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第一枭雄》 第1章 穿越 吴捷穿越了! 前一秒,他还全副武装,拼命在湘江上泅渡。 作为全旅最优秀的特战连连长,吴捷有幸代表全旅军官,参加全军军官综合大比武。 在前面的参谋业务、实弹射击等科目中,吴捷以轻微优势位列第一。眼下只剩下最后一项考核项目了:一公里武装泅渡。 他已经筋疲力尽,可第二名就在他的身后,只要吴捷稍微放松,全军第一的桂冠就可能失之交臂。吴捷不敢轻敌,采用蛙泳姿势,在保持领先优势的同时,尽量节省体力。 离终点只剩一百米了,吴捷加快了游泳速度。尽管体力即将不支,可他咬紧牙关,改用自由泳姿势,试图以最快速度冲刺到终点。 他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下身后,发现第二名落在他后面二三十米。看样子,第二名是追不上他了。 吴捷心里一阵庆幸。可他还是不敢放松,以最大速度向终点冲刺。他要取得最好成绩,他要打破全军记录,他要做全军最优秀的连长。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咔嗒”,吴捷肩膀突感轻松。不好,枪背带上的卡扣松了,步枪掉水底了! 军人不可片刻离枪。考核场上,枪丢了,成绩直接将被判为零分。 吴捷深吸一口气,连忙潜入水中,浑黄的湘江水将他的眼睛蛰得生疼。他隐约看见步枪掉入一个小漩涡中,便毫不犹豫地潜向漩涡。 没想到,漩涡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转速极快,水流较大。吴捷被卷入漩涡,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游不出去。很快的,他身上仅存的氧气、体力都消耗殆尽。 漩涡越来越深,深不见底。吴捷头皮发麻,眼睛变黑,手脚麻木,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他仍然很虚弱,浑身毫无力气。肚子里呛了很多江水,一醒来,那些江水就涌上吴捷的喉咙。他赶紧张开嘴巴,把江水呕吐出来。 吴捷慢慢缓了过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他正处在一条大河的岸边,趴在一片沙地上。 不出意外,这条大河应该仍是湘江。为了提高武装泅渡成绩,吴捷曾在湘江边上训练多时。湘江水所特有的腥味,湘江周围的一草一木,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可眼前,坚固的水泥质江堤不见了,两岸的楼房、工厂、烟囱不见了,满载煤炭、矿石的货船不见了,车流密集的过江大桥不见了…… 就连湘江的水都变了,变得清澈、湍急、辽阔。 触目所及,完全看不到塑料、钢铁、水泥等现代材料。 吴捷心生疑惑,他用胳膊慢慢撑起身体,试图坐起来,躲避炙热的阳光。 “奈尼?怎么回事?我的衣服呢?鞋子呢?怎么都没有了?” 吴捷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竟赤条条的。难道,这是全军比武考核的特殊项目?野外求生? 不可能,吴捷冲刺时,全军首长正坐在观礼台上。 答案只有一个:穿越了! 吴捷暗自叫苦:“没想到,小说里虚构的荒唐情节竟然发生到了我身上!可是,我穿越到了哪里?什么朝代?什么地点?嗯,必须尽快弄明白!” 他想起来了,武装泅渡冲刺时,他被一个神秘的漩涡了进去。这个漩涡很可能是一个时空隧道,吴捷也因此而穿越,最后被水流冲到了岸边。 凭着职业军官特有的敏感,吴捷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根据气温和太阳的高度,吴捷判定此刻正是初夏,时间接近中午。 远处,湘江两岸皆是稻田。稻田里偶尔能看见一两间茅草屋,还有数个稻草人。水稻已经抽出了穗子,正是农忙时间,稻田里却空无一人。 此地一定遭遇了非常之变,不是战乱,就是瘟疫。情况不妙,吴捷背后一阵冷汗。当务之急,是先找些食物补充能量,弄套衣服遮住身体,再弄清楚当前所处的位置、时代。 肚子饿得咕咕叫。吴捷走到稻田地里,摘了一把稻穗。稻粒刚刚开始灌浆,吃进肚里丝毫不能饱腹,也难以补充能量。 不得已,吴捷抓了几只田鸡。他经历过野外生存训练,熟练地剖开田鸡,也等不及生火,便津津有味地吃起蛙肉来。 吃过蛙肉,吴捷慢慢有了力气,开始往湘江上游走去。远处似乎有一个渡口,一些木船停在岸边。 前面传来一股火烧木头的焦味。有人!吴捷心生警惕,他看到旁边有个高出地面十多米的小土包,便爬了上去。 登高望远,前面果然有异样。只见前方四五百米外,果然有个渡口。那渡口十分简陋,只有两间房子,却已被焚毁,房梁倾倒在水里。岸上搁浅了数艘木船,木船也已被人焚毁,只剩下烧黑的残骸。 木船周围的沙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周围尚无野狗或秃鹫。 看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地上有十来具尸体,船上、水里应该也不会少。一次死这么多人,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抢劫,很有可能是战争行为。 吴捷仔细观察四周,并未发现有藏匿的敌人。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可又担心暴露自己。 吴捷想:“要是身边有个望远镜就好了,这样就能远距离看个究竟。网文小说里,主人公穿越到古代,或者自带无限弹药,或者自带神奇系统,或者开局就是王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竟然是赤条条穿越过来的,难道要我白手起家不成?” 好奇心终究战胜了顾忌。吴捷小心走到木船边,所幸并无意外。 他看清楚了,尸体有两拨人。一拨蓄着长辫,穿的上衣写着“勇”字,看样子必是清朝时候的绿营士兵。另一拨蓄着长发,包红头巾,赤脚,看样子像是太平天国的士兵。 原来,吴捷穿越到了清朝。 尸体周围散落着长矛、弓箭、腰刀等冷兵器。吴捷慌忙捡起一把腰刀护身,却在穿衣服上犯了难。 是该穿绿营的衣服呢?还是太平军的衣服呢?绿营是清朝官军,而官军最终打败了太平军。可太平天国运动是华夏近代史上最波澜壮阔的农**动,也是一场可歌可泣的伟大运动。 穿衣服是小,选择阵营是大。 吴捷咬咬牙,决定穿上太平军的衣服。他正好留着平头,没有辫子,就算穿了绿营士兵的衣服,也绝对不像是绿营兵。 太平军一向被敌人蔑称为“长毛”,既有留长发的,也有图方便留短发的。他们不像清军那样刮尽前额上的头发,毅然斩断那条象征奴隶身份的辫子。 吴捷正在穿衣服时,一丝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救命,救命”。 第2章 偶救陈玉成 死人堆里有活人。 吴捷循声找去,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太平军士兵。他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眼睛下有两颗大痣。此时,他胳膊上受了刀伤,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 太平军中有很多的童子兵,又称“牌尾”。牌尾到了十六岁,就要脱籍成为正式军人,也即“牌面”。牌面过了五十岁,则再次成为“牌尾”。 这些年轻的牌尾长期受到拜上帝教的蛊惑,不怕死,不怕伤,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他们经常充当太平军的敢死队,或为攻城的先锋,或为作战的奇兵。 出于本能的善意,吴捷帮这牌尾包扎住伤口,又捧了口江水给他喝。那牌尾慢慢缓了过来,身体仍然十分虚弱。 吴捷递了块田鸡肉给他吃,说:“小兄弟,吃点田鸡肉吧。虽是生的,但也能补充体力。” 那童子兵挣扎着坐起来,用剩余一只健全的胳膊拿过田鸡肉,两三口就吃完了。 趁着他喝水的空当,吴捷问道:“小兄弟,我一时失忆,不知今年是哪一年?” 那牌尾面露疑惑,旋即变得戒备起来,冷冷地说:“这位大哥,你虽然身着天兵衣服,留着天兵发式,可你的口音却丝毫不像天兵呀。” 吴捷不好分辩,急中生智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个做生意折了本的客商,流落在此地。听说太平军主张为民作主,便想就此加入太平军,从此为贵军效力。”。 那牌尾犹豫片刻,随即爽朗地笑道:“假若你是清妖的奸细,想必也应知道今年的年份。假若你真的一时失忆,念在你好心救我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眼下正是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四月。” 1851年,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在广西武宣县东乡即位,称天王。这一年,是太平天国的开国之年,又称太平天国辛开元年。 碰巧的是,前一年,清朝老皇帝道光帝驾崩,新皇帝即位。他是清朝第九位皇帝,即历史上的清文宗爱新觉罗·奕詝。奕詝即位后,遵照传统,当年继续沿用道光年号,于次年,也即1851年改行“咸丰”年号。 1851年,也是咸丰元年。 咸丰取意为“普天之下,丰衣足食”。可惜事与愿违,到了咸丰初年,华夏已经面临着深刻的危机。国内,会党起义不断。国外,不列颠国以武力强迫华夏五口通商,又取得关税、通商、航行等诸多特权。 特别是太平天国在南方兴起,势如破竹。太平军士气高昂,不怕死,不贪财,将广西一带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 官军难以抵挡,不断丢城失地,令远在燕京的咸丰帝寝食难安。 那牌尾说今年是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四月,换算成公历,应该就是1852年6月了。 吴捷忍不住又问:“兄弟,不知我们所处何地?” 太平军牌尾也不避讳,说道:“也罢,说与你知道,此地名叫蓑衣渡。” 吴捷心头一震,历史上,太平军曾在蓑衣渡大败,为成军以来的第一大挫折,差点全军覆没。 是役,太平军轻敌冒进。不久前,太平军前期核心人物、全面主持军政大事的南王冯云山在全州战死。东王杨秀清接替冯云山主持军政大事。太平军进攻全州不顺,在全州耽误了整整十八天,此刻正急于向下游进发。 另一方面,太平军的敌人中,有一员猛将江忠源。江忠源昌是曾国藩的好朋友,领有一千楚勇。曾国藩以办理团练、创办湘军、击败太平军闻名于世。其实,湘军并非曾国藩首创,其渊源可追溯至江忠源的楚勇。可以说,江忠源才是湘军的开山鼻祖。 幸运的是,在蓑衣渡之战中,江忠源只有一千楚勇。他人微言轻,又调不动其他清军增援,太平军终得突围。 那太平军牌尾说此地正是蓑衣渡,可知蓑衣渡之战尚未爆发,仍有挽救的余地。若吴捷能够及时阻止太平军冒进,无疑将是一件大功。 吴捷斟酌片刻,急忙说道:“小兄弟,东王可在附近?我有机要情报向他汇报。若有延误,恐怕会误了大事,将使我太平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那太平军牌尾皱起眉头,对吴捷更加怀疑:“这人似乎正在打听东王的位置,莫不是想图谋不轨?” 吴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讨教这个牌尾的大名呢!他连忙问道:“小兄弟,不知你怎么称呼?” 那牌尾脱口而出,说道:“我乃陈丕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这陈丕成虽然年纪尚小,但豪气十足,虽然手臂受伤,仍旧虎虎生威。 吴捷看了欢喜,如此少年英雄,不知他今后会有什么大造化呢。太平天国后期曾滥封王位,这个陈丕成想必也会受封王爵。 吴捷不禁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陈丕成。等等,陈丕成,陈玉成,怎么名字这么像呢?莫非他俩是兄弟? 吴捷想起来了,陈玉成本名就叫陈丕成。因他深受天王洪秀全赏识,被洪秀全赐名“玉成”。 而且,陈玉成双眼下各有一颗大痔,远望犹如四眼,故被敌军污蔑为“四眼狗”。这陈丕成的眼睛下,正好有两颗大痔。 这个其貌不扬的牌尾,竟是太平天国后期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日后,英王陈玉成将与忠王李秀成携手,扶大夏于将倾。 吴捷平时喜欢阅读军事历史书籍,尤其喜欢晚清历史。如今,他丰富的历史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 为了取得陈丕成的信任,吴捷说:“小兄弟,老兄我略懂相术。我看你天生贵相,日后必能封王。如此少年英雄,必是某位大人的亲兵,不知我说的可对?” 吴捷口中的大人是指罗大纲,他是太平军早期重要将领。罗大纲是广西当地的天地会首领,手下有两千多名水兵,当地官府莫能围剿。 太平军起事前,洪秀全亲自前去游说罗大纲,说服罗大纲加入太平军。年纪尚小的陈丕成,因为有勇有谋,有幸成为罗大纲的亲兵。 陈丕成有个叔叔名叫陈承镕,是洪秀全的贴身侍卫,深得洪秀全信任,日后成为天国百官之首。 陈丕成见吴捷说自己有封王之姿,心里十分欢喜。更奇的是,他竟能准确判知自己是罗大人的亲兵。由此可知,这吴捷也是一个奇才。 陈丕成连忙讨问吴捷的姓名、贵庚。两人很快冰释前嫌,犹如患难兄弟一般亲热。 正在说笑间,突然一队骑兵从上游方向疾驰而来。正是逆光方向,阳光照得刺眼,两人看不清来者是敌是友。 不过,清军骑兵多,太平军骑兵少。难道,这些骑兵是清妖? 吴捷和陈丕成,一个重伤,一个虚脱,急切间难以逃跑,只得抄起弓箭和长矛,爬到木船下躲了起来。 第3章 雷霆之怒 待那队骑兵靠近,吴捷才看清,他们头上包着红头巾,正是太平军的标志。为首一员战将,年纪大约五十上下,面孔黝黑,目光坚毅。 陈丕成喜形于色,急忙从木船下钻了出来,向那员战将奔去。他不顾身上有伤,跪倒在地,说道: “军帅大人,小人该死。我们中了清妖的埋伏,全军覆没,只能小人苟活了下来。” 那员战将翻身下马,把陈丕成扶起,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卫兵,你活着,我就放心了。” 看来,这员战将就是罗大纲本尊了。罗大纲时任左二军军帅,以自己原来的天地会众为班底。他出身于天地会,不是拜上帝教的早期会众,因此得不到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军高层的信任。 陈丞成担任罗大纲的卫士,也隐含着监视罗大纲的意思。因着这个缘故,罗大纲并不希望陈丞成有什么闪失。他叔叔陈承镕是洪秀全最信任的内官,是罗大纲所得罪不起的。 陈丕成扭头向吴捷望去。吴捷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向罗大纲行跪拜大礼。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身为现代人的吴捷,从来不曾跪拜过他人。可在清朝,跪拜之礼是君臣之间、父子之间、上下级之间的惯常礼节。 陈丕成向罗大纲说:“军帅大人,都怪小人鲁莽,非要跟着他们前出侦察。我们刚到蓑衣渡口,就被埋伏在周围的清军包围,全军覆没。要不是这位大哥相救,我也必死无疑了。” 罗大纲看了眼吴捷,只见他浓眉大眼,身材矫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和强干。 罗大纲看了心喜,说道:“壮士请起。陈丕成是我最得意的亲兵,你救了他,我要好好感谢你。” 吴捷连忙谦让,说道:“谢军帅大人美意,同袍相救本就是应该的,小人不敢接受大人的封赏。” 罗大纲见吴捷应答得体,对他又增了几分好感,说:“说得好!不知壮士贵姓?” 吴捷生怕罗大纲盘问他的底细,连忙说道:“回军帅大人,小的名叫吴捷,眼下正有一份天大的情报要汇报给大人。” 罗大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吴兄弟快说!” 吴捷见罗大纲身后有五六十个骑兵,欲言又止。 罗大纲见状,让身后的骑兵退出二十步,防止泄露情报,问道:“不知吴兄弟有什么机要情报?” 吴捷说:“军帅大人,蓑衣渡下游三四里外,有一处名叫水塘湾的地方,江水又宽又浅。到了枯水季节,船只难以通行。清妖打算在江中打下木桩,以木桩堵住我军的船只。 “水塘湾的左岸有一座高一百丈的山峰,名叫狮子岭,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清军已在此埋伏有上千兵马。小人特向大人禀告,请大军千万不要走水路,以免遭敌伏击。” 罗大纲沉吟片刻,用一双鹰眼盯住吴捷,说道:“你到底是何人,怎么对这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又怎么能知道清军的底细?” 吴捷已经料到罗大纲会追问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实不相瞒,小的本是江苏人,在湖南做生意折了本,流落在附近,靠给人算命堪舆混口饭吃。眼见太平军兴起,小人想就此加入太平军,一起打倒清妖,到天堂享福。” 罗大纲将信将疑,可眼下军情紧急,他没有时间仔细盘问吴捷,迅速做出部署:将六十余骑骑兵分成三队,三十个骑兵前出至水塘湾侦察敌情,十个骑兵乘快马随罗大纲返回全州,剩下的十来个骑兵护送身体虚弱的吴捷和陈丕成回全州。 全州位于蓑衣渡上游,距离蓑衣渡十里远,位于广西与湖南的交界处,是广西的北大门。太平军从广西乘船北上,本打算沿湘江顺流而下,并不准备在全州停留。 但太平军路过全州时,清军在城头发炮,击毙了南王冯云山。冯云山是洪秀全的发小,为人忠勇,才干优长。他对拜上帝教深信不疑,在发展会众上居功最伟。除此之外,太平天国的政制、官制、军制等重大制度都出自冯云山之手。 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南王,却被全州的清妖暗杀。太平军怒不可遏,当即在全州扎下营来,发誓夺下全州,为南王报仇雪恨。 待吴捷和陈丕成赶到全州,罗大纲立马将他们接入营内。 不多时,洪秀全传令接见。 进入中军账,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端坐在上,其人面目清秀,神情倨傲,自带一股王气。不用说,此人便是洪秀全了,他周围侍立着几个头戴黄头巾的太平军高官。 罗大纲带着吴捷向洪秀全行礼,说:“启奏天王,臣罗大纲在蓑衣渡遇到此人。他在蓑衣渡救下陈丕成,请求加入我军效力。又说清妖已在蓑衣渡下游的水塘湾设伏,只等我军入瓮。” 洪秀全耐心等罗大纲说完,请罗大纲起身回话。罗大纲已经年近五十,在广西一带声名远播,说话一向直言无忌,连洪秀全也对他颇为忌惮。 洪秀全转身问吴捷:“你便是那个吴捷了。朕且问你,你绝非广西口音,如何对这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你要朕舍舟上岸,是何居心?你岂不知天兵全靠舟船日行数百里?你让天兵走陆路,好教清妖追上我天兵?” 洪秀全语气越来越严厉,冯云山之死极大地刺激了他,使他变得喜怒无常,不再相信任何外人。 吴捷大感不妙,慌忙答道:“回天王,小的原是江苏人,后在湖南做生意折了本,流落在蓑衣渡,亲眼看见清妖在水塘湾出没……” 吴捷当然没有亲眼见到清军,可为了缓和洪秀全的情绪,他也不得不说起谎来。 “胡说!” 洪秀全突然暴怒起来,一双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吴捷。史载此人性格暴烈,刚愎自用,猜忌心重,看来一点不假。挚友冯云山的死、清军的接连追击,令本已心烦意乱的洪秀全更加失去理智。 吴捷连忙辩驳道:“小人身怀一颗忠心投效太平军,所说俱是实情。天王若是不信,只须派人去水塘湾仔细侦察便是。” 他看了眼罗大纲,用眼神向罗大纲求助。 罗大纲见状,也说了句公道话:“天王,臣已派斥候前往水塘湾侦察敌情。只等斥候回来,便知吴捷所说是否属实。况且,此人一心投效我军,又救下了陈丞成,想必也是诚心敬奉上帝的。” 谁知道,洪秀全丝毫听不进别人的谏言,对罗大纲说:“大纲,你闯荡江湖多年,岂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吴捷并非我们两广老兄弟,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你千万不可被他的谎言蒙蔽。” 说到这,洪秀全转向吴捷,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小子,在朕面前还敢胡说八道,一定是清妖的奸细。来人,把他关进水牢,好生看管!”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吴捷万万想不到,自己冒险向太平军贡献情报,却被洪秀全这般对待。 两员侍卫走向前来,就要擒拿吴捷。情急之下,吴捷喊道:“天王未得天下,而先锁壮士,岂不让天下的志士寒心?” 可洪秀全毫不在意,扭曲的脸上露出残暴的、得意的冷笑。 吴捷悲从中来,难道,自己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暴君手里? 正在这时,洪秀全身旁一员大将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唬得洪秀全等人连忙下跪。 有人趁机喊道:“天父老人家下凡啦!” 第4章 天父下凡 天父下凡是东王杨秀清的特权,也是他压制洪秀全、贯彻军师政令的重要手段。 中军账内,除了杨秀清,其余人全都跪了下来。就连目空一切的洪秀全,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吴捷偷偷瞄了眼杨秀清,只见他个头不高,脸色苍白,身材瘦削,一只眼睛黯淡无神,显然是久病在身。 杨秀清这时使出天父下凡的伎俩,显然是要批驳洪秀全。吴捷暗自松了口气,自己暂时可以无虞了。 杨秀清瘦弱的身材下,隐藏着卓越的才干、蓬勃的野心、过人的胆识。 道光二十八年春,冯云山因为传播拜上帝教、捣毁孔子坐像而被官府抓捕。洪秀全前往广州,试图向两广总督请愿,营救冯云山。杨秀清则实际多了,他向会众抽取会费,贿赂当地官员。 拜上帝会的早期会众多由冯云山发展而来。冯云山在拜上帝会中也最具威望,甚至一度盖过洪秀全。冯云山的被捕、洪秀全的出走,使得两千余人的拜上帝会顿时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 人心动摇,拜上帝会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了。 这时,杨秀清利用当地人迷信“降童巫术”,以“天父下凡”的名义重新凝聚了人心,稳固了局面。 在营救冯云山的过程中,杨秀清展示出过人的才智和胆识,在拜上帝会中的地位迅速窜升。日后,洪秀全不得不承认杨秀清是天父的唯一代言人。 永安建制时,杨秀清受封东王,具有节制诸王的特权。太平军实行军师总负责制,杨秀清兼任军师,总揽天国军政大权。 冯云山功劳最大,仁厚待人,甘愿在杨秀清之下。他深得人心,极具威望。杨秀清虽为军师,大小事务都得和冯云山商量。 可惜,冯云山在全州意外中炮而死,杨秀清再无顾忌,得以大权独揽。但杨秀清并非洪秀全的嫡系,也非拜上帝会的元老,所以此刻他还算收敛,不敢像日后那样跋扈。 且说洪秀全刚愎自用,要囚禁吴捷。杨秀清见状,便趁机耍起天父下凡的花招,一来要让洪秀全难堪,二来要提高自己的威信。 只见杨秀清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摇头晃脑,嘴里一声大喝:“吾乃上帝!