 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你觉不觉得她有点眼熟?”秦容也这么问她。 唐小白点点头,问:“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容忍俊不禁:“还没看出来像谁吗?” 唐小白正要再看,李穆来了。 他脚步仿佛有点急,还没站定,便皱眉开口:“不是让你把人带去我那儿?” 话是对秦容说的,眉间冷怒,很是不善。 秦容自然是不怕的,轻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素来性子柔软的唐小姑娘抢了话去:“为什么要带去你那儿?” 一开口,竟也是满满的不善。 秦容一愣,转头看唐小白。 却见她神色冷冷淡淡,娇憨浑圆的眸中透出几分骄蛮。 这姑娘,很少见这样使性子呐…… 秦容顿时来了兴致,高高兴兴闭上嘴,准备作壁上观。 但李穆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愣了一愣,什么也没说,直接上去拉了唐小白就走。 秦容想上去阻拦,却被莫缓的掌风逼退。 “你老插手我们少主和二小姐的事干什么?”莫缓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临走又叮嘱一句,“看好这小姑娘!”意指突厥营那个小女孩。 秦容看了看那个女孩儿,对上那双眼睛,心头无端一软,冲她笑道:“饿不饿?带你吃点东西去!” …… 唐小白被拉进了李穆营帐内。 甩开李穆的手时,心里恼火极了。 可一抬头,见他对着自己笑,一下就没了气。 “笑什么?”故作恶声恶气地质问。 她嗓音偏软,恶声恶气时,听在李穆耳中,也可爱得不行。 “阿皎还欠我三份礼物,”他弯着唇,笑得有些稚气,“我现在可以要吗?” 唐小白“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这会儿是白天,再没地方遮挡她的脸红。 唐小白恼羞成怒地揉了揉脸,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不行!你不能自己要,我说给什么就给什么!” 瞧把他惯的,都会欺负她了! 李穆却好脾气极了:“阿皎给我什么?” 唐小白轻哼道:“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急。”他好声好气地说。 明明昨晚还在说过了子时都不行,这会儿也不知哪根毛顺了,突然这么好说话。 唐小白还忌惮着昨晚的社死行为,不敢深究,便抽空转了话题,冷着脸质问:“你把那个小姑娘带在身边干什么?” 本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也不用跟担心陈小怜一样担心。 但诡异的是,那小姑娘,竟然长得有五六分像她! 唐小白发现这点的一瞬间,已经脑补了很多曾经看过的剧情。 再听到小祖宗要把人带身边,就忍不了了。 她好好地在这儿,玩什么替身梗? 还是个才十岁的替身,恶不恶心? “我没有要把她带在身边,只是见她出现得异常,想亲自审问一番。”李穆解释道。 唐小白缓了脸色,语气还是有点冷硬:“审问的时候,我也要听!” 笑道。 唐小白被他笑得脸上又是一红:“你给我正常点!”干嘛笑得这么意味深长? 然而,被她这么一说,李穆笑得更开心了。 笑得将眼睛也弯了起来,眸中碎光流溢,少见地露出了少年阳光朝气。 这本来是唐小白最想看到的样子,但绝不是在牺牲她自尊的前提下。 她一踮脚,抬手摁住他的脸:“不许笑了!” 脸是被摁住了,眼里却仍笑意不断。 他不笑时,是个清冷矜贵的美少年,一笑,就像只温驯爱娇的小奶狗,每一处棱角都软化下来,乖得教她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要笑了。”唐小白虚弱地说。 他“嗯”了一声,果然收了笑,低下头,凝视着她。 唐小白原来要踮起脚、抬高手臂才能摁住他的脸,现在他低了头,就仿佛自己将脸送到她面前,送到她手里。 她不自觉收了点力气,更像是捧着他的脸。 “我现在,可以要阿皎的礼物吗?”他柔声问。 唐小白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 从前也会软着嗓子同她说话,但都是带一点撒娇,她听了只觉得可爱或好笑。 而不是像此刻,漆黑的瞳眸如坠星河,星河缓慢地运转着,温柔璀璨,引人迷失。 唐小白一向对温柔型没什么抵抗力,现在也一样。 被他这样注视着,只觉浑身都软绵绵的,从里到外。 她挣扎了许久,还是没挣扎出来。 几次张嘴,才说出一句话:“你……把眼睛闭上……” 李穆顿时心跳漏了半拍,瞥见她眼里若有退却,忙闭上了眼,越发放低了脸去迁就她。 闭上眼后,触觉越发清晰。 他感觉到她放在脸上的手动了动,细细软软的手指抚过他的脸,抚过他脸上的面具,有轻微的颤抖,好像是在紧张。 他也忍不住紧张,紧张得指尖微颤,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要不去扶她的手臂或者肩? 他刚想抬手,忽然感觉到她的气息,温热中带着奶香的呼吸,拂在他鼻息间。 近了一点,又退了半点。 像一只初生的小兽在小心翼翼接近第一次遇见的人类。 李穆再不敢乱动,生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惊跑他的小兽,便让双手僵在半空,屏住呼吸,等待她的靠近。 她停在咫尺之遥,仿佛在迟疑。 也许只迟疑了一小会儿,也许迟疑了很久。 李穆缓缓收紧手心,告诫自己要耐心。 但耐心总有耗尽的时候。 在她的手突然从他脸上撤离时,李穆就感觉自己耐心耗尽了。 每一个猎人都要学会耐心等待。 但同时,更重要的,是会主动出击。 他扶住她的双肩,正要睁眼时,突然,感觉到了她的靠近。 温暖甜香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拂过他的唇。 绵绵,软软,云朵般的触感。 印在他的脸上。 “一个了!” 唐小白只轻轻碰了一下就离开了,竖起食指,笑眯眯朝呆愣的少年比了个“一”。 第270章 我会杀了他 唐小白说完,却见小祖宗仍呆呆愣愣的。 目光发直,中了邪一样。 “阿宵?”她将食指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李穆终于目光回聚,对上她的眼睛。 一瞬间,红了脸。 唐小白本来也很不好意思,但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害羞,就感觉没那么害羞了。 顺势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脸,揶揄道:“脸红了。” 他脸更红,几乎把青玉面具都映出红色来。 然而,一开口却是:“还有两次。” 双眸亮极,跃跃欲试。 唐小白认输了,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要审那个小姑娘吗?快点吧,下午还要启程!” …… 审问主要是秦容在审。 毕竟是个小女孩,不好太凶残,只能先用话术引诱。 然而,两句话就引得陈小怜跪地全盘托出的秦容,在这小女孩面前几乎磨破了嘴皮,也没让她说出半个字。 始终将那双跟唐小白有六七分神似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无辜且茫然地看着—— 李穆。 唐小白万万没想到,她会有一天被个小女孩膈应到死。 “要不还是用刑吧?”秦容放弃了,“也不用断手断脚的,就点她几个穴,感受一下蚂蚁咬满全身那种又疼又痒没处挠的感觉就行。” 光听她说,唐小白就感觉身上痒了。 那小姑娘更是吓得小脸煞白,但还是没吭声,只眼里饱含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 还是李穆。 唐小白忍了忍,凑到李穆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李穆立即露出不愿意的神色:“用刑不就行了?” 唐小白拍了拍他的肩:“交给你了!”起身朝秦容使了个眼色,一起出去了。 出了营帐后,秦容往里瞟了一眼,道:“这么放心让阿宵跟这姑娘待一起?”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小的女孩子,使美人计还不够用呢!”她也就是膈应而已,没什么不放心的。 别说那女孩儿真的只是个小女孩,就是她家小祖宗,也还是个单纯的娃。 不知道谁这么恶心,玩这种未成年版替身梗。 秦容笑了一声,道:“你别看她身量小,有的人天生就身量小,她还不一定比你小呢!” 唐小白惊了一惊:“你看出来了?她多大?” “没,”秦容道,“看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全身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你昨晚没顺便给她检查一下?” 秦容噎了噎,道:“我……也不太会……” 唐小白有点意外。 刚刚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又不会了? 不过秦容要是会,也没理由光怀疑不检查。 “不过我给她把过脉,反正没看起来这么小,至少也有十二了。”秦容道。 唐小白眉头一皱。 那不是跟她差不多大了? 年纪跟她差不多大,长得又跟她差不多。 太过分了! “怎么还没出来?”唐小白瞪着营帐道。 “不是你让阿宵单独审她?”那一句耳语,可瞒不过秦容。 唐小白闷闷不语。 她本来以为只是个小姑娘,可能喜欢小祖宗长得好看,哄两句也没什么。 没想到人家很可能比她还大,那就不乐意了。 唐小白越想越不舒服,便走到了帐门外。 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软软绵绵,还带着一股子奶气。 果然小祖宗一问就开口了! 唐小白心头“噌”地窜出一团火,一把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回过头看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单纯又娇憨。 唐小白皱了皱眉。 她是这样的吗?她有那么装纯吗? “怎么了?”李穆问。 唐小白端详了下他的神色,眸光较平常有些软。 啧! “秦小姐说,她至少有十二岁!”唐小白说着,挑了挑眉。 懂了吧? 大概率是按照她的标准找的,专门找来对付你! 李穆点点头:“她说她年十四。” 唐小白僵了僵,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姑娘。 比她还大? 看着才十岁模样,竟然比她年纪还大? 是她显老吗? “十四啊……”唐小白对着那姑娘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那可以用刑了!” 那姑娘小脸一白:“不要……公子——”口中软绵绵喊着,身体却很迅速地朝李穆蹭过去。 李穆皱了皱眉,道:“她刚才都招了。” 唐小白心里堵了一下。 他这是在维护那女孩儿? “哎呀,还是我们阿宵厉害,一出手,人家就全招了。”秦容在边上笑吟吟说。 唐小白笑了笑:“那你继续审,我先走了。” 走出营帐,吸了一口冷空气,才觉得舒服一些。 “不是你自己让阿宵单独审的,怎么还不高兴上了?”秦容跟在她身后问。 “我哪有不高兴?”唐小白否认,“不过是觉得恶心罢了。” “恶心什么?” “要是现在出现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去接近阿宵,你不觉得恶心吗?” 秦容哈哈笑道:“我甚至有点期待!” 唐小白皱眉不满。 秦容笑道:“你看阿宵对我那态度,要真有人大费周章找了个跟我长相相似的去接近他,不是白忙活一场?” 唐小白语塞,讷讷道:“倒也不至于……” 秦容目光闪了闪,笑着问:“那要是有个长得像我的人来接近你,你上不上当?” “这我怎么能上当?”唐小白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好端端的,出现一个跟身边熟悉的人长相相似的,还刻意接近,不是阴谋是什么?我这能分不清?” “如果最后发现不是阴谋呢?”秦容又问。 唐小白愣了愣:“不是阴谋……那……就不是阴谋吧……”还能怎么? 秦容仿佛问上了瘾,继续兴致勃勃追问:“不是阴谋,只是想接近你呢?你什么感觉?” 唐小白想了想,反问她:“你什么感觉?” 秦容愣住,像是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 “如果有个长得像你的人,没有阴谋地接近我,想同我做朋友,你什么感觉?”唐小白问。 其实这种事,更有感觉的应该是被相似的那个人。 秦容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会杀了他!” (最近有准备在12月恢复双更,但也说不大准……这算不算废话文学?) 第271章 她装不出我喜欢的样子 唐小白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 不是正道之光吗?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秦容又想了想,笑道:“如果是个姑娘,我可能放她一条生路,如果是个男子,那我就杀了他!” 唐小白听着,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长得像秦小姐的男子,不就是秦小公子?”突然被插了一嘴。 陶汾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路过了,高高兴兴加入这个话题:“你们都是一家人,干什么打打杀杀的?” 唐小白哭笑不得,正要解释,忽然瞥见李穆朝这边走来,那个让她心塞的姑娘就跟在他身后。 不像陈小怜那种小白花低头惹人怜,而是明目张胆地仰着脸,目光热烈地追随着李穆。 唐小白皱了皱眉,朝秦容使了个眼色。 有人要对付你弟弟,你不管管? 秦容挑了挑眉。 我管得动吗? 唐小白还要使眼色,冷不防被挡去了视线。 “在说什么?”李穆淡淡问。 唐小白见他毫不犹豫丢下那姑娘,心里就一阵高兴,拉着他笑眯眯道:“在猜你都问到了什么。” 李穆软了目光:“没问几句——” “这、这小姑娘……”陶汾震惊嚷道,看看跟着李穆那姑娘,又看看唐小白,一脸不可思议。 “这可不是小姑娘,她都十四了。”秦容更正道。 陶汾更加震惊:“十四了?怎么比二小姐还矮?” “不但比我们二小姐矮,还比我们二小姐娇气呢?不是秦小公子亲自问话还不肯开口。”秦容笑呵呵地说。 陶汾顿时沉了脸色,看了李穆一眼,也没指名道姓,只凉凉地说:“那可不能惯着。” “我们秦小公子想惯就惯——”秦容还想说风凉话,却被唐小白打断了。 “是我让阿宵问她话的,”唐小白解释道,“我以为她年纪小,哄她两句也无妨,”仰起脸问李穆,“问出来历没?” 李穆弯了弯唇角,道:“既然不哑,你想知道什么就自己问吧,”瞥了一眼那姑娘,“若是不说,就让莺莺用刑。” 那姑娘小脸又是一白,这回倒是没有再向李穆求救了。 唐小白嘻嘻一笑,道:“让秦姐姐问就好了,她比较擅长这个!” 李穆听着“秦姐姐”三字,眉心微微一蹙,看了秦容一眼,道:“等会儿要同诸将领议事,你也一起听听?” 问的是唐小白。 他和将领们议事,唐小白要是正好在他那里,就到屏风后听听,不在,也不会特意过去。 这会儿唐小白就不太感兴趣:“既然突厥军撤了,我正好出去逛逛。”她也有一阵没工作了。 李穆也没有勉强:“让莫缓陪你去。” 送走唐小白后,李穆与秦容一起往回走。 中军帐总是要留给晋王的,因此将领议事多在李穆帐内。 进营帐后,其余将领还没到。 李穆转身看秦容,忽然问:“你有个弟弟?” 秦容眉梢一挑:“是啊!” “听你的话,仿佛知道自己和他不像。” 秦容想起自己刚刚同唐小姑娘说的话,笑了笑,道:“刚才说的时候,没想到这个。” “倒也不见你急着找他。” “现在找到他,不是更危险?”秦容笑得有些古怪,“等殿下位正东宫,该回来的人都会回来。” …… 人交给秦容后,唐小白就没再理会那个长得像她的姑娘。 不过下午启程后,就有消息传到了她耳中。 “……秦小姐还是没问出话来,号称自己失忆了,”传消息的是陶汾,他莫名对那姑娘有一种敌意,说起来一脸不屑,“失忆了倒是记得自己十四岁?根本就是不肯说!” “听说秦小公子问的时候就说了?”顾回转脸过来,别有深意地问。 陶汾冷哼一声:“可见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这点,唐小白倒是不意外,问道:“秦小姐用刑了没?” 真冲着小祖宗来的话,该用刑就得用刑。 “用了,”陶汾面露无奈,“但总不能给人断手断脚吧?” 唐小白心中一沉。 秦容肯定是有分寸的,虽然不至于断手断脚,但也会给点苦头吃吃。 对方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要么是真无辜,要么就是真厉害。 这就有点难办了。 顾回也想到了这里,皱眉道:“也许真是个弱女子,当慎用酷刑,”顿了顿,文雅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既然秦宵能问,何不仍由他审问?” “有什么好问的?”唐小白冷冷一笑,“她若无辜,也就是个与我们无关的人,她若不无辜,就是她有所求,急的是该是她,我们犯得着任她予取予求?” 顾回闻言愣住。 陶汾竖起大拇指:“二小姐高见!” …… 唐小白倒也没那么高见,都是临时扯出来的,主要是不想再让小祖宗去问话。 “我看她就是有意接近你,引起你的注意!”唐小白道。 白天行军的时候,小祖宗没有同她走一块儿,到了夜里碰面时,唐小白特意告诫他:“你可不许看人家是个姑娘就昏头了!” 不管那姑娘什么来历,非要小祖宗问话才肯说,这算什么毛病? 哼! 李穆有些莫名:“我为什么看她是个姑娘就昏头?” 唐小白噎了一下。 这话怎么说呢? 小祖宗还是个纯情小少年啊…… 她组织了下语言,才重新开口:“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可能会装出你喜欢的样子,让你失去警惕——” “我喜欢的样子?”他的目光在脸上转了一圈,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有点揶揄。 唐小白脸一红,语气还是很严肃:“装出你喜欢的样子,刻意哄着你,对你千依百顺,你高不高兴?” 李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些,本来就有。” 他喜欢的样子,哄着他,对他千依百顺,所有让他欢喜喜欢的,她都有了。 别人做什么都是东施效颦。 可纵使他这么说,她还是愁眉不展。 李穆不由沉思。 很快,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的阿皎,应该是吃醋了! 李穆不由自主弯起唇角:“她装不出我喜欢的样子,阿皎只有一个……” 第272章 你自己提点 入夜后,唐小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睁大眼睛,没有一丝睡意。 小祖宗还挺会哄人的。 她今晚一直到回到自己营帐中,才惊觉被哄得迷瞪了。 但是她担心的那个点,还是没有解决。 她当然相信小祖宗的人品,主观意识上,他是不会受人迷惑的。 但作为一名连亲吻都不知道的纯情小少年,他懂什么男女之间的手段? 不懂,就很危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坏人可不会等着你慢慢长大。 失眠了半宿后,唐小白决定,某些方面的教育,她也得给小祖宗安排上了! 那么问题来了? 这种事,她不可能自己上。 所以,要找谁对他进行教育呢? 第二天,唐小白思考了一整个白天后,在傍晚扎营时,假装不经意地晃到了小祖宗的营帐外。 营帐外,守着几名黑甲兵。 营帐内,小祖宗正同将领们议事。 小祖宗是没有军职的。 现在这支军队,一共八万多兵,其中六万来自镇州,两万是河东兵,分别由各级将领统帅。 但也不知道小祖宗用了什么手段,这些将领都唯他马首是瞻。 除了这八万,还有一支三千人的黑甲骑兵,是去年剿匪收编的军队。 这一支是小祖宗的嫡系亲兵。 所以他的营帐外,都是由这些黑甲兵守卫。 不过,这些黑甲兵还算不上心腹。 唐小白在营帐外踯躅徘徊。 徘徊到第三圈时,耳边听到了目标人物的声音:“有事就让他们通报一声呗,还能不见你不成?” 唐小白回头寻找。 周围虽然大多数士兵都是静立的,但也有走动的。 她身后就有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正在走动的士兵。 大大方方露着脸,五官也很端正,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显眼。 “我觉得你前世可能是路边一块石头。”唐小白说。 “为什么?”他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唐小白往地上找了找,找到一块石头,指着说:“你看这里就有一块石头,它不大也不小,不黑也不白,每个人从它面前走过,都不会留意到它。” 就像莫缓,始终处于人前,却没什么人会留意。 莫急就正好相反,很少出现在人前,跟隐身了似的,但是一出现,就很有存在感。 这两兄弟,才是小祖宗真正的心腹。 莫缓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块石头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笑道:“二小姐不会是来找我吧?” 唐小白点头。 莫缓笑眯眯问:“有什么吩咐?” 唐二小姐在他眼里,已经算是半个主母了。 有什么吩咐的话,不用太子殿下特别交代,他也能处理了。 但唐二小姐却没说有什么吩咐,而是眼神略有些鬼祟地四下瞟了几眼,小声问:“你哥在附近吗?” 莫缓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莫急的位置,点头:“在啊!” 在…… 唐小白瑟缩了一下,跟着莫缓的目光去看—— 什么也没看到…… “我们说话,他听得见吗?”唐小白更小声地问。 莫缓又朝莫急的位置看了一眼,说:“现在听不见了。” 唐小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小姐要说什么?”莫缓好奇极了。 什么话非得背着莫急说? 唐小白虽然做过心理建设,但临到头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哥成亲了没?” 莫缓愣了愣,摇头:“少主都没成亲,哪轮得到我俩?” 他们莫家,世世代代都是帝系的影卫。 作为影卫世家,他们规矩非常多。 比如,影卫永远只有两个。 又比如,影卫只有在年过二十五且主人成亲后才能成亲,并且一旦有了子女,就会自动退下来,由其他莫家人补上。 “那他有未婚妻没?”唐小白又问。 莫缓神色警惕起来,还是摇头:“没有。” “心仪的姑娘呢?” 莫缓顿时如临大敌:“你问这些干什么?” 唐小白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含糊道:“我就……随便问问……” 莫缓额角直跳。 这也太随便了! 我把你当未来主母,你不会想做我嫂子吧? “我们做属下的,是不允许有任何事瞒着主人的,二小姐问我这些话,我一定一字不差转告少主!”莫缓正色道。 唐小白愣了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告诉阿宵做什么?” 莫缓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都这么打探莫急了,还没什么大不了。 那得到什么程度才算有什么大不了? “你倒是说,你哥到底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唐小白催问。 莫缓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小姑娘一时昏了头,先让她断了念想再说:“有!” 谁料她一听,雀跃得一拍手:“那就好!” 莫缓愕然:“怎么好?” 唐小白斟酌了一下,含蓄地说:“你看……阿宵已经十六岁了,他现在身负重任,必然要面对各式各样的阴谋算计,譬如像那个突厥营里发现的姑娘……你哥既然有心仪的姑娘,应该比较懂这方面的弯弯绕绕,你能不能叫你哥多提点提点阿宵?” 她想了半天,觉得这种话还是得亲近信任的人来开口。 而小祖宗最亲近信任的人,除了她,也就是莫急和莫缓两兄弟了。 莫缓听懂了:“你是说让少主小心美人计?” 唐小姑娘连连点头。 莫缓虽然听懂了,但还是有一点不太理解:“这事为什么要找我哥?我不能提点吗?” 唐小白讶异:“你也有心仪的姑娘?” “美人计而已,要什么心仪的姑娘?”莫缓不以为然,“我们都正经训练过,坐怀不乱是最起码的!” 说完,正觉得需要解释一下什么叫“坐怀不乱”,唐小姑娘已经在摇头了:“你的坐怀不乱只是浮于表面,你哥有心仪的姑娘,他更懂攻心计。” 莫缓感觉到了蔑视。 “我哥哪有心仪的姑娘,他从小到大跟姑娘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比我还浮于表面——”说到这里,莫缓忽然神色古怪地打量唐小白两眼,牵起一抹笑,“我看二小姐自己就挺懂的,要不你亲自去提点提点?少主肯定乐意听你的。” 第273章 喊声哥哥就把他拿住了 唐小白脸一红,忙摇头摆手拒绝:“我不行,我不懂,我还是个孩子……” 光提点小祖宗小心美人计是没什么,但要是换个懂的男性去,还可以展开科普一下。 这点她就做不到了。 “你还是个孩子哈哈哈……”莫缓哈哈直笑:“二小姐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哈哈哈……” 唐小白还想再说几句,忽然瞥见小祖宗的营帐门被掀开,有人要从里面出来,莫名心虚了一下,匆匆丢给莫缓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跑了。 翌日启程,队形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小祖宗他……跑来与她同行了…… 唐小白觑了他一眼,忍不住心虚。 昨晚莫缓“提点”他了没?“提点”了什么?“提点”完是不是顺手把她卖了? 不然小祖宗为什么今天突然要跟她一起走?是不是有话要跟她说? 可是从面上,她一点儿也看不出端倪。 首先,戴了面具之后,表情就遮了一大半。 而且,小祖宗在人前的表情管理一直很可以。 真的是完全看不出来…… 就在她忍不住觑了一眼又一眼的时候,小祖宗突然转过脸,露出询问的眼神。 唐小白尴尬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昨晚怎么没看到你?” 昨晚她走后,小祖宗没再来找她。 这也不对劲,他平时晚上无论多忙,睡前都会来跟她说两句。 “昨晚有点事,后来去看你,你已经睡下了。”李穆道。 原来来过啊…… 唐小白心里高兴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问:“有事?有什么事?” 李穆没有回答,而是有一种类似“你知道的”的眼神看着她。 唐小白扭开脸缓了缓,又转回,还是若无其事地问:“是行军计划有变吗?我们要改变路线?” “不是,”他看起来也若无其事,“是莫缓找我有事。” 唐小白脸腾地红了。 这该死的易红脸体质! “我都知道了——”他说。 唐小白假装看天,心里却在嘤嘤嘤。 小祖宗他果然知道是她了…… “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我知道这个。”李穆道。 兵法三十六策,其中就有美人计。 “啊……唔……”唐小白随口应着,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怎么会上这种当?”他说。 语气淡淡,但不难听出自负。 唐小白终于结束了看天,改为看他:“莫缓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听着怎么觉得仿佛没说到重点呢? 李穆唇角微微一弯,道:“他说你心有忧虑——” 唐小白撇了撇嘴。 果然把她卖了。 “怕我被那伪哑女使美人计迷惑,”他眼中露出笑意,语声低柔,“你放心,我不会。” 唐小白又看了看天,有点无力。 她真不是争风吃醋啊! 是莫缓教偏了,还是小祖宗理解偏了? “你还记得不记得,上回你审问那姑娘之后,我说了一句可以用刑,她便向你求救的事?”唐小白问。 李穆想了想,摇头:“没有留意。” “那她日后要是再这样可怜兮兮向你求救呢?” “我岂会理会?”李穆毫不犹豫答道,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不会对别的女子好的。” 唐小白红了红脸,转开又去望天。 莫缓到底有没有教到重点啊…… …… 唐小白觉得,重点还是在鉴婊能力上。 只要一眼识破对方的目的,就先赢了一半。 所以,莫缓到底有没有同小祖宗分析讲解一下女人勾引男人的诸般手段? 抱着这个疑问,于是,唐小白在撞见那个至今没名字的奇怪姑娘奔向小祖宗时,选择了猥琐走位,躲起来偷窥。 想看看小祖宗会怎么处理。 那姑娘看起来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也不知有意无意地,撞见了小祖宗,便如离弦的箭、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小祖宗冲了过去。 当然,没能冲进小祖宗周边一定范围内。 在被拦下的一瞬,那姑娘身段极为柔软地一跪。 从唐小白的角度来看,很有一种被亲兵粗暴推倒的感觉,显得格外身娇体柔易推倒。 但跪倒之后,她并没有哭唧唧,而是仰起脸,奶绵绵软糯糯地喊了一声:“秦宵哥哥——” 唐小白一个激灵,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然而,这一声,却将原本对她视而不见的李穆喊停了脚步。 他转过脸,朝她这边看过来。 眼里不似平常漆黑冷沉,依稀掠过一道异样的光。 唐小白心里仿佛被狠揉了一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起来。 不是吧? 不是说好不理会的吗? 喊声哥哥就把他拿住了? 那姑娘见李穆停步,振奋极了:“秦宵哥哥,我——” 话没说完,突然被尖哨声打断。 “敌袭!敌袭!” …… 这还是他们出关以来第一次遇到敌人突袭。 因为要紧急集合,场面难免奔走混乱,唐小白第一时间退回了自己营帐内。 走的时候也想带上那个姑娘,但看见她被小祖宗身边的亲兵先一步带走了,也就没多事,自己默默退下了。 在她将一本《吴子兵法》默到一半时,外面忽然喧哗。 她刚蘸起墨,下笔时手一抖,晕了一团。 笔尖仍停在墨团上,唐小白凝神听外面动静。 虽然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外面火光倏然亮起,急剧晃动。 吵吵嚷嚷的声音里,终于被她捕捉到三个字—— “……秦公子……” “啪!”唐小白丢了笔,朝外面奔去。 外面人很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但都被一一甩下。 所以唐小白没跑几步,就看到了将众人甩下的李穆。 他今天没耍帅,穿着玄衣黑甲,和他的黑甲骑兵差不多的装扮。 装扮差不多,但是人的差距很大。 他穿得再暗沉,站在那里也会发光。 看到唐小白的一瞬,他停了脚步,眸中光彩熠熠。 但下一刻,光芒敛尽,人也无力地一歪,靠在了一直半扶着他的莫缓身上。 “阿宵!”唐小白惊叫着跑上去。 到了他面前,抬起手,颤抖着,不敢碰他。 只死死盯着他身上那支箭,和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 第274章 我还撑得住 一刻钟前,已经鸣金收兵。 李穆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如昼。 热水、金创药等都准备好了,但军医没有被允许进来。 营帐内,除了李穆,就只有两个人。 唐小白,和负责拔箭治伤的莫急。 因为屋里没有外人,唐小白摘去了他的面具。 灯影恍惚,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时他的模样。 苍白脆弱,精致易碎。 但这一次,远比第一次见他时伤得重。 箭簇完全没入皮肉,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鲜血涌出,触目惊心。 万幸的事,这一箭射的是右胸,否则…… 唐小白想都不敢深想。 “我没事……”李穆低声说着,虚弱地握住她的手。 听到这一声,正在用剪子箭开伤口的莫急瞥了一眼过来。 唐小白正心乱如麻,没有留意莫急的眼神。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只觉远不如平日温热,便又加了一只手。 双手一起,将他的手合握,轻声问:“冷不冷?”声音有些颤抖。 李穆虚弱地牵了牵唇角,摇头,又安慰道:“别怕。” 唐小白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道:“你也别怕,没伤到要害,就是会疼。” 李穆眼里浮现笑意,摇头:“不疼。” 唐小白笑了笑。 这哪有不疼的? “等会儿喝了麻沸散会好一些。”唐小白继续柔声安慰。 “好。”他答得乖巧柔软。 莫急默默将探向箭身的手收了回来。 麻沸散还没送进来,外头却又喧哗起来。 “听闻秦小郎负伤,晋王殿下特来探望。” 唐小白心头一紧。 小祖宗伤成这样,李枢要不趁机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大反派的立场。 “为何本王不能进去探望?”李枢的语气逐渐强硬。 秦容还在试图阻拦。 能拦得住吗? 唐小白正紧张思索,忽然感觉手被捏了一下。 低头,见他目光静淡沉着,已经没了刚才的脆弱易碎感。 他安抚了她一眼后,看向莫急:“拔箭。” “麻沸汤还没送来!”唐小白忙道。 没有麻醉就拔箭,是要疼死吗? “无妨,”李穆刚想说“不疼”,忽然目光动了动,改口道,“你同我说说话,也就没那么疼了。” 唐小白听他语气又虚弱了下来,又心疼又紧张:“说、说什么——” 才说了几个字,就听见他一声闷哼,脸色煞白。 唐小白呆呆地抬头看。 箭……已经拔出来了…… 莫急右手拿了箭随手丢开,左手在伤口附近点了一圈穴位,丢完箭的右手又顺便拿了纱布回来擦血,而点完穴的左手又去拿了药粉回来,跟大厨洒盐似的洒了几下药粉。 动作一气呵成,而脸上始终波澜不惊。 唐小白都看呆了。 前面她还奇怪为什么小祖宗不让医毒双绝的秦容治伤,原来莫急也是个中高手啊! 而且莫急胜在情绪稳定、动作利索。 这要换了秦容在这里,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话,还不一定是安抚的话。 倒不如莫急这样一声不吭,三两下就结束了。 真的是三两下就结束了。 小祖宗都还没来得及疼痛呻吟一声,莫急已经面无表情地撕开了他的衣服。 “嚓!” 布料撕裂的声音,让营帐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小祖宗不知疼似的,一声不吭地低垂着眼,耳尖红得似要滴血。 唐小白本来没想这么多,被他这无声一提醒,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扭开了脸。 扭开之前,有瞄到一些。 少年人的身材……其实没啥好看的。 要说观感,就只有两个字:白,瘦。 估计这几年光长个子没顾上长肉了。 不过小祖宗毕竟习武,倒也没有过分的羸弱。 还是得多吃点,唐小白想。 “好了。”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唐小白转回头时,李穆正在莫急的搀扶下一边掩衣襟,一边从床上坐起。 苍白失血的面容上,染着一层不太正常的红晕,仍旧低着头没看她。 “怎么起来了?”唐小白皱眉。 “人都在外面了,总要见一见。”李穆道。 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李枢的声音:“若再有敌袭,何人统兵?” 这一问掷地有声,一时无人应答。 李穆抬起头,朝着外面冷冷道:“不敢教晋王忧心,秦宵,还活着。” 门外一静。 唐小白沉默着将玄貂氅衣为他披上,目光掠过他尚嫌青涩单薄的肩膀时,心里疼了一下。 “既然无事,为何晋王殿下亲自来探望却避而不见?”门外尚有人气势汹汹质问。 李穆瞥见唐小白在屏风后藏好,才咳了一声,淡淡道:“阿姐,请晋王进来吧!” …… 屏风后面是暗处。 从暗处看明处,哪怕隔了屏风,人影轮廓也都很清晰。 唐小白看着坐在榻上的小祖宗,眼前不时浮现出他不久前苍白虚弱、鲜血淋漓的模样。 但此时,他的坐姿依旧挺拔雍雅,与李枢交谈的语气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点也不肯示弱。 他越是如此,唐小白就越心疼。 小祖宗也才刚满十六岁,在战场上中了一箭,才包扎好,就要若无其事、强打精神去应对敌人的试探。 太辛苦了…… 唐小白心疼得眼睛发热,发酸,便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再抬起时,不经意对上了莫急的眼睛。 她跟莫急很不熟,因为莫急很少出现在人前,出现的时候也几乎不说话,脸上更是少见表情。 此刻,莫急也是面无表情,但眼里似乎有话。 唐小白抬了抬眉梢,无声询问。 莫急却转开了脸。 唐小白只好自己琢磨他刚才那个眼神。 好像……似乎是……怜悯? 莫急为什么怜悯她? …… 李穆没用多少时间就打发了李枢,之后唤进来秦容,叮嘱道:“你只管盯着李枢,营地布防和平时一样就行,阿史那咄咄这次突袭应该就是冲着抢夺粮草去的,撤军之急,连我中箭都没发现,多半不会回头再探。” “万一他回头探了呢?”秦容颇有一种不杠不舒服的精神。 “我们有八万大军,”李穆淡淡道,“我还没死。” 秦容瞥了一眼从屏风后走出的唐小姑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就刚刚回来时那架势,我还真以为你要死了呢!” 李穆感觉后颈一凉,立即按住伤口,语气也弱了几分:“我还撑得住……” 第275章 我不会变 秦容看着从暗处走出的唐小姑娘,不由幸灾乐祸:“既然阿宵还撑得住,我们就不打扰他休息了,走吧!” 李穆想反对,又不知道怎么说。 好像自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秦姐姐有事在身,先去忙吧,阿宵这里,我留下照顾就行。”唐小白却道。 秦容意外:“他需要你照顾?” 唐小白笑了笑:“阿宵刚处理过伤口,我怕他夜里发热,走了也不安心,索性留下看着。” 秦容撇了撇嘴,道:“二小姐待我们家阿宵倒是好。” 被小祖宗的姐姐这么说,唐小白一下子红了脸,局促低头。 李穆皱眉横了秦容一眼:“你还不走?” 秦容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围没了旁人后,李穆便攥住她袖口小心问:“你不生气?” 她半转过脸,脸上红晕还没散尽,水亮的眸和着羞意睨了他一眼:“生什么气?” 李穆心里又是甜软又是忐忑:“气我骗你……”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你没有骗我啊!”她一边笑说,一边俯身摘去他为见李枢戴上的面具。 他刚才是坐在榻上见的李枢,虽然位置比李枢低矮,气势却一点也不曾落下风。 此时也是坐在榻上,仰着脸看她。 摘去面具后,面色如雪,眸色如墨,薄薄的唇上似覆了一层秋霜,苍白脆弱,神色间因困惑而愈显乖软。 唐小白在他面前蹲下,低了目光,落在他胸口。 手不自觉在伤口处轻轻碰了碰,轻声道:“你本来就伤得很重,也疼得厉害,说不说我都知道,只不过本来能忍住不喊疼,为了让我心疼就故意不忍而已……” 李穆脸上一热,握住她的手:“真的没那么疼。” “疼不疼都是受了伤,多休息才是最要紧的。”唐小白说着,抽出自己的手,去解他身上外氅。 他坐着一动不动,眼眸幽亮,耳尖染红,一副乖乖任人蹂躏的姿态,看得唐小白手痒极了,扶他躺下的时候,忍不住在他左肩掐了一下,嘀咕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奶乖得教人直想咬一口。 唐小白忍不住笑:“孩子气!” 他眼里笑意一凝,露出几分无奈,手指轻轻捏着她的衣角,流连摩挲,低声问:“之前在外面,躲一边看什么?” 唐小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敌袭之前,有点不好意思:“你看到了啊……” 李穆“嗯”了一声,问:“想考验我?” “没……就正好路过……”唐小白支支吾吾了几声,反守为攻,“你不是说不理会?怎么人家喊你一声哥哥,就走不动道了?” 他轻笑一声。 唐小白便红了脸,恼羞成怒要起身,却发现衣角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阿皎也唤过我哥哥。”他说。 “有吗?”唐小白回忆了一下,没印象。 她一向把小祖宗当弟弟,怎么可能喊哥哥? “有,”他很肯定地说,“在吐谷浑的时候。” 唐小白还是想不起来。 “她一唤我哥哥,我就想起当初你唤我的模样。” 唐小白皱眉:“我是这样的?” “不是——” “那是你希望我像她那样?” 李穆怔愣片刻,忙摇头:“不是,我是——”却说不出来。 真的不是吗? 他欢喜她对他好,却又懊恼她像宠爱一个孩子一样对他好。 “那次……你唤我哥哥,我心里……欢喜极了。”他低声说。 唐小白沉默许久,道:“昨天想让莫缓提点你,就是想说这个——” “你如今身居高位,日后可能还要更上一层楼,总会有人算计你,投你所好,甚至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的敌人就先替你想到了;” “模仿一个你喜欢的人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硬生生造出一个你喜欢的人,比现实中的更完美,更如你所愿;” 一个容貌像她的人无所谓,一个容貌像她、性情也像她的人也无所谓,假的就是假的,但是一个容貌像她、性情却按照小祖宗的喜好特别捏造的人,就很可怕。 唐小白捏住他攥她衣角的手指,微微倾下身子,凝视着他。 “阿宵哥哥……”她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看到他眼里原本聚成一团的光如烟花四散。 果然如他所说的,欢喜极了,甚至有些痴痴然。 唐小白心中轻叹,柔声道:“你喜欢听,我多唤几声也无妨,但你应该知道,我唤你多少声哥哥,我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如果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甜甜地喊他哥哥,会仰慕他,会依赖他的小姑娘,那她真的不是。 “我想要的是什么样子?”李穆被她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指尖,“你胡思乱想什么?” 她目光微怔。 “姐姐……”他突然低声唤,语声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喜欢阿宵这样唤你吗?” 要命! 压低后略带沙哑的嗓音钻入耳朵,电得唐小白浑身酥麻,脸也逐渐发烫,挣扎着想离他远点。 李穆却揪住她衣襟,反而将她拉得更近。 “换了别人这样唤你,你也一样喜欢吗?”他声音依然低柔,眼神却咄咄逼人起来。 唐小白认真想了想。 她这个年纪,喊她姐姐的真的不多。 “虞家那小子唤你姐姐,你喜欢吗?”李穆却替她想到了一个。 唐小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虞况。 虞况是顾缘和顾绾的表弟,而且也算不上亲表弟,跟她关系就更远了。 虽然来往过几次,她也挺喜欢那孩子,但跟小祖宗怎么能比? “你喜欢吗?”他锲而不舍地追问,“别人那样唤你,和我唤你,一样喜欢吗?” “当然不是。”唐小白道。 从前就不是,现在更不是。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一个人可以用一声“姐姐”就让她缴械投降。 “我也不是,”李穆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地说,“别人唤我哥哥,我想的是你,你唤我哥哥,我想的,还是你!” “也许我还长到你觉得足够年长懂事的年纪,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阿皎,你别怕,我不会变。” 第276章 这是他能看的? 阿皎,你别怕…… 唐小白失神地回味着这一句。 她有害怕吗? 没有吧? “如果你觉得不安,我就杀了她,以后再有冒充你的,都杀了。” 唐小白被吓回了神:“不行!”抓着他的手,皱眉严肃道,“不许滥杀!” 不许黑化! “好。”他弯着唇,乖得不行,好像刚才开口闭口要杀人的不是他一样。 唐小白看得头皮有点发麻,忙道:“我也没那么不安……不是针对这一件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别被人钻空子。” “不会,”他微微笑着,目光温柔,“求而不得,才会自欺欺人,我不会,阿皎一定是我的。” 唐小白额角跳了跳。 这是什么霸总发言? “就算当初你偷偷背着我定了亲,等我回到京城,也会把你抢回来,我不会自欺欺人从伪冒者身上找慰藉。” 完了! 小祖宗不会已经悄悄黑化了吧? 唐小白直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拉下他的手,塞进被子里:“睡你的觉去!” 完了正要起身,又被他喊住—— “姐姐……”低低地,沙沙地。 唐小白身形一滞。 手又被他捉住,轻轻拉进被子,放在他伤口上。 “姐姐……疼……”少年的眼眸湿漉漉的,带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渴望。 唐小白赶在自己脸红之前抽回了手,覆在他眼睛上。 “阿皎……”他低低地唤。 唐小白只觉浑身都烧了起来,想说点什么冠冕堂皇的安慰辞,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想了一会儿,低下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他唇角蓦然扬起。 “阿皎……”带着笑意。 忽然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不是要将她的手拿开,而是用了点力压住,仿佛怕她将手从他眼睛上拿开似的。 大概因为失血的缘故,他的手有点凉。 唐小白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摩挲了下,又抓着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快睡吧!”对上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索性跳起来跑开,“我去熄灯!” 李穆的目光追随着她来去,随着营帐内光线渐暗,他心跳越来越快。 待灯火全部熄灭,她又回到身边,李穆终于忍不住问她:“要不……你就躺我边上歇息?” 唐小白听出他嗓音里的紧张,不由也紧张起来,干巴巴道:“这、这不合适吧?” “那、那我让人给你在边上加一床铺盖?” “没事,我不想睡。”唐小白还是拒绝。 小祖宗伤成这样,一想到夜里可能伤口感染发烧,她就一百个不放心,根本没心思想到睡觉。 李穆原想再劝,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事实证明,有些生理需求,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比如,李穆以为自己能等到唐小白先睡着,但他受了伤,又吃了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而唐小白以为自己会担心得睡不着,可也抵不过年纪还小,又没有什么可提神的电子产品。 第三次替小祖宗试额温之后,也忍不住趴他枕边睡着了。 女孩儿脑袋磕在枕边的动静,惊醒了一向睡眠警觉的李穆。 转头,就看见她发顶已经松蓬的小髻,忍不住拿鼻子蹭了蹭。 随后抬起手,轻轻抽出她的发簪。 细软的发丝无声散开,盈满他的手心,一股甜香悄然弥漫。 李穆将她的发丝拢到一侧,露出女孩儿静谧的眉眼。 她睡得很香,一点儿也没察觉。 李穆看了她一会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掀开被子,半坐起身,手臂揽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拨。 女孩儿便软软地滚到了他身边。 他屏住呼吸,再次拢了拢她的秀发。 正要为她盖上被子,忽然,眼前一花,多了一个人—— 莫缓也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么一幕。 他家“重伤”的少主,仅着一件白色里衣,撑起一只手臂侧卧在榻上,怀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儿。 另一只手,则拿着被子,只等被子放下,就达成“同被而眠”了。 这、这、这—— 这是他能看的吗? “属下对少主忠心耿耿!”莫缓忙道。 李穆的动作僵滞了一下,随后默默为唐小白盖上被子,淡淡问:“何事?” 莫缓正色道:“斥候探到三十里外有大军夜行,敌我不明!” “再探,”李穆道,“李枢若要生乱,直接拿下就是。” 莫缓应下。 本来应该退了,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说好守夜却睡得比谁都熟的小姑娘,多嘴了一句:“少主,你这样……可要对人家二小姐负责!” “孤知道。”李穆道。 莫缓没想到他会应答,愣了愣,往床上瞄了一眼。 太子殿下正低着头,倾身将被角掖了掖。 因为唐二小姐就睡在他外侧,他这个掖被角的动作,看上去仿佛将小姑娘整个搂在了怀里,亲密极了。 莫缓心想,这下是真有主母了。 …… 莫缓离开后,李穆躺了回去。 躺下,却没有睡意。 身旁女孩儿的甜香直往鼻腔里钻,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她面对着他侧卧而睡,黑暗中,她的面容看不分明,但他却能凭借对她的熟悉将每一寸都勾勒清晰。 李穆情不自禁侧转过身,悄然探近,听着自己骤然加剧的心跳,轻轻地,吻在她额上。 才一碰到,她就像触电般惊醒,急急忙忙挣扎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穆惊了惊,定睛一看,她却连眼睛都没睁开。 “没事,睡吧。”李穆啼笑皆非地将她按回去。 “我不睡,”她又挣扎着要爬起来,“该给阿宵试体温了!” 话说完,手被拉着贴上一片温热的肌肤。 “阿宵没有发热。”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 唐小白心中一宽,眯了眼睛看,影影绰绰看到熟悉的模样,便卸了力瘫倒下去:“我再睡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我……” 李穆哑然失笑,为她重新盖好被子,也躺了回去。 三十里外的大军夜行,到这里还有点时间,他也需要再养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睁眼,便觉外面火光仿佛盛了一些,许多脚步声,逼近营帐,间或有兵甲铿锵作响。 来了很多人! “谁来了?”唐小白也被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转头朝帐门外望。 火光耀耀,映在帐布上的人影高大得有些狰狞。 第277章 孤当平四夷拥万民而登基 唐小白转头看去时,门外有人说话了。 “秦宵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语气甚是关切。 唐小白蓦然一愣。 这声音…… “我进去看看!”说罢,就要去掀营帐门。 不出意外,被李穆的亲兵拦下了。 “我都不能看?”那人不敢置信,“你确定吗?这是你们家秦小郎的意思?” 唐小白听着也不合适,转头看李穆:“阿宵——”突然一愣,发觉有点不对劲。 但门外那人耳朵灵敏得很,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里面还有人?” 里里外外都是一静。 “请李世子进来。”李穆终于开口。 李行远开始却步了:“这……我进去合适吗?” 但门口的守卫已经听话地掀开了门帘,李行远只好半推半就地进去了。 营帐内没有点灯,不过就着外面的火光也能看清个大概。 李行远正要绕开屏风往里走,耳边听得里面有些慌张凌乱的起身声,又停下脚步,嗤笑道:“这才多久没见,都学会往帐子里藏女人了,我们二小姐知道吗?” 屏风内蓦然一静。 随后响起一声轻咳。 “李世子……”女孩儿不好意思地唤道。 李行远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小白?!” 他一脚踹开屏风,大步闯了进去。 昏暗中瞥见床上两道坐着的人影,立即解下披风将小的那个一包,抱着连退数步,对着床上的少年怒喝道:“你这禽兽!小白才多大!你怎么敢!” 动静太大,惊得外面窜进来几道人影,灯也亮了起来。 灯光照亮了床榻上少年冷沉的眉目,也照见了他身上单薄的里衣。 李行远更觉自己猜想得没错,不由怒红了眼:“你——” “李世子!”唐小白好不容易从李行远宽大的披风中钻出脑袋,忙解释道,“你别误会,阿宵都伤成这样了,他做不了什么——” 话音落下,气氛突然凝固。 数道目光“唰”的一下齐齐聚在她身上。 等等! 我在说什么? 唐小白把脑袋缩回了披风内:“我是说……他受伤了……我在照顾他……” 我还是个宝宝,我什么都不懂…… ……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李行远检查过李穆的伤后,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有些不悦,“你身边没人了吗?要小白照顾你?” “不是,”唐小白还是没脸见人,只从披风内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是我自己不放心,非要留下照看的。” 李行远颇为复杂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他刚才确实是一时冲动。 正常来说,这么大的两个孩子,又没有人教导,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太子殿下确实没人教导一脸懵懂,但是这个小姑娘,竟然比太子懂? 所以是谁教她的? 嗯? 李行远摸了摸下巴。 难道是娇娇儿? 唐小白见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又把脸藏了起来。 虽然李穆不知道她在羞愧什么,但看到她在李行远的目光下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地底的样子,就觉得肯定是李行远的问题,于是皱眉道:“有什么明日再议,我要歇息了。” 李行远岂不知他在赶自己走,呵呵一笑,对唐小白道:“听见没有?我们秦小郎要休息了,还不走?” 唐小白“啊”了一声,冒出半张脸:“他是让你走吧?我还要留下照顾阿宵的!” 李行远抱臂冷笑:“他用得着你照顾?”睨了一眼脸色不善的李穆,“我不是来了?我来照顾!” 唐小白还待反驳,话没出口就被他掐断,“你小小年纪的,照顾得了吗?还没他自己警醒,我不比你有用?” 这话说得有理,唐小白被说服了。 本来她也不是非得亲自照顾小祖宗。 从亲疏关系来说,应该是秦容来照顾他。 但秦容要守着外面,她才留在小祖宗身边。 现在来了李行远,那确实是比她有用多了。 何况事实证明,她的确有点靠不住,睡得比小祖宗还香。 “那就拜托世子了!”唐小白又嘱咐了两句,便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李穆目送她离去,虽然面色不悦,倒也没有出声反对。 他和李行远还有些话要说,没必要强留她在这里。 “你同阿史那咄咄交过手?”李穆问。 李行远收了神色,点头:“三日前在白道遇上,那老贼打不过就跑了,跑得还挺快,追了我两天一夜!” 一个时辰前,莫缓来报的夜行大军就是李行远的军队。 李穆这边追击多日的突厥军队往东逃窜,遇上了李行远的大军,又调头往东,遇上李穆这边的军队。 不过遇上李穆时正值夜里,一时没被发现,所以趁夜偷袭,想要抢烧粮草。 “他们都是骑兵,没有辎重,又熟悉地形,强追也未必追得上。”说到这里,李行远有些气闷。 突厥人就是这样难搞。 打不死,还打不怕。 “不必追上,”李穆道,“大军继续北进,漠南之地,片甲不留。” 李行远吃了一惊,打量他许久。 太子如今堪堪过了十六,还是个少年,但眉宇间已经难寻青涩。 刚才唐家的小姑娘在时,还有几分鲜活,此时私下谈起正事,便瞳色幽深,显出杀伐之气。 “攘外必先安内,殿下尚未正位东宫,出征漠南是不是急了点?”李行远正色问。 李穆纹丝不动:“孤当平四夷,拥万民而登基。” 李行远一愣,笑道:“殿下志向远大,只是……不怕被人抢功?” 现在他们这几路大军,还有个名义上的行军总管,晋王李枢。 虽说李枢现在形同虚设,但回京后论功行赏,不出意外的话,李枢就是头功。 而李穆很可能因为没有正式军职不被记功。 “不会,”李穆道,“我有皇帝亲笔诏,功成之日,封以王侯。” 李行远又是一愣:“你不是要留到后年考科举?” 他并不清楚太子的具体计划,但知道暂时还没打算揭露太子身份,而是先入朝堂立足。 入朝堂的方式有两种。 军功太过抢眼,容易树敌,也容易引起皇帝的戒心,所以选择科举入仕。 但现在—— “不考了,”李穆道,“明年回京,便受功赏。” 李行远皱眉沉思片刻,忽然愕然:“明年就入主东宫?” 李穆点头。 “怎么突然这么急?”李行远不懂了。 第278章 突如其来的求婚 “明年回京,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自从李行远来了之后,李穆同唐小姑娘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很少了。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便迫不及待问了这几天盘桓心头的事。 徐徐图之有徐徐图之的好处,但他现在想快点。 快点恢复太子的身份,迎娶他的太子妃。 到时候,就可以天天睡一起—— “当然不好!”唐小白来不及惊讶就直接拒绝了。 看到小祖宗意外又有点受伤的表情,唐小白解释道:“明年我才十三岁啊,太小了……” 小祖宗也才十六岁,小小年纪的,成什么亲? “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唐小白脸一红:“还早啊……现在提这个干什么……” 这才多大的人,老想着结婚的事,太早熟了吧? “不早了,”李穆道,“眼前战事,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就能结束,待回京,我以军功入朝——” “军功入朝?你不是要考科举?”唐小白惊讶打断他。 “不考了,”李穆对着李行远是懒得解释,但是唐小白问了,还是仔仔细细说了,“先前不愿军功入朝,是担心树敌太快,想徐徐图之,不过如今我与李枢已经交恶,就没必要徐徐图之了,不如快刀斩乱麻。” 想早点成亲是真,情况有变也是真。 总之,可以快一点了。 “最晚明年年底,就能正位东宫——”他压低声音,也更欺近她,眸光灼灼发亮,“我已立业,阿皎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唐小白被他催得退了半步,讷讷道:“至少……至少也得十八岁吧……” 十八? 李穆蹙眉:“十四!” 唐小白也皱起眉:“十八就十八!”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十五。”他又松了一点。 “就是十八!”唐小白一点也不肯让。 他抿抿唇:“十六。”目光中带上了祈求。 唐小白有点不忍了,犹豫半晌,虽然不坚定,但还是坚持住:“十八!” “什么十八?”突然插入李行远的声音。 李穆脸色一变。 怎么又被他找到了? 李穆阴沉沉看了莫缓一眼。 莫缓也很无奈。 来的不只是李行远一个人,还有秦容、顾回、陶汾等,这么一大群人,碰又碰不得,怎么拦? 李穆也知道拦不住,可眼看唐小姑娘都犹豫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放过? “十七!”李穆旁若无人地盯紧了她,继续争取。 “十八!”唐小白条件反射地也继续坚持。 “十六!” 唐小白一愣:“怎么十六了?” 他唇抿一线,不说话。 唐小白对他再熟悉不过,自是从中看出了委屈。 想想也是,他一再让步,她却一点都不肯让,小祖宗就委屈了。 唐小白心一软,一句话没怎么过脑子就说了出来:“那就十七吧……” 见他神色阴转晴,唐小白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懊恼。 怎么还是被讨价还价了? 罢了罢了,十七和十八也没差多少,就当入乡随俗吧……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十六十七十八?”秦容好奇地问。 这么寻常的一问,却问得唐小姑娘红了脸,自己不回答,却朝小太子使眼色。 太子殿下看起来就脸皮厚多了,往前走了一步,将小姑娘挡在身后,神色淡淡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李行远嗤了一声:“那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唐小白从李穆身后探出脑袋:“阿宵带我来看拂云祠。”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突厥人立的神祠,名叫拂云祠。 今天他们就扎营在拂云祠附近。 刚到地方,她就收到了莫缓悄摸摸送来的小纸条,是小祖宗约她来看拂云祠。 这些日子,李行远跟防贼似的盯着小祖宗,她和小祖宗也确实许久没有单独说过话了,所以就支开身边的人,只带了莺莺来赴约。 原以为只是一场小约会,没想到上来就求婚。 失算了! 现在李行远找来了,就见不得这俩凑太近,冷睨了李穆一眼,一边朝唐小白招手示意,一边道:“要看拂云祠需要他带?找我不就行了?” 唐小白发现李世子已经开始以她姐夫自居了。 别说她姐还没点头,就算真成了她姐夫,也不能欺负小祖宗啊! 唐小白正了正脸色,道:“我不过是出来走走,怎么好意思麻烦世子?” 李行远听笑了。 不好意思麻烦世子,但好意思麻烦太子,这亲疏关系一听就听出来了。 李行远冷笑睨了李穆一眼。 妹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错?一定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挑唆的。 “确实,”李行远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会儿也不得空,本来应该同众将商议军事的,可巧发现秦小郎不见了,正出来找呢!” 唐小白眨了眨眼,立即附和:“那你们快去吧!正事要紧,我自己逛就行!”说着,推了推李穆。 快把小祖宗带走吧!省得还要问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李穆没有反对,确实还有一些事需要商议。 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 行军至黄河北岸的拂云神祠后,他们几乎把漠南扫荡了一圈,接下来何去何从,要有一个决定。 该去商议正事的人都走了后,唐小白终于可以正常参观拂云祠了。 拂云祠位于拂云堆上。 拂云堆是一座高地的名称,拂云堆上有不少祠庙,拂云祠是规模最大、也是最负盛名的一座。 唐小白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后,走出神祠,望见西边残阳如血,照见苍茫大地,恍惚间,如见金戈铁马。 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每每南下侵掠前,都有在拂云堆祭天祭神的传统。 从汉之匈奴,到今之突厥,都是如此。 “当年昭君出塞,是不是也从这里走?”唐小白问。 “是,”顾回点头,“昭君出塞,也曾途径拂云堆,于拂云神祠祭祀,”轻叹,“弱质纤纤,却护了边塞百年安宁。” 唐小白沉默。 拂云堆地势较高,抬头北望,山影连绵。 她静静望着,思绪飘浮,不知所踪。 “起风了,回去吧?”顾回道。 唐小白点点头,正要挪开视线。 忽然眼角余光一动。 再转回时,恰见见北面山外,一队人马绕出,直奔营地。 “突厥人!” 第279章 和亲 来的不是突厥军队,而是使者。 请降的使者。 这一个多月来,又经历了几次战役,突厥兵屡屡败退。 据估计,阿史那咄咄部下残余应该不出两万了。 投降对他们来说,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但…… 怎么说呢? 近十五年来,光一个突厥部落,就已经三叛三降了。 言而无信,可见一斑。 现在投降,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唐小白个人想法,一点儿也不想接受投降。 但这件事,恐怕还轮不到她有想法。 接见突厥使者的是名义上的主将晋王李枢,当然,李穆和李行远也在现场。 唐小白是没资格在现场的,但她也很关心,所以在附近绕来绕去,等小祖宗他们出来好第一时间询问情况。 突厥使者进了中军帐后不到半个时辰,里面就传出了话:“晋王殿下有命,设宴款待突厥使者!” 唐小白心中顿沉。 设宴款待,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宴请,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了,她也不至于大冬天的,非得等到半夜。 正要离开,却见中军帐门帘卷起,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玄色劲装,腰间皮革一束,身姿似松竹俊美挺拔。 青玉面具下,眸色深寒,不怒自威。 唐小白愣了愣。 她很少见到小祖宗这个模样。 平时就算旁听他和将领们议事,也多是藏在屏风后,没看到他的正面。 原来他在正式场合是这样的啊…… 唐小白看得有些出神。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大约是角度变换的关系,眸中忽然映入橘红的火光,整个人气场都变了,变成了她熟悉的模样。 唐小白不自觉眯了眯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走近。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只是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低声问:“冷不冷?我送你回去。” 唐小白有些意外:“不是要宴请使者?你怎么出来了?” 李行远和秦容可都没出来啊! “我不饮酒。”李穆道。 说得格外自然。 唐小白一时语塞。 虽然她是一直教导小祖宗未成年不能饮酒,但这种场合…… 直接走了也太任性了吧? “宴请使者是李枢一个人的意思,我们本来就不必配合他,李世子等人留下,不过是防止李枢有什么动作。”李穆不以为意地说。 唐小白感觉有点怪怪的。 虽然小祖宗是为太子做事,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太子,可…… 是不是太有派头了一点? 连李行远来了,也还是隐隐以小祖宗为首。 他们就这么信任他? 李穆见她呆愣愣的,不由莞尔,牵起她的袖子,一边缓步离开,一边说起方才中军帐内发生的事:“突厥使者递交了降书,明日一早,李枢会派人护送使者进京。” “这就要和了?”唐小白皱眉。 “当然——”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不会!”眸中闪过一丝顽皮笑意。 唐小白“噗嗤”一笑,拉着他不自觉语气软绵:“那现在是要干什么呢?” 冬夜寒重,北风如刀。 身边却是软语温香。 李穆不觉心神一荡,柔声道:“先告知皇帝一声,如果朝中主战,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主和,”微顿,语气一冷,“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说罢,却见唐小白两眼直勾勾看着他。 “怎么?”李穆不自在地问。 她的眼睛亮得有些灼人。 唐小白眨了眨眼,踮脚凑近他耳边,小小声说:“阿宵今日格外好看……” …… 由于突厥求和,战事暂时停摆,大军驻扎在拂云堆附近,也正好休整一番。 唐小白也有空重操旧业,开始骑马四处晃荡。 这一日,她自黄河边归,北望拂云堆。 斜阳下,神祠巍峨,琉璃瓦反射出金光灿灿,如镀佛光。 神圣,华美。 但,那是属于突厥人的。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首诗?”唐小白忽然问。 李穆和顾回就在她身侧,陶汾走远了一些,听到声音回头望来:“什么诗?” “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忽然停住。 李穆皱眉。 这首他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二小姐知道他不知道的诗?她是跟谁学的? “还有呢?”陶汾问。 他也皱眉。 这两句诗并不怎么令人愉快。 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每每南下侵掠之前,都会在拂云堆杀马祭祀。 “后面两句我忘了。”唐小白不好意思地说。 也不是真忘了,只是发现还不太应景。 甚至这两句,也是不应景的。 陶汾没有留意到,顾回却留意到了:“为何是北望?” 古之匈奴,今之突厥,都应该是南望拂云堆。 北望拂云堆,应该是在黄河南岸。 这么一说,仿佛是突厥人已经占据了黄河南,以胜利者的姿态北望。 “谁作的反诗?!”陶汾勃然作色。 唐小白:…… “只要做了俘虏,就能北望拂云堆。”李穆淡淡地说。 唐小白:…… 你们一个个都挺能解释的。 但这首诗却不是这个意思。 “上回曾提起,昭君出塞,亦途经拂云堆,”唐小白半仰着脸,远望拂云堆上的辉煌,“史书记载,呼韩邪单于早已归顺前汉,入京朝觐时自请为婿,汉帝欣然许之——” “你们说,突厥使者进京,会不会也替他们可汗自请为婿?” 和亲,是一种有效的政治手段。 是安抚,也是投诚。 从前匈奴人会用,现在突厥人当然也可以用。 按照惯例,朝中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请不请,都是一样的。”李穆并不以为意。 不管朝廷那边是什么决定,到了他这里都一样。 别说和亲了,一丝一毫他都不会给。 “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李行远笑道,“真谈成了和亲,能把阿史那咄咄美得找不着北,到时候我们就跟着和亲队伍过去——” 手成刀,往脖子上一横。 “多好!”笑吟吟,神色悠然自得。 然而,十日后,消息从京城传来,李行远就笑不出来了,当着信使的面直接爆了粗口:“这他妈是谁的主意!” 他们这边可以不拿和谈当一回事,反正打定了主意要战。 但京城那边是真心实意地要和。 和亲的和。 第280章 我放心 “陛下曾召诸王、宰相等重臣密议,王相、郑相都赞成许亲,反对之声寥寥无几,如今虽然尚未正式许亲,但也差不多了,只等——” “什么时候打?”李行远听也没听完,便横眉冷目地催促,“赶紧吧!拿了阿史那咄咄的头颅好过年!” 李穆倒没什么激动神色:“不急——” “不急?敢情不是你媳妇要被和亲?”李行远抡起手里的大刀,狠狠掷在地上。 唐小白一阵猛咳。 李行远瞪她:“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 “你激动什么?”秦容嗤笑,“唐大小姐也还不是你媳妇!” 李行远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秦容笑道:“唐大小姐这性子,会愿意等你三年孝期?她满心满眼都是燕国公府的荣光呢!” 李行远顿觉扎心。 确实,娇娇儿虽然暂时不议亲了,可也没承诺他什么。 如果狗皇帝用燕国公府要挟她和亲,她多半是会答应的。 想到这里,李行远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太子殿下,索性去催唐小姑娘:“你阿姐要被和亲了,你不急?” 唐小白咳了两声,道:“不过是进宫陪伴太后而已,被选进宫的也不止她一个。” 突厥使者确实提出了求亲,皇帝和宰相也都很有意向,但是人选还没定,只是不知道谁的主意,做了个骚操作。 他们选了一批京中贵女,名义上是入宫陪伴太后,但在这个节骨眼,明眼人都知道,是在选和亲人选。 又或者说,让人以为在选和亲人选。 唐娇娇就在这些人选之中。 “大小姐不是和亲的最佳人选,他们不过是利用她逼迫燕国公主动交出兵权罢了。”李穆道。 诸王、宰相,都盯上了声势煊赫的燕国公府。 皇帝也终于坐不住了。 唐小白冷笑:“交出了兵权,岂不是任人拿捏?” 如今父兄军功赫赫,尚挡不住阿姐被召入宫。 真没了兵权,一纸诏书下来,还不是想把他们家如何就如何? “把阿史那咄咄杀了,就不用和亲了。”李行远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说出的话却更加血气弥漫。 唐小白却不赞同:“杀了阿史那咄咄,也还有其他突厥部落,把突厥人都灭了,也还有刚归降的吐谷浑太子,想拿捏我们,总能找到办法。” 根源在那些想拿捏他们的人身上。 李行远森森地看了一眼李穆。 确实是等不及考什么状元了,他现在恨不得太子明天就登基。 “我们有我们的计划,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李穆道,“等突厥使者把消息带回来,阿史那咄咄才会真正放松警惕——” “届时,才是我们出兵的最佳时机!” …… 普通人家嫁女,也不会一次就答应。 何况突厥使者这次进京极为仓促。 虽然皇帝已经有了许亲的意思,但还需要突厥使者将这个意思带回去给阿史那咄咄,再由阿史那咄咄备下重礼,重新遣心腹高官进京,正式求亲。 突厥使者从京城返回的时候,走的路线跟去时一样。 绥州、银州,北渡黄河。 北渡黄河的那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一大清早,唐小白特意跑到拂云堆的高地上看使者渡河。 马行冰面,悠悠和和。 “朝中派了谁去抚慰突厥?”唐小白眯着眼睛,见一行人中有服紫者。 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 三品以上,这个规格可以的。 “鸿胪卿安仁俭。”李穆道。 “鸿胪卿啊……”唐小白喃喃道。 鸿胪寺以鸿胪卿为首,主掌外宾事宜。 鸿胪卿都派出来了,可见皇帝许亲许和的诚意。 “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首诗吗?”唐小白突然问。 “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李穆记得很清楚,这首他不会。 “后面两句其实我记得,”唐小白轻声道,“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嗤笑一声,“挺好的一首诗,可惜不配。” 这是王之涣的一首诗,说的是唐朝皇帝不肯对突厥许亲的故事。 进京求亲无功而返,是以北望拂云堆,而杀马登坛,早已成旧事。 自古以来,很多人赞颂王昭君为边塞和平作出的贡献。 但大家都明白,拒绝和亲才是真正的有底气。 如今朝中选择和亲,并不是因为打不过,也不是因为打不起。 而是大局已定,已经可以拿来搞权衡算计了。 李穆将这首诗在心中默念一遍,低声道:“你放心,有我一日,必不负此诗!” 唐小白教这话戳得心潮澎湃,转头对他笑:“好,我放心!” …… 是夜,汉历除夕,大雪。 李行远率五百骑冒雪疾进阴山,突袭可汗牙帐。 李穆率大军跟进,突厥军溃散,歼万余,惟阿史那咄咄乘千里马北逃。 “这厮真能逃!”李行远不甘心地说。 那匹千里马是真的优秀,反正他们这儿没人追得上。 追不上,就只能先回来了。 这叫李行远怎么甘心? “他逃不掉,”李穆道,“漠北总是要去的。” 唐小白心中一动,问:“方才李枢找你们说什么了?” 他们都刚从中军帐回来,衣帽上犹带雪粒,虽然回来时面色如常,但也猜得出李枢找他们没什么好事。 突袭可汗牙帐的行动当然不会知会李枢,也没有顾及正在同突厥人把酒言欢的鸿胪卿安仁俭。 安仁俭趁乱逃出,比他们早一些回来,找到了李枢。 当时小祖宗和李行远都还没回来,她躲在营帐中不出,也听见外面颇有些动静。 好在秦容还在,动静也没闹大。 “说什么?”李行远嗤笑,“无非是说我们让朝廷失信于突厥人罢了,也不数数我们被耍的次数!”又同李穆建议,“得先把李枢和安仁俭看住,别让消息传回京城,省得有人添乱!” 唐小白听着这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琢磨了好一会儿,猛然警醒—— “消息不能传回京城,岂不是我阿姐也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那她会不会觉得……我们对她要被和亲这件事无动于衷?” 第281章 他做不了贤臣 班师回营时,已经将近子时。 雪还在下,积雪逐渐没过脚背。 但再晚,再冷,除夕守岁也不能免。 唐小白、李穆、秦容、顾围、顾回、陶汾、莺莺,还有莫氏兄弟,都聚在李穆的营帐内守岁。 李行远因为还在守孝,没有参与这项集体娱乐活动。 军中不便,就没有大摆宴席,只在营帐内生了三只炉子。 一只暖酒,一只暖锅,一只煮茶。 围在暖酒炉边上的是秦容、陶汾和莫缓三个。 唐小白和李穆都不喝酒,同顾围一起吃了会儿暖锅,看到顾回在煮茶,便又围了过去,一边欣赏少年煮茶的雅致风姿,一边闲聊。 聊着聊着,就想到了唐娇娇。 唐小白这两句话说出口时,对面正在斟茶的顾回手一抖,把茶汤给溅了出来。 “回表哥……也怕我阿姐?”唐小白小声惊讶问。 顾回红了红脸,嗫嚅道:“也不是怕……就是……之前四哥和三姐姐……” 唐小白了解地点点头。 之前因为顾三小姐顾绾舍唐子谦嫁魏随一事,大小姐几乎把整个顾家二房都拉黑了,见了顾二舅都不咸不淡的。 也就难怪顾家其他孩子看到大小姐有些犯怵。 “要不我写封信回去解释一下?”唐小白转头问李穆。 “就怕走漏风声。”顾回一边说,一边将茶碗捧起,要放到唐小白面前。 捧到半途,便被李穆接了过去。 “无妨,”李穆道,“你写来,我让人送回去就是。”说着,就让人送笔墨过来。 唐小白高兴点头。 她倒不是怕姐姐生气,就是怕家里担心这件事。 执笔在手,唐小白斟酌许久,在信里写道:“和亲事宜,阿宵与我已知晓,必不令阿姐委屈。” 别的就不提了,免得走漏风声。 写完,吹干,漆封。 李穆直接拿了让人送出去。 唐小白的目光追着信到门口,困惑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李穆帮着她想了想,摇头:“没有。” 他和她都提过了,没别的了。 唐小白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多想,捧起已经不烫的茶汤啜了一口。 茶汤入口,齿颊生香,唐小白不由有些羡慕。 顾家的孩子课业是很重的,不但读书要好,琴棋书画等风雅事也样样不能落下。 比如顾回的煮茶功夫就很妙。 唐小白就不会。 这些年她光顾着读书了,琴棋书画勉强只学了个书法。 平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有点给燕国公府丢人。 至少她知道大小姐也是懂不少高大上的贵族常识的。 出于一种寻找同伴的心理,唐小白小声问身旁的小祖宗:“你会不会煮茶?” 如果从小和她形影不离的小祖宗都偷偷学会了附庸风雅,那她就要生气了! 小祖宗睫毛颤了颤,语气淡淡:“待回京后,我日日为你煮茶。” “不用不用!”唐小白忙道,心里顿时松快起来。 小祖宗这么回答,那就是不会了! 唐小白“嘿嘿”一笑,道:“等回到京城,我也想学煮茶!” 李穆微侧了脸看她:“那便一日我煮,一日你煮?” 唐小白失笑:“倒也不用天天煮!” “每日清晨一壶茶,不好吗?” 唐小白脑补了一下。 清晨煮茶,确实闲适又雅致,而且一早起来就面对着小祖宗这样的美人儿—— “挺好的!”唐小白点头,“喝完茶神清气爽,正好练字!” “我若没有公务在身,就陪你一起——” “咳咳咳!”顾回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在说什么?” 唐小白愣了愣,略作回味,蓦地红了脸。 是啊!他们在说什么?怎么听起来跟老夫老妻似的? 她掩耳盗铃地捧住脸,强行解释:“就是想想回京以后的轻松日子……啊……回表哥明年回京要闭关备考了吧?” 顾回摇头:”闭关倒是不必,我许久没回京,文章也许久不得先生们指点,回去后恐怕要多出门拜访师友。” 唐小白有些内疚:“平白耽误了你一年……” 顾回温柔一笑:“你我兄妹,说什么见外的话?何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日子我也增长了许多见识,”说着,渐露感慨,“我辈读书,是为入朝为官,上奉君主,下抚万民,未见君主之疆域,不知万民之生计,如何为官?” 唐小白听得感动,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回表哥赤子之心,日后定能成为一代贤臣!” 话音刚落,便听得边上一声轻磕。 转过脸一看,是小祖宗将茶碗放在案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那肯定不是无心磕碰的,必须是在提醒她什么。 唐小白立即会意,笑眯眯地说:“阿宵也是!” 他神色静静,问:“也是什么?” 漂亮的眸子里写满暗示:赶紧展开说说! 唐小白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憋不住笑。 顾回也忍不住笑,道:“阿宵文武双全,功勋赫赫,是我远远不及的。” 之前在西北他对秦宵是真的看不惯,但一个能将突厥人杀得丢盔弃甲逃出漠南的少年,性情上有一些乖戾也算不得大毛病,他已经不配看不惯了。 “他再功勋赫赫,也做不了贤臣。”唐小白直笑。 就小祖宗这性子,贤臣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做个权臣。 原以为小祖宗听了这话要闹脾气,却不料他竟软了神色,低声附和:“二小姐说的是。” 顾回原本还想为他辩驳两句,见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便没趣地收了嘴,改口问:“明年几时能回京?” 唐小白也问:“准备打到哪儿?”也不可能一直打下去,孤军深入太危险了,何况打得下来也守不住。 “一月内,到受降城,”李穆对此早有成算,“要降也不能在这里降,打到受降城,令突厥诸部至受降城呈降书。” “受降城?”唐小白微怔。 李穆以为她不知道,便耐心解释给她听:“受降城在漠北草原,高阙关附近,前汉时,匈奴来降,汉武令公孙敖于漠北建受降城,于受降城受降,也不失为一桩快事。” 唐小白点头。 她知道汉代的受降城,漠南漠北的资料她都看过。 只是这会儿提起,让她有了一个想法。 第282章 李枢还透露了一个消息 清晨,唐小白骑马上高地,俯瞰黄河。 千百年来,北方游牧民族都会在黄河结冰之前聚在这里,祭祀,秣马,以待南下侵掠。 因为种种政治原因,本朝的北边边防一直偏弱,想要镇住漠南,辐射漠北,构建边防军事体系必不可少。 思忖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马蹄哒哒竟也教她听出几分亲切。 “阿宵?” 身后低低“嗯”了一声。 唐小白手指黄河,往北划了半圈,转回看到了李穆。 “我们在这里筑城怎么样?” 李穆有些诧异,目光随着她划过的方向转了半圈:“黄河北岸?” “是!”唐小白道,“前朝筑长城以戍边,但因战乱荒废,重新修筑未免工程浩大、劳民伤财,而且也太费时,不如沿着黄河北岸修筑几座军镇,再辅以烽候,首尾相应,以绝突厥南侵之路!” 目光指向拂云神祠。 “这里原来是突厥人的军政要地,我们抢过来,变成我们的,如何?” 李穆顺着她的指向看了一会儿,目光回到她脸上,点头:“好!” …… “这就要筑城了?” 秦容的眼神,明明白白在说:你疯了吧? 唐小白也有些意外。 她只是提出筑城,并没有提什么时候修筑。 不过小祖宗说现在,总有他的道理,不懂的事她就不插嘴了。 “就是现在,”李穆道,“现在阿史那咄咄逃亡漠北,朝中又以为正在和谈,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秦容笑了一声。 她发现这个太子还挺有意思的。 不好好去争权夺位,跑这苦寒之地,又是打仗,又是筑城,一副大局为重的样子。 但你说他大局为重吧,又算计得挺刁钻的。 “倘若朝中同意筑城,必然要派工部、将作过来,那咱们破坏和谈的事,不都露馅了?”李行远问。 李穆不以为意:“只要诏书和人到了,其他的无妨。” 秦容和李行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有数了。 不在意走漏风声,那就是早有对策。 既然太子殿下胸有成竹,他们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那漠北还打不?”李行远摩拳擦掌。 “等朝中议定,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带队精骑去漠北跑一圈。”李穆口中应着,开始铺纸磨墨。 唐小白在旁默默听了许久,正觉得无聊,见状便主动凑过去帮他磨墨。 瞥见他起笔两字,一愣,问:“你要亲自上书?”唐小白问。 李穆“嗯”了一声。 李行远不解:“为什么要亲自上书呢?以李枢的名义不好吗?至少郑师道会给点面子,要是两位宰相都反对,这事就难了!” “我会给王茂昭单独去信。”李穆道。 秦容斜了他一眼:“你有把握?王茂昭都赞同和亲了!” 对突厥之战是李穆发起的,王茂昭没有和李穆商量过就同意和亲,足见二心。 “七成把握。”李穆道。 秦容轻嗤一声,正要说话,瞥见唐小白点头附和,又将话收了回去。 唐小白点完头后,突然想起什么,也给自己铺了张纸。 见秦容看着自己,笑眯眯道:“我写封家书,跟我阿爹说说!” 去年秋,吐谷浑战事罢,唐世恭已班师回朝。 但回京之后,就可想而知地沉溺于温柔乡,到现在一封信都没给她写过。 她开始还写两封,一直没收到回信,也就懒得写了。 但这回还是要写。 说是说这时候提筑城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但从先前两位宰相都赞成和亲来看,不反对筑城,也会有人反对小祖宗。 再加上筑城牵扯方方面面,阻力恐怕不小。 她得跟阿爹好好说说! 秦容瞥了一眼唐小白,似笑非笑道:“现在都忌惮着燕国公,他要是开口赞成筑城,只怕更多人为反对而反对。” 唐小白笔下一顿。 “胡说!国公英明神武,看到信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最先出声维护的反而是李行远。 秦容嗤笑:“燕国公又不在,你用得着这么谄媚吗?” 李行远正色道:“国公在不在我都是这么说!”燕国公不在,燕国公的小女儿不是在吗? 唐小白没留意这两人的争论,转向小祖宗寻求意见。 李穆点头:“世子说得不错,国公自有主张,你只管写就是。”这样通篇都是为他铺路的信,多少他都不嫌多。 又想了想,道:“写完先别漆封,我看看有没有疏漏。” 他说得太淡然,唐小白没多想就点了头,埋头开始写信。 秦容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碍眼,轻哼一声,起身道:“我去跟李枢聊聊!” 唐小白愕然抬头:“聊什么?” 秦容笑:“能说服郑师道的,也只有李枢了。” “啊,可这——” “我也有七成把握!”秦容朝她抛了个媚眼,施施然离开了。 “她自有分寸,”李穆淡淡道,“家书写好了吗?” 唐小白点头,递给他,目光又朝外飘去…… …… 半个时辰后,秦容回来了。 大剌剌走到李穆跟前,往桌案上丢下一封信。 李穆微一蹙眉,没有动手。 唐小白便主动拿来拆阅。 是李枢的亲笔信,写给宰相郑师道的。 言辞恳切,一字一句,无不在试图说服郑师道支持筑城。 唐小白不由膜拜地看向秦容:“你怎么做到的?” 又是架空,又是软禁。 李枢都被虐成这样了,还这么听话? 这就是女主光环吗? “我告诉他,我们在这里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是一定要做出成绩的,他要是配合,修完城池我们就回京了,不然带着他去漠北继续打仗!”秦容道。 就这? 唐小白有些疑惑。 听起来好像逻辑自洽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秦容看向李穆,道:“李枢这封信晚点送去,首倡的功劳可不能让给他。” 李穆点头。 他这次不借李枢的名义上书,就是这个意思。 秦容又道:“李枢还透露了一个消息给我——”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说,冯朴是王茂昭派人杀的!” 第283章 第一次下厨 冯朴,原名冯通,是当年秦氏冤案的重要人证之一。 在他们留意到冯朴的时候,冯朴死了,死于醉后坠马。 李枢说,冯朴是被宰相王茂昭派人杀害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大到屋内一时沉默。 李穆重新铺了一张信笺,提笔写下“王公如晤”四字,神态不但不见凝重。 秦容皱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穆没有回答。 唐小白代为回答:“没有,阿宵不知道的,顶多是心里猜测。” 秦容斜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他知道了会告诉我啊!”唐小白理所当然地说。 秦容:…… 李穆这时才抬了头,看了唐小白一眼:“嗯。” 又垂眸继续写字:“李枢怕是要有动作了。” 从去年年初在常山王府遇上,李枢一直表现得十分识时务。 谋定而后动。 冯朴的死,李枢不可能是最近才查到的,现在特意放出来,必有所图。 秦容略加思索,也想到了:“他是看王茂昭赞同和亲,觉得可以开始挑拨秦家和王茂昭的关系了?” “随他去。”李穆不以为意。 唐小白一直趴在他边上看他写信,看见他写到“晋王言及冯朴之死”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就能说服王茂昭吗?” 李穆微微一笑:“原本有七成,现在再增一成。” …… 京城,务本里,中书令王茂昭宅。 王茂昭看到“晋王言及冯朴之死”时,不禁莞尔,同身旁幕僚感慨:“我们的小太子,终究是长大了!” 幕僚没见到信的内容,便没有附和,只问:“筑城一事,公欲如何?” 王茂昭又看了一会儿信。 信上都是单刀直入的利害分析。 这些利害关系王茂昭当然都知道。 太子写这封信,是告诉他,他也知道。 “再看看吧。”王茂昭不紧不慢地放下信。 这时,仆人门外通禀:“三郎求见。” 王氏三郎,就是王渐,王茂昭的嫡孙。 “让他进来。” 青年着月白锦袍,步履端稳,到门前,合袖长揖:“祖父!” 王茂昭有三个儿子,长子育有嫡子二人。 王渐行三,却是长房的长子,又自幼聪敏,行事沉稳,王茂昭看他自是不一般。 尤其去年燕国公府动乱时,王渐以“宰相门下,信义断不可失”为由,坚持继续与燕国公府议亲后,王茂昭更是高看他一眼。 大丈夫行事,一在谋,二在决。 王渐已二者兼有。 “何事?”王茂昭问。 王渐直起身,身姿磊磊如松柏。 “孙儿听闻朝廷欲于河套北岸筑城,愿从工部同行!” 王茂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想去啊……为什么?” 王渐目光平稳:“祖父曾累迁营州、丰州、凉州,本朝以来,未有不知边境事而拜相者。” 王茂昭凝视他片刻,大笑:“好!” …… 宣平里,裴氏宅。 少年的身影似明媚曦光穿廊入户。 “十一郎!” 裴宽停步,含笑向裴宣的随从点头,问:“九哥可在?” “进来吧!”门内传来裴宣的声音。 裴宽步伐轻快走入,见裴宣正临窗读信,眉间若蹙,便问了一句:“谁的信?” 裴宣沉默片刻,答道:“唐二小姐的信。” 少年白净的脸上倏地染上一层浅红:“她、她怎的还不回京?燕国公都回来了。” 裴宣目光落在信上,神色有些复杂:“她去了河东。” “河东?”裴宽一愣。 河东这一年多都在打仗,她一个女孩儿去做什么? “她现在就在黄河北岸,拂云堆——”裴宣也没想到唐小白会跑那里去。 可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没有觉得很意外。 秦宵在那里。 从前就觉得这对小儿女感情不错,可那时毕竟是主仆关系,如今…… “九哥?唐二小姐给你来信,难道是为了筑城一事?”裴宽也想到了。 裴宣点头:“她想请我们裴氏支持筑城。” 上一次请他相助,是为了燕国公府,这一次是为了秦宵。 看来十一弟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那我们要支持吗?”裴宽问。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紧张和期待。 裴宣看了他一眼,道:“待我与父亲商议过后再说。” 裴宽犹豫片刻,问:“如果真的要筑城,我……能不能去?” …… 正月初一,奏疏送出。 正月十五,京城那边就有了准信。 消息送来的时候,唐小白正在李穆营帐中吃面。 今天是她十三岁生日,小祖宗不知跟谁学的手艺,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寿面。 和她上次为小祖宗煮的一样,羊肉汤底,卧一个荷包蛋。 端过来的时候,秦容凑上前看了一眼,大声嘲笑:“我们二小姐过生日,你就给她吃这个?” 唐小白忙揽了面碗到跟前,言辞振振:“我就喜欢吃这个!” 秦容眼神变了变,走了。 唐小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了?” 李穆不以为意:“别理她。” 这怎么能不理呢?小祖宗的姐姐啊! “是不是京城那边一直没消息,秦姐姐压力有点大?”唐小白一边挑起面条,一边还猜测问。 京城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送进来的。 信在李穆手中展开,唐小白忙丢下寿面凑过去看。 李穆却“嗖”地一下收起了信:“先吃面!” 唐小白只好坐回去吃面。 一边吃,一边眼巴巴等着李穆看了信告诉她内容,谁知他动也不动。 唐小白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看?” “等你吃完再一起看。”李穆道。 “你可以一边看一边念给我听。” “一心二用,食不知味。” 唐小白没办法,只好低头吃面。 光吃也不行,他还有要求:“吃慢点,要是呛着了,信也就别看了。” 唐小白抬起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语气一缓,又道:“我第一次下厨……” 唐小白顿时心软,细嚼慢咽起来。 这回吃得很慢,足足吃了两刻钟。 放下面碗后,唇儿红润润的,似熟透的樱桃。 李穆看着,不知怎么,有些心慌,忙转开脸找了帕子去拭她唇角。 一按,指触温软。 他猛地收了手。 “怎么了?”唐小白接过帕子自己拭了拭嘴角。 李穆摇头:“可还吃得惯?” 她顿时笑弯了眼,用力点头:“好吃!有天赋!” 也不知道有没有滤镜,反正她觉得挺好吃的! 李穆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那我明天再煮给你吃!” 唐小白一愣,笑得花枝乱颤:“倒也不用明天哈哈哈……一般不是说以后每年生日都煮吗?每天也太夸张了哈哈哈……” 李穆红了红脸,讷讷改口道:“以后每年生日,我都煮给你吃。” 唐小白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李穆绷着脸拿出信。 唐小白立即收了笑,往他身边蹭去:“怎么说?同意没?” 第284章 京里来的人 “同意了。”李穆道。 刚才扫的那一眼,大致看到了点。 他们的一封封信到底是有用的。 起初反对的居多,到两位宰相松口后,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本来以为还要争议一段时间,没想到还算顺利,甚至人员调派方面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快。 “工部、兵部、将作、御史台都会派人过来。”李穆道。 唐小白还没看到后面,闻言直往后找,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怎么是他?” 信上列出的主要官员名单中,有工部郎中、兵部员外郎等,还有一个身份比较特殊的。 尚书都事兼监察御史,王渐。 当初王渐跟着去凉州的时候,官职是兵部主事,一个九品小官,后来回京城是不是升官了她不知道。 现在看来,应该是升了尚书省的都事。 这回来拂云堆,本来没尚书都省什么事,大概率是特意挂了个监察御史的头衔过来。 “也许是王茂昭的意思。”李穆道。 这次筑城,各方肯定都会派人过来。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王茂昭会舍得派嫡孙过来。 “那我们要小心点了,”唐小白警惕道,“可能是来打探什么的!” …… 朝廷的官员是二月初一到的。 唐小白只在他们渡河的时候远远望了一眼。 世家子自有其卓然不群的气度,唐小白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人群前端的王渐。 脸虽然看不清,但气质真的出众。 唐小白看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王渐……似乎向她家阿姐求过亲?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友军? …… 然而王渐到了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友军的特质。 甚至刚安置下来,就问了一个让唐小白汗毛直立的问题:“朝中议定与突厥和谈已有月余,不知进展如何?” 这个问题,当然不是问她的。 而是在抵达当晚的接风宴后,他特意追上李穆问的。 唐小白没参加这个接风宴,也不在现场,此时听李穆提起,忙追问:“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我没理他。”李穆道。 唐小白一愣,仔细想想,这很小祖宗。 他一贯不爱回答别人的问题,姿态高得不行。 “是不是京城那边发现什么了?”唐小白有些担心地问。 她一开始以为王渐这一趟的来意是为打探他们的底细,没想到是为了和谈一事。 “无妨,”李穆依旧不以为意,“等土木石料运过来,我就上书说和谈破裂。” “理由呢?” “突厥人假意和谈,实则拖延时机,欲再次南侵。”所谓的理由,李穆张口就来。 光这样还不够,他又想了想,问:“阿史那咄咄背信弃义,突袭我军大营,导致不少人惨死乱军之中——” 唐小白眼皮一跳:“谁惨死?” 李穆认真地想了想,又摇头:“我的军营,谁死了,都显得我无用。” 唐小白:“???” 所以,你是想要谁死? “只要他们好好待着不乱跑,暂时都不会死。”李穆道。 …… 这话已经很不靠谱了,结果还有人更不靠谱。 到达拂云堆的第二天早上,王渐出门散步的时候,仿佛不经意般向陪同的小将问起突厥牙帐的位置。 中午的时候,消息报到李穆面前。 唐小白也在,顿觉恨铁不成钢:“怎么把他闲成这样?” 小祖宗刚说了“不乱跑就不会死”,王渐就摆出了要乱跑的姿态。 “眼下正值春耕时节,抽调不出民夫筑城,须要等到三月中下旬才能动土,朝廷这批官员来得又早,只能闲着。”顾回也在,认认真真为唐小白解释“怎么闲成这样”。 解释完后,顾回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王三郎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得人。” 唐小白心中一动。 名门世家哪有什么傻白甜? “如果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不妨当面聊一聊?”唐小白说完,却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回应。 转过脸看小祖宗。 她的目光一触到李穆,李穆便条件反射般抬起眼睛:“好!” 唐小白:“……” 为了表示自己有听到她说话,李穆又加了一句:“我会找他聊一聊的。” 唐小白忍笑:“聊什么?”反应倒是挺快。 “聊他此行的目的。” 唐小白忍俊不禁:“是不是累了?” 小祖宗上回受箭伤后,虽然没有再亲自上阵,可也沿途奔波,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每每摘了他面具观他面色,总觉得还是少些血色。 李穆摇头,道:“这次朝廷派来的人,我将他们都安置在西营了,你少往那边走,省得被认出来。” 唐小白点头。 她带的人都是住东营的,和西营相隔很远。 王渐这些人没来的时候,她也不往西营去,正常碰不到一起,也没打算碰上。 她到现在一直都是以男装示人,倒不是多么机密要紧,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里,恐怕也只有王渐认得她。 想到这里,唐小白突然记起昨天秦容同她提的事,于是问小祖宗:“我听秦姐姐说,兵部随行人中,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话没说完,就见小祖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唐小白的语气也不自觉削弱了,“你、你认得吗?” 秦容的意思是,人群中粗粗瞥了一眼,觉得气质不凡,不像普通出身,所以特别关注了下。 “我没见到什么长得很好看的。”李穆淡淡道。 话音刚落,秦容匆匆掀帘而入,道:“花笺被人抢走了!” 花笺就是那个长得神似唐小白的少女。 上回跑到李穆面前喊哥哥后,被点了七天的哑穴丢回秦容那里,后来就没再出现过。 要不是秦容偶然提起她渐渐“记起”一些事,比如自己的名字,唐小白几乎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怎么突然被……抢走? 秦容的脸色却不是焦急,甚至称得上兴致勃勃:“我也是听说的,西营那边有个小子跑来这边鬼鬼祟祟不知道打探什么,看到花笺就嚷嚷着把人拉走了——”目光瞥向唐小白,“就是昨天跟小白提过的那个挺俊的少年!” 唐小白一愣。 “你猜他拉着花笺嚷嚷什么?”秦容笑盈盈问。 第285章 裴十一郎 不用秦容说,唐小白也大致知道这是怎样一场乌龙了。 “我去看看吧!”她说。 小祖宗神色淡淡,但也跟着起身,没有表示反对。 朝廷派来的这一批人都被安置在中军帐的西面。 花笺会被顺利带走,一是因为那少年闹得太凶,摆出了以命相抗的姿态,二是秦容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给放了行。 人虽然被带走了,但带去哪里清清楚楚。 他们直接被领到了那少年居住的帐篷外。 帐篷很小,是分给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吏住的,站在外面,就能听见里面温柔的哄声:“冷不冷?先暖暖手,他们、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语气骤然愤怒。 这声音……很陌生啊? 唐小白有些意外。 领路的士兵已经不客气地掀开了门帘。 “什么人!”里面一声厉喝,随即窜出一个人影。 唐小白一看,愣住。 少年看到她,也愣了愣,回头往帐篷里看了一眼,又转回看她,一脸的不敢置信。 “裴、裴十一郎?”唐小白也挺不敢置信的。 这少年,赫然是裴宣的堂弟,曾经差点跟她订亲的裴宽! 她和裴宽有过一面之缘,但不太熟。 这就难怪裴宽会把花笺错认成她了。 但现在正主一出现,裴宽也立即认清了。 大概是羞愧,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唰”的一下就熟透了,说话都结巴起来:“唐、唐二、二、二、二——” “嘘——”唐小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立即抿住了嘴。 唐小白眨了眨眼,有点被萌到。 突然被往后一拉,拉到了小祖宗身后。 “带回去!”他冷冷地吩咐。 …… 花笺被带回去,裴宽也被带到了李穆营帐中说话。 坐定后,裴宽又忍不住打量起唐小白。 一样是圆圆的娇俏的眸子,一对比,差别顿时明显起来。 唐二小姐的目光温柔宽和,虽生得娇俏,眉目间自有一股将门千金的英气。 比他去年见时又耀眼了几分。 怎么会认错呢? 裴宽懊恼地低下头。 唐小白见状,笑着安慰道:“十一郎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又许久不见,我的容貌也变了许多,会认错很正常。” 裴宽摇头:“不是一面之缘。” “嗯?”唐小白意外。 难道她和裴宽还在其他场合见过? “去年四月,二小姐与唐大小姐骑马出城,恰好我与九哥路过。” 唐小白仔细回忆了下,没回忆起来。 骑马出城这个说法太普通了。 不过就算如此,也只是多了半面而已。 “刚才那位姑娘——” “那是我们从突厥军中救下的汉女。”唐小白简单解释了一下。 名门世家出来的,都不是傻白甜。 裴宽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突厥军中救下的汉女,与唐二小姐容貌相似,针对的是谁? 谁都知道,这次河东军的实际统帅是秦宵,而秦宵出自燕国公府,曾于唐二小姐身侧为奴。 如此安排,仿佛窥见了什么阴私。 裴宽不由看了一眼秦宵。 一般人在屋里待客,设席位时,会在北面上首设一席,往下左右依次设席。 落座时,按照地位尊卑排序。 但秦宵的帐内,在北面中央摆了一张宽大的案几。 秦宵自己坐在北席,唐二小姐就坐在他身侧,也是坐北面南。 反倒是秦宵的长姐秦容,只坐了西席。 至于他,进来后就被引到了远离案几的席位。 他抬头看秦宵时,秦宵恰也在同一时看过来,青玉面具下,瞳眸漆黑,冷锐不善。 裴宽突然心中敞亮,下意识挺直身板,不避不让地直视回去。 唐小白尚未察觉两人暗潮汹涌,犹自不失礼貌地寒暄:“裴师兄近来可好?” 裴宽精神顿时一振,朗声道:“家兄一切都好,只是常常念叨二小姐游学在外,可有懈怠?” 唐小白忍俊不禁:“不敢懈怠,我每日都有读书写字,就怕回到京城被师兄考校呢!” 裴宽也心有戚戚:“我也是,出门在外,功课一日也不敢落下,家里常说,家兄应该去做个夫子才是!” 唐小白心中一动,道:“凭裴师兄的学识,去国子监讲学也绰绰有余。” 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又以贵族子弟居多,以后多半都是要入朝为官的。 所以国子监的老师就很重要。 从前国子监上下全是郑师道一派的青州学派文人,教出来的学生也大多受青学熏陶。 直到前两年唐子谦被诬陷杀人事件中,国子监生不分黑白宫门请愿,被政敌抓住把柄一顿攻讦,成功罢免了国子监的最高长官国子祭酒。 继任国子祭酒的,是唐小白的二舅、普安长公主的驸马顾冰。 不过,虽然国子祭酒换人了,但青州学派在国子监根基颇深,想要夺取这块思想教育阵地,还得从基层老师抓起。 像裴宣这种就很合适。 裴宽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目光微闪,道:“家兄深沐皇恩,当鞠躬尽瘁。” 唐小白有些遗憾。 裴宣刚走上仕途,就被皇帝召到身边当小秘书,想换部门没那么简单。 丢开这茬,又问起:“十一郎怎么会来这里?是在兵部任职了?” 裴宽脸上疑似红了一点,道:“是……只是个小小主事,听家兄提起二小姐在此参与筑城,不觉心向往之,便自请随行,想历练一番。” 对于有志向为祖国边防作贡献的少年,唐小白好感度“噌噌噌”直往上冒:“十一郎年少才俊——” “啪!” 是笔敲在笔搁上的声音。 引起一众侧目。 大家都是体面人,都讲究轻拿轻放,谁能放支笔还放出这么大的动静? 当然只有心情不太愉快的小祖宗了。 唐小白瞥向那支笔,目光略收,落在小祖宗面前的纸上。 刚才没留意到,她跟裴宽说话的时候,小祖宗动了纸笔。 秦容正托腮看得起劲,见他搁笔,还意犹未尽:“完了?这什么意思?” 李穆不语,看唐小白,一副要她解答的样子。 唐小白默了片刻,朝裴宽笑道:“既是裴师兄的从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人过来说一声。” 话到这里,相当于送客了。 裴宽识趣地起身告辞。 临走时,往案几上瞄了一眼。 姓秦的究竟写了什么,就让唐二小姐送客了? 第286章 翻旧账 裴宽想看的时候,李穆没有阻止。 就像秦容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也没躲躲藏藏。 反正都看不懂。 “你画这个什么意思?”唐小白也没看懂,只是不管画的是什么,肯定是催她送客。 纸上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副很潦草的画。 星,月,营地。 秦容问他什么意思,他没说。 唐小白问了,肯定是要说的:“再啰嗦下去,天都要黑了。” 静默片刻,秦容捶桌大笑,女主仪态全无。 唐小白也笑得不行:“我才说了几句话啊!” 李穆不置可否地看了秦容一眼:“去查问一下,那哑女为何会撞见裴十一!” 秦容怎么肯走? “哪里需要我亲自问?这会儿都差不多问完了吧?你要想知道,把人喊来就是!” 李穆垂眸:“既然这么闲,便点兵三千,去助李行远一臂之力。” 早在朝廷官员来之前,李行远便领着精锐骑兵,深入漠北去找阿史那咄咄玩去了。 秦容也跃跃欲试,但李穆没有放人。 现下听他这么说,秦容瞬间收了笑容:“当真?” 李穆淡淡看她,不语。 秦容咬了咬牙,看唐小白一眼,起身走了。 唐小白捧着脸看秦容离去,感慨道:“秦姐姐真是女中豪杰!” 有一说一,女主确实是整本书最有事业心的女人。 小祖宗轻哼了一声,没应。 唐小白看他,眸光淡淡,很是高冷。 他还傲娇起来了!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早就认出裴十一郎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没仔细认过京城来的这批人,但小祖宗肯定是都见过的。 他冷淡地反问:“我为什么应该认得他?” 唐小白噎了一下,道:“秦姐姐不都留意到裴十一了?你应该也留意到了吧?随便找人一问就知道是谁了。” 他依旧高冷:“他有什么值得我留意的地方?” 聊不下去了。 唐小白一拍桌子,作势要走。 李穆拉住她,道:“我是认得他,你猜我为什么认得他?” 唐小白莫名:“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认得——”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记起跟裴宽的渊源,顿时心虚,“你、你知道什么了?” 他没说话,眼神冷冷的。 唐小白讪讪一笑:“你怎么知道?” 话刚出口,看到小祖宗的表情,唐小白暗道一声“糟糕”。 刚才只是冷冷的,仿佛在控诉。 但她说完这句,他没有被面具覆盖住的左边额角,猛地跳起一根青筋,吓得唐小白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一步。 这一退,更是激怒了他。 忽然出手攥住她的手腕。 “你真的——”漂亮的双眸染了红,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愤怒。 唐小白这才意识到他原本是不确定的,这下她不打自招了。 但既然戳穿了,自己捅的马蜂窝,跪着也得收拾了。 “当年我爹去凉州,放心不下家里,想为我和阿姐早日定下婚事,免得有后顾之忧。”唐小白解释道。 李穆扯了扯嘴角:“燕国公常年征战,为何这次就有了后顾之忧?”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唐小白问。 她说过的梦其实不少,但李穆很快就明白她说的是哪个,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顿时一松。 “阿爹虽然不信我的梦,但总是有几分顾忌,所以才起了这样的心思,希望我和阿姐能嫁得高门,在燕国公府遭难之后能全身而退。” 李穆皱眉:“我门第不够高吗?” 虽然还没哄好小祖宗,唐小白还是忍不住笑了,实话实说:“我那时只把你当弟弟,而且你本来就与我亲近,也与我们燕国公府亲近,阿爹大概是觉得,我嫁不嫁你,你都会护着我。” 虽然是有些算计,但当时父母的考虑,肯定是利益最大化。 但这回小祖宗没有生气,他眸光闪烁了几下,问:“你那时只把我当弟弟,现在呢?” 唐小白猝不及防红了脸。 怎么、怎么……突然这么问…… “现在呢?”他弯起唇角追问。 唐小白左顾右盼,支支吾吾了几声,反问:“你怎么知道跟裴十一有关?” 议亲那件事理应没传出去什么消息。 因为燕国公府根本还没开始同裴家接触,只是向第三方询问了两句类似“裴十一郎是否婚配”这样的话,小祖宗人在河东,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有心总能知道。”提起这个,他又有点不高兴了。 “你不会在我身边有眼线吧?”唐小白狐疑地打量他。 李穆轻哼道:“那段时间,燕国公府与哪几家走得近,这几家都有哪些与你年纪相当的儿郎,我打听不出来?除了裴宽,还有王沉、顾回——” 唐小白忙捂住他的嘴,悄声说:“可别乱说,让回表哥听去了多尴尬!” 小祖宗可太能猜了! 难怪去年在西北遇上时,老跟顾回闹矛盾。 手心上,忽然唇微动,轻蹭。 唐小白蓦地缩回了手。 他轻舔了下唇,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闻见血腥的狼崽。 唐小白脸上一热,缩回的手无措地摸了摸鼻子,讷讷道:“都是之前的事了……”低下头,非常认真地开始研究他刚才画的画儿。 他无声地靠近,手臂搁在案几上,手肘一点一点地挪近,直到轻轻撞在她小臂上。 “干什么呀……”唐小白小声嘟囔了一声。 这一声听进耳朵里,竟然又娇又腻。 唐小白震惊得睁大了眼,随后逃避地把脸埋得更低了。 她怎么这么跟小祖宗说话,太丢脸了…… 李穆却听得受用极了,一时间,感觉魂都飘出了躯壳。 好容易把魂拽回来,他忍不住又挨近她一分,低声道:“现在呢?裴宽都追来这里了,你还跟他说那么多话……” 这小醋坛子!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严肃地纠正他:“什么叫追来这里?裴十一郎是随兵部来这里见识历练的,我跟他又没说几句话,不都是客套话场面话吗?再怎么也是裴师兄的堂弟,我不得多照应点?” 李穆冷冷一笑:“你想怎么照应?我替你照应!” 第287章 宴客 具体怎么照应,唐小白还真答不上来。 想了好一会儿,只能含糊道:“你就对人家客气点,别动不动摆出冷脸。” 李穆对此不置可否,但自己的要求却提得一丝不苟:“那你不许和他走太近。” 唐小白气笑了:“我和他走近了吗?你让我坐你边上,我不是都坐了?” 真当她不知道小祖宗那点小心思呢? 平时两人也没坐那么近,有那么多座位,挤什么挤? 今天非拉着她坐一块儿,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想到她和裴宽差点就要议亲了,外面虽然没有传,但裴家人可能有猜到一点。 这会儿不管裴宽怎么想,总归能避嫌就避嫌。 李穆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放下心来,和颜悦色说起别的事:“记里车和指南车明日就能到了,你要亲自用吗?” 记里车和指南车是现在的测绘工具,只有京城和各陪都的有。 这次他们是从比较方便的太原府调过来的。 唐小白过去在兵部的职方司见过,但还没用过。 现在有机会,当然迫不及待见识见识。 只是没想到—— “兵部主要负责为城池选址,我初来乍到,对这边不太熟,能否跟随你们四处走走?” 河面冰雪消融,流动的水波反射出粼粼光泽,映入少年清澈明朗的眸中,朝气灵动,是一种属于春天的光泽。 阳光俊朗的少年,提出了合情合理的要求。 但是,她能答应吗? 虽然这会儿小祖宗不在,可事后要是算起账来,也不好交代啊。 唐小白正思索着如何不失礼貌地婉拒,边上却有人替她开口了:“他们执行公务呢!恐怕不方便带上闲杂人等!” “闲杂人等”这四个字被咬得特别重,但说话的人还是笑呵呵的一脸和善。 站出来婉拒的是陶汾。 裴宽一出现,他整个人气场就变了,双目炯炯,如临大敌。 但好在表情没有崩。 “裴郎想四处走走,好说!我正好闲着,就由我陪着裴郎四处走走吧!”乍一听,还挺热情。 “这位兄台多虑了,”裴宽不动声色地避开陶汾搭过来的手,含笑道,“在下也是兵部的官吏。” 又看了一眼唐小白身后,道:“这些计里车和指南车都是从太原府调来的?我在兵部也见过,可惜还没见过是如何运作的,今日倒是能开开眼界了!” 裴宽是兵部有品级的官员,而唐小白只是没有品级的挂名书吏。 不谈公务还好,一谈公务,她更没有资格拒绝了。 唐小白无奈地看了陶汾一眼,请裴宽登车。 陶汾这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小白和裴宽一起乘车远去,懊恼得狠捶手心。 裴宽他是认得的。 他在京城时日虽然不长,但该认得的都认得了。 从前见了裴宽,他也会暗赞一声“好儿郎”。 可要是企图破坏人家青梅竹马的情谊就不好了。 他得回去跟秦宵说说! 打定主意一转身,却见顾回就站在身后。 “五郎怎么没跟去?”陶汾大惊失色。 顾回都没去,岂不是没人盯着那个姓裴的? 顾回也郁闷:“不是你说不方便带上闲杂人等吗?”他也没官职啊。 陶汾恨恨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去找秦小郎!” …… 李穆原本也是想陪唐小白的,但一早又被李枢请去同朝廷官员一起商议筑城事宜。 一直到中午才脱身出来。 待见到陶汾,听他这般那般说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看:“他们往哪里去?” “这就不清楚了,”陶汾叹道,“计里车分了三个方向,也不知二小姐选了哪个方向。” “去找一下。”李穆沉着脸吩咐下去。 秦容莫名笑得开心:“我看那裴十一郎相貌风仪俱佳,又出身名门,和我们二小姐挺般配的!” 陶汾震惊:“秦小姐怎么这么说?我们秦小郎的相貌——”瞥了一眼面具之外的精致美貌,心里一痛。 这么出色的样貌,怎么就毁容了呢? “也不说相貌了,你看那裴十一郎,举止朗朗,令人如沐春风,可没见成天阴沉着脸,跟别人欠他银子似的!”秦容笑道。 “秦小姐,你可是亲阿姐啊!”陶汾痛心不已,哪有亲姐姐这样说自己弟弟—— 倒也是有,他家阿姐也是…… 他记得唐大小姐对二小姐也是没几句好话。 怎么回事? 现在做阿姐的怎么都没点长姐为母的风范? 陶汾顿时对李穆起了同病相怜之心,越发痛恨起裴宽来:“什么举止朗朗,如沐春风?都是装模作样!”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教他想到一个主意。 “我们就教他在二小姐面前装不下去!” …… 唐小白回到军营时,天都快黑了。 与裴宽道别后,回到自己营帐。 洗去一日风尘,换上干净衣衫后,还是没见小祖宗找来,不由觉得奇怪。 正常的话,她刚回来,他就会迎出来。 除非有特殊情况。 “今天有发生过什么事吗?”她走出营帐问。 “一日无事。” 那就更奇怪了。 “去看看秦小郎在不在营帐。”唐小白吩咐道。 “在的!”刚吩咐完就得到了回应。 莫缓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了,笑眯眯道:“少主今晚宴客,让我过来说一声,不能陪二小姐用膳了。” “宴客?”唐小白还是奇怪,“什么客?” “就是京城来的人。”莫缓答得很含糊。 唐小白惊讶:“京城来的所有人?” 她家小祖宗长这么大,什么时候主动应酬过? “也不是所有……”莫缓仓促答了一句,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跑了。 唐小白虽然觉得奇怪,也没多想,便回去掌灯整理今天所得的数据。 半个时辰后,她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去想小祖宗在干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闪现。 宴请京城来客,不是所有人。 谁会让小祖宗想宴请? 或者说,谁会让一贯目中无人的小祖宗留意? 唐小白忙将书案一推,跳起来,往外冲去—— 第288章 阿皎,闭眼 唐小白到李穆营帐中时,很明显看出,饮宴已经结束了。 座上主客一共三人,主人李穆,陪客陶汾,真正的客人只有一个。 裴宽。 唐小白进来的时候,裴宽已经趴下了。 “你们把他怎么了?”唐小白素来好脾气,此时也沉下了脸色。 李穆在她进来的一瞬,眼神有些心虚,但见她面有恼色,也不快了起来,沉默不语。 陶汾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没怎么,阿宵请他喝酒呢,没喝几下就倒了。”说到这里,陶汾也挺郁闷。 本来是他出的主意,灌醉裴宽,让他酒后失态,再装不出什么翩翩风仪。 没想到裴宽这小子连饮数杯,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到最后一杯下去,突然就倒了。 既没有疯言疯语,也没有手舞足蹈,什么丑态都没出,直接睡过去了。 这酒品也太好了吧? 唐小白关注的可不是什么酒品:“没喝几下是喝了多少?” 她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到裴宽面前。 大概是趴倒是打翻了杯盏,酒水湿了袖子,她一靠近,就有一股醇烈的酒香直冲鼻腔,冲得她眼前一晕,下意识又退了一步。 这时听倒陶汾讷讷道:“也就……十来杯吧?” 唐小白气得额角直跳。 这么烈的酒,竟然给人家灌了十来杯! 她深吸一口气,指挥左右将裴宽送回,又嘱咐请大夫、醒酒汤等等。 处理完裴宽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两人。 陶汾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这都是我的主意,怪我怪我!” 小姑娘平时都笑眯眯的,突然拉下脸还真有点吓人。 唐小白也没说怪不怪,只道:“饮酒需适度,多了伤身,陶师兄你也是。” 陶汾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唐小白知道他嗜饮,外人是劝不住的,也就不多说了,道:“我同阿宵说几句话,陶师兄先回去歇息吧!”也吩咐人给陶汾送一份解酒汤。 陶汾如释重负地跑了。 李穆始终端端正正坐着,不说话,表情淡漠。 唐小白走到他身侧,拿起他面前的空酒盏闻了闻。 残余的酒香清醇,不比裴宽的浓烈。 唐小白不由冷笑:“倒是挺会算计,知道单独给裴宽灌烈酒。” 李穆看她一眼,一手按在酒案上,一手提壶,往酒盏中斟。 酒还没倒出,酒壶就被唐小白抢了去。 “还喝呢!”唐小白瞪着他。 李穆扯了扯嘴角:“喝少了,你不是要觉得我欺负了他?” 唐小白冷冷一笑:“喝多了,你就没在欺负他?” 李穆眸色陡沉:“姓裴的今天在你耳边说了多少好话?这么护着他?” 唐小白都气笑了,呲牙掐住他两颊:“我护着他!我护着他!不是你乱来我护他干什么!” 原本是气极了才去掐他的脸,手上可是真使了劲的。 可他动也不动,逆来顺受地任她蹂躏。 唐小白只掐了一下,就心软松了手。 他冷白如玉的面颊上瞬间多了两团红印,唐小白下意识替他揉了揉。 他双眸忽地泛出潮意,湿漉漉的,看着有些可怜:“你昨天还说不跟他走太近……” 唐小白啼笑皆非:“人家远来是客,我就是带他逛逛,都没坐一辆车,哪里近了?” 李穆不置可否,又道:“我不过是劝了他几盏酒,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还挺理直气壮的。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挪了一步,挨着他坐下。 小祖宗有个特点,她离他越近,他就越显得奶乖。 现在这般挨着他坐,他整个人都柔软了,满眼都写着“你说什么我都听”。 她还能说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饮酒过度伤身,你这样给裴十一劝酒,他要是有个什么,我们怎么向裴师兄交代?” 李穆冷道:“我们为什么要向裴宣交代?” 唐小白叹气:“我去凉州之前,请裴师兄帮忙看顾燕国公府,他答应了,这次又去信请裴师兄为筑城事周旋,他直接把裴十一给送来了——” “裴十一不是自己要来?”李穆反驳。 依他看,裴宽就是冲着他的阿皎来的! “他自己怎么来?”唐小白见他一副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样子,忍不住用手指狠狠戳了两下他的手臂。 啧!挺结实的! “不是裴师兄同意,不是裴氏同意,裴十一能自己跑来这里?”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偏偏小祖宗视而不见。 “裴师兄不只是代表他自己帮我,而是说动了裴氏一族在给予我们支持,我们难道不应该对裴师兄有所交代?” 唐小白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晰透彻了、合情合理了,但小祖宗沉默了一会儿,又挑出毛病来:“为什么请裴宣帮忙看顾燕国公府?我不能?” 唐小白气得想咬人。 她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我不请你你也会看顾啊!我也没请顾氏,这能一样吗!” 他忽然轻笑出声。 “你说得对,不一样。” “你这人……真的烦死了!”她泄愤似的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阿皎——”他握住她的手,“我也饮酒了,你方才没有让人给我送醒酒汤。” “你也要醒酒汤?”唐小白皱眉嗅了嗅,“你喝了多少?不是说过不喝多吗?” “也没多少。”他目光闪了闪。 “没多少是多少?” “我不记得了,”他说着,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要不,你闻闻?” 说话时,气息滚烫拂在她脸上,酒香瞬间蔓开,将她绵绵密密包围。 或许喝得不少,只这么对着她说话,就让她有种微醺的感觉,脸上也逐渐烧热起来。 “阿皎……”嗓音沙沙的,听上去有一点点含糊,好似真的喝多了,眼里却因映入火烛,亮得有些吓人。 他将手抚上她的脸,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蹭着,眼中流露出既温柔又急切的矛盾。 渴望,却又不知所措。 唐小白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怎么办? 现在应该说什么? 她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她也没经历过啊! “阿皎,闭眼。” 唐小白立即听话地闭上眼。 闭上眼后,感觉骤然敏锐。 他凌乱的呼吸,微微颤抖的双手,冰凉的鼻尖。 以及过分靠近的唇—— 第289章 奉晋王令 他被她吻过脸,也吻过她的脸。 他一直知道还不够。 女孩儿乱颤的睫毛近至咫尺时,李穆不自觉屏住呼吸。 鼻尖擦过她嫣红的脸颊,又再次乱了气息。 她也是。 还是不够。 李穆捧着她的脸,怀揣着无限欢喜与期待,正欲再进一步。 忽然,灯火一闪,身边多了个人。 李穆迅速将女孩儿按进怀里。 这时,突然闯入的莫缓已经比他更惊吓地背过身去了,心肝直颤。 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何事?” 语气森冷森冷的,冻得莫缓一个哆嗦,忙道:“是王渐!他见到安仁俭了!” 唐小白愕然从李穆怀里抬起头。 王渐,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 …… 朝廷来人后,安仁俭一直是李穆重点关押的对象,从来没有一丝丝随便王渐见到的意思。 但王渐还是见到了。 见到了原本应该在同突厥人和谈的鸿胪卿,任谁都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唐小白随李穆到王渐营帐时,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加看守起来了。 进了里面,只有王渐一人,连随从都被拉走了。 只他一人,坐得端正庄直,神色清冷从容。 直到看到一起进来的唐小白,眼里才出现一抹诧异:“唐二小姐?” 唐小白冲他点了点头,瞥了一眼他手边的红泥小炉。 茶香袅袅,雅致从容。 王渐在煮茶。 煮茶多是在上午,现在天都黑了。 这时候煮茶,是要秉烛夜谈的意思。 有什么好谈的? 唐小白心中一动,上前半步,庄重行礼:“去年凉州一行,得王御史照应颇多,还未亲自谢过!” 王渐看了她半会儿,站起身,回礼,又沉默片刻,问:“和谈之事,现今如何?” “阴山脚下可汗牙帐已破,阿史那咄咄逃亡漠北,常山郡王世子率精骑追击。”唐小白坦然道。 王渐淡淡一笑:“我若早知二小姐在这儿,也不必来这一趟了。” 唐小白意外扬眉。 …… 秉烛夜谈着实不必。 半个时辰后,唐小白和李穆就离开了。 走出王渐的营帐,唐小白没见李穆撤周围的守卫,便问:“你不信他说的?” 半个时辰的交谈,得出三个结论。 第一,王渐自称是个主战派,反对和谈; 第二,他自请而来,不为筑城,而为破坏和谈; 第三,有人故意引他去见安仁俭。 “王渐是不是真的主战,谁也不能证明,”李穆说罢,反问,“你呢?你信他吗?” 唐小白想了想,点头:“我有点信,却不是信他后面说的话——” “他说,他若早知道我在这儿,就不必来这一趟,我在这儿,难道就一定会破坏和谈?” 李穆点头。 她会。 唐小白却笑着摇头:“不一定啊,他又不像你这么了解我,他能肯定的是,我在这儿,就一定不会让我阿姐来和亲!” 或许是她忍不住儿女情长了,总觉得王渐不像是来破坏和谈,更像是来破坏和亲。 所以动作甚至有些冒失。 李穆微微一笑,道:“安全起见,还是先盯着王渐,等到三月,石料、役工都齐了,随他主战主和——” …… 王渐就这么被看管了起来。 工部和兵部的两个长官都不是好管闲事的硬骨头,只默默做着自己的活。 王渐的工作是代朝廷监察,少他一个也不碍事。 只有裴宽问起过两次,后来被李穆亲自堵了回去。 至于王渐,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营帐中,每日烹茶读书,悠悠闲闲度过了一个月。 时至三月,江南暮春,而黄河北岸,桃花正盛。 春耕既罢,筑城的石料、木料便陆陆续续由附近州府的役工运了过来。 黄河北岸,终于开始筑建城池。 此时,千里之外的坊州仁智宫中,也正桃杏吐蕊,春意盎然。 然而花开繁盛,并不能抵消其间的冷清寥落。 仁智宫原本是为帝王驾幸而建,殿深宇广,规模极大,可容纳后宫三千、文武百官一同避暑。 如今却只有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占了区区两座宫殿,随侍的人也很有限,怎能不冷清? 李瑶自太子的桃花宴上告退时,酒意微醺,差点撞上了门槛。 “阿姐小心。”那小太子含着笑意说道,尽管年纪增长,嗓音仍是带着天生的柔媚。 李瑶不经意抬头,看到他眸中波光荡漾,也是柔媚得紧。 这样真不像个太子。 她心里想着,嘴上当然不敢说,只行礼走出半山亭。 暮色昏沉中,李瑶缓步行走在长而冷清的宫道上。 也许是仁智宫实在太过冷清,她甚至有些不舍同太子分离。 两年了。 她从前那样爱热闹的性子,却在山里待了两年。 两年间,只有太子能同她说说话。 有时候是一起赏花品酒,有时候是一起看书写字。 无聊的时候,他们连经书都看。 仁智宫是座避暑离宫,夏天一过,就不宜再住了。 第一年秋,她收到了唐娇娇的信,催她回京,直言”仁智宫的冬哪里是人住的”,可他们却在这里过了两个冬天。 她不知道太子是否和她一样私下收到过谁催他回京的信,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父亲,太子的叔父,没有这个意思。 皇帝没有这个意思,他们就不能回去。 作为一位体弱多病的太子,只能被丢在寒冷的离宫,一丢就是两年,和她曾经以为的那样柔弱可欺。 但仿佛,又不太一样。 他在仁智宫,不像是被抛弃或者软禁,而是掌控着这里,掌控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她。 她不回京,除了没有圣旨,也是因为他不许。 她的宫殿外,始终守着几个人,仿佛一天十二时辰不休地盯着她以及她身边的人。 迈进她在仁智宫的寝殿时,夜幕垂笼,宫灯如萤火四起。 宫女上前服侍她褪去披风,她转身朝外时,隔着屏风望见殿门外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和平时一样的位置站着。 那是太子派来监视她的人。 一年多过去了,她甚至习惯了。 正要收回目光时,屏风上的影子动了一下。 似墨汁滴落水中,待她眨了眨眼,人,消失了。 霎那间,李瑶浑身凉透,站在那里,分毫不敢动。 殿外有细微且诡异的声音不停传来,但没有持续太久。 可能一刻钟也不到,就有一道人影再次映在屏风上。 一道陌生的人影。 “卑职奉晋王令而来——” (我知道没亲上又要被说作者不做人了,这不是很正常吗?除了专注开车的,一般言情作者都是不好好做人的哇!开玩笑~快了!快了!亲亲和掉马这周都有!) 第290章 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山岭拔地十来丈,顶上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平地上,神祠坐北朝南而立。 唐小白很喜欢站在神祠前居高临下而望。 这曾经是匈奴人的视角,后来是突厥人的视角。 如今,是她的视角。 她见到的不仅是黄河两岸的富饶肥沃,还有山岭下不足百米的城池雏形。 往后这座城池将雄踞黄河北岸,阴山之南,成为北拒突厥的第一防线。 城池的选址最后定了三处。 拂云堆下这座居中,东、西相隔数百里各有一座。 进度很快,才一个月,就已初具规模。 “六月之前,应该能建好。”李穆道。 “这么快?”唐小白咋舌。 由于没有突厥兵祸,李穆索性将戍边军全部调去修筑城池。 但两个月修三座城,这个速度还是很惊人。 “最迟六月,我们就能回京了。”李穆的语气不自觉带出一丝兴奋。 唐小白也兴奋。 离京一年多,她也很想家。 “阿兄来信说,西城修好后,他也上书请求回京一趟。”唐小白道。 三座城池现在还没命名,暂时根据方位称呼为东城,中城和西城。 西城靠近凉州,所以由留驻凉州的唐子谦负责。 待修完城池,就可以一同回京团聚了! 不过—— “不知道京城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唐小白叹道。 和谈破裂的事已经传回京城,虽然小祖宗主动上书把锅甩给了逃亡漠北不知所踪的阿史那咄咄头上,但这趟甩锅经不起推敲。 反正现在已经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不等城池修好,朝廷召回小祖宗的诏书就要到了。 “随他们如何,我自有对策。”李穆不以为意。 唐小白心中一动,靠近他悄声问:“是不是……仁智宫那边,也要回京了?” 李穆垂眸看她,点头。 唐小白“唔”了一声,心中敞亮。 小祖宗班师回京,太子也回京,恐怕一场皇权争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所以,确实不用怕回去后的狂风暴雨,因为本来就打算掀起腥风血雨。 唐小白想得有些紧张,冷不防听见他说道:“这三座城池,你来命名吧!” 唐小白愕然:“这能我命名?” 李穆点头:“是你最先提议修建的,你来命名最合适。” “不是……这、这我配吗?”唐小白受宠若惊。 李穆蹙眉:“你不配,还有谁配?” 唐小白指了指京城的方向:“你这么说话,皇帝陛下他答应吗?”给城池命名这种事,能这么随随便便交给她的? “会答应的。”李穆道。 唐小白也不知他这话里几分可能,不过小祖宗都这么说了,她总要给点面子。 想了想,道:“就叫受降城吧!”微顿,“筑成之后,愿不再受扰,只当受降。” 李穆一时没有答话,只凝视着她侧颜。 唐小白转过脸:“怎么?不好?” “好!”他说罢,停顿须臾,低声道,“阿皎,我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只有她,会领他走上这条路。 只有他,能助她达成这些愿。 唐小白:“……”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尴尬的台词? “你不觉得吗?”他还要问。 觉不觉得先不说,但这么肉麻的台词,唐小白灵魂拒绝。 可小祖宗还在目光灼灼盯着她。 唐小白眨了眨眼,突然一指他身后:“莫缓来了!他一定有事找你!” 莫缓:“……” 他应该在山底,不应该在山顶。 “何事?”太子殿下的声音明显不悦。 莫缓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云中县吏吕瑕到——” …… 吕瑕是唐小白要请来的。 三座受降城建好后,势必要在这里驻兵。 既然有人住,那配套设施也要搞起来。 沿河两岸土地肥沃,耕牧皆宜。 倘若能开垦农田,或者圈地养马,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需要调一批懂农事的官吏过来。 唐小白就想到了吕瑕。 “吕先生从前在朔州府就是掌农事的,可愿来开垦黄河北岸的农田?” 吕瑕随着她手指划过的方向放眼望去,眸光震颤:“吕某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唐小白笑:“开疆拓土是大喜事,我们高高兴兴做就行,哪里需要死不死的?” 这一带的地是好地,只是常年受兵灾,都荒废了。 唐小白今天反正是闲着,便打算带吕瑕四处逛逛。 李穆原本也打算一起,刚到山下,却来了一人,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他听罢,眉间沉敛,随后道:“我有事先回去一趟。” 唐小白点头。 她离他近,刚才隐约有听到“仁智宫”三字,猜测大约是仁智宫的皇太子有什么指令到了。 “不要走远。”李穆嘱咐道。 唐小白再点头。 “天黑前回营。”他又叮嘱。 唐小白被吕瑕诧异的目光看得都脸红了,忍不住瞪了李穆一眼:“快走吧你!” 李穆笑了笑,这才离开。 “秦小郎似乎比从前在京里的时候性情开朗许多。”吕瑕笑道。 唐小白假作不以为然:“长大了,见识多了,总是会跟以前不一样的。” 当然不是因为她,更不可能是因为跟她谈恋爱的关系! 小姑娘虚张声势的模样很是有趣,吕瑕是老实人,说不来促狭话,但也笑了两声。 唐小白正心虚着,被他笑得不自在,忍不住又争两句:“不是吗?吕先生离开京城后,也变了许多。” 吕瑕忽地神情一滞。 唐小白记起他的经历,意识到自己失言戳到他痛处了,不由有些懊悔。 正想岔开话题,吕瑕却又笑了一声,叹息道:“是,吕某也变了许多。” 唐小白讪笑:“谁都会变的……” 吕瑕含笑摇头:“我旧时在青州读书二十载,虽不敢自负所学,但被荐顾氏族学时,也不曾有半分心虚。” 他不心虚,唐小白却有点心虚:“可惜我与先生没有师徒缘分……” 当年她和小祖宗差点没把吕瑕当作大奸大恶之徒,使尽浑身解数阻挠他进顾氏族学—— 嗯? 等等! 当年小祖宗为什么不要吕瑕进顾氏族学来着? 第291章 小心晋王 唐小白还记得,当时她跟小祖宗还不是太熟,他暗示得含蓄但也明确,就是不想让吕瑕进顾氏族学。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吕瑕认得他。 然而并不是。 所以,如果当初吕瑕执教顾氏族学,对小祖宗会有什么影响? 唐小白思忖这个问题时,耳边又传来吕瑕的话:“也幸亏没有师徒缘分,否则吕某眼下恐怕还在误人子弟。” “吕先生言重了!”唐小白只好先丢开心里的疑问,笑着安慰吕瑕。 吕瑕摇摇头,道:“当年我确实曾观得河东有灾,但并不知道是什么灾,当时心里也忧心河东灾情,可是,当我亲眼见到河东旱地千里、民不聊生时,却觉得那份忧心如此可笑——”他低下头,看着马蹄踩过的土地,低声叹,“从前,只知看天,往后,我只想低下头,多看看脚下的地。” 唐小白见他低头时姿态佝偻,忍不住劝:“也不要一直低着头,对身子不好。” 吕瑕惊讶看她一眼,笑了起来:“二小姐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朗声笑道,“真是个好姑娘!” 他们正经过城池外,吕瑕笑声朗朗,引来不少注目。 注目的除了附近正在干活的人外,还有一名骑着马、身着青绿官服的青年。 他闻声望来,眉间微微一蹙,催马走了过来。 唐小白看到他有些意外:“王御史又来视察?” 王渐点头。 开始筑城后,李穆就没再管王渐了。 王渐也没有逃离这个曾经遭到软禁的地方,而是若无其事地履行着他作为监察御史的职责,视察的频率比工部的官还高。 “这位是?”王渐看着吕瑕。 唐小白为他介绍了下。 他点点头,然后就走了。 唐小白莫名极了。 特意过来,就为了认识一下吕瑕? 可是这么巴巴地跑过来,听她介绍完后连声招呼都没有就走了,这算什么毛病? 是嫌吕瑕身份太低,还是嫌他名字不好听? “许是见二小姐身边有陌生人,担心有所不妥,特意来问一声,”吕瑕笑道,“这位王御史是不是与燕国公府有旧?看上去对二小姐颇为关切。” 有旧吗? 唐小白摇头:“我们两家不熟。” 旧没有,仇恐怕是不远了。 …… 唐小白领着吕瑕逛了一下午,返回军营时,又路过正在修筑的中城。 王渐还在那里,仿佛一直没有离开过。 看到唐小白经过时,朝她注目打量了片刻,随后点头示意。 唐小白勒停马儿,对吕瑕道:“吕先生且先回营,我同王御史说几句话。” 两人并驾停在原野上,回望初具规模的城池。 “没想到王御史对筑城还挺上心的。”唐小白道。 “在其位,谋其职。”答得冠冕堂皇。 “我记得,王相赞成和亲。” 王渐沉默片刻,道:“去年夏,二小姐随巡察使离京,而燕国公夫人与大小姐留京斡旋,殊途而同归。” 唐小白笑了:“你这也……太殊途了。” 她和家人是在为同一件事、从不同方向努力,确实属于殊途同归。 但王茂昭和王渐祖孙二人,一个主和,一个主战,也能算殊途同归? 如果非要说都是为了王氏一族,也能说得通,但确实有点勉强。 “先前,王御史求娶我阿姐,和王相也是殊途同归?” 有一说一,她家大小姐并不是名门世家心仪的儿媳孙媳人选。 当时燕国公府又风雨飘摇的,王茂昭也不是那种雪中送炭之人。 那次求亲,于王茂昭来说,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点金,显得他王氏仗义罢了。 当年虞氏、秦氏落难,他都干过这样的事。 先下黑手,再出援手,自导自演玩得溜得不行。 那,王渐呢? “不是。”他回答。 唐小白侧过脸看他:“那么,王御史为什么想要求娶我阿姐?” 王渐也侧过脸看她,神色虽淡,眼里却透着认真:“唐大小姐国色。” 唐小白:“……” 你个颜狗! “王某求娶大小姐,乃是出于本心,此番事罢回京,亦将再次登门求娶。”王渐道。 唐小白下意识左右看看,没看到李行远突然冒出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对王渐的这个声明,她只能沉默以对。 喜欢她家阿姐的人多了去了。 虽然王渐曾经上过大小姐的选婿名单,并且排名靠前,但现在却是可能性最低的。 她也磕不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类型。 不知道王渐是真不知道,还是另有想法。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唐小白结束了对话。 掉头离开时,王渐喊了她一声。 “我自来此的第一日,就被暗中引着接近鸿胪卿所在,”他说,“小心晋王。”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渐的提醒,回去的路上,唐小白有点心浮气躁。 其实她一直很小心晋王李枢。 不管现在偏离了原剧情多少,她始终记得,在书里,小祖宗是死在李枢手上的。 她不敢掉以轻心。 经过王渐这么一提醒,回营的途中,唐小白就一直在回忆李枢都做了哪些动作。 早先行军途中,小祖宗受伤时,李枢曾有过夺权的举动。 但那一次,也就小小地闯了一下小祖宗的营地,被小祖宗几句话挡回去了。 不但没夺权成功,还显得狼狈可笑。 所以那次不算什么。 小祖宗说李枢将有动作的,是年初那次,李枢透露了冯朴之死。 他企图挑拨秦家和王茂昭。 冯朴之死,是为秦家旧案灭口。 倘若冯朴是王茂昭杀的,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这次,李枢引王渐发现和谈的真相,应该也是希望小祖宗和王茂昭起冲突。 那么然后呢? 现在还没见到冲突爆发,他还会做点什么? 唐小白越想越觉得烦躁,下了马,便往小祖宗营帐找去。 明明今天没遇上什么事,回了大营,一路走来也通畅无阻,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导致她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等到掀开李穆营帐的门进去,一道欺霜赛雪的肤光猝不及防撞进眼里。 她被刺得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少女,和着急起身的小祖宗。 “阿宵你——” 才说了三个字,忽然痛得弯下腰去。 第292章 生孩子的话题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唐小白趴在床上,脸向下埋得严严实实,背着手往外甩:“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周围围了许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吭声,只有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声。 “都出去。”李穆道。 “先送小白回去,这里又不是她的营帐。”顾回争辩。 李穆不允:“她身体不适,先在我这儿歇着。” 顾回也不肯:“身子不适可以让莺莺抱回去!” “待会儿我会送她回去!”李穆不答应。 顾回也不放弃:“现在——” “好了好了!”唐小白打断他们,长叹一声,生无可恋地说,“你们先出去,我等没人的时候再回去……” 顾回沉默片刻,道:“那我先回了,你也别留太久……”又支支吾吾道,“都是很正常的事,别太放心上……” “我知道……”唐小白闷闷地说。 她当然知道是很正常的事。 来癸水而已。 虽然对现在的她来说是第一次,但穿书前她是很有经验的。 刚开始发现状况的时候是有点窘迫慌乱,不过只要抓紧回到自己营帐内处理就好了。 偏偏那时候,小祖宗以为她负气要走,抓着她不放,然后就发现她不对劲,接着…… 就闹大了…… 一时间,认识她的都围过来,从军医口中听到了她来癸水的事。 唐小白再豁达,也只能想到装死这么条路。 总算,听到了离开的脚步声。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都走了,快别闷着了。”李穆柔声劝道。 唐小白终于抬起脸,哀怨地瞪他一眼:“都怪你!” 李穆脸一红,乖乖应了下来:“怪我。” 唐小白莫名也觉得脸红,轻哼一声,又把脸埋回去。 “阿皎?”他轻声唤,仿佛有话想说。 唐小白觉得脸上更热了,越发不肯理他。 他将手探入被底,摸到她的手,攥在手心,低声道:“我听说,女孩儿来了癸水,就能成亲生子了。” 唐小白狠狠抽回手,抬起脸吩咐莺莺:“你去外面等我。” 等左右没了旁人,才瞪了李穆一眼,恼道:“生什么生!我才十三岁,你就想着要我给你生孩子了?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知不知道女孩子太早生孩子很容易一尸两命的!” 呵!男人! 李穆被她没来由的怒火冲得怔愣半晌,刚想说他的皇位当然是由她的儿子继承,冷不防听到“一尸两命”四字,魂都飞了几缕,脱口而出:“休要胡言!” 唐小白顿时拧眉。 反了是不? 小祖宗都敢吼她了? 正要怼回去,手却又被他拉住了。 “我先前确实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太早生子不好,我们就晚一点,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别说这些话吓我。” 唐小白听得有些恍惚。 不是……他们怎么会这么严肃地讨论起生孩子的问题? 她只是个刚来癸水的小少女而已啊…… “阿皎——”他将她的手拉出来,放在唇边吻了吻,又露出几分笑意,“我们以后,先生个女儿好不好?” 唐小白心说,生男生女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眼见他还要就这个话题展开说说的意思,唐小白忙打断:“你先给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吧?” 李穆笑容一收:“你说那个哑女?” 人家分明不哑,但小祖宗也不知是图省事还是怎么,一直管花笺叫哑女。 唐小白也懒得纠正他,点头道:“她为什么衣衫不整在你这里?” “与我无关!”李穆立即撇了干净,“当时也不是只有我一人在。” 唐小白忍笑:“我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我是问她为什么衣衫不整在你这里?” 她进来的时候,营帐内除了小祖宗和花笺,还有一名士兵打扮的陌生男子。 理论上,莫急和莫缓也应该在。 她不至于怀疑小祖宗的清白。 确认清白无误后,李穆才开始说事情始末。 说起来挺让人不愉快的。 秦容跑去漠北跟李行远争军功,自然不可能带着花笺,就把花笺留下,特别派个人将她看守起来。 这次的事,是这个看守花笺的人酒后失德,想要欺负花笺,被花笺挣脱逃出。 有人误将花笺认作唐小白,闹到了李穆面前。 “他们刚把那哑女送过来,你就回来了。”李穆解释得特别清楚,也把自己摘得特别干净。 但唐小白还是觉得糟心:“下次见到姑娘家衣衫不整,不管什么原因,先给她披件衣衫。” 让一名女子在公共场合衣不蔽体,谁都体面不了。 这点小事,李穆自是满口应下。 “那你还没问出什么?”唐小白问。 “还没来得及问。”李穆道。 唐小白有点奇怪:“你平时不爱理这些事吧?” 她家小祖宗高冷得很,没多少富余的同情心,正常来说,这件事就算闹到他面前,他也未必肯管。 李穆见她这样了解自己,脸上不觉有了笑意,道:“看守那哑女的士兵有些身手,真要欺负她,未必由她挣脱,正好,我也想看看这哑女到底什么来历——” …… “我大概知道花笺是什么来历了!” 李穆还没从花笺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反而是陶汾主动送上了一个消息。 “江湖上有个很邪门的组织——” “你们这儿还有江湖?”唐小白实在太惊讶了,没忍住打断了陶汾的话。 陶汾也很诧异:“什么叫我们这儿?江湖也不是我们这儿的啊,我已经退出江湖很多年了!” “不是不是!”唐小白忙摆手,“我以前只是听说江湖故事,以为是瞎编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真正的江湖! 陶汾笑道:“二小姐是听书听到的还是话本上看到的,那些确实是瞎编的,上回在西北不是遇上过姚少侠吗?他现在在江湖上挺有名的!” “什么名儿?”唐小白好奇问。 陶汾正要回答,忽然听见李穆咳了一声。 两人顿时神色一收。 “继续说江湖上!”唐小白正色道。 陶汾点头,用一句深沉的话重新起了个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现在基本把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上8点了,8点更2章就是2章,1章就是1章,没更就是作者秃了没写出来) 第293章 示范 话说,江湖上有一个邪恶的组织,名叫桐花谷。 这个组织出来的人,都跟花笺一样,看着普遍只有十岁上下,所以常常冒充孩童行事。 例如刺杀、行骗这样的事特别在行。 “江湖上猜测桐花谷弟子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才导致长不大,又因为桐花谷弟子的左臂上侧都会纹一只红色蜘蛛,所以江湖人称他们练的功夫叫赤蛛大法!” “我昨天就看到花笺左上臂有红色纹身,类似蜘蛛,你们可以让莺莺再去确认下!”陶汾说着让他们去确定,表情却已经十分笃定。 唐小白也相信他所说。 所以说,没事不要随便脱衣服,尤其身上还有这么明显的标志。 怎么就这么自信别人认不出来? “桐花谷在哪里?”唐小白问。 陶汾摇头:“不知道,这种邪门歪道,特别怕正道人士替天行道,一般都把老窝藏得很深——”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唐小白的意图,“你想端了他们老窝?” 唐小白点头:“据师兄所言,桐花谷让弟子自幼修习邪功,修成后或行骗,或刺杀,那么,这些孩子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是否涉及拐卖?其二,行骗、刺杀,都为律法不能容,不管它为谁所用,都是犯法的。” 也许江湖上的人,会等着正道人士去替天行道,但在她眼里,这根本就是个犯罪组织,是值得朝廷派军队剿灭的。 “可是……江湖上也没少挖桐花谷的底,挖了十几年也没挖出来。”陶汾为难道。 “我让莫急去审。”李穆道。 “我也去!”陶汾道,“江湖上那些手段我了解!” 陶汾离开后,唐小白迟疑地看了李穆一眼,道:“莫急要是问出桐花谷的位置,可以交给当地官府处置,我们倒也不用把手伸太长。” 她知道,凡是她想做的事,小祖宗都很在意。 但事有轻重缓急,他们总要先顾好自己。 “我知道。”李穆说着,整了整她身上的披风,又拉了拉她盖在腰间的毯子。 昨晚她被送回自己营帐后,就没再出去。 没有卫生棉的世界,她真的一动都不想动。 想到未来还要这么过几十年,唐小白就觉得生无可恋。 “还难受?”李穆低声问。 唐小白蔫蔫地“嗯”了一声。 “要不要让军医来看看?” 唐小白摇头:“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这样。” 李穆有些无措:“那……要怎么样你才会觉得好一点?” 唐小白想说过两天就好,可看小祖宗比她还愁眉不展的样子,又改口道:“躺会儿会好点儿。” “我抱你去床上躺。”李穆说着,将她抱了起来。 唐小白起初有些不自在,可想起昨晚也是他这样抱回来的,觉得也没必要不自在了。 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变,也默许了未来的发展。 李穆站直身子时,低头见她一点一点讲脑袋靠在他胸前,姿态乖巧,带着一丝不常见的柔弱和依赖。 突然觉得胸腔之内,被填得满满的。 将她在床榻上放下后,解开发髻,盖上被子。 青丝柔软散在枕上,脸儿白皙如玉,眉目间尽是少女的轻盈娇俏。 李穆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涌出一阵欣喜与感动。 他的女孩儿终于要长大了。 床一定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 唐小白躺下来之后,确实觉得舒服了很多,翻了个身,侧卧着看身旁俊俏温柔的小祖宗,忍不住冲他一笑,拉着他的手指玩:“今天不忙吗?”一早就来她这儿守着。 李穆一边垂眸看着她手指的动作,一边随口应道:“没什么忙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没什么忙的。 但此刻有他陪着,唐小白觉得说不出的闲适舒服,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勾着他手指懒懒地问:“你觉得,花笺是谁派来的?” “李枢、王茂昭、郑师道,皇帝,左右不过这些人。” 唐小白想了想,道:“别人也就算了,李枢一直在我们眼皮底下,如果是他干的,那就有点厉害了!” “是谁派她来的无所谓,我要看的是,哑女这步棋的下一步是什么。”李穆道。 “怎么看?” 李穆面色迟疑了一下,道:“我可能需要把哑女留在身边,好让对方将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看看他们还有多少筹码。” 见唐小白沉吟不语,忙又道:“你放心,我只是将她调得近一些,绝不令她近身!” 她半抬了眸,瞥了他一眼:“你刚才也听陶师兄说了,他们这些人,是从小接受特殊训练的,什么都使得出来,防不胜防。” 女孩儿的眸子明净净的,黑白分明,侧卧着斜飞向他时,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之李穆被她这么看一眼,骨头都酥了,想也不想便断然道:“但凡有一丝异动,我就杀了她!” 她“噗嗤”一笑,道:“只怕人家有什么异动,你也未必察觉得出来。” 李穆不以为然:“你觉得她能有什么异动?” 唐小白想了想,有些事,恐怕真得她自己来。 “比如像昨日那样,不经意露半只肩膀?”唐小白道。 李穆蹙眉:“又不是特意露给我一个人看。”要是真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他能不懂? “所以你觉得她只是单纯地使了个苦肉计?” 李穆原本是这么觉得的,但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敢坚持了:“她使什么计我都不会上当。” “可你又不知道她还能使出什么计,怎么确定自己不会上当?”她略歪了脑袋看着他。 要是别人这样质疑他,李穆定是不悦的。 可这样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笑语嫣然地问他,他一丝恼意都生不出来。 今天的她,仿佛和平时不太一样。 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只觉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在挠他的心。 他心甘情愿、俯首帖耳地问:“那你觉得,她还能使出什么计?” 她抬起手,朝他勾了勾手指,眸中似宝光流溢。 李穆心神一荡,照着她的指示将耳朵贴了过去。 “要不……我示范一遍给你看?”语悄悄,越发挠得人心痒。 示范什么? 李穆疑惑地转过脸,想要问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堵住了嘴…… 第294章 准备好了 不出三日,整个大营的人都听说了一个消息。 那个原本跟着秦小姐的姑娘,因为差点遭到醉酒士兵的侮辱,被秦小郎救下后,可能出于怜悯,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被调去了秦小郎身边伺候。 第一个听了消息找上门的是顾围。 顾围虽然没什么存在感,却是顾家长房嫡出的第二子,顾回的亲兄长,唐二小姐的三表哥。 尽管平时很少说话,却是眼下唐二小姐身边最有话语权的一位。 一进门,顾围就冷冷看了花笺一眼,道:“燕国公与顾氏的血脉,金尊玉贵,不容亵渎,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等李穆回应,就拂袖而去了。 接着,顾回和陶汾是一起来的。 顾回的眼睛同唐小白生得有点像,怒瞪的时候圆圆的,比不瞪还没气势。 “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仗着小白偏疼你就为所欲为!” 陶汾扶额。 不能软硬兼施,好歹放点狠话啊? 李穆知道顾家这几个表哥都是心疼唐小白,软了姿态道:“我自有主张。” 顾回却看不出他有没有放软姿态,只觉得还是冷冷淡淡的,说的话也颇不近人情,不由更怒:“你要是有半点对不住小白,我、我就将她抢回来!” 陶汾:“!!!” 您是来挑衅的吧? 李穆顿时脸色一沉:“她何曾是你的,谈什么抢回?” 顾回傲然:“家父曾许诺过,倘若我及冠之前过省试,官入六品,就为我求娶唐二表妹!” 李穆冷笑:“不可能!” 陶汾忍不住拉了拉顾回:“你不是喜欢秦小姐吗?” 顾回“唰”地一下烧红了脸:“没、没有!你、你胡说!” 又瞪李穆一眼,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重重一拂袖,走了。 陶汾算是比较冷静的。 顾回走后,他又看着花笺退下,才开口:“长得是有点像,但我们不应该看走眼的。” “我怎么会看走眼?”李穆正被顾回气到,说话还是冷冰冰的,没点好气。 陶汾转回头看他这样,反倒欣慰地笑了:“顾家子们是关心则乱,我当然相信秦郎不至于如此,你与二小姐青梅竹马,又一同出生入死,定然情深意重,岂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能动摇的?” 李穆这才缓和了脸色。 “不过——”陶汾话音一转,目光闪烁两下,朝李穆靠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秦郎毕竟年轻,可能不知道这些邪门歪道有哪些花招,尤其这回派来个女子,有些招数,正经人想不到,要是不嫌弃,我跟你说说?” 李穆蓦然想起那日在唐小白帐中的情景,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陶汾正要说,一见他脸红,不由惊住:“你知道?你知道男欢女爱那点事?你都这么懂了?”不会是背着唐二小姐偷偷学坏了吧? 李穆不想与他讨论这种话题,便拿起案头的公文假装看了起来。 陶汾却没有识趣离开,皱眉喃喃道:“你怎么会懂?有人教你了?别怪我多嘴,有些人自己总惦记着这些事,还想拉别人一起——” “不是!”李穆放下公文,绷着脸道,“是自己人!” 心里却神思飘荡。 所以她是心里想……想和他一起吗? “那就好!那就好!”陶汾恍然大悟,“秦郎也到了该懂的年纪了——”微顿,叹息,“今年要是回京,你和二小姐也该……真好!真好!” 李穆一想起那天的事,念头就按不下去。 打发了陶汾后,便按捺不住也出去了。 …… 唐小白今天不在大营。 她好不容易等到身上干净了,便跟着吕瑕去考察丈量土地去了。 李穆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三十里外的河边找到她。 她和平时一样仍是作少年打扮,可他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身形单薄。 但他却记得那日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肩头,虽隔着单衣,也能用手心的触感清晰地勾勒出女孩儿圆润的肩线。 她抬起指向远方的手臂细细的,可他却记得那日勾住他脖子时的柔若无骨,像是要将他的魂儿都勾出去。 还有…… 李穆想得失神,甚至忘了继续走近。 唐小白心中忽有所感,回头望去,恰见他痴痴凝望模样,不由也红了脸,怕引起更多注意,忙快步朝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唐小白低声问。 按照推理,如果小祖宗留了花笺在身边,她应该是不太高兴的,最好是他们闹掰了。 但小祖宗不肯,所以只是减少了见面的次数。 也就减了昨天一天而已,今天他又巴巴地找来了。 “想见你。”他也低声道,双眸湿漉漉的,看着无害,却暗藏贪婪。 唐小白脸更红了。 她那天只是想着,越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的纯情少年,越容易面对诱惑把持不住。 反正都谈恋爱了,亲吻拥抱什么的,都挺正常的吧? 顺带简单科普一下男女的不同也没什么吧? 但她都还没来得及怎么科普,他就……不对劲了…… 最后只能借口身体不适,若无其事将他打发走了。 本来以为只是稍微拉一下进度条,现在似乎不小心拉猛了。 此后小祖宗每每见了她都一脸的不餍足,反而比之前更黏糊了。 “见到了,快回去吧!”唐小白想起那天的事就不敢看他 “阿皎,”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其实不留哑女也没事。” 为了所谓的计划,想见她还得忍着,李穆感觉不太划算。 谁知他这么一说,立即被她瞪了一眼,甩开手道:“留都留了,不许半途而废!” 李穆沉默片刻,又问:“要不要去拂云堆上?” “去干什么?”唐小白不解。 他明显思索了一下,才答:“去看新城。” 唐小白心里转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拂云堆上因为地势高,可以俯瞰大营以及正在修建的城池,所以一般人不让上去。 也就是,上面没什么人。 好端端的,约她去没什么人的地方—— “不去!”唐小白断然拒绝,“你快回去吧!干点正事去!”别一天天的秀恋爱脑给她看! 说着,直接上手推着他转身。 但……纹丝不动。 李穆捉住她的手。 软绵绵的。 难怪会有文人将女子的手称为红酥手,真的酥一般绵软,像是随时要化在他手心一样。 从前也牵过她的手。 从前牵着的时候,会觉得欢喜满足。 