秀全小子,尔可知错?” 在拜上帝会的宗教体系中,天父即上帝耶和华,天父长子为耶稣,次子即为洪秀全。 日后,诸王势力不断膨胀,洪秀全不得不承认其他诸王也同样为天父之子。杨秀清即是天父的第三子,宗教地位仅次于洪秀全。 洪秀全额冒冷汗,惶恐地说道:“天父息怒,小子知错,甘受天父责罚。” 杨秀清冷冷地盯住洪秀全,说道:“尔有何错?” 洪秀全逐渐恢复了镇定,说道:“小子不该怠慢了吴捷。” 杨秀清突然厉声说道:“尔何止是怠慢,尔简直是要虐杀吴捷!他好心过来贡献情报,尔为何不听?” 洪秀清看了眼吴捷,平静的眼光里多了一分怨恨,说道:“小子以为,吴捷可能是清妖的奸细。” “胡说!”杨秀清粗暴地打断了洪秀全的话。 中军账内的太平军大将,也被天父的怒气吓了一跳。 杨秀清说:“吴捷小兄弟,尔不必惊慌,但管把你的出身、所见所闻说出来,好教秀全小子知道。” 奈尼?杨秀清竟然要吴捷批驳洪秀全,这不是存心要让洪秀全难堪吗?毕竟,洪秀全可是太平天国名义上的领袖。吴捷若是说错了话,岂不要受到洪秀全的忌恨。若洪秀全报复他,他还能在太平天国混吗? 杨秀清狂妄,可他是军师呀,手里握着军政大权。吴捷连个普通的太平军士卒都不如,焉敢在洪秀全面前狂妄? 吴捷背冒冷汗,可天父在上,他又不敢不说,只得小心斟酌词句,说道:“启奏天父,我原是江苏无锡人,因在湖南做生意折了本,流落在此地。前日,我在蓑衣渡下游的水塘湾亲眼看见大队清妖,正在岸旁伐树,试图在湘江钉桩,阻止天兵舟船。 “我听说天兵为民作主,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便想加入天兵,为天兵效力。不想,却被天王误会,小人实在罪该万死。” 对于太平军,敬称可称之为天兵、天军、圣兵等。但到了清军之口,往往将其蔑称为长毛贼。 杨秀清淡淡地说:“吴捷小兄弟,你所言俱是实情,我已一一察访。你真心敬吾,着你为东王亲兵,从此为天国效力。” 杨秀清此言,便是有心招揽吴捷。他见吴捷相貌不凡,在天父面前镇定自若、应对得体,便认定吴捷是个人才,有心将他延为亲信。 杨秀清是烧炭工出身,父母早亡,家里非常穷苦,也没有什么兄弟,宗族势力远不如其他诸王。 为了培植亲信,杨秀清任人唯贤,赏罚分明,有意招揽那些出身一般的能人。太平军中的异姓名将,如李秀成、林启荣、黄文金、吴如孝等,都是杨秀清慧眼识珠,将他们从太平军底层超擢上来的。 有了杨秀清作靠山,吴捷也无需担心受到洪秀全的迫害了。 他连忙谢道:“谢天父恩裳,我愿为东王、为天王,也为天国大业,从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秀清很满意,而洪秀全则向吴捷投来了阴毒的目光。 事到如今,保命要紧,吴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晚清真是一个残酷的时代,到处都要做出艰难的抉择。面对太平军和清军,吴捷毅然选择了太平军。可太平军内也同样存在着各种势力,一旦站错队,吴捷这样的小喽啰便有性命之虞。 杨秀清又得意地看了下匍匐在脚下的洪秀全等人,以胜利者的口吻教训他道:“秀全小子,云山已薨,升入天堂享福,不能再帮尔办事。清妖仍旧猖狂,已在水塘湾设下埋伏。此处为出桂入湘之锁钥,至关重要,不得不防。尔不可冒敌轻进,亦不可刚愎自用。秀清神机妙算,尔既以军师授秀清,以后凡事不可妄加掣肘。” 洪秀全强忍住心中的不忿,假装恭谨地说:“小子明白。” 杨秀清得意地说:“吾回天矣!” 众人缓过神来,纷纷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账外有亲兵急报,说在蓑衣渡下游的水塘湾发现了清妖。又说清妖正在伐木作桩,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吴捷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暗自松了口气,向杨秀清投去感激的眼光。 第5章 诸王之辩 杨秀清借天父下凡,把洪秀全弄得灰头土脸的。他还不知足,当着洪秀全的面,对吴捷说:“吴捷小兄弟,天父让你做我的亲兵,你是否愿意?” 吴捷当然不敢拒绝,说道:“小人不敢,甘愿从此敬奉天父,为天军肝脑涂地。” 杨秀清转向天王,故作为难地说:“天王,天父老人家要吴捷做我的亲兵。您既要锁拿他,我也不敢阻拦,待您责罚他后,我再派人接他过来。” 洪秀全也不敢违逆天父,冷冷说道:“清胞,天父既要吴捷作你的亲兵,想必他有些过人之处。朕也不要责罚他,只要他能诚心敬奉天父,诚心侍卫清胞,朕还要好生赏赐他。但是,假若他不敬天父,心怀不轨,朕一定饶不了他。” 在太平天国的神学体系中,杨秀清是天父第三子,也是洪秀全的胞弟。所以,洪秀全称他为清胞,以示亲昵。 听过洪秀全的话,吴捷心里明白,洪秀全心胸狭窄,已经开始嫉恨自己了。杨秀清将他引为亲信,他也只能紧紧依靠杨秀清,在残酷的派系斗争中站稳脚跟。 杨秀清大权在握,智识过人,正处于地位上升期,急需人才充实自己的班底。靠上杨秀清这棵大树,对于初来乍到的吴捷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 洪秀全贵为太平天国的领袖,其智商、能力远逊于杨秀清。而且,太平天国的实权都在军师杨秀清手里,杨秀清又能借“天父下凡”压制诸王。 听过洪秀全绵里藏针的话,杨秀清不依不饶,问吴捷道:“吴捷,你是天父眷顾的人,又熟悉这一带的情形。不妨当着众人的面,讲讲蓑衣渡方面的用兵策略。” 杨秀清搬出天父,也不征求洪秀全的意见,毫不掩饰内心的跋扈。 吴捷知道,这是一个展示自我、赢得众人好感的绝佳机会。 他斟酌片刻,自信地说:“启奏天王、东王、诸位大人,愚以为,蓑衣渡水深流急,清妖很难在那里钉桩拦江。蓑衣渡下游不远处的水塘湾,虽然江面宽阔,但江水很浅,适合在此设桩拦阻。 “我曾在水塘湾看见小股清妖。此处为入湘的锁钥,敌所必争。刚才斥候也讲,在那里发现了清妖。由此可见,清妖正准备在水塘湾设伏,妄图拦阻天军。愚以为,咱们应当立即派出精兵,前往水塘湾,阻止清妖在江中设桩。” “说得好”,杨秀清接过话头,说道:“我军全靠舟船得以日行数百里。若让清妖的奸计得逞,我们就只能舍舟上岸,行军速度将大大减缓。” 洪秀全看了眼杨秀清,脸上的不满溢于言表。刚才,杨秀清借天父下凡,弄得他好没面子,他便想发表一番看法,以挽回颜面。他用威严的目光环视账内众将,缓缓说道: “我军倾巢出动,军内的妇孺老弱甚多,再加上后勤补给、火炮弹药,不乘船是不行的。清胞说得很对,要派出精兵强将到水塘湾,防止清妖拦阻江面。 “但是,南王冯云山就死在全州城下,此仇不可不报。天军在全州扎营已久,土营所挖地道已经直达全州城墙下。只等他们埋好火药,便可对全州发动总攻。 “朕的意思是,天军主力仍要留在全州,待天军攻下全州,再引军东向。况且,清妖头余万清、刘长清正在全州城十里外扎营,我军不得不分兵防守。” 一员大将毫不客气地批驳起洪秀全: “天王说得有理。但全州的得失无关大局,水塘湾是否通畅,则将决定天军能否走出广西,能否顺流而北进入湘鄂。若派去水塘湾的人太少,打不过水塘湾的清妖,让清妖在江水里钉下木桩,天军的舟船该怎么过去?” 说这话的,正是太平军中大名鼎鼎的西王萧朝贵。萧朝贵是杨秀亲的好友兼姻亲,勇悍冠绝全军。他的妻子杨宣娇,和杨秀清一样出自广西桂平的客家杨姓。她自称和洪秀全一样上过天庭,是天父之女,并得到洪秀全的认可。 为着这个缘故,萧朝贵成为天父女婿。洪秀全永安称王时,封萧朝贵为西王八千岁,地位仅在洪秀清、杨秀清之下。他效仿杨秀清,屡屡上演“天兄下凡”,以天父长子耶稣的身份指导太平天国事务、教训洪秀全。 萧朝贵是杨秀清的得力助手。之前,萧朝贵和杨宣娇夫妻两个珠联璧合,威胁到杨秀清的地位。尤其是杨宣娇,性格刚烈,竟敢斥责杨秀清倚仗天父权威排除异己。 杨秀清便借天父下凡,杖责杨宣娇。杨宣娇一蹶不振,从此在太平天国历史上销声匿迹。萧朝贵也再次认清杨秀清的手腕,对他言听计从。 眼见洪秀全所论荒谬,萧朝贵也忍不住批驳起来。 杨秀清看了眼萧朝贵,脸上微微一笑,对他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杨秀清说: “西王所论甚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湘江的通畅,防止清妖在水塘湾设伏。这也是天父老人家的意思,谁也不能违拗。西王,请你带上两千精兵,连夜赶往水塘湾。 “若碰到清妖在江上钉桩,即将拔除木桩。若没碰到清妖,请你摸黑前往水塘湾的狮子岭,偷袭那里的清妖。吴捷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你把他带上,确保此行务必成功。天王,你对此没意见吧?” 洪秀全被杨秀清和萧朝贵驳得毫无面子,此刻也只好听任萧朝贵前出水塘湾。 萧朝贵闻战则喜,当即摩拳擦掌,准备到水塘湾大干一场。 突然,“咚”的一声巨响,把账内诸人吓了一跳。 亲兵进来报告,说翼王石达开的部队轰塌了全州城墙,已率军攻入全州城。 众人走出营账,眼见不远处的全州城内火光冲天,太平军攻克了全州。 太平军习惯采用“穴地攻城法”攻城,先挖地道至城墙下,然后埋设火药,炸塌城墙。 翼王石达开正是凭着此法,在全州城墙上轰出一段七八丈长的缺口。冷兵器年代,守城主要依靠城墙和壕沟。太平军的“穴地攻城法”,不失为一个攻城的好办法。 洪秀全龙颜大悦,笑道:“太好了!天父保佑,天军终于攻入全州城了。” 他随即想起自己的亲密战友冯云山,冯云山在军中威望最高,又是自己的发小。要是有老冯在,自己也不至于被杨秀清和萧朝贵挤兑成这样。 想到这,洪秀全恶狠狠地说:“传谕给石达开,让他大开杀戒,不准留下一个活口,以慰南王在天之灵。” 洪秀全要屠城! 他说得轻巧,吴捷却听得胆战心惊。 吴捷用过晚饭,随萧朝贵乘坐快船,前往下游的水塘湾。 背后的全州城内,隐约传来老百姓的惨叫声、哭泣声…… 第6章 蓑衣渡建功 萧朝贵前往水塘湾偷袭清军,只带了八百水兵、三百骑兵。 不是他不想带足两千兵马,只因太平军主力正在阻击支援全州的清军,急切间抽不出两千精锐。另一方面,萧朝贵也想让自己的亲军进入全州,以便劫掠全州城内的财宝。 三百骑兵沿湘江左岸走,预备直达狮子岭,偷袭那里的敌营。 吴捷随萧朝贵、罗大纲走水路,他们乘坐快船,预备直达水塘湾水面。 若在江上碰到清军,则直接进攻清军,拔除水面上的木桩。若江上没有木桩,也没有清军,水兵则和骑兵合军一处,一起偷袭狮子岭上的清军。 这夜月明星稀,月亮接近满月,湘江在月光下闪出粼粼波光。 凉风习习,吹在吴捷身上,令他感到十分舒适。一天下来,他没有片刻休息,却丝毫不感疲惫。 他本是一名优秀的现代军官,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合成连长,自然能耐得住这种劳苦。 大战在即,对手是名将江忠源。为打仗训练已久的吴捷,将从此走上真正的战场。 吴捷异常兴奋,希望在这场战斗中崭露头角,从而在太平军中站稳脚跟。他已取得杨秀清的亲赖,正缺一件战功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战船很快便靠近蓑衣渡,吴捷清楚地看见渡口边的沉船。沉船边的死尸无人收拾,引来数只贪婪的、绿眼睛的野狗。 离水塘湾只有四里水路了。萧朝贵传令,让各船加强戒备,准备冲击水塘湾。 转过一道大弯,战船距离水塘湾只剩不到二里。吴捷隐约看见,水塘湾江面上散布着数艘清军木船,木船上零星闪着些火把。 吴捷猜的没错,这正是江忠源的楚勇,在此连夜钉桩。 他看了下身边的萧朝贵和罗大纲。月光下,萧朝贵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准备乘清妖不备,一举歼灭清妖。罗大纲则沉着稳定,仔细观察远处的清妖。 罗大纲对萧朝贵说:“西王,看情形,清妖尚未发觉我们。我准备加速冲过去,烧掉清妖的木船,拔除清妖钉下的木桩。西王觉得如何?” 萧朝贵点点头,兴奋地说道:“你让摇橹手拼命摇橹,加速冲击。清妖正忙于钉桩,尚未发觉我们,可以收获奇效。” 罗大纲点头,向传令兵下达命令。只见两个传令兵在船头挥舞大旗,使用旗语传达军令。 片刻之后,二十余艘战船快速向水塘湾冲去。不多时,炮声隆隆,太平军发起攻击了! 清军只有数艘木船,都是就地征用的民船,上面又装满了圆木。那些楚勇不习水战,根本不能抵挡如狼似虎的太平军水师。 等到萧朝贵的座船驶近水塘湾,太平军水师已经结束了战斗。水师大部在设法拔除湘江中的木桩,另有两艘战船正在江上游弋,搜杀残余的楚勇。 清军的木船均已被焚毁,另有数十个楚勇毙命。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火烧木头的焦味。 怎么只有这么点楚勇?历史上,江忠源明明有一千楚勇呀!再看湘江江面,每隔二尺就有一根木桩钉入河床,几乎已经合拢,只剩二十来米就要合龙了。 吴捷明白了,清军以为木桩即将钉完,所以撤走了主力,只安排了少量兵士钉桩。 他连忙向萧朝贵建言道:“西王殿下,清妖头江忠源已将楚勇主力撤至岸上,刚才的炮火恐怕已经惊动了他们。愚以为,我们应当立即上岸,和骑兵合军一处,在左岸建立营垒,阻击狮子岭上的清妖,防止他们到江面上补钉木桩。” 萧朝贵点头赞许吴捷的建言。但他十分好战,不愿错过眼前这个偷袭清妖的大好时机,说:“骑兵应该早已在左岸等候多时,假若与水兵合军一处,也有一千人马,仍可与清军一战。” 罗大纲见状,也劝他道:“西王,骑兵早该到达左岸了,却一直不见动静,必有异状……” 罗大纲话还没说完,左岸一声炮响,隐约传来马嘶人嚎,似是太平军骑兵中了埋伏。 萧朝贵见状,也不顾罗大纲和吴捷的谏言,即令战船驶至左岸,上前支援骑兵。 他豪气冲天,说道:“我为西王,眼见同袍中伏,焉有不救之理?” 吴捷受到感染,说道:“大王亲冒矢石,小人也不敢贪生怕死。小人愿上前杀敌,以彰心迹!” 萧朝贵连忙阻止他,说道:“你本是东王亲兵,不应冒此风险。” 吴捷说:“战场之上,何分亲兵外兵?” “好!壮士!”萧朝贵令亲兵送给吴捷一副弓箭,一根长矛,准备接敌。 不多时,战船靠近湘江东岸。水兵纷纷下船,由罗大纲亲自指挥,在岸边摆上太平军特有的“伏地阵”。 所谓“伏地阵”,就是依靠周围的地形隐蔽自己,人马俱伏在地上,不发一丝声响。待敌靠近,再出其不意地袭击敌军。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厮杀声。吴捷伏在地上,耳中听得真切,那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多变寡。 看来,太平军骑兵已经战败,损失惨重。 吴捷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罗大纲军令严整,数百名水兵伏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骑兵逐渐靠近,进入太平军的伏地阵。很快就有马蹄踩中水兵,但他们闷声不吭,生怕暴露自己。 罗大纲异常沉着,借着月光观察清军追兵。那些追兵杀得兴起,丝毫没有罗大纲的水兵。 等到清军进入伏地阵,罗大纲发出一声唿哨,太平军水兵纷纷爬起,放枪的放枪,射箭的射箭。 清军猝不及防,前锋四五十人或死或伤,纷纷倒地。 清军之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调头后撤。后头一员清将,拍马在败兵中来回奔走,大声怒斥败兵,逼迫清军再战。 清军回过神来,料知太平军伏兵不多,再次折返过来,试图冲击太平军。 这些清军正是江忠源的楚勇,骁勇善战,非那些一触即溃的绿营兵可比。 吴捷深知擒贼先擒王,拉满弓,瞄准那员清将射去。几年前,他在参加特战集训时,使用过弓弩。 只听嗖的一声,那员清将的座骑中箭吃痛,长嘶一声,前蹄翘起,将那清将抛至地上。那清将右脚仍被卡在马蹬上,被战马拖行十数步。 清军围了上来,救起那员清将,簇拥着他向后撤去。罗大纲见状,趁机发起反击,一直追至狮子岭下方止。 第7章 小天堂 狮子岭山高林密,太平军不敢深入。眼见清军钻入了狮子岭,罗大纲只好鸣金收兵,回到湘江左岸。 萧朝贵正坐镇湘江左岸。他架起油灯,斟酌词句,边念边让属下书写战报。看到罗大纲和吴捷得胜而来,萧朝贵十分高兴,说道: “清妖头江忠源一向悍勇,所带楚勇虽少,却屡屡创伤我军。今晚天父保佑,让我们大败清妖。我正在向东王叙写战况,为你二人请功。 “大纲功劳最大,所率水军一战而焚毁清妖战船,再战而伏击清妖、救回骑兵。吴捷首战立功,一箭射中敌酋,致使清妖军心大乱。 “幸亏你二人带头冲杀,天军齐心协力,总算击败了清妖。若让清妖奸计得逞,湘江为之阻塞,天军岂不被动?何以顺流而下?何以日行数百里?” 罗大纲连忙谦让,说:“西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居功最伟,我们二人不敢抢功。” 吴捷也说:“全靠天父保佑,全靠西王临机应变,小人才能侥幸射中敌酋的战马。” 萧朝贵很高兴地拍拍吴捷,说道:“我已审问过清妖俘虏,你射中的敌酋名叫刘长佑,是江忠源麾下大将。他被战马拖行十数步,受伤不会不轻,清妖的士气不会不坠。” 刘长佑是江忠源的左膀右臂。日后,江忠源任安徽巡抚,在省会庐州战死。刘长佑继承其军,成长为湘军名将,位列督抚,为晚清重臣。 吴捷甚为惋惜,说道:“可惜他不是江忠源,可惜只是射中了他的座骑。” 罗大纲笑了笑,说道:“吴捷好臂力,那一箭若是射中了刘长佑,非死也是重伤。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看到吴捷,不禁想起我年轻时游侠江湖的情景。我老了,该年轻人登场了。” 罗大纲已经五十岁了,他自小闯荡江湖,吃过许多苦,满面风霜。年轻的吴捷则精力充沛,毫无疲态,令罗大纲顿生廉颇已老之感。 萧朝贵平时也对罗大纲敬畏三分,劝慰他道:“大功未成,大纲怎能言老。待我们打到湘鄂,进了小天堂,大纲兄再舒舒服服地享福吧!” “哼”,罗大纲的不满溢于言表,说:“小天堂,小天堂。你们嘴上老是讲小天堂,可这小天堂到底在哪?” 罗大纲本是水寇头领,属下有两千多水兵,官军莫能奈何。自加入太平军后,罗大纲负责统率水军,素来被诸王倚重。此人很有胆略,颇具战略眼光,对太平军漫无目的、流窜作战的现状非常不满。 已经五十多岁的罗大纲,自小便游侠江湖,阅人无数。内心深处,他并不信奉拜上帝教,对洪秀全僭称天父之子、杨秀清天父下凡的把戏心知肚明。 加之罗大纲一向敢作敢当、直话直说,经常犯颜直谏,是太平军中有名的刺儿头,颇令洪秀全、杨秀清不悦。但太平军非常依赖罗大纲的水军,罗大纲又有勇有谋,洪秀全、杨秀清也对他无可奈何。 萧朝贵很欣赏罗大纲,有意把罗大纲引为心腹。他俩性情相投,惺惺相惜。罗大纲当面向萧朝贵发牢骚,萧朝贵也不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为了鼓舞士气,洪秀全和杨秀清决定进军湘鄂,在那里建设小天堂。但小天堂具体在哪,是长沙,是武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洪秀全和杨秀清自己也不清楚。 历史上,太平军出桂入湘,久攻长沙无果,转而攻克益阳。太平军在益阳取得五千商船,杨秀清才力排众议,将金陵确定为小天堂。 眼见罗大纲询问小天堂在哪里,吴捷再三犹豫,没有说出金陵就是小天堂。一方面,他是江苏无锡人,离金陵不远,担心人家说他有私心。另一方面,假如太平军度过蓑衣渡之劫,就有能力攻下长沙,就有可能把长沙作为小天堂。 史载,蓑衣渡之战爆发时,长沙正在翻修城垣,城墙残缺。从蓑衣渡到长沙,若走水路,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假若太平军顺利通过蓑衣渡,湘江再无险要可守,太平军可乘战船直达长沙。 没有城墙屏护,长沙岂不唾手可得? 眼见萧朝贵和罗大纲正在为小天堂而苦恼,吴捷打破平静,说道:“西王、军帅大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岸边建下坚固的营垒,防止清妖袭击。所幸清妖在江中还遗留了不少圆木,正好可为我军所用。 “咱们连夜扎牢营垒,撑到天明,等到援军过来,再合力排除江中的木桩。蓑衣渡之后,湘江再无险要,咱们顺江而下,可以直抵长沙。长沙守军没有防备,天军必能一击即破。” 罗大纲从刚才的牢骚中缓过神来,看了眼远处的狮子岭。这座一百多丈高的山岭,犹如一座宝塔矗立在湘江左岸,临扼湘江。 太平军所处的江岸,正位于狮子岭上游三百米处。清妖可在狮子岭上架炮轰击,也可以居高临下向下冲击。所幸太平军和清军人数都不多,清军占着地利,太平军士气高涨,彼此势均力敌。 罗大纲是个帅才,和吴捷一样,一眼看出当前处境不妙。他说: “吴捷所论甚是。只有在岸边扎牢营垒,才能阻止清妖袭击,阻止他们补钉木桩。刚才与清妖交战,发现清妖虽然勇悍,但人数不多,武器不精。可知狮子岭上只有楚勇,没有其他绿营。 “除此之外,必须尽快安排人手拔除木桩。现在江中的缺口很窄,一次只能过一艘船。假若清妖在山下发炮,击中我军船只,沉船阻塞河道,我军势危矣!” 萧朝贵点点头,沉吟片刻,说: “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行动。大纲,今晚你再辛苦下,让水军连夜在岸边扎下营垒,与战船连成一片,防止清妖偷袭,阻止清妖到江中钉桩。 “吴捷,你连夜返回全州,请东王派大军过来增援。这是我为大纲和你请功的信函,你一并带给东王。” 吴捷接过信件,骑上一匹快马,在四名骑兵的护卫下,向全州城急驰而去。 第8章 加官 吴捷赶回全州时,天色渐亮。太平军在全州城内烧杀抢掠了一夜,至今尚未归营。 杨秀清睡得很晚,听说吴捷带来紧急情报,便从床上一跃而起,传令接见。 看过萧朝贵的信,杨秀清很高兴,对侍立左右的近臣说:“西王在蓑衣渡打了胜仗,吴捷为首功,一箭射中清妖首刘长佑。吴捷是个人才,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左右立马开始恭维杨秀清,说:“东王为天父代言,明察秋毫,实乃我军之幸。” 吴捷也连忙说道:“全靠东王栽培。能为东王办事,吴某深感荣幸。” 军情紧急,吴捷来不及向杨秀清表功,把水塘湾当前的严峻形势向杨秀清简要讲明,请求杨秀清派出大军支援萧朝贵,确保水塘湾江面的畅通。 杨秀清深知水塘湾航道的重要性,当即下令:“一、抽调两千精兵立刻增援萧朝贵;二、通知全州城外的圣兵收拾战船,装载物资,准备拔营;三、通知全州城内的圣兵立刻出城,归建各军。全军于次日卯时做好一切准备。” 吴捷见杨秀清才思敏捷,决断又快又准,不觉心生佩服。此人虽不识字,但见识远超那些读死书的腐儒,实乃太平军中第一流人物。 下达完军令,杨秀清留吴捷吃早饭,以示格外恩赏。行军打仗,杨秀清也不讲究吃喝,早餐不过一碗热米粉,一碗猪肉粥。 吴捷忙了一夜,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在杨秀清面前连吃两碗米粉。 杨秀清看了心喜,说:“吴捷,你才当我的亲兵,就已立下功劳。功必赏,过必罚,我即刻升你作东殿兵部司员,随时为我参画军事。东殿属官不比寻常官员,最低的也是职同将军,你要尽心用命,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杨秀清在太平军中称东王,可以节制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这五王又被称为首义五王。 首义五王皆可以开府,称之为殿,各殿可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杨秀清为太平军正军师,总揽全国军政大权。但凡用兵方略、刑赏生杀、官员升迁降调等大事都由东王专决,再请天王旨准。 但实际上,杨秀清经常借口军情紧急,先斩后奏,隐瞒不奏。刚才,杨秀清下令全军准备拔营开拨,根本不跟洪秀全商量。 杨秀清总揽朝纲,东殿官员尤其庞杂。巅峰时,东殿属官和侍卫竟有四千人之多。在某种程度上,东殿官员即为天国官员,制定政策,发布军令,处理天国大小事务。 杨秀清破格提拔吴捷为东殿兵部司员,自然是格外的恩赏。“将军”是太平军中的高级官衔,全军仅有一百个将军。“职同将军”相当于一种荣誉虚衔,表示其虽不是将军,但地位等级与将军相同。吴捷为东殿兵部司员,照例应当加封“职同将军”。 吴捷连忙起身向杨秀清行礼,感谢他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他说: “谢东王恩赏。小人一定竭尽所能,为东王贡献绵薄之力。” 杨秀清眼睛难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吴捷偷偷瞄了下他,发现他果然如史书所载,一只眼患病已久,晦暗无光,不时流出脓水一般的分泌物。 亲兵赶紧递来一片蘸过清水的丝绸手帕。杨秀清用它擦拭过眼睛,总算好受了些。回过神来,杨秀清问道: “听人说你精通堪舆、相术。我且问你,你看我的面孔,可有九五之象?” 九五专指帝位,太平天国的帝位归洪秀全。杨秀清此问,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问吴捷此问,有什么用意?是真的相信吴捷懂相术,还是要测试吴捷的忠诚度? 吴捷心中大惊。他只向陈丕成、罗大纲说过自己善于相术,而罗大纲此刻正在水塘湾。由此不难得出结论,是陈丕成告诉了杨秀清。 杨秀清位高权重,却在百忙之中留心查访吴捷的底细。不是他起了疑心,就是他真心看中吴捷,要把他纳为亲信。 若吴捷胆敢说他没有九五不象,不是九五之尊,难免要惹怒杨秀清。以他心狠手辣的手段,说不定就会随便找个借口除掉吴捷。 杨秀清随口一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试探自己,看自己是否真心归顺他。 想到这,吴捷强装镇定,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掷地有声地说道: “东王面貌清正,正是贵人之相;气场强大,自带王者之气;代天父发言,蒙天父依赖,传递上帝之音;机变无双,如唐之太宗;历尽艰辛,代民赎病,似明之太祖……” 杨秀清多病,被洪秀全封为赎病主,取代替天下百姓忍受病痛之意。 “哈哈哈”,吴捷还在拼命搜肠刮肚地赞颂杨秀清,却被他一阵大笑打断。 杨秀清明白,所谓相术、算卦,不外乎察言观色、迎合他人,吴捷也不能例外。 他摆摆手,制止住吴捷的胡牵乱扯,继续问道:“你既能堪舆,我且问你,什么地方有王气?”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简单多了。自己通过杨秀清的考验了,吴捷心中暗喜,侃侃而谈道: “臣游历不广,仅在两江、两湖等地偶有来往。就两江、两湖来说,当属金陵最聚王气。金陵城虎踞龙盘,向来为南朝之都。明太祖寝陵所在地钟山,为王气聚拢之地,不分明天雨天,总有云雾缭绕。 “当年明太祖扩建金陵城,使得金陵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其外城方圆近百里,放眼南方无出其右者。另外,金陵周围皆是产粮地,人口兴盛,百姓富庶,可凭长江作为天险,可借长江水利运送物资兵士。” 杨秀清表面在问王气,实则在问什么地方可堪建都,吴捷对此心知肚明。 听过吴捷的话,杨秀清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一会,他说:“你忙了一夜,去休息会吧。我封你为两司马,管东殿二十五个亲兵,好教你有人服侍。去吧。” 太平军军制政制采用周礼,五人为伍,五伍为两。是故两司马管五伍、二十五人。 吴捷再次感谢杨秀清。与兵部司员相比,他更喜欢两司马这个军职。一来可以掌兵,在战场上逐渐立功,培植亲信。二来可以借机远离太平军高层斗争漩涡,防止自己成为高层斗争的牺牲品。 侍卫带着吴捷到一处军账内休息。离开了杨秀清,一直绷紧心弦的吴捷终于感到疲惫,倒头就睡着了。 第9章 比武 才睡了一个时辰,吴捷便被吵醒了。军营内人喧马嘶,大家都在忙着拔营出征。 年轻人气血充足,加之平时勤于锻炼,吴捷很快便活力满满,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人生地不熟,所幸吴捷已是个两司马,有了自己的班底。吴捷即令属下集合,清点起自己的兵马来。 太平军纪律严明,二十五个亲兵迅速集合过来,列成五路纵队,每路一伍,排头为伍长。 这些亲兵都是广西的贫苦百姓,年纪不超四十,皮肤晒得黝黑,个头虽矮,但身强力壮,体型矫健,不像普通农民那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然而,这些亲兵不同于寻常士兵,都是东王杨秀清的亲兵侍卫,正式官衔为“东殿参护”,又称“牌刀手”。他们和吴捷一样,每个人都享有“职同将军”的特殊地位。太平军中有很多高级将领出身于东殿参护,如名将林启荣。 这些亲兵听说吴捷不是广西人,昨天还是个白丁,今天就成了“两司马”,骑在大家头上,不免有些不服。他们毫不畏惧地直视吴捷,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吴捷见状,便有心折一折他们的锐气,好教他们服服帖帖地归顺自己。他说: “诸位兄弟,我叫吴捷。蒙东王恩赏,特命我为两司马,职同将军……” 吴捷话未说完,底下便有个伍长插话道:“兄弟们全都是职同将军。” 此言一出,不少士兵面露讥笑。 这个伍长二十出头,体格健壮,高眉骨,大鼻梁,厚嘴唇,颇像个赳赳武夫。 吴捷也不气恼,继续说:“我这职同将军,却是天父提议的。昨日天父下凡,指示天王注意蓑衣渡战事,这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吴某碰巧熟悉蓑衣渡地形,所以天父格外降恩,令我侍卫东王。 “昨夜,我随西王殿下、左二军军帅罗大人前出水塘湾。蒙天父保佑,圣兵大败清妖,我一箭射中清妖头刘长佑。东王格外高兴,封我为东殿兵部司员。” 讲到这,诸亲兵瞪大了眼睛,不禁对吴捷刮目相看。这些广西老兄弟都是拜上帝教的虔诚信徒,对杨秀清借天父下凡的把戏深信不疑。 天父亲口让吴捷作东王的侍卫,可知吴捷是个天选之人,必有过人之处,昨夜立功便是明证。甚者,东王封吴捷为东殿兵部司员,东殿兵部司员即为天国兵部司员。 东殿官员,入则为官,出则为将,日后有大把机会统率一军。这吴捷,前途不可限量矣! 那伍长也变了神色,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而懊悔。 吴捷并不责备他,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初来乍到,日后还需仰仗各位兄弟。只要大家诚心敬奉天父,认真护卫东王,咱们一定能建立功勋,早日进入小天堂享福。” 底下诸士兵纷纷点头,对吴捷的话很是认同。 吴捷又说:“你们不要把我当成普通的书吏。我虽是兵部司员,认识几个字,但一向注重修习武艺。毫不谦虚地讲,我也算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写字。作为你们的两司马,我想先考一考你们的武艺。你们有谁,敢主动与我比试比试?” 话音才落,刚才那员伍长便说:“吴司马,小人名叫徐琛,去年加入圣军,被选为东殿参护,任伍长。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说话冒犯了您,请您千万见谅。小人愿与吴司马比试武艺,还请您恩准。” 太平军等级严明,说话办事都有规矩。这徐琛讲话谦卑,让吴捷十分受用。吴捷穿越前,在基层部队担任合成连长,属下的战士、排长跟他讲话,远不像徐琛这样谦卑。 但吴捷也知道,徐琛心里还未真正心悦诚服。他是一介武夫,要想收服他,非靠武艺不可。于是,吴捷说道: “徐琛,好壮士!咱俩就来比试一番,咱们不带兵器,就来个徒手博斗,谁先倒地谁输。” 众人围了上来。有人说,必是吴捷能赢,因为他是天父眷顾的人。有人说,徐琛经常练习武艺,四肢灵活,在亲军中向来没有敌手。 吴捷知道,只有赢得这场比武,方能赢得众人的衷心拥护,方能在太平军中站稳脚跟。还好,作为曾经合成连长,吴捷学过擒拿术,还在集团军的比赛中拿过名次呢。对付徐琛这个武夫,应该不成问题。 吴捷一声令下,比武开始。 众人围成一个半圆,把吴捷和徐琛围在中央。 吴捷紧盯着徐琛,并不主动进攻。他扎牢马步,放低身体重心,两手向前护住胸口。 徐琛经验更加丰富,他稍微弯着腰,两拳微握,眼睛盯着吴捷,左右慢慢踱步,似乎在寻找破绽。 徐琛来回踱步,吴捷并不着急,只是跟着转动身子,使自己始终正对着徐琛。对付陌生的敌手,还是后发制人为好。 虽是初夏,阳光却十分炙热。两人额头上都沁满了汗珠。 吴捷知道,徐琛变换位置,正是要把自己放在背光方向,以便发动攻击。他赶紧擦去汗水,假装自己中计,跟着徐琛变换位置,逐渐面向了逆光方向。 果不其然,徐琛以为吴捷中计,脸上闪出一丝笑容,迈开步子向吴捷冲去。 吴捷赶紧把身体前倾,两眼放低,避免阳光直射,紧盯着徐琛的小腿,也向徐琛冲去。 两人扭在一起。吴捷伏低身子,用肩膀抵住徐琛的腰腹,两手抓紧徐琛的大腿,试图将他掀翻在地。 徐琛压在吴捷身上,一手紧抓吴捷肩膀,一手夹住吴捷的脖子,用尽力气要把他压倒在地。 论力气,两人不相上下。但徐琛在上,吴捷在下,徐琛好使力气,吴捷不好发力。 徐琛心喜,便咬紧牙关,使尽蛮力要把吴捷压倒在地。 谁知吴捷脖子上尽是汗水,无意中起到了润滑作用。吴捷抽出脖子,上身顿感轻松。那徐琛虽然精干,但身材瘦小,体重较轻。 吴捷抓紧徐琛大腿,用上身抵住徐琛腰腹,猛一用力,将徐琛连人举起,用尽全部力气抛至身前。徐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输掉了比赛。 众人欢呼雷动,对吴捷的身手心悦诚服。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好身手!” 众人见状,纷纷下跪行礼。 第10章 催船 说话之人正是杨秀清,他正要去江边视察船只,碰巧看到吴捷和徐琛比武。 众人跪在地上,杨秀清置之不理,对吴捷说:“吴捷,你碰巧是我东殿兵部司员,随我一同看看船只的准备情况吧。” 于是吴捷起身随杨秀清而去。众人见东王格外垂青吴捷,而吴捷深藏不露,为人谦恭,不禁对他愈发敬重。 杨秀清排场甚大,坐着一顶十六抬大轿,典舆官鸣锣天道,亲兵护卫剑戟鲜明。 其实,太平军军营离湘江甚近,步行数百步即可到达。但他偏要坐轿,以显示东王的威严。 太平军诸王皆出身于社会底层,跃升王位后格外讲究排场。不久前,南王冯云山乘大轿路过全州城,因过于招摇,引起守军注意。守军对准他的大轿发炮,冯云山中炮身亡。 太平军已经攻占全州,清妖再也不能凭城发炮了。 到了湘江码头,只见岸边挤满了木船。太平军正忙着向船上装载物资。 看到杨秀清过来,便有一员东殿官员上来汇报:“启禀东王,此地共有一百一十六艘木船。因罗大纲正在水塘湾督战,特由小人在此督导装船。” 杨秀清皱起眉头,说:“怎么只有这么点船只?北王在哪,不是由他负责搜寻木船吗?” 北王便是韦昌辉,本是广西桂平金田村的大地主,读过诗书,但连童子试都没考中。因韦家在当地是客姓,又是暴发户,屡受当地官绅排挤。韦昌辉一气之下加入了太平军,倾尽家产支持洪秀全。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田起义”,实际上就发生在金田村韦家。拜上帝会会众多是贫苦百姓,大地主韦昌辉毁家支持太平军,对于早期的拜上帝会无疑是雪中送炭。 因着这份功劳,韦昌辉被封为北王六千岁。此人没什么军事才能,经常打败仗,杨秀清便派他负责全军后勤。搜罗船只,也是韦昌辉的重要职责。 眼见杨秀清问到船只问题,那员东殿属官生怕主子怪罪,说道: “回禀东王,全军共有不到二百艘木船。左二军军帅罗大纲带到水塘湾二十三艘大船。戊监军李开芳带了两千援军到水塘湾,又带走四十七艘大船。北王韦昌辉去上游搜寻民船,辰时出发,至今尚未返回。” 吴捷往湘江上游看了下,只见澄江似练,江面上空空如也。船民为了躲避战火,早已把船只藏了起来。 杨秀清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说道:“这点小事也要劳烦他韦昌辉亲自出马?怕不是去全州城抢劫物资了吧?” 东王随从里有一名承宣使,之前受命向全州城内的太平军传谕,要他们立即撤军回营,准备拔营北上。东殿承宣使共有二十四名,主管发号施令。这位承宣使趁机向杨秀清谗言道: “殿下,臣刚向全州城内诸军宣谕,要他们立即返营。只有咱们东殿兵马毫无怨言,连抢夺的物资也不要了,立即招呼属下出城。其他各殿要么磨磨蹭蹭,要么牢骚满腹。” 杨秀清阴鸷的眼中闪出一丝杀气,厉声问道:“他们都怎么说?” 那承宣使早有准备,说道:“北殿兵士说,天王已经下令屠城,好为南王报仇,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又说他们负责补充军需,必须掠取全州的物资,因此还要宽限些时间。 “西殿和翼殿比北殿好些,牢骚怪话不少。他们磨磨蹭蹭,非要带着物资出城,行动缓慢。此刻仍未见他们回营。” 吴捷听得明白,心里不禁责备起这个承宣使。各殿将士又没说不撤,只是发了些牢骚,拖延了时间,就被他在背后谗言。这太平军中,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杨秀清勃然大怒,问道:“东殿将士全部出城了吗?” 那承宣使没意料到杨秀清会发出此问,吞吞吐吐地说:“我殿兵马大部已经出城,小部仍滞留在城内。” 杨秀清恶狠狠地说:“传令出去,但凡在全州城内的东殿士兵,假若未时末(下午十五点整)仍未归营,斩立决。另外,士兵所在的伍长、两司马、卒长、旅帅连坐,皆斩。 “明天辰时初(上午七点整)出发,西殿兵马乘船,作前队,东殿兵马乘船,作后队,老弱、辎重乘船,作中队。北殿、翼殿兵马走陆路,北殿兵马走东岸,翼殿兵马走西岸。” 吴捷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倾听杨秀清的命令。杨秀清虽然军令严整,但似乎也只指挥得动自己的东殿人马。哪怕他贵为军师,有统率全军之权,仍不能对各殿兵马随意指挥。 太平军脱胎于拜上帝教的“团营”。所谓“团营”,即“团集会众编立营伍”之意。 1850年初,拜上帝会总部迁至金田村韦昌辉家中。同年7月,洪秀全发布团营令,号召全体拜上帝会会众前往金田村“团营”,准备正式起义。 团营时,同乡、同族之人天然抱团,各自成军,形成山头。可以说,太平军自团营时,便派系林立。 例如韦昌辉、石达开,两家都是人丁兴盛的客家人。他们各自都以宗族势力团营,形成牢不可破的北殿、翼殿班底。 发展至今,各殿兵马仍然相对独立,其内部的人事、募兵、管理、训练等日常事务仍由各殿自行其是。 杨秀清虽能节制诸王,但也只能统一指挥、协调诸王,并不能深入诸殿内部,直接指挥诸王的兵马。 是故杨秀清虽然生气,却也只能惩罚自己的东殿兵马。不过,他既为正军师,有指挥全军之权,可以安排嫡系的东殿、西殿兵马走水路,让北殿、翼殿这些非嫡系兵马走陆路。水路全部乘船,顺流而下,比走陆路轻松多了。 另外,南王既没,身为军师的杨秀清便迫不及待地瓜分了南殿兵马,将其归入东殿和西殿,大大增强了自己的地位。西王萧朝贵对杨秀清惟命是从,韦昌辉和石达开对他更是敢怒不敢言。 视察完装船情况,杨秀清正要离开。一骑骑兵飞弛而来,说西王有封十万火急的文书。一名东殿簿书立马接过文书,拆开念道: “清妖于卯时发动突袭,攻占我军新筑营垒,烧毁我军多艘战船。且敌以大船载巨木,自沉于湘江中流,与钉桩联成一片,阻塞湘江航道。李开芳援军已至,然清妖占据狮子岭,凭高发炮,屡毁我军战船。弟诚惶恐,束手无策,亟盼兄来主持大计。西王萧朝贵。” 第11章 进援水塘湾 杨秀清不识字,故需他人代为阅读。等那东殿薄书念完萧朝贵递来的急信,众人始知湘江航道被阻,下游形势危急,脸上不禁露出忧惧的神色。 杨秀清环顾众人,说道:“此信甚为机密,不准你们泄露半点风声,泄密者论斩。” 他当即立断,对承宣使口叙命令,说道:“命御林侍卫林凤祥点起一千兵马,护卫我和天王前出水塘湾,半个时辰后出发。命西殿出动两千兵马随我出征,也于半个时辰后出发。其他部队,仍于明日卯时出发,不得有误。” 最后,他看了眼吴捷,说道:“吴捷,你跟我去水塘湾走一趟吧。” 不到半个时辰,林凤祥的援军就登船完毕,向水塘湾方向开拔。 杨秀清的座船高大坚固,他军务繁忙,虽在船上,仍在忙着处理公务,凡事必亲力亲为。 吴捷和属下二十五个牌刀手都坐东王座船,他和五个伍长坐甲板,剩下的普通牌刀手坐在船舱内。看着滔滔北上的湘江,吴捷不禁陷入了沉思。 自己煞费苦心投靠太平军,向太平军透露水塘湾有清妖的机密情报。杨秀清对此很重视,派出罗大纲、萧朝贵这样的猛人过去争夺水塘湾。但即便太平军早有准备,即便他们偷袭成功,清军还是成功地阻塞了湘江航道。 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历史真的具有必然性,个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毕竟还是有变化的。历史上,太平军经过水塘湾时,毫无防备,损失惨重。这一次,经过吴捷一番努力,杨秀清已对水塘湾投入了足够的兵力。 也许,清军能够阻塞河道,太平军仍将如历史上那样舍舟上岸,但太平军的实力将得到保存,日后大有可为。从这一点上看,吴捷也算改变了历史。 一艘快船从旁而过,当中一员虎将,威风凛凛地立在船头。此人正是林凤祥,他和李开芳都是东殿系统的大将,深为杨秀清倚重。 杨秀清用人不拘一格,不像其他诸王那样注重使用自家亲族。杨家本就没什么人,也无人可用,杨秀清便唯才是举,注重从其他异姓中超拔优秀人才。 林凤祥和李开芳年纪相仿,只有二十五六,却已被杨秀清委以重任。 实际上,太平军领导层都很年轻。此时此刻,洪秀全仅三十八岁,杨秀清二十九岁,韦昌辉二十六岁,石达开二十一岁。 不惟诸王年轻,各殿大将多是雄姿英发的青年。因此,太平军是一支朝气蓬勃的军队,纪律之严明,组织之严密,超过华夏历史上任何一支农民军。 而太平军的对手清军,武备废弛,装备落后。不管是八旗还是绿营,统统都是酒囊饭袋,一触即溃。就拿全州城来说,清军在附近聚集了四万兵马,却个个畏敌如虎。他们眼睁睁看着太平军夺下全州,大肆屠杀。 太平军真正的敌人是曾国藩的湘军,此时尚未成军。湘军渊源于江忠源的楚勇,若此战能够歼灭楚勇,则湘军可能胎死腹中矣。 想到这,吴捷心生得意,心情也放松下来。一阵倦意涌上眉头,吴捷又睡着了。 没过多久,吴捷被船外的喧嚣声吵醒。原来,船队靠近水塘湾,清妖在狮子岭上扎营,设置炮位,正在一刻不停地向山下的太平军发炮。 属下徐琛见吴捷睡醒,忍不住问他:“大人,这清妖头江忠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西王殿下、罗大纲大人、李开芳大人都打他不过,连天王和东王也赶了过来。” 吴捷指了指远处的狮子岭,解释道:“这远处的狮子岭紧靠湘江东岸,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莫夫莫开之势。清妖头江忠源没那么厉害,不过是凭险固守,天军才在此顿足不前。” 又有一员伍长,名叫周庭森,插话问道:“大人,那狮子岭下的营垒,此刻正冒着黑烟,看形状正是我军所筑,可惜已被清妖烧毁了。” 吴捷放眼向东岸望去,只见太平军的营垒已被清军付之一炬。清军在旁边不远处建起两座营垒,挖掘壕沟,引入江水,似乎准备长期固守。东岸那边,哪还有太平军的影子? 吴捷解释道:“昨夜,我随西王殿下、罗大纲大人在水塘湾东岸登陆,扎下那座营垒,与战船连成一片,企图凭此阻击狮子岭上的清妖。昨夜我返回全州求援,却不想清妖乘虚突袭,攻破了那座营垒。” 周庭森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说道:“要是吴大人还在水塘湾,料想清妖也夺不下天军的营垒。” 自从得知吴捷兼任东殿兵部司员后,属下们纷纷改口称他为大人。周庭森也是广西老兄弟,侍奉吴捷尤其殷勤,颇令吴捷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谄媚者多小人。吴捷熟读史书,对此深有体会。吴捷微微一笑,并不理睬周庭森,说道: “清妖头江忠源还是有些本事的,提前在湘江中间钉满了木桩,阻断了湘江航道。我们恐怕不能继续走水路了。” 众伍长翘首向湘江中望去,果然看见远处江面上隐约排满了木桩。 江忠源唯恐太平军拔除木桩,昨夜派出大船,装载砂石、巨木,自沉于木桩缺口处。趁太平军过来争夺江面,他又倾巢出动进攻太平军的营垒。萧朝贵、罗大纲疏于防备,竟被清妖所乘。 徐琛脸色凝重,说道:“若不拔除木桩,天军战船被阻天军将不得不改走陆路。我们拖带着老幼妇女、粮草辎重,后面又有数万清妖追兵。势危矣!大人,我愿带所属牌刀手,潜入湘江,拔除木桩。” 吴捷眼前一亮,不禁对徐琛刮目相看。此人有见识,一眼看出当前形势之危急,又有勇气,敢于主动挑战险难任务。他去年才加入太平军,被看中选入东殿参护,任伍长。 吴捷心想,徐琛此人确有才干,又加入太平军不久,对拜上帝会尚未深信不疑。若能把他引为心腹,必能有利于己。想到这里,吴捷说道: “徐琛所言甚是。木桩不得不拔,若有机会,我会向东王进言,为你请缨。” 这时,船队靠抵湘江西岸。这里一马平川,放眼望去都是绿油油的水稻田,并无山峦险要。罗大纲的残余水兵、李开芳的援军,此刻都挤在西岸上。 第12章 毛遂自荐 杨秀清令西殿两千兵马留在船上待命,自己和洪秀全在一千侍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上岸,找萧朝贵、罗大纲商量战事。 吴捷这才明白,林凤祥带来的一千亲军,果真只是护卫杨秀清和洪秀全的,并不打算参与战事。 这也难怪,情势紧急,杨秀清来不及找石达开、韦昌辉,也就不能调动北殿、翼殿兵马。罗大纲是西殿的人,昨夜带来了八百水军,李开芳是东殿大将,带来两千兵马。林凤祥又带来一千亲军,恐怕已是东王最后的家底了。 太平军虽然人多,有三四万人,但能战斗的不到两万。其他都是些老弱妇孺,不仅不能战斗,反而拖累全军。 吴捷跟着杨秀清,眼见杨秀清的排场丝毫不逊于洪秀全。而东殿侍卫的甲胄、旌旗更加鲜明,竟有盖过洪秀全之势。他虽然加入太平军才两天,就深切感受到杨秀清的飞扬跋扈。 杨秀清与洪秀全之间隐隐已有裂隙,为太平天国的失败埋下了伏笔。太平天国政教合一,洪秀全掌神权,是一国之首,却无实权。杨秀清掌实权,却无元首之名,名义上只是洪秀全的下属。 眼下战事正急,杨秀清和洪秀全之间尚能和衷共济,共扶危局。若日后坐稳了江山,岂不要再次上演同室操戈、权臣篡位的历史老把戏? 萧朝贵、罗大纲和李开芳迎了上来,吴捷回过神来。萧朝贵行礼过后,简要把昨夜清妖偷袭、太平军丢失营垒、援军无能为力等情况汇报给天王和东王。 罗大纲是个大嘴巴,一等萧朝贵说完,便接过话头,说道:“昨夜我和西王带来的兵力太少了,又要扎营垒,又要拔木桩,人手根本不够。山上的清妖趁机偷袭,不仅焚毁了我们的营垒,还封死了航道。我和西王无奈,带着残兵坐船来了西岸,终于盼来了李监军。” 李监军便是戊监军李开芳了。太平军兵制,以军为基本作战单位,一军编制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五人。实际上,太平军缺额严重。如罗大纲掌左二军,仅有员额两千余人。 军设军帅,为一军长官,平时负责管理训练,战时负责结营扎寨。军帅之上又设监军和总制,监军专门负责一军的指挥调度,总制则总管一军的军事指挥和后勤保障。是故,一军以总制最为尊贵。 罗大纲是左二军军帅,李开芳为戊监军,又是东殿大将,地位在罗大纲之上。但罗大纲欺他年轻,故不称其大人。他讲到李监军,便不再发话,有意把话引给李开芳,好让李开芳引咎自责。 李开芳见状,只好接过话说:“小人无能,不能夺回东岸营垒,亦不能拔除江中木桩。那清妖占据着狮子岭,居高临下向天军发炮,天军战船屡屡中炮而毁。因此,小人便想等到天黑,趁黑袭占东岸,然后仰攻狮子岭。” 李开芳与吴捷一般年纪,只有二十五六,此时已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大将。