可现在,却觉得远远不够。 “真的不去?”李穆忍不住又问,还想争取一下。 她红着脸嗔了他一眼,缩回手:“你走不走?” “不走,”李穆道,“我今日正好想巡视一番农田开垦。” 唐小白:…… 这哪里是中美人计的样子? 不还是围着她转? …… “秦宵虽将花笺纳入帐中,也仍是成天围着唐二转。” “唐二年少,总是少些风情,秦宵再爱慕这朵岭上之花,也只能远观,身边这个,却是唾手可得的尤物。” 李枢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都准备好了?” “回殿下,一切准备就绪。” “那就回京吧!” …… “李枢打算回京了。”李穆道。 他手里这封信,是李枢派人送往京城复命的奏疏。 复的是筑城的命。 三座城池已经竣工,不出意外的话,李枢这封奏疏呈上去,朝廷就会下诏令他、李行远等人一同随李枢进京。 “他这是准备好了?”唐小白问。 李穆点头。 唐小白不懂了:“所以他准备好了什么?” 总不可能只是安插个花笺吧? 李穆将奏疏递给莫缓,道:“也许是,准备好了将刀塞到我们手里吧——” “正好,我也已经准备好接过这把刀——” 他准备动手的第一个目标,本来就不是李枢。 (第三卷完) 第295章 小祖宗也有做皇帝的潜质 太兴十五年,六月,三受降城筑成。 诏令晋王李枢、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左卫将军唐子谦回京。 接到这份诏书时,唐小白是不太开心的。 唐子谦因吐谷浑之战,从左卫中郎将晋升到了左卫将军,这次回京应该还有封赏。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人就比较惨。 例如李行远。 常山郡王李明义都死了一年多了,李行远也还没奉旨承袭爵位,至今还只是个世子。 不过这次进京,大概率是能承爵了。 最惨的还是小祖宗姐弟俩。 出兵的诏书上没有他们的名字,收兵的诏书上还是没有。 “就算没官职,也可以提一下啊!”唐小白嘟囔道。 “回了京城,自有人提。”李穆安慰道。 唐小白摇头:“我怎么觉得他们很有可能过河拆桥呢?” 走的时候说让小祖宗先回来考科举,然后文武功一起封,后来又来了一封诏书,说让打下漠南,就给小祖宗封侯。 现在漠南打下来了,也没提半个字封侯的事。 果然做皇帝的就是这么喜怒无常,哼! 这时,李穆从案头翻出一支卷轴,递给她:“上次说封侯的诏书我还留着,不会让他赖掉。” 唐小白看着诏书,突然想起曾经小祖宗也是信誓旦旦要考状元,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又不想考了。 论起反复无常,小祖宗跟皇帝也有的一拼。 四舍五入,是不是等于小祖宗也有做皇帝的潜质? 唐小白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笑什么?”李穆问。 “没什么。”唐小白笑嘻嘻摇头。 “说给我听听?”他不依不饶地将脑袋凑过来,双眸闪闪发亮,一点也不像只是想听听。 唐小白推开他的脑袋,瞥了一眼边上垂眸侍立的莺莺。 莺莺姑娘已经尽量将自己站成木雕了,可泛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她是个大活人的事实。 也是难为她了。 “就是想到快能见到阿兄了,心里高兴。”唐小白随口扯了一句。 他“哦”了一声,眼睛还是盯着她不放,桌子下,悄悄伸出手,拉了拉她。 唐小白低下头。 因为上次小祖宗反应过于……灵敏,从那以后,她也不敢撩他了。 不过,掐指一算,距离上次独处,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她也…… 又觑了莺莺一眼,轻咳两声,道:“莺莺你……你先出去下,我跟阿宵说、说几句话……” 莺莺看了他们一眼,迟疑不动。 唐小白心虚地红了脸,举手保证:“我马上就出来!” 莺莺这才默默退下。 门帘落下,还在晃荡,小祖宗便挪到了她身边。 衣裳贴着衣裳,他脸微倾,低声唤:“阿皎……” 仿佛想说什么,又没说下去。 仿佛想再靠近一些,又没靠近。 唐小白“嗯”了一声,悄悄伸出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这便如同一个暗号。 他反击般勾紧她的小指,低了头,往她唇上吻来。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亲兵响亮的奏报:“禀公子!常山郡王世子、秦小姐回营!” “让他们等着!”李穆冷冷丢下一句,扳回她的脸,依旧吻住了她。 他看着着急,但吻上之后却慢了下来。 掌心轻轻托着她的脸,和上次的她一样,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温柔轻缓地探索。 青涩,又满怀珍惜。 只是,许久不见有停歇的意思。 “阿宵……”软软的唤声,刚起即被吞没。 但唐小白还是努力挣出一丝理智,捧住他的脸,提醒道:“你知道的,李世子会闯进来。” 李行远对她俨然已是以姐夫自居,要是进了大营既没见小祖宗,又没见她,肯定会闯进来。 “他闯得进来?”李穆轻哼道。 “他是闯不进来,可我还要出去呢!” 女孩儿眼波含娇,语气轻俏,瞬间就将他拿捏住了。 李穆闭了嘴,由她拉起往外去。 …… 李行远和秦容回来,就可以启程回京了。 从中受降城回京,走的是一条由北至南、几乎成直线的路。 六月中启程,经胜州、银州,过芦子关,从子午岭入坊州时,已经是七月了。 坊州有点特别。 仁智宫就在坊州。 但是他们还没到仁智宫,却先碰上另一波人。 “阿兄?” 唐小白看到唐子谦的时候,是懵的。 他们的回京路线跟唐子谦毫无重合,却在坊州遇上了。 这明显是唐子谦绕路了。 为什么绕路? 唐小白脑子转得很快,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我们要护送仁智宫的太子一起走?” “护送他干什么?我不能是来看你吗?” “回到京城不就见着了?”唐小白不解。 唐子谦哭笑不得,招手:“你过来!” 唐小白走上前。 唐子谦上下打量了她好几回,道:“长高了,也瘦了。” “瘦了吗?”唐小白惊喜地低头看自己,“瘦了多少?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 唐子谦刚冒出来的心疼和感伤顿时散了。 “好看什么?”他一掌拍在她发顶,把她的发髻都拍歪了,“你看你,穿成什么样了?连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吗?”一边嫌弃,一边不满地看了李穆一眼。 李穆垂眸不语,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她从前也是珠玉华服地娇养着,这一年多,就只有几套简陋的男装换来换去,确实太委屈了。 等回到京城,一定好好补偿她。 “这衣裳挺好啊!”唐小白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裳。 她从去年离京后,就一直作男装打扮,特别方便。 不过今天刚奔波了一天,大概看起来有点灰头土脸,让哥哥嫌弃了。 唐子谦嫌弃完衣服,又开始嫌她本人:“是不是没好好坐车?脸都糙了!” “真的吗?”唐小白吓了一跳,忙去摸自己的脸。 “没有,”李穆接过来道,“他吓唬你的!” 唐小白摸了摸,没什么感觉。 但她出门在外,确实没怎么护肤,皮肤粗糙了也很正常。 虽然有点心疼,唐小白也没太在意:“没事,回去再养回来。”她还这么年轻,养得回来! 唐子谦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终是无奈一笑,将她被拍歪的发髻扶正,又按着她的双肩,仔仔细细端详她好一会儿,叹:“没事就好。” 唐小白弯眸一笑,猛地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了抱他。 “阿兄,我也很想你!” 唐子谦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目光不经意转到一人身上,笑容忽地淡去。 第296章 不想做他的妹妹 唐子谦将怀里的妹妹扶着站好,抬头对李穆道:“辛夷你可以带走了。” “我带她干什么?”李穆想也不想地说。 唐小白愕然看向辛夷。 辛夷就站在唐子谦身边,仿佛比去年分开时更沉默了。 听着他们的话,只是面色微变,眼皮动也没动一下。 唐小白皱了皱眉,将辛夷一拉:“辛夷我带走了!”说罢,便不想再理这两个没风度的男人,拉着辛夷走了。 辛夷顺从地跟着她走了一会儿,直到离开刚才那几个人的视线后,才拉着她停下脚步。 唐小白原以为她会难过,转头却见她微微笑着。 大多数人笑起来眼睛都会有点弯,但辛夷笑起来能弯得像月牙儿似的,格外可爱。 只是很久没见她笑出月牙儿了。 此时,她眼睛也只是微微弯着,道:“先前攻打吐谷浑王都时,大公子留了一批上好的布料,临出发时,专门找人做了几套衣衫,说要带给二小姐,那些衣衫都是我收着呢!二小姐现在随我去试试吧?” 唐小白不解:“我怎么就差几件衣衫了?回到京城,阿姐不给我裁上二三十套都对不起她唐大小姐的面子!” 辛夷笑得眼眸更弯了,一边拉着她走,一边说:“大公子说,二小姐在北边一定吃不好穿不好,不知要受多少苦,他要不在回京前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回去还要教夫人和大小姐难过。” 唐小白“噗嗤”笑道:“阿兄想得比我还周到!” 辛夷微微一顿,推门进去,笑道:“大公子最是心疼大小姐和二小姐。” 唐小白从中听出一丝艳羡,不由愣了愣,反手关上门,轻声问:“辛夷,大公子近来待你好吗?” 辛夷目光涣散了一下,又笑起:“大公子待辛夷一直都很好啊!” 唐小白一时不知说什么。 辛夷忽然笑得温柔:“我娘经常说,不要看别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大公子在我不想暴露女身时替我隐瞒,容我读书,教我骑射,带我来边关,授我兵事,还护我安危,他真的待我很好——”目光动了动,又道,“大公子的温言软语都是给家人的,对我冷淡一些,或者偶尔言语不善,也很正常,他待外人不都是这样吗?” 这样说…… 竟然有点道理? 呸!才不是这样! 唐小白甩了甩脑袋,跟上去找衣衫的辛夷,道:“他待外人是这样,可他从前待你也不是这样!” “从前我也是燕国公府里的人啊,大公子当然待我和善一些,现在……”她忽然埋头翻找,将后半句话模糊掉了。 唐小白看了她一会儿,问:“辛夷,你喜欢他吗?还是一直把他当兄长?” 辛夷猝然停止了翻找的动作,眼睛盯着被她翻得一团乱的箱笼。 良久,低声道:“辛夷不配……” “不配什么?” “都不配。” 唐小白气笑了:“有什么不配?如果当初你随我一同进书院,以你的勤奋和资质,自有一番造诣,何必困在我兄长身边?” 辛夷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年,我也很想去……可是大公子说,他可以教我,我……” 唐小白叹气:“所以,你是一直把大公子当兄长吗?” 这也不奇怪。 辛夷来燕国公府就是冲着亲情来的。 从前在她身边的时候,也对她格外用心。 见了唐子谦这样疼爱妹妹,也难怪心向往之。 辛夷扶着箱子的边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出了一会儿神,才轻声道:“我对大公子,一直是既敬,又爱……” 起初将他误认为兄长。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哪个女孩儿能不仰慕这样的兄长? 何况他还那么疼爱妹妹。 那时,他对她也很好。 虽然会吓唬她,会捉弄她,可也会随手从怀里摸出精致的小玩意儿送她,会捏着她的笔杆指点她写字,会扔着石子纠正她执弓的姿势。 她那时,做梦都想喊他一声阿兄。 但她也知道,如果他知道了她是他的庶妹,他不可能会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她好。 甚至,会视她为破坏燕国公府安宁的仇人。 她既渴望成为他们的家人,又害怕让他们知道真相。 于是一直隐瞒着,直到那件事发生—— “……大公子原本是天之骄子,完美无缺,却因为我……” 唐小白听到这里,眼皮抽了抽。 天之骄子还行,完美无缺…… 觑了辛夷一眼,神情真挚而动情,显然不是在奉承。 没想到辛夷对唐子谦评价这么高,比她这个亲妹妹都高出一大截,可以说是崇拜了。 “他一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件事——”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别人犯他分毫,他都要十倍讨回,唯独那件事……” 攻破吐谷浑王都那一日,他说,别人犯他分毫,他定十倍讨回。 他带着七分醉意看她,神色自嘲。 我从未如此狼狈,更从未有此耻辱,可是,却无法讨回…… “这……至于吗?”唐小白站得有点累,随便抓了一只大包袱抱着坐下,懒洋洋靠在箱子边,“既然他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不愉快的事,那不要看不就好了?你这么敬爱他,知道他看到你就不高兴,那你们就分开啊!谁不让你们分开了?” 辛夷沉默了。 唐小白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舍不得他当初对你的好?是不是还想着做他的妹妹?那也简单,你父母与我阿爹有旧,我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等回到京城,便由我爹娘认你为义女,日后阿兄一定待你跟亲妹妹似的!等你出嫁,他还能亲自为你送嫁!” 辛夷脸色变了变,苦笑:“二小姐不必激我,我……确实是我不想离开……也不想……做他的妹妹。” 唐小白叹气:“那你告诉他了没?” 辛夷低头摇了摇:“他憎恶我。” 唐小白听笑了:“你怎么知道?或许他也觉得你憎恶他呢?” 虐文的奥义就是你不说、我不听,还非黏在一起互虐。 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事,非要憋到大结局。 他们不累,她都看累了。 第297章 当年为什么会选中我 “我怎么会?”辛夷不解。 “当初那件事,你不是誓死不从?” “那是因为我以为……” “所以他便觉得你只将他视作兄长。” 辛夷噎了一下,道:“视作兄长,那也是仰慕他啊!” “我阿兄生性骄傲,还很要面子,当初那件事,他虽然中了暗算,可也不是没办法,多少有点顺水推舟,后来种种发展确实让他颜面扫地,你说他无法讨回,他真的无法讨回吗?” 从谁身上丢的,就只能从谁身上讨回。 “他无法讨回,或许是因为他觉得那件事之前,你只将他视作兄长,那件事之后,你便怕他,拒绝他,甚至厌恶他。” “怎么可能?”辛夷脱口而出。 唐小白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顺手打开怀里的包袱,发现是件崭新的衣衫,便往身上比了比,问:“是这件吗?” 说好给她看新衣衫,聊起唐子谦就把她忘了。 辛夷心里记挂着刚刚的话题,匆匆看了一眼,点头应“是”,又道:“大公子待我这样好,我怎么会怕他?我就算怕,也是怕他讨厌我。” “你又没说过这些,他怎么知道你怎么想?”唐小白一边接话,一边换上新衣。 一换上就皱眉。 辛夷忙道:“这件是小了点,大公子猜不准二小姐的尺码,让人多做了几套不一样大的,”说着,又翻出一个包袱打开,“试试这件!” 唐小白看着她手里的这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就着辛夷的动作换上。 一边换,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所有的怀疑都是可以求证的,阿兄是不是这么想,是不是讨厌你,问问就知道了,你要是不敢问,我去问也——”想了想,摇头,“估计是不行,阿兄这么要面子的人,肯定不跟我聊这个。” 辛夷迟疑道:“他讨厌我也不要紧——” “他怎么可能讨厌你?”唐小白笑了。 一边脱下身上仍旧不怎么合身的衣衫,一边道:“谁没事天天放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在身边碍眼?而且——”她将脱下的衣衫展开,“你看这件衣衫,是给你的!” 辛夷愣住。 唐小白不满地撇了撇嘴,道:“你看这腰身,他都大半年没见我了,不知道我是胖了还是瘦了,所以刚才那件腰身放得比较宽,这件收这么死,能是给我的?还有这花色,阿兄送我的布料一直都是花红柳绿的,尤其这次回去,不穿得喜庆点,我娘会觉得我在外面吃苦了,月白色,不是你喜欢的么?” 辛夷呆呆的,不知所措。 唐小白索性动手扒了她外衣:“你换上试试!” 月白色,是一种淡淡的蓝色,如月如霜。 辛夷身形纤瘦,月白色的衫裙上身,尤显清丽。 “是不是过分合身了?”唐小白摸着下巴说。 辛夷忽地红了脸。 唐小白“啧”了一声。 她就知道! 互虐的过程中也是有糖的,不然怎么能相处这么久? 唐小白绕到她身后,帮她将腰带束好,道:“就这样穿着,去找我阿兄把话说明白,怎么样?” 辛夷红着脸,却往后退。 唐小白叹道:“我倒不是盼着你们要如何如何,只是觉得猜来猜去浪费时间,好好说话,误会能解开就解开,解不开过几年再解,你不要再留他身边虚度光阴——” “我不觉得虚度光阴!”辛夷认真地反驳。 唐小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唤她:“阿元……” 辛夷一愣,眼睛蓦地红了:“我其实……很喜欢被人唤作阿元……” 那段日子,也许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唐小白心里一酸,又唤了她一声“阿元”,道:“从前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我同你们说过,读书,是为了把眼光放远一点,把心放大一点,不要局限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你从前读书那么用功,后来学骑射也那么努力,再后来,阿兄下落不明时,你在一群男人的包围下,也从不言败;” “你明明是这样出色的女孩子,困在这种儿戏般的误会里,怎么不是虚度光阴呢?” 辛夷眼中波光颤动,却没有说话。 “你去找我阿兄,把该说的都说了,他能放下就皆大欢喜,他要是再别扭,你也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慢慢想通就是;” “想学文,可以随我入书院,你母亲曾是孝哀皇后身边的女官,你何尝不能有所作为?” “想从武,就跟着秦小姐,如今黄河北新筑三城,漠南之地尽归我朝所有,正是缺人的时候,日后秦小姐极有可能统兵漠南,如果你想从伍,那里不比鄯州更合适?” 辛夷张了张嘴,哑了许久,终于出声:“我去找他,解释清楚。” 唐小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上前一步,抱住她,柔声道:“阿元,我们女孩子能争取到的机会不多,我希望你,从今往后,多珍惜珍惜自己。” 辛夷缓缓地也抱住她,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二小姐……当年为什么会选中我?” 思绪瞬间被拉到回忆中。 唐小白笑道:“因为一直看到你啊!” 她那时初来乍到,连身边的丫鬟都没认个脸熟,何况府里的粗使下人?碰巧只同辛夷说过话而已。 辛夷也笑了:“二小姐一直看到我却不是巧合,是我蓄谋已久才出现在二小姐面前的。” “哦?”唐小白有些意外,“我在阿宵房门外见到你也不是巧合?” “不是,”辛夷温温柔柔地笑,“我那时当二小姐是亲妹妹,想着阿宵救了我妹妹,便想去照顾他以表谢意。” 唐小白难免好奇,松开拥抱看她:“你不会觉得我抢走了你的父亲吗?” 同父异母的姐妹在哪个分类里都是死敌啊? “我从未这么想过,”辛夷摇头,“也许是,我太希望自己是你们的家人了。” 唐小白眨了眨眼,转头吩咐:“莺莺!去看看大公子在哪里!” 今天他们俩要是能给她好好说话,辛夷也就离成为她的家人不远了! 第298章 没有说完 唐小白生气拉着辛夷离开后,李穆便沉了脸色:“辛夷是二小姐身边出来的人,你若不能好好待她,就让她回二小姐身边去。” 唐子谦冷笑:“她又不是我燕国公府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拦她了?” 秦容好奇地插了一句:“你没拦她干什么不走?图你美色?” 唐子谦斜了她一眼:“与你何干?” 李行远出来打圆场:“不说这些了,说正事!说正事!” 他们虽然彼此知道一点对方的消息,但遇上了还是要先互通有无。 西北那边,李穆和唐小白离开后不久,燕国公父子便攻破了吐谷浑王都。 之后燕国公奉诏押送吐谷浑太子及贵族进京,唐子谦留驻。 后来又接到命令,负责修筑西受降城。 而李穆这边,主要是李行远在炫耀功绩。 “……阿史那咄咄走投无路,最后被底下人提了头来投降……我们顺带把漠北那几个部落也拜访了一遍,他们一个个都嚷着要派使臣来朝贡呢!” 唐子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世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回了京城,可就有你好受的了!” 李行远笑容一收,面色凝重起来:“我已经只剩六万兵了,不会还要我上交吧?” 真孑然一身入赘燕国公府,燕国公能答应? 这个问题,引得众人沉默了片刻。 “未必会要你上交兵权,”李穆淡淡道,“更有可能,是要你死。” 李行远摸了摸脖子:“刺客?” 唐子谦目光一动,向秦容一揖:“明日起,还请秦小姐多多照应小妹。” 秦容嫣然一笑:“义不容辞。” 李穆微蹙了下眉,道:“二小姐与我一道,自是万无一失。” 唐子谦睨了他一眼:“她还能十二时辰都与你一道不成?” 李穆沉默。 他也是不介意。 “等等!”李行远愕然,“刚才不是说要死的是我吗?” 怎么被加强保护的是唐二小姐? …… 唐二小姐还在试穿新衣。 已经是第三件了。 第一件上围小了,第二件根本是为辛夷量身定制的。 唐小白一边试穿第三件,一边嘀咕:“我看他根本不是诚心要送我衣服,没准就是个幌子,要么怎么就没一件合身的?” 辛夷低垂着嫣红的脸儿为她系带,嗫嚅道:“大公子只是很久没见二小姐了……这件合适!”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行了!就这件吧!”唐小白宣布试衣结束。 辛夷为她整了整衣襟下摆,道:“无论如何,我这趟一定是要回京的,太子殿下已经拿到孝哀皇后之死的证据,到时候也许需要我作证。” 唐小白听小祖宗提过孝哀皇后之死,也知道这趟回京的头一件事,就是将秦氏冤案和孝哀皇后之死一起办了。 这事一听就很凶险。 “上次在大非川,阿金受伤那次,我们就怀疑有人想杀你灭口,回京之后,你更要小心些,尽量待在府里别出去,”唐小白想了想,也有可能今天跟哥哥谈崩了分手,“或者跟在秦小姐身边,她武功高强,可以保护你!” “好。”辛夷笑了起来,双眸弯弯,似月牙儿一般。 “我真喜欢你这样笑!”唐小白笑道,拉起她往外走。 “莺莺还没回来,肯定是他们换地方商议正事去了。”唐小白猜测。 而且应该不是在唐子谦那里商议,因为唐子谦的住处距离辛夷这里比较近。 那应该是在小祖宗那里了。 拉开门,走出。 坊州已经距离京城比较近了,驿站修得较边关雅致许多。 屋舍整齐,草木繁盛。 唐小白拉着辛夷走下台阶时,还闻见晚开的栀子花香。 她往后瞥了一眼辛夷。 温柔清丽的少女,微微垂着脸儿,紧张中带着一丝羞涩的期盼。 夜静谧,人静好。 正是在她忍不住扬起唇角时,突然,耳中捕捉到一道尖锐呼啸。 似利刃破空,携铺天盖地的杀气袭来—— “有刺客!” …… “有刺客——” 警示声响起时,唐子谦等人刚从李穆房中走出,恰瞥见莺莺站在院门口。 一瞬间,谁也来不及多问,齐齐朝辛夷居处冲去—— …… 唐小白和辛夷都是经历过险境的人。 一听见声音不对,身体立即有了反应。 唐小白侧身避开致命部位的同时,被辛夷往后拉了一步。 箭矢擦肩而过,鲜血飞溅至颈上。 尚未感觉到疼痛,又瞥见一道箭影侧面袭来。 唐小白忙将身无寸铁的辛夷拉到身后。 左臂抬起,射出一箭。 “有刺客!” 警示声,竟仿佛一个讯号。 刹那间,人影四起,朝她们扑来。 在那些人影的背后,她已经看到了莫急的身影。 再撑一会儿就好。 正当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耳中再次捕捉到箭矢破空的尖啸声。 但她没有看到箭影。 只有侧后方似劲风来袭。 来不及避让。 忽地被人紧紧抱住。 “噗!” 利刃刺破血肉。 “辛夷!” “辛夷!” 莫急挥掌而至,浑厚的掌风,震落箭矢无数。 索命的危机,仿佛只有那一眨眼的功夫。 但眨了那一下眼后,唐小白再回头时,辛夷已经被唐子谦接在怀里。 身上那件崭新的月白衫子已经染得鲜红,如同从月色霜天中开出了曼珠沙华。 “大夫……”唐小白猛地揪住身边的李穆,“快!快去请大夫!” “好!好!”李穆忙按住她受伤的手臂。 唐子谦将人靠在自己肩头,手抬在半空,双目赤红地盯着她背上三支箭。 不敢碰,不敢动,只低声喃喃似安慰着谁:“没事……没事……” 辛夷从他肩头吃力地翻转出半张脸,看着他。 “大公子……” “我在!” “辛夷……喜欢你……” 唐子谦目光骤然凝住,一动不动,不知望着何处。 “一直……都喜欢……从前是……兄长——” “别说了!”唐子谦哑声打断她。 “现在不……” “乖,省点力气,大夫马上就到!”他哽着喉,低头胡乱亲吻她的额。 她眼皮渐渐垂下,嘴唇又动了动,仿佛还要说什么。 终究没有说完…… 第299章 下一个是谁 “刺客出现在坊州,储君不安,可上书请迎太子回京。” 李穆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盯着里屋的门。 秦容也朝那边看了一眼。 屋内,被急急捉来的封大夫正在给唐小姑娘处理伤口。 伤口见了血,但不知道深不深。 所以引得太子殿下魂不守舍。 她想嘲笑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心情。 辛夷之死,让唐子谦兄妹方寸大乱,太子倒是镇定,还能想到有机可趁。 秦容也定了定神,平静地建议道:“燕国公府与太子府素无往来,且唐子谦现在自顾不暇,不如李世子上书?” 李行远没什么意见,只是也心不在焉地往里屋瞄着:“这次的刺客会是什么来历?” “刺客,是冲着辛夷去的。”李穆道。 …… 唐小白包扎好伤口出来时,李行远和秦容已经离开了。 “刺客真的是冲着辛夷去的?”她问。 眼睛红红的,嗓音哑哑的。 “真的——”李穆抚了抚她的鬓角,“刺客去的就是辛夷的居处,别的地方都没有惊动,应该是有内应,无论你在不在,辛夷都难逃一死。” 她仰着脸,扯出一丝笑:“你在安慰我吗?” “我说的是事实。”李穆道。 海棠红绣缠枝的华美罗衫,青丝半挽,是他许久没见过的女孩儿模样。 她换了新衣出来,原本该是笑语嫣然得令他心醉神驰,而不是现在这样,颓丧悲伤。 她从来都是不怕艰难,不言放弃的。 无论是他的坠崖,还是父兄的失踪,她心里再着急、再害怕,都会冷静下来想办法。 但这回…… 人死了,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何况辛夷为她挡下了齐发致命的三支箭。 李穆小心避过她的伤口,将她揽在怀里,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低声道:“怪我疏于防范,不曾为你们加派人手。” 唐小白眼眶一热,抱紧他:“不怪你,我也不怪自己,我们会为辛夷报仇的!” 李穆见她没有钻牛角尖,悄悄松了一口气,抬头问封槐:“二小姐伤势如何?” “没有伤及筋骨,不过伤口比较大,需要养些时日,愈合的时候还要受些苦头。”封槐答道。 李穆点头,又吩咐道:“不要留疤。” 封槐恭敬应下。 唐小白先前满怀心事没留意,此时才想起来。 封槐是太子的主治大夫,小祖宗派了个莫急就去把人带回来了,是经过太子同意的吗?太子会不会觉得小祖宗对他不够尊重? 正想问一问,唐子谦那边来人了:“大公子请二小姐过去!” “我陪你去。”李穆握紧她的手。 辛夷终究是为她挡箭而死,难得她没有沉溺于自责,就怕唐子谦脑子不清楚,迁怒于她。 …… 唐子谦在辛夷的屋内。 随行的军医宣告辛夷死亡后,他便抱着辛夷进了屋。 唐小白和李穆进来时,辛夷已经换过衣服了,干干净净躺在榻上,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唐子谦就坐在床头看着她。 “阿兄……”唐小白唤了他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唐子谦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过来。” 唐小白正要过去,却被李穆拉住。 唐子谦笑了:“怕什么?你是看我糊涂了吗?” “是。”李穆淡淡道。 唐子谦仍旧笑着:“我已经不能更清醒了——” “驿站周边不可能放松警惕,没有内应,那些刺客进不来,既然有内应,就不可能跑错方向,而且你们是刚来的,小白的屋子都还没收拾出来,他们,就是冲着辛夷来的!” 他笑容渐冷。 “杀人灭口,有人狗急跳墙了!” 他们找到辛夷身世的时候,也找到了孝哀皇后之死的真相。 杀人灭口,是因为对方知道他们已经知道,而且,并不在意他们知道他的知道。 撕破脸后,在京城等着他们的,就是一场硬仗。 “我当然会清醒,清醒着为她报仇。”唐子谦冷冷道。 唐小白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正待细想,唐子谦又招呼她过去了。 这次李穆没有拦她,反而往外退到了门口,留他们兄妹单独说话。 “你们在换衣时,是不是说了许多话?”唐子谦低声问。 唐小白“嗯”了一声,便哽住了喉,许久才发出声音:“她说……想跟在你身边,不想做你妹妹……” “还有呢?”他声音哑了。 “阿兄……我……我不记得了……”唐小白艰难地说。 她如果真不记得,也就罢了。 可她记得那么清楚,记得她的紧张,记得她的羞涩,记得她雀跃的期待,记得她抚摸着月白衫子时喜极的神态。 她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让哥哥也记得。 唐子谦自嘲地笑了笑:“她拼着在临死前说了想说的话,我却没来得及教她知道……” “她已经知道了,”唐小白还是忍不住告诉他,“她说,她不看别人说了什么,只看别人做了什么……她说,阿兄一直待她很好……” 那件月白衫子,还有她倒在他怀里时,额上那慌乱的吻。 她肯定知道了。 唐子谦低低笑了两声,道:“她知道了就好。” 手掌抚过辛夷的眼睛,忽然站起身。 “辛夷死了,下一个是谁?” …… 辛夷死了,下一个是谁? 唐小白猛然睁开眼,浑身冰凉,一捏手心,都是冷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着过没,总之,从闭上眼的那一刻,脑子里就都是辛夷鲜血淋漓的模样,还有哥哥的这一句话。 下一个是谁? 她脑中乱哄哄的,没有答案。 唐小白躺了一会儿,没有睡意,便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睡在她榻前的莺莺反射性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唐小白不好意思地问。 莺莺摇了摇头:“二小姐睡醒了?” 唐小白“嗯”了一声,低声道:“继续睡吧。” 莺莺依言躺下。 四周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莺莺的声音:“二小姐睡不着吗?” “你也睡不着吗?” 莺莺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如果我再快一点……” “不要想这些如果。” “那二小姐在想什么?” 唐小白愣住。 其实,她也在想如果。 如果她没有支开莺莺…… 理智上,她也知道不能沉溺于自责,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 想很多如果。 如果她早点插手辛夷和哥哥的心结,如果去年坚持将辛夷带着一起去河东,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将她选在身边…… 如果有这些如果,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天的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 如果,是不理智的。 唐小白侧躺着望窗外,月色透过窗纱,在室内朦朦胧胧散开。 从前,她会觉得静谧美好。 但此时看着,却觉得危机四伏。 “我在想,辛夷死了,下一个是谁?” “谁?!”莺莺猝然起身,横剑挡在床榻前,“谁在外面!” 第300章 我怕来不及 外面有人! 唐小白汗毛直立,也坐了起来。 起身时,瞥见窗上人影。 一愣,瞬间卸去心防。 “阿宵?” “嗯。”声音低低的,有些含糊。 但唐小白一听就知道是他。 正要下床,却被莺莺拦下。 可能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莺莺警戒许多,蹑步至窗前,推开一条缝。 清冷月色下,少年玄衣银绣,青玉面具映着冷光,矜贵而不可近。 “你怎么在这儿?”莺莺不确定,唐小白却很确定,一边问,一边下床穿鞋。 庭院中的玄衣少年眉眼忽地一软,语声低柔道:“不放心,过来看一眼。” 莺莺放下窗,拿了披风给急着出门的唐二小姐披上。 是她多心了。 出了辛夷的事后,二小姐身边自然加强了守卫,连莫缓都被派过来了,可谓是围得水泄不通。 除了秦小公子,也没人可以悄无声息靠近了。 …… 唐小白出了门,见他还是白天的打扮,不由惊讶:“你还没睡吗?” 李穆“嗯”了一声,道:“下一个,也许是闻人嘉。” 唐小白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听到了方才她的疑问。 小祖宗手上最重要的两个人证,一个是辛夷,另一个就是闻人嘉。 他们没有暴露过辛夷的身份,但对方依然能查到。 他们同样没有暴露过闻人嘉的身份,可也不得不防。 “所以你忙到现在?”唐小白心疼。 李穆点头:“忙完过来看一眼,没想到你醒着,”微微一顿,“睡不着吗?” “不是,”唐小白摇摇头,迟疑道,“我就是……就是睡醒了。” “做噩梦了?”李穆柔声问。 那样的场景,定是吓到她了。 唐小白苦笑。 如果只是噩梦,也就好了。 “你快回去吧,待会儿教阿兄看到了不好。”唐小白意兴阑珊地说。 她此刻不太想被安慰。 道理她都懂,也不需要安慰。 “他顾不上这里。”李穆道。 唐小白语噎。 确实。 哥哥虽然自称很清醒,可人一直没离开过辛夷。 清醒着,是不是会更痛苦? “阿皎——” “嗯?”唐小白心不在焉应道。 “今天,我也很害怕。” 唐小白愕然抬眸。 他张开双臂,眸光忧郁柔软,低声道:“阿皎,你让我抱抱。” 唐小白忍俊不禁,但还是走进他怀里。 在他收紧手臂时,也环住了他的腰,笑他:“想抱就抱呗,装什么害怕!” 虽然她有滤镜,总觉得小祖宗是个青涩少年,但也知道他出入沙场,手下亡魂无数。 何况今天事发后,就数他最冷静,立即趁机而动,试图利用这件事将太子迎回京城。 他也会害怕? 软玉温香在怀,李穆忍不住又收紧几分,低头靠在她耳边,道:“不是装,是真的害怕,怕来不及……” 他看到辛夷挣扎着,无论如何要说出那句话。 他也看到唐子谦想再等等,想等到辛夷脱险了再说,可一等,就再也没机会了。 “阿皎,我喜欢你——” 唐小白一怔,蓦然湿了眼眶,不自觉也将他抱得更紧。 用力到肩膀的伤隐隐作痛,却又因为那痛,令心里的情绪更加清晰。 “我喜欢你,心仪你,爱慕你,将你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想抱你,吻你,想娶你,从太兴十一年,到此时此刻,一刻也没有停过,一刻也没有变过;” “想成为你最喜欢的人,想成为你唯一喜欢的人,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从前总觉得,你应该明白我,你应该都懂,可我现在害怕,其实你不懂,其实你不明白,我怕出现什么意外,我怕来不及让你知道——” “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唐小白说。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又想哭,又想笑。 “太兴十一年,你不过十二岁,怎么想那么多?” 李穆吻了吻她的发顶,道:“因为遇到你之前,这世间无一值得留意。” 唐小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将脸贴在他胸口,唇贴近他心脏的位置,轻声道:“我也喜欢阿宵,心仪他,爱慕他,将他放在眼里,放在心上,想抱他、吻他,想嫁他,或许开始得没有那么早,但此时此刻,是一样的。” 她或许没有他那么浓,那么烈,但她也想。 想回应,想拥有。 他说得对,世事无常,最怕来不及。 想,就去做。 爱,就在一起。 李穆下意识屏住呼吸,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得很慢,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很清晰,贴着他的心口说。 他觉得他的心应该是听见了,不然怎么会跳得那么快,那么用力? 待她说罢,李穆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嗓音因激动而微哑:“阿皎,我们回去就成——就订亲,好不好?” 唐小白弯眸一笑,点了点头。 他顿时眸光大盛,低头想要吻她。 唐小白忙挡住,往不远处的辛夷居处看了一眼,小声道:“别了,你快回去吧,教阿兄看见了要生气的。” 两处相隔不远,理论上,哥哥只要从屋里出来,就有可能看到他们。 李穆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听话地“嗯”了一声,只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叮嘱:“你也早些睡。” 唐小白点头。 “你先进去。”他眸光温软如月。 唐小白心里一甜,踮起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月光下,少年长身玉立,玄衣清冷,目光却温暖深情。 是属于她的。 唐小白不知又看了他多久,才依依不舍地掩上门。 重新躺回床上时,心里格外的平静安宁。 不问过往,不畏将来。 只愿意外来临时,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来不及…… …… 李穆目送她进屋,看着她关上门后,才敛了眸中光,往辛夷居处淡淡瞥去一眼。 那边檐下阴影中,悄然转出一人。 灯月交映,影影绰绰照出一片俊美轮廓,唯一双眸子,仿佛仍被笼在阴影中没有出来,暗沉沉,不见一丝光。 李穆朝他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他仍站在原处,静静看了许久…… 第301章 大小姐来了 仁智宫,太子殿。 李瑶跨过宫殿高高的门槛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有种想逃的冲动。 “阿姐来了!”隔着几重帘幕,少年的嗓音朦胧含笑,听着温柔亲切。 李瑶僵硬地站在门口,问:“殿下召见臣,所谓何事?” 太子沉默了片刻,笑道:“阿姐怎么不进来?” 李瑶不回答。 殿内幽幽一叹:“阿姐好些日子不来看我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好些日子吗? 李瑶恍惚了一下。 确实。 上一次见他,还是半个多月前和赏荷月宴。 深宫寂寞,除了禁卫和侍从,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伴。 起初还因为陌生和提防聚得不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天天见面。 直到半月前的那一次饮宴。 荷月清艳,少年眉眼旖旎。 温软白皙的手如寻常般握住她的手,眸光流转斜睇,就着她的手,含笑饮尽她杯中残酒。 李瑶落荒而逃。 不应该的。 她是他堂姐啊! 想到这里,李瑶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 但只退了半步,就不能再退了。 李瑶张了张嘴,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两个字:“不是。” 殿内响起了脚步声。 是太子的脚步声。 缓慢,但清晰。 因殿宇空旷,甚至还有回声。 一步一步,穿过重重帘幕,朝她走近。 少年纤细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时,脚步停了。 但随后,闲庭漫步般,绕屏风走出,停在她面前。 漂亮多情的眸中映入雪色刀光,也显得冰冷起来。 他沉默片刻,复又笑开,语气凉似秋意:“我还以为,阿姐终于肯理我了呢……” …… 辛夷被葬在京兆府奉先县的故居之地,和她的生母葬在一起。 因这一绕道,耽搁了几日,抵达京城时,已经是七月二十五了。 按照规定,外驻军队进京,到京城五十里外,就不得擅自再前进了。 李穆等人要在京郊驿站等候皇帝派礼部官员来宣召。 不过唐小白不用,她是编外人员,随时都能进城。 但是为了能见家人时精神饱满些,唐小白还是在驿站歇息了一晚,只等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进城回家。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还没睡醒,就被人生生叫了起来:“大小姐来了!” 唐小白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一骨碌爬了起来:“阿姐来了?阿姐怎么来了?” “大小姐特意来接二小姐呢!”女孩子的声音甜脆含笑,听着既熟悉又陌生。 唐小白眯开一只眼看。 鹅黄衫子,俏生生的一名少女,正拿了衣衫要为她穿上。 “橙子?”唐小白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请假了?” 橙子“嗯”了一声,一边低头为她整理衣衫,一边笑道:“得了二小姐要回来的消息,我和桃子说好要一起早早来接的!” 说到这里,桃子也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和过去在家里的每一天一样。 唐小白心里暖得不行,笑道:“有什么好接的,上学要紧,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请假。” 因为惦记着姐姐已经到了,唐小白也没顾上和两人叙别,匆匆忙忙梳洗好跑了出去。 唐大小姐专属的豪华大马车就停在驿站门边,唐小白出来的时候,车旁已经站了一个人。 李行远。 李行远生得格外高大,站在车窗边,躬着腰,才能贴近车窗说话。 轻声细语,笑容满面。 唐小白走近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伸手去掀车帘。 金丝夹杂的锦绣帘子撩起,美人娇容乍现。 只一瞬,帘子就被狠狠拉了回去,将车内的美人儿重新遮住。 “娇娇……”李行远委委屈屈地唤着,好不可怜。 唐小白忍不住“噗嗤”一笑。 李行远触电般回头,看到小姑娘笑盈盈看着自己,不由老脸一红,握拳抵唇咳了两声,严肃道:“怎么才出来?教你阿姐等了这许久!” 话音刚落,车内便砸出一件东西,李行远想也不想便接过来。 一看,是只果子,便眉开眼笑咬了一口。 “呸!”里面传来大小姐嗔怒一声啐,“我家阿妹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了!” “轮不到!轮不到!”李行远忙道,“我就是提醒她一下!”又对唐小白说,“来了就赶紧上车吧!来,我扶你上去!”模样甚是殷勤。 然而刚伸出手,就被人挡开了。 太子殿下和唐子谦也出来了。 挡开他的是太子殿下,一点儿也不知道避嫌,挡开他的同时,手臂顺势一环,几乎将唐小姑娘整个儿搂在了怀里,占有欲十足。 小姑娘回头见是他,也不避让,反而冲他一笑,又娇又甜,似浓得化不开的蜜。 李行远忍不住“啧”了一声,转头去看小姑娘的哥哥。 这不可能没看到,但唐子谦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 李行远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唐子谦来了,唐娇娇便出来了。 车门帘被侍从从两边打开,红绡翠罗,金簪玉环,都被那一张明艳绝伦的脸压得黯然失色。 下车站定,雪白的披风下,说不尽的风流袅娜,把李行远的眼睛都看直了。 “阿兄!”唐娇娇行了一礼,抬起脸,眼波盈盈,激动得快哭了。 唐子谦拍了拍她的肩:“先带小白回去。” 唐娇娇最听的就是哥哥的话,虽有满腹言语,都咽了下去,牵起妹妹的手,同唐子谦道别。 登车时,见李行远伸手来扶,俏脸一红,碍着哥哥在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推开。 李行远本也没想着能扶上,趁她推开时顺手捏了一下,心里也满足了。 结果一转头,却见太子殿下正一手托着小姑娘的手臂,另一只手竟然扶在小姑娘腰上! “你、你放肆!”李行远忍不住指着李穆呵斥,他都没这待遇! 李穆冷冷看了他一眼。 放肆的是阁下自己吧? 李行远正还要说话,却被唐子谦打断:“好了,回去吧!” 唐娇娇刚才正好背对着,没看到李穆的动作,回头只见李行远一人横眉冷目,也不知要说什么,就被哥哥打断了。 既然哥哥要打断,那一定是不好的话。 唐娇娇恼怒又瞪他一眼。 李行远:…… 第302章 划清界线 唐小白跟在姐姐身后正要进车,又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李穆。 他原本眸光静静,见她回头,眸中倏然亮起。 唐小白脸微红,抿唇一笑,道:“你们今天……小心应对,我在府里为你们接风。” “你们?是谁们?”李行远在旁酸溜溜地插嘴。 李穆弯唇笑着应了一声“好”。 唐小白脸愈红,低头钻进了车。 车帘放下,遮去少年清隽身影。 “那是秦宵?”唐娇娇突然问。 唐小白奇怪:“阿姐你没认出来?还是那张面具啊?” 唐娇娇若有所思:“变化挺大的……” “是啊,我去年刚见到他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来!” “呵!” 唐小白一个激灵:“阿姐……干嘛突然冷笑?” 唐娇娇保持着冷笑:“我同意你去西北,是为了找阿爹和阿兄,你倒是有出息,擅自跑去河东跟那姓秦的厮混!” “阿爹同意了的!”唐小白忙道。 “阿爹同意,我同意了吗?”大小姐气势不减。 这…… 虽然一年多没回来了,但唐娇娇的脾气她还是记得的。 挑刺的时候什么解释都不管用。 唐小白索性破罐破摔:“去都去了,你想怎么?” “你——”唐娇娇美目圆睁,手一抬,就要往她脑袋上拍。 忽地瞥见她头上梳得精致的发髻,动作一滞,没有拍下去。 去年夏初离开时,女儿家柔软美丽的秀发,都梳成了利落的男儿发髻。 现在换回来了。 回来就好。 唐娇娇默默放下了手。 唐小白没等到预料中的动作,睁眼一看,却瞧见她眼里闪动的波光。 被看到后,唐娇娇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扭开脸。 “阿姐。”唐小白唤她。 她不理。 唐小白坐到她身边去,抱住她的手臂,娇滴滴地又唤了一声。 唐娇娇甩了甩她的手,嫌弃地说:“别叫得这么恶心!” 唐小白嘻嘻一笑,将她抱得更紧了:“阿姐现在还在宫里陪伴太后吗?” 先前皇帝下令,让京中几位贵女进宫陪伴太后,是为了借和亲的名义敲打朝中几位相关重臣。 后来和谈被搅黄了,也就没和亲的事了,但唐娇娇等贵女并没有立即被允许出宫。 “陛下召我们这些人进宫,是为了陪伴太后,又不是为挑选和亲人选,怎么可能和谈破裂就放我们出宫?”唐娇娇不无嘲讽地说。 “那你今天还能一大早出来?也还不错了,没有限制自由。”唐小白安慰道。 唐娇娇冷哼道:“我进宫去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谁拦得住我出宫?” 唐小白:…… “咱家现在这么目无君上了?”唐小白震惊。 唐娇娇睨她一眼:“你说呢?” 照唐小白说,应该一半一半吧。 大小姐说话一贯如此。 进宫应该是推脱不掉,但出宫也还有点办法。 “阿姐,你放心——”唐小白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太子很快就回京了,到时候,请太子和太后说一声,一定能放你回家!” “阿史那咄咄都死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唐娇娇睨着她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想了想,又补一句,“姓秦的也还算知恩图报。” 说罢,又冷哼一声,仿佛想到什么可气的事。 唐小白正想着她在气什么,冷不防被问了一句:“你跟姓秦的那小子怎么回事?” “就、就那么回事呗……”唐小白支支吾吾,躲避着她的目光。 这要怎么说呢?不能自信一点,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唐娇娇轻哼道:“他是我们燕国公府家奴出身,说出去丢不丢人?” 这话唐小白就不爱听了:“他平定漠南漠北,功勋彪炳史册,说出去哪里丢人了?” “漠南漠北又不是他一个人平定的,何况这份功劳他能不能拿到还不好说!” “阿宵说能拿到!”唐小白对他很有信心。 唐娇娇不置可否,改口问:“辛夷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 辛夷的事,背后牵扯较多,一时也说不清楚。 唐小白索性留到回府见了父母后再说起。 “真是可怜的孩子……”顾凝听罢,眼圈微红,很是悲伤的样子。 也不知是谁,前些年还逼着辛夷去死。 倒是曾庇护过辛夷的唐世恭听罢,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连一声叹息也没,便沉眸思索。 思索了一会儿,唐世恭道:“既然辛夷死了,孝哀皇后的旧事很快就会被提起,朝中将有大变故——” 唐小白正目光灼灼等着父亲大人给出关于朝中大变故的指示,却只听到他平平淡淡地说:“不过,我们燕国公府可以不必掺和进去,从今日起,你们留意些,不要与常山王府、秦氏兄妹过多往来。” “要划清界线?”唐娇娇脱口而出问。 唐世恭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点头:“对。” 唐娇娇眼中一急,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侧过脸看唐小白。 往常谁说秦宵一句不好,唐小白都要着急,这会儿说要同秦氏兄妹划清界线,唐小白却没有出声反对。 不但唐娇娇觉得不解,就是唐世恭也有点奇怪:“阿皎记住了?” “记住了。”唐小白应道,微顿,迟疑道:“阿宵从前是住我们府里的,去河东之前还没正式迁入秦氏宅,那现在——” “让他今日就搬走。”唐世恭道。 唐小白一愣:“这么着急?” 唐世恭点头,没有解释。 唐小白眼中闪过一丝为难,但还是应了下来:“等他们出宫回来,我去跟他说。” 她的父亲不是怕事之人,也不至于在这关头与太子系断绝来往。 划清界线也可以是一种手段。 就像当年孝哀皇后的母族虞氏败落时,与虞氏有姻亲的顾氏也选择了袖手旁观,才在那一次清洗中保全下来,得以暗中庇护虞氏及顾缘兄妹。 当初小祖宗选择让李行远上书迎回太子,而不是让哥哥去做,应该也是一样的意思。 不过,道理她都懂,但她也很懂小祖宗的脾气。 他们现在正是热恋期,一回来就要赶他走,可以想象,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只能她亲自去说了。 第303章 只差秦氏子 “嗯。” 听她说完,李穆没说什么就点了头,脸上一丝意外和不满都没有。 倒是唐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旧屋里的东西,我都帮你收好了——” 李穆目光一动:“你收的?” 唐小白脸微微红:“我亲自收的……” 桃子和橙子倒是想帮忙,但她想着是自己男朋友的私人物品,就不太愿意让别的女孩子碰。 女孩儿莹白的小脸上似染了胭脂,看着香甜极了。 李穆心里痒痒的,很想尝一口,但看看周围无数下人虎视眈眈,还是按下念头,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辛苦阿皎了。” 唐小白将手背到身后,轻咳两声:“没什么……也没什么东西。” 小祖宗屋里的东西是真的少,少得像没人住过一样,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 只有一些已经穿不了的旧衣和用过的文具,一个箱子都没装满。 “那些你还要吗?”唐小白问。 以小祖宗现在的身份地位,这些都可以算得上黑历史了,如果他不要,她就留着作个纪念。 “要。”李穆毫不犹豫地说。 “那我让人给你送去秦宅。” “不必,”李穆道,“先放你这儿,过阵子再来取。” “过阵子?” 李穆“嗯”了一声,朝她挪近半步。 本来两人面对面站着,离得也不算远,近了半步,就太近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 唐小白红着脸想退后半步,却被他捉住手臂。 “下月初一朝会——” 一听是正事,唐小白便停止了挣扎,由他欺近耳畔。 冷不防,脸上被亲了一下。 目光一瞥,小祖宗近在咫尺的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唐小白:…… 出息了啊…… 又好气又好笑,正要推开他,他却得寸进尺搂住她的肩,低声道:“等下月初一朝会后,我就亲自登门提亲,到时候再来取。” 唐小白软软地推他一下,睨着他道:“初一朝会,你这么有信心?”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而说起别的:“从前送过你一只小印,刻了一半的虎纽,还在吗?” “在啊,怎么?” “先给我。”李穆道。 唐小白愣了愣:“你要拿回去?” “过几天还你。”李穆道。 唐小白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什么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他这么爽快答应今天搬出去,其实也是跟她爹一样的考虑。 万一情况不对,至少把燕国公府摘出来。 而那只刻了一半的小印,因为是虎纽,也是个不安定因素。 “如果朝会上……有什么事,消息能传出来吗?”唐小白问。 李穆点头:“传唤人证的时候,我会让人传消息给你。” 唐小白心中一沉。 这意思就是,其他时候是传不出来了。 李穆见她面有忧色,忍不住轻轻环住她的身子,低声道:“别担心,宫门守卫森严,就算传出消息,应对也不够及时,”忽然贴近她耳边,“宫里我另有安排,不会有事,”吻了吻她额角,又道,“莺莺回了大长公主府,我还是把莫缓留你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唐小白“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大家都安排得很妥当,但并没有把她安排进去—— …… “阿姐还要回宫里吗?”唐小白趴在桌上问。 唐大小姐是娇贵的,但偶尔也会自己动手做点事。 比如在这看似清闲的夜,不紧不慢、一勺一勺地往碗里舀刚炖好的燕窝羹。 一边舀,一边懒洋洋地应着唐小白的问:“明天回。” “阿姐,”唐小白压低了声音,“你在宫里……有人手吗?” 唐娇娇动作一滞,瞥了她一眼。 就在唐小白以为自己要被嘲讽时,却听她道:“初一那日,你派个面生的,在安福门等。” 安福门,是宫城外通往长安县的门。 唐小白激动得差点往姐姐身上扑:“你还真有人手!” 唐娇娇蹙眉躲了躲,道:“也不是我的人,是外祖母的人,先前我进宫,外祖母就把人给了我,还有几个是李瑶留下的,”说着,将盛好的燕窝羹往唐小白面前一推,“吃了早点睡!” 唐小白拿起汤匙,嘀咕道:“吃了就睡不消化……” 大小姐立即瞪了她一眼:“还好意思顶嘴!才一年的功夫,把自己糟蹋得跟个野小子似的!我不在的时候,每天夜里都得吃,记住没有!” 最后一句是冲屋里的侍女们说的,吓得小姑娘们个个一脸赌咒发誓样。 唐小白把到嘴边的“燕窝营养不如银耳”之类的科普咽了回去,低头吃之前,又问了一句:“平阳公主也要回来了吧?” 平阳公主李瑶是和太子一起去的仁智宫。 今天,皇帝已经同意了迎太子回京,那平阳公主也该回来了。 唐娇娇听她提起平阳公主,却不太高兴:“谁知道她?好几封信都没回我!” 唐小白顿时心中一动:“多久没回信了?” …… “据唐大小姐所言,平阳公主已有月余不曾回信。”莫缓道。 李穆动作一停,问:“上次去仁智宫,可有发现异常?” “来去匆忙,不曾发现异常。”莫急答道。 “现在去看看。”李穆说完,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 “仁智宫的替身有危险?”秦容问。 李穆不答。 “会有什么危险?” 李穆还是不理。 “他们不会是想直接干掉太子吧?” 还是认真干活。 “刻什么呢?印吗?又是和田玉,又是虎钮的,给自己刻玉玺吗?” 这次,李穆有反应了。 抬起头,看了莫缓一眼:“怎么还不走?” 莫缓为难地说:“莫急不在,我怎么能留殿下一人?” “怕什么,你们殿下不是还有我保护吗?”秦容自告奋勇道。 莫缓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把殿下留给这么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才是最让人不放心的! 李穆正要说话,外面忽然送进一封密信。 拆开,扫了一眼。 “闻人嘉已安然回京,”李穆的目光从信上挪开,看向秦容,“只差秦氏子了。” 秦容笑:“不,还差个仁智宫的太子!” 第304章 骗子 八月初一,朔日朝会。 天不亮,唐小白就起来送父兄上朝。 送出家门后,又送出了里坊门,送出里坊门,还要继续送。 “行了,回去吧!”唐子谦笑着赶她。 唐小白一边敷衍地“嗯”着,一边还是磨蹭跟着,眼神直往街对面飘。 这时辰,晓光未临,夜雾未散,只见雾色中一只只灯笼飘向宫城方向,其间人影朦朦,马蹄哒哒,挺热闹的。 但看不清什么。 唐子谦却是看清了,嗤笑:“人说不定早就先去了!” 唐小白脸一红,仗着天黑看不清,仍旧固执地望街对面找。 “回去吧。”唐世恭发话了。 唐小白正要再开口争取下,突然,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没有理由地,就认出了是那个人的。 唐小白抬头望去。 夜雾茫茫,一人牵马走来。 他身后有人提着灯笼,散出的微弱光线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今天穿了较为宽松的袍子,弥补了身形的瘦,只觉得身姿修长清雅,行步间姿态冷冷肃肃,无端端有一种上位者的矜贵威仪。 也不知是不是滤镜太重,唐小白觉得他现在不看脸也依然好看得要死。 待走近,那一双漆黑的眸轻转,映出灯火温柔,便教她连父亲的话也丢开了。 要不是唐子谦拉着她,她就直接跑过去了。 李穆见到她这样,忍不住笑了。 一笑,满身的清冷消退,看着便是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年。 “国公。”他停下脚步,朝唐世恭微微颔首。 唐世恭也回了他一记点头,没有交流,直接催马走了。 唐子谦看看父亲,看看李穆,又看看手上还抓着的小妹,皱眉想了片刻,无奈叮嘱:“早点回去!” “知道知道!你快去吧!”唐小白忙挣开他的手,将他一推。 唐子谦又警告了李穆一眼,才悻悻上马离开。 唐小白看着他继续朝自己走来,突然有点害羞,见左右无行人留意,小声问:“找我干什么?” 她才不是自己要来见他呢! 是他昨天让莫急来传信,约她今天一早见面的。 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不能让人代传吗? 有什么……话呢? 唐小白盯着他看。 李穆好几天没见她了,一见面,她便这样眼巴巴看着自己,顿时觉得一颗心都被泡在了蜜水里。 “阿皎是不是想我了?”他忍不住问。 女孩儿明净净的杏眸中满是未经掩饰的欢喜和期待,看着他时,好似满心满眼都是他。 从前已经觉得她对他格外偏爱了,原来真正被她放在心上是这样的。 李穆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回去了。 脑袋一热,便丢了克制,上前想拥她入怀。 唐小白往后一跳躲开了,恼羞成怒:“明明是你找我,难道不是你想我?” 李穆点头:“是,我很想阿皎。” 唐小白轻哼道:“到底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李穆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 唐小白眼皮一跳。 什么意思?想牵她手? 干什么这么缠绵?要不要拒绝呢? 犹豫时,已经被他抓住了手。 随后,便觉得手里被塞了件东西。 唐小白挑了挑眉。 李穆顺势捏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我去了,等我。” 见她点头,才上马离去。 唐小白目送他至看不清身影后,正要低头看他塞过来的东西,边上忽然有人“啧”了一声。 转头一看,是秦容。 回了京城后,大家的衣着就不像之前那么朴素了。 秦容这一身美貌极了。 玉白锦袍,腰悬美玉,手中一把折扇。 长眉如黛,眸聚桃花,朱红的唇,噙了一丝笑,端的是风流多情。 唐小白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怎么?”秦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我这一身不好看?” “不是,”唐小白摇头,“好看,好看极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还不去?”唐小白问。 “去哪儿?”秦容反问。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唐小白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马,也没有提灯笼的仆从。 “你今天不进宫?”唐小白惊愕道。 “我进宫干什么?”秦容失笑。 唐小白有些激动:“你也有战功啊!他们都能去论功行赏,为什么你不能去?” 秦容惊讶地看她一眼,又笑:“我一个女子——” “女子就不能领功吗?你的战功不亚于李世子,凭什么不能领功?”唐小白越说越激动。 秦容有多努力、多出色,她都看在眼里。 凭什么因为女子之身,连论功都轮不到她? 相比起唐小白,秦容却淡然很多,笑道:“今天是不去,但日后会补上。” 唐小白这才脸色好看了点。 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小祖宗的安排。 今天宫里难免凶险,让秦容在外面接应更合适一些。 “你也有功,怎么没去领赏?”秦容忽然问她。 唐小白一愣:“我有什么功?” 秦容大笑。 这也太引人注目了! 唐小白忙捂住她的嘴。 秦容倏地止住笑,一双风流俊逸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地撤了手,小声道:“天亮了,我得回去了。” 秦容抬起扇子半掩着唇笑:“这话听着,怎么像我们幽会了一晚上似的?” 唐小白不知道怎么接,眼见有人要从她们身边经过,便同秦容道别要走了。 才迈出一步,忽然,经过她们身边的人停住了脚步。 “秦小姐?”开口竟是冲着秦容去的。 唐小白回头,正见秦容含笑问:“阁下是?”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递上一封信。 秦容当即拆开信,目光一落在信上,就变了脸色。 信大约不长,她的目光就定在一个点上,没有移动。 过了许久,才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我会去的。” 那人行礼离开。 唐小白顾不得跟她划清界线,跑回来问:“信上写了什么?” 秦容随手将信递给她。 唐小白看一眼,断然下了定论:“骗子!” 第305章 秦容的弟弟不是小祖宗? 秦容玩味一笑,问:“你怎么知道是骗子?” 唐小白诧异地看她:“这不是很明显吗?”将信举到她眼前。 信上只有短短两句话—— “秦宵在我手上,延寿里茶肆见。” 太可笑了! “阿宵刚刚才跟我们分开,从这里往宫城,沿途都是去上朝的官员,何况他身边还跟着莫急,怎么可能落到别人手上?”想了想,觉得只有一种可能,“要么这封信是皇帝陛下写的!” 皇帝怎么可能做这么低级的事? 唐小白嗤笑一声,道:“骗人之前都不知道打听打听的?”又语重心长安慰秦容,“这种骗术就是针对家属的,利用信息不对等和亲人之间的关心行骗,不要上当!阿宵好好去大朝会呢,不会有事的!” 秦容听罢,笑了笑:“怎么?你还不知道你的阿宵是谁?” 唐小白目光缩了缩:“什么意思?” 秦容瞥了一眼莫缓,笑:“我可不敢说!”折扇一收,转身要走。 唐小白一看方向,忙跟上:“你要去延寿里赴约?” “是啊!”秦容漫不经心道。 “为什么?”唐小白问完,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对方手里真的有人?” 秦容笑而不语。 唐小白感觉心脏狠狠一缩:“是谁?” 秦容转了个身,冲她笑道:“当然是……我的弟弟。” 唐小白终于停下脚步,脑中乱哄哄。 秦容的弟弟……不是小祖宗吗? …… 太极殿上,礼官正奉诏宣读,声朗朗震荡殿宇—— “……太原秦宵,复雁门,收云中,克定河东,征伐漠南……因功,授云中县侯!” 李穆跪于殿中,却没有下拜,目光直指御座之上的皇帝。 “为国开疆,不敢言功,唯请陛下,重审秦氏通敌旧案,以慰冤者在天之灵!” 满朝哗然。 位于文官之首的两名宰相,郑师道掀起了眼皮看向李穆,王茂昭却垂下了目光。 “秦氏旧案,不是已经重审翻案了?”皇帝道。 李穆神色淡淡:“始作俑者却还未曾伏法。” “哦?”皇帝眸色深沉地看着殿中少年。 “请宣人证,河东裴嘉!” …… 闻人嘉受召进宫作证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唐小白面前,和之前约定的那样,传召证人时给她传信。 送信的人大约受了嘱咐,还特别加了一句:“秦公子一切安好,请二小姐放心。” “秦公子?”唐小白重复了一声。 对方愣了愣,点头:“是……燕国公和唐将军也安好!” 唐小白木木地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 传信的人离开后,唐小白看向莫缓:“所以今天还是拿的秦宵的身份牌?” 莫缓低头看地,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你家少主,到底是谁?”唐小白语气凉凉地问。 秦容说不敢说,就真的没说。 而莫缓也不说。 唐小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笑了一声:“是不是……太子李穆?” 莫缓惊讶抬头看她。 唐小白淡淡一笑。 确定了不是秦宵后,其实还是挺好猜的。 身边的两个绝顶高手,唐子谦和李行远对他隐隐的尊敬和服从。 还有许多被她忽略的细枝末节,张隐、李枢,书院,以及—— 她低头,展开手。 手里还握着今天清晨他塞给她的东西。 一个锦囊。 一个熟悉的锦囊。 她当时手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印章。 唐小白打开锦囊,确实是几天前他问她要去的那个印章。 但此时,已经不是刻了一半的虎钮,而是一个完整的虎钮。 非帝后储君不能使用的虎钮印鉴。 他当然不在意僭越,他本来就是能用的。 唐小白看着这个印章,心中复杂:“你们原本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莫缓忍不住说:“我就是个侍卫,我哪知道这些?不过我们少主的身份,二小姐也懂的,轻易外露不得。” 唐小白当然懂。 太子在燕国公府这种事要是被发现了,比秦宵在燕国公府还可怕。 道理她都懂。 可是…… 心里可太不是滋味了。 莫缓看着小姑娘情绪莫辨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我们少主前几日把莫急派出去了,还不让我离开二小姐身边,可见对二小姐的重视,二小姐有什么不满,好歹等少主出来再责怪他。” 唐小白捏了捏手中的印章:“我知道。”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他今天要对付的,可是连皇帝都撬不动的当朝宰相啊…… …… 太极殿中,闻人嘉徐徐道来。 “……太兴二年……授予图纸,令镌刻印章——” “你可认得给你图纸的人?” 闻人嘉抬起头,目光清正平和:“认得,是王相府上一名姓王的管事。” 殿内哗然。 当朝宰相,岂是随随便便能指认的? 但闻人嘉却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他是裴氏子弟。 姓氏门第便令人先信七分。 一时间,有人斥责闻人嘉,也有人悄悄去看王茂昭。 王茂昭始终垂眸听着,直到此时,才掀眼皮,露出几分惊色:“竟有此事?”仿佛毫不知情。 “王相不知?”皇帝垂问。 王茂昭出列拜道:“臣惶恐,还请陛下下令彻查,若真与臣府上有关,臣自当辞官谢罪!”又一叹,“私刻外族王印,无论有心无心,都易酿成大祸,若果真与臣有关,臣难辞其咎!” 声声自责,又声声推责。 皇帝沉默片刻,道:“交由三司彻查,勿令王相蒙不白之冤!” 又看向大殿中央始终面无波澜的少年:“秦宵,你可知诬陷当朝宰相,该当何罪?”语气渐沉,帝王威仪赫然。 李穆再拜:“臣,一告,王茂昭制伪印,构陷忠臣,二告,王茂昭逼死孝哀皇后虞氏——” …… 第一次听说孝哀皇后是王茂昭逼迫而死的时候,唐小白是不信的。 谁都知道,宰相王茂昭不但是太子李穆的亲舅公,还是他在朝中唯一的倚仗。 如果没有王茂昭,可能太子早就被悄无声息地病死了。 但是从辛夷生母坟中,他们发现了孝哀皇后留给太子李穆的血书。 这份血书,辛夷的生母藏得很深,连唐世恭也不知道。 唐小白原以为,小祖宗会将这份血书交给太子去呈示百官。 没想到他自己就是太子。 “他是不是准备在今天,以太子的身份拿出孝哀皇后的遗书指证王茂昭?”唐小白问。 莫缓为难极了:“我就是个侍卫,少主也不跟我说这些啊!” 唐小白虽然是在问他,但更多只是喃喃自语。 如果要用孝哀皇后之死捶死王茂昭,肯定是以太子李穆的身份更有利,所以这应该就是他自己暴露身份的最佳时间点。 她能想到,小祖宗也能想到。 王茂昭更能想到。 也许,李枢也会想到。 所以,李枢找上秦容—— 唐小白倏地起身。 “备马!我要外出!” 第306章 我确实不是秦宵 茶肆临街开窗,迎曦光入室。 这时辰,太阳刚升起不久,暖意不浓不淡,光线也不过分耀眼。 照在屋内少女雪青色的衣裙上,温和明秀,无处不好。 李枢将目光从她的衣上挪到她的脸上,缓缓问:“秦小姐想好了?” 他生于皇族,自幼见惯了美人。 在他眼里,能称得上绝色的,只有燕国公府的唐大小姐,和眼前的秦容。 唐娇娇的颜色与性情一般骄横浓烈,于他看来,不如秦容端丽沉静。 此时,面对他的有意相逼,秦容只是拧眉抿唇思索,沉敛镇定的模样令他更添一分激赏。 要是换了唐娇娇那恶女,早不知如何发作了。 只是,他并没有太多时间等秦容慢慢思索,等了片刻,便站起身,冷淡道:“秦小姐若是不应——” “我答应!”秦容终于有了决定。 美丽的眼眸中虽有痛楚和不甘,眉间却已然坚定。 “我答应你,请你——”她隐隐露出祈求之色,“请你不要伤害他……” 李枢不觉心中一软,道:“秦家的仇,我也可以帮你报。” 秦容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中带着清傲,语气疏远:“我只信我自己!” 李枢收了那点心软,冷冷道:“既如此,随我进宫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肆。 李枢刚上了马,便听见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秦姐姐?” 回头,就见一驾锦绣华雕的马车似路过停下,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极娇俏的少女的脸。 弯月眉,杏子眼,微微带笑的模样有些娇憨,目光却又显得温柔沉静。 李枢不由微微一怔,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家的女孩儿。 直到秦容颇觉意外地喊出“二小姐”,才记起是燕国公府的二小姐,唐娇娇的亲妹妹。 燕国公的长子长女容貌都十分出色,如今这个小的也长开了…… “晋王殿下!”女孩儿仿佛刚发现他,忙不迭从车里出来。 也不用侍从搀扶,自己便轻盈盈跳下车,朝他行了一礼。 李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女孩儿今年多大了? 十三?十四? 身量抽长了许多,体态纤细轻盈,又有一种清新朝气,如初春的柳芽,便是李枢不喜燕国公府,也觉得这女孩儿可人极了,下意识朝她“嗯”了一声。 “嗯”完却想起她同那个“秦宵”的情分,眸色顿时一沉。 唐二小姐一双眼睛生得黑白分明,干净极了。 她明净净的眸子看看李枢,又看看秦容,身子往秦容那边挪了两步,问:“秦姐姐跟晋王殿下有事?” “无事!”秦容立即答道。 本来,一男一女也不适合有什么事。 “你怎么在这儿?”秦容问。 唐二小姐亲亲热热挽住秦容的胳膊:“正要去西市逛逛,秦姐姐现在有空吗?” 秦容看了李枢一眼。 李枢没有在意,催马先离开了。 秦容原也不能直接随他进宫,需等皇帝传召才能进来。 反正秦容已经答应他了,就算想反悔,进了宫也一样可以反悔,不在这一时半刻。 李枢离开后,唐小白立即拉了秦容上车,压低声音问:“他要你做什么?” 之前早就偏离原剧情十万八千里,这会儿竟又回来了一点。 原剧情中,李枢绑架秦宵,是为逼迫秦容回到他身边。 但唐小白怀疑这会儿不是这么简单无脑的理由。 “他要我指证宫里那个不是秦宵,不然就撕票。”秦容一离开李枢的目光,整个人就瘫了下来,眼神都懒洋洋的。 唐小白默了片刻,问:“他真的抓了秦宵?” “应该是真的吧?”秦容也不是很确定。 “那你同意了?” “同意啊!他本来就准备在今天恢复太子身份。” “可是,现在谁能证明他是太子?你么?” 秦容认真想了想,摇头:“我不能,我只能证明他不是秦宵。” 唐小白凝眉:“王茂昭倒是认得他,但王茂昭此时,只怕是最不愿意他恢复身份的人!” …… “逼死孝哀皇后……” “怎么会……” 便是庄肃的朝堂之上,也因震惊多了一些窃窃私语。 王茂昭却长叹一声,道:“当年秦氏逢冤,王某确实未能明察,不怪秦郎有怨——”又对着皇帝深深一拜,“臣居太子傅多年,不曾想会有这样的指控,然臣愧对秦傅,不愿与秦傅后人对质,恳请陛下允臣暂解职务,闭门待查!” 说罢,不等皇帝发话,便解下头冠,下跪,双手捧冠置于地上。 宰相挂冠,非同寻常。 一直作壁上观的唐世恭忍不住掀起眼皮看李穆。 王茂昭这番话,是要堵太子恢复身份之路啊! 李穆现在再说自己是太子,已经失了先机,如果再让王茂昭走了,就更没机会了。 所以,要趁现在吗? 然而,位于大殿中央的少年太子依然不动如山,没有任何阻拦王茂昭离去的意思。 仿佛胸有成竹。 …… 李枢宫门外下马,大步流星往太极殿赶。 走了一半,恰好撞上王茂昭出来,头上发冠已卸,但看神情却十分淡然。 见到李枢甚至停下脚步淡淡笑道:“今日朝会,晋王殿下竟然迟到?不怕陛下怪罪?” 李枢也淡淡道:“今日朝会,王相竟然早退?不怕以后再也进不了太极殿?” 王茂昭哈哈一笑,道:“陛下英明——”又看李枢一眼,“晋王殿下也是明白人。” 说罢,两人擦肩而过。 李枢走到太极殿外,殿内寂静,只有皇帝的声音远远空旷传来:“秦宵,你口出狂言,可有凭证?” 随后,听见少年淡漠冷静的声音说道:“有孝哀皇后亲笔血书为证。” 李枢深吸一口气。 来得正是时候—— “他不是秦氏子!” 李枢高声说罢,走进太极殿。 那少年不曾回头看他,仿佛他的出现和打断微不足道。 李枢忽然心慌,但还是稳住将话说完:“臣已与秦氏女查清,此人假冒秦氏子,欺君罔上,陛下可令秦女上朝对质,滴血验亲!” “不必——” 李穆站起身,拂了拂袍角,抬手摘去面具。 “我确实不是秦宵!” 第307章 我可以代太子承诺 唐小白的车就停在安福门外。 秦容坐在车头,远远望见宫门方向,宰相王茂昭正阔步走出,神态泰然自若。 马车内,小姑娘语声低低:“本来见过太子的人就不多,如果王茂昭不承认,还有谁能为他证明身份?” 秦容笑:“见过太子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少,只是大多跟我一样,身份地位不够,说的话没有分量。” “那……太后呢?”唐小白问。 …… 日出树梢,将昭仁殿的门槛照得纤毫毕现,门槛上,不久前御医慌忙入内时不慎绊的一脚留下的印子也尚清晰。 六名入宫陪伴的贵女都候在寝殿外,神色不一。 唐娇娇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她的对面站着的是颜静静。 两人都低眉垂眸,面色冷淡。 “娇娇,”唐娇娇边上一人忐忑地问,“我们要不要进去侍奉?” 唐娇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想去就去,问我干什么?” 收回眼神时,瞥过不远处侍立的婢女。 婢女会意地悄然后退。 “站住——”颜静静忽然抬眸,直直看向那名后退的婢女,“去哪儿?” 唐娇娇冷笑:“我的人,去哪儿跟你又关系吗?” 颜静静仍旧盯着那名婢女:“太后还在里面躺着,昭仁殿理应戒严,不许随意进出!” “你当你是谁?”唐娇娇不屑地看她,“是做了公主?还是做了娘娘?昭仁殿几时轮到你发号施令了?”说罢,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去公主院,说太后病了!” …… “太后病了?” “是,今天一早太后就没起来,后来请了御医,说可能是风邪……” 唐小白按捺住心中怒火,道:“告诉大小姐,我知道了!” 最能证明太子身份的,当属王茂昭和王太后。 王茂昭已经同小祖宗撕破脸,不用再考虑。 太后这边,唐小白不是没想过会出状况。 也许是受人要挟,也可能选择站自己娘家。 但没想到,太后直接病倒了。 病得那么突然,还是中风。 早就听说太后最疼太子,不知小祖宗得知后会不会着急…… “也不知真病还是假病,”秦容说着,眼睛又往安福门内望去,“李枢都进去快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了,还没有人出来宣召秦容进宫作证。 这说明什么? 唐小白正凝眸沉思,忽然,一名下人装束的男子跑近,揖道:“王相公请唐二小姐一见!” …… 唐小白见到王茂昭时,他应该也才刚到家不久,褪去官服,换了一身暗青色的道袍,举止闲雅,似致仕隐居的老人。 “二小姐,请坐。”微微含笑,温和中带了一丝俯视。 唐小白行礼落座,问:“不知王相公有何赐教?” 王茂昭含笑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莫缓,道:“这位是莫氏的影卫吧?” 唐小白惊讶地回头,也看了莫缓一眼,摇头:“什么影卫?我只知他是秦宵的亲兵。” 王茂昭叹道:“莫氏影卫只认帝系,当今得位,未经先帝钦点,因而没能得到莫氏影卫的效忠,不想太子竟然将影卫指派给了二小姐,实在是有心了!” 这声“有心”也说得颇有心。 唐小白心中暗暗警惕,口中道:“晚辈愚昧,不懂王相公的意思。” 王茂昭笑了笑,道:“二小姐是个聪明孩子,也读了不少书,应该知道,飞鸟尽,良弓藏。” 唐小白垂眸不语。 “当年太子出太子府,为其掩护者有三,令尊、常山郡王与王某;” “如今,常山郡王已死,王某戴罪,二小姐以为,令尊堪称良弓否?” 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王茂昭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忽然抬眸看他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看自己的手。 手小小的,可以轻易看出手心里攥着一只锦囊。 她摊开手心,从那只锦囊里拿出一件小小的物件,放在面前的地上。 看清那件东西的一瞬,王茂昭目光骤然一缩。 这是—— 女孩儿再次抬眸看他,微微一笑,道:“王公乃两朝宰相,深耕朝野,十五年来,无懈可击,然今日,却教太子送出了一支把柄,不知正中谁之下怀?” 王茂昭淡淡笑着看她,没有说话。 唐小白本来还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但听王茂昭说完那番话,心里就有了七八分底。 王茂昭急了。 堂堂宰相,来她一个小女孩面前挑拨离间,不是急了是什么? 小祖宗递了个王茂昭的把柄,皇帝和郑氏必然会接。 在他们眼里,王茂昭比太子庞大得多了,有机会当然要除去。 所以王茂昭才急着联合燕国公府。 急了就好。 她其实也急。 李枢要挟秦容,是要秦容去证实小祖宗不是“秦宵”。 现在却不需要秦容了,说明已经不需要证实。 那么,该轮到小祖宗自证身份了。 太后病倒,他不能再被王茂昭否定。 眼下的情况,就是看谁更急。 或者,谁更有资本。 唐小白垂眸看着面前的虎钮印章,道:“孝哀皇后一案,势在必行,不过,我可以代太子承诺,罪不及王氏一族。” 王茂昭逼死孝哀皇后,为了灭口,又派人杀死辛夷。 这些仇,肯定是要报的。 但,可以不连坐。 王茂昭却一笑:“小小女娃,凭何承诺?你确定太子不是随意拿了一只印章哄你?” 唐小白将印章收回锦囊里,语气淡淡道:“太子是不是哄我,与这件事无关,王公如若信我,我自会为王氏奔走,要是不信,太子与公,便是玉石俱焚。” 王茂昭沉眸不语。 这时,门外仆从奔走来报:“相公,陛下宣召!” 王茂昭定定看了唐小白片刻,起身,掸了掸袍袖,道:“我有孙儿,曾赴塞北督建三城。” “太子也十分赏识王御史。” 王茂昭点了点头,朝外走去。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王茂昭肯松口为太子证实身份,一切就好说了。 宫中宣召,车停在相府门外等候。 唐小白不宜被人看见,便远远地跟在王茂昭后面。 她刚从影壁一侧走出,王茂昭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唐小白停下脚步,想等王茂昭上车离开后再走。 却在这时,耳边捉到一道熟悉的呼啸声。 破空,尖锐,杀气凌厉。 但是,莫缓并没有带着她躲开。 因为这一次,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王相公!” 呼喝声中,王茂昭从台阶上跌落。 面朝天,双目圆睁。 箭,正中心脏。 第308章 入主太极宫,也未尝不可 “王相遇刺!” 昭仁殿探病的皇帝听闻这个消息,匆忙赶回前朝。 宰相于家门口遇刺身亡,于朝廷、于皇帝,都是莫大的耻辱。 此时,太极殿朝会已经散了,宗亲重臣都被留在内朝,还在继续审理真假太子一案。 李穆自然也在。 “王相在这关头遇刺,莫不是与此事有关?”有人惊疑。 郑师道抬眸看李穆。 殿中人皆服朱紫,无不显贵。 唯这少年一身白衣,然而站在那里,气势丝毫不弱于人。 他虽然也没见过太子几次,但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就是太子。 而且他相信,此时负手立于御座之前不言不语、喜怒不辨的皇帝,也应该心中有了定论。 想起之前的器重和放权,郑师道心中暗叹。 养了这么多年,终是养虎为患。 “却不知,行刺者是怕王相认出太子,还是认出非太子?”郑师道缓缓道。 李枢冷冷一笑:“王相如果能认出太子,为何离宫之前没认出?” 面具只是挡了一部分,该认出的总会认出。 就比如皇叔肃王,此时看这自称太子的少年,也是越看越像数年前曾见过的小太子模样,甚至同惠昭皇帝也有点相像。 他能看出,皇帝怎么会看不出? 肃王不敢轻言,只道:“不如再等两日,等仁智宫那边回来了再对质?”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消息送到: “太子殿下离开仁智宫,进入京兆境内后,失、失踪了!” 闻言,李枢遽然变色:“贼子!你将太子藏去何处!” 怒目所视,正是李穆。 李穆神色淡淡,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皇帝:“臣有密奏——” …… 乱作一团的宰相府外,一辆马车静悄悄离开。 “没想到王茂昭会是这么个死法……”秦容唏嘘了一句,忽然瞥一眼对面的少女,“你说服王茂昭了?” 太子要置王茂昭于死地,王茂昭怎么可能承认太子的身份? 可竟然被这小姑娘说服了?怎么做到的? 唐小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顾自低声喃喃:“太后病倒,宰相遇刺……太子呢?”她倏然抬眸。 “太子不是在宫里?” “我是说仁智宫那个?”唐小白道。 李行远上书奏请仁智宫太子回京,已经得了准许派人去迎,但还没回来。 指认太子的事理论上应该是一层一层往上的,先由太子府和朝臣辨认,都觉得像了,才让宰相、太后来辨。 不会谁自称太子,就冒然让现有的太子出来对质。 因李穆已经在宫中,就直接跳过了太子府的人,由王茂昭辨认最直接。 但王茂昭和太后都无法指认,就只有等仁智宫那位回来了。 假太子是真太子安排的,只要假太子到了,不就能轻而易举证明真太子的身份? 这条路,必然也是要被堵死的吧? 她刚这么想,就见秦容笑:“仁智宫那个,已经落在李枢手里了。” 唐小白顿悟:“你……弟弟?” 秦容点头。 唐小白心中骤沉。 秦容的弟弟,不就是真的秦宵? 秦宵,最终还是落在了李枢手里。 这莫非是剧情的自动纠错? 她忽然心焦起来。 如果真的秦宵在李枢手里,那会不会导向原剧情的结局? 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想着要保住秦宵。 结果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看着他死吗? 唐小白这么一想,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不经意一抬头,却见秦容神色淡定,不由愣了愣,疑惑地问:“你不——” “小白?是小白吗?”车外忽然有人呼喊。 这声音有点熟悉,听着十分焦灼,却又拼命压低着声音。 “谁?”唐小白喝停了车,掀开帘子看。 车已经到了燕国公府门口,车前被拦了一个人。 是名女子。 衣衫褴褛,脸上仿佛刻意抹了尘泥,狼狈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你是……”唐小白仔细地辨认。 女子眼中溢出泪水:“小白,我是平阳……” “公主?”唐小白吓得差点从车上跌下来,“你怎么——” “快、快救太子!” …… 仁智宫太子失踪的消息,两日前就送到了京城。 秦容、莫缓等人也早就知道了。 传来的消息中,平阳公主李瑶是和假太子一起失踪的。 没想到李瑶竟然逃出来了。 “他们怕我泄漏行踪,所以连我一起带走,但看守不如太子严密,我就逃出来了……”李瑶说话时,身体不自觉地发抖,眼中满是惊惧,“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抓住唐小白,“子谦哥哥呢?你阿兄呢?我们是不是要去找他?” 她在燕国公府门口遇到唐小白后,直接被带上车走了,也不知去哪儿。 可不是去找唐子谦做主还能去哪儿? “不是!”唐小白道,“你带路,我们去救太子!” 且不说人都还在宫里,就算出来了,也目标太明显。 不如她们去。 “可是我们哪来的人?”李瑶问。 唐小白看向秦容。 据她所知,秦容手里人手不少,被盯梢的李行远、进宫的小祖宗,应该都把人手放秦容手里了,现在要救她亲弟弟,必然全力以赴。 然而秦容却面露难色:“可以调动的人也不多……” 唐小白脸色一变:“宫中会有什么变故?” …… “……宫禁宿卫、城门值守、京城巡警……李行远今日卯时离京——” 李穆每说一个字,皇帝脸上的血色便褪一分。 “陛下若不信,可以试试。” 皇帝没有试。 他知道他是李穆,惠昭皇帝的嫡子,他的亲侄子。 如果李穆说的是谎话,殿内守卫他左右的千牛卫早已出声呵斥。 但这些应该贴身护卫他的人却纹丝不动,一丝丝声响都不曾发出来。 他曾百般欣赏的少年郎,为他铺路,给他放权,支持他在边关建功立业。 原来,都错了。 “孤此番回京,不会再回永福里的太子府——”少年的眸漆黑阴冷,眼尾那一点泪痣妖异得令人心颤,负手仰视他的姿态,却宛如睥睨。 “今日若不能正位东宫,直接入主太极宫,也未尝不可。” 第309章 谁说他是秦宵 画栋飞云,琉瓦映日。 倏忽间,寒光闪过,血溅白石阶。 京城东郊的一处庄园之中,刀光剑影,将山清水秀切割得支离破碎。 唐小白很有自知之明,拉着平阳公主站得远远的。 莫缓没有参与战斗,而是留她身边保护她,这她能理解。 不理解的是,秦容竟然也没参与战斗。 唐小白看了看她,心中狐疑。 被关在里面的是秦容的弟弟吧? 亲弟弟的安危,不可能不关心吧? 不关心怎么会顶着压力调来这么多好手救人? 可是关心的话…… 不是她道德绑架,明明秦容的武功也很出色,怎么没有冲进去救人呢? 正疑惑想着,秦容忽然道:“可以进去了!” 唐小白一怔,转头看庄园,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一场浴血营救是不在计划中的,唐小白没来得及换一身方便的衣着。 缀着合浦明珠的绣鞋踩上门前石阶时,鲜血很快洇入缎面。 秦容低头看了一眼她的鞋,忽然将她腰肢一揽,飞快越过前面几个打斗痕迹过于惨烈的院落。 落地时,带队的将领看到她们,上前回禀:“人找到了!” 孱弱美貌的少年在兵士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一想到这位就是真秦宵,唐小白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华服锦簇,眉目旖旎,也是个看颜值就知道拿了特殊身份牌的人。 唐小白忍不住将他同小祖宗对比。 唇红齿白,面若芙蓉,不语亦带三分笑意。 相比之下,小祖宗虽然也貌美,却有些冷淡阴翳,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如果当初她同时见到这两人,是不会错认的。 也不知为何,她没有在燕国公府见过秦宵。 秦宵停下脚步后,水光潋滟的眸子微微一弯,笑了起来:“原来是阿姐来救我。”眼睛却不是看向她左侧的秦容,而是看向她右侧。 唐小白下意识将脸转向右侧看。 目光划过被聚在一边的园中奴仆,突然,看见其中一名十岁左右的小仆抬起头。 电光火石之间,脑中有一线闪过。 不对! 唐小白猛地冲出,撞向秦宵。 “嘭!” 撞在一起。 齐齐摔在地上。 莫缓随即而至,立刀挡下暗器,袖中镖飞出,直中那偷袭的小仆。 唐小白抬头看见,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秦容面色焦急赶到,手伸出,却只拉了她一人起来。 唐小白正一愣,忽觉脚踝处剧痛,叫了一声,身子没站稳,歪倒过去。 秦容忙扶住她,急问:“哪里受伤了?” 唐小白疼得眼泪汪汪:“扭到脚了……” 虽然也算吃过生活的苦,却没尝过生活的疼。 唐小白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伤,这一扭,疼得眼泪直掉。 秦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抱起朝外走。 唐小白眼泪汪汪回头:“哎——” “都哭成这样了还管别人!”秦容没好气地说。 唐小白擦了擦眼泪,道:“我这是生理性的眼泪,疼出来的,不是自己要哭。” 看那边秦宵也在平阳公主的搀扶下起来了,好似站得挺稳,没有受伤的样子,唐小白就放心不说了。 秦容一直将她抱到了车上。 坐下时,脚不小心用了点力,唐小白又疼得直抽气。 想看看脚踝肿成什么样了,刚拉起裙摆,就被秦容拽了下去。 “唐二小姐!能顾及一下你公府千金的仪态吗?”秦容瞪了她一眼。 “车里又没人看见。”唐小白不知道她生什么气。 其他人还没出来,车里只有她和秦容两人。 “我不是人吗?” 唐小白怔愣。 “我不是说了,太子早就布置妥当,不能自证身份,就直接逼宫,你还急着跑出来救人干什么?”秦容语气不善,好似对她有些埋怨。 唐小白沉默看了她两眼,道:“王茂昭死了,太后如果中风,恐怕也无力作证,太子少傅徐朗去岁辞官离京,不知所踪,所以秦宵不能再出差池,否则,没有人能证明他才是真正的太子,”顿了片刻,又道,“逼宫是最后一条路,他日后登基,若得位不正,总是走得更艰难些,我能帮他一些,就帮他一些。” 秦容低头盯着她的脚踝看了一会儿,问:“他瞒着你,你不生气?” 唐小白摇头:“我总要等他解释之后再决定生不生气。” 秦容很轻地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唐小白看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问道:“秦姐姐,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秦容抬眸瞥了她一眼,道:“为了帮他,命都可以不要?” 唐小白尴尬地笑了笑:“倒也不至于……我刚才是因为不知道那个人是要偷袭我还是偷袭秦宵,索性拉着他一起躲了——”说到这里,唐小白忍不住问出自己藏了一路的疑问,“就算我是特意救秦宵,你也不用不高兴吧?” 救了女主的弟弟,女主不是应该感激涕零谢她吗? 秦容笑了笑,懒洋洋往车壁上一靠。 “谁说他是秦宵?” …… 候在两仪殿外的众臣再次被召入殿内时,就看到那自称太子的少年已经站在了御座之侧。 容皎皎,神肃肃,俨然储君姿态。 李枢心里“咯噔”一下:“陛下——” “太子乃朕亲侄,岂有不知之理!”皇帝打断了李枢的话,目光沉沉望着座下众臣。 他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已经投靠了李穆,也不能问。 他冒不起这个险。 “是朕允诺太子以秦宵之名求学从伍,为秦氏翻案,查孝哀皇后之死——” 李枢的手越攥越紧。 群臣亦面露惊诧。 刚才的情况分明不是这样,那少年究竟密奏了什么?让皇帝作出这样的妥协? “今日太子归位,可择日迁入东宫——” “陛下!”一人出列高声打断。 先前晋王指认非太子,有人存疑,如今皇帝肯定太子身份,也依然有耿直中立者质疑:“臣等曾亲送太子仪驾出京,请先迎仁智宫太子仪驾回宫,再作明辨!” 皇帝不语,看了李穆一眼。 这时,殿外忽有急报:“陛下!常山郡王世子奉太子回宫!” 第310章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小子受太子命,以身相代……” 被李行远迎回的“太子”跪在殿内,徐徐轻柔道来,眼尾那一点泪痣已经当众抹去。 这少年孱弱柔媚,姣好胜似女子,说话时温声细语,脾性仿佛十分柔和。 而另一个眉目清冷,站在哪里,如一柄寒峭的剑。 一时说不清,哪个为君更好。 不过也不需要谁来说清。 仁智宫回来的那位已经主动澄清,再无异议。 待假太子把话说完,郑师道忽然道:“不知是不是臣老眼昏花,看着这位同孝哀皇后也有几分相像。” 群臣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仔细看假太子。 照理说,太子找替身,找个和自己像的无可厚非。 但郑师道这话说得很巧。 假太子和孝哀皇后像,而不是和所谓的真太子像。 殿内也有见过孝哀皇后的老臣,细看之下,发现郑师道不是信口开河。 这假太子确实同孝哀皇后形貌神似,甚至比另一位更像。 一时间,质疑的目光飘向真假两位太子。 白衣立于御座之侧那位垂眸不动,跪在地上的那位却是莞尔一笑,道:“郑相好眼力,小子虞隽,家父正是孝哀皇后胞兄、前永兴县子。” 虞氏子? 竟然是虞氏子! “家父于幽州任上病故时,小子尚在母亲腹中,后不幸与家人离散,四年前幸得太子殿下寻回。” 孝哀皇后虞氏只有一名胞兄,先帝年间,曾任幽州刺史,在任上染病亡故,但从未听说还有个遗腹子。 可是想想又能理解。 如果不是藏起了一个遗腹子,虞氏这一支,恐怕一个人都没了。 “好了,”等到无可质疑时,皇帝终于出声,“太子身份已定,着礼部择吉日,为太子迁东宫!” “不必择日——”太子也随皇帝沉默看了许久下面的质疑和争论,此时才淡淡开口,一开口便是直接驳回了皇帝的决定。 “孤今日便入住东宫。” …… 太兴十五年,八月初一。 皇太子迁入东宫,于嘉德殿升殿,受百官朝拜。 李穆从嘉德殿走出,北望殿宇重重,遥接天际。 这么大的东宫,只有他一个人,太空了。 “东宫虽然空置十余年,但也是每日洒扫,倒也能住人。”李行远跟在他身后说。 李穆不置可否,问:“世子从何处将阿吴救出?” 虞氏,吴地望族。 虞隽生来便隐姓埋名,故小名阿吴,以示不忘旧地。 “虞郎不是我救的。”李行远道。 李穆回头,恰见虞隽抿唇而笑。 “是平阳公主、唐二小姐和秦小姐来救。”他眸光潋滟,似有柔情。 “唐二小姐?”李行远惊讶。 虞隽是秦容派人送来的,他并不知道唐小妹也参与了。 “她从哪儿救的你?哎呀!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做这么危险的事呢!”李行远着急。 这要是让娇娇儿知道了,不得担心死? “在晋王的东郊别庄。”虞隽道。 “她亲自来救你?”李穆问。 语声冰凉,冻得虞隽一个激灵。 抬头再见到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更是吓人。 “是、是来了……”虞隽怯怯答道,没敢提唐二小姐还扭伤了脚。 可是李行远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受伤吧?” …… 崴脚虽然疼,其实都算不上什么伤。 唐小白抹了药后,将裤脚挽到小腿肚,赤着脚搁在软榻边缘晾着,歪在一只大迎枕上发呆,迷迷糊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忽然,一阵风扑入室内。 她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子,拉了薄被盖住脚。 风停,定睛一看—— “阿宵?”她下意识还是喊了熟悉的称呼。 但很快回过神来,迟疑片刻,有些别扭地改口:“太子殿下。” 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自觉晦涩。 绛纱衣,乌皮履,金钩革带,袍角襟袖上绣着蛟龙腾云,尊贵无比。 她已经听说了他入主东宫的消息。 得天子首肯,受百官朝拜,意气风发。 这一身,应该是接受百官朝拜时穿的礼服,怎么还没换下就来了? 唐小白心中一软,轻声埋怨:“你怎么这样进来?我爹和阿兄不在你也不能乱闯啊!” 哪有人随随便便往人家后院闯的?这要是爹和哥哥在家,就算是太子,也得轰出去吧? 可他一开口,唐小白就埋怨不起来了。 “哪里受伤了?”李穆问。 他一进来,就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 问话时,目光落在她盖住的脚上。 “呃……没有受伤——” 唐小白一句话没说完,盖在脚上的薄被就被他掀开了。 他在她脚边单膝触地半跪蹲下,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她的脚踝。 唐小白敏感地一缩,局促道:“别这样……就是扭到脚了而已,没受伤。” 李穆抬头见她粉面飞霞,也后知后觉红了耳尖:“我就是看看……并非有意轻薄……”忙又替她盖上薄被。 唐小白揉了揉发烫的脸,清清嗓子,正色问:“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宫里都好了?” 李穆点头,在她脚边坐下,道:“听说你受伤,就出来了。” 说话时,眼睛盯着薄被下玲珑的轮廓。 刚才看时虽然只惦记着她的伤,可盖上薄被后,眼前却全是女孩儿粉白玉足的模样。 足弓纤瘦,趾甲似花瓣一般,粉嫩晶莹,可爱极了。 好想握在手中…… 他想着,不自觉伸出手。 还没碰到,便倏地一下躲开了,好似一对受惊逃窜的小兔。 “干什么呀……”女孩儿似嗔似羞地瞪了他一眼。 李穆心神一荡,微微倾身挨近她,低声道:“阿皎,我……都好了,已经入住东宫——” “我听说了。”唐小白打断他。 说起这个,心里便又些恼意上来,顺势踢了他一脚,轻哼道:“那么太子殿下,您现在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李穆一愣,觉得她这个“太子殿下”格外咬得重了些,看神色,仿佛也对他有所不满。 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便丢开,只说自己想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定亲?” 她脸又一红,却更用力地踢了他一脚:“太子殿下!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李穆琢磨了片刻,面色骤然一变:“你不知道?” (别怪断章啦,我再写两句断章也是差不多~) 第311章 你是不是心里只惦记着秦宵 “你不知道?” 唐小白一脸懵:“我知道什么?” 说完,她也回过味来了:“我应该知道?”撇撇嘴,“没有人告诉我啊,阿爹和阿兄都没说过,”睨了他一眼,“你也没说。” 然而,听她抱怨完,小祖宗不但没有意料中的愧疚道歉,甚至脸色越发阴沉。 “你不知道,那你这些年,为什么这么对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嗓音依稀有些嘶哑。 唐小白目光闪了闪:“我怎么对你了?我不是对你挺正常的?”瞧他这话说的,好像她虐待了他似的。 李穆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其实,并不喜欢吃元宵吧?” “怎么会?我还挺喜欢的……” 他们相依相伴数年,彼此之间太熟悉了。 李穆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虚了。 “你一开始,就把我当作秦宵,是吗?” 唐小白沉默。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吗? 冷不防,被他捉住了脚。 唐小白一惊,下意识挣了挣:“你、你放手!” 抬头,却见少年眸色愈深,而眼尾渐露猩红,眉间阴翳似雷霆欲来。 唐小白一怂,磕磕巴巴道:“倒、倒也不必这么、这么生气吧?” “那你今天亲身赴险,是不是又把谁当成了秦宵?” 唐小白一僵。 大可不必这么会举一反三…… “你是不是……心里只惦记着秦宵这个人?”少年的嗓音愈见嘶哑,甚至教她隐隐听见委屈。 唐小白顿时心软得不行,正想解释,一开口,习惯性地喊了一声:“阿宵——” 刹那间,就见他眼里如血光掠过。 随后,天旋地转。 等到看清时,眼前却是正在急速后退的地面。 她竟然被扛着出了屋子! “阿宵,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唐小白一时羞愤慌乱,用力敲他的背。 可她话出口,就像按了暴走键一样,李穆更是加快速度,一眨眼,就出了燕国公府的后院。 出院门后,他终于停下脚步。 “你想干什么?快放下小白!”是秦容的声音。 唐小白心里一突,直觉这又是个暴走键。 果然,小祖宗语声冷得骇人:“滚!”直接朝秦容冲过去。 莫急的掌风来得更快,秦容只得避开,眼睁睁看着他掳了唐小姑娘离开,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刚才太子殿下看他的那一眼,仿佛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 骏马疾驰,直入东宫。 唐小白一路上没再说话。 一是心乱如麻也不知该说什么,二是马背上颠簸,她更担心自己摔下去小命不保,也没心思说话。 路上听到无数人议论惊呼,好在她被薄被裹着,别人也看不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马停了。 她被抱着下马的时候揪住他衣襟恼怒道:“再把我扛肩上跟你没完!” 李穆动作滞了滞,将她抱在怀里,进了丽正殿。 “殿下,这……”东宫官属、侍从纷纷惊动,有大胆的上前询问。 “拟奏,孤欲聘燕国公嫡次女为妃!” “是!”东宫舍人邓聊反射性应下。 紧接着听见“嘭”的一声,殿门关上,将女孩儿闷弱的一声“不行”也关在了殿内。 邓聊望着殿门有些缓不过来。 要聘就聘,可怎么先把人给抢了? 燕国公可不好惹啊…… …… 李穆原本被她一路的乖巧安抚了些许,听到那声“不行”,怒火又窜了上来。 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殿,将怀里的女孩儿扔在榻上。 薄被散开,如花苞初绽,露出其中娇嫩如花蕊的少女。 明净净的眸,粉莹莹的唇,缩在身侧的赤足如雪如玉。 李穆一见她,便觉心头怒火下去了一半。 见她发髻散开,有几许凌乱,不禁心中爱怜,倾身伸手,想为她理一理。 唐小白刚看清周围,见他靠近,蓦然睁圆了眼,急忙往里退,恼怒呵斥:“阿——”才说了一个字,就瞥见他眼神不对,立即改口不提称呼,只怒道,“你干什么!” 李穆被她的反应刺痛了眼,面色一冷,俯身向她欺近。 唐小白下意识一脚朝他踹去,却被他轻松捉住。 他手捏在她小腿上,用力一拉,将她拖近了一些。 低下头,似在端详她的脚,漆黑的眸中依稀窜起一簇火苗。 唐小白纵然没那么封建,可被人这么盯着看,还是羞得脚趾蜷缩,挣了挣腿,却仍在他手中纹丝不动。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唐小白羞恼道。 李穆看了她一眼,放下她的脚,拉了被子替她盖上,道:“别用这只。”嗓音有些干涩。 唐小白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慌忙中用的是那只扭伤的脚。 要是那一脚踹实了,能不能把人踹退不好说,自己肯定是疼得满床滚了。 他捉住自己的脚,也是护着她…… 唐小白瞬间又心软了:“阿——” 一张口,他眼神又不对了,唐小白忙闭上嘴。 习惯了。 那该叫什么呢? 正踌躇时,殿外有宫人哆哆嗦嗦禀报:“殿、殿下,燕国公和唐将军求、求见……” 唐小白心中一喜。 虽然小祖宗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可这种被困的感觉还是让她很没安全感。 “不见!”李穆才缓和稍许的脸色又冷得如覆寒霜。 “可、可是……”宫人的声音听起来快吓哭了,“他们已经、已经——” “李穆!你不要太过分了!”殿外响起唐子谦咬牙切齿的声音。 唐小白一惊。 哥哥怎么闯进东宫了?这么冲动,阿爹没拦住吗? 才这么一想,又听到了唐世恭的声音:“小女年幼无知,如有冒犯,还请殿下宽仁为怀,臣回去定当严加管教!” 虽然话说得比唐子谦好听点,语气却是唐小白从未见过的冰冷。 强闯东宫,这不是给人送把柄吗? 唐小白急得拿另一只没受伤的脚踢了李穆一下:“你让他们进来啊!” 不然,真怕父兄会因为担心她连这寝殿都要强闯。 然而,小祖宗却再没有从前言听计从的模样,冷冷看了她一眼,朝外吩咐:“轰出去!” 第312章 我们两个的事 唐小白一听,炸了: “不许轰!我不许!” 恼怒之下,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闹什么?你到底要闹什么?我们两个的事我们自己私下解决不好吗?为什么要闹这么大!” 李穆原本听到前两句话还拧着眉窝火,听到“我们两个的事”,忽然如甘霖入喉,浑身的火都熄了。 “还要轰我阿爹和阿兄,做了太子了不起了是不?”说到这里,唐小白突然停住。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绷紧脸,语气也冷静下来:“你现在是太子了,你说,我能不能不许?” 李穆抿了抿唇,闷闷地说:“能。” 她绷直的肩线瞬间松软,爬到他身边,按着他双肩,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李穆圈住她的身子,缓缓收紧,突然想到之前那个可笑的美人计。 如果换了是她,他可能真的要中招。 “太子殿下可真威风,你这样对我阿爹阿兄,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嫁你了怎么办?”女孩儿在他怀里,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埋怨的声音又娇又凶。 李穆微偏了脸,鼻尖轻蹭她的脸,低声问:“怎么办?” 唐小白脸微微一红。 少年的睫毛又密又长,将幽柔的眸光扇得细碎。 暴走的时候要命,奶起来也一样要命。 好想亲…… 正心痒时,又听见门外父兄的声音,忙收了心思,推他一下:“快让他们进来说话!” 李穆整了整她的衣衫,又理了理她的头发,才吩咐下去:“请燕国公、唐将军!” …… 唐世恭父子进来,也是隔了屏风站在外间。 本来在门外什么都没看见,还能自我安慰一下,现在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看到两人依偎在榻上,唐子谦瞬间红了眼,长刀出鞘,“嘭”的一声,将屏风劈成两半。 禁卫听到动静,立即拔刀窜入,将唐世恭父子团团围住。 唐小白吓得直喊:“冷静!冷静!”又猛拉李穆的袖子。 “退下。”李穆淡淡吩咐。 禁卫撤出,唐子谦手里的刀也垂了下来。 屏风后,两人虽然靠得近,倒也没有多么不堪。 唐子谦一边打量妹妹,一边伸出手道:“小白,过来!” 唐小白有点为难:“我没穿鞋袜——”眼看父兄变色,急忙解释,“是我自己脱、不是,是我扭伤了脚,脱了上药,走得急,没来得及穿上!还有头发,本来也没梳好,骑马的时候就乱了。” 李穆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解释了所有,却只字不提为何“走得急”、为何“骑马”。 果然,她是觉得这是他们两个的事,不想外人插手。 李穆听懂了,唐子谦也听明白了,瞥见李穆脸上的沾沾自喜,怒哼一声,道:“你同我们解释什么?你这样衣衫不整被带入东宫,有人在意过你的名节吗?”狠狠瞪了李穆一眼。 这时,邓聊捧着一卷奏书跑来:“殿下,请聘太子妃的奏书已经拟好了!” 话音刚落,却见刀光一闪,扑面而来。 邓聊一介文人,哪里挡得住这个? 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看到手中奏书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李穆顿了面色一寒。 唐世恭收了刀,冷冷道:“倘若殿下还念及旧日情分,请赐车辇,以全小女颜面!”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唐小白忙将李穆往身后拉了拉,抢着开口:“阿爹,阿兄,我和太子就是有点小误会,你们……先在外面等会儿,我跟太子说两句话就跟你们回去!” 唐世恭沉眸不语,也纹丝不动。 唐子谦冷笑道:“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我们出去,让你们俩关上门说悄悄话?” 唐小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那就不关门,你们在外面看着?” 唐世恭这才点头,淡淡道:“我和子谦在外等你一刻钟,全京城的人都看到太子掳你进东宫,待太久,于你名节有损,”看了李穆一眼,“相信太子也不会坐视不理。”说罢,就出去了。 唐子谦将刀尖拄在地上,冷冷地看着李穆,道:“你若是真心待小白,一切都好说,若是蓄意坏小白的清白,她还有父母兄姐,不是非你不可!” 转身走出的时候,故意将刀尖拖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声。 唐小白有些哭笑不得。 一面被这刀尖拖地声刺得牙酸,一面又因为唐子谦那番话感动。 “是不是非我不可?”耳边传来不悦的质问。 唐小白见父兄站得足够远,估摸着应该听不见了,才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你要是欺负我,当然不是非你不可!” 声音虽然压低了,还是能听得出一丝娇意。 李穆不由心神一荡,想搂她,又碍着外面两个虎视眈眈,只能收着手,低声道:“我怎么会欺负你?” 唐小白忍不住瞪他一眼:“那你今天做什么?” 李穆这才记起今天的原委,冷了脸质问:“你一直把我当别人——” “那不是该别人郁闷?好处都让你拿了!”她理直气壮。 李穆品着“好处”一词,语气软了几分:“那你为什么要找秦宵?” 唐小白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提过,九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 “……在我的梦里,只觉得秦宵之死导致了燕国公府的败亡,所以我醒来后,就想救下秦宵,保住燕国公府。” “我呢?”李穆听着有点不太对。 怎么她的梦里没有他的存在? “你已经死了,”唐小白说,“就在太兴十二年六月。” 李穆回忆了一下。 太兴十二年六月,是原定计划中他逃亡镇州的日子。 如果他真的去了,皇帝一定会顺势宣布太子薨逝。 他也不一定会去镇州,可能逃出去隐姓埋名了,也可能半途被杀了。 如果没有她,他也无所谓自己是谁。 留在京城,不过是希望能堂堂正正以李穆的身份与她在一起。 今天,他以为他成功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场错认。 “是不是当初找到谁被你当作秦宵,你都会这么对他?” 想到她今天把虞隽认作秦宵,竟不顾危险去救,李穆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第313章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如果的问题怎么回答? 唐小白选择把问题丢了回去:“如果当初是别人把你从西偏院带出来,对你千般万般好,你是不是也会娶她?” “不会!”李穆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可答完却又一怔。 不会,是他此刻心里的不愿。 不愿将她替换成别人。 但重来一次是不是真的不会,谁也说不准。 只是,偏偏那个时候,就是她出现了。 他也不相信,会有除她以外的人出现。 “不会有别人。”他又强调了一句。 唐小白点头:“是啊,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你为什么会将我认作秦宵?” “因为你好看啊!”唐小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梦里的印象,秦宵是长得很好看的,我一见你就觉得应该是了!” 听完这句,小祖宗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神色已是乖软不已。 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在渴求什么。 他瞬间神色乖软下来,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好似渴求什么。 “不行!”唐小白低声喝道,也红了脸,心虚地往外瞄了一眼。 父亲和哥哥正眼也不眨盯着看呢! 她连亲昵点的眼神都不好意思使出来,更别说动作了。 被家长盯着谈恋爱好尴尬…… “阿皎还会嫁我么?”他语声低柔问。 唐小白低了头,脸红红:“你看你刚才神气得,问问我阿爹和阿兄还答不答应!” “他们不答应,你就随我私奔。” 唐小白立即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不许走极端!” “阿皎……”委委屈屈。 唐小白轻哼一声:“他们不答应,我就去说服他们,谁要跟你私奔!” 他忽然笑了起来,眉梢眼角似染春意。 “阿皎……”低声唤着,竟不顾外面两人还在盯梢,就伸手去捉她的手。 唐小白忙将手藏到背后,瞪了他一眼:“我要回去了!快去给我找鞋袜来!” 李穆目光闪了闪:“我让人回燕国公府去拿。” 唐小白又瞪他一眼:“哄谁呢?东宫没有宫女?连女孩子的鞋袜都找不到一双?” 李穆只好吩咐人去取鞋袜。 回头见女孩儿娇娇软软坐在他的床榻上,却连小手都摸不到,李穆心里有些难受,想了想,道:“先别走,我带你看看东宫?” “改天再看,”唐小白拒绝了,“今天来的方式不对,出去晚了,不知道要被说成什么样。” 说完见小祖宗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小声安慰:“你急什么呀,以后不有的是机会?” 他眼睛倏地一亮:“我明日去燕国公府看你?” 唐小白睨了他一眼:“你今天闯了我家内院,明天来不还是惹我家里人生气?最近都不要过来了!” 这话一说,小祖宗又不高兴了:“为什么秦容可以在燕国公府?” 唐小白哭笑不得:“我今天受伤,他送我回来。” “又不是没别人,为何要他送?” 唐小白品了品这醋意,恍然:“所以你早就知道秦容是男的?” 问出这句话之后,唐小白忍不住叹气。 她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了。 一本女主文,女主都没了,这不是崩人设,这是整个位面都崩坏了。 说起来也很神奇。 辛夷女扮男装,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可秦容扮女装这么多年,都十六七岁了,愣是没人发现。 这不是设定是什么? “我也是三天前才知道,”李穆道,“他藏得极深,谁也不曾透露。” 唐小白想了想,道:“如果他一早露出身份,少不得会成为多方博弈的棋子,反而像这样,很多人想着他是女子,就没有防备。” 因为秦容是女子,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包括她的父兄。 甚至李行远将兵权分给秦容时,大多数人都只当李行远被美色所迷,要么等着看笑话,要么等着看完笑话之后瓜分秦容手里的军队。 不过这人也够奸诈,相当于把小祖宗推出来挡枪,自己跟在后面捡装备。 也不知道小祖宗会怎么看他? “阿皎似乎对他很了解?” 小祖宗没有怎么看秦容,矛头还是指着她。 唐小白又好气有好笑,朝他呲了呲牙:“我聪明伶利,谁都很了解!” 李穆忍不住弯起唇角,又严肃压下:“以后不许他随意进出燕国公府!” “他以前也不能随意进出,”唐小白好笑地说,“谁跟你似的,连我的闺房都随意进出?” “可你不让我去了……”小声委屈。 唐小白“噗嗤”一笑:“你个呆子!我们可以约在外面啊!” 这一声“呆子”,唤得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娇娇俏俏的,听得李穆整个人都有点飘。 却在这时,殿外有了状况。 “殿下,高大监来了!” 内侍监长官,称为大监。 大监高福,是皇帝的身边人,来东宫自然也是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陛下令太子速速放归燕国公嫡次女,不可唐突功臣之女!” 唐小白一边听,一边迅速穿上鞋袜。 从床榻上下来时,听见高福阴阳怪气地问:“敢问太子殿下,唐二小姐何在?” 这什么态度? 唐小白眉心一拧,打开殿门:“我在这儿!” 又甜又脆的一声后,寝殿的门半开,身着藕色罗衫的少女亭亭玉立。 都知道燕国公府的嫡长女国色天香,这幼女,人只道年岁尚小,却不知,也已经抽长了个子,系着宫绦的腰肢纤细柔韧,身姿比一般女孩儿更挺拔一些,眉目间也多了几分英气。 姐妹俩很容易被放在一起比较,可高福一时之间,竟比不出高下来,心中不由羡慕起燕国公。 生一个女儿,是万般好,生两个,竟是不同的好。 高福想起自己的任务,对这少女便和颜悦色:“唐二小姐可以随燕国公出宫了。” 唐小白恨得咬牙。 她本来就可以离开了,现在搞得好像是皇帝发话,太子才不得不放她离开似的。 而且这事竟然都闹到皇帝也插手了,明日不知多少弹劾等着小祖宗。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小祖宗太子的面子往哪儿放? 可是她要是不走,燕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放? 手心手背都是肉…… “孤说过她可以离开吗?”太子殿下冷冷道。 唐小白一愣。 这…… “太子殿下想要抗旨?”唐世恭也语气不善。 “小妹,过来!”唐子谦一边说,一边朝唐小白走去。 李穆眸光一凝:“拦下!” 刀光四起。 这时,突然“噗通”一声。 唐小白跪在了地上。 第314章 他什么都没有 唐小白这一跪,令周围有瞬间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太子华贵袍服的下摆动了动,却没有迈出半步。 他双手背到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唐小白。 一双眸漆黑阴沉,宽大的衣袖下,十指却死死掐着手心。 “从前不知殿下尊贵,多有冒犯,臣女愿受责罚,只求殿下莫要牵连臣女家人。”唐小白低着头,偷偷龇牙。 她这一跪,实在太努力了。 膝盖怎么了还不好说,脚踝又扭了一下,疼得眼泪又出来了。 眼泪? 唐小姑娘抬起脸,苍白,倔强,泪水涟涟。 眼泪不能浪费了。 李穆神色遽变,终于还是没收住脚步朝她冲过去。 唐小白也变了脸色。 演过了吗? 要不要躲开? 正在她为难时,一人从旁窜出,赶在李穆之前,将唐小白扶了起来。 是唐子谦。 唐小白暗暗松了一口气。 唐子谦将她护在身后,怒视李穆:“不知者不罪,太子殿下若有不甘,尽管冲着臣来!” 唐世恭也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我唐氏但凡还有一个男人,都不会令家中女眷受辱,臣愿代小女受过,请殿下恩准!” 李穆紧紧盯着唐子谦身后露出的一片藕色衣角,眼都红了。 刚刚她那一跪,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膝盖…… 还有脚踝—— “扶二小姐进殿治伤!”太子殿下语气冷硬,双眸露着阴狠,看着不像治伤,反倒像要索命。 “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唐世恭淡淡道,给唐子谦使了个眼色,“护好你妹妹。” 唐子谦立刻会意,忙将唐小白抱起来。 “今日多谢殿下款待,殿下若有其他吩咐,臣亦欣然恭候!”唐世恭拱了拱手,遵礼退上两步,随后带着一双儿女,扬长而去。 从背影看,亦可见嚣张跋扈。 也难怪站在原地的太子殿下气红了眼。 高福默默记下,行礼告退。 …… 虽然是亲哥哥,可被公主抱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走出一阵后,唐小白就小声说:“阿兄,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就是走慢点。” 唐子谦轻哼道:“放你下来,谁知道某些人会不会发疯?” 唐小白只好捂住发烫的脸装死。 唐世恭和唐子谦都是在衙署里听到动静直接赶来的,连马都没骑,更别说车了。 然而他们一出宫门,就有一辆马车朝他们面前赶来。 驾车的男人魁梧粗犷,还没到跟前,眼睛就关切地往唐子谦怀里看,迫不及待问:“二小姐怎么了?是不是你们闹大了误伤到她?” 唐小白听到动静转出脸,有些意外:“陶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陶汾停了车,叹道:“我听说外面这闹得,又听说国公和唐将军去了东宫,你总是会出来的,就顺带赶了辆马车来接你。” “有劳陶郎。”唐世恭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唐子谦将妹妹抱上车。 陶汾打量着唐小白皱眉不已:“哪里受伤了?是谁弄伤的?”说着,狐疑地扫了一眼唐家父子。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脚,进宫前就崴了。”唐小白解释。 陶汾欣慰地点点头:“我就说,太子怎么舍得伤到你?” 唐小白红了红脸,小声说:“陶师兄,我们已经回京,以后不说这个了。” 看现在的情形,东宫和燕国公府都在有意识疏远,说不好,还要结个仇。 陶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今天这诸多变化,也让他心有警惕,点头应下,并不多问。 唐子谦安置好妹妹后,同唐世恭说:“我送小白回家,父亲还是回衙署?” 此时,仆人已将父子二人的坐骑牵来。 唐世恭上马,摇头道:“回去吧,你阿娘不知在家多担心。” …… 回到燕国公府,刚进大门,顾凝就在婢女们的搀扶下弱柳扶风地出来了。 唐世恭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扶进怀里。 顾凝泪水盈盈:“小白她——” “她没事,好好地回来了。”唐世恭安慰道。 唐小白:…… 我这膝盖,我这脚踝…… 突然想回东宫怎么回事? 唐世恭倒也没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扶了顾凝进屋后,便沉下脸色道:“子谦亲自去趟大长公主府上,最近宫里不太平,尽快把娇娇接出来!” 顾凝迟疑:“这要怎么接出来?” 唐世恭道:“装个病,不能过给太后。” 唐子谦应声而去。 唐世恭又看向女儿,道:“别看他住进了东宫,距离当上皇帝还远着,皇帝同意让他恢复身份,也是觉得比起鱼死网破,不如将战场摆在朝堂上,到了朝堂之上,李穆就是个毛头小子,他什么都没有。” 唐小白点头:“我知道。” 在外有兵,还要在内有人。 燕国公府要是没有顾氏在朝堂上,也会走得很难。 如果李穆不动王茂昭,王茂昭还是会帮他。 至于日后是不是会尾大不掉,也是日后的事。 但他选择亲手扳倒王茂昭。 而且,王茂昭也死了。 所以现在,东宫的文臣势力接近于零。 “无论出于何种考虑,眼下,我们都要同东宫保持距离。”唐世恭道。 唐小白再次点头,点完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要保持多久呢?” 唐世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才十三岁,急什么?” 唐小白脸一红。 她倒是不急,就是她答应了小祖宗回京就定亲的啊…… 现在要是反悔,还不知他要怎么闹。 “还有李行远、秦氏、浑天书院,都算东宫嫡系,日后莫要再与他们来往——” “书院也算?” “林虚己本来就是东宫扶持起来的,日后少不得要替太子掌司天监。”唐世恭道。 “可书院也不是林先生一个人的书院。”唐小白有点不愿意。 她都辍学好久了,特别想回去上学。 唐世恭笑道:“先前看你信上说,要画一卷山河舆图,将漠南和吐谷浑都画进去?” 唐小白一愣,忍不住哀怨:“原来阿爹有收到我的信啊……”一封都没回! 唐世恭拍了拍她头顶:“等你画完舆图,也就差不多了。” 唐小白点头,又问:“李世子这回能袭爵了吧?” 唐世恭不以为意:“这些事,太子会操心。” 唐小白低头默默。 太子殿下这会儿可能只想操心她…… (渣更是我的错,抱歉,你们和我都知道,这样的更新对书的成绩百害无一益,就……有点无奈……反正每天都会写,写好一章就发) 第315章 不是让你最近别来吗 唐小白猜到了开头,但没有猜到结果。 她猜到小祖宗会急着来看她,所以她也急着想办法给他递消息,想叫他稍安勿躁。 但没想到,离宫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来了。 不过刚到掌灯时分,天际灰蒙蒙,都还没黑透,玄衣少年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入室内。 唐小白吓得差点从软榻上跳下来。 他倏地一闪,冲过来讲她按回去。 “我不是才说让你最近别来吗!”唐小白咬牙低吼。 他没说话,默默看了她一眼,低头,双手轻轻覆在她膝盖上方。 没有碰到,只是放在上方,然后在软榻边上,半跪下来。 “疼不疼?”他低声问,声音哑得像是要哭了。 唐小白心里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蓦地捉住他的手,拉他起来。 却怎么也拉不动。 唐小白一面挥退左右,一边小声说:“你快起来,跪着干什么?” “你能跪,我为什么不能?”他嗓音闷闷的,语气中带了点负气的意思。 唐小白啼笑皆非:“说的什么啊……” “疼不疼?”他又问。 埋着头,耷着肩,像一只闯了祸的大狗狗,又可爱又可怜。 唐小白心软得一塌糊涂,柔声道:“当时是有点疼,现在都好了。” 其实真没什么,没看她亲爹理都不理她? “让我看看。”他碰了碰她的膝盖,很轻很轻,碰了一下就赶紧拿开了。 唐小白把腿缩了缩,为难道:“这就算了吧……男女授受不亲……” 主要是膝盖还是青得厉害,教他看了又要自责。 “不给我看,我就当你伤得很重。”他还威胁上了。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你当我伤得很重又如何?” 李穆抬起脸,眼神坚定固执:“带你回宫医治!” 唐小白噎了半天。 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只好妥协了:“看就看,你先起来!”这么跪着,怪教人心疼的。 “看过就起来。” 唐小白没办法。 薄被掀开,崴到的那只脚仍旧没穿袜,光洁纤巧地搁在那里,像一只沉睡的小白兔。 见了光后,小白兔就醒过来了,娇怯怯似地跑开了一些。 李穆不自觉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去捉那只小白兔。 不料被小白兔的主人发觉,立即拉了薄被盖住了。 “看哪儿呢!”少女嗔了他一眼,脸颊上一片娇红。 李穆抿紧唇,不敢说话,眼巴巴看着她的膝盖处。 藕色软罗如云卷退,露出纤细雪白的小腿。 他因为跪着,反而离得更近,看得更清,甚至闻见一股暖香。 不是香料的香,甜甜的,像是花香,又像是果香,闻得他有些醺醺然。 但膝盖上那一片惊人的乌青露出时,仿佛一盆冰水,浇在了他头上,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女孩儿的肌肤欺霜赛雪,光洁如玉,因而那一块乌青就格外触目惊心。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指尖微微颤抖。 “这没什么的啊,走路摔倒也会摔出淤青,过几天就退了。”唐小白无奈地安慰。 “可你是为我……” “也不完全——”唐小白嘟囔到一半,见他抬头看来,忙改口,“是为我们!” “我们是一起的啊!你有这样的计划需要,我当然要尽量配合——”说到一半,唐小白突然哑了声。 眼前的少年又低了头,轻轻地吻上她膝头的乌青。 温软,轻盈,怜惜。 他眼眸低敛,显得乖软温柔。 颊边偶然垂下一缕碎发,飘在眼尾,将那一点泪痣半藏半露。 既旖旎,又清澈,如同此时漫开的情愫。 他吻第一下的时候,唐小白没有防备地愣住了。 待吻第二下时,她触电般蜷缩回去。 李穆抬起脸,女孩儿正慌慌忙忙盖上腿,脸上似胭脂红滴入洁白的牛乳,越染越浓,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看得他莫名欢喜。 唐小白看了他一眼,脸更红了:“你、你快起来!” 他还是没有起来,跪在她面前,抱住她。 “你以前总说我还小,我从来都不以为然,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确实是还小,倘若我再年长几岁,也该尘埃落定,不至于让阿皎为我受苦。”他低声说。 他跪在她面前,搂着她的腰,这个高度,正好将脸贴在她腹部,是一种极为依赖的姿势。 唐小白起初身子有些僵硬,可听着他这样自责的话,也顾不得害羞了,柔声安慰道:“不是这样的,如果你再年长几岁,自己游刃有余,不需要我帮你,不需要我配合你,我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你,一切因果,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喜欢这样,我们一起面对——” 她原本只是想安慰他,可说着说着,心中却有一种逐渐敞亮的感觉,语气也越发坚定。 “你敬我、爱我、护我,我都很欢喜,但我不需要你无所不能,不需要你为我遮去所有风雨;” “我不愿嫁给一个废物,也不愿被养成一个废物;” “日后你登基为帝,我要做你并肩而立的妻子,而不是被你养在后宫的娇花——”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宵?” 话音刚落,李穆倏地抬起地脸。 “习惯了!习惯了!”唐小白忙不迭把他的脸按回去。 可别又暴走了! “那……要叫你什么呢?”换称呼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怀里的小祖宗虽然没有暴走,可回复她的语气还是听得出不悦:“自己想!” “那我慢慢想……”能拖一时是一时。 “现在就想!”小祖宗闹起来的时候是真闹。 唐小白正绞尽脑汁想称呼的时候,冷不防,他在她怀里蹭了蹭。 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一颗脑袋,不动还好,这一蹭,唐小白瞬间羞红了脸:“别闹!”用力将他推开。 李穆手臂一收,却抱得更紧了。 “阿皎……你好香……” 方才心事重重,没有多想,这会儿回过神来,李穆顿时心旌摇曳。 女孩儿又香又软,仿佛藏了什么令人垂涎的宝藏。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引着他往上蹭…… 第316章 请聘二小姐为妃 唐小白察觉到他的意图,又羞又窘,推又推不动他,便含怒低喝一声:“李穆!” 他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 眼尾微微泛红,瞳眸幽暗,唇角却弯了起来,语气柔软:“阿皎身上好香,我很喜欢……” 唐小白又推了他一下,总算将他推开了。 抱紧薄被,瞪着他道:“香什么香!喜欢香的自己回去薰香!” 李穆又凑近她闻了闻,道:“阿皎用的什么香,也给我合一份。” 这点小事,唐小白没理由拒绝他,只道:“你好好坐起来,我让橙子给你拿一份就是!” 她自己屋里和身上都是不用香的,但燕国公府豪贵,衣物被送到她面前之前,都会薰过一遍香,这些都是橙子负责的。 李穆终于磨磨蹭蹭起身,坐到了软榻上。 唐小白唤来橙子吩咐之后,转头又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脸又是一红,凶巴巴地说:“你快走吧!要是教我阿兄知道了——” “天黑后他也会进后院?”李穆蹙眉问。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 他还好意思说别人? “进是不会进,可这里是燕国公府!” 小祖宗着急来探望她,她是理解的,也有点感动。 但入燕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地未免过分了。 李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接过橙子拿来的香料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那我回去了。” 唐小白点点头,道:“下不为例。” 李穆抿抿唇,道:“你不是说可以约在外面?” 唐小白忍不住笑,想了想,道:“每月初一、十五,我娘都会去无漏寺进香。” 李穆皱眉:“一月才两次。” 这是嫌见面频率低的意思。 唐小白仰着脸看他。 他就站在软榻前,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依恋又渴望。 唐小白咬了咬唇,朝他招招手。 他听话地坐回她身边。 唐小白朝他蹭了蹭,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柔道:“等我脚伤好了,再给你递消息……你快些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我家也不必再装作与东宫嫌隙的样子,到时候,不是想怎么见就怎么见?而且——” 她说话时,他忍不住想将脸转过来看她。 到最后,已是前额相抵,将彼此眼里的情意看得分明。 “而且什么?”李穆搂住她,既想吻她,又想听她说下去,便退而求其次地轻啄她的脸。 唐小白觉得有点痒,一边躲一边说:“而且,早点解决了,我们才好定亲啊……” 李穆动作一停,忽然捧住她的脸,用力亲了她一下,双眸灼灼发光:“不用!我们现在就可以定亲!” 唐小白愣住。 现在? 咱们不是今天才闹得不可开交惊动皇帝来劝架吗? 李穆也不解释,只道:“等我消息!” 也行吧…… 唐小白急着把人送走,也没多问。 李穆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想了想,折回说:“你还记得那个哑女吗?” “花笺?” 李穆点头,道:“我过几日会把她接进东宫——”忽然神色一肃,“你别多心,我让莫急看着她,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近我!” 唐小白“噗嗤”笑了:“我当然相信你,”想了想,道,“你若有余力,从花笺入手,把那个桐花谷给端了,我估计桐花谷可能是李枢或者谁的势力,既断对方一臂,也是一桩功绩。” 他点点头:“阿皎思虑周全。” 说完,也还没走,眼巴巴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发话。 唐小白倒是真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他:“宫里最近不平静,我爹想接阿姐出宫,你——” “放心。”不等她说完,李穆就将这件事揽了过来。 …… 但即便有纪国大长公主进宫申请,又有李穆暗中运作,唐娇娇还是没有出宫。 “娇娇儿说,她进宫一趟不容易,既然是多事之秋,她人在宫里,也多一双耳目,”纪国大长公主皱着眉,面有埋怨,“你怎么教她的?家里缺她一双耳目吗?” 顾凝刚笑起,又化作一声叹:“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有主意。” 说到这里,顾凝和纪国大长公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唐小白身上。 唐小白干笑两声:“我没什么主意……” 纪国大长公主嗤笑一声,道:“你没主意,那你这脚踝,这膝盖,是怎么伤的?谁教得你们一个个往前冲?你父兄都在,用得着你使这苦肉计?” 唐小白“嘿嘿”一笑,道:“我知道,阿姐也知道,不是一定缺我们这一环,但终有一日,燕国公府和顾氏,是要靠我们来扛的,总不能到了那一刻,才将我们懵懵懂懂地扔出来,那可就来不及了。” 纪国大长公主还是不以为然:“你们不是有哥哥?顾家还有那么多小子,回头你们娘再给你们生个弟弟,还护不住你们两个小丫头?” 唐小白垂下目光,看向顾凝的小腹。 顾凝也不自觉抚上腹部,神色温柔至极。 她才刚诊出两个月的身孕。 唐小白笑道:“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年纪小我们许多,总是我们护着他。” 纪国大长公主也笑了,摸了摸顾凝还没显怀的肚子,突然又开始发愁:“娇娇儿在宫里,你又怀着孩子,你这府里管得过来吗?” “有我呢!”唐小白拍着胸脯道。 纪国大长公主没理她,因为重点不在这儿:“子谦的婚事也该定了,有个长媳帮忙,你也松快些。” 顾凝点头:“晚些我同夫君提一提。” 唐小白抿抿唇,心里有些难受。 唐子谦前些年是有提过婚事的,先是顾绾,然后是汝南公主,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后来就一直在打仗。 现在确实是该议婚了。 可是…… 不知道哥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纪国大长公主和顾凝又接着这个话题聊起了唐娇娇的婚事。 之前看中的王渐是不能了,两人主要在裴宣和薛少勉中间纠结。 反正没考虑还在守孝的李行远。 当着唐小白的面讨论了近半个时辰,都是围绕唐子谦和唐娇娇。 直到最后才提了她两句。 “小白还小,倒是不用急。”纪国大长公主说。 顾凝也颇为赞同:“她才刚回来,我就是连议婚的念头都不愿想,就想多留她两年。” 这话说完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就传来了消息—— “太子上奏,请聘二小姐为妃!” 第317章 书院新来的女学生 八月初二,太子上书,请聘燕国公嫡二女为太子正妃。 当日,陛下召见燕国公询问,后者直言:“臣女娇纵,非太子良配。” “娇纵”这个形容,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贬义的,但对燕国公来说,连谦辞都算不上。 拒绝得丝毫不给太子殿下留情面,甚至看都没看一眼立在帝座之侧的太子殿下。 “坊间都在传,说太子要娶小白,是为了把她困在身边,好将当年遭受的羞辱凌虐还回去,”唐子谦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们哪只眼睛看到过小白羞辱凌虐李穆了?” 他家小妹明明对李穆比对他都好!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和东宫算是撕破脸了。”唐子谦道。 “这就是太子殿下上书要求聘小白的目的?”顾凝若有所思。 唐小白乖巧地低着头不说话,嘴角却偷偷上扬。 他才不是这个目的。 他就是想定亲而已。 唐世恭瞥了一眼作乖巧状的小女儿,微微一笑,道:“陛下驳回太子聘太子妃的请求后,批复了秦宵军功封爵的奏章。” 秦容已经恢复男儿身份,也恢复了本名。 男扮女装,本来该是欺君之罪。 但御史都还没来得及弹劾, 本来是要身陷欺君之罪,现在这么一来,皇帝算是默认放过了秦宵。 唐子谦悟了父亲话里的深意,也瞥了唐小白一眼,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为这事铺垫!” 已经驳回了一个激烈的请求,下一个就不太好再驳回了。 这是一个好套路,但唐小白知道他不是。 不过也没必要同父兄争执,唐小白岔开了这个话题:“那李世子呢?” 李穆恢复太子身份后,明面上的左膀右臂就是李行远和秦宵,那是他带着克定漠南,扫荡漠北的人手。 但李行远和秦宵都被卡着身份。 秦宵是男扮女装,被卡了个欺君之罪。 现在算是过了这关,可以论功行赏了。 至于李行远,那就……有点麻烦…… 简单来说,就是两年前被唐大小姐告了一状,私潜入京,劫持公府千金什么的。 当时就有派人去问责,因为碰上常山郡王之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也因为这个,朝廷一直卡着李行远不让承袭爵位。 如今李行远跟着李穆凯旋归来,既合适提袭爵,也合适问罪旧事。 “今天陛下也问了李世子承爵的事,”唐世恭笑着说,“我们也没道理不重新告他一状。” 唐小白轻哼。 拿李行远的事问唐世恭,分明就是在提醒他可以闹事了。 “他倒是知道拿来问阿爹……要阿爹管这儿管那儿的,怎么不索性拜阿爹为相?”唐小白嘟囔道。 说完,心中却是一动。 抬头,见顾凝和唐子谦也都眼神亮了一亮。 本朝能被称为宰相的,有三个职位,分别是中书令、侍中和尚书令。 尚书令由于权柄太重,一直空置,所以只有两名宰相,中书令王茂昭和侍中郑师道。 现在王茂昭死了,只剩一名宰相,必然会补进。 放眼如今朝堂之上,没有比唐世恭威望更重的。 宰相,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唐世恭只是微微一笑:“王茂昭刚死,拜相一事还不急。” “怎么样?抓到人了吗?”唐小白问。 唐世恭摇头,没有多说。 昨天发生了太多事。 太后病倒。 宰相身亡。 太子入主东宫。 还有东宫与燕国公府的纷争。 太后病倒,除了让御医慢慢治,也没别的什么。 太子入主东宫后,表面也平静了下来。 至于东宫与燕国公府的纷争,只是丰富了街头巷尾的八卦。 眼下放在明面上的,还是宰相遇刺这个案子。 一国宰相,在自家门口遇刺身亡,足以令朝中人人自危。 立足朝堂之上,谁没有几个厉害的政敌呢? 皇帝亲自下令,指了许多衙署配合调查,动作很大。 一旦动作大了,就会有很多可操作空间。 顾回来探望唐小白的时候,也提起这事:“……陛下调了两支金吾卫配合搜查……限大理寺七日内破案……” 要是破不了,那就该下台的下台,该上位的上位了。 这些唐小白也管不了,索性不去关心了,关心起顾回来:“回表哥还去书院吗?” 顾回摇头:“我和朱祁都没去了。” 朱祁是顾家五房的亲戚,跟之前鄯州叛变的将领朱巨源是同族。 顾氏和朱氏渊源颇深,不至于为了一个朱巨源闹翻。 因此这次退学风波,朱祁也参与了。 唐小白很是感慨:“那甲班不是只剩陶师兄一个了?” 书院最初有五个甲班的尖子生,先走了一个公孙易,又来了个秦容。 接着裴宣退学做官去了,秦容也去了河东。 顾回和朱祁再退学,就只剩一个了。 怪凄凉的。 顾回笑道:“阿祁和我要参加明年的省试,本来就是要离开书院的,何况去年和今年八月都有新生进来——”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唐小白没有盯着他看,因此没有留意到,只留意到了他的话:“甲班也有新进的?” 浑天书院明显属于东宫的人才培养计划。 既然小祖宗是太子,那这个人才培养计划唐小白就更上心了。 “去年和今年,一共进了四人。”顾回说着,脸色又有点异常。 唐小白这次发现了,问:“怎么?这四人有什么不对?” 顾回摇头,继续说:“去年从乙班升上来一人——” “是左延徽吧?”唐小白问。 她本来也是乙班的,乙班有哪些成绩突出的她自然清楚。 除了她和小祖宗,就属这个左延徽最勤奋聪颖,人品也不错,妥妥的东宫储备人才! 果然,顾回点头,又继续说:“今年乙班进了两人,从外面考进来一人。” 唐小白眼睛一亮。 内部直升的,她几乎都能猜得到是谁,外面进来的,才是真惊喜:“是哪里人?我认识吗?是男是女?” 顾回的脸色却称不上好:“是……六妹妹。” 唐小白一愣。 顾雨岚? 第318章 把肃王世子轰出去 顾雨岚自从九岁那年害了唐小白落水后,几乎没再出现在任何正式社交场合。 反正唐小白这几年里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怎么突然考进书院甲班了? “她一直在家,很少出门,也不知怎么,用了个假名去考试,结果出来了,才当众揭穿自己身份,就连五叔和五婶母事先也不知道。”顾回说着,满脸愧疚。 唐小白笑了:“不用这么在意,她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懂得什么时候该藏,什么时候该露,五舅和五舅母不知道也很正常。” 顾五舅母韩氏是个性格很冷漠的人,对顾雨岚这个庶女一点也不关心。 是真的不关心。 不苛待,也不管教。 所以顾雨岚能逃出去也不奇怪。 至于顾五舅,就不清楚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了。 以唐家和顾家、她和顾回的感情,没必要为了个顾雨岚起嫌隙。 “她既然要去读书,就让她待着吧,回头我拜托陶师兄看着她点,别出事就行。”唐小白道。 顾氏一个不受重视私自跑出来的庶女,也并不代表顾氏的立场。 小时候那件事,唐小白也不打算记一辈子。 顾雨岚如果只是想为自己争条出路,她觉得也不错。 读书总是件好事。 唐小白本来没打算在顾雨岚的事上放心思,没想到顾雨岚会主动往她面前凑。 在顾回探望她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来了一群书院的同窗,登门探望唐小白。 顾雨岚赫然其中。 但这次同窗探病,其实是陶汾带来的人。 这么一群人登门,如果遇上唐娇娇在家,肯定连通报的仆人都得挨一顿骂,更别说踏进燕国公府半步了。 不过大小姐不在,夫人又养胎,家务事已经被二小姐接手了,所以直接报到唐小白面前。 不管怎么样,陶汾的面子,唐小白还是要给的,而且名帖上确实有几个她想见的人,就吩咐请进来了。 人虽然是陶汾带来的,但他进来后,却蔫蔫的,眼里写着求饶,看得唐小白好笑不已。 “自前年离京,已有两年不曾同堂读书,承蒙诸位同窗还惦记着我,唐二不胜欣喜,”唐小白寒暄了两句,把目光挪到一行人中唯一非同窗的一人,“什么风把肃王世子也吹来了?” 肃王是皇叔一辈,先帝的亲兄弟。 肃王世子李骁是当今的堂弟,不过年纪只比李穆大一岁。 李骁文不成武不就,也不管事,所以过去几年一点存在感都没。 突然今天就出来刷存在感了,不由令唐小白感到好奇。 然而,李骁并没有回应她的话,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李骁从前是见过这位唐二小姐的,不过印象还停留在两三年前珠圆玉润的小姑娘上。 今天一见,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要见男客,唐二小姐特意换了男装。 青衫俊逸,玉容皎洁。 她的坐姿仪态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点不一样,可李骁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甚至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开口。 “世子正好在书院,听说我们要来探望二小姐,就一起来了。” 开口替李骁回答的是顾雨岚。 顾雨岚和唐小白同岁,大几个月,如今出落得楚楚动人,颇具少女风姿。 “我和二小姐有三年没见了吧?”顾雨岚温柔地笑,“若是在外遇见,怕是都不敢相认。” 声音挺好听,就是话不中听。 唐小白还没回话,李骁就抢先一步有了反应:“三年?”皱眉,“你们不是亲舅表妹?为什么会三年没见上?” 顾雨岚避开李骁的目光,怯怯一笑,没有说话。 李骁皱眉更深,严厉地看着唐小白:“无论嫡出庶出,都是你表姐,亏你也入书院读书,难道不知长幼有序?今日若不是遇上本世子,顾六小姐有心探望你也无处登门!” 原来顾雨岚是这么来的! 唐小白看了陶汾一眼,陶汾连忙点头。 他本来不想带的,但肃王世子硬要插一脚,他也很无奈! 李骁见唐小白不理他反去看陶汾,面色更恼:“你——” “世子,二小姐尚年幼,请世子莫要欺侮她!”顾雨岚毅然站出来大声道。 这次一起来的,有五男一女。 五名少年中,陶汾与唐小白最为亲厚。 但陶汾知道唐小白的性子,这又是在燕国公府,就没强出头,另外几个人见陶汾没开口,就更不便说什么。 因此,顾雨岚一站出来,就显得边上几个人还不如她一个小姑娘有胆气。 当下,就有一名少年脸色不太好看,也跟着站出来指责李骁:“阁下虽然贵为肃王世子,也管不了燕国公府的家事,在别人家里指手画脚,也是失礼!” 唐小白不由看了这人一眼。 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这一行人中,只有这一个她叫不出名字,应该不是从前乙班的同学,怎么会跟着来呢? 李骁看也不看那少年,只怜惜地看了顾雨岚一眼。 “从进门到现在,唐二小姐连一声表姐都没喊过,亏得顾六小姐还这般维护你,”语气忽然一缓,“你年纪尚小,日后且要知好,莫要学唐大小姐那等做派!” 唐小白:!!! 她真的不在意别人的奇葩言论,也不喜欢跟脑残计较。 但是,说她就说她,干嘛扯上她家大小姐? “来人!将肃王世子和顾六小姐轰出去!”唐小白冷了脸色。 屋内众人俱是一愣。 “你、你敢!”李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小白呲牙一笑:“我敢啊!” 他都敢贬低娇娇美人儿,她有什么不敢轰人的? 李骁和顾雨岚被“请”出去后,陶汾还有点回不过神:“毕竟是肃王世子,这……不要紧吗?” “肃王世子怎么了?肃王世子很了不起吗?”唐小白一脸不屑。 她家小祖宗还是太子呢! 陶汾啧啧称赞:“我们二小姐越来越有气派了,不愧是未来的——” 被唐小白瞪了一眼,笑呵呵把“太子妃”三个字收了回去。 没了李骁和顾雨岚,气氛就融洽多了。 唐小白先祝贺了一下三位升到甲班的乙班同学,随后看向那个不认识的:“恕我眼拙,这位是?” 第319章 不知道取什么章节名好 送走陶汾等人后,唐小白回到明月楼,唤来橙子,问:“为什么不去书院了?” 她回京后,就没见过橙子去上学。 起初唐小白以为橙子是特意请假来接她,后来因为事情多,也没留意橙子没上学这件事。 再后来,则是以为家里要跟书院割席,连带橙子也不能去上学。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橙子已经辍学半年多了。 此时她问起,橙子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低着头道:“我……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读书……” “怎么不能——”唐小白说到一半,心念一转,问,“不读书,那你想做什么?” 橙子沉默片刻,说:“我是二小姐的人,自然要以伺候二小姐为主。” 唐小白眉心一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看了桃子一眼。 桃子已经在边上欲言又止焦灼了好半天了,得了唐小白这一眼,顿时蹦了起来:“你不说,我来说好了!” 这一句是冲着橙子的。 不等橙子阻止,就麻利地开口了:“二小姐刚回家不知道,橙子她娘半年前就给她相好亲事不许她去书院了,而且也求了夫人准婚,因夫人说橙子是二小姐的人,才拖到现在没定,这两天,她又催着橙子同二小姐求婚事,橙子说二小姐受着伤,才又拖着!” 橙子低着头没说话。 唐小白问:“相中了谁家?” “城西怀德坊卜家,在西市开了两家衣肆。”桃子再次抢答。 是商贾之家。 当初书院入学的时候,唐小白就为橙子脱了奴籍,她现在理论上可以不经过唐家人同意而自行婚嫁。 只不过橙子的父母仍在燕国公为奴,出于对主人的尊敬,还是先来请示唐小白。 “那人叫什么?”唐小白又问。 橙子眼神犹疑,还是没说话。 “叫卜德芳!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前头还死了个妻。”桃子说。 唐小白皱眉:“所以你见都没见过这人?” “见过一次。”橙子低声道。 “那你愿意吗?”话是这样问,可唐小白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连名字都喊不出,哪里像愿意的样子。 橙子咬了咬唇,道:“阿爹阿娘说,他们本想将我配给府里的人,可我读了几年书,没人看得上——” “砰!” 唐小白气得将手边的如意砸在坐榻上。 桃子忙跑上前拿走如意:“二小姐要发脾气也别冲着自己,这如意是瓷的,摔碎了扎到手怎么办?” “我不气!”唐小白气得大喊一声。 要不是脚还伤着,她都想蹦起来了。 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后,唐小白冷冷一笑,道:“没人看得上你?他们就代表所有人了?他们看不上你?他们配看你吗?” 橙子埋着头不说话。 唐小白突然冷静下来,问:“你自己觉得呢?” 橙子忽地湿了眼眶:“二小姐,我娘问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有什么用,是能找个好人家,还是能一举得男,我……我不知——” “你不知,那我来告诉你!”唐小白道。 “如果你的目标是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婚后一举得男、三年抱俩,读书确实无用;” “读书的作用,是让你发现,其实你想要的不是那些;” “《大学》有云,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千百年来,圣人都在教导我们,做什么,都先做好自己!” “我们读书,是为了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知道得更多一点,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人哄住骗住;” “那些人,不是看不上你,是怕你,怕你太出色,怕你懂得太多,怕你不好骗,怕不能哄得你任劳任怨,为他们做牛做马,所以他们更喜欢那些懵懂的单纯的女孩儿,可以被他们轻易玩弄于鼓掌——” “不仅仅是读过书的女孩儿他们怕,他们也怕性子太要强的,你看那些人怎么说我阿姐的?”说到这里,唐小白就想起李骁那些话,不由冷哼一声,“他们配吗?我阿姐何曾用正眼瞧过这些人?” 橙子眼睛红红的,抿着唇不吭声。 唐小白朝她招了招手,等她走到面前时,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轻轻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脊。 “我承认,女子读书不能科考不能做官,用处确实不大,你不是一定要去书院上学,也不是非要让自己成为才女,但我希望你——”说到这里,唐小白看了桃子一眼,“希望你们,都不要停止让自己变得更好。” “我们女子,就是要让自己越来越出色,让那些只想掌控我们的人只能酸溜溜地说看不上!” “对!”桃子激动地说,“那些个没脸没皮的,背地里说我凶悍不贤惠,我呸!他也不照照自己,配让我贤惠吗?” 唐小白“噗嗤”笑道:“对对!我们桃子明明这么贤惠能干,可惜现在只有我配让桃子贤惠!” 桃子红着脸笑。 唐小白想起前面见到的那名少年,不由看了橙子一眼,笑嘻嘻道:“人有参差不齐,有的人,觉得你读了书会不听话,不宜娶回家,也有人眼巴巴地来问你为何辍学不读。” 她都没说是谁,橙子就“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谁?谁来问了?”桃子忙不迭追问。 唐小白撑着下巴看橙子:“那个罗雄,原来是丙班的吗?” 罗雄,就是前面陶汾带来的同学里,唯一一个唐小白不认识的。 不认识,也不是正经来探望她的,而是来打听橙子的情况。 橙子点头:“是,他去年就升了乙班。”眼神微黯。 唐小白看在眼里,问:“那你想回去上学吗?” “我……”橙子眼中仍是犹疑。 “你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唐小白说,“你有我呢!” 橙子目光颤动。 “不急,慢慢考虑。”唐小白说罢,吩咐抬出书案纸笔。 她要工作了。 门外的侍女见里面聊完了,便走到门前禀道:“二小姐,外面有个人,自称浑天书院的学生,说有急事求见二小姐!” 浑天书院的学生?不是刚走了一批? 唐小白疑惑问:“有说是谁么?” “说是姓罗。” 橙子蓦然抬起了头。 唐小白“哦”了一声,道:“不见!” 橙子又低下头。 倒是桃子没忍住:“二小姐——” “我还是个伤患呢!怎么谁来都要见不成?”唐小白慢悠悠地磨着墨,“橙子替我去见吧!” …… 原以为橙子要去一会儿,没想到她墨刚磨好,橙子就匆匆忙忙跑回来了。 “怎么?不是罗雄?”唐小白惊讶问。 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焦急道:“阿罗说,陶师兄被金吾卫押走了!” 第320章 太子殿下让我传个话 “日前王相遇刺,陛下令左金吾协助三司捉拿凶犯——” “有证据吗?”唐小白脸色有点难看。 “证据总是有的。”顾围道。 陶汾被抓的事很突然。 他们一行书院的学生离开燕国公府,正要去东市逛逛。 刚走到东市入口,就被一队金吾卫带走了,连个理由都没给。 唐小白当然不可能不管陶汾,得了消息立即派人去找金吾卫任职的顾家三表哥顾围。 顾围带来的消息,和她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这件事虽然突然,但细想之下,也有痕迹可循。 追查王茂昭之死,是一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皇帝要对浑天书院下手了。 “陶师兄是浑天书院的学生,林先生一定会设法营救,只是这两日被关押,可能会受点苦头,还请三表哥设法照应一下。”唐小白道。 顾围正要点头,屋外却有人兀然出声:“这事我们不要插手!” 是唐子谦。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换下官服。 步履匆忙,神色冷凝。 唐小白解释道:“我没有要管,就是怕陶师兄在狱中受苦。” 唐子谦却回答得十分冷漠:“大男人受点苦算什么?”又对顾围说,“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两家都不宜与浑天书院来往,东宫会护着陶汾,我们不宜插手。” 唐小白听着这两个“不宜”,心中有些古怪。 顾围离开后,唐子谦正也要走,却被唐小白拉住。 “阿兄,你老实告诉我,王茂昭之死,和我们有没有关系?”唐小白低声问。 她一直有在想,究竟是谁杀了王茂昭。 王茂昭死的那个时间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真假太子的事。 所以她一直怀疑的是皇帝或者晋王之类的不想让王茂昭指证太子身份的人。 直到现在,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问的时候,唐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子谦的表情。 唐子谦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和我们没有关系——” 唐小白正心中一松,却又听见了他下半句:“只和我有关。” 他这半句话,说的声音很轻,眼神很淡,听不出、也看不出仇恨。 但唐小白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鲜血染衣的夜晚。 “我说过,会清醒着为她报仇,”他静静地看着她,“我们唐家人,从来不说虚话。” 唐小白突然哽住喉咙,张了张嘴,又闭上点头。 唐子谦又道:“陶汾的事,针对的是浑天书院,东宫自会处理,我们燕国公府和顾氏都不要插手,以免引火烧身。” 说完,定定看着唐小白,等她一个答复。 唐小白抿了抿唇,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陶汾被诬陷刺杀王茂昭,然而真凶在燕国公府。 如此,他们确实不宜插手,万一不小心殃及唐子谦就不好了。 只是,唐小白还是担心陶汾。 皇帝借王茂昭之死,做了不少小动作。 比如问责了一批人,又重用了另一批人。 又比如负责协助捉拿凶犯的是左金吾,而不是顾围所在在右金吾。 都是有深意的。 唐小白一想到陶汾落在左金吾手里,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走在路上也心不在焉,听了两声叫唤才回过神来。 循声寻找,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到一个不是很明显的人影。 唐小白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抬头问:“你怎么来了?太子让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枝叶间冒出一个脑袋,笑眯眯的,是莫缓。 “二小姐脚伤好了?跑得挺利索嘛!”他笑着说。 唐小白抿唇一笑:“崴了一下而已,都好几天了,自然就好了——太子让你来干什么呢?” 莫缓笑嘻嘻道:“也没什么,殿下就是让我来传个话,说陶郎那个事,已经让把人从狱中带出来了,之后提审,殿下也会安排人看着,让你不用担心。” 唐小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二小姐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殿下吗?”莫缓贴心地问。 唐小白脸微红,问:“殿下他……这几日好吗?” “除了忙点,没什么不好的。”莫缓答道。 “很忙吗?”唐小白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傻。 小祖宗刚入主东宫,肯定是很忙的。 可她就是想知道得更具体些。 “很忙啊,每天天不亮就要去祭这个祭那个,再去探望太后,还有很多大官小官要见,其他时间就被叫到皇帝面前站着,经常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晚上回来还要处理好多公文。” 唐小白心疼得不行:“夜里都什么时辰歇下的?衣食照料得可好?” 莫缓见她急了,笑着安慰:“衣食有可靠的宫人照料,断不可能再像从前太子府里那样被人钻空子——” “钻空子?”唐小白敏锐地发现了关键词,“钻什么空子?从前太子府怎么了?” 莫缓有些意外:“二小姐还不知道吗?”警惕地看了看左右。 唐小白忙将下人赶得更远一些。 莫缓这才从树上下来。 他还没开口,唐小白便急问:“莫非从前太子体弱病重是真的?是有人暗害他?” 她知道小祖宗就是太子后,只当从前太子病弱的消息是个烟雾弹,毕竟小祖宗身体好得很。 “起初是真的,我们兄弟俩刚到殿下身边时,殿下是真的病到卧床不起,后来燕国公、就是你爹找来了封大夫,才为殿下解了毒——” “毒!”唐小白失声叫出来。 “二小姐第一回见到我们殿下的时候,他的毒都还没清呢!一直到太兴十二年四月才清。”莫缓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家太子殿下还是太嫩了点,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二小姐。 瞧把二小姐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问:“他明天是不是要祭孔庙?” “对!”莫缓忙道,“今天还斋戒了呢!明日卯时就要出宫,到国子监差不多卯时一刻吧!”朝唐小白眨了眨眼。 唐小白红了脸:“我就是随便问问……” “知道知道!”莫缓笑嘻嘻点头。 唐小白脸更红了。 