由于上午作战不力,他颇被罗大纲指责,此刻面对洪秀全和杨秀清,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胡说”,杨秀清粗暴地制止住李开芳,说道:“大军明早就要开拔,辰时就要到达水塘湾。你趁夜偷袭东岸,有把握攻占东岸清妖营垒,有把握攻占狮子岭吗?明早大军抵达水塘湾,到时候,你能保证航道畅通吗?” 李开芳不敢回答,倒是洪秀全说了一句:“清胞无需多虑,赖天父保佑,圣兵一定能够挫败清妖,顺流而北,直至小天堂。” 吴捷侍立在杨秀清身后,听到洪秀全的话,不觉感到好笑。作为拜上帝会的创立者、宗教领袖,洪秀全对自己天父之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动不动就要搬出天父老人家,激励战士们为其死战。 吴捷心里很好奇:杨秀清屡借天父下凡压制洪秀全。洪秀全表面承认杨秀清能够代天父传话,可他内心深处真的相信吗? 只见杨秀清微微一笑,半是不屑,半是讽刺地说: “天父保佑圣兵,圣兵也不能辜负天父期望,必须奋力诛妖,杀出一条血路。现在情况紧急,时间宝贵,等不得天黑了。 “李开芳,你自率一千兵马,乘船渡到东岸,从陆上进攻清妖营垒。若攻下营垒,一刻不得歇息,继续进攻狮子岭之敌。 “罗大纲,西王有两千兵马正在船上待命。请你乘坐战船从水上助攻,襄助李开芳进攻东岸之敌。 “林凤祥,你从亲军中挑选一百勇士,趁他们进攻清妖之际,潜入湘江,设法拔除木桩。 “西王,请你在西岸指挥调度。 “诸位还有什么疑虑?” 杨秀清分派已定,罗大纲、李开芳、林凤祥哪还敢多嘴? 众将就要告辞,西王萧朝贵补充道:“清妖所钉木桩极深极紧,在水下又不好发力,一百勇士恐怕是不够的。” 李开芳也趁机说道:“那木桩浸在水中,又重又滑。清妖又在木桩周围埋设了竹枪,这竹枪一头扎在水底,一头尖如长矛。士卒一旦误中竹枪,非死即伤……” 杨秀清最烦部属向他讲困难,听过李开芳的话,他十分不耐烦,说道:“依你的话,我们干脆也不要拔木桩了。” 李开芳连忙告罪,说道:“小人不敢。” 萧朝贵替他打圆场,说道:“我本来打算让人准备绳索,一头套在木桩上,一头伸至西岸,让兵士拉绳拔桩。就像船夫拉纤,兴许能够成功。” 杨秀清想了想,说:“罗大纲、李开芳,你们从水路、陆路合攻东岸清妖,吸引清妖注意力。拔桩的事,由西王统筹,你们去吧。” 萧朝贵虽是西王七千岁,却最是骁勇善战,喜欢亲临战阵。他唯杨秀清马首是瞻,而杨秀清知其善战喜战,所以安排他参与战斗。 罗大纲、李开芳等人一走,吴捷便自告奋勇地说:“启禀东王,小人愿率属下潜入湘江,帮忙拔除木桩。” 此言一出,洪秀全才注意到吴捷。昨天,洪秀全因为南王之死迁怒于吴捷。眼见吴捷自告奋勇,他龙颜大悦,说道: “好壮士!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敬奉天父、奋勇诛妖,我天军必能度过此劫,顺流而北。” 吴捷是东殿的人,此刻毛遂自荐,也令杨秀清脸上增光。他得意地说: “很好。你即刻率你属下潜入湘江,使用绳索套上木桩,看到底能否以此法拔除木桩。” 第13章 反攻 罗大纲雷厉风行,才一刻钟功夫,便已登上战船,组织水军向水塘湾东岸的清军营垒发起进攻。 吴捷带着属下二十五个牌刀手,边做战斗准备,边在江边观战。 罗大纲的水军来势汹汹,却敌不过清军的猛烈炮火。清军狮子岭上部署有火炮,东岸的清军营垒内亦有火炮,形成交叉火力。清妖头江忠源在狮子岭上布置了数门巨炮,威力巨大。 太平军的战船都是征剿来的民船,或是商船,或是渔船。这些民船吃水浅,承受不住火炮后座力,根本不能配置火炮,也抵御不了清军的炮弹。 很快地,前队两艘战船中炮进水,逐渐没入江中。战船成了沉船,反倒阻碍了湘江航道,与太平军保证航道畅通的作战目的背道而驰。 罗大纲无奈,只得下令战船返航,躲到清军火炮射程之外,等待李开芳的步兵上岸。 半个时辰后,李开芳率军抵达水塘湾东岸,下船列队。李开芳吃过清军火炮的苦头,特地绕了远路,躲到清军火炮射程之外。 清军也沉得住气,知道自己人少势孤。眼见太平军来攻,他们坚守营垒不出,凭借火炮优势猛轰太平军。 李开芳不久前刚受到杨秀清的申斥,此刻也硬着头皮,驱使属下沿着湘江东岸,冒着炮火向前进攻。 只是这湘江东岸尽是崇山峻岭,尤以狮子岭最为险要。山峦逼近湘江,李开芳虽然有一千步兵,却根本施展不开,人马都挤在湘江东岸的狭长河岸上。 太平军好不容易靠近清军营垒,却发现一条深深的壕沟横亘在前。壕沟里引满江水,太平军难于逾越。 纵使太平军异常英勇,却敌不过清军的炮火。太平军武器简陋,只有火铳、鸟枪等少量火器,根本抵挡清军的火炮。清军火炮在太平军步卒中爆炸,一炮就撂倒一大片人。 李开芳的步卒丢下数十具尸体,却始终难以跨过清军营垒前的壕沟。 罗大纲怒极,驱使五艘快船向东岸清军营垒发起冲锋。那五艘快船都配有二十来名水手,专司划桨。众人奋力划桨,宛如端午赛龙舟一般,速度极快。 那五艘快船冒着敌军炮火,奋力向前。其中两船中炮,剩余三船直抵清军营垒之下。李开芳的步兵见状,士气大振,复又蚁聚在清军营垒前,和水兵左右夹击,试图攻下清军营垒。 可清军早就想到了这一着,在营垒周围布置了壕沟、竹枪、鹿栅等。罗大纲的快船虽然靠近了敌军营垒,却被鹿栅和竹枪所阻,人、船进退两难。 清军就近放炮,炮弹更加精准。火炮所至,太平军一片哀嚎。 吴捷不禁在心中赞叹,这江忠源果然是个将才,仅凭千余人,就能阻住太平军的大军,让他们寸步难前。 罗大纲不准前军后撤,反而又派出三艘快船,以便掩护吴捷等人拔桩。 吴捷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他和属下二十五个牌刀手乘坐一条不起眼的木船,在三艘快船的掩护下,逐渐接近木桩。 所幸清军正忙于对付营垒前的太平军,并未注意到吴捷的木船。离木桩还有五十米距离时,清军发觉了他们,知道他们意图拔桩,开始向他们开炮。 罗大纲见状,指挥太平军猛攻清军营垒。那清军渐渐不敌,眼看就要被太平军突入营垒。狮子岭上的清军及时来援,他们从山上疾驰而下,猛攻李开芳的步兵。李开芳的步兵难以抵挡,纷纷后撤。 东岸太平军阵脚大乱,清军的炮弹不时在江中爆炸,吴捷的牌刀手也面露惧色。 恰在此时,一发炮弹击中木船,在船舷上打出一个大窟窿,江水猛地灌入船舱。木船要沉没了,吴捷见状,鼓励他们道: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咱们眼前没有清妖,只要把绳索套到木桩底部,就算完成任务。注意水底下有竹枪,小心受伤。东王有令,拔除一要木桩,加官一等。” 吴捷说完,抢先跳入水中。属下见他如此英勇,也纷纷跳下木船。吴捷等人一人一根绳索,他们已将绳索打成活结,套在了胳膊上 东殿参护选拔甚为严格,泅水是必要条件之一。因此,吴捷的手下个个都会泅水。 吴捷采用蛙泳姿势,以使身体浮在水面上层。这样虽然容易暴露自己,但不会被水底的竹枪所伤。 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原本十分平缓。但清军沿满面密密麻麻钉下木桩,使得木桩处的水流变急。吴捷等人从上游过来,被水流裹挟,速度越来越快。 只听一声惨叫,一员牌刀手误中竹枪,鲜血很快染红了江面。 吴捷大叫道:“不要潜水,都浮上水面,从木桩处潜入水底。” 有好几个牌刀手都潜在水里,哪能听到吴捷的叫喊? 正在这时,一发炮弹打来,在吴捷身边不远处爆炸。弹片迸射,又击中数人。吴捷虽未被弹片所伤,却被炮弹震得脑袋嗡嗡响,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清军炮弹袭来,牌刀手们一片恐慌。有的牌刀手赶紧潜入水底,却不幸被水底的竹枪所伤。有的牌刀手慌里慌张的,随便把绳索往木桩上一套,赶紧向西岸游去。 太平军都是血肉之躯,炮火面前,哪里还有纪律可言? 吴捷无奈,只好小心潜入水底,把绳索绑在木桩上,用力打成死结。 透过清澈的江水,吴捷发现,已经有好几个兄弟牺牲了。有的被竹枪刺穿身体,有的被木桩卡住身体,溺死水中。 吴捷心里一阵疼痛,正要浮到水面,却发现徐琛被两根木桩夹住了身体,此时正在拼命挣脱。 吴捷先浮出水,深吸一口气,然后潜入徐琛身旁,用脚猛踹木桩,徐琛乘机挣脱出来。徐琛已经快要窒息了,幸好吴捷出手相救。他赶紧浮到水面,连吸几口新鲜空气。 吴捷对他说:“你还好吗,我们把兄弟们招呼起来,一起游到西岸。” 徐琛说:“我没事了。谢大人救命之恩,徐琛没齿难忘。” 两人沿着江中的木桩,又救出几个兄弟,一起撤到了西岸。 第14章 定计北上 回到湘江西岸,吴捷连忙清点人员,二十五个牌刀手,亡六人,伤七人。他们尚未与清军交手,伤亡便如此惨重。 林凤祥派人接应他们回营,吴捷来不及休息,便带着徐琛过去打听情况。 萧朝贵正在岸边指挥牌刀手拉动绳索,可是情况很不妙。 吴捷带人在木桩上套绳,共套中十三根木桩。可由于木桩已在水中浸泡了好几天,表面生了水藻,十分光滑。有十二根绳索顺着木桩滑脱了,眼下只剩一根绳索还绑在木桩上。 萧朝贵亲自坐镇指挥拔桩,拉绳的牌刀手们不敢怠慢。这条绳索上有一卒人马负责,约一百人。他们把绳索背在肩上,身体前倾,就像运河旁的纤夫拉纤那样。 绳子绷得笔直,牌刀手们用尽全力,也不能前进半步。萧朝贵十分焦躁,下令增加二十人手。 “啪”的一下,绳索绷断,牌刀手们没有提防,摔倒在地。 吴捷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难过。兄弟们付出巨大伤亡套上绳索,到头来却一根木桩也没有拔掉,可见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恰在此时,一队兵马沿西岸飞奔而来。斥候来报,说是翼王石达开带着翼殿先头部队赶来了。 石达开是太平军诸王中最年轻的,时年仅二十一岁。他十四岁便开始闯荡江湖,与天地会头目罗大纲等人相熟。石达开十六岁时,洪秀全、冯云山慕名来访,邀请他加入太平军,石达开慨然应诺。 金田起义时,石达开率军四千人团营。太平军在永安州被围时,石达开密檄龙山矿工驰援解围,由此可见他在江湖上声名之高。因为他太年轻,所以在首义五王中排名最后,称翼王五千岁,意为“羽翼天朝”。 石达开作战英勇,常和萧朝贵一起充当太平军开路先锋。他文韬武略,关心百姓,义盖云天,堪称太平军中第一流的人物。 听闻石达开来援,洪秀全和杨秀清十分高兴,当即升账议事,讨论太平军下步走向。 这种机密大事,吴捷本无缘参与。但杨秀清特意叮嘱吴捷参会,要他在会上发言,劝告诸王北上湖南。 除了北王韦昌辉还留在全州,其他诸王都到了水塘湾。会上,萧朝贵首先总结了当前的严峻形势,他说: “清妖头江忠源有一千楚勇,又得到清妖头广西提督向荣的支持,以狮子岭为据点,在湘江东岸建立营垒两座,又在湘江中钉桩拦江。 “清妖凭高发炮,我军数次进攻,不仅不能攻克清妖营垒,亦不能拔除江中木桩。如今,天军船只拥塞江上,背后清妖又在全州方向追来。势急矣,非舍舟上岸不可。” 杨秀清点点头,表示完全赞同萧朝贵的看法。他随即向身旁一名东殿承宣使说道:“传令给全州的韦昌辉,就说湘江航道被阻,大军全部舍舟上岸。让他尽毁船只辎重,沿湘江西岸和我们汇合。” 那承宣使急忙出去传令。洪秀全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忍不住叹口气道: “天父老人家难道不想让我们成就霸业吗?先是在全州召回了南王,接着又在水塘湾设置障碍,阻碍天军北上。我看,咱们还是回广西老家吧。” 洪秀全此语一出,众人大惊失色。堂堂天王竟然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才遇到这点挫折就想打道回府。 吴捷侍立在杨秀清身后,心中不免有些看不起洪秀全。 萧朝贵反驳他道:“南王前些年艰苦创业,劳苦功高。天父老人家都看在眼里,不忍他累坏身体,特召他回天堂享福,天王无需为此伤心。 “至于回广西,那是万万不成的。前面,天军在广西纵横驰骋,清妖也从各省调集重兵,此刻仍云集在广西。若天军骤然返回广西,岂不自投罗网?” 石达开也反对回广西,他说:“东王说得在理,广西是回不得的。反正咱们已经到了全州,再往北走几十里就是湖南了。湖南省内没有什么清妖,又是鱼米之乡。咱们不妨趁虚进入湖南,在那里补充兵员,收集粮草。” 杨秀清接过石达开的话,说道:“清妖已在广西织下天罗地网,我们回广西,无异于自投罗网。刚才翼王说得不错,北上湖南是我军目前唯一可选之路。 “我帐下正有一员虎将,任东殿兵部司员,名叫吴捷。刚才,他带队潜入湘江,将绳索套上木桩上。吴捷曾在两湖游历,咱们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吴捷来到诸王面前,向诸王行礼。他刚才受了轻伤,胳膊被绳索划了一道血印。诸王看他英气勃发,又敢于冲锋陷阵,不禁对他交口赞誉。 吴捷说:“启禀天王、东王、西王、翼王,臣吴捷曾经游历两湖。两湖水网密布,商船数十万艘,又有湘江贯通南北,长江贯通东西。两省会党横行,以反清复明争取民心。官军孱弱,对会党束手无策。 “愚以为,天军应当北上湖南。一则可以夺取商船,以得水利之便。二则可以收编会党,以成百万雄兵。然后顺流而下,则长沙、武昌、安庆、金陵等名城巨邑皆唾手可得。” “说得好”,萧朝贵猛拍案几,把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说: “吴捷所言甚是,令我茅塞顿开。天王、东王,咱们就按吴捷所说,北上湖南,抢船只,收会党,夺名城吧!” 洪秀全深知萧朝贵是杨秀清的死党,既然众人都要求北上湖南,他也不好反对,只好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烧毁船只辎重,走陆路进入湖南吧。” 洪秀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吴捷,对杨秀清说道:“清胞,想不到这吴捷竟是一员大才。他在你的账下,你可要好生管教,好教他为天朝再作贡献呀。” 杨秀清得意地说:“无需天王劳心。吴捷刚才率队潜入湘江,虽然未能建功,但为常人所不敢为,全军士气为之大振。我准备升他为卒长。吴捷,天军待你不薄,你可要知恩图报呀。” 吴捷连忙谢恩,说道:“谢东王厚爱。吴捷一定尽心用命,为天国再立新功。” 第15章 谗言 太平军兵制,一卒辖四两,加上四个两司马,卒长可管一百零四个士卒。杨秀清升吴捷为卒长,却并未授予他实职。因为战事紧急,吴捷也无暇思考这其中的隐情。 自从太平军在水塘湾反攻受挫,诸王便决定改走陆路,北上湖南。他们在水塘湾西岸烧毁船只、辎重,然后集结队伍,翻越半边山,过扁担坳,历时三日抵达永州。 太平军本欲攻取永州,碰巧潇水暴涨,太平军无船渡江,便改道向道州进军。清军提督余万清本已从全州移防到道州,听说太平军将至,借口保卫省城,主动放弃道州,逃到了衡州。 道州城内没有清军,太平军乘虚轻取道州,在此休整兵马,招募新兵。 杨秀清早就想发布讨清檄文,之前战事紧急,无从下笔。如今得空,他便组织东殿书吏草拟檄文。这正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有名的三篇檄文,即《奉天讨胡檄》、《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论》、《救一切天生天养及中国人民误帮妖胡者论》。 主稿的人名叫卢贤拔,是杨秀清的亲信,儒士出身,在军中任左掌朝仪。太平军上下都很尊敬他,称他为“卢先生”。 吴捷因为略通文字,也被请来修改檄文。这晚,他把草稿带回营里,连夜修改润色。 军营里一片安静。太平军每晚都要组织敬拜上帝的仪式,集会后先唱赞美歌,再由主礼者宣读拜上帝奏章,众士卒跟着默念,然后散会。 这晚除了敬拜上帝,还有“讲道理”,即向群众宣讲拜上帝会教义。凡新编军队必讲道理,教育人民必讲道理,颁布新政策必讲道理,振奋军心必讲道理,鼓励群众去做艰巨的工作必讲道理。 太平军进入道州后,招募了不少新兵,这晚正是要对他们“讲道理”。 吴捷留在营内修改檄文,徐琛突然来访。那天在水塘湾充作敢死队员,徐琛差点命丧黄泉,正是吴捷及时救了他。徐琛对吴捷感恩戴德,自此便死心塌地地追随吴捷。 太平军军纪严明,无故不参加宗教仪式可是大罪。吴捷忍不住问他:“你不去敬拜上帝,到我这儿有什么事?” 徐琛再次观察周围,确保周围无人,小声向吴捷说道:“小人有机密情报要告诉大人。白天人员嘈杂,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大人。” 徐琛已是吴捷的心腹,他神情严肃,吴捷连忙放下帷帐,请他坐下。 徐琛小声告诉吴捷,东王一向令出必行,前面升吴捷为卒长,却罕见地收回成命,令他以卒长衔行两司马之职。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有人向杨秀清谗言,说吴捷是个新进之人,不应对他过度恩赏。 这个小人就是吴捷属下的伍长-周庭森。按理说,周庭森只是一个伍长,没有机会接触杨秀清。但他有一个姐姐,名叫周庭深,是杨秀清的爱妾,人称周娘娘。 周庭森本没有多大才干,因为姐姐受宠,才得任东殿参护,职同将军。眼见吴捷爬到了自己头上,周庭森十分不满,便借机向杨秀清谗言。 听过徐琛的告密,吴捷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可有证据?” 徐琛狡黠地说:“那天,东殿承宣官当众宣布升大人为卒长,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我见徐琛鬼鬼祟祟地和承宣官套近乎,便留了个心眼,跟在他后面。 “我亲眼见他和承宣官一起,进了东王大帐,一个时辰后才归营。当天晚上,东王便传令下来,借口战事正急,令大人以卒长衔领两司马。东王何等尊贵,岂会在这等小事上出尔反尔?” 杨秀清不同寻常地收回成命,中间一定有隐情。经过徐琛告密,吴捷才恍然大悟,原来队伍里出了奸细。这个周庭森,既然攀上了东王这棵大树,自然也就不会把吴捷放在眼里。 但是,他既然是东王的小舅子,怎么仅仅是个伍长呢?现在战事仍频,周庭森并无特殊才干,自然不能将其委以重任。 也有可能,杨秀清故意把他任为伍长,以便监视太平军底层士卒,随时掌握人心动态。 想到这,吴捷不禁惊惧起来:周庭森也许负有监视自己的秘密任务呢!今后自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被周庭森抓住把柄。 吴捷看了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才拍了下徐琛的肩膀以示亲昵,说: “老弟,幸亏你告诉我这些秘密,不然我会一直蒙在鼓里,受他周庭森的欺骗。这事关涉东王,你千万不可声张,也不要向其他人透露半点风声,你我心里有数就行。” 徐琛点点头,说道:“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我又是大人的属下。今后我都将对大人忠心耿耿,决不敢有贰心。” 吴捷很满意,微微一笑说道:“承蒙老弟好意。周庭森那边,以后还需你格外留心。凡事不要与他计较,记在心里,报告给我就行,我自有理会。” 昏黄的灯光下,脸上棱角分明的徐琛显得更加忠勇。他说:“我前些日子还以为东王会醒悟过来,补授大人为卒长。眼下他却毫无动静,可见……” 恰在这时,军帐突然掀开,闯进一个体形魁梧的大汉。吴捷和徐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 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天气如此闷热,你二人躲在帐内,偷干什么好事?” 原来是罗大纲,他为人豪爽,做事光明磊落,并非宵小之徒。刚才吴捷和徐琛压低了声音说话,料想罗大纲也偷听不到什么东西。 吴捷强作镇定,说道:“我和徐琛正在修改檄文,因为帐外蚊虫多,又有风吹动烛光,所以拉下了账门。” 罗大纲也不谦让,拿起稿子看了起来。他虽是个草莽英雄,却也认识不少字,读得懂檄文。读到精彩处,罗大纲忍不住默念起来: “慨自满洲肆毒,混乱中国,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得为有人乎?” “昔姚弋仲,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坚,使不攻中国。” “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 “予与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预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 “好!好!好!”罗大纲十分兴奋,说道:“弟真是大手笔,此檄文字字珠玑、句句穿心。有此檄文在手,湖南传檄可定矣!” 第16章 义结金兰 太平军讨清檄文,是由东殿书吏集体草拟的,主稿者是卢贤拔。吴捷只是其中的一分子,他建议东王在檄文中痛陈剃发易服之恨,赞美南明史可法、瞿式耜等抗清英雄。 经他润色后的檄文,读起来酣畅淋漓,令人拍案而起。罗大纲早年游侠江湖,担任反清团体“天地会”的地方头领。这篇檄文火药味十足,令一向主张“反清复明”的罗大纲振奋不已,不停称赞吴捷大才。 吴捷谦虚地说:“罗大人过奖了。东王高屋建瓴,提纲挈领,我等刀笔吏不过是将东王所说所想写到纸上而已。” “哈哈哈”,罗大纲哈哈大笑,他亲切地拍了下吴捷,说:“你小子真是乖巧,又能舞文弄墨,又能冲锋陷阵,真是前途无量。” 罗大纲虽出身草莽,但行走江湖三十多年,阅人无数,颇具战略眼光,是太平军诸将中少有的明白人。 能得到罗大纲赏识,吴捷甚是惶恐,说道:“吴某初来乍到,日后还要仰仗罗大人照顾。” 罗大纲只是笑笑,用一双沉毅深邃的眼睛盯着吴捷。吴捷被他看得发毛,说道: “罗大人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小弟打心底对罗大人由衷佩服。如今大人又掌着天国水军,素为诸王所倚重,日后当建大功。小弟不才,哪敢望大人项背呢?” 罗大纲摆摆手,并不因吴捷的恭维而高兴。他叹了口气,说道: “吴捷老弟,你来太平军不久,不知道太平军的规矩。你我皆非拜上帝会元老,也非广西老兄弟,根本得不到诸王信任。眼下诸王重用我,是因为太平军缺少水军,不得不倚重我这个老水寇。 “同样的,东王对你破格使用,也是因为你熟悉两湖情况,又有勇有谋,堪当大任。此刻正是打江山的时候,东王用得到你我。一旦要论功行赏,咱们就得往后站了。 “再说了……”讲到这,罗大纲注意到徐琛还在帐内,忍住了话头。 吴捷见状,让徐琛到帐外放哨。 等徐琛离开,罗大纲继续说道:“拜上帝会这一套玩意,不过是糊弄那些无知之人的。老弟见识非凡,又走南闯北,自然也会认同我的话。” 罗大纲讲到这里停住了,等待吴捷接话。他的话太狂悖,吴捷一下子懵了。 吴捷看着罗大纲,只见他一脸真诚,毫无说谎的样子。他担心罗大纲在说假话,代表诸王试探自己。假如真是这样,而自己又贸然附和他,岂不要坏事? 吴捷转念一想,就算罗大纲要试探自己,也不至于说出这种不敬上帝的狂话。况且,历史上的罗大纲正是太平军中的异类,屡屡口出狂言,为诸王不喜。他虽然功勋卓著,却至死没被封为王侯。 现在,罗大纲有心结交自己,在自己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自己不识好歹,拂了他的好意,岂不要令他寒心,岂不要被他看不起? 想到这,吴捷拿定主意,说道:“罗大哥所说的话,吴某十分认同。这拜上帝会确是唬弄人的。弟在江苏时,也略微听说过基督教。拜上帝会取自基督教,却把教义篡改得面目全非。洋人虽然也信上帝,但决不会因此支持太平军。” “哼”,罗大纲不屑地说:“天王觉得我们和洋人同信上帝,大家便是兄弟了。他还想渡海到不列颠国寻求庇护呢,真是痴人说梦。” 讲到这,吴捷会心一笑。他感慨地说:“吴某何德何能,竟得到罗大哥屈尊信任。小弟深感三生有幸,若罗大哥不嫌弃,小弟愿从此追随大哥,以供大哥驱遣。” 罗大纲大喜,说道:“老兄我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一眼便知道老弟胸怀鸿鹄之志、腹有文韬武略,非我这种草莽所能望其项背。 “我有心结交老弟,故直言不讳,向老弟吐露心声。老弟胸襟坦荡,有一说一,不把老兄当外人。如果老弟不嫌弃罗某年老,咱俩义结金兰,如何?” 吴捷大喜过望,连忙答应,称罗大纲为大哥。两人简单跪拜天地,算是结为了兄弟。 罗大纲说:“我听说东王很是赏识老弟,升老弟为卒长。但他很快又收回了成命,仍令老弟领两司马之职。这也是东王一惯的驭人伎俩,以示恩赏皆出自东王。老弟无需气馁,如今太平军正是用人之际,老弟这种大才,日后必有用武之地。” 吴捷点点头,附和他道:“实不相瞒,我底下有个伍长,名叫周庭森。此人姐姐名叫周庭深,是杨秀清的爱妾。周庭森向东王进谗言,所以东王令我以卒长之衔领两司马。” “原来是这样。”罗大纲思考了片刻,说道:“周庭深在杨秀清面前十分得宠,周庭森连带着也算皇亲国戚,你我都得罪不得。老弟无需与他一般见识,暗自提防住他就是了。老弟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吴捷面露难堪,尴尬地说:“小弟本来是个两司马,管二十五个东殿参护。前面在水塘湾战斗失利,当场死亡六个兄弟,又有两个兄弟重伤而亡,现在只剩十七个兄弟了。” 罗大纲想了想,说:“咱们不是广西老兄弟,要想在太平军中立稳脚跟,要想真的建立功业,手上得有兵才行。明日我准备去会一会天地会的兄弟,邀请他们加入太平军。老弟不妨跟我一起去,若能招募到新兵,正好可以补充到老弟麾下。” 最开始时,洪秀全和杨秀清本来并不欢迎天地会之类的会党,认为他们纪律涣散,不敬上帝。 后来,太平军逐渐发展壮大,广西老兄弟又不断战死,太平军才不得不接纳会党,以便扩充实力。 湖南境内天地会横行,以“反清复明”为口号,不断掀起反清起义。太平军在道州停军修整期间,附近的天地会武装纷纷过来投奔。 罗大纲本来就是天地会的头领,早年在广东一带声名远播。他出面招纳天地会武装,所到之处,必是望风归附。 吴捷欣然接受罗大纲的邀请,准备次日前去招降天地会武装。 第17章 吴捷私议“三大弊” 满清得国不正,终清一朝,民间反清团体层出不穷。天地会是其中规模影响较大者,以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得名,又称洪门、洪帮。 天地会成员以底层贫苦百姓为主,以“反清复明”为口号,排满色彩浓厚。其组织较为松散,其分支称为“某山堂”互不统率,没有统一的组织领导架构。即便在同一地区,不同天地会分支也不相节制,彼此难以联合。 太平军起于广西,举起反清大旗。很快的,全国四方响应,天地会尤其活跃。其中,影响力较大的有:在福建,有以黄德美为首的小刀会(天地会支派)起义;在苏南、魔都,有以刘丽川为首的小刀会起义;在广东,有以陈开为首的三合会(天地会支派)起义;在云南、四川,有以李永和、蓝大顺为首的哥老会(天地会的支派)起义。 湖南民风剽悍,天地会遍布三湘大地。太平军进驻道州后,四方天地会众纷纷来附。 罗大纲想要招降的天地会武装,是一支盘踞在道州城北凤凰岭的天地会分支-江湖人称凤凰堂。凤凰堂堂主名叫邹世安,罗大纲和他相熟。 凤凰岭距离道州城北门十五里,北、西、东三面尽是崇山峻岭,南面地势平坦,多为水稻田。潇水沿着山谷穿山而过,顺流而北可至永州。 邹世安率领八百天地会众盘踞在凤凰岭,在潇水中设卡收税,官府莫能征剿。 罗大纲与吴捷乘船,沿潇水北上凤凰岭。大雨过后,潇水暴涨,木船顺水而下,速度很快。潇水两岸,水稻穗子上结满了沉甸甸的谷粒。清风徐来,送来沁人心脾的稻香。 罗大纲兴致很高,主动向吴捷讲起天地会凤凰堂邹世安的故事。邹世安是湖南道州人,瑶族,早年读过书。因为瑶人屡被官府欺压,邹世安难以出人头地,便来到岭南闯荡,从事贩卖棉布的生意。 邹世安为人聪明,在岭南小赚了一笔钱,却被当地流氓盯上。当地流氓与官府差役联手,屡屡讹诈他财钱。邹世安不堪其扰,与那些地痞流氓厮打在一起,不巧失手打死了一人。 邹世安走投无路,只得投奔罗大纲。罗大纲是当地“三合会”首领,屡屡劫富济贫,官府拿他毫无办法。邹世安在罗大纲的山堂里躲了三个月,后来逃回道州,也拉起了一支队伍,自任天地会凤凰堂堂主。 罗大纲对邹世安有救命之恩,此番路过道州,便想把他招致麾下。 吴捷忍不住说道:“罗大哥亲自过去拜访,可见这邹世安也是个人才。大哥诚心请他出山,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必他也不会不近人情,拂却大哥的好意。” 罗大纲捋捋胡子,说道:“不然,不然,老弟有所不知。邹世安读过书,为人机警,不愿屈居人下,并非寻常的草寇。就算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一定能够说服他加入太平军。” 旁边数艘木船驶来,满载着粮草向道州城驶去。船上的太平军将士与罗大纲相熟,看到罗大纲昂立船头,纷纷向他行礼。 吴捷心想,罗大纲虽在太平军中地位不高,却颇受士卒拥戴。他说:“罗大哥,早上我向东殿兵部尚书请假。听说东王以大哥在全州劳苦功高,即将升大哥为土一总制,领中一军。小弟特向大哥道喜。” 罗大纲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情,嘴上却不满地说:“李开芳为东殿大将,年纪轻轻却早已是金一总制,官爵在我之上。我自认功劳不在李开芳之下,却只因不是粤西老兄弟,屡屡不受诸王待见。他们这时才想起我,封我为总制,总算还有良心。” 罗大纲已经五十岁了,仍然身形矫健、精力充沛。他锐气仍盛,丝毫不输李开芳。 吴捷劝道:“大哥锋芒太盛,说话做事直行不忌,为诸王所不喜。小弟真心奉劝大哥,大哥以后还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尤其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哎”,罗大纲叹口气道:“老兄我英雄一世,从未向他人低头。我十五岁开始游侠江湖,二十五岁荣膺天地会堂主,四十岁揭竿而起,五十岁始加入太平军。诸王急时用我,缓时则把我晾在一边。我在太平军,凡事总受人掣肘,不如在天地会中得志。” 罗大纲在太平军中不甚得志,吴捷也心知肚明,只好劝他道:“大哥,天地会组织涣散,终究难成大器。眼下太平军正如日中天,所向披靡。大哥在太平军,总比在天地会要有前途。” 听过吴捷的话,罗大纲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虎目虬髯,笑起来犹显英雄。罗大纲说: “吴捷老弟,你见识比我高,我且问你,你觉得太平军能夺得天下吗?” 吴捷犹豫不语。 罗大纲说:“你一定要讲真话,不必有所顾忌。此话就在你我之间,老兄决不会对外泄露只言片语。” 吴捷看看划桨的太平军水手,把罗大纲引到船头僻静处,防止他人偷听。他小声说道: “小弟以为,太平军如今虽然如日中天,却有三大弊。三弊不除,太平军终究难成大器。 “第一,太平天国本是政教合一的国家,但神权与政权却由天王和东王分别掌管。天王名义上是天国元首,却并无实权。东王统揽军政大权,却不是国家元首。 “若两人和衷共济,天国还有振兴的希望。但天王猜忌心重,性格暴烈,东王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眼下战事仍频,两人尚能相安无事,若到了小天堂,矛盾可就难以调和了。 “第二,拜上帝会的教义太偏激,不仅反对儒释道等传统名教,而且激烈反对传统文化,得不到知识分子支持。同样的,拜上帝会与洋人的正统基督教相差极大,太平军也得不到洋人的支持。太平军中的‘圣库’、‘男女别营’制度等更是不近人情,皆非长久之策。 “第三,太平军脱胎于早期的‘团营’,各殿兵马自成体系,互不隶属。东王虽是军师,有节制全军之权,却不能越级指挥其他各殿兵马。西王萧朝贵、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自成山头,隐然可与东王分庭抗礼。来日等太平军有了地盘,势必要分军驻守。诸王出镇在外,如同藩镇,将来难免尾大不掉。” 所谓“圣库”,是太平军中特有的财政制度,即不承认财产私有,一切财产归公,藏于“圣库”。 所谓“男女别营”,是早期太平军中厉行禁欲,男女分营管理。即便夫妻亦不得团聚,夫妻私下同居以斩首论处。 听过吴捷一番分析,罗大纲忍不住连连叫好,说:“老弟分析鞭辟入里,发人深省。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你出来,一同过去招降邹国安?” 第18章 招降邹世安 罗大纲肯带自己过去招纳邹世安,吴捷自然很高兴。至于罗大纲为什么要带自己过去,吴捷并没有多想,也不敢妄加猜测,以免被罗大纲轻视。他说: “大哥肯带小弟出来长见识,小弟十分荣幸。至于其中的深意,小弟着实不敢妄加猜测。” 罗大纲微微一笑,说道:“老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总算领悟出一个道理,要想在乱世立足,还得手里有兵。我在加入太平军之前,就有一支嫡系武装,属下两千人与我都是过命的关系,对我忠心耿耿。 “我带着他们加入太平军,不管诸王封我为军帅,还是总制,我都能牢牢控制这支武装,其他任何人都插手不得。就算我说错了话,得罪了诸王,他们也休想把我怎么样。 “我既为你的大哥,也不妨在你面前倚老卖老,卖弄一些平生心得。你虽然得到杨秀清的信任,在太平军立了足。但要想站稳脚跟,还得抓紧培养自己的嫡系武装。要不然,若你得罪了诸王,几个狱吏就能把你擒获。我此番带你来见邹世安,正是想把他网罗到你的麾下。” 吴捷大喜过望,再三向罗大纲致谢。但他又心生疑惑,忍不住问罗大纲道: “罗大哥,这邹世安自命不凡,又有近千人武装。若说让他归顺大哥,他必是愿意的。若要让他归顺我这个无名之辈,他岂会轻易同意?” 罗大纲摆摆手,说道:“老弟不要过谦。我在太平军中是个老而无用之人,老弟虽然现在名声不显,日后必能飞黄腾达。这邹世安颇有见识,一眼便知老弟非池中之物,我再从旁作保,谅他必能归顺我们。” 吴捷还是难以置信,就凭他俩单刀赴会,就能把邹世安说动心? 正在这时,船只靠近凤凰岭。潇水在此忽然转弯,江水陡然变急,折向西北方向。东北方向另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河流,名叫宁远河。宁远河在拐弯处汇入潇水,形成一个水上丁字路口。 这个丁字路口是潇水上的一大险要。来往船只必须十万小心,防止被水流裹挟,冲撞山崖。邹世安便在此设立关卡,向来往船只收取行船税,保护来往客户不被盗贼抢劫。 罗大纲在此停船,向邹世安的兵丁说明来意,要他们迅速通报。他已于前日向邹世安投书,约期来访。 那兵丁听说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罗大纲,不敢怠慢,连忙分派人手,迎接罗大纲上山。 来人若走水路上凤凰岭,必须途径天地会的关卡,然后折向东北方向的宁远河。在宁远河溯流而上二里,然后停船上岸,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山,方能到达凤凰堂的寨子。 邹世安早已在宁远河岸边等待。此人年纪在三十上下,个头矮小,脚穿一双黑布鞋,不像普通瑶人那样打赤脚。一见到罗大纲,邹世安倒头就拜,说道: “恩人大驾光临,邹某不胜荣幸。还请恩人到寨里盘桓数日,以便邹某报答大人恩情。”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你也知道,我如今是太平军的人了,军务在身,盘桓就不必了。今天就到你寨里参观一下,傍晚就下山。” 罗大纲为邹世安和吴捷两人互相引荐,然后便跟着邹世安上山。凤凰岭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通向主峰。这山路只容一人一马,邹世安只需在山路紧要处设置关隘,便能抵挡住敌人的千军万马。 一路上,天地会凤凰堂各自关卡的岗哨来回通报,异常警觉。沿途旗帜鲜明,凡险要处都筑有木堡,设置有炮位,定时施放号炮。 罗大纲和吴捷不禁啧啧称奇,觉得这邹世安确实有些才情,与一般的草寇大不相同。 到了凤凰岭峰顶,一大片木屋、菜地、果树映入眼帘。原来这凤凰岭底下陡峭,山顶却十分平坦。天地会众在此营建房舍,种下果树、蔬菜,犹如一片世外桃源。 罗大纲忍不住叹道:“邹老弟大才,竟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开发出一块世外桃源,着实令人叹服。” 邹世安十分得意,说道:“能否称得上世外桃源,我不敢讲。但我这里也算天高皇帝远,官府管我不着,乡绅也管我不着。” 吴捷说:“老哥在潇水官道上设置关卡,代替官府向来往客商收税,而官家不能禁止。这一点,小弟极是佩服。” 吴捷话本不多,这时与邹世安称兄道弟,不免令邹世安有些不悦。听罗大纲讲,这吴捷只是太平军中的卒长,而邹世安却有近千兵马。他一个小小卒长,有什么资格在邹世安面前称兄道弟? 邹世安冷冷地说道:“这位兄台实有不知。官府设卡抽税,贪官污吏得七成,皇上只得三成。我在潇江上设卡,自己只拿四成,六成献给道州知州。知州大人自己留二成,献给皇上四成,自己却不费一兵一粮,岂不美哉?” 罗大纲不禁笑道:“自古皆言官匪一家,老弟做匪真是做到家了,把官家的活计也揽过来了。” 于是大家皆笑。罗大纲又指着吴捷,说道:“邹老弟,吴捷乃是我的义弟,也是太平军东王杨秀清极为倚重的幕僚。他胸怀大志,满腹韬略,老弟不可轻看了他。” 邹世安听闻此言,脸色稍微有些缓和。邹世安知道罗大纲一世枭雄,轻易不会臧否人物。吴捷能入他的法眼,可见必有过人之处。 罗大纲既而又言:“老弟的凤凰堂士气高昂,秩序坦然,非一股天地会山堂可比。凤凰岭易守难攻,老弟凭险据守,固然能够应付一时乱局。 “只是,这凤凰岭形势逼仄,并非成就大业之地。不知老弟今后作何打算?是要在凤凰岭老死山林,还是准备再出去搏一搏?” 邹世安知道,罗大纲是来做说客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道: “眼下太平军占据道州,附近的天地会武装纷纷投奔。我虽有心加入太平军,但听说拜上帝会教义太严,又禁毁儒学,颇有些不近人情。因此,小弟颇为踌躇,不敢贸然加入太平军,以污天军圣名。” 罗大纲早有准备,说道:“非也。老弟可知道,我加什么要加入太平军吗?” 第19章 邹世安拒降 邹世安摇摇头。前些天,道州一带有不少天地会武装加入太平军。洪秀全对他们区分大小,封了不少官职。凤凰堂里也有人蠢蠢欲动,想劝说邹世安下山入伙,都被邹世安拒绝了。 当邹世安接到罗大纲的来信,得知罗大纲已经加入太平军时,他不免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罗大纲可是一个不服天、不服地的英雄好汉,怎么会屈尊到太平军中做个猛将呢? 还有这吴捷,看起来只比他小四五岁,怎么又能赢得罗大纲的信任,成了罗大纲的义弟了呢? 罗大纲自问自答,说道:“你我皆是天地会的堂主,我们天地会拜天为父,拜地为母,以反清复明为最高宗旨。但是,天地会组织松散,内部鱼龙混杂。 “天地会枝繁叶茂,分支遍布大江南北,小刀会、三合会、哥佬会等分支不断起义,却终究难成大事,原因在于纲领不全、领导不力、组织不健。 “太平军起于广西,屡败官军,所向披靡。老兄我之所以要加入太平军,正是要借助太平军实现反清大业。太平军纲领明确,战斗力强,定能把清朝搅得天翻地覆。 “你我若留在天地会,固然能苟安一时,做个草头大王,称雄地方。但入了太平军,我们将有机会统领一支真正的大军,真刀真枪与清妖开干。日后攻城略地,裂土分疆,恢复中华衣冠服饰,岂不快哉?” 邹世安虽然在道州会党中也算个头面人物,但终归还是个草寇,被当地士绅所看不起。他实力有限,并不敢像罗大纲那样公开打出武装反清的旗号。 罗大纲和手下很早以前便蓄起了头发,而邹世安则一直留着辫子,在官府、绿营的夹缝中小心求存。 听了罗大纲一番剖析,邹世安虽然心动,却仍然心存顾虑。他说:“罗大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按理说,我应当完全听从你的意见,追随你加入太平军。但我是瑶人,寨子里的几百名兄弟也多是瑶人,世代在此居住。 “兄弟们好不容易抢到这块地盘,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安稳日子。要想让他们抛弃家乡,从此公开与清廷为敌,恐怕很难呀。” 吴捷看出来了,邹世安不想放弃凤凰堂堂主的身份。什么瑶人恋家不愿出征,都是他的托词。 大概是害怕罗大纲和吴捷轻视自己,邹世安又编造理由,说道:“再者,太平军敬拜上帝,而我们天地会拜天拜地,两者的主张难免有些出入。况且,我是瑶人,就算加入了太平军,恐怕也得不到天王重用。” 罗大纲的倔脾气上来了,忍不住想谴责邹世安胆小怕事。吴捷见状,生怕伤了和气,说道: “邹兄既然不愿加入太平军,我和罗大哥也不便勉强。凤凰堂人马精壮,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我和罗大哥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说罢,吴捷拉住罗大纲的衣袖,就要推他下山。 罗大纲盯住邹世安,叹口长气,说道:“世安,人活一世,就要活得轰轰烈烈,该出手时就出手,何必在这穷山恶水间苟且偷生呢?” 邹世安面露惭愧,不敢应答。 罗大纲见状,知道难以说动邹世安,气呼呼的就要离开。 邹世安连忙上前挽留。 罗大纲很不客气地说:“我在太平军中也是一军主帅,管几千号人。我军务繁忙,不比老弟这般清闲。好不容易抽出半天时间访问老弟,老弟既然不愿出山,我也只能尽早返回道州,回营主持军务了。” 邹世安脸上难堪,吩咐左右奉上一盒礼物给罗大纲。 罗大纲谢绝了邹世安的礼物,说是太平军自有圣库,他也丝毫不缺这些金宝。 邹世安以为罗大纲嫌弃礼物轻贱,令左右打开礼盒。只见盒内金光闪闪,有黄金数条、白银数十锭,价值当在千两白银之上。 罗大纲不客气地说:“你这些金银,都是从山下潇水关卡处截留来的吧?取之于民,送之于我。我不要。” 邹世安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恰在此时,凤凰堂小喽啰过来急报:潇水上出现了清军战船,袭击了凤凰堂在潇水上的税卡。 邹世安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什么?钱粮师爷在哪?这个月的例钱不是已经缴上去了吗?” 原来,邹世安每月都要向道州城内的文武官员行贿,以便换取官府的保护。邹世安在潇水上设卡收税,已有好几年功夫。道州城内的头面人物,上至文官之首知州、武官之首绿营把总,下至普通衙役,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邹世安的狗头军师们都围了过来。 这个说:“例钱都交了,怎么还要霸占我们的税卡?岂有此理!” 那个说:“咱们不是和道州城内的张把总相熟吗?怕不是他的属下吃醉了酒,过来寻衅闹事的吧。” 又有个人故作聪明,说道:“嘿!你们都忘了,眼下太平军占了道州,道州城内的知州和把总早逃走了。” 很快的,有个凤凰堂的斥候慌不择路地跑到邹世安面前,说道:“堂主,不好了,潇水上的清军不是道州绿营,而是清军绥靖镇总兵和春的前锋。” 和春是满洲正黄旗人,赫舍里氏。自从太平军在广西兴起,和春就跟随广西提督向荣镇压太平军。和春在满人武将中还算忠勇,积功至绥靖镇总兵,因在桂林之战中出力甚多,被咸丰赏加提督衔。 在清朝,提督为绿营最高主官,官阶从一品,主管一省或数省绿营。全国仅有12个陆路提督、3个水路提督。 和春是太平军的老对手,但也是罗大纲的手下败将。自从太平军从全州撤退后,和春、江忠源等清妖一直在紧追太平军。 和春的部队出现在潇水附近,说明其大军不日就要逼近道州城北。 凤凰堂的士卒们慌作一团,邹世安也吓得脸色苍白。他很清楚,清军一向不敢和太平军正面交战,而喜欢拿天地会武装撒气。他们敌不过太平军,就要进攻天地会的寨子,把他们说成是太平军,以向朝廷邀功冒赏。 只有凤凰堂等少数几个山堂仍在固守山头眼下,道州的天地会纷纷投奔太平军。。和春袭击凤凰堂的税卡,莫不是要进攻凤凰堂? 罗大纲和吴捷一直在冷眼看着这一切。罗大纲向吴捷使个眼色,吴捷会意,说道: “诸位兄弟无需担心。我有一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退和春的大军。” 第20章 收服天地会众 场面安静下来,邹世安和他的手下们回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吴捷,不知他有什么锦囊妙计。 他们仿佛面临着灭顶之灾,惊慌失措,无从应对。 吴捷心里不免有些轻视这些天地会众,觉得他们不过是些井底之蛙。清军不过是端了他们的税卡,就把他们吓成这样。若真是大军压境,他们岂不要脚底抹油,作鸟兽散? 他问邹世安:“不知老兄手下有多少船只?寨里可有缝补旗帜的女眷?” 邹世安原本有些骄傲,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天地会的堂主,手下管着近千人,在道州也算个地头蛇。可一旦听闻清军正规军入境,邹世安束手无策,在罗大纲和吴捷面前大失颜面。 听说吴捷有妙计助他脱困,邹世安十分欣喜。他说:“我方有十来艘木船,都停泊在宁远河上。寨里也有七八十个妇女,二十来个家眷,五六十个流莺,针线活都是会做的。” 天地会的草寇们正眼巴巴地看着吴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捷侃侃而谈道:“请邹兄即刻召集这些妇女,收集布匹,带上针线工具,依照太平军的旗帜,赶造出十面大旗,插在十艘大船上。再赶做一百面红头巾,挑选一百名勇士,将头巾围在头上,假扮成太平军。 “届时,我坐自家的战船打头,贵军十艘大船跟在后面。每艘大船上放置一面大鼓,众勇士用力擂鼓,大声呐喊,一起从宁远河冲向潇水。清军没有防备,一定会不战而退。” 这些天地会草寇一下炸开了锅: “兄弟们从来没跟官军正规军打过仗,怎能骤然与之接仗呢?” “万一被官军识出了虚实,反攻我们怎么办?” “寨子里武器简陋,只有长矛、弓箭、鸟枪等兵器,哪能抵挡官军的炮火?” ……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吴捷和罗大纲看着邹世安的喽啰们,忍不住连连冷笑。 “都给我住嘴!” 邹世安发怒了,一向自命甚高的他终于发现:声名赫赫的天地会凤凰堂不过是个纸做的老虎。这纸老虎吓唬吓唬老百姓才行,真要接敌却是万万不行的。 “就按吴大人说的办!谁要是害怕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凤凰堂!” 一向讲究不怒自威的堂主发怒了。众喽啰见状,只好停止了聒噪,把犹疑的目光投向吴捷。 吴捷接着说:“诸位好汉且听我讲。和春的清军虽属正规军,却屡屡败于我太平军,现在见了太平军就躲。他们误以为太平军都在道州城内,根本想不到太平军会出现在宁远河上。 “我们出其不意,从宁远河上顺流而下,再以鼓声、旗帜营造起声势,定能将他们吓退。我做头船,诸位无需害怕,只要紧跟在我后面即可。” 说完,吴捷昂然环视天地会诸小将。在吴捷的逼视下,他们纷纷低头致意,表示服从吴捷的指挥。 于是,邹世安开始安排人手,召集妇女缝织太平军的旗帜、红头巾,从众喽啰中挑选勇士,为大船配置大鼓、鼓手,打磨兵器,准备壮行酒……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至下午未时,凤凰堂的天地会众终于做好了准备。邹世安为一百勇士准备了壮行酒,众人吃过酒菜,赶到山下,乘坐大船向潇水进发。 吴捷和罗大纲指挥头船,除了水手外,船上另有十来个罗大纲的亲兵,配置有两门土炮。 邹世安也身先士卒,乘坐第二艘木船,紧跟在吴捷身后。他已被吴捷抢去了风头,此刻也担心被部下瞧不起,决定参与这场行动。 太平军水兵训练有素,划桨手十分卖力。吴捷的头船很快便脱离了船队,直朝潇水而去。 邹世安见状,亲自擂起战鼓,鼓动天地会的水手拼命划桨,不愿落在吴捷后面。 眼见太平军战船顺宁远河而下,箭一般驶向潇水。那本是罗大纲的座船,夺自全州城内的官船,船身大、速度快。船上太平军的旗帜迎风飘扬,中间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罗”字。 才走了二里水路,宁远河就汇入了潇水。吴捷向前望去,果见前方半里处,有数艘清军战船正停泊在潇水拐弯处。这里本是天地会凤凰堂的税卡,此刻税卡已被摧毁,换上一面清军大旗。 吴捷也不等邹世安的船队靠近,抢先放炮,攻入清军战船。那土炮威力有限,精度很差,在两三米的距离上根本伤不到敌人。 吴捷这样着急,不过是为了制造先声夺人的气势,趁清军不备,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那些清军误以为太平军正在道州城内,完全预料不到太平军会从宁远河上攻来。清将和春率着大军绕道北面,从北面围攻道州,这些清军正是和春的前锋。 眼见太平军如天兵一般从宁远河上攻来,清军赶紧解缆逃窜。但太平军战船太快,倏忽之间便冲到了清军面前。 天地会的船只仍落在后面,太平军战船孤军深入,却毫不畏惧,抢先向清军战船发炮、抛掷火球。 清军根本不敢抵抗,纷纷跳船上岸,抱头鼠窜。唯有一只战船还算机灵,抢先向潇水下游逃去。 罗大纲见状,命令座船抛开税卡处的清军船只,奋力追击清军逃船。 当时,华夏的船只全靠风帆、人力驱动。罗大纲的水兵都是百战之师,体力强健,把战船划得飞快,不多时便追上了清军逃船。那亲兵从船上伸出钩铙,抢先钩住敌军木船。 待两船靠近,太平军纷纷跳上清军战船,将船上的清军杀得哭爹喊娘。更有甚者,个别清兵不敢抵抗,跳入汹涌的潇水逃命。 天地会的船只也赶到了,众人合力把清军打败。邹世安这才知道,太平军竟是如此英勇,而清军也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再看天地会的兄弟们,对罗大纲和吴捷也满是崇拜之情。邹世安头脑一热,驾船来到罗大纲和吴捷面前,正式决定率众加入太平军。 罗大纲笑道:“邹老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既要加入太平军,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从此再无反悔之理,从此再无后退的余地了。” 邹世安斩钉截铁地说:“经历今日之事,小弟方知太平军之强大,方知天地会之渺小。小弟甘愿从此追随大哥,以效犬马之劳。” 罗大纲十分高兴,说道:“我手下不缺人手,吴捷是我义弟,前程似锦,邹老弟可投入吴捷门下。不知,你是否愿意?” 邹世安看了眼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吴捷,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答应了罗大纲。 第21章 烧禁烟枪 太平军初兴时,对于吸收天地会等杂牌武装是十分慎重的。 对于罗大纲这种坚决反清、又有真本事的天地会英雄,诸王举双手欢迎,洪秀全甚至情愿亲临拜访。但对于一般的天地会草寇,他们采取宁缺勿滥的态度,多次拒绝他们入伙。 洪秀全对这些天地会众持有一种偏见,要求他们必须改信上帝,才能加入太平军。因为这,太平军吃了不少亏。 天地会自明末清初就开始活跃在华夏大地上,虽然组织涣散,但有着一百多年武装反清的历史。不少天地会山堂斗争经验丰富,具有非同一般的战斗力。 有的天地会堂主被太平军拒绝后,反而被清军招安,便死心塌地地追随清军,成为镇压太平军的急先锋。 例如张国梁,本是天地会头领,当年主动要求加入太平军,却被洪秀全坚辞拒绝。张国梁后来投顺清军,成为广西提督-清军名将向荣的得力大将。向荣日后尾追太平军到金陵城外,在孝陵卫扎下老营,威胁天京数年之久。 而张国梁作为向荣的马前卒,也成为太平军诸将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眼见不断有天地会众投顺清军,反戈攻击太平军,太平天国诸王也坐不住了。他们开始央求洪秀全抛弃成见,吸纳天地会众加入太平军。 另外,太平军走出广西,迫切需要扩大队伍。洪秀全不得已下诏,同意吸收天地会等不敬上帝的队伍加入太平军。 却说邹世安决定加入太平军,次日便烧毁寨子,乘船来到道州城。他原本有八百余人,除去一些老弱病残、不愿加入太平军的,剩下近五百人自愿加入太平军。 听说吴捷招安了邹世安,杨秀清十分高兴,升吴捷为旅帅,归入李开芳军中。太平军兵制,一旅辖五卒,共有五百余人。 李开芳的兵马并不多,只有两千余人。但这两千余人都是拜上帝会早期会众,也是东王杨秀清的嫡系,个个以一当十,战斗力相当强悍,历来都充作太平军的先锋。 吴捷才加入太平军不到一月,就屡获升迁,竟然升至旅帅,未免不令人嫉妒。 至于这些天地会凤凰堂草寇,向来不曾经历战斗,此刻却被杨秀清划派到李开芳的军中。 李开芳虽然不说什么,但属下的太平军士卒却十二分不乐意,有些瞧不起这些天地会草寇。 这些天地会众纪律散漫、未经战事,却是吴捷的属下,今后将成为他的嫡系部队。吴捷不敢怠慢,一入道州军营,就向他们训话: “诸位兄弟们,从你们离开凤凰岭起,天地会凤凰堂便不再存在了。从你们踏入太平军军营起,你们将正式成为太平军,成为东王的嫡系部队。 “东殿太平军不同于普通太平军,是东王的嫡系,也是太平军中的精锐。以往辰光,天地会会众加入太平军,从来不曾直接划入东殿。东王破例招纳大家,将大家纳入东殿系统,是例外开恩,格外荣耀,希望大家知恩图报。” 吴捷在上面训话,底下这五百瑶人动作散漫,不少人在交头接耳、随意嬉笑。旁边不少太平军士卒围观过来,看到这些新降的瑶人毫无纪律,不禁面露讥笑,对他们指指点点。 吴捷强忍住怒气,继续说道:“大家入了天军,就当遵守天军的规矩。” 底下的瑶人仍然嬉笑自若。吴捷忍无可忍,大声喝道:“徐琛何在?” 旁边一员小将大声应道:“卑职在!” 徐琛大步走到吴捷前面,用凶恶的眼光盯着这些纪律散漫的瑶人。 吴捷向徐琛使个眼色,问道:“依天军规矩,长官讲话,部卒在下交头接耳,该当何罪?” 徐琛大声说道:“天军军律,长官讲话,部卒在下私相议论者割舌、走动者砍足、反对者斩首。” 瑶人听过后,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不由得端正了站姿,再也不敢随意动弹。 底下总算安静了下来,瑶人神情肃穆,不少人畏惧地低下了头。吴捷心里浮过一丝微笑,说道: “天军军律严格,除了刚才徐琛所说,还有一些戒律,我简单说与你们知道。譬如抽大烟者斩首,不救同袍者斩首,擅入民居者斩足等等。除此之外,天军不发军饷,一切财产归入圣库。因此,贪生怕死者、做梦发财者、不能戒除烟瘾者,可以就此离开了。” 吴捷此话一出,不少瑶人蠢蠢欲动,打起了退堂鼓。这些瑶人中不少人有烟瘾,尤其不能想象没有烟瘾的日子。他们紧握住手中的烟枪,四下张望,互相使以眼色,只等有人挑头,便要一窝蜂地离开。 到底没人敢离开。因为吴捷属下的十来个太平军老兵,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黑黝黝的鸟枪,正凶神恶煞般地来回巡逻。他们似乎正在等第一个出头鸟,一旦他走出队列,就要杀他立威。 吴捷接着说:“天军虽然军规严格,但一向主张关爱士兵,官长与士卒同甘共苦,绝不会欺压士卒。另外,天军赏罚分明,功必赏,过必罚,只要大家奋勇杀妖,一定能升官加爵。就拿我来说,半个多月前,我刚刚加入天军。因为屡立功劳,此刻已成了东殿旅帅。 “大家都是瑶人,以前窝在穷山沟里,永无出头之日。今日加入天军,是我们每个人的造化,也是天父老人家格外眷顾大家。希望大家珍惜机会,做一名好兵,不给天军抹黑。这第一件事,就是丢掉手中的烟枪,从此戒除烟瘾。” 徐琛等太平军早有准备,在一旁齐声高喊“丢掉烟枪,戒除烟瘾!” 在一旁围观的太平军知道吴捷要在瑶人面前立威,纷纷跟着呐喊起来。一时间,声音震天,吸引了更多太平军过来助阵。 瑶人向来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被吴捷的鼓动吓得胆寒。他们一向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各部族也是一盘散沙,互不服气,彼此攻伐不断。 很快便有瑶人战士丢下手中的烟枪。徐琛趁机带领太平军士卒进入瑶人队伍中,收集瑶人丢弃的烟枪。吴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烟枪付之一炬。 燃烧着的烟枪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那是烟枪中残留大烟的气味。瑶人贪婪地闻着这气味,心中惋惜不已。 在火光的映照下,吴捷的形象仿佛变得高大起来,令瑶人更加畏惧。只听他接着说: “从现在开始,大家就正式成为天军东殿战士了。过去的一切都如这烟枪,一去不复返了。” 正在这时,吴捷看见东殿承宣官向他走来,他只好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次训话: “下面,先由中一卒长徐琛为大家简要介绍太平军的各项规矩,再由副帅邹世安代表大家表态发言。” 吴捷升任旅帅,徐琛也跟着升官,由伍长升为卒长。 吴捷向东殿承宣官行过礼,那承宣官说道:“吴捷听令,东王着你随罗大纲进攻江华县,明日辰时出发。” 吴捷兼任东殿兵部司员,那承宣官下过命令,便还以吴捷同僚之礼,祝贺他道:“吴兄恭喜了,又要立功了。” 第22章 罗大纲聚众饮酒 晚上,罗大纲宴请属下诸将,为进攻江华壮行。吴捷和邹世安也要配合罗大纲进攻江华,故二人也在受邀之列。 吴捷欣然赴宴,因为在罗大纲那里可以喝到酒。 太平军实行禁欲主义,不仅禁绝大烟、男欢女爱等事,连喝点小酒都不成。 全军数万人,只有天王洪秀全和首义五王可以例外。 杨秀清为军师,执法甚严。日后,他的亲信属官-冬官丞相陈宗扬与妻子谢满妹私自约会。而谢满妹也是东殿女官,替杨秀清掌管文书。杨秀清为维护“男女别营”制度,竟不得不忍痛将二人斩首。 但是,太平军中也有敢于违抗军规、私下饮酒的人。此事众人皆知,杨秀清却不敢妄加惩罚。 此人便是罗大纲。罗大纲已经年逾五十,资历很老,在江湖上威名远播。他手下有两千忠诚于他的水兵,其战斗力并不逊于李开芳的广西老兄弟。 况且,私下饮酒的危害也不像男女私自约会那样大。有时候,战前饮酒反而能够激励士气。 杨秀清不便惩罚罗大纲,对罗大纲私下饮酒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大纲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每夜都要饮酒。 这晚吴捷忙着和邹世安安顿属下兵马,到罗大纲营中时,罗大纲早已开席,和六七个属下正喝得尽兴。 酒桌上一片狼藉。这罗大纲也不讲究,一盆狗肉、两碟蚕豆、两条大鲫鱼、一只烧鸡,便是今晚的下酒菜了。那酒十分浓烈,是水手们爱喝的地瓜烧酒,又便宜又解乏。 一见吴捷和邹世安过来,罗大纲十分高兴,把二人拉到他身旁坐下,先敬两人一杯烧酒,说道: “你们二位,一个是我义弟,一个是我故交。今晚迟到,该罚该罚。” 说完,罗大纲一饮而尽。他酒量很大,看着脸红脖子粗,其实头脑清醒得很。 罗大纲借着酒意,拉起吴捷的手,说道: “今晚请吴捷过来,也是祝贺他荣升旅帅。他兼任东殿兵部司员,深受东王器重。我作为吴捷的大哥,心里也十分高兴。别看他现在只是个旅帅,日后前途无量,连我都不能及。你们千万不可小觑了他,日后要尊敬他,就像尊敬我一样。” 当即有一员大将说道:“吴捷是罗大人的义弟,我是罗大人的族弟。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兄弟了。吴老弟到太平军中不久,若有什么困难、若有什么不懂的,别不好意思开口,尽管向我们说。” 这员大将年龄四十上下,名叫罗琼树,是罗大纲的族弟。他很早便追随罗大纲加入了天地会,是罗大纲的心腹。 吴捷连忙敬罗琼树一杯酒,说道:“吴某能有今日,全靠总制大人栽培。我是晚辈,先敬您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这酒甚是凛冽,虽是土烧酒,酒精度恐怕在四五十度以上。吴捷喝在肚里,感到胸腹辣得慌。所幸他身体强壮,一时半会还不当紧。 那罗大纲却甚是海量,自斟一杯酒敬邹世安。邹世安原本有些闷闷不乐,见罗大纲单独向他敬酒,慌忙举起杯子。 罗大纲说:“邹老弟,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你原本是凤凰堂的堂主,受我之邀加入太平军,却做了个副手。但你要知道,你可是吴捷的副手,是李开芳麾下的部将。 “你要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来,天地会众归附太平军的不下两万人,唯独你成了李开芳的部下。这李开芳可是东王的嫡系,是太平军中最精锐者。 “实不相瞒,连我也有些奇怪,你怎么会归入李开芳。后来经过打听,我才知道,东王有心拿你们做实验,以东殿参护作骨干,看能否把你这支瑶人士兵调教好。你可要配合好吴捷,不能教大家失望呀。” 说到这,罗大纲看了眼吴捷。东王让他掌管凤凰堂瑶兵的用意,吴捷虽然也能猜到一二,却并未得到实际的指示。罗大纲能够打听到这其中的内幕,可见他在东殿另有熟人。 邹世安说:“太平军别有一番新气象,非我们这些天地会草寇可比。我既已加入太平军,从此弃暗投明,再不敢有贰心。” 邹世安说话言不由衷,话中带着情绪。吴捷也不好点破,端起一杯酒恭敬罗大纲和邹世安,说: “小弟德能浅薄,日后全靠两位大哥鼎力相助。” 三人一饮而尽。 罗大纲说:“咱们在道州延宕了大半个月,清妖眼看都追过来了。咱们自进占道州城后,四方会党纷纷归附,天军人数骤升至五万以上。道州城内粮食渐缺,分兵进攻江华势在必行。 “清妖对我们很重视呀,道州周围已经有两万多清妖正规军了。举其大者,有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钦差大臣赛尚阿坐镇永州;湖广总督程矞采坐镇衡州;永州镇总兵孙应照驻宁远;绥靖镇总兵和春统带着刘长清、余万清等清将一路追来。” 罗大纲讲到这,众将大惊失色,以为清军大至,太平军压力倍增。 吴捷见状,便和罗大纲交换了下目光。他得到罗大纲的默许,说道: “各位大人,我来插一句。别看清军有两万多人,不是小弟狂悖,小弟只怕他人少,不怕他人多。清妖越多,小弟越高兴,越有把握打胜仗。” 众人都停下了碗筷,把目光投向吴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他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清妖屡败之师,士气低落。他们人虽多,但互不隶属,互相掣肘。向荣与赛尚阿不和,小病大养,至今仍在桂林称病不出。刘长清、余万清官居提督,官阶不比和春小,且都是向荣的人,和春根本指挥不动他们。 “而程矞采是湖广总督,存着门户之见,不管外省清妖的死活。和春的部队都是外省客兵,粮饷全靠广西方面供应。大家想想,和春是此次围城的主力,连粮饷都供应不上,还有心思围攻道州吗?还能分兵救援江华吗? “东王派我们进攻江华,正是我们立功的大好时机。依我看,咱们一不作二不休,不如连带把附近的永明县也一起攻占了。” 第23章 陈丕成初尝禁酒 江华县位于道州城南一百里处。永明县位于道州城西南一百里处。两城城内十分空虚。 听过吴捷的分析,大家纷纷叫好。罗琼树叫道:“我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一出,曹孟德平定凉州,也是不怕贼寇人多,就怕贼寇人少。” 罗大纲哈哈大笑,这才说道:“不瞒大家,江华县有个天地会头目,名叫周法贵,在赖头山聚众五百余人。周法贵准备投效天军,特地送来书信,约我一起谋攻江华,为天军献上一份大礼。” 原来如此,吴捷心中豁然开朗。 怪不得杨秀清派罗大纲和他一起进攻江华,原来是当地天地会头领找到了罗大纲。但杨秀清为什么要派自己同去呢?是要监视罗大纲,还是以为属下邹世安熟悉附近地界,进而锻炼自己手下新附的瑶人? 罗大纲见邹世安一直沉默不语,便反问他道:“老弟熟悉道州一带地界,不知可与江华方面的天地会有什么联系?” 道州与江华相距不过一百里,又有水路可通,两地联系十分紧密。然而邹世安素无大志,和江华当地的天地会头领并不熟悉。他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 “小弟井底之蛙,一直在凤凰岭坐井观天,不曾和江华方面联络。” 罗大纲毫不气馁,说道:“这也无妨。我已和周法贵约定日期。到时,江华城内自有内应,咱们一击便破。” 他话锋一转,向席上诸人透露了一桩大事: “前两天,诸王又为着下步的走向争率起来。眼下不少广西老兄弟离乡心切,天王想回广东,诸将想回广西,翼王则主张进军四川。最后还是东王力排众议,决定进军湖南,往北寻找小天堂。” 关于太平军的去向问题,诸王在全州时就有过一番争论。当时,吴捷是参与了的,没想到此番又引起了争论。吴捷心想,洪秀全性格暴烈,杨秀清想要说服他可不容易,弄不好又要巧借天父下凡。 不过,这种诸王争论的事情,是高层之间的秘密,传出去可不大好。罗大纲是个大嘴巴,诸王奈何他不得。席间各位人微言轻,虽然也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却不敢像主人那样妄加评议。万一被小人偷听到,向诸王进谗,可就不好了。 席间一时有些冷清,众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吃菜抿酒。 这时,帘帐突然打开,众人不免一惊。 来人不是旁人,却是罗大纲的亲兵侍卫-牌尾陈丕成。 众人松了口气,罗大纲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进帐怎么不报告一声。” 那陈丕成憨憨一笑,说道:“小人怕忧了诸位大人的兴致,所以不敢大声报告。” “放屁!”罗大纲粗鲁地骂起陈丕成。 不过,大家都知道,罗大纲骂人乃是一种亲昵的表示。陈丕成并不惊慌,反而说道:“回报大人,正文公子已经写完了十张大字,此刻刚刚睡下。” 罗大纲有个儿子,名叫罗正文,此时才八岁。罗大纲早年游侠江湖,后来又举旗反清,其家室多被官府和仇家所杀,只留下罗正文一个儿子。大纲很疼爱他,专门请先生教他读书识字。 罗大纲又骂起陈丕成,说:“你才识几个字,也能检查别人写字。” 陈丕成不敢回答,脸上只是讪笑。 罗大纲斟满一杯烈酒,对陈丕成说:“过来,干掉这杯酒!” 陈丕成虽是个童子兵,却对拜上帝教深信不疑,从来不敢违禁饮酒。他虽是罗大纲的亲兵,经常侍奉罗大纲饮酒,却一向洁身自好,滴酒不沾。眼见罗大纲给他酒喝,他连忙摇头,不敢接酒。 罗琼树见状,说道:“你这小子,罗大人是长者,又亲自给你敬酒,你怎好意思拒绝。” 陈丕成解释道:“小人身上刀伤未愈,害怕饮酒加重创伤。” 罗大纲一定不允,说:“快喝下这杯酒,正好给你全身消消毒,防止伤口发炎。” 陈丕成慌忙跪下,说道:“禀告大人,天父严令众生饮酒。小人实在不敢违抗天父老人家。” 但罗大纲却铁定了心,非要陈丕成饮酒不可。陈丕成是陈承镕的侄子,而陈承镕是洪秀全的心腹。因此,陈丕成担任罗大纲的侍卫,在外人看来,总有一丝监视罗大纲的意思。 罗大纲为人豪爽,并不以此为忤。但这陈丕成甚是倔强,屡次拒绝饮酒,罗大纲便颇有些恼怒。 眼下,陈丕成当着众人的面,不给罗大纲面子。罗大纲格外生气,冷冷地说道: “天父老人家远在天上,看顾不上你这个毛头小子。我是你顶头上司,就在你面前。依太平军规矩,下属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上司的命令。我且问你,你是听天父的,还是听我的?” 罗大纲此话,明显大逆不道。若换了旁人,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罗大纲何许人也,岂会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陈丕成看着罗大纲,只见他眼露凶光,与平日亲和的样子大不相同。再看席间众人,眼光中透中敌意。陈丕成天资聪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他咬咬牙,双手举过罗大纲的酒杯,将烈酒一饮而尽。 那地瓜烧酒十分辛辣,呛得陈丕成好一阵干咳。 罗大纲十分高兴,夹起一块狗肉递给陈丕成,说道:“好样的。陈丕成,你以前做我的侍卫,从来不肯喝酒。你今日喝了酒,才算是我的亲兵了,才算是我的心腹了。” 众人纷纷起哄,要陈丕成回敬罗大纲。 那陈丕成也不含糊,向罗大纲叩头便拜,然后又斟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说道: “小人自追随大人起,便满心敬仰大人。小人以前不识好歹,不敢饮酒。今日饮了酒,才被大人接纳,小人十分惭愧。从今往后,小人一定谨遵大人教诲,唯大人马首是瞻!” 罗大纲大笑,把陈丕成扶起,说道:“不错不错,你小子肚里也有些墨水了,还懂得用成语了!” 吴捷心里嘀咕起来,这罗大纲看似在逼陈丕成饮酒,实则在逼迫陈丕成效忠自己。 陈丕成十分聪明,自然也明白罗大纲的用意。他日后成为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想必也在罗大纲这里学到了不少本事。 众人接着饮酒吃肉,一直到三更方散。 第24章 瑶人建功 次日一大早,亲兵喊吴捷起床。吴捷挣扎着起来,头脑依然昏沉沉的。他想起来,昨夜在罗大纲处饮酒大醉。至于自己是几时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他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想到今日还要出征江华县,吴捷一下子清醒过来,让亲兵打来井水,洗漱吃饭。 辰时初,大军准时开拔。罗大纲率一千兵马,吴捷率五百兵马,准备巧袭江华。 罗大纲派罗琼树率领两百轻骑作前锋,自己率领本队,走陆路向江华进发。 罗大纲虽然年过五十,却身体矫健,骑一匹栗色骏马,走在队伍前头。 吴捷跟在他身后,眼看罗大纲神采奕奕,毫无醉酒的疲态,不禁对他啧啧称奇。此人天生神力,酒量过人,就连吴捷这样的年轻人也甘拜下风。 太平军诸王行军,往往乘坐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唯恐捧场不够大。贤明如南王冯云山者,也不能免俗。最后他竟因为轿舆过于招摇,引起清军注意,被清军一炮射死。 罗大纲则身先士卒,像普通将士一样骑马而行,毫无骄矜之态。他这种做法,颇有名将之风。可惜他出身于天地会,不是拜上帝会元老,也就不能跻身高层。 吴捷忍不住联想到自己,他歪打正着加入太平军,底细更经不起细查。精明如杨秀清、罗大纲者,迟早会对自己的身份起疑。 就算自己能开天眼,熟知后面的历史走向,能够再立新功,他会被杨秀清一如既往地重用吗?他能在太平军中跻身高层吗? 吴捷叹口气,回头看身后的部属。瑶人小心谨慎,打赤脚走路,丝毫不敢落后。他们一向吃苦耐劳,一边行军,一边忍受着骄阳的炙烤,毫不为苦。 队伍成四列纵队,绵延好几里远。不时有骑兵来回往返,或是前出侦察的斥候,或是前来汇报军情的各营官长。 罗大纲骁勇一时,丝毫不怕遇到清军,选择走这条宽敞的、路途最短的官道。 路上空无一人,老百姓早已逃散。偶尔路过一两处酒肆,太平军秋毫无犯,不作片刻停留。 罗大纲虽是草莽出身,却治军极严。大军行军,一路秩序井然,毫无喧哗乱窜者。 行至午时初,部队到达一处山冈处。骄阳似火,罗大纲方才下令休息。将士们进入路边的树林中,分营坐下,开始分配午餐,祈祷,就餐。 太平军制度,午餐都由早上一起烧好,一路携行,到中午时可直接就餐。另外,每餐前都要祈祷,感谢天父,如正宗基督徒一般。 就餐期间,哨兵来回警戒,官长让士卒先行就餐,自己最后就餐,以防士卒吃不到饭、吃不饱饭。 这时,远方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直奔罗大纲,报道:“大人,小的已经打探清楚,天地会头领周法贵确在石岩,属下有士卒四百余人,正是翘首等待天军。” 