她真的就是随口一问,干嘛说那么清楚,搞得她不去不行了…… (2022年快乐~) 第321章 我可真是个红颜祸水 八月初五,太子祭孔庙。 孔庙就在国子监里面。 唐小白有点为难。 一来,她闹过国子监,去了很容易被认出来; 二来,作为一个因为欺负过太子,很可能被太子蓄意报复的小可怜,她现在应该躲着太子走才对。 要是去了国子监被人认出来,不会很奇怪吗? 父母兄长那边会答应吗? 可是不去吧…… 也不太行…… 唐小白纠结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地起来,换上自己最高调的衣服,昂首挺胸走到大门口。 这个时辰,唐世恭和唐子谦正要出门,看到她出来颇为惊讶。 唐小白神色自若地向父兄施礼,道:“听闻今日太子视学国子监,祭孔庙,我想去看看。” 唐世恭打量了她一眼。 锦衫金绣,璎珞玉环,发结双鬟,明珠点缀,难得一见的盛装。 她这两年身段抽长了不少,比起养在深闺的娇娇女,眉间和脊骨都多了几分韧。 盛装之下,神态凛凛傲然。 唐世恭笑了两声,点头:“去吧!” 女孩儿双眸一亮,惊喜得露了几分稚气。 父子俩骑马出府,唐子谦忍不住问:“阿爹,这——” “若是换了娇娇,你觉得她会因为得罪过太子就避让吗?”唐世恭问。 “不会。”唐子谦想也不想就回答。 唐娇娇得罪过无数人,从来不避走。 他也是。 “那阿皎为何要避让?”唐世恭反问,“不能因为她懂事,就要求她懂事。” …… 国子监在务本里,北面开门,接皇城安上门。 太子将经安上门,驾幸国子监。 务本里北门和皇城安上门之间的路被封锁了,禁军围出一条道,供太子仪仗通过。 唐二小姐的车一出现,就被认出来了,四下顿时窃窃私语: “这不是唐二小姐吗?她怎么来了?不怕再被掳走?” “怕什么?人家父兄东宫都敢闯!” “但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有点挑衅了?” “燕国公府就这性子!” “也是,想那唐大小姐……” 唐小白听了两句,有点失望。 竟然没有人传她和小祖宗虐恋情深? 京城人的八卦能力不太行啊…… 她本来就是踩着点来的,到了没多久,太子仪仗就来了。 旗幡摇摇在前,侍从赫赫左右。 皇太子的步辇宽大华美。 唐小白光明正大地卷起门帘看。 这座步辇她见过好几次了,每次见都是垂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将里面的人遮得面目不清。 这次却将纱幔卷了起来,容夹道的百姓将储君容颜看得一清二楚。 绛红纱袍,衬得人面如冷玉。 皇太子的礼服还是像她从前见过的那样肃穆隆重,但当年的小太子已经长大成人,华裳之下,身形俊挺如竹。 他目视前方,一双眸漆黑深邃,眉间森冷,不可攀近。 做了太子,是这样的吗? 唐小白看到周围的百姓不自觉面露敬畏,不由有些怔忡。 这时,他朝她看了过来。 那一刹那,唐小白做了一个她自己也没料到的反应。 她躲了进去。 等反应过来后,唐小白烧红了脸。 又不是第一次见,大可不必这么害羞啊! 唐小白狠狠揉了下脸,决定重出江湖找回场子。 然而,她再次拉开车帘,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太子的步辇还在刚才那个位置,步辇上的太子殿下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不仅太子殿下在看她,周围几乎所有人都跟随着太子殿下的目光看着她。 唐小白又想躲进去了。 但这会儿再躲,就实在太丢人了。 她只好梗着脖子迎上李穆的目光,充分表现他们燕国公府的傲骨。 小祖宗的唇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一下。 唐小白知道自己表现得有点挑衅。 但她挑衅的是自家小祖宗,有什么要紧? 正心中渐安时,就见小祖宗忽然从步辇上跃起,如飞鸟投林,朝她这边扑来。 人群惊呼骚动。 她仰着脸,呆呆地看他足尖点在车前。 绛红袍袖拂卷,将她卷入怀中。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低声道,唇角微勾似冷笑。 然后,唐二小姐又被掳进东宫了…… …… “也不用国子监都不去了吧?” 东宫丽正殿中,唐小白正坐在铺着柔软茵褥的矮榻上,平伸着腿,让封大夫检查她的脚踝好了没。 “下次再去就是。”李穆回答。 抢了人当然是回东宫,总不能先带去国子监走一圈吧? 何况他还不能确定她的脚伤好了没。 “二小姐的脚伤应当是无碍了。”封槐捏了半天,都没听到小姑娘喊疼,起来回复太子殿下时,心里既好笑又无奈。 本来也没伤到什么,他就算华佗在世也诊不出来。 “膝头也有伤。”李穆道。 话音未落,就遭到唐小姑娘的严正抗议:“没有!” “李穆你够了!不许再查了!”唐小白抱住膝盖瞪他。 有完没完了!就一点淤青,还劳动人家封神医,她不要面子的吗? 李穆终于妥协,让封大夫下去了。 但是还没完,他又唤来内侍,又是让送饮食,又是令取书籍玉帛。 唐小白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熟悉:“太兴十一年端午那日,是不是你让人把我带回太子府的?” 小祖宗一脸理所当然:“不是我,难道还能是虞隽?” 唐小白噎了半晌,嘀咕道:“怎么老把人掳来掳去的?” “那次是我欠考虑……” 唐小白一见他低头就心软了:“你那时年纪小,想得不周到也正常。” 李穆抬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这回是你挑衅在先,孤若不将你掳回来好好惩戒一番,岂不是大失颜面?” 唐小白听到“惩戒一番”时,老脸一红。 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一定是霸总文看多了呜呜呜…… “阿皎怎么脸红了?”他凑近看她,细密的睫毛下,眼眸深幽,影影绰绰倒映着她的模样。 唐小白不由的脸更红了,推了他一下,强行挽尊:“我是想起前面在安上门外的时候,听到边上有人嘲讽我不自量力挑衅东宫,给气的!” 李穆轻笑安慰:“不气,晚些时候国公来接你,他们又会说东宫也忌惮燕国公府三分。” 说起这个,唐小白又头疼:“干什么又闹这么大?祭孔庙半途折回,还不知御史要怎样弹劾你呢!” 一出现就引起双方兵刃相见,还让当朝太子遭受攻讦弹劾。 她可真是个红颜祸水! 李穆见她担心自己,心里熨帖极了,忍不住挨近她低声道:“我手上有一本惠昭皇帝的起居录,上面记载了先父起居言行,君臣左右,无不赞他仁孝,”语气微顿,“但是他死了。” 说到这里,拉住她的手,轻捏缓揉,像是寻求慰藉一般。 唐小白正不知如何安慰他,便随他去了。 李穆牵着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抬眸看着她的眼睛。 “阿皎,我不惧令他们知晓,如今入主东宫的,是怎样一位储君。” 第322章 是太子的保证 唐小白只在东宫待了一刻钟,就被正好今天进宫的纪国大长公主带走了。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纪国大长公主虽然年近古稀,脑子还是很清楚的,“一次两次把你掳进东宫,就不顾你的名节吗?” “他知道外祖母今天进宫呢!”唐小白为李穆辩解道,“闹得这样大,外祖母肯定要来,外祖母长他这么多辈,他收手正好。” “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来晚了呢?”纪国大长公主还是生气。 唐小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外祖母还健朗着呢!而且我今日就待在正殿,传不出什么不妥。” 纪国大长公主这才放下心:“事不过三,下次不许了!” 唐小白连连点头:“嗯嗯!我说过他了!” 纪国大长公主惊讶地看她一眼,笑了。 唐小白脸一红,假装往外看:“哎呀,前面就到家了!” 纪国大长公主笑着将她往怀里一搂:“不许回家!去外祖母家里玩会儿,去了这一年多回来,外祖母还没好好跟你说会儿话呢!” 公主府就在顾宅隔壁。 到公主府门口时,跟在车边的下人凑到窗边轻声禀:“顾宅门外有位姑娘。” 唐小白好奇地探头出去看。 是一位极纤瘦的姑娘,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唐小白“咦”了一声,招来下人低声嘱咐两句。 下人得了吩咐后,向顾宅门口跑去。 “你认识?”纪国大长公主问。 唐小白点头:“是陶汾师兄的未婚妻。” “钟楚楚啊……”纪国大长公主只是没往外看,人是认得的。 但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唐小白问。 纪国大长公主笑了笑:“你不是约了她下午见?到时候自己看看。” 听着这句话时,唐小白就看到了。 顾宅门口,下人正同钟楚楚传达她的话时,从顾家出来一个人。 身姿翩翩,秀雅如兰。 顾家的两代男人长得都好看,但其中容貌最出色的是小舅舅顾凌。 真正明珠美玉一样的人。 从门内走出时,恍如明月出山。 所以钟楚楚看得神色略痴,唐小白觉得也正常。 如果没有纪国大长公主那句话的话。 钟楚楚和顾凌没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下午,唐小白再次见到钟楚楚时,忍不住又想起那一幕。 “二小姐找我,是说陶郎的事吗?”钟楚楚主动问。 她说话声音又细又轻,气息很虚弱。 钟楚楚是神医鉴定过的身体差。 当年陶汾还年少时,误把过路的钟楚楚当作歹徒刺了一剑,那一剑,刺中了钟楚楚的心脉,差点把人直接送走。 唐小白第一次见到钟楚楚的时候,这姑娘连站都站不稳。 养了这两年,总算看着像个活人了。 对这样一位真正的病人,唐小白还是很怜惜的,忙请她坐下,才说道:“陶师兄昨日已经从金吾卫狱出来了,现在在大理寺狱,太子曾与师兄同窗读书,定会施以援手,钟姑娘不必担忧。” 钟楚楚莞尔一笑,道:“昨日二小姐已经让人来传过信了。” “那钟姑娘今日去顾宅所为何事?” 钟楚楚轻咳两声,道:“陶郎总是在狱中,我心里记挂,忍不住又来打探,”瞥了唐小白一眼,“昨日二小姐遣人来报讯,原本该一事不烦二主,但近日听闻燕国公府与东宫……这才试着去顾氏打探,”微顿,眸光低垂,“恰巧遇到顾七郎,同我说了两句。” 说罢,忽地抬眸一笑。 唐小白猝不及防看得呆了一呆。 钟楚楚在她见过的人里算不得美人,且因为久病,面庞过于消瘦,下巴尖尖的,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有一种孩童的无辜感。 但她这一笑目光顽皮灵动,又带几分揶揄,煞是妩媚。 “顾七郎同二小姐说得差不多,只说东宫不会袖手,”钟楚楚继续说道,“我一介民女,朝堂事一窍不通,还请二小姐如实相告,陶郎这件事安危如何?安在何处?危在何处?东宫将如何不袖手?燕国公府又将如何袖手?” 唐小白同钟楚楚接触并不多,倒不知是这样聪明灵巧的人。 她才说了两句,就明白她要问什么,几句话解释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燕国公府的立场也敏感地发现了。 反问她时思路也异常清晰。 于是唐小白也回答得很明白:“世事瞬息万变,我不敢说一定如何,但陶师兄这件事,其意在东宫,东宫势必会竭尽所能保下陶师兄,若陶师兄被诬陷谋刺宰相成功,对东宫也是一次重创——” “对东宫是重创,对陶郎却是死。”钟楚楚打断她道。 唐小白目光微沉,声音也压低几许:“无论东宫会不会重创,陶师兄都不会死!” 钟楚楚目光一动:“你能保证?” “不是我,是太子的保证。”唐小白微微一笑。 她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百分百,但是他的保证,她愿意给予百分百的信任。 钟楚楚也笑了,道:“若有消息,还请二小姐及时相告,无论好坏。” 唐小白点头,叹道:“本来是很简单的,找到不在场证明就行,偏偏事发的时候,师兄躲在永兴里西侧的一株树上,没有人看到他。” 钟楚楚愕然:“他爬树上干什么?” 提起这个,唐小白也笑:“那天八月初一,师兄以为太子将入朝受封,所以等在距离宫门最近的树上,想第一眼看到太子出来。” 陶汾待人赤诚信义,便是李穆这样的冷性子,也认真地称他一声“师兄”。 “他是这样的性子,”钟楚楚轻叹,“急人所急,喜人所喜,从来不知顾着自己。” 唐小白安慰道:“就算没有人见过他,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刺客,而且,师兄自以为没人看到他,说不定就有人看到了呢?” …… 还真有人看到了。 两日后,大理寺提审陶汾,有人主动为证,称王茂昭遇害时,于永兴里西墙外树梢见陶汾。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见过我?”对于这位人证,最不肯相信的竟然是陶汾自己。 第323章 第一次正式约会 “为什么不可能?”唐小白有点紧张。 陶汾挠了挠头,说:“我没发现有人看到我。” “别人看到你也不一定会被你发现啊?”唐小白听着他这话,觉得有点奇怪,“何况罗雄要不是亲眼见到,怎么会知道你在哪一株树上?” 那个站出来为陶汾作不在场证明的,是罗雄。 陶汾没再坚持:“你说的……也有道理……”忽然目光闪了闪,鬼鬼祟祟问,“你说,会不会是……太子……嗯?” 唐小白也有点怀疑。 永兴里毗邻皇城和宫城,普通百姓一般不会往那边去。 罗雄如果不是真的亲眼见到,那就是有人告诉他。 陶汾事发当时所在的位置只在大理寺说过一次,有没有可能是太子的人得了消息传出去的? 很快,唐小白就推翻了这个怀疑:“太子要找,也不会找罗雄。” 一来,他们跟这个罗雄也不是太熟; 二来,虽然他们跟罗雄不熟,但罗雄总是书院的学生,在外面看来,关系又太近,很有包庇的嫌疑。 罗雄出来作证时,就被质疑过,但罗雄经住了各种细节盘问,其中又有东宫系的官员周旋,才顺利为陶汾脱罪。 换了是她,肯定是找一个不相关的人来作证。 陶汾一听她提太子,就露出一脸姨母笑:“二小姐这么了解太子殿下呵呵呵呵……” 唐小白扶额:“好了,师兄快去赴宴吧!” 陶汾刚被放出来。 他交友极广,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围了一堆慰问的人,嚷嚷着要拉他去喝酒庆祝。 唐小白本来也就是来看看,见他被围,就打算走了。 没想到陶汾两三句打发了朋友们在边上等候,特意挤过来跟她提了自己的疑惑。 说完话也就可以走了。 陶汾笑着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左右看看,问:“楚楚这几日可好?有没有吓着她?” 唐小白突然觉得陶汾挺不了解他未婚妻的:“我前两日同她碰过面,她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挺担心你的。” 吓着应该是没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来。 陶汾立即从人群中招出来一个小子,吩咐去向钟楚楚报个平安。 旁边陶汾的酒肉朋友听见,哄笑着问:“陶兄何时请我们吃喜酒?” 陶汾笑笑,原本不想答,瞥见唐小白也兴致勃勃地等着,才答道:“等明年春开科选士,考个功名再迎去楚楚过门。” 作为正在热恋中的小少女,唐小白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陶汾要娶钟楚楚,起初纯粹是出于愧疚和责任。 因为误伤陌生女子,便愿照顾她一辈子。 这些年,也确实将钟楚楚放在心尖尖上呵护,提起婚约,也是一脸义不容辞。 但婚事,怎么能以义不容辞来对待? 唐小白暗叹。 别过陶汾,马车掉头离去。 “二小姐回府?”下人询问。 唐小白沉吟片刻,道:“去浑天书院。” …… 唐小白有一年多没来浑天书院了。 好像过了很久,但一草一木,都还是旧时模样。 只是多了一些陌生面孔。 唐小白低调地走了偏门,让人将罗雄私下请出来说话。 “你那天真的见到了陶师兄?”唐小白开门见山问。 罗雄先是一惊,随后立即反问:“二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唐小白眉心微蹙。 反问多少显得有点心虚。 “首先,我代陶师兄多谢你仗义相救,我来问,只是想了解真相而已,你该知道,我也是浑天书院出来的,不会做不利于书院的事,与陶师兄更是莫逆之交。”唐小白安抚道。 “罗某自然是信二小姐的——”罗雄迟疑片刻,“我没有看到……” 唐小白顿时心中一沉。 “陶师兄入狱后,我一直在拼命打探消息,也是碰巧,从一名大理寺狱卒口中听到探听到一些,便想着——”罗雄见唐小白脸色不太好看,顿时眼神一慌,“我、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唐小白瞥了他一眼。 罗雄年十九,不算小。 顾回、朱祁等十二三岁的时候言行就很大方沉稳了。 但家世不显的人很多时候会少点自信和周全。 “说了一个谎言,可能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满,你今日对我和盘托出也有点冒失,切记不要再同任何人提起,连陶师兄也不必提。” 罗雄却摇头道:“如果橙子问,我还是会说实话——” “我对二小姐说实话,也是因为,她一定会对你说实话。” …… “这回我倒是托了橙子的福了——”唐小白笑嘻嘻道。 她面前这人却颇显高傲不屑:“多此一举。” 唐小白拿肩撞了撞他:“总是好意。” 两人肩并肩坐在无漏寺后山的亭中。 她这一撞,他便侧了脸、垂了眸来看她,唇角有一点点上扬的弧度。 今晨刚下了一场小雨,湿了亭外的一树桂花,香气浸了秋寒,中和了桂花原本的甜腻,清冷湿润,美丽动人。 唐小白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止不住的欢喜,瞥了一眼身边眉目乖软的安静美少年,又觉得有点害羞。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式约会。 无漏寺的后山,她以前也来过,竟不知秋天的雨后会这样浪漫。 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呢? 唐小白又瞥了他一眼。 刚才最后一句话是她说的,接下来该他了吧? 哎,小祖宗什么都好,就是话少。 总不能一直她在说话吧? 唐小白觉得这样不行,便催他:“你说话啊!” 李穆好些天没见她了,正想多看一会儿,但见她催促,以为她是担心陶汾和罗雄这事,便安慰道:“虽是多此一举,但于事无碍,就算日后被拆穿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哦?”唐小白示意他展开说说。 李穆微微一笑,道:“凡是要留作后招的,就要有足够的威力,罗雄这件事,连用作后招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再大的案子,也追不到一年半载,王茂昭之死,太极宫最新给的期限是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后,就不会有人再关注这个案子了。” 唐小白听明白了。 就是说,热度过去了,再弄点小黑料也没人关心了。 李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觉着女孩儿这几日又更好看了。 她今天穿了鹅黄色的衫子,俏生生、娇嫩嫩,花骨朵儿似的,让他很想咬上一口。 这么想,也便这么做了。 李穆见女孩儿低眸沉吟,便悄悄靠近—— 第324章 陛下传召燕国公嫡长女 半山秋染,一树冷香,小亭静静人成双。 唐小白思考时,习惯目光低垂。 思考完便抬起眼睛想聊下一个话题:“那太后——” 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亮晶晶的眸已挨在眼前。 她蓦地红了脸,眼睛不自觉往边上飘。 还有人呢…… 还没飘回来,唇上便被温柔覆住。 空气中混杂着雨露草木清香,被轻柔的风送入亭中,萦绕四周。 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蜷缩收合,最后被他捉住,拉向自己…… …… 唐小白本来有许多事想与他交流意见,结果只说了罗雄那一件。 到了不得不分开时,拉着他的袖角,神色有点懊恼。 李穆见她状似依依不舍,忍不住弯了唇角,轻吻在她额上,低声道:“明日还能相见。” 唐小白不解:“明日?怎么见?” 李穆捏了捏她的手,道:“太后醒了——” …… 太后醒了,外命妇都要进宫探望。 不过唐小白随母亲去无漏寺进香回府后,才正式听到这个消息。 太后八月初一中风昏迷,昏迷了半个月,终于清醒了。 “醒是醒了,但仍旧口不能言,身不能起,怕是——”语涉上位者,下人闭嘴没说下去了。 但言外之意很明显。 太后怕是偏瘫了。 “封大夫医术高明,假以时日,太后应该能好转。”唐小白道。 这话说得颇显立场,惹顾凝看了她一眼。 唐小白低下头,悄悄对着手指。 太后是小祖宗的亲祖母,也曾几次为她解围,她心里自然是有点偏向的。 顾凝柔柔一笑,挥退下人后,问道:“你还记得太后是因何病倒么?” 唐小白点头:“初一那天,太子于太极殿指证王茂昭逼杀孝哀皇后,有宫人贸然将消息传到太后面前,导致太后气急攻心,当场昏厥。” 这件事很容易就查到了,那名宫女也早早被控制起来。 只是并没有查问出什么阴谋的痕迹,仿佛就是个巧合。 不知顾凝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太后气急,急的是太子,还是王茂昭?” 唐小白答不上来。 太后看着是个极疼爱孙儿的祖母,但太后也姓王。 如今她的亲孙儿亲手扳倒了连当今皇帝都未能扳倒的王氏一族,也不知他们祖孙未来会如何相处。 这么一细想,唐小白心里便又些担忧,恨不得立即到明天。 太后今天醒来,明天外命妇就要进宫探望。 小祖宗说了,他明天也差不多时间去探望太后。 到时候,她也可以观察一下他们祖孙的相处情况…… …… 事实上,唐小白并没有什么机会观察太后和太子的相处。 外命妇进宫探望太后,去的并不只是燕国公一家。 京城凡三品以上外命妇都进宫了,在昭庆殿外站了整整一个方阵。 托纪国大长公主的福,唐小白站在了方阵的最前面。 因此,太子殿下如约而至时,几乎就是从她面前三步远处走过。 恰恰好走到她面前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她。 唐小白眨了眨眼,“受惊”地低下了头。 “殿下——”昭庆殿的宫人也听说过太子殿下一见燕国公嫡二女就发疯的事,看到太子留意唐二小姐,忙不迭出声,“殿下请进殿!” 太子殿下深深地看了一眼唐二小姐,冷哼一声,拂袖走入昭庆殿。 进去大约一刻钟,就出来了。 唐小白悄悄觑了一眼。 然而太子殿下神色冷淡,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这时,殿内又走出一人。 宫中规矩,除非急事,否则走路都讲究一个端庄。 端庄了,就快不了。 然而这位的步伐,却明显比身后的宫女快了半拍,浅碧色的裙裾翻飞如水波,没有红衣金饰,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恣意张扬。 将近一米七的颀长身姿,往台阶上一站,目光扫过,比边上的太子殿下都更带睥睨之意。 “请纪国大长公主、肃王妃、庆王妃……进殿!”脆生生极清亮的嗓音,语气又骄又冷,听得底下许多人暗暗蹙眉不悦。 可唐大小姐何曾顾过他人悦不悦? 传完话,便将目光落在阶前的亲人身上。 唐小白也忍不住抬头看她。 姐姐肯定是想她和阿娘了,才特意出来传话。 否则以她们家大小姐的性子,这种差事落不到她身上。 在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 唐娇娇再恣意,至少在穿着上收敛了许多。 尤其太后还病着,她身上便一点儿红罗金饰都看不见。 尽管如此,唐大小姐一出场,仍旧是艳光灼灼,艳压群芳。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场合,唐娇娇只同她们略一点头,就领着公主、王妃们进去了。 扭腰,转身,妖娆起伏的曲线耀眼得连边上的小内侍都看直了眼。 唐小白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脑中响起李穆昨日偶然提的一句话—— 皇帝每日至昭庆殿三次。 她脸白了白,猝然看向李穆。 李穆也在看她。 目光一触便挪开了,转过身,朝着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停下,冷冷道:“太后需要静养,宫里那几个,都教她们家里领回去罢!” …… 唐娇娇出宫时还一脸不情愿,嘀嘀咕咕:“瞧把他威风得,一句话就撵人!不就是每回来没奉承他?也不想想他在我们家时拿了多少好处!” 唐小白不是故意要杠她,但真的很想说:“他在我们家的时候,阿姐说他是小弱鸡。” 唐娇娇:…… “阿姐曾经要他给阿兄脱鞋。” 唐娇娇:…… “还曾经要他跪下受罚——” “你怎么这么记仇?”唐娇娇瞪她,“人家太子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唐小白“嘿嘿”一笑,抱住她的胳膊:“太子不是小心眼的人——” “他倒是好意思计较?”唐娇娇轻哼,“他自己装神弄鬼的,能怪我?再说了,咱们家亏待他了吗?你不是天天把他捧在手心?” 唐小白老脸一红,轻咳道:“我的意思是,他让你们出宫,是为了阿姐好。”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用你说?我自己不知好歹?太子不说这话,我今儿也要随你们一起出宫。” 她又不傻。 那老皇帝一天跑三趟昭庆殿,每每看她的眼神都油腻得让人犯恶心。 “日后宫里再有召见,娇娇儿就不必去了。”纪国大长公主缓缓道。 唐娇娇刚刚应下,车外便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 须臾,人声近:“陛下传召燕国公嫡长女!” 第325章 我等他回来 “陛下传召燕国公嫡长女!” 话音落下,马车内片刻死寂。 “陛下宣召,所为何事?”纪国大长公主青着脸问。 “唐大小姐进宫便知。”传话的宫人没有回答,言辞之间,十分傲慢。 唐小白冷冷一笑,高声道:“男女有别,从来召见臣女的只有太后、皇后,陛下素来克己复礼,乃天下臣民之典范,岂会无故宣召臣女?你既无凭证,又说不出道理,莫不是假传圣旨,陷陛下于不义!” “来人!将这假传圣旨的狂徒拿下!”纪国大长公主厉喝。 车外呼喊吆喝,伴随碰撞扭打声。 车内的气氛却松缓了下来。 马车重新驶动。 唐娇娇睨了妹妹一眼,似笑非笑:“瞧我们二小姐,到底读了几年书,说起话来道理一套一套的,好在没跟从前似的软模样,否则人家能给你讲道理的机会?” 纪国大长公主笑道:“要说软模样,你们阿娘从前才是软模样,谁看了都觉得可以欺负她一下,可谁也不曾得手。” 顾凝低眉一笑,依偎着纪国大长公主:“阿娘跟孩子们说这些干什么……” 语声娇娇,还跟个少女似的。 唐小白看得艳羡不已:“等我到了阿娘这个年纪,要也能像阿娘这样美丽就好了。” 唐娇娇知道她在想什么,嗤笑道:“我们家里干干净净的,阿娘没那些糟心事,你看那些家里人多的,能有这样好?别看东宫现在乖模乖样——” “咳咳!”车窗外突然响起两声轻咳。 车内众人脸色一变:“谁在外面!” 她们坐的是纪国大长公主的车,外面仆从如云,怎么可能被人混到车边偷听? 唐小白也惊了一惊,但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莫缓?”她贴着车窗试探问。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莫缓确实经常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大模大样的,也不会被发觉,就像是一个强行设定。 果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嗯”。 “少主让唐大小姐放心进宫。”外面隔着帘子低声说。 “还要进宫?”唐小白疑惑问。 但没有回答了。 人好像已经走了。 唐小白转回头,向其他人解释:“是太子的人。” 刚要说太子坏话,就被太子的人逮到了。 尴尬,不安,这些情绪,唐大小姐是不可能有的。 唐娇娇轻哼一声,梗着脖子继续说:“别看他现在乖模乖样的,以后还不知道给你留多少清闲!” 话音刚落,外面再次响起马蹄追逐声。 “奉圣谕,召燕国公嫡长女两仪殿觐见!” …… 这次虽然还是没有圣旨,也没说原因,但唐娇娇跟着去了。 因为这次来的不再是内侍,而是今日值班的通事舍人,裴宣。 唐娇娇跟在裴宣身后,向两仪殿走去。 两仪殿是内朝,皇帝召见臣子、处理政事的地方。 在两仪殿召见,也代表了正式性。 走近殿门时,听见了皇帝的说话声。 她突然想到了皇帝为什么召见她,也猜到了皇帝在跟谁说话。 她在裴宣的示意下在殿前台阶下等候,看着裴宣走上台阶时,太极殿内响起了第二人的声音:“劫持燕国公嫡长女一事,臣认罪——” …… “应该是为李世子劫持阿姐的事——”宫门外,唐小白猜测。 当今皇帝其实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唐娇娇在宫里的时候,他都没动手,这时候都出宫了,更不会无缘无故召见。 动用通事舍人,在两仪殿召见,就只有李行远一案了。 也是因为事涉李行远,东宫的消息才来得这么快。 “这一案要是今天定不了,娇娇不会被留宫里吧?”顾凝忧虑道。 “应该能定……”唐小白喃喃说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宫门。 没过多久,唐娇娇就出来了。 “是为当年我状告李行远一事——” 她回答时,神色有点冷淡,倒是教唐小白不太确定了:“那他认了?” 唐娇娇瞟了她一眼,下巴微抬:“当然!” “无诏进京的事,太子替他担下了,说是奉太子令进的京,有太子作保,自然也没什么刺杀太子的事了——”说到这里,唐娇娇停顿了一下,仿佛咬了一下牙,才继续说道,“劫持我们姐妹的事,他认了!” 顾凝蹙眉:“从前太子蛰伏时,李行远都被压着不能承袭爵位,如今……一旦认下,肯定是从重责罚,他为何肯认?” 唐小白瞄一眼顾凝,又瞄一眼唐娇娇。 她在西北的时候,李行远曾进京暗中照应燕国公府。 没想到这个“暗中”竟然这么暗,连阿娘都不知道。 不知道阿姐要怎么解释—— “因为他心仪我!”唐娇娇理直气壮。 漂亮的下巴微微抬起,傲娇的小模样看得唐小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唐娇娇嗔了她一眼。 唐小白忙收起笑,换上担忧的表情问:“他认了,会有什么责罚?” …… 常山郡王李行远,劫持燕国公二女罪证确凿,念其克定漠南有功,褫夺郡王爵,降为鹿泉县公。 另,责其留京读书,以养品行。 这是原定的判罚。 唐世恭听罢面无表情地说:“常山王府难道没有书供他读?犯下盗匪之行,便只要读书即可?”朝着皇帝一揖,“臣以为,国法不避内,请处以流刑!” 本来已经是从重责罚了,没想到还被燕国公狠狠踩上一脚。 但要说没想到,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燕国公怎么会放过劫持过他两个宝贝女儿的歹徒? 这一脚,踩得许多人正中下怀。 便是太子反对,也被唐世恭一句“李行远劫掳女子,莫非殿下还想引为知己?”堵了回去。 在朝堂上出尽风头的燕国公,回到家,却是好声好气同女儿解释:“留京读书,是缴兵软禁,流放出京,才有更多斡旋余地,且他有爵位在身,出去也不会吃苦。” 唐娇娇虽红着眼睛,语气却很平静:“女儿知道。” “定下流放之地没?”唐小白问。 “太子自会争取,”唐世恭说着,又看了大女儿一眼,“到时候你们可别忍不住偷偷去送。” “我不送,”唐娇娇道,“我等他回来!” …… 七日后,城门外。 唐小白骑着马儿绕了唐娇娇半圈。 “不是说不送吗?” 第326章 秦郎这一身与唐二小姐颇为相衬 唐大小姐做事,怎么会让人拿住话? 她斜了唐小白一眼,傲然道:“李行远落得如此地步,我当然要亲眼来看看!” 唐小白那一句说得小声,行人又被隔得远,没人听见。 但唐娇娇这一声却昂首扬高,不但行人们听得一清二楚,正出城门的李行远也听得明明白白。 他倏地转头看来,清晨的阳光恰映入眸中,闪闪发亮。 他催马朝唐娇娇走了几步,停住,直勾勾看着她,也不出声。 唐娇娇亦攥紧缰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眼圈渐渐红了。 那天在御前,他当然要认罪,如果不认,就是她诬告。 可是这一认,他几乎把家业都丢光了。 镇州二十年经营,十六万兵马,常山郡王的爵位,平定漠北漠南的功勋,都没了。 唐娇娇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此时却哽在喉咙说不出来。 李行远一见她红了眼,心下一急,便要上前。 这时,唐娇娇身后“哒哒哒”跑出一匹小红马,半挡在唐娇娇身前,马上烟紫骑装的少女扬眉冷笑:“李行远!你也有今天!” 清甜的嗓音,却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令李行远顿时清醒,勒马不前。 “他不但有今天,还有明天呢!”李行远身后也走出一人。 因为是被贬出京,李行远虽然还有个鹿泉公的爵位,但离开时轻车简装,比较低调,也只有秦宵一人送行。 也是巧了,秦宵今天也穿着紫衣,他身段纤长如少女,一张脸更是美得雌雄莫辨。 抛弃了女主人设后,笑眯眯的模样有点纨绔气质:“唐大小姐这是特意来送李兄?” “李行远流放出京,想必这辈子也没机会回来了,我当然要亲自来送上一送!”唐娇娇虽然眼圈还是红的,面上却已带了冷笑,看上去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行远咧嘴一笑:“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唐娇娇扯动嘴角:“那我就等着!” 李行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身朝秦宵一抱拳,策马离去。 日光成束,逐渐遮隐远去的人影。 李行远这次被贬,其实也是好事。 经过几番运作,李行远的流放地最后定的是凉州。 凉州,是唐家的地盘。 她的父兄,曾在凉州立下汗马功劳。 也因此,他们分析过,至少她父亲是不会再回凉州了,朝廷不敢让他再留凉州经营自己的势力。 就连唐子谦,能不能再回去也不好说。 而凉州一地,总是要人接手的。 李行远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唐小白并没有太多感伤,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正牵着缰绳,想让马儿踢两下蹄子提醒姐姐。 “唐师妹啊……”秦宵笑吟吟催着马儿朝她走近。 他从前男扮女装的时候,用了点特殊的药物改动过声线,现在停了药物,声线回到了正常男声,是那种中低音,特别磁性,听得唐小白耳朵都麻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唤了声“秦师兄”,语气疏远冷淡。 也不完全是装的。 初一之后到现在,半个多月没见秦宵了。 今天见到,感觉有点陌生。 秦宵似乎没察觉她的刻意疏远,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最后落在她脚踝处,懒洋洋问:“许久不见师妹了,怎么还没回书院呢?” 唐小白晃了晃腿,正要回他。 “还不走?”唐娇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提缰从两人之间走过,轻蔑地瞥了秦宵一眼,“不男不女的,理他干什么?” 秦宵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唐小白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给了秦宵一个抱歉的眼神,低头小跑跟上唐娇娇,小声说:“阿姐,有点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唐娇娇一点儿也没压低声音,还回头看了秦宵一眼,“他装女人占人便宜的时候就不过分?” 秦宵气笑了:“大小姐,讲话要摸摸良心,我占过你便宜了?” 唐娇娇冷哼:“你倒是有这本事?你敢发誓从未假借女子身份占过姑娘家的便宜?” 秦宵“呵”了一声,正要开口,忽然顿住,瞄了唐小白一眼,眸光浮动。 唐小白:…… 看她干什么? 关她什么事? 她没被占便宜啊! 倒是说话啊! “我没有!”眼见大小姐变了脸色,唐小白只好自己解释。 “没有什么?”唐娇娇一脸的风雨欲来。 “没有被占便宜!”瞪了秦宵一眼。 快说清楚啊! “没有。”秦宵笑了起来。 他容色秀美,一笑似花初绽。 然而还未完全绽开,便凝在了脸上。 唐小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骏马青衫,公子如玉。 钟鸣鼎食沉淀下的雍容雅致,染于眉梢,浸于眸底,刻入骨血。 合手作揖,是最寻常的见面礼,由他做来,也较常人多了几分从容优雅。 京城遍地世家望族,但处于其中顶端的,当属薛、裴二氏。 薛氏十郎,便如裴氏九郎,都是本族最优秀的儿郎。 论风仪出众,即便唐小白身为裴宣的亲亲师妹,也必须承认薛少勉远在裴宣之上。 因为一次遇见的人有点多,薛少勉没有开口,只是唇角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目光依次掠过他们三人,最后落在秦宵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小白依稀见他眼中微沉。 但是——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唐小白笑眯眯同薛少勉寒暄了两句,临走还不无幸灾乐祸地向秦宵挥手告别:“二位慢聊!” 秦宵罕见地没有理她,甚至神色冷淡,好像跟她不熟似的。 倒是薛少勉始终面带笑意目送唐小白离开。 “犹记当年与秦郎初见,秦郎也是正同唐二小姐言笑——” 薛少勉轻声说着,语气带了点回忆的唏嘘。 秦宵“呵”了一声,淡淡道:“是么?不记得了。” 薛少勉微微一笑,看他:“薛某记得,”目光在秦宵身上一掠,笑容更深,“秦郎今日这一身与唐二小姐颇为相衬呐……” 第327章 婚事 同薛、秦两人分开后,唐小白还在乐。 唐娇娇瞥了她一眼,语气凉凉地说:“姓秦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先前在宫里时,晋王还拦过我,问我是不是早知道他是男人。” 唐小白心神一凛:“晋王没为难你吧?” “他有那本事为难我?”唐娇娇嗤之以鼻。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 “一个晋王,一个薛十郎,欠下的终是要还的。”唐娇娇道。 唐小白知道她是在提醒,笑着附和:“阿姐说的是。” 她觉得,秦宵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现在回想秦宵对众多爱慕者的态度,感觉很是微妙。 他一直有个固定的绯闻对象,李行远。 对其他人也算不上感情欺骗。 但是他恢复男身后,还是对曾经的爱慕者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譬如顾回小表哥,竟然也悄悄地受到了打击。 晋王和薛少勉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原书里大肆渲染过深情的重要男配,现在就……非常刺激! 就是不知道会往黑化方向发展,还是会往耽美方向发展? …… 姐妹俩回到燕国公府,先去向顾凝请安。 顾凝如今正在孕期头三个月,已经几乎完全丢开里里外外的事。 但她们进来的时候,却见顾凝执笔写着什么,眉间隐隐为难。 唐娇娇立即沉了脸色:“谁送到夫人面前的!” 顾凝抬头冲她笑:“府里什么事都能你们姐妹做主,唯独这件,非得我自己来。” 说话时,姐妹俩已经进了门。 唐小白远远瞄见了顾凝手中的东西。 字没看清,但格式特别熟悉。 那是—— “阿娘!我不议婚!”唐娇娇比她反应更快,断然拒绝。 顾凝手中一张张的,看上去似乎就是曾经她们都接触过的相亲人选资料。 “娇娇你……”顾凝有些诧异。 “阿娘!我要等他!我要等李行远回来!”唐娇娇道,神色坚定且冷静,“他过这一关,是因为我,我不能随他同去,至少可以等他回来。” 她垂了眸,声音也低了下来:“他曾经问我能不能等他三年,我那时没有答应,现在我反悔了……” “阿娘,我想等他,还有一年多,他便出孝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回来东山再起,回来娶我——”她忽然跪下,“我只等他这一年多,求爹娘成全女儿!” 伏地大拜。 顾凝安安静静地听着,到见她跪下时,眸光微微一颤,怔愣片刻,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 “快扶你阿姐起来。” 顾凝笑盈盈向两个女儿招手。 唐小白扶着姐姐到顾凝身旁,再看一眼顾凝面前的东西,愣了愣:“阿娘在为阿兄相看?” 纸上列的名单,赫然是京中未婚贵女。 原来不是为姐姐啊…… 唐娇娇忙也看了一眼,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顾凝笑道:“你爹说了,娇娇儿这回定然被李行远所打动,一时半会儿无心议婚——” 饶是唐娇娇面子大过天,这会儿也红着脸、垂着眸逃避顾凝的目光。 “你阿爹说,我们家也不急着嫁女儿,且让你再留上一留,等到李行远除孝,倘若他没那本事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唐娇娇抬起头。 “对!对!”唐小白也忙附和,“他如今尚在孝中,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不如放外面去,等到除孝,太子也一定会想办法将他调回来!” 唐娇娇横了一眼过来:“他连回京的本事都没有,还需要太子调?” “有有有!用不着!用不着!”唐小白笑眯眯让着护夫的大小姐。 唐娇娇脸上又一红,轻哼扭开脸,去看京城贵女名单:“裴家和萧家的小姐都还可以。” 唐小白抿抿唇,问:“阿兄怎么说?” 顾凝看了她一眼,眼中透着了然:“你们阿兄这趟回来,婚事肯定是要定了,我们要是自己不定,也会有别人替他定。” 能替燕国公夫妇定儿女婚事的,除了皇帝,也没别人了。 “衡阳公主?”唐小白问。 先前皇帝想把郑贵妃所出的汝南公主嫁给唐子谦,结果汝南公主不愿意还作死。 衡阳公主李玲的生母姓王,与王茂昭同族。 顾凝点头。 唐小白沉默。 这……哥哥怎么愿意? “不想尚主的话,就只能先一步定下婚事。”顾凝道。 唐小白没有再说什么。 唐子谦的婚事,他自己肯定是有主意的。 不过是取舍罢了。 …… 今年有不少婚事要放到朝堂上来商议。 然而第一个被提起的不是衡阳公主李玲,也不是年已弱冠的晋王李枢,甚至不是子嗣关乎社稷的太子李穆。 而是一个俘虏。 吐谷浑太子慕容顺。 唐世恭父子灭吐谷浑后,将投降的吐谷浑太子慕容顺带回了京城。 仗打完了,还得善后。 吐谷浑地域极广,又毗邻强大的吐蕃,自己派兵镇守的话消耗有点大。 性价比最高的,就是扶持一个新王,与凉州的军镇互为犄角。 新王的首选,当然就是这位吐谷浑太子了。 慕容顺已经受封为西平郡王,但是在护送慕容顺回吐谷浑继位之前,皇帝准备为他在京城选一名妻子,作为未来的吐谷浑王后。 这一项政治操作,没什么大问题。 问题就在于和亲人选。 第一个被提出来的,就是唐娇娇。 “将门虎女,唐公经略凉州十数载,余威仍在,由唐公之女临吐谷浑,必能抚民安塞。” 这话是当着皇帝的面说的,说话的是如今唯一的宰相郑师道。 唐世恭就站在他对面,闻言掀起眼皮,神色淡淡:“我唐氏家学,只会杀敌,不懂抚民,否则陛下何必在战后召回我父子二人?” 话虽然是一时堵回去了,但从各方陆续传出的小消息,仍旧将矛头指向唐娇娇。 “我觉得这事不应该啊!”唐小白神色困惑,“现在我们家和东宫不睦,陛下不是应该趁机拉拢我们?如果强行送我阿姐去和亲,不是把燕国公府往外推吗?” 因为和亲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唐小白终于坐不住了,主动约了李穆出来问。 李穆一边点头,一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臂,圈揽住身边的女孩儿:“那天郑师道提及大小姐的时候我也在,观陛下神态,确实没有赞同的意思,或许还会听取鸿胪、礼部的意见。” 唐小白更不懂了:“既然没这个意思,为什么不表态?故意惹我们急?” 话刚说完,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没等她将这个想法弄清楚,宫里便传来了最新消息: “皇后召见唐大小姐!” 唐小白猛然从李穆怀里跳起来:“他就是想惹我们急!” 第328章 可愿再去一趟吐谷浑 唐娇娇只在皇后的立政殿里待了一刻钟就出来了。 走了没几步,迎面便见华盖玉辇,摇摇而来。 唐娇娇心中冷哼一声,低下头,退避到一旁。 步辇行至她面前,没有什么意外地停下了。 “唐氏?”语气温和。 唐娇娇行礼。 “刚从皇后那儿出来?” “是。”唐娇娇道。 玉辇上笑了一声:“你才出宫几日,皇后就向朕念叨你,今儿终于忍不住唤你进宫了,很少见皇后这么喜欢一个人呐!” 唐娇娇心中嗤笑。 皇后失心疯了才喜欢她! “平日没事的话,多进宫陪陪皇后,在宫里留几日也可。”语气和蔼,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如蛛丝蛇涎一般,很轻,但让人无法忽视的恶心。 唐娇娇忍下浑身冒鸡皮疙瘩的难受,扯了扯嘴角,道:“家母有孕在身,臣女需侍奉母亲,怕是无法陪皇后娘娘解闷了!” 玉辇上陡然沉默。 落在她头顶的目光瞬间如千钧重。 唐娇娇咬牙站得笔直,手心渐渐冒出冷汗。 这时,小跑来一名内侍,至御前禀:“陛下,鸿胪丞薛少勉两仪殿外候见!” 皇帝终于收回了目光。 “去吧。”淡淡丢下一句,玉辇逐渐远去。 唐娇娇抬起头,微微蹙眉。 这就没了? ……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燕国公府的,另一辆,也是燕国公府的。 唐娇娇一出宫门,其中一辆马车内便钻出一人,身手敏捷地跳下马车,朝她迎上来:“阿姐!” “你怎么在这儿?”唐娇娇见了妹妹却不觉得高兴。 “我本来在外面,听说阿姐被召进宫,就赶过来了!”唐小白说。 她也是刚到,就见唐娇娇出来了。 算起来,在宫里也没待多久。 唐小白拉着姐姐上看下看,“阿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唐娇娇横了她一眼,“以后碰到这种事先回家,我们两个都不在家,家里谁主事?惊动了阿娘怎么办?” 唐小白一愣:“阿娘还不知道?” “我让人给外祖母传了消息,没有惊动阿娘。”唐娇娇道。 唐小白“啧”了一声,见唐娇娇又横一眼过来,立即竖起大拇指:“阿姐你真棒!” 她家大小姐真的特别适合做大家长,年纪轻轻这么会照顾人。 唐娇娇轻哼一声,先指了一个回去报信,才拉着唐小白上车回府。 “皇后找你干什么?”唐小白问。 “没干什么,”唐大小姐露出了三分讥笑三分薄凉以及四分漫不经心,“就让我在立政殿坐了一刻钟。” “坐了一刻钟?没说话?”唐小白惊讶地问。 “连茶水都没给上,”唐娇娇嗤笑,“堂堂皇后,一点气度都没有!”瞥了唐小白一眼,“你可别学这小气劲儿!” “我学她干嘛?”唐小白嘀咕了一声,继续问,“然后呢?一刻钟到就让你走了?” “走是走了,不过——” “娇娇表妹?”车外忽然响起清朗温淡的声音。 “是四表哥!”唐小白掀起车窗帘子,果然见顾缘骑着马儿跟在一侧,身上穿着青绿色的官服,眉间微蹙,略有些凝重。 看到唐小白,他愣了愣:“这不是你阿姐的车?” “阿姐也在!”唐小白道。 顾缘神色微凝:“娇娇表妹刚从宫里出来?” 唐小白点头。 顾缘沉吟片刻,道:“我有几句话,想同娇娇表妹单独一说。” 唐小白转头看车里始终没吭声的唐娇娇。 唐娇娇点了点头。 …… 唐小白离得远远地看着。 桥头水边,少女明艳的容颜如秋之枫红,浓烈夺目。 而她身侧的青年则一袭青绿官服,温文却疏淡。 两人从颜值上还是挺配的,唐小白无聊地想着。 穿着官服急急忙忙赶来,恐怕是听说了大小姐受召进宫的事。 避开她单独说话,哼哼……多半是要说些少儿不宜的话! 可怜李行远,才走了几天,就被疯狂挖墙脚。 但是看唐娇娇的表情,难得的严肃正经,恐怕是在拒绝。 也是,顾缘是亲表哥,不同于其他人,总是说清楚比较好…… “唐二小姐——” 忽然,身后有人招呼。 回头,见君子如玉。 唐小白敛容一礼:“薛丞。” 是薛少勉。 薛少勉也穿着官服,似乎路过。 他自凉州巡察回京后,进了鸿胪寺,不到两年的时间,连升三级,如今任鸿胪丞。 鸿胪寺,主掌外事、外宾。 薛少勉这个时间,穿着官服走在路上,让她想起了慕容顺。 难道是去找慕容顺? 她不无暗示地往招待外宾的四方馆方向瞄了一眼。 薛少勉含笑回礼,温声道:“起风了,二小姐早些回府罢。” 唐小白一愣。 忽然感觉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寻去。 桥对岸,宝马香车缓缓驶过,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车窗前,绣着蜷曲菊瓣的帘子倏然落下。 “薛丞——” 另一端,顾缘扬声招呼。 唐娇娇更是皱着眉一脸不悦地快步赶过来。 寒暄两句,各自散开。 一上车,唐娇娇便劈头询问:“薛十郎跟你说什么?” “他说,起风了,让我早点回府。”唐小白老老实实复述。 她跟薛少勉没那么熟,也摸不透这句话是纯礼貌关心还是别有深意。 但唐娇娇一听这话便眉心深锁,若有所思。 “这话有什么问题?”唐小白问。 “薛十郎不久前进宫面圣了。”唐娇娇将遇上皇帝那一段说了一遍。 唐小白倒吸一口冷气:“还好你没答应!” 答应什么?唐娇娇没听明白,但还是傲然道:“我当然不会答应!” 唐小白了然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今天要是答应了进宫陪伴皇后,说不定明天宫里就派人来接了!” 唐娇娇冷哼:“我就算嫁给慕容顺,也不会进宫!” 唐小白笑:“陛下短期内应该不会愿意再对西北用兵,以免我们唐氏坐大,所以对吐谷浑的和亲人选十分慎重,不太可能是阿姐你,先前放出风声,大概是想借机看你会不会慌乱之下屈服。” 有一说一,选唐娇娇去和亲,简直是给自己添堵。 但是不选唐娇娇,会选谁呢? 唐小白想起刚刚见过的薛少勉,继续说道:“我今天听太子说——” “今天?听太子说?”唐娇娇严厉审视。 唐小白脸一红,轻咳两声,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我听他说,陛下这次十分看重鸿胪寺的意见,薛十郎进宫或许是受召询问和亲人选——” 说到这里,唐小白心里更迷惑了。 薛少勉对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有没有深意呢? 答案来的也很快。 次日,立政殿皇后使者再临燕国公府。 召见燕国公次女。 不同于唐娇娇进宫枯坐一刻钟,元皇后一见唐小白,便问:“太兴十四年,你曾为父兄亲赴吐谷浑,如今,可愿为国为民,再去一趟?” 第329章 做皇后哪有做太后舒服 “如今,可愿为国为民,再去一趟?” 元皇后的嗓音偏温和,刻意拿捏了一点威严。 但也不知是元皇后本身威仪不足,还是说话时不够用心,总之,这句话听在唐小白耳中,有点好笑。 她笑了起来,抬起头,直视着元皇后。 唐小白第一次见这位皇后时,还是一位面庞圆润美丽的中年女子,现在仿佛瘦了一些,颧骨堆高,面部棱角显出几分尖刻。 表情也是略带尖锐,似笑非笑,好像在等着看谁的热闹。 看到唐小白含笑抬头,她皱了皱眉,表示不悦。 “娘娘还记不记得,太兴十一年的四月,臣女也曾受立政殿召见?”唐小白问。 元皇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你那时年纪还小……” 只说了一句,就没说下去了。 唐小白也不在意她是不是真的记起来,继续说道:“那次进宫,听娘娘说起过,延嘉殿养了两只猫儿,时常满宫乱窜,有时候入夜了也往立政殿来,时隔四年,不知如今,那两只猫儿是否规矩了?” 皇后眼神变了变:“你……” 唐小白微微一笑:“四年前和四年后,似乎差别也不大。” 四年前,不问顾凝,不问唐娇娇,非欺问她一个九岁孩童; 四年后,依然越过燕国公府所有人,拿“为国为民”这样的话来道德绑架她。 “不知今日,是否还有延嘉殿的猫儿来扰?”唐小白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元皇后身后的屏风上。 元皇后也回头看了看屏风,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今天的屏风后,没有人。 但立政殿内还留着不少人。 “如果有猫儿来扰,恐怕娘娘与臣女不能尽兴一谈呢!”唐小白笑道。 元皇后转回目光,看眼前的小少女成精似的。 眼中挣扎片刻,终是令左右退下。 “你想同本宫说什么?” “四年前,娘娘冒着被燕国公府记仇的危险,为陛下质询臣女,陛下可曾嘉奖过娘娘?”女孩儿明净净的眸中露着怜悯。 元皇后紧了紧手心,冷笑:“小小年纪,倒是挺会挑拨!” 唐小白笑了笑,继续说道:“不但没有嘉奖,甚至连延嘉殿的猫儿也照样往立政殿跑吧?” 元氏败落,皇帝重用郑氏,延嘉殿的郑贵妃又诞下皇长子,一直都压皇后一头。 元皇后才能平庸,连后宫都弹压不住,如何能得到皇帝的另眼相待? 更多时候,只是被推出来挡枪。 比如四年前那一次。 那一次,元皇后并未从她口中问出什么,自然也没能得到皇帝的嘉奖。 四年后的今天,元皇后依然被推了出来。 “臣女和亲吐谷浑,于娘娘又有何益处?然而,无论臣女今天是否答应,等出了立政殿,必有人追究今日立政殿之事,届时,可有人替娘娘担起这一事?” 元皇后额角青筋一跳,豁然起身,居高临下看她:“追究?谁敢追究?” “陛下令尔等臣子为国效力,你们燕国公府好大的面子?还想追究本宫?反了吗?” 唐小白依旧端正跪坐,仰着脸微微一笑:“也未必是燕国公府要追究。” 元皇后冷笑:“谁有这样的脸面,说来与本宫听听!” 话音刚落,殿外宫人慌声回禀:“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说是求见,可宫人的话还没说完,少年修竹般挺拔的身影已出现在立政殿门口。 再一眨眼,到了眼前。 冷白的肤,朱红的唇,一双眸似点了墨,浓重深艳。 这位太子,是令人一眼惊艳的好相貌,也是令人一眼就看得出的不好惹。 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唐二小姐身上。 元皇后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传闻,不由心惊。 太子不会又是来抢人吧? 要是唐家小姑娘被太子抢走了,她怎么跟皇帝交代? 元皇后下意识看了唐小白一眼,却见那小姑娘正朝她使眼色。 她愣了愣,迟疑着让宫人退出正殿。 “太子何故来我这立政殿?”元皇后的脸色仍略显僵硬。 太子却没有理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唐小白。 唐小白站起,弯了弯眸,从座席上走出,微仰着脸,笑盈盈走向太子殿下。 她每走出一步,少年太子浑身的阴戾之气便散去一分。 到了最后两步,他像是情不自禁朝着她迈出一步。 女孩儿很自然地牵起太子殿下的手,拉着他走回刚才的座席。 太子就这么默默随她拉着,姿态甚至堪称乖巧。 元皇后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唐小白将李穆带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按着他坐下,抬起头,对开始怀疑人生的元皇后笑道:“能追究娘娘的人,总是有的。” 李穆在她试图放开手时,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旁若无人地问:“皇后找你何事?” “倒也不是皇后找我,是陛下令娘娘来探我的口风,想让我去吐谷浑呢!” 少年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元皇后下意识退了半步。 唐小白安抚地捏了捏李穆的手,朝元皇后笑道:“便是娘娘替陛下办成了这件事,又能得到什么?晋王年已弱冠,而皇后娘娘尚无嫡子呢!” 元皇后面色白了一白。 没有嫡子,是她最大的痛点。 她也曾抱养过一个小皇子,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 再抱养一个,来了第二天就高烧不退。 后来皇帝让司天台卜了一卦,说她命中无子,皇帝就不允许她再抱养皇子了。 “娘娘没有嫡子也就罢了,却偏偏还有广陵公主……” 皇后嫡出一女,今年方十二岁。 “娘娘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广陵公主谋划?”少女的声音轻柔之中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蛊惑。 元皇后缓缓落座,抬头看唐小白时,神色已经冷静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小白笑了笑,也坐了下来,就挨在李穆身边,显而易见的亲昵,连交握的手都没松开。 “娘娘还不明白么?” “做皇后,哪有做太后舒服?” “做太后,又怎比得上做唯一的太后自在?” “到时候,延嘉殿还能养猫儿么?” 第330章 薛十郎 太子闯立政殿,不出一刻钟便被请出。 离开时,眉目冷厉,吓得宫人们噤若寒蝉,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唐二小姐也离开了。 立政殿内安静得好似没有人来过。 …… 唐小白一出宫门,便觉眼前一亮。 嚯! 两位绝色美人儿! 一个衣朱红,明艳如火,一个衣雪青,骨秀天然。 只是两位美人儿相处并不融洽,神情上,一个带着嫌弃,一个则显得心不在焉。 但唐小白出来时,两人却同时放下姿态,望了过来。 “阿姐!”唐小白同姐姐招呼了一声后,看向另一人,“秦师兄……要去东宫?” 秦宵如今也有公职在身,又是太子的心腹,时常出入东宫。 但今天看起来似乎不是。 “路过,”他说着,略打量了唐小白一眼,笑,“听说唐师妹得皇后召见,有喜事呢?”眼里关切探问。 唐小白微微一笑:“方才在宫里遇到太子了,也便算不得什么喜事。” 说完,就拉着唐娇娇走了。 上车后,唐娇娇将车帘拨开一条缝,看到秦宵在原地低头似沉思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姓秦的一定对你不怀好意!”唐娇娇冷哼道。 唐小白不置可否:“秦师兄一直挺照顾我的。” “这个还不如太子。”大小姐冷酷地点评。 唐小白一边笑一边问:“阿姐怎么来了?不是说家里一定要留人吗?” 昨天还责怪她来接,今天就自己来了。 双标得可以。 唐娇娇冷睨了她一眼:“我当然是把府里安顿好了才出来,能跟你一样冒冒失失?” “我哪儿冒失了?你就知道我没把府里安顿好了?” 大小姐俏眉一竖,挽了袖子来捏她的脸:“你长了张嘴是用来顶撞阿姐的?” 唐小白早知她要恼羞成怒,却不逃窜,直接往姐姐怀里一扑,将美人纤腰一搂,埋进她怀里深吸一口气,笑嘻嘻道:“阿姐好香好软啊!” 唐娇娇红了脸,羞恼道:“哪里学来的登徒子做派!快起来!” “阿姐不掐我的脸才起来!” 唐娇娇倒是不想答应,可人不起来,她想掐也掐不到,只能恨恨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快起来!说说皇后喊你去做什么了?” 唐小白翻了个身,靠她身上,慢悠悠道:“也没什么,大概跟喊阿姐进宫差不多的意思。” 唐娇娇脸色瞬变:“他们竟然敢打你主意?!太子呢!太子死了吗?!” “我不是说了在宫里遇上太子了吗?”唐小白扶额,“我就是在立政殿遇上的啊!” 唐娇娇这才脸色稍霁:“一定是颜静静那个贱人挑唆的!” 突然提了这么个人,唐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挑唆什么?” 唐娇娇给了她一记“这都不懂”的白眼:“昨天你不是跟薛十郎在桥边说过话?当时颜静静的马车就在对面经过,她一直肖想薛十郎,谁跟薛十郎走近一点,她就暗地里使刀子——” 说到这里,唐娇娇不屑冷笑。 “这么些年,也没嫁进薛家,尽挑软柿子捏,去年有个进京述职的县令带着个女儿,那姑娘走路没留神撞薛十郎怀里,第二天就摔断了腿!” 唐小白眉头紧皱:“后来呢?” “后来我怎么知道?”唐娇娇横了她一眼,“我那么有空天天管她家事?” 话题又扯回来:“姓颜的昨天下午跟李环进宫找郑贵妃去了,肯定就是她在郑贵妃面前挑唆,郑贵妃又去跟皇帝进的谗言!” 唐小白不以为然:“颜静静哪有这本事?要说李环挑唆的我还更信一点。” “你可别小瞧她,”唐娇娇冷冷一笑,“上回阿史那咄咄要投降求和,本来没我什么事的,就是她使计将我也带上!” “她不是也受召进宫陪伴太后了?” “她要带上我,我就不能拉上她?”唐娇娇冷哼道,“我都想好了,要是真轮到我和亲,我拼死都要拉上她一起!” 唐小白啼笑皆非:“纵使她颜静静巧舌如簧,哄得了李环,说得动郑贵妃,也不可能左右皇帝的决定。” 唐娇娇知道自家小妹不是言之无物之人,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瞬间转过几个念头,一个名字浮现于脑海中:“难道是……薛十郎?” …… “……当初令兄俘虏慕容顺,带到鄯州后,就交给薛十了,后来慕容顺被押送进京,受封郡王,一应事宜都是由薛十负责,薛十也因此迁鸿胪丞;” 下午的时候,秦宵悄悄来了燕国公府,说的就是薛少勉。 “昨日皇帝于两仪殿召见薛十,定是要问他赐婚慕容顺一事——”桃花眸冷光流转,依稀当年城门初见时惊艳的女主气质。 “我们燕国公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府得罪过他?”唐娇娇已经开始生气了。 说起这个,唐小白就来劲了:“阿姐你还记得当年薛家上门赔礼的时候带的那套玛瑙盏吗?那好像是薛夫人的陪嫁。” 当年薛少勉的堂兄薛少勤还在万年县任县尉,因为燕国公府进刺客的事,薛少勤带着手下的姚合来燕国公府查案,姚合不知轻重问了燕国公府娇贵的二小姐两句话,惹恼了大小姐,连同薛少勤一起被丢出了燕国公府。 第二天,薛家就很识趣地上门赔礼了。 因为薛少勤孤儿寡母,家中清贫,薛少勉的母亲薛夫人特意拿出一套自己陪嫁的玛瑙盏,让薛少勉陪同一起去赔礼。 这么件小事,唐娇娇早就不记得了。 想了半天才勉强回忆起来一点,睨了唐小白一眼:“你还帮着别人记自家的仇?” 唐小白嘿嘿一笑:“我就是记性好了点……” 关于自家有哪些作死的事,总得记得牢一点,免得被人报复了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所以薛十郎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唐娇娇不信。 问题怎么可能出在她身上? 目光横向秦宵:“难道不是因为你玩弄他的感情,导致他因爱生恨,又见你同小白有说有笑,就迁怒小白?” 秦宵脸颊微红,低头轻咳:“我已经找过他了……” “薛十郎……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唐小白有点想笑,但想想自己也是当事人,又笑不出来,“就算真是他提议的我,也不会是因为这点私人恩怨。” 秦宵若有所思。 唐娇娇却没想到,径直问:“那能因为什么?” 这时,仆人来报:“薛十郎求见!”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331章 唐氏次女愿嫁吐谷浑 “薛某并不赞成二小姐和亲吐谷浑——” 薛少勉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所以,今天的事,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唐娇娇问。 语涉禁中,薛少勉没有回答,继续说道:“论京中贵女,堪为吐谷浑王后者,莫过于二小姐——” 唐小白低头轻咳,有点不好意思。 但……其实她也是这么认为…… 如果薛少勉真的提议让她去和亲,一定是因为她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只有她,以唐姓亲陇右诸州,又曾亲赴西北,适应当地环境。 她自己也有信心,能为朝廷牢牢把控吐谷浑,作为针对西部吐蕃的攻防第一线。 从战略意义上来说,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但这件事,不能光看战略意义。 —— “然凉州一行,薛某也曾与二小姐同行一路,于情于理,都不希望二小姐远嫁吐谷浑;” —— 这个“于情于理”说的有些微妙。 唐小白自觉跟薛少勉没什么“情”,燕国公府跟薛氏也没什么情。 甚至薛氏跟东宫也不亲近。 所以主要还是看“理”。 她可以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是最不合适的人选。 如果燕国公府能通过她把控吐谷浑,再联合凉州的势力,很难不令某些人感到不安。 薛少勉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皇帝又怎么会希望呢? —— “只要二小姐不曾应下,此事尚有许多斡旋之地。” 唐二小姐眨了眨眼,无辜又遗憾:“可我已经应下了——” …… “唐氏次女,感念皇恩,为求报效,愿远嫁吐谷浑!” 殿宇高阔,元皇后的声音幽幽回荡。 御座之侧侍奉的通事舍人裴宣猛然抬头,一时没能藏起满眼错愕与隐隐的愤怒。 皇帝也在同一时刻抬起头,紧紧盯住元皇后,只是目光深沉,分辨不出喜怒。 “陛下?”元皇后仰起的脸上露出一丝渴求褒奖的神情。 皇帝却垂了目光,淡淡道:“她小小年纪,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军国大事,尚要细细议来。” 元皇后神色僵住。 “皇后也辛苦了,先回去吧。”皇帝摆了摆手,不再看她。 “陛下——” “朕尚有政务要处理,皇后且去罢!”皇帝打断了她的话。 元皇后终于闭上嘴,起身,退出两仪殿。 日影渐斜,将拾阶而下的人影拖得狭长。 走完两仪殿前的台阶后,元皇后轻声问了一句:“公主在哪儿?” 皇后问公主,必然是问唯一的嫡公主广陵公主。 “回娘娘,公主午后于公主院召见琵琶师,正练习琵琶呢!” 元皇后扯了扯嘴角。 自从去年年底的宫宴上,汝南公主李环凭一曲半生不熟的琵琶曲重获圣宠后,宫中女子都在效仿。 别人效仿也就算了,可笑的是,她的女儿,最最尊贵的嫡公主,竟然也在效仿! 唐家那个小幺说得没错。 不试一下,她是不会死心的。 起初,她在立政殿等,等皇帝来问结果。 但是没有等到。 皇帝白天很少进后宫。 虽然皇后的立政殿独立于后宫嫔妃诸殿之外,更接近朝堂,但皇帝也几乎没有在白天来过。 只有昨天,他来了。 御驾至立政殿外五十步,而后转道去两仪殿,没有进来问结果。 专程路过,只为一个唐娇娇。 今天,他没有来。 因为对他来说,结果从来都不重要。 果然,她办成了,也不会有任何嘉奖。 甚至,皇帝是不悦的。 他根本不是真的要唐氏姐妹去和亲,不过是眼看拿捏不住美人儿,就想拿捏美人儿的妹妹。 只为逼唐娇娇就范。 他不择手段想得到一个美人,却要将她这个发妻推在风口浪尖—— “让公主别练了!”元皇后道。 …… 元皇后离开后,两仪殿内的人并没有回归平静。 奏章摊开在御案之上,皇帝的目光滞留了许久。 “来人!” “陛下?” “赏燕国公次女!” …… 燕国公次女先是受皇后召见,出宫后,又受皇帝赏赐。 思及和亲吐谷浑一事,坊间流言纷起。 一时间,仿佛已经定下唐二小姐为和亲人选。 九月初一,朔日朝会。 燕国公唐世恭出列拜道:“承蒙陛下不弃,臣虽不堪驱使,尚有儿女,当为君担忧,小女得陛下褒赏,虽去国万里,亦不敢辞,惟念其年幼,请以犬子充使护送,以全忠义孝悌,臣感激涕零!”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先前众人还只是猜测皇帝看中了唐二小姐为西平郡王妃,唐世恭这一番话,隐隐约约有已经得到皇帝暗示才作出反应的感觉。 但问题是,谁都记得,几天前郑师道不过随口提议了一下燕国公长女和亲,就立刻被堵了回去。 如今换成次女,燕国公不但不反对,还主动提议让长子护送次女去吐谷浑和亲。 这样的反差,想得偏一点的已经开始脑补唐二小姐是否燕国公亲生。 而另一部分,则在探究其中的阴谋。 早朝未散,坊间已经开始打探唐二小姐其人。 唐二小姐其人正在府里接受大小姐的质问:“你就不怕弄巧成拙?万一真拉你去和亲怎么办?” 唐娇娇在屋里来回走动,眉间焦躁不已。 唐小白失笑:“皇帝不是没答应吗?” 这个时候,早朝已经散了。 坊间还不知道结果,但是燕国公府已经知道了。 继唐世恭发言之后,元皇后的弟弟,御史元席也大义凛然站出来,说愿意为和亲使。 但皇帝一个都没回应,只说再议。 “他要是有那个意思,就会直接议了,不会等到再议,放出那些流言,不过是借机吓唬阿姐罢了。”唐小白道。 唐娇娇气得又骂了几声“老匹夫”,骂完又瞪她:“那也不许拿自己的婚姻大事试探!万一出了意外呢?” 唐小白笑弯了眸:“不会啊!太子肯定会反对的!” 唐娇娇目光动了动,打量她一眼:“穿成这样,要去干什么?” 小姑娘今天穿了蓝衣白裙,裙上暗光流动,似月照烟雪,远看亭亭如玉,近观灵动娇美。 发髻也用过了巧思,几缕细辫藏在垂鬟中,活泼轻盈,十分可人。 这一看就不是安分留在家里的打扮。 唐小白红了红脸,道:“正要跟阿姐说一声,我今儿想去乐游原游玩……” 唐娇娇嗤了她一声,道:“就知道玩儿,成天不务正业……天黑前没回来,打断你的狗腿!” …… 乐游原是京城著名的旅游胜地。 所谓大隐隐于市,人多的地方反而不容易引人注目。 唐小白原是这么想的。 但没想到,她还挺引人注目的,才刚到乐游原,就被人认出来了。 “唐表妹?”那人初见她看似十分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三分了然七分同情,“你来散心吗?我真没想到……你别难过……姑父姑母他们……也还是疼爱你的,西平郡王……毕竟也是郡王……” (本章完) 第332章 我们不是说好回京就定亲 九月,晴空如洗,秋色渲染。 乐游原上,不少贵族男女盛装华饰,车马如行画中。 良辰美景在前,唐小白实在不想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车帘放下:“走!” 但有的人,不是你想甩就能随便甩掉的。 车都走了,她还要小碎步追上:“唐表妹,你要去哪儿?就算心里不舒坦,也不要一个人——” “停车!” 马车停下,车窗帘再次打起。 “你是不是今天非得表现一下自己的善良体贴柔弱无辜?勇敢地说出来,我可以考虑成全你。”唐小白趴在窗口,目光越过顾雨岚,落在她身后的肃王世子李骁身上。 李骁脸色变了变,似乎想争辩什么,又忍了回去,眼睛在顾雨岚和唐小白之间犹疑徘徊。 顾雨岚顿时小脸煞白:“唐表妹,我……我没有,你、你别误会——” “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能在浑天书院风生水起吗?”唐小白换上真诚的表情。 顾雨岚怯怯不知所措:“我没有……我没惹事,我只是想——” “出身为庶女不是你的错,掐尖要强、想要出人头地也没问题,所以,虽然你不经家中同意、隐瞒身份考入书院,对外营造出顾氏苛待于你的假象,但顾氏还是认你为女儿,没有使任何手段断你的路,至于我们燕国公府,更不屑与你计较;” “你想怎么就怎么,没人要针对你,但你也别异想天开可以踩着我们燕国公府上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车帘落下,马车骨碌驶离。 走了一段,停车。 唐小白正要下车转步行,忽然听见车后一阵马蹄哒哒。 有人朝这边追来。 “后面是谁?”唐小白有点不耐烦。 “是肃王世子。”仆人答。 李骁? 不会是来为顾雨岚出头吧?有完没完了? 唐小白跳下车,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骁驰马趋近。 待他勒马,冷声问:“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骁攥着缰绳,低头看她时眼神有点复杂,迟疑片刻,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二小姐说。” “男女有别,世子与我并不相熟,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说?”唐小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李骁因为她的拒绝,面上隐约闪过一丝恼怒,当即便开口道:“我可以娶你!” 唐小白愕然。 待反应过来,笑了:“我谢谢你——” 话没说完,李骁的坐骑突然扬蹄,长嘶。 然后载着人跑了。 唐小白呆了片刻,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咳两声,道:“你们在这里候着。” 裙角拂拂,步入枫林。 经过第二株枫树时,腰间骤然缚紧。 “谢他什么?”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森冷森冷的。 唐小白握住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噗嗤”一笑:“我谢谢他全家呢!” 怀中转身,抬头望见少年下颌棱角精致如画,蓦然心喜,忍不住踮起脚咬了一口。 咬得不重,痒痒的。 李穆索性拿着下巴蹭她的脸。 少女又轻又娇地笑躲着,偏躲来躲去也还是在他怀里。 仿佛怀里揣了一头小鹿,时不时撞在心口,将他蕴冷的眉眼一点一点撞化了。 “是不是长胡子了?”她伸手来摸他下巴,口中嘟囔,“刚刚好像觉得有点糙啊……” “是。”李穆轻轻蹭着她柔软的手指,语气有些懒散。 唐小白觉得挺新奇的,又摸了两下,问:“怎么出来这么早?还以为你被拉去两仪殿议事了呢!” “我没去,散朝就出来了。” “今天应该议的就是和亲吧?” 李穆动作一滞,道:“望日朝会上,我会奏请纳妃。” 唐小白:??? 是不是太跳跃了?咱们不是在说和亲吗? “吐谷浑事不宜再拖,望日朝会上一定会定下来,”他低头抵着她的额,目光亲昵又蛊惑,“到时候,我们也定下来?” 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帝借着宰相之死清除异己,借着和亲一事逼迫佳人。 他们也可以借题发挥。 唐小白应下和亲,不只是急一下皇帝,主要是为唐子谦和元席争取护送慕容顺回西北的机会。 至于她,就算真的被定为和亲人选,小祖宗也会在最后关头留下她。 到时候,她和亲不成,但已经给出去的任命却不会收回。 只是—— “十五望日朝会?能那么快定下?” 李穆“嗯”了一声,道:“不过唐将军的机会不大,元席应该没问题。” 如果和亲人选是唐小白的话,唐子谦护送的机会肯定很大,现在说机会不大,也就是说,多半不会是唐小白。 “不是我,你觉得陛下属意谁?”唐小白问。 李穆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道:“你不是不喜欢和亲吗?不管别人属意谁,我总不会教慕容顺随意娶了我朝女子去。” 女孩儿呆呆看了他片刻,忽然扑进他怀里。 细细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脸儿埋在他颈窝用力钻了钻:“哎,你……你……” 忽然又仰起脸,杏眸儿水润润,漾着一圈淡淡的胭脂红,神色又是那样坚定信赖:“李穆,你一定会是个特别了不起的帝王!” 李穆抬指腹轻拂她颤动的长睫,弯唇笑问:“如此,望日朝会,我们说定了?” 诶? 唐小白眨了眨眼:“会不会太快了?” 李穆蹙眉:“哪里快了?我们不是说好回京就定亲?” 再不定下,不知还有多少李骁这样的暗中觊觎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东宫和燕国公府不是闹翻了吗?才一个月,会不会好得太快了?” “够了,如今已经同一月前大不相同。” 唐小白也不知道具体哪里大不相同,不过这一个月,太子的风评确实与“莽撞”、“年轻气盛”脱不开关系,想必他利用这层掩饰做了不少动作。 可是…… “阿皎——”他捏起一束她的发,拿发尾轻扫她脸颊,“我又制止了一次和亲——” 少年眼眸幽亮,似在邀功。 唐小白红了红脸,踮起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我不是——” “就望日朝会吧!”唐小白笑道。 这次和亲,满朝文武无一反对。 如果这都能被阻止,足见小祖宗已经对朝堂有了足够的影响力。 “我等着太子殿下的好消息!” 他既然这么说,唐小白便已存了八成的信心。 因此,九月十五,望日朝会上消息传来的时候,确实令人既震惊,又失落—— 第333章 所求惟朝朝暮暮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法拯救一个自愿牺牲的人。 李穆可以阻止和亲这件事,却无法阻止有人主动上书请求和亲许嫁。 “她真的是自愿?”唐小白问。 “不是自愿,谁还能强迫得了她?再怎么不受宠,也是陛下亲女。” 主动请求和亲的,正是皇帝第三女,衡阳公主李玲。 衡阳公主今年十七岁,王美人所出。 王美人是王太后和前宰相王茂昭的族人,不过属于旁支的旁支,隔得比较远。 以前王茂昭还得势的时候,也没借到什么光,更不用说如今王氏大厦已倾。 前些日子,唐小白还听说陛下有意将衡阳公主嫁给唐子谦,一转眼,公主就自请和亲了。 也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自愿。 “事发突然,我这里事先也未曾得到消息……”元皇后说着,不自在地瞟了唐小白一眼。 她今天召见唐二小姐,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 身为皇后,还要看个小姑娘的脸色,元皇后心里不是不憋屈。 但是和亲一事从后宫出了意外,她还是得给太子一个说法。 “我昨日问过衡阳,她说早前已经与慕容顺相识——” “早前?”唐小白笑了一声,“慕容顺进京不过一年,而且一直被软禁在四方馆,三公主怎么会与他相识?” “说是好奇去四方馆看过,遇上了……” 这事从衡阳公主口中说出来,还挺戏剧性的,甚至略微有点浪漫。 久居深宫的三公主,听闻京中多了位外邦太子,好奇之下,乔装潜入四方馆,然后就遇上了。 第一次相遇大约是好的,所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慕容顺……我记得三十多岁了吧?”唐小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起初还以为衡阳公主是受了皇帝的暗示才“被自愿”,竟然还有一段故事? 可是慕容顺—— 三十多岁,已婚已育,亡国太子。 这几个关键词,有任何一个值得少女芳心暗许吗? 还是说,好好收拾一下,慕容顺其实有副好面孔? 可是衡阳公主的准驸马是唐子谦啊! 慕容顺再收拾,他能俊得过唐子谦? “既然是三公主心之所属,就随她去吧。”唐小白意兴阑珊地说罢,就离开了立政殿。 走出立政殿没几步,便被拦住去路—— “唐二小姐,太子殿下有请!” …… 中式建筑讲究含蓄之美,凡入门处,多有遮挡。 室外设影壁,室内设屏风,总不令人站门外便一望无遗。 但唐小白到东宫丽正殿时,还没进门,就一眼望见了李穆。 他一身玄色常服,坐在铺着华美茵褥的矮榻上。 门口的屏风不知何时撤去,她站在门口,就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年纪轻轻的,怎么总爱穿得这么沉闷呢? 唐小白想着,却忍不住抿唇笑,走进了丽正殿。 她进来后,屏风又搬回了门口。 “搬来搬去的做什么?”唐小白盯着屏风看,忍不住问。 没有回答。 沉默片刻后,他的声音随脚步声靠近:“昨日朝会……有负阿皎所望。” 唐小白转过脸看他。 少年的神色目光,若有懊恼。 唐小白忍笑轻叹:“是啊,昨天我在家等了一整天的消息,别人来说我还不信,一直等到我父兄回府,亲自去问了他们,才知道你真的没有奏请纳妃——” 李穆听着前面时,还有些垂头丧气,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愕然抬起头:“我——” “你反悔了是吗?”她双手背在身后,微仰着脸看他,神情顽皮又娇俏。 “不是!”李穆虽知道她在逗自己,也还是忙不迭解释,“我没阻止和亲,无功不敢受赏。” 唐小白“噗嗤”笑了,扑进他怀里:“你傻呀!这怎么能是赏?这是我们俩的约定啊!” 他一下将她抱紧,又忽然松手丢下她跑开。 唐小白跟过去看,见他从案头抄起一卷急急转身。 “奏疏我已经写好了,那我现在去上书!” 唐小白忙拉住他,笑得说不出话。 李穆被她这么一阻,脑袋也清醒过来了。 太子纳妃这样的大事,一定会被留到下次朝会上复议,所以他现在上书,奏章会在皇帝看过之后,送到中书省留待下次朝会。 一个月就初一和十五两次朝会。 今天才十六,距离下次朝会还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简直就是给别人足够的时间去应对这件事。 “你别急呀!”唐小白边笑边揉着他不太开心的一张脸,“再等半个月就是了,我又不会跑!” “有句话叫夜长梦多。”李穆见她要收回手,又将脸追过去,蹭了蹭她的手心。 唐小白被他蹭得眉眼俱软:“还有一句话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蓦地蹙眉:“两情久长,岂会不求朝朝暮暮?说这话的人,必定是无法朝夕相守,才说这些话勉强来宽慰自己。” 唐小白哑口无言。 好像……有点道理…… “且不管他人求什么,我所求,便是同阿皎朝朝暮暮。” 唐小白呆了呆,期期艾艾道:“你、你现在……这么会了?” 这情话一句句的,她都接不住了。 “什么会?”李穆不太懂她的意思,“我就是实话实说。” 回到京城后,不能日日相见,着实有些难熬。 其实前几年他去河东剿匪的时候也同她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虽然也想念,可并没有这般难熬。 如今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见到她。 “阿皎不想与我朝朝暮暮?” “想当然是想……”这敢说不想吗?“不过就算婚事就算定下来,婚礼也还早吧?” 她现在才十三岁,放古代都嫌小。 便是今年得了纳太子妃的诏书,大婚最早也要明年,至于圆房—— 突然想到了少儿不宜的环节,唐小白不自觉瞄了他一眼。 正在抽条的少年腰身格外细瘦,但胸前已经不像去年一样一碰全是硌人的骨头了。 摸一摸,还挺结实的。 “是不是长肌肉了?”唐小白嘀咕。 “阿皎……”他声音有细微的变化。 唐小白触电般收回手,藏到身后,若无其事地说:“挺好,多吃点,多长点肉——” 洞房的时候……呃…… “阿皎?阿皎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 半个月,其实很快。 但也可以发生很多事。 西平郡王慕容顺和衡阳公主的婚事定下后,便有另一件事紧跟着被提上议程。 第334章 是不是太子没提纳妃的事? 九月初十,清晨。 奏疏送至两仪殿御案之上。 皇帝自上而下连翻了三本之后,沉吟须臾,问:“中书令空缺月余,近日政务繁多,郑相独木难支,尔等以为,谁堪为相?” 问罢,目光所指,不是最信重的宰相郑师道,也不是长子晋王。 而是他从来都不想在两仪殿见到的太子李穆—— …… “太子提了谁?”唐小白紧张问。 唐世恭微微一笑:“太子问晋王、庆王。” “啊?”唐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子谦听懂了,嗤道:“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学得可真快!” 唐小白也反应过来了。 领导都是最后说话的。 尤其做皇帝的,要不就一言定江山,要不就放任臣下进言争论,自己最后拿个主意。 不得不说,小祖宗这个储君姿态拿捏住了。 “尽学些没用的,他要是有点良心,就该支持阿爹拜相!”唐娇娇轻哼道。 唐小白神色微动,看向唐世恭。 宰相,宰辅天下,国之栋梁。 早在王茂昭死的那一刻,空出来的相位就已经在无数人的算计中了。 如今正式提起,满朝上下,无不蠢蠢欲动。 唐小白也不能免俗:“阿爹有几成把握?” 不是所有的朝代都会将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王茂昭、郑师道都领过兵,唐世恭也写得一手好文章。 论名望和资历,唐世恭有资格一争相位。 唐世恭见她问起,并不避讳,直言道:“眼下朝中,论资历和能力,惟薛峤与裴耀卿堪为对手——” 中书侍郎薛峤是薛少勉的父亲,吏部尚书裴耀卿是裴宣的父亲。 “不过具体还要等到下次朝会再拿出来详细议一议,”唐世恭说着,扫了一眼儿女,问,“你们以为谁的可能性更大?” 目光先落在最小的唐小白身上。 唐小白略加思索,道:“凭朝臣再怎么议,最重要的还是陛下与郑相的意见,阿爹与裴尚书多少沾了点东宫,女儿猜测,陛下会更中意薛侍郎。” “要是皇帝和宰相说了算,也不必等到朝会廷议了,”唐娇娇不以为然,“皇帝想要把阿爹拴在京城,就要拿出点东西来,之前阿爹凯旋归来,只赏了点金银,如今正好再赔个相位。” 唐世恭笑了笑,最后看向长子。 唐子谦的神色却有些凝重:“太子虽然才正位一月有余,却来势汹汹,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地在两仪殿参与议事,而且上回吐谷浑事,东宫的态度十分强硬,恐怕已经引起警惕,这次拜相,儿以为,重点应该在打压东宫士气,我们恐怕要把目光放在宰相人选以外。” 目光放在宰相人选以外,但具体放在哪里呢? 唐子谦自己也没答案。 兄妹三人告退时,唐小白留了一步,鬼鬼祟祟靠近父亲,小声说:“太子说下次朝会要奏请纳妃……” 唐世恭瞥了一眼目光闪烁的小女儿,笑道:“太子是不是上次朝会就想奏请了?” “阿爹怎么知道?”唐小白大惊失色。 上次她没告诉父亲,这次是因为叠加了拜相一事,她思来想去,还是跟父亲打声招呼。 唐世恭哈哈笑道:“我就随口一猜,没想到我们太子殿下还真沉不住气!” “他别的事还是挺沉得住气的。”唐小白忍不住为李穆辩驳。 唐世恭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唐小白仍徘徊不去:“会不会影响阿爹拜相?” 唐世恭笑道:“你刚刚不是不看好我吗?” 唐小白脸一红:“我看得也不一定准……” “我倒是觉得你看得挺准的,”唐世恭笑了笑,“不管这次的重点在哪里,陛下看中的下一任中书令,应该是薛峤。” 唐小白心中一动,悄声问:“如果太子也有看中的呢?” 唐世恭凝神看了她半会儿,忽然抬起手,掌心轻轻落在她发顶。 唐小白九岁时,就没把自己当小孩,可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小。 “阿皎,为父并不想拜相。”他温声道。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想,但唐小白却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说的就是现在的燕国公府。 日后太子登基,甚至还要更上一层楼。 父亲的退让,是为他们这些子女让路。 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阿爹”,却堵着喉咙发不出声,泪盈于睫,几欲坠。 唐世恭笑了笑,手掌顺势下滑,拍了拍她的肩,道:“太子纳妃不影响拜相,但拜相,很有可能影响太子纳妃,你娘还想多留你两年,让太子着急去罢。” 唐小白将父兄的话放在一起几番琢磨。 大概意思是,皇帝可能在宰相人选上做文章,借此打击东宫,很可能因此影响太子纳妃。 但皇帝会在宰相人选上做什么文章?如何打击东宫打击到影响太子纳妃呢? 她没想出来。 李穆则不以为然:“任他拜谁为相,也左右不了东宫事务。” …… 很快,到了九月十五,望日朝会。 朝会伊始,侍中郑师道便出列,请择新相。 百官各有举荐,如唐世恭、裴耀卿、薛峤均在其中。 能被举荐为宰相的,都不会是平庸之辈,至少在百官众口之中,这几位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争执了不下一个时辰后,皇帝终于开口:“郑相以为如何?” 李穆眼皮动了动。 皇帝的这一句只是例行一问,纵然郑师道有举荐权,他身为太子,话语只会更重。 然而,郑师道开口,却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给出一个人选。 “朝中贤能者众,陛下与臣皆难以抉择,宰相者,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承天授命,未若告祭天地,效仿文王,问卜求贤!” …… “好一个效仿文王,问卜求贤!” 要不是立场不对,唐小白甚至想给对方点上六百六十六个赞。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古人这种大事不决问天意的操作虽然是常态,但很少用在选官上。 就算用在选太子上,都不会用在选官上。 负责天意的基本部门一直都是郑师道为首的青州学派官员说了算。 这么一个操作,相当于重申了青州学派官员在朝廷中的主导地位。 “还是看最后的结果,如果薛峤为相,倒也不算最坏。”唐世恭说完,就令长子和长女先退下了,只留了唐小白一人。 唐小白若有所悟:“是不是太子没提纳妃的事?” 第335章 想娶小白,门都没有! 唐小白问完就自己给自己点了个头,正色道:“没关系,我理解的,他们连选宰相都这么玩,这时候太子提选妃,说不定顺便就给一起问卜了,不如先等一等,把青州学派搞下去再说。” 当今皇帝最大的倚仗,是已经形成体系的青州学派思想和占据朝廷近半官职的青州学派学子。 太子想要掌握主动权,得先让青州学派退出政治舞台。 治大国如烹小鲜,除非焚书坑儒,否则要翦除一个学派,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就很需要耐心。 唐小白有点欣慰:“太子素来不是太有耐心的人,这次能忍得下,可见长进了——” “阿皎!”唐世恭忍不住打断她,想说什么,却先笑了。 笑了两声,才道:“太子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唐小白:??? 唐世恭又笑了两声:“他提了。” “提了什么?” “今日朝会,太子奏请纳唐氏次女为妃!” …… “他们选他们的宰相,与我何干?”少年玄衣玉冠,眼睑微垂,执银箸的手指骨修长,肤色冷白。 在他的面前,一只精巧的鎏金铜炉正温着甜香的饮子,黑漆的矮几上,四碟颜色各异的花糕摆得整齐。 精致的银箸夹着淡粉的花糕送至眼前,少年的眸随之抬起,瞳色如墨,掠过一丝明晰的笑意。 在他的身后,云衔斗拱,霞染珠帘,画栋雕阑框出一幅丹青,容色深艳的少年便在这幅画中。 唐小白看得眼痴,不自觉接受了投喂。 李穆见她含下花糕,不禁弯了弯唇,继续说道:“如果对方每生一个变故,我们就要跟着更改计划,未免太过被动。” 那倒也是…… 唐小白点点头。 不被带节奏是件好事。 “况且,宰相人选众多,才有问卜而择,太子妃人选只有一个,何须问卜?” “可是太子纳妃,本来就要问卜啊?” 太子纳正妃,要和民间娶妻一样,走六道程序,称为“六礼”。 “六礼”中有一则是“纳吉”,就是将女方的生辰八字拿去占卜。 这是不可避免的。 李穆“嗯”了一声,显然也考虑过这点。 并且已经有了对策:“我打算让林先生回司天台。” 唐小白一愣:“啊……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明显什么?” “不会显得你是为了纳妃特意往司天台塞——”唐小白说到一半,停住了,神色由好笑转为惊讶。 “这样也不错,不是吗?”李穆道。 青学崇尚灾异鬼神之说,司天台这块他肯定是要拿下的。 而且是第一个拿下。 当年安排林虚己出走司天台,就是为了他执掌东宫后起复。 林虚己肯定要回司天台,而太子妃也不容有失。 至于别人想如何看待这一安排,就随他们去了。 唐小白想明白后也觉得甚妙:“林先生什么时候回司天台?” 李穆突然露出委屈之色:“不知国公何时应允婚事?” 他当朝求娶,却只得了燕国公不咸不淡的几句婉拒。 唐小白嘻嘻一笑,道:“我爹娘说过,没有上门求亲一次就答应的,三登其门都是常有的事,何况你都不是登门求娶!” 太子殿下乖巧执壶,在她杯盏中注入清香澄碧的饮子,柔声细问:“那我应该遣何人登门?” 看他这么乖,唐小白一时也忘了自己在出什么主意,总之就给出了:“一般都是找两家都交好的夫人先探口风,得了默许后,再遣官媒上门。” “我也要遣官媒吗?还是临轩命使?” “你是太子啊!哪有官媒给你用?当然是直接接临轩命使了!” 唐小白说完这句后,两人突然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矜贵清冷的美少年太子嘴角逐渐咧开:“原来阿皎也了解——” 唐小白捂住他的嘴,红着脸瞪他:“就许你了解,我不能了解吗?” 她不但主动去了解过了太子纳妃礼的流程,还跟这儿手把手教人家太子殿下怎么娶到她呢! 可真把她能的! 他也不挣脱她的手,一面将她往怀里搂,一面就着她手心一顿猛亲,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唐小白教他亲得整颗心都软乎乎的,窝在他怀里,忍不住又多支了一招:“我阿娘不怎么同夫人们来往,你去请翼国夫人或者陆氏的……” 翼国夫人是裴宣的母亲,陆氏是顾大舅母的娘家,虽然这两家跟太子殿下都不太熟,但也没办法,这世上跟太子殿下熟稔的屈指可数。 唐小白觉得这两家已经算是比较合适的中间人了。 但是没想到,小祖宗有他自己的主意。 登门来为太子提亲的人,着实出了她的意料。 甚至登门的人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太子竟然会请我来为他提亲,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可是……”唐娇娇也哭笑不得,“外祖母还真来了?” 李穆请的中间人,正是唐小白的亲外祖母纪国大长公主。 老太太皱着脸道:“我原本是要骂他的,可他突然喊我一声姑祖母,我这才记起来,他还是我侄孙儿。” 众人都是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一茬。 唐小白更是一惊,急忙低头算她跟小祖宗算不算近亲。 “他喊你姑祖母怎么了?李枢、李栋这些个,不都喊外祖母作姑祖母?外祖母不会就这么被他哄了去吧?”唐娇娇有点生恼。 纪国大长公主最疼的就是唐娇娇,见她生气,忙解释道:“那怎么会?太子喊我姑祖母,我不过就是不骂他而已,想要娶我们小白,门儿都没有!” 众人又是一愣。 “就这样?”唐小白追问。 纪国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然还怎样?你不会真想嫁给他吧?” 第336章 你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唐小白脱口而出。 “你喊什么喊?”唐娇娇皱眉按住她,问纪国大长公主,“外祖母觉得哪里不妥?” 纪国大长公主看看她,又看看顾凝:“你们是这个打算的?真打算将小白许配给太子?” 顾凝犹疑道:“夫君说,孩子们喜欢就行——” “这怎么能喜欢就行?”纪国大长公主面露愠色,“她小孩子不懂,你也不懂吗?” 纪国大长公主一向疼爱顾凝,这回竟然当着孩子们的面直接训斥,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唐小白挣开姐姐的手,对着纪国大长公主磕了一个头:“愿听外祖母教诲!” 抬起头时,眼里却是斗志昂扬的不服。 纪国大长公主笑了:“那是太子,要么登基为帝,三宫六院,要么,死无葬身之地,你喜欢哪种?” 唐小白略松了一口气,道:“天行有常,而人无常,无论天子庶民,都是一样的。” 纪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我们是什么人家?只要不是皇帝太子,凭你们姐妹嫁给谁,只要敢动一丝花花心思,教子谦打断他两条腿!” “可我要他两条腿有什么用呢?”唐小白正色道,“就算他是个庶民,我也不愿用唐氏和顾氏的势力去压得他听话低头——” “我要的,是他敬我爱我,而我也会一样敬他爱他;” “倘若有一日他做不到了,那他也就不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若有那一日,你会如何?”纪国大长公主紧盯着她问。 唐小白思忖片刻,道:“条件允许的话,我会离开。” 纪国大长公主又盯着她看了半会儿,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太子在东宫藏了个姑娘?” 唐小白:??? “什么姑娘?”唐娇娇一听就来气了。 纪国大长公主冷笑道:“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才十一二岁模样,李穆那小子天天把人带在身边,听说长得跟小白有七八分相像!” 唐小白:…… “变态!”唐娇娇越听越上火,“我之前在宫里怎么没听说?是我出宫后才带进宫的?” “不知道!他自个儿说只是捡来的孤女,不曾近身,能哄得了我?反正没把东宫收拾干净,就什么都免谈!” 唐小白:!!! …… 东宫,丽正殿内,太子李穆正召见臣僚问政。 殿外四周,禁军持兵肃立,鸦雀无声。 忽然,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从丽正殿背面转出,悠悠然走近。 锦缎绣履,缠珠丫髻。 捧着托盘的一双小手肉嘟嘟的,稚嫩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笑得天真烂漫。 她好似对丽正殿周围的肃穆气氛浑然不觉,捧着一只瓷盅,一派理所当然地往正门走来。 值守的小内侍瞄了她一眼。 要不是上头交代过,他是绝对想不到这位花小娘子已经芳龄十六了,看着顶多十一二岁。 东宫的这位新主人并不是和善的性子,也不知在外面受过什么刺激,平时从不教宫女近身。 有自恃美貌借机殷勤的,都被赶出了东宫。 没想到有一日,太子殿下亲自带了一个小娘子进宫,还时常召见,看似十分宠爱。 私下也有人偷偷说,有的人就是有这种癖好,喜欢幼小的。 但他知道不是。 他得曹典内赏识,时常有机会在丽正殿周围值守。 所以,他见过燕国公府的二小姐。 花小娘子被带入东宫那一日,他就瞧见了,眉眼之间,有三四分神似唐二小姐。 听说太子殿下旧时曾微服在燕国公府待过一阵,那唐二小姐和她阿姐一样,骄纵刁蛮,时常欺辱太子。 太子殿下如何能受这样的气? 后来不是几次三番把唐二小姐掳进东宫准备报复? 可唐二小姐的靠山实在了得,燕国公父子连东宫都敢闯,还有纪国大长公主,那可是陛下都要喊姑母的人,太子殿下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时候,将一个长得神似唐二小姐的小姑娘带进东宫,怎么可能是宠爱? 他可是好几次见到花小娘子红着眼睛被人从太子殿下面前带离。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欺负这小娘子的。 既然不是宠爱,丽正殿就不是花小娘子能随便来的地方。 小内侍心中打好主意,见她走近,便抬脚要去阻拦。 脚刚抬起,突然,花小娘子停下了脚步。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从小内侍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花笺足尖之前的砖缝中,多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宫里的砖缝当然不会很大,正常落下的叶子是钻不进去砖缝的。 这片银杏叶是有人随手摘下飞进来的,为了警告她不要再上前。 花笺唇角弯了弯,一脚踩上那片银杏叶,继续往前走。 很快,细微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仍旧是一片叶子。 这次的方向是—— 是她的脚! 花笺脸色瞬变,仓促要躲,却已经来不及。 银杏叶从鞋面掠过,精美的绣纹瞬间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花笺咽了咽口水,后怕之余,也生出一股恼怒。 她心念一转,忽然将手中托盘一丢,惊叫着跌坐在地。 碎瓷满地,绣履破裂,娇小的女孩儿惶恐无助,看着极为可怜。 小内侍也顾不得她受不受宠,忙不迭跑上前扶她。 手伸出,却扶了个空。 花笺被人揪着后领拎了起来。 小内侍一见这人便闭上嘴退下了,看神色,极为敬畏。 花笺却不敬也不畏,踢着脚嚷道:“你赔我的鞋!” 莫急将她放在地上站好,回了一个字:“滚。” 花笺将坏了鞋的那只脚抬起,往他小腿上踢。 自然是没踢到。 “鞋坏了,走不了!”她气道。 莫急瞥了一眼。 整个鞋面都割开了,她踢了一脚后,鞋头又脱落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 如果就这么走回去,多半走不了几步鞋头就掉了。 “鞋子脱了走回去。”莫急道。 花笺都给气笑了:“我是个女孩子!” 莫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忽然狡黠一笑:“这么想看我脱?” 莫急面无表情。 “那我可真脱了?”一只脚晃啊晃啊,鞋头摇摇欲坠。 莫急面无表情。 花笺目光闪了闪,随即,绣鞋飞出。 飞去的方向,正好有人走来。 莫急自然也知道有人路过,眼也不眨地抬起手,将绣鞋捉在手里。 这时—— “你们……在玩什么?” 莫急僵了一瞬,侧转身。 唐二小姐惊讶又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绣鞋。 第337章 遮遮掩掩 殿门开,玄色绣金线的袍角扬起,拂过丽正殿高高的门槛。 小内侍垂手低头,看着太子殿下从面越过,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太子殿下问。 语气温和得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二小姐低声说了一句,没听清。 随后太子殿下道:“起风了,进去再说。” 小内侍悄悄抬起眼皮瞄了一眼,恰看见太子殿下牵着唐二小姐的手往回走。 步子依稀比平时还慢了一些,好似迁就着女孩儿的脚步。 是这样的么…… 他呆呆地看着。 不是说太子殿下记恨唐二小姐当年的折辱凌虐吗? 虐着虐着,就有情了? …… 唐小白路过时,看了一眼道旁侍立的小内侍。 “看什么?”李穆微微蹙眉。 不喜欢她被旁人吸引。 唐小白拉着他继续往里走,笑嘻嘻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小孩儿表情挺丰富的。” 满脸写着“三观尽碎”,有趣极了。 李穆也回头看了一眼。 恰巧对上那小内侍的目光,吓得对方面无人色,差点趴下。 唐小白哈哈一笑,拉着他快走两步,放了小内侍一条生路。 上台阶,殿门旁,站着姿容绝美的少年郎。 原来她来之前,小祖宗正召见秦宵。 “我打搅你们了?”唐小白眨了眨眼。 “不是什么要紧事,”李穆牵着她的手从秦宵面前目不斜视走过,待进了殿门,重新又问,“怎么突然来了?教人说一声,我出宫找你就是,若不是提前交代过,岂不是令你在宫门外干等?” “我等一会儿也没事,总有人通报进去。”唐小白道。 只是没料到,连通报都不需要,就领着她进来了。 “有什么急事?”李穆问罢,摸着她的手有些凉,便吩咐人拿个手炉来。 “冬天都还没到,哪里就需要手炉了?”唐小白小小抱怨了一声,才说起来意,“我听外祖母说,你答应把花笺处理了?” 说话时,花笺恰好抬起小短腿正要迈过门槛。 一听这话,停住了动作,隐隐有要收回腿的意图。 不等她将意图化作行动,又被人揪着领子拎起来,丢进了丽正殿。 这回她没有生气,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看不到那个丢她的人了。 莫急一向如此,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哪怕这些日子奉命看守花笺,花笺也很少见到他的面。 只有在她企图靠近太子时,莫急才会现身。 其他时候,就好像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似的。 “大长公主不提,我也会处理,”李穆淡淡看了一眼那张与唐小白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厌恶,“留她在东宫,多少伤及你的颜面。” 唐小白一边留意花笺的神情,一边问:“桐花谷的事,她招了多少?” 提及“桐花谷”,花笺将脸转了过来,扑闪着圆圆的大眼睛,眼眸黑白分明,显得格外天真无辜。 “没招。”李穆道。 回京后一直忙于政事,还没腾出手来处理桐花谷,花笺也就先晾着。 把人放东宫,也是为了方便。 “还没招啊……”唐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笺,“那要怎么处理?东宫不能待了,要将她放哪儿?” “要不放我那儿?”秦宵主动请缨。 李穆看了他一眼,道:“她这张脸不能出东宫。” 语气虽淡,却隐有杀气。 花笺眼神瑟缩了一下,然后像是无意识地飘了飘。 唐小白一直在留意她,便注意到了她这一飘,心中琢磨片刻,问:“你的脸,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花笺的目光立即飘了回来,仍旧一派天真无辜:“什么这样?”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茫然之色,“一直这样啊!” “我叫人检查过了,没有易容。”李穆道。 没有易容,总不能是整容吧? 唐小白仔细端详这张脸。 大约是照着她十岁左右的样子找的。 那就绝对不是在河东的时候才临时找的,找一个想像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应该是早就备下的一个人。 还有八月初一那日晋王别馆那个伪装成孩童的杀手,可能也跟桐花谷有关。 这个组织不但涉嫌凌虐孩童,还跟李枢有很深的勾结。 如果能从花笺入手,铲除这个组织…… “你想要什么?”唐小白问。 花笺玩着手指不说话,满身的不在乎。 “问不出话,留着也无用。”李穆不耐地说。 花笺仍旧低着头玩手指,眼皮也不抬一下。 唐小白心神恍惚了一下,忽然又问:“你想不想长大?” 花笺玩手指的动作乍然停住。 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左手的食指,捏到左手食指略微发白。 “十六岁的灵魂装在十岁的身躯里,很难受吧?”唐小白轻声道,“若是遇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郎,那可怎么办?” “他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都能教你比死还难受,是不是?” “你遇到过吗?” “你不想长大吗?” 花笺终于抬起脸,眼中只有嘲讽。 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小白突然有点不安。 就在这时,花笺右手猝然抬起。 “小心!”秦宵喝道。 唐小白没看清花笺的动作,就被身旁始终警惕的李穆护着转了身。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随后响起秦宵略有些尴尬的声音:“她想自杀……” 唐小白从李穆怀里探出脑袋来看。 花笺的右手正被莫急钳制住,她两眼看着自己的手腕,僵持得近乎静止。 “没有办法吗?”唐小白轻声问。 “筋骨坏死,已无可逆转——” …… “怎么会无可逆转?邪的反面不就是正?练邪功练的,把邪功倒过来练不就好了?” 说话的人兴致勃勃中带着好奇,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但武功这一道,对唐小白来说就是玄学,她也不懂,便眼巴巴看陶汾:“有这种说法吗?” 以前看武侠好像有这种说法,欧阳锋就把九阴真经倒过来练了。 陶汾啼笑皆非:“功法怎么能颠来倒去?要死人的!不懂别瞎说!” 钟楚楚不以为然:“话本上都这么写的,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少看那些话本,都是骗人的,写话本的,说书的,都是瞎编哄你花钱呢!”陶汾叨叨地教训她。 钟楚楚不听:“你又没倒着练过,你怎么知道?”转向唐小白,神色颇为认真地说,“二小姐去叫那个花小娘子试试,没准就成功了,就算练死了,也好过这样不人不鬼的!” 唐小白语塞。 这么一拍脑袋的主意,她也是真不敢乱拿去建议别人。 “别听她的!”陶汾就比较理智,“花笺不肯说就算了,这种邪门歪道是会有一些控制门人的手段,轻易撬不出话来,我已经放出话去了,江湖上的朋友有桐花谷的消息会通知我的。” …… 唐小白知道陶汾消息灵通,但没想到这么灵通。 没两天,消息就来了。 “前两年河东大旱,桐花谷往河东搜罗了不少孩童,有人正巧留意到了,发现了桐花谷的确切位置!”陶汾说起来也是兴奋异常。 “谁这么能干?”唐小白不由起了揽才之心。 陶汾摇头:“对方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暗中投信,没有露身份。” 唐小白一愣。 一般这种遮遮掩掩的,很有可能是熟人啊…… (不说话是不是像机器在更新?每天都有在写,每天都想恢复单更,然后恢复双更,然后来几次爆更……梦想总是有的……) 第338章 上一次见还是上一次 “会不会是认识的人?”唐小白直接问。 “比如?”陶汾倒是没想到这么多。 认识的江湖上的人,唐小白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一个:“姚少侠?” 陶汾愣了愣,随即摇头:“是姚少侠的话,没必要藏着掖着。” 这倒也是…… “不必太在意是谁递的消息,”陶汾道,“江湖上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可能之前犯过事,又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隐姓埋名,一般来说,对方不说,我们也不会问。” 唐小白点点头。 “不过消息的真假还是需要我们自己派人去查证一下。”陶汾道。 唐小白又点头:“太子会派人去的。” 陶汾迟疑片刻,道:“师妹别忘了将这个消息转呈太子殿下。”给了她一个暗示的眼神。 唐小白诧异道:“师兄得了消息还没告诉太子?不能给太子递消息吗?” 不应该啊! 陶汾属于明面上的东宫系,连桐花谷这种暗中进行的操作项目都毫无保留地交给陶汾了,怎么可能连个联络方式都没给? “能当然是能,但我想着师妹每日总会见到太子,顺道转达一下就行。”陶汾笑呵呵道。 唐小白:…… “谁说我每日都会见到太子?” “隔天见到再说也来得及。”陶汾退一步说。 “也没隔天……” “那你们多久见一次?”这下轮到陶汾诧异了。 “呃……上一次见就是上一次……” “昨天没见?”陶汾皱眉。 “没,上次也就……两三天前吧?我去找你那天。” “再上一次呢?” 唐小白:…… 突然有种对不住观众的感觉。 陶汾叹气,道:“那今天总要见一见吧?你看,正好有消息要告诉太子殿下。” “太子日理万机——” “太子日理万机,都抽不出时间出宫找你,你正好进宫找他,给他一个惊喜!”陶汾循循善诱。 唐小白深吸一口气,诚恳地说:“是这样的,陶师兄,其实我每天也挺忙的。” 陶汾挑眉无声询问:你忙什么呢? 唐小白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我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忙。”但是现在不太方便说。 陶汾再次叹气:“行吧,这事我去跟太子说。” 唐小白并不是完全抽不出时间跟小祖宗见面,只是吃不消陶汾这套路。 要是有的没的都特意要她跑一趟,确实挺耽误事。 所以也就不解释,让他去了。 送走陶汾,唐小白正要带着橙子进书房,婢女阿菘从外面进来,道:“橙子娘来了,求见二小姐!” 唐小白脚步一停,转头看橙子。 橙子脸色略有些发白:“是来求二小姐应了怀德坊卜家的婚事。” “你怎么说?”唐小白问,“你要是不愿,我替你回绝了。” 橙子沉默片刻,摇头:“我不愿。” 唐小白点头:“你先去书房整理一下,我等等就来。” …… 橙子娘并没有传统印象里逼婚子女的尖酸模样,虽人到中年,身段面容都干净整齐,文文静静,长相和橙子有几分相似。 她从前在顾凝身边待过,现在也是府里颇为体面的管事娘子。 正是有这样的体面,她的女儿才会在唐小白面前伺候。 橙子娘开口也是温温柔柔,有条有理:“……橙子得二小姐恩惠放为良民,良贱不婚,府里已是不太合适……那卜氏也是良民,有田产……也读过书,就是喜欢读过书的姑娘……虽曾婚配,但没有子女,脾性也温良……” 一句一句听来,唐小白都没听出什么不妥。 至少从橙子娘的角度来看,可能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 奈何橙子自己不愿。 唐小白耐心听完,道:“橙子跟了我这么多年,又读书识字,我日后倚重她的地方还很多,她的造化也远不止商人妇。” 这是实话。 她日后入宫为后,橙子肯定是要做女官的。 如果有机会,参政都未必不可。 只是这些话现在还不好说,唐小白也只能点到为止。 橙子娘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她这么婉拒也没有很受打击,只是神色黯了下来,叹道:“奴知道,橙子多少有些看不上卜氏,奴也知道,卜氏求娶橙子,多少也存了些攀附燕国公府的心思,但卜氏商户,至多求财,若是换了那些野心勃勃的,也不知要求什么;” 唐小白倏然动容。 刚才听橙子娘说卜氏的条件,只觉得她考虑得十分实在。 现在就不只是实在而已了。 “奴虽然身为下奴,也知道二小姐日后富贵难言,橙子是二小姐的身边人,也不知怎样遭人惦记,我们女子,最怕就是婚事上遇人不淑,奴情愿她低嫁,也不想她错付一生。” 唐小白沉默良久,道:“你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橙子娘温顺告退。 唐小白目送橙子娘走出院门,不由感慨:“你娘是个通透的。” “她说的,总是有道理……”橙子从屋舍掩映处走出,神情晦涩。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橙子娘说的就是罗雄。 罗雄常在燕国公府外徘徊,找各种机会与橙子见面说话,橙子娘不会不知道。 出身寒门,志在科举,罗雄无疑是个有抱负、或者说是有野心的人。 他接近橙子,是不是有功利心在其中,唐小白也说不好。 “你娘说得再有道理,也只是揣测,人不能只通透谨慎,有的时候,是需要赌一把的,只是,在赌之前,问问自己值不值得。” 没有一段感情不需要冒险。 唐小白自己也是。 当她接受小祖宗的感情时,也明白自己承担了怎样的风险。 但她觉得值得,就去尝试了。 可橙子沉默半晌,却只道:“只我自己,赌一把也无所谓……” 没说下去,却看着唐小白。 唐小白扶额。 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故事,怎么还有她这个第三人的名字呢? “你自己再想想吧!”唐小白也不纠结了,起身往书房走去。 一只脚刚跨进书房门,婢女阿菘又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进了院子一个急停。 “二小姐……”唤了唐小白一声,又看了橙子一眼,犹犹豫豫。 “什么事?”唐小白问。 阿菘指了指外面:“外面说,那个、那个谁出事了——” 第339章 重生的是我 深秋,层林尽染,精致的亭阁隐隐其中。 乐游原上的亭阁,有的圈在私人庄园中,也有公用的。 唐小白勒停坐骑,仰头望向面前高耸的楼台。 虽则楼中笙歌曼舞,四周侍从如云,可这座楼台是公共的,只是眼下被贵人包场了。 包场的范围并不是很广。 唐小白停的这块地方任何人都能路过,且在楼下,还能清晰听见楼中人坚定的声音:“……学生已心有所属,不敢作出任何令心仪之人误会伤心的举动,请公主见谅,这杯酒,学生心领了!” 楼中乐声忽然停止。 安静了一会儿,响起女子的声音:“你有心上人了啊……”语气怅然若失,“是哪家小姐?” 男子的语气转柔:“她不是哪家小姐,她只是一名婢女。” “一名婢女啊……”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些感慨,又好像漫不经心。 “她虽然婢女出身,在学生心中,却可敬可爱,高不可攀!” 唐小白瞥了一眼跟随身旁的橙子。 少女情思,悲喜跃然脸上。 又沉默了一会儿,女子轻笑,道:“你今儿从了我,改天我帮你把你那婢女赎身,怎么样?”语气轻佻得有些陌生。 唐小白听到这里,便听不下去了。 马鞭一收,道:“唐二求见平阳公主!” 她既然能听到楼上的对话,楼上的人自然也将她这一句听得清楚明白。 话音未落,楼上“乒乒乓乓”几声凌乱,好像有谁摔了。 很快,二楼挡风的竹帘挑起,露出平阳公主的脸。 发簪微斜,脸上笑容僵硬:“是小白啊……快、快请唐二小姐上来!” 楼上就是一幅正常的公主饮宴图。 乐师伶人在侧,姣童美婢侍立。 唯一突兀的就是直挺挺站在座席前的青年。 青年一见唐小白上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身后的橙子。 神色紧张着急,似乎很想解释什么。 边上的平阳公主也挺紧张的,好像一个做坏事被家长抓了个现行的孩子,将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鬓捋了又捋,干笑道:“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唐小白瞥了一眼青年,道:“有事想跟公主单独聊聊。” 平阳公主立即配合地赶人:“都下去!”也没再看刚才调戏得起劲的青年。 待周围都没人了,才凑近唐小白,小声问:“那小郎……你的人?” 这话说的…… 唐小白抖了抖,解释道:“是浑天书院的学生。” “他口中的婢女,不会是橙子吧?” 唐小白点头:“应该是……公主今天受刺激了?” 平阳公主入道之后,颇有风流之名,生活作风极其骄奢淫逸。 但强抢民男这事,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尤其在平阳公主从行宫回来之后,大概感受到了朝中风云,行事低调了许多。 除非宫中召见,否则成天就窝在平阳观中,再不见往日呼朋唤友的热闹,连唐娇娇都没得到过邀请。 今天突然当街上演一场强抢民男的戏码,还挺奇怪的。 好巧不巧的,平阳公主抢的这位,正是罗雄。 燕国公府有认得罗雄的,知道他同橙子有些关联,才将消息传到了进来。 听了唐小白的问,平阳公主“呵呵”笑了两声,拿起案上的酒盏,送到嘴边,遮住了半张脸。 执盏的小指翘得有些不自然,向上抬起时甚至微微颤抖。 唐小白安静地看着她饮完那盏酒。 放下酒盏后,她好似情绪稳定了一些,笑着说:“什么刺激?就是今天想来乐游原玩儿,恰巧路上见那小郎生得俊俏,就请他一起喝两杯!” 唐小白走到她对面坐下,倚着酒案身子略前,定定地看着她,问:“公主怕我?” 平阳公主目光缩了缩,笑:“我怕你?我怕你干什么?” 仿佛觉得好笑似的伸手去拍唐小白的脑袋,手在半空却拐了个弯,轻轻一拂唐小白的肩。 蜻蜓点水般一拂,便要收回。 唐小白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叹道:“公主与我们兄妹生分了。” 平阳公主动作僵了一下,随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含笑张开嘴,好像要解释什么,但又没说出话来,只能任笑容渐渐冷却在脸上。 “八月初一,公主仓促回京,第一个找来的便是燕国公府,当时,公主心里还是信任我们的,后来,是因为真假太子的事吗?” 平阳公主没说话,低头给自己斟满一盏,仰头饮尽,动作有些粗暴。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真假太子的事,公主信我吗?”唐小白轻声问。 平阳公主又饮尽一盏,才哑着声问:“娇娇呢?” “阿姐知道得比我们都晚。” “你确定?”平阳公主笑了起来,意有嘲讽。 “我确定!”唐小白毫不犹豫。 姐姐不会骗她,小祖宗更不会骗她。 平阳公主“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偏还要去斟酒。 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笑得,这一盏酒洒了半盏,才堪堪入喉。 放下酒盏后,她双眸亮得惊人:“你还记得赵景吗?” 唐小白蹙眉点头。 提起赵景,总不是什么好事。 “赵景死前,跟我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平阳公主双眸迷蒙地笑着,“他说他重生了一世,而且有一个人跟他一样,重生了。” 唐小白心里一突:“他说的,是不是我阿姐?” 平阳公主点头:“他说你们燕国公府后来被抄家流放,说娇娇……被害死——”她突然掩面大哭,话也断了。 但唐小白猜得到:“他说我阿姐死于非命,重生而来,定会复仇,是不是?” 她哭得不能自已,没有回答。 唐小白平静地继续说下去:“他是不是还说,燕国公府为了不重蹈覆辙,一定会投靠太子,对付你的父亲?” 平阳公主猝然放下手,双掌猛地拍在酒案上。 壶盏俱倾,酒液湿了衣袖。 “现在不就是吗?我一开始……我怎么会信赵景的胡言乱语?娇娇怎么会死……我还活着,娇娇怎么会死?”她赤红着眼,声音哑得可怜,“可是现在……现在……怎么赵景说的都应了?” 唐小白扶起壶盏,朝她微微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燕国公府重生的那个人,是我?” (明天不更,过年啦~) 第340章 我没有变 平阳公主呆了一瞬,猝然后退。 “嘭”的一声,身后屏风倒地。 “公主!” “公主!” 侍从惊呼闯入。 室内,唐二小姐坐得端正怡然,平阳公主却满面惊骇。 实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公主还要继续聊吗?”唐二小姐神色沉静地问。 平阳公主呆呆地看着她,酒意染上眼眸,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呆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一只手,做了个令退的手势。 侍从再次退下。 唐小白一手执壶,一首扶盏,借斟酒的动作整理了下思绪,才缓慢开口: “赵景说得不错,燕国公府被抄家流放,我父兄生死不知,阿姐遭人残害惨死,我重生归来,必然是要保全亲人,保全燕国公府——” 她抬起眼眸,定定看着平阳公主。 “那你觉得赵景为什么重生?他想挽救什么?” 平阳公主恍惚了一下。 赵景……想挽救什么? “你说如果你还活着,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阿姐惨死,这话我信,所以——” “那时你也……已经不在了……”唐小白低声道。 从赵景重生后的偏执来看,平阳公主也一定死了。 而且到死都没有原谅他。 “我信你待我阿姐的心,你呢?信不信我阿姐?” “你信不信她从来没骗过你?从来也是真心待你?” 她觉得平阳公主最在意的并不是燕国公府的政治立场。 太子继位和晋王继位,对平阳公主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公主在意的,只是她的好闺蜜是不是在骗她、利用她。 皇帝的宠爱是虚的,赵景的忏悔来得太迟。 亲情和爱情,她都失去了。 她只剩唐娇娇了。 “我、我……我信——”平阳公主茫然了半会儿,突然急了,“今天的事,你别告诉娇娇!”说完又心虚地补了一句,“我、我自己会说!” 唐小白嘴角翘了起来:“那你先说说,今天为什么闹这一出?” 平阳公主在乐游原有私家庄园,还特意占了座人来人往的楼,生怕别人看不见她调戏良家男子似的。 太刻意了! 而且罗雄也没俊俏到这地步啊! 平阳公主支支吾吾一会儿,还是交代了:“陛下想让我还俗出嫁……我就想教他们都歇了心思,反正我也不稀罕名声……” 唐小白心中一动:“陛下看中谁为驸马?” 平阳公主当年为了逃避和赵景的婚约,仓促之间,借先帝之名入道,因此遭到皇帝厌弃,堵了还俗的道路。 这会儿皇帝突然要公主还俗嫁人,其中必有深意。 多半是有看中要拉拢的人,或者……有想要捧的人,就像当年的赵景。 果然—— “礼部尚书韦度的长孙韦邱。”平阳公主道。 唐小白脑中瞬息数转,霍然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平阳公主往她身上一扑,抱住了她一只脚。 仰起脸,眸光迷离,两颊娇艳,娇滴滴道:“你还没答应我——”说了一半却蹙眉,苦恼着想不起要她答应什么。 “答应答应!”唐小白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别想不开强抢民男了,婚事我会想办法——” 忽然想起方才一番对峙,轻叹,俯身扶起有些醉的平阳公主,理了理她的发鬓,轻声道:“我们都会长大,也将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但是阿姐待公主的心没有变,我也没有。” 平阳公主目光怔怔松了手…… …… 下了小楼。 围着小楼里圈的多是平阳公主的侍从,唐小白带来的人在外一圈。 而橙子和罗雄又离得更远一些。 两人单独站在道旁,面对面,仿佛在说话。 青衫随风,罗裙拂叶,情意绵绵动人。 就算平阳公主只是随手一指,也不会指到一个其貌不扬的。 罗雄虽然没有俊俏到让人当街强抢,但也是一名面容端俊的青年,眉间自有几分书卷文气。 低头凝视时,青涩而温柔。 唐小白想起不久前在楼下听到罗雄对平阳公主说的话,心神恍惚了一下。 橙子留意到她出来了,便同罗雄说了一句,转身走回。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马儿尖锐的嘶叫声。 唐小白顿时浑身汗毛直立,猝然望去,果然见惊马狂奔。 可那方向是—— “橙子!” …… 小楼上,李瑶自从唐小白离开后就一直趴在地上没起来。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衣,屋里烧着炭炉,倒也不冷。 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不想思考,也不想动,甚至想先睡上一觉再说。 就在她半梦半醒间,听见楼下喧哗惊呼。 抬了抬头,想看,还是觉得没力气,又趴了回去。 “来人!”她唤了一声,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估计没人会听见吧? 她正这么想,身子便被一双手扶了起来。 扶她的那双手白皙如玉,柔若无骨,但扶起她时却丝毫不见费力。 李瑶直愣愣看着那双手。 她认得。 “阿姐怎么躺在地上?”语声温柔婉顺,潺潺如水,说不出的体贴关怀,“快入冬了,当心着凉。” 李瑶将手去抓地上铺着的华美地衣,想借力挣脱。 却被捉住手,看似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收了回来。 “我不是……你阿姐……”李瑶声音干涩地说。 那人轻笑一声,将她扶着靠在酒案上。 李瑶终于又看到了这个人。 自从八月初一之后,她就没见过这个骗了她近两年的假太子了。 也不知是装久了,还是真的先天不足。 换下了太子的华服,人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种弱不胜衣的孱弱风流之态。 他和从前一样,唇边噙着一丝笑,低眸抬起她的袖。 宽大的袖摆上洇湿了一块,酒香四溢。 “阿姐在同谁饮酒作乐?”他轻轻柔柔地问。 李瑶却觉毛骨悚然,撑着酒案坐起,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是你阿姐!” 他轻叹:“不是阿姐,便再不理我了?饮酒也只同别人饮么?” “你怎么上来的?”李瑶质问。 他又微笑:“下面乱作一团,我便上来了。” “下面?”李瑶想起刚才听到的喧哗。 “是啊,有一匹马儿惊着了。” 李瑶大惊失色:“小白!” 要起身,却被他扶住拽回。 “唐二小姐怎么会有事?”他柔声安抚,“就是刚刚同公主饮酒的男子可能会死——” (新年快乐~大年初一我就恢复工作了!快夸我!) 第341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橙子没事,只是擦破点皮,已经处理好了,罗小郎好像伤了腿。” 听到橙子没事,唐小白还是松了一口气,道:“让大夫好好治,不行就换一家医馆,银钱不是问题,我来出。” 说罢,又留了几个人,就出了医馆。 没有惊动橙子。 罗雄会伤得这么严重,也是因为护着橙子的缘故。 那惊马来势汹汹,危急时刻下的保护尤见真心,橙子眼下应该也无心随她离开。 希望罗雄的腿没事,不然…… 唐小白不觉叹了一声。 “二小姐?” 唐小白抬头。 是一个不是很熟的熟人。 “裴主事。”唐小白收了神情见礼。 裴宽回礼之后,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飘向她身后的医馆:“二小姐你……”神色忧切。 唐小白笑着摆手:“不是我。” 裴宽神色略缓,又问:“是二小姐的朋友吗?” 这话不好答,她和罗雄算不上朋友,可也不好撇清。 唐小白笑笑转开了话题:“裴主事要去哪儿?” 裴宽自知失礼,面色一赧,道:“奉家兄之命,出城迎一友人——” 如果是路上偶然遇见,寒暄到这里,应该道别了。 可裴宽却没有道别的意思,又神色忧切地看她一眼,道:“方才见二小姐愁眉不展,可有裴某能效劳之处?”说完这句,又立即描补般加上一句,“二小姐与家兄有同门之谊,裴某见二小姐,也仿佛同门师妹一样。” 没有同门读书过,哪来的同门情谊? 唐小白微微一笑:“多谢裴主事关心,若有难处,我定不会同裴师兄见外。”说罢一礼,便要告辞。 “二小姐!”裴宽唤她。 声音比方才高了一些,唐小白不好不停步。 回头见他神色凝肃郑重:“我、我不怕的!” 唐小白:??? 裴宽深吸一口气,道:“凭谁以权势胁迫婚嫁,我裴宽都不惧一争!” 唐小白:…… “你想怎么争?” 冰冷的声音猝然响起,唐小白头皮都麻了。 不会吧? 这么巧? 隔着一条窄路,玄衣玉冠的少年冷冷地看着裴宽。 他瞳色本来就深,此时更是漆黑冷沉,甚至有点瘆人。 但裴宽说不惧,还真的不惧,从容整衣,甚至比面对唐小白时还自在了一点:“兵部主事裴宽,见过太子殿下!” 李穆没有回应,目光一转,朝唐小白走来,眸光依旧冰冰凉凉。 唐小白还不高兴呢! 她就是走路上跟人打了声招呼,没必要拿捉奸的眼神看她吧? “陶汾说你今日有事不得空。”太子殿下负手停步,冷冷淡淡地说,一双漂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带着一丝催促。 唐小白恍然大悟,解释道:“本来是没空出门的,临时有急事去找平阳公主呢!” “为何在此?”还是冷冷淡淡。 “有个书院的学生受伤了,我帮忙送他来医馆,出来的时候碰巧遇见裴主事!”多大点儿事?唐小白三言两语就解释开了。 小祖宗的脸色虽然还矜持着,但眼神却倏忽晴朗。 唐小白看着好笑,不自觉走近他一步,笑着问:“你怎么出宫了?要去哪儿?” 看他的样子,身着便服,没有乘车,甚至也没有骑马,应该是私下出行。 既然私下出行,怎么没有掩饰行踪,就这么大剌剌出现在人前? “陶汾说,既然你不得空进宫,我应该抽空出宫见你。”李穆道。 唐小白哭笑不得。 陶师兄也太上心了。 “太子殿下倒是有空?”唐小白笑。 他神色淡淡:“有心总是能抽出空来。”眼神意有所指。 唐小白轻咳两声,道:“我正也有事要找你呢!” “哦?你不是今天不得空?” 他还杠上了。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一拽他袖子,低声笑道:“别闹啦!上我车,送你回东宫。” 他不依:“我送你回燕国公府。” “行行行!”唐小白连声附和。 拉着小祖宗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边上还有一个人。 裴宽此时站在那里,身形有些木,眼中似震惊,又似痛心,仿佛她就是那个令人恨铁不成钢的虐恋情深女主角。 唐小白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多谢裴主事的维护之意,但……并没有胁迫婚嫁之事。” 裴宽嘴唇抖了抖,似乎要说话。 却被她身旁这位抢了先:“裴主事想如何与孤争?” 唐小白扶额,一把拽了小祖宗就跑。 太幼稚了! 上了车,太子殿下仍觉不足:“裴十一还没说话。” “差不多得了啊!”唐小白警告了他一眼。 李穆皱眉:“是他要与我相争,难道我还要退避?” 唐小白拧了拧他的脸:“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太子殿下这才缓了脸色,问:“你今日有何事不得空?” “我每日都有事不得空啊!”唐小白有些不满,“你忘了?我回京之后要整理舆图资料,绘制新的疆域图。”这可是个大工程。 李穆也想起来了,忙问:“进展如何?” “还行吧。” “什么时候能好?” “二三十年吧!” 李穆:…… 唐小白斜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这可是信息极度匮乏的古代,绘制一张全国地图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能不能先绘制简略舆图?”李穆虚心求教,他对这个确实不太懂。 “也是可以。”唐小白装模作样地点头。 其实她现在画的就是以州府为基本单位的全国地图。 要画得更详细,她个人就做不到了,必须召集足够多的专业画工一起完成。 二三十年的说法,就是逗小祖宗玩儿的。 李穆没有察觉她的小心思,一边思索一边继续问:“如果是简略舆图,最快什么时候能画好?” 唐小白想了想,摇头:“不好说。” “要不我来帮你?” 唐小白惊讶:“你这么有空?” 李穆又想了想,给出更详细的计划安排:“不如你去闻人书肆绘制,让闻人嘉帮你,每日午后,我也设法出宫去书肆。” 唐小白更惊讶了。 她家小祖宗醋劲有多大她不知道吗?竟然让她去闻人书肆? “这么着急吗?”唐小白问。 李穆点头:“如果能在下月十五献上舆图,我正好为你请功,册封太子妃!” 唐小白睁大眼睛瞪了他一会儿,又气又笑:“做梦吧你!” 李穆见她状似恼怒,茫然问:“我说错什么了?” 唐小白轻哼一声,道:“我辛辛苦苦画舆图送给你,你就奖励我嫁给你?你当你家——”突然闭口不言。 “我家怎么?”李穆忐忑地问。 唐小白又一声轻哼,还是没说下去。 他家,他家可不真有个皇位么? 李穆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好问:“那你觉得怎样合适?二三十年太久了,先献简图,领了功赏后,我们再召集画工一同绘制舆图。” 唐小白瞥他一眼,道:“不用你特别出宫,有闻人嘉相助,下月十五之前应当能绘完简图。” “倒也不用急于下月十五,”他又改口了,“元日也合适,就不必闻人嘉插手了——”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毕竟是阿皎送我的礼物。” 唐小白抱住他的胳膊直笑。 醋坛子! 李穆见她笑,不由也笑了起来。 女孩儿靠着他的肩,发上点缀的金翅蝶儿因着她的笑振得蝶翼乱颤,娇娇俏俏,教人爱不释手。 李穆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去碰那蝶翼。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她忽然抬起头,脸上笑容已经散去,换上一脸凝肃:“你今日不出宫,我刚刚也正准备去找你——” 第342章 后宫干政 “陛下有意将礼部尚书的长孙韦邱招为驸马!”唐小白说。 她听了这个消息后,就急着去找李穆。 现在成年的公主只有三个。 平阳公主、汝南公主和衡阳公主。 汝南公主已经嫁了颜太傅的孙子,衡阳公主自请和亲吐谷浑。 剩下的,只有出家入道的平阳公主李瑶。 平阳公主都出家了,还要她还俗招婿,肯定麻烦不少。 顶着这样的麻烦都要将韦邱招为驸马,提拔笼络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李穆一听便懂了:“竟然是韦度!” 所谓祭天问卜求宰相,皇帝心中肯定早有人选。 先前他们都猜测皇帝看中的宰相是吏部尚书裴耀卿,没想到是礼部尚书韦度。 韦度年近花甲,入朝为官几十载,能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一靠祖荫,二靠资历。 要说能力和功绩,真的乏善可陈,勉强只能说一句无功无过。 先前有人提议韦度拜相,所有人都以为只是给老尚书一个面子,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们。 “可能是怕新宰相分了郑相的权柄,索性放一个中庸的当摆设。”唐小白猜测。 李穆凝眸沉思片刻,道:“如果韦度升任中书令,会是谁接任礼部尚书?” 涉及朝堂人事,唐小白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你是说,意在礼部?” 李穆摇头:“不,意在国子监——” 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朝堂人才储备所在。 青州学派就是控制了国子监,才令自己的学说日益发扬光大。 想要撬动青州学派的基础,第一在舆论阵地司天台,第二便是国子监。 而现任国子监最高长官的,便是国子祭酒顾冰。 唐小白的二舅。 …… “……韦度拜相,空出来的礼部尚书正好留给顾祭酒——” 丽正殿中,太子召对亲信臣僚。 李穆只说了一句“太极宫欲以礼部尚书韦度之孙尚平阳公主”,秦宵便接了这么一句。 唐小白听了不由唏嘘。 所谓政治敏感度,大约是有一点天赋在的。 “还有颜越宾。”李穆道。 秦宵沉吟不语。 “不知太极宫会属意谁接管国子监?”邓聊皱眉。 他说话时,是面朝李穆的,但不自觉地,就往唐小白身上瞄了一眼。 唐小白有点脸红。 不怪邓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特别。 丽正殿中,太子坐北朝南,面前置一书案,受召的臣僚面对太子而坐。 而她,却是坐在太子书案的一侧。 从前在军营的时候,她也一直坐这个位置,那时不觉得有异常。 但现在小祖宗是太子了,她在太子接见臣僚的时候坐这么个位置,就颇有一种…… 呃……颇有一种后宫干政的嚣张。 为了降低嚣张感,唐小白随手从太子案头摸了纸笔,埋头梳理他们所说的人物关系。 这三人没说几句话,内容已经很复杂了。 现任礼部尚书韦度要是升任中书令,就会空出礼部尚书一职,接下来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人事变动。 现在他们认为,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重点在国子监。 皇帝想把顾二舅从国子祭酒的位置上调离,换上自己的人。 顾二舅虽然是皇帝的亲妹夫,但他姓顾。 且顾二舅已经亡故的原配姓虞,是太子的亲姨,虞隽的亲姑姑。 然而礼部也是实权部门,皇帝既然信不过顾二舅在国子监,也不会舍得把礼部尚书给顾二舅。 所以小祖宗认为,皇帝可以属意让现任秘书监的颜越宾升任礼部尚书。 颜越宾,就是颜静静的父亲。 他曾是皇帝的伴读,其父颜太傅是皇帝的老师,他还有一个儿子,颜三郎,娶了汝南公主。 如果颜越宾升任礼部尚书,那顾二舅有一定概率平调去做秘书监。 他以前做过秘书少监,回去做秘书监也很合理。 接下来,就像邓聊问的—— 顾二舅被调走后,会是谁接管国子监? 邓聊虽然有这疑问,但太子殿下并没有为臣下答疑的习惯。 所以还是邓聊和秦宵两人在下面猜测分析。 这又涉及了更多的部门和人物。 唐小白一边听,一边继续梳理关系。 写了一会儿,抬起头,却发现太子殿下并没有好好听臣下分析议论,而是在盯着她的稿纸看。 唐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将稿纸往怀里一揽,斜了他一眼:“你觉得呢?谁会接任国子祭酒?” 秦宵和邓聊都收了声,等他回答。 太子殿下不接别人的话,但唐二小姐的话肯定是要接的:“太极宫属意的人,必然不是东宫属意的人。” 根据唐小白对他的了解,这么回答,应该就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她忍俊不禁,问:“那太子殿下属意谁?” 李穆目光落在她怀里。 指尖微蜷,捏着纸张边缘,莹白染墨,莫名可爱。 他捉了她的手指,轻轻擦拭指尖的墨迹,语声静静淡淡:“太子少师徐朗。” 唐小白正要抽回手指,听了这话不由愣住:“徐少师回京了?” 太子少师徐朗是太子的授业恩师,但四年前就停止授课了。 徐朗没有其他职务,赋闲两年后,索性离京远游去了,否则李穆被质疑太子身份的时候,徐朗出来作证也是很够的。 “没有,”李穆道,“不过可以请太极宫下诏宣召。” 那就是要暂时空着国子祭酒的位置了。 “国子祭酒的位置可以空着,那国子司业、国子监丞呢?”秦宵道。 国子监不是只需要一个国子祭酒就行了,往下的职位也很重要。 说到这里,就凸显出了东宫一个绕不过去的劣势:人手不足。 “臣愿效犬马之劳。”邓聊拜道。 李穆不置可否,让秦、邓两人退下了。 “邓先生不可?”唐小白问。 “东宫庶务还要仰赖邓聊。” “阿吴不也是东宫通事舍人?” 正说到这儿,外面宫侍便报:“虞舍人请见!” 其实李穆回宫后,同时召见了秦宵、邓聊和虞隽三人,但一时没找到虞隽。 李穆点头让虞隽进来后,道:“邓聊沉稳,阿吴好剑走偏锋,我想让阿吴去国子监。” 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抢占阵地,就先派个能搅局的去。 也是无奈之举。 唐小白心中暗叹,问:“明年科考,书院能有几人中榜?”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科举选材了。 “我问过张先生,能有十人。” 十人,那就是还有乙班的学生? 唐小白心中倏然一凛,道:“今天受伤的那个就是书院乙班的学生,有没有那么巧真的遇上惊马?会不会是有人设计的?” 说话时,虞隽恰好走入丽正殿,闻言脚步一顿。 第343章 求仁得仁 “今日在乐游原,是臣的马冲撞了一名浑天书院的学生。” 待唐二小姐离开后,虞隽主动交代。 李穆淡淡看他一眼:“方才为何不提?” 虞隽羞涩一笑:“臣是故意纵马,怕二小姐打我。” 李穆垂眸,不予置评。 虞隽继续说道:“那学生名叫罗雄,臣见他有意接**阳公主,便想给他个教训,不想惊动了二小姐。” 李穆看他一眼:“那个罗雄,孤知道。” 虞隽笑道:“先接近二小姐的侍婢,入了二小姐的眼,又伺机接**阳公主。” “没有把握善后的事,不要轻易动手。”李穆淡淡道。 虞隽应了声“是”,道:“臣这就去向二小姐请罪。” 李穆听了这一句,眉心跳了一下,沉眸看他。 虞隽比他还要小半岁,神色乖巧,眉目孱弱,看着极为无害。 但—— “孤会同她解释。”李穆道。 …… 唐小白听罢,怔愣好一会儿,才开口确认:“你是说……阿吴纵马伤人?你这是……要为他求情?” “没有,”李穆立即撇清,“我只是转述这件事。” 唐小白气笑了。 他亲自来说这件事,潜台词不就是让她息事宁人吗? 其实就是他不来这一趟,她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虞隽揪出来绳之以法。 但这件事,真的太让人生气了! “他觉得罗雄刻意接**阳公主?他打听清楚了吗?公主自己都说是自己随便在街上抢了一个!” 先前平阳公主冒险逃出为虞隽求救,看得出两人在行宫处出感情来了。 但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旁人,也太偏激、太冲动了。 “他小小年纪,就这样任意妄为、草菅人命,你不管管?”唐小白瞪着他道。 李穆心中一宽,好声好气照单全收:“我管,一定好好管教他。”不是她自己要管教就行。 他家小姑娘的脾性他清楚。 虞隽仅仅因为捕风捉影的嫉妒就纵马伤人,德行肯定有亏。 唐二小姐最见不得人“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如果虞隽亲自来请罪,再装得乖一些,唐二小姐说不准就要上心了,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都有可能。 所以他才将这件事揽过来。 “阿吴已经知道错了,怕你见了他生气,托我来向你解释。” “光解释有什么用?”唐小白余怒未歇,“幸好罗雄的腿没事,否则怎么收场?” 李穆听她口口声声提罗雄,心里就不太高兴了:“要真摔断了腿,我让封槐给他治。” 唐小白新奇地打量他一眼:“你还挺有做表兄的样子啊!”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维护过。 “应当的,免得他不懂事,再冲撞了阿皎的什么人。” 这一句就说得挺酸了。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我的人?哪儿就是我的人了?再说了,这是谁的人的问题吗?”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肃,捧住他的脸,道:“你现在是储君,以后是天子,须要记得,天下万民,都是你的子民,任何一条性命,都不可轻贱!所有目无法纪、草菅人命的人,杀的都是你的人,打的都是你的脸。” “我们已经离开战场了,再不能挥手之间取人首级,否则官府衙门立在那里做什么?” 李穆见她是为自己考虑,便由她说什么都点头,听到“官府衙门”那里,问:“你已经报官了?” 唐小白点头。 她又不知道是虞隽干的,还觉得是政敌使坏呢!自然第一时间报了官。 “你让阿吴去向罗雄道歉,赔偿医药费,派人照顾他直至痊愈,这案子就算结了,否则万年县衙里可不是我们的人,闹大了,对我们也没好处……” …… 虞隽也很听话,次日就登罗雄家门赔礼道歉了。 “虞某不善骑术,惊马后,慌乱之下,竟弃马而走……幸亏二小姐在,否则定酿成大祸。”眼波清丽盈盈,一边说,还一边微微红了眼圈,看着极为楚楚可怜。 要不是唐小白知道他是故意为之,恐怕也要心软了。 如此这般作态,虞隽很快争取到了罗雄及其家人的谅解。 离开罗家之后,唐小白还是警告了他一句:“下不为例。” 因为真相不宜外传,只能以“不慎惊马”为借口,将这件事掩饰过去。 虞隽乖巧应下,犹豫片刻,轻声道:“昨日陛下召见公主,当众训斥。” 唐小白瞥他一眼,道:“你想关心一个人,总得知道她心里真正想要什么。” 特意闹了那一场,现在算是求仁得仁了。 …… 平阳公主不但遭御史弹劾,受皇帝斥责,还被禁足在宫里的三清殿,勒令清修。 当然也不得探视。 气得唐大小姐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她怎么这么能惹事?!” 唐小白本来是不想理,奈何大小姐拍的是她的书桌,只好放下笔,安慰道:“公主待在宫里也挺好的,她已经入道,不沾权势,不会有人为难她。” 唐娇娇安静了下来。 就在唐小白准备落笔把一句话写完时—— “嘭!” 大小姐又一掌拍在她书桌上。 唐小白一抬头,就被她俯身盯紧。 “李瑶日后可以还俗吧?” 唐小白忙不迭点头,小声道:“皇帝允许就可以。” 这个皇帝不允许,下个皇帝总会允许。 唐娇娇明显神色一松,嘴上却又抱怨起来:“当初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给出这么个主意,李瑶也真是的,都不知道谁留的纸条,就照做了,别人能为她考虑退路吗?” 唐小白默默不语。 那个缺德的,就是她家小祖宗。 不过小祖宗当年出这个主意,确实没有为平阳公主考虑退路。 这本来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为了阻止赵景成为驸马。 唐娇娇发泄完情绪后,才留意到唐小白面前的东西:“在写请柬?” 祭天问卜已经结束,新宰相的人选已经定了。 果然是韦度。 但唐世恭也有所弥补,被加封为太子太保。 因此燕国公府要设宴庆祝。 唐娇娇忙着府里的安排,唐小白则揽了延请宾客的活,负责写写请柬。 “几份请柬还写那么慢,”唐娇娇将她面前还没写完的通通往怀里一揽,“算了,我来写吧!” 唐小白知道姐姐是心疼自己,也没推却,笑嘻嘻说了声“多谢阿姐”,就起身唤人更衣。 “你要出去?”唐娇娇问。 “阿爹快回来了,我去迎他。” “干什么?”唐娇娇狐疑问。 平时都是进家门了,有奴仆报过来了,她们才出去迎。 这么早出去等着,还换上新衣—— 素来镇定的唐二小姐忽然小脸一红,低着脸道:“唔……今日太子请诏……” 林虚己已入司天台,太子再次请诏,册唐氏二女为太子妃。 第344章 问卜中断 太兴十五年,十月。 太子李穆再度请诏,纳燕国公第二女为太子妃。 “陛下一开口就嫌小白年纪太小,不合适,然后新任宰相韦度出来说了一句哈哈哈……”唐子谦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发笑。 “说了一句什么?”唐小白着急催问。 唐子谦又笑了两声,才答道:“韦度说——” 清了清嗓子,学出韦度的语气嗓音。 “陛下所言甚是,太子身为储君,应以子嗣为重,唐氏女年幼,担不起诞育皇嗣的重任,当择选适龄淑女,充实东宫。” 唐小白哑然。 这韦度……怎么做到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心都给扎了? “那太子呢?太子怎么说?”唐娇娇问。 说起太子,唐子谦又想笑:“太子说,不如问卜。” “噗嗤!”唐小白也笑了出来。 太子殿下塞人进司天台的动作搞得很大,差点没往林虚己脑门上贴上“太子专属神棍”的标签了。 问卜,不就是明目张胆地作弊吗? “然后呢?真的要问卜?” “是啊,就卜呗!” …… 虽然猜测李穆胸有成竹,但真到了问卜之日,唐小白还挺紧张的。 一大清早就起来了,也没心思去画她的地图,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前的树影发呆。 初冬季节,映在窗纱上的树影没了花枝的俏,也没了叶影的幽,光秃秃的,却尤显遒劲。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藏起来,并不代表没有。 相反,在藏起花叶之后,留下的枝影犹如浓墨重彩,令人无法忽视。 唐小白静静地看着,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什么时辰了?”她忍不住问。 “辰时三刻。”桃子立即应道。 “二小姐别急,许是问卜还没结束,有了结果太子一定会派人送消息来。”橙子安慰道。 唐小白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有点急。 目光转了转,落在橙子身上,问:“你的婚事……你娘那里怎么说?” 因罗雄舍命相救,橙子娘的态度有所变化,还曾亲自登门致谢。 橙子低了头,脸上微红:“他说……想明年科考之后……他想考个功名再……” 考取功名,再迎娶心爱之人。 这个操作没问题。 唐小白记得陶汾也是这样的打算。 她之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也许是正心神不宁,听着这样的话,就觉得有些拖拉。 明年考个功名再谈婚事,那要是没考上功名呢?还谈不谈婚事? 总算她还记得分寸,只在心里腹诽,没有说出口。 “你们先下去吧,我练会儿字。”唐小白按着跳动的眉心道。 原想练字静心,结果练什么字又纠结半天。 最后翻到一本裴宣手抄的《荀子》,目光停留半晌,决定临这本。 裴宣的字是很好的。 端凝古朴,中正平和,有大家风范。 他的学问也扎实渊博。 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偏向唯物主义,正好克青学的灾异畿纬之说。 如果说要往国子监塞人,她更希望是裴宣这样的。 她对国子监是很有想法的。 不是像小祖宗那样塞一个剑走偏锋的人,而是自下而上,将整个教育系统和主导思想颠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他们需要慢慢来,一点一点破除青学的覆盖。 她相信,一个国家的气质,由年轻人决定,而年轻人所学的知识,所接受的思想,非常重要。 她从前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结婚。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果她做了太子妃,就会有更多可能,可以做更多事,更有机会插手国子监的变革。 她也衷心地希望,今天的问卜能够顺利—— 临完一篇,翻过见新章,是《天论》: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不知为何,唐小白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要下笔时,手忽然抖了一下,在纸上留了一滩墨迹。 她突然没了写字的心思,放下笔走出书房。 抬头见日渐中天,正要唤人再去打探消息时,眼前人影一闪。 “二小姐——” 是莫急。 唐小白心中一突:“如何?” “东北地动,问卜中断!” …… 太兴十五年,十月二十。 天子携太子及众臣问卜时,突然天现异象,随后地动仪龙吐珠,指向东北。 京城的东北,包括关内、河东、河北,范围很大。 朝廷当即快马遣散使往东北方向探询。 地震,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令人近乎绝望的天灾。 这时,谁还顾得上太子纳妃的事? 唐小白再次见到李穆,是在地震后的第三天。 天将暮,透过窗纱的光灰蒙蒙。 案头掌灯,她正伏案疾书。 侍女们都守在屋外,不敢惊扰她的思绪。 这时,窗外叩响。 轻轻地,敲在木框上。 唐小白抬头一看,便从映在窗纱上的影子瞧出了熟悉的清俊模样。 她想也没想,便推窗支起。 风吹动烛火,照在他脸上的光飘忽不定,有种半遮半掩的效果。 半遮半掩之下,仍旧掩不住少年眉眼间的憔悴。 唐小白伸出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心疼极了:“多久没休息了?” “回去就休息。”李穆道。 想了想,又说:“我现在已经够高了,不用担心我长不高。” 说的是玩笑话,但他不会玩笑语气,听起来仿佛还挺认真,认真得有些好笑。 唐小白“噗嗤”笑了,拉着他的手问:“你怎么进来的?今天好像我阿爹在家吧?” “国公知道我不见你一面不得安心,便放我一马了。”他声音低低的,柔软极了。 “朝中商议得如何?” 这几日,京城东北向州府纷纷报来震情,最远已经到了河北道的邢州。 “这些都有旧例,不用担心,现在就是在商议派谁去。” 唐小白心中一动,抬眸看他。 “你希望我去?”李穆问。 第345章 要不去我屋里睡? “不,”唐小白摇头,“灾后重建,一要运送物资,二要防止暴乱,最好能派军队去,而邢州一地,近镇州,镇州还有常山王府旧部,派别人去恐怕会起冲突——” “唐将军正合适。”李穆接道。 唐小白连连点头。 这也是唐子谦重新掌兵的一个契机。 李穆捏了捏她的手,道:“等会儿你去同你阿兄商量,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唐小白喉咙一堵,握紧他的手。 李穆原本都想咬咬牙走了,被她这么一握,脚下就跟粘住了似的,再也拔不动,不自觉将身子靠紧窗台,向着她倾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掠过她案头的纸墨,微怔,伸手去拿:“赈灾条例?” 唐小白递给他,有点不好意思:“心里惦记着,就……写写吧……朝中商议数日,又有旧例,想必都拟好了。” 李穆拿来扫了几眼,沉吟道:“你且拟一份奏疏来,以你自己的名义,明日让国公代为呈上!” 诶?这…… “我不在乎这个,你要是觉得有用,就拿去参考好了。” 李穆摇头:“不是在乎不在乎的问题,该是你的,就得是你的,谁也不能拿走,我也不能。” 唐小白收回自己的草拟,低头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抬眸瞥了他一眼:“可我不会写奏疏……” 李穆被她看得心头一热:“我教你!” 说罢拿了纸笔,将上半身探进窗内就要写。 旁观了许久的莫缓实在忍不住了:“你俩不会进屋说话吗?一定得隔着个窗?” 李穆捏着笔,直勾勾看着唐小白。 唐小白这才后知后觉红了脸:“快进来吧!” 奏疏属于公文,公文都是有固定格式的。 李穆拟了个格式,就让她照着写了,时不时纠正下措辞。 到了正文,就没什么好纠正了,他便收了声站她身侧看着。 唐小白不是那种怕冷的娇娇小姐,不喜欢早早地在屋里烧起炭火,因而此时屋里有点冷,他温热的气息就更为清晰。 他从前扮作奴仆,身上不用香料,现在回了东宫也没用。 身上只有淡淡的墨香,以及初冬的清冽微冷。 干干净净,萦绕在她身周。 唐小白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凝神书写。 屋内静谧,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莎莎声,在证明时间的流动。 写得差不多的时候,唐小白忽觉肩头微微一沉,停笔,侧过脸看他。 少年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脸离她很近。 近到她转头时,能感觉到他的鼻尖擦着自己的脸。 “阿皎……”他低声唤,双眸黑漆漆、湿漉漉。 也不知有意无意,在她看过来时,探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唇。 唐小白顿时脸上一热,下意识“嗯”了一声,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忙道:“我、等我写完!” “姐姐……”他又唤,带着点奶奶的鼻音,撒娇似的。 唐小白有一种破防的感觉。 他要再叫一声,那就…… “我好困……” 嗯? 唐小白眨了眨眼:“那你——” “我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他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好似真的困得睁不开眼了。 唐小白劝他回去休息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要不就在我这儿歇会儿?” 少年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好像被人按了开关似的。 “这……合适吗?”他还矫情。 唐小白好笑地说:“当然不合适!” 说完这一句,唐小白仿佛能看到他脑袋上两只隐形的耳朵蔫了下去,忍不住笑道:“虽然不合适,但我不说,你不说,外面这几个不说,也没人知道不合适。” 他眼睛又亮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小祖宗,唐小白原想让人给他在书房添张软榻,终究是心疼他劳累多日,柔声道:“去我屋里睡吧。” 李穆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待遇,倏地红了脸:“这……” 这是真不合适了。 唐小白也红了脸,道:“我就睡书房好了,还要多看会儿书,将奏疏完善一下,你去吧!”推了他一下。 没推动。 “还要我送你进去不成?”唐小白佯怒道。 李穆这才磨磨蹭蹭朝外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 灯下人如玉,镀了一层暖黄光晕。 光这样看着,都觉得满足。 但这种满足,又催生出一种贪。 “阿皎——”他忍不住又唤一声。 “我真希望,我们能早日完婚。” …… 好不容易哄走了格外黏人的太子殿下,唐小白继续埋头写奏疏。 奏疏也不是一遍就能写好的,光草稿她就修改了无数遍,期间又翻了许多资料。 等到定稿誊写时,已经近亥时了。 着人探得父亲还没就寝,便将已经晾干的誊写稿卷起,拢在袖中,披衣走出书房,往前院去。 这一稿也不是最后一稿,还要经父亲过目后,再用写奏疏专用的纸再誊写一遍,才达到上呈御前的标准。 时辰已经不早,但唐世恭的书房还亮着。 这几日都是如此。 唐小白到的时候,唐子谦也在。 他一见唐小白,便问:“太子几时走的?” 第346章 养辅臣还是养祖宗? 这一问,可谓是正中要害。 唐小白猝不及防露了心虚。 唐子谦正盯着她看,见状,顿时起疑:“不会是刚走吧?” 唐小白“唔”了一声,立即低头从袖中取出写好的奏疏草稿,呈给父亲。 唐世恭看了她一眼,接过展开。 唐小白心里一怂,立即从袖中抽出写好的奏疏草稿,双手抬高,呈给父亲。 数息之后,抬头问她:“太子教你写的?” 唐小白老脸一红,点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阿爹这都能看出来。 唐子谦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太子这是要把小白培养成辅臣吗?” 唐世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身走到书案前,择纸选笔,抬头招呼唐小白:“来,就这么写,可以了。” 唐小白看着他身边的书案,有一瞬的恍神。 燕国公府男主人的书案,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权威在里面。 至少她从未见过除父亲以外的人使用。 这一声招呼,仿佛有什么象征意义。 而她这一封奏疏,仿佛也有什么象征意义。 唐小白脑子里闪过许多,却都没来得及深思,敛神一拜:“多谢阿爹!” 深吸一口气,朝书案走去。 这时,唐世恭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这话是对唐子谦说的。 唐小白忙回头:“等等!” 两人转头看她。 “邢州那边,阿兄是否有意愿去?”唐小白将不久前和李穆商议过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唐世恭含笑点头:“你来之前,我正与子谦商议此事,他回凉州掌兵的机会不大,不如趁此机会往镇州去,既然凉州让给了李行远,李行远也得让出镇州来,如此换防,也好令天子安心——” 略作停顿,继续说道:“不过,子谦若要顺利接手镇州,还须得太子首肯。” 说到这里,唐小白又不好意思了。 轻咳两声,道:“太子说……可以。” “太子说可以?”唐子谦失笑,“太子什么时候说的可以?这话又是他教你问的?” 唐小白瞥他一眼:“太子说,这件事我决定就行。” 唐子谦:…… 这哪儿是培养辅臣?这是养祖宗呢? …… 写完奏疏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唐小白打着哈欠回到自己书房,在临时铺好的小榻上倒头就睡。 实在是困极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唐大小姐清亮的声音:“还没醒?昨晚什么时辰睡的?……你们怎么服侍二小姐的!……算了,别吵她,我自己进去瞧瞧——” 听到这里,唐小白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脑子都还没开始转,身体就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嗖”的一下,冲出门去。 “阿姐!” 急急喊了一声后,看到唐娇娇回头,唐小白才摇摇晃晃收住脚步,脑袋懵懵的,一时没了声音。 唐娇娇一见她,却脸色大变,立即扯下身上的披风,箭步上前,裹住唐小白。 “你看书看得脑子坏了?起来衣服也不穿,知道现在是几月吗?”唐娇娇厉声斥骂完,低头一看,气得七窍生烟,“把二小姐抬进去!” 竟然鞋袜也没穿! “别、别!”唐小白忙阻止,“我自己进去!”拉起唐娇娇的手往书房走,“我昨晚睡的书房——” 话没说完,又被拉回去。 “你还睡书房?等会儿跟你算账!先回房穿衣!”唐娇娇拉着她往卧房走。 唐小白:…… “我穿昨天那套就行……”又试图将唐娇娇拉回。 拉着走了一步,就被甩开了手。 回头,见唐娇娇皱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又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卧房。 再转回头时,眼神锐利:“你房里有什么?” “没、没有啊——阿姐……” 唐娇娇还是闯了进去。 唐小白看了看自己伸出的尔康手,叹气跟了进去。 屋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 没有人。 唐小白愣了愣。 看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她起来得急,没有留意到时辰…… 这个点,小祖宗理所应当已经离开了。 就算原本没离开,外面这么大动静,也早就惊醒,然后设法离开了。 果然,唐娇娇很快走了出来,满脸狐疑:“你在搞什么鬼?” “没有啊!”这回唐小白回答得理直气壮,踮着脚小跑进去。 屏风后的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就好像没人动过一样。 贴心! 唐小白高高兴兴地爬上床,拉过被子裹住自己。 不得不说,这季节,赤足在地上走真的很冷啊! “没有为什么刚刚拉着我不让我进来?”唐娇娇也进来了,仍旧满脸狐疑。 “没有不让啊!”唐小白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你不是进来了?” 唐娇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端倪,便冷哼一声,将这一桩揭过了。 然后算另一本帐:“书房离卧房又不远,为什么不回来睡?” “昨晚忙到太晚,迷迷糊糊倒头就睡了。” “迷迷糊糊倒头就睡,倒记得脱衣袜?” 唐小白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强行辩解:“可能睡得不舒服,迷迷糊糊就脱了,也可能是桃子她们进来帮我脱的,不记得了!” 唐娇娇虽然觉得妹妹的话漏洞百出,一个字都不可信,可她也实在想不出任何可能性,只能再次放过,冷冷道:“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么跑出来——” “没有下次!”唐小白响亮地应道。 唐娇娇冷哼一声,唤婢女进来为唐小白梳洗穿衣。 闯关成功后,唐小白松了一口气,顺便打了个哈欠,倦倦地问:“阿姐来找我有事吗?” 唐娇娇就站在旁边看着,看到她这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就来气:“没事不能来找你?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住在书房了?你要考状元呢?还是要考状元呢?……” 唐小白乖乖闭上嘴,逆来顺受地听着姐姐的数落。 大小姐话是这么说,但在唐小白梳洗完毕后,还是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不知是信还是帖的东西,递给她。 “张先生派人送来的。” 张先生?张隐? 唐小白疑惑地接过拆阅。 是一封事帖。 主人有事需要告知亲友的时候,会亲自或者派人挨家挨户上门告知,也可以群发一封事帖。 事帖的内容都很少,短短一两行字。 唐小白却盯着看了许久。 (最近眼睛有点不舒服……你们懂的!) 第347章 唯一的天选之女 张隐住在浑天书院内的校舍中,时常会有学生拜访求教。 唐小白来的时候,还看到一名穿书院院服的学生从张隐的校舍出来。 因隔得远,没看清是谁,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 唐小白进书院的时候都是不带侍从的,到了门前,便自己上去叩门。 意外的是,张隐有个书僮,却是他本人来开门。 张隐看到她也很意外:“唐二小姐?” 唐小白品着这味儿,仿佛张小先生在等着谁。 “唐二小姐造访,有何贵干?”张隐收了惊讶之色,问道。 唐小白行礼过后,开门见山:“先帝年间,幽州曾有过一次地动,时任幽州刺史者,便是先生的祖父张公,幽州距离邢州也不算太远。” 张隐神色微动,道:“张某这次回齐州,正是为邢州地动一事请教祖父。” 唐小白摇头:“今天一早的消息,邢州一地,死伤官吏愈百,其中包括邢州刺史,朝廷将临时选派宣抚使暂管邢州——”说到这里,她定定地看着张隐。 “你的意思是……”张隐面露迟疑。 “如果张公能宣抚邢州——” 她查看过邢州的地方志和近五十年震灾处理,既有过邢州一带治理经历,又处理过震灾,且身份足够安抚君臣百姓的,只有张老先生一人。 张隐脸上的迟疑顿时变为为难:“祖父致仕十余年,恐怕……” 不是恐怕,而是确实不愿再出仕。 张老先生当年并未到致仕之年,而是告父亲丧丁忧,但此后朝廷数次以高官厚禄相召,张老先生都以各种理由辞而不受。 但唐小白却有信心:“老先生虽隐居多年,却仍心系天下百姓,否则,怎么会让张先生进京教导太子?” 张隐笑了起来:“待回到齐州,定请示祖父!” …… 既然要请张老先生出山,当然不会只是让张小先生默默回去请示一下。 两日后,两仪殿殿议,太子李穆奏请拜前礼部尚书张希孟为尚书令,并以之为河北道宣抚使,全权负责河北道诸州府震灾事宜。 十一月初一,诏出,拜前礼部尚书张希孟为司徒,检校河北道宣抚使。 次日,使者奉诏出京,快马赶往齐州。 “拜司徒……我们这位陛下看着真是大方呐……”顾凝温温柔柔地笑着,至少从神情和语气中,让人挑不出一丝嘲讽。 司徒,三公之一,正一品,比太子提议的尚书令还高了两级。 除了宗亲里的亲王,也只有皇帝的授业恩师颜太傅是这个品级。 真正的位极人臣,给足了张老先生排面。 但本朝的司徒,并没有什么实权,远不如尚书令权重。 尚书令就是因为权柄太重,已经几十年没有任命尚书令了。 不过河北道宣抚使这个职务权限很大,军政都能插手,但只是个临时职务。 张老先生的官职,等邢州灾情稳定后,会另有变动。 但这个不在唐大小姐的关心范围之内:“大方什么?人家还有个司徒,阿兄呢?既不给官,也不给人,就五十人,打发叫花子呢?” 唐子谦的任命也是初一朝会上出的,现在人已离京,带着五十名禁军前往洛阳调粮。 “明面上是五十人,但暗地里太子有派人保护阿兄,至于人,到了河北,镇州那边自有人接应。”唐小白安慰道。 唐娇娇白她一眼:“你就知道镇州的人可靠?” 唐小白睁大眼:“可不可靠,阿姐你可以努努力啊!” 李行远虽然人不在镇州,可镇州都是他的嫡系呢! 唐娇娇俏脸一红,娇嗔着又瞪她一眼,转向顾凝道:“阿兄这一去,婚事又要耽搁了!” 顾凝闻言,眉间轻愁,叹道:“怕是要过完年才能回来吧?” 唐小白抿抿嘴,没敢说过完年也未必回得来。 “子谦的婚事,也着实坎坷了一些。”顾凝又叹。 唐小白也不自觉点头。 哥哥的婚事何止坎坷?简直就是坎坷! 起初家里看中知根知底的顾绾,结果知根知底不知心,人顾绾不愿意,还使手段嫁给一个哪儿哪儿都不如唐子谦的魏随; 后来皇帝想招唐子谦为驸马,结果两个公主都不愿意。 要说她家哥哥要颜有颜,要权有权,竟然沦落到频频被拒婚。 每每提起,都能教大小姐咬碎满口银牙。 不过燕国公府也不想唐子谦尚公主,总算等到皇帝没有女儿可嫁,顾凝正开开心心挑选儿媳的时候,唐子谦又去了河北。 “之前阿娘不是在为阿兄相看吗?阿兄可有中意的?他人虽然不在,但我们也可以先定下来,等他回京就能成婚。”唐娇娇建议道。 顾凝蹙眉想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他不曾说过,问他,总是说爹娘做主就行。” “他不会——”唐娇娇说了三个字,又猛地收住,眉间顿时焦躁,低声道,“真让人不省心!” 顾凝被她这话逗笑了:“你们三个,谁省心了?” 不说唐娇娇还要等上一年,就是唐小白封太子妃的事,也是好事多磨。 邢州地动,死伤不可计。 听说皇帝都琢磨着要下罪己诏,现在正被朝中重臣拦着。 罪己诏虽然还没下,但下了许多禁令,比如以国丧处之,一月内,京城官民禁酒、禁乐舞、禁嫁娶。 李穆身为储君,也不好在这时提纳妃了。 唐小白其实是知道小祖宗有那么一点点疯批属性的,特别说过一堆好话哄得他答应过完年再提纳妃。 但是,没想到小祖宗听话没提了,却有别人提了出来—— 太兴十五年,冬月十五。 司天台春官正奏报:太子星主东方,今邢州地动,土地疮痍,或因东宫阴阳失和所致,请为太子择选火德之命女为妃,泽被东方。 将太子纳妃扯上了邢州地震不说,连选妃的方向都定好了。 或者说,连人选都定好了。 皇帝得奏后,立即令户部上呈京中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 很快,就筛选出了那个唯一的天选之女—— 唐小白听到消息后,人生第一次摔了桌子:“他们是不是没瞧见过我火的样子,所以觉着我没火德?” 第348章 我可以进来吗 对于唐二小姐的火,大小姐是极看不上的。 她低头轻抚纤白长指上的朱红丹蔻,语气半带轻蔑:“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在家里横什么?有种出去找颜静静啊!” 这位新鲜出炉—— 应该说,还没出炉的天选之女,正是新任礼部尚书颜越宾之女,唐娇娇的死对头,颜静静。 “我去找她干什么?”唐小白撇撇嘴,“怕别人不知道我消息灵通吗?” 目前进度条刚刚走到颜静静的生辰八字被送进宫,还没出正式结果。 但唐家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将这消息先送出来。 唐小白说完,瞥了唐娇娇一眼。 大小姐一向是个火爆脾气,但这次却没有被触怒,神色冷静中带着轻蔑,好像不只是看不上她的反应,对整个这件事都挺看不上的样子。 果然,听她说完,唐娇娇又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招呼门口的橙子:“进来收拾了!” 不紧不慢地等橙子收拾完退下,才道:“你急什么?现在在家里,我也懒得说你,你要是敢在外面露一丝急相,我亲手撕了你!” 唐小白正色道:“怎么会?我也是要面子的!” 唐娇娇轻哼道:“这事还轮不到你急,你就给我好好待你的书房里考状元,不许出去丢人!” 又道:“她颜静静要是真跟你抢太子妃的位置,也是该太子去想办法,连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还当什么太子?” “他当然不会搞不定,我就是觉得……”唐小白想了想,“有可能会动静很大——” …… 太子的反击来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快。 也更狠。 户部将所谓火德命女的生辰八字送入两仪殿不足一刻钟,太子于东宫崇教殿召见东宫臣僚。 其中包括挂名太子太师的郑师道和挂名太子太保的唐世恭。 太子殿下说话素来耿直,一点儿也不绕弯:“司天台近年来频频失误,日蚀、大旱、地动,均不能预测,一则官吏渎职,二则现行历法谬误;” “孤欲于东宫崇文殿,广聚天下才学之士,重修历法,遴选能吏!” …… 现行历法是青州学派的祖师爷主持修订的,一直为青学官员奉为圭皋。 重修历法,本身就是对青州学派的一次挑衅。 挑衅也就算了,但太子殿下现在的目的远远不止挑衅。 而是要将司天台连根拔起。 两仪殿中,皇帝听罢消息,面色沉沉,静默许久。 掌心压上案头的户部案卷,缓道:“退下吧。” 整个司天台都被否定了,太子又怎么会接受司天台的所谓批命? 攻讦司天台,是敲山震虎式的警告。 有意思的是,他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为的却是太子纳妃一事…… …… 唐小白虽然猜测过小祖宗的手段可能会比较激烈,但也没想到这么激烈。 连唐世恭回到家提起这件事,都显得有些激动,直称李穆“果敢勇断、锋芒毕露,是个难得的将才”,甚至为他身为太子不能为将感到惋惜。 唏嘘两句后,唐世恭看向小女儿:“阿皎以为如何?” 小姑娘不知为何,有些怔忡,听了他的问才回过神,道:“邢州地动,确实是个好契机。” 唐世恭微微一笑,问:“太子没有被激怒,你失望?” 唐小白摇头:“我不失望,我很欣慰。” “他精于权谋,你心寒?” 唐小白摇头:“他若没点城府,才教人不放心。” 唐世恭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望向身旁的顾凝。 顾凝温柔一笑,道:“是盼着他冷静,又怕他冷漠。” 唐小白低头不语。 有一点这个意思,但也不完全是。 不得不说,小祖宗是个很会把握机会的人。 先前辛夷之死,他迅速想到了以此为由请求“太子回京”; 这次邢州地动,他也早早窥见了可趁之机; 对手拿纳妃之事触怒他,他却也丝毫不乱。 太子殿下,成长得让她有那么点陌生感。 导致她现在,很不合时宜地想……想见他…… 可唐小白并没有什么渠道可以立即见到当朝太子。 如果是白天,还能跑一跑东宫,这会儿天都黑了,就没辙了。 从父母那里出来,唐小白就有点蔫。 唐娇娇看了一路,终于看不下去了:“太子反击得这么漂亮,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矫情什么?” 唐小白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好敷衍道:“没有,我可能是身上要来了。” 这么一说,唐娇娇语气都软了:“那你回去好好早点休息,明天我让人给你煮枣羹……不许再熬夜看书了!” 这么叮嘱还是不够放心,唐娇娇索性将妹妹送进屋,盯着她梳洗更衣,一直到亲眼见她上了床,按了按被角,才满意地离开了。 时辰其实还早,唐小白又怀着心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也没睡着。 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二小姐?”值夜的橙子疑惑问。 “睡不着,出去走走。”唐小白说着,自己拿了床头的衣服披上。 如果是桃子,定会抱怨劝阻一下,但橙子更听话一些,只默默起身拿了斗篷为她加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灯。 天上有一层薄云,遮得星月黯淡。 这可不是什么出去走走的好时候。 唐小白拢紧了斗篷,还是出去了。 出门后,转西向。 也没有怎么考虑过方向,不由自主地就去了。 等她停下脚步时,面前是一扇紧闭的小门。 打开这扇门,站在她现在的位置,就能看到从前被她命名为“元宵小院”的地方。 但是她的阿元和阿宵都没了。 一个天人永隔,另一个…… “叩叩!” 唐小白:! 惊退两步。 “叩叩叩!” 木门清晰敲响。 “阿皎?”唤了一声后,迟疑问,“我可以进来吗?” 唐小白:!!! 第349章 是不是想我了? 夜色朦胧,影若惊鸿飘至。 唐小白还没见他落地,便雀跃跳起,扑了过去。 少年手臂展开如翅,将她稳稳接住。 她搂紧他的脖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穆有点受宠若惊,胡乱吻了吻她的鬓角,摸着女孩儿身上毛茸茸的斗篷,低声问:“阿皎是不是想我了?” 女孩儿依恋地将脸埋在他颈窝,点头如捣蒜。 李穆蓦然收紧怀抱,忍不住也笑出声。 斗篷的毛细密松软,怀里便如抱了一只软绵乖巧的小兽一样,舒适温暖令他有些飘飘然,不假思索道:“我将莫缓留你这儿,以后想我了,就让莫缓来传话。” “这……不合适吧?”唐小白虽然也很想有个传话的渠道,但莫急莫缓两兄弟是绝顶高手,用来当信使也太浪费了吧? 李穆沉吟片刻,赞同:“确实不太合适,回去我问问他们莫氏有没有女子。” 唐小白:…… 也是略有些浪费…… “莺莺呢?要不还是向大长公主要了来?”李穆又道。 “不用不用!”唐小白忙道,“外祖母挺喜欢莺莺的,我们不能夺人所好!” 李穆被一声“我们”给说服了,摸着她一身软毛又想了片刻,道:“那我每晚都来这里?” 唐小白:…… “你怎么进来的?”唐小白推开他问。 虽然但是,一言不合就悄溜进来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太子殿下顿时露出心虚之色:“元宵小院……有密道——” “密道!”唐小白惊呼,“通向哪儿?” “通向太子府。” 唐小白:…… 难怪太子殿下来她家就跟来自家后院似的。 “想不想去看看?”太子殿下半是诱惑半带讨好地问。 唐小白:“……想!” …… 密道入口就在元宵小院堂屋的坐榻下。 下去,是一个密室。 有灯,有床,还有笔墨纸砚。 看起来比当年小祖宗住的小房间宽敞多了。 唐小白坐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晃了晃腿,看着正在点灯的太子殿下,问:“这密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出口?” “还通向城外。” 唐小白明白了:“所以那年除夕,我阿兄负伤回来,就是从密道走的?” 李穆点头。 “就瞒着我一个……”唐小白一边嘟囔一边转着脑袋四处打量。 “大小姐也是不知道的。”李穆跟在她身后解释。 唐小白没有理会,又问:“你在这里见太子府的人吗?” 李穆顿了顿,云淡风轻道:“我幼时身中奇毒,封槐在这里为我施针。” 唐小白倏然转头:“你中过毒?什么毒?” 微弱的灯光下,太子殿下神色静淡:“一种慢性毒……”简单介绍了两句,又云淡风轻道,“太兴十二年就好了。” 唐小白心疼地勾住他的手指,问:“是你打算死遁那时候?”她记得那个时间点。 李穆点头,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那后来怎么不走了?”唐小白一直没想明白他的心路历程。 “原计划是去镇州,太兴十一年李行远进京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只是我并不信任李明义——” “你不是挺信任李行远?为什么不信任李明义?”唐小白问。 “我那时也并不信任李行远,”李穆道,“我那时,谁都不信任。” 唐小白想起他对王茂昭和王太后的提防,也并不是心血来潮。 确实,他自小生性多疑。 那是怎样一个恶劣的环境,才造就一个孩子怀疑所有人? 唐小白想起那句云淡风轻的“自幼身中奇毒”,心里一疼,默默起身钻进他怀里,闷声问:“不信任怎么还计划去镇州?” “就是觉得,无所谓。”李穆道。 唐小白愣了愣。 这么惊险的事,怎么就无所谓了? “临走时,看到你在找我,突然就有所谓了。” 唐小白又心疼又感动,悄悄吸了吸鼻子,使劲往他胸膛上蹭了蹭。 可惜太厚实了,蹭不出什么感觉。 还是天气暖和点好,小祖宗穿着玄色衣袍,小腰一束,真叫一个玉树临风。 唔,她记得小祖宗依稀仿佛有一点胸肌,好好蹭……也好摸…… 他们现在虽然经常会亲亲抱抱,但手都还挺规矩的。 她到现在也就假装不经意地摸过两回。 像现在这样穿得厚实,她就不好意思把手伸进纯情小少年的外衣里面了…… 这个在纠结的时候,那个也在纠结。 他低头嗅着小姑娘的发顶,手在她毛茸茸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抚着。 虽然毛茸茸摸起来也很可爱,但斗篷太厚了,隔绝了太多。 如果没有斗篷,应该能摸到女孩儿玲珑可爱的肩线,细细软软的手臂,花骨朵儿似的娇嫩。 但他平时也不敢乱摸,一般碰到哪儿是哪儿。 阿皎年纪还小,又素不往男女情事上用心,万一唐突了她,也不知会吓着还是恼着。 无论是哪样,他都是不舍的。 李穆想着,终究是心痒,在她背上抚摸着的手不知不觉往上移动,移到领口,顺手为她理了理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 整理的时候,手指屈起,指背轻蹭过她的下颌。 肌肤温温软软,凝脂美玉一般。 李穆忍不住低头想咬上一口。 这时,小姑娘突然抬起头。 唇瓣如花,若待采撷。 李穆心中怦然。 “你今晚怎么会来的?”唐小白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 照理说,小祖宗今天刚宣布要搞死司天台,现在应该很忙才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她肃然问。 李穆默了片刻,摇头:“白天的事,我想着你或有疑惑。” “倒也没什么疑惑……”唐小白估摸着自己多少也有点恋爱脑,此时此刻已经想不起来白天为什么焦躁了。 但是没有疑惑,小祖宗还不乐意了:“以往每有要事,阿皎总是有许多话要同我说,这回司天台要给我强塞一个太子妃,阿皎就不想说点什么?” 唐小白:…… 她该说什么? “咳咳……这次他们强塞不成,以后——” “以后也不会成!” “下次也许是侧妃——” “我只要阿皎一人!” “……” 唐小白:我尽力了……实在没什么可指导了。 可小祖宗还眼巴巴看着她。 唐小白绞尽脑汁想了想,一指床榻:“坐下!” 少年听话地坐下。 唐小白捧住他的脸,低头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大方夸赞:“乖!” 话音未落,便被他搂着坐在了腿上。 这姿势,有点羞耻。 唐小白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好好坐着不行么……” “就是想抱着,”他手臂收紧,低声絮絮,“我想着,这次既然他们主动提起纳妃,不如趁机定下……太极宫此时应该正盯着司天台,未必有心思阻挠……” 唐小白自是没有异议。 但这次李穆却想错了—— (今天开学了~狠狠睡了半天的我!) 第350章 你现在还行不 “司天台诸员渎职之甚,连所循历法都不可信,何况其言?”皇帝慢条斯理地说着,“戴礼的那些话朕并未放在心上,尔等也不必当真——” 戴礼,就是批火德命的司天台春官正。 户部都把符合批命的名单送到御前了,这会儿皇帝却说自己从未将戴礼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邢州地动刚过,民间尚禁嫁娶,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理应以身作则,纳妃之事,莫操之过急。”甚是语重心长。 也有官员反对这种说法:“太子殿下早日诞下皇嗣,也是为固国本。” 皇帝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被一旁垂眸冷然的李穆打断:“冬至日,嫁娶禁令已过,正合适颁布纳妃诏——”抬眸看了皇帝一眼,漆黑的眸底蓦然翻出血腥之色,“临近年底,非喜即凶。” 语气静静淡淡,眼里却凶狠至极。 皇帝遽然心惊,一时没顾上反驳。 “陛下以为呢?”李穆又催问一句,眼神依然像藏了锋刃一样。 皇帝突然想起太子自揭身份那一日,与他殿后私语时的眼神,那是一种鱼死网破的威胁。 他知道太子看重唐二,却不知竟然看重到这程度。 仿佛此刻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也将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鱼死网破自然非皇帝所愿,但轻易妥协未免太煞天子威风。 皇帝缓缓松开方才骤然绷紧的指关节,淡淡道:“如果是为了皇嗣,燕国公次女的年纪也小了点,将太子侧妃也一并纳了罢!” …… “我就知道!”唐小白生气,“塞不了太子妃,就塞个侧妃!” “我没答应。”李穆立即撇清。 唐小白横他一眼:“你不答应有用吗?这么点事需要你同意?” 太子侧妃虽然品级也不低,但跟太子妃没法比,用不着满朝文武在那里表决。 “我不同意,谁也进不了东宫。”李穆淡淡道。 立即有一股淡淡的霸总之气弥漫开来。 唐小白“噗嗤”笑了,揉着他的脸道:“怎么这么可爱!” 李穆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可爱,被揉脸也略有失风度,但……她高兴就好。 小姑娘玩了一会儿,忽然勾唇笑得狡黠:“太极宫才不想你早日诞下皇嗣呢!” 这点李穆也心知肚明,但是看她似乎有什么想法,便乖乖等着。 小姑娘明净净的眸子闪了两下,拉了拉他的袖子,问:“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在浑天书院门口的地上手书河东治灾十策的事?” 李穆点头:“记得。” 唐小白含蓄地打量了一下他,问:“那你现在还行不?” 李穆一头雾水:“什么行不?” “就是……那样弯着腰在地上写字。” 别说弯着腰写字,就是站着写字,也忒费腰。 李穆想了想:“可以。”他没事也不弯腰在地上写字,但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动作。 “真的?”唐小白不放心地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腰身。 仍带着少年的纤细,但又显着坚韧挺拔,怪好看的。 唐小白忍不住掐了一下。 还挺结实的…… 抬头见少年神色静淡,耳尖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 “呃……还不错……”唐小白不好意思地说。 李穆摸了摸被她掐过的地方,心不在焉道:“写字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这句,她忽然踮了脚凑近。 女孩儿香甜的气息冲得他脑袋一懵,没听见她头半句话,忙问:“什么?” “马上就冬至了……” …… 冬至大如年。 在这时,冬至和春节都是要放七天长假的。 到了冬至这一日,有许多重大节目,如圆丘祭天、朝贺、宫宴。 其中朝贺又分好几场,有皇帝受群臣朝贺,皇后受群臣朝贺,皇帝皇后受皇太子朝贺等等。 当然,皇太后也是要受朝贺的。 但今年皇太后卧病不能出面,来朝贺的群臣只能在昭庆殿外隔空口头祝福一下。 除了太子殿下。 “太后玉体欠安,臣恨不能以身代之,愿手书《药师经》一卷,祈太后安!” 接着,便令人在昭庆殿前铺陈巨幅卷轴,提笔蘸墨,折腰伏地,默书《药师经》。 《药师经》整卷共六千余言。 太子写的也并非重意轻形的草书或者行书,而是正正经经的小楷。 自从弯腰下去,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写完最后一字,腰杆不紧不慢直起。 面上不见一丝勉强,步伐亦不见半分踉跄。 手一抬,笔管飞出,堪堪落在宫人捧着的托盘上。 不知多少围观的目光从太子身上挪开时,或赞或叹地暗道一声“年轻真好”。 但唐世恭没这么说。 他一回到家,就把小女儿叫到面前,说了下昭庆殿前发生的事,道:“太子怎么突然出这风头了?不是你教唆的吧?” 唐小白心里有鬼,不敢承认:“我确实是知道……” 唐世恭狐疑地打量她。 唐小白忙正色道:“比岁月更销蚀斗志的,是对手的少年锐气,太子就是想彰显一下自己的锐气,刺激刺激太极宫。” 目光澄净,一派无邪。 唐世恭又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失笑。 也许就是个巧合,他家十三岁的小女儿怎么可能想到这种男人间的暗示?恐怕太子自己都没想到。 “太子侧妃的事你不用担心。”唐世恭道。 唐小白诧异了。 见效这么快? “其实太极宫提太子侧妃,不过是想同东宫谈条件。” 唐小白明白了:“司天台?”司天台是青州系的舆论基地,直接被人端了未免太没面子,皇帝还是想抢救一下。 “还有新历法。”唐世恭道。 司天台的官员渎职是洗不白了,旧的历法有谬误也是很容易证实的,但整顿司天台,还有许多可以权衡的地方。 对此,唐小白觉得也不能操之过急:“水至清则无鱼,想把司天台翻个底朝天也不太实际。” 唐世恭点头:“我也劝过太子,让司天台的官吏在崇文殿一同参与考核遴选。” “可是……万一招不到民间高手怎么办?”唐小白有点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高手在民间? 说完这句话的两个时辰后,就有一位“民间高手”将拜帖送到了唐小白面前。 第351章 薛少勤的礼 燕国公府内院门后,是女主人会客的厅堂。 但自从燕国夫人有了身孕后,这里多是大小姐在处理家务。 年底忙碌起来后,又多了二小姐。 辰时起,厅堂内便烧起炭炉,频繁进出。 唐娇娇坐在主位上,面前是一名正向她回话的管事。 她一边听着,一边眼睛往一旁的唐小白身上飘去。 飘了两下,见唐小白还拿着同一份拜帖,忍不住出声:“发什么呆呢!一份拜帖要看那么久?” 唐小白回神抬头,道:“是薛七郎的拜帖。” 薛七郎,就是从前的万年县尉薛少勤。 “他回来了?”唐娇娇挑眉。 薛少勤辞官后,就外出游学去了。 具体去了哪里,唐小白也没关注。 这次送拜帖来,主要是告知一下自己回京的消息。 以及, “还有一份礼单——”唐小白拿出拜帖里夹着的礼单,心里有些意外。 说实话,虽然薛少勤帮过燕国公府的忙,但双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来往。 当初薛少勤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没通知他们,怎么回来突然攀起交情来了? “我记得薛七似乎挺喜欢天文历数,不是想求你向东宫引荐吧?”唐娇娇猜测。 “人家姓薛……” 薛家的人哪里需要她引荐? 而且这次崇文殿招揽人才,堪称求才若渴,根本无须引荐。 所以,为什么送礼呢? 唐小白拿着礼单看了一遍,抬头看唐娇娇,眼神有些古怪。 “看我干什么?”唐娇娇莫名其妙。 唐小白将礼单递给她。 唐娇娇瞄了一眼,蹙眉。 礼单不长,但都不是常见的年节礼,大多是各地土特产,并不名贵,只有两样,看着不太一般。 一个叫玉颜雪华丹,一个叫红靺鞨。 “拿上来看看。”唐娇娇吩咐道。 拿上来是两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一只是紫檀木,另一只木色浅,看不出是什么木料。 两只都雕着牡丹纹,但却是不一样的,紫檀木的牡丹雍容华美,浅木的则冷艳逼人。 唐小白不由又看了姐姐一眼。 怎么像是为大小姐量身定做的? 唐娇娇接也不接,只让下人打开。 紫檀木盒一打开,便有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其中装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药丸,看不出来历和成分。 想必就是玉颜雪华丹了。 浅木盒中,则是一块栗子大小的宝石,色如樱桃,红润美丽。 这…… 唐小白又去看她家美人儿。 唐大小姐冷哼一声,道:“谁家送礼只送单份的?也不嫌寒酸!” 这话说的,唐小白有点心疼了:“这样的好物,一件都难找,也不是什么都能成双成对的。” 唐娇娇嗤笑:“你认得这两样?就知道是好物了?” 唐小白轻哼:“我虽不认得,也知道是好物。” 薛氏虽然是名门,但薛少勤这一房却是孤儿寡母,虽然算不上贫寒,却也跟富贵沾不上边。 之前给燕国公府的赔礼都是长房薛少勉家帮衬的。 以薛少勤的家境,拿出这两样真的太令人意外了。 可想而知,定是游历途中搜寻来的,特意带回送上。 说这两样不是送给大小姐的谁信? 真没想到,薛少勤还有这心思…… 唐大小姐却不以为然,扇了扇手:“收起来吧!” “要怎么回礼?”唐小白问。 “这还要我教?”唐娇娇没好气地说,显然不想管这事。 唐小白只好自己低头翻库房册子。 翻了两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薛少勤,似乎也是个天文爱好者? 之前上班时间偷偷看《灵宪》被她和哥哥撞见还被哥哥抢了书的,可不就是他? 他还曾为了那本书受过她和哥哥的要挟呢! 既然回来了,不是正好去崇文殿试一试? 想到这里,唐小白立即拿起笔写回帖。 唐娇娇正留意着她,见状蹙眉:“需要你亲自回帖吗?” 拟回礼不需要主人亲自动手,就是一般的回帖也不需要。 “是我想约见他。”唐小白头也不抬地答。 “你见他干什——”唐娇娇说了一半,停顿片刻,改口道,“忙死你了……出去多带点人!” 安静了一会儿。 差不多唐小白写完回帖的时候,大小姐又冒出一句:“这两件,还回去!” …… 唐小白和薛少勤约在了三天后,在东市的一间临街茶肆。 薛少勤出现的时候,唐小白有一种眼睛一亮的感觉。 她有好几年没见过薛少勤了。 印象里是一个略嫌文弱的青年,人虽然看着和善,但总觉得不够朝气。 这回一见,就觉得朝气得有些过了,甚至称得上春风得意。 两人见过礼后,唐小白忍不住问:“薛郎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薛少勤脸一红:“你、你怎么知道?” 唐小白:…… 脸上都写着呢! 薛少勤也意识到了,腼腆地摸了摸脸,道:“是、是……薛某要成亲了……”说完,脸更红了,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唐小白却是一愣。 那怎么还给大小姐送这么些东西? 见薛少勤面露疑惑,唐小白忙收了愣神,笑道:“还真是大喜事!不知薛郎聘的哪家小姐?” 提起未婚妻,薛少勤顿时笑得柔情四溢:“不是京城人士,是我在蜀地游历的时候结识的,她无亲无故,日后在京城,还望二小姐多多担待。” 还是自由恋爱啊,真好! 唐小白笑着应下,又问:“婚期定下了?” 薛少勤道:“已禀过家母,这几日正找人算日子,多半在明年三月。” 唐小白心下一算。 明年三月也是科举放榜的日子,貌似好多人都定在那时候谈婚论嫁呢! 寒暄过后,茶汤渐沸,开始进入正题。 “薛郎这次回京,可有打算应崇文殿之召?”唐小白习惯开门见山。 薛少勤惊讶了一下,随后立即端正脸色,道:“正有此意!” 眸光熠熠,喜悦之情不下方才聊起婚事时。 “不瞒二小姐,薛某自幼喜爱天文历数,长大成人后,还曾想过进司天台,可惜没有通过考核。”他面露惭愧。 唐小白理解地点头。 小祖宗同她说过,司天台里都是郑师道的人。 林虚己能留在里面,除了因为林氏世代天官外,也有林虚己自己能力超群的缘故。 像薛少勤这种,别说自己进不去,估计薛氏一族也不想他进去趟浑水。 “我就是听说崇文殿要遴选司天官,才急着赶回,如果有幸中选,参与修订新历,薛某这辈子便再无缺憾了!” 薛少勤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意气风发,与从前做万年尉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事业爱情双丰收,难怪呢! 唐小白笑道:“那我就预祝薛郎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的不只是薛少勤一人。 确定薛少勤会参加殿选后,唐小白也有种收获颇丰的感觉,心满意足得差点忘了大小姐交代的事。 都走到门口了,才接收到橙子的疯狂暗示,忙不迭喊住薛少勤。 两只精致华美的盒子捧到薛少勤面前,唐小白含蓄道:“这份礼太贵重了。” 薛少勤脸红了红,小声道:“这……薛某其实是代人转赠……” 第352章 好事都赶在了一块儿 唐小白记得,那还是太兴十一年的时候。 夏夜清透,车轮无情轧过碎落满地的药瓶,瘦高的少年站在夜色中,神情有一丝迷茫。 在那之前,姚合是个自负聪明且有些叛逆邪气的少年。 凭他的出身,进了公侯府第,比薛少勤还显得自在。 为了达到目的,会使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 直到真的伤及无辜了,才后悔莫及。 这也算是,成长的代价吧? 唐小白将目光从红靺鞨上挪开,合上盒盖,交给橙子:“送去给大小姐,把薛七郎的话转达一下。” 没过多久,橙子回来说:“大小姐还是让人送去薛家了。” 虽然不是薛少勤送的,但大小姐哪管那么多,谁送过来的,就原渠道退回。 薛少勤再次见到唐小白时,苦着脸说起这事:“我当时就不想答应阿合……可现在我也不知往哪儿去寻他这个人。” 唐小白笑:“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明年你成亲他也不来吗?” 薛少勤叹道:“我上回在山南碰到他,他就知道我要成亲,当时就说了不来观礼。” 唐小白有些意外:“上回你放出风声找他,他倒是来得很快。” 上回是薛少勤被她和唐子谦抢了书,要挟薛少勤把姚合找回来,没几天姚合就回来了。 “可能是他知道我有困难,特意回来帮我吧?可我总不能故意放出风声骗他回来。”薛少勤道。 这话却说得唐小白心中一动。 上回姚合回京的时间,与其说薛少勤遇到了困难,不如说是唐子谦出事。 而上次见到姚合,也是她父兄出事的时候。 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唐小白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希望姚合回京。 “蒲州汾阴薛少勤!” “在此!”薛少勤忙不迭举手应声,差点没跳起来。 “二小姐,薛某先告辞了!”他朝唐小白匆匆一拱手,提起袍角急急忙忙往献福寺内赶。 唐小白看得直笑。 “我竟不知阿皎与薛七相交甚笃?”边上冷不防传来森森一句,吓了唐小白一跳。 转身见少年玄衣玉面,身姿清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就是觉得薛七郎性情真率,颇为可爱。” 李穆皱眉。 可爱不是用来夸他的吗? “你怎么亲自来了?”唐小白见他穿着便服,便将他拉到不太引人注目的一边。 “来看看,”李穆随口答完,反问,“你呢?来看薛七?” “怎么会?”唐小白笑嘻嘻道,“我是来看崇文殿第一次考核!” 太子殿下这才缓和了脸色。 东宫崇文殿面向全国的天文历法人才直招,到今天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唐小白对此一直很关注。 第一批招揽来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她看过其中一些人,可以说良莠不齐,所以考核是必要的。 第一次考核放在与太子颇有渊源的献福寺。 这次考核的结果多少关系东宫颜面,唐小白再忙也要抽空来看看。 虽然她来看看也没什么帮助,但—— 君不见,太子殿下也来了? 关心则乱,谁也不能免俗。 想到这里,唐小白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找什么?”李穆见她左右张望,问道。 “你知道薛七郎要成亲了吗?” “不知道。”李穆道。 他如何知道这些? “但薛七郎今天来应考,他未婚妻却没来……”唐小白嘀咕道。 李穆对这些不感兴趣,转开了话题:“想不想进去看?” “可以?”唐小白眼睛一亮。 太子殿下在这儿,有什么不可以的? 献福寺的这次考核,分为理论和实操两部分。 理论部分就是答卷,大多是基础填空。 答卷收上来后,唐小白瞄了几眼,觉得这卷子出得颇有水平。 一共十题,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一张卷子就能分出层次来。 “这卷子是林先生出的?”唐小白问。 “我出的。”太子殿下语气淡淡。 唐小白惊愕:“你还懂这个?” 他们俩虽然在浑天书院待过,但并没有进修过天文学啊! “略懂。”李穆道。 他既然要对司天台下手,对这方面就不能一窍不通,所以抓了几个司天台的人单独讲了几天。 出题者并不需要懂得很深,反正阅卷评卷的不是他。 不过,能震惊到她,李穆心里还是很受用。 他表面仍旧一派云淡风轻,心里却在等着唐小白的夸赞。 然而并没有等到。 唐小白简单“哇”了一声后,就低头翻试卷了。 李穆不悦问:“找谁的?” “薛七郎。”说着就找到了。 以唐小白的经验,就这干净整洁的卷面,成绩应该差不了。 但内容她不敢妄评,递给李穆:“你看看他答得怎么样?” 谁知太子殿下对这个好苗子看也不看,直接丢回案卷中:“自有专人评阅。”就拉着她去看推演考核了。 …… 唐小白估测得不错,卷面分高的同学,一般成绩都能在中上。 薛少勤就是这样。 考核当天就出来了。 一共三十七人,薛少勤排第四,成绩比唐小白想象得还好。 “推演术数略逊,不过书读得不少。”林虚己评价道。 “取前十,授将仕郎。”太子殿下一开口就很大方。 将仕郎虽然是最低级的散职,并没有具体职务,但已经可以领俸禄了,算正式授官了。 “明年伊始,修撰新历。” 唐小白想起薛少勤的婚事,笑道:“最近喜事可真不少!” 于薛少勤是得偿所愿的喜,于他们也是。 而且,喜事还不止这一桩两桩。 今年浑天书院一共有二十名学生过了乡试,获得明年春试的资格,据书院先生们的评估,约摸有十人左右有机会中榜。 其中就包括了罗雄。 月初的时候,张老先生已接下任命到了邢州。 老先生德高望重,又曾治理过邢州,一到邢州地界,不但百姓含泪来迎,竟还有盗匪闻风而降,传出种种佳话。 唐子谦护送的赈灾物资也到了邢州,得镇州真定县主的援助,调镇州军参与赈灾抚民。 仿佛什么好事都赶上了一块儿。 册封太子妃的诏书,也终于在腊月二十七,各衙署封印之前,发了出来。 第353章 娶我一个就对了 册封太子妃,有一个复杂且漫长的流程。 现在诏告天下,只能算是走出了全部流程的第一步。 下一步是册命使者。 “不如让肃王为使者?”李穆问。 唐小白:…… “我们就按册太子妃的礼来好吗?”唐小白又是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 肃王是亲王,正一品。 按照传统,册封皇后的使者是太尉,正一品。 别以为她瞧不出小祖宗偷偷较劲的心思。 “那……翼国公?” 国公,从一品。 “行吧。”唐小白笑着点头。 太子殿下忙低头写下翼国公的名字,又道:“副使就用宗正少卿?” 册封皇后的副使是宗正卿,这回太子殿下学乖了,主动减一等。 “册封当日的宫人你想不想亲自选?” 唐小白忍不住了:“你是要我自己张罗着娶自己吗?” 李穆忙放下笔解释:“我只是想要一切都如你的意。” 唐小白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么挑剔?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们不必费太多心思在上面,会有人办的。” 李穆不悦:“我们自己的婚礼,你觉得不必费太多心思吗?” 唐小白乐了,捧住小祖宗漂亮的小脸,语气娇娇道:“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细节太多,我们顾不过来的,顾重要的就行啦!” “那阿皎以为,哪些算是重要的?”小祖宗仍旧有些冷淡。 问这话,好似在看她表现再决定要不要原谅她的失言。 唐小白笑嘻嘻地抱住他的手臂,道:“我们来聊聊聘礼?” 李穆微一蹙眉:“纳征用礼,均有定数,”语气一转,“不过我可以另外再加——”想了想,“再加三百六十抬够吗?” 唐小白笑死:“你要把东宫搬空吗?” 东宫的家底,唐小白一清二楚。 早年小祖宗是没什么家底的,河东旱灾的时候还捐了不少。 一直到从军后,才发了点战争财,但都用在养兵上了。 东宫的资产,还不如燕国公府呢! 三百六十抬,真的能将东宫搬空。 “搬空了也无所谓,反正是给你的。”他低着头看依偎在身旁的少女,眸中光晕柔和。 唐小白抱着他的手臂依偎得更紧了:“搬空了,我嫁过来不是得过苦日子?” 少年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太子妃有礼部置办的十里红妆,日后孤就要靠太子妃养了。” 唐小白仰着脸看了他半会儿,笑:“好啊,我养你!” 话音刚落,便见他眸中光芒一盛,随即身子突然腾空,竟被抱了起来。 “哎——别、别……”唐小白慌忙搂住他的脖子。 他们原本是并排坐着,被他一抱,抱到了膝上坐着。 由于天冷,他们约会的地点已经从无漏寺的后山转到了禅房。 禅房里当然没有第三人,可这个姿势,唐小白还是觉得有点羞耻,挣扎着要下来:“说话就说话,别什么什么的……” 李穆按着她不让动:“这样方便说话。” “哪样不方便说话了?”小姑娘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李穆搂着她的腰,将头半枕在她肩上,低声道:“这阵见的人多,说话也多,咽喉有些不适……” 少女明净如秋水的圆眸瞥来满眼质疑,轻哼一声,却没反驳他。 “别的都好说,对雁可怎么办?”她转开了话题。 结婚六礼,有五次都要用到雁。 大雁是候鸟,这时节哪有大雁? “是不是得等开春再纳彩?” “不用,”李穆道,“去年秋,我已经猎了十对雁教人好生养着了。” 唐小白忍俊不禁:“你猎十对做什么?要娶两个吗?” “就你一个!”他紧了紧她的腰肢,“有备无患。” 唐小白搂着他的脖子直笑。 笑渐停,低下头,与他前额相抵。 因为坐在他腿上,视线比他高一些。 他微仰着脸,毫无保留地在她眼前。 曾经比女孩儿还要柔美的轮廓渐露棱角,鼻梁俊挺,下颌线英气却又不过分硬朗。 眉目间有一种少年人昂扬的锋芒,和沙场征战留下的果敢。 她心上的少年这样出色。 这样出色的少年,凝视着她的眼中,却流露着他极少外露的明澈和温柔。 从前她在他眼里常看到追随和占有,现在越来越多的是包容。 唐小白忽然心中柔情涌动,有些着迷地吻了吻他的鼻尖。 在他企图追上她的唇时,以食指压下他的唇,抿嘴一笑,悄声道:“太子殿下好眼光,娶我一个就对了!” 她的陪嫁,可是天下独一份的! …… 太兴十六年,正月初五,册命太子大婚使者,行纳彩、问名礼。 婚礼“六礼”,前五道程序都跟当事男女无关。 因此使者到燕国公府的时候,并没有唐小白的戏份。 现在她躲在角落里偷窥,属于强行给自己加戏。 她一般不爱挑战古人的规矩,但这是她的婚事,不能全程参与,还不给旁观吗? 此时,主人和使者正隔着一道门,由仆人传话。 主人,当然就是她爹唐世恭。 使者有主副两人。 主使是翼国公裴撰,裴宣的祖父。 裴撰已经年过古稀,不在朝中任职。 这次是太子殿下强行拉出来为自己婚礼站台的。 当裴老先生伸出老态龙钟的双手去接副使递过来的大雁时,唐小白看得胆战心惊。 大雁当然都是捆好的,但毕竟是活禽,捆着也扑腾。 一起偷看的桃子也忧心忡忡:“万一翼国公没抓——” “嘎——” 一声雁鸣。 根据墨菲定律,如果一件事有变坏的可能,那么它总会发生。 桃子的话还没说完,其中一只雁突然挣脱,直冲云霄。 唐小白的第一反应,是捂住桃子刚冒出来的惊叫声。 与此同时,侍立左右的燕国公府奴仆之中,窜出一道人影,如鹰如鹞,轻轻松松捏住了逃雁的脖子。 唐小白感觉到桃子没再叫了,才松开手,小声道:“太子今天特意让莫缓过来全程盯着呢!” 小祖宗也是细致得过分了,连大雁逃脱这种意外都认真拟过对策。 莫缓捉回大雁后,手里翻出一根似乎早就备好的红绳,麻利地捆上,双手奉给老翼国公。 翼国公眯着老花眼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接过大雁,若无其事地继续下面的流程。 莫缓后退时,看了副使一眼。 …… “所以那只大雁是副使放的?”唐小白问。 本来以为这章能写到一个重要剧情的,由于没写到,就很纠结要不要删减内容,纠结了好久还是没删,下一章吧! 明天一定出! 第354章 没了 太子纳妃的副使是宗正少卿李骏。 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在里面任职的也多是宗室或者外戚。 李骏此人,年二十七,按辈分算,是跟皇帝同辈的,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但这次却在唐小白这儿刷足了存在感。 “八九不离十,今天的雁都是我亲手捆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挣脱绳索,肯定是有人动过手脚,”莫缓有些忿忿,“太子妃别生气,我们殿下不会放过他的。” “我不生气,”唐小白摇头,和颜悦色道,“让你们殿下也别太过分了,毕竟是宗室里的人,不过是拿不稳雁而已,日后别教他们家拿了。” 莫缓立即悟了:“太子妃放心,李骏家但凡有婚事,我都亲自上门,保证解救每一只雁!” 唐小白轻咳两声,摆摆手:“你回去复命吧!” 莫缓离开后,唐小白折回内院,直奔书房。 桃子跟在她身后余怒未歇:“这招也太小家子气了,还宗室大官呢!好好的大日子,差点就被这些下作手段整不吉利了!” 唐小白正要进书房,听到这句,回身冲她笑道:“我的日子吉不吉利,可不由他们说了算!” …… 太兴十六年,正月十五。 准太子妃唐氏献新制舆图,贺平定吐谷浑、漠南之功。 自古以来,小邦献图,表臣服之意,而臣子奉诏制图,是为彰大国疆域、贺帝王功绩。 因为条件限制,没有奉诏而制图者,几乎不存在。 但现在存在了。 这份舆图一经展开,朝堂之上,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年轻一些的,眼里的狂热根本无法遮掩。 新制的舆图第一次将吐谷浑东境和漠南纳入版图。 这是开疆拓土之功啊! 历史上所有开疆拓土的年代,都是伟大的年代,都是青史上会被反复提及的年代。 “吾皇千秋万岁!” 一时间,太极殿伏拜遍地,山呼震天。 御座之上,皇帝端坐不动,神情隐在十二道玉琉之后,喜怒不辨。 …… “唐氏这份陪嫁,分量不轻呐……”皇帝轻叹。 舆图展开在他面前,他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探过去,仿佛想挑出什么差错来。 然而,无可挑剔。 作为皇帝,他见过不少舆图。 能呈上御前的,都不会是次品。 在这么多舆图中,这份出自唐氏幼女之手的舆图,也依然堪称精美。 “唐世恭有个好女儿。”他低声感慨。 “臣从前听闻,唐氏幼女在兵部职方司挂职,以为只是小儿玩闹而已,不想还真的有所作为。”郑师道也颇为感慨。 散朝后,只有郑师道被留了下来。 对着郑师道,皇帝也便没有掩饰太多,看着舆图叹道:“是个好女孩儿,特意将其父兄与未来夫君的功绩都摆出来呢!” 郑师道看了舆图一眼,道:“是陛下的功绩。” 皇帝笑了一声,道:“现在是朕的功绩,日后太子继位,就都是他的功绩了。” 郑师道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日后的事,犹未可知。” 皇帝抬了抬袖,亲自动手将舆图卷起,一边卷,一边说道:“朕第一次见那孩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时还想,这要是朕的儿子……” 郑师道知道他说的是太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道:“晋王亦是良材。” 皇帝摇摇头,道:“朕原想着,朕给他机会,他定能抓住,等起来了,正好留给晋王用,谁知——”又摇摇头。 谁知,他抓住了机会,晋王却没机会了。 “一张舆图,让陛下灰心丧气了?” 皇帝沉默片刻,道:“统得了十万大军,请得出齐州张氏,还有这个——”抬了抬手里刚卷好的舆图,“晋王凭何相争?” 为帝为王者,需天下归心。 他当年也是有郑师道的辅佐才有信心一争,如今太子周围群贤环绕,他确实有些灰心。 将舆图丢回案上,皇帝又道:“朕听说,崇文殿已经推演出历法纰漏,马上就要着手修订新历了?” 郑师道没有回答,只道:“陛下须知,如果太子继位……当如何?” 皇帝的眼神倏然一变…… …… 献图之后,唐小白特意乔装去坊间听了一圈对自己的议论。 也不都是赞誉,还有酸的。 譬如说她身为女子,竟然不画花鸟美人,而是去画什么舆图,一看就是不安于世的,日后嫁给太子说不定还要牝鸡司晨等等。 听得唐小白颇为膨胀。 原来坊间对她有这么高的期待呢! 不过她献的舆图只是一张整体的疆域图,形式大于实用。 但献上去后,太子殿下便顺势请旨,召集画工,绘制全域舆图。 而主持编修舆图的,正是已受册的准太子妃唐氏。 兵部的职方司肯定是容不下数百名画工一起工作的,因此太子殿下自请辟出丽正殿东侧的崇仁殿,作为绘制舆图的场所。 因此,过完十四岁生日之后,唐小白就能随意进出东宫了。 虽然之前她也可以随意进出东宫,但现在更堂而皇之一些。 不过她没去。 “画工都还没来几个,急什么?”太子殿下派人来请时,唐小白头都没抬一下,“我先拟一些制图规范,等人都齐了,再将这些制图规范下发下去,省得要说好几遍。” “哦……殿下交代了,请不到太子妃,我也不用回去了。” 唐小白抬头:“这么严重?他犯病了?” 莫缓皱眉:“怎么这么说太子!” “那他在闹什么?”唐小白不以为意。 莫缓有点不满:“什么闹什么?明天事纳吉的日子,殿下让我直接留到明天再回去!” 唐小白一拍脑袋。 明天纳吉啊! 她差点忙忘了! 纳吉,是六礼中的第三礼。 上回拿了她的生辰八字去卜筮,这次就是来告知卜筮的结果。 走个形式而已,而且形式和上次的纳采礼也差不多,唐小白就兴趣不大。 到了当天,她没有和上次一样去前院偷窥,而是躲在书房继续拟她的制图规范。 唐小白在书房工作的时候,一般不让人伺候,很偶尔才让橙子进来帮忙。 其他时候,橙子只是候在门外。 这天,橙子也是候在门外。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橙子被人喊了出去。 约一刻钟后,匆忙跑回。 “二小姐——” 唐小白抬头见她扶着门框,喘得连站都站不稳,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控制不住心跳加速起来。 “什么事?”唐小白皱着眉问,心跳快得令她胸口有些泛疼。 “薛七郎……” 橙子说了三个字后,嘴唇颤抖了两下,声音陡然哑了。 “没了……” 第355章 太子妃有本上奏 薛氏一族聚居在崇义里。 薛少勤家境普通,孤儿寡母只住了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宅院。 车行至望见薛少勤家时,外面已经站了不少穿公服的人。 是县衙来人了。 桃子指了一名侍从:“你去,就说太子妃来了,让出来个人回话!” “不必了。”唐小白道。 她已经看到一个熟人从薛家中走出。 青玉簪,素锦袍,身形纤俊,容色殊绝。 正是女装时与唐大小姐媲美,男装时又艳压李行远的秦大美人。 秦宵也看到了她,脚下停顿片刻,转向朝唐小白走来。 到了跟前站定,先将她上下打量一下,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极勉强的笑:“来得这么快?今日不是纳吉么?” 唐小白哑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薛七郎……” “死了。” 唐小白耳中“嗡”的一声,将秦宵接下来的话都听得断断续续,仿佛隔了很远传过来: “今日寅时,家人推门进去……跪在地上,头磕地……气绝,面容痛苦,浑身却不见伤口……” 声音很远,画面却突然很近。 他终于放下了不擅长也不喜欢的庶务,终于等到司天台的垄断被打破,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他也遇到了心爱的女子,连婚期都定好了,据说每一封喜帖都是他亲自送上门的。 没有那个必要,可他乐意。 他的理想,他的爱情。 他溢于言表的幸福,他干净鲜活的人生—— 就这样戛然而止。 “地上留有一个血字——” “什么字?”唐小白猛地回过神。 秦宵看着她,眼里有些担忧。 唐小白抹了抹泪,道:“没事,你继续说,是不是薛七郎留下了什么线索?” 秦宵摇头,眸色沉沉:“是一个‘诫’字。” 诫,意为警告,警示。 “谁在警告?警告谁?”唐小白怒极反笑。 秦宵抬了抬眉,问:“你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有个书院的学生得知后传来的。”唐小白道。 是罗雄。 “二小姐是不是还不知道,死的不止薛七一人?” …… 唐小白确实不知道。 除了薛少勤,还有两人也被发现猝死家中。 一模一样的死状,同样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诫”字。 “这三人,是崇文殿将仕郎中的佼佼者,负责推演仲氏历中的谬误——”李穆道。 一下子死了三个崇文殿招揽的人才,由不得人不重视。 他第一时间派了秦宵去了解状况,得知唐小白也关注此案后,便亲自来向她说明情况。 “修订新历其实遭到许多朝臣的质疑和反对,因此在大规模修新历之前,先让人找出仲氏历中的谬误;” 仲氏历法又名天和历,是上上任皇帝在位的天和年间,由太史令仲非主持编撰,已经沿用五十余年。 青州学派的创始人董元明,是仲非的弟子。 因此青学官员对仲氏历法推崇备至。 也因为如此,李穆才亲自质疑仲氏历法的谬误,将青学派的火力揽在自己身上。 否则,如果让林虚己站出来,恐怕挡不住攻讦。 在崇文殿推演仲氏历的时候,也遭到过数次谴责攻击,都是李穆一力拦下,只等薛少勤等人出结果。 没想到…… “两天前,我听林虚己说,薛七等三人已经有所发现,只等整理核算过后,就能出结果了,却偏偏在这时候,三人死于非命!”说到这里,李穆目光森冷,“今日我特意派人保护林虚己,不想连这几个无足轻重的人都不放过。” 唐小白听笑了:“这是什么思路?难道他们三人死了,他们的演算就不作数了?仲氏历的谬误就不存在了?” “我听说薛七三人出事后,就让秦宵去了一趟他们家中,他们的手稿都没了。” “没了?被拿走了?” “不,被血洇污了,无法辨别字迹。” 又是血! 唐小白虽然没有看到现场,却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焦躁难受得想呕。 “阿皎?”李穆见她神色不对,正要安抚几句,女孩儿却一头扎进他怀里。 这…… 李穆忙环住她的身子,心中暗忖:原来她喜欢这样的安慰…… 唐小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墨香,才散去了臆想中的血腥味,头脑也清醒了几分,沉吟道:“就算手稿被污了,难道他们的演算就一点都没留下?而且这世上有的是善于术数历法的人,他们能算出来,别人就算不出来?” 别人她不了解,就她认识的人里面,还有林虚己和闻人嘉,都是术数高手。 人会说谎,但数学不会。 算错了就是算错了,掩盖不了。 李穆沉默地抚着她的秀发,良久,道:“以你之见,这个‘诫’是什么意思?” 唐小白身子一僵,勃然变色:“无耻!” …… 血淋淋的一个“诫”字,但并不是用死者的血写成的。 三名死者,死状诡异,却都没有明显的外伤。 谣言,如同瘟疫一般,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天谴。 神谴。 这些窃窃私语,透过车窗帘传到唐小白耳中,如同阴暗角落里鼠蚁见不得天日的吱吱唧唧。 唐小白面无表情地听着,已经不再感到愤怒。 青州学派崇尚畿纬之说,几乎将太史令仲非捧上神坛。 连给薛少勤等人泼脏水,都要扣上一个“有违天道,故遭神谴”的帽子。 殊不知,捧得越高,摔得越疼。 不过是发现旧历的谬误加以勘订而已,自古以来,历法修订不知凡几。 凭什么仲氏历法不能推翻重订? 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已经很清楚薛少勤等人为何而死,也已经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局。 既然是个局,破了它就是。 马车停在宫门口,唐小白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巍峨雄伟的宫门。 整衣,执本长拜。 “太子妃唐氏,有本上奏!” 今天去医院做了个类似激光祛痣的小手术,排队的时候,前后看看,大家都有麻药,就我没有,瑟瑟发抖,排后面的陌生姑娘说:“我这还有,要不分你点?” 咱就是说,女孩子真的是温柔可爱! 第356章 薛少勤的未婚妻 “……或言,薛氏等三子因推演天和历而触怒仲公,遭致谴诫,实属一派胡言——” 两仪殿是天子召见重臣的内朝,此时,却响彻少女清脆的语声。 凡事先例一开,后面便容易得许多。 历史上从未有过太子妃上书议事,但唐小白还没敕封太子妃时,就已经上过奏疏,极尽详细地论过邢州震灾。 不久前,又献亲制舆图,在朝臣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这回进两仪殿,也没有受到太多阻拦。 当然,也是因为此时的两仪殿中,站着她的父亲,以及太子殿下。 进是进来了,但进来之后,却不能再靠男人。 否则,她也不必亲自来这一趟。 关于薛少勤等三人之死,坊间的流言,并非仅限于坊间。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万年县衙已经暂停了三起命案的调查。 而更关键的,是今天两仪殿的君臣殿议。 议的是是否暂停修订新历。 殿中少女言辞铮铮,丹陛之上的皇帝却面无波澜,两名宰相也半垂着眼,没有给出一丝反应。 这是一种轻蔑的姿态。 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不值得他们直接对线。 唐小白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里,语气镇定道:“天子尚以纳谏为美,仲氏被称为贤德,竟容不得异议?” 话到这里,郑师道掀起了眼皮:“贤者谦逊为怀,却也容不得后辈恣意冒犯——” 郑师道和王茂昭不同。 王茂昭神貌亲和,常以一种长者姿态看人; 郑师道则多面无表情,姿态十分疏远,有一种高人的气质。 “仲公也曾推翻旧历,历经十七年,实测,推演,足迹遍天下,手稿不计其数,才有了天和历,崇文殿三生,年二十有余,仅用了不足两月,就声称推算出天和历中的谬误;” “若只是小子轻狂,尚不致灭顶之难——”郑师道说到这里,才看了唐小白一眼。 那一眼,冷冰冰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和嘲弄。 “怕是年轻人急功近利,欲借机扬名立万,才遭致天怒。”他说罢,目光轻飘飘地一转,看了李穆一眼。 这一眼,将唐小白浑身的血气都唤醒了。 “年轻人急功近利”既说的是薛少勤等人,更暗讽了太子。 不是修订新历招来“天谴”,是弄虚作假的推演遭到了报应。 他不只是向薛少勤等人泼脏水,更意图污蔑小祖宗! 唐小白怒极反笑,大声道:“郑公乃当朝宰相,陛下面前进言,岂能满口‘怕是’、‘若是’,没有一句实话?” 郑师道淡淡道:“哦?太子妃有何实话?” 唐小白抬了抬下巴,感觉自己的思路空前清晰:“这次变故,无非两处疑问,其一,崇文殿三人之死,是天谴还是人为?其二,薛生等三人是否真的发现天和历之误——” 转向御座一拜。 “臣一请大理寺查崇文殿三人死因,二请再聚能人,重新演算,验天和历正误!” 唐小白说罢,群臣中一人抬眸望来,冷冷质问:“再验?如果再有人丧命,该当如何?” 说话的是晋王李枢。 唐小白正要梗起脖子答话,却遭到了拦截: “孤可主持——” 唐小白挪着目光去看皇帝一侧的太子殿下。 他肤色冷白如玉,穿着绛红的袍服,华美又精致,显得格外贵气。 眉眼间的锋芒却是一点也不收敛,一抬眸,便是冷锐逼人。 “手稿虽然污损,并非不能重新验算,这一次,孤亲自主持仲氏历法每一则核验,孤倒想看看,仲氏敢不敢降罪于孤!” “仲氏一介臣子,岂敢降罪于当朝太子?”李枢冷冷道,“只不过,别人可未必有太子殿下这福气。” 唐小白忍不住冷笑:“所以仲氏的天怒还带欺软怕硬的?” 李枢冷冷看着她,没再说话。 “太子想验就验罢,”皇帝终于开口,“不过崇文殿那几个将仕郎终究是资历太浅,换一批人去验罢!” 换一批,可哪里还有另一批呢? 眼下除了崇文殿那些招揽来的人外,就只剩原司天台的人了。 司天台中,只有林虚己还能信任。 可只有林虚己一个,要算到猴年马月? 唐小白心念急转,已经开始琢磨自己亲自上阵的可行性了。 这时,殿内响起一道声音:“臣请入崇文殿,验算天和历法。” 声线既温润又雅致,人也似玉光华。 今天两仪殿中,除值班的舍人外,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 只有一人例外。 薛少勉。 他是鸿胪丞,职务与今天商议的事毫无关联,也许是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随同其父中书侍郎薛峤一起进来的。 但他会说出这句话,唐小白也没想到。 没想到薛少勉也通天文历法。 “十郎也通天文历法?”皇帝也没想到。 “虽只粗通一二,不过,家兄生前曾与臣探讨过天和历种种;” 君子温良,言辞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针,教人暗暗变了目光。 “薛氏一门尚清正,微臣也很想知道,家兄的演算是否有违祖训——” …… “薛丞手里有薛七郎的手稿?”从宫里出来后,唐小白迫不及待抓着薛少勉问。 薛少勉摇头:“只是家兄提到过一些,薛某还有印象。” “那……能将演算过程复原吗?”唐小白期待地问。 薛少勉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些沉郁:“兄长自幼喜爱浑天学,常央我为他寻书,每每读遍,总要讲给我听——” 唐小白哑然。 虽然是个伤感的故事,但此时,还是忍不住让人惊喜。 薛少勉是什么资质她最清楚不过了。 听人讲过就是会了啊! 只不过科考用不上这些,人家就不显山露水而已。 “如此,验算的事,就拜托薛丞了!” 薛少勉点头,语气一淡:“总不会教兄长走得不明不白。” 唐小白心里疼了一下,低声道了一句“节哀”,又忽然想起一个人:“令兄的未婚妻可还好?” 薛少勉是位礼仪出众、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哪怕面对心上人从女变男,他都没失态过。 可此时,他却微微蹙了一下眉,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第357章 故人归 两下辞别,车轮转向,驶向亲仁里。 “找人去薛七郎家打探一下,”唐小白低声吩咐,“留意一下薛七郎的未婚妻。” 方才她向薛少勉问起这位未婚妻,薛少勉只说了一句“内眷之事,不甚了解”。 可薛少勉既然与堂兄这么亲厚,而薛少勤家又只有两名内眷,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了解? 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这蹊跷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不过半天的功夫,桃子就打探回来了。 “那女子姓苏,名唤贞娘,蜀中人,随薛七郎进京后,就在薛家住着,婚期定下后,在城南赁了一间屋舍作为出嫁地,但无论住薛家还是住城南,都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到她;” “薛七郎遇害后,有人在薛家见过苏贞娘,但两日后就不在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唐小白蹙眉问:“薛娘子是不是病倒了?” 桃子点头,神情有些忿忿:“薛娘子寡居十几年,好不容易把薛七郎养大,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当场就晕厥过去了,那苏贞娘起初也照顾了薛娘子一夜,待第二日薛娘子醒来,苏贞娘就不见了,亏得薛七郎待她这样好,良心被狗吃了!” 唐小白心下觉得古怪,问:“薛娘子有没有说什么?” 桃子面色不忍:“薛娘子伤心得跟失了魂似的,哪里顾得上这些?” 唐小白点头沉吟。 说来也怪,她从来没见过这位姓苏的女子。 路上偶遇薛少勤时,没见到; 薛少勤应考崇文殿时,没见到; 如今薛少勤死于非命,她还是连这位苏姑娘的影子都没见到。 在薛少勤口中,他和苏贞娘两情相悦,不远千里将她从蜀中带来京城,要娶她为妻。 那怎么会薛少勤的各种重要场合都缺席呢? 就算是虚情假意,也要演到位吧? 是碰巧她没看见?还是说……刻意避开了她? 如今薛少勤尸骨未寒,未婚妻就不见了。 是有人逼迫她离开?还是自己想离开? 唐小白越想越觉得古怪。 她从前听人说过,凶杀案件,除了有明显证据指向的,否则,死者亲近的人嫌疑会很大。 想到这里,唐小白吩咐道:“去一趟安义里,请陶师兄帮忙查一下苏贞娘!” 橙子领命离开后,唐小白又想了想,再吩咐道:“打听一下,薛七郎的案子由谁接手了?” …… 这次不用自己打听,就有人亲自将消息送上门来了。 案子直接从万年县移交至大理寺,由大理正陆进主审。 主审一人,监审却有两个。 一个是大理少卿颜龄。 颜龄是吏部尚书颜越宾第三子,颜静静的亲兄长,也就是汝南公主的驸马颜三郎。 颜三郎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纯粹是为了皇家的面子好看,才给挂了一个大理少卿的名头。 让他监审,占名额的可能性更大,唐小白并不是很在意。 但另一个,就让人不能不在意了。 另一位监审,是晋王李枢。 唐小白听罢,琢磨须臾,看向报信之人:“你家主人是什么意思?” “十郎交代奴问二小姐,可还记得乞儿贾三儿?” 唐小白目光一动。 …… 薛少勤等三人都是京城人氏。 起初因为查不出死因,又流言纷纷,县衙尚未正式立案,所以尸体都还留在各自家中举丧。 现如今,大理寺奉旨查案,就要将尸体带去衙门,令仵作仔细验尸。 却在大理寺提验尸体的前一夜,薛少勤宅失火。 薛氏族人拼尽全力,从火中救出昏迷不醒的薛母,以及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 时正春盛,芳草碧枝,桃杏争艳。 而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却满地焦灰,柱倒梁塌。 唐小白站在街角远远看着,看得眼睛酸涩。 也曾在这个位置,看到过青年喜洋洋进出; 也曾在这个位置,看到那宅门挂起白绸; 但此时,看到的却是断壁残垣之中,公服者抬焦尸而出。 即便烧到面目全非,尸体还是要被大理寺带走。 “这一把火,烧得够狠。”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唐小白转头看去。 紫衫玉带,眉目冷峻。 说话时,目视前方薛宅,如果不是附近没有其他人,还真看不出是在同她说话。 唐小白微一蹙眉,施礼道:“晋王殿下。” 目光再次掠过李枢,心中暗自警惕。 晋王来这里干什么? “太兴十二年,万年县衙停尸房走水,烧得几具尸体面目难分,”李枢转过脸,冷冷地看着她,“停尸房的尸体太多,难以分辨,薛家却只有薛少勤一具尸体。” 唐小白不以为意地点头:“晋王殿下所言极是。” 薛家只有薛少勤一具尸体,所以照理不会着重去验明正身。 “如果验出不是薛少勤呢?”李枢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唐小白微微一笑:“晋王殿下自有定夺。” 验出来不是,那就找尸体呗,还能怎么? 反正不可能找到她身上。 李枢仿佛被什么刺到了眼睛,皱眉挪开视线,道:“春气渐暖,很多东西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住。” “晋王殿下所言极是。”唐小白连台词都懒得换。 李枢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唐小白在他背后静静目送。 李枢说得不错,天气暖了,尸体藏不了多久。 而且藏久了,可能也就没用了。 上车:“去安义里。” 陶汾住在安义里。 他一见唐小白,便主动交代进程:“还没找到人,附近的邻居只见过薛七郎来探望,都没见过苏贞娘出门,要不是薛七郎遇害那天苏贞娘跑出来过,都怀疑里面有没有住人。” “跑出来也没人瞧见样子?”唐小白纳闷问道。 陶汾摇头:“据说苏贞娘戴着幕离,遮得严严实实。” 这就更奇怪了。 未婚夫死得那么突然,悲痛之下,竟然也不忘遮挡面目? “苏贞娘那天出去后,就没有再回城南的宅子,你先别急,再给我点时间找找人。”陶汾安慰道。 唐小白回神,摇摇头,道:“我不是来催问苏贞娘,是有另一件更急的事,想请陶师兄帮忙。” 陶汾神色一肃:“什么事?” “将薛七郎的死讯传出去,越快越好,越广越好!” …… 唐小白不知道陶汾是怎么传播消息的。 不过七天后,她等的人就出现了。 斗笠下,尘土满面,也不知奔波几日不曾停歇,一双凤目似染了鲜血: “尸体在哪儿?” 第358章 这个女人我可能见过 尸体还在薛家。 薛少勉不信任李枢掌控下的大理寺,所以让人找上唐小白,提示当年乞儿的命案。 当年乞丐贾三儿毙命,尸体放在万年县衙,就差点被人毁尸灭迹。 那次是姚合保住了尸体。 薛家破败的屋舍内,灯火昏黄。 风尘仆仆的江湖客终于摘下斗笠,没了遮挡的脸,也依然辨不出昔日吊儿郎当的少年模样,也许是连日奔波的疲惫和无心打理的邋遢,令他沧桑得好似老了几十岁。 “阿合……”薛母喃喃唤道。 自薛少勤死后,她几乎没说过话,整个人都是木木的,直到此时,才眼珠转动,像刚活过来似的。 姚合上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走向薛少勤的尸体。 验尸的工具都已经准备在侧。 姚合没有多问,沉默着翻动尸体。 唐小白在陶汾的陪同下站在门外,远远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姚合转身,对着她摇了摇头:“没有外伤。” 薛母顿时捂脸哭了出来。 没有外伤,那就只能解剖验内伤了。 死于非命,且死无全尸。 唐小白也湿了眼眶。 门内门外,都没有人说话,只回荡着薛母的哭声。 哭声压得很低,近似呜咽,生怕引来意外的窥探。 她用尽力气抑制着抑制不住的悲痛,但并没有反对。 这样的情景,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动容。 “或者……”陶汾突然迟疑开口,声音略有些哽咽,“或者再检查一下头部?” “查过了,”姚合道,“头部没有明显伤痕。” “如果是细钉或者针一样的凶器从头顶钉入呢?百会、风池、风府?”陶汾又道。 姚合目光一动:“先将头发剃了看看。” 都打算解剖了,剃个头发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剃光头发后,姚合在头部摸索须臾,又掌灯近看。 忽然,浑身一震。 “如何?”陶汾忙问。 姚合没有答话。 只见他放下手中灯盏,低头动作须臾,转过身。 唐小白看着他抬起的右手。 怕引人注意,他们没有点太亮的灯。 又隔着距离,看不清他拇指和食指之间拈着什么。 “百会穴,有细针,入穴寸余。”姚合道。 唐小白和陶汾均露骇色。 入穴寸余,连摸也摸不出来。 姚合不知想起什么,又转回去。 过了一会儿,再转回时,看着自己指间:“风池和风府两穴也各有一针,长两寸有余,都是入穴寸余——”微顿,“足可致命。” 说罢,抬眸看陶汾。 唐小白也转头看陶汾,直截了当问:“陶师兄是自己突然想到的,还是有人提醒?” 如果陶汾早知道这种可能,也不会等到姚合来了才说。 而且刚才开口时,语气神情都带着犹豫,仿佛不太确定。 此时被问,讪讪地摸了摸后脑,道:“是偶然听楚楚提起——” …… “我就是在外面听人说书的时候听到过——”钟楚楚被问后,苍白的小脸上满是诧异,“真的是这么死的?”转向陶汾,有些小得意,“你看吧,话本上也不完全是骗人的!” 钟楚楚对着别人的时候还是挺文静的一个姑娘,对着陶汾却总有些顽皮模样。 陶汾听了只“呵呵”一笑,半露无奈,半见宠溺。 唐小白笑眯眯看着,感觉磕到了。 但该问还是得继续问:“何时何地听的说书?还记得说书先生是哪位吗?” 钟楚楚想了一会儿,说:“在西城门外路边的茶寮,那里时常有外乡的说书人来说书,大概是……”皱眉苦思,“三个月前吧?”不太确定的样子。 唐小白知道西城门外的茶寮。 西城门多胡商进出,城门外沿官道有不少茶寮,有大有小。 大一点的会搭一个简单的台子,谁都可以上去说一段或者唱一段,得了赏钱店家提成。 既然不是固定的说书人,又是三个月前的,基本是没指望找到人了。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钟楚楚苦苦回忆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得磕磕巴巴:“干瘦干瘦的……山羊胡……身长大概七尺不到……” 唐小白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 “我当时也没太留意,就是个过路人。”钟楚楚抱歉地说。 “没事,”唐小白摇摇头,“是我疑心重了点。” “要不你去找太子殿下要个会画人像的,让楚楚配合着画出来再去找?”陶汾积极地给出主意,“太子那里肯定能找着,你快去问问!” 唐小白一听他怂恿自己去找太子,就有些啼笑皆非,摇头道:“可能正好是个江湖人路过,说了这么一段,总是帮了我们忙,也没必要非得追根究底。” 陶汾“噢”了一声,貌似有点失望,又问:“纳征的日子定了没?” 唐小白摇头:“被这事一冲,还没定。” 命案发生在她和李穆纳吉的当日,又有一些真真假假的说法出来。 陶汾也听说了一点,就很愁:“你得让太子殿下注意一些,别又教人使坏。” 唐小白直笑:“不会的,也就是纳征的日子要再算一算,拖不了太久。” 她的婚事,陶师兄简直比她爹娘还紧张。 提起婚事,唐小白不由又想起薛少勤那个神秘的未婚妻。 薛少勤曾提到,他带苏贞娘回京途中遇上过姚合,那次,姚合没有答应回京参加薛少勤的婚礼,并委托薛少勤带了礼物给唐娇娇。 也就是说,姚合应该见过苏贞娘? …… “我并未见过苏姑娘——”姚合道。 “你也没见过?”唐小白惊异道。 这也太奇怪了! “我在兴州遇到回京的少勤兄和苏姑娘,但当时苏姑娘没有露面,少勤兄说她不喜见生人,我也就没多留意,”说着,姚合微微皱眉,目光有些阴冷,“你怀疑苏姑娘?” 今天见到时,姚合已经收拾过了,也换了一身新衣,不再是昨天那副沧桑江湖客的模样。 西北别后,又过了两年。 姚合的相貌自是成熟了许多,气质也沉淀了下来。 此时因好友遇害,神情之间颇有些阴郁,看唐小白的那一眼,甚至带了几分出鞘的凌厉。 唐小白心中暗叹,道:“说不上怀疑,就是觉得奇怪,那苏姑娘进京也有几个月,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姚合沉吟片刻,道:“我过去遇到类似这种极少露脸的人,有的是自卑于相貌——” “见过苏贞娘的人,都称赞她容貌美丽。”唐小白道。 姚合眸色愈沉:“自卑于相貌的只是少数,十之八九是另一种情况——” 微顿。 “当日兴州偶遇,我曾瞥见过苏贞娘的背影,当时就有一种感觉;” “这个女人,我可能见过!” 第359章 是太子妃 “二小姐!” 秦宵正巡逻离开,闻声回头。 宫门外,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刚刚停下,纱帘半卷,容宫门守卫验证身份。 京城里世家千金不知凡几,需要称呼时,都会在前面加上姓氏及行辈,以便区别。 但有些人不需要。 譬如喊“大小姐”时,都知道是指燕国公府唐家那一个。 如今唤一声“二小姐”,也都知道还是燕国公府唐家那一个。 纱帘放下后,守卫退避,马车缓缓驶入宫门。 秦宵没有动。 马车驶到他身前,停下。 纱帘再次卷起,露出少女秀美容颜。 “秦副率?” 刚刚在宫门外,唐小白就看到秦宵了,见他没有离开,理所当然以为他有话要说。 秦宵也确实有话要说:“你每次过宫门都要卷帘让人看一眼?” 唐小白奇怪:“这是规矩啊!” 秦宵笑道:“规矩不是对所有人的,太子妃的玉容哪是谁都能看的?下次不必卷帘,谁敢不放你进来?” 太子都特许唐二小姐坐车进东宫了,谁还敢要她露脸? 唐小白也笑:“不是他们不放,是我自己要守着个规矩,我有什么不能看的?不看到我,凭什么确定是我?万一有人冒充我呢?万一我在车里被人挟持呢?今天我就说清楚了,凡我坐车进东宫,便是病着伤着,也一定会露脸。” 秦宵莞尔一笑,侧身作让路状:“殿下在太极宫还没回来。” 唐小白点头:“我先去崇文殿。” 马车驶离,秦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他的东宫巡逻。 走了没几步,便跑来一名禁卫,附耳低语数句。 秦宵眼神变了变,大步朝崇文殿走去—— …… 此时,唐小白已经到了崇文殿外。 刚下车,就见一华服丽人从崇文殿走出。 崇文殿是东宫外朝的便殿,如今专门辟为编订历法的场所,平日进出,除了唐小白,都是外官。 这位丽人,自然是位不速之客。 而且非常不速。 唐小白看到她,目光一沉,转向殿门守卫:“崇文殿奉旨演算历法,里面一片纸都是东宫机密,不容有失,即日起,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守卫还没回应,那位丽人就先嗤笑出声:“这都还没嫁入东宫,太子妃的谱倒是摆得比太子都大!” 唐小白冷笑:“我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倒是公主,别说已经离宫出降,就是未嫁,这东宫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从崇文殿出来的,是汝南公主李环。 李环仇视唐小白,也跟唐小白仇视她的程度差不多,退让是不可能退让的,当即也高傲冷笑:“东宫也是宫城,是我李家的地方,我能不能来,难道由你一个姓唐的说了算?” “是。”另一道声音突然插入。 唐小白蓦然转头。 春日曦光下,少年玄衣玉带,如墨竹临风,纵使眉间蕴着冰雪,看在她眼里,也亲切温柔。 唐小白不由自主地翘起唇角。 “殿下!”周围人纷纷施礼。 就是汝南公主,也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李穆谁也没理,径直走到唐小白身边,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 “崇文殿奉旨演算历法,里面一片纸都是东宫机密,不容有失,即日起,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这是唐小白刚刚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给准太子妃撑腰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李环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但就这样还不够,太子殿下又道:“今日宫门、殿门值守者全部撤换不用。” “是。” 唐小白回头,竟是秦宵在应答,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 “孤的东宫,自然由太子妃说了算。”李穆说罢这一句,牵起唐小白的手,走入崇文殿。 “秦宵说你还在太极宫呢?”唐小白小声问。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李穆也低声回答。 唐小白嘻嘻一笑:“是不是回来看我?” 太子殿下抿得冷酷的唇线动了动,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哎呀! 她家小祖宗真是该死的甜美! 唐小白心痒得偷偷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 他反射性地缩了缩手,随后将她的手指捏紧。 这么一来,唐小白反而动弹不得,不能再挠了。 挣脱不得,便带着他的手,泄愤似地小幅度甩了甩。 看在旁人眼里,像是小少女欢喜爱娇地摇着情郎的手。 两人就这么手牵手进了崇文殿,立即有官吏迎上行礼。 太子殿下高冷得很,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做,谁也没理,就拉着唐小白穿过人群,往最里面走。 到最后一进屋舍,薛少勉领头迎出。 “免礼。”太子殿下终于开了尊口,但仍旧没有松开唐小白的手。 对着熟人,唐小白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收回了手,问:“汝南公主来干什么?没有为难你们吧?” 说是说“你们”,其实问的是薛少勉身后的闻人嘉。 闻人嘉当初站出来承认伪造印鉴,也被定了罪,裴氏几番周旋才将他保下,但基本上是与仕途无缘了。 好在他本人也无心仕途,只想继续做他的地理探险家。 一开始没有离京,是为了帮唐小白绘制舆图。 接着就发生了薛少勤的命案,唐小白又死皮赖脸求着他来崇文殿帮忙。 今天一看到汝南公主,唐小白就知道是冲闻人嘉来的。 闻人嘉含笑摇头。 李穆看着颇觉碍眼,冷冷打断两人的交流:“进度如何?” “已十之六七。”薛少勉道。 薛少勤拿来同自己这位优秀堂弟交流的,都是非常关键的部分,也就相当于,已经划好了重点。 所以他们重新演算的时候,无须从头到尾过,抓这几个重点就行。 因此进度十分喜人。 “眼下只等你们这里出结果了。”唐小白轻声暗示。 等薛少勉这里算出结果,证明薛少勤演算无误,就是他们反攻之时。 死状诡异,流言诛心。 真觉得孤儿寡母就可以随便欺辱吗? 薛少勉目光灼亮而拜:“臣代七郎谢太子殿下、唐二小姐!” “是太子妃。”太子殿下道。 第360章 生前所系 人都说,薛十郎乃端方君子。 但唐小白记得,在那本已经剧情崩塌的原书中,薛十郎是第一个叛君之人。 也就是说,非常有黑化潜力。 现在有没有黑化,唐小白也没特别打探。 但勘验仲氏历法的时候,薛少勉是最激进的。 他根本没有从头到尾去揪错,只抓了几个自己记忆里最明显的错误。 二月十五,望日朝会,薛少勉上书驳仲氏历正术错七处。 诏令,重启新历编订。 与此同时,薛氏从薛少勤母房中找到了薛少勤的尸体。 薛母经丧子之痛,终日浑浑噩噩,便是藏了亡子的尸身,也只会令人唏嘘,谁忍心苛责? 便只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调查崇文殿三人命案。 死因几乎是找到尸体的当天就出来了。 而凶手也很快就落网了—— “这个结果……”唐小白轻笑一声。 这个结果,也算不得意外。 所谓的“凶手”,是同为崇文殿将仕郎的两名同僚。 因嫉妒薛少勤等三人的成绩而买凶杀人,以及谣言诋毁。 这个结果真不算意外。 不然还能抓到谁? “待新历颁行,别忘了署上他们三人的姓名,也算是告慰亡灵了。”唐小白叹道。 李穆点头。 然后就见她低头忙自己的了。 李穆不甘被冷落,凑上前看。 看一眼她在写的东西,又惊讶看她一眼,问:“阿皎什么时候学的术数?” 他知道唐小白涉猎颇广,从前绘舆图时也有过演算,但都是比较简单的。 现在却是捧了一本算经在算。 “现在。”唐小白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穿书前虽然学过数学,但都这么多年没用了,基本都还给老师了。 现在确实是从头开始。 但好在九年制义务教育没有白受折磨,有些东西还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拿着古代数学书理解起来也不算太难。 不过理解起来和计算起来是不一样的。 比如手头这本算经,一共就二十道题,其中包括了天文历法、水利土木工程以及勾股问题。 勾股问题她还是比较好上手的,涉及天文历法、水利土木这种实际应用的题,她就不行了。 唐小白正捏着笔管苦攻月球赤纬度数,边上响起李穆的声音—— “在斗四度七百分度之五百三十。” 唐小白抬头惊讶道:“你会?” 李穆点头:“林先生为我讲过这本算经。” “你就会了?”唐小白疑问。 讲过和会了是两回事。 刚才李穆说的答案书上就有,但怎么算出这个答案她还没吃透。 可是人小祖宗就很举重若轻地点了头。 讲过就是会了。 这都什么人呐! 唐小白正心中忿忿,却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求夸奖”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看看左右侍从都低着头,便捏了一把太子殿下的小脸,小声道:“殿下真聪明!” 她这一声“殿下”,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又娇又嗲,听得李穆心口发痒,眼神更加渴求起来。 唐小白哪能看不懂他的眼神,再看看左右,见还是无人抬头,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啵!” 唐小白“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社死现场。 怎么会这么大声…… 丽正殿内,侍从们依旧懂事地低头保持沉默。 就是他们的沉默,令唐小白亲的这一下显得格外响动。 而旁边,被亲的那个,还恬不知耻地笑出了声。 唐小白恼怒地瞪他一眼,便埋头假装自己一直在做算术题。 “阿皎想学算学?”李穆凑在她旁边问。 声音犹自含笑。 唐小白不理。 “我教你?”他殷勤地说。 唐小白斜了他一眼:“我想学天文历法计算,你都会?” 李穆默了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学。” 唐小白轻哼道:“你学这个干什么?没事做了吗?” “你为什么学,我就为什么学。” 唐小白摇头:“你是日理万机的太子,我又没那么多事,”神色微肃,“这次崇文殿折损人数不少,我临时抱抱佛脚,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 “不必担心,”李穆安慰道,“编订历法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下月科考之后,我打算在国子监开算学一科,学有所成可以直接录入崇文殿,且薛十自请留在崇文殿参与编订新历——” “薛十要来?” 这可真是个惊喜! 薛少勉有能力、有名望,有官身,背后还有一整个薛氏。 关键是,薛少勉自请加入,简直就跟站队差不多了! “薛十说,编订新历事薛七生前唯一所系,他想要完成薛七的遗愿。” 唐小白愣了愣,喃喃道:“唯一所系……” 薛少勤生前所系,可不唯一啊…… …… “还没找到苏贞娘?”唐小白问。 薛少勤生前所系,除了新历,就是这位未婚妻了。 然而苏贞娘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但李穆那边没有找到人,姚合这里也差不多。 “我问了薛娘,只说走了,别的半字不提,应该就是自己离开的。” 唐小白有些意外:“所以薛娘子……知道?” 姚合点头:“苏姑娘的下落,薛娘应该知道一点,她不想说也就罢了。” 唐小白笑了笑:“这可不像你。” 姚合当初追着小祖宗查可执拗了,现在竟然有线索也选择放弃。 姚合也笑了笑,依稀有些苦笑的意思。 “少勤兄是薛娘的命,但凡苏姑娘有一丝嫌疑,薛娘都不会放过,既然薛娘不想找人,必有其缘故,我若揪着不放,反而不美。” 唐小白点头。 起初追查苏贞娘,是觉得她颇多古怪,怀疑与薛少勤之死有关。 现在薛少勤的命案已经尘埃落定,找不找都差不多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唐小白转而问起姚合自己。 “我想留在京城,奉养薛娘,好让少勤兄走得安心。”姚合答得不假思索,想来心中早有定夺。 但说完之后,却又露出犹疑之色:“那个……大小姐……不会赶我走吧?” 唐小白啼笑皆非:“她哪里想得起你?” 姚合笑了笑:“那就好。” 唐小白突然想起去年送来的两份礼,收了笑,温声道:“玉颜雪华丹和红靺鞨,阿姐交代我退还给薛七郎了,她心中自有主意,你日后不要再送了。” 姚合点点头:“我知道了。” 唐小白又问:“你既要留在京城,可有想要的去处?县衙、府衙、大理寺都不是问题。” 姚合之前在西北帮过她父兄,凭她父亲的面子,没有进不去的地方。 姚合却笑着摇头:“我应了太子的招揽,入了东宫玄衣卫,明儿就要跟着去终南山狩猎了!” …… 东宫玄衣卫是一支很特别的禁卫。 其前身就是之前李穆带去吐谷浑的百名玄甲骑,再往前,是李穆在河东剿匪时收揽的匪众。 再往前追溯,则是被迫害的惠昭皇帝一系将领。 相当根红苗正的东宫死忠。 后来李穆入主东宫,将这一百人再作精简,只留了五十人,作为太子近身侍卫。 本来李穆还想分一半到燕国公府来,被唐世恭和唐子谦严词拒绝了。 直到册妃诏书下来,才又借机塞了十个人到燕国公府。 姚合一来就能进玄衣卫,唐小白也颇觉意外。 小祖宗年纪不大,魄力却不小啊! 玄衣卫既然是近身保护太子的,太子随驾狩猎必然是要带上的。 终南山距离京城不远,这次狩猎计划的时间是三天。 但是第二天,御驾就回京了—— 第361章 舒美人 御驾回京的时候,唐小白正在书房计算子午线。 婢女疾走来报:“玄衣卫姚郎请见!” 唐小白搁笔起身,更衣走出。 御驾回京虽说突然,但还是会有消息提前传回,毕竟皇帝出行,沿途官道都要戒严,京城这边也得准备。 听说皇帝提前回京的原因之后,唐小白就知道小祖宗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跟她说明情况。 派来的一定是熟人,不是莫缓就是姚合。 所以姚合登门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但,预料之外的是,登门的根本不是姚合—— 中堂庭前,少年着玄色劲装,戴乌纱幞头,一手按着腰间弯刀,身姿修长,腰杆挺拔,长枪似地立着,面色肃杀。 乍一看,还真是个玄衣卫。 唐小白呆了呆,见他小眼神飘过来,才忍俊不禁笑出声:“这是干什么?谁不让太子殿下登门吗?” 李穆唇角弯了弯,走近她两步:“这样方便。” “方便什么?”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踮起脚想拍他脑袋。 可小祖宗这两年身高蹿得太快,她现在踮起脚都拍不到头顶了。 正要放弃时,他低下了头。 乌纱幞头下,鬓角如刀裁,利落英武。 唐小白心中倏然柔软,指腹轻抚过他洁白如玉的前额,踮起脚吻了一下。 他垂下的眸顿时抬起,漆黑的眸瞬间照进阳光,一只手悄然扶上她后腰。 唐小白脸微红,捏着他的袖子道:“方便什么啊?你这样装扮,遇刺了也没处说理,人家只说不知你身份就完了。” 李穆微微一笑,又加上一只手,将她整个圈在怀里,低声道:“我要是遇刺,本来就不用说理,直接抓人就是。” 也行吧…… 唐小白抿唇笑,又问:“你就这么进来?没人拦你?” 小祖宗他毕竟在燕国公府待了好些年,就算换上禁卫制服,也装不成禁卫啊! “拦了,”李穆抬起一只手,给她看手里的东西,“我有太子手令,国公就放我进来了。” 言辞之间,甚至有一丝丝得意。 唐小白趴他怀里直笑。 拿自己写的手令来闯燕国公府,想必父亲也是被他笑倒了才放他进来。 李穆弯着唇角,闻了闻她发顶的香,问:“刚刚在做什么?” “做题——”唐小白答了一句,回过神来问,“你们狩猎发生了什么?” 她粗略听说了一些。 说皇帝在终南山狩猎,猎到了一名美人儿。 提前回宫,就是因为这名美人儿受了伤。 具体过程,还要等小祖宗的现场直击。 “我当时不在,没有亲眼目睹,”李穆道,“听说是陛下要猎一只幼狐,那女子突然窜出来,以身护狐,中了陛下一箭,被带回御帐治伤。” “然后就把人带回宫了?”唐小白失笑。 这种事也许对古代人来说有些稀奇,但对她来说简直太狗血了。 只不过,具体是皇帝的沧海遗珠,还是天赐良缘,得等进一步消息。 …… 进一步消息来得也很快。 三日后,宫中封赐美人,为江南舒氏。 “终南山狩猎是一月前就定下的,那小贱——” 猝然收口。 元皇后瞥了一眼坐在她右手侧的少女。 少女坐得极为端正,眸微垂,依稀能见朦胧睫影,显得沉静文雅,和她那个气焰嚣张的姐姐大相径庭。 但元皇后始终牢记她在立政殿说过的那句话—— 做皇后,哪有做太后舒服。 当着太子的面,她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 若论嚣张,这位准太子妃比之唐娇娇,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娘位居中宫这么多年,竟会为了一名小小的美人动气?”唐小白迎着元皇后的打量抬起目光笑道。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新人物,也不知是什么成色,唐小白便进宫向元皇后打探打探。 但听着这口气,拈酸吃醋得似乎没什么特别发现。 元皇后笑了笑,整理好语气重新开口:“我是将二小姐当自己人,一时嘴快——” 见唐小白没有接话,便收了笑,淡淡道:“我是看不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深山老林,突然冒出来个素素净净的美人,拼着性命去护一头畜生,做戏给谁看呢?” “娘娘没见着,都知道是做戏,怎么别人不知道呢?”唐小白问。 元皇后噎了一下,停顿须臾,才继续说道:“听说舒氏当时中箭在身,却徒手拔箭,抱起幼狐就走!” 这么一说,唐小白就有点理解了,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深山,野林,幼狐,美人,血染素衣如花。 野性,冷艳。 那样的画面一定足够震撼。 “听说舒氏被陛下带回后,几乎不怎么说话,对着陛下也不假辞色,一直到现在封了美人,都没笑过一次。” “那可真是厉害……”唐小白喃喃道。 上一个以不笑著称的好像是褒姒? “可不是厉害么?”元皇后笑容微冷,“终南山狩猎是一月前就定下的,舒氏说不定都藏在山中一月有余了……” 一月有余? 唐小白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将刚刚捧起的茶盏匆忙放回案上。 “娘娘能否带我见一见这位舒美人?” 元皇后略感意外地看她一眼,笑道:“又不是东宫的美人,你见她做什么?” “就是好奇,”唐小白道,“我独自在宫中行走不便,还请娘娘陪我去一趟。” 元皇后不以为然:“一个小小的美人,还要我们亲自去探望她?”转头向外,“去,请舒美人来立政殿!” 皇后召见妃嫔,天经地义。 唐小白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提舒美人有伤在身的问题。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的宫女回来了。 但是舒美人没有来。 “舒美人不肯听传,宫女称,陛下特许,舒美人箭伤未愈,任何人不得打搅!” 第362章 冰冷不善的目光 舒美人,有没有可能就是苏贞娘呢? 唐小白望着廊檐下的碧萝,怔怔地想着。 “大小姐!”门外声响。 抬头,就见唐娇娇风风火火进来,披帛飒飒一挽,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唐小白懒洋洋趴在软榻上:“那我该在哪儿?” 难得给自己放个假,躺着晒晒太阳怎么了? 唐娇娇意外地瞅着她:“今天是纳征的日子,你不出去看看?” “纳征有什么好看的?”唐小白不感兴趣。 礼仪典册上,只有纳采和亲迎写得比较详细,其他的礼仪流程都跟纳采差不多。 “东宫送来的聘礼你不看?”唐娇娇似笑非笑睨着她,“比礼部惯例的还多了一百零八抬——” 话没说完,唐小白就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多了一百零八抬?真的?” 唐娇娇笑:“怕是把东宫都搬空了!” “我去看看!”唐小白趿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小祖宗不会真把东宫搬空了吧? 唐娇娇一把拉住她:“你就这么出去?” 躺着晒太阳的人,装扮能整齐到哪儿去? 松松懒懒的罗衫,袅袅散散的青丝,鞋袜都没穿好,只一张脸莹粉润泽,气色好极了。 唐娇娇一面吩咐侍女来为她打理,一面念叨:“衣服也不穿好,发都没梳,自己婚事也不惦记,脑子里到底在惦记什么?” “在想那个舒美人。”唐小白老老实实回答。 “昨天没见到?” 唐小白摇头:“她不听皇后传召。” “然后呢?” “以后总有机会见到。”唐小白说。 舒美人拒绝听传,元皇后颇为震怒,当时就想拉着她一起去舒美人宫里兴师问罪。 唐小白没去。 显然大小姐看不上她这种表现,玉葱样的手指往她额头上狠狠戳来:“你怎么性子这样绵软?人家不肯听传,你就灰溜溜回来了?说出去都给我丢人!” 唐小白捂着额头辩驳:“那已经属于宫斗范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就是,她也不认识苏贞娘,见了舒美人又怎样?到时候是像个反派炮灰一样帮着元皇后兴师问罪呢?还是像个白莲圣母一样临场倒戈为舒美人说话呢? 倒不如稳妥一点,先远远观察一阵。 “也是,”大小姐难得当面赞同她的话,“后宫的女人,你还是少来往一些,一个个都上不得台面,别带坏了你——”想了想,“等李玲出京的时候,那姓舒的也该露面了。” …… 衡阳公主李玲,当今第三女,后宫美人王氏所出。 去年冬,衡阳公主自请和亲吐谷浑,颇受君臣褒奖,王美人也因此水涨船高,晋升为昭仪。 今年年初,衡阳公主李玲与西平郡王慕容顺已经完婚。 两人将于三月初一正式离京,远赴吐谷浑,成为吐谷浑的统治者。 衡阳公主的出嫁是很有政治意义的。 因此,皇帝特别要求,衡阳公主离京的时候,宗亲命妇都要出城相送。 连皇后和贵妃都不例外。 一个小小的新晋美人,必然也是该在列的。 到了三月初一这日,唐小白直往嫔妃群里找。 后宫佳丽虽然没有三千,几十个总是有的,唐小白认得的并不多。 但陌生面孔里,没有一个符合她想象中的舒美人。 “没来。” 唐小白一转头,发现太子殿下不知何时溜到了她身边。 这么正式的场合,他倒是自由自在。 “舒氏进宫后,至今未出荔萝殿——” 舒美人居住的宫殿原本叫安仁殿,赐给舒美人后,就改名为荔萝殿。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屈原的《山鬼》。 山鬼,名为鬼,实则是巫山女神。 看得出,舒美人的出现,让老皇帝挺荡漾的。 “原本没人说她今天不来,直到临出宫时,才发现舒氏没有到。”李穆道。 那是没办法了。 “还真是目中无人,”唐小白感慨,“也不知事后陛下会如何处置。” “应该是皇后如何处置。”李穆纠正道。 唐小白笑。 皇后如何处置有什么稀奇,宫斗说到底还是看男人的心偏去哪里。 “我还是得设法会一会这位舒美人。”出于对狗血剧情的熟知,她总觉得舒美人就是苏贞娘。 李穆听罢,立即接口:“等你嫁入东宫,随时都能去会。” 那倒是。 唐小白点头。 他们的大婚六礼已经走了四个,接下来是占卜婚期,然后就是婚礼本礼了。 提起婚礼,李穆就精神了:“林虚己卜了几个日子,但我觉得都不太合适——” “已经卜过了?不是还没到日子吗?”唐小白意外地问。 占卜婚期是一个很正式的仪式。 就算放在普通百姓家都是个正式的仪式,何况是当朝皇太子? “我私下让他卜的,想先拿来跟你商量。”太子殿下神色静静淡淡,一双眼睛却黑亮黑亮地看着她。 唐小白能不懂这种求表扬的暗示吗? 但还是没忍住笑:“都什么日子?为什么不合适?” “我觉得四月初二为佳。”小祖宗眼里,暗示讨功的意思都浓得溢出来了。 这可是正式场合! 唐小白借着鼓乐声压抑地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拭去眼角忍笑忍出来的泪,点头:“我也觉得四月初二好。” 四月初二,是她和小祖宗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只是你都心里都定好日子了,还让林先生占卜,不是捉弄人家吗?” 太子殿下岂肯轻易认错:“那样好的一个日子,我怎知他卜不出来?” 唐小白又想笑。 但不知为何,唇角扬起,忽然凝滞住了。 人总是有一些第六感在身上的,比如,发现人群中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唐小白循着感觉找回去。 那个方向,是后宫嫔妃的位置,她刚刚才留意过。 “怎么了?”李穆问。 唐小白怔愣半会儿,摇摇头。 说不出那种感觉。 她的第六感还不够敏锐,甚至也觉察不出那道目光是冰冷的还是好奇的,是无意识的一瞥,还是不善的窥视。 但是,就在她收回目光时,后宫嫔妃之间,有一人忽然目光转来。 这次她捕捉到了。 是冰冷的。 是不善的。 (最近和娃一起隔离,还要陪上网课,更新会比较慢,应该下周就好了) 第363章 没有旁人不适合说正事 “你说王昭仪?”唐娇娇挑眉略显意外。 送走衡阳公主和西平郡王,一回到家,唐小白就同姐姐说起城门外那一幕。 那个窥视她的人,就是衡阳公主的生母,王昭仪。 提起王昭仪,唐大小姐颇有些不屑——不过唐大小姐提起谁都是不屑。 “她是王氏旁支的人,以前王茂昭在的时候,她没沾到光,反是王茂昭倒了,她这一支却起来了。” 王氏是大族,倒了一支,还有无数支。 但王昭仪这一支毕竟是旁支,比不得嫡支人才济济,说是起来,也就是稍微起了一点,而且主要是靠衡阳公主和亲带起的。 包括王昭仪的晋位也是。 “我们和王昭仪母女既没有来往,也没有过节,如果不是为了王氏,她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唐娇娇嗤了她一声:“我和很多人也没来往没过节,不也照样教人看不顺眼?” 唐小白语塞。 “你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貌,又有太子鞍前马后地哄着,有人看你不顺眼,不是很正常?”大小姐不以为然地丢下这么一句,走了。 留下唐小白在原地嘴角疯狂上扬。 哎呀…… 她这样的才貌……阿姐竟然会夸人诶…… …… 虽然被大小姐夸得略有些飘飘然,但冷静下来后,唐小白还是觉得应该有所警惕。 如果王昭仪仅限于后宫也就罢了。 可如今,衡阳公主已经成为吐谷浑的王后。 吐谷浑被她父兄打到灭国,有没有打服也可不好说。 然而,唐小白正思考如何警惕王昭仪,王昭仪就跌了个大跟头—— …… “……不知怎么,就碰上了……舒氏回去就伤口洇血,当晚便发起热来;” “陛下原在延嘉殿都歇下了,闻讯急急赶去——” 说到这里,元皇后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既幸灾乐祸着,又似有些痛恨。 “翌日,王昭仪就被训斥了,令禁足不出,也没说禁到什么时候……陛下今天刚从前朝回来,径直去了荔萝殿,到现在还没出来。” 唐小白听得不自觉蹙眉。 这一出,听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宫斗啊! 鲁莽蠢钝的旧人遇上风头正盛的新人,一败涂地。 王昭仪竟然是个鲁莽蠢钝的旧人? 从元皇后殿里出来,唐小白思索再三,还是去了东宫。 太子殿下见了她,神色有点微妙:“不过旁人后宫一桩小事,何必亲自去找皇后?” “旁人后宫”这一说法逗笑了唐小白,趁人不备,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怎么?你的后宫也有这种小事?” 太子殿下微蹙眉头,一副被冤枉的样子:“阿皎还未进宫,我哪来的后宫?” “哦?”唐小白装作不信的样子睨着他。 “你若不信,只管来查。”神色凛凛。 唐小白失笑:“我怎么查——” 话没说完,冷不防被他拖着往里走。 “干什么?”唐小白紧走两步跟上。 李穆也不说话,专心致志将她往里带。 丽正殿的前殿是李穆召见臣僚的地方,穿过中庭,就是他日常起居的寝殿。 李穆将人拉到寝殿门口才停下。 “我每日都歇在这里,丽正殿往后,只和你一起去过,”他望了望殿内,“阿皎可以查我的寝殿,看我有没有藏什么不该藏的。” 什么该不该的,听起来怪暧昧的。 唐小白脸红了红,往后退去:“我才不想知道你藏了什么……” 才退了半步,就被他勾住肩拦下:“不行,阿皎不查,如何还我清白?” 不由分说将她推入寝殿。 她羞恼回头,瞪了他一眼。 少年拦路虎似地站在门框中央,眼中笑波横溢:“太子妃请便!” 唐小白脸越发红了。 这死小孩,一定是想撩她! 她会怕吗?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整肃神情,若无其事地往里走,一时左顾,一时右盼,当真检查起来。 她从前进过小祖宗在燕国公府的卧房,里面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家私摆设。 没想到现在做了太子,寝殿里也是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摆设。 “你真在这里住吗?”唐小白嘀咕道。 身后李穆“嗯”了一声,道:“只就寝的时候进来。” 他更多时间还是在外面。 “也不添点陈设。”唐小白接着嘀咕。 “你想添什么?” 唐小白看了一圈,也说不出来。 小祖宗不爱薰香,屋里没必要放香炉。 他每日更换的衣物有宫侍整理,屋里也没必要放衣架。 至于古玩陈设,他似乎也没这类的爱好。 “窗下摆妆台如何?”李穆突然问。 “啊?”唐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你屋里在窗前摆了妆台。” 唐小白记起他在她屋里睡过一次。 “那不是妆台,我有时候依旧准备睡了,又突然想起什么想要写下来,所以在屋里放张桌子,用眉黛临时记一下。” 李穆点头:“那我让人也放一张这样的桌子,以便日后你睡前要记什么。” 唐小白:…… 突然有种婚房装修的体验感。 那她就不客气了! “这里再加个香炉,小的那种,不点香,就摆着好看!” “好。” “墙上可以挂佩剑,剑柄上要缀流苏!” “嗯。” “剑对面挂一把琴,琴与剑比较配!”虽然她哪个都不会,但她就是要有! “好。” “还有帘帐上,也要缀流苏,这样好看——现在先不急着换,等大婚过后,喜帐撤了再换。” 太子殿下听见“大婚”和“喜帐”两处,眼睛“噌”、“噌”亮了两下,然后继续乖巧点头:“好。” 唐小白被他那两下亮得有点不好意思:“没了,我们出去吧!我还有正经事跟你说!” “就在这里说吧——”又被拉住,“这里没有旁人,正适合说正事。” 没有旁人哪里适合说正事了? 唐小白感觉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有些烫人,不由挣了挣。 一挣,他便松了手,却改为圈住她的腰。 低头低唤:“阿皎……”喉头动了动,眼眸湿漉漉的,显得又纯又欲。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眼角余光却瞄到不远处的大床,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孤男寡女的,在床边上亲热可太不合适了! 至少也要挪到门边吧? 于是正色道:“我觉得——” 戛然而止。 “怎么?”李穆顺着她的目光往床上望去,脸色顿时变了变。 第364章 你会怎么伤害我 “那是什么?”唐小白问。 太子殿下的床榻,最大的优点是宽敞以及整齐。 被褥的花纹都是暗纹,一眼看过去极为朴素。 因此,枕边那一点珠光显得格外突兀。 唐小白挣开李穆的手,走近前看,却不料李穆箭步越过她,将枕边物抄在手里。 咦? 唐小白挑眉看他,也不说话。 这就稀奇了。 小祖宗竟然有事情瞒着她? 李穆虽是一时情急下意识想藏,却禁不住她这样看,犹豫片刻,还是将手心摊开了。 是一串粉白相间的珠缀。 珠虽然不大,却大小一致,又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女孩子的饰品。 唐小白皱眉:“这是什么?” 什么情况?小祖宗竟然藏女孩子的饰品? “你不认得?”李穆愕然。 “啊?”唐小白忙仔细看。 好像是有点眼熟…… “有一回,你在我屋里翻找伪造的秦氏通敌书信时落下的,”顿了顿,语气有些轻飘,“落在我枕边。” 他这么一说,唐小白便记起来了:“是那一串……还是我亲手串的——” 她也就是串着玩儿,没放心上,丢了的时候自己也没注意,还是橙子提醒了才知道。 可是—— “你不是说没见着吗?”她当时还问过他的,他答得毫无异样。 没想到! 哼! 李穆重新将珠缀攥在手里,抿着唇一笑:“我想留着。” 唐小白脸红了红,掰开他的手,将珠缀抢回来,义正词严:“不问而取谓之盗!” “是你落下的,我只是藏匿,不是盗取。”他还狡辩。 “藏匿就有理了?”唐小白瞪他。 “那……阿皎罚我吧!” 罚?怎么罚? 唐小白瞪了他一眼。 小祖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无赖的少年被她瞪上一眼,眼里却似又亮了一些,身子微倾,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给阿皎戴上?” 只微微倾身,压迫感却顿时侵来。 唐小白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正色拒绝:“我现在已经不戴这种珠缀了!” 他低头,从她手心里拿起珠缀,在她手腕上比了比。 珠圆,玉润。 “戴手上也好看。”他说。 他的嗓音长成后是一种中偏低的声线,低声说话时,略带一丝沙哑,像是有什么温柔摩挲着耳膜,好听得教唐小白一时发怔,安静地看着他将珠缀往自己手上戴。 但这串珠缀本来不是戴手上的,没有办法系成圈固定住。 太子殿下搅动风云的一双手,对着小小珠串忙了半天,还是束手无策。 唐小白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蓦然吻了上来。 殿宇高阔寂静,将原本轻悄的声响放大后飘荡至梁上,又飘回耳边。 唐小白不安地想拉开距离,却越发贴得紧,神智也逐渐被烧得昏沉…… 感觉到吻从唇上挪开时,唐小白一个激灵,本能似地将手攥紧,恰好抓在了李穆的手臂上。 他忽然停了动作,脸依旧埋在她颈窝,湿热的气息拂在肌肤上。 唐小白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睁大眼睛,看着阴影朦胧的帐顶。 果然,孤男寡女就不能靠床太近。 怎么就……嗯……到这儿来了? 安静了一会儿,唐小白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略抬起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阿皎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唐小白本来紧张得要死,听了这一句,突然好奇地眨了眨眼:“你会怎么伤害我?”难道他懂? 李穆默了片刻,抱紧她:“我不会!” 唐小白:??? 所以小祖宗是不是会了? 他怎么会的? 是谁? 是谁背着她教会他了??? 正在她脑内疾速侦查时,李穆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怀抱,甚至往边上挪了挪。 唐小白:??? 想了想,道:“我没有怕你,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低眸轻咳两声,道:“你不是说有正事与我说?” 这个跨度…… 唐小白愣了愣,但也接受了:“就是王昭仪——” 王昭仪对上舒美人那件事感觉有点怪,也不知王昭仪是真弱还是装弱。 “……毕竟衡阳公主做了吐谷浑皇后,还是知会一下李世子,多留意留意吐谷浑的动向。” 李穆点头:“我已去信凉州。” “凉州那边的人事都没有需要变调?” 李穆思索片刻,道:“国公及唐将军虽然离开了西北,但西北一地,仍遍布唐氏亲信——” 唐小白听到这里,心里一怵,瞥了他一眼。 李穆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眼,微微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安慰道:“我不会猜忌燕国公府。” 他说得这么直白,唐小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说:“不管猜不猜忌,遍布亲信总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西北的人还是要调动一下,不然就算有我爹的指示,李世子在凉州也会掣肘颇多。” 李穆听她话里话外多有为自己着想,心中欢喜,忍不住又倾身吻了吻她鬓角,低声道:“等日后腾出手来,边陲重镇的军政还是要分开,眼下只能劳烦岳父为我多多看顾一方。” 唐小白有些明白了。 也不是腾不腾得出手的问题,问题还是人手不足。 “礼部出结果没?”唐小白问。 明天是科举放榜的日子,理论上,今天阅卷结果应该都摆在礼部了,天黑之前会送进太极宫供御览。 科举的结果历来是万众瞩目的,唐小白要是能混进礼部,早就去偷看了。 然而太子殿下却摇头说:“不知。” 唐小白愕然:“你没去礼部问?” “听说你进宫,就没去了,”李穆答得理所当然,“出了结果,自会有人送来东宫,不急这一时。” 唐小白不由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战略定力,也不是谁都有的。 但她还是很想知道:“你让人去催催呗!” 这次科举,浑天书院有十人参考。 东宫正缺人手呢! 李穆点头:“你先去前殿等我。” 唐小白不解:“你呢?” 他微微偏了脸:“我很快就出来……” 唐小白愣愣看着他。 就在她的目光下,少年冷白的面颊一点一点泛出红晕。 唐小白若有所悟,目光顿时飘了起来。 往上飘飘,又往左右飘飘。 正要往下飘时,太子殿下猝然从床上跳了下去,袍角一甩:“我这就让人去礼部催!” 第365章 你怎么这么好 三月初二午后,尚书省省试结果分别送入太极宫与东宫,又有若干臣僚各自出入。 三月初三,正式放榜。 这里的科举和唐小白从前在古装剧里看到的不太一样。 其一,没有殿试,其二,一共只取三十三人。 以往这三十三人中,至少半数出自国子监。 但这一届,国子监生的半壁江山失守了。 浑天书院参考十人,中榜者七,而国子监也不过占十二。 这巨大的落差引起朝野一片哗然。 三月十五朝会,秘书监顾冰上书,称国子监生省试不利,授业者难辞其咎,他身为前任国子祭酒,自请罚俸,并请对国子监所有授课博士及助教考核。 攻讦国子监官员系统这件事是初二那天就计划好的,唐小白早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的是,竟会由顾二舅来揭开这一幕。 顾二舅是皇帝的亲妹夫。 在太子入主东宫之前,一直都宠信有加。 但眼下这么一来,可以说,皇帝陛下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是顾监自己要求的,”李穆解释道,“他不走出这一步,顾缘不知还要被压多久。” 顾缘是顾二舅的原配嫡长子,同时也是李穆的表兄。 因为这层关系,顾缘入仕后,只是在太常寺挂了个清闲的官职。 顾二舅和普安长公主也育有一子一女,现在为了原配嫡子反水,错付啊错付! “所以这次顾四表哥可以进国子监了?”唐小白高兴地问。 顾缘和李穆有一位共同的舅舅,名叫虞南风,是先帝朝的一位学者,曾为《荀子》作注。 这本《荀子注》后来留给了顾缘兄妹,裴宣手里有一本手抄本,唐小白和李穆都学过。 也就是说,思想传承上,顾缘和裴宣算是一脉的,都是唐小白和李穆想塞进国子监推广唯物思想的人才。 但她这么问时,李穆却摇头:“裴宣无争利之心,而顾缘有上进之意,我想让他进礼部。” 唐小白默。 单说国子监,她还理得清人物关系。 把所有部门放在一起说,她就有点乱了。 所以她还是盯着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那裴师兄呢?” 裴宣是个适合做学问的人。 “除了裴宣,还有张先生,以及书院的几名新晋进士,都会补进国子监。” 唐小白心中一动:“罗雄也在其中?” 书院中榜七人,罗雄便是其一。 李穆点头,忽然问:“罗雄和橙子的婚期定了吗?” “还没。”唐小白有些意外,他居然还关心这个? “我想让你身边几个提前半月入宫封赐女官。” 东宫女官按制设有三司,每司一名长官,三名属员。 之前李穆住太子府时也有,但搬进东宫后,人就教他裁撤了半数,说是给她身边的人留位置。 现在又要提前半月入宫接受训练,简直是—— 唐小白盯着他看了半会儿,忍不住笑:“你怎么……”说了三个字,又只是笑。 李穆用眼神催促。 烟柳畔,画桥边,远处宫人静立。 女孩儿踮起脚,在少年的脸上轻轻一吻。 少年眉间雪样的清冷顿时化作春水,眸光映了湖面碎金,仍执拗地追问:“我怎么?” 唐小白抿唇笑,挽住他的胳膊,悄声道:“你怎么那么好?”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愉悦极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忽然,搂紧了她的腰肢,将她抱起转了小半圈。 唐小白脚落地时还有些晕,伏靠在他胸前,听见他朗声而笑。 不是平时那种低笑、轻笑。 笑声通透清朗,如春光明媚,满是少年气。 唐小白也忍不住笑,抱紧了他…… …… 提前封赐女官的做法,对唐小白来说确实是极尽体贴了。 桃子、阿菘这几个应该都没问题,但橙子那边,唐小白觉得还是得再议。 因为橙子和罗雄已经在走婚礼流程了。 在科考放榜的第二日,罗雄便应诺遣官媒登门,向橙子提亲。 罗雄确实也是费了心,提亲那天他亲自来了。 因为新科进士刚游过御街,很多人认得他,引起了规模不小的围观和议论。 唐小白也悄悄围观了一下,顺便听到一些议论。 大多在说橙子好福气,遇上个才貌双全还有情有义的少年郎,马上要从奴婢之身成为进士夫人了。 这些话,唐小白还挺不爱听的。 怎么就是橙子好福气了?怎么就不是罗雄好福气了? 她家橙子难道不是才貌双全还有情有义? 而且,早在好几年前,橙子就凭借自己的努力脱了奴籍,身份上哪里差罗雄了? 又而且,橙子马上就要进宫当女官了,怎么也得从八品起,罗雄还不一定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唐小白还挺赞同提前封赐女官的。 先封女官再出嫁,也风光一些。 但橙子却不这么觉得:“初入东宫,必然会有一阵忙于宫务,但二小姐心里应该更惦记崇文殿和崇仁殿的事务,所以我想尽快成婚,好心无旁骛地为二小姐分担宫务。” 橙子说得极为平静,想是已经深思熟虑。 “罗郎也同意了。”她说。 “可你这尽快,也太赶了,”唐小白皱眉,“我是四月初二的婚期,你要赶在我前面,岂不是三月底就要出嫁了?” 现在都三月中了。 “或者……再等两个月,东宫就那么几个人,能有多少宫务可以忙?再过三四个月,再以东宫女官的身份风光大嫁,如何?”唐小白问。 “对对!”桃子也附和,“罗雄还没授官,你先做了女官,一进门就压他一头!”说着,莫名兴奋地握了握拳头。 “可我并不想压他一头,”橙子笑得温柔,“其实早在年前我和罗郎就商量好婚期了,婚礼一应事务也都准备好了,现在只是过礼而已,赶紧一些也无妨。” 唐小白忽然想起之前李穆几次三番拉着自己商议婚期的情景,心中一软,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只要人家小两口有商有量的,婚期赶不赶有什么关系呢? …… 大约春天就适合办喜事。 就在唐小白忙着为橙子送嫁时,又冒出了一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婚事。 顾雨岚要嫁人了。 第366章 师生一场 白墙黑瓦,几杆青竹。 屋舍门前,站着一名身穿碧色裙的少女。 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看到脸,只觉身形袅袅,有弱柳扶风之态。 这个背影,唐小白上次也在这里见过。 但上次只是匆匆一眼,没有认出来,也没放心上。 这次认出来了。 “学生顾雨岚求见先生。”少女在门前温温柔柔地说。 唐小白皱眉,大步走过去。 她还没走到,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张小先生的书僮青竹。 青竹先看到顾雨岚,正要说话,又看到了唐小白,似乎有一瞬的无措,目光闪了闪,向唐小白施礼:“唐二小姐!” 声音比正常音量大了一点,好似在提醒谁。 顾雨岚倏地回头看她,脸上惊惶之色一闪而过,留下的全是警惕。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对这个世界这么大恶意。 唐小白腹诽着,上前道:“听说先生从邢州回来,特来拜访。” 张小先生去年回齐州老家后,随其祖父一起去了震区邢州,三天前刚回京城,仍住在书院的校舍里。 唐小白来拜访,除了想了解邢州现在的情况,也想问问同去灾区的唐子谦的近况。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顾雨岚。 青竹进去通禀后,唐小白冲顾雨岚一笑:“这么巧,六表姐也来拜访先生?”啧了一声,又道,“六表姐从小就勤于学,都快做晋王侧妃了,还不忘来请教先生学问,实在令人敬服!” 三月十六,顾氏三房第二女,也就是顾雨岚,受封为晋王侧妃。 就很秃然。 不但燕国公府没有事先得到消息,就连顾氏其他几房也是懵的。 之前还总见顾雨岚围着肃王世子转,也不知什么时候和李枢勾搭上的。 顾雨岚扯了扯嘴角。 晋王侧妃这个位置对她来说已经算高攀了,但在准太子妃面前,仍旧抬不起头。 “唐表妹也来请教先生学问吗?”她柔声道,“唐表妹大婚在即,也还能百忙之中抽空来见先生,可见对先生的爱重,这般心意,雨岚望尘莫及。” 唐小白挑了挑眉,笑道:“我大婚有礼部筹备,没什么需要自己忙的——” 顾雨岚神色一僵。 唐小白笑得更灿烂了。 嫉妒吧? 嫉妒就对了! 这时,恰好见张隐走出,顺势揖道:“太子记挂先生,一时无法抽身,令学生代为问好。” 张隐还礼:“不敢,”抬头看顾雨岚,“不知顾六小姐所为何来?” 目光朗朗,似青天白日。 顾雨岚收了笑,淡淡道:“听说先生从邢州回来,特来拜访。” 炮制了唐小白的说法,敷衍得都不想掩饰了。 张隐微微一笑:“邢州灾情已经有所缓解,难为顾六小姐记挂。” 顾雨岚没再说什么,匆匆一礼,就告辞了。 唐小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道:“顾六聪颖勤学,先生也很惜才吧?” 上回她来拜访张小先生时,张小先生应该刚刚单独会见过顾雨岚。 张隐没有躲闪,点头:“可惜……”语气叹惋。 虽然他当年是为了太子才执教顾氏族学,可是看到好苗子怎么会无动于衷? 初见时,一个个对他来说都还是孩子。 纵使有些掐尖要强,为人师者,心中所想也是有教无类,尽力将学生引上正途。 可惜…… “师生一场,”他苦笑摇头,“到如今,缘分也算尽了。” 抬眸,正视唐小白,微微一笑:“太子妃放心。” 唐小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确实是有些紧张。 不说顾雨岚已经是晋王侧妃,就算不是,这人也有些邪气。 如今小祖宗要安排进国子监的人中,张隐是名声最盛的,如果沾上顾雨岚,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张小先生是个通透的人,她也没什么不放心了,便放下这一桩,说起来意:“不知邢州如今……” …… 邢州的震灾唐小白估不出几级,但伤亡直逼她所知的那几场大地震。 而请张老先生出山也真没请错人。 张老先生接了圣旨后,竟变卖家财,携族中所有儿郎北上救灾。 道逢灾民,便舍予米粮,一路救济,到邢州时,只余两袖清风。 上任后,安民心,抑粮价,令子孙亲自参与灾后重建。 悲天悯人之心,安民济世之能。 “……张某这次回京之前,祖父特别交代,邢州百姓丰衣足食之前,他不想离开。”张隐说到最后,眼睛也有些泛红。 唐小白低头拭了拭泪,道:“太子确实有意召老先生回京,老先生年岁已长,怕……太受累了。” “祖父虽年岁已长,却不是我等小儿能劝得。” 唐小白点点头:“我会转告太子的,”抬头见张隐也瘦削许多,叹道,“先生这一番也辛苦了。” 张隐莞尔摇头:“算不得多辛苦,”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加深,“说起来,唐将军才是辛苦,救灾、重建、缉盗,无不身先士卒,还多次遇险——” “遇险?”唐小白倒吸一口冷气,“没受伤吧?” “负伤几回,但并无大碍,”见唐小白脸上忧色不减,张隐笑道,“算来唐将军这几日也要回京了,二小姐见了便知。” …… 唐子谦是要回京了。 一来邢州局势稳定,二来唐小白四月大婚,以及,顾凝的产期也在四五月之间。 所以唐子谦最晚三月底肯定是要回京的。 最后抵达京城的日子是三月二十五。 这一日,唐小白和姐姐都去接了。 本来说好的是在城门等,但大小姐的坐骑躁得很,蹄子踢着踢着就离了城门一里多。 一同出城迎接的陶汾忍不住笑:“时辰还早,要不再往前走走?” 唐娇娇剜了他一眼,然后—— 真的继续往前走了。 唐小白边笑边跟上,眼角余光瞥见陶汾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神态颇为悠然自在,便笑问了一句:“陶师兄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诶?是吗?哈哈哈……”陶汾笑得极为爽朗,看起来心情真的不错。 是有什么喜事吗? 唐小白想了想,倒是想起一件事:“陶师兄和钟姑娘的婚期定了吗?” 也是说好考完科举成亲的,橙子马上就出嫁了,陶汾这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她这么问,陶汾摸了摸鼻子,道:“呃……婚事……取消了——” 第367章 顾小舅的未婚妻 “……婚事怎么就取消了?”唐小白问。 上次陶汾刚说起这件事,唐子谦正好到了,就没有问下去。 直到今天橙子出阁,碰到来送嫁的钟楚楚,才将这一句问出口。 陶汾说起这件事时脸色还略有点异常,到了钟楚楚这儿,却泰然自若:“他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他,就取消了。” 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唐小白愣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噢。” 钟楚楚反倒忍不住了:“你怎么不说‘陶师兄待你这么好,怎么就不想娶你了’?” 唐小白从善如流:“陶师兄待你这么好,怎么就不想娶你了?” 钟楚楚默了片刻,道:“你陶师兄是因为当年刺伤了我,觉得自己应该负责,才说要娶我的,我呢,是因为自己伤得重,怕看不起大夫,就赖着他,现在我伤好了,婚约也就算了。” “这样。”唐小白又点点头。 钟楚楚再次忍不住了:“你怎么不说我过河拆桥?” 唐小白道:“你这么做,似乎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 钟楚楚:…… 唐小白忍俊不禁。 其实她觉得还好。 陶汾是个正直的人,他误伤钟楚楚,能得到弥补和负责的机会,对他来说是好事。 至于钟楚楚一个弱女子,为了保命同意婚事,也没什么不妥。 两个人你情我愿地订下婚事,又你情我愿地分开,好聚好散,挺好的。 唐小白之前和钟楚楚来往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几句后,莫名感觉拉近了一些距离,便随口问起:“陶师兄当年是怎么误伤到你的?” 钟楚楚目光闪了闪,像是回忆了一下。 正要开口说时,外面来报:“顾著作来了!” …… 顾小舅顾凌任著作郎,人称顾著作。 今天橙子出嫁,虽然唐小白很激动,钟楚楚也特意跑来送嫁,但还惊动不了顾小舅这个级别的人。 所以唐小白以为顾凌来是有什么要紧的正事。 然而当她匆匆忙忙迎出时,和顾凌在一块儿的既不是她爹娘,也不是她兄姐,而是陪着钟楚楚一块儿来的陶汾。 婚礼是在黄昏,这个时辰刚刚下衙,顾凌身上还穿着公服,似乎是一下衙就匆忙赶来。 唐小白一脚刚跨过前厅的门槛,正好听到顾凌问陶汾:“陶郎可知道桐花谷这个地方?” 陶汾愣了愣,看到唐小白,顿时露出一脸迷茫。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屏退左右,才问:“小舅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地方?” 她听陶汾说过,桐花谷在江湖上也不是人人皆知的,更何况顾凌一个清贵公子。 顾凌隐约轻叹:“我想找一个人……” …… 顾凌虽然是顾氏这一辈的小幺,但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 在那个不被唐小白承认的京城十公子榜单上,顾凌还排了第四。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至于单身到现在。 所以,顾凌其实并不单身。 甚至,他早早的就定亲了。 顾凌的未婚妻是与顾氏同为江南望族的纪氏的女儿,两人自幼定亲,青梅竹马。 可惜纪女九岁那年走失了。 其母痛失爱女后郁郁寡欢,没两年也走了。 到如今已过了十三年,很多人都走出了那段伤痛。 纪父也娶了新人,儿女双全,过上新生活。 只有顾凌,还惦记着那个走失的小未婚妻。 “……原本天天在眼前的人,突然不见了,那样娇生惯养的一个小女孩儿,你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受着什么样的苦,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不能放下这颗心——” 语声温淳,俊秀眉间聚愁如烟雨。 “总不能教她有朝一日回家时,发现再无人牵挂她。” 这一番话,说得唐小白、陶汾、钟楚楚三人都红了眼圈。 “我最近听说,江湖上有一个叫桐花谷的门派,专收孤儿为弟子,就想来向陶郎打听一下。”顾凌满含期望地看着陶汾。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陶汾道,“不过江湖上很多门派里都有孤儿,顾著作可以详细说说,我让道上的朋友帮忙都打听打听。” 顾凌欣喜之下躬身一揖,吓得陶汾侧身躲让,忙道“使不得”,又不好意思地说:“不瞒顾著作,桐花谷这个门派挺邪门的,至今都没人知道在哪里。” …… 顾凌刚离开,钟楚楚便揪着陶汾问:“怎么还没查到桐花谷的位置?” 大约是方才听顾凌说得代入了,钟楚楚眼里还带着几分悲痛,这一声问也带上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唐小白有一阵没关注这事了,也询问地看向陶汾。 陶汾无奈道:“那小孩不肯带路,一副要杀要剐都随便的样子,拿她没辙。” 小孩说的是花笺。 钟楚楚嗤笑:“她都这样了,当然不惜一条命,你们不会用刑吗?东宫这么多人,一个会逼供的都没?” 陶汾更加无奈了:“用过刑了,也没用,油盐不进,也不知惦记桐花谷什么好处嘴什么硬。” 钟楚楚目光动了动,道:“她还能惦记什么好处,就是想长大呗!” 陶汾一摊手:“那我们就无计可施了。” 钟楚楚皱眉道:“我上次不是说了,她学了那邪门功夫才长不到的,把她武功都废了,不就长大了?” 陶汾哈哈一笑:“武功的事你不懂,别老听信那些说书的!” 钟楚楚还想争辩,忽然瞥见唐小白在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说了。 武功的事,唐小白也不懂,所以她没发表什么意见。 不过,关于花笺的难题,她倒是有了一个想法:“也许可以让姚合试试——” …… 姚合本来就刑侦出身,又闯荡江湖数年,唐小白对他来刑讯花笺还是抱有不小的期待的。 但效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姚合上午刚答应下来,下午就让人送来消息。 花笺同意带路了! “他不会是使了美男计吧?”消息传来时,唐子谦正好也在,笑着调侃道。 “那不能吧?”唐小白随口接了一句,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丝怀疑。 这也同意得太快了! 快到足以让之前审讯花笺的人怀疑人生了。 “接下来是要带人去把那个桐花谷剿了吗?”唐子谦问。 唐小白“嗯”了一声,道:“之前去晋王别馆救虞隽的时候,有一个死士疑似桐花谷的人,我和太子就怀疑桐花谷与朝中人有所勾结,既然有人带路了,就尽快去把桐花谷端了。” “我去吧,”唐子谦伸了个懒腰,“闲着也是闲着,去活动活动筋骨!” 哥哥去,当然是再妥当不过了。 唐小白正一喜,冷不防被唐娇娇一指头戳在额头上:“可把你操心死了!” 连唐子谦也挨了一记瞪:“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打打杀杀的,你们是忘了明天什么日子吗?” 唐小白随着她的力道,脑袋来回晃了一下,突然有些恍惚。 明天啊…… 是她成亲的日子呢…… (本来有个剧情要把婚期再往后拖一拖,犹豫好久,还是不拖了,下章先结婚~哎,我第一次没把大婚放结局呢!) 第368章 大婚(一) 夜幕四合,唐小白屋里却还没安静下来。 “今晚我陪小白一起睡!”唐娇娇一副“我已经决定好了”的态度。 顾凝愣了愣,笑:“女儿出阁前夜,都是和母亲同寝的。” 唐娇娇蹙眉不同意:“阿娘月份这么大了,小白睡觉又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了?”唐小白不爱听了。 唐娇娇斜了她一眼:“你小时候午睡,我给你盖过几次被子你知道吗?” 唐小白:…… “你都说是小时候了。”挖坟有意思吗? 顾凝掩唇笑了一会儿,道:“还是我陪小白一起睡吧,正好有些话要交代她。”说罢,俏脸飞红,眼神闪烁,极其不自然。 唐小白恍然大悟。 但唐大小姐还没悟:“有什么话我来交代好了!” 顾凝连咳数声。 唐娇娇更来劲了:“阿娘身子弱,早点回去歇着吧,小白这里我会交代好的,不会教她进了东宫丢人!” 顾凝咳得更厉害了。 唐小白扶了扶额,忍笑道:“阿娘回去吧,陪嫁的箱笼我都看过了,没有遗漏——” 顾凝咳嗽声骤停,震惊看她。 唐小白点头,补充道:“看得特别仔细,阿娘放心,不用特意交代了。” 顾凝:…… …… 送走顾凝后,唐娇娇回头问:“陪嫁的箱笼怎么了?阿娘要交代你什么?” 唐小白不假思索地回答:“阿娘给了我几本书,让我好好学习。” 唐娇娇不信:“你是不是觉得我蠢?” 这哪能啊? 唐小白指天发誓:“真的!骗你是小狗!” 唐娇娇半信半疑:“什么书?拿来我看看!” “都这会儿了,去翻嫁妆箱笼不合适吧?”嫁妆不在她院子里。 唐娇娇睨着她。 大小姐这花容月貌的,似笑非笑看人的时候格外勾人。 唐小白琢磨了一下,同意了:“等会儿我们去床上看!” 唐娇娇蹙眉:“什么书还要去床上看?” 唐小白将她推去洗漱:“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本来以为大小姐懂一点的,现在看来,大小姐的知识深度可能只到达盖棉被聊天的程度。 那,早点做婚前教育也没什么不好,尤其她家姐姐这么美。 其实顾凝给安排的教科书唐小白并没有看过,她又不需要。 只是刚才看顾凝扭扭捏捏的样子,才想起这个传统。 她的嫁妆箱笼大多在前院堆着,但有几个就在她屋里,装着日常用的衣物器具,明天直接抬进洞房的那种。 唐小白换好寝衣后去找了找。 好家伙!足足有十三卷! 这知识量未免太大了! 考虑到大小姐是初学者,唐小白只拿了最上面一卷。 回来的时候,美人儿已经坐在床上等她了。 雪肤花貌,卸去脂粉之后依然颜色美艳,宽松的寝衣下波澜起伏。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低头看看自己,有点遗憾。 还是结婚太早了,现在身材还不够好。 “快点!”床上的美人儿凶巴巴地催促。 唐小白忙抱着教科书爬上床。 屋里没有留人,床头留了一盏灯。 姐妹俩横趴在床上,在灯下展开密封的画卷。 唐小白瞄了一眼,反射性把眼睛闭了一下。 她懂归懂,但这么刺激的玩意儿还是没见过。 但是唐大小姐却意外很安静。 唐小白睁开眼,发现大小姐正皱着眉,看得很认真,也很疑惑,疑惑得甚至问出了口:“这是什——” 话没说完,唐娇娇突然脸色大变,猛地将教材丢了出去!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唐小白眉心跳了跳,朝闻声进来的侍女们摆摆手:“没事,你们出去吧!” 自己跳下床去捡。 回头就见大小姐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指着唐小白手里的教材:“这、这是什么!”手指甚至微微颤抖,可见内心受创之重。 “就是阿娘今晚要交代我的。”唐小白老实回答。 “那你说就是了,给我看干什么!”大小姐低声嘶吼。 唐小白“嘿嘿”一笑,抱着教材重新爬上床。 唐娇娇立即与她拉开距离,眼睛瞪得浑圆,警惕极了。 唐小白笑嘻嘻道:“阿姐迟早也要知道的,迟知道不如早知道,是不是?” 唐娇娇还是红着脸怒瞪她。 唐小白叹气:“这是阿娘给我的啊,又不是什么坏东西,我们都要学的嘛,我本来还以为阿姐都懂的,没想到阿姐不但不懂,连看也不敢——”话没说完,教材就被抢走了。 “谁说我不敢看!”瞪了她一眼,唐娇娇重新展开画卷,僵硬着身子看了起来。 唐小白挑了挑眉,也凑过去一起看。 她挑的没错,最上面一卷应该是顾凝今晚想和她“交代”的那本入门级。 因为是入门级,所以格外细致,但知识点没有什么创新。 唐小白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了,倒是唐娇娇越看越投入,表现出了极大的求知欲。 然后…… 唐小白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后,唐小白见姐姐眼下泛青,精神萎靡,忍不住问:“你昨晚看到了什么时辰?” 唐娇娇板着红红的脸不说话。 “就那么点东西,也不用看这么晚吧?”唐小白又问。 唐娇娇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只蒸饺塞进她嘴里。 顾凝正好进来,看到了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笑,柔声问:“小白昨晚睡得可好?” 唐小白咽下蒸饺,道:“我睡得挺好,就是阿姐不太好。” “闭嘴你!”唐娇娇低喝。 顾凝看她一眼,不由一惊:“娇娇你——”随即若有所悟,对着唐小白叹道,“娇娇最舍不得你了。” 唐小白忍笑点头:“我也舍不得阿姐。” 不明就里的顾凝因她这一句蓦地红了眼圈。 唐小白忙道:“阿娘别难过,东宫离我们家又不远,我今天去明天就回来了!” 顾凝破涕为笑:“哪有那么容易回来?三朝才回门呢!” “三朝回门,我前面两朝不是回门,就是回来看阿娘!”唐小白狡辩道。 惹得顾凝又一阵笑,一时淡了伤离的气氛。 笑声还未歇,外面便有消息传到—— “宫人已至,请太子妃更衣!” (大婚大概是3章,虽然写婚礼没啥特别剧情,但男女主的排场得安排上是不?) 第369章 大婚(二) 太兴十六年,四月初二。 皇太子册妃。 燕国公府外,帷障蔽道,府内,宫人林立,肃穆俨然。 唐小白望着外面,心里突然有点失落。 太子大婚,隆重是挺隆重,但是少了点喜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乱看什么?”脑袋被唐娇娇扳了回来。 铜镜中,映出一张脂粉未施的脸。 黛眉儿弯弯,杏眸儿圆圆。 胭脂未染,颊上已有微红,似春樱蕊中泛出的粉。 “二小姐真美!”橙子在一旁赞叹。 唐小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镜子里瞥了一眼顾凝和唐娇娇。 她的颜值在自家只能垫底吧? 不跟家里比的话,她也觉得自己挺好看的,只是—— 长发如墨色溪流般流淌而下,衬得她一张脸越发幼态。 这就要结婚了? 唐小白有些茫然。 耳畔传来顾凝一声轻叹:“小白才刚满十四,就要出嫁了……” 是啊,她才十四岁。 她的新郎也才十七岁。 怎么就结婚了? 甚至,她莫名还有一种她的婚事拖了很久的感觉。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请太子妃更衣!” 起身,展臂,层层叠叠加身,脸上的稚气也一层一层褪去。 待金碧璀璨的大袖礼衣披上,镜中的模样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 桃子捧着最后一道钗冠要为她戴上时,唐娇娇横伸出手:“我来!” 接过钗冠,站在唐小白面前,捧着钗冠在她发髻上比。 比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找到唐娇娇觉得合适的落点,她脸上逐渐露出焦灼之色。 唐小白蓦然鼻头一酸,小声道:“阿姐,可以了。” 唐娇娇的动作凝滞了一瞬,终于将钗冠戴上。 戴好之后,她目光下移,对上唐小白的眼睛。 眨了一下眼,眼睫在一瞬间濡湿。 “阿姐——” “出去别给家里丢脸!”唐娇娇凶巴巴地说。 唐小白点头。 大小姐还是不满意:“怎么这么怂?” 唐小白无语片刻,低声道:“照顾好阿娘,我说不定明天就回来看看。” “明天你哪有空回来?” “想回来总能回来。” “别乱来。” “你不是说别怂吗?” “你——” “请太子妃出!”女官的提醒声打断了姐妹俩的你来我往。 唐娇娇抿着唇,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去吧。” …… 出迎使者,拜受册宝。 礼册上的几行字,做起来其实十分冗长且繁琐,好在册妃的礼节唐小白早就烂熟于心。 不过不熟也问题不大,全程都有专人提醒流程。 尽管如此,唐小白还是提起十万分的小心,毕竟这样隆重的场合,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这样的小心谨慎,一直持续到李穆来了。 日渐偏西,唐小白挺直腰杆,在室内站得几近双脚发麻时,终于听到外面的礼官高声唱诺:“太子入——” 她不自觉吁出一口长气,跟在女官后面出了东房。 一抬头,就见李穆站在门边阶上。 白珠九琉,玄衣纁裳。 身姿修长挺拔,如同一柄出鞘的名剑,尊贵,锋芒逼人。 珠琉遮了半面,反射着阳光,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却露出好看的下颌线。 看到唐小白的一瞬,他忽地咧嘴一笑。 像个傻子。 唐小白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仿佛就在这一刻,她的婚礼突然喜庆了起来。 这时,原本应该在原地等着她过去的太子殿下忽然抬脚朝她走来。 “殿下……”礼官慌忙提醒想要劝止,却未曾撼动太子殿下的脚步。 唐小白早已停下,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 他的脸微低,珠琉晃动下,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你干什么啊?”唐小白小声问,心口怦怦直跳。 李穆再次咧嘴一笑,微微弯腰,牵起她的手。 “让阿皎久等了。”他说。 唐小白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握紧他的手,任他牵着她朝外走。 她之前在室内站了许久,出来后也是紧张得动作有点僵硬,这会儿被李穆一拉,脚下冷不防一个踉跄。 只是一个小踉跄,唐小白很快调整好了,但还是引得李穆停步回头看她。 唐小白摇摇头表示没事。 他没说话,垂下目光,看了看她的脚。 然后,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周围气氛顿时一凝,四下无声。 连唐小白也呆住了。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抱着走了十来步。 “殿下、殿下这使不得……”礼官在后面追喊。 “闭嘴!”李穆回了一句,半步也没有迟疑。 唐小白揪紧他的衣襟,逃避地将脸埋进他怀里,假装自己是朵小娇花。 不然怎么办呢? 抱都抱了,现在放下,岂不是让小祖宗很没面子? 再说了,公主抱真的挺苏…… 嘤嘤嘤就让她做一朵小娇花吧…… …… 就这样,太子殿下直接将太子妃这朵小娇花抱上了车。 一上车,唐小白就偷偷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瞪得却是一点威慑力也无。 那杏眸儿似含了一汪春水,似有若无的媚。 李穆心口一热,扶她坐稳后,手下滑,轻轻落在她小腿上,低声问:“恼了?是不是刚才站累了?” 唐小白轻哼道:“站那么累还不是为了婚礼不出差错?这可是皇太子大婚,这么正式隆重的场合,结果你一来,就直接错到底!” 李穆低着头,捏了一下她的小腿,见她怕羞似地缩回,目光凝滞片刻,才抬起头,道:“这是皇太子大婚,但我是皇太子。” 唐小白愣了愣。 这位突然霸总的皇太子殿下已经转身坐上车前座。 按照规矩,太子意思意思驾车走两步,就要交给专人驾车,自己则骑马回去。 但当这位皇太子殿下直接驾车走人的时候,唐小白也没有什么意外。 啧了两声,道:“皇太子就能随便抢人家的差事吗?” “阿皎的车,从前也是由我司驾。” 从前,是指他还在燕国公府隐瞒身份为奴的时候。 “做个车夫你还骄傲上了?” “是。”他回了一个字。 唐小白忍不住笑,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子忽地涌现眼前。 一起上学,一起做功课,她和小祖宗算不算校园恋呢? 不过当时她只将一切当作寻常,对小祖宗可一点歪心思都没有。 当时如何能想到有今天呢? 怎么就有了今天呢? “是不是累了?”李穆听不见身后动静,便问了一句。 唐小白收了胡思乱想,正想回一句“不累”,忽然心念一转—— 她今天可是一朵小娇花啊! “是啊——”唐小白娇娇嗲嗲道,“一早就起来沐浴更衣,穿着这么厚重的衣服站了好几个时辰,累死我了!” 一直认真驾车的太子殿下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快,唐小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收回了目光。 “晚点我帮你脱。”他说。 唐小白:??? 他不是那个意思吧? 第370章 大婚(三) 究竟是单纯的体贴,还是有意的开车? 这个问题,一直到同牢礼的时候,还在唐小白脑中盘旋。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坐她对面的小祖宗。 鸦羽般的长睫下,漆黑的眸安安静静。 乍一看,清冷肃穆,再一看,还有点乖。 她家小祖宗还是个大男孩啊…… 正想着,女官提示下一个步骤:“请太子、太子妃移步更衣。” 唐小白听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对面的太子殿下抬头看过来时,她却莫名一个激灵:“你们先退下。” 太子殿下漆黑的眸中仿佛有什么跳了一下,带着她的心脏也狠狠跳了一下。 女官有些不知所措:“太子妃——” “太子妃让你们退下!”太子殿下也开口了,语气冷而不耐,只一双眼睛,像是钉死在唐小白脸上了。 女官肩膀一缩,垂头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的一瞬,殿内的烛火仿佛被震得颤了一颤。 唐小白的心脏也被震得颤了一颤,瞄见对面的人似有动作,忙道:“我有话问你!” 李穆正想起身,听见这话,又坐了回去:“你问。” 唐小白纠结了一会儿,问:“我们接下去要做什么?” “梳洗更衣,然后就寝,”李穆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唇角止不住上扬,“你家中……没有人教导过?”虽然不合理,但……好像也不错? 谁知他的小太子妃听了这一句,直接跳了起来,杏眸儿瞪得浑圆:“你、你有人教导过?!” 不等李穆回答,她又咄咄逼人地问了一串:“谁教导你的?男的女的?怎么教导的?” 唐小白快炸了。 她竟然一直忽略了这点! 小祖宗是太子啊! 别说太子了,就是古代的贵公子,结婚前都会有安排“专人”教导。 堂堂太子殿下,这种安排都是理所当然到不需要告诉她的! 啊啊啊啊啊—— “也谈不上教导;”李穆的回答暂时止住了她脑中的尖叫。 唐小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他说下去。 “刚回京的时候,莫缓寻了一些……图册给我,是三册,后来曹和要给我安排两个宫女,我没准,便也寻了一些图册,共五册,虞隽也献了五册。”李穆见她脸色难看,忙交代得一清二楚。 太子妃的脸色果然因他的回答迅速好转。 李穆不动声色地挪到她身边,低声问:“所以……阿皎也见过?” 女孩儿脸上虽然敷了一层粉,也没能掩盖住飞起的红晕。 那红晕眨眼间蔓延,连纤细的颈子也染上了桃花似的粉。 李穆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我来服侍阿皎梳洗更衣?” “等等!”唐小白朝后跳了一大步,警惕地看着他。 从前小祖宗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多想,但现在—— 什么梳洗更衣!他分明就是想……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唐小白揉了揉发烫的脸,结果揉下来满手的脂粉,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李穆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不如先梳洗再商量?” 说着,就要朝她走来。 唐小白忙又退两步:“就现在商量!” 李穆蹙眉:“你先过来。” “过来干什么?”唐小白警惕得只差没竖耳朵了。 虽然小祖宗从小到大都惯会在她面前装乖,她也没糊涂到真把人当小奶狗。 李穆愈发不悦:“我们成亲了。” 唐小白愣了愣,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便意思意思朝他挪近一步。 她挪了一小步,不料对方在同一时间挪了一大步,直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约等于零。 “哎,别——”唐小白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圈锢在怀里。 这个怀抱她自以为已经非常熟悉了,但以往一挣就挣开的怀抱,今天却似钢筋铁索一样,纹丝不动。 “害怕?”他附耳低声问。 气息灼烫,拂在她颈上。 唐小白缩了缩脖子,安静下来,轻声道:“你觉不觉得我們还太小?” “不觉得。”李穆不假思索地回答。 唐小白噎了一下,继续语重心长道:“我今年才十四,身子都没长好,万一那什么……要是有孕了,会很危险。” “什么危险?”李穆顿时神色一凝,直起身盯着她的眼睛问。 “就是……难产。” 李穆脸色骤变:“你说真的?” 唐小白用力点点头。 她也是这两天才模模糊糊想起这个问题,拖到洞房夜才跟他商量,确实是她不对。 但事关小命,她不能不坚持。 婚事因为有其他的考虑先完成了,其他方面,她才十四岁,还是再延后一些吧。 李穆听罢半晌无声,神色阴沉沉的。 唐小白心下愧疚,主动依偎进他怀里,抱着他小声问:“生气了?” “没有。”李穆闷闷道。 这怎么能是“没有”?分明就是要哄嘛! 太子妃能屈能伸,蹭了蹭太子殿下的胸膛,娇滴滴软绵绵:“殿下别生气啦!” 李穆顿时软了半边身子,觑了她一眼,没吭声。 唐小白有什么不懂的?轻笑一声,顺着他的意继续撒娇:“殿下?太子殿下?” 还是没吭声。 “李穆?” “阿穆?” 太子殿下的眼神逐渐绷不住了。 “还不高兴么?那……小黑?” 李穆一下没绷住,笑出声来。 唐小白狡黠一笑,甩出杀手锏:“阿穆哥哥。” 软软腻腻,像是要滴出蜜水来。 李穆只觉心上仿佛被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挠了一下,痒得浑身难受,从心底深处骤然生出一股空虚。 他下意识想抱住眼前的人填补这份空虚时,原本触手可得的女孩儿却忽然似一尾游鱼,“嗖”的一下滑出了他的怀抱。 唐小白逃到净房门口,才回过身冲他一笑:“阿穆哥哥,我去梳洗更衣啦!” 说完,逃也似地溜进净房,反手关门,锁死。 撩完就跑,真刺激! …… 但这个世界,是有报应的。 当唐小白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崭新的寝衣,打开门准备出来时,一抬眼—— 赫! 太子殿下就等在门口! 他原本抱臂倚在墙边,见她出来,便站直身子。 白纱中衣下,肌线如暗涌流动。 唐小白咽了咽口水,刚挪开视线,就对上他危险的眼神—— 第371章 不对劲 他的瞳色本来就较常人深一些,此时更是暗沉浓重,如同冬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林,藏匿着一只饥饿的凶兽。 唐小白第一次见他露出攻击性这么强的眼神,心下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瞥见他抬脚动身,忙不迭喊:“冷静!” 李穆身形一滞,眼里的情绪在一瞬间散开,却又在没散彻底之前倏忽回聚。 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一两步,唐小白还没来得及逃,就被他捉进了怀里。 “跑什么?”他低低说了一句,嗓音沙沙的响在耳侧,暧昧极了。 唐小白莫名地腿一软,身子半挂在他臂弯中。 “阿皎……”他贴着她的唇唤了一声,随即封上,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 也许是寝衣单薄,挡不住体温的渗入。 唐小白感觉自己如同被困在烧热的铁壁之间,连灵魂都快被灼烧成灰。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啊! 他们应该再聊聊。 可是他太凶了,钳着她的手腕,不许她反抗,凶狠得好像要欺负她似的。 唐小白渐渐被他逼出一些不知什么缘由的泪来,挂在嫣红的眼角,欲坠不坠。 李穆乍一抬眸,看到的就是这样靡靡香艳的模样。 女孩儿像是被他欺负狠了,唇儿红艳,杏眸含泪,似委屈,又似埋怨。 可这委屈和埋怨到了他眼里,如同火上浇油,烧尽了脑中仅存的理智。 他忽然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唐小白顿时惊醒,拍打着他的手臂直嚷:“李穆!李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将她放下,身子随即倾来,悬在她上方。 唐小白噎住。 说是说了,虽然他没拒绝,但是……好像也没答应? “等等!”唐小白见他要俯身,忙抬手挡在他胸口。 可不知怎么,掌心隔着寝衣贴上他胸膛的一瞬,唐小白忽觉身上一软,几乎使不出力气。 那软软的推挡,更像是欲拒还迎。 他捉起她的手,放唇边细细舔吻,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反应,眼神是冷的,又冷又欲。 要命! 唐小白轻轻吸着气,指尖在他的亲吻下酥酥麻麻,一丝一丝地抽去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气。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这么易推倒啊! 这又不是肉文!! 唐小白咬了咬牙,强自镇定道:“李穆……不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李穆放开她的手,俯身拨开她颊边的发。 唐小白松了半口气,忙道:“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李穆蹙眉想了想,摇头。 “你没觉得自己有点失控吗?” 李穆一愣,忽地笑出声。 “阿皎……阿皎……你好可爱……”他低头摩挲着她的颈窝,嗓音逐渐暗哑。 失控?不是很正常吗? 今天是他们的新婚夜啊…… 唐小白红透了脸,仍坚持自己的判断:“是不是点的香有问题?” 他伏在她颈侧笑:“可是,没有点香。” “那……是不是酒里有东西?” “没有。” “那——” “阿皎,”他抬起头,白纱中衣的衣襟松松垮垮地荡下去,露出的一截肌肤笼在阴影中。 唐小白光看一眼,已经觉得浑身开始发烫,他还要拉了她的手去摸。 指尖一点一点蹭过去,肌理平滑紧致。 “二小姐,”他忽然换了个称呼,语声低柔,眉目乖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乖软,“我已经长大了。” 唐小白脑中“嗡”了一声。 可不是长大了?都会勾引她了…… “没有香,酒也没问题……是因为你啊……” 一字一句,如咒语般消磨神智。 可是…… 还是不对啊…… “别……我有点害怕……”她听到自己似泣非泣地说。 这在她听来迷迷糊糊的一声,却似一只拨开云雾的手,那笼在她身上的旖旎纠缠瞬间停了。 唐小白涣散的目光回聚,看到他也抬起了头,眼里浓如暗夜的情绪已经散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隐隐流露出自责。 “我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唐小白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要不传侍医来看看吧?” 李穆迟疑片刻,点头。 他是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极为敏感,如果有异常早就发现了。 可终究是他鲁莽,吓到了她。 李穆怕再吓到她,索性下了床,俯身吻了吻她的额,道:“阿皎,我答应你的,我们先不圆房,别怕。” …… 太极宫,承嘉殿。 郑贵妃亲手伺候皇帝换上寝衣,柔声问:“陛下这就就寝?” 皇帝闻言半睁开眼,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回头对着郑贵妃笑了笑,道:“太子总算大婚了,不知惠昭皇帝九泉之下可能瞑目?” 郑贵妃莞尔一笑:“太子还小,太子妃更小。” 皇帝又笑了笑,叮嘱道:“枢儿不小了,早些娶妻吧!”顿了顿,“选年岁长一些的,十七八岁正好。” 郑贵妃应下。 话说完,正要就寝,殿外却突然有了声响。 “陛下——”是皇帝的近身内侍。 “何事?” 内侍推门入内,到了跟前,才轻声禀道:“东宫传唤侍医。” 皇帝微怔。 郑贵妃却“噗嗤”笑了出来,见皇帝不解地看过来,郑贵妃笑道:“太子年轻气盛,不知轻重的,我们的小太子妃可要受苦了。” …… 太子大婚之夜急召侍医,就是封槐也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太子妃受苦了。 结果一进殿,两个都面色红润、齐齐整整,看不出有任何需要看大夫的地方。 封槐满腹狐疑行了礼,问:“殿下召臣何事?” 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伸出手:“为孤诊脉。” 封槐惊了一惊。 难道受苦的不是太子妃? 不管怎样,诊了再说。 封槐神色一凝,立即上前听脉。 太子的肤色很白,薄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格外清晰,但手指搭上去后,可以感觉到强劲有力的脉搏跳动。 封槐起初脸色渐缓,但听了一会儿脉后,眉心却渐渐拢起。 唐小白脸色变了:“真的有问题?” 第372章 虐恋情深都滚开 封槐没有说话,但是摇了摇头,看向唐小白:“能否看看太子妃的脉象?” 唐小白立即挽袖子伸手。 封槐号了一会儿脉,眉心拢得更紧了。 “是不是我们俩都中招了?”唐小白追问。 谁知她刚问完,封槐的眉头就松开了,道:“只是血脉偾张,并无大碍,”说着,笑呵呵扫了一眼这对新婚小夫妻,露出理解的神情,又补上两句,“无妨,无妨,呵呵……” 新婚夜嘛,小年轻哪有不血脉偾张的? 脉象有点异常也合情合理。 唐小白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但还想抢救一下:“没有外物作用?” 李穆轻咳两声,吩咐道:“将残酒残羹送来。” 封槐笑着将送来的东西一一检查过后,含蓄地说:“许是两位殿下不善饮酒,不如让人送些解酒汤来。” 唐小白木了。 封大夫的意思很明显了。 虽然你们两个是有点兴奋,但洞房花烛哪个不兴奋?再不济也就是酒精的作用。 但同牢礼总共也就喝了一盏酒。 而且这种场合用的都不会是烈酒,至于吗?至于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唐小白觑了一眼李穆。 因为传召封槐,太子殿下简单挽了个髻,露出修长白皙的颈,绛红的纱袍松松地披着,锁骨若隐若现,简直秀色可餐! 就在她偷看他的时候,这厮敏锐地发现了,瞥了一眼过来。 大概是屋里还有别人的缘故,眼神略有些冷淡。 随后,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性感得要死! 唐小白忙撇开眼。 还是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嘤嘤嘤…… 她这一晃神的功夫,封大夫正起身准备功成身退。 唐小白见他要走,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等等!” “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道:“封大夫,你也知道,我今年才十四岁……嗯……我就是想问,女子几岁生育最为合适?” 封槐吃惊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太子殿下眉心微蹙,却没说什么。 那他就实话实说了:“一般来说,女子二十以后生育为佳,不过太子妃身体康健,可以适当提前几年。” “提前几年是几年?”李穆问。 封槐沉吟片刻,道:“不好说,不过太子妃底子好,现在也可以。” 唐小白顿时瞪圆了眼。 怎么可以? 她还是个宝宝呢! “孤不急于子嗣。”李穆道。 封槐也看到了唐小白的着急,笑道:“太子妃还没完全长成,确实急不来,待过两年再看。” 说到这里,封槐不禁有些感慨。 明明这两个看着都还是孩子,新婚之夜,不见你侬我侬,反而在考虑这么实在的问题。 要不怎么是未来的帝后呢?果然高瞻远瞩,非同凡人呐! …… 封槐退下后,殿门重新关上。 太子殿下一面冷着脸,一面身体很诚实地挨到唐小白身边坐下,道:“你说不宜就不宜,何必要封槐佐证?难道我会不信你?” 唐小白歪着脑袋看他傲娇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太子殿下转过脸,蹙眉不悦看她。 唐小白勾了勾他的小指,柔声道:“正是因为你信我,我才更要把这事说明白;你信我,应当是因为我值得信任,如果一方遮遮掩掩,却要求另一方付出信任,这是不公平的——” 说到这里,唐小白突然想起一些狗血剧情,顿时心神一凛,三两下爬进他怀里,捧住他的脸,正色道:“先说好,我们可不许玩那种‘我骗你、瞒你、欺你都是为了你好’的把戏!” 虐恋情深都滚开! 人家只要甜甜的恋爱! 李穆刚松开的眉心又皱了起来:“我没那么无聊——”一顿,“之前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那个不算,”唐小白弯眸一笑,搂住他的脖子,娇声娇气道,“今天好累,走不动了。” 少年眉目俱软,在她脸上轻吻一下,抱起她朝里走。 走到床边,却没有立即将她放下。 他低头看她,眸光幽幽闪动:“需要另备一张榻吗?” 这是在问她要不要分床睡。 唐小白不自觉拨了拨他的衣襟,也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我都行……” 他弯腰将她放下,但没有再直起身,就这么悬在她上方。 衣襟再次松散开,漂亮的锁骨,平滑紧致的肌肤,就这么大剌剌露在她眼前。 唐小白眨了眨眼,将目光锁死在他脸上。 “阿皎,我们今天成婚……”又是低到微沙的那种嗓音,听得唐小白指尖发颤。 “你……”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他眼里亮了一下,立即又沉下去,像是有意掩藏一样。 “我都行。”他唇角弯弯,语气格外乖软。 唐小白反而提起一丝警惕:“那你睡里面!”见势不妙她就跑! 他终于直起身,拉开腰间的系带。 这是她能免费看的吗? 唐小白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能的,都是合法夫妻了。 于是拉了被子盖上自己,露出一双眼睛光明正大地偷看他。 到底小祖宗还年轻,被她这么看着,立即红了脸。 唐小白正想笑,眼睛一瞄—— 猛地拉高被子,彻底躲了进去。 他、他、他—— 这怕不是男主配置? 唐小白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听见外面窸窸窣窣几声后,光线暗了下来。 他要上来了。 唐小白不自觉抓紧被角,还是没有掀开。 黑暗中,感觉变得格外清晰。 他单膝跪在她外侧。 他俯身。 却没有如她预测的那样越过她到里侧去,而是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唐小白忍不住了,露出脑袋:“我是让你睡里面。”不是让你睡上面。 昏暗中,他的眼睛有点亮,语气却格外软萌:“我们今天成婚……” 唐小白一下子就投降了。 是啊,今天成婚,隔着被子抱一下还被她说。 好惨一男的! “你先躺好……”唐小白讪讪道。 他“嗯”了一声,翻身在里侧躺下,转过脸,看着她。 “里面还有一床被子。”唐小白提醒他。 他幽亮的双眸闪了闪。 随后,唐小白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扯了一下。 “可以吗?”他低声问,“就这一次。” 唐小白默了片刻,松开抓着被角的手:“那你……注意点……” 被子掀开,他很快挨到身边,手一碰到她的手,便反手捉住,十指相扣。 新婚夜嘛,牵个手还能不让? 唐小白安慰了一下自己,闭上眼,强自镇定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作为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第二天还有数不清的拜和被拜等着他们,她就算明天想回家,也只有等天黑后才有空偷偷溜回去。 李穆“嗯”了一声,然后安静了下来。 但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阿皎,”他低声唤,扣着她手的那只手动了动,“可以抱你吗?” 他一边问,一边将手摸索了过来。 