石岩与江华县距离仅有二里,可谓近在咫尺。周法贵选择在石岩和罗大纲会师,不可谓不大胆。 有个名叫周红的属下忍不住起疑,说道:“石岩与江华县城距离太近,这周法贵怕不会是清妖的奸细吧?” 罗大纲问斥候:“江华县城内可有动静?城防如何?” 那斥候道:“城内守军仅有永馁防兵一百余人,另有临时招募的壮勇两百人,合计不超过四百。城内防军仅有一员不知名的把总,知县刘兴桓也是个糊涂蛋,对城防大事毫不在意。” 吴捷正认真听着斥候的汇报,忍不住叫道:“你刚才说城内没有清妖的军头?” 那斥候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千真万确,里面只有一个把总。” 吴捷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对罗大纲说:“罗大人,此番东王命咱们进攻江华。这其中的原因,卑职不妨斗胆猜测下。这其一,乃是周法贵联络大人约攻江华,想必不会有诈。这其二,乃是东王希图打破清妖对道州的包围态势,寻找漏洞,为下步突围寻找方向。 “眼下,道州附近清妖大将云集,唯独这江华县城无人注意。以卑职愚见,咱们可以假扮清将,带领小队士卒入城。只要赚开城门,就能里应外合,轻松拿下江华县城。” 冷兵器时代,攻城以突破城墙为第一要务。吴捷这条计策,颇具可行性。 罗大纲大喜,说:“英雄所见略同!这假扮清将的任务,就交给邹世安吧。刚好老邹有本地口音,属下瑶人还留着辫子。你让他挑选一百精兵,明日进城。” 吴捷连忙致谢:“谢大人成全。” 罗大纲虽是吴捷的义兄,但吴捷并不敢炫耀两人的特殊关系。在公共场合,尤其是当着罗大纲属下的面,吴捷仍然恭称他为大人。 攻城战中,第一个进城的人往往拔得首功。罗大纲把夺占江华的首功让给自己的属下邹世安,吴捷十分感激。邹世安这两天一直闷闷不乐的,明天立了功,应该就能高兴起来了。 傍晚,大军行至石岩,果然见到了周法贵的天地会众。他们以青帕包头,乱嚷嚷地聚集在一片树木里。 周法贵见过罗大纲,翻身就拜,以天地会众敬拜堂主的礼仪向罗大纲施以大礼。罗大纲将他扶起,勉励他了一番。 周法贵说:“江华城内十分空虚,小人已经打听清楚。里头只有三百多个疲兵,毫无防备。” 罗大纲大喜,传令大军休息,天明即向江华城进攻。 次日己时初,邹世安率着一百精兵,来到江华城下叩门。他自称是湖广总督程矞采派来的援军,特来助守江华城。 城头清妖问邹世安要总督文书。 邹世安破口大骂,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看总督大人的文书。程大帅差我率着五百精兵助守江华,老子作先锋,带了一百人马,辛辛苦苦从衡州赶来。兄弟们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你们还不赶紧放我们进城。再不识抬举,待我们进了城,先治你们一个怠慢上司的罪名!” 清军绿营将官素来喜欢凌虐下属。那江华城内的守军听了邹世安的话,识得那是湘南一带口音,不敢再行盘问,乖乖开了城门。 邹世安率着一百精兵,一拥而入,先夺了城门,再在城头摇旗报信。不多时,罗大纲的大军宛如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向江华城杀来。 城内清军见势不妙,立即抱头鼠窜。 一座江华城,就这样被罗大纲轻松袭得。 第25章 谋夺永明 1852年7月24日,罗大纲夺占江华。太平军在江华筹措粮草,招募新兵,收获颇大,仅在官衙和当铺收缴的白银就达两万余两。 更重要的是,太平军自此打破了清军对道州的包围,逐渐摆脱了受制于敌的被动局面。 道州距江华有一百余里,太平军牢牢控制着道州至江华的交通线。而清军仅有两万余人,再也不能对两城的太平军造成包围态势。 尽管太平军在战场上渐显活跃,清军各支部队仍然各怀鬼胎,对江华失陷无动于衷。 钦差大臣、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赛尚阿原本是清廷第一权臣。文华殿大学士位居殿阁大学士之首,有宰相之名。而领班军机大臣相当于明朝内阁首辅,有宰相之实。 这赛尚阿是个名至实归的当朝宰相,可谓权倾朝野。咸丰对他寄予厚望,派他到前线围剿太平军。 眼见江华失守,赛尚阿严令广西提督刘长清反攻江华。因刘长清原本驻扎在永明县城北,而永明地处道州西南、江华西北,与江华、道州恰成犄角。太平军既然攻克江华,下一步自然要进攻永明了。 谁知道,刘长清不但不敢攻江华,连永明也不要了,逃到道州斜皮渡,以避太平军兵锋。 永明城内只剩下五百团丁。知县常连自知永明难保,想出了一个脱身的妙计,只身前往道州斜皮渡请援。刘长清当然不敢回永明。 知县常连又马不停蹄赶往五里亭和春大营处,请和春饬令刘长清回防永明。刘长清被和春饬令回防,却一路磨磨蹭蹭,距城三十里就不敢再往前了。 常连无奈,也不愿在城内等死,竟率领五百团丁出城,借口去催促刘长清驰援,擅自逃离永明。 清朝官员文恬武嬉,由此可见一斑。他们互相推诿扯皮,竟置城防大事于不顾。好端端一座永明城,竟无一兵驻守城内,竟无一官敢主持城防。 这晚清的官场真是烂透了。永明城要是能守得住,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闻得斥候报知永明城内空虚,吴捷大喜过望,当即向罗大纲请缨,请求率领属下进攻永明。 罗大纲沉吟片刻,说道:“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失。就请老弟辛苦一趟,过去夺占永明。只是,永明和江华一样易攻难守。一旦老弟取下永明,该如何防守呢?” 罗大纲所说江华、永明难守,并非因为其城墙朽坏,不堪倚恃。实因附近清军云集,足有两万余人,并且湖南、广西的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两城一失,咸丰皇帝必定震怒,必会严词切责诸将,催促他们反攻江华、永明。钦差大臣赛尚阿的命令,清将可以阳奉阴违。皇上的命令,他们可不敢不听了。 吴捷手下只有五百瑶人,夺占空无一兵的永明自然不在话下。但假若清军大队反攻,这五百瑶人未经战阵,能守得住永明吗? 悬!况且罗大纲人马也不多,仅能在江华自保,分不出兵力支援吴捷。 哎,都说太平军人多,足有三四万人。可他们多是新附的会党,不堪战斗。真要临阵杀敌,还是没兵! 吴捷向罗大纲拍拍胸脯,说道:“大哥考虑的是,可永明城唾手可得,弃之可惜。况且永明与道州、江华互成犄角,敌我必争。眼下机会难得,不如让我先行占领永明,再请大哥向东王送下急信,请东王派出援军帮助守城。” 罗大纲捋了捋胡须,这是他做出决断前的习惯性动作。过了一会,他眼睛射出精光,说道: “你是东殿属官,这封信由你我联名。现在时近傍晚,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向东王求援,请他派出援军,阻击城外的清妖。你今晚四更末出发,下午申时便能到达。到了之后,你立即进城,布置城防事宜,防止清妖反攻。” 罗大纲貌似粗犷,其实内心十分精细。他作战经验丰富,令吴捷十分佩服。 吴捷说:“大哥庙算无遗,小弟谨遵大哥教诲。” 罗大纲摆摆手,说道:“你第一次独挡一面,我本应该派兵助阵。但假若我不彻底放手,你便不能真正独立。另外,我这里兵力也不多,还要对付江华城外的清妖……” 吴捷知道罗大纲有自己的难处,便抢先打断了他,说道:“罗大哥,小弟初投太平军,承蒙大哥照顾,才能在军中逐步立足,小弟感激不尽。这永明之行,小弟自会千万小心,身先士卒,不教大哥失望。” 第二天下午,吴捷率着手下五百将士,冒着酷热走了一整天,终于在申时末到达了永明。 将士们又饥又渴,邹世安过来请示,想吃完晚饭后再摸黑袭城。他说: “大人,将士们饥肠辘辘,东王的援军又未到达。这永明城城门紧闭,咱们不如先填饱肚子,有了力气,再摸黑袭城。” 吴捷断然拒绝,说道:“咱们以五百人袭占永明,靠的就是出奇制胜。若在城外乱糟糟的地埋锅造饭,被清妖窥出了虚实,他们乘虚进攻,咱们该当何处置?” 邹世安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不是是清妖畏我如虎吗……料想他们也不敢进攻我们……” “世安!”吴捷语重心长地说道:“临阵杀敌,怎能寄希望于敌人不敢攻我!” “可是”,邹世安面露不解,说道:“城墙高大,城门紧闭,咱们又没有火炮,兄弟们都是新兵,怎么攻城呢?难不成,还让我假扮清妖?” 看来,这邹世安心里还是不服。吴捷心下明白,这邹世安仗着自己赚开了江华城的城门,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在吴捷面前翘起尾巴了。 嗯,必须坚持己见,打下永明城,让邹世安、让底下这些瑶人知道他吴捷的本事! 吴捷计较已定,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能假扮清妖赚开江华城门,这次他们岂会再次上当?” 邹世安脸上难看,无言以对。 吴捷断然下令:“世安,你率领三百士卒从正面佯攻东门。徐琛,你挑选五十精兵,绕到西边城墙,用绳子套住城垛,爬上城墙,务必爬上城头,打开城门!” 第26章 轻松夺城 当天傍晚,吴捷就夺占了永明城。夺城之快、永明城防之虚弱,大大出乎吴捷的意料。 邹世安奉吴捷之命,率领三百士卒进攻永明城东门。这三百人原本是佯攻的,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徐琛的五十精兵。 不曾想,城内的清军竟主动打开了城门,对着太平军新兵又是放火铳又是射箭。但他们队形散漫,无人指挥,根本不作瞄准,胡乱朝太平军那里放铳放箭。 就算清军胡来,太平军还是乱作一团。邹世安的属下又累又饿,更没有和清朝正规军打过仗,眼见清军放铳,当下惊得阵形大乱。 不待长官下令,太平军就胡乱开始朝清军射箭。清军的火铳惊得战马长嘶,太平军也开始忙不迭的往后败退。 邹世安急得直跺脚,骑马在败兵前面来回驱逐,总算制止住了他们。 这时,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城内的清军不仅没有乘势追击他们,反而向城北方向逃窜了。 城门大开,不见一兵一卒。 这是怎么回事?邹世安满脸狐疑,不知清军要逃跑?还是想诱敌进城,好在城内伏击太平军? 他还在犹豫,不敢轻易进城试探。 吴捷在后方坐镇,对刚才的一幕哭笑不得。清军和太平军新兵,真是半斤八两,个个惧敌如虎,连乡下农民的械斗都不如。不过,他当即猜到城内的清军不敢守城,只能仓皇逃到了城外。 这也难怪,知县有守城之责,县太爷常连却不敢应战,弃城逃跑。知县如此,属下的典史、县丞自然也上行下效。 永明附近还有多个正二品的总兵、从一品的提督,他们尚且不敢与太平军打仗,更别提城内那些品级低下的把总、连官都称不上的团总了。 吴捷身边还有一百多个士卒。他阴沉着脸,亲自率领这后队的一百来人,也不管城内是否还有敌军,直接向城门奔去。 邹世安见状,连忙集合队伍,紧跟在吴捷身后进城。 城内果然没有清军。老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士卒,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官军还是太平军。 若说他们是清军吧,他们头上裹着太平军的标志性红头巾,打着太平军的旗帜。若说他们是太平军吧,他们又留着辫子,看样子倒像是本地的瑶人。 难道,瑶人又要造反了?历史上,瑶人和当地汉人也有着世仇,曾多次造反。每一次造反,都让大家老百姓深受其害。 反正,当兵的都不是好人。老百姓们抱着这个朴素的想法,纷纷紧闭房门,躲在门缝后面偷看。 这时,徐琛等人也赶了过来。他也十分意外,冒着生命危险爬上城头,原以为要有一番厮杀,竟然一个清妖也没碰到。 看来,这清妖也真是胆小如鼠,不仅不敢战斗,连做做抵抗的样子也不敢。 太平军不分老兵新兵,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互相吹嘘: “天军驾到,把这些清妖吓得屁滚尿流。” “可不是,咱还没开始进攻呢,他们就跑掉了,害得老子一个清妖也没杀到。” “咱这长矛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呢。” “嗯,这长矛、这诸般兵器非要沾上血,才能‘开光’,才能保佑咱多杀清妖。” “哎哟,别说了,我饿得肚子都叫起来了。咱们赶紧找家酒肆,弄点鸡鸭鱼肉解解馋吧!” …… 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吴捷十分生气。他当即吩咐徐琛,要徐琛率领太平军老兵把守各处城门,又让邹世安集合队伍。 太平军自中午吃过午饭,到现在已有三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吴捷不仅不让他们开饭,反而又要集合队伍,颇令他们不满。 太平军老兵一向吃苦耐劳,严守军纪,迅速听从徐琛指挥,分赴各处城门,严加把守。 太平军新兵以邹世安的瑶人为主,还有数十个从江华新附的天地会众。此刻,他们又饥又渴,只想美美地吃上一顿。 吴捷不恤下情,又要集合队伍,不知要搞什么名堂。看他铁青着脸的样子,难免又要训斥大家,难免又要耽误大家吃饭。 新兵们十分不满,但吴捷是他们的旅帅,军令不得不从。 等队伍排列整齐,太阳已经偏西,橘红色的阳光照在新兵的脸上,宛如哭丧一样难看。 吴捷走到前面,脸色难看,说道:“我知道你们肚子饿了,急着要吃饭。但我想,晚一个点吃饭,不会把人饿死,也不会饿出病来。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笑得出来,是打了胜仗?还是可以洗劫永明城里的百姓了?可以发财了? 吴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队伍里的新兵方才严肃起来,停止了交头接耳。在他们的印象里,吴捷是个本事顶大、从不轻易发火的人。 虽说刚才有些稀拉,但毕竟袭占了永明城,旅帅应该高兴才对呀。新兵们有些难以理解,只听吴捷继续说道; “刚才我们与清妖接敌,我三令五申,要听令而行。是谁不听招呼放了第一箭?太平军军规,不战而退者斩。刚才,又是谁不知招呼擅自后退的!” 听到要斩首擅自后退的人,不少新兵吓得浑身发抖。太平军军纪严明,他们是一向知道的。刚才,新兵们也确实不战而退了。难不成,旅帅要执行军纪,斩杀退兵? 却听吴捷接着说:“要不是邹大人竭力拦阻败兵,说不定我们就要散伙了!说不定我们就要被清妖斩杀了!论理,我应当执行军纪,至少要斩杀那些带头后退的人,以儆效尤!” 说不到,新兵们面无血色,呆若木鸡地望着吴捷。他们再也顾不上肚子饿了,再也不敢奢望抢劫缙绅富户了,只在心中拼命祈祷,请求旅帅不要拿他们开刀。 吴捷用凶神恶煞般的目光再次环视底下的新兵,轻轻叹口气,说道:“我念及你们第一次临阵接仗,念及你们是我的属下,这次姑且饶你们一命。本帅指苍天发誓,以后决不再对临阵脱逃者姑息,该杀即杀,该剐即剐。” 听到这,新兵们如释重负,感激地望着他们的旅帅。邹世安站在一旁,乘机向大家说道:“诸位兄弟,你们还不赶快感谢旅帅的不杀之恩?” 有几个乖巧的新兵会意,立即下跪,喊道:“谢旅帅大人不杀之恩!” 他们一带头,底下的新兵纷纷跟着下跪。众人齐喊“谢旅帅大人不杀之恩”,声势倒也颇为浩大。 第27章 剪辫 吴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十分得意。他威风凛凛地听着众兵士的感恩之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虽然只是个旅帅,但他已掌握全旅大权,甚至可对五百个属下生杀夺予。假以时日,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逐渐立功,成为师帅,成为军帅。在这个两军相争的乱世,他甚至有可能割据一方,实施自己的宏大抱负。 士兵们的欢呼声把吴捷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出来。他故作镇定,制止住士兵们的欢呼,却仍让他们跪着,说道: “我再强调一次,既然加入太平军,就要真心加入,不可三心二意、犹犹豫豫。今天,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当中不想加入太平军的、吃不了军旅之苦的、贪生怕死的,可以就此退出。 “想退出的,不管你回去当平民百姓,还是落草为寇,我都不为难,也决不阻拦。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此刻不退出,将正式成为太平军,一切均以太平军军规行止。若再有临阵脱逃、擅自撤退等行为者,本帅决不姑息,皆杀无赦。” 底下的太平军士卒小心交换着眼神,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盼望着有人挑头出队。只要有第一个人出列,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他们就能趁乱出列,从此脱离太平军,远离这种疲苦不堪、朝不保夕的军旅生活。 没人敢第一个出来。士卒们本就地位卑下,跪在地上更显卑微。在习惯于一切盲从众人的心理驱使下,他们更倾向于等待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跟在他后面,而不是贸然出头。 可是,在不少贪生怕死的士卒当中,脱离太平军的心情是如此之迫切,以至于他们开始把眼神转向队伍当中的“勇敢者”。众人眼神中饱含着热切的期盼,无声地怂恿着寥寥无几的“勇敢者”。 渐渐地,队伍里有了骚动。吴捷知道,大概有人要出列了,要脱离太平军了。他讨厌那些贪生怕死的士卒,打心眼里想把这些人驱逐出队伍。 可他又担心起来,这些新兵才归附太平军不久,人心未附,万一局面失控,一下子跑掉两三百人怎么办? 想到这,吴捷把心一横,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士卒。哼,就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也想哗变?大不了,把那个挑头的杀了,拿他杀一儆百! 吴捷脸上杀气腾腾,他看了眼邹世安,发现邹世安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底下的士卒。 眼下,吴捷有些下不了台,正指望邹世安唱红脸帮他解围。可这邹世安像个没事人似的,他这是愚蠢?还是故意给吴捷难堪? 恰在此时,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站了出来。众士卒脸上露出喜色,吴捷有些错愕。 想不到,竟是一个毛头小孩挑了头。若要借他的人头压服众人,吴捷难免心中不忍。 却见他拿过一把尖刀,狠狠地割断辫子,扔在地上。看来,他不仅不打算脱离太平军,还向吴捷纳了投名状。 众人见状大失所望。 吴捷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禁对这少年顿生好感。太阳已经下山,光线偏弱。吴捷只能大概看到他的轮廓,只觉得他身材瘦小,脸上棱角分明。 那少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旅……旅帅大人,小人名叫王三,江华县人,三天前才入的天军。” 说也奇怪,王三刚开始说话紧张,可吐出了第一个字,后面说话就顺畅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三说话还算有条理: “小人本是江华城内书坊的学徒,屡受主人欺负。天军提倡平等,为民作主,严厉惩罚不法书商,替小人一雪前耻。为此,小人自愿投效天军,愿为天军赴汤蹈火。为表明心迹,小人特地剪下辫子,以绝退志,从此再无贰心。” “王三说得好!”吴捷抓住机会,赶紧说道:“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有志气,就算城外有十万清妖,咱也挡得住。” 他看一眼跪倒在地的士卒,看到那些想当逃兵的新兵,心底里不免有些轻蔑。可这些人毕竟都是新兵,也称得上自己的嫡系,从大局处着眼,他还是想把这些人留下来的。 吴捷继续说道:“王三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尚能明白事理。咱们诸位都是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争做英雄,杀清妖,灭狗官。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就应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岂能在这穷乡僻壤间苟且偷生,像只犬猪一样任人宰割,像棵草芥一样任人践踏? “如今天军兴起,所到之处,清妖皆连败北,天军一路攻城略地,锐不可当。咱们此时追随天军,日后打下了小天堂,大家都算开国功臣,都能加官晋爵,永享天福。若一时动摇,错失了良机,岂不后悔终生?” 说到这,底下已经安静下来。经过王三的剪辫之举、吴捷的慷慨陈词,众士卒已经逐渐醒悟过来,不再想着当逃兵了。 吴捷冷冷地盯住邹世安。邹世安会意,心知自己躲不过去,便开口说道: “诸位兄弟,旅帅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加入天军前途光明,邹某早已横下一条心,决心从此追随天军,至死不悔。大家多是邹某的旧相识,邹某无才,不能带领大家建功立业。天军不日就要开拔,向小天堂行军。大家可千万不要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呀。” 底下有个乖巧的瑶人,名叫李珊元,原是天地会凤凰堂的一个小头目,此是也是一个卒长。眼见风向已转,李珊元大声喊道:“誓死追随天军,誓死效忠旅帅!” 李珊元这样一喊,新兵们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先是稀稀拉拉的,后面声音逐渐整齐,逐渐变得声势浩天,直上云霄。这声音不断回荡在永明城内,令城内的老百姓惊愕不已。 吴捷心里明白,今后应当经常开展这种思想动员,用简短的口号统一人心,用庄严的仪式凝聚队伍。待众人喊累了,声音逐渐弱了,吴捷才说道: “既然大家都要留下,便要像王三那样剪下辫子,以示忠心无贰。前几天,考虑到要利用辫子诈开城门。如今,这辫子也无用了,是时候剪掉这条肮脏的尾巴了。” 说罢,吴捷便命令队伍里的伍长,将士卒们的辫子一一剪下,堆在队伍前列。 五百多人的辫子堆在一起,倒也好大一堆,宛如一座假山。邹世安找来木柴,一把火把辫子烧得一干二净。 在摇曳动摇的火光中,在头发焦灼的臭味中,吴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28章 进驻永明县衙 待士卒的辫子焚烧殆尽,吴捷再次发话: “因为下午表现欠佳,各营今晚不准进入民居歇息,全部在街巷道路上席地而卧。若胆敢有擅入民居者,依天军纪律,左脚先入则斩左脚,右脚先入则斩右脚。好了,都起来吧,准备升火造饭。” 众兵士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被地上的石板顶得生疼。闻得旅帅大人开恩,让他们起立,士兵们赶紧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经过刚才一番威吓,大家这才知道太平军军纪的厉害,心里油然生起了畏惧之心和懦弱之耻。 徐琛已经分派好人手把守城门,带着剩余五六个太平军老兵侍卫在吴捷身旁。吴捷留下邹世安料理食宿、巡防等事务,自己带着徐琛等亲信进入永明县衙。 县衙位于城中央,虽然从外面看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有五六进院落。