唐小白头皮都麻了:“不行!” “就抱一下……”他一边低声似祈求,一边握着她的手翻越,圈住她的腰肢。 唐小白顿时身子有些发软,脑袋也热了起来。 难道酒劲又上来了? 正想着,身边的人又有了动作。 “李穆……”推拒的动作越发无力。 “阿皎……我就亲亲……”声音逐渐含糊。 接下去是不是还“我就蹭蹭”? 唐小白咬牙用力掐他的手臂。 不知何时,他的手臂已经不再是少年人那种单薄的纤细,裹了一层紧实的肌肉,掐下去的时候感觉丝毫没有掐动,反而将自己的手指掐得生疼。 但他还是停了动作。 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餍足的狠意。 唐小白瞬间觉得自己天真了。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挡得住? 她扁着嘴,没再说什么,只眼里不自觉露出惧色。 李穆满脑子的绮念都被这惧色冻住了,眼中的狠意逐渐淡去。 他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问:“要不要喝醒酒汤?” …… 殿内唤人送醒酒汤时,封槐还走出不远。 他前面出来的时候,被太子妃的近身侍女拉着问了几句情况,耽误了一会儿。 待走出几步,听到身后动静,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正要继续前行,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又回头看了一眼。 殿前宫人不少,却唯独不见太子殿下最信任的老内侍曹和。 封槐正觉奇怪,一转头,却见曹和从宫门方向匆忙而来。 曹和一见他,越发加快脚步。 到了跟前,将他一拽,急道:“封侍医,快!去燕国公府!” (哇,这章好长!) 第373章 早产 新婚第二天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反正唐小白醒来感觉身边躺了一个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往床下滚。 但是刚一动,就被捞了回来。 “阿皎?”熟悉的声音。 唐小白懵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她昨天成亲了。 “阿皎……”耳边又唤了一声。 这次比刚才哑了几分,随后炙热的吻落在她耳畔。 唐小白反射性瑟缩了一下,转身面对他,道:“是不是该起唔……”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这样好吗? 还没刷牙啊…… 唐小白企图抗议,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他翻身在上,捉住她推拒的双手,十指相扣地拉着她的手,按在她头顶上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天亮的关系,没了昨晚那种攻击感,只余温柔缠绵。 但这一波缠绵也没有持续太久。 “殿下?”门外响起曹和试探的唤。 但太子殿下充耳不闻。 “殿下?”曹和又唤。 唐小白猜测是时辰不早了,见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便小小地咬了他一下。 李穆只好作罢,抬起身,语气凉凉:“进来伺候。” “等等!”唐小白喊道。 刚推开的殿门又默默关上了。 唐小白推了推身上的人:“你起来,先把衣服穿好!” 李穆不解:“今天要穿的衣饰还没送进来。” “那你也先把身上的穿好,”唐小白严肃地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许给别的女人看到衣衫不整的样子!” 李穆愣了愣,随即弯起唇角,笑得格外乖巧:“好。” 两人都各自整理了一下,才唤人进来伺候。 寝殿两侧各有屏风隔出的起居空间。 唐小白在西间,一边梳洗,一边被桃子唠唠叨叨问昨晚传唤侍医的事。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不自觉往东间望去。 那边,曹和也在低声说着什么。 曦光轻盈入户,隔了两重屏风后,少年的身影朦胧在光中,好看得像漫画里的场景。 突然,他开口了,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晨间的静好:“为何昨夜不报?” 曹和“噗通”跪地:“奴知罪!” 唐小白心里突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李穆已大步从屏风后走出。 “莫缓!” 他一边唤,一边走向西间。 出现在唐小白面前时,外袍还是敞开着的,发冠也还没戴好。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女,将衣襟掩上。 “怎么了?”唐小白不安地问。 李穆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低声道:“你别紧张;”却是先安慰了一句,才继续往下说,“昨夜戌时三刻,岳母临盆——” 唐小白的手反射性抖了一下,被他紧紧握住。 “已经请了封槐去,应当问题不大,”说着,转头问外面,“燕国夫人情况如何? 莫缓刚进门,闻言头皮一紧:“一刻钟前来报,尚未、尚未……” …… 顾凝的预产期在五月中,如今才四月初。 也就是说,还没足月。 昨夜戌时三刻发动,到唐小白踏进燕国公府大门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五个时辰。 她到的时候,是顾大舅母出来迎的她,可见燕国公府已经乱套了。 顾大舅母见到她,惊得脸色变了又变:“小——太子、太子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仆人来报的时候,她还不敢信。 这个时辰,太子和太子妃应该在拜见帝后啊! 唐小白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娘呢?生了没?” 顾大舅母没有回答,反手抓了她往外推:“快回宫,还来得及!” 李穆皱眉拂开顾大舅母的手,揽着唐小白往里走:“我们进去看看!” …… 虽然有顾大舅母助阵,燕国公府还是呈现出了唐小白从未见过的乱。 唐小白走到产房外时,隐隐听到有人小声嘀咕:“……夫人……凶险……七活八不活……” 她猛地收住脚步。 “拖下去,听候大小姐处置。”她以为自己很镇定,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却有了明显的颤抖。 最人心惶惶的,还是产房外。 第一个发现她的是唐子谦,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白?你怎么来了?” 唐子谦站得距离产房最远。 驰骋沙场的唐小将军,满京城闻之色变的小霸王,此时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手足无措,看到唐小白时,甚至显得有些呆滞。 他一出声,产房外的人都看到了唐小白。 外面除了下人和唐子谦,只有唐娇娇和纪国大长公主,没看到唐世恭。 “啊——”产房内突然响起痛苦的叫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唐小白箭步到唐娇娇身边,问:“怎么会这样?” 阿娘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这一胎怀相很好,大夫都说没什么问题。 怎么会突然早产? 算起来,应该是她离家后没多久就发动了。 可明明她离家前,阿娘都看起来好好的。 “不知道。”唐娇娇硬邦邦地回答。 “府里的人都看好了吗?”唐小白低声问。 “用你说?”唐娇娇语气很不好。 事出蹊跷,怎能不往最恶劣的地方想? 唐小白握住她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唐娇娇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哑哑地说:“阿娘这一胎八个月……” 唐小白突然想起刚才路上听到的“七活八不活”,正了脸色,道:“胎儿在母亲腹中,只会一天比一天安稳,八个月的孩子一定比七个月更健康,更何况阿娘都快九个月了,不会有问题的!” 唐娇娇怔愣片刻,点头:“你说得对!” 却在这时,产房内突然又响起顾凝的声音。 顾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说话的,这一声,却凄厉得几乎刺穿耳膜:“不!我要孩子!保孩子!” 外面的人脸色俱是一变。 纪国大长公主冲到窗前,嘶声喊道:“阿凝,你听娘的话,这个孩子没有缘分,咱们就不要了!” “不!我要……我要我的孩子……”声音逐渐虚弱痛苦。 唐娇娇突然一抹眼泪,拉起唐小白往产房里冲。 屋内满目凌乱。 顾凝被唐世恭抱在怀里低声劝说,闭着眼泪流不止。 唐娇娇拉着唐小白往顾凝面前一跪,哭道:“阿娘,你不要娇娇和小白了吗?” 第374章 谢谢你 顾凝从发作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五个多时辰。 唐小白见到她时,她浑身汗津津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面色苍白疲惫,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唐娇娇话还没说完,她突然睁开了眼。 刚睁眼的时候,目光甚至是涣散的。 “小白?”她虚弱地唤了一声,目光逐渐回聚,聚在了唐小白脸上。 唐小白忙膝行近前,握住她的手臂,哑声道:“阿娘……” “你怎么在……”只说了半句,顾凝的眼神又痛得涣散开。 唐世恭紧紧拥住她,在她耳边快速说道:“阿皎昨日刚嫁入东宫,此刻理应在参拜帝后,却违背礼制赶回,不知会受怎样的责罚,阿凝,你忍心教她新婚次日便内忧外患吗?” 顾凝目光微聚,点点泛泪。 唐世恭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阿凝,我们已经儿女双全。” “阿娘,”唐小白哽咽着又唤一声,“求阿娘疼疼儿,保重自己。” 顾凝闭上眼。 唐世恭揩去她眼角泪水,对封大夫一点头:“有劳封侍医,弃子保母。” 封槐不忍:“并非没有机会——” “是唐某不要这个机会,”唐世恭语气温和地打断他,手上似不自觉轻抚顾凝的发鬓,“还请封侍医确保我夫人平安。” 封槐叹息。 燕国夫人的情况确实危险,但也还没到生死抉择的时候,放其他人家,多是要再坚持一下,燕国公府不过一名嫡子,放弃得却比普通百姓家还要快。 燕国公爱妻之名,倒不是虚传。 封槐感慨了一下,一面嘱咐煎药,一面拿出针囊。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人。 人未站定,声先落下:“让我试试——” 众人惊愕回眸。 门口站着的瘦弱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有些不自在,掩唇轻咳两声,道:“我能让夫人母子平安。”声虽柔弱,语气却淡然自信。 “你懂医术?”唐娇娇质问,满眼不信。 唐小白也不敢置信。 从来没听说钟楚楚还会医术啊? 就算久病成医,也不是妇产这个方向吧? 钟楚楚也没有回答“懂不懂医术”这个问题,目光闪烁道:“夫人待我不薄,我不会害她,我有八成把握可以母子平安!” 八成,已经很高了。 唐世恭看了看封槐。 封槐会意发问:“不知钟姑娘如何打算?” 钟楚楚面不改色道:“该当如何封大夫比谁都清楚,夫人难在骤然发作,元气不支,我恰有良药——”说到这里,目光在屋内一扫。 “都下去。”唐世恭道。 这个“都”,也包括了唐小白姐妹俩。 唐娇娇一出产房,便劈头问唐小白:“她有什么良药?她有什么良药是连我们燕国公府都没有的?” 唐小白也茫然:“我不知道。” “陶汾给的?”唐娇娇问。 唐小白摇头。 陶汾要是有良药,肯定第一时间就拿出来了。 但此时也没心思细想,很快又被产房内的动静占据了全部心神…… …… 半个时辰后,一声婴儿啼哭破空般响起。 生了! 唐小白屏住呼吸冲进产房。 顾凝仍躺在唐世恭怀里,双目紧闭。 “阿娘……”唐小白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封槐收回诊脉的手,松了一口气:“夫人只是累极。” 唐小白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唐娇娇一面扶她,一面道:“瞧你这点出息……”嗓音却是哽着的。 唐世恭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唐小白身上,微顿,道:“还来得及谒太庙——” …… 太子大婚次日,应朝见帝后,会群臣,才算礼成。 太极殿中,位次早已布置妥当,却仍空无一人。 皇帝还在承嘉殿中。 帝后尊贵,太子夫妇到太极殿外等候之前,皇帝和皇后都不会出门。 “太子还没出燕国公府?”皇帝问。 “听说燕国夫人不太好,太子殿下可能一时出不来了。” 皇帝笑道:“太子对岳母倒是比对我这个叔父还孝顺。” 四周顿时噤声。 只有郑贵妃笑着接话:“太子到底还年轻,要不派人去催催?” 皇帝摆手:“不必,朕倒想看看,他会在燕国公府待到几时?” 此时,距离原定朝见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文武百官,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总要有人给个交代。 皇帝双目微阖,嘴角勾起一抹不太明显的笑。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太子、太子妃已出献福寺——” “出哪里?”皇帝猝然睁眼。 “出、出献福寺……” …… 献福寺是为惠昭皇帝与孝哀皇后祈福而建的,其中供奉着这一对帝后的衣冠。 “……恨父母早亡,未能受太子妃礼,臣夙兴即起,携太子妃至献福寺拜惠昭帝后,全人子之伦,因而耽搁稍许,请陛下责罚。” 语声如碎冰落地,殿宇寂然。 唐小白偷偷看了一眼身边人。 侧颜如冰玉雕琢,清冷静淡,未露一丝歉意。 太刚了! 唐小白想了想,微微垂眸,意思意思给补上那一丝歉意。 太子殿下解释完后,皇帝没有说话,郑师道也没有说话。 太子夫妇出东宫的时候天色尚早,看到的人不多。 但是他们从献福寺出来时,见到的人却很多。 不知安静了多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太子孝心可嘉——” 一个“孝”字,足矣。 …… 朝见帝后,会群臣,谒太庙。 待回到东宫,已是掌灯时分。 踏入丽正殿,李穆感觉袖子被牵动了一下,正要侧身看,那华服端庄的太子妃突然扑进怀里,还搂住他的腰,亲昵又依恋。 这……太突然了…… 李穆受宠若惊地抱住她,想了想,安慰道:“岳母应当是无碍了,等会儿你去看看东宫藏库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药材,给岳母送去。” 太子妃从他怀里仰起脸,却没有他以为的忧愁,反倒是一脸哭笑不得:“东宫藏库里哪还有好东西?” 李穆想想也是,好东西都送作聘礼了。 “以后会有的。”他说。 唐小白“噗嗤”一笑,捧住他的脸:“低头!” 李穆听话地低下头。 她踮了踮脚,吻了他一下。 “谢谢你。” 谢谢他,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陪她回家; 谢谢他,顶着压力,在燕国公府留了半个多时辰; 也谢谢他,早就准备好退路,将这件事圆了过去。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太子殿下却不太高兴。 “不言谢,那言什么?”唐小白歪着脑袋冲他笑。 李穆看着她不说话,目光晶亮,充满暗示。 唐小白将手绕到他后颈,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 眸光流转,笑盈盈别有情意。 李穆正心神一荡,殿外却响起禀报:“殿下,封侍医待传——” …… 封槐刚刚从燕国公府回来。 “……母子均安,只是小公子早产,需要小心养些时日。” 唐小白走得急,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了个弟弟。 但她还是更关心顾凝:“我娘怎么会突然早产?” 封槐神色微沉,道:“夫人似乎接触了什么不当之物——” 第375章 钟楚楚的来历 “什么不当之物?”唐小白不自觉声音都拔高了。 她就说,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早产?! “夫人的饮食用物都没有异样,一时也没有查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封槐答道。 顾凝的饮食起居必然是燕国公府重中之重,不可能轻易出差错,只怕要将燕国公府从上到下洗一遍才能有点蛛丝马迹了。 唐小白忍下心中焦灼,又问:“钟姑娘用的是什么良药?” 封槐没有回答。 封槐离开后,唐小白问李穆:“钟楚楚是怎么进来的?” 钟楚楚虽然与燕国公府有旧,但那个时候,燕国公府乱成一团,顾大舅母未必肯放她进来。 就算放她进来了,唐子谦也不会冒然让她闯产房。 “她一个人来的,”李穆道,“钟楚楚未必如我们以为的那样弱不禁风。” 唐小白一愣:“你是说……她有功夫?” 李穆也答不上来。 这时,陶汾来了。 “是我带她去的燕国公府,”陶汾解释道,“楚楚听说夫人产子不顺,心里着急——” “她从前寄住燕国公府时,夫人待她亲切,她心里也记着这份恩,便着急央我带她去燕国公府……也是心里急,才闯了进去,是不是……她闯祸了?”陶汾小心翼翼地问。 原来陶汾还不知道。 “没有,”唐小白笑着摇头,“钟姑娘带来良药,救了我阿娘和弟弟。” “良药?”陶汾惊愕。 这也是唐小白疑惑的地方。 钟楚楚这个人,乍一看,很简单。 没有背景,没有特长,会来京城完全是因为陶汾。 她的吃穿用度都是陶汾供给的,所以,她怎么会有连燕国公府都没有、且陶汾不知道的“良药”? “也许是她机缘巧合得到的,”陶汾很快为钟楚楚想到了解释,笑着说,“太子妃也知道,楚楚就喜欢在市井中瞎逛,可能有什么奇遇,让她捡了漏——” 陶汾既感慨又有些高兴:“楚楚平时看着挺不懂事,倒也知恩图报,能帮上夫人的忙,是她的福气。” “陶师兄当年在何处遇到的钟姑娘?”李穆忽然问。 陶汾也不是傻白甜,一听这话便收了笑容,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们一眼,才道:“在商州——” 八年前,陶汾自觉练剑有成,一心仗剑走天涯。 走到京城东南的商州时,听说有隐居的高手,就去寻访挑战,不想比武的过程中误伤了路过的钟楚楚。 “她从何而来?因何路过?”李穆问。 陶汾迟疑道:“她说她不记得了。” 失忆? 唐小白惊讶。 上一个玩失忆梗的还是花笺。 “钟楚楚有没有可能会武?”李穆又问。 “怎么可能?”陶汾失声叫道,明显不高兴了,“她要是有武功,还能被我伤成这样?当时但凡她闪开一点点,都不至于刺中心脏,差点丧命!” 李穆垂眸不语。 陶汾仍旧面色不悦:“殿下身边高手如云,倘若楚楚会武,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吧?” 李穆点头,唤莫急。 “当时钟姑娘闯入时只有几步,身法凌乱,属下看不出端倪,”莫急也没能给出答案,只是又加了一句,“如此善匿,倘若身怀武艺,必不是正道。” 这话就很不给陶汾面子了。 他脸色变了变,倒是沉下声来说道:“陶某并非没有怀疑过楚楚的来历,只是她不说,陶某便不问,不管她是真不记得,还是有难言之隐,总之,被我误伤是真,这些年病痛缠身是真,拿出良药引人怀疑只为报燕国夫人之恩也是真!” 言辞振振,维护之意昭然。 唐小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陶师兄说得是,我们只是太意外了……” 确实,不管钟楚楚是什么来历,她都没妨碍过谁。 之前病着几乎足不出户,病愈后,也只是热衷于吃喝玩乐,似乎在弥补这些年卧病的缺憾。 看起来,只是在努力地活着而已。 陶汾缓和了脸色,道:“她自己不肯说清楚,引人怀疑也是正常的,我回去再问问她良药的事——”神色突然关切起来,“我听楚楚说,你们今天一早……哎,新婚第二天就……天色不早了,要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唐小白脸上一红,低头轻咳。 …… 其实他们还是很需要打搅的。 夜里安寝时,唐小白对着床榻,面露难色。 昨晚那么刺激的场面可不能再来一次了…… “我睡地上吧。”李穆主动提出。 唐小白瞥了他一眼,期期艾艾道:“要、要不,搬张软榻进来?” 他瞥了一眼回来:“会被人发现。” 唐小白摸了摸鼻子,道:“可是没有多余的褥子。” “没事,有地衣。”李穆道。 地衣,就是地毯。 地毯再精美舒适,踩踩脚还行,怎么好直接睡人? 唐小白咬着唇,有点不忍心:“你保证乖乖的,我就让你……嗯,上来睡……” 他眸光淡淡,样子有点酷:“我不能保证。” 唐小白:…… 面无表情地抱起被子,砸到他怀里。 算了! 睡个地毯死不了人! 话是这么说,可熄灯躺下后,唐小白矜持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将身子悄悄往床边挪了挪,转着眼珠子去寻地上的身影—— “睡不着?”李穆突然出声。 唐小白下意识“啊”了一声,掩饰似地急忙开口解释:“我在想白天的事!” 他低低“嗯”了一声。 “你说,会是谁下的手?” “别急,会查到的。” 唐小白微微一怔。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仿佛觉得他情绪有些低落。 “李穆?” “嗯?”低低的一声,带着不太明显的沉郁。 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小祖宗,唐小白能不了解? “你怎么了?”她问。 别看他好像对燕国公府的事十分上心,那都是爱屋及乌,不可能真的重视到心里去。 他没有回答。 黑暗中,影影绰绰伸出一只手。 “阿皎——”他唤了一声。 唐小白也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 和昨天的滚烫不同,今天他的手有点凉。 他缓缓收紧,将她握在手心。 “我可以的。”他说。 “可以什么?”唐小白一头雾水。 “我可以等你长大,等到你二十岁也没关系——” 寂静夜色中,少年的嗓音微微的哑,带着似有若无的脆弱感。 “你永远都不许说那种……那种为了谁丢下我的话……” 第376章 围剿桐花谷 睡得迷迷糊糊时,唐小白感觉有人在触碰她的脸,轻如蝶翼,一碰就飞开,又轻柔落在另一处,有点痒,她忍不住想笑。 笑的时候,那只蝴蝶落在了唇角,伴随一阵热风。 她忽然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见她睁眼,那张脸往后退了一点。 少年伏在床边,玄色衣领遮了半截雪白的颈,肤似冷玉,眉如墨羽,漆黑的眸似糅进了晨曦的温柔。 又乖又暖,又少年气。 哎呀,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好看的人! 唐小白情不自禁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颈边蹭了蹭,含含糊糊问:“起这么早啊?” 李穆“嗯”了一声,将她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亲了亲:“习惯了。” 唐小白打了个哈欠:“那我也起来吧。” “再睡会儿,没事。”李穆道。 唐小白笑:“怎么没事?还要去拜见太后、皇后,会一会嫔妃们。” “那些不重要,”李穆不以为然,“想不想回燕国公府?” “哎呀!”唐小白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不要任性!昨天摆了陛下一道也就算了,太后那边可不能这样!既然我阿娘没事了,明天回门再探望也一样。” “好,听你的。”太子殿下奶乖奶乖的。 唐小白心里甜得不行,越发搂紧他,娇气地指使:“抱我起来!” 李穆弯了弯唇,将她从被中抱出。 寝衣单薄,触手尽是温软,李穆站在床前,一时没有动作。 唐小白正往他身上爬,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愣了愣,忙不迭跳下地。 李穆轻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身上,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唐小白从旁觑了他一眼。 虽然耳尖染红,面上却是冷冷清清。 有点可爱。 和大婚之夜的攻击性简直判若两人。 大概昨天真的被吓狠了吧? 唐小白想起他昨晚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自觉捏了捏他的手,在他疑惑转头来看时,笑道:“明日回门礼应该早就备好了,只少了小子益那份,你说送什么好呢?” …… 唐子益,是早就为唐家小幺定下的名字。 生女名盈,意为圆满;生子名益,意为增色。 但到了回门这日,唐小白见到新出生的小弟时,才知道阿爹临时给换了名。 最后定下的名是,唐停。 “这名儿什么意思?”唐小白问。 顾凝含笑不答。 “阿爹说,我们家孩子够了,可以停了。”唐娇娇一提起就直笑。 唐小白也忍不住笑。 不过这名儿……也挺好。 他们家都两儿两女了,阿娘也上了四十,是可以停了。 小唐停才出生第二天,既不好看,也不好多看。 就是顾凝,精神也还不足,只说了几句,唐小白就离开了。 出了正房,便遇上唐子谦。 按礼,唐子谦应该在和唐世恭一起招待太子。 “阿爹和太子有话说,我就出来看看你,”唐子谦一边解释,一边打量她,“李穆待你可好?” 唐小白弯了弯眸:“他待我一直很好。” 唐子谦唇抿成一线,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唐小白又感动又觉得好笑,索性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给他看:“我真的很好啊!” 唐子谦这才笑了起来,也张开双臂,道:“过来,阿兄抱一下。” 唐小白眼眶一热,正要过去,忽然—— “咳咳!”有人重重地咳了两声。 唐小白眼睛一瞥,果不其然,太子殿下正冷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 “小白,来!”耳边又传来唐子谦的催促,语气颇为挑衅。 唐小白忍住笑,顶着太子殿下的虎视眈眈,两步走进唐子谦怀里,轻轻地抱了一下他。 他们家兄妹的感情毋庸置疑,她也是真心将唐子谦视为兄长,但总是比不上唐娇娇那样亲昵。 她有时候也会内疚,如果她没有来,是不是哥哥就会有一个萌萌软软爱黏人的小妹,而不是像她一样别扭着? 可她终究是来了。 终究是她来了。 感觉到唐子谦拍了拍她的背,唐小白忍不住又抱了他一下。 这一下没抱实,她就被拉开了,拉进了另一个怀抱,腰间倏然圈紧。 唐小白脸一红,又忍不住想笑。 太幼稚了! 唐子谦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道:“正好跟你们说一声,家里这桩事没完,围剿桐花谷我就不去了。” 他这次回京,一为妹妹出嫁,二为母亲生产。 原本中间有一个多月的空档,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桐花谷也不算远,就帮着跑一趟。 现在就算了,没这心思。 唐小白闻言收了笑,问:“可有查到什么?” 唐子谦摇头,眉间掠过一丝焦躁:“阖府上下都过了一遍,没找到源头,阿娘的饮食用物都是正常的。” 唐小白皱眉:“会是谁想害阿娘?” 燕国公府已经有一位出色的嫡长子了,理论上,谋害顾凝腹中胎儿并不会对燕国公府造成太大的损失。 可这也不会是巧合。 如果是巧合,不会查不出蛛丝马迹。 所以,谋害顾凝的理由是什么? “再查就是了,”唐子谦淡淡道,“总要在我回河北之前,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唐小白点头。 唐子谦不去围剿桐花谷,却把顾由塞了进去。 顾由是唐小白众多顾家表哥之一,行六,也是唐小白在顾氏族学的同学之一。 因故被唐子谦丢进军营,没想到就这么留下了。 在没有对外战争的时候,剿匪是最容易出功勋的。 把顾由扔过去历练赚功,唐小白当然没意见。 不过稳妥起见,把顾围也算上了。 出发之前,李穆将顾氏兄弟召进东宫面授机宜。 唐小白也在。 围剿桐花谷,有花笺、姚合带路,有陶汾联络的江湖正派人士相助,看起来问题不大。 但唐小白隐隐发觉,顾氏兄弟俩情绪不高。 顾围一向是冰块脸,看不出多少,顾由却明显有些心浮气躁。 “怎么了?”唐小白留下顾围和顾由单独问。 顾围终于也露出忧虑之色:“小叔留书出走了。” 顾凌? 唐小白眼皮一跳:“去哪儿?” “桐花谷。” 第377章 又一个离家出走 顾凌是个文人,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 所以当他打听桐花谷的时候,唐小白丝毫也没想过他有可能会亲自跑一趟,也就没有多提桐花谷的阴暗。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顾围与顾由也要去桐花谷,唐小白还是不放心,找来陶汾,想从另一个角度留意顾凌的下落。 然而,她还没找陶汾,陶汾却先找上她了。 一露面,就是满身焦灼:“有件事想请太子妃帮忙!” 这还是陶汾第一次找她帮忙,唐小白先按下自己的事,问:“陶师兄慢慢说。” 陶汾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楚楚离家出走了!” 唐小白一愣。 又一个离家出走? “都怪我!”陶汾懊恼极了,“我昨天跟她吵了两句,今天人就不见了——” “吵什么?”唐小白突然问。 陶汾有点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我叫她别信那些说书的……以前也常说,没见她这么生气过,哎……” “她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没留?”唐小白若有所思。 “倒是留了一封信,”陶汾唉声叹气,“说什么她已经好全了,我不欠她什么,以后不麻烦我——我什么时候说她麻烦了?这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她不想嫁我,做兄妹也很好啊,兄妹之间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唐小白沉眸不语。 “……楚楚的旧伤是好了,可身子骨还是弱的,我已经托人在京城找了一圈,连个影儿都没见着,所以想请太子妃帮忙派人找找——” 见唐小白应下,陶汾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忧愁道:“你说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儿去呢?” 唐小白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道:“也许是……桐花谷?” …… 也许是太过巧合,唐小白一听说钟楚楚离家出走,立即就联想到了顾凌和桐花谷。 但直觉不能当饭吃,她还是老老实实派人出去找。 然而,三天过去了,顾凌很快有了消息,钟楚楚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城门、道卡、驿站,陶汾各条道上的朋友,都没见过她。 “该不会被人绑架了吧?”唐小白忧心忡忡,对着崇仁殿刚送来的舆图测绘案卷,有点看不进去。 “如果是绑架,对方迟早会开出价码,不必担心钟姑娘的安危。”太子殿下端坐案前,口中安慰着她,手中走笔却不曾停顿半点。 唐小白被他的勤奋工作所感染,点点头,继续翻阅案卷。 翻了两页,又听到他开口:“还有一种可能——”没说下去。 唐小白心中一动:“你是说,她故意藏匿行踪?” “嗯。” 唐小白想了想,唤来桃子,吩咐道:“去一趟燕国公府,替我问一下国公,钟楚楚留书出走,他有什么看法?” 桃子很快带回了唐世恭的回复:“既然是留书出走,想必去意已决,不找也罢。” 唐小白这才放下心来。 阿娘难产那日,钟楚楚露了一手,阿爹想必看在眼里,对钟楚楚其人自有考量。 如此看来,钟楚楚果然不简单,难怪能把行踪藏匿得这么好。 恐怕真如小祖宗猜测的那样,钟楚楚手上是有功夫的。 突然离开,或许是因为上次露了底,又或者是…… 桐花谷? …… 桐花谷在均州,距离京城快马来回不过三日。 顾氏兄弟离京七日就传来了消息—— 围剿失利。 …… “……桐花谷似乎有所准备,进山阵法已变,先头部队被困在阵中,损失惨重,顾六郎也是那时受的伤——” 丽正殿中,刚回京复命的姚合单膝跪地,垂头沉声:“属下失职,未能护六郎安全!” 顾六郎,就是顾由。 少年气盛,冲在最前,也因此伤得最重。 伤的是顾家人,李穆就没开口,看向唐小白。 唐小白当然不至于为这事怨怪姚合:“你本来也不是去护他的,算不得失职。” 这世上哪有只拿功劳不冒风险的好事? 虽然唐小白也心疼自家表哥,但姚合以玄衣卫的身份跟随,主要是为了看住花笺,不是去伺候公子哥儿的。 “依你看,桐花谷有所准备这件事,跟花笺有没有关系?”唐小白问。 毕竟花笺之前一直不松口,突然就从了。 “花笺也受伤了。”姚合回答得比较谨慎。 “苦肉计。”李穆淡淡道。 姚合摇头:“第一次逃出山阵和第二次围剿成功,花笺都有出力,属下看她不像苦肉计。” 说到围剿成功,唐小白忍不住了:“说说那个神秘人!是男是女?” 之前早有书信传回,其中提到过一名神秘的蒙面人。 第一次围剿遇险,就是得了一蒙面人相助才逃出围困,后来又在这名蒙面人的帮助下攻破了桐花谷。 虽然首次失利,第二次又被逃脱不少人,但桐花谷也算被攻下了。 这位蒙面人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唐小白看到“蒙面人”的一瞬,就在脑中跟离家出走的钟楚楚联上了。 所谓无巧不成书。 这就是一本书啊! 剧情她都脑补好了! 武功盖世的女侠不慎遭到仇人暗算,导致功力尽失——也可能是中毒暂时失去反抗之力,又在这时,不巧遇上初出江湖、冒冒失失的陶汾,被误伤几乎致命,于是顺势养伤避世多年。 多年后,伤已愈,功力也已经恢复,甚至可能更上一层楼,女侠却恋上了这样没有腥风血雨的平静日子,仍旧装作弱不禁风。 可惜终有一日,女侠为了救人,暴露了自己的来历,因为怕被仇人发现拖累身边亲如兄长的陶汾,便借口悄然离去。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恰好知道点什么,女侠一路跟随围剿桐花谷的队伍到了均州,千钧一发之际,蒙面出手—— 啧啧! 这剧情! 笔给她,她能写! 不过之前的信里没有提到蒙面人的性别,她只能耐心等姚合回来确认。 姚合正要回答,殿外忽然来报:“顾著作求见!” 顾凌是和围剿队伍一起回的京城。 先前的信上没有多提,只说他被桐花谷的人绑了,怎么解救、以及是否受伤都没有提。 现在看到他步履生风地走入丽正殿,应该是没有伤到。 顾凌进殿后匆匆一礼,抬头时神色急迫:“臣斗胆,恳请殿下允准臣一见桐花谷的俘虏!” 不等太子夫妇询问,他便似按捺不住般自陈内情:“我找到她了!纪家小姐,我在桐花谷遇到她了!” 第378章 太子殿下也挺好笑的 初夏,暖风熏人。 丽正殿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屏风也挪开了,时有清风,撩动衣角。 太子舍人邓聊在殿门外站停,望见殿内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东西相对而坐,各自埋头案牍。 他不由皱了皱眉。 恰在这时,太子妃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什么,朝外看过来。 邓聊忙收敛神色,恭敬垂头。 随后听得她语声含笑清甜:“邓舍人来了啊!” 邓聊施礼,抱着公文入内。 太子殿下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和平时一样冷淡,没说话。 邓聊将公文放下,垂着脑袋后退,退到门口时,不自觉又看了一眼太子妃,却直接撞上了太子妃的目光。 很美的一双杏眼,明亮清澈。 此时看着他,笑意清甜,带着一丝了然。 邓聊心中微惊,忙低头退下。 “怎么了?”李穆发现她还在看邓聊,有点不舒服。 唐小白摇摇头,道:“我们这么坐,可能有人有意见。” 李穆朝外看了一眼,邓聊已经离开了。 他眸色一沉。 唐小白笑了笑:“有意见是难免的,他们没开口,我们就不用理会,是不是?” 李穆脸色稍缓,“嗯”了一声,顺手从邓聊送来的公文堆顶拿了一本。 翻开一扫,眉心骤然一蹙,漂亮的眉眼顿时冷锐逼人。 唐小白单手撑起下巴看他,轻声问:“是桐花谷的事吗?” 李穆点头:“顾围被停职了。” 桐花谷围剿失利,对东宫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当初,因为怀疑桐花谷与朝中势力有所勾结,这次围剿是暗中进行的。 现在围剿失利,就令东宫失去了主动,连带回来的桐花谷弟子都被旁人接收,导致顾凌想在其中找人,她也只能派人带着去看一眼,人现在是带不出来的。 “你说……”唐小白迟疑道,“问题会不会出在燕国公府?” 围剿桐花谷的计划,唐子谦也知道。 既然燕国公府出了顾凝这一起纰漏,也可能出第二个纰漏。 能接触到这两件事的,都不会是普通下人。 到底会是谁呢? 唐小白想得有点心焦。 李穆看着她这样子,有点不忍,安慰道:“或许只是被谁猜出来了有所留意,未必是内鬼。” 唐小白不语。 她还是觉得有内鬼,出于一个读者的直觉。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让她有点不安。 “我去一下顾家。”唐小白一边说,一边起身。 李穆刚拿起笔,闻言抬头看她。 “去看一下顾三表哥和顾六表哥。” 李穆看看她,又低头看看笔。 他家太子妃明显情绪不佳,还批什么公文奏折? 于是放下,也站起身:“我也去探望两位顾表哥。” 唐小白抬眉,看了一眼他案头堆积的公文。 太子殿下抬手捏了捏眉心,道:“看久了有点头疼,”又揉了揉眼睛,“眼也酸。” 唐小白:…… 行吧…… …… 唐小白其实就是想出来散散心。 内鬼这种事很糟心,很可能就是一个自己信任的人。 没有人想怀疑自己信任的人。 到了顾家,顾围不在,只有一个受伤的顾由可以探望。 顾由确实伤得不轻,尤其还有内伤,回京后就一直在家躺着。 见到唐小白和李穆的时候,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两人要离开了,他才憋出一整句话:“臣有负殿下信任,日后必当诫之慎之,绝不重蹈覆辙!” 原来别扭半天,是小少年伤了自尊心。 唐小白正想着如何安慰他,却见太子殿下回过头,冷冷淡淡看了一眼顾由,然后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坚持带伤半跪的顾小少年顿时容光焕发,眼神坚定,那状态仿佛分分钟就能上阵杀敌。 唐小白忍不住“噗嗤”笑了。 李穆看她一眼。 她笑了。 因为顾由。 是他不好笑吗? “诶!”袖子被扯了扯。 李穆侧过脸看她。 杏眸儿笑意盈盈:“挺会鼓励人的!” “嗯?”李穆先是不解,而后反应过来,沉默片刻,道,“我没鼓励他。” 他没那个爱好,就是随便“嗯”一声。 女孩儿又是“噗嗤”一笑。 李穆瞬间心里舒服了。 这次是因为他吧? 他也挺好笑的是不? 唐小白不知小祖宗心里弯弯绕绕,顾自笑了一会儿,道:“也许他就是不想要鼓励和安慰吧!” 李穆点头:“确实也不需要鼓励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顾六第一次出兵,又不是主将,连败都算不上。” 所以他也不知道顾由在颓丧什么,在他看来挺没出息的。 “你第一次败兵是什么感觉?”唐小白突然好奇。 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带着“你这都不知道”的责备:“我从未败过。” 唐小白:??? “浑河一役你不是受伤了?” 太子殿下露出耻辱的表情:“我只是受伤了,没有败兵!” 这样…… 唐小白讪讪笑道:“难道你第一次出兵就胜了?” 她问这一句,后面已经准备了一堆赞美之辞打算顺势夸他。 不了太子殿下抿抿嘴,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我第一次用兵是龙门寨剿匪,你忘了?” 唐小白僵了一下,急忙点头:“记得!记得!” 那一役,小祖宗一战成名。 不但大获全胜,还收编了全部山匪。 而当年那群山匪,现在已经成为东宫最忠诚的玄衣卫。 眼见太子殿下面露不悦,可周围还都是人,唐小白只能凑近他,小小声地哄了一句:“你最厉害啦!” “哪里厉害?”跟这句话一起抛过来的,还有一脸“展开说说”的表情。 这得从何说起? 唐小白懵了一下,抬头看看青天白日,突然胆子一肥,笑眯眯招手让太子殿下附耳过来,悄声说了几个字。 太子殿下冷白的肌肤倏地染红,目光瞬息万变,正要开口:“你——”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一道冷淡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唐小白抬头。 是顾三舅母韩氏。 他们这次来访,身着便服,没有让声张,只走了大房和五房。 现在刚从五房出来,碰见韩氏应该算偶遇。 韩氏一如既往的冰块脸:“不知太子和太子妃驾到,有失远迎。” 说完这一句,就退到路边,一副“你们赶紧走”的姿态。 唐小白想起昨日顾凌和姚合从大理寺狱回来后说的话,盯着她看了半会儿,忽然对李穆道:“我同三舅母叙叙旧,你先回去吧!” 感谢liping730510的打赏,之前还有好多给我打赏、给我月票的书友,都非常感谢。 我这么断断续续地更新,还有人给我留言、给我打赏,经常觉得又感动又内疚。 今天我就想过,要不加加油来个双更吧?但最后还是没能实现…… 这个剧情有点卡,并且最近状态也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上海这波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我从3月初到现在,除了核酸就没出过门,虽然平时也很宅,但真的寸步不出,心态还是有点受影响。 这本书我预估还有10万不到,虽然写得有点艰难,我总是会尽我所能把它写完、写好,不管接下来有多少老读者离弃,又多少新读者留下,我总是会写完,对得起自己付出的心血,也对得起你们给过的爱和鼓励。 第379章 我只是喜欢阿皎 清风,小亭,修竹几杆。 顾氏是书香传家,家宅幽静雅致,但因为族中人丁繁盛,并不似燕国公府宽敞。 唐小白坐在亭中,轻易可以看见四周人来人往。 这个环境,并不怎么适合说私密话。 也许这就是韩氏的目的。 “太子妃有何指教?”韩氏冷淡地问。 顾家五位舅母,韩氏其实是生得最美的一个。 面若桃李,冷若冰霜,也孤傲寡语,非常不易近人。 就是对着她的亲生女儿顾晴岚也是如此。 唐小白提出要跟韩氏叙旧的时候,韩氏不能拒绝,但也很明显表现出不愿。 甚至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带她回三房,只路边捡了个亭子说话。 摆明了让她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唐小白也没有和她寒暄的心思,开门见山问道:“三舅母还记得纪氏走失的那位小姐吗?” 韩氏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惊讶,大约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但随即,神色又恢复了冷漠:“怎么?找到了?” 冷漠得让唐小白一时无语。 “找到一个,但不太确定,”唐小白道,“三舅母还记得那位纪小姐的长相吗?” 韩氏淡淡一笑:“让你小舅去认不就行了?他不是最惦记?” 唐小白默。 顾小舅确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纪小姐,但要说记得多清楚,可就未必了。 昨日顾凌与姚合去大理寺辨认关押的桐花谷弟子。 因为他在桐花谷遇上纪小姐时被蒙着眼,对着一众桐花谷弟子却不知道是哪个,直到有一个自己跳出来喊了声“凌哥哥”。 顾凌倒也没有轻易认下,而是交给姚合询问查证。 最后从花笺那里证明,确实是冒认的,关押在狱的桐花谷弟子中并没有那位纪小姐。 从这件事就看出,顾凌其实对纪小姐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但唐小白却因此在脑内勾勒出纪小姐的轮廓,而这个轮廓,在见到韩氏时,又清晰了几分。 “小舅当年也还小,怕是没三舅母记得清楚。”唐小白道。 韩氏神色一冷:“我记得什么?我跟纪家熟吗?太子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唐小白微怔。 她来找韩氏,是因为那位纪小姐的生母也姓韩,是韩氏庶妹。 虽然不是同母,但毕竟都姓韩,总是比旁人更熟悉一些吧? 现在看起来,她确实误会了什么。 “那三舅母总还记得韩三娘子的模样吧?”唐小白问。 韩氏唇角勾了勾:“太子妃想知道?” 唐小白蹙眉。 韩氏站起:“还请太子妃移步——” …… 韩氏先前一副不愿与唐小白交流的姿态,这会儿却径直领着她往三房走。 步入三房居住的院落,唐小白只有一个感觉:冷清。 哪怕庭院里站了几个人,还是莫名觉得冷清。 “拜见太子妃!”顾家的下人大多认识唐小白,纷纷上前施礼。 这声音却惊动了庭院深处的人,步履仓促跑出,站在廊角,扶着柱子看唐小白片刻,才袅袅娜娜走下台阶,行礼的动作端庄又不失娇柔。 韩氏轻笑一声。 行礼的人动作微微一僵,随后盈盈下拜:“雨岚见过太子妃。” 轻盈罗衫,满绣梨花,端的是精雅清丽。 唐小白一眼便认出是今春江南的贡品,可想而知是谁送的。 更吸睛的是一只小香囊,墨色,暗纹,花型,缀了流苏。 她穿着飘逸的齐胸襦裙,香囊挂在裙带的一侧,如裙上点墨作花,美丽极了。 唐小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由感慨:果然是要做晋王侧妃的人了,果然穿着用度和以往大不一样,比她这个太子妃穿得还华丽呢! 正要顺口问问顾雨岚的婚期,却被韩氏打断了。 韩氏对着顾雨岚身旁的一名女子抬了抬下巴,唇边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太子妃请看,我那薄命的庶妹,就长着这张脸!” 唐小白:…… 谢谢你家的替身梗,有被恶心到。 …… 因为这一出,唐小白离开三房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 太子殿下一见,脸色也不好了,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韩氏,直接问道:“说了些什么?” 唐小白摇摇头,缓了缓情绪,微微一笑:“没事,我们走吧!” 走出顾家,李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韩氏冒犯你了?” 唐小白保持微笑:“没有。” “那是怎么了?” 唐小白沉默片刻,拉着他上了马车才问:“如果你遇到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会对她格外留情吗?” 李穆刚将人搂在怀里,闻言立即皱眉:“你说那哑女?” 唐小白噎住。 是哦…… 这个如果已经出现过了。 “你是不是膈应她那张脸?我也膈应,要不在她脸上——” “不用不用!”唐小白忙打断他眉间聚起的戾气。 “真的不用?”太子殿下问得十分真诚。 “不用!”唐小白坚定地回答。 李穆点点头,道:“既然桐花谷事情已了,也不必留着那哑女,日后让她再不许出现在京城就是。” 唐小白对此不置可否,因为她又有了新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又遇到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那又如何?”太子殿下再次皱眉,“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美貌。” 嗯? 唐小白眨了眨眼:“那你是……为我的才华倾倒?” 他目光闪了闪,摇头,白净的脸上依稀有点泛红。 “所以……你只是欣赏我的幽默感?” 李穆愣了愣,还是摇头:“我只是喜欢阿皎。” 这下轮到唐小白脸红了。 车窗帘晃动时送入的光线微微颤,照得女孩儿的睫毛上像扑扇着一只发光的蝶儿。 李穆看得心里发痒,忍不住将她抱在膝上,想吻她的眼睛。 唐小白别的都行,就还是觉得坐男人大腿这件事有点羞耻,挣扎着想下去。 可小祖宗毕竟练过,不是她轻易能撼动的。 “放我下去,不然我要生气了!”唐小白威胁道。 他反而圈得更紧了,抵着她额头低声问:“你先详细说说,我身子到底哪里厉害?” 唐小白猝不及防一串咳嗽。 当时她是看周围都是人,就想调戏下小祖宗。 她说的是“你身子厉害”。 只能说,皮一下很开心,但被秋后算账就不开心了。 这时也顾不得挣扎了,眼睛飘了两下,恰一阵风来,吹起车窗帘子。 车窗外,唐小白看到了一个熟人。 “停车!”她忙喊道。 今天看到一条跟网暴有关的消息,发生在我身边,让人非常难过,一整天都觉得愤怒沮丧。 希望每个人都能对陌生人温柔一点,一点点就行…… 第380章 我还有更无聊的 马车正经过务本坊。 帘子飘起的时候,唐小白看到一人站在道路旁的树下。 初夏,树荫渐密,斑驳叶影笼了半身,那人抬起的右手正好暴露在阳光下,他手里捏着的物件似乎掺了金银捻成的线,反射出刺眼的光。 唐小白就是被那道刺眼的光吸引,继而看清了那个物件。 车就停在那人面前。 下车时,那人抬起头,目光如清风朗月。 见是唐小白和李穆,微讶,继而行礼,行礼时,顺手将手里的物件塞入袖中。 唐小白略一点头,盯着他的袖子问:“张先生刚才手里拿着什么?” 张隐似乎有些意外,将袖中的物件重新拿出:“太子妃是说这个?” 唐小白看着他手中物件,“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香囊,墨色,暗纹,花型。 和她刚见过的顾雨岚的那只区别只在于没有流苏。 这一瞬间,唐小白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很久以前在张隐屋舍外偶然瞥见的顾雨岚的背影,张隐亲自开门时见到是她的错愕,上次和张隐聊到顾雨岚时他眼中不容错辨的遗憾,以及更多她没看见但脑补出来的剧情画面。 “我刚刚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唐小白忍不住抢在张隐开口之前说道,“先生猜我们从哪里来?” 张隐望了望她的来向,忽然笑了笑,低头看看手中香囊,道:“这只香囊,是刚刚从臣的书囊中掉出来的,也不知是谁不慎落下。” 唐小白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他的书囊。 看样子,张隐应该刚从国子监出来。 上月科举放榜后,国子监生失了半壁江山,也教东宫拿住把柄换了一批人。 因为东宫没有合适的人掌管国子监,这次换人的重点就放到了负责教书的博士身上。 张隐和裴宣都是那时候进的国子监。 国子监内阶级分明,三品以上官员子嗣入国子学,五品以上入太学,这些学生都是未来的朝堂精英。 裴宣入太学执教,而张隐入国子学执教。 张隐对东宫的意义可见一斑。 也许就因为如此,才有了这个香囊。 唐小白勾了勾唇角,道:“这香囊精致可爱,先生可以割爱赠我么?” 她话音刚落,张隐还没反应,边上的太子殿下就连咳三声。 唐小白转头疑惑看他。 李穆停了咳嗽,神色微冷,一把夺过张隐手中的香囊,随手一丢,侧过脸垂眸看唐小白,淡淡道:“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要碰。” 唐小白:??? 张隐笑:“殿下所言极是。” 李穆朝他点了点头,拉起唐小白的手往马车走。 上了车,唐小白才憋不住问:“为什么丢了香囊?” “来历不明。” 唐小白啼笑皆非:“难道不是因为来历不明才需要拿回去查一查?” “查到了又如何?” 唐小白沉默。 那倒也是。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怀疑对象了,查到了也不能如何,毕竟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就是想把香囊从张隐手里拿走再说,没有想要如何。 “而且——”太子殿下再次开口。 唐小白看他。 少年端坐,神态清冷中带着矜傲,然后他说:“那香囊也算不得精致。” 唐小白:??? “你若喜欢,回去我给你找几个,拿别人的做什么?” 唐小白悟了,哭笑不得:“你就是因为这个把香囊丢了?” “不是。”他答得很快,神色依旧孤高矜傲,却悄悄红了耳尖。 唐小白嘻嘻一笑,捏了捏他的耳尖:“那也不许乱丢,砸到花花草草怎么办?” 李穆面无表情地拉下她的手,很顺手地将人往怀里一揽,道:“张先生不会理会花花草草。” 唐小白见他说到张隐,便收了嬉闹,小声道:“张先生固然光风霁月,可人总有弱点。” 刚才她问张隐要香囊的时候,张隐眼中分明迟疑了一下。 如果无法从正面击败一个人,很多时候,对家会在阴私上做文章,尤其是男女关系,谣言一起,百口莫辩。 李穆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道:“这种事,别人帮不了他,他若克服不了弱点,我们就换人。”话说得极为无情,目光却浮浮沉沉,说不出的甜腻。 “换谁?”唐小白不自觉搂着他脖子问。 两人亲昵时,太子殿下就格外乖软,蹭着她道:“小舅舅。”带了一点鼻音,奶得不行。 唐小白一时没忍住,咬住了他的下唇…… …… 马车从东宫侧门驶入,停在丽正殿前。 下车后,唐小白瞥了一眼太子殿下红艳艳的唇,忙不迭抿住自己的唇,免得被看出什么。 抿了唇后,整个人就显出一种眼巴巴的感觉。 李穆转头来看,对上她这模样,顿时心口一烫。 莫不是……她也觉得还不够? 他将唇角压了压,神色淡淡地牵起唐小白的手往殿内走。 速度一时过猛,唐小白起步就是一个小踉跄。 太子殿下反应也很快,倏然回转,恰恰好让人撞进他怀里。 “赶着去干什么?”唐小白摸着撞得有点酸的鼻子,狐疑地看他,“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李穆不解。 唐小白撇撇嘴:“故意拉我摔跤呗!” 她从小练骑射,身体好得很,可没什么平地摔的习惯,每次都是被小祖宗一个猛拉摔进怀里。 他目光闪了闪,道:“你发现了啊。” 唐小白:!!! “你……无聊死了!”这什么偶像剧狗血桥段? 李穆低头碰了碰她的额:“我还有更无聊的。” 唐小白:??? 还没来得及怎么想,就见他忽地弯腰,握住她的脚踝,捏了捏,抬起头问:“摔疼没?” 唐小白:…… 摔疼个鬼啊! 但显然,太子殿下问这句话不是想要她的回答。 他问完之后,身子微起,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整个抱了起来,继续朝丽正殿走。 唐小白揪住他的衣襟,咬牙低声道:“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嗯?”李穆没听清。 “夸你!” 他眼角微弯,笑了起来。 唐小白也忍不住笑,轻捶了他一下:“果然更无聊!” 一回生二回熟,在东宫秀恩爱多了,唐小白已经可以基本无视周围的宫人和侍卫。 但目光不经意一掠,恰好见一人低头退让道旁。 玄衣佩刀,身材瘦长,垂着头又偷偷抬眼,凤眸中含着戏谑笑意。 是姚合。 唐小白脸一红,用力拍了拍李穆:“放我下来!” 李穆蹙眉冷瞥了姚合一眼,不想放。 但唐小白又拍了两下,一下比一下着急用力,他只好冷着脸将她放下。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问姚合:“我让你查的事是不是有眉目了?” 第381章 她应该是钟楚楚 “太兴三年,纪直携家眷往通州赴任,其女纪妙容在赴任途中走失——” 唐小白让姚合去查的,就是纪家的前尘往事以及现状。 “纪直因为要赶去赴任,只能留妻韩氏在原地寻找走失的女儿,韩氏找了半年,染病而终;” 唐小白绷着脸,生气,但又不知道该往哪里生气。 外放官员不按时赴任,惩罚是非常严厉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纪直留小韩氏在原地寻找女儿,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 “韩氏病故一年后,纪直在通州任上续娶了现在的妻子曹氏,曹氏是通州乡绅之家,在京城没有亲故,”说到这里,姚合玩味地笑了笑,“原以为曹氏这样的出身,又是填房,进京之后难免谨小慎微,没想到打听下来,都说曹氏性情骄悍,在纪家说一不二,纪直对曹氏也颇为宠爱。” “我记得曹氏育有三子?”唐小白道。 姚合笑着摇了摇头。 “母可以凭子贵,却不能凭借子嗣得到夫君的宠爱。”一旁状似批阅公文的太子殿下突然插话。 原本唐小白是想带姚合去偏殿说话的,可太子殿下开了口,让姚合就在正殿回话,让他也听听。 于是现在的场面就是,太子殿下在一旁批阅公文,唐小白就坐他边上听姚合回话。 她就说嘛! 这怎么能不打搅小祖宗工作? 他们东宫又不缺地,怎么就不能分开办公?非得互相干扰吗? 唐小白瞥了他一眼。 却发现他虽然疑似在旁听,手上的活却没停,甚至插话的时候也还在写字。 笔走龙蛇,眼皮也没抬一下。 啧! 还一心二用。 跟谁面前炫耀呢? 唐小白酸溜溜地想,忍不住顶了他一句:“你就知道了?” 这下太子殿下抬眼了。 他在外人面前的表情管理一直不错,沉静冷淡,但语气还是明显软了许多:“你不用生儿育女也可以说一不二。” 唐小白:…… 可恶……被他装到了! 姚合一直不妨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连咳数声。 本来在太子面前这样咳嗽是很失礼的,没想到他都咳完了,上面两个看都没看他一眼。 姚合有点不是滋味地大声又咳了两下,终于唤回了唐小白的注意力。 “确如殿下所言,”姚合继续说道,“这男人呐,只有爱其母而后惠其子女的,如果是格外重视子嗣,对其生母顶多是敬重厚待,但纪直待曹氏不止如此。” 唐小白缓缓点头。 这么说也对,用孩子顶多巩固自己的家庭地位,想要拴住男人的心,本来就是痴人说梦。 果然是男人更懂男人。 纪家的情况,她之前也听说过一些。 纪直和继室曹氏感情不错,又有三个儿子,恐怕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走失的大女儿了。 如果纪妙容长成归来,目睹了母亲死后,父亲新家庭的和谐美满,会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且因为小韩氏是庶出,也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那么对纪妙容而言,外祖家也不是什么有归属感的去处。 所以,就算她回来了,也未必会认回自己的身份。 唐小白忍不住轻叹,又问:“你上次提到的那个为你们带路的蒙面人,是男是女?” 上次问过,被顾小舅的到访打断了。 姚合摇头:“此人神出鬼没,我一直没能看清他整个身形,声音也是刻意伪装过的,辨别不出是男是女——”话虽这么说,他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唐小白懂了:“是女子!” 既然伪装过,反向推就是了,大概率是名女子。 姚合点头:“再怎么伪装,男女总是不同的,另外,我看那人的身法路数,似乎与桐花谷同源——”说到这里,姚合突然停下,目光数闪,看唐小白,“太子妃以为,那人就是纪妙容?” 唐小白先点头,又摇头,道:“我以为,她应该是钟楚楚!” 这其中关系虽然复杂,但作为资深网文读者,大多是能一秒盘出来的。 当年纪妙容走失,流落到桐花谷,后来大概付出了什么代价逃离桐花谷,被陶汾误伤,随后辗转回到京城,却见原本的家中已经没了她和母亲的痕迹,索性留在亲如兄长的陶汾身边。 如今,既救了顾凌报答多年不忘之恩,又引官兵端了桐花谷这个贼窝,事了之后,人还是不见踪影,大概是不愿再出现了。 “这件事不用特意告诉我小舅。”唐小白嘱咐道。 纪妙容愿不愿意出现,都是她本人的自由,她没有必要非得帮小舅舅找未婚妻。 姚合退下后,唐小白看了看身旁貌似聚精会神看公文的太子殿下,正准备默默离开不打搅他。 一动身,却发现自己的裙角被压住了。 她又瞥了一眼李穆。 太子殿下仍纹丝不动,似乎专注得没有发觉异常。 唐小白冷笑,使劲一拽裙角,他才抬起头,带着一丝疑惑看她。 “继续装,”唐小白轻哼道,“绊我绊上瘾了是不?” 李穆唇角微弯,虽然没应声,那表情也是在说:又被你发现了。 唐小白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道:“好好看公文,我出去一下。” 刚起身,又被拉住裙角。 回头,见少年仰着脸乖乖软软看着她:“太多了,阿皎帮我一起看吧?” 唐小白没有感情地拽回裙角:“自己的事自己做——”忽瞥见他眸光幽幽,依稀委屈,不自觉又添了一句,“我就去下崇仁殿,很快回来!” 他这才收了手,点头,模样乖巧得唐小白差点去摸他的头。 出丽正殿,下了殿前台阶,往东走了没几步,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略微有点生硬的声音:“钟楚楚真的出自桐花谷?” 唐小白停步,回头看,没人,左右看看,也不见人。 她只好对着空气点头:“八九不离十吧!”她心里是这样觉得,反正猜错了也没什么。 只是,莫急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如何破除桐花谷邪功禁制?” 唐小白闻言一怔。 姚合说,蒙面人的武功和桐花谷如出一辙; 如果钟楚楚就是那蒙面人,为什么没有因为练邪功停止发育? 莫非她—— “所以,钟楚楚说过的那个破除邪功的方法是真的?” 唐小白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 (如果本上海人民没有更新,一定是忙着抢菜去了,耐心等待,只要没饿死就会回来更新) 第382章 桐花谷的叛徒 话都说了几个来回了,莫急还是没有现身。 唐小白对着空气继续说道:“我刚刚那是猜的,其实并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 周围安安静静。 难道已经走了? 唐小白摇摇头,正要离开时,又听到了莫急的声音:“功法倒练,其实也有一定道理。” 原来还在啊…… 唐小白收住脚步,道:“功法不功法的我不太懂,但这种事应该挺危险吧?不然我陶师兄也不会极力反对了,就算真的要冒险一试,至少也要先把钟楚楚找出来问清楚再说。” 莫急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属下职责所在,不能离少主左右。” 唐小白惊了:“你居然想自己去找钟楚楚?!” 沉默。 “所以你是想亲自去找钟楚楚确认如何破除桐花谷邪功的禁制?”唐小白惊叹,“是为了帮花笺吗?” 还是沉默。 不会人跑了吧? 唐小白看了看四周。 丽正殿外其实很宽敞,没多少可以遮挡的地方,完全看不出莫大高手藏哪里。 也许真的被她说中心事跑了吧? 唐小白想了想,道:“我正有话要问花笺,你陪我走一趟。” 影卫的职责所在,不能离太子左右,除非是去保护太子妃。 一瞬的安静后,唐小白终于又听到了莫急的声音:“属下遵命。” …… 花笺被安置在东宫东门外里坊内一座小宅内,有两名玄衣卫在门口守着,是保护也是监视。 唐小白到的时候,正是黄昏。 一进门,就看见花笺一身白衣,抱膝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仰起小脸,冲她天真无邪地笑。 大概是受伤未愈的关系,脸色和衣衫一色的白,小小的一个女孩儿,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唐小白正回她一笑,花笺的目光却飘走了。 在半空转了一圈,才飘回来,脸上仍旧笑嘻嘻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唐小白也跟着眼睛飘了一圈。 她都不知道莫急在哪儿,凭莫急的功夫,不至于被花笺发现吧? “太子妃来找我什么事?”花笺问,仍旧坐在台阶上,单手支着下巴,歪了脑袋看唐小白。 唐小白收回目光,看着她问:“你们桐花谷,有没有弟子逃走过?” “有啊!”花笺说着,指了指自己。 花笺自从弃疗后,表现得很是无赖,唐小白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便没有搭话,静静看着她。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姑娘撇撇嘴,收了手指道:“有很多。” “展开说说。” “说哪个?” 唐小白想了想,道:“就说太兴八年吧!” 花笺没想到还有这么具体的指向,一时愣住了。 “你不记得了?”唐小白有点着急。 花笺眼珠儿溜转,嘻嘻一笑,道:“太兴八年,我都还没到桐花谷呢!” 唐小白看出她又要无赖,作势要走。 刚转身,花笺又道:“不过倒是听人提起过那一年的事——” …… 桐花谷的弟子虽然身体长不大,心智总会成长。 长大之后,就会明白这门邪功有多残忍,何况桐花谷培养弟子也不过用作工具而已。 因此,时不时就会有弟子出逃,但桐花谷的能量非同寻常,大多数人还没逃出均州地界就被抓回来了,没回来的,也确定死在了外面。 只有一个例外。 “那位师姐,据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进桐花谷没多久,就被谷主看中,带在身边亲自授武,没想到她暗中集合了二十多名弟子,在谷主大寿之夜突然发难……” “可惜,功败垂成,她放了把火,趁乱逃出,当时和她一起逃出的还有几个人,后来尸体都被带回来当众鞭尸,只少了她一个;” “虽然谷主声称她已经死在了外面,尸骨无存,但谷中弟子都猜测她逃脱了——”说到这里,花笺有些嘲讽地笑了笑,“都以为那一役后,桐花谷应该元气大伤,没想到他们很快又买了一批孩子进来,”一顿,“我就是那时候被买进来的。” “你那位师姐,叫什么名字?” 花笺摇头:“不记得了,反正是叫花什么的。” “她也练了你们那个什么法?” 花笺笑了:“她不练,哪来的本事叛出桐花谷?” “所以,她离开桐花谷的时候,也是孩子模样?” 花笺点头。 “那……她当时什么年纪?”唐小白问。 花笺眼神一动,正视唐小白:“你们找到她了?” “有可能,”唐小白这次回答得保守了,“如果真是她,她离开桐花谷后,可能找到方法长大了。” 花笺的眼睛,如同打火石在黑暗中突然擦亮:“应该是十三……或者十四,”她忽然有点慌,“我不记得了,你们不是还抓了很多桐花谷弟子?我记得有个叫花苗的,她待得最久,你去问她,她一定知道!” “我会问的。”唐小白暗叹。 这群孩子,被强行改造了身体,又被用作杀人工具。 有机会的话,她真的很想找到破解之法。 只是,钟楚楚看起来并不想被人找到的样子。 难道真的要在没确定的前提下尝试钟楚楚提过的方法? …… 就在唐小白琢磨着要不要利用陶汾或者顾凌引钟楚楚出来见一面的时候,顾家那边却传来了一个跟顾凌有关的消息。 唐小白听说后,有点回不过神:“小舅怎么……突然要订亲了?” 顾凌虽然是个大龄青年,但都大龄这么多年了,坚持寻找未婚妻不动摇,怎么眼看要找到了,突然要订亲了? “是外祖母的意思吗?”她只能想到父母之命了。 唐娇娇却摇头:“纪氏那边,这些年一直都想换个人继续同顾氏联姻,只是小舅一直不答应,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口了。” 唐小白皱眉。 顾小舅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把纪妙容引出来吧? 这不合适吧? 万一把纪妙容膈应到了走得更远呢? …… 顾凌被唤到东宫后,听了唐小白的猜测,错愕半晌,失笑摇头:“我没这么想。” 唐小白这才放心,问:“那小舅怎么……” 顾凌笑容微敛,轻叹:“她能在桐花谷来去自如,又不在俘获回京的弟子中,也许是随着匪首离开了,不管怎样,我也算找到她了,了了一桩心事,她的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的,但官匪殊途,我不会再找,也不会再等了。” 唐小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会儿,突然问:“小舅跟纪小姐在桐花谷里接触过,有没有觉得纪小姐有点熟悉?” 顾凌眼神一动,唇微抿,有些紧张地看她。 “比如……有点像谁?” …… 顾凌的动作比唐小白想象的还快。 第二天,唐小白就听说顾、纪两家的议亲暂停了。 紧接着,顾凌就传出了绯闻。 今天封楼了,楼里有核酸异常,有种被一步步逼近的感觉…… 这两天都没什么心情写,但是今天到了晚上,我想,还是写一点吧,更新的时候可以顺便说说话 第383章 论演技还得服这些男人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幽暗的牢狱中,青年俊雅的眉目似烟雨脉脉,温柔之中又聚敛着坚定。 对面的小姑娘看着他,眼里满是光。 唐小白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要不是她小舅,换她也挡不住啊! 顾凌闻声回头,见是唐小白,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 走出大理寺狱后,唐小白道:“已经有人说你勾结桐花谷匪寇,才导致这次围剿桐花谷失利了。” 说这话也真是信口开河。 围剿桐花谷失利,受伤最重的就是顾凌的亲侄子,这都能栽赃到顾凌头上? 但这些都不重要。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正好顾凌连跑两趟大理寺狱探视某桐花谷弟子,给人递了个把柄。 不过看样子,她家小舅早有预料。 只见她家风流俊雅的顾小舅翻身上马,微微垂眸,淡如云烟地轻叹了一声,道:“我找了纪小姐这么多年,如今已触手可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语气三分惆怅,六分坚定,外带一分深情。 然而话音刚落,半空倏地划过一道淡淡的线,不知什么东西,击中顾凌。 顾凌身子晃了两下,从马背上侧翻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扑而至。 唐小白捂眼。 论演技还是得服这些男人…… …… 回到东宫,看到正襟危坐、一脸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唐小白不由再次感慨。 论演技,还是得服这些男人,尤其她家这个。 大约是她在门口站得久了些,惹得太子殿下抬眸看过来。 他眉梢轻扬,带出淡淡的质询。 唐小白抿唇一笑,快步走到他身旁,往他身上一歪。 两人挨上的一瞬,太子殿下身周的气氛陡然柔软。 他虽然没立即看唐小白,却很轻地“嗯”了一声,很有一种“原谅你了”的傲娇感。 唐小白嘻嘻一笑,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我饿了!” “传膳!”李穆吩咐下去后,才转过头看唐小白,“怎么才回?” 唐小白将他的胳膊抱得愈紧:“你猜!” 李穆见她这么高兴,也不由弯起唇角:“姚合问出来了?” 她今天出宫的主要目的,是带着姚合去提审那个花笺口中在桐花谷待得最久的弟子,想问出桐花谷背后的势力。 唐小白笑眯眯摇头,也不卖关子了:“钟楚楚回来了!” 钟楚楚,也就是纪妙容,同时也是花笺口中那个差点令桐花谷元气大伤的叛徒师姐,在顾小舅茶里茶气的攻略下,终于被骗出来了。 桐花谷的底细,可能没有哪个弟子比钟楚楚更清楚。 所以,唐小白多花了点时间,跟钟楚楚聊了会儿,所获颇丰。 “……她说,桐花谷确实同朝廷中人有所勾结,有一回她偷见到谷主同一名黑衣蒙面的人见面,谷主是跪着的——” 听到这里,李穆的神色有点微妙。 那个黑衣蒙面人,应该最多只是个鹰爪。 见个鹰爪都要跪下,可见背后的人权势地位之高。 而唐小白接下来的话,更证实了这一点。 东宫之内,太子身侧,值守的都是李穆最心腹的玄衣卫,更有莫氏兄弟护卫,再周全不过。 可唐小白还是扒着他的肩,贴到他耳边才低声道:“她还说,那人的嗓音极为古怪,当年她年幼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宫里的内侍!” 因离得近,唐小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颤了颤,神色目光却没有太大变化,似乎对这个消息也不是很意外。 “你觉得是谁?李枢?皇帝?还是郑贵妃?”唐小白问。 “这几个,是谁都没区别。”李穆淡淡道。 花笺也好,晋王别馆的杀手也好,都证明了李枢脱不了干系。 李枢脱不了干系,皇帝和贵妃又怎么脱得了干系? 无非是从前以为是买卖,现在证明了是亲手豢养的而已。 对李穆而言,确实没什么区别。 捣毁桐花谷,起初是为了太子妃“为民除害”的心思,如今歪打正着,断了谁的臂膀—— 总是这样,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或者无意地为他谋利。 他们这样,是叫作心有灵犀呢?还是叫天作之合? 李穆想得欢喜,早忘了她晚归的不悦,正要伸手揽她腰肢,她却忽然主动偎进怀里。 柔软的双臂圈住他的脖子,脸儿也贴上了他的脸,亲昵似交颈。 本来就已经贴在耳畔的唇竟然贴得更紧,像是吻在他耳廓上。 李穆一下子便觉得不对劲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怎么这么突然? 刚刚他们说什么了?怎么她突然这么热情? 李穆只觉浑身热涌,不知该抱紧她还是该推开她。 这时,唐小白开口了。 声音直接贴着耳朵传来—— “李穆,我希望你早日登基。”她说。 李穆涣散的心神被这仿佛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瞬间唤回。 他定了定神,将她扶正在眼前,才看清她怒红的眼。 他抚了抚她的眼。 是了。 他的太子妃素来怜爱幼童,怎么能见当权者如此残暴凌虐幼童? 李穆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低声道:“好,我尽快!” 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快就快得起来? 李穆这一句,反倒教唐小白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小舅这次轻率了,难免被借题发挥,这时候想进国子监恐怕不容易。” 李穆“嗯”了一声,抚着她的秀发道:“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小舅进国子监,等这阵风波过去,我想让他去门下。” 唐小白见他想得周到,不由觉得安心,忍不住蹭了蹭他胸口,有点欢喜。 李穆无声弯了弯唇。 他本不爱多言,但每每同她多说两句自己的想法或者安排,总能得到回馈,于是按捺不住继续说道:“小舅看似温和,实则心有城府,倒是张先生和裴宣,需要多加小心。” 唐小白玩着他的衣襟,笑道:“张先生为人谨慎,裴师兄也洁身自好——” “对了,我今天回宫途中还遇见过裴师兄呢!他初入国子监执教,唯恐误人子弟,如今每日眼里除了书还是书,恨不能每日一个人宿在闻人书肆,连回家都嫌吵闹。” 李穆想了想,道:“也不能太清净,落单不是好事。” 唐小白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384章 你问心无愧吗 闻人嘉已经离开了闻人书肆。 他曾短暂地入崇文殿协助推演旧历,之后就请辞了。 他志不在此,更向往游历考察山川。 唐小白舍不得浪费他的本事,便派了几名小吏跟随,让他一边游历,一边顺便做点测绘工作。 毕竟天文历法也好,地理地图也罢,都需要实测数据支持。 闻人嘉离开后,闻人书肆就交给了裴宣。 裴宣每天都会去书肆,夜宿于此也是常有的事。 他读书时不喜打搅,通常只带一名小厮。 如果正巧碰到什么事把小厮遣开了,便独自一人待在书肆里。 这种情况,可以叫独处,也可以叫落单。 经李穆提醒后,唐小白更倾向于管这叫落单。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提醒裴宣注意安全,意外就发生了—— …… 东宫,光天殿,位于丽正殿北,按例,是太子妃的寝殿。 但唐小白婚后一直同李穆一起住在丽正殿,光天殿只用来处理宫务和接见外命妇。 殿门敞开,屏风上逐渐跃出一道人影。 纤丽,端秀,如竹,如兰。 只是身板挺得过直,直得有些僵硬。 唐小白盯着屏风上走近的人影看了一会儿,将手中卷册放下。 放下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和力道,卷册敲在桌案上,“啪”的一声,隐隐携了怒气。 屏风上的人步子微顿,随后仍旧迈着礼仪周正的步伐,绕过屏风,站到了唐小白眼前。 玉颈弯如修竹折,语气沉静如昔:“太子妃。” 唐小白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顾氏二房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都性情沉稳,否则燕国公府也不会曾看中顾绾为嫡长媳。 哪怕出了这样严重的事,顾绾行礼时也分毫不差,只是面色略见苍白。 “到底怎么回事?”唐小白问。 顾绾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才道:“有人陷害。” 就这四个字。 唐小白突然烦躁起来:“我知道有人陷害你们,我问的是这件事怎么发生的?你为什么会在闻人书肆?!” 今天一早,西市刚开。 闻人书肆进的第一批客人,撞见了书肆内的裴宣和顾绾。 很明显的暗算。 唐小白把顾绾召进宫来不是为了责备,但顾绾就这么抛给她四个字,却教她心头火起。 她知道顾绾是个有主意的人,从当年独自谋划婚事就看得出来。 但顾绾也未免太有主意了。 就比如当年谋划婚事那件事,不想嫁唐子谦大可以明示暗示一下,唐、顾两家亲厚,不至于罔顾她的心意。 她策划了那么一场,反倒令唐娇娇耿耿于怀至今。 这次也是。 今天一早发生的事,午后就传得人尽皆知。 阴谋都摆在面上了,顾绾还是不问不说,问了也就给四个字。 究竟是自负?还是多疑? 但唐小白都问到这份上了,顾绾再不愿启齿,还是启齿了:“有人以裴五郎的名义,骗我至闻人书肆。” 唐小白皱眉:“以裴师兄的名义?拿什么借口骗你过去的?” 顾绾迟疑片刻,道:“我有一本书,在裴——” “《荀子释注》?” 顾绾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问完,她也回过味来了:“他告诉你了?”神色复杂。 唐小白比她更复杂,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看了顾绾一会儿,问:“这次的事,你问心无愧吗?” 顾绾顿时变了脸色。 即便有阴谋算计,但顾绾确实是冲着裴宣去的。 唐小白一阵无力。 既然喜欢裴宣,当初为何要嫁魏随? 既然嫁了魏随,又何必对裴宣念念不忘? “魏随怎么说?”唐小白低声问。 顾绾脸上第一次露出慌张无措之色:“他什么也没说……他不肯见我,我没有……既然嫁了他,我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想、想把那本书拿回来。” 唐小白沉默。 把书拿回来应该是真,但顾绾心里未必没有一丝丝其他想法。 也许是想问一句话,也许是想要一个答案。 否则没必要单独去见裴宣,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唐小白敲了敲手指,抬头吩咐:“去请魏十三郎!” 顾绾红了眼圈,伏地一拜:“多谢太子妃。” 唐小白沉眸看她半会儿,轻声道:“待会儿好好解释,魏随是个好人,别欺负他,不行就——”戛然而止,还是将“和离”两个字咽了回去。 这种话轮不到她来说。 轮不到她说,却自有人说。 唐小白派出的宫人很快回来了。 魏随没有来,来了一封和离书。 顾绾盯着那封和离书,面如死灰。 “魏十三郎说,不必再见,他愿意成全——” “咚!” 宫人话没说完,顾绾便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 “顾娘子已有一月半的身孕。” 唐小白额角抽了抽,看向悠悠转醒的顾绾。 她应该也听到了这个消息,面色眸光似死灰复燃,手不自觉轻抚上腹部。 这孩子,来得也不知是不是时候。 唐小白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你先在这里留一宿,明日我再让人去魏国公府报信。” …… “现在就去报信。”李穆道。 唐小白在安顿顾绾时,他没有插手,但一听说唐小白的安排,就让人来请唐小白,当面表示了反对。 “为什么?”唐小白有些意外,“我考虑的是,这件事不能再闹大,顾表姐有孕的事最好也不要声张,今天我已经派人去过魏国公府了,再去一趟未免引人注目,且魏十三应该还在气头上,索性冷静一晚再说,有什么不妥吗?” “我不喜欢东宫有外人。”太子殿下不假思索地回答。 唐小白:…… “让魏十三来接她,或者让顾缘来。”太子殿下不容反驳地说。 唐小白默了片刻,道:“那还是让人再去一趟魏国公府吧……” 李穆捏了捏她的手,道:“魏十三不懂事,魏国公府自有懂事的人,来不来接,都是一个态度。” 唐小白沉默点头。 确实,就算魏随在气头上,魏国公肯定知道裴宣的为人,也知道现在只有魏国公府配合压下这件事,才能保住裴宣的前程。 第385章 魏随出事 清晨,光天殿。 “……到了。”宫人轻声回禀。 唐小白抬起头,看着殿门口的屏风。 外面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因而映在屏风的天光有些阴翳,显得逐步跃出的人影似蒙了一层雾气,轮廓模糊。 和昨天差不多的情景,和昨天一样的人。 顾绾昨夜还是留宿东宫了,魏随没有来接她。 好在顾绾也不知道有第二次报信,因此,她从屏风后走出时,神色还算淡然,但眼里仍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期待。 唐小白避开她的目光,道:“大舅母和四表哥来接你了。” 顾绾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她原是极善隐忍的,此时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无用的话:“魏随呢?” 唐小白敲了敲手指,道:“魏随昨天离京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目光落在顾绾腹部。 “他去哪儿?”顾绾脸色没有因此缓和。 纵然魏随不在,如果魏国公府的人知道她有了身孕,为了孩子,也会先将她接回去。 除非,根本无暇顾及。 “不知。”唐小白道。 她第二次派人去找魏随的时候,魏随就不在家里了。 走得悄无声息,还是宫人来寻,魏国公府里才发现魏随不见了。 从昨晚到现在,仍然没找到人,所以李穆才松口让顾绾留宿。 只是今天一早,还是让顾家来接人了。 顾绾却没有告辞离开。 她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 毕竟做了两年的夫妻,总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也不管顾绾猜得对不对,唐小白还是指了姚合带几名玄衣卫跟着顾绾去找人。 两个时辰后,姚合派了一人回来报信。 “那地方确实有人去过,但没有找到魏十三郎,也不确定去过的人是不是魏十三郎。” 唐小白眼皮狠狠一跳。 “加派人手,继续搜寻!”李穆突然接过话。 唐小白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也觉得——” 没等她问完,李穆便摇了摇头:“我没觉得什么,只是这个时候,魏随不能出事。” 一旦魏随出事,顾绾和裴宣都将被打入必死之地,再无翻身的机会。 唐小白刚刚也想到了这点。 既然他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三天后,京郊灞水之中,打捞出魏随的随身物品。 …… “或许是途经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唐小白捏紧手心道。 李穆将她的手指一支一支掰开:“别急,春夏水涨湍急,让人沿着灞水往下游找找。” 这不是默认魏随落水了吗? 唐小白心中更焦灼了:“河岸没有发现足迹吧?没有就不能说他落水了!” “两天前有雨。”李穆道。 唐小白一时失语。 李穆捏了捏她的手,道:“将裴宣外放吧。” 唐小白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胸口,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如果是冲着裴师兄来的,是不是意味着,魏随没事?”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穆眸光暗沉冷冽。 换作是他,也会一不做二不休地将魏随除掉。 魏随死了,裴宣才会永无翻身之地。 但他抚着怀中女孩儿纤巧的肩,犹豫许久,低声道:“没找到人,就是没事。” …… 没找到人,并不代表会没事。 弹劾裴宣的奏章越积越多,只等着五月初一的朝会一举发难。 却在大朝会前两天,又添了一把火。 …… 顾家在出了这一系列事后,这阵也尽量掩门低调了。 就连唐小白来,也只顾大舅母一个迎出来。 “怎么回事?阿绾表姐不是这样的人。”唐小白拉着顾大舅母的手拧眉道。 顾绾那样隐忍独立,不可能轻易做出自缢这样的事,更何况她腹中还有胎儿。 但现在,她就是这么做了。 “当初捞到魏随的随身物她也没事,怎么会过了几天突然想不开了?”唐小白问。 顾大舅母眼神暗了暗:“是我掌家不严。” 唐小白安抚地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大舅母摇摇头:“昨天见过阿绾的人还在问。” 唐小白看她的神色,就知道里面有不便问的人,抿了抿唇,踏入二房的院落:“问阿绾表姐本人也是一样的。” 顾绾已经醒了,神情有些呆滞,看到唐小白走到眼前才回笼目光。 “谁想要你死?”唐小白问。 顾绾眼神变幻许久,说出一个名字。 这名字,唐小白并不熟。 但顾大舅母一听就变了脸色,匆匆招呼了唐小白一声就离开了。 唐小白在床边坐下,打量着顾绾的神情,道:“可你也是自己吊上去的。” 顾绾目光颤了颤,点头:“她说打捞到……尸体,裴……以命谢罪……” 唐小白咬了咬牙。 这说话的人知道得真不少,可是,顾绾怎么就这么轻易信了? “你也不求证一下?”唐小白问。 顾绾捂了半边脸,闭目道:“我这两天可能精神不太好……” 她确实精神不太好。 半个月不见,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面色也有些暗沉。 唐小白突然有些难受,柔声问:“孩子折腾你吗?” 孕早期,又突逢巨变,精神怎么好得起来? 顾绾摇摇头,苦笑:“他没折腾我,是我折腾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是我……折腾所有人……” 唐小白心里突了一下,握住她的手,道:“裴师兄没事,魏随也还没找到,没有什么尸体。” 顾绾点头:“我知道……暂时还没有……” 唐小白看着她眉间灰败之气,胆战心惊。 她不会是抑郁了吧? “你应该能想得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有人要害裴师兄,你和魏随,只是棋子,你要是死了,只会让局面更糟糕,况且——”唐小白将目光轻落在她腹部,“如果魏随回来,发现自己没了妻儿……” 顾绾蓦然红了眼,双手不自觉护住小腹。 “你比谁都更清楚魏随的性子,是不是?”唐小白轻声道,“他跟孩子似的,受不住什么打击。” “就算……退一万步说,这孩子也可能是魏随唯一的骨肉……” …… 离开二房的时候,唐小白仍旧没见到顾大舅母。 那个故意传假消息引诱顾绾自杀的人是顾家人,顾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作为当家主母,顾大舅母的心情可想而知。 唐小白猜测顾大舅母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准备自行离开。 走到门口时,恰好遇到顾缘回来。 顾缘看起来也不太好,清俊眉眼间阴翳笼罩。 唐小白原以为他在为顾绾的事烦愁,谁知他抬头看到自己,开口便问:“太子妃可听说裴五郎之事?” 第386章 一定有一个人 唐小白在裴家见到裴宣的时候,他一身白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越发显得淡漠出尘。 裴宣一贯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眼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但这回,却被人用最世俗肮脏的手段,从云端拉了下来,跌得满身污泥。 尽管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丝狼狈也不见。 唐小白来找他,自然是有事的,可此时见了他,准备好的问话突然问不出来了。 反倒是裴宣先开了口:“太子妃听说了?” 唐小白点头:“太子原本有意将你外放。” 眼下局势虽然不太好,但也不是没有运作的余地。 她和李穆都舍不得裴宣。 可惜,裴宣太舍得了。 他主动辞官了。 “急流勇退,好歹全最后一点颜面。”裴宣低声道。 唐小白愣了愣。 她来之前,对裴宣的辞官有许多猜想。 比如家族施压,比如顾全大局,唯独没想到裴宣会说出全颜面这样的理由。 过于接地气了。 大概是她的错愕太明显,裴宣微微一笑,道:“臣年少才疏,蒙太子厚爱,才得以入太学授课,”说到这里,他停顿许久,才微不可查一叹,“入太学以来,方知从前轻妄自负,这些日子以来,日夜为学不敢懈怠,仍觉不堪为师,如今更有损师德,辗转数日,还是决定辞官隐退,修身读书。” 唐小白沉默良久,一叹。 这或许才是裴宣的心里话。 确实,他入太学执教以来,一直紧绷着,否则不一定给人可趁之机。 “师兄还年轻,没了俗务烦扰,日后必成大家。”唐小白诚恳地说。 裴宣笑了一下,笑容极淡:“借师妹吉言,”停顿须臾,语气低沉了下去,“正好同师妹道个别,我明日便要离京了。” 唐小白一愣:“去哪儿?” 裴宣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去蓝田,洛南、商州……” 这个方向…… 唐小白抿了抿唇,道:“师兄是无辜的。” 这个方向,正是灞水下游流向。 裴宣摇摇头:“十三郎才是无辜的。” “但师兄也不必过分揽责!” 裴宣垂眸轻叹:“再怎么辩解,十三郎的失踪总是与我脱不了干系,一日不能确定他安好,我便一日不得心安……” …… 裴宣走了,孑然一身。 “道德枷锁重的人,总是比较好对付。”唐小白总结道。 “裴九确实不适合朝堂,”对面的太子殿下语气淡淡地说,“不过你放心——” 放心什么? 唐小白抬眸看他。 太子殿下清霜冷月般的眼眸浮上一层矜傲:“我没有道德枷锁。” “噗嗤!” 唐小白忍俊不禁:“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 他眉梢轻抬:“不值得?” “值得值得!”唐小白忙改口附和,“我们太子殿下从小就不好对付,可厉害了!” 他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扬袖起身。 “去哪儿?”唐小白仰起脸问他,“不是传了顾四郎——” 话没说完,就见他施施然走到自己身边,挨着她坐下。 唐小白哑了片刻,失笑,推了他一下:“人快来了,坐中间去,这样教人看见像什么?” 他们平常一起办公,是一个东西向面对面坐着,中间坐北朝南的才是太子殿下会见臣僚的上座。 但赖在她身边的太子殿下纹丝不动:“丽正殿内,孤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嘿!还“孤”起来了? 唐小白被他这一搅和,也忘了刚才的惆怅,又推了他一下,还是见他纹丝不动。 他坐着也比她高出一些,侧影俊秀挺拔。 身板看着还是瘦的,但已经不是那种半大孩子那种单薄的瘦了。 唐小白不自觉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他的肩宽,惹来他一记疑惑的回眸。 黑漆漆的眸,漂亮得令人垂涎。 唐小白眨了眨眼,扒着他肩头问:“今天唤顾四表哥来做什么?要安排他进国子监吗?” “不是。”李穆回了两个字,便要低头吻她。 唐小白按住他的唇,示意他把话说完。 李穆目光闪了闪,忽地张口咬住了她的指尖。 微微用力,有一种轻痒酥麻的触感自指尖瞬间漫开。 少年的眼睛也一点点润出似有若无的水色,湿漉漉地看着她,又奶又欲。 唐小白蓦地红了脸。 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她想缩回手,偏他又使了点力,强行收的话怕疼。 就在进退两难时,殿外奏:“郊社署丞顾缘请见!” 太子殿下眸中水汽顿时一收,也松了嘴。 唐小白倏地将手收到背后,瞪了他一眼。 李穆微微一笑,伸出手,绕到她背后,捉到藏起的手指,握在手心揉了揉,才道:“进来吧!” 这次召见顾缘,确实是要调动一下他的位置,但不是调去国子监。 顾缘不是学术型人才,所以还是盯着实权部门。 李穆简单交代了几句后,问起:“顾氏内部肃清了?” 唐小白一顿,抬起头,等顾缘回答。 顾缘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尚未牵出幕后。” “那她招供的是什么原因?”唐小白忍不住问。 那个挑唆顾绾自杀的,是顾氏三房的妾室安氏,顾雨岚的生母,那个长相肖似纪妙容生母的女子。 唐小白在得知这人身份的时候,就脑补了许多剧情,譬如替身黑化、美人细作等等。 安氏的招供则更表面一些。 “说是旧怨,寻机刺两句,”顾缘道,“已经在查安氏接触的人了。” 唐小白轻笑:“接触的人估计没什么好查的,最后无非查到顾雨岚或晋王那里。” 那样就太简单了。 “肯定不止那么简单,”唐小白道,“顾氏,或者燕国公府,一定有一个人。” 从顾凝早产,到围剿桐花谷,再到裴宣的事。 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药物带到顾凝面前,悄无声息地获悉围剿桐花谷的信息,将裴宣与顾绾不为人知的旧情看在眼里。 观察着,算计着,同时又将自己完美隐形。 唐小白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凉。 “那个人,我觉得不是安氏。” “那就将安氏,交给玄衣卫审讯。”李穆道。 顾缘面露迟疑。 “先等等吧,”唐小白知道李穆不会想那么细,索性说穿了给他听,“安氏表面上看,不过是嚼了几句舌根,只能算后宅事,玄衣卫去审,闹大了可能惊动晋王府,打草惊蛇。” 李穆抬眉:“那太子妃的意思……?” 唐小白摇摇头。 等顾缘离开了,唐小白挥退左右。 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唐小白重新靠上李穆的肩膀,半敛着眸,低声耳语:“要查,都得查!” “顾家、燕国公府,还有我们身边的人,都要查!” 第387章 李行远来信 仲夏,端阳。 唐小白觑了空溜回燕国公府,见一见刚出月子的阿娘和小弟。 小唐停满月后颜值上升了不少,但还是软趴趴的,唐小白围着他各种切换角度看,就是没敢上手抱。 “怎么做了太子妃还那么胆小?”唐娇娇一边嘲笑她,一边熟练地抱起小婴儿,还给了她一个骄傲的眼神。 唐小白戳了戳小唐停的脸,问:“还没查到吗?” 问的是顾凝早产的事。 唐娇娇神色一收,将孩子放下,脸上露出几分躁郁:“没有!”冷冷一笑,“手脚这么干净,倒是个人才!” 唐小白眸光微沉:“也许是因为,根本不是府里的人。” 唐娇娇定定看着她:“不是府里的人,那就只剩大婚使者和东宫的人了。” 关系最远的,当然是大婚使者。 但大婚当日,顾凝一直在内院,迎亲的正、副使和礼官们都没有同顾凝接触过。 范围一缩再缩,最后的圈定已经比较清晰了。 “你仔细查查那天那几个女官和宫女,”唐娇娇不满道,“还太子呢!挑人这么不谨慎!” “也不一定是他……” “不是他的人有问题,难道还能是你?”唐娇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唐小白敛了眸,低声道:“他和我都一样,东宫……已经在彻查了。” 其实早在阿娘早产的第二日,李穆就查过大婚当日去燕国公府的宫人了。 一无所获。 也许一直被忽略的不是细节,而是人。 唐娇娇也知道这个“彻查”的意义,沉默片刻,将唐小白的手一拽,拉着往外走,嘴里状似没听懂地嘀咕着:“瞧你护夫的样儿……” 唐小白红了红脸,睨着她问:“李哥哥来信说什么了?” 换来大小姐又娇又凶的一记瞪:“谁是你哥哥!” 唐小白笑嘻嘻道:“这不是还没到叫姐夫的时候吗?”又作恍然大悟状,“是不是只有阿姐才能叫哥哥?” 话没说完,就被唐娇娇连“呸”三下。 唐小白躲了两下,又挽住她问:“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京呢?” 唐娇娇“嗤”了一声,道:“什么时候回京不是问你家太子?”说着,使了个眼色。 唐小白这才看到院门外不知等候多久的太子殿下。 盛夏烈日,树荫下本来就光线比较暗,太子殿下又是一身玄衣,因此看得并不分明。 恍惚一眼,还觉得他目光有些阴翳,但定睛一看,仍是个安静的美少年。 唐小白不自觉弯了眼眸,丢下唐娇娇朝她的美少年走去。 每靠近一步,美少年的神色便柔软一分,等她走到他面前,已是唇角微勾,依稀笑模样。 唐小白笑着勾了勾他的小指,问:“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他说。 唐小白眨了眨眼:“你不会一直在这儿吧?” 她一到燕国公府,就直奔这边探望阿娘和弟弟,小祖宗是陪着她来的,但没有一起进去,唐小白就默认他去找她父兄聊正事了。 “等你一起去见岳父和兄长,”太子殿下改口改得非常自然,“凉州那边的情况你也熟。” 听到“凉州”两个字,唐娇娇眼皮跳了跳,走两步上前:“我也一起去!” …… 今天来燕国公府,一是为探望顾凝和小唐停,二是为商议凉州事宜。 李行远昨日来信,提及吐谷浑方动向。 慕容顺带着新婚妻子衡阳公主回到吐谷浑王都继承王位后,一方面大兴土木,鲜少问政,一方面独宠王后,夜夜笙歌,十足的一个付不起的阿斗。 “……李行远曾五次派人暗中刺探吐谷浑王都,前四次人都回来了,第五次却没有回来,到了第六次,他亲自去了一趟——” “嘶!”唐小白皱着脸低头看自己被抓痛的手,哭笑不得,“他不都好好地回来给我们写信了吗?紧张什么?” 唐娇娇僵硬地收回手:“谁紧张了?我是生气!那个慕容顺,当初阿兄就应该直接弄死他,省得留着给我们惹麻烦!” 唐小白点点头,揉着手悠悠道:“下次生气麻烦掐自己的手。” 李穆皱眉,抬手招呼:“阿皎,过来。” 落座时,必然太子殿下上位。 但唐太子妃没有跟太子殿下坐一块儿,她难得回家一次,还是选择跟大小姐亲热亲热。 刚才就坐时,太子殿下虽然眼神有所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现在却又来招呼她过去。 唐小白有点为难,也有点不好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狗粮不合适吧? 但是小祖宗都开口了,她要是不理,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唐小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磨磨蹭蹭打算起来了。 身子刚一动,却被唐娇娇猛地一下拉了回去,没好气地说:“过去什么过去?招猫逗狗呢?” 李穆眸色一沉,正要说话。 边上唐世恭终于看不下去这些小儿女吵闹,掩唇咳了两声,将话题拉回来:“鹿泉公在吐谷浑王都发现了什么?” 李穆瞥了一眼正同唐大小姐使眼色的小姑娘,收回目光,淡淡道:“慕容顺在私下练兵——” 不仅仅是私下练兵。 慕容顺这次回到吐谷浑后,很有几分励精图治的意思,将旧臣都找了回来,也出了不少安抚臣民的政策。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李行远在吐谷浑王都发现了吐蕃使者。 听到这里,屋内除了李穆和唐世恭,都变了脸色。 吐蕃和他们向来不是很友好,还是因为隔着吐谷浑才鲜少直接交兵。 之前的吐谷浑王就是因为亲近吐蕃,才屡屡挑衅陇右。 没想到慕容顺在京城表现得服服帖帖,一回到吐谷浑,就迫不及待了。 “慕容顺要是有这本事,当初能被我追得跟条狗似的?”唐子谦对手下败将极其不屑。 唐世恭也点头表示赞同:“慕容顺变化不小。” “也许不是慕容顺变了,而是他身边的人变了。”唐小白道。 “吐蕃使者?”唐子谦接过话,“嗤”了一声,“正好!让李行远抓了吐蕃使者,趁机把吐谷浑全盘拿下!” 到底是自己奋战过的地方,唐子谦一提起,连头发丝儿都带着兴奋。 唐小白笑了笑:“我说的是衡阳公主啊!” 第388章 宴上私约 端阳午后,蝉鸣声中,唐小白和李穆相携走出燕国公府。 和平时一样,唐小白在太子殿下的亲手搀扶下上了马车,坐稳后,却见他上车坐在了对面。 唐小白愣了愣。 每回坐马车,小祖宗都会往她身边挨,怎么今天…… 难道是生气她刚刚没有坐他身边? 那多简单! 唐小白立即挪到了对面的太子殿下身边,抱了他的胳膊笑嘻嘻贴上。 他垂眸看她,冷淡矜持:“李哥哥?” 唐小白:??? 这都听到了? 然后记了半个多时辰? 他们聊了半天正事都没让他忘掉? “谁是李哥哥?”李穆见她不搭话,又逼问了一句。 唐小白啼笑皆非:“幼稚!” 小祖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唐小白嘻嘻一笑,拉下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是李穆哥哥呀!” 小祖宗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转晴了。 大概他也觉得自己太好哄,又冷哼一声,表示仍不满意。 唐小白往他怀里钻了钻,笑嘻嘻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呢!以前叫习惯了世子,现在改口叫鹿泉公感觉把人家叫老了。” “他本来就老。”年轻貌美的太子殿下说道。 唐小白“噗嗤”笑了:“别这样,以后也是你姐夫呢!” 太子殿下这才眉目舒展:“吐谷浑那边,李行远既然已经有所掌握,暂时不用担心,衡阳的生母还在宫里,日后真有异动,也是李行远掌兵的契机。” 衡阳公主的生母,是王昭仪。 王昭仪出自王氏旁支,非常旁的旁支。 因为宫里已经有个王太后了,当今皇帝跟王氏一族也不亲近,所以只挑了个无足轻重的王氏女进宫。 进宫二十年,生了个公主,也仍旧只是个美人。 直到衡阳公主和亲,才晋升为昭仪。 而这次晋升,唐小白私以为,跟王氏一族的没落也不无关系。 没了王茂昭,皇帝就能放心大胆地对王氏一族表示自己的仁厚了。 虽然这位王昭仪看起来乏善可陈,但衡阳公主离京那一日,王昭仪落在她身上的不善,唐小白记忆犹新。 “过几日皇后寿宴,我去会会王昭仪。”唐小白道。 …… 皇后寿宴,内外命妇都要来朝贺赴宴。 宫宴设在山水池畔的楼阁上。 唐小白身为太子妃,地位超然,只在皇后之下。 因此,从她的位置望下去,衣香鬓影,柳媚花娇,尽收眼底。 其中也包括王昭仪。 她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眉垂眸,并不与左右交流。 席上光影交错晃动,她的位置恰好半在暗处,显得眉眼之间愈见阴冷。 不知是因为这份阴冷,还是因她不久前得罪舒美人被皇帝斥责禁足的缘故,左右也不与她搭话。 唐小白只多看了她两眼,正要收回目光时,王昭仪忽然抬起眼,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目光相接,王昭仪牵动唇角,露出一个虚浮的笑,眼里映着满殿驳杂光影,分辨不出情绪。 唐小白也回了她一个浮于表面的笑,收回目光,问元皇后:“哪位是舒美人?我还没见过呢!” 元皇后端庄的笑容顿时一僵,有些悻悻地转头问身边女官:“舒美人呢?” 这一问,也就证明了舒美人并不在场。 “已经令人去问了。”女官答道。 元皇后转回脸,同唐小白低声道:“舒氏一贯如此,连陛下也常常请不动她!” 虽说“一贯如此”,唐小白心里还是生出几分古怪。 这位舒美人进宫已经有一阵子了,她竟然到现在一面都没见过。 无巧不成书。 一般书里安排这样的巧合,很大概率,碰不上面的两个人是认得的。 那么,舒美人到底是不是苏贞娘?又会不会是她认得的人? 这两个疑问碰撞在一起,唐小白好奇得快坐不住了。 她端起酒盏,抬袖敛眸,掩去深思。 来都来了,不如今天设法见一见舒美人? …… 酒过数巡,笙歌正酣,而舒美人迟迟未至。 起身更衣时,皇后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唐小白想了想,也准备起身,想跟皇后聊聊舒美人。 大袖方抬起,就见繁复层叠的衣衫下,滚出一只小小的纸团。 唐小白神色微凝,重新坐回席上,手看似不经意一拂,将纸团抄在手中,于食案下展开。 纸上寥寥数语: 阁西北一见,要事相商。 唐小白将纸条重新揉成一团,捏在手心。 再抬起头,直接撞上了王昭仪的目光。 这次不再是虚浮的一层笑,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仿佛在说:我有秘密,快来问我啊! 唐小白笑了笑,重新起身,施施然朝外走去。 她刚才看纸条的时候,侍奉左右的桃子和橙子也都看到了。 走出水阁,桃子就忍不住说话了:“有什么要事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唐小白点头:“是啊,我也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 “那就不要——”桃子说到一半急急收住,改口道,“太子妃三思。” 唐小白忍笑点头:“好,我三思!” 口中说着“三思”,脚下却半点犹豫也没地往西面走。 桃子正要再劝,忽然被橙子扯了扯衣角。 再看,却见唐太子妃转向南行。 纸条约的是水阁西北,太子妃却上了水阁西南的千步长廊。 原来没打算赴约啊! 桃子这才高高兴兴追上去。 夜色下,少女临水倚栏,身上绮罗流光,如披月华,唇边的笑意灿若繁星,桃子一时看痴了过去。 “也不知王昭仪为何约见太子妃?”橙子轻声道。 “约什么见啊?”唐小白懒洋洋拖了一点嗓音。 风送水香,凉爽宜人,她舒服得微微眯起眼,语气越发散漫:“没头没尾的一张纸条,也能算约?上面又没写名,也许不是约我呢?” 桃子回了神,不以为然:“边上也没别人了,要不是约太子妃,这纸团的准头也太差了!” 唐小白听了直笑。 确实,她也觉得是约她。 但问题是,大型宴会上私约,十有八九没好事。 她能上这个当? 唐小白欣赏了一会儿荷与月,才望向北面。 她选的这个位置,恰好能望见水阁西北。 由于是夜里,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也够了。 水阁西北,此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对着她的侧影纤瘦而阴郁。 果然是王昭仪约她。 唐小白倚栏而望,心中思忖。 王昭仪找她做什么?她们有什么事好相商的? 总不能是吐谷浑的事吧? 唐小白想了一会儿,自己摇摇头:“走吧!” 她就是来确认下是谁约的她,确认过之后还要去找元皇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见一见舒美人。 刚走了两步,唐小白就停下了。 水阁西北,出现了第二道人影,缓缓靠近王昭仪。 鬓如堆云,披帛欲飞。 很明显,是名女子。 而且,是个美人。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光看身影,都有一种烟雨濛濛的清丽柔美。 可这清丽柔美之中,又透着一股冷漠与坚韧。 复杂矛盾的美人气质并不是令唐小白失神的原因,她看着那道人影,仿佛,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唐小白正皱着眉搜索记忆时,变故发生了。 水阁西北角的两道身影陡然撞在一起,接着,其中一人猛地向后倒去。 身后,是碧波万顷的山水池—— 第389章 为了谁报仇 莲花铜壶漏半,宫殿内灯火惶惶,照得唐小白有点恍惚。 她在元皇后下首坐着,身子微侧,看向跪在殿中央的女子。 那就是她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舒美人。 时下女子的主流审美色都偏鲜艳,即便有走清淡风的,也会绣上低调华丽的暗纹。 但这位舒美人是真的素净。 衣如雪,发如墨,浑身上下只一根木簪为饰,脸上脂粉未施,连唇色也是淡的。 素净得像是家里死了人似的。 真不是唐小白恶意诅咒别人,自打她穿书以来,见过不少穿白衣的,但白得这么干净的,真只有孝服。 是标新立异,还是…… “……究竟怎么回事!”元皇后的怒斥声打断了唐小白的思绪。 “不知道。”舒美人冷冷淡淡地说,目光恍若不经意掠过唐小白。 一掠而过,没有停留。 她生得清丽柔婉,但眼里却似蒙了一层秋霜,朦胧中透着冷意。 说话时,目光落在空无之处,好似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 美丽,孤傲,漫不经心。 就连见惯了美人的唐小白也觉得惊艳,难怪能令皇帝一见倾心,独宠后宫。 但元皇后不吃这一套,她冷冷一笑:“不知道?当时只有你和王昭仪两人独处,你不知道她怎么落水的,难道还能不知道她身上的匕首哪来的?” 听到这里,唐小白心神顿敛,蹙眉看着舒美人。 不久之前,她亲眼目睹王昭仪于水阁西北角落水。 待救上来时,才得知不仅仅是落水而已。 王昭仪的腹部,还插着一柄匕首,深得只留了柄在外面。 虽然如今御医还围着抢救,但谁都知道凶多吉少。 唐小白确认,当时只有王昭仪和舒美人两人,但匕首是怎么刺进去的,她隔了太远,没有看清。 宫宴之上,公然行刺嫔妃,教元皇后如何不惊怒,何况嫌疑人还是她一贯不喜的舒美人。 但舒美人却丝毫不见慌张,面对元皇后的质问,脸上波澜不惊:“匕首是她自己带的。” 元皇后气笑了:“莫非她还是自杀?” “我不知道。”舒美人依旧神色淡淡。 元皇后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看来本宫是问不出什么了,”元皇后冷笑,“拉去掖庭局——” 话没说完,就听见殿外高喊:“陛下驾到!” 唐小白瞥了一眼垂眸冷淡的舒美人。 来得这么快,看来皇帝是真宠。 正随同元皇后起身迎接圣驾,一抬头,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步迈入的皇帝身后,少年修长挺拔,玄袍玉冠,如墨竹清俊。 他比皇帝要高一些,目光毫无障碍地落在了她身上。 唐小白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开心。 小祖宗怎么来了? 皇帝急着朝他心爱的美人走去时,太子殿下也半步未停地朝她走来,漆黑漂亮的眸子对着她上下打量一遍,低声问:“吓着没?” 唐小白摇摇头,想冲他笑,又觉得场合不合适,便主动勾住他的小指摇了摇。 他趁机握紧了她的手,转过脸,对皇帝道:“时辰已晚,臣与太子妃先行告退!” 皇帝先看了李穆一眼,目光又转向唐小白,缓缓道:“宫宴上出事,太子妃也在场。” 李穆眉心微蹙,目光隐露锋芒:“所以,是需要太子妃协助皇后处置此事?” 元皇后脸色变了变。 唐小白低着头,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小祖宗攻击性太强了,一言不合就想夺权。 不过,现在抢后宫权柄是不是太早了?皇后还是盟友呢! 皇帝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压倒的:“既然太子妃在场,太子妃可有什么要说的?” 唐小白正要开口,殿外忽然跌撞进来一名宫女,仓皇跪地:“王昭仪、王昭仪没了——” 皇帝纵然对王昭仪无感,也变了脸色。 正抬脚要走,他身旁一直站得沉默笔直的舒美人,突然倒了下去—— …… 和闹得人仰马翻的太极宫相比,东宫显得格外的静谧。 唐小白和李穆手牵手走在宫道上。 月华如练,覆地如霜,夜风扬起衣袂和发尾,掠走盛夏的潮闷。 “舒美人应该会没事吧?”唐小白问。 “有没有事都可以。”李穆道。 “可她有身孕了。”唐小白道。 方才舒美人当众晕倒,皇帝连王昭仪的死都顾不上了,立即喊了御医来看。 结果十分喜人,舒美人怀孕了。 从皇帝溢于言表的喜悦来看,唐小白感觉王昭仪的死可能也就那样了,伤不到身子金贵的帝王宠妃。 “王昭仪身上那把匕首,舒氏很难解释,只要有人揪着不放,皇帝未必保得住舒美人。”李穆淡淡道。 “你们来之前,舒美人说,那把匕首是王昭仪自己带的。” “无人可证。”太子殿下冷淡得有些冷酷。 他话刚说完,面前就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令他目光一滞,停下了脚步。 “有人丢在我脚下的。”唐小白道。 盛夏闷热的夜,顿时凉了几度。 “你觉得,舒美人有没有说谎?”唐小白问。 如果舒美人没有说谎,那么王昭仪携带凶器,约唐小白私下相见,想干什么? 总不能是约她一起鉴赏匕首吧? “如果匕首是王昭仪的,那她是为我准备的,还是为自己准备的?” “如果是为我准备的,为什么用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是为自己准备,想嫁祸于我,为什么没见到我就用上了?” “还是说,无论见到谁,都不妨碍她自尽?” 李穆眼中杀气一闪:“莫急!” “速速传信凉州,令李行远备战吐谷浑!” 唐小白微怔,旋即恍然。 王昭仪一死,衡阳公主恐怕再无牵绊! 怔愣时,手被牵住,拉着往前走,脚步较刚才急了些许。 唐小白小跑两步,转身拦在他面前:“你刚刚有没有看到舒美人?” “看到了。” “看清了吗?”唐小白半信半疑。 “看清了。”李穆点头。 “那你……”唐小白忽然压低声音,“认出没?”问完,又皱眉回忆了一下,“你见过她吗?” 李穆点头:“见过。” 少女美丽的杏眸儿因惊讶微微睁大了一些,嗓音仍是压低到只剩气音:“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进宫?” “会不会……是为了谁报仇?” “她……有没有可能说谎了?” 第390章 万一太子靠不住了呢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唐小白第一次到荔萝殿,竟不知宫中还有这么野趣的地方。 没有游廊,没有亭阁,穿过富丽堂皇的殿门,就是一片长过足踝的芳草。 芳草之上,裙裾如云似雪,越发衬得宫殿的主人美若天仙。 唐小白以前也见过她,当时虽然也觉得是个美人,但远不及现在惊艳。 这就是传说中的氛围感?她开了下小差。 “太子妃。”舒美人从树下秋千上起身,语气淡淡地招呼道。 唐小白心中微动。 虽然语气淡,却是主动招呼。 在她印象中,舒美人连皇帝皇后都没有主动招呼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之间是友善的? 唐小白一边猜度,一边令人送上礼物,寒暄几句,问:“美人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太子妃记挂。” 冷冰冰,没有一丝将为人母的喜悦。 唐小白看了她片刻,微微笑道:“听说美人是中原人氏,看着倒是颇具江南秀气。” 舒美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下,道:“我很喜欢江南的口音。” 嗯? 这话说得很突兀,唐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舒美人自顾自懒懒淡淡地说下去:“荔萝殿有一名江南来的宫女,我问她,江南吴越语中,如何唤‘阿舒’,她说是唤作——” 她看着唐小白,轻轻地说出“阿舒”两个字。 唐小白目光骤缩。 吴侬软语,将“舒”这个字咬得些微缱绻。 听在耳中,好似“苏”,又好似“素”。 这一张脸,她和李穆都确认过,是五年前突然人间蒸发的越女甄素,那位差点被皇帝赐死的赵景的旧爱。 可在见到这人之前,她猜测的是薛少勤那位神秘的未婚妻苏贞娘。 在“阿舒”两个字说出口的一瞬,唐小白脑海中两名女子的轮廓合二为一。 “阿苏……”唐小白学着她的口音念这两个字。 舒美人忽地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覆霜凝雪的眸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唐小白再看她一身白衣,心境变了,就再也看不出什么冷艳孤傲。 “太子妃是来问那天夜里的事吧?”舒美人的情绪收得很快,一错眼,连笑也没了。 唐小白点头。 “那只匕首确实是王昭仪自己带的,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唐小白目光一凝。 这一点没有说谎,那就是另一点说谎了? 王昭仪带着匕首,只能是冲着她来的,怎么会撞上舒美人? “我知道她约了人——”舒美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唐小白心头猛地一跳:“你——” “陛下驾到!” 对话猝然打断。 不过须臾,皇帝的身影就出现在荔萝殿门口,扬起的衣摆略见匆忙,似乎是着急赶着来的。 进了殿,皇帝大步越过唐小白,亲手扶起舒美人,打量两眼后,才转头看唐小白,双目微眯,问:“太子妃来这里做什么?”语气中竟带几分警惕。 唐小白掩下诧异,垂眸答道:“臣前来探望舒美人。”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袖轻拂:“退下吧。” 唐小白施礼告退,退到门口时,抬起眼。 皇帝正低着头,同舒美人轻声说着什么,乍一看,甚至有些温柔。 哪怕,舒美人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 “陛下待舒美人确实十分宠爱——”唐小白感慨道,感慨的同时,心情也有点复杂。 别具一格的宫殿,低声下气的态度,还有那一身素得跟丧服似的装扮。 白日里皇帝来时行色匆匆,看她的眼神锐利而警惕,连装仁厚都懒得装了,未尝不是紧张舒美人,担心被她欺负了呢?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宠爱。 李穆对这份帝王宠爱却没什么兴趣:“王昭仪携匕首欲邀你私下相见,舒美人早已得知,有意出现,是这样?” 唐小白收敛思绪,点头:“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她就在现场,不可能不知道王昭仪是怎么死的,要么是她动的手,要么就是她觉得说出来也没人信。” 自己拿着匕首刺自己,当然说出来没什么人信。 何况舒美人曾与王昭仪交恶过。 “王昭仪携带匕首,原本是冲着你去的,”李穆垂着目光,冷意漫上眉睫,“她也许是想杀你,也许是……想让你杀她。” 唐小白不自觉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虽然不是文武双全的女子,但也出身将门,骑射皆通。 王昭仪一个柔弱的后宫女子,也许能伤到她,但想要杀死她,没有那么容易,何况地点就选在水阁外。 所以—— “如果一心求死,无论出现的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改变计划;” “她想要的,让千里之外的衡阳再无牵绊!” …… 李穆的猜测,在一个月后,得到了验证。 太兴十六年,六月中旬,吐谷浑联合吐蕃大军突袭边境,石堡城破,振武军主将张义潮阵亡。 “老张是这样的人,我叫他守着石堡城,谁都喊不退他。”唐子谦苦笑着,面西以酒祭地。 唐小白低头盯着地面,心里难受极了。 这次吐谷浑动乱早在他们预料之中,因此损失并不大。 只有张义潮固守石堡城,不肯后撤半步,最后战死城头。 她记得张义潮。 那个中年将领,是她去鄯州时遇到的最大的刺头,不认她这个燕国公府二小姐,也不认薛少勉这个朝廷钦使,甚至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畜生”。 皇帝的诏书可以调离整个振武军,却调不走张义潮。 他独自一人也要守在石堡城的城头。 “倘若、倘若我早些告诉阿兄吐谷浑的动向——” “我还需要你告诉我?”唐子谦失笑,“吐谷浑的动向,端午那日我们不是已经聊过了?可我又不在鄯州,如何能令行禁止?总不能仗还没打,就去封信让张义潮看准时机及时撤退吧?凭张义潮那性子,这种话就算是我说的,他也不一定听啊!” 唐小白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还是难受。 唐子谦见她垂头丧气,笑着抬手要拍她的脑袋,忽然想起妹妹已经长大嫁人,又讪讪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叹了一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为将者,马革裹尸乃是寻常。” 唐小白忽地抬头,目光灼灼:“阿兄,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唐子谦一愣:“我以前怎么说的?” 唐小白撇撇嘴:“你说你要挣很多功勋,让我和阿姐花着玩儿!” 唐子谦目光猝然一散,好似陷入回忆中。 “阿兄是不是看我嫁了太子就懈怠了?殊不知人爬得越高,危险才越大,多少人等着抓我的把柄?万一有一日太子靠不住了呢?我没有阿兄撑腰怎么办?” 唐小白原是见唐子谦言语间有些消沉,才故意说这些话,可一说完,就止不住的心虚。 这时,惊恐的事发生了。 唐子谦的眼睛在她脸上一转,竟然飘去了她身后! 在唐子谦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唐小白僵硬地回过头。 少年玄衣玉冠,面似寒霜,眼睛黑沉沉,如风雨欲来。 第391章 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我就是故意那么说,激一下阿兄!” 一离开燕国公府,唐小白便迅速解释完毕。 但太子殿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唐小白扳过他的脸。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故意这么说哄我?” 唐小白眨了眨眼。 稀奇了! 她家日常乖巧的小祖宗竟然回怼了! 唐小白忍着笑,好声好气地说:“话是真话,哄也是真哄,太子殿下生气了,我能不哄吗?” 太子殿下神色酷酷的,给了她一个“你再哄两句”的眼神。 唐小白忍俊不禁,用力亲了一下他的脸。 太子殿下还是酷酷的,一抬眉:就这? 那该怎么办? 唐小白挠了挠他的手心:“给点提示呗?” 李穆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你说我靠不住。” 唐小白:…… “真的就是故意说给阿兄听的,阿穆当然靠得住,再没人比你更靠得住了!”唐小白言辞振振。 但太子殿下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这么难哄啊…… 唐小白想了想,朝外喊:“停车!” 太子殿下终于转了目光过来,无声询问。 唐小白嘻嘻一笑,拽着他下了车。 马车已经到东宫门前的承天门街,宽阔的街面上偶有几名官员行色匆忙地在宫城与皇城之间穿梭。 唐小白下了车后,面对着李穆,后退三五步。 李穆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她粲然一笑,忽然提起裙角,朝他跑两步,猛地一下扑进他怀里。 加上助跑的飞扑,冲撞力可想而知。 然而太子殿下毕竟练过武,别说脚下纹丝不动,就是身子也没晃一下,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的太子妃。 唐小白无视周围的目光,紧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笑得弯起了眼:“看吧!我就说我们太子殿下很可靠!” 李穆调整了下动作,让她更服帖地偎在怀里,低头见少女笑靥如花,唇角终究翘了起来:“那你可要靠好了。” “靠着呢!”唐小白嘻嘻一笑,在他胸前蹭了蹭,“除了我,谁也别想靠上来!” 李穆听得心中一热,腰微弯,将她抱了起来。 唐小白有点受惊,僵在他怀里不敢动:“你……你干什么?”不会是想抱着她进宫吧? 刚这么一想,就见李穆转身向宫门。 唐小白的脸腾地红了,揪着他小声说:“不用这样吧?这么长的路——” “这么长的路,太子妃是觉得孤靠不住,会摔了你?”太子殿下眉梢一挑,带出几分锐气。 唐小白讪讪闭上嘴。 她是觉得太招摇了啊! 现在还在宫门外,从这里到丽正殿,差不多要走上一刻钟。 这一刻钟的路程,多少双眼睛盯着看? 小祖宗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可刚刚才讨论过靠不靠得住的问题,此刻她算是被拿捏住了,不敢反驳。 算了,就这样吧…… 唐小白眼一闭,将脸埋进他怀里。 就当自己死了吧! 耳边忽然听得李穆一声轻笑,随后感觉身子被带着移动起来。 但只移动了片刻,就被放了下来。 没有着陆,而是坐了下来。 唐小白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马车里。 “烈日炎炎,暂且放过你了。”李穆一面进来坐好,一面云淡风轻地说着。 车轮缓驶,重新前行。 唐小白忽然有些喜不自禁,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笑嘻嘻道:“我就知道阿穆待我是最好的!”又格外仔细将前情再解释一遍,“真的只是在激阿兄,你也看到了,他这近一年来精神气颓丧了许多,从前那样张扬跋扈——” 嗯……张扬跋扈好像不是什么好词? “总之,阿兄他变了许多。”用错词后,唐小白只能匆匆收尾。 李穆简单“嗯”了一声,没什么说法。 但唐小白有想法:“我在想,这次西北出乱,不如让阿兄重掌鄯州,张义潮是他麾下爱将,由他请战复仇,再合适不过,就算到了朝堂上,也合情合理。” 这个“合情合理”不是唐小白随口说的。 目前西北军各有分支,群龙无首。 这个局面原本是皇帝刻意造成的,但敌军临城时,就不太妙了。 所以昨日太极宫甘露殿召见重臣,商议遣将的问题。 燕国公父子自然在提议之列,但也有很多其他候选人。 唐小白于公于私都站定自己的父兄。 尤其唐子谦目前的状态,她觉得让兄长重回故地,也许可以寻回一些少年热血。 但没想到李穆摇头了:“我今日与岳父商议过了,吐谷浑一战,燕国公府不宜插手。” 唐小白吃了一惊:“什么叫不宜插手?外族入侵,还有人不宜插手的?” 退一万步讲,如果没有她父兄,就是李枢英勇善战,那也得让他去啊! 权争怎么能以牺牲国家利益为前提? 她心里这么想着,眼里也带出了几分指责。 李穆忙不迭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和岳父都觉得,这次西北一行,我去最为合适。” 他去? 太子亲征? 唐小白一下子愣住了。 她曾经不止一次送他上战场,照理说应该能淡然接受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结了婚心态有所变化,这次却莫名有些慌,第一反应竟是不愿。 唐小白很快克服了第一反应,冷静下来:“决定好了?” “还没,”李穆捏了捏她的手,顺势牵着她下车,“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唐小白低头整理思路,放任他牵着走入丽正殿。 “我觉得可以!”她想清楚后,抬起头,目光沉静下来。 “李行远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京城肯定是要派遣主将过去的,如今人选主要集中在家父和晋王身上;” “我们肯定不愿晋王进驻西北,但父亲既然打定主意从西北抽身,这个时候再插上一脚就不太合适,况且西北局势也没有十万火急到非得燕国公府再去镇守,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我父兄去争,未必能争得过晋王;” “而你,虽然于塞上扬威,但对西北这一块仍旧鞭长莫及,即便派了李行远去凉州,也未能服众,不若亲征一趟,借以立威,你是太子,身份上既压得住朝臣纷议,更压得住西北诸军;” “况且朝中郑系根系庞大,与其囿于权谋算计,还不如稳固兵权,把东宫的优势再扩大一些!” 唐小白逐条分析之后,情绪基本稳定下来。 但她对面的太子殿下脸色却渐渐不太好了。 待她说完,太子殿下目光幽幽:“阿皎都不会舍不得我、担心我吗?” 第392章 那次我们喝得不多 这突如其来的恋爱脑发言,让唐小白狠狠噎了一下,啼笑皆非:“所以,你到底想不想去?” 太子殿下抿着唇不说话,眼神仍是幽幽怨怨。 小模样看着稚气又好笑,唐小白忍不住在他脸上揉了两下,笑:“当然会舍不得、会担心啦!但既然是你和父亲共同的决定,我必然要鼎力支持,舍不得和担心我先收着,等你平安得胜归来再说。” “不必等到那时再说——”李穆眼里亮了一下。 “嗯?” “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去!”他目光灼灼,显而易见的兴奋。 唐小白却愣住了。 愣了许久,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李穆脸上的兴奋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褪去。 “我……”唐小白觉得脑子有点乱,又思索了一会儿,讷讷道,“好像没必要去吧?” 打仗不是儿戏,她跟过去,并没有明显的加成。 相反,会耽误一些事。 “这一年来,东宫于朝政多处布局,崇文殿的历法编修,崇仁殿的舆图绘制,国子监、司天台,三省六部九寺,都才刚开个头,纵然西北军权更重要,可这些也不能置之不理——” “岳父和秦宵自会看顾。”李穆道。 “但我才是东宫的主人,”唐小白笑,“你说呢?” 李穆沉默。 他还能说不是吗? “我想留下,坐镇东宫,主持崇文、崇仁两殿,”微顿,“以及,查出东宫的内鬼。” 自顾氏三房的小妾暴露之后,又没了下文。 如果人藏在顾氏或燕国公府也就罢了,她最担心的是人在东宫。 倘若她和李穆都离开了,还有谁能从东宫揪出那个深藏不露的人? 李穆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听她提起“内鬼”后,神色便愈加沉默。 良久,将她拥入怀中:“莫急留给你,我会尽快回来!” …… 既然决定了,李穆的动作就很快,次日便于甘露殿殿议时提出亲征。 拉扯两日后,诏令出,以太子李穆为西北征讨使,征讨吐谷浑。 …… 东宫,光天殿。 宫人林立,掌灯如昼。 二更天的钟声悠荡来耳畔时,唐小白才惊觉自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眼前摆满了箱笼,衣物配饰、日常用具不一而足。 都是李穆的。 唐小白虽然不止一次送人上战场,但亲自为上战场的人收拾行装还是第一次。 但李穆这是出征,带的衣物很有限,没有太多挑选余地,别的小玩意儿就更没必要带了。 唐小白想着想着,突然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按照传统,她应该去求个平安符让小祖宗带着的啊! 虽然她自己不太信这个,但她家恋爱脑的小祖宗肯定喜欢! 可明天一早就走了,她现在才想起这一茬,属于临时抱佛脚都嫌晚了。 橙子一向善解人意,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附耳低语:“太子妃不如为殿下挑两套服帖的寝衣?” 唐小白精神一振,立即给了她一记赞赏的眼神。 不愧是结了婚的女人,就是比较会! 但问题又来了—— 太子殿下的寝衣有哪件不服帖的? 一眼望过去,就跟流水线出来似的。 唐小白每件都摸了一遍,最后还是闭着眼睛随便挑了几件吩咐人收起来,就当完成了“为出征丈夫收拾行装”的任务。 刚完成任务,太子殿下就回来了。 今晚,皇帝于太极宫举宴,为太子及随行文武饯行。 因此,她家年方十七的少年郎找来光天殿时,虽然维持着表面的高冷自持,唐小白还是一眼就看出他喝了不少,连走路的步子都迈得比平时急。 身为储君,李穆饮宴的机会不少,但他通常比较节制。 就算喝了酒,回到东宫,也会先用过解酒汤,梳洗过后确认身上没了酒气才出现在唐小白面前。 今天还挺稀奇的。 唐小白刚站起来,他就走到了面前,微微低头看她,眼里水光潋滟:“在做什么?” 嗓音又哑又沉,莫名有些缱绻。 唐小白红了红脸,道:“在给你检查行装。” 他“哦”了一声,目光自殿内箱笼上一掠,漫不经心问:“给我带了什么?” 唐小白心虚:“没什么……就检查了一下……”怕他细问,便拉着他往外走,“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李穆没有说话,安静乖巧地跟着她走,目光如影随形地钉在她身上,几乎眨也不眨。 直到回了丽正殿,听见她唤宫人进来伺候时,才再次出声:“先不忙,备酒,孤与太子妃小宴!” 唐小白诧异:“没吃饱?还是喝多了?” “阿皎还未与我饯行。”嗓音忽然变软,还带了点委屈。 唐小白一下子就投降了:“备宴吧!” …… 酒菜小宴备上,宫人尽退。 唐小白见他眼神有些发直了,猜测宫宴上已经喝了不少,便只斟了自己那一盏。 “预祝我们太子殿下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她笑着饮尽。 酒盏还未放下,太子殿下便缠上来。 双手搂住她的腰肢,脑袋搁在她肩上,低低说:“阿皎,我舍不得你……” 唐小白心里一酸,摸了摸他的脸:“我也舍不得——” “那你还不跟我一起去!”他猝然抬起头,眼神指控。 唐小白默。 还真是喝多了,又来胡搅蛮缠。 但自己找的祖宗,也不能随便敷衍:“我不跟你一起去,因为我想在京城为你稳固后方。” 刚有点闹腾势头的小祖宗瞬间安静下来,眼里如含了一汪水,湿漉漉的,奶得勾人。 唐小白忍不住轻抚过他的眼,柔声道:“你去凉州,我信你在战场上的勇猛不败,但京城朝堂上,东宫依然弱势,我想留下,我不能让任何人背刺于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李穆便吻住了她。 离别与酒,都是绝佳的催化,催得人眼尾渐染嫣红,呼吸间气息灼烫微醺。 夏末的夜风犹带炎气,拂上罗衫卷落的肌肤时却泛凉,被亲吻过的地方更是敏感得不自觉瑟缩。 这轻微的瑟缩连唐小白自己也没有留意,但伏在她身上的少年却像被电到了一样,猝然停止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低埋的脑袋。 四目相对,唐小白茫然了一会儿,才逐渐清醒,也逐渐红透了脸。 太子殿下也镇定不到哪儿去,冷白的肌肤上似桃花绽放,眼里仍旧湿漉漉的,含着欲色,却又乖软温柔。 “我今天喝得有点多……”他低头别开眼,小心为她掩上衣衫。 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唐小白却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抓住他的手。 “你……记不记得,大婚那夜,我们喝得……并不多?”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393章 问题出在东宫 太兴十六年,六月二十,太子李穆亲征吐谷浑。 …… 送走太子殿下后,唐小白回到东宫,抬头正见日上金顶,殿宇美轮美奂。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她就是开始想念了。 也不知这一次要分开多久…… 唐小白对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揉着发酸的眼睛低下了头。 左右侍从纷纷露出怜惜的神情。 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果然鹣鲽情深,太子殿下刚走,太子妃就相思愁苦,黯然落泪了。 “殿下打仗那么厉害,一定很快就回来了!”桃子柔声安慰道。 只见太子妃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眸,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吩咐橙子:“替我去两殿取案卷。” 东宫两殿,指的是崇文殿和崇仁殿。 唐小白每日都会派橙子去两殿取阅昨天整理成卷的成果。 刚刚还因为思念太子殿下而落泪,这会儿就强作坚强,打算用公事麻痹自己。 桃子不由更加心疼:“今儿天气好,太子妃要不要去山池院走走?” 唐小白摇头。 有什么好“走走”的,她看起来是有空风花雪月的人吗? “那去北苑骑射?” 唐小白好笑地说:“我刚让橙子替我去拿案卷!”早上送别李穆的时候站了好一会儿,上午的运动量已经够了,还是先办公吧。 桃子还不想放弃:“那——” “今天没事做了?”唐小白反攻。 她身边两名贴身侍女,进宫后都做了八品的女官。 橙子辅佐她处理政务相关,桃子则替她看着东宫内务。 “昨日新进的一批贡缎过眼了没?去挑一些给夫人和大小姐送去!” 两三句打发了桃子后,唐小白照常进了丽正殿。 到殿门口时,她脚步停顿了片刻,道:“阿葵随我进来。” 唐小白嫁入东宫,几乎把原来身边的侍女都带了进来。 当初先她一步进宫熟悉环境的,除了桃子,还有阿菘和阿葵两个,橙子则留在唐小白身边,与她同日进宫。 阿菘性情有点迷糊,阿葵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人却十分机灵。 唐小白将她招到跟前,问:“我大婚那日的礼衣是谁准备的?” 阿葵震惊地看她一眼,答道:“是桃姐姐。” 桃子领的是掌严的职位,掌管首饰、衣服等,大婚礼衣不容有失,因此李穆特意将这部分交给了桃子。 这点唐小白是知道的,所以她现在问起,阿葵才会惊讶不解。 唐小白目光不动:“除了桃子,还有没有人碰过礼衣?” 阿葵摇头:“桃姐姐说,太子妃的礼衣不容有失,送到东宫后,就是她一人经手——”不知想到什么,她小心翼翼看了唐小白一眼,“礼衣送到东宫后,桃姐姐亲自检查过,一寸一寸地检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唐小白点头,继续问:“熏香也是她做的?” 阿葵谨慎地回忆了下,点头:“桃姐姐将那香料拿去教封侍医看过。” 说明熏香也是没问题的。 唐小白沉吟片刻,道:“这些话,不要同桃子提起,”顿了顿,“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她现在也不知该怀疑谁,但心里已经有七八成确定,问题应该是出在东宫。 大婚当夜,她就觉得自己和李穆都有些异常,后来被封槐归为饮酒所致。 但他们的酒量并没有那么差,而且那天,他们都只饮了一盏酒。 而昨晚,她也是饮了一盏酒,感觉不一样,没有那种气血翻涌到无法自控的感觉。 但是封槐已经检查过酒杯,酒没有问题,让她一度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可昨晚她疑心又起。 有没有可能,大婚当日,她和李穆,与阿娘一起遭了药物? 既然燕国公府查不到,那药物会不会是从东宫带出去的? 可是,能怎么从东宫带出去呢? 不太可能是吃食,那天她和李穆、阿娘没有进食过相同的东西。 应该是熏香之类的。 可是,她的礼服有人看守检查,李穆的也应该一样,甚至之前东宫已经查过一波了,没有发现。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唐小白想得脑中一团乱麻。 “太子妃——”是橙子回来了。 她手捧一摞卷轴,静静候在殿外,身形逆着晨光,挽臂低垂的披帛动也不动,显示出极好的仪态。 得了唐小白的示意,她才款步入内。 橙子无疑是唐小白身边最适应女官身份的一个,尤其在礼仪规矩上下了很大功夫,从未让人挑出过毛病。 而在文书方面,也没让唐小白失望过。 她跪坐一侧,将置于顶端的案卷取下,徐徐展开在唐小白面前:“崇文殿昨日所报……” 这些案卷在取回来之前,橙子已经作过简单的归类整理,也按照合适的取阅顺序放好,非常妥帖。 等她汇报完毕,唐小白点点头,指了指边上一堆公文:“你替我将这些看了,写成条陈给我。” 橙子脸上顿然一惊。 那些是虞隽让人送来的东宫政务公文,虽然没什么机密文件,可也不是橙子这样的内宫女官可以看的。 唐小白冲她微微一笑。 既然太子妃能处理东宫政务,太子妃的女官当然也有机会接触公文。 橙子的目光自惊愕凝固至水光微颤,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最后,直起腰身,端端正正一拜。 不是内宫女官的盈盈拜礼,而是肃穆的臣子之礼。 唐小白看着她庄重的姿态,不知怎么,眼前恍惚了一下。 待回过神,藏下将要出口的叹息,笑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可以,也一直觉得你可以,希望我们互不辜负。” 橙子又是一拜:“唐橙此生必不负太子妃所托!” 唐小白弯眸一笑:“快去干活吧!” 经这几句话,橙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捧着公文到一旁埋头苦干起来。 唐小白偶然瞄她一眼,只觉她连下笔都带着一股平时没有的狠劲。 凭着这一股狠劲,橙子用了比唐小白预料中还要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工作,严肃又谨慎地将写好的简略条陈放在唐小白的案头。 唐小白拿起,逐条扫过。 橙子对她足够了解,所以已经按照她的关心程度和事件紧急程度排过序了。 不过今天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唐小白都是一眼直接过了。 直到最后一条,才定住目光—— 第394章 迎故旧 六月三十,清晨。 城门刚开不久,已有车马行人进出不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平野尽头的晨光里,慢悠悠走来一头老骡,骡背上驮着一名黑黑瘦瘦的男子。 那男子看着四五十岁,额头、眼角都有比较明显的皱纹,身上穿着灰白的布衣,看起来像个农人,但眼神却温和蕴藉,如琢如磨。 到城门口,下骡子,出示路引后,男子牵着骡子慢悠悠进城。 城门守卫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丰州那边穷成这样?好好的父母官,整得跟个老农似的…… 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听见一道清甜的少女嗓音:“吕先生!” 话音刚落,城门诸卫士均肃立。 守卫也忙跟着肃立,眼神悄悄飘了过去。 城门内道旁,停着一辆外表极其普通的马车。 此时马车帘子打起,少女探出的脸儿如朝露映霞,晶莹绚丽。 是太子妃唐氏! 守卫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忽然想起,刚才那“老农”好像就是姓吕? 此时,那姓吕的“老农”已迎上唐太子妃,含笑作揖:“太子妃要出城?” 唐小白摇头笑:“听闻吕先生进京述职,特意相迎。” 去年,朝廷将漠南之地划为丰州府,置两县,李穆跳过吏部,直接任命吕瑕为其中一个县令。 当时丰州一地还有许多建设工作,地方官都还没来得及到吏部报道,直到今年才抽出空来进京述职。 唐小白十天前得到吕瑕进京的消息,特意打听好时间,到城门来接迎。 吕瑕虽然出身青州学派,却是难得脚踏实地、关心民生的好官,唐小白待他自然敬重。 接了吕瑕后,唐小白又将他送到吏部,一路聊了不少丰州的近况。 吏部衙署在皇城内,唐小白直将人送到皇城门外才互相道别。 吕瑕正要进去,忽然若有所觉,转头朝道路口望了一眼。 唐小白也跟着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名女子。 长及足踝的黑色幕离罩了一身,将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别说相貌,连身形都模模糊糊。 可唐小白却如福至心灵般,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人是谁—— …… “那年,吕先生也寓居晋昌里——” 茶肆包房内,唐小白不无试探地看着已经摘去幕离的女子。 依然是一身白衣,面容如冰雪,低垂着目光,不露一丝情绪,便是回应她,也只低低“嗯”了一声,谨慎得无迹可寻。 但对于当年经历过的唐小白而言,已经足够听懂了。 五年前,她和姐姐撞见赵景金屋藏娇,暴露了甄素的存在。 没多久,宫使就带着御赐的鸩酒到了甄素寓居的晋昌里。 然而,却扑了个空。 甄素不见人。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宫中再见甄素后,唐小白还特意向李穆问起过当年。 就连太子殿下也对甄素的失踪一无所知。 直到今天,唐小白在皇城门外看到独自乔装出宫的舒美人,突然想起,当年吕瑕也住在晋昌里。 原来是这样…… 唐小白内心感慨了一下,顺口问:“你怎么出宫的?” 甄素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东宫是不是挺缺人的?” 唐小白噎了一下。 这么明显吗? 连甄素都看出来了? “怎么?舒美人有所举荐?”唐小白不动声色笑道。 想起甄素这一趟出宫的目的,不由猜测:“是吕先生?” 甄素终于看了她一眼,道:“他原是郑师道的师弟,如今在谁眼里,他都是东宫的人,留在京城,该如何自处?” 唐小白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打算让吕先生留京。” 京城,朝堂,不适合吕瑕这样的老实人。 “他只是进京述职,过几日仍旧回丰州去。”唐小白道。 甄素犹疑道:“我听说,丰州苦寒……” “也没那么苦寒,”唐小白笑,“当然,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不过,当初是吕先生主动请缨留在丰州,”微顿,“河东旱灾、云州兵祸、丰州荒瘠,吕先生一处也没落下。” 甄素沉默半晌,道:“这样的好官,既投在东宫麾下,想来你们会护住他。” “那是当然,”唐小白说完,瞥了一眼甄素,问,“还没问过你进宫的目的。” 甄素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放心,不会有人听到。”唐小白安慰道。 有莫急坐镇,她和甄素的这次私会很安全,但想要有下次就不容易了,所以有什么话最好趁着今天方便说清楚。 甄素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要开口时—— “笃笃!”窗外两声轻敲。 唐小白心神一紧,忙朝甄素使了个眼色。 轻敲是莫急给的信号。 有人来了! 不过须臾,门外便响起一阵凌乱繁杂的脚步声,脚步声中,依稀辨出门外侍女略带惊惶的声音:“陛下——” 话音未落,茶肆包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嘭!” 纵然唐小白已经有所准备,也被这一踹的动静惊得眼皮一跳,缓了一瞬,才平静行礼:“陛下。” 站在茶肆包房门口的,正是穿着便服的皇帝。 当今皇帝走的是仁君的道路,人前多示以温和长者模样。 也正因为坚持人设,被小狼狗太子咬了不少次。 但此刻,他似乎忘记立人设了,面沉似水地将甄素从头到脚打量了两三遍后,目光凌厉地扫过唐小白:“你二人为何在此?” 皇帝在打量甄素时,唐小白也在飞快地思索应对。 她不知道甄素怎么出宫的,也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满身杀气地跑过来。 可以确认的是,皇帝拿捏他自己后宫的小小美人,比拿捏太子妃容易多了。 所以安全起见,她还是替甄素多担待一些吧? 于是在皇帝问出口时,唐小白只稍作斟酌,便从容答道:“是我——” “出来走走。”话被甄素抢了去。 她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皇帝皱了眉看她:“你如何出宫?” 甄素轻飘飘瞥了唐小白一眼。 皇帝的目光立即也跟着扫过来:“太子妃带舒美人出宫?” 甄素垂了眼,没有否认。 唐小白语塞。 都不用她主动担待,人家直接扣她头上了。 那她可就叛逆了! “舒美人说还没见过京城繁华,央臣带她出来看看,臣原觉得不妥,奈何舒美人百般哀求,臣只能勉为其难应下。”唐小白面无表情地说。 甄素嘴角抽了抽,继续沉默。 “下不为例。”皇帝冷冷道。 目光回到甄素身上,忽然上前半步,牵了她的手,道:“以后想出宫游玩,朕陪你。” 唐小白闻言微怔。 急匆匆赶来,一个字也不曾责备。 皇帝对这位自己曾赐过鸩酒、又害过人家未婚夫的美人仿佛挺上心的啊…… 第395章 计议 东宫,丽正殿前殿。 这里是太子李穆日常听取臣僚奏事的地方,听奏的时候,太子妃也常在场。 太子出征吐谷浑后,丽正殿前殿就只有唐太子妃一人在此听奏。 不过唐小白自知身份不够,一般只听虞隽一人奏事。 但是今天,唐小白听了一半后,就令人去请了太子舍人邓聊和太子右卫副率秦宵,李穆的一文一武心腹。 “有人想将吕瑕留京,可能放兵部或国子监。”唐小白道。 东宫这边并没有要将吕瑕留京的意思,但别人有。 邓聊蹙眉:“兵部和国子监都是殿下看重的地方……” “却不是吕瑕能胜任的位置。”秦宵一语道破了唐小白的忧虑。 邓聊对吕瑕不如秦宵和唐小白熟,回忆了一下吕瑕的履历,才点头道:“吕瑕知天象、通农事,兵部确实不合适,不过国子监……他毕竟是青州学派的嫡系传人呐!” 青州学派的思想暂且不论,无论哪个学派,经学都是基础。 “吕先生的才学毋庸置疑,品行也未有瑕疵,只是他性情忠厚,此时入国子监,恐步裴九郎的后尘,而且——”唐小白微顿,“倘若吕先生留京,丰州将有空缺。” 邓聊顿时神色一肃:“丰州是殿下亲自打下的地方,吕瑕也是殿下亲自任命的治官,就算要动,也只能是殿下亲自动!” 唐小白满意地点头。 至于如何阻止吕瑕留京,邓聊跟过王茂昭,又得李穆重用,肯定比她更懂,唐小白也就不多过问了,脸一转,对上秦宵。 不等她开口,秦宵便会意点头:“太子妃放心,不会教人对吕先生使阴招。” 这一个个,简直贴心得教唐小白心旷神怡:“有你们在,我自是放心的!” …… 事实证明,她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吕瑕留京的事还没动静,就先出了一桩事故。 唐小白闻讯一通安排后,才在第二天去了荔萝殿。 荔萝殿外多了一队禁卫,为首者唐小白不算陌生,原是在皇帝左右护卫的。 “陛下有令,舒美人有恙,任何人不得打搅!”禁卫没有给唐太子妃面子。 唐小白还没说什么,荔萝殿门口就出现了甄素的身影。 “我是被禁足了?”她冷冷地说。 正主出场,禁卫还是放唐小白进去了。 左右退避后,唐小白打量了甄素两眼,问:“伤着了?” 荔萝殿多出来的禁卫不是来囚禁甄素的,而是皇帝派来保护甄素的。 上回皇帝撞见她和甄素见面后,说了一句“以后想出宫玩,朕陪你”,没想到不但不是随便说说,还急吼吼地兑现了。 昨日,皇帝带着他宠爱的舒美人微服私访,却不料在外面出了状况。 已有三月身孕的舒美人被人冲撞,皇帝当场大怒,将那人羁押问罪。 如果只是这样,唐小白不至于来这趟荔萝殿,但那个冲撞了舒美人的莽徒,是吕瑕。 怎么会是吕瑕? 吕瑕认得甄素啊! 一想到这点,唐小白就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才以太子妃的身份来探望被“冲撞”的“舒美人”。 很明显,舒美人看起来并没有被“冲撞”过的痕迹,只是冰雪似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破绽。 她摇头,低声急促道:“陛下知道了吕瑕当年寓居晋昌里的事!” 唐小白:!!! “知道多少?”唐小白忙问。 这太惊悚了! “我不知道,但他不知道我,他说有人见过吕先生藏匿……”甄素心烦意乱到有些语无伦次。 “先别慌!”唐小白冷静下来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素缓和了下情绪,道:“昨日遇到吕先生不是意外,是我让陛下带我出宫——” “我知道有人想让吕先生留京……我只是想找个由头将他送走,没想到陛下会如此震怒,更没想到吕先生被抓后,这么巧被人认出和当年有关!” “你怎么知道有人想让吕先生留京?”唐小白惊疑问。 甄素照理说在宫中毫无根基,却知道得比谁都多。 上回能提前获悉王昭仪对她不利,这次竟然连宫外的事都消息灵通。 甄素没有回答。 她抿了抿唇,道:“是我鲁莽害了吕先生,你……能救他吗?” …… 吕瑕肯定是要救的,但怎么救还得从长计议。 “吕先生被关押的理由算不得什么,在大街上冲撞后宫嫔妃,属于不知者不罪,再亮出吕先生在丰州的政绩,咱们那位陛下也该冷静了,”秦宵不以为意地笑道,“至于当年晋昌里的事,不如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担下来。” “你觉得谁更合适?”唐小白问。 秦宵笑吟吟道:“陛下除那越女是为平阳公主,自然是平阳公主最合适——” “不行!”反对的是虞隽。 一向乖巧示人的少年突然沉了脸色,水汪汪的眼睛里闪出几分阴鸷。 唐小白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看着怪亲切的。 不过她家小祖宗从小就有点冷清,只在她面前装乖,虞隽则是在所有人面前装乖。 “平阳公主毕竟游离在朝堂后宫之外,未必受我们控制,不如直接安排一个听话的担下这件事。”虞隽又恢复了乖巧神色,语气轻柔地提出了一个非常不轻柔的建议。 藏匿甄素这件事,相当于欺君之罪。 秦宵提议让平阳公主认下,也是考虑到平阳公主身份特殊,既对当年那件事有发言权,又是个已经出家的公主,认下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虞隽的提议,却是直接安排一个人去送死。 唐小白皱了一下眉,又问:“吕先生的事,你怎么看?” 虞隽微微一笑:“吕先生也是郑相的师弟。” “他也是太子殿下亲选的丰州治官!”邓聊面露不悦,“吕先生为官清廉勤勉,岂能沦为朝争棋子?没有爱才重士之心,东宫如何服众?利用吕先生打击郑氏,即便伤敌一千,也自损八百!” 虞隽立即收了笑,垂手低眸,一脸听训的乖巧模样,却半句附和的话也没说。 却也够了,唐小白眸光微凝。 每个人的思考习惯会暴露很多。 比如邓聊多以东宫利益出发,虞隽多少有些阴狠,秦宵则不愧是原女主,比另外两人伟光正一些,但也不排斥用些手段。 “唐橙!”唐小白忽然将目光转向身侧侍立的女官,“你也说说!” 第396章 仇人 橙子因为负责伺候笔墨文书,经常侍立于丽正殿内,但被提问还是第一次。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仓惶回神:“妾、妾以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吕先生并无大错——” 邓聊笑了一声打断她:“女官还是太天真了,冲撞嫔妃、御前失仪都是大错。” “不知者不罪。”橙子道。 “知不知不是由他说了算的。”邓聊不以为然。 “那也未必,”唐小白突然开口,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这件事,我们既然得理,就不必饶人——” “令御史上谏,就说荔萝殿内宠殊异,越压贤良,非明君盛世之相!” “那晋昌里旧事?” 唐小白笑:“只要大义上站住了,暗地里那些,无人敢提。” 岂不见皇帝也只敢以冲撞后妃为名关押吕瑕? …… 狭路相逢,勇者胜。 很多时候,就是敢不敢的问题。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就是天子也不能一手遮天。 唐小白一直相信,这是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不曾改过的共识。 就算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有许多不公,如果怕了,退缩了,就会将自己的生存空间一再割让。 所以,要敢。 龙颜震怒,也并不是什么绝路。 因为吕瑕没有错。 在唐小白的示意下,弹劾和直谏纷呈而至。 先发制人,直接攻击在皇帝身上。 亲内宠而远贤能,本来就站不住脚,更在此时,吕瑕的生平也在坊间流传开来。 舆论阵地也要抢占。 宰相同门,未曾受半点泽被。 河东大旱、云州兵祸、塞外垦荒,官没有升几品,却一直冲在最苦最难的地方,简直是可以被当地老百姓立长生牌位的存在! 如果没有人提,吕瑕就是皇帝手里一只可以随意摁死的蚂蚁。 但闹大之后,很多人就不能、也不会沉默了。 七月十四,皇后元氏朝服进谏。 七月十五,宰相郑师道进谏。 七月十六,赦吕瑕,赐金,授丰州长史,即日赴任。 将吕瑕平安送离京城后,唐小白才松了一口气。 当初裴宣的事,她一直引以为恨。 人才凋零在权争中,不能更令人心痛了。 裴宣好歹还有些利益立场在身上,吕瑕是一点都没有,他就是个纯粹的好人。 没能护住裴宣,总算没丢了吕瑕。 …… “为了个吕瑕,将陛下心尖上的美人得罪个透,值得吗?”元皇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唐小白笑了笑:“我得不得罪,好像没什么区别?” 撕甄素,她一点也不手软。 她越撕甄素,皇帝就会越心疼他无依无靠的美人。 至于皇帝对她的看法,就更不重要了,她又不用讨皇帝欢心。 但元皇后明显有些不爽:“陛下已经七天没有踏入立政殿了。” 唐小白瞥了她一眼:“从前来得也不多吧?” 元皇后眼神变了变,没说话。 唐小白知道,皇后朝服谏言,听起来很高大上,却是在跟皇帝对着干,元皇后其实并不怎么情愿。 “如果娘娘求的是陛下的宠爱——”唐小白笑了笑,“这点我不擅长,娘娘不如去请教下郑贵妃或者舒美人?” 元皇后搁在扶枕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神色淡淡。 “如果娘娘求的是权力,那么朝服上谏之后,无论陛下踏不踏入立政殿,都不损娘娘如今在前朝后宫的贤名。” 元皇后瞥了她一眼:“贤名有何用?郑氏没有这贤名,不照样协理后宫?舒氏涉嫌谋害王昭仪,又遭朝臣攻讦,不也好好待在荔萝殿?等生下皇子,一朝封妃,说不定也能协理后宫。” 唐小白听笑了:“娘娘要是觉得贤名没有用,也不会答应我朝服上谏了。” 当初她建议元皇后朝服上谏的时候,可是都分析过利弊的,现在又来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更多。 元皇后听她这么说后,没有再说话。 “此消彼长,总要有个过程。”说完这句,唐小白便施礼告退了。 出立政殿,转西行,去往太后的昭庆殿。 这是她身为太子妃几乎每天都要走的路线,先给皇后请安,然后去给太后请安。 昭庆殿在太极宫的西北,从昭庆殿回东宫,要穿越几乎整个后宫。 唐小白在走出昭庆殿后没多久,就“偶遇”了大约在散心散步的舒美人。 “多谢……”她压低着声音说。 “你可知当年的事是谁透露的?”唐小白问。 吕瑕救过甄素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会平白无故冒出来,想来当年就被人握在手里了。 甄素摇头。 唐小白想想也是,东宫的情报网都没捕捉到的事,身陷后宫的甄素怎么会知道? “有事?”唐小白问。 特意偶遇一下,总不能只为了道谢。 “当年,是郑氏怂恿陛下赐下鸩酒……”她低声道。 唐小白倒是不知道这事,现在知道了,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区别,怂恿着和执行者都是一类人。 “你想报仇?”唐小白问。 “先捧再杀。” “怎么做?” “皇后让权,郑氏暂摄六宫。” 唐小白觉得有点好笑。 皇后才暗示她想夺贵妃的权,甄素就来请她帮忙夺皇后的权。 如果她答应了甄素,大概要被元皇后恨死吧? “捧了之后呢?怎么杀?”唐小白问。 甄素看她一眼:“怎么?东宫不想杀?” 唐小白沉默须臾,道:“我再想想。” 错身而过时,唐小白忽然停步:“你怎么知道是贵妃怂恿的?” 甄素静了片刻,道:“我自有办法。” 唐小白心里顿时生出几许古怪。 照理说,甄素一介民女,不会知道宫里的事,但这件事算不得什么秘辛。 可是她没有说自己是在宫里打听到的,仿佛是还有什么特殊的渠道…… 唐小白忽然想起她出现在围场的诡异,猛地回头:“薛呢?是谁?” 薛少勤的死,一直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推出一个替死鬼后,就断了线索。 但甄素却似乎目标明确 “是王氏!”她抬眸,眼睛逐渐如血染,只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扯出来。 唐小白哑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所以……王昭仪——” “是我杀的!”她不假思索地认了下来,“王氏尚有余孽,他们想为王茂昭复仇,想对付东宫,可是他……他做错了什么……” 恨意如刀,却又掺着软弱的呜咽。 “你也知道的……你知道他是多好的人……” 第397章 宫斗首秀 唐小白没有完整地听过甄素与薛少勤的故事,但自从知道“苏贞娘”就是甄素后,因因果果都清晰起来。 她当然知道薛少勤是多好的人,否则怎么会治愈伤痕累累的甄素?又怎么会令曾经仓惶逃亡的甄素踩着刀尖踏入梦魇之地? 如果是为薛少勤报仇,唐小白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甄素现在盯的是郑氏,唐小白不太相信她仅仅是记恨郑贵妃的鸩酒之仇。 她明显有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也有未宣之于口的计划筹谋。 虽然郑氏确实也是东宫的敌人,但没厘清之前,唐小白还是有点犹豫要不要和甄素联手。 不过,她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发生了另一件事。 七月末,郑州府上奏,太子少师徐朗病逝。 徐朗是太子李穆的启蒙恩师。 五年前,太子“病重”,顺势被停了学业,之后没多久,徐朗就离京远游了。 去年的国子监之争,李穆想推徐朗为国子祭酒,派人去徐朗故里郑州等地寻找,却一直没找到人。 直到半月前,徐朗的遗体被送回郑州故里,才有郑州刺史报来京城。 徐朗年事已高,是正常病故。 唐小白与他素未谋面,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只交代下去,为徐朗多争取一些抚恤和哀荣,毕竟是太子的启蒙恩师。 这些都不需要她操心,真正令她觉得棘手的是,徐朗死后的国子祭酒之争。 …… “陛下已经召见过颜越宗,大约就是为了国子祭酒——”唐小白道。 颜越宗是颜太傅第三子。 之前皇帝将时任国子祭酒的顾二舅调任的时候,就有意让颜越宗接任国子祭酒,只是李穆搬出了更具名望的徐朗,才将颜越宗压了回去。 现在徐朗病逝,皇帝又想捧颜越宗了。 这怎么行? “阿爹,能不能让三舅舅或四舅舅争上一争?”唐小白目光灼灼地问。 顾家几个舅舅的才学都很能打,但究竟合不合适,唐小白还是回了娘家找父亲具体商议。 唐世恭好像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神情一直很淡定,听她这么问,便笑了笑,道:“别担心,有没有人争,都轮不到颜家的人。” 唐小白:??? 能展开说说不? 唐世恭却结束了这个话题:“先去陪你阿娘说说话,她昨儿还念叨你。” 唐小白若有所思地答应下来。 …… 顾凝生完孩子之后丰腴了一些,越发显得容光焕发,楚楚动人,面色比从前更胜一筹。 她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女儿逗了一会儿幼子后,便让奶娘将小唐停抱了出去,挥退左右,柔声问:“小白这次回来,是为国子监与颜氏?” 唐小白点头。 想来父母已经就这个问题商议过了,父亲才叫她来找阿娘问。 果然,顾凝柔柔一笑:“颜氏尚未齐家,如何够得上国子祭酒?” 唐小白眼睛一亮:有黑料? 顾凝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容,轻轻说了一句话。 唐小白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唐娇娇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就说当年太便宜李环了,原来……”神色转为鄙夷。 唐小白沉默。 当年汝南公主李环不想嫁唐子谦,就对唐子谦下药,企图推给衡阳公主。 最后虽然没成,却引出辛夷的身世,导致唐子谦失控之下遇袭重伤。 落到李环身上的处罚是贬为郡主,仓促下嫁到颜家。 她竟然天真地以为对汝南公主的报复就是让她失去爱情? 原来他们家的恋爱脑竟是她自己? “这事不能简简单单往外一传就算了,”就在唐小白反省时,大小姐已目露凶光,“一定要教他们闹起来!” 这样…… 唐小白摸了摸下巴。 那还真的要捧杀了。 …… “你什么意思?”立政殿中,元皇后还没听完唐小白的话就变了脸色。 唐小白微微一笑:“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名门望族讲究体面,而上位者注重权衡。 有了导火索,也未必能让颜、郑两家互掐起来。 除非郑氏飘了。 “若是给了夺不回来呢?”元皇后脸色不见缓。 “如果给出去就拿不回来,说明不给也保不住。” 元皇后紧紧地盯着她看,没有接话。 唐小白有些无奈:“夺不回来,于东宫有什么好处?” 元皇后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又忍了回去,眼神几度变化,才重新开口:“怎么让?让多少?” “娘娘可闭门静养一段时间。” “我静养了,东宫还有其他耳目?” 唐小白笑了笑,没有回答。 正如元皇后并不完全信任她一样,她也觉得元皇后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盟。 她的宫斗首秀,主动权怎么能交到旁人手里? 唐小白拈起面前荷叶形瓷碟上最后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之后,慢吞吞咽下,随后弯了弯眸子:“可以再来一碟吗?” 眉眼弯弯,似染霞光。 元皇后晃了晃眼,笑笑:“再给太子妃上一碟。” …… 八月十五,是一个约定的日子。 中秋宫宴上,舒美人突然晕厥,开启了一场平平无奇的宫斗戏。 唐小白没有留下看戏,拢拢披风,在一团乱中顾自回了东宫。 皇帝正忙着陪他的美人,无人敢拦本就与太极宫来往不深的太子妃。 郑贵妃倒是多看了唐小白一眼,也没说什么。 回到东宫,光天殿中已摆了小宴等候。 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们推杯换盏须臾,唐小白放下酒盏,从袖中取出已经拆阅过的信,借着灯光月色展开。 少年的字棱角分明,如铁划银钩,每一划、每一钩,都从她微醺的心绪中牵出丝丝缕缕的思念。 “……吾于凉州一切安好,惟念归期……” 这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个中秋,却不得团圆。 唐小白突然有点难过,揉了揉眼睛,继续往下看。 “……国子祭酒事……不必忧心……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那怎么行呢? 她要是只会顺其自然,又何必留在京城?和小祖宗一起策马沙场不快意吗? 风来,身侧树梢簌簌,夹杂着莫急的声音:“皇帝入立政殿……” 唐小白翘起嘴角,给自己又斟了半盏酒。 皇帝去问责了。 她还不知元皇后有没有按计划动手呢…… …… “……臣妾一定严查严办,给陛下和舒美人一个交代!”立政殿中,元皇后神色凛然。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皇后的意思是,你并不知情?” “陛下怀疑臣妾?”元皇后受辱般的表情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臣妾是皇后,为何要同一个小小的美人过不去?陛下这样来问臣妾,可有任何证据?” “证据”两个字说出口,元皇后便彻底镇定下来,眼神半点不避地直视皇帝。 第398章 义女 元皇后没有按计划动手,但还是出事了。 她一面觉得不安,一面又庆幸自己没有动手。 只要没有证据证明与她有关,这件事肯定落在她手里调查。 调查的结果,也尽在她的掌握。 能自己掌握,又何必听一个小丫头指指点点? 她是这样想的,但皇帝的反应却在她的预想之外。 面对她的理直气壮,皇帝的脸色仿佛又沉了几分,他冷冷地看着她,直看到元皇后忍不住:“陛下?” “太子妃从前每至立政殿,停留一刻钟便离开,自七月二十一起,改为停留两刻,为何?” 元皇后猝不及防打了个冷颤:“她……” 她只是多用了一碟点心。 “自三天前起,太子妃每至立政殿,留足半个时辰,”皇帝的语速渐缓,每个字都像结了冰一样又冷又重,“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元皇后颓然坐下。 说了什么还重要吗? …… “太子妃真是好算计!”咬牙切齿。 唐小白端庄微笑:“哪里哪里。” 宫宴的后续昨晚就出来了。 皇后抱恙静养,贵妃暂摄六宫。 而宫宴上的意外,由皇帝身边的心腹内侍亲自调查。 所以,元皇后的愤怒不甘,完全在唐小白意料之中。 元皇后是没动手,但只要跟她走得近,在皇帝眼里就不是好人了。 唐小白不由轻叹。 她可真是个大反派啊! “你就不怕郑氏查出什么来?” 唐小白轻咳两声,正色道:“说出来可能娘娘不信,但宫宴上的事的确与我无关!” 她还没这么手眼通天。 元皇后愣了愣:“那是谁?”说罢脸色一变,“难道是——” “既然陛下亲自查,也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唐小白道。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觉得应该是甄素贼喊捉贼。 如果一件事足够重要,就不会只有一个计划。 既然她有备案,甄素也很可能有。 不过现在甄素被皇帝保护得密不透风,短时间内,她是没办法去求证了。 “娘娘如今便好生静养,外面纵有风波,一时也进不来立政殿。”元皇后虽然跟她心不齐,但目前为止,大家的大方向还是一致的。 所以唐小白说这一番话其实是想劝抚一下,但没劝住,反而在元皇后脸上引出怒色。 只是这怒色刚显现,元皇后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一声,眼中不无幸灾乐祸—— “那本宫就好好看看太子妃的本事了!” 唐小白:??? …… 一回到东宫,唐小白就把虞隽找来问:“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虞隽一脸茫然:“太子妃是指哪方面?” 唐小白也很想知道皇后在幸灾乐祸哪方面。 正觉得没头绪时,见秦宵扶着佩刀懒懒散散好似巡逻路过,在门前停了停,转过脸一笑:“今晨在宫外遇到陶郎,说有件要紧事托我转告太子妃!” “什么事?” 秦宵笑出几分兴味:“他说,徐少师有个孙女,马上要进京了。” 唐小白:…… …… 徐朗的妻儿早已过世,留下两个孙辈。 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官方的说法是,皇帝念徐朗教授太子有功,欲恩及子孙。 但唯一的孙子是要在祖父坟前结庐服丧的,所以只召了孙女进京。 这种说法,搁谁都不信。 教授太子是有功,但也没功劳大到让皇帝这么怜孤。 “孤什么孤?不是还有个兄弟吗?”唐娇娇嗤道,“姓徐的还没死光呢!轮得到他惺惺作态?” 唐小白轻咳:“阿姐,徐少师是殿下的授业恩师。” 骂皇帝就算了,对太子老师的家人还是要尊重些。 唐娇娇轻哼道:“你看不出来?你家殿下授业恩师的小孙女可是来给你添堵的!” 唐小白微笑。 这怎么能看不出来? 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把接下来的剧情给脑补上了。 想当年,她带着小祖宗一起上学时,还畅想过小祖宗被先生看中收为女婿的剧情。 顾氏族学的先生是没可能了,但是太子少师的孙女—— 呵! 但面对脾气不那么好的大小姐,唐小白还是要辩解一下:“这跟人家徐小姐无关,是太极宫那位喜欢做梦。”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别把人想得太好了!” 那也不能还没见上面就把人往坏了想吧? 唐小白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是信誓旦旦:“阿姐放心好了,谁也别想往东宫塞人!” 唐娇娇蹙了蹙眉:“这种事你别往前冲,不然坏名声都让你扛了,反正那徐小姐还在守孝,先拖着,让太子回来处理。” 这要是儿女情长的事,唐小白也就不处理了。 可现在分明是政治问题。 “凯旋归来,应当是快意庆功的时候,这么点小事,何必留着扫兴?” …… 徐小姑娘进京的时候,重阳刚过,正值秋高气爽时节。 为了表示对太子恩师亲孙女的重视,唐小白特意派了虞隽去接。 等虞隽传回消息时,放下批阅一半的公文,慢悠悠往隔壁太极宫走去。 到皇后殿外时,不出意外看到了皇帝的仪仗。 皇帝是不会单独召见一个臣女的,那是皇后的工作。 所以应该是“碰巧”或“顺便”来皇后这儿看一眼、问问话,就像唐小白小时候被召进宫的情况一样。 “太子妃请见——” 报进去后,很快出来女官迎接。 这么正式的场合,皇帝没理由不让太子妃进来见见太子恩师的后人。 徐小姑娘就跪在大殿中央,一身素衣,低着脸,看起来文文静静。 唐小白记得她和自己同岁,今年十四。 “这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唐小白关切问。 本来人家姐弟俩就年级小,刚办完祖父的丧事,就要千里迢迢赶赴京城。 狗皇帝就喜欢欺负小姑娘! 徐小姑娘岂敢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喊累,低着头,声音细细地说:“蒙圣恩传召,恨不能两肋生翅,不觉疲惫。” 皇帝垂着眼睛,淡淡道:“是个懂事的孩子。” 唐小白低头捏了捏手指。 懂事?拉踩谁呢? 她低头时,皇帝瞥了一眼过来,缓道:“徐少师乃太子启蒙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徐女上无亲长,下有幼弟,太子当多加看顾!” 唐小白立即起身拜道:“陛下所言极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子身为徐少师的学生,也是徐姑娘的长辈——” “儿臣想认徐姑娘为义女,请赐封郡主!” 话音未落,那徐小姑娘猝然抬起头,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惊愕。 唐小白对着她慈爱地一笑。 多棒啊! 不用生,不用养,就有这么大一个女儿! 第399章 孤多了个女儿 步辇过夹城,入东宫门。 走了不过十来步,就遇上了秦宵。 紫衣束带,细腰长身,虚按在刀柄上的手纤白如玉,桃花眸流转生情。 这要是表情管理再好一点的话,唐小白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把秦美人当女主。 但自从恢复男儿身后,秦美人就不演了,笑吟吟眉梢轻挑,风流顿生:“这位就是徐少师家的小姐吗?” 唐小白点头,正要向徐小姑娘介绍秦宵。 一转头,就见徐小姑娘直愣愣盯着秦宵看,方才在皇帝皇后面前的文静端庄都丢了。 这也难怪。 唐小白轻咳一声唤回徐小姑娘的魂,才介绍道:“这是太子右卫副率秦宵。” 虽然是副率,但太子右卫没有正率,秦宵领的是东宫六卫中最精锐的一支禁卫军。 以前李穆在的时候,秦宵多在城外练兵。 现在大约是太子殿下有什么特别嘱咐,秦宵在东宫值守的次数多了起来。 但眼下应该是特别路过,从他对着徐小姑娘不动声色的打量可以看出。 徐小姑娘回过神后,就涨红了小脸,略显慌张地唤了声“秦副率”,看也不敢看秦宵。 纯情的小姑娘呀! 唐小白忍不住姨母笑了一下。 这边秦宵打量完徐小姑娘,也笑了起来:“徐少师在京城的故居已经让人收拾过了,不如我带徐小姐去安置?” 逐客令下得比唐小白这个主人还快。 唐小白忍不住又笑,目指徐小姑娘:“什么徐小姐,秦副率还不快见过我们郡主!” 秦宵顿时一愣:“什么?” “这是我刚认的义女!” 嘿!吓你一跳! …… 吓完秦美人,唐小白高高兴兴领着新认的女儿去吃午饭了。 徐氏也是很有底蕴的书香世家,徐小姑娘的言行举止都斯斯文文,透着一股乖巧。 唐小白一放下筷子,她也就跟着放下了。 身板坐得端直,目光微微向下,神情恭敬,还真像个晚辈的样子。 唐小白歪了脑袋含笑看她:“还不知道我儿叫什么名儿呢!” 小姑娘白净的脸上微红:“单字阿斐,斐然成章的斐。” 唐小白突然摇摇头。 徐斐脸上红晕顿时褪去,抿了抿唇,道:“是先祖父取的名儿……” 唐小白笑:“别怕,我不是要改你的名儿,只是‘斐然成章’一句出自《论语》,不是谁都恰好读过,万一碰上一个没读过的,有卖弄学问的嫌疑。” 徐斐面色一白,忙离座伏拜:“阿斐叩谢太子妃教诲!” 唐小白也没放心上。 以徐斐的家世,《论语》可能属于入门级,小姑娘第一次进京,不懂人情世故也正常。 她作为人家义母,带着点应该的。 唔……义母…… 唐小白看一眼面带惶恐的小姑娘,笑眯眯道:“怎么还叫太子妃呢?叫声阿娘来听听?” 小姑娘腾地红透了小脸:“阿阿阿……” 半天没“阿”出来。 唐小白“噗嗤”一笑,摆摆手:“算了,叫太子妃也挺好,”想了想,“在外该怎么叫不用我提醒你吧?” 徐小姑娘用力点头。 怪可爱的,唐小白想。 这时,食案已经撤下,唐小白令人抬来书案。 徐斐立即乖巧请道:“阿斐可以为太子妃磨墨吗?” 唐小白想了想,点头,却在徐斐磨好墨后来了一句:“你也来写一封,向你义父问安?” “啪!” 小姑娘吓得将双手奉上的笔掉在了桌上。 …… 鄯州,石堡城。 残阳如血,北风如刀,城墙上一片肃杀。 李穆立在城墙上,垂眸看垛口石上斑驳不明的痕迹。 “据说张义潮带着五十亲兵,就在这城墙上死战到最后一刻。”李行远叹道。 石堡城是军事要塞,如果不是实力不允许,他也不想弃。 这次他们准备足够充分,也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吐蕃和吐谷浑联军手里夺回石堡城。 可想而知,张义潮那一仗有多惨烈。 “以后可屯兵伏俟王城。” 李穆语气淡淡的一句,教李行远瞬间热血沸腾:“好!就跟黄河北一样,我们沿大非川也拉一条新的防线,再不教吐蕃人越半步!” 至于吐谷浑,在李行远眼里已经死透了。 这边李行远豪情满怀,那边太子殿下却面无表情,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李行远没趣地跟上他,口中嘀咕:“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死气沉沉?我们二小姐——” “是太子妃!”李穆纠正。 李行远“呵”了一声,偏不叫太子妃:“我们小白这么活泼可爱的孩子,跟着一起不得闷死?” 李穆瞥了他一眼:“我们已经成亲了。” 李行远“嘿嘿”一笑:“以前没成亲也就算了,成亲后朝夕相处的,你还这么无趣,小心小白妹妹厌倦了你!” 这番话,终于引得太子殿下停步回头,清冷淡漠的黑眸中隐隐露出一丝轻蔑:“孤已成亲,你呢?” 李行远:…… 成亲怎么了? 成亲就能瞧不起人了? 谁还不会成亲似的? “这边打完,我也能成亲了!”李行远不甘示弱。 “哦?”太子殿下依旧冷冷淡淡。 李行远却听得眼皮一跳。 “哦”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不会还想给他添堵吧?他还不够难吗? 正想拉住李穆好好说道说道时,跑来一名玄衣卫:“太子妃传书!” 火漆信件呈上,太子殿下的面容顿如冰雪初融,连接过信的动作都透着几分温柔。 李行远羡慕极了。 唐小白的来信,那是太子殿下给走的特殊渠道。 他就没这权力给娇娇也开这么个后门。 而且,就算他开了,以唐大小姐的脾气,也不可能跟唐小妹一样天天写信哄人。 哎,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正暗自摇头,却见太子殿下看了信后皱起了眉。 “小白说什么了?”李行远伸长脖子偷看。 一个字都没瞧见,太子殿下就小气得收起了信:“没什么,”停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信,眼神复杂,“太子妃说……孤多了个女儿。” 李行远愣住。 女儿?这么快? 第400章 出手 京城,安兴里。 里坊门口一株老银杏,风过,灿黄银杏叶悠荡荡飘落,划过过路青年冷淡佚丽的眉眼。 他略偏了偏脸,避开落叶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一辆马车从安兴里内驶出。 京城贵人的座驾,多有标识。 身份越尊贵,标识就越明显。 如眼前这辆,便是路人,也一看便知,纷纷恭敬退让。 唯一没有让开的青年就显得很突兀。 马车距离青年约七步远时,停下,安安静静。 青年催马走近几步,眸色微深,低沉唤了一声:“太子妃。” 车内这才传出声响,是少女轻快而明悦的嗓音:“晋王呀,这么巧!” 说是巧,但唐小白也不太意外。 安兴里与诸王聚居的永福里只隔了两条街,晋王会路过这里很正常。 因为之前太子也住永福里,所以为太子授课的徐朗被安排住在附近的安兴里。 原本徐朗故后,这座官方赐宅会被收回。 唐小白听说徐斐要进京,便做主让人保留了徐朗的故宅。 这不?这座宅子又迎来了新主人。 李枢自然也知道安兴里住着谁,他往里坊里面看了一眼,道:“太子妃又来看顺宁郡主?” 顺宁郡主,是徐斐刚得的封号。 “是啊,顺宁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呢!” “太子妃倒是心疼这个女儿。” “顺宁乖巧懂事,本宫当然要多疼疼她。” 李枢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这么心疼,怎么不留东宫就近照顾?” 车内的太子妃假惺惺一叹:“我们顺宁是个孝顺的孩子,说什么都要住在徐少师故宅睹物思亲,本宫怎能不全她一片孝心?” 清甜的嗓音如春日山溪,虚伪时也显得狡黠灵动。 李枢忽然记起唐二小姐那对眼睛,圆圆的杏子眼,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都是装的吧? 李枢冷冷一笑,掉转马头离去。 唐小白听见那一声冷笑,探出头去欣赏了一下晋王殿下不太愉快的背影,感觉心情又愉悦了一些。 徐小姑娘确实是个乖巧懂事的。 按礼,未婚的郡主是住东宫的,但徐斐主动提出要住徐朗故宅。 也许是因为秦宵不怎么友善地暗示过,也许是小姑娘自己敏感机灵,反正态度是摆出来了,唐小白也便投桃报李,对徐斐更加关照一些。 不过晋王殿下今天突如其来的关心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唐小白盯着李枢离去的方向思索了一会儿,感觉晋王殿下最近挺安静的,别不是憋着大招吧? “莫急,”唐小白忍不住问,“人还安全吧?” “人在秦宅。”莫急道。 唐小白失笑。 人在秦宵那儿,能有什么不安全? 算了,小心点就是。 收回目光之际,忽有所感,往街角瞄了一眼,骤然凝住。 须臾,放下帘子。 “去永昌里。” …… 永昌里住着花笺。 唐小白进去后没多久,莫急就悄无声息带了个人进来。 黑色幕离,长及足踝,和上次出宫时的打扮一模一样。 唐小白笑了一下:“没你事了,去看看花笺吧!” 花笺受伤了。 不是上次围剿桐花谷的伤。 找回钟楚楚后,也找到了破解桐花谷邪功的办法。 这破解方法也很邪门。 之前钟楚楚逃出桐花谷,先是强行逆运功法,把自己整了个半死,然后被陶汾赐了一剑,整到九分死,这才摆脱了邪功的桎梏。 花笺也够狠,只考虑了不到五分钟,就决定依样画葫芦,置之死地而后生。 唯一的请求,是让莫急来刺那一剑。 是以,唐小白觉得,让莫急去探望一下,也许花笺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不过她说了之后也没回声。 莫急一向跟个隐形人似的,在不在都不知道,唐小白也就没再管他,仍旧将目光落在面前戴着幕离的女子身上。 “怎么又出来了?怎么出来的?”唐小白问。 没有回答。 幕离摘去,露出冰雪一样的美人儿,冷冰冰的面容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丝笑容:“还未恭喜太子妃得女。” 唐小白笑了一下,没接话。 上次宫宴的事警醒到她了。 甄素虽然对她没有敌意,但也算不上自己人。 “徐女进京的事我早已得知,可惜那段时间不便向太子妃传递消息,”见唐小白仍旧笑而不语,甄素也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太子妃此举,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唐小白继续微笑。 她年纪确实是小了点,甄素信不过她也不奇怪,但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证明自己。 甄素也看明白了她的态度,眼神越发显出真诚:“我知道东宫眼下需要对付颜氏,我有个消息,可令颜、郑离心内讧。” 唐太子妃终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 “汝南公主的驸马,礼部郎中颜博——”她忽然犹豫一下,后半句低了声音。 唐小白听得目光微缩,面露惊诧。 甄素误会了她的意思:“太子妃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唐小白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颜氏出过帝师,又自诩诗礼传家,尤其爱惜名声,颜三郎颜博的事肯定捂得很紧。 纪国大长公主知道也就算了,甄素是怎么知道的? 不仅仅是颜家的事,还有郑氏、王氏等等,那些本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应该知道的。 即便皇帝再宠爱她,对她毫无隐瞒,也不会一股脑儿将这么多消息端到她面前。 还有今天的出宫—— 以皇帝对甄素的紧张程度,唐小白觉得荔萝殿外的禁卫十有八九还没撤,甄素就这么揣着她不太稳的胎出宫了。 所以,她背后是谁? 甄素没有回答。 她起身。 “贵妃掌权,郑氏得意,如今,正是时候,”幕离的黑纱重新遮住面容,“甄素拭目以待——” …… 两日后,城西永和里,一座极隐蔽的男风馆中。 驸马都尉颜博酒后斗殴,被人打断了腿。 唐小白听到消息时,沉默了片刻,合上书页。 “去安排吧。” 欠下的,都是要还的。 …… 次日,大理寺鸣冤。 “状告驸马都尉、礼部郎中颜博私禁良民,凌虐致死!” 第401章 可怜 晨曦入户,将跪坐殿中的少年镀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青绿色的官服,如同绿叶一般,衬出一张秀美若芍药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乖巧模样,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仿佛逆来顺受。 还挺腹黑的,唐小白想。 腹黑是一回事,但也令人心疼。 唐小白心中暗叹,道:“这个案子隔了许多年,也没确凿的证据,顶多将颜博拉下来,恐怕很难定罪。” 说的是颜博凌虐杀人的案子。 纪国大长公主和甄素掌握的黑料都是颜博断袖,但她们不知道的是,颜博不但有断袖之癖,还有一些变态的嗜好,甚至弄出过人命。 而那桩命案,虞隽就是亲历者。 当年虞隽流落在外,曾被一名岳姓青年收容。 那岳生,便是颜博强抢、私禁、侵犯以及凌虐致死的受害者。 虞隽为了逃避颜博的搜寻,躲入人市,辗转被卖入燕国公府。 而岳生本来就在京城无依无靠,死得也无声无息。 虞隽也沉得住气,将这件事捂了好几年,直到东宫准备对付颜氏时,才交代出来。 如今听唐小白说难以定罪,他也不觉遗憾,笑得人畜无害:“只要拉下来就行,定不定罪不重要。” 唐小白顿时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想劝劝,又不知道劝什么,“太瘦了,多吃点。” 虞隽笑靥如花:“阿吴多谢太子妃关心!” 唐小白无奈地笑笑,正要让虞隽退下时,送进来一个她等待已久的消息—— “汝南公主进宫了!” …… 郑贵妃代皇后摄六宫后,汝南公主作为贵妃唯一的亲女儿,一时风头无两。 举个例子。 汝南公主曾与燕国公府结怨,因此虽然贵为公主,唐大小姐却从来不给她面子。 但有一回路上偶遇,唐大小姐虽然仍旧没给好脸色,却主动沉默避让了。 这件事影响颇大。 唐小白还为此特意跑了一趟燕国公府。 不过唐娇娇提起这事,还是一脸的狂拽酷炫霸:“不是谁都有那个命,受得起我唐娇娇的避让!” 不管怎样,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大小姐都避让了,从此京城贵女看汝南公主无不敬畏。 待气焰嚣张到差不多的时候,才是曝光驸马颜博的时机。 汝南公主本来就不喜欢这个驸马,结果驸马还是个断袖。 不但断袖,还在风月场所跟人争风吃醋被打断了腿。 这就是普通女子都不能忍,何况眼下身份最尊贵的汝南公主。 因此汝南公主在事发次日就进宫了。 诉求很清楚:休夫! 而皇帝的态度也很明确:不可能! 关于颜博的满城风雨只持续了一天就被压了下去,更别提证据不足的岳生案。 甚至,进宫告状的汝南公主遭到训斥后,又被强行送回去做同妻。 唐小白尽管不喜欢汝南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也气得冒火。 “陛下为什么如此宠信颜氏?”唐小白问。 仍是约在永昌里花笺住处,甄素仍旧顺利地出宫了。 听到这个问题,甄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唐小白追问。 甄素迟疑道:“颜氏手中,握有当今的一个秘密。” 大约是不想唐小白继续追问,甄素立即换了话题:“颜三的事不能就这么压下去,还得从汝南公主入手!” 唐小白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又要去干恶毒女配的活了! …… 日色渐偏,西市内,人渐散离。 此时,却有一驾马车逆行而入。 车轮滚动,声音暗哑而沉闷。 有人认出了那辆车,忙不迭躲开一些距离,拿着似惧怕又似幸灾乐祸的眼神追了一程。 马车最终停在了闻人书肆门口。 闻人书肆曾是闻名京城的书肆,但自从风华绝代的书肆老板闻人嘉离开后,这书肆就没落了。 起初接手的裴宣只将这里当作自己的私人书房,根本不好好经营; 而裴宣也离开后,书肆由谁再次接手,就无人得知了。 汝南公主也不知道。 她坐在马车内,透过纱帘,模模糊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书肆。 裴宣离开后,她曾尝试将书肆买下来,但没有成功。 她猜测着,也许是裴家的其他人接手了书肆。 如今,这书肆还是叫闻人书肆,也还是照常每日开门闭门,但那位穆如清风、皎若明月的男子再也不会从里面走出。 那是她藏在心上整整八年的人,却生生错过。 想到三年前那场赐婚,汝南公主不觉攥紧手心,恨意上涌。 如果不是唐子谦!如果不是唐家人! 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汝南公主的手越发攥紧,紧得浑身发颤。 就在这时,闻人书肆中步履悠然走出数人。 汝南公主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如同火上浇油,猝然熊熊。 书肆门口,绮罗如霞。 少女腰间一束,衬得身姿修长纤细,亭亭玉立。 没有格外的华服珠翠,只笑意便点缀得眉宇明秀、神采夺人。 她一边朝外走,一边转头同书肆的掌柜含笑说些什么。 目光似不经意一瞥,发现了汝南公主的车。 她停住脚步,一双璀璨的眸子对着马车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公主大驾光临,失敬失敬!”语气并不友好。 燕国公府出身的太子妃,怎么可能同汝南公主友好? 汝南公主猛地一掀车帘,双目已然瞪红:“你为什么在这?”书肆掌柜待唐小白的殷勤恭敬突然刺痛了她的眼。 唐太子妃嫣然一笑:“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闻人将书肆交给我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唐小白似笑非笑道,“闻人离京之前,就将书肆托付给我了,只是裴九需要,我便暂借与他,事实上,书肆的主人一直是我。” 这话不是真的,实际是裴宣离开后将书肆交给了唐小白。 但她就算说谎了,谁还能揭穿她不成? 眼见汝南公主嫉妒之色愈浓,唐小白笑吟吟朝她走近几步,嗓音轻柔道:“公主怎么有空来我这书肆玩儿呢?陛下不是让公主好生陪着驸马?” 想到颜博,汝南公主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 唐小白眼里渐露怜悯:“从前平阳公主……原以为是因为没有生母和兄弟庇护才成为弃子,如今……也不过如此……”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听在汝南公主耳中,却越来越清晰。 谁都知道,平阳公主曾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即便汝南公主身为贵妃之女,也无法匹敌。 平阳公主被厌弃的时候,汝南公主幸灾乐祸之余,也曾惊惶过。 那时,母亲抱着她安慰说,平阳生母早逝,又没有兄弟可以倚靠,如何比得上她? 可是那天,她被勒令出宫时,似乎和平阳没什么区别? 她的生母,她的兄弟,也没有为她出头、让她倚靠。 她那权倾朝野的宰相舅父又在做什么? “你一个公主,在有些人眼里,还不如断了腿的颜三郎重要,”唐小白轻叹,“真是可怜呐……” 第402章 不成熟的猜测 唐小白是想让汝南公主把事情闹大,但没想到她能闹那么大。 是夜,有关汝南公主的消息送入东宫。 唐小白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自隔壁太极宫的使者便在夜色中焦急叩响东宫宫门—— …… 太极宫整整乱了三天。 三天后,唐小白才往太极宫来。 两仪殿是太极宫的内朝,皇帝常常在这里接见心腹重臣,因而,两仪殿的地基也比除前朝、中朝外的其他宫殿略高一些。 唐小白隔了二三十步,远远朝两仪殿望过去。 殿前台阶之下,紫衣玉带的身影凝伫,显得沉默而萧索。 有内侍从两仪殿走出,到那身影之前,似乎说了两句,又躬身退下。 那道身影动也没动过。 唐小白静静看了一会儿,下步辇缓步走近。 走近的时候,那人转头看过来,见是她,眉心拢紧,眸色沉沉,露着警惕。 唐小白嫣然一笑:“晋王殿下怎么在外面站着不进去?这——”瞥了一眼天色。 碧空如洗,秋色明媚。 是个大好的天气啊! 真是天公不作美! 一般这种求情的场合不都得来点狂风暴雨添加悲情气氛吗?果然配角是不配的。 唐小白收回目光:“——大晴天的,站外面多累啊!” 李枢:…… 这时,一阵清风袭来,臂弯间披帛翩飞而起。 就……还挺舒服的天气…… “太子妃是来看本王笑话的?”李枢冷冷道。 唐小白当然不承认:“晋王多心了,本宫是来探望舒美人的。” 提到“舒美人”,李枢眼里陡然暗沉。 唐小白也顿时没了兴致,淡淡道:“六月落胎,舒美人几乎丢了性命——” 就在汝南公主出事的同一天夜里,甄素也出事了。 六个月的身孕,没了。 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这一次小产差点要了甄素的命,皇帝带着整个太医院在荔萝殿住了三天三夜,甚至还顾不得猜忌,派人来东宫把封槐也借走了。 九死一生的凶险,换来天子的雷霆震怒。 不消多方查验,矛头就指向了暂摄六宫的郑贵妃。 这也是李枢在两仪殿外求见皇帝不得的原因。 唐小白确实是想见见甄素,但是没见到,正要离开时,听说李枢在两仪殿外苦苦等候,就拐过来瞧瞧。 这一瞧,就觉得自己这个恶毒女配又可以上场了。 “现在既不刮风、也不下雨,在这儿连个苦肉计都使不出来,还不如去荔萝殿门口跪一跪,说不定能跪得舒美人心软、陛下气消呢!”唐小白勾着唇角笑道。 一个合格的恶毒女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但李枢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唐太子妃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愈战愈勇:“不过,晋王殿下进出后宫也不方便,真去了荔萝殿,恐怕陛下也未必高兴,”嗤笑一声,“要不……先去颜家求个饶?” 用上“求饶”两个字,倒也不完全是在羞辱李枢。 三天前,甄素小产的那一夜,汝南公主亲手杀死了驸马颜博。 唐小白故意刺激汝南公主,想要她将颜博的事闹大,但没想到会闹这么大。 颜博死的第二天,已过花甲的颜太傅拄着御赐的拐杖在皇帝面前颤巍巍下拜,老泪纵横:“颜氏奉主不力,有负天恩,请陛下降罪!” 皇帝哄了好久才将老太傅哄出宫,此刻与皇帝一起关在两仪殿中的,正是颜博的父亲,而汝南公主的哥哥却被拒之门外。 试问这件事如何能善了? 但李枢还是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 所以说,不是谁都跟汝南公主一样,那么容易受挑拨的。 唐小白虽然有点挫败感,但打好的腹稿不能浪费。 “求谁不是求?再自恃矜贵,生死荣辱不过天子一念之间,”她站直身子,对着李枢微微一笑,隐隐露出一丝轻蔑:“所以这东宫之位,终究只有李穆坐得。” 李枢终于再次转过脸看她,目光深沉得可怕。 静默对视须臾,他才缓缓开口:“你想鼓动我谋逆?” 唐小白僵了僵。 这么明显吗? “那天在闻人书肆外,你也是这样鼓动汝南的?” 唐小白默。 要不她还是走吧? 毕竟是原书里戏份吃重的男配,小祖宗能搞定,她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配角可能不配。 李枢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也没有颜面怪你,那日她哭着进宫,说我不管她……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只还是晚了一步……” 唐小白一向视他为大反派,这一番不太反派的话听得她有点别扭,悄悄退了两步。 还是走吧? 李枢也不知怎么,今天特别想同她倾诉心声似的,低声继续说道:“事到如今,我总是要护着她们……” 袍角一撩,对着两仪殿跪了下来,目光坚定不移。 殿外的内侍见状,忙又进了殿去。 唐小白正退着步,又犹豫着止住。 目光数变,重新走近两步。 “只要颜博的错够大,汝南公主的错就不值一提了……”她轻声道。 李枢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 被搁置的岳生案突然有了突破。 一名岳生的故友上堂为证,指认颜博强占岳生,又有颜博的近身侍从改口,证实颜博囚禁、凌虐岳生致死。 案子还在过审,但颜博罪名已在坊间口口相传中钉死。 而谋杀亲夫的汝南公主在公主府中闭门不出,也没人再去提起。 至少颜家人不敢在这时候提,生怕触发众人对颜博的记忆。 …… “万万没想到,我们还有跟李枢合作的一天!”唐小白既感慨,又有点不安,悄悄觑了一眼秦宵。 秦宵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 那倒也是。 唐小白放心了。 “不过,就算李枢补足了证据,颜博也未必能定罪,看太极宫的意思,说不定就这么一直拖着。”唐小白遗憾地说。 真不是她悲观。 颜博人死不能复生,皇帝也不可能杀了汝南公主给颜家赔命。 于是,为了安抚颜家,皇帝做了一件示好意味极浓的事—— 他把颜太傅守寡的女儿给接进宫,封了贤妃。 从前只觉得皇帝信重郑氏,没想到这回郑氏与颜氏交锋,皇帝竟然毫不犹豫站了颜氏,着实令东宫的吃瓜群众大感意外。 连秦宵说起这个也颇为不解:“皇帝这么维护颜氏,总不能是因为尊师重道吧?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颜氏手中?” 唐小白立即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什么把柄?”秦宵忙问。 唐小白摇头:“还不知道,”甄素藏着不说,“不过,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猜测——” 一边说,一边低头铺纸择笔。 “什么猜测?” 唐小白没有说,自顾自埋头开始写信。 不成熟的猜测,只能跟她家太子殿下说! 第403章 都不会有事 深秋夜雨,晨起桂花满地。 唐小白刚从太极宫回来,就收到了鄯州送来的回信。 “……有关颜氏,吾亦有猜测,料与卿心有灵犀,相差无几……” 唐小白忍不住笑。 她去信与李穆提及颜氏时,只说怀疑颜氏手中疑握有皇帝的秘密,但没具体说自己的怀疑。 她都没说,他怎么好意思说跟她猜的一样? “……此事干系颇大,待战罢返京,再作筹谋……” 唐小白轻叹。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信里没提归期,想必战局胶着,还估不出来。 再往下看,都是些闲碎的话。 事实上,太子殿下的来信通常很闲碎,唐小白去信时提的京城诸事,在回信中,除了部分答疑外,剩余的都是一个中心思想:放着他来。 譬如这次提到的颜氏秘密,还有颜氏退出后的国子监布局,太子殿下的回复都是:不重要,不用管,等我回来。 虽然闲碎,唐小白还是一字都不舍得落下地看完了。 信如其人。 棱角分明的笔锋,写了通篇的絮叨,好似那少年用冷淡矜持的语气不动声色地同她撒娇一样。 怎么这么可爱呢! 唐小白越看,越止不住唇边笑意。 待看到末尾,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十月将至,更莫相忘。” 忘什么? 唐小白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掩信直笑。 边上桃子故意同橙子嘀咕:“太子妃每回收到太子的信,就笑得合不拢嘴。” 唐小白红了红脸,收起信,绕过丽正殿往后走。 桃子快步跟上:“太子妃要去看昨日新进的皮料吗?有一批颜色极正的玄狐皮……” …… 唐小白是要去看料子,但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 冬衣年年做,年年都差不多。 就算她精挑细选了料子,也是交给别人去做,她自己可没这本事。 但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用作生日礼物总差那么点意思。 是小祖宗的十八岁生日呢! 在她的心目中,就是成人礼了,不能太随便。 更何况,小祖宗都在信里那么明显地暗示讨要了,她总得费点心思才行。 唐小白沉吟不语时,桃子还在问“太子妃没有看中吗”时,橙子已经看明白了,笑着建议:“太子殿下什么也不缺,想要的无非是太子妃的心意,太子妃不如亲手做点什么送去,殿下一定喜欢。” 唐小白瞥了她一眼,无奈道:“我会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她是能给太子殿下做道题呢?还是作篇文章呢? 橙子当然了解唐太子妃的本事,所以给的建议也非常贴合实际:“太子妃不是会攒珠吗?或者绣个香囊、做个剑穗。” 唐小白皱着眉,觉得都不是很好。 桃子却立即高兴地附议:“香囊不错!我看别人都是送香囊的!橙子也送过,罗雄激动得走路都不会了!”得了橙子一记娇嗔的瞪。 唐小白正要笑,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带着脸上的笑僵了一僵。 随后,徐徐笑开。 “香囊不错。”唐小白点头。 …… 太子殿下的生日礼物要准备,别的事也不能落下。 次日,唐小白召见了今年浑天书院科举入仕的几个人。 “颜氏染指国子监未遂,恐怕会有反扑,尔等初入仕途,万事需更加小心,”顿了顿,目光掠过其中两人,“尤其是国子监这边。” 国子监任职的就两人,罗雄和左延徽。 唐小白话刚说完,罗雄便肃然道:“臣等定谨言慎行,不予可趁之机。” 待众人告退时,陶汾却找了个借口单独留下。 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套路:“那个……太子殿下的生日好像快到了?” 唐小白忍俊不禁:“知道了,已经在准备了!” “准备了什么?”陶汾好奇地问。 唐小白没有回答。 “师兄近日尽量不要与罗雄来往。”她说。 陶汾神色一凝:“为何?”随即记起她刚才说的一番话,“有人要对罗雄动手?” 猛地捶了下手心。 “也对!颜越宗做不成国子祭酒,我们这边也没合适的人选,那下面的位置争夺就更激烈了,罗雄底子薄,偏偏娶了橙女官,不动他动谁?” 这一番独白式的激情推理让唐小白默了片刻,才答道:“不是罗雄,是你——” …… 陶汾中进士后,做了东宫属官。 就环境而言,比其他人要轻松很多。 并不是唐小白和李穆不放心让陶汾出去抢占阵地,而是陶汾身上还背了一包定时炸弹。 唐小白估摸着,这包炸弹可能要炸了。 …… 十月,御驾幸温泉行宫。 大半个朝廷都跟着一起去了,但唐小白没去。 这是她第一次遇上皇帝要幸温泉行宫,往年常在夏天去避暑行宫,却从未在冬天去温泉行宫。 不熟悉的地方总是缺少安全感,所以唐小白谨慎地选择了不跟。 但有些事,并不是谨慎就能避开的。 十月下旬,京城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温泉行宫飞骑来人,持诏叩开东宫宫门—— “大理寺奉诏,传太子左司御率府长史陶汾问案!” …… 太子左司御率府的长史,只有七品,大理寺要传唤问话,哪里需要请诏? 请了御诏,无非是怕东宫不肯放人。 可见此番是有备而来。 众所周知,东宫与太极宫关系微妙,而陶汾虽然官位不高,却是连太子李穆也尊称一声“师兄”。 大理寺的人已经做好遭到太子妃唐氏阻拦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阻挠并没有出现。 …… 橙子疾步走入丽正殿,施礼禀道:“陶长史已经被带走了。” 唐小白“嗯”了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橙子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在案几的一侧跪坐下来。 案几上不像平时那样放着笔墨文书,而是摆了一排小巧精致的兵器。 唐小白正仔细品鉴挑选着。 橙子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太子妃对今天的事早有预料?” “是啊!”她答得漫不经心。 橙子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白了白。 唐小白低着头没有看到。 又过了一会儿,问:“你喜欢哪个?” 橙子愣住。 唐小白抬起头,微微一笑:“挑一个,给你防身用!” 她还是愣愣的,没有动作。 唐小白弯了弯眸,摸摸她的发顶:“想什么呢?他们两个都不会有事的。” 第404章 大小姐失踪 陶汾这一劫,是早在预料之中的。 早在去年秋,陶汾被诬陷刺杀王茂昭又无罪释放时,唐小白就防着这一次反扑了。 当时陶汾能无罪释放,靠的是罗雄作了假的不在场证明。 假的,就有可能被揭穿。 所以唐小白早有预案—— …… 三天后,陶汾和罗雄都回来了。 两人并排站在唐小白面前,状态却有些差距。 陶汾身上穿的是一套簇新的冬季官服,他身材昂藏,衣冠齐整,虽眉间略有愁意,总体上还是精神奕奕,不见赶路后的疲倦。 罗雄看上去就萎靡许多,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脸上没什么血色,进殿后,他先看了一眼立在唐小白身侧的橙子,随后垂下眼眸,有些郁郁。 陶汾跟他一路,自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进殿施礼后,便抢先开口:“此番是臣连累了罗师弟!” 罗雄忙道:“不不,是我当初鲁莽在先,险些害了陶师兄!” 陶汾哪肯让? “不,是我——” “行了!”唐小白啼笑皆非,“是你们连累了我行吧?” 陶汾讪讪一笑,罗雄垂手默默。 之前因为得知罗雄作伪证,东宫一直没放弃搜集陶汾被诬陷的证据。 唐小白虽然没去温泉行宫,但早已将这件事交给了父亲。 因此这回的事对陶汾来说无惊无险,去了一趟,就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但罗雄就不一样了。 他作伪证的事假不了,再怎么开脱,还是被卸了官职。 “这件事已经过了,不用再放心上,”唐小白看了罗雄一眼,“先前虽然留有漏洞,却也争取了不少时间,否则以当初的情形,我们一时也无法为陶师兄洗脱冤屈——” “对!对!”陶汾连声附和。 唐小白笑了下,看着罗雄道:“你先歇一阵,国子监那边不用急,殿下已经打到了吐谷浑王城,待战事罢,殿下将占王城驻兵,届时归来,京城,又不一样了。” 罗雄仿佛轻吁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多谢太子妃。” …… 罗雄和陶汾离开后,殿内显得有些安静。 橙子默默跪坐在书案一侧,为唐小白整理崇文、崇仁两殿的资料。 唐小白瞥了她一眼,道:“我看罗雄似乎打击不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 橙子动作一滞,随即摇头:“岂能因私废公?” 说罢,犹豫了一下,问:“太子殿下真的要回来了?” 至少太子妃没有同她提起过。 唐小白微微一笑:“快了。”朝殿外瞥了一眼,道,“阿吴来了。” 虞隽是来送今日公文奏报的,一般由橙子去接过来。 橙子刚起身,却不知为何,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 唐小白忙跳起来扶住她。 抬头时,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心里抽了一下。 “传侍医!” …… “恭喜女官!”侍医诊罢,连声道贺,“女官已有两月身孕!胎象很稳,可喜可贺!” 橙子略倚在书案旁,神色恍惚,好像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来。 反倒是桃子笑得合不拢嘴还要拉着侍医问东问西。 唐小白摸了摸橙子苍白的脸,道:“你这刚怀上,要格外小心,不如在宫里养一段时间,有桃子照顾你,我们都放心,是不是?” 橙子怔怔看了她一会儿,低头,手抚上小腹,须臾抬起头,微微一笑:“太子妃别担心,侍医都说了我这胎很稳呢!”顿了顿,低眸温柔,“还请太子妃允准告假,我想尽快告诉罗郎这个好消息。” 唐小白安静地看了她半会儿,牵起一抹笑:“好。” …… 橙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外,唐小白却还没有收回目光。 “太子殿下没有说要回来吧?”虞隽道。 刚才忙乱时,他就在殿外候着。 现在进了殿,才轻声开口。 唐小白“嗯”了一声,终于收回目光。 没了橙子交接,虞隽便亲自将文书送到唐小白案头,俯身时低声问:“太子妃觉得橙女官有问题?” “我不怀疑她。”唐小白几乎是立即回答。 虞隽笑道:“她有了身孕,而且着急出宫告诉她的罗郎呢!” 唐小白没说话,拿了一本公文,专注地看着。 “会不会太冒险了?”虞隽道,“何不等到殿下真的要回来时再说?” 唐太子妃半抬起脸,眼睛越过他望向殿外。 殿宇层叠之间,有一片淡蓝的天。 “我觉得,他应该快回来了。” 这并不是什么无根无据的直觉。 西北的战局她一直在关注,从军情奏报到粮草军械的流动,当然,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的亲笔反馈,逐渐让她窥见一些战争结束的苗头。 …… 十一月中,凉州来信。 唐小白刚看完信就往燕国公府跑。 唐娇娇还留在京城的燕国公府。 九月,唐子谦回河北;十月,唐世恭夫妇带着小儿子随圣驾去了温泉行宫。 唐娇娇是自己要求留在京城的。 为什么留下?唐小白自然心里有数,于是隔三差五就往燕国公府来看看姐姐,但唐大小姐总没几分好脸色给她。 这回一进门,就挨了大小姐一记瞪:“又来干什么?还记得自己是个太子妃吗?” 在唐大小姐眼里,太子妃应该高高在上坐在东宫,想见谁就派个人去传,怎么能自己往外跑? 唐小白不以为意:“我不来,你能去找我?” 唐娇娇嗤道:“这么冷的天,我才不出门!” 那不结了? 唐小白上前挽起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低语。 唐娇娇眼眸一亮:“真的?!” 唐小白点头:“今天早上刚收到的信——”说着,将手伸到袖子里,刚摸到李穆的信,又松开手指。 算了,信里还写了别的,就不给阿姐看了。 “信里说,已经奏请下月班师回朝,不过奏报应该还没送到行宫。”唐小白道。 小祖宗给她的信一直都是最快的,比军情奏报还快。 “姐夫也该回来了!”说着,朝唐娇娇眨了眨眼。 大小姐立即红了脸,瞪她一眼:“谁是你姐夫!” 又冷哼道:“他们说回来就回来呢?皇帝还未必准奏!”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有一丝焦虑。 太子回朝天经地义,但李行远不是。 “放心吧!”唐小白却一点都不担心,“李穆的信里都说会带李行远回来,他们就一定能回来!”想了想,又笑,“他们回来去温泉行宫之前,必然经过京城,还好阿姐没去行宫,少等一日呢!” “谁等他了!”大小姐恼羞成怒,狠狠戳了她一指头,“我留在京城是等他吗?有没有良心!” “你——” “我什么我?”唐娇娇一点儿说话的空隙也不给人留,“我明儿就去行宫找爹娘去,再不管你了!” 唐小白懂事地闭上了嘴。 次日,燕国公府送来消息的时候,骄傲不等人的唐大小姐已经出了城门。 唐小白闻讯笑了笑,调了一队人跟上护卫。 太子即将回朝,不知有多少人闻风而动,趁着还没到时候,先把大小姐送走了也好。 然而,两个时辰后,她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京城往行宫的官道,没有找到唐大小姐!” 第405章 方向 天阴翳,沉沉欲雪。 蹄声疾如骤雨,直奔西城门。 这样大的动静,立即惊动留守京城的许多人。 李枢恰骑马从皇城出承天门街,便见一队禁卫从面前疾驰而过。 是太子左司御。 带头的那个他也认得,是一名常在太子妃唐氏面前走动的玄衣卫,名叫姚合。 在京城之地,大量调动禁卫何其敏感? 唐二想要做什么? 李枢正皱眉,便听见马蹄声中,有人在他身后高声唤:“晋王殿下!” 声音清越,怒意勃发。 是她。 李枢转头,正见赤色马扬蹄半身高,又稳稳落下,马背上少女面色冷沉,杏眸中熊熊欲燃。 她目光放肆地将李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晋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李枢面色一冷:“太子妃未免管得太宽。” 少女右肩骤抬,华贵的斗篷掀飞,杀机于扑面而来的温暖甜香中突现。 李枢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雪亮刺目的箭尖指住。 少女莹白柔软的手指扣在弩箭的机关上,盯住他的眸光尖锐似利器。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聚了百余人的承天门街上寂静如死。 李枢听着自己胸腔内的鼓噪,缓缓吸入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太子妃何意?” 女孩儿唇角冷冷一勾,纤白如兰瓣的手利落翻收,转瞬间,将弩箭藏纳入斗篷之下。 长睫微垂,敛一半冰霜。 “我阿姐不知道去了谁家作客,”忽地抬眸,再露杀意,“无论是谁,倘若教她受半点委屈,我这弩,必是收不住的。” 李枢眼中恍然:“唐娇娇……你以为是我?” 她蓦地蹙眉,眸中现疑色。 李枢顿生怒意,冷冷道:“太子妃无凭无据,就怀疑到本王身上?” 唐小白见他这般作态,心里不确定起来。 她确实无凭无据,甚至一开始也没什么头绪。 唐娇娇的失踪太突然,她甚至不确定是冲她来的还是冲唐娇娇去的。 但一见李枢,便记起被她抛却已久的原书剧情,以及早已作古的赵景。 赵景到死都怀疑唐娇娇是重生者。 那李枢呢? 李枢曾和赵景走那么近,如果他从赵景那里得知了什么,会不会和赵景一样,把前世今生的巨大落差归咎于唐娇娇? 可是李枢现在的表现—— “太子妃多心了,”李枢再次开口,语气冷淡,却不知为何,少了几分怒意,“本王对唐娇娇不感兴趣。” 唐小白:“呵!” 当年李枢在赵景的怂恿下,几番设计接近唐娇娇,还好意思说不感兴趣。 李枢也瞧见她眼里的嘲讽,沉默片刻,低了声音道:“从前确实因为赵景……”一顿,“后来确实不再关注。” 说罢,眼神复杂地看了唐小白一眼,好似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猛地一下拉紧缰绳,掉转马头离开。 唐小白没有拦他,琢磨了一下他最后那个眼神,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李枢这个态度,或许真的不是他…… 自从“女主”出现后,李枢就跟剧情走了。 算起来,这些年李枢见唐娇娇的次数甚至比见她还少。 如果不是李枢,那会是谁? “太子妃!” 唐小白回神回望。 陶汾催马跑来,神色凝重,摇头:“都不在家!” 唐小白心中一沉。 出宫之前,她让陶汾去了趟罗家。 东宫内鬼,她不怀疑橙子,她怀疑的是罗雄。 尤其在伪证被揭发之后,她就让人暗中盯着罗雄。 但还是跑了。 “橙子也不在?”她无意义地多问了一句。 陶汾摇头。 唐小白忽然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橙子是她毋庸置疑的心腹。 追查内鬼一事,唐小白从未瞒过她。 这么聪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线索逐渐指向罗雄? 那天橙子诊出身孕,唐小白想将她留在东宫。 无论罗雄如何,她总能保住橙子,甚至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但橙子还是走了。 她们相伴这么多年,除了李穆,就是橙子最懂她的心意。 她的每一个言外之意,橙子都能听懂。 懂了,还是选择离开。 喉咙堵得难受,唐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陶汾看得心疼,忙道:“橙师妹一定是被挟持走了,她还怀着身孕……真不是东西!” 唐小白被他安慰得更加心神不宁:“陶师兄,你再找人在城内外搜寻藏身之地,橙子怀着身孕,倘若被挟持,应该走不远!” 倘若不是被挟持,也总要从近处找起。 陶汾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已经把话递出去了,一有消息马上报过来!”又面露怜惜,“太子妃别着急,我也让人给太子殿下报信——” “给他报信干什么?”唐小白愣了愣。 陶汾正色道:“好端端的,大小姐怎么会出事?肯定是冲着太子妃来的,太子妃关心则乱,说不定一时冲动就会被要挟到,这事必须告知殿下!反正吐谷浑那边打完了,殿下快马加鞭的话,五天就能回来!” 唐小白苦笑:“我等不了五天。” 陶汾不这么认为:“既然是冲着太子妃来的,大小姐暂时不会有危险,只要我们稳住——” “我们稳不住,”唐小白打断他,“我不知道绑架阿姐的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我的阿姐是什么样的人!” 燕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一想到这点,唐小白就有些喘不上气:“莫急!” 没有回应,只耳边一阵轻风拂过。 “你去温泉行宫——” 李枢说,他对唐娇娇不感兴趣。 那谁对唐娇娇感兴趣? 唐小白想起一个人。 “你去行宫里面……看一看……” “殿下吩咐,莫急护卫太子妃,不可擅离!”影卫的声音纹丝不动。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唐小白道。 如果她去了,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莫急沉默片刻:“属下遵命。” 赤红坐骑不安地踱了两步,突然被掉转马头,向太极宫奔去。 策马扬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却令人清醒。 一条一条信息逐渐在唐小白脑中列好。 现在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是,罗雄到底是谁的人。 目前有三个方向。 第一,是晋王李枢,目前看来不像。 第二,行宫那边的人,她已经派了莫急去报信找人,到了那边,父亲自有安排。 最麻烦的是第三个方向,她至今连边都没摸着。 但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得不少! 第405章 方向 天阴翳,沉沉欲雪。 蹄声疾如骤雨,直奔西城门。 这样大的动静,立即惊动留守京城的许多人。 李枢恰骑马从皇城出承天门街,便见一队禁卫从面前疾驰而过。 是太子左司御。 带头的那个他也认得,是一名常在太子妃唐氏面前走动的玄衣卫,名叫姚合。 在京城之地,大量调动禁卫何其敏感? 唐二想要做什么? 李枢正皱眉,便听见马蹄声中,有人在他身后高声唤:“晋王殿下!” 声音清越,怒意勃发。 是她。 李枢转头,正见赤色马扬蹄半身高,又稳稳落下,马背上少女面色冷沉,杏眸中熊熊欲燃。 她目光放肆地将李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晋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李枢面色一冷:“太子妃未免管得太宽。” 少女右肩骤抬,华贵的斗篷掀飞,杀机于扑面而来的温暖甜香中突现。 李枢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雪亮刺目的箭尖指住。 少女莹白柔软的手指扣在弩箭的机关上,盯住他的眸光尖锐似利器。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聚了百余人的承天门街上寂静如死。 李枢听着自己胸腔内的鼓噪,缓缓吸入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太子妃何意?” 女孩儿唇角冷冷一勾,纤白如兰瓣的手利落翻收,转瞬间,将弩箭藏纳入斗篷之下。 长睫微垂,敛一半冰霜。 “我阿姐不知道去了谁家作客,”忽地抬眸,再露杀意,“无论是谁,倘若教她受半点委屈,我这弩,必是收不住的。” 李枢眼中恍然:“唐娇娇……你以为是我?” 她蓦地蹙眉,眸中现疑色。 李枢顿生怒意,冷冷道:“太子妃无凭无据,就怀疑到本王身上?” 唐小白见他这般作态,心里不确定起来。 她确实无凭无据,甚至一开始也没什么头绪。 唐娇娇的失踪太突然,她甚至不确定是冲她来的还是冲唐娇娇去的。 但一见李枢,便记起被她抛却已久的原书剧情,以及早已作古的赵景。 赵景到死都怀疑唐娇娇是重生者。 那李枢呢? 李枢曾和赵景走那么近,如果他从赵景那里得知了什么,会不会和赵景一样,把前世今生的巨大落差归咎于唐娇娇? 可是李枢现在的表现—— “太子妃多心了,”李枢再次开口,语气冷淡,却不知为何,少了几分怒意,“本王对唐娇娇不感兴趣。” 唐小白:“呵!” 当年李枢在赵景的怂恿下,几番设计接近唐娇娇,还好意思说不感兴趣。 李枢也瞧见她眼里的嘲讽,沉默片刻,低了声音道:“从前确实因为赵景……”一顿,“后来确实不再关注。” 说罢,眼神复杂地看了唐小白一眼,好似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猛地一下拉紧缰绳,掉转马头离开。 唐小白没有拦他,琢磨了一下他最后那个眼神,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李枢这个态度,或许真的不是他…… 自从“女主”出现后,李枢就跟剧情走了。 算起来,这些年李枢见唐娇娇的次数甚至比见她还少。 如果不是李枢,那会是谁? “太子妃!” 唐小白回神回望。 陶汾催马跑来,神色凝重,摇头:“都不在家!” 唐小白心中一沉。 出宫之前,她让陶汾去了趟罗家。 东宫内鬼,她不怀疑橙子,她怀疑的是罗雄。 尤其在伪证被揭发之后,她就让人暗中盯着罗雄。 但还是跑了。 “橙子也不在?”她无意义地多问了一句。 陶汾摇头。 唐小白忽然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橙子是她毋庸置疑的心腹。 追查内鬼一事,唐小白从未瞒过她。 这么聪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线索逐渐指向罗雄? 那天橙子诊出身孕,唐小白想将她留在东宫。 无论罗雄如何,她总能保住橙子,甚至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但橙子还是走了。 她们相伴这么多年,除了李穆,就是橙子最懂她的心意。 她的每一个言外之意,橙子都能听懂。 懂了,还是选择离开。 喉咙堵得难受,唐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陶汾看得心疼,忙道:“橙师妹一定是被挟持走了,她还怀着身孕……真不是东西!” 唐小白被他安慰得更加心神不宁:“陶师兄,你再找人在城内外搜寻藏身之地,橙子怀着身孕,倘若被挟持,应该走不远!” 倘若不是被挟持,也总要从近处找起。 陶汾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已经把话递出去了,一有消息马上报过来!”又面露怜惜,“太子妃别着急,我也让人给太子殿下报信——” “给他报信干什么?”唐小白愣了愣。 陶汾正色道:“好端端的,大小姐怎么会出事?肯定是冲着太子妃来的,太子妃关心则乱,说不定一时冲动就会被要挟到,这事必须告知殿下!反正吐谷浑那边打完了,殿下快马加鞭的话,五天就能回来!” 唐小白苦笑:“我等不了五天。” 陶汾不这么认为:“既然是冲着太子妃来的,大小姐暂时不会有危险,只要我们稳住——” “我们稳不住,”唐小白打断他,“我不知道绑架阿姐的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我的阿姐是什么样的人!” 燕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一想到这点,唐小白就有些喘不上气:“莫急!” 没有回应,只耳边一阵轻风拂过。 “你去温泉行宫——” 李枢说,他对唐娇娇不感兴趣。 那谁对唐娇娇感兴趣? 唐小白想起一个人。 “你去行宫里面……看一看……” “殿下吩咐,莫急护卫太子妃,不可擅离!”影卫的声音纹丝不动。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唐小白道。 如果她去了,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莫急沉默片刻:“属下遵命。” 赤红坐骑不安地踱了两步,突然被掉转马头,向太极宫奔去。 策马扬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却令人清醒。 一条一条信息逐渐在唐小白脑中列好。 现在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是,罗雄到底是谁的人。 目前有三个方向。 第一,是晋王李枢,目前看来不像。 第二,行宫那边的人,她已经派了莫急去报信找人,到了那边,父亲自有安排。 最麻烦的是第三个方向,她至今连边都没摸着。 但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得不少! 第406章 别无选择 云层低厚,压城欲摧。 太极宫巍峨立于北,却因主人别幸而平添寥落孤清。 这寥落孤清里,仍有几个失去帝王重新的人留守。 譬如,舒美人。 曾经盛宠一时的舒美人,在“意外”小产之后没几天,就突然失宠了,连温泉行宫都没能跟去。 只是荔萝殿外仍守着一队禁卫,唐小白一直没机会见到她。 但今天无论如何,唐小白都要见她一面。 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王氏族人的消息。 马至宫门前,勒停。 唐小白正要翻身下马,却听见有人喊她:“太子妃留步!” 回头,见青年公服端雅,容色如玉。 是薛少勉。 薛少勉施礼:“臣有事相禀——”抬头看宫城肃穆,“或许也是太子妃此刻想知道的……” …… 一刻钟后。 玄衣黑骑,如乌云,携雷霆,自宫门直奔城门。 黑压压的东宫玄衣卫队中,唯一人赤骑红衣,被簇拥在队伍前端,如红日耀目。 城门守卫远远望见,顿觉心惊肉跳。 军队出入,须有令状。 禁卫也是军队。 拦,还是不拦? 脑中刚闪过这一念头,便听见值守将领下令:“放行!” 令出,左右分列。 未几,乌云拥日,穿门而过。 才出城门,队伍就猝然停驻,整齐得没有一丝杂音。 唐小白远眺前方,攥着缰绳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前方道路上,一名形容狼狈的男子正跌跌撞撞奔来。 在一次踉跄后抬头,仿佛刚刚认出唐小白,就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太子妃!太子妃救命!” 快近到跟前时,又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你怎么在这儿?”唐小白语气淡淡问。 男子晃着身子站稳后,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有歹人劫持阿橙,要挟臣将此信送至太子妃面前!”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呈上,“求太子妃救救阿橙!” 信件转呈,拆阅。 极好的一笔字。 峻整秀劲,有名家之风。 这样的一笔字,放眼天下,也数不出几个。 所以这字迹,唐小白必然是见过的。 如果不是有人不许,她甚至还想临摹过。 这样出类拔萃的一笔字,她做梦也想不到,会用来写成绑匪的要挟信。 唐小白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看向垂着头已经安静下来的罗雄:“带路!” 毋庸置疑的陷阱,却不容她迟疑。 倘若明知山有虎,为何偏向虎山行? 当然是因为,那里有不能舍的人。 漫天乌云遮压下,迎面的风已经有了冰雪的冷冽。 一些淡忘的剧情随着冷风一点点灌入脑中。 女主的弟弟被反派挟持,胁迫女主自投罗网。 然后…… 秦宵死了。 书里的秦宵死了。 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亲人。 现在被挟持的是她的姐姐…… “驾!” 扬鞭空响,马嘶绝尘。 一片雪花遽然沾上眉心,冻结眼中突涌的热意…… …… 马蹄停处,雪掩枯草。 枯草尽头,是一座颓败的庄园。 唐小白下马,仰起脸看那庄园。 庄园的门虚掩着。 门上牌匾蛛丝遍结,连上面的字迹都已经看不清。 “唐大小姐就在里面,太子妃最好单独进去。”不知是不是灌了许多风雪的缘故,罗雄的嗓音有些嘶哑。 唐小白没有动,微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牌匾上的字,缓缓开口:“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什么都没听见,怎知我阿姐是不是真在里面?” 说罢,看了罗雄一眼。 罗雄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唐小白到了这里,反而不急了,继续望着牌匾上的字,仿佛在辨认上面写的什么。 没有让她等太久,庄园内飞出一件东西。 玄衣卫接在手里,转身呈上。 唐小白目光骤缩。 羊皮制的尖头小靴,染红绘金,明珠为饰,极尽华贵。 确实是唐娇娇的靴。 久久不见动静,罗雄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唐太子妃正死死盯着那只漂亮的小靴,唇抿得不见血色。 明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却还是不见乱相。 大约察觉到了罗雄的窥视,她目光挪了过来,露出一丝嘲讽:“这样的小靴,京城里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独一无二。” 罗雄沉默片刻,低声道:“但太子妃别无选择。” 这本来就是一场博弈。 只要唐小白不想下次丢出来的不再仅仅是一只靴,她就只能选择相信。 唐小白扯了扯嘴角:“罗雄——”语气平稳而冷淡。 “臣在。”罗雄的声音也已完全平稳下来。 “橙子还好么?” 罗雄愣了愣,随后平静地答道:“太子妃想要她好,她便好着,正如唐大小姐一样。” 唐小白“嗤”了一声,抬起脚,朝着庄园大门走去。 罗雄立即紧步跟上。 她本来就走得不快,走到门前七八步远时,又停了下来。 罗雄脸上顿时露了不耐:“太子妃不必——” “你知道她有了身孕吗?”唐小白轻声问。 “什么?”罗雄神色蓦然呆滞。 唐小白转头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橙子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吗?” 罗雄张着嘴巴,眼中情绪空白,似乎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唐小白突然感到了难过:“她没告诉你吗?” “十月二十五,在东宫诊出身孕,我想让她留在东宫,她说要回家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她以为橙子想用孩子来挽回什么,怎料得,连提都不曾提过。 不知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罗雄。 可此时丢出这个消息,却炸得罗雄茫然失措。 罗雄不动,唐小白也不动。 她一面不动声色地盯着罗雄,一面计算着僵持中消耗的时间。 还不够……还不够…… 也没有消耗太久,庄园门内就有了动静。 脚步声,似一记猛冲。 像一个讯号,带动暗处无数风声。 随即,虚掩的门被拉开,冲出一道人影。 浅淡的碧,带星点的橙,映入唐小白因惊恐而睁大的眼里。 同时映入她眼中的,还有那道身影背后的万丈杀机。 玄衣卫伺机已久,暴起而动。 却还是来不及。 拉开的大门间,女子的身形纤细脆弱,抬起的一只脚尚未越过门槛,整个人便被数支长箭送出门框,沉重地钉在地上。 “阿橙——” 第407章 我回来了 女子纤瘦的背上,插了足足五六支箭,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身上的衣裳,以及身侧的枯草。 她倒下的一瞬,玄衣迅如鬼影,将她带出的杀机逼回门内。 唐小白箭步到她面前,却不敢伸手碰她。 只一个瞬息的犹豫,罗雄就抢到了她面前,跪地去扶地上不知生死的橙子。 “别碰,小心加重伤势!”唐小白喝道。 转身,急声下令:“快马回京请医!” 再转回看时,橙子已经睁开了眼。 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在看见罗雄的一瞬,眼里像回光返照似的,倏然放出光芒。 她向罗雄伸出手,颤巍巍,却很坚定。 “罗郎……你抱抱我……” 虚弱,悲伤。 唐小白制止的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来。 罗雄跪在地上将她抱进怀里,声音颤抖着:“阿橙……阿橙……我没想害你阿橙……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到了,没事的……你和孩子——” 戛然而止。 罗雄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眼珠微微突出,他看了橙子一会儿,慢吞吞地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 匕首插得很深,几乎只露出柄,柄上还握着橙子的手。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身中数箭的女子能有这样的力气,将匕首插得这么深? “阿橙……你……这么恨我?” 橙子却没有再看他。 不知是没力气再看,还是不想再看。 她松了手,微抬起脸,吃力地看向唐小白。 唐小白蹲下身,小心地将她从罗雄怀里揽过来。 “大小姐……” 唐小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别说话,大夫很快就到了。” “……不在这……” “我知道!我知道!”唐小白快速地说,“我知道阿姐在哪儿,秦宵、姚合还有陶师兄、钟姑娘都去救她了,没事的,你安安心心的,大夫马上就到了!” “二小姐……” “别说话!乖!别说话!” “唐橙……有负二小姐……” “没有,没有……你做得很好……你留下的线索我都看到了!” “好想……好想做二小姐……辅臣……” “你好好的,回去我给你加官——” 说到这里,唐小白整个人僵住了,一股寒气迅速渗透四肢百骸,连心脏都好似冻住了。 她不自觉将怀里的人抱紧一些。 “你这次功劳不小,回去论功行赏少不了……” “不过你留在家里的线索,差点就被陶师兄这个马虎鬼错过了,还好我又去了一趟你家,才得以重新布局……” “其实你只要告诉我就行了,何必自己去冒险……” “但我们有时候,就是想要自己做一些事,虽千万难,也不想退让周旋,不然,为什么那么努力读书学习呢?” “那时候我们一起读书,就属你最努力了,我和阿宵都开挂,只有你和阿元,是真的很努力;”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们这样的女孩儿,身处泥沼,心向阳光;” “我不会为你难过,我很高兴……” “我的橙子……特别好……” “特别好……” “……” 太兴十一年,四月初一。 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身着浅碧罗衫的少女就站在她面前,眼角微微一弯,笑容惊喜温柔。 好像在欢迎她的到来…… …… 低声喃喃,刀光雪影若近若远。 唐小白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说了多少话。 她知道自己应该振作起来,起码后退到更安全的距离,可不知是被风雪动得麻木了,还是累了,就是不想动。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声以外,动静变幻。 马蹄声奔袭而来。 有人大声呼喝。 “太子妃……” “橙女官……” “死了……” 死了吗? 唐小白低下头。 忽然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出手,将她的手从橙子身上掰开。 唐小白皱眉将橙子愈加抱紧。 手不经意触碰到背上的伤处,摸得一手湿热。 是血。 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人停下动作,沉默片刻,道:“她已经死了。” 唐小白身子一僵,抬起头。 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正低下头,继续掰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动作并不粗蛮,却很强硬。 这次他没有再遇到反抗,唐小白几乎是自己就松开了。 怀里的橙子被其他人接走,她乖顺地滑入眼前人的怀中,圈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间:“你回来了……” 他收拢双臂,依稀轻叹一声。 “我回来了……” 第408章 过分娇弱 轻暖的裘衣落下,将唐小白从头到脚盖住。 鼻尖触到厚厚的衣领,有点冷。 唐小白本能似地将鼻尖一点一点往上嗅寻,终于蹭到了肌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风雪的清冽从鼻腔直钻大脑。 一瞬间,风声消融,厮杀零落。 唐小白眼眶一热,将他搂得更紧,不自觉地去蹭他下颌肌肤,想要汲取其间的温度。 忽然,近在咫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擦过她的鼻尖。 唐小白微怔,随即被抱了起来。 随着这动作,唐小白脑袋晃了晃,晃过神来,忙揪住他衣服:“阿姐——” “李行远已经去了。”他的声音似淬了冰雪,冷得不太寻常。 但唐小白现在满腹心事,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我们也去!” 他没有回应,默不作声将她抱上自己的坐骑。 唐小白的视线不经意转回庄园门前。 橙子正被一名玄衣卫放上马背,四肢软软地垂挂下来,背上的箭矢虽然已经折断,却仍露出一小截。 唐小白闭了闭眼,解下身上盖的裘衣,交给附近的玄衣卫:“将橙女官好好送回东宫。” 目光再转,罗雄的尸体还躺在原地,睁大着眼睛,脸上惊痛未消。 腹部还插着那把匕首,鲜血汩汩直流。 李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匕首拿来。” 玄衣卫取下匕首,擦拭干净,呈上。 这是一把制作极其精美的匕首,比寻常匕首更细更小、也更便于藏匿一些。 唐小白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个月她让橙子挑的防身利器。 从橙子在家中留下的线索来看,她是主动跟随或跟踪罗雄到这里的。 她特意带上匕首,在濒死之际,没有一丝犹豫地带走了罗雄的命。 刺入之后,甚至没有再多看罗雄一眼。 看起来柔弱可亲的女子,割舍起来比谁都果断。 唐小白想起罗雄临死前的问。 恨吗?也许他不配。 从他欺骗利用橙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配了。 手指轻抚过刃面,唐小白低声道:“这是橙女官的匕首,和她放一起吧……” 匕首从眼前离开,她下意识追着望去时,眼前蓦然一黑,被遮住视线。 “围好。”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冷淡淡的。 唐小白正心乱如麻,也没留意到这些细节,只听话地拉着他的裘衣围裹住自己,又调整了下坐姿,往他怀里靠了靠。 背脊靠上他胸膛的一瞬,明显感觉到太子殿下整个人气场温和了不少。 还是老样子啊…… 唐小白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闻着他身上竹露松雪似的清冽气息,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下月吗?”唐小白问。 陶汾预估他五日内能回来,结果五个时辰都不到,人就在眼前了。 起初听到他的声音,唐小白都当自己在幻听。 明明昨天刚收到太子殿下的信,说的是奏请下月回朝,这才隔天啊!奏章刚送到皇帝面前吧? “左右无事,写完奏章我便与李行远先行一步,”太子殿下回答得理直气壮,“因诏令未至,原打算暂留歧州,不想巧遇陶师兄派来的报信人——”说到这里,低头看她一眼,隐约一声轻哼。 唐小白头皮麻了一下,又问:“李行远怎知我阿姐在哪里?”连她都只是知道个方向。 太子殿下又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不是找到你了?李行远为什么找不到?” 唐小白:…… 这是什么逻辑? “你怎么找到我的?”唐小白又问。 他默了片刻,道:“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七分冷淡,两分矜傲,再带一分不易察觉的自得,凑足了一个扇形图。 纵然有些不合时宜,唐小白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是莫缓和莫急联系上了?” 太子殿下倔强不说话。 “那你现在知道往哪儿走吗?” 太子殿下还是没说话,但飞驰中的坐骑渐缓渐停。 他们这边的队伍停下后,唐小白也听见了迎面而来的另一波马蹄声。 她从裘衣内钻出半张脸。 雪还在下着,鹅毛般飞落,放眼望去,已尽是银装素裹。 冰天雪地之间,黑压压一片骑兵正朝着他们跑来。 前排有一白一红两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白是素白,白衣者身姿轩昂,气质朗朗——是李行远; 红是绯红,红衣者修长如玉,容色倾城——是秦宵。 唐小白看得眼睛都花了一下。 不愧是男女主! 但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李行远和秦宵的中间。 马是大宛驹,唐小白认得是李行远的坐骑。 人则被一件巨大的黑色氅衣罩了起来,勉勉强强露了一双眼睛。 “阿姐!”唐小白激动得钻出脑袋喊了一声。 风雪相隔之下,唐小白还是明显感觉到黑色氅衣罩下的人炸了一下毛,坐骑催动,加速跑近。 到跟前时,黑色氅衣抖落些许,露出唐娇娇完整的一张脸。 脸上有一些轻微的青红伤痕,但一双漂亮的杏子眸仍旧神采奕奕。 没事就好…… 唐小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料,唐大小姐突然眉心一皱,露出七分不屑、三分鄙夷:“你躲着干什么?不会自己骑吗?” 唐小白错愕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李行远。 李行远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唐大小姐被绑架了好几个时辰,受惊受苦都是难免的。 是李行远不想怜香惜玉吗? 唐小白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一定是大小姐的骄傲不允许她娇弱地躲在男人怀里回来。 这么一来,没被绑架还躲在男人怀里的唐二小姐就显得过分娇弱了。 唐小白惭愧。 但现在出来,是不是也挺丢人的? 正犹豫着,突然,又被盖住了脸。 一只手掌隔着裘衣将她按在怀里。 “她受伤了。”太子殿下说得冷淡且自然。 …… 唐太子妃就这么躲在男人怀里回了东宫、进了丽正殿。 一直到被放在榻上,才从裘衣里钻出来。 一出来,就对上太子殿下乌沉沉、冷冰冰的眸子。 “解释一下。”他说。 唐小白茫然。 解释什么? 第409章 解释 解释什么? 唐小白茫然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领悟到了。 “今天一早,阿姐派人来说,她要去行宫……” 唐小白猜测他是想了解整个过程,就从早上开始说起,说得非常详细。 “……禁卫回报……姚合……李枢……陶师兄……” “……在永安门遇薛少勉——”这里有点复杂,唐小白停顿下来想了想,才继续说道,“薛少勉说,薛少勤之死,乃王氏所为。” 薛少勤的死,姚合一直有在追查。 起初,他们以为是两党之争导致的。 但后来也渐渐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但还没开始往王氏那边想。 王氏一族自王茂昭死后,嫡支一脉都回乡守丧了,留在京城的族人并没有身居要职的,看上去仿佛败落了,没想到暗地里还有筹谋,甚至在西北掀起战争。 “你说王氏想借吐谷浑之乱达到什么目的?”唐小白问。 李穆眸色乌沉,不答反问:“薛少勉如何知道是王氏所为?” “他没说,”唐小白当时也没空追问,“我猜测和甄素有关。” 甄素进宫,背后必有帮衬甚至主使。 唐小白想来想去,觉得薛少勉最有可能。 “他还说,罗雄是王茂昭的人,可能从进书院之前,就已经是王茂昭的人了。” 建浑天书院,与司天台和国子监打擂台,是李穆的第一个大举动。 他们一直都知道书院里有不少眼睛,甚至哪几个与王茂昭有关,大家心里也有数。 但确实没有怀疑到罗雄身上,他的背景太干净了。 得到这个信息后,唐小白去了一趟罗雄家中,从橙子留下的零星线索锁定唐娇娇被绑架后藏匿的方向。 但是,当她出城遇到罗雄后,罗雄给她指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怀疑唐娇娇不在那个庄园里。 那个庄园,应该是针对她的一个陷阱。 用姐姐引她入瓮,最终目的应该是对付李穆吧? 幸好没事! 唐小白吁了一口气,然后就对上了太子殿下凉凉的目光。 仿佛在说,我还在等你的解释。 “我解释完了……”唐小白说得不太确定。 果然,太子殿下露出一抹冷笑。 唐小白又茫然了。 不是要她解释这个? 那要解释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 眼看太子殿下还是一副高冷等解释的模样,唐小白也不高兴了,一脚朝他身上踹去:“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这一脚,不但没有踹到人,还教他捉住了。 他低下头,捏着她的小腿,将她沾满雪与泥的靴脱下,隔着袜,握住她冰凉的足尖,捏了一下。 唐小白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却被他拉住。 随后掀起上衣下摆,将她一双脚揣进了怀里。 唐小白愣了愣,下意识蹬了一下脚。 隔着袜子、隔着中衣,踩到了既平整又不平整的……腹肌?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唐小白忍不住又踩着摩擦了一下。 “别动!”他低声喝。 唐小白没想招惹他,立即听话地不动脚了,但脚趾头却有自我意识似的,小幅度地抓了抓地。 她平时就有这个下意识的习惯小动作,但平时紧张得脚趾抓地谁知道呢?这会儿却抓到了一块不一样的“地”…… 太子殿下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抬起眼幽沉沉看她:“你想——” “不!我不想!”唐小白果断摇头。 “咳咳……”他连咳数声,才将语气恢复淡漠,“为什么冒险?” 俨然质问。 唐小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小祖宗是恼她身临险境。 “我没有要冒险,只是没料到现在会有人动手——” 在她的猜测中,觉得搞事情的两个时机,要么是前线吃紧的时候,做点什么让李穆或李行远分心,要么就等李穆快到京城的时候,拿到把柄与李穆或李行远对抗。 “我以为你下个月才回京,谁知道……”唐小白轻哼一声,“我不知道的事,别人倒是清楚得很!” 应该是李穆和李行远提前回京的消息泄露,才有了这一出措手不及的绑架。 “但凡再晚个一天,我就把阿姐送去行宫了,任他们用尽手段,我都不会出城!”唐小白信誓旦旦。 但太子殿下的态度未见软化:“出城人都不带?” 唐小白眨了眨眼:“我带了啊!我不是带了玄衣卫和莫急?” 一边说,一边庆幸在罗家发现线索后有及时召回莫急,否则现在真不好交代。 但就这样,也是不太好交代的。 “秦宵、姚合、陶汾、钟楚楚——” “我有莫急就够了!”唐小白忙打断他。 太子殿下脸色顿时一沉。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让人生气? “我这边在明,阿姐那边在暗,所以需要多几个高手过去,总要先把人救出来,至于我,我又不会踏入对方的陷阱,没有那么危险,莫急和玄衣卫足以护我全身而退!” 唐小白说了一通,还是不见小祖宗面色好转,就知道这件事于理再通,于情还是过不去。 心念一转,换了个方向:“阿姐那边,我心里没底,但我这里,我总是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想了想,无比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那次在吐谷浑遇狼一样,明明不可能,可你还是来了!” 这番话说得毫无逻辑,但太子殿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转晴了。 唐小白看着他的变化,抿唇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被嘲笑的太子殿下也没有再使脸色,垂眸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搂进怀里。 “我希望,我每次都能来得及。”他低声道。 唐小白笑得更欢了:“你不是该希望我再也不要遇到这种事吗?” 话刚说完,她便沉默了下来。 哪有什么来得及?也不存在什么谋算。 李穆吻了吻她的额角,低声道:“是,我希望你再也不要遇到这种事。” 唐小白圈住他的腰身,笑了一下:“我要给她追赠!” “好,日后我登基了,可以再追赠一次。” “她也是你同学呢!” “那再拟个封号,赐命妇。” “礼部通不过吧?” “我说通过就通过。” “啧……” 喁喁细语,隔了一道门听在耳中,温馨之余难免带了点旖旎。 内侍犹豫再三,回头见秦宵抱臂倚柱,扬眉眼含催促,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门内细语声骤停。 “殿下,秦副率请见,主犯已拿下,听候发落——” 第410章 士为知己者死 宰相王茂昭死后,其子孙一脉均辞官返乡守丧。 朝堂上虽然还有王氏族人,但整体来说,王氏一族大势已去。 这种情况下,费尽心思针对东宫,对王氏而言没有任何益处。 不图利益,那图的就是意气了。 王茂昭虽然死于非命,但会追着为他报仇的,也只有亲近的人。 罗雄原来是王茂昭的人,王茂昭死后,能继承他人脉的人,呼之欲出—— “我早就看他人面兽心!不是好东西!”作为受害者,唐娇娇一提起绑架她的人就横眉怒目,冷笑不屑。 虽然但是,唐小白还是忍不住杠她一下:“你当年不是还选中他——” “呸!”大小姐差点跳脚,“我选了吗?我选的是他吗?我选的是王氏一族!”仔细想想,觉得还是丢人,“算我看走了眼!” 唐小白不由叹息。 王茂昭的人脉,必然落在他的嫡长子手里。 这一点谁都能料到,所以嫡长子有的是人盯着,嫡长孙也是。 没料到的是,接手王茂昭暗中人脉的是另一个嫡孙。 王渐。 那个曾经差点与唐娇娇定亲的王渐,就是绑架唐娇娇的人。 唐小白与王渐曾经交集不少,一起去过过凉州,也曾于黄河北岸畅谈。 当年聊起两家的立场,王渐那句“殊途同归”曾令她唏嘘不已。 然而事实却是,殊途终究还是难以同归。 “对了!”唐娇娇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锦囊,塞到唐小白手里:“王渐说,这是你杀害王茂昭的证据!” 唐小白:??? 她什么时候杀害过王茂昭了? 打开锦囊一看,不由愣住。 一只小小的印章,玉身,虎钮,非帝后不能配。 这是她的。 当初她为了说服王茂昭替李穆证实身份,拿了这只印章去找王茂昭。 虎钮印章,只有皇帝和皇后能用,太子不能,太子妃更不能。 尤其当时她还不是太子妃。 她主动将这只印章留给王茂昭作为信物,承诺在王茂昭身后照拂王氏子弟。 没想到,竟被当作她杀害王茂昭的证据。 算起来,也怪她在王茂昭身死后没有去确认一下,估计王渐等人见到印章,以为是王茂昭握有她的把柄被灭口了。 唐娇娇见她一脸复杂,低声疑惑问:“真的是你?” 唐小白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我说也是,我们燕国公府的人哪有闲工夫杀他祖父?”唐大小姐立即换了副面孔,“呵!之前还觉得他生得聪明相……” 唐小白默。 有没有闲工夫不好说,但是王茂昭还真是他们燕国公府的人杀的…… “姓王的这一家真是跟我们犯冲,”大小姐不知想到什么,竟又更恼了几分,“被王渐这么一闹……”后面却含糊着不说了。 唐小白正要追问,身子忽然晃了晃。 马车停了。 下车,见一座小小的宅舍。 宅舍门口,站了七八个人立迎。 这些人都是平头百姓,知道太子妃驾临,面上多少有些惶恐,唯有前排一名妇人面容苍白,却神色沉静。 那是橙子的母亲。 唐小白上前时,想要去扶她。 手刚伸出去,她便后退少许:“谢太子妃。” 刹那间,唐小白便想起了橙子,也是这样文文静静、进退得宜,不愿给人添一丝麻烦。 她唯一一次算得上出格的,便是违抗父母的心意,选择了罗雄。 唐小白收回手,有些沉默。 当时,橙子娘反对过,而她是支持的。 橙子娘看了她一眼,敛衽再拜,温声道:“谢太子妃赐还我儿。” 唐小白眼眶一热:“应该的。” 她原本想让橙子从东宫发丧,但橙子娘通过唐娇娇,请求接回橙子的遗体。 落叶归根,情理之中。 今天她和唐娇娇来这里,是为送橙子一程。 灵堂上,缟素连绵,遗容宛生。 唐娇娇看了一眼,便皱起眉:“从前在燕国公府时脸还圆着,这才离开多久,就憔悴成这样?”说罢,还瞪了唐小白一眼。 唐小白不敢说话。 唐娇娇又道:“你说阿娘难产是罗雄下的药,他如何下的?” 问是这么问,但谁都知道,罗雄自己是没机会接近燕国公府的,只能是利用橙子。 “他换了橙子身上的香囊。”唐小白道。 那天,她进到罗家,看到橙子留下的一只旧香囊。 橙子擅女红,唐小白从小到大身上无数绣品都是出自橙子之手,对橙子的绣艺再熟悉不过。 她一眼便认出这只香囊不是橙子绣的,但纹样却是为婚礼所配。 橙子不会在自己的婚礼上佩戴别人的绣品,更不会在她的婚礼上这么做。 所以,这只香囊只可能是罗雄准备的。 唐娇娇面露怒意:“你大婚那天,阿娘和橙子才接触几次?这都能中招,香囊这样的贴身之物,被橙子戴了一整天!” 她越想越气,怒冲冲问:“让县衙给橙子和姓罗的义绝!” “已经让人去办了。”唐小白道。 虽然没有先例,但她堂堂太子妃,动用一下特权还是很容易的。 唐娇娇看了一眼灵牌,发现上面确实没有“罗”字,满意地点点头,又问:“留在罗家的遗物搬回来没?” 这次是橙子娘回答:“尚未。” “现在就去搬,留在那边晦气!”大小姐雷厉风行,立即吩咐下去,“把罗家的族谱也拿来!就当着橙子的面,把她从姓罗的族谱里划掉,免得她死不瞑目!” 侍从忙不迭领命而去。 唐娇娇忙完这边又问:“礼部的祭文送来没?你让谁写的?” 唐小白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唐娇娇蹙眉不解。 唐小白使了个眼色,桃子至门前示意,须臾,侍女捧笔墨而入,张罗铺陈。 “我来写。”唐小白道。 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陪伴了她将近六年的时光。 像亲人一样照顾她,像朋友一样陪伴她。 曾一同就读于城南,也曾一同论政于东宫。 没有人比橙子更懂她谨慎的理想,也没有人比她更懂橙子隐晦的抱负。 这篇祭文,只该她来写。 唐小白并不常写文章,但这篇祭文却写得极为流畅。 情之所至,泻于笔端。 没过多久,便洋洋洒洒满幅。 唐娇娇在一旁看着看着,眉间渐蹙,忍不住问:“怎么不提她忠诚护主?” 唐小白恰写完一字,提笔微顿,唇边带出一抹笑:“她不是——” 落笔,续墨。 以女之身,修士之志。 女不为悦己者容,而士敢为知己者死。 橙子待她,从来不是忠仆侍主。 最后一笔收起,唐小白正待低头审视。 突然,脚底似闷雷滚响,马蹄震地,狂风骤雨般自临街墙外席卷而过。 因宅舍窄小,动静犹在耳畔,震得唐小白心头剧烈一跳。 “什么事?” 门外躬身小跑进来一名小内侍,是平平无奇伪装小天才莫缓—— “左武卫,行宫来人!” 唐小白顿时记起下车前大小姐没说完的话。 被王渐这么一闹,李穆和李行远回京的消息必然是瞒不住了。 第411章 得看太子妃答不答应 东宫门外,长刀骏马,列阵凛然。 唐小白路过宫门时扫了一眼,问:“谁带队?” “左骁卫将军何力。” 天子十二卫,有极其复杂的势力构成。 左骁卫亲郑氏,派来与晋王李枢会合再合适不过。 太子无诏进京,足以让许多人脑补出一场逼宫大戏。 左骁卫奉旨回京,除了质询,恐怕也有一些见机行事的成分在。 车过宫门,唐小白问:“殿下何在?” “在丽正殿。” 唐小白有些意外。 刚才在宫门外没看到何力,应该是被带进去见太子了。 但东宫的丽正殿是内朝,只有接见心腹臣僚在会在丽正殿。 就她家太子殿下的脾性,怎么可能在丽正殿接见何力? “去丽正殿!” 到了丽正殿,也没看到何力。 “找什么?”李穆出来迎她时,见她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哪儿都看了,就是不看自己,便有些不悦。 唐小白挽了他的手往里走:“何力没来找你?” 总不能先去见李枢了吧? “我没见他。”太子殿下酷酷地回答。 唐太子妃终于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凝重之中带着一丝好奇:“你有什么打算?” 李穆见她面色不慌,也好奇起来:“太子妃有何高见?” 唐小白在回宫的路上确实考虑过:“如果皇帝怀疑你企图谋逆,那你最好真的企图谋逆。” 太子殿下眼睛亮了一下,仿佛有些惊喜:“阿皎果决大胆!” 唐小白愣了愣,忙摆手:“我不是叫你直接举兵,我的意思是——” “示以威势,令不敢妄动,怀以安柔,使顺势而下;”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她不想挑起战争,但更不会幻想用道理说服敌人。 只有随时做好战争的准备,才能避免战争。 李穆停下脚步,转身,扶着她的肩低下头。 “阿皎与我不谋而合!”少年的眼眸熠熠如映星辰。 “李行远已持太子令赴秦州调兵!” 陇右一道,几乎都是唐家军。 但秦州距离京城最近,并不听燕国公号令。 没想到竟被李穆拿下。 唐小白仰着脸看他。 半年不见,少年的下颌线似乎添了几分锋利感,唇薄而冷锐,轻抿时,隐约肃杀。 “李穆。”她轻唤。 少年的面部轮廓似有细微的变化,他越发放低姿态,将脸送到她面前。 唐小白抬手抚上他精致俊美的眉眼,眉眼间的清冷凌厉在她指下寸寸融化。 她踮起脚,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弯眸笑:“你太厉害了!” 再厉害的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 有那么一瞬间,唐小白感觉他尾巴都翘起来了,好笑不已,又问:“那怀柔呢?” 调兵是示威,还需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太子殿下露出一个“继续夸我”的笑容,正要开口,殿外忽然来报:“晋王到!” 唐小白疑惑看他。 李穆点头:“是我叫来的。” 太子殿下的怀柔之策也并不怎么柔。 “孤无诏入京,惟有二因,一则王氏谋逆,二则晋王谋逆。” 硬梆梆地丢下这么一句,连个解释都没有。 好在李枢也是明白人,一下子就让他给气笑了:“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李穆神色不动:“你可以试试。” 李枢脸色变了变。 表面上看,李穆给他的选择是“王氏谋逆”或“晋王谋逆”,实际上,真正的选择是“太子谋逆”或“太子平逆”。 因太子妃未随驾行宫,东宫的兵马几乎都在京城。 他虽然也领有一支禁卫,却完全不能同东宫兵马的数量相比。 若想保全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丽正殿内,陷入了沉默。 李穆倒也不急,随手拿了纸笔作画。 他本不擅画,但这次出征半年,心里的思念比往年猛烈许多,常常拿起笔就不自觉想画。 第一次画时,只觉形貌神韵皆无,懊恼之下,很是苦练了一番。 现在已经熟练很多了,寥寥几笔,熟悉的少女轮廓便跃然纸上。 她又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 身长也长了少许。 搂着她的时候,腰肢纤纤,曲线起伏也明显了一些…… 笔下顿时凝滞,李穆不自觉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太子妃。 她正好奇地往他这边瞟,想看他在写什么。 努力伸长的颈子瓷白纤细…… “太子因何无诏进京?”李枢终于结束了沉默,也恰好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 李穆敛了敛神,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唐小白,淡淡道:“孤听说,有人要欺负太子妃。” 唐小白:…… 李枢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下意识便去看了一眼唐太子妃,恰见那女孩儿似嗔非嗔睨了李穆一眼,脸上却不自觉飞红。 肌如莹玉,面绽桃花,少见的娇美情态。 李枢忽然想起昨日她持弩指着他时的凌厉。 他记得后来没多久她就出城了,等他派去探听的人回来时,李穆也回来了。 所以是那时,有人欺负她了? 明明京城还有那么多人,她却舍近求远求助远在凉州的李穆? 李枢无声冷笑。 只是李穆的一个借口吧! 就算是借口,他又能如何? 李枢忽然一阵心灰,垂了眼眸,道:“王氏为何谋逆?太子又因何恰好入京?” 这话一出,代表李枢已经妥协了一大半。 “王氏不忿王茂昭之死,先有衡阳举吐谷浑之乱,后有王渐欲偷京师,引吐蕃入关,孤于凉州获讯,不得已领兵入京。” 唐小白:啧!说谎精! 别说,编得还真合适! 李枢又沉默了一会儿,道:“王氏欲偷京师,本王也有所察觉,与太子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逆贼。” “王氏通吐蕃,晋王既有所察觉,必当派人往凉州询问,是以孤引兵还京。” “贼人仓皇之下,欲以汝南公主为质,公主不从,不幸负伤。” 李穆不说话了。 李枢不甘被动受制,想提条件达成合作关系,这点他可以做主接受。 但汝南公主相关,是李穆不在京城的时候,由唐小白促成的。 李枢想借此机会救出汝南公主,还得看太子妃答不答应。 第412章 颜氏的秘密 数月之前,汝南公主杀害驸马颜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因颜博身败名裂,颜氏不想再扩大影响,才暂且搁置了对汝南公主的“追剿”。 尽管如此,汝南公主还是被软禁在公主府中,既失去了皇帝的宠爱,也失去了自由。 李枢没有随驾行宫,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汝南公主。 其实就算李穆一口答应下来,唐小白也不觉得有什么。 汝南公主的事在眼下看来不值一提。 但李穆既然尊重她的意愿,她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 他们东宫不是做慈善的地方,刚才李枢提条件的时候,太子殿下可没让过—— “陛下因何厚待颜氏?”唐小白问。 李枢目光骤缩,沉默片刻,摇头:“不知——” …… “依你看,李枢是真不知还是不敢说?” 李穆起身挪了挪位,与她面对面而坐,淡淡道:“如果是我们猜测的那个原因,无论他知不知,都说不出。” 唐小白忍俊不禁:“我们猜测的是哪个原因?” 当初她确实去信同李穆提起过颜氏的问题,但因为来往信件毕竟不是百分百安全,她只说怀疑颜氏手中握有皇帝的秘密,关于秘密的猜测并没有说。 可太子殿下的回信却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心有灵犀”,心里猜测的一定“相差无几”。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猜测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眼下左右无人,李穆也不再隐晦:“惠昭皇帝之死。” 唐小白笑容顿敛。 没错,她也是猜疑,颜氏与当今之间不能言说的默契,或与惠昭皇帝之死有关。 惠昭皇帝生前缠绵病榻多年,一朝撒手人寰,并无可疑之处。 但曾经,李穆也缠绵病榻多年,差点撒手人寰。 “甄素也提过颜氏的秘密,也许知道不少,”唐小白说着便要起身,“我再去问问她!” 身子刚抬,就被他握着手拉了回去。 “我并不在意这些。”他说。 少年音的清朗被压低之后,掺入了一丝暗哑,像在午夜的湖中拨动的弦音,不经意露了一缕媚。 唐小白有种被蛊惑的茫然,微抬着脸,怔怔看着他。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又道:“我从未见过生身父母,对他们的死并没有看那么重——” 唐小白忽然想起多年前被他砸碎的惠昭皇帝遗物,不自觉点了点头。 “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我冷血?”他语气一变,好似有些不安。 唐小白摇头:“怎么会?这是人之常情,从未见过,自然同别人家父母儿女的感情不同,没有感情的左右,你会更冷静地处理这件事——”说到这里,唐小白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了。 她轻声一笑,捏了捏他的手,笑眯眯、轻悄悄地说:“那我就放心啦!” 小祖宗拐弯抹角的,原来是在安抚她呢! 怎么这么乖? 唐小白又拉了拉他的手。 他微微倾身,漆黑的眸中带着一丝疑惑,显得有些天真。 那种能勾起人心底邪恶的天真。 唐小白抿了抿略干的唇,道:“我还是去和甄素谈谈,她所知不少,如果一直藏着掖着,显然是信不过我们,那我们恐怕也不能信任她。” 李穆点头。 她说完之后没有动作。 李穆也仍保持着微微倾身向她的姿势没有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李穆……”她又轻又快地唤了一声,也不知有意无意,拉着他的手,小指动了动,极轻地划过他的手背。 杏眸儿似春水,盈盈多情欲诉。 少年眼中忽似烟花绽放。 迅然欺近。 捕获她微启的唇…… …… 雪后新霁,檐上晶莹堆砌。 唐小白被荔萝殿门外的守卫拦下时,琉璃瓦上恰被晒融了一角,雪“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如同一个暗号。 殿门随即打开。 “美人请太子妃进殿。”宫女道。 禁卫却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荔萝殿!” 话音未落,便听得“噌”、“噌”数声,太子妃身后的玄衣卫尽数亮兵。 玄衣卫匪寇出身,又经历过沙场,一亮兵器,悍戾之气毕露,荔萝殿守卫中已有胆怯者骇然后退。 唐小白拢了拢斗篷,施施然往里走,再无人敢拦。 荔萝殿庭院中的芳草地,到了冬天已经枯尽。 残雪之下,衰败难掩。 从盛宠到失宠,还不足一年。 唐小白进来的时候,甄素正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 缠绕秋千索的藤蔓也枯了,而秋千上的美人儿还是一身素白,颜若冰雪。 看到唐小白时,她琉璃石般的眼睛动了动,像是一个假人突然活了过来。 “你来了。”她低低地说,好似等了唐小白许久。 唐小白眼皮跳了跳。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游戏npc开启剧情的前奏? “听说太子无诏回京,行宫已经遣使来问。” 唐小白笑了笑:“舒美人消息灵通。” 殿外这么多看守,也阻不住她的耳目。 “我可以去信,为太子作证。”甄素抬起眼睛,浅淡的眸色看上去极为冷漠,似乎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唐小白忍不住想起初见她时,那江南美人的婉约多情,也曾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过。 “作证什么?”唐小白问。 “作证太子没有谋逆。” “那太子为何无诏进京?” 甄素似有些诧异:“这个理由你们没想好?” 确定了甄素的信息量后,唐小白笑了笑,问:“消息这么灵通,是谁告诉你的?” 甄素垂眸不语。 “薛十郎?” 甄素面色微凝,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道你的来历?” “我随七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认出了我。”甄素低声道。 提起薛少勤,唐小白有些恍惚。 “七郎去的那天,我与薛十郎见过一面,他安排人将我送走,免得撞见不该撞见的人……但我们都知道,七郎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她眼里晃动的光倏然定住,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 “实不相瞒,去信行宫,一为太子作证,其二,也为复宠!” 唐小白目光微敛:“孩子……是你自己不要的?” 甄素垂眸点头。 “皇帝也猜到了吧?”否则甄素怎么会突然失宠? “我知道怎么收场。”甄素淡淡道。 唐小白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道:“太子无需你一个冷宫嫔妃作证,你只管写你的复宠信就是。” 即便甄素写信为太子作证,到了皇帝眼里,也是太子押着写的。 甄素低头下了秋千,正待转向屋内,又被唐小白唤住。 “颜氏的秘密,可以说了吗?” 第413章 太子反了 簪花小楷,写了一幅有余。 落款,入封。 甄素当着唐小白的面,将信随手交给殿外一名守卫:“请为进御前。” 那守卫看着唐小白还有些惶恐。 好在太子妃什么也没说,掸掸袖子就走了。 回东宫的路上,唐小白回想起方才荔萝殿中点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想了一路,也想不出。 等到回了东宫与李穆提起,说到写信时,李穆眉心皱了皱,问:“她当着你的面写信?” 唐小白点头:“我看着她写——” 话音戛然而止。 唐小白抬眸与他相对,诧异道:“她防备我?” 写信,入封,整个过程,都是在唐小白眼皮底下完成的。 这封信既然要送去行宫,唐小白本意也是想盯着,所以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回想起来,细节上确实有些微异常。 譬如,甄素进屋写信时,主动邀请了她。 又譬如,甄素先提出为太子写信作证,后又改口为求复宠。 种种细节,昭示了两个关键—— 其一,甄素迫切地想要寄出这封信; 其二,甄素防备她截下这封信。 防备,是因为不信任。 甄素怀疑她会不允许这封信寄出。 为什么? “信里写了什么?”李穆问。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摇头:“也没什么……” 是真没什么。 甄素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漂亮,通篇文辞却非常平淡。 作为一封失宠嫔妃给皇帝的信,既没有“形枯槁而独居”式的卖惨,也没有“空长叹而掩袂”的哀怨,甚至连“君情缱绻,深叙绸缪”的美好回忆都没提。 就只是稍加问候,然后聊了聊京城的天气以及荔萝殿的松鼠,平淡到冷淡。 她看着的时候,差点手痒想帮着添改几句。 “还记得多少?” 既然太子殿下追问了,唐小白想了想,反正没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索性拿了纸笔,将信的内容大致默写了一遍。 她大约记得七八成。 能记得这么多,是因为这封信本来也不长。 “就这?”李穆看过之后,也觉得过于短小平淡,甚至有点敷衍。 不过唐小白已经想通了:“陛下习惯了甄素的冷淡,太过殷勤反而不像她,”见李穆不以为然,又补充道,“别看内容琐碎,你写给我的信也很琐碎啊,野兔、狍子、狐狸不都提过?” 太子殿下默默垂眸,拿着信一边看,一边又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有关颜氏的秘密,是从别处听来的,因为允诺过保密,所以不能告诉我。” “从何处听来?” 唐小白脸色变了变,霍然起身:“传鸿胪卿薛少勉!”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承认与薛十有消息往来!” 只是承认有消息往来,却没有说颜氏的秘密是薛少勉告诉她的—— …… “颜氏?”薛少勉没有意外地露出诧异之色,“微臣不知。” 李穆目光一冷:“莫急!” “拦截荔萝殿信件!” …… 斜阳千里,紫殿重重。 骊山绣岭之上,一名着金吾卫服饰者凭高视下,远望一骑踏雪而来。 将至山下时,雪地上忽一影如飞鸿,急掠向前方骑马者。 马儿长嘶迫停。 山上那人面色一变,转身往山下跑…… …… 位于骊山的温泉行宫,距离京城不过六七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即到。 从荔萝殿出来的信,自是快马加鞭。 莫急追出时,距离信件送出已过了一炷香有余。 即便莫急轻功绝顶,也只堪堪在骊山脚下追上信使。 信使不过一普通禁卫,面对莫急这样的高手毫无反抗之力,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轻松制住,三两下就被搜走了信件。 绘缠枝,染轻红,淡淡冷香,是后宫女子常用的信封。 拆阅,确认无误后,莫急便离开了。 信使脱力趴在马背上,任坐骑胡乱踱了几步后,听见了行宫方向奔来的蹄声。 他勉力直起身。 迎面跑来的是一群金吾卫。 望见为首者时,信使微微眯了一下眼,脸上没有丝毫被夺走信件的懊丧。 前方马停。 “来者何人?” “右卫郎将葛兴麾下,奉荔萝殿舒美人之命,为进书信御前!” “书信何在?” 信使慢吞吞地将手伸进背在身上的信囊。 这时,金吾卫为首者引马踱到信使一侧,忽然弯腰倾身。 在背后诸人看不到的角度,他从左手袖内悄然摸出一封信。 绘缠枝,染轻红,是后宫女子常用的信封。 他捏着信封,虚晃一圈,抬起至信使面前。 “这个?” 信使抬起眼,露出喜色:“正是!” 未几,山顶宫门,次第而开。 信送到皇帝手中时,冷香犹在,瞬间唤起皇帝对荔萝殿中冰雪美人的记忆。 六宫独宠,便是当年的柳淑妃也未曾有过。 在心尖尖上放过的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放得下的。 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展阅。 纸上簪花小楷娟秀,他虽见得不多,却也认得是舒美人的字。 皇帝不由露出笑容。 曾经百般哄着,美人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晾了她几个月,就会写信了。 然而再往下看,皇帝的脸色就变了。 “啪!” 信拍在案上,撕裂一角。 “传郑师道、韦度、薛峤、柳泰——”报了一串朝中重臣的名字后,皇帝停顿了一瞬,“还有唐世恭父子!” …… 来的最快的是郑师道和韦度两位宰相。 韦度已年逾古稀,匆匆忙忙进殿,还踉跄了一下。 不等他站稳,就见负手立于御座之前的皇帝转过身来,脸上如乌云密布,雷霆将近。 韦度心中一惊,正要行礼,便被迎头砸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京城密报,太子李穆,反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14章 待我归来,便立你为后 再次踏入荔萝殿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深冬的夜色浓厚,连灯光都似罩了一层纱雾,光晕如萤,矇昧不清。 甄素坐在主殿中,素衣墨发,冰雪抟成一样,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面对着门,也没有屏风遮挡,就这么静静看着唐小白走近。 唐小白进殿后,驻足远远看她。 “行宫那边得京城密报,称太子已反。” 甄素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东宫的消息也很灵通。” 算算时间,只怕行宫那边还没商量出对策,消息已经传回京城。 “是谁指使你?”唐小白问。 莫急确实将信截回来了。 截回之后没多久,行宫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京城密报,太子已反。 信仍旧是一封没有问题的信。 有问题的,是传信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甄素有所隐瞒,但因为薛少勤的缘故,她也一直相信甄素对东宫没有敌意,没想到…… “我对东宫、对你都没有敌意,”甄素说这句话时,看她的眼神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诚恳动情,“七郎常提起你,也常感念东宫知遇提携之恩,我不会害你——” “你会不会害我,有没有害我,不是由你说了算,”唐小白冷声打断她,“我并非由你安排的傀儡,东宫更不会听你指示,不是你觉得自己没有心存恶意,就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世上多的是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的人,更何况甄素连“爱”都没有。 甄素被她眼中厉色噎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道歉得太快,反而教唐小白憋得难受。 正想拂袖而去,又听甄素说道:“待两军对阵,我愿为军前人质。” 唐小白惊讶得睁圆了眼,将她上下打量。 甄素似乎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有没有想过,江山与你,太子会如何选择?” 唐小白笑了:“所以,你想知道?” 甄素低头不语。 唐小白又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想知道,但我不想知道——” 既不想知道李穆会如何选择,也不想知道皇帝会如何选择。 他们就算真的要谋反,也不至于拿甄素一个弱女子作人质,简直可笑! “你骗过我一次,现在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尽管守着你的秘密和计划,我也不会再问!” 言尽于此,唐小白也没必要多说了。 走出荔萝殿时,身后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飘然跟上,在唐小白耳边小声嘀咕:“一封信而已,她说太子造反就造反?皇帝也信?你们不能也写封信解释?凭什么她说了算?” 钟楚楚卷在屋檐上听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唐小白脚步一顿,回头望荔萝殿。 殿外依旧守着许多禁卫,但已经不是皇帝留下的那一批了。 “但有擅闯,格杀勿论。” 甄素如何笃定能成功诬陷太子? 无非是将君与储君之间的仇怨尽数挑明罢了! …… “仅凭一封京城来的密信,就断定太子谋反,继而调兵,会不会太草率了?” 行宫殿内,宰相韦度表达了和钟楚楚差不多的疑问。 皇帝沉眸不语。 燕国公唐世恭也问:“不知这密信出自何人之手?” “这封信,朕信得过,”皇帝倏然抬眸,目光阴鸷地看着唐世恭,“今晨左骁卫入京,至今未归,唐卿如何看?” 左骁卫入京,是要查探询问太子无诏回京地事,结果一去就没了消息。 这点就已经很可疑了。 唐世恭温和一笑,揖道:“陛下若有忧虑,臣愿领兵回京一探。” 韦度眼皮跳了跳。 太子要是真造反了,谁还能让太子岳父去讨伐?不是送虎归山吗? “燕国公才刚刚卸甲,且家中妻儿体弱,岂敢偏劳?”接话的是颜越宾,不但堵住了唐世恭,更拱手请道,“臣荐左武卫将军柳泰!” 皇帝看着唐世恭。 唐世恭笑了笑:“柳将军,不错。” …… 诸臣散去时,已是更深漏断。 宫门早就关了,宫侍引着重臣们去外朝偏殿歇息。 这是往常就有的惯例。 唐世恭也并无异样,神色仍旧温和淡然,还与引路的宫人笑谈两句。 一墙之隔,皇帝在殿内听着唐世恭低醇悠然的笑声,神色莫测。 “调兵一事,确实草率了——” 不是所有被召进宫的重臣都去休息了,御前还留了郑师道和颜越宾二人。 郑师道方才极少发言,此时才缓缓开口:“不知陛下得了谁的密信,如此深信不疑,乃至贸然用兵?”语气虽平稳,却隐隐斥责。 皇帝冷冷道:“太子已经知道了。” 郑师道愣了愣:“知道什么?”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看了颜越宾一眼。 颜越宾瞬时脸色大变。 郑师道见状,也变了脸色。 这时,殿外疾步声响。 廊庑沿山而筑,夜深人静时,已经放轻了的脚步声也在旷谷空廊之中显得清晰,一下一下,木槌点鼓般敲在心上。 未几,殿外启奏:“陛下,秦州军无诏入京,已至灞水西岸!” 殿内猝然寂静。 秦州军,是京城西面的护城墙。 皇帝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打破沉默:“秦州军呐……李穆这孩子……” …… 灞水西岸,营帐如星罗棋布。 辕门外,秦州军将领服甲胄肃立恭迎。 太子李穆于马上居高视下,眉似利剑,目若寒星。 清冷流畅的下颌线下,是封扣严实的玄色护颈。 唐小白看到这一幕时,感觉有被杀到。 冷酷、禁欲,又因着过分美丽而带着一丝脆弱感的少年,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千军万马,危险得致命。 但当他感觉到她的目光而回眸,夜雾流霜之间,恍若换了一个人。 “又去荔萝殿了?”李穆走近问。 “嗯。” “不必管她,太关注别人的举动反而会让自己被动。” 唐小白点头,道:“宫城诸门已经关闭。” 不关注,但也不能再让甄素添乱了。 甄素自信能挑拨成功,无非是让皇帝知道,太子已经得知惠昭皇帝之死有异。 皇帝若心中有鬼,就会对太子造反深信不疑。 然而,李穆还没有惠昭皇帝之死的确凿证据,此时动手,只能沦为造反。 “秦州军听诏!”对岸高喝。 “尔等擅自调兵,该当何罪!” “速速卸甲弃兵,与我至御前请罪!” 唐小白听得一笑。 擅自调兵一千人就是死刑了,如今驻扎灞水东岸的,至少五千人,请罪,不就是送死吗? 但她知道,李穆会去。 “我给你带了个人。” 唐小白说罢,打了个手势。 身后随从之中,走出一人。 斗篷帷帽之下,是华贵的女子服饰。 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瘦得脱形的脸。 李穆笑了起来,用力抱了她一下。 “待我归来,便立你为后!”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15章 何所惧 “太子来了?” 皇帝重复问了一遍,怔愣的姿态令他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痴老之态。 “是,已至宫门——” 皇帝猛地一下起身。 “多少兵马?” “玄衣卫百人……” “百人?” “是……阵前呼喊……太子领玄衣卫百人,过灞桥,随将军面圣……” 皇帝愣了。 阵前喊话就来? 只带了玄衣卫百人? 是听话还是嚣张? “让他进来,”皇帝皱眉道,“让他一个人进来!” 可当李穆真的独自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突然心中生惧,继而由惧生怒:“你好大的胆子!” 随手抓了一件东西朝李穆砸去。 李穆眼也没眨一下,抬手,将他掷出的笔接在两指之间。 御笔朱批。 笔上的朱墨溅在少年眼尾。 他抬手摸了一下,留下朱红一抹似血迹,扫过眼尾墨痣,妖异诡谲。 皇帝蓦然瑟缩哑声,心中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这孩子,是那个病恹恹、温和仁善的惠昭皇帝的骨血吗? 他怎么敢单枪匹马就来? 怎么敢如此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见李穆手中的笔猝然飞出,“啪”的一声,回到御案之上。 少年抬起乌沉沉的一双眼,淡漠地看着他,说出一句更大胆的话:“下诏退位,孤会尊你为太上皇——” “放肆!”龙颜震怒。 李穆神色淡淡:“孤此番前来,将禁在府内的汝南公主也带来了。” 提及汝南公主,皇帝眼神变了变。 “汝南公主禁于公主府短短一月,遇刺一十三回,后得晋王调王卫相护,才免于一死——”他唇角微微一勾,“不如让汝南公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一说她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会被陛下和颜氏联手赶尽杀绝?” 皇帝冷冷一笑:“文武百官岂会听尔等小儿异想天开的一面之辞?” 李穆神色不变:“太后呢?” 皇帝终于变了脸色。 “陛下可以派人去看看,或许太后已经起了。” 甄素的背后是谁,对他来说,已经很明显了。 事关惠昭皇帝之死,不可能藏不深,知道的人必然屈指可数。 如果别人能知道,太后为什么不能? “来人——”皇帝呼喊。 太后中风卧床已久,手不能动,口不能言,每日都有御医看诊,倘若好转,按理说,必有御医报至御前。 皇帝此前从没有疑心过,但此刻却崩塌了。 从他继位之后,因皇后无能,后宫许多地方都还在王太后把控之中,瞒天过海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太后手中有证据,再加上汝南公主…… 倒不如,趁此刻李穆孤家寡人—— “今年八月后,京城禁卫颇多调动。”李穆忽然道。 少年漆黑阴冷的眸,将皇帝的思绪瞬间拉回八月初一那次对峙。 那一次,他毫无准备之下,宫禁宿卫、城门守卫、甚至包括贴身的侍卫都被眼前这少年渗透了。 差一步,就是逼宫退位。 但那一次,李穆退了一步。 之后,他对京城禁卫作了一次清洗,至少保证亲近的几支是干净的。 但李穆再提禁卫,皇帝顿觉寒意爬上背脊。 “陛下以为,孤为什么只带玄衣卫百人?” 皇帝心头一震,高声:“来人!宣李清、柳泰!” 门外宫侍刚刚应声,便被一道兵刃出鞘声消了离去的脚步。 皇帝面色煞白。 李穆也颇觉意外。 行宫这边的禁卫确实有他的安排,但并没有安排到皇帝近身来。 那这一波人—— “陛、陛下,太后娘娘驾到!” 李穆神色微怔。 果然是太后…… 皇帝安静片刻,缓缓坐回龙椅上。 李穆收敛目光:“退位,或废帝,你可以考虑一下——”微顿,“但孤的耐心有限。” 逗留久了,怕太子妃率兵来救。 “你不怕群臣非议?” 如果皇帝选择退位,相应的,李穆就不会公开惠昭皇帝之死与当今皇帝的关系,如此,退位必会引起非议。 尤其太子无诏进京,擅调秦州军,都是事实。 李穆眼里一片淡漠:“孤,何所惧?” 不惧…… 皇帝阂上双目。 如果当年,他也不惧非议…… 终是轻叹,低问:“舒美人……如何?” 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李穆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冷冷道:“她蛊惑太子妃,借以通风报信,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睁开眼:“放过她!朕……答应你……” …… 太兴十六年,十一月癸亥,诏传位于皇太子。 …… 漏夜,群臣急召至行宫前殿的同时,一封仓促写成的信从行宫内送出,快马直奔京城。 唐小白拿到信后,一面听来人回禀行宫状况,一面急不可待地拆开信件。 是李穆的亲笔信,不长,十四个字—— 已得诏,将继位,卿可安睡,天明即归。 笔迹飞扬,几近破纸。 唐小白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也太快了吧? 这就把皇帝逼退位了?好像都没打起来吧? 虽说她把汝南公主给李穆带上了,但实际上汝南公主对情况一无所知,连话都是她现编现教的,不一定派得上用场。 啧…… 这小狼崽子,比她想象的还狠。 可是一想起狠辣的太子殿下,却又教人无端愉悦,她弯着唇将信上短短十四字看了再看,才恋恋不舍地收起。 “回宫!” 去安睡咯! …… 这一日,自昼至夜,城内外风波不断。 城中百姓早早闭门熄灯,连权贵之家也灯火阑珊。 唐小白踏着冷寂的夜色回到东宫时,距离天明也不远了。 丽正殿前,她忽又停步,转头望太极宫方向。 思忖良久,唤了桃子一声—— …… 天色初晓。 城外官道上马蹄如飞,溅起雪泥无数。 太极宫内,桃子身着女官服饰,领着一众宫女,趾高气扬地走进荔萝殿。 荔萝殿的灯烛一夜未灭,甄素也还在前殿,自唐小白离去后没有动过,歪坐着发呆。 陪了她一夜的宫女身心俱疲,见到有人进来,正要迎上。 忽然,看到东宫女官身后三名并排而行的宫女手里捧着的物件,熬得通红的双眼刹那惊恐——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16章 唐皇后 东宫女官离开荔萝殿时,昨夜临时增守宫城诸门的太子禁卫得令撤退。 随后,一队轻骑直闯入城,叩响宫门。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剧烈地骑过马了。 他年轻时,也曾是皇子中骑射的佼佼者。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在面对病弱的太子时,既骄傲,又不甘。 但当上皇帝之后,他就不再需要拼尽全力向谁展示什么了。 这一次,其实他完全可以派一位年轻力壮的武将或者侍卫前来,带着他的亲笔诏书。 可他害怕,害怕所托之人不可信,害怕他的诏书在京城已经无效。 所以他自己来了。 太极宫空空荡荡。 虽然退位诏书已经下了,但是他还没有正式退位,这座宫城也依旧任他来去。 当看到荔萝殿外持刀而立的不再是他留下的人时,皇帝猛然红了眼,拔剑凌空挥指:“滚开!” 终究他还是个皇帝,殿外守卫纷纷避让。 下马,疾步入内。 隔着枯草衰藤,他望见前殿之内,素白身影似雪,一道寒光扬起,令他目眦欲裂—— “住手!” 寒光乍停,殿内美人抬眸,望出的眼神晶莹似喜似悲,如同遥望多年的仙子终于堕了凡尘。 皇帝心中亦悲喜交加。 失了皇位,却得美人真心,余生终不算无望。 入殿。 舒美人缓缓垂下拿着匕首的手,仰着脸看他,眸中水光盈盈。 数月不见,原本就消瘦的面容愈见清减。 皇帝不由懊悔当初与她置气之下,留她一人在京。 原以为是捂不暖的心,却在那般危急时刻,不顾性命地为他示警。 而此时,除了她手里的匕首外,殿内还摆着白绫和匕首。 但凡他迟来一步—— 皇帝深吸一口气,将舒美人拥入怀中,叹息道:“阿舒,朕再不会丢下——” “你”字还没说出,他陡然瞪大了眼睛,眼珠都几乎从眼眶里掉出。 怀中人轻挣两下,从他怀里脱身而出。 四目相对,舒美人眼里仍有水光,也仍旧似悲似喜地复杂。 “为、为什么?”皇帝不敢置信。 她没有回答,退了两步,俯身从案几上拿起酒盏。 双手捧盏,启声若云气飘摇:“阿舒答谢陛下赐酒。” 皇帝看着这一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酒,想躲避,却因背心上精准的一击跌撞倒地。 酒盏没有任何迟疑地送到他嘴边。 “不是……” 那不是他赐的酒,阿舒是不是误会了他? 可他没有机会解释,刚张开嘴,酒就灌了进去。 烈火从喉管开始焚烧,又似利刃自上而下地切割。 所有的疑问和不甘都被烧尽、割透,一个字也没漏出来。 甄素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看着他在痛苦和不甘中,咽了气。 当年赐她鸩酒,是郑氏作祟; 后来刺杀薛郎,是王氏作祟; 但她知道,郑氏和王氏背后,有一个隐形的纵容者。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仇人是谁。 而她,也终于大仇得报。 “啪!啪!啪!” 鼓掌声突兀响起。 甄素猝然抬头,看见一名容色秀美的绿衣少年站在庭院中,如同枯草中萌发的春意,漂亮得令人恍惚。 不久之前,东宫女官赐下白绫、鸩酒、匕首三样后,便将荔萝殿的宫人都带走了。 皇帝是独自一个人进来的。 不知是本来就独自一人,还是随行者被人拦下了。 总之,荔萝殿里没有旁人,应该是太子妃在否定她的原计划后,另外为她创造的契机。 这名绿衣少年,出现得格外诡异。 “恭喜甄姑娘大仇得报,”绿衣少年笑吟吟道,眼眸清澈乖巧,“如果姑娘已经没有未了的心愿,为免拖累旁人,不如早早与薛七郎团聚吧?” …… “死了?”唐小白正要出宫迎接已得传位的太子殿下,闻言霍然转身。 “阿吴带人赶到的时候,太上皇和舒美人都已经没了,太上皇后心刺伤,服鸩酒,舒美人则是匕首刺中心脏而死,应该是自杀。”虞隽说话时眼里还带着惊恐,可怜巴巴的,像是被吓到了。 唐小白因为震惊,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演。 但这份震惊很快就消散了。 自杀,并不意外。 甄素报仇的决心如飞蛾扑火,不死不休。 她在为甄素提供这一次刺杀皇帝的机会时,就知道是个难解之局。 倘若甄素还有求生欲…… 如今,求仁得仁罢了。 “看好荔萝殿,此事我亲自报去太子那儿!” …… 李穆听到这个消息,比唐小白更淡定,只“嗯”了一声,连一瞬间的震惊都没有。 唐小白不由悄声问:“皇帝这么急着赶回来,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甄素得罪了我的太子妃,必死无疑。” 唐小白“啊”了一声,道:“我还真给甄素赐了白绫、毒酒和匕首!” 大局定后,她也想通了甄素的意图。 确实又想骗她。 倘若她真的将甄素作为人质,少不得要见识一场美人凛然就义、帝王泪洒军前的大戏。 甄素其实和她一样,并不想看江山美人的选择,而是将自己与江山放在天平的同一侧。 她企图呈现给皇帝看的,就像去的那封信一样,没有情意绵绵,只有冒险相护。 如此,赢取信任,然后致命一击。 在不妨碍东宫利益的前提下,唐小白愿意成全她,所以送过去赐死三连。 本来以为要等上一阵,没想到李穆那边给予了默契度满分的配合。 桃子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到了,回来得比李穆还快。 说起来,那年盛夏,皇帝对素未谋面的甄素赐下毒酒,就注定了今日的真心错付。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善良一点呐…… “想什么?”李穆见她一脸唏嘘,问道。 唐小白瞥他一眼,道:“在想,还好我以前没有欺负过你。” 李穆沉吟道:“你从前总要我帮你写功课。” 唐小白:??? “都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这么记仇?” 即将上任的皇帝陛下正色道:“阿皎对我做过的事,每一件都要牢记。” 唐小白眨了眨眼,有点脸红。 她对李穆做过什么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还是说,只有她一个人不对劲? “阿皎怎么脸红了?” “你才脸红!”唐小白立即反驳。 原以为是无效反驳,谁知眼睛一瞥,还真瞥见李穆脸上一抹红。 “这是什么?”唐小白抬指抚过他眼尾淡淡的红,似一抹胭脂绮艳,“你受伤了?” “不是,是朱墨,”李穆捉住她的手解释了一遍,淡淡道,“他一生卑劣怯懦,见不得别人无所畏惧。” 太兴皇帝为皇子时,嫉妒当时的太子,却不敢在先帝面前表现和争取; 惠昭皇帝之死,是颜氏动的手,太兴皇帝不是不知,却佯作不知,不敢担责; 做了皇帝后,他又因惧怕受人非议,不敢对颜氏灭口,也不敢对李穆斩草除根; 优柔寡断的性格让他格外看重那些孤注一掷的人,譬如柳泰,譬如赵景,譬如起初的“秦宵”。 他喜欢看人起于微末,不顾一切向上爬。 前提是,不能爬出他的手心。 所以当看到李穆自始至终不惧时,他便感受到了莫大的嘲讽,于是暴怒,为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暴怒。 唐小白看着那一抹红痕,几乎能想象出当时太兴皇帝的崩溃。 锐意无畏的少年,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他畏手畏脚的半生。 即便做了皇帝,也压抑着,从不得畅快。 唐小白忍不住“噗嗤”一笑,在他低头凝视时,双眸亮晶晶地悄声说道:“太子殿下雄才伟略,人嫉神妒!” 雄才伟略的太子殿下却微微红了脸,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去处理下太上皇驾崩事宜,你先歇会儿,待行宫那边的人回京,就要劳烦阿皎主持后宫丧仪了。” 唐小白意外:“后宫不是皇后主持?”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是,唐皇后。” …… “唐皇后”这个称呼,也只是李穆私下叫叫而已。 正式册封皇后还要等到过完年改元之后。 当王太后、元皇后回宫,唐小白依旧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城迎接。 如今前朝后宫是谁的天下,已是一目了然。 元皇后见了唐小白,盯着她沉默良久,离去时,才淡淡说了一句:“太子妃辛苦了。” “太子妃”三字,仿佛被咬得格外清晰。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17章 闲杂人 太兴十六年,十一月癸丑,诏传位皇太子。 未几,上自行宫归,遇刺,崩。 皇太子李穆灵前即位,是为武帝。 …… “陛下……万岁……” 百官朝拜声从太极殿传出,隔了好几道宫门,犹自振聋发聩。 唐小白听见声音,朝外望了一眼,有些恍惚。 “太子妃?” 唐小白回神笑了笑,转身听女官奏禀丧仪事。 李穆已经在前朝称帝,她在后宫还是被称作太子妃。 后宫的晋封历来比前朝晚一些,而且历史上没能成为皇后的太子妃也大有人在。 所以一般情况下,前一个皇帝驾崩后,后宫主要还是由皇后或者太后主持。 都没有的话,才轮到太子妃。 现在皇后和太后都在,却是由她这个太子妃主持—— 想起昨天元皇后回来后的脸色,唐小白觉得有点好笑。 她真没有对元皇后画饼,也不想争抢后宫管理权,新历法和舆图才是她手头最重要的项目。 如果元皇后可靠,唐小白不介意让她继续管理后宫。 要不……找个机会沟通一下? “太子妃——”阿葵东面小跑过来,凑到唐小白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唐小白惊疑地看她一眼。 阿葵小鸡啄米般点头。 唐小白笑:“过一刻钟没出来,你就进去把人带出来。” 话刚说完,殿外响动:“陛下驾到——” 唐小白就站在甘露殿的门边,抬头转身,一眼便看见长身素服的新任皇帝出现在视野尽头的甘露门外、永巷之中。 永巷是分隔前朝和后宫的一条横街,穿过永巷,跨过甘露门,就到了后宫。 皇帝陛下就站在甘露门外,负手身后,神情高冷。 不知怎么,唐小白一见他就想笑,只好忍笑领着一众女官上前迎接。 她膝盖还没弯,就被皇帝陛下握住手拉起来。 他拉的力气有点大,唐小白朝前跌了一步,差点撞进他怀里。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果然看到一抹得意。 做了皇帝还是这样幼稚!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地掐了一下他的手。 李穆面无波澜,微微低头,漆黑的眼眸里全是她的身影。 “辛苦阿皎了。”他低声道。 唐小白小幅度翘了翘嘴角,也低着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刚刚,即位了。” “噗——”唐小白差点笑出声。 这还是国丧呢! 她急中生智,一头栽进李穆怀里,把脸藏起来。 太秀了! 丢下文武百官,特意跑她面前炫耀一下? 唐小白忍笑忍得身子发颤。 周围的宫人和侍卫目光投来,只看到新任的皇帝陛下轻轻拍着怀中少女颤抖的肩背,神色静静淡淡,好似在无声安慰。 都说先前的皇帝同新帝夫妇关系不怎么好,还有逼宫之类的传闻,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悲痛如斯? 果然人言不能尽信!不少人暗自摇头。 唐小白好不容易把唇角拉平,正要从李穆怀里出来时,身后人声响起:“皇后娘娘到——” 元皇后出来了啊…… 唐小白记起不久前阿葵报来的消息,有点好奇元皇后的打算。 虽然嫔妃都还被约束在后宫,但皇后不一样,唐小白一开始就派人去请过元皇后,但是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 那么,挑在这个时候出来—— 唐小白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李穆一眼。 不料皇帝陛下此刻正皱着眉,浑身散发冷气,龙颜不悦得很明显。 怎么生气了? 唐小白还没琢磨清楚,元皇后已经到了跟前。 “数月不见,陛下似乎又长高了,”元皇后懂事地改了称呼,眉目慈和,俨然长辈作派,“听说吐谷浑苦寒,陛下征战数月,实在辛苦了,”转向唐小白,“阿唐可要好好侍奉陛下。” 唐小白没搭理她这番话,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立即乖巧地朝唐小白走来。 只走了一步,就被元皇后拉住。 “这是顺宁郡主,陛下还没见过吧?” 元皇后细细柔柔地说着,看着徐斐的目光满是怜惜。 “当初阿斐孤伶伶一个人进京,先帝原本是想让太子妃留在东宫先照顾一下,等陛下回京再作安排,不想太子妃对阿斐一见如故,竟然认了女儿——”说到这里,元皇后掩唇咳了一声,“阿斐和太子妃同岁,认作姐妹也就算了,竟然认了女儿,真是淘气!” 元皇后觑了李穆一眼。 这少年眼眸漆黑深沉,喜怒不辨,看着就有些瘆人。 但话到这里,总要继续说完:“如今陛下初登大宝,后宫就太子妃一人,不如将阿斐也接入宫中——” “不——”徐斐脸都白了。 但她的拒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穆打断了—— “太子妃?”皇帝陛下的语气冷得吓人,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唐小白都投来意外的目光。 “朕已为帝,何来太子妃?” 徐小郡主一下子机灵了,立即重新行礼称呼:“顺宁拜见皇后娘娘!” 皇帝陛下这才脸色稍缓,但语气仍旧带着斥责:“既是唐皇后认了你作女儿,为何不侍奉左右,反去奉承他人?徐氏可曾有人教导过你礼仪?” 徐斐涨红了脸:“女儿知错。” 唐小白轻咳一声,代她解释道:“阿斐从永春门进宫,路过立政殿时被喊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到我这儿!” 方才阿葵来报的,就是徐斐被元皇后截胡的事。 元皇后也是异想天开,竟然觉得当初徐斐封郡主的事能离间她和李穆。 她家这位皇帝陛下格外记仇,听她这么一说,便阴测测看了一眼脸色已经不对的元皇后,冷冷道:“朕不喜宫里有闲杂人,以前在东宫如此,今后太极宫也如此,皇后将顺宁郡主安置得很好,不劳外人操心!” 元皇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骇于李穆的威势,不敢反驳。 但皇帝陛下还没完:“现今后宫诸人,年前一并迁出太极宫!” 唐小白还没反应,元皇后就急了:“年前也只剩一个多月了,大行皇帝驾崩不足百日,陛下就要将后宫嫔妃都迁出去?” 李穆淡淡瞥她一眼:“不是后宫嫔妃,是现在太极宫的所有宫室主人——” “你要将本宫也赶出去?!”元皇后声音都尖利了。 李穆不再看她,捏了捏他家小皇后的手,道:“朕不喜宫中有闲杂人,择宫室安置的事,就劳烦皇后了。” 她杏眸儿弯着点点头,可爱极了。 李穆不由将语气放得更加软和:“朕前面还有事,先去了,晚些时候我们——”见女孩儿的眼睛蓦然圆睁,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闭上嘴。 “陛下!”边上元皇后扬高了声音。 李穆恍若未闻,又捏了捏唐小白的手:“朕去了。” “李穆!”元皇后怒喝,“就算你做了皇帝,本宫也是太后!” 李穆看也没看她,转身离开。 唐小白见元皇后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也不想闹太大,正要缓和两句。 忽然,元皇后目光瞥向她,冷冷一笑。 咦? 唐小白挑眉。 还想欺负她?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18章 一起快活自在 “本宫做皇后的时候,还好好在立政殿住着,做了太后,反而要被赶出宫去?陛下这么做,不是让阿唐心寒吗?” 李穆驻足,回过头,眉目沉沉。 元皇后笑得愈显恶意:“本宫记得,太子妃说过,做皇后,如何比得上做太后快活自在?” 唐小白:??? 好像……真有说过这么一句…… 仿佛还是当着李穆的面说的? 当时只为蛊惑元皇后,倒是忘了自己有一天也是要做皇后的。 这算不算搬石砸脚? 要怎么圆回来呢…… 李穆瞥了一眼尴尬的唐小白,淡淡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朕的皇后,有了朕才最快活自在。” 说完,施施然走了,留下直想捂脸的唐皇后,以及被秀了一脸的“闲杂人等”。 …… 入夜上灯时分,太极殿内,诸王宰相、文武众臣跪了满地。 “陛下,晚食备就。” 李穆起身,离开主殿。 走到偏殿外时,鼻尖微动,一缕熟悉的甜香钻入。 他唇角动了动,抬手挥退侍从,亲自推门入内。 门口的屏风上,映出一道坐着的人影,因猛然抬头的动作,引得鬓边垂珠颤颤,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李穆大步跨入,绕过屏风,迎上女孩儿起身后的目光。 因为燕国公府的家教问题,唐小白极少穿白衣。 李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穿白衣也是好看的。 素白亭亭的是身姿,脸儿却是白里透红,发堆鸦青,杏眸莹亮,仿佛雪中开出的花儿,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她笑眯眯挽了他的手臂往琳琅满目的食案边带:“这些都是我亲自叮嘱他们做的,陛下今天辛苦了,多吃点!” 李穆由她拉着坐下,却淡淡瞥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 她杏眸圆睁:“怎么叫殷勤?这是奖赏!” “奖赏什么?” 唐小白又恢复了笑眯眯模样:“你今天回元皇后那番话,非常合适!”只除了有点羞耻。 谁知她这么一说,皇帝陛下脸色更淡了:“是吗?” 唐小白一愣。 这意思是……事情还没过去? “阿皎果真觉得做皇后不如做太后自在?” 果然,送命题来了。 唐小白认真地想了想,点头:“是,我确实这么想——” “我知道了。” 唐小白噎了噎,忙道:“我还有但是——” “不必但是。”他语气淡漠。 唐小白有点凌乱。 怎么突然就“不听不听”了?以前没有这种症状啊? “既然你觉得做太后更自在——”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那我们早点生个太子。” 唐小白:??? 皇帝陛下款款抬眸:“我们一起快活自在不好?” 唐小白倏地红了脸。 这……这什么虎狼之词? 抛出虎狼之词的皇帝陛下,丝毫不觉地为皇后娘娘布菜去了。 唐小白红了一会儿脸,突然抓住他的手,正色道:“但我还是要说我的但是!” 李穆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好,你说。” “有你在,我做什么都快活自在……” …… 本朝的国丧没有明清时那么隆重。 皇帝崩后,新帝三日听政,二十七日除服。 宗室则按照亲疏,与民间一样服丧。 至于百官及庶人,只需要敕到之日服丧三日,三日内禁嫁娶宴乐。 京畿之地,早早过了丧期,在这一年的岁末,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朝廷。 …… 太兴十六年冬,腊月丙子,立妃唐氏为皇后。 同月,大行皇帝后妃迁永安宫。 正元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 正元元年,正月初十,春寒料峭。 唐小白抱着暖手炉,眯着惺忪的睡眼,听女官汇报永安离宫的近况。 这一场强制性的迁宫,起初遭到了不少激烈反对。 但她家皇帝陛下决定了的事,很少有人能动摇。 反正她是不会动摇的。 太极宫现在是她家了,谁会喜欢自己家里有这么多不相关的人?而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自从允许有子女的嫔妃跟随子女出宫后,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很多。 如今去了永安宫的,除了元太后还心气不平外,其他的都还算好。 唐小白听完之后,叮嘱了两句,就摆手让女官下去了。 桃子立即补位上来,附耳道:“陛下又去西平王府了!” 今年改元后,朝中诸臣多有调动。 其中宰相仍旧是郑师道和韦度二人。 宰相一职,不可轻易调动,但其他的可以。 尤其给亲信加官晋爵这种事,皇帝陛下一点也不手软。 比如李行远,便恢复了郡王爵,只是换了封号,西平郡王。 桃子说“又”,是因为今年这十天内,李穆已经是第二次去西平王府了,就是唐小白听了也皱眉。 “我们要不要也出宫?”桃子摩拳擦掌,一副要去捉奸的样子。 唐小白笑了笑,起身:“好,我们也出宫!”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19章 不能将就 唐小白出宫,并不是要去西平王府,而是回娘家燕国公府。 从去年先帝驾崩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她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连兄长唐子谦回京都没空去迎。 今天终于得空,索性回家一趟。 而且大小姐和李行远的婚事也终于走上了流程,她虽然不能围观全程,但也很想多围观几次。 于是装了一车绫罗珠玉,高高兴兴出宫往燕国公府去。 毕竟是皇后了,再怎么低调出行,等到了燕国公府,还是得了满府出迎的待遇。 满府,却也少了两个人。 唐小白目光一扫,问:“阿兄呢?” 父亲有公务繁忙,但唐子谦是外驻将领,回到京城应该很闲。 “去西平王府了。”唐娇娇回答时脸色不是很愉快。 顾凝却笑得一脸欣慰。 唐小白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大致猜到怎么回事了。 她家哥哥对两个妹夫的态度都算不上友好,尤其李行远还在过礼,还没成为他的妹夫,正是最好刁难的时候。 按照唐子谦的性子,应该高姿态待在家里等着准妹夫来讨好才是,没道理眼巴巴跑上门。 唐大小姐应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对兄长送上门的行为表示不齿。 但……也许唐子谦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比如—— “阿兄和李郡主关系很好?”同顾凝说过话,又玩了一会儿小唐停后,唐小白拉着姐姐悄悄问。 李郡主,就是李行远的妹妹,原来的真定县主李怀月。 年前,李怀月与唐子谦一同进京。 因李怀月率常山郡王旧部守土赈灾有功,被李穆册封为常山郡主。 唐小白也见过李怀月,是个温婉大方的美人儿,有一种姐姐气质,比她哥李行远看起来靠谱多了。 唐子谦不太可能为了李行远去西平王府,想来想去,只有是去找在河北结识的李怀月了。 但唐娇娇却赏了她一记冷哼:“我怎么知道?” 唐小白突然想起出宫前的事,若有所思地问:“阿兄回京后,去了几回西平王府?” “三回!”唐娇娇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得出铭记于心。 唐小白“咦”了一声,道:“这段时间,陛下也去了三回西平王府。” 年前一回,年后两回,也是三回。 唐娇娇一听就竖起了眉:“西平王府是有妖精吗?一个个都被勾着去?” 唐小白咳了两声,道:“阿姐莫要瞎猜,他们可能是去找郡王的。” 唐娇娇不以为然:“他们哪个想找李行远需要亲自上门?” 说的也是。 唐小白一时也说不清这是在玩什么了。 “不如我们也去西平王府,看看究竟?”桃子又开始撺掇了。 唐娇娇立即给了她一个白眼:“去干什么?西平王府是什么风水宝地?我们一个个都要往前凑?”说罢,换来侍女,“去西平王府,说皇后娘娘来探望大公子,请大公子速归!” …… 请的是唐子谦,最后三个都来了。 李穆一到,就很自然地握住唐小白的手,问:“前几日不是喊累?怎么得空不歇歇?” 唐小白似笑非笑:“我一想到陛下日理万机还能往宫外跑,就觉得自己也不是很累。” 李穆目光闪了闪,道:“正同阿兄、行远商议边防军调动。” “调动?”唐小白不解。 李穆登基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常与她一同商议国事。 对于目前的局势,他们有一个共识—— 能不动,则不动。 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有些方面不得不动。 比如王氏一族和颜氏一族,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贬谪流放者不计其数。 但随后也引来不少问题。 王氏代表了惠昭皇帝旧人,颜氏代表了大行皇帝旧人。 这两个家族的一夕覆灭引起了不少动荡。 在这个前提下,李穆对其他人都采取了轻拿轻放。 比如郑师道、裴度依旧位居宰相,柳泰这样的大行皇帝心腹武将也还在自己位置上。 京城尚且不动,怎么会想动边防? “是我想回凉州。”唐子谦接过话。 唐小白更吃惊了:“阿爹怎么说?” 这个问题,早在去年他们就商议过了。 燕国公这一脉,在西北深耕多年,再深耕下去,陇右一道,乃至西域诸国,都快只知燕国公而不知朝廷了。 所以父亲决意从军中退隐时,也提议将兄长调去河北,以减轻燕国公府对西北的影响。 怎么现在又后悔了? “我已经同阿爹提过了,阿爹让我自己想办法。” 唐小白愣了愣。 如果兄长想回凉州的理由站得住脚,父亲是不会这么说的。 “阿兄为何想回凉州?” 唐子谦笑了笑:“在凉州、鄯州待了这么多年,离开了也魂牵梦萦,总想着再回去。” 唐小白沉默。 魂牵梦萦…… 果然是站不住脚的理由。 “阿兄熟知西北地要军情,长驻凉、鄯也合适,”李穆道,“我这几日正与阿兄、行远商议在凉州开辟养马场,以供军马。” 既然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唐小白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在离开前,忍不住拉了唐子谦单独问:“阿兄年岁不小,可有心仪的女子,我愿为阿兄聘。” 唐子谦失笑,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哪有做妹妹的为兄长聘?” 女孩儿“哦”了一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眼眸明净得仿佛能倒映出他所有的不为人知。 唐子谦笑容渐淡,低声道:“我自知该担起兄长的责任,但……”他目光沉了许久,突然又光芒闪动起来,“但没有绝世的佳人,我总不能将就吧?” 说罢,拍了拍唐小白的手臂,笑道:“行了,别瞎操心——”忽然转头看不远处掩映的墙角,“也别瞎想了,要不是娇娇一定要嫁给李行远,我能跟西平王府有关系?” “呸!”墙角传来一声娇叱,随后脚步凌乱远去。 唐子谦哈哈大笑。 阳光错落投在他侧面,半入阴影的那只眼也盛满笑意,仿佛没有一丝阴霾……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0章 搬石砸脚 因为唐子谦的事,回宫的路上,唐小白有些发怔。 边上的皇帝陛下在觑了她两眼后,再次提起唐子谦调守西北的事:“先前计划让李行远留西北,既然阿兄有想法,便让他们互通一下,免得起嫌隙,不过李行远却更愿意留京……” “……李行远这个西平郡王封得早了,阿皎觉得,要不要换个封号?” 李穆说到这里时,终于得到皇后娘娘一眼惠顾。 似笑非笑的,看得他头皮一麻。 “特意去了三趟,就为这点事?” 李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不敢拿话搪塞她:“不是。” “我听说,西平王府怕是藏了什么妖精,勾得人一个两个都往那儿跑呢!” 又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和刚才那一眼,有很细微的差别。 像是欲迎还拒的嗔怪,又似影影绰绰的蛊惑。 眼神里仿佛生出钩子,轻飘飘,飘到他心口蹭了一下,然后碎掉,留下被勾得似动非动的心无处着落。 李穆呼吸窒了窒,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藏了半月的计划轻而易举托盘而出:“没有,我只是想为你的生日准备一个惊喜。” 唐小白这才记起,再过四日,就是她十五岁生日了。 “什么惊喜?” 皇帝陛下眼神挣扎了一下,摇头:“还不能说。” 唐小白使坏地挠了挠被按在他心口的手。 他明显呼吸一重,拿开她的手,将人摁进怀里,低下头,一边蹭一边胡乱亲吻,间隙中透露出的态度仍是坚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正月十五,上元。 上元节整整三日长夜无禁,本来就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节日。 宫城前的承天门街平时都不允许庶人百姓踏足,到了上元节,也取消了禁制。 今年的上元,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上元。 天色尚未尽暮,承天门街上就挤满了人,等着一睹帝后风姿—— 虽然这一对年轻的帝后他们早就见过了,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是京城百姓看着长大的。 承天门上,帝后还没出现的时候,底下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回忆关于新帝与皇后的那些往事。 什么书院前挥毫写奏章,什么大闹国子监等等。 被提的最多的,也是最多人见过的,还是戴着面具的漂亮少年为娇滴滴的小姑娘牵马驾车的情景。 “咱们陛下跟皇后娘娘,那可是青梅竹马呢!”一个大嗓门将这句话喊出人群时,恰好承天门上翩翩而至,引得周围蓦然寂静。 喊话的人吓得缩回人群中,却将这一句留在了唐小白耳边。 “哪有青梅竹马……”唐小白嘀咕。 “怎么没有?”李穆质问。 唐小白红了红脸,没说话。 她自恃有成年人的灵魂,并没有青梅竹马这么纯洁的自觉。 但细想来,这些年,确实与他从年幼懵懂走到如今。 少年的执着未曾变过,而她,也从怀疑、犹豫逐渐坚定。 宽大的鸾袍袖下,唐小白悄悄伸出小指,摸索着勾了勾他的袖角。 才勾了一下,就有另一只小指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紧紧勾缠。 唐小白偷偷笑着,身子微微倾向他,悄声道:“是青梅竹马!” 原本面向万千臣民的皇帝陛下蓦然瞥来一眼,唇角忽地勾起,袍袖下的手掌一翻,小指勾缠变成了十指相扣。 就在这一瞬,承天门下最高的一座灯楼点亮,以此为中心,两侧的花灯次序绽放。 火树银花,星桥铁锁。 九陌灯影,千门月华。 唐小白正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宫门开启,舞姬衣罗绮翩翩而出。 管,弦,鼓,错落相和。 一场宏大缤纷的燕乐大曲于承天门前上演。 燕乐大曲,就是大型的宫廷乐舞。 表演燕乐大曲不是什么小事,尤其在承天门前。 但唐小白作为皇后,竟然丝毫不知今晚还有这么一个节目,不由挠了挠皇帝陛下的手背:“这一曲叫什么?” “《千秋乐》。” 千秋,多指代寿辰。 唐小白摇了摇他的手,唇边止不住笑意:“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惊喜?” 然而皇帝陛下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不是。” 他说罢,轻轻拉下她的手。 正在唐小白错愕时,身后宫人捧上来一只琵琶。 李穆接过琵琶,熟练地将左手抬起,绣着金色龙纹的袍袖下滑,露出的手指修长清劲。 他什么时候学的琵琶? 唐小白脑中刚浮现这个疑问,便听得一声刚劲的拨响,皇帝陛下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会! 他怀抱着琵琶,身姿习惯性挺直如松竹,长睫微垂,神色专注之中隐约透着一丝温柔。 弦上拨动的手指劲锐有力。 这画面自是好看得令人沉醉。 但有一说一,唐小白身边一直有一名李穆送来的琵琶高手,教坊中的琵琶大家她也见识过不少。 虽然她鉴赏能力有限,却也听得出,皇帝陛下的琵琶技艺距离教坊中的大家大概还差一百名高手。 但差得越多,却越教她心头怦然。 弹得这么差,肯定是刚学的! 他为她准备的生日惊喜,原来是亲自为她弹一曲琵琶…… …… 燕乐大曲是由好几个部分组成的,李穆还没那个本事从头到尾跟下来,只练了其中一段。 待弹罢收手,再看他家皇后,杏眼盈盈,显而易见的感动。 李穆忍不住弯了弯唇,道:“我只学了这一段。” 唐皇后猛点头,主动来拉他的手,声音都娇软了:“短短十几日,能练熟这一段,已经特别棒了!” 但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张了张嘴,好像想问他什么,碍于左右都是人,还是没问出口。 李穆也有一个问题很想问她,索性拉着她从承天门下去了。 才将随从抛开些距离,唐小白便凑近他悄声问:“你去西平王府,就是为了练琵琶?” “起初是想请李郡主为你演奏,后来便请李郡主教授技艺。”还好他改主意了,否则今天赢得皇后娘娘这般感动的就是李怀月了。 皇后娘娘此时却有些吃味:“教坊中琵琶大家这么多,怎么非要请李郡主呢?” 李穆回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你不是盛赞李怀月善琵琶吗?” 唐小白:???我盛赞过??? 李穆何等聪明,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对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既如此,当年你在信中向我盛赞李怀月,是何用意?” 唐小白:!!! 糟糕!又一次搬石砸脚!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1章 善自珍重(大结局) 因为琵琶这事,皇帝陛下一直到回了寝殿也是脸色淡淡,态度不见缓和。 唐小白觑他一眼,想了想,双手交握捏了捏,假意唏嘘:“虽然开春了,还是有点冷啊!在外面待了一晚上,手都凉了。” 话音刚落,身后“咚咚咚”,阿菘跑了上来,递上手炉一只:“娘娘暖暖手!” 唐小白:…… 面前的小机灵鬼还在眼巴巴等夸。 唐小白只好接过手炉,微笑:“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回头见皇帝陛下眼里似笑非笑,不由恼羞成怒,将手炉往他手里一塞,小声嗔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李穆瞥了她一眼,放下手炉,拉起她的手,拢在手心,轻轻捏了捏。 他捏的时候,目光垂落在她手上,好似认真,又好似漫不经心,矛盾糅合出一种古怪的气氛。 不知怎么,唐小白脸上微微发热。 她咳了一声,收回手:“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皇帝陛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突然问:“今天那支曲,喜欢吗?” 唐小白猛点头。 就算抛却求生欲,她也是喜欢的。 “知道曲名吗?” “《诉衷心》。”唐小白回答得毫不犹豫,自信满满。 《千秋乐》是组曲名,《诉衷心》是李穆弹的那一段的曲名。 她虽然没什么音乐造诣,但宫廷乐常见的几支曲子也曾作为选修课鉴赏过,不至于听不出这个。 哪知皇帝陛下听后,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顾自去洗漱了。 唐小白满满的自信瞬间被击溃。 答错了? 不能啊! 她悄悄跑去门边,打开一条缝,小声问:“陛下今天弹的是什么曲子?” “不是《诉衷心》?”桃子与她半斤八两。 “快去问问!” 唐小白洗漱的时候特意磨蹭了一会儿,磨蹭到桃子带来打听到的答案:“就是《诉衷心》!不过陛下好像作了一些改动。” 啧!居然还改编? 唐小白笑眯眯披衣进了寝殿。 搬来太极宫后,帝后一同入住帝寝两仪殿。 本来唐小白也是想像历任皇后一样入住立政殿的,免得皇帝陛下总在她床前打地铺。 但李穆不肯。 所以两仪殿的龙榻,皇帝陛下自己都还没睡过。 她进来的时候,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正在整理自己今晚的地铺。 唐小白赤足踩上地面柔软的茵褥,站在他背后笑眯眯问:“你特意请李郡主帮忙改编了《诉衷心》?” 《诉衷心》原本是一首向皇帝表达忠诚臣服的曲子。 唐小白起初还觉得皇帝陛下送她这么一首曲子实在有点肉麻,得知是改编之后,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比原曲绵柔委婉一些。 李穆“嗯”了一声,揽着锦被回头,正要放下,低头时,目光却是一滞。 丝绵的床褥柔软,被她一双光洁玉足踩得微微陷落。 许是刚沐浴过的缘故,那一双小脚莹白红润,脚趾圆润可爱,在他的注视下,害羞似的瑟缩起来,藏进凹陷的床褥中。 李穆忽然想起上回将她一双脚揣在怀中暖着的时候,也是这样脚趾蜷缩起来,挠过他的…… 一股又热又痒的感觉从被她挠过的地方滋生,暗流一般顺着血管四处流窜。 李穆深吸一口气,松手,被子落地,恰好盖住那双脚。 “是《诉衷情》。”开口时,语气略有些干涩。 “什么?”唐小白在他的床铺上坐了下来,曲膝抱被,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脑袋朝上看他。 这个角度看她,显得格外小,既漂亮又可爱,娇滴滴嫩生生的,惹人怜爱。 李穆心中蓦地柔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女孩儿好像怕他冷似的,立即忙忙碌碌拿起被子将他一起盖住,一边忙,一边重复问了一遍:“什么《诉衷情》?” “李郡主改过曲子后,我重新命名为《诉衷情》。” 她脸上一红,抱在小腿前的双手绞在一起。 李穆拉过她的手,再次拢在手心轻轻捏着,故意问:“手还冷么?” 她小脸更红了,软软地瞪了他一眼后。 李穆正心神一荡,忽然见她杏眸中闪过狡黠之色,开口时声音软得几乎滴水—— “冷啊——阿皎想要哥哥的腹肌暖暖手。” 李穆身形一滞,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连眼睛都憋红了一圈。 唐小白见自己赢回一筹,笑嘻嘻故意将手往他上衣下摆钻。 李穆忙捉住她,声音微哑着低哄:“阿皎……别……” 这台词,有一种欺负良家妇女的既视感。 唐小白越发兴起,藏在被子下的脚追着去踩他。 正常来说,以李穆的身手,不可能连这点攻击都躲不过。 但他躲了又没完全躲,被踩了好几下,颇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唐小白踩了几下少年紧实的肌肉,心口有些发烫。 停下看了他一会儿,又轻轻踢了他一下:“都当皇帝了,还没睡过龙榻呢!” 李穆的身子仿佛僵住了,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气,湿漉漉的黑,眼圈却染了红,连眼尾都似胭脂抹过,妖异清媚,仿佛想勾人入无尽深渊。 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写着要,开口却是拒绝:“阿皎……别这样……” 唐小白往他身边蹭了蹭。 皇帝陛下便如贞洁烈女一般立即挪开一段距离。 唐小白忍俊不禁,好玩地又拿脚趾蹭他。 脚趾刚碰到皇帝陛下绷紧的肌肉,“哗——”,被子突然被掀开。 李穆捞起越玩越起劲的皇后娘娘,直接丢到床上,拽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冷冷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 被裹成茧的唐皇后眨了眨眼,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婚那一夜?” 大婚?那一夜? 记忆中凌乱颠倒的画面让李穆脸上刚停歇的热意卷土重来。 “那次果然是受了药物影响……”她轻叹。 李穆微怔。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是不是没有药物影响,我就不能令阿穆哥哥失控了?” 她眨着明润无辜的双眼,被子边缘,偷偷摸摸探出几只粉嫩晶莹的脚趾,小幅度地摇了摇,好似在招呼他上前。 李穆双眸陡然深暗,如猛虎扑食一般,迅然捉住她探出的诱饵,身子随即覆上,凶狠地叼住猎物。 看似严实的棉茧轻易被破开,如猛虎的利爪,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何况,茧壳里并没有什么坚硬的抗拒,指尖掠过,只有无尽的绵软。 “阿皎……” 少年的声线从未如此暗哑勾人,听得她心尖发颤。 唐小白模模糊糊地想,也可以吧…… 在古代也算成年了…… 就一次…… 她不自觉呜咽着,主动缠上李穆。 足尖不慎勾到什么,忽然间,朱红罗帷震落,光线一片暧昧朦胧。 这一变化,令李穆动作一顿。 罗帷中,温度骤降。 “阿皎……”他的声音又哑又欲,朦胧光线下,眼神越发深暗诱人,“阿皎,我已经长大了……可是你……还小……” 唐小白轻轻喘着气,不敢动弹。 理智上她也知道自己还小,可是……真的好喜欢看他为自己失控怎么办? “李穆——” “我还有几本奏章要看!你先睡!乖!”他用力地亲了她一下,大约是怕她再说出什么,李穆干净利落地退出了罗帷。 才一眨眼,人就不在眼前了,随后听到了开门声。 唐小白安静了片刻,慢吞吞拉过被子,将自己一点一点盖住。 直到连脸也盖住的时候,她突然隔着被子捂住脸,卷起被子,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尖叫…… …… 上元佳节,宫中也有彩灯结楼,但此时都已撤去。 两仪殿前宽广的空地上,只余月华满地。 李穆一出两仪殿,就看到殿阁之间的回廊外,秦宵懒洋洋地靠着墙。 “玩忽职守。”李穆淡淡地评价。 秦宵笑了笑,踩着回廊的扶手,几息之间,就到了李穆跟前。 “领禁军实在太无聊了!”秦宵抱怨道。 “想去哪儿?” 秦宵笑。 他容光绝世,一笑直可倾城,只是眼里映入月光,染了几分苍白。 “李行远不是想留京吗?陛下让我去丰州吧?受降城总得有人守不是?” 李穆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 秦宵大喜而拜:“谢陛下恩典!”抬起头,眼神飘了一下,又笑嘻嘻道,“臣不在京城的时候,陛下善自珍重。” 李穆轻哼了一声。 自会珍重,年年岁岁、朝朝夕夕地珍重。 用得着别人说? 秦宵又一笑,也不值夜了,转身步履轻快地往宫门走去。 李穆负手立于殿前,望着他越走越远。 走到宫门前,轻快雀跃的脚步毫无征兆地止住。 李穆极轻地“哼”了一声,心想,他要是敢回头,就把他眼珠子给挖下来! 宫门阴影下,秦宵的肩膀仿佛在朝后缓慢转动。 突然,他重新抬起脚,寻寻常常地,跨过了那道宫门。 没有回头…… (正文完)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2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一) 正元元年,三月,春气暖融。 唐小白午睡醒来,又趴在榻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陛下午后进来看过娘娘。”阿菘积极地汇报。 唐小白“唔”了一声,洗了把温水脸,神思散漫地走出寝殿。 进了正殿,却不见本该在处理政务的李穆。 “陛下去禁苑了。”虞隽道。 唐小白瞥了一眼御案,上面还堆着今天的奏章。 “陛下心情不好?”唐小白问。 李穆每日的工作安排十分有序。 清晨起,习武,然后与玄衣卫一起军训。 上午一般的安排是朝会、视察和接见,下午日常就一个安排——批阅奏章。 皇帝陛下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一般来说,在她午睡期间,就能把今天的奏章都看完,偶有看不完的,也是有所犹豫,等她醒来会稍作商讨。 所以,今天这种没批完、也没等她商量的情况,唐小白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几天确实很多麻烦事。 新帝登基,人心不稳。 王、颜两族被贬,朝中一时空缺。 再加上不久前被打败的吐蕃要派使者前来,说是交好,但也不乏试探之意。 治大国如烹小鲜。 从前做太子时的锋芒锐利,现在多少有些不适用了。 唐小白这两天也见过几次他为难的模样。 不过皇帝心情好不好这种事,不是谁都挂嘴边说的。 “微臣不知,”虞隽答得保守,但暗示了一句,“陛下好像就剩一本奏章没批了。” 只剩一本,那就是有困扰。 唐小白走近。 奏章都整整齐齐堆在书案一角,她拿起最上面一本,打开看。 这是吏部呈上来的一份名单,名单上是今年要派去各地上任的新任县令。 唐小白看了一遍,皱眉。 虞隽见状,问:“可是有人耍奸?” 唐小白不语,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隐隐察觉出问题来,摇摇头:“算不上耍奸,”顿了顿,“你去把吏部侍郎皇甫弘找来!” 她出身燕国公府,现在又是皇后,见多了高官贵族。 县令这个层次她认识的委实不多,名单上几十个名字,她甚至连熟悉的姓氏都没看到几个。 李穆应该也是这个问题。 他从前治军,会亲自参与每一支军队的训练。 而县令关乎一县之治,对县令候选人一无所知的感觉,唐小白也觉得不太妙。 皇甫弘来了之后,唐小白就把这份名单给他,让他逐一介绍。 一共三十七人,皇甫弘每个都点评了两句。 唐小白听罢,笑了笑:“就这?” 皇甫弘从容答道:“此乃吏部铨注,娘娘若有疑议,可令吏部呈阅——”眼皮掀了掀,“不过,调吏部公文,需陛下或宰相手书,尚书加印。” “朕要调阅,也得宰相手书、尚书加印?”皇帝陛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话音落下时,唐小白才望见他从阶上冒出头来。 玄衣绣金,龙纹反射了阳光,十分耀眼。 唐小白眯了眯眼,看着他大步跨入宫殿,眉聚刀锋,眼眸冷沉,已经将方才还高傲从容的皇甫弘吓得变了脸色。 “臣不敢。”皇甫弘忙躬身行礼,态度顿时收敛许多。 李穆冷冷看他一眼:“一刻钟,你亲自给朕取来!” 皇甫弘抬头想抗议,一对上皇帝陛下那双眼睛便打了个冷颤。 这可是真的不听劝、会杀人的皇帝啊…… …… 看了一眼皇甫弘逃命似的身影,李穆冷哼一声,转回问:“你要调阅什么?” “各地新选县令的铨注。”唐小白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她正打量着刚回来的皇帝陛下。 “我看过了,那上面没什么东西。”李穆淡淡道。 唐小白点头。 她也没想要调阅,是有人送上门求打脸。 “想要掌握这些县令的水平,光靠听吏部那些人说没什么意义,不如直接考他们一考。”唐小白道。 李穆眼睛一亮:“正有此意!” 每次两人想到一块儿去,就会令皇帝陛下特别兴奋。 他快走两步到唐小白身边,挨着她坐下。 “我们便在宫中择一殿,令诸县令当日答卷,我们亲自阅卷——” 唐小白一边点头,一边往李穆身上歪了歪,靠在他肩头轻轻嗅了嗅。 “卷题就有劳阿皎了!” 嗯? 唐小白凝神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 第一次县令殿试,交给别人也不太放心,不如自己盯着。 “今日天气不错,要去禁苑骑马吗?”李穆问。 “你不是刚去过?”唐小白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他头上的玉冠,“回来还换过一身了?” 他上午可没戴这发冠。 李穆眼中闪过一丝局促,道:“我去禁苑骑了会儿马,回来一身汗,就换了一身。” 唐小白笑:“你都骑过了还去干什么?” “陪你。” “不必,我还得想想怎么出卷呢?” “那我陪你一起想……” …… 县令廷试安排在三天后,皇后于武德殿当场出题,当场作答。 阅卷的也是唐小白。 结果不能说不好,只能说,非常糟糕! 三十七名县令,只有八人合格。 合格率百分之二十! 唐小白气得差点把卷子撕了。 李穆倒是十分镇定:“我们前几年从凉州到云州,虽然没有特别留意吏治,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既然证实了吏选有问题,日后可延续廷试。” “这次呢?只有八人合格,剩下怎么办?”唐小白一边说着,一边又挑出几张,“这几个也勉强可以……” “存疑的可召对,但不必勉强,宁缺毋滥。”李穆道。 唐小白点头:“可以扩大范围再考一次,或许有被吏部遗漏的。” 李穆同意:“此事交给裴耀卿去办就行了。” 裴耀卿是吏部尚书,总体来说是靠得住的。 这次的县令名单也不能说谁作祟,算是积疾了。 话到这里,这件事算是有了结果和方案,可唐小白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够,于是一整个午睡的时间都在榻上翻来覆去没睡着。 终于,被她想到一个人。 想到这个人,唐小白立即兴奋得从榻上跳下来,也不想午睡了,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往正殿跑,想早点把自己的主意告诉李穆。 然而到了正殿,李穆并不在。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3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二) 唐小白看着空荡荡的御座愣了愣,问正在整理奏章的虞隽:“陛下又去禁苑了?” “是。” 唐小白想了想,又问:“他这几日下午是不是都会去?” 虞隽也想了想,摇头:“昨日没去。” 唐小白啼笑皆非。 那可不?昨日县令廷试,他倒是能去? 难怪这几天她午睡醒来,李穆总是还没批完奏章,原来偷偷溜出去过了。 到底去干什么了? 皇帝陛下不像是为了骑马就把奏章丢一旁的人啊? 唐小白想着等他回来问一问,不料,今天皇帝陛下比平时整整晚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而且回来的时候,人有点不对劲。 同样换了一身衣服,同样从头到脚都打理得干干净净,腰身挺得笔直,神色也很平常,但唐小白看他,总觉有点蔫。 “怎么了?”唐小白问。 “一时没留意,回来晚了。”他一边如常落座,一边语气淡淡地解释。 待虞隽捧上奏章后退下,他才抿了抿唇,低声道:“不小心受伤了……”脑袋微垂,像只沮丧的大狗狗。 本该关心他伤势的唐小白“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惹来皇帝陛下幽怨的一瞥。 “怎么受伤了?”唐小白笑着打量他身上,“骑马摔了?” 说着,往他下半身瞄去。 皇帝陛下顿觉受辱:“骑马怎么可能摔!” 唐小白忍笑又打量他上半身:“那是哪里受伤了?” 看他回来时的作态,虽然有故作无事的因素在,但大概率也伤得不重。 根据对皇帝陛下的了解,以及对方似有若无的暗示,唐小白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他右臂上。 果然,他拉起右手袖子,露出上臂。 唐小白下意识“嘶”了一声。 整个上臂都是青的,肿了一大圈! “怎么回事?”唐小白失声问。 李穆自小习武,又有天赋,身边还跟了莫急、莫缓这样的绝顶高手。 除了战场无眼,其他时候,几乎不可能受伤。 “遇刺了?”唐小白问完,又自己摇头否定。 遇刺不见血,反倒是肿了上臂? 这伤倒更像是被钝物重击,比如……木棍? 唐小白瞥了他一眼:“不会是与人斗殴吧?” “不是!”皇帝陛下立即肃然否认。 否认完,又蔫了下来:“是……” “陛下——”殿外通传声打断了李穆的招供,“肃王与肃王世子请见!” 李穆脸色瞬变:“不见!” “等等!”唐小白喊住通传的人,转过头奇怪地打量李穆,“他们所为何来?” 李穆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唐小白恍然大悟:“你这伤是被李骁打的?” “怎么可能?!”这比刚才的摔马更让皇帝陛下觉得受辱,“我是抢球的时候不慎挨了他一杆!” “抢球?”在皇帝陛下心虚的眼神中,唐小白明白过来了,“你去击鞠了?所以你这几天去禁苑都是去击鞠?” 李穆蔫蔫点头。 击鞠,就是马球。 这是一项贵族运动。 中原贵族也有爱好击鞠者,但远不及吐蕃流行。 因吐蕃使者进京一事,她和李穆都特别了解过吐蕃的现状。 得知吐蕃贵族善击鞠者众后,李穆特意组织观赏过一场击鞠比赛。 当时,她就看到少年皇帝眼里放出了狂热的光。 那唐小白就不理解了:“去就去了,怎么还偷偷摸摸?” 李穆从她的神色里悟出了什么:“你不反对我击鞠?” 唐小白望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笑了:“我为什么要反对?” 竞技体育的魅力,哪一个热血少年能抵挡得住? 何况她家皇帝陛下从小到大都过于沉稳冷静,难得见他如此热爱一项运动,她怎么可能反对? “你那天说击鞠太危险了。”李穆幽幽道。 他这么一提,唐小白也想起来了。 那天他们一起看比赛的时候,她确实说过这么一句。 击鞠对骑术要求很高,奔驰中对抗,确实很危险。 “再危险还能危险得过上战场?”唐小白失笑,“击鞠确实有危险,所以最好有所防范,譬如场地、装备,坐骑的训练,以及场外需有大夫候着以免出现意外,没有怕危险就取缔的道理。” 皇帝陛下听得两眼亮晶晶的:“阿皎说得是!” “那你先让肃王父子进来吧?” …… 肃王李清的辈份很高,是李穆的叔祖。 但肃王从前特别得先帝信重,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李穆面前,肃王低调谨慎了许多。 可惜他的独生子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路线。 李骁几乎是被肃王拽进来的,进了两仪殿,还梗着脖子、抬着下巴—— 下巴抬起时,撞上唐小白的视线,不知怎么,眼神缩了缩,随后将下巴收回去了点。 唐小白还没多想,边上的皇帝陛下已经哼了一声,开始散发冷空气。 肃王一见皇帝黑脸,诚惶诚恐拉着李骁拜倒,连称有罪。 李骁冷笑不服:“击鞠场上这点小伤都受不得,还玩什么玩?陛下要是这么易碎,早说一声,臣亲自帮陛下把球送进球门就是!” 唐小白额角一跳,霍然起身,喝令:“来人,拿下逆臣李骁!” 玄衣卫立即闪身而入,擒住李骁。 肃王被这变故吓得愣了愣,忙扑跪喊道:“陛下饶命!娘娘饶命!” 李骁更是大嚷:“李穆!输不起就别玩击鞠!有本事你把天下会击鞠的人都抓起来!” 李穆恍若未闻,安安静静看着他家威风凛凛又可爱得要死的皇后娘娘。 唔……阿皎要为他出头呢…… 唐小白没有察觉到他欢快的小心思。 她使了个眼色,让人堵住李骁的嘴,对着面色发白的肃王缓和了语气道:“肃王不必惶恐,你大义灭亲,主动将行刺陛下的逆臣捉拿归案,陛下定会嘉奖你们肃王府!” 肃王忙磕头:“娘娘明鉴!李骁他只是误伤陛下,并非行刺!并非行刺!” 唐小白顿时皱眉:“并非行刺?” “并非行刺!并非行刺!请陛下和娘娘明察!” 唐小白脸色一沉,语气顿时冷了下来:“并非蓄意谋刺,那你进宫,请的是哪条罪?” 不等肃王回答,又冷冷一笑:“陛下击鞠回来,也没提及伤从何来,本宫只当球场误伤而已,见肃王进宫请罪,还以为陛下与本宫大意未察,幸得肃王忠心耿耿、大义灭亲,怎么?肃王是特意借题发挥来戏弄陛下与本宫?” 肃王哑口半晌。 皇后娘娘的咄咄逼人,令他在慌乱之中产生了一种幻觉—— 边上过分安静的皇帝陛下仿佛更慈眉善目一些,忙转头拜道:“陛下!陛下!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4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三) 李穆正听得兴致勃勃,冷不防被打断,蹙眉抬眸:“不是有意借题发挥,那就是真糊涂了!” 肃王一噎。 认?还是不认? 没等肃王纠结明白,皇帝陛下就继续了:“是非不分,轻重不辨,如此糊涂,朕如何放心将京城戍卫托付?” “现暂解去李清右卫大将军一职,慎思己过,以观后效!” 狂风骤雨劈头盖脸一顿砸下来,肃王直接懵了。 末了,连反驳的机会也没给:“退下吧!” 就这么撸掉肃王的军职,也是唐小白万万没想到的。 “肃王算不算借题发挥不好说,但我们陛下是真的很会借题发挥。” 李穆不以为意:“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摸了摸右臂的青肿处,“御医说要每晚热敷。” 唐小白没好气地睨他一眼:“现在离晚上还早,”恶意戳了戳他的伤处,“养好之前不许击鞠!” 李穆皱了皱眉,低声下气问:“那看看可以吗?” 唐小白嘻嘻一笑:“可以,不过,我也要去!” …… 唐小白去了才知道,皇帝陛下背着她连击鞠队都组好了。 击鞠场上两组对抗,每组四人。 李穆就给自己组了个四人小队,他、李行远、唐子谦还有顾缘,都是熟人。 与这组皇亲国戚队对抗的是禁军中挑出来的击鞠手,其中也多是唐小白认识的,譬如顾围、顾由等。 “所以你们怎么会跟李骁对上的?”唐小白问。 看这样子,皇帝陛下似乎只想跟熟人玩。 “他自己上来挑衅。”李穆正目不转睛看着击鞠场上的局势,分了一分心思与她说话。 但说完这句,他就把心思从击鞠场上收了回来,转头看了唐小白一眼:“他似乎对我很不服气。” 唐小白自然还记得李骁莫名其妙向她求过婚的事,但这时候也只能装无辜。 “可能是陛下还没打服他!”唐小白正色道。 李穆唇角勾出一丝杀气:“阿皎说的是!” 唐小白替李骁默哀了一分钟,然后将注意力转回球场上。 今天因为李穆不下场,他的皇亲国戚队缺了一人,就临时拉了个谁的侍卫下场。 唐子谦、李行远等人虽然武艺高强,但球技也没有呈现出压倒性优势,再加上临时换人,战斗力必然打折,于是场上你来我往,很是激烈。 唐小白看了一会儿,道:“吐蕃使者进京,必有一番较量。” “我们的击鞠队绝不会输。” 唐小白笑:“难怪阿兄迟迟不赴任。” 唐子谦的任命和秦宵的任命差不多时间下来,秦宵正月里就离开了。 唐子谦起初没走,是因为唐娇娇的婚事。 现在婚事已了,还是没走,大约是要留到吐蕃使者离京之后了。 “倘若吐蕃使者团中带有击鞠高手,必要时,我与阿兄、行远和顾四会亲自迎战!” “可惜秦宵走得急了。”唐小白有点遗憾。 要是秦宵还在,他们这队伍就真的顶配了。 刚才说了这么多话,皇帝陛下的目光都是牢牢锁定球场,直到听到这一句,才转头看了唐小白一眼。 “你觉得我们四个,谁不如秦宵?” 这阴阳怪气…… 唐小白刚转过头,他就把脸扭开了,依旧目不转睛盯着球场。 明明在阳光下,清俊漂亮的侧颜却阴沉得吓人。 唐小白忍住笑去拉他的手。 少年的手指作势挣了一下,从她手心里挣脱,却又反过来勾住她的手指,勾得紧紧的。 唐小白被撩得一点脾气也没有,脑袋歪向他肩侧,蹭了一下,笑嘻嘻小声道:“不是呀,你要亲自迎战的话,光你们四人不够,总要再多两个替补嘛!” 李穆靠近她的一侧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道:“再找就是了。” 唐小白兴致勃勃帮着出主意:“可以多组织几场对抗赛,也别局限于禁卫军,我听说京中不少贵族子弟都酷爱击鞠……可以多组几支队伍,你是皇帝,总不能一开始就下场……” …… 皇后娘娘的建议,李穆少有不采纳的。 消息放出去,很快就得到了贵族子弟的踊跃报名。 头一天的对抗选拔赛中,就有肃王世子李骁。 李骁在唐小白的印象中,除了一个肃王世子的名头,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没想到到了击鞠场上,身手却出人意料的矫健。 一次将球抢下后,球杖空中连击十四,左突右闪,直入球门,看得唐小白满眼惊叹。 “他方才若是将球传给东面的柳诵,早就进了。”边上的皇帝陛下不以为然地轻哼。 唐小白忍笑附和:“陛下说得是,击鞠场上更应注重协作,个人炫技不可取!” 尽管李骁有严重的炫技嫌疑,但不能否认,他确实是这场比赛最亮眼的一个。 比赛结束后,两队至御前行礼时,李骁行完礼就将脑袋一扬,不无挑衅地看着李穆。 按照前面的惯例,皇帝陛下应该多少说几句褒奖的话。 但对着李骁,皇帝陛下半个字都不想说,连眼皮都不想抬。 这种状况,唐小白只好代他上了。 “没想到肃王世子球技如此不凡。”皇后娘娘笑容可掬地夸赞道。 李骁听了夸赞,脑袋低了一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不敢看她了。 “不知上回你与陛下抢球,是谁抢到了?”唐小白笑眯眯问。 李骁脸色一僵:“是、是陛下……” 这一瞬,唐小白明显感觉身旁的皇帝陛下情绪飘了起来。 幼稚是幼稚了点,可除了帮着,她还能怎么? 李骁瞥了李穆一眼,不服:“击鞠场上,偶有失手很正常!” 唐小白笑问:“那最后谁赢了?” 李骁脸上都快烧熟了,声音却大起来:“唐将军、李郡王和顾四郎都是个中高手,臣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特意斜了李穆一眼。 就是不提你! 李穆掀了掀眼皮:“你在朕手上丢了三个球。” 李骁:我可以说脏话吗? …… 抛开私怨不提,李骁的球技是真的可以,至少唐小白觉得选作替补应该没问题。 但皇帝陛下拒绝:“朕不愿与他同组。” “朕”都出来了,唐小白只能笑着点头:“李骁意气用事,不够沉稳,确实不合适。” 李穆见她赞同,心里便舒服多了,又道:“他与柳诵等人配合默契,不如维持原状,届时也是朝廷的脸面。” 唐小白有些意外:“你想让这几人与吐蕃使者比试?” 李骁这一支队伍,技术上没什么问题,但政治成分略显反派。 肃王世子李骁、宰相郑师道之孙郑晔,以及先帝心腹武将左武卫将军柳泰之子柳诵。 本来他们的固定队伍里还有个晋王李枢,但李枢正守着先帝的丧没能来。 这几个在先帝朝属于一个朋友圈的,特别风光。 不过李穆登基后,他们就被边缘了。 与吐蕃使者比试,要是赢了,那可是极为荣耀的事啊! “击鞠而已,”皇帝陛下一脸不以为意的淡然,“我还不至于舍不得这点功劳!” …… 皇帝队伍的两个替补,两天内也定下来了。 一个是某长公主的儿子,还有一个,唐小白有点熟又不是太熟,是文名著称的中书舍人萧晏。 队伍补齐之后,李穆本就算不上什么伤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终于得到皇后娘娘的允许,可以重回球场。 “我还没见过你击鞠呢!”唐小白拿掉他手臂上热敷的帕子,捏了捏根本捏不动的手臂,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少年骑马挥杆的英姿。 却在这时,听见李穆言辞闪烁:“明天……你还是、还是别去看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5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四) 出宫城北门,穿过西内苑,就是先帝后妃居住的永安宫,永安宫边上就是禁苑。 阳春三月,风光明媚。 尊贵的皇后娘娘被几名禁卫哆哆嗦嗦地拦在了禁苑门外。 “陛、陛下说,皇后娘娘……不得、不得入内!”禁卫们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这是人干的事吗? 自己都不敢得罪皇后,却推他们这些小卒出来得罪皇后? “陛下真这么说?”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一笑,守门的禁卫哆嗦得更厉害了:“真的!陛下亲口交代!臣绝不敢妄言!” 唐小白笑了笑:“算了。”掉转马头离开。 昨天提出要来看训练的时候,李穆就拒绝了,理由是还没练好,不想给她看。 唐小白还以为他说说而已,没想到这厮直接叮嘱禁卫将她拦在了外面—— …… “这两个,挺有种的!”唐娇娇冷笑。 唐小白被拦在禁苑外后,想想反正都出宫了,索性往西平王府来探望姐姐。 听着大小姐这话里的意思,唐小白心中一动,问:“姐夫也不让你看?” 现在的男人自尊心都这么强吗?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李行远说你家陛下不让我去,免得落下你一个!” 唐小白讪讪笑道:“那你干嘛说他们两个有种?” “这点小事都反抗不了,不是挺有种?” “什么反抗不反抗的啊——”唐小白抱住她胳膊摇了摇,“本来就是啊,我都不能去,阿姐怎么能丢下我?” 唐娇娇冷漠地甩开她起身:“我本来也没打算去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唐小白还是觉得应该挺好看的。 前几回李穆没上场的时候她看过,她家大哥、姐夫以及表哥都是一表人才,还气质各异,在击鞠场上奔逐时简直颜狗的天堂。 要是再加上她家那个…… 啧啧! 唐娇娇嫌弃地睨了她一眼,拉起她往屋里走:“来!” “干什么?”唐小白嘟囔着跟上。 唐娇娇成亲尚不足一月,西平王府中已经到处都是唐大小姐酷爱的高调奢华风了。 金玉饰墙,锦绣铺地,看得唐小白很是亲切:“以后缺钱了就来你这刮一点。” 唐娇娇赏了她一个白眼:“你的嫁妆比我少吗?” “还是有少一点,”唐小白道,“你出嫁的时候还有我给你添的一份呢!” 她堂堂皇后娘娘,给的添妆能少吗? 唐娇娇嘀咕了一声“穷酸”之类的,便转头吩咐侍女:“将我新做的那几套拿来!” 摆上来,是两套红黑相间的骑装。 一套绣飞鸾纹,一套缀海棠枝。 唐娇娇抬了抬下巴:“换上!” 唐小白忍不住将手探向海棠那套:“这套好看——” “啪!”被拍掉了手。 “好看也不是你的!”唐娇娇没好气地说。 飞鸾纹只有皇后、太子妃和公主能穿,两套骑装早就分配好了。 “去哪儿骑马?”唐小白拿了自己那套问。 “骑马多无聊?”唐娇娇眉梢一挑,“击鞠去!” “谁稀罕看他们的?我们自己玩儿!” …… 京中贵女擅骑者不少,唐娇娇更是其中佼佼者。 她又是个样样不肯落人后的,击鞠这项贵族运动,唐大小姐早就玩过了。 唐大小姐的行动力也是惊人的,不但骑装早就备下,场地也找好了,就在乐游原上唐娇娇的陪嫁庄园中。 她们到的时候,庄园的球场边上已经聚了不少受邀而来的女客。 组队的时候,没玩过击鞠的唐小白抱紧了大小姐的大腿,常山郡主李怀月是小姑,也理所当然进了她们一队。 最后一个,唐娇娇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出人意料一指:“顾晴岚!” 边上立即有性子活泼的喊了起来:“娇娇!不是说好带我的吗?” 唐娇娇斜了那姑娘一眼:“谁跟你说好了?”又催顾晴岚,“还不快过来!” 顾晴岚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沉默地走出。 其实,自从唐小白小时候被顾雨岚推下水后,唐娇娇对整个顾氏三房都没好感,与顾晴岚也很少来往。 一直到去年夏天。 去年夏,发现顾雨岚的生母安氏教唆顾绾自杀后,查了一阵,最后竟也查到了王茂昭这条线上。 总结下来,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狗血故事。 起因是顾三舅年轻时曾对韩家庶女的小女儿一见钟情,然后经历了误认、代嫁、替身、卧底等诸多传统桥段。 安氏的背景被揭露后,人们才发现顾三舅母韩氏也不对劲。 韩氏早就发现了安氏有问题,但出于对顾三舅的怨恨,她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为安氏的各种小动作大开方便之门。 事发后,韩氏与顾三舅和离了。 顾氏三房,唯有顾晴岚真的无辜。 顾晴岚与顾雨岚相差不足半岁,韩氏怀她的时候,是受感情刺激最重的时候,到生产时,对顾三舅就只剩下满腔恨意。 恨屋及乌,对亲生的女儿也不甚喜欢。 顾晴岚还是顾家大小姐一手带大的。 韩氏离开顾家那天,带走了所有的嫁妆,甚至没有回头多看顾晴岚一眼。 后来,唐小白去看过她几回,只觉得整个人都沉默了。 也嘱咐过唐娇娇多照顾照顾她,被大小姐一句“我看起来很闲吗”给堵了回来。 没想到大小姐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有在照顾顾晴岚。 这次见到顾晴岚,和上一次一样,明显感觉又消瘦了。 准备上场时,唐娇娇皱眉打量顾晴岚:“你是打算瘦成顾雨岚吗?” 这一句,不但将唐小白的慰问给噎了回去,连顾晴岚也错愕反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马还会骑吗?”唐娇娇质疑地打量了她一眼。 顾晴岚默默点头。 “击鞠还会吗?” 顾晴岚再次默默点头。 唐小白惭愧。 李怀月也是会的,敢情就她一个不会。 “都好好练!回头要是跟吐蕃人打——” “吐蕃有女队?”唐小白问。 她怎么没听说? “不知道,也许有呢?”唐娇娇不以为意,“也没人说吐蕃使团带了击鞠队,他们男人还不是组了十七八支队玩?” 大小姐总是有道理的。 再说了,不管吐蕃使团里有没有击鞠队,玩还需要理由? …… 唐小白因为有些骑射基础在身,上手起来不难。 上手之后,就玩疯了。 要不是天终究要黑,她真没想起来该回宫了。 打了一下午的球,满身是汗,便在庄园洗了个澡换身衣裳后,才匆匆赶回宫。 回宫时,暮色已浓,两仪殿内内外外灯火如昼。 唐小白进殿的时候,宫人的通传声响彻殿宇,然而案前执笔的皇帝陛下聚精会神批阅奏章,恍若未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6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五) 回来晚了,唐小白也很不好意思,主动解释:“我去阿姐的乐游原庄了——” 不等她说完,皇帝陛下便“嗯”了一声。 头也没抬,运笔更快了一些。 唐小白眨了眨眼,趴在一侧已经批完的奏章堆上看他:“你知道了啊?” 李穆不说话,运笔如飞。 唐小白笑着伸长脖子去看他正在批阅的奏章。 李穆平常批阅奏章措辞非常简略,这本也不知道是哪位幸运儿的,写了整整半夜的朱批还没停,甚至掩盖得原文都看不大清了。 大约是唐小白的目光起了一定作用,皇帝陛下终于停止了自己的长篇大论,草草收笔。 拿起奏章,想放入已经批完的那堆里,却见皇后娘娘正双手扒着那堆奏章,还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顶上,小脸半仰,眨巴着杏眸儿朝他看来。 李穆默了片刻,将刚批好的那本随手丢去另一侧。 另一侧是未批阅的奏章。 “怎么混一起了?”唐小白笑嘻嘻地伸长手,越过他面前去拿刚批好那本,放在自己面前那堆的顶上,四角整整齐,然后又将下巴搁了上去,笑吟吟看着皇帝陛下。 李穆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眼里好似挣扎了一下,然后扭开脸,又拿了一本新的奏章。 “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完奏章呢?什么时辰回来的?”女孩儿的声音娇娇懒懒,好似有点疲惫。 李穆笔尖一顿,瞥了她一眼:“未时七刻。” 诶? 唐小白疑惑。 怎么比平时早了? “禁卫通禀,说你来过禁苑。” “所以你提前回宫了?” 李穆不语。 他担心她生气,着急赶回来,结果他的皇后娘娘根本没回宫!而且乐不思蜀到天黑了才想起来回宫! 想到这里,李穆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唐小白听了想笑:“所以你气得一下午都没批奏章?” 李穆又瞥了她一眼。 这个眼神…… 唐小白品了品,惊讶问:“你去乐游原了?” 皇帝陛下沉默。 还真去了? 唐小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依照皇帝陛下的性子,去都去了,不太可能过庄门而不入—— “你进去了?!”怎么没人通传?! 李穆依旧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啊! “你偷偷进去的?!你是不是看到了!”唐小白扑到他身上揪住他衣襟凶狠质问。 李穆觉察到事态紧张,终于不沉默了:“看了一点——” “看了一点!”唐皇后发飙了,“你是不是嫌我打得太差了,看了一点就看不下去了!” 李穆忙改口:“其实是看完了!” “看完了!你居然看完了!” 唐小白捂脸忍下尖叫。 她第一次打球!!! 她今天那么笨手笨脚的!!! 都被他看完了!!! 李穆看她好似崩溃的模样,有些不安:“阿皎,其实——” “别说了!”她猛地一下跳了起来,抹了把脸。 崩溃抹去了,留下的是一脸凝重:“什么也不必说了!” 拿起一本奏章打开,丢在他面前,又扶着他的脑袋,给他转回对着奏章。 “好好看奏章!国事为重!”直起身,虚弱地扶了扶额,“本宫累了,本宫先回去静静……” 李穆回头看看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奏章,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李穆的预感是对的。 这一晚,皇后娘娘大概是玩累了,早早就睡下了,也没同他多说什么。 但第二天一起来,就打定主意向他宣布:“从今天起,我每日午后都会去阿姐的乐游庄,你、你不许再来偷看!” 李穆当然不肯。 但唐小白振振有辞:“你不让我看我都没说什么,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做不到了?” 这话一说,皇帝陛下便被拿捏住了,再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如此,从三月中旬开始,每日未时末,帝后二人双双出宫,一南一北,各自快活。 不过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个月。 正元元年,四月中,吐蕃使团抵京。 …… “还真的带击鞠队来了,可惜没有女队……”唐小白抱着象征帝王权力的冠冕,失望地打了个哈欠。 在她的面前,李穆刚刚换好朝服,抬眸朝她看来。 她还没换衣,只在寝衣外随意披了一件。 青丝松挽,懒懒散散似困意未消。 见李穆看她,便抱着冠冕走了过来。 李穆顺势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间深深吸气。 淡淡的幽香在鼻间弥漫开,令他精神一振。 仿佛一个吸食人的精气的鬼怪,总是需要从她身上汲取什么才能维持生命。 从六年前开始,就是如此。 唐小白挣了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才得以将抱着的冠冕举起。 李穆配合地弯腰低头,让她将冠冕戴在他头上。 十二道白珠冕琉垂下,在两人之间轻晃,她为他整理冠冕时的认真模样被晃得如梦似幻。 “没有女队,我也可以带你下场玩。”李穆说道。 唐小白睨了他一眼:“谁要你带!”想了想,又道,“你是皇帝,也不能轻易下场!” 不能只有她一个高坐看台无聊! 李穆微微一笑:“好,我不下场。” 皇后娘娘这才露出满意之色。 …… 吐蕃使团带了一支十人的击鞠队。 到达京城的第三日,吐蕃使臣热情洋溢地提出,由随行的吐蕃击鞠队为皇帝陛下献上一场击鞠观赏赛,以报答这几日的款待。 观赏赛的场地就安排在禁苑球场。 帝后的座位自然在看台最高处,视野极佳。 吐蕃的击鞠手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球风也十分彪悍。 唐小白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问:“你觉得如何?” “有所保留。”李穆道。 唐小白赞同点头。 观赏赛嘛!观赏性是好的,但多的是主动喂招的情况,看不出真正实力。 “不如我。”皇帝陛下突然又补充了一句,惹来唐小白一记侧目。 人家都有所保留了,你怎么知道不如你? 李穆也转过脸,回了她一个眼神:怎么?你不同意? 同意!同意!唐小白连连点头。 便听得皇帝陛下低低“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回场上…… …… 吐蕃使团特意带了一支击鞠队,自然不是为了打观赏赛。 在禁卫队也献上一场观赏赛后,吐蕃使臣起身行礼:“陛下的军队果然训练有素,相比之下,敝国这些不成器的贵族子弟技艺不精,只会横冲直撞,正好有这机会,让陛下手里的高手指点指点这些小子!” 邀战之余,也给双方的击鞠队定了基调。 一边是军队,一边却是不成器的贵族子弟,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穆抬起眼,淡淡道:“朕的军队,不陪小儿戏耍——” “肃王世子!” “臣在!”李骁几乎从座位上弹跳起来,面孔放光。 “去陪客人玩玩。” 对抗赛,虽迟但到。 …… 吐蕃队那边,因为前面一场观赏赛没看出什么,首发阵容实力不详。 而李骁这边,上场的是李骁的固定队伍,柳诵、郑晔,还有一个,是李骁临时找来替补李枢的,也是宗室子,名叫李朴。 鼓声起,旌旗摇,骏马驱突,球杖击拂。 吐蕃队绝非使臣所说,只是贵族子弟玩玩而已。 开场不足一刻钟,就盯上了明显短板的李朴。 连失三球后,唐小白蹙眉看了李穆一眼。 不如换人。 李穆会意点头。 鸣金暂停。 每队都有且仅有一次换人的机会。 李朴下,换上的是萧晏。 萧晏是中书舍人,从先帝时就是,李穆登基后,也依然用他。 萧晏是文官,也是文人,一手隶书秀美多姿。 没想到这么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却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球技。 萧晏上场后,局面立即反转。 唐小白见识过萧晏的本事,因此并不意外,只是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皇帝陛下。 “萧舍人这就上了?” 皇帝陛下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唐小白有点想笑:“那下一场呢?” 萧晏原本是下一场同唐子谦等人组队的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7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六) 鸣金,收队。 列阵台前,呼万岁。 第一场对抗结束。 萧晏确实是及时雨,他极擅穿引传接,补上了李骁等权贵子弟更重攻击的不足,力挽狂澜,将比分拉平。 第二场比赛顺势开启。 赛前,唐小白和李穆聊过吐蕃人的比赛策略,也制定了己方的出场顺序,包括观赏赛派出禁卫球队。 观赏赛必然有所保留,而对抗的第一场,关键在试探。 他们认为吐蕃人多半会将精锐放在第二场,以期得到更多的信息与调整。 所以他们也将精锐放在了第二场。 唐子谦、李行远、顾缘,还有萧晏,替补是淮阴长公主之子杨珏。 没想到,李穆在第一场就派上了萧晏。 要说胜负欲,那肯定是有的,但唐小白还是有理由怀疑,皇帝陛下蠢蠢欲动了。 唐小白抿唇一笑,忽然凑近李穆耳畔,低声说了两句。 李穆微惊。 唐小白用力点了点头。 李穆眼里挣扎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第二场比赛,由杨珏、李行远替换郑晔和柳诵。 没有上全阵容。 两队出列,吐蕃也没有上剩下的阵容,同样只替换了两人。 正如唐小白所猜测的。 平了一局,后面至少还有两局。 下一局无论哪一方胜,另一方都会提出再赛一局。 所以,第三局才是必胜局。 击鼓,第二场比赛开始。 皇帝陛下仍旧不动如山,观看比赛也是神色淡淡,只是搁在扶手上的手指逐渐躁动。 他自己也有所察觉,索性拉了边上皇后娘娘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把玩。 唐小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以她家皇帝陛下的心性,必然更喜欢冲锋陷阵的位置,进第一个球,赢第一场比赛。 但这次没机会了。 新上场的两人,杨珏只能算是个普通的击鞠高手,但李行远不一样。 李行远不但武艺高强,击鞠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甚至排兵布阵也烂熟于胸。 一下场,便如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拿下第二场的胜利后,旁人多少有点体力不支,李行远还欢快骑着马绕场跑了一小圈,最后跑到中央看台前,眉飞色舞地朝唐娇娇挥舞球杖,看得唐小白直笑。 冷不防,边上的皇帝陛下投来幽幽一眼,以表达不能上场的怨念。 吐蕃使臣果然提出了第三场。 “左卫将军唐子谦、太常丞顾缘,代肃王世子李骁、中书舍人萧晏!” 唐小白眨了眨眼,看李穆。 就这样? “如何?”李穆反过来问她。 唐小白小声问:“这场你不去?” 这可是最后一场了。 她话刚说完,就见皇帝陛下漆黑的眸中跳出一簇火光。 他唇角微微一动,语气淡漠且漫不经心:“既是皇后所愿,朕便也下去玩玩罢!” 唐小白:…… 是不是还得“谢主隆恩”? …… 李穆替换的是杨珏。 唐子谦的水平与李行远在伯仲之间,顾缘虽不会武,却极善传球,角度刁钻,手法莫测。 不过这几个,唐小白早就见识过了。 她此时的目光全都锁在了李穆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李穆打球。 少年半伏马背,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矫健,劲美。 于球场上穿梭的身影,凝成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蛰伏,然后一击致命—— 本场第一个进球! 球场上,刚打进第一个球的皇帝陛下勒停坐骑,直起身,朝她这边远远望了一眼。 唐小白忍不住翘起唇角。 她忽然记起在吐谷浑与他重逢那一幕。 又凶又萌的少年啊…… …… 这一场是毫无悬念的。 唐子谦、李行远穿插全场,游刃有余;顾缘的传球神鬼莫测,年轻的皇帝陛下更擅长的是射门。 凡球在手,一击必中。 他出手既快且狠,球在空中带出劲风凛凛,势不可挡。 虽然吐蕃那边也派出了两名藏到最后的高手,但在李穆等人的攻势下,仍旧如摧枯拉朽,毫无抵抗余地。 唐小白坐在最高处,被场上皇帝陛下进球后的一眼又一眼看得热血沸腾,恨不能冲到场边为他欢呼呐喊。 正坐立不安时,突然瞥见一名吐蕃侍从猫腰跑到吐蕃使臣身边,附耳低语。 吐蕃使臣低着头,从唐小白的角度看不见他的反应,但仿佛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又嘱咐侍从两句,挥手令退。 唐小白皱眉。 难道要耍什么花招? 这时,李穆再进一球,欢呼尖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小白抬头往球场上看,皇帝陛下的目光果然又朝她的方向寻来。 “皇后娘娘!”吐蕃使臣忽然起身向她行礼,“我方请求替换一人!” 唐小白心里突了一下,但还是面不改色示意暂停比赛。 吐蕃队这一场还没换过人,当然可以换。 但问题是,吐蕃队的十人都已经上过场了,据唐小白观察下来,现在场上的阵容已经是吐蕃队最好的阵容了,他们还要换谁? 难道还有秘密大杀器? 比赛暂停时,唐子谦和顾缘原地停下休息,李行远不知疲倦地绕着球场边缘欢快奔跑。 李穆则径直催马朝中央看台跑来。 即便在奔跑的过程中,目光也是准确无误地锁定在最高处。 唐小白终于还是没忍住,提起裙角一路小跑下来。 跑到一层看台边时,李穆已经隔着围栏等在那里。 马背上,少年身姿修长挺拔,如一杆墨竹,脸上沾了几处脏污,看着又冷又野。 可是好看极了! 唐小白仰着脸看他,笑弯了眸子。 他眼里也露出一丝笑,弯下腰,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球场围栏,扶了扶她发上歪了的凤钗。 扶好后,又舍不得收回。 手指微蜷,顺势拂过她的侧脸。 她方才从最高处跑下来,跑得脸儿红扑扑的,想捏。 但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要是捏了她,怕是皇后娘娘要羞恼。 李穆迟疑着没有碰到她的脸,冷不防,被她捉住手拉了下来。 果然,阿皎还是害羞的。 他正这么想,却见她使了个眼色。 “看那边!”她低声道,“吐蕃换了个新人,不在那十人之内。” 李穆看到了。 和之前那十个虎背熊腰的不同,新替换入场的这个,身形较为瘦小。 皇后娘娘突然“哼”了一声,道:“那是个姑娘!”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8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七) 李穆第一眼没看出来,听唐小白这么说,又转头看了一眼。 然后直接点名吐蕃使臣:“替换的女子是何来历?” 吐蕃使臣被问得猝不及防,支吾了两声才答上来:“是、是小女顽劣,扮作男子随行,小女自幼酷爱击鞠,见陛下高妙,起了争胜之心——”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女子的嗤笑打断。 使臣循声望去,看台上站起一道朱红倩影,雪肤花貌,不可逼视。 女子清越的嗓音带着轻蔑嘲讽扑面而来:“使臣之女顽劣,竟要我朝天子作陪?这就是吐蕃的诚意?” 使臣面色一变:“陛下,外臣绝无此意——” “皇后,”李穆忽然唤一声,低头凝视,“还想看朕击鞠吗?” 唐小白回头与红衣美人对视一眼,转回冲李穆笑:“我与阿姐也想玩玩呢!” …… 窄袖,束腰,玄色滚边上绣朱红鸾飞。 唐小白换上骑装后,自屏风后走出。 李穆就在外间。 他已经换回华贵雍容的天子常服,只发冠还没戴回,正托在手上,见唐小白出来,很顺手地就将发冠递了过去。 唐小白也很顺手地接过来。 李穆随后躬身低头。 唐小白一边将发冠为他戴上,一边嘟囔:“让旁人戴一下不行吗?还特意拿过来……” 虽然自成婚后,李穆的发冠就都是她戴的,但也不用这种意外场合还眼巴巴拿过来吧? 发冠扶正后,唐小白的手顺着冠带到他下颌处,李穆也随着她的动作抬起脸,语气平常地说:“我是皇帝,岂能随意人前低头?”说着,眼皮一掀,眼眸幽亮看着她。 唐小白蓦地红了脸。 可恶!被撩到了! 恨恨之下,用力扯了一下正在系的冠带。 说是用力,可能用力到哪儿去? 谁知这一扯之下,武艺高强的皇帝陛下竟然身子一晃,朝着她栽过来。 唐小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扶他。 但皇帝陛下看着清瘦,分量却很沉,直接将她压得退了一步,背抵上了屏风。 理应一撞就倒的屏风却没有倒,牢牢地撑住了。 唐小白仰起脸一看,只见刚才还身娇体弱、一拉就倒的皇帝陛下单手扶在屏风上沿,低头看她,眼底的笑依稀还带着几分得意。 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别闹!”唐小白小声说着,推了他一下。 “嗯。”他答得乖巧。 却在唐小白凝神系冠带之际,突然低头吻她。 唐小白下意识要躲,忽然瞥见不远处一道身影,动作一滞,被他偷袭得逞。 但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身体,却没有得到皇后娘娘的心。 厮磨片刻,李穆便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蹙眉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唐小白“唔”了一声,推着他胸膛,小声道:“那女子——” “什么女子?”皇帝陛下语气中浓浓的不满。 “在偷看……” 李穆面色一沉,回头时,却只看到一片衣角。 但也足够让他猜到是谁了? “我觉得那女子不是使臣的女儿。”唐小白从他身侧探出脑袋。 “哦?” “刚才你在场内时,有吐蕃侍从与使臣密语,使臣起初不悦,但只犹豫片刻就同意了,我猜就是那女子替换入场的事!” 自家女儿再顽劣,也不至于让使臣露出那样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我猜测,那女子的身份要高于使臣。” 李穆目光幽冷:“使臣是吐蕃宰相。” 比宰相身份还高的女子…… “那就是吐蕃的公主了!”唐皇后仰起脸,脑袋略有点歪,笑得俏皮又狡黠,“看看!人吐蕃赞普可有诚意与我们修好呢!公主都送来了!” “不要妄自揣度,”皇帝陛下面不改色,“许是使臣爱女看中了西平郡王——” 唐小白一愣。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看自己家的当然滤镜深厚,只觉光芒万丈、全场最佳。 但李行远也是人中龙凤,说不定还有男主光环呢? “西平王妃定是有所察觉,才决意亲自下场,教训一下那个觊觎西平郡王的女子。” 唐小白听着也颇觉有理。 阿姐最见不得有人与她争抢,衣裳首饰都不能让,何况男人? “阿皎也是如此?” 唐小白:…… 皇帝陛下漆黑漂亮的眸子里悄摸摸露出一丝小得意。 西平王妃是因为吃醋才下场,那皇后娘娘呢? 唐小白轻哼,道:“不!我是想教训一下那个觊觎我姐夫的女子!” “阿皎也觉得那女子觊觎的是西平郡王?” 唐小白:…… 阿皎不想说话。 “西平郡王行事张扬,难免招蜂引蝶,教王妃不能安心。”皇帝陛下神色静淡,一派道貌岸然。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唐小白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左右无人,上手狠狠捏了下他的脸:“好端端的,挤兑我姐夫干什么?” 皇帝陛下也是能屈能伸,眼里立即流露出一丝委屈,湿漉漉的,配上白净脸上淡淡的红指印,看上去无辜极了。 唐小白只好给他揉揉脸,笑道:“好啦!不管那女子冲着谁来,这种小心机在我们这儿行不通,看我和阿姐让她好看!” 李穆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谨慎地发问:“西平王妃……击鞠水平如何?” 唐小白如何听不出他言外之意,睨了他一眼:“你是想问我的水平吧?” 李穆偷看过一次她们击鞠,唐娇娇的水平从一开始就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被偷看时还是初学者的她。 唐小白哼道:“那我就是不行,还能怎么?临阵逃脱吗?” “我来为你掠阵。”李穆立即跟上。 “刚才不是说好你下场吗?都更衣了。”唐小白拒绝。 “无妨,朕想陪自己的皇后再玩半场,谁敢二话?” “不要!”唐小白还是断然拒绝,“男人,只会影响我出杆的速度!” 下巴一抬,谁也不爱。 这话李穆就不爱听了:“为什么李行远可以?” 唐小白笑:“你怎么知道他可以?” …… 鼓声重启,两队同时驱马入场。 两队均有替换。 吐蕃那边,除了换上那位女扮男装的“使臣爱女”之外,另外又添了一名极其高大的男子,入场时,紧随“使臣爱女”之后; 另一边,换上了唐氏姐妹二人。 而被换下的,除了皇帝陛下,便是西平郡王李行远。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29章 朝朝暮暮——帝后番外(八) 日色已西,残阳如金,旌旗猎猎鼓动,掩去几分马蹄敲打的激烈。 球场上,杀气并未因换人而削减分毫。 不过放眼看时,却添了许多赏心悦目。 不同于吐蕃那位“使臣爱女”很认真的女扮男装,唐氏姐妹换上的是女式骑装。 海棠艳色,飞鸾灵姿,一入场,便令围观者眼前一亮。 纵使李穆已经见过了唐小白这一身装束,可当她手持球杖打马入场时,还是觉得眩目。 “啧啧!”边上忽然传来李行远的声音。 李穆瞥了一眼。 他没有回看台高处的御座上,就站在球场边观看。 不知何时,李行远也蹭了过来,就站他身侧。 “陛下看我王妃的球技如何?”李行远笑容满面,得意洋洋。 李穆沉默片刻,负手望场内风起云涌,淡淡道:“皇后习击鞠不过一月有余。” 唐娇娇是厉害,可唐娇娇都玩多少年了? 阿皎不一样。 上月见她击鞠时,动作还明显生涩。 才不过一月有余,皇后娘娘马上挥斥球杖的动作已如行云流水。 还是他家阿皎厉害! 李行远“呵呵”了两声,道:“皇后娘娘自然也是厉害的,就是少了点冲劲。”还是比不上我娇娇。 李穆不以为然:“一国之后,自然眼观全局,冲锋陷阵是将军的事。” 李行远嗤笑:“陛下一国之君,怎么不眼观全局?” 刚才他们击鞠的时候,皇帝陛下冲得最猛好吗? 李穆瞥了他一眼:“朕有皇后眼观全局。” 李行远还想嗤他,但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 他们这个皇后娘娘,年纪最小,性子却最周全,从小就很爱操心,替身边人、尤其是替李穆考虑且打点得妥妥当当。 不像他家娇娇,有时候怪没良心的。 想起这点,李行远就有些心酸:“我本来想同娇娇一起上场,也好护着她点,她竟然嫌弃我,觉得我会拖她后腿,难道我刚才表现不好?” 李穆沉默。 沉默并不能隐形,李行远的问题还是抛了过来:“你怎么没上?小白也嫌弃你?” “没有!”李穆立即矢口否认,“阿皎觉得吐蕃女子别有企图,不愿我与之接触。” 李行远羡慕了:“我们皇后娘娘真是会疼人……唔……你说娇娇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醋了?或怕我被外面的野女人玷污……” 一番猜测之后,李行远心满意足地继续看比赛了…… …… 吐蕃队那边新换上来的那名男子是有武功的,而那位“使臣爱女”水平也不低,强攻猛击之势与唐娇娇不相上下。 但两名新人明显与固定队成员配合默契不足,且新上场的男子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保护“使臣爱女”上—— 这也是唐小白不愿与李穆一同比赛的原因之一。 比赛中自有一些风险权衡,队友太专注照顾自己也是一种拖累。 譬如吐蕃队中,个人能力都足够,放在一起却大大打折。 相比之下,唐小白这边虽然也不是固定队伍,情况却好很多。 唐娇娇主攻,唐子谦主守。 顾缘擅出其不意,而唐小白策应全场。 唐子谦会有一些照顾妹妹们的自觉,但顾缘异常冷静,依旧将他神鬼莫测的节奏发挥到了极致。 比分虽然相差不大,局势却很明了。 唐娇娇连进三球后,李行远兴奋之余,也有几分忧虑:“好歹是皇后……” 不能一点风头都没有啊! 就在这时,唐子谦截下一球,顺势传给距离对方球门最近的唐娇娇。 唐娇娇得球后低势带向球门。 “使臣爱女”早已同唐娇娇杀红了眼,提马追拦。 按照唐娇娇的脾气,定会同对方刚到底。 因此,唐小白立即找了一个策应位,正驱马欲往,却见唐娇娇忽然纤腰一扭,将球凌空击出。 夕阳耀眼,飞起的球不知所踪。 唐小白脑中灵光乍闪,驱马直冲球门。 半途,耳畔声动,眼前忽现球影。 挥杖! 击中! 进球! 欢呼声起。 鸣金定局。 唐小白缓缓垂下拿球杖的手,看向唐娇娇。 唐娇娇打马到她身旁:“走了!” 唐小白“嗯”了一声,以皇后的身份带头往御用看台边走。 唐娇娇落了她半个马身,嘀咕声从后悄悄传来:“才进这么几个,出风头都不会,知不知道自己是皇后……” 唐小白回身笑睨她一眼:“我是皇后,我想让谁出风头,就让谁出风头!” 唐娇娇愣了愣,旋即朝唐子谦告状:“阿兄你看她……” …… 骑至看台前时,围栏不知何时已经打开。 李穆正站在看台前,负手仰望着他的皇后。 从来没有让皇帝仰视别人的道理,于礼不合。 唐皇后当即勒停,翻身下马。 下到一半时,却教皇帝陛下抱了下来。 皇后娘娘本来就红扑扑的脸儿更红艳了,眸光流转,似低声嗔了一句。 皇帝陛下捏了捏她的手,抬头宣布:“回宫!” 冷漠无情,连个理由都懒得编,就拉着皇后娘娘的小手上玉辇扬长而去。 围观了全程的唐娇娇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没出息!” “是!我也觉得!还一国之君呢!”李行远立即附和。 唐娇娇斜了他一眼:“我说的是小白!” 李行远愣了愣,见唐娇娇顾自离开,忙追上拉住她:“娇娇,有个问题想问你。” 唐娇娇听他语气凝重,便停下脚步:“什么事?” 李行远抓牢了她的手,严肃地问:“刚才最后一球,你怎么知道顾四会传给小白?” …… “你如何知道顾四会将球传给你?”玉辇之上,皇帝陛下也在问这个问题。 不同于李行远的严肃,皇帝陛下的表情十分高冷。 唐小白轻易地从中嗅出了熟悉的醋味,好笑地解释道:“阿姐素来是越挫越勇,吐蕃人盯死了她,按照她的脾气应该会强冲,但是她冲都没冲,就将球传了出去,还是用空中传球的方式;” “空中传球原是顾四表哥的绝技,阿姐既然将球传给顾四表哥,定是要他将球隐了行踪后带给意料之外的人;” “我便猜测,阿姐是想要我进这个球。” 此时说出来弯弯绕绕的,但看到唐娇娇传球的那一瞬,她脑中就有了直觉,直觉那个球是给她的。 也亏得顾缘的脑电波和她们同频了,这其中的信任和默契高到她现在还兴奋。 “顾四表哥的脑子真是好!”唐小白不由感慨。 惹来皇帝陛下高冷淡漠的一眼。 唐小白正累着,也没力气哄他,便往他怀里一倒:“打得我手脚都软了,陛下抱我回宫吧?” 李穆的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滑了些许,漫不经心问:“回宫干什么?”声音忽然有些干涩。 干什么? 唐小白静了静,心口处突然被拨弄了一下,痒痒的。 手指无意识地往他腰际攀爬勾缠。 “你想干什么?”轻悄悄地问。 他突然眼神一凶,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 启唇,咬了一下。 咬得不重,但也不轻,好似有什么令他无法精确控制自己的力度。 “想——”他说了一个字,又没说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将没说的话用力咽了下去。 他忍不住似的,又咬了她一口,眼里的凶狠随之退去。 清了清嗓子。 “想、想起来了,今天还有好多奏章没看……” 唐小白“噗嗤”一笑。 看来今晚皇帝陛下又要等她睡着了再回来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0章 花好月圆——帝后番外(一) 正元三年,腊月十五。 清晨。 宫城东侧,虔化门外,正立着五六名服紫佩玉的外命妇。 虔化门内即立政殿。 立政殿原是历代皇后的寝殿,但当朝唐皇后却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与皇帝同寝于两仪殿,立政殿仅作为皇后接见命妇的场所。 现在这些在虔化门外等候皇后宣召的外命妇,品级均在三品以上,她们的丈夫都是刚刚回京述职的外任高官,此时也正在另一处听候皇帝宣召。 廊庑下虽无寒风,深冬腊月的也冻人。 命妇门候立良久,终于听见门内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唐皇后从西面的另一道门过来了。 未几,虔化门内走出一名女官,眉眼上挑,很有几分飞扬跋扈的姿态。 “娘娘今日无暇召见,诸位请回吧!”女官态度冷淡。 命妇之中纵有不忿,也不敢说什么。 正当在宫女引领下退离时,转身却见宫门方向驶来一驾马车。 宫门之内,什么样的人能坐车? 命妇们纷纷面露惊诧。 这时,刚刚还态度冷淡的女官一阵小跑迎上:“王妃可算来了!”语气中掩饰不下的惊喜和恭敬。 车停于虔化门外,车门开启,女官亲自伸手去扶。 一只欺霜赛雪的手搭上女官,随后红衣如火,姗姗而出。 赤狐皮的裘衣,衬着白得发光的脸儿,黛眉朱唇,明眸雪肤,艳得令众人呼吸一窒。 这般绝色,见之难忘。 立即有人记起了她的身份,失声轻呼:“啊……是——”被美人儿一记轻瞥堵了回去。 想起这美人的传闻,不由缩着脖子退了一步。 西平王妃,唐氏嫡长女,唐皇后的亲姐姐—— 那可是出了名的骄横残暴啊! …… 唐娇娇此时哪有功夫“残暴”别人,瞥了那命妇一眼后,便转头去看身后马车。 又下来一名女子,怀里抱着锦缎丝绵包裹的一团。 “这是小郡主吗?”桃子兴奋极了,恨不能立即上去抱抱。 唐娇娇“嗯”了一声,问:“皇后今日有召见?” “本来有,听说王妃到京城,娘娘就都让她们回去了!” 唐娇娇点了点头,抬脚往里走。 两年不见,西平王妃走起路来还是携风带雨一般,桃子忙不迭小跑跟上。 过虔化门,抬头便见立政殿门口恰也走出一人,同样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那双眼,小时候圆得有点憨,越是长大,就同唐娇娇越像。 如今已经快十八岁了,眼型精致又俏丽,和她不同的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眼角微弯,透着一丝天真与娇憨。 “阿姐!”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唤,嗓音还是清清甜甜,却又多了一丝柔婉。 唐娇娇喉咙哽了一下,待握住唐小白的手,才说出话来:“跑什么!一点皇后的仪态——” 话没说完,便被她紧紧抱住。 唐娇娇抬起手,将要落在她发上时,停顿了一下,最后拍在她肩上,低声道:“注意仪态!” 唐小白笑了一声,道:“我是皇后,还怕别人挑剔我仪态?” 唐娇娇默。 也行吧…… 唐小白抱够了才松开,重新打量起唐娇娇,打量得特别仔细。 她们已经阔别两年了。 起初李行远想赖在京城,但天不从人愿。 正元二年初,东境有乱,李穆就近令常山郡主李怀月调兵。 李行远当然不能不管亲妹妹,这才领诏带着爱妻赶往东境。 平定东境之乱后,好巧不巧的,唐娇娇有孕了。 李行远索性领了幽州都督一职,留在了河北。 这一留,就是两年。 唐娇娇也跟着留了两年,一直等到女儿长大一些,才带着回京。 “阿姐更美了。”唐小白笑着说,眼睛却有些湿润。 唐娇娇不想教旁人看见她这模样,便拉着她往里走,口中嘀咕道:“矫情什么?当年你一个人跑凉州去,不也一去一年多,我说什么了?” “我才不是一个人……” “难道我是一个人?” “可我回来的时候,阿姐都哭了——” “呸!我什么时候哭了!” 唐小白“噗嗤”一笑,又将唐娇娇一把抱住:“阿姐!我好想你了!” 唐娇娇有些受不住,一边扒拉她,一边招呼外面:“把小郡主抱进来!” 唐小白一听,立即放开了她,眼巴巴望着侍女怀里的一团。 殿内炭火烧得足,外面包裹的厚厚一层已经脱去,小女孩穿着百蝶翩飞的红色小袄,从侍女怀里懵懵懂懂转过脑袋,漂亮得令唐小白一时忘了呼吸。 “快给姨姨抱抱!”唐小白眼馋得伸出手。 粉团似的小女孩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投入了—— 唐娇娇的怀里。 “她是不是嫌我丑?”唐小白有点受打击。 这孩子爹娘生得这样美貌,是不是眼光养刁了? 唐娇娇一边抱住女儿,一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呢?她平时都是奶娘抱的!” 唐小白这才找回点自信,讪讪笑道:“是我鲁莽了——” 这时,小女孩又从唐娇娇怀里转出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又警觉地看着唐小白。 唐小白顿时被萌化了,忍不住赞叹:“我们宝儿真是冰雪聪明,这么点儿大就知道提防陌生人!” 唐娇娇哭笑不得:“小孩儿十个里总有五六个认生,你瞎说什么?” 唐小白嘿嘿一笑,趁小孩儿不备,偷偷摸了一把小手。 啊啊啊啊啊好软好可爱!!!! 又趁其不备捏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更软更可爱了!!!! 又又偷袭了一次后,小女孩突然一扭脸,钻进了亲娘的怀抱。 唐小白也不敢强摸,只好望洋兴叹。 唐娇娇看着好笑,道:“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这话就戳到唐小白的痛点了。 她脸色僵了僵,笑道:“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宝儿还没取大名吗?”迅速转移话题。 唐娇娇这个女儿,刚怀上就是万众瞩目,一出生,便破格受封为郡主。 但小郡主实在太受宠爱了,大名一直定不下来,只一个小名“宝儿”先用着。 提到这个,唐娇娇又翻了个白眼:“李行远翻了一年的书,最后看中的名是‘掌珠’!” “掌上明珠,可以啊!”唐小白附和完,又觉得有些不足,“就是简单了点。” 还是略有点配不上小可爱。 “要不你给取一个吧?”唐娇娇道。 “我?”唐小白有些慌。 她也是个取名废啊! “不然就让阿爹取了,”唐娇娇道,“阿爹给我们几个取名可一点儿都不费劲。” 唐小白默念了一下他们兄弟姐妹四个的名字,忙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姐妹二人说话时,唐娇娇怀里的小女孩儿悄悄转过半张脸,偷偷看唐小白。 就在唐小白说完这句话时,小女孩儿突然朝她伸出双臂,整个小身子都向她扑去。 一个毫无疑问的求抱姿势! 唐小白忙将她抱过来,惊喜得张大嘴无声尖叫。 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怀里软绵绵暖乎乎一团,小脑袋乖乖巧巧趴在她颈窝里。 唐小白喜不自禁,一会儿摸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会儿捏捏肉肉的小脚。 突然,她抬头对唐娇娇道:“要不叫如意?希望她一生称心如意!” 唐娇娇看着她抱着孩子兴奋得红扑扑的脸儿,心里软得不行,笑道:“好,就叫如意!” 微顿。 “你和陛下怎么还没动静?”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1章 花好月圆——帝后番外(二) “你和陛下怎么还没动静?” 又是这个问题。 唐小白正琢磨怎么回答,就听见殿外嚷嚷起来:“平阳公主来了!” 先帝朝末年,平阳公主李瑶一直被囚禁在宫城内三清殿中。 李穆即位后,平阳公主回到了亲仁里燕国公府隔壁的平阳观,在那里为先帝守足了三年丧期,上个月刚刚出孝。 唐娇娇与李瑶自**好,可算起来,竟然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好好见过一面了。 因而一听到李瑶来了,便暂且放下唐小白这边,往外望去。 殿门外,步履匆忙走来一名女子。 两个人能交好多年,总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少女时期的平阳公主和唐大小姐都是奢靡风的拥趸,出行最讲究排场,仆从如云是必须的。 如今,唐娇娇还维持着这个作风,可李瑶出现的时候,却只带了两个侍女,在西平王妃眼里,实在太过寒酸。 但更令她觉得刺眼的,是李瑶的服饰。 “你怎么还没还俗?”唐娇娇皱眉。 李瑶拉了拉身上的法衣,讪讪一笑,随手将拂尘塞给身边侍女,笑颜逐开地上来看唐小白怀里的小女孩儿:“这就是宝儿吗?给我抱抱!” 小郡主拿捏住了高冷人设,扭开脑袋,看也不看李瑶。 李瑶还要去招惹,被唐娇娇一把揪到身边。 “躲什么?陛下不许你还俗?” “没有的事!”唐小白立即替李穆辩白,“陛下哪有心思管她?是她自己不肯!” “那是为何?”唐娇娇打量着李瑶,嗤笑道,“总不能是道心已固吧?” “为什么不能?”李瑶梗着脖子反问。 唐娇娇似笑非笑:“是么?背一段《南华真经来听听?” 李瑶噎了噎,讪笑:“大好的日子,提这个干什么……” “所以你这是做什么?做个长公主不比做女道士好?”唐娇娇还没放过她。 李瑶支支吾吾不答。 倒是唐小白在旁笑嘻嘻插了一句:“做长公主哪有做女道士刺激?” 李瑶顿时红透了脸,嗔了唐小白一眼,道:“我做女道士都被皇后娘娘使唤成这样,要是做长公主,还不知道被怎么差使!” “哦?”唐娇娇蹙眉不解。 李瑶见转移成功,忙继续告状:“上个月刚除孝,就被我们皇后娘娘骗进宫来做事,堂堂六宫之主,宫务都丢给我一个出家人合适吗?” 唐小白微笑:“合适啊!我这儿不养闲人,要不你认真清修去?就不用理这些俗务了。” 李瑶气堵,转向唐娇娇:“娇娇,你还管不管妹妹了?” 唐娇娇睨了她一眼:“你再对她嚷几声,陛下就会把你丢出去清闲了。” 李瑶闭上了嘴。 唐娇娇伸出手臂,从唐小白怀里将女儿抱回,一边轻抚小女孩细软可爱的发丝,一边微冷了声,道:“现在后宫没人,才惯得你任意妄为,但你也别大意了——” 唐小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些不寻常,渐渐敛起笑容。 “我听说,高丽那边有意送一名王姬过来联姻,北面奚族也挑选了一批美女进贡,”唐娇娇说着,瞥了唐小白一眼,“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事,陛下大婚四年,登基三年,尚未有子嗣——” “你看着,很快就要有人提选妃了!” …… 选妃这件事,唐小白很早就有准备了,从知道李穆真实身份的那天开始。 期间也经历过几次先帝塞人,但都雷声大雨点小。 反倒是李穆登基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还年轻的缘故,竟然一直没人提子嗣、选妃这样的问题。 不过,唐娇娇乌鸦嘴了一次后,真的很快就有人提了。 …… 正元四年,元月。 过完年的第一次朝会上,宗正卿奏请天子选妃。 …… “阿爹也不用反对得这么直白……”唐小白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想笑。 宗正卿奏请就奏请了,也立即得到了两位宰相的附和,接下来联合众臣向皇帝发难就是了。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贱贱地点一下唐世恭的名—— “燕国公乃皇后生父,当劝谏皇后以皇嗣为重,为陛下广纳淑女,充实后宫!” 父亲大人当时什么表情,唐小白不知道,但他那句回答却很快传开了—— “非也,唐某乃皇后生父,只会劝谏陛下以皇后及嫡子为重,切勿沉湎女色!” 选妃的事自然是没有结果,但唐小白觉得,这事她和李穆心里有数,她的娘家人实在不必冲在这么前面。 唐世恭不以为然:“西平郡王若是要纳妾,为父也是这个说法,你们姐妹都是唐家的女儿,不至于因为你高嫁,为父便区别对待。” 说罢,起身。 “难得回府,陪你阿娘多睡会儿话。”就出去了。 唐小白看顾凝的神色,就知道是特意留她说事,便端端正正坐着,等顾凝开口。 顾凝温柔慈爱地笑了笑,笑未尽,便作忧叹:“宗正言称,皇后伴驾四年有余,未有所出,也是实话——” 唐小白捏了捏手指。 她能不知道这是实话? 她没有所出,李穆也没有啊! 有就怪了,他们都还—— “你和陛下,不会是还没圆房吧?” “咳咳咳……” 顾凝见她一阵猛咳,心里就明白了。 明白了也急:“是陛下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按理说,李穆正当年纪,怎么这么些年……她家小女样貌身段都很好啊! 唐小白咳得脸上红红:“没问题没问题,就是……我成亲的时候不是还小么……” 顾凝诧异:“你小,可陛下不小啊!而且你过两天就十八了,怎么也算不上小吧?” 十八岁,我也还是个少女呢!唐小白嘀咕道。 顾凝忧心忡忡:“是陛下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陛下不是一直与你同宿吗?你们每日同榻而眠,他——” “阿娘!”唐小白尴尬地打断顾凝。 她实在不习惯和别人、尤其是自己的母亲聊这种话题。 “阿娘你放心,我和陛下好着呢!没事!”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重要的,“放心吧,孩子也会有的!” 毕竟人家真有皇位,真的需要个继承人。 顾凝惊疑不定地打量她半会儿,突然问:“你大婚那会儿,我给你的那些画卷……可都看了?” 第432章 花好月圆——帝后番外(三) 大婚时候的画卷…… 放哪儿了呢? 唐小白一边翻找,一边心里嘀咕。 她知道自己的陪嫁里有一些教育类图书,不过她一直不屑于学习。 今天听阿娘提起,回来就忍不住找一找。 可她的嫁妆实在太多了,当初又没怎么留意,一时之间上哪儿找去? “娘娘要找什么?”桃子看不下去了。 唐小白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桃子:…… “可能是书?或者是画?”唐小白努力地形容。 “娘娘陪嫁的书画不放这儿。”桃子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那放哪儿?”唐小白茫然。 她的嫁妆全权交给桃子处理,自己是真不知道。 “一部分放东阁,一部分在大吉殿后殿。” 东阁是唐小白的书房,书房里有哪些东西她还是知道的,反正不会有教育类图书。 大吉殿在立政殿隔壁,是个空置的宫殿。 “怎么放那儿去了?”唐小白嘀咕着起身。 “还不是陛下登基后补了两回嫁妆,立政殿后殿放不下了,我就让人把大吉殿后殿也收拾出来给娘娘放嫁妆了。” 这事唐小白记得。 皇后的嫁妆有一部分是礼部给置办的。 李穆登基后,硬要礼部给她补上皇后规格的嫁妆。 素来财大气粗的燕国公府岂能落后?也按照嫁皇后的标准给她补了一份嫁妆。 这就导致唐小白常常因为自己太过富有感到空虚。 “娘娘要找什么书画?我这儿都有录册呢!” 唐小白摇头。 那些图书肯定没有录册,不过—— 唐小白停下脚步。 倒是提醒她了。 又不是什么正经书画,应该没跟书画放一块儿。 “你记不记得,有一些红色锦缎装裹的卷轴,好像是……绣着并蒂莲?”唐小白努力回忆。 桃子一听就皱眉了。 糟糕!完全没有印象! 她掌管着皇后娘娘的嫁妆,竟然在娘娘询问的时候答不上来!简直奇耻大辱! “娘娘等着!我这就去找!”桃子恨恨地捋起袖子。 “不必——”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桃子的气势汹汹。 门外,玄衣玉带的皇帝陛下逆光而立,目光莫名的深沉。 “我知道在哪里。”他说。 …… 接过红色绣并蒂莲的锦袋时,唐小白的手微微颤抖。 “你没偷看过吧?”她抱着侥幸心理问。 李穆不语,只用泛红的耳尖给出了答案。 唐小白也红了脸,抱紧了这一堆教育图书:“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东西就在她的书房,怎么她都不知道? “是我放的。” “你偷拿了?!”唐小白瞪着他质问。 “不是,”李穆忙否认,“你原来放寝殿,我觉着不合适,就拿到你书房来了。” 唐小白默了片刻,问:“你真的看过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脸微红:“略窥一二。” 唐小白不懂了。 看过了还说这东西放寝殿不合适?放书房合适? 难道是她猜错了怀里这堆东西? 她狐疑地低头,想了想,拆开锦袋。 锦袋内装的是卷轴,唐小白将卷轴拉出来的时候,听到边上皇帝陛下咳了一声:“阿皎你……现在要看?” 唐小白将展开一角的画卷立即卷了回去,抬头瞪他:“你将这个放书房,不就是让我白天看?” 是她要找的东西没错。 这玩意儿是书房该有的东西吗?! 李穆又咳了一声,盯着她手里的画卷:“怎么突然想到找这个?” 唐小白一僵。 嗯……她就是那个大白天满世界找小黄图观赏的人…… 逃避已经不能撇清了,唐小白重重咳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找来观摩一下!” 沉默。 唐小白眨了眨眼,问:“要不……一起观摩?” 李穆腾地红透了脸:“不、不必!我都看过了!” “温故而知新——” “我还有几本奏章没看完……” 皇帝陛下如她所料地落荒而逃,唐小白刚想笑,又觉得有点发愁。 从前是他们一起说好,因她年纪尚小,先不圆房。 李穆一直严于律己,遵守承诺,等着她长大。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要怎么告诉他,她已经长大了呢? 唐小白抱着她的图书陷入了沉思…… …… 正元四年,正月十五,上元。 帝后相携,御宫门,抚万民。 笙歌盈夜,灯树千光。 登上门楼最高处的一瞬,夜色为幕,烟花刹那漫天。 唐小白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她的十八岁生日非常盛大隆重,但实际上,她每一年的生日都这么盛大隆重。 一是因为恰好在上元节,二是因为,她是皇后。 今年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的样子。 “不喜欢吗?”身旁皇帝陛下低声问。 “喜欢啊!”唐小白转过脸,向他粲然一笑。 灯月交辉下,他漆黑的眸冷静又专注地看着她,不知让他看到了什么,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牵着她的手突然收紧:“累了?” “没有啊!”唐小白笑着摇头,“这才刚开始呢!” 李穆“嗯”了一声,宽袖掩盖下,悄悄勾紧她的小指,面上却是淡淡:“可我累了。” 咦? 唐小白侧目看他。 他目光闪了闪:“可以了,这里结束了。” 唐小白眨了眨眼,心口怦怦直跳。 这里结束了?那…… 还没开始胡思乱想,就被他拉着下了高楼。 李穆走在前,身姿修长挺拔,将宽大雍容的天子礼服穿得既尊贵又别具风流。 衣缘上的金色龙纹随着他的前行张扬舞动,与灯火相映,格外眩目。 唐小白看得莫名心痒,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晃动的袖角。 他停下脚步回头,光影交错中,眼尾的墨痣勾勒出一片暧昧浓艳的阴影。 唐小白心尖颤了颤,揪住他的袖角,小声问:“我们去哪儿?” 说话时,杏眸中星星点点地闪着,看起来既兴奋又紧张。 李穆下颌绷紧,抬手,指尖既轻且快地掠过她的鬓角,嗓音被夜风吹得有些干涩—— “去私奔。”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3章 花好月圆——帝后番外(四) 双骑出宫,北向数里。 私奔的地点距离宫城不算远,沿着东北方向,地势渐升。 到最高处时,勒马停驻。 据高四顾,则星垂阔野,月映寒江。 回望南面,恢弘殿宇与满城灯火尽在眼底。 这景象,美得震撼。 京城北的龙首原,唐小白不是没来过,但从来没在夜晚来过,更没在晴朗的上元夜来过。 “从前你在闺中时,每逢正月十五,总与家人同游花市赏灯,近几年则登楼与民同乐;” “生日在上元,总不是独一份的热闹。” 唐小白听得怔忡。 她其实并没有留意到这方面。 都这么热闹了,倒也不必计较是不是独一份。 何况身边人并没有因为上元节就错过她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他竟会因此替她委屈。 唐小白忍不住笑:“现在是独一份的热闹了!” 在这无人的坡首,俯视繁花似锦的京师—— 唐小白猛地想起一句经典台词! 马背上,皇后娘娘突然豪迈地一挥手臂:“看!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李穆愣住。 唐小白想了想,改口:“这就是你为我打下的江山!” 李穆低低笑出声来:“不,是你为我打下的江山。” 没有她,他也不会想去争这皇位、这江山。 当年被安排逃往镇州时,他心里存的只有毁灭。 要李明义师出有名地发兵,要看这天下陷入战乱,要这江山千疮百孔,才配得上他这些年受的苦。 是她带着他,读遍经与典,看尽忠与贤,将他心中哀毁世界一点一点推翻重建。 哀民生之多艰,恨盗匪之横行,定西北之境,克塞外之敌。 她说,这天下应该如此,那便如此。 “阿皎可喜欢?”他柔声问。 “喜欢啊!”杏眸儿弯弯,笑意璀璨若星。 心爱的少年带着自己来山顶看星星,这么浪漫的事,怎么会不喜欢? 只不过—— 唐小白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距离,可一点都不浪漫啊…… “是不是冷?”李穆突然发问。 嗯? 那边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李穆刚问完,便朝她探身过来,手臂一伸,便将她抱到了自己身前。 宽厚的裘衣携着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这样就不冷了。”皇帝陛下一本正经地说。 唐小白“噗嗤”一笑。 可这样,她也不想看星星了。 拉起裘衣,蒙住自己半张脸,将鼻子也藏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穆素来不爱熏香,但身为帝王,比起从前来说,身上多少还是会沾染点香料。 他的裘衣上是淡淡的龙涎香,掺了沿途的草木风霜,清冽之中带着一丝甘甜。 她闻了又闻,忍不住将整个脑袋都藏进了他的裘衣中,感觉自己被他包围。 “怎么?”他的声音隔着厚软的裘衣传来,低沉得令人耳廓发麻。 “冷啊……”唐小白理直气壮地回答。 说出口的话被她不经意地拖长了音,又娇又嗲。 唐小白把自己听得脸红了,不自觉将脸埋得更深。 裘衣外,他的双臂缓缓收紧。 背脊被压在他胸前,触感硬实得甚至有点僵。 裘衣包裹之内,温度急速攀升,热得唐小白想探出脑袋来。 这时,脑袋忽然一沉,似乎是李穆将下巴搁在了她发顶。 他似乎也有哪里不适,身子动了动,传到耳边的声音有些含糊:“藏起来了,还怎么看星星?” “那……不看了?”唐小白悄悄探出一只手,挠了挠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我想回宫了……” …… 来时匆匆,回时漫漫。 唐小白藏在裘衣内,觉得风也停了,时间也停了。 她闻到的是他,听见的是他,想到的也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下,周围响起宫人见礼声。 唐小白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道:“我发髻乱了。” 李穆会意地拽下裘衣,将她全身一裹,抱起下马,往殿内走去。 唐小白默数着他的步子,数到他迈入寝殿时,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带。 李穆停步,低头看她。 她也在这一刻抬起眼,杏眸儿波光潋滟。 “今晚还有奏章么?”她轻轻悄悄地问,手指也轻轻悄悄地拨弄着他的衣带。 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模糊; 动作也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可李穆就是听清了,就是感觉到了。 仿佛她就趴在他耳边说着这句话,仿佛她已经拉开了他里里外外数重衣带,甚至已经将她的小手探入他衣内,轻抚在他胸口。 “阿皎……”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眉间忽然染上了一丝羞。 “今天是我生日呀……” 纤细莹白的手指一圈一圈缠上他的玄色的衣带。 李穆只看着这个画面,便看得眼尾渐红。 衣带被卷到尽头时,她的动作停止了,李穆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 她的手指停在那里,微微蜷曲。 只需再用一点点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拉开。 倘若她胆敢拉开,他一定不会放过她。李穆心想。 但她却停住不动了。 一点点的力都不肯使出。 轻轻软软、带着几分无辜的声音飘了过来:“哥哥不陪陪我么?” 话音未落,唐小白眼前天旋地转。 顷刻后,背脊不知抵在何处,睁开眼,却只见他染作妖红的眼眸,似桃花着色,媚得惊人。 他捏紧了她卷着衣带的手指,狠狠往下一拉。 衣带顿时断裂脱离,他的衣襟也随之散开。 “想要怎么陪?”他的嗓音仿佛被火熏过似的,干涩暗哑,盯着她的目光又凶又冷,全然不似平日的温柔乖顺。 唐小白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脸上滚烫,紧张地攀扶上他的手臂,想了想,一边向上攀爬,勾住他后颈,一边悄声说道:“怎么都可以啊……” 李穆脑中绷紧的弦又断了一根,几乎凶狠地埋入她颈间,咬了一口。 她细细地喘了一声,馨香可口的身子越发送入他怀里,颤巍巍寻至他耳边—— “哥哥……阿皎站不住了……” 小小声,似求助更似求饶。 “嘭!” 李穆脑中最后一根绷紧的弦断裂——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4章 花好月圆——帝后番外(五) 罗帐低垂,透着微弱的光,看不出什么时辰。 唐小白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才渐渐清醒过来。 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却发现连手指都难以动弹,像是过分用力之后的酸软脱力。 她昨晚用手指干了什么力气活?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就不小心回忆了太多。 腹肌……窄腰…… 绷紧的背脊可以摸到漂亮的线条,硬实得一点儿也掐不动—— 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手指脱力了…… 又躺了一会儿,唐小白慢吞吞坐起,拉过被子裹住自己,才出声唤人。 嗓子似乎也使用过度了些,声音沙哑得不行,听得唐小白又红了脸。 侍女推门而入,到了屏风后,却是一愣。 金玉配饰散了满地,还能看见不少碎裂的衣衫,也分不清是从谁身上撕下的。 龙榻上,皇后娘娘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 鸦青的发丝凌乱披散,眼睛红红的,眉间倦色未褪,一副被狠狠欺负过的样子。 皇帝陛下这么凶狠吗? 侍女们一边送上新衣,一边不无惊惧地想。 唐小白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都傍晚了……她睡了那么久吗? “陛下何时起的?”唐小白又问。 “辰时三刻前后起的,巳时的时候还回来过一趟。” 唐小白嫉妒了。 他怎么就能一早起来? “娘娘,”桃子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说,“陛下好像召见了御医,还开了一剂汤药,正在后殿煎着,不知给谁用的。” 说是不知给谁用,可挤眉弄眼的样子,明摆着暗示是给唐小白准备的。 汤药? 她还好啊?没有虚弱到还要吃药吧? 唐小白疑惑了一会儿,也还是疑惑着,问:“陛下何在?” 才问罢,殿外声响:“参见陛下!” 李穆来了。 唐小白转头外望,屏风上映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修长俊挺,如松如竹,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干净清冷。 但看在唐小白眼里,那一身清冷禁欲一瞬间就褪去了,满脑子都是他昨晚的凶…… 李穆绕过屏风,却不见预料中的人。 榻上锦被隆起一团,颤颤,又可爱又好笑。 他挥退左右,拿了侍女手里的衣衫在床边坐下,笑着去拉被子。 手刚碰到被子,就被她狠狠揪了回去。 “不许动!”被子里闷闷的一声,凶巴巴的。 李穆放下衣衫,将她连人带被拥入怀里,贴着被子问:“阿皎为何躲我?” 怀里挣扎:“谁躲你了!松手!我快闷死了!” 李穆笑着松开一角。 她果然闷得狠了,立即从那一角钻出脑袋来。 脸红扑扑的,顶着一头乱蓬蓬毛茸茸的头发。 这模样,看在李穆眼里也可爱极了。 又见她一双杏眸水盈盈、俏生生,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陛下来做什么?” 李穆忽觉神魂都荡了一下,将她往怀里一揽,倾身威胁:“叫哥哥!” 唐小白脸一红:“不要!” 昨晚叫得还不够吗? 皇帝陛下越发逼近,将她压在身下,手也探进了被子里,语气却较刚才让了三分:“叫夫君也行。” 唐小白抑不住地细细抽气,脸更红了:“哥哥饶了我吧……” 女孩儿的嗓音软得几欲滴水,这还教人如何饶得过? 李穆不再答话,捉住她反抗的手,覆身上来。 唐小白挣扎着踹了他两下,半是气恼半是告饶地说:“我好饿……” 她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李穆也记起这点,动作便僵住了。 僵了半晌,才慢吞吞从她身上抬起脑袋。 这一会儿折腾,他的头发也有点乱,眼眸乌沉沉、湿漉漉,满是不餍足,好似比她还饿。 唐小白忙不迭抓了被丢在一边的衣衫,刚想躲进被子里穿,却被他抢了过去。 皇帝陛下好似已经冷静下来,垂着眸,安安静静为她披上衣衫,仔仔细细地系好衣带,才唤了侍女进来伺候洗漱。 …… 唐小白是真饿了,所以她吃得很专注。 专注到吃了七八成饱,才感觉到不对劲。 她停了筷子,抬起眼睛往对面觑了一眼。 李穆坐在她对面,面前也摆了晚膳,但唐小白估摸他几乎没有动过,只静静地盯着她看。 目光幽邃,若野兽伏击的夜林。 大约是因为唐小白瞥的这一眼,他才收回目光,慢悠悠抬起筷子,夹了一块酿鱼送进嘴里。 然后又抬起眼,看了看她。 唐小白:…… 我怀疑他想吃的不是鱼,是我。 被人这么盯着,唐小白哪里还吃得下? 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句话:“你让人在后殿煎药?” 这话一说,李穆的脸色明显变了。 筷子僵持在半空,眼神踌躇不安。 唐小白顿时好奇起来,目光灼灼:“那药是给你自己的?” 她就说嘛! 虽然是少年人,也不能纵欲过度! 凭什么她一觉睡到傍晚才补回一点精神,他却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就不科学啊! 所以还是虚了吧? “御医怎么说?一定要吃药吗?食补也是补,最重要的是你别逞能——”唐小白说得认真,冷不防对上李穆皱眉不悦的神情,后面的话就不敢说了。 “我逞能?”李穆冷冷问。 “啊……不是!”涉及男人的自尊,唐小白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是药三分毒……”说到这里,李穆的眼神又踌躇起来。 唐小白感觉有点不对劲,闭上嘴,等着他的解释。 “是……避子汤……” 唐小白愣了一下。 一团怒火刚冲下来,又被他耷拉脑袋的模样给压下去几分,只作一声冷笑:“你什么意思?” 李穆自知理亏,垂着脑袋低声道:“女子生育九死一生,我可以没有子嗣……” 唐小白再次愣住。 “你不用担心那些朝臣,他们奈何不了我,日后我们将李行远的儿子过继过来继承皇位就是。” 唐小白笑:“姐姐姐夫自己都没见着儿子,倒是先让你惦记上了!” 没想到他已经思虑得这么深远了。 李穆见她笑了,心里松一口气,接着替自己辩解:“那药我只是令人先煎着,用不用本来也没想好……你说得对,是药三分毒,我们不用——” “李穆,”唐小白打断他,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皇帝陛下立即掀袍角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脸微侧,专注地凝视着她,等着她开口。 乖得教人心疼。 唐小白心中软得不行,她跪直了身子,捧着他的脸,与他视线齐平。 “李穆,我从前总觉得我们不合适——别动!” 李穆攥紧手心,抿着唇,听话地坐了回去,眼里却满是威胁,颇有一种“你再说错一个字试试”的凶狠。 唐小白忍俊不禁,亲了他一下,才见皇帝陛下的神色目光缓和许多。 “我从前觉得我们不合适,为什么后来又觉得可以了?”唐小白继续说道。 李穆理所当然地接话:“因为我长大了。” 唐小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时候你也没多大!” 她决心一试的时候,李穆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脱了上衣就只见干巴巴的骨头,哪里像现在…… “咳咳……”唐小白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从前,我一直觉得我们年纪太小,尚未定性,很多东西都说不准,也许过两年你长大了,想法就跟一开始不一样了;” 或许会发现与她只是一场误会,或许还会真正地爱上另一位姑娘。 “但过于防范未然无异于因噎废食,我突然想通了,如果我想拥有一段无悔的感情,我就必须先拥有面对分离的勇气;” “哪怕后来知道你是太子,哪怕现在你做了皇帝,哪怕朝臣逼着你充实后宫,我也无所畏惧;” “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就接受了每一种与你分离的可能。” 接受,所以心安。 在一起的每一个朝夕都不再心怀惴惴。 “人生无常,我们不知道分离会在哪一刻降临,我们也不该为了未知的那一刻终日不安,反而错过了追求幸福的机会——” “我觉得,我们有个孩子,会是件幸福美好的事;”唐小白想了想,觉得话应该都被自己说完了,便大大方方给了对方一个开口的机会,“你觉得呢,李穆? 李穆静静看了她半会儿,直看到唐小白隐隐挫败时,才开口:“叫哥哥!” 唐小白:…… “叫夫君也行。”面色淡淡,暗渡陈仓。 唐小白抬手拍打:“干什么!说话呢!”明明这么正经的话题! “你说得对,有个孩子也不错。” 既然达成共识,那就身体力行。 李穆将人抱起,附耳低问:“吃饱没,阿皎姐姐?” (帝后番外终) (接下去要插播一篇没有人点到、但我自己想写的小番外,是甜甜的恋爱~)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5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一) 太兴十四年,九月。 京城,燕国公府门口。 陶汾与门客周荀辞别后,将简便的行李往背上一甩,翻上马背,出亲仁里,往西城门去。 京城的街道,少有人敢奔马,万一冲撞了贵人可不是玩笑。 陶汾也不赶时间,便由着马儿悠悠闲闲前行。 城东多权贵,街上来往俱是骏马雕车,其中不乏装饰或典雅或华美的女子座驾。 偶然一驾马车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缕香风。 陶汾嗅了嗅,觉得这家的女孩儿颇有品味,用的薰香极其淡雅。 可能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他想。 不过京城里的书香门第也很多,书香门第的小姐也多到寻常,陶汾没有怎么在意。 即便那驾马车与他擦肩而过时,车内传出女子唤停的声音,也没有让陶汾感觉到特别。 顶多觉得这女孩儿嗓音还透着稚嫩,应该年纪不大。 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身后响起那女孩儿珠落般清脆悦耳又咬字分明的呼喊:“前面可是新丰陶郎?” 咦? 陶汾惊讶地回过头。 马车侧面的车窗帘子掀了起来,影影绰绰露出半张姑娘的小脸,看着十分矜持。 大约是见他没动静,那姑娘的脸朝外探了探,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倏然撞进陶汾的视线。 她像是个闯祸被抓了现行的孩子一样,眼里闪过慌乱,忙不迭缩回了脑袋。 陶汾呵呵一笑。 是个小姑娘啊! 催马走近几步,拱手道:“正是陶某,小姐有何吩咐?” 小姑娘刚缩回阴影中的脸又朝外探了一点点,矜持地留在车窗内,才开口自报家门:“我是顾氏之女,唐二小姐的表姐,家中行五。” 她开口之前,陶汾已经认出来了。 “原来是顾五小姐!”既是认识的,陶汾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容。 顾家的五小姐,顾氏三房的嫡长女。 比唐二小姐年长一岁,今年十三,确实是个小姑娘。 他过去也见过这小姑娘几面,不过没说上话。 顾氏是江南名门,顾氏的小姐以娴雅多才著称,不是他这种粗人能说得上话的。 也不知这小姑娘唤住他有什么事? “听闻陶郎随同凉州巡察使去了西北,不知何时回的京城?” 陶汾笑。 他不是随同凉州巡察使去的,而是护送唐二小姐去找父兄。 但说他和唐二小姐一起去,听起来总不那么合适。 果然名门闺秀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昨夜才回,受人之托回来办点事,现下就走了,那边虽然未必用得上陶某,去多看着点也好。”陶汾知道这顾五小姐与唐二小姐亲厚,也就尽量回答一些。 顾五小姐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唐二小姐的近况后,突然将话题转开:“近日来,我与钟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陶汾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不傻,听得出言外之意。 这“几面之缘”,听起来就不怎么友好。 钟楚楚是他的未婚妻,目前借住在燕国公府。 顾五小姐是燕国公府的表小姐,难道是来往燕国公府时起冲突了? “楚楚身子弱,教陶某养得有些不懂事了,没给五小姐添乱吧?”陶汾笑着问。 顾五小姐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有,只是见钟姑娘体弱,料想极少出门,久居家中难免寂寞,陶郎若是得空,应该多陪陪钟姑娘,”停顿了一下,又道,“毕竟钟姑娘是陶郎的未婚妻。” 最后一句说得略有些突兀,仿佛在着重强调。 实际上,这一番话说得也颇为突兀。 陶汾笑了笑,道:“五小姐说得是,陶某记下了。” 顾小姑娘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交浅言深,秀丽的小脸往里藏了藏。 从陶汾的角度,只看到她一双眼睛不安地闪动了两下,便垂了眼睑:“打扰陶郎了。”帘子忽地落下,涟漪般荡了几回。 陶汾“哈哈”一笑,尽管那小姑娘已经看不见了,他还是对着车窗拱了拱手:“多谢五小姐提点,待外面事了,陶某一定多陪陪楚楚。” 车内的小姑娘又沉默片刻,道:“陶郎一路顺风。” 语罢,车缓缓驶离。 陶汾望着笑了笑,也掉转方向,继续朝西城门去。 心里则不由琢磨。 楚楚跟这小姑娘到底起什么冲突了? 不过,终究只是小姑娘之间的小矛盾,陶汾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直到再次见到这位顾五小姐。 …… 再次见到顾五小姐,是在燕国公府的接风宴上。 …… 太兴十六年七月,陶汾与唐子谦、唐皎皎兄妹二人一同回京。 这次回京是带着赫赫战功回来的。 不仅西北吐谷浑被灭,塞北的突厥也被逐出千里。 因此燕国公府的接风宴办得极为热闹。 只是在临近京城时,唐小将军的近身侍女不幸遇刺身亡。 陶汾虽然与这名女子不熟,但也提不起兴致饮酒作乐。 囫囵喝了一会儿,便去接钟楚楚离开。 钟楚楚这一年多,身子明显好了起来,不但走路不需要人扶,还有兴致参加酒宴了,看得陶汾老怀安慰。 正笑着要去搀扶钟楚楚时,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转头寻去,见到一名藕色罗衫的少女。 青丝袅袅,柳眉弯弯,面容端秀,目光却有些沉。 少女被他撞见,也不躲闪,只淡笑颔首,挽着雪白的披帛离开。 步履姗姗,环佩不响。 年纪虽不大,却娴雅有度,可见家世不俗。 “那是顾家的小姐?”陶汾随口问了一句。 能被燕国公府接风宴邀请的女眷,又是这样的气度,除了顾氏,应该也没别人了。 “是顾五。”钟楚楚答道。 陶汾一愣,突然想起去年遇见顾五小姐的一幕,便问:“你与顾五小姐相熟吗?” 钟楚楚撇了撇嘴,道:“这小孩儿不喜欢我!” “为何?” 钟楚楚眼里沉了一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她不说,陶汾也可以问她身边的侍女:“姑娘和顾五小姐闹过矛盾?” 侍女一脸茫然,努力回忆了许久,还是摇头:“没有啊,只遇见过一两回,话都没说过几句。” 钟楚楚哼道:“还不信呢!顾五就一个孩子,我能跟她闹矛盾?” 陶汾将信将疑。 …… 第二天,他又遇上了顾五小姐。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6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二) 如果说上回在街上还是很明显的偶遇,这次在城南遇到顾五小姐,陶汾就觉得有点意思了。 “五小姐?”陶汾笑着招呼,“真巧啊!”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顾五小姐朝他矜持地点了点头,作势往里走。 陶汾笑了笑,侧身为她让路。 这一处庄园是他的产业,主要用来畜养马匹,也有跑马场供人租赁使用。 可顾家的小姐哪里需要到他这儿来买马跑马? 多半是来找他的。 不过人家小姑娘面子薄不想直说,陶汾也就随着她了。 果然,顾五小姐走过他身前后,又停步转身,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陶汾:“陶郎也来这儿玩?” 陶汾笑:“是啊是啊!” 小姑娘细致的眉间快速蹙了一下,道:“怎么不见钟姑娘一起?” 果然是来找他聊楚楚。 陶汾心中好笑,道:“这儿就一些畜牲,不是姑娘们玩的地方——”见顾五小姐变了眼神,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又打了个哈哈,改口道,“不过也欢迎五小姐来玩!” 顾五小姐冷着一张俏脸没说话。 惹小姑娘生气了啊…… 陶汾尴尬摸了摸鼻子,笑道:“楚楚体弱,连车都不爱坐,何况骑马?” 顾五小姐冷冷一笑,道:“陶郎不是见过钟姑娘了?这一年多来,我唐家表姐不惜重金为钟姑娘延医请药,钟姑娘的身子早就好多了,闲来无事,还将整个京城都走了一遍。” 陶汾笑着附和:“是是,多亏了唐大小姐。”心里却疑问琢磨,楚楚到底哪里得罪了这顾五小姐? “钟姑娘身子好后,我可没少在外面遇见她。” 陶汾继续点头附和:“对对,她卧病多年,闷太久了,肯定要多出去见见世面!” 顾五小姐忍了忍,又道:“陶郎既然回京了,怎的不多陪陪钟姑娘出门游玩?” 陶汾不解:“她有侍女啊!” 顾五小姐终于急了,忍不住瞪他一眼:“她是你未婚妻,你有事忙也就算了,现下没事了也不陪她,就不怕她出事吗?!” 小姑娘急眼的一瞪有点可爱,陶汾看得一乐,随口反问:“能出什么事?” 顾五小姐气呼呼,却不说话了。 陶汾见状笑道:“五小姐来找陶某——” “谁来找你了!”顾五小姐顿时涨红了脸。 陶汾一拍脑袋。 哎呀,又不小心说破了! 他平时来往的都是市井中人,连来往较多的女子,如楚楚和唐师妹都是性子比较直爽的。 对上这喜欢拐弯抹角的顾五小姐,就总是错漏百出。 又惹小姑娘生气了,哎……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描补,又一辆马车停在了庄园门口。 罗绮饰缀,香风迎面,是女子的车。 他这养马的庄子怎么会来大家闺秀? 正觉奇怪,新进的马车上便下来一名衣着不凡的美貌女子。 “大姐姐!”顾五小姐唤了一声。 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娇俏,与刚才同陶汾交谈时的冷淡疏离大相径庭。 大约是离他有点近的缘故,陶汾感觉耳朵酥酥的。 “既来了,怎么不先进去?”刚下车的女子问。 顾五小姐迎上去挽住女子的胳膊,含糊着嘟囔:“正要进去呢……” 这时,庄园的管事也迎了出来,殷勤地招呼两位顾家小姐往里走。 经过陶汾面前时,顾五小姐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眼神里带了点儿高傲和示威。 陶汾忍俊不禁。 顾家的大小姐也来了,原来真不是来找他的啊! 管事将顾氏姐妹迎进去后,才得空再跑出来见陶汾。 “怎么我们这儿还有夫人小姐来玩?”陶汾好奇地问。 管事嘿嘿一笑,道:“这两年京中流行击鞠,小的便辟了几处击鞠场,也会有夫人小姐前来消遣。” 陶汾扶额笑。 误会了!误会了! 难怪人家小姑娘生气呢! “以后顾家小姐来玩算我的!”陶汾吩咐道,“要格外伺候周到了!” 管事迭声应下。 陶汾想了想,手一挥:“带我看看击鞠场去!” …… 这边的管事很有经商头脑,把陶汾记忆里简陋的马场给规整成了五处互不干扰的击鞠场,以竹木网墙间隔,互相之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陶汾也玩过击鞠,一见到用具就忍不住上去摆弄摆弄。 正摆弄着,隔壁场地传来呼喝人声,应该是有人进去玩了。 他起初也没在意,但没过多久,“顾晴岚”三个字传到了他耳中。 晴岚,是顾五小姐的闺名。 顾家小姐的闺名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谁都能挂在嘴边的。 尤其还是用那样轻佻的语气说出来。 陶汾停了动作,皱眉听隔壁击鞠场传来的对话。 隔壁是一群男子,约十人左右。 有的在较远处击球,有的在骑马,还有两三人,在距离陶汾不远的地方闲聊。 聊的就是顾五小姐,顾晴岚。 那几人大约也知道说的话见不得人,声音都是压低过的。 只是恰好陶汾与那几人只隔了一堵竹木墙,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 “光这样就行了吗?” “先这么着,回头我家里、还有昭仪那边自有办法!” “顾家的小姐没那么容易得手吧?” “别的顾家小姐没那么容易得手,但是顾晴岚……”那人没把话说完,换成了一串意味不明的笑。 另一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总是姓顾,而且又那般美貌……小弟就先贺过宇文兄了!” “……” 陶汾听着,逐渐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 另一片击鞠场上,姑娘们已经上马挥杖玩起来了。 她们大多都是生手,因此嘻嘻哈哈玩得热闹却不激烈。 远远望去,花团锦簇,甚至有些赏心悦目。 突然,一声马嘶,惊破球场。 “五妹!” “晴岚!” 惊呼声中,一匹马儿猛然冲出,马背上的少女却是斜挂而出。 双足尚连着马镫,身子已摇摇欲坠。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缰绳,试图重新坐回鞍上,然而狂奔中的马儿却令她始终无法如愿起身。 眼看发髻散落一半,倘若在她起身之前全部散开,就有被卷落的危险! 早在马嘶声响的一瞬,已惊动四方。 场边的驯马师第一时间上马冲来,但反应更快的,却是隔壁击鞠场的人。 冲在最前的年轻男子眼看就要够着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 就在这时,从另一侧的竹木墙外,一人腾空跃起,墙头一个借力,直扑惊马。 那人显然骑术及身手都十分了得,精准落在马背上后,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捞起即将坠落的少女。 受惊的马儿在即将撞到竹木墙的前一刻陡然转向,绕着击鞠场跑了起来。 两三圈后,马速渐缓渐停。 救人的男子率先下马,拉着缰绳,安抚地摸了摸马头,才转过脸冲马背上惊魂未定的少女一笑,阳光下一口白牙雪亮雪亮:“五小姐可还好?”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7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三) “五小姐可还好?” 陶汾问罢,却没有得到回答。 那小姑娘脸色煞白,眼神都还是涣散的,可见是吓狠了。 陶汾正要再唤她一声,却见同行其他姑娘赶到,便识相地往后退。 这时,另一拨人也赶来了。 一见陶汾,格外眼红,话也不说,便一鞭子朝陶汾的头脸抽来。 少女惊呼声中,陶汾眯着眼睛退了一步,堪堪避开这狠戾的一鞭。 对方的眼神却因为他的退避越发狠毒。 这时,闺秀中的为首者出声:“宇文公子!” 语气微沉,是喝止的态度。 宇文昊收了鞭子,换上文质彬彬的态度,向出声的女子行礼:“顾娘子——” 大理正沈度之妻,太常卿顾准之女,纪国大长公主嫡长孙女,并不是他可以轻忽的。 带了几分恭敬行礼之后,宇文昊语气一转,瞥了一眼装束普通的陶汾,先声夺人:“也不知哪来的贱奴,竟然伺机在顾五小姐面前造次,定是存了什么不良心思!” “这位是新丰陶郎——”顾晴岚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围一时静默。 宇文昊嘲讽的神色僵在脸上。 天下巨贾,惟陶与秦。 秦氏已没,新丰陶氏几乎一枝独秀。 宇文昊实未料到,这名穿得跟驯马师一样的年轻男子,竟是新丰陶氏的独子! 这可是宇文氏与庆王一直觊觎的钱袋子啊! 不过事已至此,宇文昊便破罐破摔了:“新丰陶氏,也不过区区商贾,与顾氏如云泥之别,五小姐还是太单纯了,不知商贾最擅算计!” 顾晴岚看也没看他,同身边的顾大小姐继续说道:“阿姐应该也知道这位陶郎吧?他是唐表妹与秦小公子的同门师兄。” 顾大小姐向陶汾微微颔首,正色道:“陶郎今日救命之恩,沈、顾两家铭记于心,必将回报!” 这便是间接驳了宇文昊的说法。 宇文昊的脸色一时难看至极。 陶汾仍是笑呵呵模样,摆了摆手:“不必不必,顾五小姐要是在我这里遭了小人算计,我也担待不起。” 顾大小姐脸色一变:“阁下何意?” 陶汾笑道:“在下方才无意间听见有人谋划,欲令顾五小姐的坐骑暴动惊走,好制造机会英雄救美——” “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宇文昊冷笑打断他的话,眼神已是不安闪烁。 陶汾叹息:“很遗憾,被买通动手的,确实有我这庄子里的人——” “动手的是你庄子里的人,最后伺机占便宜的也是这庄子里的人,”宇文昊又冷笑一声,转向顾大小姐,“有些癞蛤蟆不自量力罢了,顾娘子可别被他骗了!” 顾大小姐冷淡地朝宇文昊点了点头,道:“多谢宇文公子,此事我们自会严查!” “严查”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引得宇文昊眼神一变。 顾大小姐有条不紊地逐条安排下去后,便带着姑娘们离开了。 陶汾作为击鞠场的主人,自觉地跟在这群贵女后面相送。 隔了一段距离,还听到顾五小姐轻声细语同她的大姐姐说话:“……无妨……没有吓到……多亏陶郎……” “小白常同我提起……侠义心肠……” “未婚妻在燕国公府住过……待未婚妻情深——”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瞥了一眼。 陶汾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顾五小姐这小眼神,怎么仿佛在同情他? …… 击鞠场的这次意外,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掀起波澜的地方在朝堂。 陶汾同书院的师弟秦宵,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子李穆。 而在秦宵变太子的同一日,宰相王茂昭于家门口遇刺身亡。 在这样翻天覆地般的变动中,顾五小姐的“意外”惊马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宇文昊与宇文氏不足为惧,但他们背后还有宇文昭仪和庆王李栋。 大约为了局势的稳定,顾氏暂时没有与宇文家交恶的意思。 只是陶汾偶然记起那日被他捞在臂弯中颤抖的小姑娘,心里便有些不忍。 思来想去,陶汾找上了钟楚楚。 “你要我帮你去探望顾五小姐?”钟楚楚惊讶极了。 陶汾点头:“顾五小姐总是在我的地盘遇了事,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探望,你替我跑一趟吧?” 钟楚楚是他未婚妻,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但钟楚楚满脸不情愿:“那小姑娘不喜欢我,我去了给人添堵吗?” 陶汾不以为然:“你是不是多心了?我看顾五小姐挺懂事的。” 钟楚楚白了他一眼:“对!我就是多心了!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钟姑娘的脾气一向有些任意,说不去就不去,陶汾也没办法。 他熟悉的姑娘,除了钟楚楚,就只剩下唐二小姐了。 可唐二小姐年纪虽小,总参与一些大事,眼下忙碌得紧,他也不好拿这事去叨扰。 陶汾有些发愁。 要是能像前两次一样在外面偶遇一下顾五小姐就好了—— …… “五小姐?”陶汾错愕许久,怀疑自己花了眼。 昨天还想着偶遇,今天就真遇上了。 只是这遇上的时辰和地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眼前的顾五小姐,看着也非常不对劲。 黄昏的无漏寺,已经看不到几个游人香客,何况是在这本来就少有人经过的后山。 陶汾也是与人有约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路过后山时,听见女子哭声才找过来。 可顾晴岚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他听到的哭声不会就是顾五小姐吧? 陶汾抱着满腹狐疑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一见他就背过身的去小姑娘回头,只好又唤了一声,好声好气问:“五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是不是与家人走散了?陶某送你回去可好?”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一下子惹恼了半大不小的顾五小姐。 也顾不上藏了,迅速转回身羞恼地瞪了陶汾一眼:“不用!” 水汪汪、红通通的眼睛,一看便知哭过。 陶汾愣了愣,旋即正色问道:“五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有用得上陶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顾晴岚正懊恼刚才的负气失礼,听他这般好言相问,愈加羞愧。 退了半步,施礼道:“并无难事,多谢陶郎,”顿了顿,“还有上回……” 陶汾摆手:“那都是陶某分内之事,”又问,“五小姐那日可有伤着?” 顾晴岚摇头。 “五小姐放心,眼下多事之秋,有些事是得暂缓,但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该讨回来的迟早会讨回来。”陶汾安慰道。 虽说小姑娘的委屈比不得大局,可对小姑娘自己来说,这委屈也仍旧是委屈。 只是这个小姑娘懂事,听了陶汾的话,甚至有些意外。 意外过后,水灵灵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感激:“多谢……烦请先不要告诉我唐表妹!” 陶汾点头。 这其中关系他也懂。 唐小师妹也是个护短的,要是知道了,少不了要为顾五小姐出头。 但顾氏已经决定暂时按下不提,到时候追究起来,倒是显得顾五小姐自己求到了唐二小姐那里。 确实不妥。 果然,见他答应,顾晴岚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细声细气地说:“多谢陶郎,你……你是个好人。” 陶汾“呵呵”一笑,心想,也不能白受小姑娘一声夸,要不……找人将宇文昊套麻袋打一顿? 他思索的时候,顾晴岚也没说话。 不但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眼里隐隐不安。 陶汾看到,觉得有点棘手。 小姑娘一个人躲在这里哭的原因,好像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过问的。 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时候不早了,陶某护送五小姐回家?” 顾晴岚咬了咬唇,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用力点了一下头。 点下头的一瞬,美丽的眸子里水光急聚。 陶汾叹气:“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8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四) 夕阳斜照,被枝叶切得零碎,山间的光影斑驳,放眼望去,万物凌乱难辨。 “确定落在这里了?”陶汾一边四顾一边问。 顾晴岚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上回击鞠之后,我只在初一那日出过一趟门,就是来这里。” 又细细为陶汾描述:“是个水珠型的,长三寸,宽两寸半,天丝棉,绣卷云纹,里面有一串十二颗的白珠,颜色有些旧——”忽然见陶汾回头看她,眼神定定,不自觉心里一慌,“怎么?” 陶汾笑了笑:“是个旧物吗?记那么仔细?” 顾晴岚脸上一热,点头。 确实是个旧物,一个旧香囊而已,她却为此在这里哭。 看在他眼里,会不会觉得她又娇气又矫情? 但陶汾什么也没说,就转开脸,继续寻找。 顾晴岚跟了几步上前,犹豫片刻,解释道:“是家母所赠旧物!” 陶汾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点头:“好!”继续寻找。 顾晴岚却更难堪了。 她的母亲好端端在家里,她却将母亲旧时所赠的绣囊当作宝。 是不是特别奇怪? 她不由猜测陶汾那一眼,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顾晴岚心乱如麻,一时之间都忘了找绣囊,只顾跟在陶汾身后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陶汾回头冲她一笑,有些无奈:“五小姐,要不你回忆一下?这话我可是问过的。” 顾晴岚倏地脸红。 对哦…… 他早就问过了,是她没回答。 “我……是因为,家里不许我出来……”顾晴岚轻声道。 陶汾猝然止步,又回头看她,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顾晴岚每回见他都是笑容可掬模样,突然肃了脸色,竟凶悍之气毕露,吓得顾晴岚顿时没了声音。 陶汾这才收敛一些,淡淡问:“家里为何不许你出门?” 顾晴岚道:“近日京中不宁,家里怕我出去不安全……”眸光一黯,“不过是个旧物,没人觉得需要在意……” 事实上,陶汾也不懂她的在意。 但小姑娘这么看重,总有她的理由,陶汾也不想多问,找就是了。 不过—— “现在天色已晚,你又是私自离家的,要是教人撞见,我不好解释,”陶汾沉吟道,“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东西我帮你找。” 顾晴岚看了看日色,知道他说得在理,便点头感激地说:“多谢……你真的是个好人。” 陶汾哈哈笑了笑,心想,今日受了这么多声夸赞,少不得要亲自教训教训宇文昊,给这小姑娘出出气了。 “我小叔今日在崇仁里访友,烦请陶郎将我送至崇仁里即可。”顾晴岚又道。 陶汾一个外男,直接送她回家不太合适。 她要是一个人回去,也不好交代。 不如请小叔为自己掩护一下。 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陶汾满口答应下来,又道:“楚楚就在附近茶肆听书,她坐了车来,我让她送你去见你小叔——” “不要!”顾晴岚断然拒绝。 陶汾回头看了她一眼。 昏昏暮色中,犹见少女面色紧绷,一脸排斥,见他回头,又重申强调了一回:“不用劳烦钟姑娘,我自己可以回去!” 陶汾摇头失笑:“你跟我们家楚楚到底什么仇?” “没有!”回答过后,顾晴岚忽然瞥了他一眼,眼神依稀不忍,“你……你和钟姑娘……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明年吧!”陶汾回答得坦荡,“明年春,我将参加尚书省试,若能得个进士之身,也不委屈楚楚。” 顾晴岚愣了愣。 陶汾身材魁伟,言行豪爽,看上去更像个武者,她竟一直没意识到他也是浑天书院第一等的学生,学问不下她的堂兄顾回。 而且她偶然听唐表妹提过,陶汾从前是习武的,读书不过三五年,就考进了书院甲班,可见刻苦。 弃武学文,仿佛是为了一个重要的目标—— 顾晴岚复杂地看他一眼,小声道:“陶郎待钟姑娘情深可鉴……” 陶汾笑了一声,道:“数年前,我不慎刺伤楚楚,几乎害她丧命,纵使活了下来,也受了这许多年的病痛之苦,我自然要负起责任来,她又是个孤女,无依无靠的,索性就由我照顾她一辈子。” 顾晴岚听罢,沉默良久,才幽幽道:“你可真是个好人。” 陶汾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但又想不通这阴阳怪气的来源,便笑了笑,继续领着她往山下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将到寺庙山门时,顾晴岚忽然又问:“假如她背叛你呢?” 陶汾惊讶回头:“谁?谁背叛我?” 顾晴岚倏地埋头不语。 陶汾这才回过味来,不由失笑:“你说楚楚?” 顾五小姐继续埋头不语。 陶汾笑道:“五小姐若是有什么证据可以直接拿出来,陶某自有判断,如果没有,陶某是不会捕风捉影怀疑楚楚的。” 顾晴岚还是埋头不语,甚至接下来的一路都埋头不语,好似做错了事一样沮丧,颇有一种任打任罚的态度。 直到见到钟楚楚。 钟楚楚被人从茶肆中叫出来的时候,还满脸的意犹未尽。 陶汾见了忍不住说她:“天都要黑了,是不是我叫你,你就不知道回家呢?” 钟楚楚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说书先生收场了我不就回家了?”说罢,眼睛一瞥,看到陶汾身后的小姑娘。 “这……”钟楚楚眨了眨眼,没有喊破顾晴岚的身份,只似笑非笑看了陶汾一眼,“这从哪儿拐来的小姑娘?” 顾晴岚忽然走上前,正色道:“是我不慎在外走失,幸得陶公子路过,好意将我带到这里!” 说得格外严肃认真,生怕别人误会了什么。 钟楚楚笑笑,问:“是要我帮忙送她回家吗?” 陶汾将先前说好的安排向钟楚楚交代了一下,说的时候还格外留意了顾晴岚的反应。 顾晴岚低眉垂眸,没有表示反对。 但钟楚楚反对了:“为什么要送去她小叔那儿?我不能直接送她回家?就说她今天跟我在一块儿听书吃茶不行?” 顾晴岚一愣。 抬眸,却见钟楚楚眼里一片淡漠。 …… “放心吧!我对你小叔没兴趣!” 顾晴岚实未料到,她不敢问的话,会由钟楚楚如此漫不经心地给出答案。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39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五) 车内昏暗,几乎看不清人脸。 但顾晴岚还是忍不住看钟楚楚。 钟楚楚是真的柔弱,不是顾雨岚那样的装柔弱。 她很瘦,肤色苍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但她斜倚车门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病人,甚至带了点匪气。 顾晴岚不由背脊紧绷,没有搭话。 纵然钟楚楚这么说,她还是不太信。 她的小叔顾凌是个极俊雅风流的人物,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何况她不止一次撞见钟楚楚盯着小叔看,那种眼神,她看得懂。 “你紧张什么?”钟楚楚瞥了她一眼,笑,“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顾晴岚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小叔有婚约在身。” 对面的钟楚楚仿佛整个人凝滞了一下,随后轻飘飘地“哦”了一声,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顾晴岚心中轻哼。 还说没兴趣,没兴趣怎么还关注过小叔有没有婚约呢? “是小叔青梅竹马的一位姑娘,只是那姑娘不在京城,也就不怎么提起。” 钟楚楚的目光从她身上飘走,整个人看似意兴阑珊:“这样啊……” 顾晴岚摸不清她的意思,索性也不开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钟楚楚忽然出声:“你觉得陶郎如何?” 顾晴岚不明所以,只如实回答:“陶郎侠义心肠,是个难得的善人。” 钟楚楚歪着脑袋冲她笑:“是啊!他是个大善人,前几天还想拜托我去探望你呢!” 顾晴岚浑身一紧,如临大敌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钟楚楚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家小陶确实是个好人——”语气一顿,望向车外。 也是恰巧这时,车停了。 “下车吧,你到家了。”钟楚楚闭上了眼。 …… 顾晴岚下车时还在琢磨钟楚楚话里的意思,进了家门后,就没有余力想这些了。 按礼,她先去了大房见掌家的大伯母陆氏。 还没到大房,就见陆氏脚步匆忙出来了。 见了她,神色颇有几分责备:“怎么一声不吭自己跑出去了?侍女也没带?真跟钟姑娘约了需要这么偷偷摸摸?” 顾晴岚羞愧低头,将实话一一道出。 陆氏听到“绣囊”一说,怔忡片刻,问:“是你十岁生日你娘送你那只?” “是。”顾晴岚没想到陆氏竟然知道,不由感动。 陆氏却是一叹:“这也……你同我说就是,我派人替你去找,怎好一个小姑娘独自去寻?”又问绣囊失落在哪里。 顾晴岚犹豫了一下,摇头:“罢了,不必找了。” 一个旧物而已,犯不着兴师动众。 陶汾那边,她也没抱什么希望。 陆氏怜惜地看了她半会儿,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没事,明儿伯娘给你再做一个……” …… 离了大房,顾晴岚慢吞吞往三房去。 一进门,便是一股冷清。 前院无人,正房无人。 她熟门熟路地寻到东北角的小佛堂,母亲韩氏正坐佛像前看书。 “回来了。”冷冷淡淡句,眼睛也没抬一下。 顾晴岚恭敬行礼之后,迟疑片刻,道:“阿娘赐我的那只绣囊丢了。” “丢了便丢了。”韩氏淡淡道。 顾晴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期待的话,捏了捏手心,鼓起勇气道:“阿娘能再送女儿一个么?” “给五小姐做个绣囊。” “是。”侍女轻声应。 “下去罢。”韩氏道。 顾晴岚低着头,端庄一礼:“女儿告退。” 走出小佛堂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心想,丢了就丢了罢,她已经尽力了…… …… 三日后,一只还沾着草叶的绣囊送到了顾晴岚面前。 她望着绣囊,久久不能回神。 陶汾说帮她找的时候,她其实没有觉得他是认真的,只当他是为了哄她回家。 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了。 顾晴岚捏着绣囊,犹豫着要不要写封谢函。 笔墨均备后,提起笔,忽然想起那天钟楚楚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缓缓放下。 男女授受不亲。 她既见不得钟楚楚背着婚约与小叔来往,又怎么能与别人的未婚夫来往颇多? …… 顾晴岚既下了决心,便昧著良心连一声谢也不说了。 大约天与愿违,没过几日,就让她撞见了让她昧良心的正主。 “顾五小姐?”陶汾也很意外。 最近怎么总是偶遇顾家这位小姑娘呢? “五小姐也来这儿?” 顾氏书香世家,家中自有藏书,也来书肆淘书呢? 顾晴岚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目光平视着他襟前赭色的衣缘,端庄微笑:“闻人书肆常有偏类孤本,偶尔会来看看。” 陶汾感觉到了她态度的疏离,若有所思打量了她两眼,笑道:“那五小姐慢慢看,陶某先行一步。” 顾晴岚垂眸施礼相送,心中却难受得不行,只觉自己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 眼见陶汾离开,她也没了挑书的兴致。 又转了两圈,意兴阑珊:“回去吧。” 登车出西市,正是热闹时候。 车外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 顾晴岚盯着晃动的车帘看。 车帘晃起时,能瞥见一线风光。 天光明亮,人影如梭。 顾晴岚就盯着那一线看,无数片衣角从她眼前闪过,红的,绿的,青的,蓝的。 也有赭色的。 但都不是她刚才见到的那个颜色,那个纹样。 她很想拉开车帘,再仔细找找。 但手藏在袖中攥成了拳,一动未动。 没什么了不起的。 西市南门出,往东一直走,就到家了。 大不了这阵少出门,不遇上就不会内疚得难受。 她想着,不自觉摸到怀里的绣囊,一点一点攥紧。 突然,马车停了。 “五小姐,前面有金吾卫奉行公事,可要绕路?” “从东门出。”顾晴岚道。 西市东门出,东向直行至崇义里,然后转南行,也能回顾家。 然而行近崇义里时,车外突然喧哗。 喧哗声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凛然喝道:“陶某所犯何事?” 顾晴岚心头猛烈一跳,扑到车门前,一拉门帘—— 前方人群中,身形俊伟的男子若有所觉地抬头望来。 错愕间,被金吾卫一拥而上拿下。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0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六) “三哥!” 顾围回头,见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探出少女半身。 眉目焦灼,失了素日的端庄。 还没等他走近,少女便等不及压低声音问:“金吾卫今日抓了新丰陶汾,三哥知道吗?” 顾围点头:“知道。” “为何?”顾晴岚追问。 顾围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同陶汾有旧?” 顾晴岚一噎:“陶郎仁善,帮过我许多。” “譬如?” 顾晴岚头一回想打人:“陶郎到底因何被缉拿?” 顾围终于放过她了:“疑与王相遇刺有关。” 顾晴岚被这个消息砸得懵了一会儿,才失声道:“王相遇刺与陶郎何干?” “陶汾被拿与你何干?”顾围面无表情。 顾晴岚噎了半晌,道:“他……他救过我,而且他是小白的师兄!” “他是唐表妹的师兄,唐表妹自会保他。” 像是为了验证顾围的话似的,他刚说完,唐二小姐派来的人就到了。 顾围将走时,又回头看了顾晴岚一眼,依旧面无表情:“东宫应该会设法将陶汾一案挪至大理寺审理。” 顾晴岚眼睛一亮。 大理寺! 她的大姐夫沈度不就是大理寺正? …… “都说东宫一定会保陶郎,但人在大理寺狱中,太子殿下也看不见,能不能请姐夫多照应一些?” 陶汾一案果然移到了大理寺,顾晴岚一得到消息,便去了一趟沈家。 顾大小姐眉间若蹙,道:“我听你姐夫说,东宫那边已经都交代过了,要格外留意陶郎的安全,绝不会给人动用私刑的机会,至于其他——”语气微沉,“小五,大理寺不是养人的地方。” 顾晴岚心头一跳,讷讷道:“我也就是……担心动用私刑,没别的意思……” “没有就好,”顾大小姐点头时,眼神犹带警告,“我知道,陶汾救过你一回,你想要回报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上有太子相护,内有未婚妻奔走,我们确实不必多此一举,不如等到他成亲时,多置些贺礼就是。” 顾晴岚沉默片刻,低声应“是”。 …… 大约是来时紧张了一路,回去的时候,顾晴岚感觉有些疲倦。 恹恹地靠在车内壁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车行渐缓时,侍女偶然掀开帘子外望,忽然“咦”了一声,道:“那不是钟楚楚姑娘吗?” 顾晴岚顿时一个激灵,起身望去。 车已到顾宅外。 顾宅外门阶前,一名女子正背对着顾晴岚的视线而立,身形娇小瘦弱,正是钟楚楚。 她微微仰着脸看面前的青年。 斜阳下,青年眉蕴青山绿水之秀,而眼含细雨微风之柔…… …… “钟姑娘找小叔何事?”顾晴岚追上顾凌问。 方才在门外撞见钟楚楚与顾凌说话,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上前打断,钟楚楚就敏锐地发现她了。 然后就走了。 顾晴岚心中一股无名火烧得难受,连语气都略嫌尖锐。 顾凌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来问陶郎狱中情况。” “小叔又不是大理寺的人,她问你做什么?”顾晴岚不自觉地皱着眉。 陶汾刚出事,钟楚楚就借口来见小叔,顾晴岚心里难受死了。 顾凌笑了笑:“不是她来问我,是我恰好回来教她碰见了,换了你先回来,她也会问你。” 是这样吗? 顾晴岚抿唇不语。 顾凌笑着摇了摇头:“下月我要去一趟商州。” 顾晴岚眼睛一亮:“有纪小姐的消息了?” 纪小姐是顾凌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十多年前不慎走失。 顾凌一直没放弃婚约,也一直没放弃寻找她。 顾晴岚从小与顾凌亲厚,自然希望他能如愿找到未婚妻。 可这次,顾凌还是无奈摇头:“只是去看看。” 顾晴岚心中一叹,迟疑问:“小叔打算一直这么找下去吗?” 十三年了,人都变了个模样,要找回来谈何容易? 顾凌难道要一辈子这么找下去? 顾凌笑了笑:“我没想那么多,总之,今年还会找,明年应该也会——”他忽然停声,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沉默了许久,又重新笑起来:“会吧?应该会一直找下去!”眼中温柔且坚定。 顾晴岚怔怔:“小叔是不是特别喜欢纪小姐?”声音悄悄,有些迷惘。 顾凌微微一笑:“纪小姐走失时不过九岁,她幼时常跟随我身边,我看她,便如看妹妹一般,倒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情深,只是,我若不找她,这世上便没有人找她了。” 纪小姐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另有娇妻爱子伴身,早已忘了这个早年走失的大女儿。 “小叔……你也是个好人……”顾晴岚喃喃道。 顾凌心中一动。 也? 正想细问,小姑娘便走开了。 走开的时候,脑袋微微垂着,好似在思索什么难题,又好似怅然若失…… …… 陶汾在大理寺狱待了足足一个多月。 期间,顾晴岚没有再过问,也没再撞见钟楚楚来找顾凌。 但她还是忍不住暗自留意了陶汾出狱的时间,在那个时间,乘车至邻街路过。 就是去看看,没别的什么意思,顾晴岚想。 不光明正大去接,是因为她确实没个合适的身份,贸然出现恐怕落人口舌。 当她路过的时候,隔了一段距离,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陶汾的声音:“等明年春开科选士,考个功名再迎娶楚楚过门!” 声音昂扬爽朗,似阳光洒落。 顾晴岚在车内抿着唇笑。 她喜欢小叔,小叔会因为怜惜,用一生去寻找纪小姐的踪迹; 她也喜欢陶汾,陶汾会因为愧疚,用一生承担起曾经的过失。 她只是喜欢这些温柔善良的人。 仅此而已。 她希望小叔能早日寻回纪小姐,也希望钟楚楚能好好珍惜陶汾的心意。 顾晴岚痴痴地想着,不自觉自己点了下头。 听见外面喧闹声有停歇的意思,手便望车窗帘摸去。 来都来了,总要看一眼他安然无恙的样子再走吧? 顾晴岚想着,掀起了帘子一角。 大理寺狱门前,乌压压站了几十人。 锦袍布衣间杂,各色人都有。 每个人都笑脸迎向一个人。 他于人群中身材最为高大魁伟,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光鲜,脸上的笑却一如既往。 如此,她就放心了。 顾晴岚平静地想。 这时,人群中的陶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转过脸来。 目光相撞。 顾晴岚想也不想,“唰”的一声,摔下了帘子。 “走!” …… 另一边,陶汾刚举到一半的打招呼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小姑娘,怎么突然跑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1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七) 自从那日从大理寺狱外落荒而逃后,顾晴岚就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不但不出家门,甚至连自己的房门都很少出。 如此异常,引起了大伯娘陆氏的注意。 “夫人说,好几日不见五小姐了,请五小姐过去说说话。”陆氏派来的侍女道。 顾晴岚只好去了。 沿回廊徐行,偶有秋叶零落,顾晴岚走得有点心不在焉。 猝不及防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停下了脚步。 “是新丰陶郎,前来拜会我们七郎。”侍女解释道。 顾晴岚“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侍女以为她驻足避让外男,便跟着沉默等候。 隔着几株秋树,继续传来陶汾与顾凌的交谈声—— “多谢顾著作……” “不敢担,倒是钟姑娘弱质之身辛苦奔走……” “确实,这回劳累她受惊吓……” “……” 顾晴岚转身,微微一笑:“我们换条路走吧!” 换条路,就好了。 …… 那次之后,顾晴岚没有再遇见过陶汾。 在家里没有,偶尔出门,也不会再遇到。 很奇怪。 以前经常碰到的人,突然之间,就像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一样。 直到三个月后,顾晴岚才再次听到他的消息。 “陶师兄在城门外施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唐二小姐问。 顾晴岚愣了愣:“施粥?” “是啊!才刚从邢州回来,又忙着施粥,也不知明年科考还能不能行。”唐二小姐叹气。 原来是去邢州了啊…… 顾晴岚笑了笑,道:“你这位师兄真是个大善人!” “可不是嘛!十月邢州地动,师兄已经捐了不少,还是要亲自与我阿兄一起去邢州赈灾,清废墟,建新舍,都是亲力亲为,还帮着抓过一伙抢匪!” 顾晴岚认真听着,关心地问了一句:“我听说大灾之年易出悍匪,难怪朝廷要调军队去,那些抢匪可凶险?唐表哥可安好?” “阿兄武艺高强,又那么多亲兵护着,去去抢匪怎么可能伤得了他?倒是陶师兄,据说受了点轻伤……” 顾晴岚睫毛颤了颤。 受伤了啊…… …… 施粥处杂乱,而且也不是她们这些大家闺秀观光的地方。 唐二小姐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要去。 但顾晴岚离开燕国公府后,却鬼使神差去了西市。 西市距离西城门不远。 临近时,顾晴岚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虽然不远,但也看不到城门外的景象。 顾晴岚心中一黯,正要放下帘子时,忽然,眼角余光一动。 定睛看,恰见一行人徒步进城来。 一行约十来人,陶汾就被拥在最当中。 顾晴岚看他,仿佛觉得精瘦了一些,越发显得个高。 高到一抬眼,就看到了她。 陶汾眼神愣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 顾晴岚下意识想往里躲,捏着手心忍住后,朝陶汾微笑颔首,随后才不紧不慢放下了帘子。 光线暗下来后,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暗自回忆自己刚才应对是否端庄得体—— …… 还挺端庄得体的,陶汾想,至少没有招呼也不打就缩回去。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刚才抬起想打招呼的手,不知怎么,眼睛却跟着那马车收不回。 马车转道进了西市。 陶汾想,这小姑娘多少有点没良心。 自从帮她找回绣囊后,就不理人了。 可他出狱那天,分明又看见她了。 偷偷摸摸,目光一碰就跑了。 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好笑。 现在也是。 “陶兄想到什么美事了,笑那么开心?”同行人问。 陶汾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自去罢,我有伤在身,不宜喝酒!” 于是别了同行友人,脚下一拐,也往西市去了。 西市沿街行铺千家,行人如织,早已不见了那顾五小姐的马车。 陶汾自嘲地笑了笑,悠悠荡荡往常光顾的闻人书肆去,却意外地在书肆门外看到了顾五小姐的马车。 顾五小姐看到他,惊讶了一下,随后又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 陶汾有一丝丝别扭,走近招呼道:“五小姐,长久不见了。” 她回礼道:“听唐表妹说,陶郎近日往邢州救灾,不慎负伤,不及伤愈,又于京郊施粥,侠义之心,令人感佩。” 少女嗓音轻柔,语调徐徐,听在耳中即是一种享受。 陶汾冲她笑:“原来五小姐都知道啊!” 今天要不是自己跟上来,怕连一声“感佩”都得不到。 顾晴岚被他挤兑得小脸一红,却仍是神色端庄道:“陶郎仁善,路人皆知。” 玉容染霞,却偏作正色,看得陶汾忍不住乐:“路人皆知,我还道五小姐不知呢!前番辛辛苦苦帮五小姐找回香囊,连个谢字都没换到不说,还见了我跟见鬼似的,转头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罪过顾五小姐呢!” 顾晴岚的脸越憋越红,终于忍不住似的脱口而出:“你入狱那次,我也为你奔走数回,难道你谢过我?” 陶汾蓦地愣住。 顾晴岚说完,脸便彻底红了,一双眸子浸满了水,神色既羞恼又懊丧,好似快要哭了。 陶汾怕她又要跑,下意识捉住她手腕,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事!” 顾晴岚这回却没有要跑的意思。 眼中水光犹在,神情已经在转瞬间冷静许多。 她挣了挣手腕。 陶汾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孟浪了,忙松开。 她揉了揉手腕,屈膝一礼:“陶郎多次有恩于我,顾五在此谢过——” 陶汾看着她,有些茫然。 他也不是真的要她谢啊…… “上次鞠场一事,我家长姐说过,顾氏与沈氏都会记这份恩,既然陶郎有难,于情于理,顾五都不会袖手旁观,便当作还陶郎一桩恩情,也会拼尽全力!” 陶汾额角跳了跳,有点焦躁。 谢就谢了,还要还恩呢? 这么认真跟他划清界限? 那小姑娘在刚刚被他撩拨得动了一次情绪后,仿佛瞬间长大了。 即便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也仍显娴雅沉静:“方才失态,还请陶郎见谅。” 陶汾本不是爱欺负逗弄小姑娘的人,可到了这时候,却忍不住顶她一句:“我要是不见谅呢!” 端庄得体的顾五小姐瞬间睁圆了眼。 陶汾笑了起来。 这下舒服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2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八) 太兴十六年,三月。 到了这个月,整个京城就只剩下一件大事。 太子大婚。 陶汾作为新科进士,又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亲师兄,当仁不让地求了个礼职,为两人的婚事忙前忙后起来。 这天,来燕国公府送礼单的时候,陶汾左右看了看,假装不经意问起:“太子妃马上要出嫁了,怎么没个姐姐妹妹来帮衬?” 唐二小姐看了他一眼:“这句话会传到我阿姐耳中。” 陶汾顿时背脊一凉,忙解释:“我就是看大小姐一个人忙里忙外太辛苦了,想着要是有表姐妹帮忙一二才好!” 唐二小姐合上礼单,道:“我的婚事多是礼部在忙,便是燕国公府里也有礼部和东宫的人走动,师兄不就是其一?” 陶汾讪笑。 “不过顾家的舅母和表姐、表嫂们也帮衬许多,师兄来之前,顾家大表姐刚走——”说到这里,唐二小姐忽然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师兄想问哪位?” “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陶汾摆手否认。 唐二小姐笑了笑,改口问道:“师兄与钟姑娘的婚期定了没?” “呃……”陶汾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被唐大小姐派来的人打断了。 离开燕国公府时,陶汾有些怅然。 他刚才确实是想旁敲侧击问问顾五小姐。 上一次见那小姑娘还是在年前,到现在都四个月了。 因她上次是气着离开的,陶汾难免多惦记几分。 那天他也不知道犯什么浑了,就想逗她气恼。 为此,事后颇多懊悔,想着下次见了她一定要好好道歉。 没想到一直遇不上。 甚至他特意往顾宅附近路过了几次,也没见着人。 越是见不着,心里就越惦记,猜测着是不是将人家小姑娘给得罪狠了。 要不怎么连他科考中榜也不来看看呢? 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明晃晃打探人家小姑娘,显得他有什么企图似的。 那该怎么办? …… 机会来得很巧。 四月初二,太子大婚。 当夜,燕国公夫人顾氏难产。 虽然有惊无险,却将其一子二女都吓得不轻。 原本早已定好唐小将军领兵***湖组织桐花谷,现在唐小将军说什么也不肯去了。 于是领兵者换成了顾氏三郎,顾围。 陶汾一直负责搜集桐花谷的消息,得知这一变动后,便主动登顾宅门,与顾围商议围剿桐花谷事宜。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想要在人家家里偶遇女眷几乎没有机会。 唯一的机会,是在进出顾家的时候。 然而,陶汾还没到大门口,就被顾围派来等候的人从侧门迎了进去,走的是一条偏僻到半个人影都见不着的小路。 顾围面无表情地解释:“此次围剿乃是机密,委屈陶郎了。” 陶郎无话可说。 虽是机密,倒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 但顾围眼里莫名的警惕,却让陶汾也莫名的心虚。 本以为今天没机会了,却在辞别出顾围居处时,不经意一转头,就看到了顾晴岚。 烟紫罗裙,垂鬟如花,轻云流风般自修竹间走来,如同一幅工笔美人。 她抬眸望来时,陶汾的心一下子飘了起来,甚至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但扬到一半,就僵住了。 只见顾围一个箭步,以身挡去他的视线:“阿妹寻我有事?” “不知阿兄有客,失礼了。”少女嗓音轻轻柔柔。 “无妨,我正要送客,你且至小亭等我片刻。”顾围说罢,便转身,朝陶汾使了个堪称严厉的眼色。 “陶兄,请!” 陶汾回以微笑,却在趁顾围不注意,快速回了一次头。 然而竹林间那姑娘,已安静转身,没有一丝留恋。 “陶兄!”顾围发现他回头,顿时扬声。 这一扬声,也没有令顾晴岚离去的脚步有半点变化。 是不是还生他气呢?陶汾不安。 “陶兄,这边请!”顾围冷硬地说。 陶汾只好走了。 送至门口时,顾围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听闻陶兄大婚在即,届时围也当上门讨杯喜酒喝!” 陶汾惊讶挑眉:“三郎这是听谁说的?” …… 他和钟楚楚的婚约,过完年就解除了。 怎么可能“大婚在即”? 但得知他解除婚约后,顾围却更不客气地将他“请”出了顾家。 陶汾十分不解:“我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过顾家?” “你自己反省一下,最近有没有在觊觎顾家的什么?”钟楚楚一边吃核桃,一边分心提示他。 陶汾正色道:“我陶汾岂是那等小人!” 钟楚楚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陶汾可不是白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顾五小姐比太子妃也只大了一岁,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姑娘,我当她小妹妹一样,没你想的那种意思!”言色凛然。 钟楚楚:“哦。”举起小银锤,“哐”一下,敲碎了面前的核桃。 两人虽然解除了婚约,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相处。 钟楚楚也特别理直气壮地继续赖着陶汾。 陶汾反正不差这点钱,而且这么多年下来,陶汾早将钟楚楚视作亲人,没了婚约,就当作亲妹妹一样照顾。 然而在这之后没几天,钟楚楚突然留下一封信,走了。 陶汾看着信上“恩过两清,不复贪扰”几个字,又回想几天前钟楚楚坐这儿敲核桃吃的漫不经心,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便皱眉问侍女:“姑娘这几日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莫不是听了什么闲人闲语被气走了? 可楚楚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气到的人啊…… “去了城南的茶肆、城西的酒坊……”侍女一一回忆。 钟楚楚身子好转后,就特别爱四处闲逛,尤其还去热闹的地方,听听书什么的。 “还去过一趟顾家!”侍女突然想起来。 陶汾心中一动:“去顾家做什么?” “姑娘去顾家,见了顾五小姐!” …… “……想问问五小姐,楚楚同五小姐都说过些什么?怎么就突然离家出走了?”陶汾皱眉叹气。 顾晴岚安安静静听完,笑:“陶郎自己没看好未婚妻,来质问我一个外人?” 笑不达眼底,反而露出满满的讥讽。 陶汾被这目光刺了一下,脱口而出:“她不是我未婚妻,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3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九) 顾晴岚早就知道了。 昨日钟楚楚确实来找过她,说的就是与陶汾解除婚约一事。 钟楚楚的去向,顾晴岚也有所猜测。 因为她透露过小叔顾凌的去向,钟楚楚很可能是去追她小叔了。 只是没想到,这边还有个前未婚夫眼巴巴来追问。 “婚约都解除了,陶郎还是痴心不悔?” 陶汾有点懵:“我没有啊……”怎么就痴心?怎么就不悔了? 但顾晴岚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辩解,依旧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讥笑,道:“只可惜,钟姑娘心里早已另有其人,你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 陶汾震惊:“楚楚心里有人了?是谁?”这事他真不知道! 她眼里冒出恼意:“我不是早提醒过你多陪陪她?你陶大善人一会儿护送师妹去凉州,一会儿跟随军队去赈灾,连帮别人找个无足轻重的绣囊都有空,偏抽不出空来多陪陪自己未婚妻,现在她不要你了,也是你咎由自取!” 陶汾哑口无言。 想反驳,想解释,想道歉。 千种百种,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那你也不用生气啊……” 这话说得特别有效。 顾五小姐瞬间就不生气了:“我有什么好气的,本不关我的事。” 陶汾:…… 要不你还是生气吧? 顾晴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开始回答他最初的问题:“昨日钟姑娘确实来找过我,也说了一些话,但不便相告,还请陶郎见谅。” 陶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拙过,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陶郎还有什么指教?”她冷淡地问。 陶汾这次来顾家,是正式求见顾五小姐。 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么正式的理由了。 陶汾迟疑着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楚楚的去向?” 问完的一瞬间,感觉自己更凉了。 …… 送走陶汾后,顾晴岚刚回到三房,就被请去了韩氏面前。 “来的是新丰县的陶汾?”韩氏古井无波般的眼睛难得落在她身上,语气冷冷淡淡,不像在同自己的亲生女儿说话。 顾晴岚“嗯”了一声。 “陶汾,年二十四,新科进士,现任太子丞——”韩氏不紧不慢地说来,“还有个订婚多年的未婚妻,是不是?” 顾晴岚讶异地看她一眼,道:“是。” 韩氏语气一变:“既如此,你为何还与他来往?”陡然厉色。 顾晴岚迷茫地看了她半会儿,忽然笑:“原来母亲还知道我的事。” 韩氏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依旧严厉:“你是顾家的女儿,有的是出身尊贵的儿郎求娶,不要自甘下贱,去招惹那等身边有人的男子!” 顾晴岚张嘴,很想说,她才不会犯她犯过的错。 可看着韩氏眼角的细纹,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沉默片刻,低声道:“女儿知道。” 韩氏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年岁不小,我已为你相好婚事——” …… 综合顾晴岚提供的线索,加上唐二小姐的推测,得出了一个令陶汾大感震惊的结论。 钟楚楚,应该是去了均州,均州桐花谷。 在她之前,顾凌也刚离京前往桐花谷,寻找他失踪多年的未婚妻。 “陶师兄,我觉得你的前未婚妻,很有可能是我的小舅母。”已经做了太子妃的唐二小姐托腮同情地看着他。 陶汾摸摸鼻子,问:“我总跑南跑北的,很少陪自己未婚妻,是不是不太合适?” 唐太子妃惊得坐直了:“事已至此,就不必反思了吧?” 陶汾讪讪一笑,仍旧等着她回答。 唐太子妃有些哭笑不得:“按说,也没有几个未婚夫妻天天黏一起的,师兄和钟姑娘的问题不是在陪不陪上,而是没有用心。” 陶汾无辜:“我没用心吗?” 唐太子妃想了想,问:“钟姑娘要同你解除婚约,你什么感觉?” “随便,都行!”陶汾回答。 “前几个月,如果我要同太子解除婚约——” 太子妃没说完,陶汾就打了个冷颤,赶紧说:“行行,是我没用心!”又问,“那我这样,是不是挺让人生气的?” 唐太子妃不解:“谁生气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陶汾立即道。 过了片刻,又问:“如果有人因为这个生气了该怎么办?” 唐太子妃古怪地打量他半会儿,笑:“如果有人因为你对自己未婚妻不够用心而生气,你就去向那人保证,你一定尽快再找一个未婚妻,并且会好好珍惜对待!” …… 陶汾又不傻,这么明显的揶揄还是听得出来的。 只是,仔细想想,仿佛也有点道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他惹她生气的,总要做点什么补救下。 但问题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想见顾五小姐,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 上次能见到,还是因为顾晴岚听说他的来意之后,自己愿意见的。 这次他连来意都说不清,想求见都找不到理由。 陶汾千方百计都无果后,只能求助刚被找回来的钟楚楚。 “不去!”钟楚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陶汾颇受打击:“才解除婚约几天,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钟楚楚翻了个白眼:“翻不翻脸都认不了,那是顾家的小姐,顾凌的亲侄女,我替你约见,那我成什么人了?” “你不是快成她婶娘了?” 确实如唐太子妃所猜测的那样,钟楚楚就是顾凌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这次,也是顾凌将企图遁走江湖的钟楚楚逼得现了身。 但提起这茬,钟楚楚却还别扭着:“别瞎说!” 陶汾笑:“顾著作不是挺好的?找了你十几年都没放弃,可见为人信义,值得托付。” “我没说他不好。”钟楚楚目光微黯。 陶汾皱了皱眉,道:“你也很好。” 钟楚楚笑了一声,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要说好人,谁不认你陶汾是个大善人?” “大善人”三字有点触动陶汾,他忙追问:“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顾五小姐对他有那么大意见? 钟楚楚撇了撇嘴,道:“顾凌守诺十余年,我确实很感动,也很感激,但他守的是诺,并不是我,无论当年跟他订亲的是谁,他都会十余年如一日地守诺——” “当年我穷途末路,赖上你以求一线生机;” “可现在我好了,武功也回来了,开始贪心起来,想要更专注的对待,最好是独一份的……” 陶汾顿悟! 原来不是气他对未婚妻不好,是不够专注! 也对! 听说顾五小姐的生父是顾家唯一一个纳妾的,还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庶妹,她才会对此格外反感! 嗐!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我明白了,”陶汾正色道,“你帮我见一见顾五小姐吧!” 他知道要说什么了! 钟楚楚收起一脸无处安放的惆怅:“滚!”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4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十) 五月初一,清晨。 无漏寺外,马蹄踢踢踏踏,有气无力地敲打在山门外的青石上。 路过一名脚夫,认出了马背上的男子,笑着招呼:“陶郎今日休沐?怎的这般没精神?” 陶汾干笑着含糊应了两句。 这时,一队车马经过,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精神陡然一振,忙勒马往道旁让了让。 车马至山门前停,两名华服女子在仆从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陶汾不自觉伸长了脖子看。 绮罗似烟霞,垂鬟颜胜花。 陶汾看得微怔。 怎么今日这样明艳耀眼? 怔愣间,那明艳的少女已经随着其母进了山门。 陶汾忙不迭下马跟上。 上回钟楚楚说什么也不肯帮他邀见,陶汾也自知于礼不合,不好意思再找别人帮忙。 而他自己自从入仕之后,就再也没功夫每天路过顾家七八回了。 今天是有事约了人在无漏寺,遇到顾晴岚纯属偶然。 既然遇到了,陶汾一时也顾不上原本的安排,匆匆打发了相约的故友后,便有些鬼鬼祟祟地往上香的佛殿寻来。 还没到佛殿,就看见了顾晴岚。 雕梁画栋之间,少女艳若朝霞,沿着迂回的游廊,莲步姗姗,行步的姿态也说不出的优雅美丽。 陶汾犹豫起来。 他要是就这么去打招呼,会不会太唐突了? 却在他犹豫时,忽然一人,拦在了顾晴岚面前。 一时间,环佩惊响,急呼退怯。 陶汾心中一紧,忙疾步上前。 两三步近后,拦路者洋洋得意的面容映入陶汾眼中。 他目光骤缩,怒火直冲脑门—— …… 两个时辰后,陶汾站在东宫丽正殿中,垂头丧气。 “说。”太子殿下神色冷淡,眼神都没给一个。 倒是边上的太子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儿,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陶汾被她打量得莫名心虚,硬着头皮道:“臣以为宇文昊对顾五小姐无礼,就……” 那个突然冒出来拦顾晴岚的人,正是先前在击鞠场图谋不轨的宇文昊。 “师兄为何以为宇文昊对顾五表姐无礼?”唐太子妃问得敏锐,“若真有无礼之举,我们也好为师兄辩解。” 陶汾顿觉自己灰头土脸:“那倒也没有……” 事实上,宇文昊还没来得及有礼无礼,就被他揍了一顿。 确实是冲动了。 “不过宇文昊先前有一次……”陶汾将击鞠场一事说了一遍。 前车可鉴,他一见宇文昊,理所当然认为此人贼心不死。 再加上顾五小姐惊退戒备状,他便脑袋一热冲上去动手了。 谁知才打了宇文昊几拳,就赶来许多人。 有宇文家的,也有顾家的。 看到顾五小姐的母亲和宇文昊的母亲站在一起呵斥他的时候,陶汾只觉被人用一桶冰水从头浇了下来。 再后来,被扭送至衙门。 再后来,太子派人将他带回东宫。 他到现在都还憋着一口气。 唐太子妃听了这原委也面露愠色:“怎么还有这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当时太子刚回东宫,王相又遇刺身亡,京城里风声鹤唳,这事就没有声张。” 太子殿下笔下一顿,抬眸:“区区一个宇文昊。” “臣私下教训过了。”陶汾忙道。 真让太子殿下动手,就闹太大了。 “私下?怎么教训?”太子妃感兴趣地问。 陶汾有点不好意思:“就趁夜套个麻袋……咳咳……” “师兄亲自动的手?”太子妃更感兴趣了。 陶汾支支吾吾:“正好有空……帮人的事还要找别人帮算什么……” 太子妃笑了笑,问:“既然有这段故事,怎么顾五表姐和宇文昊还相看上了?” 陶汾脸色变了变:“顾家的事,臣哪知道?” 他只当宇文昊欲行不轨,谁知两家竟然在相看! 意识到这个局面的时候,陶汾感觉两边脸都被扇肿了,胸口也似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正中心窝。 到现在都火辣辣地疼着。 “应该是我那三舅母安排下的,顾氏绝不会想与宇文氏结姻,顾五也不可能看得上宇文昊这种人。”太子妃解释道。 陶汾光顾着生气,竟也一直没细想。 经太子妃这么一说,才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个理,心里才好受一点。 “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师兄理亏,未免落人口舌,便罚你三月俸禄,闭门思过七日。” 俸禄什么的陶汾并不在意,闭门思过更是不痛不痒。 只是一想起当时的情景,陶汾还是如鲠在喉。 她母亲要她与宇文昊相看,她也不知道反抗一下? …… “我原来不知那日去无漏寺是为了——”低语至此,便没了下文,少女垂眸抿唇,似是难堪。 陶汾憋了两天的气,一下子就没了。 对他避而不见了近一个月的小姑娘,亲自登门解释,他哪里还存得住气? “令堂不知鞠场之事?”陶汾问。 顾晴岚沉默。 陶汾突然躁怒:“就算不知道,也不该——就算不顾你们顾氏的立场,也不知道打探一下宇文昊的为人吗?” 顾晴岚低声道:“此事家中长辈自有定夺。” 陶汾想想也是。 韩氏不靠谱,但顾家并不是韩氏做主,长房不可能不管。 只是—— 陶汾的目光落在顾晴岚发顶。 她今日的装束与那日无漏寺大相径庭。 青衣青裙,珠玉簪发,显得极为素净。 多数时候都垂着目光,眉间虽不见愁绪,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沉。 陶汾看着有些揪心,很想摸摸她的发或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但男女有别,他只能捏着手心收了收,柔声问:“你……令堂……待你可好?” 他隐约也听说过顾氏三房一些情况。 顾五小姐的父亲偏爱妾室与庶女,母亲则性情冷清,成日礼佛。 听说她自幼是跟着顾家大小姐长大的,与大房更亲近一些。 可他这一问终究有些逾矩。 只见顾五小姐抬起眼睛,目光冷淡中透出一丝倔强:“陶郎说哪里话?这世上,有哪个母亲待自己孩儿不好?” 陶汾不敢反驳。 可是没过几天,韩氏却用自己的行动狠狠反驳了顾晴岚这句话。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5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十一) 陶汾得知的时候,恰好是闭门思过期满之日。 这天清早,他刚刚出门,正欲上马前去衙署复职。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想也不想,便往长兴里顾宅跑去。 天才蒙蒙亮,路上也静悄悄的,急躁的马蹄声几乎响彻京城。 可以料想,最迟明日,御史的弹劾就会呈上中书,他又将成为别人攻讦东宫的缺口。 可是他顾不上了。 急转入长兴里西门,勒停。 时辰太早,接到上没几个人。 但顾宅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车马。 从门内至门外,仆从林立,神情无不肃穆。 陶汾坐在马背上,倚坊门远远望去,看到了许多人。 许多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只有衣人,一眼就能描摹出清晰模样。 陶汾看到了她,便下意识放马走近。 街上人不多,他很容易就引起了顾家人的注意,但只有他看的那人没有留意到他。 她正沉静恬淡地直视自己正前方的人,仪态和神情都端庄大方地无可挑剔。 陶汾突然想起那次在无漏寺后山件到她时,只因丢失了一只母亲赠与的旧香囊,小姑娘就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那样可怜。 可是今天,她的母亲要弃她而去,她却连目光都没有颤抖一下。 就在陶汾盯着她看时,她的目光终于动了。 跟随着韩氏的背影抬起稍许。 不知是陶汾的错觉,还是有阳光映入,她眸中似闪过什么。 但也只一闪而逝。 韩氏背过身去之后,直到登车离去,都没有再回头。 陶汾听太子妃说过韩氏与顾家的罅隙,可谁能想到韩氏竟决绝到和离离开时,不曾留只言片语,甚至连一眼也不曾看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么乖巧的女孩儿,怎么忍心? 陶汾忽觉心中如密密麻麻的针扎。 怎么就忍心呢? 他都舍不得。 可无论他如何忿忿不平,韩氏的马车仍旧无情地从他身旁驶过,直至驶出里坊门,也未见驻足回眸。 陶汾忙去看顾晴岚。 少女的目光追到里坊门,终于看到了他。 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 她眼里雾茫茫的,像冬日的清晨,安静,虚无。 但她确实是看到他了。 远远地,向他点头示意,而后转身,跟在顾家女眷进了顾家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坐骑似是不耐地踢了两下蹄子。 陶汾也不耐地扯了扯缰绳,朝着顾宅走去。 宅门紧闭,石墙高筑。 陶汾绕着墙走了两圈,终于忍不住扒了上去。 只是上了墙头,也看不见什么。 陶汾犹豫了一下。 回头看看墙外,又转头看看墙内。 眼前又浮现出顾晴岚过分平静的面容。 她要是哭了闹了,倒也正常。 可就这不哭不闹的模样,分外教人悬心。 该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哭吧? 才想到这里,陶汾便跳进了墙内。 顾宅后院他当然没来过,但大户人家的后院大致差不多。 摸摸索索地,还真教他看到了顾晴岚。 花木掩映中的长廊上,少女的身影美丽而单薄。 陶汾恰在她的侧前方,看了看她的来向,似乎刚从大房过来,却不知要往哪里去。 迈的每一步都不急不缓,目光平稳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直到她走近时,陶汾才看清她的眼睛。 清丽盈润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圈微微的红。 陶汾心里揪了一下,便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五——” “什么人!” …… 东宫,丽正殿。 陶汾觑了一眼震惊到无语的唐太子妃,主动跪了:“臣知罪,愿领罚!” 太子妃啼笑皆非:“师兄,你……你无故不上衙,就是为了去爬顾家的墙?” 陶汾老脸一红。 “所以师兄私闯顾宅,到底是为了什么?总要给顾家一个交代吧?” 陶汾是顾围亲自扭送进东宫的。 也还好都是自己人,才没有闹大,只交给东宫夫妇处置。 确实不能没有交代。 陶汾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交代:“顾家的事太子妃都知道吧?臣今儿早上路过顾宅,正好看到韩氏出离……”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支吾了两声,看太子妃一眼,“臣知道太子妃忙,若得空,也多关心关心家中姐妹。” 边上从陶汾进来开始就没给过眼神的太子殿下掀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知道太子妃忙,就少惹事!” 陶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对他这位名义上的师弟,陶汾还是有点怵的。 好在太子妃随手抽了一本公文往太子殿下怀里一塞,面色阴冷的少年太子便乖乖抱着公文看了起来。 “师兄说的家中姐妹,不会是我顾家的五表姐吧?”太子妃笑盈盈问,倒是不在意他刚才的逾矩。 陶汾再次老脸一红,“唔”了一声,道:“五小姐……不容易……听说太子妃与五小姐曾同窗读书,又年纪相仿——” “啪!”太子殿下手中的公文丢在了案头,抬起那双乌沉沉的眼看陶汾,“你怜惜顾五,不会自己去安慰?” 陶汾正色道:“臣是外男——” “私闯顾宅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外男?”太子殿下无情指出。 陶汾顿时蔫了。 “想做什么自己去做,少来烦扰太子妃!” “退下,自去领罚!” …… “陶……会受罚吗?”顾晴岚不自在地问。 顾围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顾晴岚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总是太子妃敬重的师兄……” “私闯他人内宅,也配让太子妃敬重?” “也许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急事?” 顾晴岚说不上来。 他被顾围拿住时,没什么反抗行为,只一双眼不时看她,眼中的关切很明显。 就仿佛,是特意来看她一眼。 “总之,品行堪忧!” “怎么会?”顾晴岚忍不住辩解,“京城谁人不知陶郎仁善侠义?” “呵!” 顾晴岚小声劝:“且听他如何说法……” …… 此时,顾宅门外,遍地箱笼之前,陶汾整了整衣襟,诚恳拜道:“太子丞陶汾前来赔礼谢罪!” 太子殿下说得也没错,想做什么,还是得自己做。 …… 一刻钟后,顾围看看堆了满院的箱子,又看看手中厚厚的礼单,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绫罗珠玉、胭脂香粉。 全是女子所用。 就差没点名道姓给谁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6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十二) 陶汾的赔礼相当有诚意。 不但隆重,还源源不断。 继第一次送来十二抬后,过了七日,又送来十八抬。 又过三日,又送来七抬。 …… “你这是赔礼呢?还是聘礼呢?”钟楚楚忍不住来问。 陶汾面色一肃:“胡说什么!” 钟楚楚嗤笑:“我胡说?那你送什么七宝帐、八珍妆奁?云锦、蜀绣一车车地拉过去,听说还让人搜寻木料工匠?” 陶汾叹气:“你不知道吗?那韩氏和离的时候,把自己的嫁妆一并带走了,一点也没给顾五小姐留,太狠心了!” 钟楚楚愣了愣,笑弯了腰:“所以你这是给顾五送嫁妆?” “不行吗?”陶汾见她笑得厉害,争辩道,“当初我深陷牢狱,顾五小姐也为我奔走过。” “行行行!”钟楚楚边笑边点头,“只不过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人家好歹是顾家的女儿,就算韩氏没给她留,她上面尚有生父叔伯,兄弟姐妹十来个,还有东宫和燕国公府,能少她的嫁妆?” “那也总是少一份。”陶汾坚持能帮一点是一点。 钟楚楚看了他半会儿,笑:“你看你,这么关心顾五小姐,你俩又颇有渊源,不如——” 陶汾听了半句,就准备好了拒绝。 都想什么呢?他是那种别有企图的人吗? “——不如你就认她做个义妹吧?” 陶汾浑身一震,错愕看她:“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顾氏钟鸣鼎食之家——” “太子妃还叫你一声师兄呢!” “顾五小姐不缺兄长,怎么会愿意——” “兄长又不嫌多,愿不愿意的,我去帮你问!” 陶汾噎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平白长我一辈是不?” “谁要占你便宜?”钟楚楚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为你着想?要是做了人家兄长,添嫁妆就合情合理了,不然谁敢收你这么多贵重的礼?顾凌让我转告你呢!要是不把那些收回去,顾家就只能抬去东宫了!” 陶汾瞪着眼睛半晌没说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钟楚楚笑眯眯说罢,一拍桌子,人便闪了出去。 “等等等等!”陶汾忙冲出门。 自从不藏武功之后,钟姑娘就经常来去一阵风。 好在这回留了几分余地,在门口停下转身,等陶汾开口。 陶汾板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那我收回来一些……” …… 好端端的,自荐去做人家义兄,不奇怪吗? 陶汾觉得这事他做不出,情愿把送出的礼拿回来一点。 但二十几抬箱子摆满陶宅时,他看着又发愁。 这里面每一件都是他特意为顾五小姐搜罗的,他拿回来有什么用? …… “这些……给我?”太子妃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陶汾点头点得格外坚定,“这些都是今年新出的蜀锦,臣偶然得了一批,特来进献。” 太子殿下瞄了一眼:“太子妃不喜欢这种花色!” 陶汾:“嘿嘿!” 唐太子妃也笑了:“这是顾家退回来的吧?”烟紫色云霞纹,分明是顾晴岚常用的纹样。 太子殿下脸色骤变:“顾家退回的物事,你拿来给太子妃?” 陶汾背脊一寒。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无妨,”太子妃拉了拉太子殿下的手,“你别吓到师兄,他就是想借我的手送去给顾五呢!” 陶汾老脸一红,低头装死。 太子冷哼一声,神色却是缓和了,只是语出不屑:“你若有意,当登门求娶,走这些弯路做什么?” 陶汾立即正色:“殿下慎言!臣对顾五小姐绝无亵渎之意,不过是怜她身世而已!” 太子殿下看他的目光更不屑了。 陶汾不以为然。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觊觎人家小姑娘,还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呢? “哦?”太子妃笑了笑,“这批蜀锦,我先收下了。” 收下,就代表答应了。 陶汾高高兴兴地退下。 过了几天,又给太子妃“进献”了一批。 太子妃还是收下了。 又过几天,陶汾正在家里收拾第三批“贡品”时,收到了一封拜帖。 拜帖上字迹端秀,染了花汁的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令他莫名心跳加速。 因此见到拜帖的主人时,陶汾略微有些不自在:“五小姐有何指教?” 顾晴岚也有些不自在,微垂着头道:“陶郎美意,太子妃已尽数转达——” “她没说……什么吧?” 顾晴岚愣了愣:“说什么?” 陶汾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摇头:“没什么……”没有添油加醋就好。 顾晴岚也没说什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近日确实有些变故,不过一切安好,劳陶郎惦记,不甚感激,几番心意,便愧受了,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声音也轻了一些,“这些都够了,不要再送了……” 陶汾一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有点酸,又有点痒。 听到她说“不要再送”的瞬间,恨不得再送上七八十抬。 这姑娘,是不是有点过分招人疼了? 顾姑娘的话还没说完:“无端重礼,恐引人误会,我自是知道陶郎仁善侠义——” 陶汾忽地皱了下眉。 很多人说过他是好人,眼前的顾五小姐也说过几回。 但怎么这回听着这么不舒服呢? 他怎么就仁善了? …… 陶汾从小到大都是个豁达的性子,很少与人斗气较劲。 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激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性子。 越不让他送,他就越想送。 晨起,将出门送太子出征,忽见庭前菊开如雪,想送; 暮归,替太子妃收拾闻人书肆,偶然翻出几本书,想送; 雪刀霜剑中,险险救下被劫持的唐大小姐,入城时尚心有余悸,可不经意瞥见道旁一只蜷缩的狸奴时,还是顺手捞进怀里,想着养好了或许她会喜欢。 想是这样想着,但一件也没送出去。 毕竟人家姑娘都说别送了—— 想起那天顾晴岚的拒绝,陶汾还是有点心酸,狠狠揉了两把已经养得油光水亮的狸奴,抄起氅衣出门上朝去了。 京城前不久变过天了。 新帝登基,他作为东宫系出身,如今也算得上春风得意。 因此,同僚们战战兢兢推托不愿进宫城办事时,陶汾毫无压力地揽下了活。 出皇城,正由西向东往宫门走时,恰见一宫女引人迎面走来。 陶汾往宫女身后瞥了一眼,便站住了。 宽大的斗篷罩了那人一身,只露出小小的一张脸。 他一见那张脸,便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泉流般的喜悦,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要送进宫的录簿。 所以说,还是要做个好人,好人有好报呐! 他要是不主动揽下这差事,现在遇见顾五小姐的就是别人了! 但这份喜悦,在宫女及顾晴岚逐渐走近后就散了。 瘦了一大圈,眼睛乌蒙蒙,似夜晚的湖面笼了一层雾。 她也看到了陶汾。 脚步一滞,眼中似微风掠过,将雾气吹散,泛起些微涟漪。 陶汾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好似泛起了涟漪。 顾晴岚点头示意之后,就离开了。 陶汾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脑中交错闪过许多画面。 一会儿是方才她眼里的涟漪,一会儿是顾宅偶见时微红的眼圈,一会儿又是从前总是绷不住气急的模样…… 想了许久,忽然一叹。 还是伤心呢! 这可怎么办? …… 雪覆阶,梅映树。 陶汾猫着腰将自己藏好后,把怀里的狸奴朝着不远处盈盈而来的烟紫裙裾一丢。 那灰白相见的小东西机灵地窜了出去,引起一阵惊呼。 但很快,惊吓变成了惊喜:“是狸奴!” “好可爱!” “小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刚下过雪呢,冷不冷?” “……” 陶汾仔细听着,却没听到顾晴岚的声音。 终于,一名侍女问:“五小姐,这狸奴可怜可爱的,不如领回家去养?” “看它皮毛干净,或许是有主的。”顾晴岚道。 陶汾一愣,懊恼。 应该出门前将狸奴抹层灰的。 可这样又会弄脏她的衣衫…… 正懊恼时,花树外忽然又响起一阵惊叫。 怎么了? 陶汾忙透过花枝树影去看,却只听得“喵呜”一声,随后一团小小灰影疾电般朝他扑过来。 陶汾忙张开双臂接住,再一抬头,就看到紫衣的少女隔花树相望,眼中满是意外。 “原来这狸奴真是有主啊!”侍女笑。 陶汾摸着狸奴的毛,尴尬地笑了笑:“有主是有主,就是主人平日忙碌,没什么时间照顾它……” 这话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 她眼里再次泛起涟漪,踌躇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问:“你想将它送养吗?” 陶汾不知为何,脸有些热:“如果有人愿意养它的话……” 红梅映得她苍白面颊微霞:“要不……给我吧?” 陶汾眼睛一亮,顿时走出两步。 有侍女要上前接狸奴,却听顾晴岚道:“我来。” 她缓步走近,发鬓上的钗坠轻颤,朝他伸出双手。 手心莹白细腻,花瓣儿般美丽,手指微微蜷曲,羞涩可爱。 陶汾恍了下神,才急急忙忙将狸奴递过去。 交接时,她柔软的衣袖拂过他的手背。 从前鞠场救她时,几乎将整个人拢在怀里,可那时的感觉完全没有留下印象,陶汾只觉得此刻才是距离她最近的时候。 近得他浑身都不对劲。 狸奴终于到了她怀里,她往后退了半步。 “多谢。”她低着头轻声道。 陶汾的心一下子飞了起来。 哦,她知道,知道他是特意送她的! 但紧接着,她又低声说了一句:“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陶汾:呸!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7章 陶郎本善——陶顾番外(十三) 冬去春来,已是正元元年。 大约是受吐蕃使团将访的影响,少年帝后相继迷上了击鞠。 陶汾得知顾晴岚受邀成为皇后击鞠队的成员后,便跑了一趟自家的马场。 顾晴岚的坐骑他见过,还是之前那匹。 从前陶汾也觉得那匹马儿不错,性情温驯,适合小姑娘。 但现在却看着觉得不行。 温驯够了,但还不够机灵,也不够坚强。 要不怎么被宇文昊用了点手段就发狂? 还是换一匹吧! 可是他将现有的马儿都过了一遍眼,也没找到合适的,又令人从秦州的马场选送了一批进京,几番挑拣之后,才选出一匹有焉耆马血统的母马。 毛色青白相间,性情温驯,又体型矫健,陶汾很满意。 正当他准备将这匹马儿送去顾家时,突然受到了唐皇后的召见。 唐皇后一开口就惊得陶汾虎躯一震—— “听说师兄新得了一匹焉耆马?” “并不是纯种的焉耆马,比不得娘娘那匹。”陶汾立即道。 “哦?”唐皇后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可以让我看看吗?” 陶汾一下子苦了脸:“这马儿臣、臣有用处……” 唐皇后直笑:“我又没说要抢你的马儿,看把你吓得!” 陶汾正松一口气,又听见她幽幽一叹:“师兄从前多大方的一个人,如今不过问一句,就防贼似的,也不知这私心长了多久?” “咳咳……”陶汾接不上话。 哪有什么私心?不过是早就想好要送谁了。 “所以师兄这马儿准备送给谁?” “呃……”送出去之后,唐皇后肯定会知道,但这会儿,陶汾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说。 “是送我五表姐吗?”唐皇后笑嘻嘻问。 陶汾语塞,说不出的心虚。 “师兄是否心仪顾五表姐?” “没有没有!”陶汾急忙否认。 唐皇后笑盈盈看着他不说话。 陶汾自己就动摇了。 “我看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姑娘罢了……” 唐皇后笑了笑,道:“五表姐也没有那么需要你的可怜,她虽生来无父母缘,却也不缺爱护——” “她出生那年,隔房的长姐年不过十三,听闻无人取名,便亲自禀了大长公主,为她取名晴岚,还将她抱在身边,日夜照料,护她珠宝,从小到大,她的诗书礼仪,全是长姐亲授;” “韩氏虽不曾为五表姐留下嫁妆,可大长公主却是从她三岁开始就为她攒嫁妆,大长公主膝下孙儿众多,也只有大表姐和五表姐才有这份殊荣;” “至于顾家其他几房,也对五表姐诸多爱护,便是燕国公府,也不会袖手旁观,甚至我阿姐,知她近日苦闷,也拉着她一起击鞠——” “那怎的她还是憔悴许多?”陶汾嘀咕道。 唐皇后笑:“是人总有喜怒哀乐,她经历这一段,苦闷憔悴一阵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消瘦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去年也瘦得厉害,师兄怎么不觉我可怜呢?” 陶汾语噎。 去年还是太子妃的唐小姑娘确实抽条得厉害,可人家有太子殿下千娇万宠着,谁会觉得她可怜? “要说可怜的小姑娘,这世上比我五表姐可怜百倍千倍的数不胜数,师兄究竟怜惜什么呢?” 陶汾继续语噎。 唐皇后幽幽一叹:“你还在这儿可怜她,她今儿可是与薛家小郎君同游曲江去了——” …… 陶汾离开宫城的时候,脑子混混沌沌的。 等他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曲江边上了。 初夏,曲江池畔花色人影,垂柳如烟。 陶汾怔怔望着,不知何往。 说什么怜惜,确实有点自欺欺人。 是什么时候起了私心?仔细回想,却无迹可寻。 烟柳间,有双双对对穿行。 倘若是顾家的女儿同薛家的小郎,定然比这些双双对对更显郎才女貌吧? 要不还是走? 陶汾这样想着,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动。 来都来了…… 陶汾心想,抬起脚,正要往前—— “喵呜!” 一团灰影扑怀而来。 “灰奴又乱跑了!”气急的抱怨与凌乱的脚步声袭来。 陶汾转过头,瞥见烟紫裙裾的一瞬,紧张地薅了一把怀里狸奴的毛,惹得小东西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他急忙轻抚两下功臣,这才绷直了背脊看向穿花绕柳走来的美丽少女。 “原来是陶郎,”她惊讶过后,轻盈盈一礼,明眸一瞥狸奴,抿唇笑,“灰奴倒是惦记旧主。” 说罢,作势要来抱狸奴。 陶汾将狸奴递出一半,在她近前来接时,忽然低声问:“我只是个好人么?” 她动作一滞,墨羽般的睫毛扬起,眸中盈满愕然与不解。 那么近、那么清晰、那么透明的反应。 仿佛此刻他想知道什么都能得到回答。 陶汾咽了咽口水,又问:“陶某在五小姐心里,只是个仁善侠义的好人吗?” 她晴湖般的眸子如遇疾风,乍然吹皱,继而卷起波澜,阴晴难定。 陶汾反而因此逐渐镇定下来,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等一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中风波渐缓,盈盈似春风拂动,美丽得令陶汾生出醉意。 “不是啊……”她说得极轻,说完便低下了眼眸,抱着狸奴急急转身离去。 “五小姐!”陶汾忙喊住她。 她停步,却没有回头,脑袋微微垂着,看在陶汾眼里,说不出的可爱。 陶汾无声咧了咧嘴,道:“陶某新得了一匹焉耆马,甚是温驯,五小姐可要看看?” 她回转半身,飞快地抬眸看他一眼,道:“烦请陶郎送至顾宅,且看看是否合适。” 自顾晴岚说出“不是”之后,陶汾就觉得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了,譬如眼下,明明是端庄娴雅的闺秀仪态,也教他看出又乖又娇的情态。 这边忙不迭点头后,见她要走,忙又添一句:“我这儿新得了一批绣囊,也一并送来让五小姐过目?” 从前见她,身上总佩着那只韩氏给的旧绣囊。 但上回见时,已经没了,甚至也没有换新的。 陶汾心里惦记着,从此看到好的绣囊便带回去放着。 可绣囊终究是贴身之物,顾晴岚并没有如马儿一样应下,反抬眸轻半带嗔意睨他一眼。 陶汾心神一荡,又道:“我那儿还有几本话本——” “陶郎想做什么呢?”顾晴岚啼笑皆非。 陶汾摸了摸鼻子,道:“如果想做什么,顾三郎会将我打出去吗?” 顾晴岚没有说话,只回头一望。 陶汾跟着看去。 不止顾围。 顾氏长房的三个儿子并排而立,无不面无表情瞪着他。 陶汾咧嘴一笑。 没有薛家小郎君呢! …… 顾氏三房长女的婚事定下后,惹来不少非议。 顾凌在士人云集的秘书省听得尤其多,甚至还有指着他鼻子骂的—— “你们顾氏还知不知羞耻!” 发须皆白的老者一脸痛心疾首。 然而刚伸出的手指却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本能地缩了回去。 顾凌眸光闪了闪,朝老学士微微一笑,上马拱手辞别。 才走出两步,耳边便响起念叨声:“你怎么性子这么软?就随他们指着鼻子骂?” 顾凌好脾气地说:“当年家父尚主,后来阿姐定唐氏,他们都骂过,无妨,我们自己欢喜就行。” “你们家五小姐配个商贾出身的小官也值得你高兴?” 顾凌莞尔:“我觉得有趣。” “有趣什么?” “前未婚夫很快要称你一声婶娘了,是不是很有趣?” “……” “如何?” “……” “话本里可有过这样的故事?” “没……” “你若嫁了我,马上就有了。” 钟楚楚停了脚步,望着前方马上的俊雅青年。 唔…… 还真有点心动…… ---------- (陶顾番外完) (下个写娇娇的番外,打算写完再一起发)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8章 风雪倾城——娇娇番外(一) 蒙眼的布被突然粗暴扯下,光线乍然袭来,唐娇娇下意识眯起了眼。 周围算不得亮,点着蜡炬,火光一圈一圈,在她眼前层层叠叠铺开。 渐渐地晕成一幅画面。 站在最亮处的青年衣衫素白,修长俊美,皎皎若玉树临风。 “王渐?”唐娇娇皱眉。 王渐,已故宰相王茂昭的嫡孙。 王茂昭三月前于家门口遇刺身亡,其子孙均丁忧返乡。 那么,王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何令人将她绑来? 王渐却似没什么急事,负手立于灯下,背脊挺得几近僵直,眼瞳深邃,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衰亡之气。 简直像个活死人。 唐娇娇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挣了挣被绑缚的双臂,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环顾四周。 柱高屋敞,四面垂帘,陈设古朴庄严,像是清贵世家的堂屋。 她记得自己是在出城东十里左右的地方被劫走的。 蒙眼走了不足半个时辰的路,虽不知是什么方向,却也应距离京城不会太远。 这里莫非是王氏的别庄? 唐娇娇将目光挪回王渐身上:“你想做什么?” 王渐仍旧用那种死气沉沉的目光看着她,左手却抬起。 指间捏着一只锦囊。 唐娇娇目光缩了缩。 吴锦华贵,少有纹样低调的,所以看到其中有灰地银纹样时,当时尚在闺中的唐二小姐就要了去。 “这是从先祖父遗体上找到的。”王渐缓缓开口。 唐娇娇冷哼:“与我何干?” 王渐微垂眸,修长手指略翻转,将锦囊中物脱身出来。 唐娇娇再装得不以为然,也忍不住定住目光。 小小的一枚白玉印鉴,因为太小了,看不清印身上的雕纹以及顶端的印钮。 她从没在小妹身边见过这样的印章。 正犹豫要不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时,王渐主动抬步朝她走来。 随着王渐的走近,唐娇娇渐渐看清了他刻意露出的印钮,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喉咙。 螭虎盘踞,非帝后不能用! 这样的一枚印章,落在除帝后之外的任何人手里都是谋反! 这时,王渐将印章转了个向,露出底部印文。 单一个“皎”字。 唐皎皎,燕国公府次女,她的妹妹。 唐娇娇咬了一下舌尖,冷笑:“想要栽赃,怎么不将印送去太极宫?” 王渐将印鉴收回手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李穆早知印已遗失,令人追踪王氏子弟久矣,况且太极宫不敢给李穆动手的借口。” 太子李穆,性如豺狼,与他那宽仁著称的生父迥异。 他真的会动手,甚至不需要机会,只要一个借口。 就像射入他祖父胸口的那支箭一样,就像针对王氏一族的追兵一样,狠辣无情,毫不犹豫。 唐娇娇嗤笑:“所以?你被太子追得如丧家之犬,就回过头来绑我出气?百年王氏,果然气数已尽!” 王渐眼里刺痛了一下,语气冰冷:“唐二小姐僭越的私印为何在家祖父身上?你们燕国公府与那日的刺客可有关联?” 唐娇娇目露讥诮:“这些问题,你来问我?怎么不敢去问我兄长、我父亲?怎么不敢拿着印鉴去东宫质问我那已为太子妃的阿妹?” “是瞧着我唐娇娇最容易欺负?还是——”忽顿,唐娇娇嘲讽一笑,“还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语毕,王渐眼中狼狈毕现。 唐娇娇心中微涩。 王渐是喜欢她的。 否则,不会在一年前她父兄战场失踪、燕国公府风雨飘摇之际登门求娶,也不会在她拒婚之后还主动随行凉州,帮着小妹寻找父兄。 她也不是不知好歹指认,哪怕后来两家对立,她也始终记着王渐这一份人情。 直到今天。 用这样的手段将她绑到面前,此事终难善了。 “如果……”王渐低声说了两个字,却没说下去。 唐娇娇笑了一声,也低声道:“如果当年我父兄没有在战场失踪——”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你可知是谁假传我父兄战场失踪的消息?” 王渐面色微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唐娇娇冷笑。 如果她父兄当年没有被传战场失踪,她也许真的就嫁给王渐了。 但那个消息,就是王渐的亲祖父,当时的宰相王茂昭传的。 只可惜证据并不充足,加上王茂昭已遇刺身亡,便没有再追究。 “尔等便是如此恶意揣测,又有谋反之证落在家祖父手中,所以痛下杀手?”王渐质问。 唐娇娇轻蔑地哼笑一声:“你想知道这些答案,应该绑的是当朝太子妃啊!” 王渐将手收回身后,挺直而立,目光渐冷:“唐二小姐那里,我也会问的。” 唐娇娇面色瞬变。 王渐不再看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女两人上前。 唐娇娇眉心一皱,不等她们靠近,便飞起一脚踹开。 她是将门之女,自幼熟习骑射,动作自是敏捷。 一时之间,两名侍女都不能近身。 王渐又使了个眼色,再冒出两名健壮女仆,从背后将她制住,按在地上,才脱去她一只靴,揣着匆匆离去。 唐娇娇歪坐在地,恶狠狠盯着离开的侍女,微微喘着气。 她本是艳绝倾城的美人,一番压制挣扎之后,云鬟颓乱,红裳半落,如同跌落尘嚣的仙子。 王渐近前俯身。 唐娇娇遽然转回脸,改为恶狠狠地瞪他。 身子怕得微颤,却不见后退,仍旧仰着她那美丽而骄傲的下巴,如同从前每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王渐低下头,避开她耀眼的容颜,低声道:“我不会伤害你……”几下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你究竟想要如何?”不知是怒还是惧,唐娇娇的气息急促而不稳。 王渐深吸一口气,退开两步,淡淡道:“听闻大小姐与二小姐姐妹情深——” “简直无耻!”唐娇娇怒斥。 王渐不为所动:“东宫夫妇,均狼子野心。” 唐娇娇冷笑:“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忽然起身,朝不远处的柱子飞撞过去。 王渐听这话时,已是心惊,再见她动作,忙扑上拦截。 唐娇娇终究是在方才一番挣扎中耗了力气,险险慢了半步,撞进王渐怀中。 王渐刚松了一口气,便觉腹中一痛。 低头,腹部摇摇曳曳插着一只金钗,金钗的雀头上,红珊瑚镶就的眼睛明艳逼人。 唐娇娇已经脱力,背靠着柱子,缓缓下滑,最终瘫坐地上。 堂屋内仅剩的一名侍从呼号着朝王渐奔来。 唐娇娇嗤笑一声,又踹了王渐一脚,道:“凭你,也想动我燕国公府的人?” 王渐没了,他们今日的计划不说全毁,至少也半毁。 但王氏爪牙不会放过她。 屋内侍从已怒红了眼,堂屋外也现脚步声。 唐娇娇冷笑着,眼也不眨一下,看着侍从朝她扑来。 她唐娇娇不说虚言。 宁死,也不会令他得逞—— “咻!” 侍从猝然止步,下意识转身。 没转到头,人便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后,唐娇娇也看到了门口的人。 半卷的竹帘已经被粗暴扯去,门槛之外,站了一名男子。 逆着光,看不清脸,只勾勒出轩昂挺拔的身躯。 他垂下刀尖,拄在地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 唐娇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 但再狼狈,也教人看过了,亡羊补牢的遮掩没有意义。 她扶着身后的柱子缓慢地站起身,直到站直了身子,才如平常一样,昂起下巴,冷冷一笑:“你来做什么?我不用你救!” 他懒洋洋地还刀入鞘,懒洋洋地笑看着她。 唐大小姐还能被人等着看笑话不成? 唐娇娇屏着一口气,颤巍巍迈出脚步。 腿还是软的,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还歪了一下。 不等她站直,刚刚还在门外的人一闪身已到了身前,恰伸手扶住她。 唐娇娇骄傲地甩开他:“不用你——” 忽然被他紧紧拥住。 衣裳上还残留着风雪的冷,却贴得唐娇娇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的声音微哑,却又含着笑意:“我不救你,你救救我吧——”手指有些笨拙地摸索到她的脸上,指腹冰冷粗粝,却极其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血迹,随后将她抱得更紧,叹息声如在耳畔响起。 “我可差点以为自己没得活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49章 前尘一梦——娇娇番外(二) 正元元年,元月。 冰雪初融,寒意犹存。 美人华服雕鞍,纵马信步水边。 目光落处,仿佛是水面的浮冰,但细看之下,又没有落处。 婚礼在即,本不该出来游春。 但谁能拦得住唐大小姐? 一众侍从也察觉到了大小姐心绪不宁,俱是埋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仆从如云,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就连脚步声,也藏进了水边柔软的草泥之中,不甚明显。 正因为这份安静,唐娇娇忽地从道旁稀疏的林间听见丝丝缕缕异样的声响。 呜咽声,伴随着模糊的男子狞笑,林间人影晃动。 唐娇娇不适地皱起眉:“去看看!” 话音刚落,林间便传出一声男子的惨叫,随后“嘭嘭”数声打斗。 仆人还没进去,树影间便走出一人。 瘦瘦高高的个子,布衣短打,腰别弯刀,乍一看,好似落拓江湖客。 他微抬起头,长眉凤目弯弯一笑,对着唐娇娇拱了拱手:“原来是唐大小姐!姚某凑巧撞见几个不法之徒,身边也没人手,正好,能否借大小姐几个人,将恶徒押送回城?” 唐娇娇抬了抬下巴:“自己挑!” 姚合听她这样爽快,不由多看她一眼。 唐娇娇冷哼。 她才懒得管这些闲事,但她家小妹既做了皇后,这些人敢在京城作恶,就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不给皇后娘娘面子,就是不给她唐娇娇面子。 今日便是没有姚合,这件事教她撞上了,也会管上一管。 姚合也不客气,挑了四名侍从及一名侍女。 回转进林间,很快就出来了,带出四男一女五人。 唐娇娇不经意地往这五人处瞥了一眼。 刹那间,胸口如遭重击,疼得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大小姐?”姚合敏锐地上前两步。 唐娇娇攥紧缰绳,稳住了身子,咽下喉口涌出的腥气,问:“这些什么人?” 她死死地盯着这五个人。 四名男子衣衫褴褛、形容猥琐。 “应该是附近游荡的乞儿,待姚某带回去审问。” 而那女子—— 唐娇娇定了定睛,却还是觉得恍惚。 那女子身上披了件普通的外袍,将自己裹得很紧,袍角垂于地,衬得人越发弱小堪怜。 一头如墨的秀发已经散乱开来,遮了女子的面容,只露出隐隐约约的苍白。 没有崩溃,没有哭闹,看得出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察觉到唐娇娇的目光,她终于抬起脸。 脸算不得多好看,因为被伤得青红交错,还留了不少刮出来的血痕,但一双眼睛却极为动人。 看着她的目光,既骄傲,又脆弱。 唐娇娇忽觉心口又痛了一下,痛得眼前一黑。 她闭了闭眼。 睁开的一瞬,突然,翻身下马,举步探向姚合。 姚合警惕后退:“大小姐?” “啪!”唐娇娇反手一鞭抽在距离她最近的乞儿身上,随后一指姚合腰间,“刀给我!” 姚合按着腰间弯刀又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唐大小姐岂是多嘴解释的人?拧眉命令道:“取他刀来!” 侍从立即围上。 姚合见她杀气腾腾的样子,哪敢将刀给她? 一边闪躲一边劝道:“这几名恶徒有司自会处置,大小姐婚礼在即,见血可不吉利!” 唐娇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那些渣滓! 可姚合身手非凡,她的侍从围堵半天,连片衣角都没捞着。 唐娇娇扬鞭再次抽在一名乞儿身上,冷笑道:“信不信我让你在京城再也待不下去!” 姚合不信,继续游走:“我这刀要是给了你,才真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话刚说完,却停了下来,抬头远望。 “还不拿下?”唐娇娇催促。 “娇娇?” 唐娇娇脑中像是被人打断了似的,出现瞬间的停滞和空白。 “发生什么事了?”问这句时,人已到了身边,占有般搂了一下她的肩。 唐娇娇猛地转身,抽出他腰间短刀。 李行远惊骇之下,忙握住她手腕:“你要做什么?” 她双眸蕴火,恶狠狠瞪着那几个乞儿,却将唇抿得发白,不说。 李行远看看乞儿,又看姚合。 姚合正要解释来龙去脉—— “这刀,能不能借我?”一旁的女子忽然开口。 唐娇娇看向她。 她从未见过这名女子,却无端端有一种熟悉。 那女子放开侍女搀扶的手,向唐娇娇走近一步,颤颤似凛风中残枝,却最终挺直而立。 “能否借贵人的刀一用?” …… 这天回去,唐娇娇做了一个梦。 梦里刀光剑影、阴谋诡计。 倏忽间,她见到了那个名叫祁乔的女子,与她面对面而立。 她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面镜子,而她们,分别立于镜子的两端的不同世界。 她看着祈乔,有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手里突然出现一把短刀,而后将短刀从镜子这边,递到了另一边。 看着另一个自己握住短刀,一步,一步,走向企图伤害她的人。 短刀刺入乞儿的身体,鲜血溅在祁乔脸上的时候,她也觉得脸上仿佛溅到了什么。 她看到祁乔抬起手擦脸上的血迹,也不自觉抬手擦脸。 是血吗? 她低头看时,梦醒了。 冷汗浸透寝衣。 “阿姐?”身边轻声询问。 唐娇娇“嗯”了一声。 为了送她出嫁,她那已经为后的小妹特意省归,硬是要陪她一起度过出阁前最后一夜。 尽管不合规矩,可她家小妹从小到大,谁曾管得住过? “做噩梦了?”少女的双臂轻轻柔柔环住她。 “没有。”唐娇娇嘴硬。 唐皇后“哦”了一声,手却安抚似地拍了拍她。 唐娇娇恼羞成怒:“我又不是小孩子!” 唐皇后“噗嗤”笑了:“又不是小孩子才会做噩梦!” “我没有做噩梦!”唐娇娇坚持。 只不过受了点白天那件事的影响罢了。 “知道了知道,”唐皇后回答得十分敷衍,“还睡吗?” 唐娇娇透过帷帐往外看,天已微光。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侍女来唤起,然后伺候她沐香汤,加礼衣,描眉画眼,染胭贴黄。 今天,是她出阁的日子啊…… “小白……”唐娇娇低声唤。 唐皇后正要收回的手半路一滞:“嗯?”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在昏暗中听起来有点紧张。 唐娇娇为此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我不想嫁了!”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也心虚。 她自认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决定是李行远后,从不曾动摇。 可临近婚期,却渐渐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在昨日事后,又兼这番梦醒,那种不真实感越发强烈。 就仿佛,事情本不该如此。 她本不该有今日这一场艳羡全城的婚礼。 她知道这想法很荒唐,也预料小妹会震惊不解,因此在话出口后,便匆忙说下去:“从前许多事来不及细想,现在想来,李行远对我不过见色起意,倘若当初他先结识叶——”猛然住口。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可“叶”字说出口的一瞬,一丝寒意忽地自心底深处钻出,转瞬间将她吞噬。 “可是阿姐,没有倘若啊!”女孩儿暖绵绵的声音一点一点流淌过来。 “谁先谁后,都已经成定局,他便是见色起意,也只会对你见色起意。” 唐娇娇沉默。 那光怪陆离的梦里,分明有另一个人,让李行远率十二万大军去救。 “年前,陛下曾召见姐夫,想让他重回镇州,统领十二万镇州旧部——” 从前,李行远为降低先帝戒心,曾放弃过兵权。 但放弃,也不过是暗中让渡给李穆。 还有当时还是女子身份的秦宵。 唐娇娇忍不住哼了一声。 “但是他拒绝了,”唐皇后继续说道,她将声音放得极其柔缓,仿佛在安抚什么,“他说,阿兄已请驻西北,他若再掌重兵,兵权倾斜,便是陛下不以为意,也不利臣民之心,他愿舍镇州军,好坐稳燕国公的女婿。” “他或许可以用这十二万大军去营救别人,但他最终为了你,放弃了这十二万大军。” 唐娇娇心里猛地跳了一下,霍然转身向内。 微弱光线下,可见女孩儿眸如星子闪动,澄澈无瑕。 唐娇娇忍不住自嘲一笑。 无非是随口一说,总不能知道她的梦吧? 唐皇后与她对视片刻,眼眸微弯:“不要想那些没有的事,我们起吧?” 掌灯,挽帘。 室内外人声渐起,喜气盈满庭户。 她被引着一步一步离开,也一步一步走近。 立于庭中的男子全然不见平日的气宇轩昂,咧着嘴,笑出了十分傻气。 唐娇娇忍不住瞪他一眼,他才收敛了一点。 可等到握住她的手时,嘴角又咧开了。 唐娇娇正想再瞪他一眼时,他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娇娇……”声音全不在调上。 唐娇娇瞥向他,却发现他眼圈微红。 再细品那走了调的一声唤,依稀带了点哽咽。 唐娇娇不由怔住。 他又笑了起来。 “那年我亲父要杀我,一时悲愤欲绝,可一想,还没娶到娇娇啊……” …… 正元元年,正月二十,燕国公长女出阁,十里红妆,锦绣如霞漫天。 姚合是自请来护送唐大小姐出阁的。 当礼车经过他面前时,却不觉失了神。 送嫁队伍都离开了,唯独他一人落在后面不自知。 “姚郎将?” 姚合这才醒来,转头看,有些意外:“祁小姐?” 没想到昨天才遭逢恶人的女子,今天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出来看热闹了。 “唐大小姐有恩于我,今日她出阁大喜,也想临街观礼,聊表祝愿。”祁小姐的脸上还留着伤痕,难免引起路人诧异,但她神色自若,丝毫不以为意。 姚合看了她半会儿,突然问:“祁小姐与潭州刺史如何称呼?” 祁小姐隐隐冷傲的眸子忽然波光一闪,随即下拜:“祈乔斗胆,恳请姚郎将代为家父呈冤!” (娇娇番外结束,下个写花笺) ------题外话------ 正文里戏份多的,我总不知道番外写什么,这个祁小姐的背景因为跟娇娇关系不大,就不展开写了~ 花笺番外应该很短,写完一起放上来。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450章 不迟——瑶隽番外 正元四年,正月十六。 黄昏,日影狭长。 两仪殿阶下,李瑶说完后,宫人却没有转身向里通报,只行了一礼, 恭敬答道:“陛下在殿内,长公主请回吧!” 李瑶不解:“陛下在殿内我就不能见皇后了?”她是皇帝的堂姐,又不用那么避嫌,不能两个一起见? 宫人抬起眼,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陛下正与娘娘一同休憩……” 李瑶“唰”的一下红了脸:“那我、那我就不打扰了!”转身快走两步,又猝然回头, 小声问,“皇后娘娘今晚还出来赏灯不?” 刚问完就自己回答:“明白明白……”摆着手走开了。 走开一段路了,李瑶还是觉得脸红。 天都没黑呢, 这么迫不及待。 不过,说来也怪,当今帝后也好几年夫妻了,直到今天,李瑶仿佛才刚感觉到两人是夫妻,是会做夫妻才做的事的,而不只是两小无猜腻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皇后娘娘是她看着长大的缘故吧? 在她心目中,似乎一直还是那个小姑娘。 皇帝陛下也是,仿佛还是印象中—— 忽地脚下一滞。 印象中体弱多病的太子,却不是如今皇帝陛下那张脸。 而是—— “下官见过长公主。”少年的嗓音含笑,温柔缱绻。 李瑶猝然抬头。 前方不远处,少年亭亭静立,颜若芍药,绿袍如叶,笑容含着一丝羞涩,端的是人比花娇。 李瑶看着他,却背脊发寒,一句质问想也不想冲出口:“你怎么在这儿?” 虞隽面上露出一丝委屈:“下官有事请见陛下。” 李瑶撇开眼不看他的装模作样:“陛下没空见你!” “下官确有要事求见陛下。”语气中也带上了委屈。 李瑶不为所动, 冷声道:“陛下既然将你放到中书,是想让你好好学做事,别再走邪门歪道!” 虞隽收了委屈的表情,轻笑一声:“长公主看下官走了哪座邪门?哪条歪道?” 李瑶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扬起头,迈开脚。 将从虞隽身边走过时,他微偏了脑袋看她,忽然问:“不知平阳观的门算不算邪门?观内的道算不算歪道?” 李瑶倏然红了脸瞪他:“你什么意思!” 他笑得极为温柔:“下官听说,昨日有名蜀州学子进了平阳观的门——” 李瑶脸色骤变。 …… 李瑶仍住在亲仁里燕国公府隔壁由原公主府改建的道观中,但她早已没了从前纸醉金迷的好日子。 倒不是当今皇帝苛待她,而是自从她为先帝服丧期满后,就被唐皇后抓进宫做牛做马,帮着处理后宫内务了。 因她在皇后面前得宠,渐渐也会有些读书人将行卷投到平阳观来,想从她这里求条入仕的路。 不过李瑶太忙了,忙得没空理会。 虞隽说的那个蜀州学子刘生是个意外,那是昨夜她赏灯归家途中, 在路边捡的。 当时刘生正被一群地痞围殴, 因她经过,地痞都跑了。 刘生以为是她出手相救,摇摇晃晃上来作揖拜谢,一个踉跄,五体投地在她面前。 李瑶看乐了,顺手将人捡了回去。 昨天半夜的事,竟然这么快就传到虞隽耳朵里了? 李瑶暗骂一声“奸贼”,下了车,急急忙忙走进平阳观。 “刘生何在?”她问。 迎出的侍者脸色变了变:“虞、虞舍人带走了……” …… 李瑶骑马至虞宅时,正值华灯初上。 巧也不巧,虞隽就在家门口。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宫锦细裁,垂鬟轻绾,眉眼盈盈文秀,正含着一丝笑意与虞隽交谈。 虞隽也是笑着。 他时常都是笑着,人都称虞舍人好脾气。 但李瑶记得他在行宫威胁她时的笑,也见过他走出荔萝殿时的笑,都那么乖巧无辜,令人不寒而栗。 可此时,李瑶看到他对这少女的笑,却格外和善。 然而目光一转,滑至她脸上时,笑意加深,却也幽冷几分。 “长公主殿下——”他含笑招呼。 少女也看到了李瑶,文文静静地行礼:“顺宁见过姑母。” 顺宁公主徐斐,是当今帝后的义女。 李瑶与徐斐也熟,她们一个被唐皇后抓了主内,一个被按在身边管文书,平常多有来往,李瑶又自觉是长辈,对着徐斐说话时神色颇为慈爱:“阿斐怎么在这儿?皇后娘娘有什么交代吗?” 不该啊?唐皇后今天一整天都没露过面呢! 徐斐摇头,答道:“有一些疑惑来请教虞舍人。” 虞隽回以羞涩一笑:“请教不敢当,公主垂询,自当有问必答。” 李瑶:呵! 等徐斐一走,李瑶便拉下了脸:“顺宁是皇后看重的人,你离她远点!” 虞隽抬起的眼中掠过一道浮光,含笑问:“长公主希望是多远?” 怎么是她希望了? 李瑶板着脸道:“要多远有多远,别带坏了皇后爱女!” 虞隽“哦”了一声,笑笑:“下官在长公主眼里这么不堪?” 李瑶撇开眼:“刘生呢?” 虞隽疑惑:“什么刘生?” 李瑶怒视他:“你还装!” 虞隽茫然中带着一丝委屈:“下官不知长公主说的是哪位刘生?是国子监的——” “就是你从平阳观带走的那个蜀州学子!” 虞隽恍然大悟:“原来他姓刘啊!”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虞隽点头:“刘生应下官之邀,小坐闲聊片刻,便离开了。” 李瑶不信:“他与你非亲非故,怎么会进你家门,还小坐闲聊?” 虞隽微笑:“他与长公主不也非亲非故?不但进了平阳观,还留宿一夜,可见是个哪道门都能进的人。” 李瑶打了个寒颤。 从前也有旁门左道混入平阳观、企图从她身上找晋升之道的人,后来都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消失了。 其中甚至有一些年轻官员—— “你究竟把刘生藏哪儿了!”李瑶又急又恼,“你今儿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请皇后娘娘做主!” 虞隽收起笑容,安静地看了她半会儿,复又一笑,侧身让出大门:“长公主信不过的话,可以进去搜查。” 他这么说,李瑶就犹豫了。 刚一犹豫,冷不防被他捉住了手腕。 “怎么?不敢进去?”他语气幽幽,笑意不达眼底。 李瑶最终是被拽进去的。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拒绝,但突然冒出的窥探之心让她半推半就被拉了进去。 进去没走多久就停下了,因为走到底了。 李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宅子。 前后不过三进,最开阔的中庭也只有十步深,绕过四面开敞的厅堂,就到了后宅。 后宅的院子更小,小得寒酸。 怎么会? 天子表弟,连皇后提起他也颇多爱护之意,怎么会这么落魄? “……正房起居,东厢库藏,西厢空置——”虞隽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一一介绍,末了还问,“长公主可要进去搜查搜查?” 李瑶抿了抿唇,问:“怎么不点灯?” 今夜是正月十六夜,满城花灯如昼。 这里却半点灯火都没有。 只月华如水,照见地白如霜。 “点灯做什么?”虞隽轻笑,从她身边走开。 前方,是敞开的屋门,门内黑漆漆一片,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 李瑶下意识想喊住他,可又没喊出口。 这是他自己起居的屋舍,有什么不能进的? 他迈过门槛,很快 下一页!当前第1页/共3页 ,就连衣角也没入了黑暗中。 “当年在岳生处,每回颜博来,他总要我站在暗处,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黑暗中,传出虞隽幽幽渺渺的声音。 李瑶说不出话来,不自觉朝着那片黑暗走近。 颜博的案子,曾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连当时被困深宫的她都有所耳闻。 礼部郎中颜博,帝师颜太傅之孙,礼部尚书颜越宾之子,汝南公主的驸马。 同时,也是将三名贫寒书生凌虐致死的禽兽。 岳生就是被颜博囚禁凌虐的三人之一。 而虞隽,是当年岳生身边一个小僮。 他亲眼目睹了岳生的遭遇和惨死,也在若干年后,亲自站出来指证颜博。 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的孩子当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我喜欢没有灯的地方,这样,我看得见人,人看不见我——” 一簇火光兀然亮起。 李瑶惊得不自觉退了一步。 昏暗中,虞隽正俯身将火光送到灯芯上。 随后,灯光盈满。 他直起身,转过脸看门外的李瑶,微微一笑:“阿姐怕了?” 一声“阿姐”,教李瑶心尖一颤。 昏黄灯色下眉目旖旎的少年,恍惚当年行宫中华美阴谲的“太子”。 她真的怕。 怕他笑里的毒,更怕他眉梢艳丽的惑,仿佛能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姐可以进来搜查了。”他含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李瑶已经站在了门口,却梗着脖子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要搜查了?” 他点头:“确实没这必要,阿吴寝内,从来只有阿姐一人进过,断不可能藏名男子。” 李瑶脸上一热:“当年皇后被抢去太子府?没进过你内寝?” 虞隽轻叹摇头:“那都是陛下做的事,阿姐这样说,是想要害死我么?” 李瑶闭嘴。 虞隽缓步走到她面前,隔着门槛,低头看她。 他面容姣好,看着十分显小,不知不觉,竟已抽长许多。 李瑶从前面对他时就有压迫感,此时他的视线从上方逼来,越发令人心慌。 她强压下心里的退意,故作张望后,质问道:“你究竟把刘生怎么了?” 虞隽轻笑一声,道:“平阳观是长公主居处,刘生乃一介良民,阿吴何德何能,可以从平阳观将刘生带走?” 李瑶哼道:“刘生又不是第一个。” “刘生确实是受我之邀请,自愿进我家中,又自己离开的,至于去了哪里,阿吴委实不知,便是阿姐要请皇后娘娘做主,阿吴也只有这一种说法,”他幽幽一叹,“阿姐如今已厌我至此?半点也不肯信我么?” 李瑶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阿姐怕我?” 怕么? 李瑶也不知道,也许是有点怕…… “是因为舒氏之死?” 李瑶微怔,想起那个变了天的黄昏。 她得知先帝遇刺,发足狂奔至荔萝殿,却见他从中悠然走出。 后来,就听说刺杀先帝的舒氏畏罪自尽了。 她怕么? 李瑶摇头。 “那……阿姐为什么总躲着我?”他低头缓缓欺近,手指轻抚上她鬓角脸侧,“明明刚回京城时,你还拼尽全力来救我,为什么后来就不理我了?” 他声线柔婉,带上委屈的情绪时,足以令听的人柔肠百转。 李瑶不由想起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 华服簇拥下的少年苍白柔弱,与她说话时,语声柔软温顺,带着一丝孩童般的依恋。 她如何能料到后来? 那日,残阳之下,芍药之侧。 少年柔若无骨地伏在她颈畔轻嗅,唇齿间的热气萦绕,恰如此刻—— “阿姐可还记得,我们在行宫时——” 李瑶一听到“行宫”两字,便如触电一般,“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我不是你阿姐!” 静了一瞬。 就在李瑶想逃时,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揽过,抵在门框上:“你当然不是我阿姐,我一直都知道啊!” 李瑶挣了挣,忽然红了眼。 他一直都知道,可她不知道啊! 他知道,所以能毫无负担地戏弄她、引诱她,可曾想过她是什么感受? “阿姐——” “我不是你阿姐!” “阿瑶是怨我骗了你吗?”他从善如流。 李瑶撇开脸,僵硬地答道:“岂敢!” “是阿吴不懂事,阿瑶可能饶我这一回?” 绵绵低语摄人。 李瑶咬着唇,尽力不让自己堵了多年的心事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打散。 “我一直羡慕陛下,他少年时看着凶险,却有唐家的小女儿始终偏爱,还有阿瑶真心怜他身世,可我,什么都没有……” 语声低处,温热的唇抚过她耳下的肌肤。 李瑶瑟缩躲开,却撞上他等候许久的手心。 手心扶住她的脸,一点一点转向他。 “在行宫时,我日日夜夜都想,想将别人的阿姐抢过来……” 似试探,轻啄在唇角。 微微的痒,勾起心底的不足。 “从此只陪着我一人,只唤我的名……” 舌尖卷过,如同在品尝什么。 “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寸寸侵蚀,丝丝牵钩。 李瑶努力地挣扎出一丝理智,企图回忆自己到这里的初衷:“刘——” 他猝然停了动作,抵着她的唇低笑:“阿姐再提旁人,我可要疯了。” 戛然而止的滋味,李瑶也觉得难受,不自觉抚上他禁锢她腰肢的双手,思绪有些迷乱:“疯?疯什么?” 他笑了一声。 阴影再次朝着她罩下时,烛光急颤,将她视线内的每一寸都颤得碎乱不堪…… …… 次日,李瑶进宫时,已经将近午时。 她如今掌管六宫事务,上面相当于没人,所以也并不担心被谁发现她的迟到。 然而,就在她略带一丝心虚,又大致有恃无恐地走进立政殿时,却看到了殿门前唐皇后的侍女。 “长公主来了!”侍女过分机灵的通报断绝了李瑶溜走的可能性。 她硬着头皮走进立政殿。 唐皇后好似昨日没休憩够,懒洋洋斜倚在书案上,一手撑着桃花儿似的小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写着什么。 看到她进来,提笔打量她片刻,啧了一声,道:“虽然是长公主,可也不能秽乱道门吧?” 李瑶惊得一个踉跄,羞恼道:“你、你胡说什么!” “哦?”唐皇后想了想,“你要是被迫的,就是我胡说。” 李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当然……也不是被迫…… 唐皇后叹气:“你看你这事吧?虽然我们交情不错,你又是陛下的堂姐,可道门是无辜的,我也不能徇私对吧?”说着,将案上的卷轴一卷,丢给李瑶。 李瑶接过,展开。 是皇后教令。 令她还俗,改封楚国长公主。 没有提别的。 李瑶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于什么时候给名分,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皇后站起身,舒展了下上肢。 李瑶见她要走,迟疑问:“娘娘可去过虞宅?” 唐皇后眨了眨眼:“你是说宣化里那座小破宅?” 李瑶不语,眼里却流露出不满。 你也知道又小又破,不知道给换个好点的? 唐皇后无奈道:“那是他自己赁的宅子,虞家旧宅早就赐还给他了,他自己不住能怨谁?”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可能是跟谁装可怜吧?” 李瑶:…… …… “你有大宅子,为什么不住?”出宫时遇见虞隽,李瑶劈头就问。 虞隽愣了愣,白皙的脸上微红:“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总觉 下一页!当前第2页/共3页 空旷得瘆人。” 李瑶:…… 虽然知道他在装可怜,可想到他一个人锁在漆黑狭小的屋子里…… “陛下和娘娘不是赏赐了你不少财物?怎么没看到?”李瑶板着脸问。 亏她还以为帝后小气亏待了他,差点被皇后嘲笑! “财物啊……那都是存着礼聘新妇用的,”虞隽笑了一声,眸光流转,“长公主想看?” 李瑶不争气地红了脸。 “不想!” “登登”上了车。 马车驶动,李瑶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忍不住将车帘偷偷掀开一条缝,果不其然,车旁跟了一人。 马缰松松搭在他手心,唇畔的笑意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李瑶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拉开帘子,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李瑶深吸一口气,道:“当初你想进大理寺,是我——” “我知道。”才说了半句,就被他打断。 李瑶一愣。 他知道…… 他知道当年是她阻挠他调任大理寺? “皇后娘娘说,有人觉得我根基尚浅,性子也不稳,不希望我孤身掌刑狱,怕我成为人人惧怕唾弃的酷吏——” 他眼里笑意加深,喜悦得仿佛有些纯粹。 “你不喜欢我进大理寺,我也便没有很想进——” “阿姐看我,可还算乖巧?” 李瑶看他,只觉得不要脸,不知所谓地“哼”了一声。 “如此,阿姐可赏脸,去我家看财物?” (差点漏了平阳番外,后面确定的番外还有3个,唐子谦有,秦宵还不知道写啥,可能没有,魏随的故事已经在脑子里了,但不一定写,因为be) 第451章 守得花开——花笺番外 剑尖刺入心口,莫急抬了下眼皮,看眼前女童模样的女子。 痛楚令她的脸略显扭曲,眼里却流露出一种狡黠的快意,不知又想耍什么花招。 莫急垂下眼,拔剑,鲜血几乎喷射而出。 他面无表情地退后。 “哎……太受苦了……”边上的陶汾叹息。 受苦吗? 莫急低头抹去剑上的血,重新隐入暗中。 要破除桐花谷的邪功,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刺这危险的一剑了。 莫急瞥了一眼那道伤口。 不偏不倚。 嗯,不愧是他! …… 风云迭变之际,不是谁都值得关注。 莫急再次听说花笺的消息,已经是一年后了。 正元元年秋,京城局势趋于稳定,帝后的闲谈中偶然出现了不重要的人—— “养续心脉,最好的药是酒心蕊……” 莫急正心中一动,已经有人抢先开口:“我知道哪儿还有酒心蕊!” 他知道的事,莫缓自然也知道。 “楚地有座切云山,山间生酒心蕊,传闻为路氏女子所种;” “切云山地处偏僻,且山深不易寻路,要不属下去跑一趟?”莫缓跃跃欲试。 若是放从前,影卫定不能离左右。 但如今朝野均定,皇帝陛下自己的武功日益精进,甚至开始嫌弃莫氏兄弟碍眼。 只是对于莫缓的提议,唐皇后表示不安:“你不会一路游山玩水,拖个三五年才回来吧?” 莫缓正色道:“属下岂是这种人——” “属下愿往。”莫急说道。 …… 切云山路氏女子,莫急七岁的时候就记在心里了。 他刚开始学剑,授剑师父为他介绍当今剑法流派,其中特别提到切云山路氏剑法,称之为天下第一快剑。 而路氏恰好有个与他同辈的女儿,号称剑术天才。 于是这位名叫路沅的女子就被他记住了。 等到三十岁影卫服役期满,他就去找路沅,见识一下路氏剑法,也见识一下路沅本人。 习快剑的女子,应该与他性情相投,也许会成为他未来妻子。 莫急是这样想的。 所以听到酒心蕊的时候,他就心动了。 只是没料到,当他终于找到切云山间的酒心蕊时,边上的小屋里却没有人。 路沅外出了。 悬崖旁,剑光如电,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网下,是仅有的两株酒心蕊,花苞紧拢,还没有露出传说中的散发酒香的花蕊。 风雪渐停,剑光也逐渐散去。 莫急将剑掷入雪中,低头看那两株酒心蕊。 寻人不遇,采药未熟,都让他碰上了。 可是,人可以没遇上,药却还是得采,于是他留在切云山等花开。 一等,就等了一个月。 酒心蕊五年一开花,花期不定。 如果一直不开呢?难道他要一直守下去? 莫急俯身凝视花苞,数着心底所剩不多的耐心。 酒心蕊的花苞很小,拢得严严实实,颜色是暗沉的紫,看着不太起眼。 在开花之前的五年内,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倒是跟那个长不大的女子有点像。 但是酒心蕊终究会开花,那女子也终于破除禁制即将长大。 他听人说过,酒心蕊花苞虽小,开出的花朵却硕大且重瓣。 不知那女子长大后的模样会是如何? 不过,酒心蕊开花前风雪不沾,炎热不惧,十分坚韧,开花后却要精心呵护,尤其摘下后,须避光存于陶罐之中,每日三次以酒水浇灌。 唔……这点也有点像。 那女子破除邪功禁制之后,不也得仔细护养着?连他都不远千里在这楚地深山里为她守着花开。 真是麻烦。 再等七日吧,七日内不开花,就回去换莫缓来,他实在没这耐性。 莫急思忖着,不自觉伸出手指,轻触了一下花苞的尖。 “啪嗒——” 极轻极轻的一声,比他平生听过的所有的声音都来得轻悄,甚至不及夜深人静时自己的心跳声。 他蓦然一怔,随后见那花苞轻颤颤、怯生生绽启…… …… 正元二年,春。 立政殿内陷入沉默的时候,殿外响起:“陛下到——” 花笺一听便心里发怵,才起身,就已望见皇帝陛下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也不等唐皇后迎出,便迈进立政殿。 眸光似剑横掠,扫了花笺一眼。 花笺埋头将脸藏得死死的。 她从前与唐皇后幼时有几分相似,而皇帝陛下非常厌恶这几分相似,厌恶到差点要将她毁容。 而她从前不在乎毁不毁容,如今却在乎得要死。 皇帝陛下没看到她的脸,也仍不悦地哼了一声,问:“她来做什么?” “说是能起身了,进宫谢恩。”唐皇后笑眯眯回答,语气带几分戏谑,听得出也没将花笺的话当真。 “让她滚。”皇帝陛下丢下这句,便牵着唐皇后的手离开了。 花笺慢吞吞走出立政殿,慢吞吞走向宫门。 尽管已经走得很慢了,坐上车的一瞬,还是感觉到心口犯疼。 花笺不由苦笑。 凭她从前的本事,也不足以发觉莫急的踪迹,更别说如今,连一点微妙的直觉都没了。 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一样。 要是能快点修复心脉,得以重新习武就好了。 不过,她已经算恢复得快了,短短一年抵上了钟楚楚三五年,这都多亏了陶汾古道热肠为她寻来五株酒心蕊入药。 酒心蕊不好找,她也不太可能更快了。 花笺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皱眉吩咐:“去城南!” …… 城南有个胡饼铺子。 那时莫急奉命看守她,她便以引他露面为乐。 有一次他被迫现身时略显仓促,嘴上还叼着一块胡饼。 后来她找遍了整个京城,终于找到那块胡饼的出处。 那就是个普通的胡饼铺子,往来都是贩夫走卒。 但花笺一下车,就闻到一股不应出现在胡饼铺子里的酒香。 很快,她就找到了酒香的来源。 是一块打开的黑色粗布,布上压着一只黑陶盖。 陶盖盖的器具不在。 陶器,酒香。 花笺心跳骤然加快。 是普通的酒具,还是……用来装酒心蕊的? 她不由放轻脚步走近那只黑陶盖—— …… 莫急回来时,就见一女子鬼鬼祟祟靠近他的包裹。 他下意识就是一记掌风送过去,身随风至,迅速将包裹抄在手里。 抄回来一看,只有包裹布和盖子。 这才想起酒心蕊一直在他手里,刚刚带出去浇灌酒水了。 好在他动作够快,还来得及扶了那女子一把,没令对方摔倒。 顺便瞥了那女子一眼。 十四五岁模样,瘦得下巴略显尖刻,眼睛很大,乌溜溜的,震惊地看着他。 好像有点眼熟。 莫急又看她一眼。 然后扭开脸,将热腾腾的胡饼叼在嘴里,拿盖子将装酒心蕊的陶罐盖上,黑布胡乱一裹,走了。 回宫,酒心蕊交给唐皇后复命。 然而第二天,却被唐皇后叫到面前。 “花笺昨日在城南的胡饼铺子被人打伤了。”皇后娘娘一脸忍笑。 莫急沉默。 “你都认不出她了?”唐皇后也不知在乐什么。 “原本也不熟。”莫急道。 “不熟也不至于打伤人家吧?” “当时误以为她要偷药,”莫急解释了一句,突然觉得不对劲,“属下下手知轻重。” 他出手时,已经判断出对方并非习武之人,并没有下重手。 当时也没有异常,怎么回去就受伤了? “要不你去揭穿她?”唐皇后提议。 莫急沉默。 “要不让莫缓去揭穿她也行。”唐皇后善解人意地改口。 莫急又沉默片刻,道:“属下去吧。” …… 虽然他对自己的出手轻重有自信,但对花笺的身体状况不确定。 昨日见她时,就觉弱不禁风。 事实上,可能比他以为得更弱。 如果真伤着了—— 莫急想想就头大。 守了一个月才采到酒心蕊。 一个月啊! 不能自毁长城。 …… 花笺就住宫城附近。 莫急到的时候,侍女都在屋外,屋内静悄悄的。 他不习惯在人前露脸,绕到侧窗,正要伸手推时,想起昨日见的少女模样,将手掌收了收,改推为敲。 敲了两下,却不见回应。 但凝神细听,屋内却有微弱的呼吸声。 莫急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推窗入内。 暮色随影而入,为屋内带来一层朦胧的光。 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且乱。 莫急闪至床前,不期然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醒着,眼里是莫急并不陌生的狡黠得意,好像在说,又骗到你了。 莫急垂眸去探她腕脉。 脉象紊乱,确有内伤。 “心脉未固,不可强行练功。”莫急淡淡道。 有内伤,但不是他伤的。 花笺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不见任何悔过。 还是这样顽劣。 莫急没再说什么,将她拉起,一掌抵她肩后,以自己的内力助她疗养内伤。 他没耐心教别人做人,但用了他的酒心蕊,总得有点效果。 不然一个月不是白等了? “大高手!”她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好像想回头看他。 莫急加重了掌心下压的力道,她才被迫坐稳,但嘴上却没停:“你这酒心蕊哪里得来的?陶汾都说找不到了,怎么你——” “楚地。” “哦……找了很久吗?是不是特意为我去找的?” “找人比剑,凑巧得药。” “比剑?什么人能与你一比?” 莫急没做声。 花笺笑了一声,道:“告诉我呗?是男是女?可有婚配?” “女的。” 花笺“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莫急明显感觉掌下的身子变得僵硬、焦躁。 他皱眉收手,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花笺露出无赖的笑:“也不能怪我啊,你看我现在这么弱,街头的顽童都能把我撞倒,要重新习武还不知得几年,我想找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保护自己有问题吗?” 说罢,直勾勾看着莫急。 “你想要我保护你?”莫急问。 “你愿意么?”她双眸晶亮地看着他。 “不愿。”莫急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们莫氏子弟,只保护帝系。 …… “……酒心蕊长达五年的花苞时期,一直都是差不多一个模样,只有花托有细微的差别,你看——”御医拿着图谱一一解说。 莫急皱眉看着图谱,努力回忆切云山上剩下的一株酒心蕊。 那花托长到什么程度了? 应该也要开了吧? 凡费过心思的,难免不忍舍弃。 莫急一想起自己整整一月守着花开,就觉得不能白费力气。 何况花笺若早日筋脉复旧,便可重新习武,也不必总算计他的庇护。 …… 第二次往返切云山,只用了四十日。 采得的酒心蕊照例交给唐皇后。 又过了几日。 逢不当值时,莫急跑城南买了只胡饼。 咬下一口,瞥了一眼那日花笺站的位置。 伤应当好得差不多了吧? 开始修习内功没? …… 花笺家中难得有客。 是与她同出桐花谷的钟楚楚。 莫急隐在暗处,觑机瞥了一眼花笺的脸色,眉心却是一蹙。 不好。 “你又不是第一天练内功,竟然能练成这样?”钟楚楚的语气既恼火又不解,“虽说筋脉修复得差不多了,可底子毕竟受损,练得这么激进?想死吗?” “我——”花笺张口说了一个字,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嘻嘻一笑,继续说道,“怎么会想死?只是不想好而已。”语气中一如既往带着狡诈和无赖。 “不想好?” “我要是好全了,还有人管我么?离了这里继续流浪江湖?我都流浪十几年了啊!” 钟楚楚沉默。 莫急也一时不知如何作想。 “师姐当初怎么舍得离开陶郎的?”她又笑,“我要有个陶郎肯为我负责,一定一辈子赖着他!” 莫急忽然想起那日,剑尖刺入她心口时,她眼里的狡黠和快意。 “你想赖上莫急?”钟楚楚嗤笑,“醒醒吧!” 莫急无声点头。 他才不是陶汾那种烂好人。 “醒不醒又有什么区别?”花笺仍是笑,“醒了也不好过,不如梦着。” “养好身子,重新习武,以后什么没有?”钟楚楚道。 “就是没有啊……”花笺长开后,嗓音也越发娇腻,尤其拖长了尾音后,懒洋洋好似对世间万物都不上心。 “你们要是直接杀了我,也就罢了,可你们这些大善人呐,总想救我……救了又如何?我以前还有个桐花谷可去,现在呢?养好伤,我去哪儿?” 她歪了脑袋看钟楚楚。 从莫急的角度,能看到她的脸,她笑着,眼里却像藏了刀锋。 尖锐,激烈。 “如果有,你怎么走了又回来?” “仗剑走天涯,那是有家的人才会有的梦,我配吗?” “我最好永远像现在这样,像废人一样,被圈养在这小小的宅子里,有人为我请医,有人为我采药,有人让我赖着……” …… 钟楚楚离开后,花笺仍旧坐在床上,仰起脸,望着窗。 暮色昏昏,窗纱上映出庭前梨影静静。 花笺忽地一笑:“那家的胡饼真的很香呢!” 话音刚落,窗纱之上,如墨聚染,凝出一道深色人影。 花笺又笑一声,跳下床,跑到窗前。 打开窗,五步之外的梨树下,男子沉默而立。 莫氏兄弟很有些古怪。 明明是双胞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莫缓总在人前走动,却少有人注意到他。 而莫急很少露面,一露面,就让人难以忽略。 至少她觉得难以忽略。 “没给我带一只?”她趴在窗台上冲他笑。 “那家不香。”莫急道。 他选那家,就是因为那家不怎么香。 否则,他一个日常隐匿的影卫,岂不是要被胡饼出卖踪迹? 花笺“哦”了一声,又笑嘻嘻问:“切云山美不美?” “不知道。”他又不是去游赏的。 “我听说切云山的山脚下遍地都长着一种紫色的小花,半山还有一片野桃林,是不是?” “没留意。” “那切云山的路姑娘呢?”她突然问,“剑快不快?人美不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莫急微微蹙眉:“没有遇到。” 他惦记着剩下那株酒心蕊,倘若在他不在的时候开花了,只需三日就会凋谢。 因此翻山越岭,不敢停歇,何来心思看紫花野桃? 采了药便急着下山,甚至忘了去敲山间小屋的门,也不知路沅回来没有。 “真可惜啊……”她笑了笑,“不过下次说不定就遇到了。” “没有下次,”莫急淡淡道,“切云山只有两株酒心蕊。” 她“哦”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莫急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让她看。 正当他想走的时候,花笺突然喊了他一声。 “你来找我有事?”她问。 “顺道来看看。”莫急道。 她又“哦”了一声,抓了抓脸,问:“你还会帮我找酒心蕊吗?” “不会。”莫急答得很快。 虽然刚才她与钟楚楚的对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也确实是她的真实处境。 她不想好得那么快,也不必强求。 “如果我想要呢?”她却这样说,“如果我希望你继续帮我找呢?” 莫急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不想恢复得那么快,为什么又要他去寻药? “你想支开我?”莫急警惕地看着她,“想做什么?” 花笺愕然,一时接不上话。 “我不会再为你寻药了。”莫急斩钉截铁地说。 …… 作为天子影卫,莫急并不常出宫。 但那个声称只喜欢赖在屋里不出去的姑娘,却开始频频进宫。 莫急每每随皇帝陛下至立政殿,总能见到她的身影。 他倒还好,皇帝陛下先不乐意了,一见到就让人将她赶出宫去。 “她又来做什么?”皇帝陛下问。 唐皇后笑眯眯道:“我也不知道,”转头问莫缓,“你知道不?” 莫缓慢吞吞摇头:“属下不知。” 于是唐皇后顺理成章继续问:“莫急说呢?” 莫急原本也想说不知,但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花笺无亲无故,无处可去,或想求娘娘收留。” 皇后还没说话,皇帝陛下便断然否决:“不行!养好伤就滚出京城!” 态度坚决,唐皇后也不好再当众劝说。 挥退旁人后,才趴到皇帝陛下肩上悄声软语。 莫急特意慢了一步,竖起耳朵细听。 “宫里有我一个无亲无故的够了……”皇帝陛下低声说。 莫急:…… …… “别打皇后的主意,会适得其反。”莫急道。 花笺“哦”了一声,问:“你家陛下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莫急淡淡瞥了她一眼。 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数吗? 花笺倒是笑得不以为意:“你觉得我跟皇后像吗?” “不像。” “以前不像,还是现在不像?” 莫急想了想:“以前不像,现在更不像。” 花笺长开之后,便是从前与唐皇后最像的眼睛,也不怎么相像了。 花笺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如果我被你家陛下赶出京城了怎么办?” 莫急沉默。 “你呢?会一直留在京城吗?” “影卫三十而退。” 花笺眼睛一亮,连身子都往窗外探了探:“退了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莫急想了想,答道:“去切云山,找路——” “啪!”窗重重摔上。 …… 按照莫急的估算,花笺的伤,再怎么拖,到明年春天总能好全。 没想到,根本等不到来年春天。 正元二年秋,凉州都督唐子谦进献了一批药材。 “酒心蕊……现在这么不值钱了?” 就是唐皇后,面对这几十株酒心蕊,也是目瞪口呆。 来使答道:“有位姑娘在都督府辟了一处药畦,移植了许多酒心蕊,这是第一批开花的,都督便紧着让送京里来。” …… “那姑娘……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切云山路姑娘?”花笺抚着酒心蕊的花瓣轻声问。 莫急虽然觉得“心心念念”的说法不太准确,但还是“嗯”了一声。 确实是路沅。 突然,花笺手一动。 莫急眼疾手快地抢下酒心蕊,皱眉斥道:“皇后所赐,你要敢砸,信不信陛下今天就逐你出京!” 花笺倚窗冲他笑:“逐我出京,与你何干?” 莫急皱眉压着怒气,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与他何干? “你现在知道路姑娘的下落了,准备什么时候去找她?” “我什么时候去找路姑娘,与你何干?”莫急忍不住还了一句。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但眼前的姑娘已经变了脸色,甚至眼神都涣散了一瞬。 “我只是问你。”莫急匆忙又添了一句。 花笺涣散的眼神尚未回聚,看着他的神情格外茫然。 莫急认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真实的茫然。 他心里忽然安静下来,又问了一遍:“我什么时候去找路姑娘,你很在意?” 她目光渐渐聚拢,而后明暗交错地闪烁着,眼里的情绪也前所未有地透明起来。 半晌,她才干巴巴地开口,却不答反问:“那、那我被逐出京,你、你在意吗?” “被逐出京,可以在城外居住,总不至于再流浪江湖。”莫急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一问,便很自然答了上来。 “我住城外,你会来看我么?”花笺眼巴巴看着他。 莫急沉默片刻,道:“你重新习武,如有困惑——” “有!有!”花笺差点没从窗口爬出去,“我有好多困惑!你说练功是早上练好还是晚上练好?我是先练内功还是先练招式?学剑还是学拳?……” 莫急静静等她说完,道:“我回宫了。” “等等!” 花笺见他停下脚步看来,心中顿如百花齐放。 “莫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452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一) 正元元年,四月。 左卫将军唐子谦迁凉州都督。 四月的吐谷浑才刚有了一点春意,石缝沙砾之间,细草萌生,稀稀疏疏的绿,延伸至远方。 站在伏俟王城的城楼上眺望远方,雪山青湖,如凝天际。 “……愿随大公子驻军青海畔,牧马王城郊……” 女孩儿憧憬的声音恍若天际、恍若耳畔。 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会怎么样? 每每想到这里,就只剩一团迷雾。 “你是不是不开心?”少女带着困惑的绵软嗓音骤然打散迷雾。 唐子谦目光一利,腰间短刀出鞘,直扑数十步外旗杆之上。 “哎——” 惊呼声中,旗杆顶上飘落一团软绵绵的白。 如同一朵云。 落地之后,云朵舒展,是一名十七八岁、身姿纤长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刚一落地,便被兵刃围了一圈。 她手里还拿着唐子谦刚才掷出的短刀,细长秀气的眉轻蹙:“你怎么那么凶?要是我没接住,掉下去误伤了守城兵士如何是好?” 唐子谦冷冷看着她:“谁让你上来的?” “我自己上来的。”她答得理直气壮。 “上来刺探军情?”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有点冤枉:“我要是想刺探军情,也不会出声让你发现啊!” 这话是在理的。 “城楼乃驻军重地,你上来做什么?”唐子谦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上来,就跟着上来了。” 唐子谦勾了勾唇角:“拿下!” 刀尖无情逼近。 白衣少女委屈地撇了撇嘴,手中短刀一抬,纤腰拧转,转瞬之间,包围她的侍卫相继跌出。 裙裾如花绽放,又柔软垂落,她依旧清泠泠一尘不染站在原地,认真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有恶意,不然你的这些侍卫都打不过我的——”看了唐子谦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也打不过我……” 这不是第一次交锋。 事到如今,唐子谦也信了她这句话。 他身边、包括他自己,没有一个人是这女子的对手。 只要她愿意,确实可以不被发现。 所以,她是自己冒出来的。 一月前,唐子谦赴任凉州,随后至伏俟王城。 吐谷浑已经被李穆亲自率兵灭了,灭得一干二净。 李穆这人,管杀不管埋,灭完就走了。 唐子谦领凉州都督,头一件事,就是把伏俟王城管起来。 兵进王宫那日,王宫旧仆无不战战兢兢,只有一人,灰头土脸地站在花圃边,仰着脸,神色痴痴看他。 唐子谦只当她是普通的花仆,也见多了女子痴缠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从那天开始,这女子就缠上他了。 他走到哪儿,她便出现在哪儿,一身神鬼不觉的轻功直追李穆身边的影卫。 她自称楚地人,名叫路沅。 楚地女子为何在吐谷浑王宫种花? “我种的不是普通的花!”路沅振振有辞,并且诚挚邀请唐子谦去观赏她的花圃。 唐子谦没去,因而她气得没有展开介绍她那些不普通的花。 路沅气了一天后,又照旧在他身边神出鬼没。 唐子谦试图抓过她,但实在抓不住。 况且观察下来,这女子是间谍的可能性似乎也不大。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如果真要刺探军情,就不会每回都自己出声暴露; 如果是为了接近他—— 进石堡城时,唐子谦不经意回望一眼伏俟王城的方向。 如果是为了接近他,也不过白费力气。 伏俟王城那边整顿妥当后,他也该回凉州的都督府坐镇。 驻军青海畔,牧马王城郊。 都食言了…… “你在找我吗?” 唐子谦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下,白衣少女盈盈而立,笑弯了眼睛朝他挥手。 在她身旁的地上,还放着一只硕大的箩筐,上面盖着黑色的布,看不出是什么。 路沅见他的目光落在箩筐上,便主动介绍:“这些是我在王宫里种的,既然要走,我就都带上了!” 唐子谦收回目光,目不斜视从她身前经过。 少女绵软的嗓音仍旧絮絮叨叨跟在身后:“你要去哪儿?听说你是凉州都督,是要回凉州吗?为什么你这么年轻就做到都督了?我以前见过一个都督,胡子都白了……” …… “王宫里揪出的几个都招认了,还咬出了几个余孽,”阿金目光闪了闪,压低声音,“大公子,那路沅……” 唐子谦凝视着灯烛不语。 “凉州不比伏俟,都督府更是军机来往之地,路沅身份存疑,留在府中恐成祸患。”阿金道。 唐子谦垂下目光:“路沅现下何在?” “在西园。” 唐子谦转眸意味深长地看他。 阿金低下了头。 唐子谦笑了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把路沅找来。” 路沅来得十分仓促,白色衣袖裙裾上点点泥泞,白生生的小脸上还抹了一道泥手印,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里盛满欢喜,看上去有些憨。 唐子谦抱臂倚廊柱而笑:“怎么总穿白衣?不怕弄脏?” 路沅第一次见他这样笑,慵懒中带着一丝邪气。 他原本就生得俊美不似凡人,这样一笑,便如妖孽般勾魂摄魄。 路沅一下子红了脸,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娘说、说,穿白衣,脏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唐子谦挑了挑眉,仿佛在鼓励她说下去。 路沅心口怦怦直跳,害羞地说:“我自幼爱种花养草,总将衣裳弄脏,我娘就让我穿白衣,提醒我时时自谨。” 唐子谦笑着看她身上:“也没见你多自谨啊!” 路沅红着小脸,第一次拘谨起来。 “你在我府里种花?”唐子谦闲话家常般问。 路沅用力点了好几下头,有点兴奋地说:“我在西北那块找到一块地,很适合种我的酒心蕊!”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唐子谦,“酒心蕊很好的!等它们开花了,我都送给你!” 唐子谦漫不经心笑了笑,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路沅听话极了,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他面前。 唐子谦站直了身子,朝她的脸伸出手。 路沅一愣,下意识往后仰躲了一下。 “别动。”唐子谦低声道。 她便僵在那里,直愣愣看着他的手。 唐子谦生得一副贵公子模样,连手指都修长白皙,骨节精致分明。 这样好看的手,微蜷着手指,抚上了她的脸。 刹那间,路沅觉得全身都麻了,只有被他触碰的这一块敏感得要死。 “怎么脸上也沾了泥?”他懒洋洋说着,指腹在她脸上蹭了蹭,随后露出玩味的笑,“擦不掉了。” “没、没关系。”路沅忙道。 唐子谦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手指缓缓下滑,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拉向自己。 路沅眼中闪过一丝慌,下意识后退。 冷不防腰间一紧,重重撞入他怀中。 一瞬的迷乱后,路沅僵着身子叹气,委委屈屈看着放开她的唐子谦。 唐子谦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低头擦拭手指。 “绑起来。”他语气淡淡地吩咐。 没再看一眼已然动弹不得的路沅。 第453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二) “就这些?” 唐子谦看着刚递上来的供状。 没什么新内容,都是之前路沅自己随口说过的。 “是,已经用过手段询问了,翻来覆去就这些,十句话里有七八句离不开大公子,跟到凉州来也只是为了大公子,”负责审讯的阿淼笑道,“也许真的就是个过路的江湖女子?” “抓到的人里,有两个与她有过来往。”阿金道。 阿淼迟疑问:“要不用刑?” 唐子谦收了供状:“我来问她。” …… 牢房中总是脏乱阴暗。 路沅靠墙坐在干草堆上,手被反绑在身后,披发赤足,垂着脑袋。 唐子谦看到时,脚步滞了滞。 她忽然抬起头来。 脸有点脏,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干净,也不见气恼。 不但不见气恼,还冲他弯了眼睛笑:“你来啦!”甚至开心地踢了踢脚。 她脚上还拴着铁链,一踢,便哗哗作响。 唐子谦看得笑了,示意打开牢门,弯腰走了进去。 路沅一下子蹦了起来,铁链再次哗哗作响,她也不在意,高兴地说:“你来放我出去吗?我真的没有骗你!” 唐子谦笑着摇了摇头。 辛夷那么好的脾气,被他欺负了也会恼怒一会儿。 这姑娘是不是傻? “摇头是什么意思?”路沅困惑,“不都审问过了吗?我真的不是细作啊!” 唐子谦笑吟吟问:“你在伏俟王宫时,是不是与一个名叫清清的女子同吃同住、感情颇佳?” 路沅愣愣点头:“清清怎么了?” “你知道她姓什么吗?” 路沅摇头:“她说她是奴隶,没有姓。” 唐子谦笑容可掬:“她姓慕容。” 路沅哑声。 慕容,是吐谷浑王姓。 “我、我不知道……”她气弱地辩解。 唐子谦手腕一翻,一支脱了鞘的匕首夹在他修长指间如笔杆般转动。 “路姑娘武艺高强,想必下了不少功夫,”他唇角微勾,眸光却冷漠得吓人,“若是断了手筋脚筋,这些功夫可就都白费了。” 路沅瞬间睁大了眼。 震惊,愤怒。 还有伤心。 “你要挑断我的手脚筋脉?”她气得甚至跺了一下脚,铁链哗哗,打在她赤裸的脚背上,留下一道红印。 唐子谦微微一笑。 还以为她不知道生气呢! 路沅看到他笑,更生气了:“我只是喜欢你,你竟然要废了我!” 她秀气的长眉一拧。 “嘭!”身上绳索应声断裂。 牢房内外,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那姑娘已经推开唐子谦,一阵风似的,转瞬没了身影,只留下一串远去的铁链撞击声。 侍从呼喊急追而去。 阿淼冲进牢房:“大公子?” 唐子谦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揉了揉被路沅推撞在墙上的肩膀,笑了。 这姑娘,还真不是一般的武艺高强。 …… 路沅逃走后的第三天,派去楚地的人回来了。 “……确实有路姓江湖一脉,世居沅江沿岸,以快剑著称。” 唐子谦听罢,目光落在墙上的装饰佩剑上。 快剑? 也没见那姑娘用过剑啊? 事实上,都没见她使过兵器。 大多数时间,她不是围着他说话,就是埋头鼓捣她的“不普通”的花—— 想起路沅那些花,唐子谦突然来了兴趣。 左右退下后,他独自踱到西园。 这是他就任凉州都督后,第二次踏足西园。 刚过园门,便是一怔。 上一次来的时候,他将一株辛夷花从鄯州的将军府移植到了凉州都督府的西园。 那株辛夷花是辛夷亲手种下的。 辛夷死后,藏在了奉先县故居。 她的遗物,有些随葬在奉先,剩下的,都由小妹收了。 阿金似乎也留了几件,但是他没有留。 安葬,复仇。 他能做的应该就只有这些。 她生前,他只欺她负她。 人都死了,悲悲戚戚未免矫情。 只是回到西北,见到那一株辛夷花,凝视良久,还是带去了凉州都督府。 辛夷花并不适合在西北生存,但辛夷种了,竟也存活了下来。 他将辛夷花移植到都督府西园后,嘱咐仆人好生照料后,就没再来看过。 也不知谁的主意,或是怜一株辛夷太过孤单,竟种上了一片。 唐子谦在辛夷林前发了一会儿呆,不自觉走了进去。 月上中天,林中影乱。 唐子谦漫无目的走了许久,也没找出哪一株是辛夷生前所种、他一月前移植的。 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挫败涌上心头。 他背靠上身后的树干,闭上眼睛。 夜太静,他听见自己的喘息,仿佛有些痛苦。 但凡当初用点心,都不至于落入此刻的困境。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肯用心呢? 他真的不知道…… “唐子谦?” 少女疑惑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唐子谦猛地睁开眼。 “你……不会是迷路了吧?”小心翼翼地问。 唐子谦轻笑:“怎么还敢回来?” 少女轻哼:“我就回来了,你们也抓不住我!”语罢,还响了一下铁链,颇有几分挑衅。 唐子谦又笑一声,往地上坐了下来,懒洋洋道:“是啊,我迷路了。” “你往左手边一直走,就到我的药圃了,再沿着——哎?你不是会武功吗?直接跳树上一看就知道怎么走了!” “可我走不动了。”唐子谦的语气越发慵懒。 铁链哗啦啦响了几声后,路沅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有些警惕地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但在打量过他后,情绪似乎有了变化。 “你是不是心情又不好了?”她问。 “是啊!”唐子谦答得爽快,“我在这里种了一株辛夷,但现在,我找不到哪株是我种的。” “就这?”路沅大为震惊,但还是为他出了主意,“找不到就当这些全都是你种的好了。” 唐子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点头赞同:“说得不错,这些,全都是我种的!” 语罢,朝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这次路沅不但没有小跑过去,甚至退了一步:“过去干什么?” 唐子谦收了手指,笑道:“过来说话。” 路沅迟疑道:“我在这儿也能说话。” 唐子谦漫不经心哼笑一声,双手枕在脑后靠上树干,望向天空不再看她。 路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第二眼。 林中光线不明,连脸都看不清,可是……还是好看得要死! 路沅看到第三眼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诱惑,慢吞吞地蹭了过去。 铁链在地上拖拽,发出沙沙的声音。 沙沙声终于到唐子谦身前时,他脚尖一动,勾住铁链,幽暗的眸对上路沅的眼睛。 “都逃出去了还回来?舍不得我?”他含笑问,脚尖漫不经心地勾弄着铁链。 虽然没碰到路沅,路沅还是觉得有点腿软。 “没、没有,我、我是舍不得我的酒心蕊,它们可不是普通的花!我养了三年了!”路沅越说越理直气壮。 “哦?”唐子谦心不在焉地应着,像是玩够了似的,收回了勾弄铁链的脚。 他懒洋洋支起一条腿,手随意搭在膝上,指尖敲了敲,笑得浪荡不羁:“对自己的武功这么有信心?” 路沅抿了抿唇,叹气道:“也不是有信心,就是……既然贪恋美色,总要做好被诱捕的准备。” 第454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三) 七月,凉州凉。 清晨,练兵毕。 门前下马,卸去覆霜的胄甲,唐子谦信步走入都督府。 没走几步,便听见丁零当啷声响。 唐子谦勾起一抹笑,饶有兴致地停步看过去。 白衣少女委委屈屈站在道旁树下:“唐子谦,你什么时候帮我解开脚镣?” 路沅回到都督府后,唐子谦没有再将她抓起来,但也没有解开她的脚镣。 于是每日都能看到这姑娘拖着脚镣满都督府跑。 叮叮当当的,还挺热闹。 唐子谦满意地看着她笑。 路沅见他笑,也觉得开心,脚镣都阻止不了她欢快的脚步:“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 唐子谦笑吟吟看着她道:“路姑娘戴着脚镣的模样甚美,唐某见则心悦。”说罢,悠悠然离去。 路沅在原地呆站片刻,问落在后面的侍卫阿林:“你家都督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阿林老实点头:“确实是。” 路沅撇了撇嘴。 他好坏! 阿林觉得她有点可怜,安慰道:“也不是针对你,我们都督只是纯粹喜欢欺负人。” 路沅更沮丧了。 还不如只是针对她呢! “真不是针对你,”阿林继续解释,“我们都督从小就这性子,除了自己家两个亲妹妹,看谁都想欺负一下,连表小姐都没能幸免。” “表小姐?女孩子他也欺负吗?”路沅突然好奇起来。 “欺负!”阿林骄傲,“我们都督连公主都揍过!一点儿也不手软!” “不过只要别往都督面前凑,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最惨还是辛夷——”戛然而止。 阿林脸上的兴致勃勃瞬间消散,微张着嘴,茫然而无所适从。 “辛夷是谁?”路沅问。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片辛夷林。 阿林笑了笑,道:“是从前都督身边的侍女。” “从前?那现在呢?” 阿林叹了一声,道:“没了,辛夷死了……” …… 辛夷花开于春,果熟于秋。 七月底,是辛夷的果期。 月色如霜,覆在一串串紫红色果实上。 唐子谦倚着树干,仰头凝视许久,抬起手,摘下两颗。 刚拿近,突然脱手。 叮叮当当急响中,听见路沅焦急喊:“这个不能吃!有毒!” 竟然有毒? 唐子谦挑了挑眉,又摘下一颗辛夷果端详。 路沅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吃下去。 唐子谦端详半晌,抬起眼睛问:“真的有毒?” 路沅忙点头:“真的!虽然不致死,但也不好受!” “我不信,”唐子谦摇摇头,将手中辛夷果递出,“你吃个给我看看?” 路沅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我都说有毒了,你还要我吃?” 唐子谦笑吟吟点头:“是啊,你不吃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毒?” 路沅气得说不出话。 唐子谦叹了一声,有些遗憾:“不是说喜欢我吗?送你颗果子都不吃。” 路沅气得大叫:“我又不傻!” “你不傻啊……”他笑得眉眼俱染邪气。 路沅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比唐子谦更恶劣的人了。 “你也总这样欺负辛夷吗?”她突然问。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没了。 月色穿过枝叶,零零碎碎映入他眼中,如秋凉了一分又一分。 路沅也在他渐凉的眸色中冷了怒气。 情绪冷却后,便闻见了一股酒气。 路沅嗅了嗅,有些怔愣:“你饮酒了?”刚问完,便瞥见了他身后树下一只倒地的酒坛。 空了。 “你喝了这么多?”路沅震惊。 唐子谦笑了一声,不答反问:“谁同你提的辛夷?” “阿林,”路沅没觉得哪里不能说,“他说辛夷被你欺负得最惨——”说到这里时,路沅不服气地晃了晃脚镣,又看了一眼辛夷果,“你也这么对她?” 唐子谦哈哈一笑,忽然手指一番,亮出匕首锋刃。 锋刃朝她寸寸逼近。 路沅看着他眸中破碎的月色,怔怔没有躲避。 锋刃贴上她颈间动脉,他微微一笑:“我这么对她。” 路沅也不知被吓到了,还是被惊到了,没有说话。 唐子谦慢悠悠收回匕首。 低头将匕首回鞘时说了一句:“今天是辛夷的忌日。” 语气很是寻常,抬头时还冲路沅笑了一下,随后将手掌轻轻拍了下身边的树干,半仰起脸看辛夷果。 “去年今日,她为了保护我的小妹、也是如今的皇后而死,新帝登基后,追封她为公主。” 路沅皱起眉:“她生前,你就一直欺负她?” “是啊!”唐子谦承认得很爽快,“不过她比你傻,我怎么欺负她,她都觉得我好。” 到死都没有怨过他。 路沅又觉得不服气了:“虽然你欺负我,我、我也觉得你很好啊!” 唐子谦怔怔看了她片刻,轻声问:“为什么?” 路沅正色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怎样都觉得他好!” “是么……”他低喃一声,缓缓靠近她。 树影交织如网,将两人笼在一个仿佛密闭的空间。 微凉的酒香,与他渐近的温热呼吸交融,醺然忘我。 就在路沅有些晕的时候,突然,嘴里被塞了个东西。 圆溜溜的果子,沁着霜寒。 “现在还觉得好不?”唐子谦笑。 第455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四) 虽然路沅没有把辛夷果吃下去,但她还是非常非常生气,气得好一阵都没有出现在唐子谦面前。 有一次,唐子谦从辛夷林中望出去,看到她在花田里浇水。 武艺高强的路姑娘一下子就发现了他,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气呼呼低下头,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 唐子谦笑笑就离开了。 冬天来时,都督府迎来了两位客人。 都督府很少来客人。 不是没人来拜访,只是能进都督府大门的不多,能得到主人亲自招待的更是屈指可数。 唐子谦站正堂前迎候客人时,耳边忽听见极轻的一声铁链哗啦声,目光不动声色一瞥。 檐角落了半捧雪。 就像是树梢的松鼠轻盈路过,不见身,只留痕。 这时,仆人已恭敬迎客入内。 客人是一男一女,但任谁都会只看到那名男子。 白衣竹簪,皎皎若谪仙。 唐子谦正欲启声见礼,突然—— “啪!” 目光倏然一瞥,那刚落了半捧雪的檐角,又摔下来一团人儿—— …… “你还挺能给我丢人的?”唐子谦似笑非笑地说。 路沅埋头松土,不敢反驳。 “怎么?看呆了?”唐子谦又问。 路沅头埋得更低了。 确实……是…… 唐子谦在她面前蹲下,歪着头看她:“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路沅受不住诱惑抬起一只眼:“是谁?” 唐子谦眼睛眯了眯,笑出几分邪气:“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路沅好气! 又玩她! “我自己去问!”她反抗起身,却不防被他踩住了脚镣之间的铁链,差点往前跌倒。 路沅气死:“你这人怎么那么坏!” 他却笑吟吟问:“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路沅瞪他:“我都看了你大半年了,那位郎君的风姿却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脸上的笑依稀凝固了一瞬,随后施施然站起身,掸掸袖子,微笑:“那你去请那位郎君为你解开脚镣?” 路沅转怒为喜:“他有钥匙?” …… “我家郎君怎么会有这个钥匙?”莺莺惊讶道。 莺莺是两名来客之一。 另一名谪仙似的郎君名叫闻人嘉。 前日路沅只顾着看闻人嘉,没怎么留意相貌普通的莺莺。 不想今日莺莺竟然出现在辛夷林,两人便遇上了。 莺莺虽相貌普通,嗓音却动听极了,如莺啼燕啭,清脆娇婉,脾气也温和柔顺,路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热忱邀请对方参观自己的花田。 两人聊了没几句,话题就到了路沅的脚镣上。 “没有钥匙?是唐子谦说我可以请你家郎君为我解锁啊?”路沅茫然。 随即转怒:“哼!又骗我!” 莺莺低头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脚镣,说:“你这锁……” “怎么?”路沅紧张问。 唐子谦不会在锁上使坏吧? “我……会一点点机关锁钥之术……”莺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许可以解开。” 啊……这…… 两位姑娘面面相觑。 “这……合适吗?”路沅问。 莺莺也不确定:“还是问下都督吧?” “对对!”路沅连连点头。 然后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要是唐子谦肯的话,哪轮到莺莺来解锁? “还是算了!”路沅将锁链从莺莺手里拉了回来,“唐子谦有权有势,还有个妹妹做皇后,咱们惹不起!”说得极为愤慨。 莺莺若有所思看看她,又看看脚镣,问:“唐都督为何锁你?” 路沅甩了甩链子,嘟囔道:“他欺负人!” 莺莺迟疑又迟疑,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问:“你有冤屈的话,我可以为你上呈皇后。” 路沅惊讶:“皇后不是唐子谦的亲妹妹吗?” “皇后娘娘最体恤女子,要是唐都督真的欺负你,皇后一定会帮你!”莺莺说得十分肯定。 路沅惊愣半晌,忽然红了脸,嗫嚅道:“倒也没有那么欺负人……” 她低头看着锁链。 也不是什么无解的锁,也不是走不了。 也不是真觉得他坏。 也不是真的……想解这副禁锢她的脚镣…… …… “这位姑娘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想解开脚镣——”闻人嘉微笑看着花田中的两位姑娘。 能爬上都督府正堂屋顶的姑娘,即便戴着脚镣,也不像是在受刑。 唐子谦哼笑一声,转开了话题:“莺莺怎么跟你了?” 莺莺原本是唐子谦的外祖母纪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卫。 当年唐小白赴西北,曾问纪国大长公主借过莺莺,后来还回去了。 连对亲外孙女都有借有还,可见纪国大长公主对莺莺的喜爱,如今竟然放手交给了非亲非故的闻人嘉? “拿什么换的?”唐子谦问。 闻人嘉微微一笑:“卖身契。” “什么?”唐子谦没听懂。 闻人嘉随手递来一枚玉牌。 龙形。 “如朕亲临”。 “皇后娘娘说,我既要辞京远游,就别白走一圈,顺便代天子看看这天下,为此,她可以让我挑一名护卫。” “于是你挑了个女护卫?”唐子谦笑。 “不——”闻人嘉微微一笑,“莺莺是我的妻。” 唐子谦愣住。 闻人嘉出身裴氏,容色皎皎;莺莺却出身奴籍,相貌普通。 两人看上去极不般配。 但闻人嘉却一步一步、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了莺莺。 躬身,含笑,向她伸出手。 然后握住。 往回走时,路过唐子谦身边。 “都督私囚民女,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不好。”闻人嘉含笑道。 …… “他们真的会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的会怪罪你?你不是她亲兄长吗?”闻人嘉和莺莺离开后,路沅便叮叮当当跑上来问。 唐子谦瞥了她一眼,负手转身:“跟我来!” 路沅一边跟上,一边追问:“去哪儿?你可别再欺负我了,不然……”嘀嘀咕咕含混不清起来。 唐子谦一路走回了正院,径直进屋。 路沅咬着唇有点脸红。 要不要继续跟进去呢? 不太好吧? 可是好想进去啊…… 不知道他的卧房是什么样儿的…… 正在庭院中挪蹭时,冷不防屋里掷出件东西。 路沅下意识抄在手里,一看—— 是钥匙。 路沅一愣。 抬头,唐子谦正站在阶前,神色冷淡地看着她。 路沅张了张嘴,半晌,冒出一句话:“你一个都督,怎么被人家威胁一句就害怕了?” 第456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五) 清晨,马蹄踢踏,催人离别。 送走闻人嘉后,唐子谦会转身时目光扫了一圈,毫不意外地瞥见一角白衣。 不等他多看一眼,那白衣便“嗖”地一下窜走了,留下一阵叮叮当当声响。 唐子谦笑笑,施施然往里走。 转西北向,过辛夷林,望见白衣少女在花田中蹲成小小一团。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瞬,人又“嗖”的一下窜到了花田另一侧,与唐子谦遥遥相对,警惕得像野林中的小兽。 唐子谦冲她笑:“过来!” 路沅警惕地退了一步。 唐子谦又朝她招招手:“阿沅,来!” 路沅眨巴眨巴眼,往前走了半步,又突然警醒,退了一步。 唐子谦抱臂而笑:“先前追着要我解脚镣,现在又躲着不让解,脑子里想什么呢?” “你先前不肯帮我解开,现在又这么主动给钥匙,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路沅多少也是吸取了一点教训。 唐子谦哈哈一笑,问:“我能打什么坏主意?” 路沅哼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你那么坏。” 唐子谦叹气:“哪有什么坏主意?我就是被人威胁怕了。” 路沅不信。 “你过不过来?”唐子谦问。 “不!”路沅断然拒绝。 “阿沅”都叫上了,肯定想使坏。 得到拒绝之后,唐子谦迈入了花田。 路沅正筹谋往哪个方向逃时,却见唐子谦在花田里蹲了下来,手伸向了其中一株花苞。 看清他动作的一瞬,路沅吓得用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别——” 似飞燕急掠,骤停于唐子谦面前。 但还是晚了。 唐子谦白皙漂亮的手指之间,轻轻巧巧夹着一株花苞。 拔出的时候太过粗暴任意,根与茎已经断裂。 路沅嘴扁了扁,眼中忽然聚起水光。 唐子谦愣住。 他骗她逗她,绑她囚她,甚至喂她吃有毒的辛夷果,都没见她难过,怎么拔株花就哭了? 路沅抢回花株,仔细端详,确认没救之后,眼泪就真掉下来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坏……” 唐子谦有些烦躁:“一株花而已——” 还没说完,就被路沅瞪了一眼:“酒心蕊不是普通的花!我养了四年!四年!眼看明年就要开花了!”手里一举,带着泥土的根茎差点按到唐子谦脸上。 “你看!根都断了!养不活了!” 唐子谦往后仰了仰,目光飘向花田:“不是还有这么多吗?” 路沅更生气了:“你孩子生得多,就可以随便被人打死一个吗?” “只是花——” “不是花!我说了不是花!”路沅气得脸都红了,“酒心蕊不是普通的花,它是药!” 唐子谦瞥了一眼她红红的眼睛,神情认真地问:“是什么药?” “是我吃的药。”路沅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 唐子谦诧异地看她一眼。 面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有光,还这么高的武功,怎么还吃药? “我刚出生的时候身子不好,要一直用酒心蕊入药,酒心蕊稀少,我又用得多,才开始自己养……” “但是它很难养……还很珍贵,阿娘说,如果我没有一身好武艺,是护不住它的,就算种出来也会被人抢走,所以我很努力地练武……” “我想下山玩,又怕它们没人照顾,索性都带在身边,没想到——”幽幽怨怨、泪眼婆娑看了唐子谦一眼。 唐子谦被看得头皮有点麻:“少一株你不够用?” “那倒没有,我身子早就养好了。” 唐子谦暗暗松口气:“那你紧张什么?” 路沅低下头,轻声说:“我这么用心养护,你说也不说就拔了……” 唐子谦笑了笑:“那我赔你?” “怎么赔?”路沅上下打量他,仿佛在估量他有什么可以用作赔偿的。 唐子谦略微凑近她,低声含笑:“你想要我怎么赔?” 路沅忽地红了脸:“我、我怎么知道!” 唐子谦低笑,左手抬起,不知何时,已将她脚镣之间的锁链拿在手里。 而右手,翻出一把钥匙:“我帮你把脚镣解——” 话没说完,路沅“嗖”的一下,又跑没影了。 唐子谦还在原地,捏着钥匙,笑出声来。 “大公子,”阿金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此时才出声,“京城来信——” …… 京城来信,为问归期。 “十五启程——” 唐子谦将他离开后诸多事项一一安排下去。 交代完后,阿林问了一句:“路姑娘一起回京吗?” “路姑娘并非京城人氏,谈不上回京。”阿金冷冷道。 唐子谦不置可否地挥退了侍从。 自己在屋里看了一会儿公文,放下,走出屋子。 檐上压着厚厚的雪,让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雪里藏着一名白衣姑娘。 那姑娘又躲了他好一阵子。 也不是没机会遇上,但真的没机会说上话。 即便说上话,他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提他回京的事。 如果提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在邀请她一起回京? 要是真带个姑娘回京—— 唐子谦失笑摇头。 真带个姑娘回去,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误会。 他抬头望了一会儿檐上的雪,忽然道:“我十五回京,元宵后回来。” 也许她就藏在雪中。 也许她听到了。 …… 路沅一觉醒来,发现唐子谦不见了。 练兵的时辰都过了,他也没像平时一样回来。 她悄悄跑去他书房,跑去都督府正院,都没找到他。 路沅将几乎整个都督府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唐子谦,但却在辛夷林中发现了阿金。 他正往其中一株辛夷木上系彩绸,神色专注。 “你们大公子呢?”路沅问。 “回京了。” 路沅愣了愣:“什么时候?” “今日清晨启程。” 路沅心里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声音也闷了起来:“还、还回来吗?” “等年后书信才知。” 路沅心里酸得难受,泪珠儿在眼里打转,突然很想回家。 “路姑娘不回家过年?”阿金问了一句,目光却仍在那株辛夷木上。 “我父母都过世了……”路沅低落地说。 父母过世后,她又一个人在山里住了几年,实在觉得冷清,才下山来玩儿。 山下有那么多人,她每天都觉得热热闹闹。 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冷清了。 比山里还冷清。 “你怎么没有回京?你家不在京城吗?”路沅平时觉得阿金太过沉默冷淡,此时见他孤伶伶一人,起了点同病相怜的心思。 “我在京城杀了人,怕回去被认出来。” 路沅惊讶得“啊”了一声,忙问:“你为什么杀人?唐子谦知道吗?他特意留你在凉州是为了保护你?” 她问了一串,但阿金没有回答,他正将一段藕色的绫带一圈一圈绕上光秃秃的枝干。 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很慢,很投入,全神贯注。 “你在干什么?”路沅忍不住问。 “快过年了,该裁新衣了。” 路沅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辛夷?” 阿金动作停顿了一瞬:“辛夷是大公子的侍妾——” 第457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六) 京城,燕国公府。 大雪压枝,寒冽沁骨。 闲置的小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多年前那个冬天,有关这个小院的一些记忆,已经模糊得回忆不起多少了。 唐子谦在门口站了许久,待酒气渐散,便敛眸转身,没有进去。 一转身,却见不远处的走廊上,唐世恭正静静看着他。 “父亲。”唐子谦上前行礼。 唐世恭“嗯”了一声,道:“听你阿娘说,你想成亲了?” 唐子谦微怔,点头。 他是家中长子,也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耽搁这些年,母亲眼里隐忧愈重,索性主动提起,让母亲为他相看婚事。 “我们为你相看的,必然家世显赫不下燕国公府,求的是结两姓之好,掌一府之钥,”唐世恭顿了顿,看他的眼神平淡冷静,“绝非你可以用来将就和敷衍的。” 唐子谦忽然感觉狼狈:“儿并无此意!阿娘为儿相中的妻,儿必珍重待之!” 唐世恭却笑:“自己喜欢的不珍重,却要去珍重不喜欢的?” 唐子谦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 “去寻觅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来珍而重之,这是你自己的事,别什么都拿来扰你阿娘;”唐世恭笑了笑,“你的婚事没有那么着急,为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怕燕国公府后继无人?再不济,从娇娇那里过继一个也行。” 唐子谦:…… 唐世恭走开两步,又回头叮嘱:“凉州也没战事,回来就多留几天——” …… 原本计划元宵后回,留着留着,就到了二月。 二月的凉州,还是四野荒芜。 唐子谦疾驰入城,直至都督府门外才停。 他在马背上吁出长长一口气,待呼出的白气消散了,才从马背上下来。 此时,阿金刚得了消息从府内匆忙迎出:“不知大公子回得这样快!” “无妨!”唐子谦将佩刀和马鞭丢给他,大步跨入都督府。 不知为何,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不同往常的冷清。 仿佛缺了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可都还好?”唐子谦问。 “一切尚好——”阿金将这两个月来辖境大小事务一一回禀。 其实这些事已经都去信京城,唐子谦也都了解了。 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觑了个停顿的空,问:“路姑娘呢?”问完,又皱着眉添了一句,“走了没?” …… 路沅没走。 唐子谦站在辛夷林的边缘,看到了依旧蹲在花田里的白衣少女。 和他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但又有一些不一样。 譬如她没有敏锐得第一时间发现他。 譬如她发现他看到他一眼,眼里没有如过去一样亮起来了。 “唐子谦,你回来啦!”她笑着招呼,嗓音还是软软的,只是少了一点什么。 唐子谦踱到她身边蹲下,顺手拔了一株杂草,语气随意地问:“你这花儿什么时候开?” “今年秋应该能开了。”路沅回答,嗓音依旧软软的。 唐子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花儿入什么药?治什么病?” “固本培元,治补五脏,通心脉,安精神。” “听着是大补的。” “嗯。” 唐子谦心中一动,问:“等种成了,能分我一些不?” 路沅抬了脸看他,有些疑惑。 唐子谦解释道:“家母产后体弱,大夫说是伤了元气,”说到这里,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我远在凉州,不能每日侍奉左右,年节回京的时候,恨不能多侍奉几日,若能觅得良药,日后人在他乡,也能放心许多。” 说罢,唐子谦便探究地瞥了她一眼。 路沅弯了眸子笑,手臂抡了一圈:“所有的,都给你!”很是豪气。 唐子谦心中一宽,笑道:“都给我,你自己不用?” “我是小时候吃,现在都好了,不需要了。” “好了怎么还种这么多?还那么宝贝?” “从小养到大,习惯了,而且在山里也没什么事做,下山的时候,我也没什么东西带,就把它们带上了——”忽地一顿,她好似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想找个喜欢的地方,把它们种下,等开花了,就送给喜欢的人。” 这么亲近的距离,这么直白的心迹。 唐子谦想像从前一样漫不经心走开,最后却只是低头掩饰般轻咳,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燥热。 “唐子谦,”路沅忽然抬头看他,神色异常认真,“辛夷真的是你的侍妾吗?” 这一句如同除夕夜压枝的雪,将唐子谦心中那一丝燥热压得无影无踪。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路沅一眼:“谁告诉你的?” 问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阿金说的。”路沅仿佛不懂得设防,凡他问了,总会如实回答。 “他还说了什么?”唐子谦淡淡问。 “说你为了替辛夷报仇,派他暗杀当朝宰相。” “还有吗?” 路沅想了想,摇头:“没了。” 唐子谦点点头:“也够多了。” 路沅不懂。 唐子谦勾了勾唇,道:“你知道暗杀当朝宰相是什么罪?” 路沅不知道,但肯定是大罪,她忙问:“有人在抓你吗?你没留下什么把柄吗?” 唐子谦不语,只似笑非笑看她。 路沅渐渐懂了,涨红了脸有点生气:“我怎么会出卖你!”神色顿时因气恼鲜亮起来。 唐子谦轻笑:“辛夷不是我的侍妾。” 她干净透明的眸子一瞬间如同被点亮了,有了光,连语气语声都开始上扬:“那怎么阿金这样……” “辛夷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唐子谦含笑低声,“如果当年她没有死,我会娶她为妻。” 话落,他眼眶微微濡湿,却如释重负。 仿佛完成了一件搁置许久的事,又仿佛说完了一句停顿多年的话。 那是当年辛夷没说完的话,也是当年他来不及出口的回应,到后来只能深藏心底,再没人提起。 他对她一直都不好。 不好到当她不在了,他根本没有脸去追念、去深情,去承认心里有过,去臆想一个虚无缥缈的如果。 “如果当年她能活下来……我会乞求她的原谅,会发誓一生一世爱她护她,会带着她一起回到凉州,驻军青海畔,牧马王城郊……” 第458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七) 如同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一切都沉寂下来。 包括路沅。 她沉默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灰泥:“我去吃饭了!” 话还没说完,人就不见了。 唐子谦抬起头。 她离开的方向,夕阳正暮,昭示着一个白昼的结束…… …… 次日晨起,穿衣洗漱间,唐子谦动作迟缓片刻,吩咐道:“去看看路姑娘在做什么!” 须臾,侍从回报:“路姑娘在亭子顶观日出。” 唐子谦将出房门的脚微顿,转向东去。 东园假山上的亭子,是都督府的制高点,路沅很喜欢在这里看日出。 她也曾热情邀请过唐子谦一起,唐子谦没理她。 唐子谦到了假山下,远远望见亭子顶上一团人影。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那身影显得渺然飘忽,仿佛一眨眼就消失了。 但是唐子谦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人还在。 而且还抬起手臂,朝他挥了挥。 唐子谦笑了起来。 他以为她会离开,但是没有。 …… 回府后,唐子谦又去花田上看了一眼路沅还在不在。 还在。 仍旧在花田里忙忙碌碌。 这要是放在过去,那姑娘定会高兴得叽叽喳喳。 但她或许还是不高兴,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埋头拿着小锹劳作。 她的小土锹是自己做的,小巧精致,劳作的时候,她会很小心让自己不要沾到泥。 但她又有点毛手毛脚,再小心翼翼,也会在手上、脸上、甚至下巴脖颈上都留下泥痕。 “看上去挺不会照顾自己的,竟然也能好好活到现在?”唐子谦笑道。 路沅总不同他说话,他要么转身走,要么,就得找点话说。 那边的白衣姑娘听了,抬起脸,正色道:“我很会照顾自己,我爹走后五年,我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我娘!” 言辞振振,颇多稚气。 唐子谦笑了笑,正想接下去说,那姑娘却又低下头不理他了。 唐子谦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恼不起来,只默默蹲下跟着一起松土。 他没有工具,便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 正一刀要扎入土中。 “不行!”手被路沅按住。 她严肃地说:“你又没有经验,怎么能用小刀?万一把根茎切伤了怎么办?”说着,递出自己的小锹,“你用这个!”顺手夺过他的小刀,一边用刀背轻轻拨弄土壤,一边絮絮叨叨,“你要这样……要轻一点……” 唐子谦看着她拿小刀的手。 习武人的手,不如寻常闺阁女子般柔美,但她的手指生得细长,捏着刀柄的姿势轻巧娴熟,煞是好看。 “你不是学剑的?怎么从不见你佩剑?”唐子谦问。 路沅顿了顿,低声道:“我还没有自己的剑……这次下山,也是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剑……”眉间若蹙,语气怅然。 显然,没有找到。 “我家中倒是有不少藏剑,”唐子谦语气随意地提起,“有吴剑、越剑,也有秦剑,有三尺长剑,也有尺余的短剑。” 路沅羡慕惊叹:“你家有这么多剑啊……” 唐子谦瞥了她一眼,见她只是纯纯的羡慕,只好继续说:“可惜我家中无人习剑,只能空置着。” “是挺可惜的。”路沅点头,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唐子谦默了片刻,又道:“宫里藏有承影、含光双剑,你练的是快剑,是不是需要剑更轻捷一些?” 路沅愣愣点头,迟迟疑疑道:“那是宫里的剑……” 唐子谦轻笑:“宫里怎么了?宫里也没人练剑。” 路沅沉默不语。 唐子谦从这段沉默中听出了拒绝,不由嗤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走。” “总不能丢下酒心蕊……”她小声地说,低着头不看他。 唐子谦蓦地心软,接着这话说道:“是啊,除了你,可没人会照顾它们,”忽然瞥见上回他拔掉的位置又种上了新株,“这是重新种上了?” 路沅顺着他所指看了一眼:“嗯,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开花,先养起来再说。” 总是自己毁坏的,唐子谦便格外上心一些,挪过去格外小心仔细地拿小锹伺候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又找来水壶,打算再浇点水。 “今天不能浇水,”路沅忙阻止他,“酒心蕊不爱水,七日浇一次就够了!” 唐子谦放下水壶,意犹未尽地围着那株酒心蕊又转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堂堂凉州都督,如今倒像个种树养花的农夫。” 路沅神色微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辛夷林:“我知道哪株辛夷是你种的。” 应该就是阿金挂彩绸的那株。 唐子谦也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都是我种的。” 如果那一年那一夜,一切还能继续,他不必再经历后来漫长的否定与挣扎,他一定会珍惜那一段地久天长。 可如今,岁月已成另一番模样。 纵然辛夷花成林,他与她,终究各奔一方…… …… 没有战事的时候,凉州的日子很清闲。 唐子谦每日回府,都去花田看一眼。 他尤其关注那株被他毁坏过的酒心蕊。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一天天过去,也没见有什么长进,依旧是深紫的花苞,拢得跟贝壳一样严实。 好在其他酒心蕊也一样守着花苞没长进,就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唐子谦在这种近乎停滞的时间里,过得犹为自在。 酒心蕊开花,是在一个极不起眼的秋日午后。 他刚刚回府,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正要询问仆人,突然想起路沅提过的“花开如酒成”。 唐子谦赶到西园时,酒心蕊已绽放过半。 深深浅浅的紫,层层叠叠的瓣。 极不起眼的花苞绽开之后秀美胜芍药,初露端倪的花蕊似笼着淡淡的烟。 路沅就在这淡淡的烟之中,白色的衣裙被花烟染上了紫。 她双手小心翼翼摘下一株已经完全盛开的酒心蕊,又小心翼翼捧着放入身旁的一只陶罐中,因为太专注,甚至没看唐子谦一眼。 “这么快就摘了?”唐子谦问。 她抬起头,面容如隔云雾。 “酒心蕊的花完全盛开之后就可以采了,”她的声音从云雾中飘来,也有些模糊,但语气十分认真,“采下后,要用陶罐避光储存,每日浇灌半两凉酒,可以坚持三月花开不败,来得及年底送进京吧?” 唐子谦笑:“不用等年底,等你采完了,明日我便派人送进京。” 路沅“嗯”了一声,低头继续采摘。 花开盛大,衬得花田中的人比往常小了一些,显得十分安静乖巧。 唐子谦看得心中蓦然柔软,笑道:“你赠药与家母,皇后一定很高兴,到时候叫她将宫中藏剑拿出来让你挑一把。” 路沅动作一顿,好似在发愣。 唐子谦挑眉:“怎么?不想要?”玩笑似的威胁。 路沅点点头,又摇摇头。 唐子谦脸上的笑逐渐淡去。 “唐子谦……”她轻唤后,低低一叹,“酒心蕊花开,我要走了……” “我想清楚了,虽然辛夷已经不在,可我还是能经常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我不想要这样,那我还是不要了……” …… 散着酒香的陶罐堆了满满一院子。 路沅离开前,将所有的采下的酒心蕊细细装了陶罐,浇灌过凉酒后,全都留给了他。 她说过,她想找个喜欢的地方种下酒心蕊,等开花了,就送给喜欢的人。 她毫无保留,全都送了他,但是人却走了。 “真是个薄情的姑娘……”唐子谦喃喃自语。 说罢,却又自嘲一笑。 “小心送至京城,献给皇后娘娘!”唐子谦吩咐道,停顿片刻,又道:“若娘娘问起,便说是楚女路沅所种。” 依照唐皇后的性子,必有重赏。 仆人搬着陶罐陆续离开。 很快,昨日繁华盛景的西园一隅,只剩下空旷和荒芜。 唐子谦扫了一眼,却在荒芜之中,发现了一处异常。 他定定看了许久,才抬脚走近。 他从未走得这样小心翼翼,生怕脚步稍微重一些,就会震碎了什么脆弱的存在。 脚步停后,他蹲下身,凝视着花田上仅剩的一株花苞。 是曾经他毁坏过那一株。 路沅将它重新种下后,它没有如路沅担心的那样枯萎死去,但也总不如其他的花株精神。 于是他和路沅都下意识对这一株多照料几分。 如今,其他的酒心蕊都已盛开采摘,唯独这一株仍旧蔫蔫地艰难地顶着花苞。 也还活着。 他没有那么怜香惜玉。 死了也就死了,但能活下来—— 唐子谦拔出随身的小刀,用刀背轻轻拨弄土壤。 像路沅曾经做过的那样…… …… 冬月初的时候,京中来使。 来的是虞隽。 奉唐皇后之命,赐下承影剑,与楚女路沅。 “楚女路沅何在?”虞隽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唐子谦。 唐子谦端详着承影剑,笑:“她不是我都督府的人,已经走了。” 虞隽意外。 凉州进贡酒心蕊,唐皇后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内情,才令他亲自跑一趟,打探一下那名楚女。 怎么走了? “那这赏赐——”虞隽的目光在唐子谦脸上定了片刻,心生一计,“不如由都督代为转交?” “娘娘的赏赐,怎么能代为转交?”唐子谦虽然是这样回答,脸上一闪而过的心动却被虞隽捕捉到了。 也算完成任务了,虞隽安慰自己。 随后换了话题:“娘娘还问都督今年年底是否回京?” 唐子谦犹豫了。 地方治官三年一次进京,戍边将领更是三五年不等,没有年年回京的常例。 他去年回京是上书奏请过的,一来凉州无战事,二来奏报吐谷浑治理事宜,三来惦记阿娘的身子。 今年本来也是要回去的,甚至打算好了带路沅同行。 后来路沅走了,他也忘了这件事,迟迟未上书奏请回京,才惹来唐皇后这一问。 那……要回京吗? 他走了,谁来照顾那株酒心蕊呢? 唐子谦犹豫再三,缓慢地摇了摇头:“今年不回了……” 等花开了,再回。 …… 虞隽又带着承影剑回京了。 夜里,唐子谦做了个梦,梦见路沅回来了。 他笑着问她为什么回来? 她好像有点不高兴,鼓起腮帮,冲着他“呼呼呼”地叫。 一直叫,一直叫,一直到把他叫醒。 醒来才发现,窗外刮起了大风。 大风夹着大雪,从门窗缝里刮进来,“呼呼呼”地叫响。 酒心蕊! 唐子谦猛地冲出房门,抄起蓑衣斗笠,直奔西园。 天灰蒙蒙亮,荒芜的花田上风雪如画笔暴力刷过。 那株独苗疯狂摇摆,花苞几乎贴地,似乎随时脱离花茎而去。 直到唐子谦在它身旁站定,挡去风雪的来向,它终于停止了垂死挣扎的姿态。 贴地的花苞蔫蔫地往回弹了少许。 唐子谦将斗笠摘下,斜立地上遮挡,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这么大的暴风雪,连边上秃枝的辛夷木都晃动不止,小小的花株…… 他不禁轻叹:“要是能活下来,我——” “唐子谦?” 一道绵绵软软的声音被风雪打散,然后灌入耳中。 唐子谦猝然抬起头。 “酒心蕊不怕风雪的啊!” 肆虐的风雪中,少女纤长的身影闪至他一侧,俯身,伸出手指,对着花苞弹了一下。 那花苞像是一个激灵,又像是偷够了懒,颤巍巍站了起来。 “它本来就是生在高山断崖边的,别看它花枝纤细,总要人照料,但多大的风雪,也为难不了它!” 说着,白衣少女俯身,伸出细长的手指,对着花苞弹了一下。 那花苞像是一个激灵,又像是偷够了懒,颤巍巍站了起来。 她便抬起脸,冲着他得意地一笑。 矇昧的天光照见风雪,也照见她的脸,生动,美丽,又孩子气。 唐子谦也笑了:“你怎么回来了?” 她突然目光闪烁:“想起来还有一株酒心蕊没开花来着……啊,唐子谦,我不在的时候,是你在照顾它吗?”她站起来,绕着他蹦蹦跳跳打量了一圈,“啧啧!唐都督现在果然很像种树养花的农夫了!” 忽又不高兴地皱起鼻子:“你笑什么?” 仿佛嫌弃自己绵软的嗓音不够气势,竟学着风雪向他恶狠狠地“呼呼”了两声。 和不久前梦里的一样。 唐子谦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在想,如果现在是另一个人看到我,可能会说——” “唐子谦,你身上留了路沅的影子,我不想要你……” (唐子谦番外完) 第459章 殊途——原书番外(一) 若命当殊途,这乱世,终将如你所愿。 ——题记 …… 太兴十三年,深秋。 东宫,丽正殿。 朱红的殿门敞开,如同一个画框。 画框内,背景是殿宇深远,天色寥寥。 美人绝代,步入画中。 太子李枢迫不及待站了起来:“阿容,你来了!” 京城无人不知,礼部侍郎之女叶倾容是太子李枢的天上月、山巅雪。 但天上月和山巅雪,都是冰冷的。 “人呢?”叶倾容冷冷问。 李枢使了个眼色。 禁卫带上来一名少年。 十三四岁的少年,肌肤如雪,姣若好女。 他看到叶倾容惊讶了一下,随后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孩子:“叶小姐真的来了啊!” 叶倾容朝他点了点头:“我是你阿姐。” 少年歪了歪脑袋,露出单纯又困惑的表情:“可是阿吴没有阿姐。” “现在你有了。”叶倾容平静地说。 李枢皱了皱眉,打断他们的交谈:“李穆在镇州?” 叶倾容终于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他在你心里啊!” “阿容!”语气不悦。 叶倾容笑。 其实哪有什么爱如疯魔,她早料到李枢是为了前太子李穆的消息。 “我说得不对吗?他在你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提醒你认清自己,提醒你记得你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 “孤的太子之位怎么来的?”李枢冷冷一笑,“李行远是怎么跟你说的?” 叶倾容笑而不语。 “常山王府有不臣之心久矣,李穆不过是他们一个借口,不管有没有李穆,他们都会捧出一个李穆。” 叶倾容还是笑而不语。 李枢沉下脸:“阿容,孤待你不薄!” “可是李行远待我更好啊!”叶倾容终于开口,伸出手指比了个数,“他分了我六万镇州军,六万哦!” 镇州军共十二万。 六万,那是整整一半的兵权。 李枢,以及边上的阿吴都为之动容。 “他真的分你一半兵权?”李枢不信。 “是啊,”叶倾容笑,“你给得起吗?” 李枢自己都没六万军队。 “你一介女子,竟然如此野心勃勃,”李枢眸色沉沉,“莫非还想跟着李行远一起造反?” 早在去年前太子李穆“病故”后,常山郡王李明义就举动频频。 然而,不久之前,李明义突然暴毙。 此后,镇州十二万兵马尽归世子李行远。 而李行远刚拿到镇州全部兵权,转头就送了一半给美人。 可叶倾容要这六万大军做什么? 她只是个女子。 叶倾容却只笑笑不说话。 “可你现在来了这里,六万大军不是没了?”阿吴仍旧满眼的单纯困惑。 叶倾容含笑看他一眼:“我们至亲骨肉,便是十二万大军,我也舍得下。” 阿吴顿时亮了起来,似黑琉璃般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他们都说你会来,我还不信,我就是想看看……既然你真的来了,我也不会——”语顿,掩唇一咳。 叶倾容目光骤缩,猛地朝阿吴冲去。 身形一闪,迅疾如风。 但为时已晚。 阿吴委顿在地,抵唇的指间溢出黑红的血。 “你走吧。”他笑着说。 李枢也意识到了,立即喝令:“抓住她!” 禁卫自门外涌来之际,叶倾容拧转飞身而出—— …… 追兵不舍。 至城外三十里,叶倾容突然停步转身,随后漫天箭影,扑杀追兵。 厮杀阵外,一名轩昂俊美的青年皱眉看着叶倾容:“没救出来?” 谁也没料到,叶倾容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 谁也没料到,李行远竟亲自带人在城外接应。 “饮毒自尽了,”叶倾容抹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借我一匹马。” “还要去哪儿?” “找一个人。”叶倾容回答得很简单。 “这次为了救你,京城仅剩的人手应该都废得差不多了。”李行远不赞同。 自从叶倾容亮明身份问他要兵权后,在他眼里,叶倾容就只是同盟了。 同盟之间,更多是利益。 但叶倾容也很坚持:“燕国公长女有难!” 李行远微怔。 燕国公长女唐娇娇,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儿。 他从前暗中见过几次,甚至思量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抱得美人归。 但后来镇州诸多变故,经历过背叛与绝望后,那些少年绮思早已不知何处去。 此时听叶倾容提起,李行远脑中又浮现出那少女红衣艳绝的身影,但容颜却有些模糊了。 只他怔愣的片刻,叶倾容已跃马离去。 李行远下意识也上马,却被亲从拉住:“主公——” 左右俱是劝阻。 李行远深深望了一眼远方…… …… 秋风叶落,道路尘扬。 叶倾容马不停蹄,丝毫不敢放慢速度。 她和唐娇娇其实没什么交情。 甚至因为李枢,已被指作太子妃的唐娇娇一直很不喜欢她。 当初的燕国公府风光无限,唐大小姐不喜欢的人,不用她说什么,都有人替她动手刁难。 便是那些动手刁难的人,叶倾容也从未放在心上,何况唐娇娇。 但总有人以为她与唐娇娇势同水火。 因而之前她一进东宫,领路的内侍便一脸讨好地告诉她唐娇娇的惨状。 燕国公父子战场失踪后,皇帝便开始动唐、顾两族,唐娇娇为求李枢援手,将阿吴的身世捅给了李枢。 但李枢得了阿吴,却没有放过唐娇娇。 内侍说,太子下令,将唐娇娇捆住手足丢出城去。 那么高傲的大小姐,那么美丽的少女…… 叶倾容眸色一暗。 “驾——” 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 城外几番找寻,最终停在一间破庙内。 朱红的锦香罗碎裂,灿金的飞雀簪染血。 叶倾容看第一眼的时候几乎窒息。 然而,地上三具尸身,俱是面目脏污、死不瞑目的乞儿。 唐娇娇呢? 叶倾容里里外外找了两遍,始终没找到唐娇娇的踪迹。 庙外马嘶勒停,步履匆匆入内。 竟是李行远。 他目光扫视一圈,上前拾起碎罗与断簪,指间摩挲,不自觉蹙眉。 “可能被人救走了,或者自己逃走——”叶倾容说完,看看地上三具尸体,觉得也不像是自己逃走的。 “附近找找!”李行远吩咐随从。 “别找了,”这次却是叶倾容不赞同,“既然有人救了她,就不必再找了,这里对我们来说不安全。”说罢,疾步跃上马背,回眸对上李行远不解的目光。 “还有两个——” (本章完) 第460章 殊途——原书番外(二) 山风号啸,掩惊惶痛哭。 老树悬缀崖上,俯瞰生死。 叶倾容赶到时,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儿正死死咬住一名兵吏的手。 死死地咬着,叶倾容喊了数声也不见松口。 最后只能敲晕带走。 …… 灯烛如豆,照见女孩儿额间细密的汗。 睡梦中,不知是什么令她惊惧恐慌,毫无血色的唇颤抖不止。 叶倾容沉默地看着。 燕国公战功赫赫,遭君王猜忌久矣。 这一番蓄势发难,怎能不斩草除根? 她还是来得太晚,只堪堪救下燕国公幼女。 燕国公幼女,她从前见过。 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女孩儿,连最是目中无人的唐娇娇也为她弯腰理鬓、絮絮叮咛。 这女孩儿生了一双灵秀无邪的眸子,容貌又承袭了唐氏的明艳与顾氏的清丽。 原本也该是个天之骄女。 如今,却是个家破人亡的孩子。 家破人亡,如同当年的她。 叶倾容垂眸掩下涌动的情绪,上前一步,拍了拍那女孩儿瘦弱的肩。 才刚碰到,女孩儿猛然惊醒,一下从床上挣起,咬住了叶倾容的手。 咬在手上,叶倾容却觉得心里疼了一下。 燕国公府千娇万宠的小女儿,落得跟山林间的小兽一般,色厉内荏地凶猛。 “我是叶倾容。”她柔声道。 女孩儿的目光逐渐聚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逐渐松开牙齿。 “叶小姐……”软软糯糯的女童声却带上了不应有的嘶哑。 “喝药。”叶倾容抬了抬另一只手上端着的药碗。 女孩儿却警惕地往后退了退,视线扫了一圈,白着小脸问:“我阿娘呢?”声音颤抖。 “没了。” 女孩儿的瞳孔涣散了一瞬,随后脸颊紧绷,颤抖,像是死死地咬住了牙根,大颗的泪珠含在眼里,颤出动人的光晕。 叶倾容伸出手指,撬开她的牙关。 她迁怒似地咬住了叶倾容的手指,就像昨日咬住那兵吏的手一样凶狠,一下子就见了血。 叶倾容面不改色地将药碗送到她面前。 “把药喝了,我带你去报仇——” …… 燕国公府的仇人,是当今皇帝。 功高盖主,卸磨杀驴,不外乎此。 叶倾容原以为自己要解释一下其中缘由,不想唐皎皎很快就接受了。 燕国公的小女儿,名叫唐皎皎。 “我阿姐呢?”唐皎皎问。 语气冷静得令叶倾容恍惚。 从前见她时,还天真稚气。 重新出发,仿佛一夜之间长成。 “下落不明。”叶倾容回答。 “为何下落不明?”唐皎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猜疑她是否说谎,“我和阿娘离京前,阿姐进了东宫。” “李枢负她。” “与你有无关系?” “你觉得呢?”叶倾容不答反问。 小姑娘闭嘴不言,连眼神也藏了起来。 叶倾容突然觉得,这小姑娘一定能报仇成功,无论她把谁当成仇人。 “我要怎么报仇?”她问,语气蓦然低落。 “我教你,”叶倾容递给她一把短刀,“待兵破京城,用这个刺进仇人的心脏——” …… 常山郡王李明义生前,已经借前太子李穆的名义起兵。 李行远接手镇州兵权的时候,镇州军早过了太行山,往回撤也是死路。 恰逢此时,叶倾容被迫进京,李行远索性领着军队又推进了三个州府。 而叶倾容的目的,也是颠覆。 太兴十四年春,李行远兵破京城。 然而,皇帝与太子都弃城西逃了。 …… “教我武功,我去益州行刺,以绝郡王后患!” 被唐皎皎拦下时,叶倾容正要去见李行远,闻言莞尔一笑:“郡王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姑娘为他出生入死。” 李行远虽然还是郡王,却已占据了皇宫。 他站在宫殿高阔的台基上,将两名少女的纠缠看在眼里。 待叶倾容走近时,便问:“我记得你与唐娇娇素来不睦,怎么一直将她妹妹带在身边?” 叶倾容笑道:“我不带着她,她要去哪儿?” 家破人亡的孩子,不带着,不给她个希望,她要怎么撑下去? “终究是个姑娘。”李行远皱眉。 叶倾容失笑:“那也还是个孩子,我能把她怎么了?” 李行远皱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三遍,问:“你预备何时认祖归宗?” 叶倾容本不姓叶,而姓秦。 也不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而是惠昭皇帝恩师、前太子太傅的嫡孙。 秦宵。 惠昭皇帝病故后,秦太傅被查出通敌书信,秦氏一夕覆灭。 也是和如今的燕国公府一样,斩草除根。 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活下来,只为复仇。 眼下,仿佛已大仇得报。 接下来呢? 认祖归宗? 叶倾容不答反问:“那边答应没?” 李行远脸色变了变:“还是不肯!” 当初李明义起兵,宣称太子李穆并未病亡,而是受当今迫害,逃亡镇州。 镇州军乃是奉惠昭皇帝血脉,光复正统。 但到了李行远这里,就没有再提太子李穆。 因为在李行远兵变夺权的那天,李穆那厮,断发出家了! 想起这件事,叶倾容就觉得好笑。 如果李穆跟在李明义手里一样乖乖的,等李行远打到京城,肯定会扶他上位。 李行远不似其父,并不贪权,日后李穆总有真正掌权的一日。 不想掌权,也可禅位于李行远,做个富贵闲王。 可这少年一声不吭断了发,搞得所有人都骑虎难下。 叶倾容笑:“我若辅佐惠昭皇帝之子登基,那是拨乱反正,光宗耀祖,跟着你算怎么回事?乱臣贼子?” “算了,我怕家祖父从下面爬出来揍我!” 李行远无奈:“可这厮软硬不吃,也不知求什么?” “放他走吧,”叶倾容说,“不想做皇帝,就放他走吧。” “那你就继续做乱臣贼子?” “我继续做叶倾容如何?”他笑意盈盈,容色绝美。 李行远皱眉:“你想一辈子做个女人?” 叶倾容拢了拢华美的披风,懒洋洋道:“先做着吧。” 他现在恢复男身,怕唐家那小姑娘受不了这刺激。 李行远也无所谓他做什么,目光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我总觉得,他还要惹事。” 叶倾容想说不至于,可脑中浮现出李穆那双阴寂的眼睛,又哑了声。 “李明义突然对我下手,也有他的功劳在,”李行远神色极淡,“有人看到他见到李行达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李明义的脸色就变了。” 李行达是侧妃所出的幼子,李明义爱若珍宝。 “他说了什么?”叶倾容问。 “不知道。”李行远摇头。 无非是挑拨之言。 但一句话,就葬送了父子亲情,可见这份情也没多少。 所以李行远并不怨怪李穆。 只是他看到少年那双眼睛,总是忍不住心寒。 那双眼睛,漆黑沉寂,看不出欲求,没有一点光。 (本章完) 第461章 殊途——原书番外(三) 雪压朱甍,美艳剔透。 令她想起朱颜阁的冬。 朱颜阁,住着她的阿姐,全京城最美的女孩儿。 阿姐怕热,深冬也不将炭烧旺,还总爱在廊下坐着。 每年父兄从凉州送来的毛皮都会做成她身上簇新蓬松的斗篷,细密柔软的绒毛衬着她明艳倾城的脸儿,就是她这个亲妹妹也常看痴了过去。 倘若见她来了,阿姐便会一边皱着眉让人再添个炉子,一边让她跑慢点儿。 又倘若这时檐上的雪摔落地上,阿姐便会挑起眉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唐小白!雪都让你震下来了!” 小白这个名儿也是阿姐取的。 她一直不忿,曾去向阿娘抗议,凭什么阿姐可以随随便便给她取名儿? 阿姐追进来,一把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趾高气扬地说:“凭我是你阿姐!” 她年纪小,百般挣扎都挣脱不了阿姐的魔爪。 而阿娘,只会在旁笑。 她当时气坏了,可如今想起来,却忍不住笑。 笑了两声,便哽住了喉。 她是唐皎皎。 没有人再唤她“小白”了…… 唐皎皎仰起脸,使劲眨了眨眼。 眼中雾气散去,再次看到檐上的雪。 她看了半会儿,忽然跺了跺脚—— “咚咚!” 又跺两下。 “咚咚!” 檐上的雪纹丝不动。 唐皎皎“噗嗤”笑了。 阿姐就胡说,她才震不下雪来呢! 刚笑开,便又敛起,有些心虚地往院门口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叶倾容抱臂倚着门框,笑吟吟看着她。 唐皎皎脸一红,恼羞成怒:“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倾容笑而不语,却突然拔剑一挥。 剑气挟寒意,自唐皎皎头顶掠过。 随后,“啪”的一声。 她低头。 一捧雪摔落在脚边。 叶倾容将剑塞到她手里:“练练!” 唐皎皎抿着唇握紧剑,斜上一挥—— 檐上雪纹丝不动。 她咬了咬牙,再上挥—— 两次。 三次…… 叶倾容含笑看着。 小姑娘像是憋着一股气,脸儿泛着红,乌圆的眸子晶莹闪亮,看着比往日鲜活许多。 原该如此。 正想再出声指点两句,忽然跑来一名仆人,附耳低语两句。 叶倾容神色一凝,点点头,看了唐皎皎一眼,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一道微弱的剑气划出,檐上雪塌落一角。 “啪!” 唐皎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她第一时间回头去看叶倾容,却只见到消失在门外的一片雪青色的衣角。 满腔兴奋陡然回落。 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离开? 垂落的剑尖无意识划动两下,唐皎皎抿抿唇跟了出去。 这里是旧太子府,前太子李穆故居。 李行远从太极宫搬出,住进了旧太子府。 唐皎皎跟着叶倾容也住了进来。 这个太子府确实很旧了,她跟在叶倾容后面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枯木颓垣。 而且越走,景象就越发冷清,也……越发渺无人烟。 照理说,常山郡王李行远住在这里,应当守卫森严才是。 可自从她们转入一道门后,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安静得有些诡异。 太过安静,也便无从掩饰唐皎皎的脚步声,很快就被叶倾容发现了。 “你怎么在这儿?”叶倾容看到她,眼里的凌厉散去。 但方才一瞬间显露的杀意仍旧令唐皎皎胆战心惊。 “我学会了。”她干巴巴地说。 她却还对方才叶倾容的杀意惊魂未定,掐着手心,绷紧了脸说:“我学会那招了。” 叶倾容笑了:“你先回去,我有点事,等会儿过去看你。”声音比方才柔软许多,看着她的目光也温柔怜爱。 唐皎皎低下头,“嗯”了一声。 …… 夜幕降临后,唐皎皎再次出现在那道门后。 圆石铺成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往深幽之处。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独门的小院,院内点着灯,但不亮。 周围雾蒙蒙地暗着,院子外静寂深沉,不见人影。 唐皎皎紧张得手心冒汗。 阿兄说过,凡猛兽出没处,百兽罕至。 这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 她站在小院门外,抬起手,却半晌没有落在门上。 要进去吗? 她大仇未报,是不是不该置身险地? 可太子府内,能有什么危险? 正内心挣扎时,里面传来一道声音:“进来。” 唐皎皎愣住。 这声音,静淡无波,没有一丝情绪。 但听这嗓音,仿佛……是个少年? 门“吱呀”推开。 里面是个很小的院子,只正屋点了灯,烛火摇曳,人影飘忽。 她又往里走了两步,终于见到了刚才说话的人。 确实是个少年。 端坐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看着她。 那双眼睛格外黑沉,似乎连光都照不进去。 他的肌肤确实格外白的,白得似乎光都能照透。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年。 十三四岁,苍白、病弱,却漂亮得令人惊叹的少年。 但更令唐皎皎诧异的,是少年光秃秃的头顶。 居然是个小沙门! “你是谁?”唐皎皎好久才发出声音来。 小沙门没有回答,却问:“你是唐世恭的女儿?” 唐皎皎一惊:“你认得我?” 小沙门依旧没有回答,口中淡淡道:“唐世恭父子战场失踪,凉州军应该已归李行远和叶倾容——”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往她身上一掠。 “可惜。”他说。 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却在唐皎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 唐皎皎回去后,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叶倾容和平时一样来到她这里。 唐皎皎没说话,只盯着她的脸看,想从中看出类似心虚的情绪。 但是没有。 “他跟你说什么了?”叶倾容皱眉问。 但那少女还是不回答。 叶倾容捏捏眉心,叹道:“别听他乱说,他——”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为什么帮我?”唐皎皎突然问。 为什么? 叶倾容噎了一下,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帮你?” 这样一个身世堪怜的小姑娘,他有什么理由不帮? “因为我是燕国公的女儿?”她问。 “算是吧。”叶倾容点头。 燕国公父子再怎么功高盖主、张扬跋扈,戍守凉州十余年也是事实。 他们的家眷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容姐姐……”那少女忽然轻声唤,同时,朝他走了一步。 叶倾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少女仰起脸,清澈澄净的眸中,悲伤一览无余。 “容姐姐……我母亲惨死眼前,父兄生死不明,阿姐……也不知身在何处,我可以……将你当作姐姐吗?” 少女柔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攀上他的手臂。 拒绝的话便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容姐姐……阿皎真的,很想为家人报仇。”她说。 叶倾容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叹:“我帮你……” (本章完) 第462章 殊途——原书番外(四) 唐皎皎再次见到那个小沙门,是在太兴十三年的除夕。 这一夜,太子府几乎所有人都在前殿欢宴,她独自一人在后苑漫无目的地游走。 然后遇到了那个小沙门。 他坐着的时候仿佛与她同龄,站起来,却高了她许多。 一袭白衣,清瘦修长。 漆黑的眸如夜,眼尾一点墨痣,清媚天然。 唐皎皎虽见过他一次,再见仍为他的容色惊艳。 就在她怔愣时,小沙门淡淡看了他一眼,从她身侧走过。 “你去哪儿?”唐皎皎追了两步问。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唐皎皎有些气恼,想要伸手去拉他。 还没碰到,便似被什么扎了一下手,匆匆缩回。 前方,一道不起眼的门洞开。 门外是沉沉的夜,借了门内微弱的光,隐约见流霜似霰。 那白衣沙门迈过门槛,走入那片流霜之中。 一眨眼,便淡去。 唐皎皎猝然回神,正要追出去看看,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两人,横刀拦去她的路。 “回去!”侍卫装束的两人低喝。 “可是他——”唐皎皎抬手要指,那道门却在瞬间关闭。 “回去!”侍卫再次喝令,面冷似冰。 唐皎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 没有流霜,也没有小沙门。 那个人,究竟是谁? …… “你没必要知道。”叶倾容道。 唐皎皎在那一处角门被拦下后不久,叶倾容就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他待唐皎皎素来温和宠让,但这一回,听完事情的经过,神色却十分冷淡。 “容姐姐……”小姑娘软软地拉住他的手。 他反射性地甩开了。 甩开之后,才回过神看唐皎皎。 小姑娘眼里惊愕又无措。 “阿皎——”叶倾容朝她伸出手。 她却退了一步,眸光倔强。 “你生气了?”她语气僵硬起来,“你若嫌我多事,我就、我就——” “没有!” 千娇万宠的小姑娘,谁忍见她露出怯意? 叶倾容受不了,一把拽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僵硬着不肯妥协:“我就回燕国公府去好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有了哭音。 燕国公府啊…… 曾经金玉满堂的燕国公府,已经被抄得什么都不剩了。 在这万家团聚的除夕夜,叶倾容甚至不能将这小姑娘同那破败的府邸放在一起想。 “我没生气,”他轻叹,忍下拥她入怀安抚的冲动,“我只是着急。” 前太子李穆,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唐皎皎却见了他两次。 李行远明日便要登基,所有知道李穆存在的人处境都会很微妙。 “忘了那个人……”叶倾容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吻了吻这女孩儿的发。 …… 除夕尽,新岁至。 元日,新帝登基,改元建元。 当年李行远以六万镇州军赠佳人,原以为登基后会册立皇后。 然而没有。 …… “容姐姐,他怎么这样对你?” 叶倾容眼皮也没动一下,将少女执刃的手抬高少许:“专心点!” “阿皎是为容姐姐不值。” 叶倾容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李行远一直在找你阿姐。” 少女的动作陡然停滞。 叶倾容垂眸看她。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少女莹白的脸颊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细密的睫毛颤颤地垂敛,看不到眼里的思绪,淡粉的唇不自觉抿着,抿出一道如嫩芽般的印痕。 叶倾容下意识伸出手指,抚向她唇角的印痕,却在将触到时,手指屈敛,垂下手去。 “他找我阿姐做什么?”唐皎皎问,语气紧绷,而神色挣扎。 “找到你阿姐不好么?”叶倾容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 李行远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暗中去找。 “他已经有你了,还找我阿姐做什么?” 叶倾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找到你阿姐,你打算怎么办?” 唐皎皎抬起头看他。 她终究道行太浅,看不透眼前人的想法,便试探问:“你在意?” 叶倾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唐皎皎却突然有些兴奋:“你在意什么?怕李行远不要你?” 叶倾容拍了拍她的脑袋:“专心练吧!” 转身正要走,却被牵住袖角。 少女的眼睛纯净无邪,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蛊惑。 “容姐姐……”她将声音放得柔软极了,“你教我武功,助我复仇,对我这样好……就算我阿姐回来了,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 她没有说。 叶倾容却觉得她会极了,比她那艳色倾城的阿姐还会。 事实上,唐皎皎也生得极美。 慧黠,灵秀,皎若芙蕖。 李行远有次在后宫看到她,竟没认出来,还使人打探。 叶倾容听闻后,直冲两仪殿,开门见山:“不要打她的主意!” 李行远愣了愣,笑:“我不过问了两句,看把你吓得。” 又道:“这么喜欢,怎么不早日恢复男儿身,把人娶了?” 叶倾容皱眉:“胡说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李行远哈哈大笑:“她是个孩子,你也没大多少,还挺年纪相当的!” 确实,他只年长唐皎皎四岁,甚至还没及冠。 在很多人眼里,这还是个年少气盛的年纪。 但他身负血仇,就没年少气盛过。 “她与亲长失散,年幼无依,我不过暂为照看而已。”叶倾容道。 至于授武复仇一事,他并未与李行远提起。 李行远听了他这句话,却敛了笑:“原本想让你去收编凉州军,但最近得到消息,凉州那边有异动——” …… 山水池畔,少女剑影翩跹。 叶倾容静静看着,直至她收剑亭亭而立。 “杀人的剑,不必舞得太好看。”叶倾容评价。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刚垂下的剑尖挑起,挽了个绚丽的剑花。 叶倾容正看着那朵剑花,冷不防,眼角捕捉到一道寒光。 他微偏了偏脖子,任短刃横在自己颈侧。 “这个好看不?”少女扬眉冷笑。 叶倾容也笑了。 她是个天生的刺客。 假以时日,李枢必然死在她手里。 但,他突然有点不忍。 “年后我将率军攻打益州——”他说。 唐皎皎听到这里眼神就变了。 去年冬天,老皇帝在逃亡途中染病身亡,李枢即位后,偏居益州。 “你在京城等着,我把李枢的人头带回来给你,好不好?”他柔声问。 唐皎皎却连脸色都变了:“你教我武功,不是让我亲手报仇吗?” 叶倾容不语。 起初是,现在却不想了。 “容姐姐……”她抓住了他的手,急得目光盈盈颤颤,身子几乎偎进他怀里,“求你……” 叶倾容轻易地投降了:“我带你去,但你不能独自行动,要听我——” 戛然而止。 女孩儿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甜美的馨香盈满鼻间,醺醺欲醉,连她感激的奉承都听不分明。 直到她从怀里离开,叶倾容才感觉神魂飘回了原位。 而不久前,李行远与他的建议也有了决断。 “待益州平定,我会直接转道去凉州,你也随我一起去——” 他有些不自在,没有看唐皎皎的脸,因而错过了她眼神的变化。 “到时候,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叶倾容”将“死”在益州,他将以另一个身份,从凉州,带她回京。 (本章完) 第463章 殊途——原书番外(五) 建元二年春,攻益州。 然蜀地多山,易守难攻。 除非,里应外合。 “我去刺杀李枢!”唐皎皎道。 “我会把李枢的命留给你。”叶倾容道。 早在出发前,他就作过最坏的打算。 只身潜入益州,刺杀李枢,然后死遁。 只是不知,当他的“死讯”传出益州时,这女孩儿会不会为他惊惶悲恸? 当然,他一定会尽快与她相认,免得她不知所措。 可心底深处,仍有一些隐秘的期待。 “你教我杀人之术,难道只是让我等着你把人捆到面前再动手?”唐皎皎不服。 叶倾容无奈地笑。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去。 唐皎皎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决心,抿了抿唇,声音低下来:“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你说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叶倾容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柔声道:“等我回来告诉你,”见她抬眸盈盈,又添了一句,“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 大约是有些事终于结束、而有些事即将开始的缘故,又或者是终于明白或决定了什么,叶倾容在她的凝视下心绪起伏。 “阿皎……”他轻叹,抚上她的脸。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父兄的事?”她突然问。 叶倾容愣了愣。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这个…… 叶倾容缓缓点头。 “你去凉州,是不是为了收编凉州军?” 叶倾容心里突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李行远确实想让他去收编凉州军,但因凉州军异动,也是想让他金蝉脱壳之后,先暗中去凉州看看情况。 看看是否与失踪的燕国公父子有关。 如果是—— “我父兄失踪,与你和李行远,有没有关系?”她突然问。 问得很轻,很近,响在耳侧。 少女温热的气息拂在肌肤上,许多问题都随之浮出水面,清晰得令人难受。 叶倾容低头看了一眼抵在心口的尖刃,摇头:“没有。” “真的?”她半伏在他肩上,脑袋微微歪着,小鸟依人般娇俏可爱。 “真的,我不会骗你。”叶倾容低声道。 唐皎皎轻笑一声,手软软地在他胸前一抵,又蜷曲着向上拂掠,直至落在他颈间。 “可你一直在骗我啊……”她拿手指剐蹭着他伪装过的喉结,含笑的眼里却沁出一滴泪。 叶倾容想为她拭去那滴泪,却抬不动手,只能柔声说着:“别哭……除了这一件,再没有了……以后也再不会骗你了。” “怎么会有以后?”那女孩儿轻声说话时,嗓音格外软糯可人,可手里的刃尖却毫不阻滞地刺破他的衣衫,没入他的皮肉。 “阿姐说过,我要是蠢得能让同一个人骗两次,她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刀尖刺入时,叶倾容还不觉得痛。 可听了她这句话,叶倾容心口却疼了起来。 他扯起笑:“你阿姐素来不喜欢我,倘若她回来,定然不愿你与我来往。” “是啊。”她说。 “阿皎,你也骗了我。”叶倾容道。 女孩儿眼里再次滚落泪珠儿,也不知为谁落泪。 叶倾容叹气:“别哭……” “年前,李行远得到消息,说凉州军有异动,似乎有人在暗中收拢军队,我们猜测,可能是你父兄回来了,原本想带你去……” “你既不信我,就自己去凉州吧……还有你阿姐,当年被一个路过的不良帅救了,后来有人见她往西北去,或许也在凉州;” “你去了……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心口的刀尖仿佛又刺进去一分。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少女的声音嘶哑着。 叶倾容听了心疼:“没有,真的。” 这时,门叩响。 “叶将军?” 怀里的少女身子僵住。 那是他安排好的人,眼下原是他该动身去见李枢的时候。 “我怀里有块玉符,”叶倾容低声道,“你想手刃仇人,便拿了去吧,会有人接应你。”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微颤,探入他衣襟内。 他的心也跟着发颤。 “阿皎……” “我叫秦宵……” …… 益州被围数月,城内早已人心惶惶,也漏洞百出。 唐皎皎换上侍女的服饰,几经波折,终于到了李枢身边。 她从前见过李枢,很多次。 当年也是天之骄子,少年英姿,否则如何得阿姐青眼? 可如今一见,恍如隔世,判若两人。 消瘦,憔悴,眉间躁戾。 哪里还能见当年少年晋王的风采?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她脑中闪过这个疑问时,李枢看到了她。 “阿容?”他眯着醉眼辨认,朝她招了招手。 那少女衣雪青,佩竹笄,步履静静,身姿亭亭,不似柳媚花娇,反如玉剑流光。 “阿容,是你吗?” “你来见我最后一面?还是……” 少女一步一步走近,似一层一层薄纱揭去,露出的那张脸,却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杏眸明秀,带着几分傲然凌厉。 “娇娇……”恍惚喃喃。 也曾将那个美丽骄傲的少女视作未来的妻,可是后来……就疯了…… “娇娇是谁?”少女俯身轻问。 美丽的杏眸晃得他越发恍惚沉醉,连疼痛都迟钝了。 “抓刺客——” “陛下——” 呼喊惊乱中,不见了衣雪青、佩竹笄的少女。 只那双杏眸还饱含讥诮地在眼前。 “唐娇娇啊……定是来索命的……”他低声说。 无人听见…… …… 她走出行宫,走出益州城。 兵慌马乱之中,孤身走出,去往北面。 北面是凉州。 无论叶倾容是不是在骗她,她都要去凉州。 去找她的父兄,找她的阿姐,找回她失散的亲人。 她路过疾驰的战马,路过杀戾的长兵,路过含糊不清的怒吼。 直到道旁一句闲聊传入耳中—— “……也狠……叶家……女将军……被刺客……哎哟,小姑娘你怎么了?” 人高马大的男子忙丢下同伴上来扶她。 待扶起一看,却愣住。 好一个美貌的小女子! 只是好似摔懵了,一双漂亮的杏眸雾蒙蒙、暗沉沉,仿佛失了心智。 “姑娘,你没事吧?”男子关切地问,“你是谁家的小姐?你家人呢?” 小姑娘的眼睛渐渐回了神,木木地开口:“我同家人失散了。” “那你可有去处?哎,你一个小姑娘怎好独行?鄙姓陶,京兆人氏,你要去哪儿,陶某送你去可好?你要不放心的话……” 她静静地听完,问:“刚刚你说……叶将军怎么了?” 男子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片刻,谨慎地问:“你是叶将军的亲人?” 她摇头:“不是,只是好奇。” 男子迟疑道:“叶将军昨夜遇刺身亡……” 耳畔“嗡”的一声响,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见了。 她僵硬地转回身,望向来处。 山峦起伏间,刺眼的阳光照见红尘嚣嚣。 她已经走出太远,再看不见昨夜相依偎处。 恍惚,却见山间行道上,一袭白衣缓行,清瘦修长,不似凡人。 大约察觉到了什么,那白衣人驻足回眸,淡淡一笑。 这乱世,终如你所愿。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