屋宇庄重森严,签押房、花厅、轿厅等一应俱全。 永明县是座古城,自秦时便已立县。两千年来,古城的县太爷们如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现如今,吴捷又成了永明县的新主人。 周庭森带着属下候在县衙门口,一见吴捷过来,便抢先向他行礼,说道: “旅帅大人,县衙内的清妖都逃散一空了,只剩几个衙役。我已差人去城里最好的饭铺订了桌好酒菜,不多时就能送过来。” 吴捷点点头,对周庭森的细心表示赞赏。他问道:“县衙内可有本地缙绅的名册?可曾搜检签押房内的文书?” 周庭森一脸茫然,并不明白吴捷所说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他很快换了副笑脸,说道:“大人,小的不曾搜检这些公文,倒是在银库里搜到了两千两白银。” 吴捷肚子饿了,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你把白银清点好,饭铺送饭菜时,记得付他们钱。我去签押房看看,你把衙役都叫到签押房,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签押房里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公文,印章、缙绅名册等重要物品或被知县常连带走,或被焚毁。 吴捷翻不到有价值的文书,颓然坐在太师椅上。他骑马骑了一天,又没有吃晚饭,此时感到又饿又累。 衙役来了,共有四个:两个年纪已大的狱吏,一个年轻的门子,还有个四十左右的捕头。一看到吴捷,他们便乖乖地跪下。 吴捷板起脸,说道:“你们都是县衙里的属吏,说起来,也都是永明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且问你们,知县、县丞等大官都跑了,你们为何还留下?”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答腔。 吴捷说道:“你们放心,我找你们有要紧的事,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只管老实回答就是。” 那年轻的门子说道:“回大帅,我是前任知县的同乡,名叫霍恩,受他抬举做了门子。去年,前任知县殁在任上。小人屡受同事排挤,又被常连不喜,故情愿加入天军。” 吴捷脸上露出喜色,问道:“你既是门子,自然熟悉城内的缙绅富户了。明日,请你带我拜访城内的缙绅如何?” 那霍恩十分高兴,说道:“谢大帅栽培,小人三生有幸。” 那都头见门子受到吴捷重用,也不甘落后,说道:“报大帅,小人名叫雷振邦,因为嫉恶如仇,被现任知县常连嫉恨,屡次铺排我的不是。小人也愿意加入天军,从此效忠大帅。” 吴捷十分高兴,说道:“很好。你熟悉永明城内的情况,后面几天布置城防、维持治安还需要你效力。” 倒是那两个五十岁左右的狱吏仍然不敢言语。都头小声告诉吴捷,说这两个狱吏都是知县常连从老家带过来的仆从,一个耳背,一个结巴。 吴捷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两个老狱吏打发走了。他让部下拿出一叠檄文,告诉霍恩和雷振邦说: “今夜有个任务派给你们。我这有十篇天军的檄文,名叫《奉天讨胡檄》,我派十个士卒给你们,你们连夜找到城内的读书人,要他们抄出二百份檄文。记得看仔细些,不得让他们篡改檄文,不得错一字一词。” 两人大喜,拜别而去。 这时候,周庭森亲自带着饭铺老板,在签押房一旁的客厅里摆了满满一桌酒菜。 卒长以上军官获邀过来饮酒。吴捷属下有五个卒长,每个卒长管一百余人。两个是广西老兄弟,即徐琛和周庭森,另外三个为天地会凤凰堂的头目。其中一个是李珊元,刚刚带头宣誓效忠吴捷。 吴捷一入席,就被众军官簇拥着,周围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周庭森带头说:“大人英明神武,把士卒们治得服服帖帖的,小人佩服至极。” 李珊元紧随其后,说:“可不是,大人治军极严,颇有古之名将遗风。饿着肚子训话,让士卒知耻后勇;全军席地而卧,秋毫无犯,古之诸葛亮也恐难如此。” ……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徐琛也说道:“大人胸中有大韬略、大格局,非我们这些莽夫可比。今后我们追随大人,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吴捷被他们吹嘘得飘飘然的,谦虚地说道:“众将休得胡说。若论韬略,论辛劳,还要数老邹第一。” 邹世安连忙谦让,说道:“大人休得谬奖。小人尸位素餐,不能替大人分忧,惭愧得很。” 邹世安本是凤凰堂堂主,却屈任吴捷副手,本对吴捷有些不服气。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认清了自己与吴捷的差距,甘居吴捷之下了。 依着尊卑秩序,邹世安就坐在吴捷的左手边。吴捷拍拍邹世安的肩膀,说道: “你做我的副手,一向劳苦功高。今晚还要劳烦你起草一份安民告示,派人传抄个五十份,明天和檄文一起张贴在城内外要道上。” 邹世安赶忙应允,说道:“卑职一定详加推敲,不负大人之托。” 邹世安话说得客气而生硬。吴捷怔了一下,斟满一杯酒,说道:“诸位兄弟辛苦了,本帅先干为敬。” 还好是米酒,并不凛冽。 吴捷说道:“大家饿了,开吃吧。” 众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一听到吴捷发话,纷纷拿起筷子,捧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大家都是粗人,也不讲究吃相。吴捷也饿得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扒完了一碗米饭。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说王三过来了。 第29章 勒捐、求才 吴捷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十分欣赏那个率先剪辫的王三,吩咐手下把他找来。不知这王三因何事耽搁,过了许久时间才过来。 在客厅里的烛光下,王三显得颇为清秀。和当时大部分人一样,王三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身材瘦小。但他双目有神,透着一股灵动和朝气,若能调教得好,将来未必不能成才。 吴捷让亲兵斟满一杯酒,递给王三,说:“今晚多亏你振臂一呼,兵心才重新稳固下来。来,喝下这杯酒。” 当着众将的面,王三颇有些拘谨,却把酒一饮而尽。 吴捷脸上微微一笑,说:“王三,我有心抬举你做我的亲兵,不知你是否愿意?” 众将纷纷起哄。 这个说:“王三你好造化,刚入天军就得到旅帅的赏识。跟着旅帅混,迟早要扬眉吐气呢!” 那个说:“王三,还不赶紧谢谢旅帅!” 王三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喝酒上脸。他“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多谢大人恩赏,小人愿做大人的新兵,从此一心护卫大人。” 这王三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应答倒也得体。更令吴捷欣赏的是,他对太平军忠心耿耿,满怀一腔热血,是个可造之才,确实值得自己好好培养。吴捷说: “这样,我给你换个名字,把三字改为杉,杉树的树。希望你像杉树那样笔直挺拔,直入云天。” 王三十分高兴,再三感谢吴捷,从此忠心耿耿地追随在吴捷左右。 次日,霍恩和雷振邦过来覆命,说已经抄好了两百份檄文,都交在副帅邹世安那里。两人眼里布着血丝,面容憔悴,看来是一宿没睡。 吴捷知道两人诚心投效太平军,可也不便让他们休息,说道: “两位兄弟昨夜辛苦了。本帅应该好好奖励你们,让你们睡个舒坦觉。但眼下军务紧急,还有急事需要你们。这样,你们两人暂时归入我的亲兵队,听从徐琛指挥。过一会,带领我去拜会城里的缙绅。” 雷振邦脸上浮过一丝微笑,说道:“禀告大人,小的昨晚找缙绅抄写檄文时,便告诉他们在学署内集合,以供大人驾临。小人昨晚突然想到这个主意,因为害怕打扰大人休息,所以擅自作主了。” 吴捷眼前一亮,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说道:“很好。我问你,城里可有些有名望的缙绅?他们当中是否有人愿意加入天军?” 雷振邦愣了一下,他原以来吴捷召集缙绅是要勒索他们的钱财,以充军饷的。没想到,吴捷竟想招募缙绅入伙。他说: “回大人的话,城内缙绅之家多是秀才出身,也有几家捐有功名,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城里有产业,乡下有田庄。若说在让他们加入天军,恐怕并不容易。” 吴捷已经料想到这其中的道理,说:“走,先过去看看吧。” 县衙与学署仅有一街之隔。昨夜,太平军秋毫无犯,给城内百姓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不少百姓壮着胆子走上大街,此刻正在围观太平军贴在街头巷尾的反清檄文、安民告示。 学署内有十来个缙绅,正惴惴不安地小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吴捷一行人走来,他们畏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吴捷坐在上首,呵呵一笑,说道:“诸位缙绅,兄弟名叫吴捷,昨日率部来到永明。今日请大家过来,一方面是想请大家慷慨解囊,助饷天军。 “另一方面,天军正缺读书人,想问一下诸位兄弟是否愿意加入天军?或者逸才在野,请诸位兄弟向在下推荐一二。” 底下诸位缙绅不敢说话,纷纷把目光投向一个五十左右的小老头。这人又矮又胖,眼袋又深又黑,大概是他们公推出来的代表。 这人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大帅,敝县是个小县,小人等闻知天军驾临,心中不胜惶恐,生怕怠慢了天军。早上,小人也稍微商议了一下,准备在城内商铺、富户中摊派出三千白银,以敬献天军……” 说到这,那缙绅代表偷偷瞄了下吴捷,生怕吴捷嫌银子太少,惹他发怒。 吴捷避而不谈银子的事,说:“昨夜让你们传抄檄文,不知你们读后有什么感想?” “这个嘛?嗯……”那缙绅代表吱唔了半天,说不出来话。眼看吴捷脸色不佳,他赶紧说道:“昨夜小人读过天军的檄文,始知天军高举华夷之防、替天行道、拨乱反正……” 他说到这里,停住不敢再说了。当着满城缙绅的面,他也不好讲清廷的坏话。万一太平军走后,在场的缙绅向官府告密,告他一个诽谤皇上、阿附贼首的重罪,他这一世的英名、数代的产业岂不都要化为乌有? 吴捷摆摆手,说道:“天军在江华时,当地老百姓贡献了两万两银子。永明并不比江华差,我格外开恩,给你们减半,只要一万两银子。你们现在就议一议,把城内的缙绅富户都算进来,把这一万两银子分摊下去。 “吃过午饭,天军带着你们逐家过去搜检。我军中正缺读书人,若你们能举荐出甘愿加入天军的才学之士,这银两之事便可免除。” 昨夜邹世安推敲到大半夜,弄出一篇安民告示。早上吴捷看了下,并不满意。但他事务繁忙,只好作罢。这邹世安虽也读过书,作文章却相当一般,安民告示措词生硬,毫无王者之师的气象。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想成就大业,必须招致读书人到自己的麾下。吴捷召集这些缙绅,其意不在勒捐银两,而是希望招罗人才。 听说举荐人才可以免除银两,众人瞪大了眼睛。可是顾及旁人在场,他们也不好当场说破。 吴捷会意,把那缙绅代表叫至学署内一处僻静的亭子内。吴捷开门见山,说道:“你既是缙绅代表,想必对永明城内的情况一清二楚。我且问你,城内可真有隐没的人才?是否肯加入天军?” 缙绅见周围没有旁人,便壮起胆子向吴捷卖好,说道:“永明城内倒确实有个人才,名叫康可铨,童生出身。他是客家人,老家在永明乡下,因参与当地客土之争,不小心伤了土人,现逃在敝人府中权充西席。 “此人沉默寡言,淡泊名利,胸怀大志。一生不热举业,治学讲究经世致用,于阵战、舆地、攻守、水利、火器等皆有研究。如今年方三五,前妻已殁,正孤身一人单着。康可铨素怀大志,定会加入圣军,追随大帅左右。” 吴捷心喜,问道:“如此人才,我非亲顾茅庐不可。” 缙绅面露难色,说道:“大帅事务繁忙,何须亲自莅临寒舍?小人回去好言相劝,定能说服他到大人帐下效劳。” 这缙绅不愿吴捷去他家里,显然是不想遗人口实,说他交通长毛。 第30章 募兵 见过缙绅,吴捷又去城门处视察城防和招募新兵的事。 南门是永明县城的一大要隘,出了南门,便是一条热闹的由各类商铺组成的大街。沿大街走上半里,便是水利方便的潇水,由此上船可以直下道州。 太平军在南门设立了一处兵站。虽说是兵站,不过是一顶帐篷、几张桌椅。两个太平军士兵在此招录新兵,合格者即发给凭证,在帐篷外候着,待吃饭时再送入城内报到。 吴捷看了下名册,得知一上午已有六十来人报名入伍,但多是些失业的、无家可归之人。除去年纪大的、身体病弱的,仅有不到二十人勉强可充新兵。 雷振邦正侍卫在吴捷旁边,说道:“大人,愚以为,招募新兵还得去乡下。永明多山多水,瑶人、苗人、汉人杂处,又有客家人、土家人之分。客土之间势不两立,屡屡发生械斗。这些乡民一向逞勇斗狠,目下兵荒马乱,很多客家人衣食无着,正可收为新兵。” 吴捷点点头,说道:“雷都头,你可有把握招募一支新兵?若能招到百人,本帅便封你做个卒长。” 雷振邦面露喜色,说:“谢大人栽培,小人熟悉城外情况,定能招募百名精壮之士。” 吴捷有些疑惑,说:“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招募?” 雷振邦眉飞色舞地说:“回大人,城外有座大岭,名叫永明岭,永明县之名便取自永明岭。这永明岭上聚有一批客家人,因为人口日盛,不得不烧荒开田,侵犯了土人地界。 “土人仇视客家人,彼此闹得不可开交。我做都头期间,经常过去排解客土之争,因此与客家人头领有旧。我打算只身前往永明岭,说服客家人入伙。” 吴捷想了想,说道:“事不宜迟,你吃过午饭就出发,去永明岭游说客家人。对了,你知道康可铨这人吗?” 雷振邦猜到吴捷要招用康可铨,谨慎地说道:“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去年他因为客土之争,打伤了人,逃到张员外家。这张员外是本城最大的缙绅,很赏识他,特地向知县求情,放过了他。这人不喜交游,唯爱读书,且喜欢读些经济之类的书籍。” 吴捷不禁疑问道:“这康可铨可是永明岭上的客家人?” 雷振邦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湘南乃至两广,客家人到处都是。康可铨并非永明岭上的客家人,而是江华县北郊的。他在江华伤了人,被土人告官后无法立足,便逃到了永明县的张员外家。” 吴捷眯起眼睛,说道:“想不到,张员外竟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情愿收留康可铨。” 看吴捷对康可铨甚感兴趣,雷振邦便把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捷。 原来,康可铨是江华县的客家人。当地有个名叫王重的土财主,养有三百团丁,一向作威作福,屡屡挑拨土人与客家人争斗。 客家人不堪其扰,公推康可铨主持团练,以与王重的团丁抗衡。康可铨训练团勇未成,却被王重广东移动,说他暗结太平军,图谋不轨。江华知县得了王重的好处,自然要禁绝康可铨的团练。 康可铨气不过,找到王重理论,与王重手下团勇厮打起来,打伤了王重的喽啰。幸亏永明县张员外与王重有隙,康可铨得以寄身在张员外家。 吴捷心里有数了,对康可铨十分期待。 他走出城门,看见城外商铺紧闭,码头上只有寥寥数只木船。 按理说,吴捷刚刚拿下永明城,所属士卒又多是新兵,应该紧闭城门,加强城防。但吴捷故意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仍令各城门正常开放,让太平军士卒严加盘查过往人员而已。 刚一靠近码头,几艘木船便慌忙起锚离开了。亲兵十分不满,大喊着要船家靠岸。那些船家一向畏惧兵家,哪敢靠岸,拼命向上游划去。 历史上,太平军终究败于湘军之手。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太平军高层不重视水师建设,可以说是全无规划。太平军占领的疆域主要在长江中下游,若水师强大,就能得长江水利之便,将各区域联成一片。 只可惜,太平军水师太弱,屡被湘军打击,最后竟无船可用,整个长江都被湘江水师牢牢控制。 看到潇水中的民船,吴捷忍不住连连感慨,他自信能在太平军中迅速崛起,也相信自己迟早会在太平军中独当一面。那时,非要培植一支强大的水师不可。现在看来,营建水师当然为时尚早,但也应该未雨绸缪,先搜罗水师方面的人才。 人才方面,可以求助于罗大纲。他本就出身水寇,又有见识,或许他本人就精通水战,或许他军中就有这方面的人才。将来,只要自己能够出镇一方,就要立马开展建设水师。 吴捷正在浮想联翩,忽见有个太平军老兵从南门骑马过来,像是有什么紧要的军情。吴捷认出来了,那人正是卒长周庭森的手下。 他气喘吁吁的,飞身下马,说道:“报告旅帅大人,东王从道州方面派来五百援军,刚到城西,说是不进城了,就在城西设立营垒,防备清妖攻城。” 太平军守城,讲究内外联动,将帅自在城内,另在城外布置重兵,抢占制高点。城外如果没有山峰可以依恃,就在平地上筑起营垒,作为城防外围据点。 这种防御是积极的,也是行之有效的。 只是这援军连城都不进,就直接在城外扎营,甘当城内守军的屏护。可见那带队的将帅是个不贪功、顾大局之人。 吴妻顿生好感,问道:“带队的军官是谁?” 那老兵脸上露出一丝憨笑,自豪地说:“回旅帅,这人是咱们的同事,同样是东殿参护,名叫林启荣。最近东王格外赏识他,派他率队支援咱们。” 吴捷心中一震,大脑中的历史知识翻滚了出来。林启荣可是太平军中的名将,后来为天国镇守湖口重镇,可以说是太平军中最善防守的战将。 在他镇守湖口期间,湘军多个大将折戟湖口城下,悍将童添云毙命,名将塔齐布呕血而死,湘军元老罗泽南束手无策。曾国藩、曾国荃、胡林翼等湘军大佬每每提及他都自叹弗如。 林启荣做人十分低调。吴捷在杨秀清帐下有段时间了,却并不曾注意到他。尽管这样,杨秀清还是慧眼识珠,超擢林启荣为援军主将。 这样一员顾全大局、忠勇双全的战将,吴捷还是有必要结识的。况且,林启荣此行正是为了帮他守城,吴捷理应过去亲临拜访。 吴捷当即回城,令属下准备一千两银子、牛羊鸡鸭若干、数坛好酒,预备犒劳林启荣的援军。 正当吃午饭时,亲兵霍恩来报,说康可铨前来投效。吴捷大喜过望,当即放下筷子,亲自到门口迎接。 第31章 康可铨 拜上帝会教义严格,将儒、释、道等其他宗教、学说都视为异端,不仅摧毁寺庙、道观、儒庙等,而且在民间搜检相关书籍,严禁百姓阅读儒释道经典书籍。 华夏受儒家文明熏陶多年,读书人早已对“仁而有序”、“重义轻利”、“互敬互信”等儒家学说深信不疑。 洪秀全开创拜上帝教,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这种平均主义的主张固然能够吸引底层百姓,却遭到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等阶层的强烈反对。 尤其是知识分子,对太平军破化城乡秩序、禁毁儒家文化的做法深恶痛绝,认为这将导致华夏亡国灭种。在湖南、广西境内,已经有不少的地主知识分子开始办理团练武装,防备太平军侵扰。 太平军若要割据一方,自然无须知识分子的帮助。但假若志在全国,则要面对诸如创建制度、规划战略、内政外交等难题,则要得到技术官僚、知识分子的鼎力支持。 太平军中也不乏卓见之士,如杨秀清和冯云山等都极力主张厚待知识分子,缓和反儒立场。但洪秀全一决孤行,坚决反对其他一切宗教、学说,要求会众只得崇奉上帝一人,试图依靠宗教狂热聚拢人心。 知识分子把太平军视为洪水猛兽,少有人敢主动投靠太平军。 康可铨无家可归,又受到张员外的怂恿,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面见吴捷。 他大概三十四五年纪,中等身材,目露精光,气质非凡。趁着等待的空当,他背着手,不慌不忙地读着县衙门口的安民告示。 看见吴捷后,康可铨并不下跪,不卑不亢地作了个揖,说道:“康可铨拜见大帅,听东家张员外说,大帅求贤若渴,康某特来大帅帐下投军。” 此人外表、气质不俗,唯独身上带着股傲气。大概是读书人出身,对太平军存有误解。 吴捷连忙回礼,说:“久仰久仰。康先生大才,屈尊来到吴某营中效劳,吴某不胜惶恐。快进来说话吧。” 吴捷让康可铨先走,康可铨执意不肯,于是两人并肩走入花厅。听说康可铨尚未吃饭,吴捷连令亲兵添加碗筷酒菜,请康可铨一起吃便饭。 午饭十分简单,吴捷也不讲究,只是一条鲫鱼、一盘炒番茄、一碗肉汤。因为康可铨一起吃饭,亲兵又加了一盘小葱炒鸡蛋。 吴捷说:“军中一切都简单,我只有这几样小菜招待康先生。见谅,见谅。” 看得出来,吴捷不拘小节,也无架子,并非寻常草寇。康可铨连忙摆手,说:“吴大人少年英雄,不拘一格,望之而有富贵之相。康某刚才一路从张员外家过来,但见城内秩序井然,军民各司其职。 “尤其是大人属下的太平军,气象一新,为官军所不及。眼下清朝官员腐败,百姓穷苦,民生凋敝,百业不兴。天道有轮回,代清者或为天国乎?康某不才,情愿追随吴大人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吴捷大喜,斟了杯黄酒给康可铨,说道:“吴某何德何能,竟能招致康先生这样的大才,真是天助我也。目下我军刚进占永明,不知先生是何见教?” 康可铨已经料到吴捷会问他这个问题,便侃侃而谈道:“太平军起于广西,其势锐不可当,非天地会的草寇可比,比起前朝的农民军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清朝失德,武备废弛,内忧外患纷至沓来。清朝已如一棵内根朽坏的百年巨树,外表看起来巍峨,内里已经坏透了。 “假若诸王齐心,士卒用命,正可乘此良机,将这朽木连根拔起。但愚以为,太平军恐怕也有一些不足。最大的问题是,拜上帝会教义偏颇,用之驭民可以,用之钳制读书人则万万不可。但凡读书之人,无不视拜上帝会为洪水猛兽。因此,假若太平军欲成大事,非修改教义不可,非接纳读书人不可……” 康可铨的话说到了吴捷的心坎里。但洪秀全讳疾忌医,对坚持拜上帝会教义颇为偏执,连杨秀清、冯云山的话都听不进去。出于谨慎,吴捷连忙制止住他,说道: “康先生所议,吴某深以为然。然而,天王坚持己见,不肯在拜上帝会问题上稍作让步。这个问题,还请康先生放在心里,你我心里有数即可,不要妄发议论,恐为小人所知。” 康可铨叹口气,埋头吃起饭来。沉默了一小会儿,吴捷继续问道:“就当前局面而言,不知康先生有何高见?下一步,我军兵锋应该指向哪里?” 康可铨和吴捷喝了一杯黄酒,说道:“清军人数虽多,却不相隶属,各怀鬼胎,畏我如虎。加之我军已经夺占江华、永明两县,与道州互成犄角,已经打破了清军的包围。暂时而言,我军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正可趁此机会招募新兵、搜检钱粮船只,北上长沙。 “长沙城防空虚,只要太平军派遣三千精锐之师,星夜兼程,定能袭而占之。就算夺不了长沙,也可继续北上,占领岳州。岳州地处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船民数十万,民船数万艘,得之便可顺流而下武昌。 “两湖历来就有天地会反清武装,太平军可据武昌而号令天下,招募十万精兵。然后誓师北伐,直捣燕京,趁清朝疏于防备,可以一鼓作气直趋燕京。只要拿下燕京,则天下尽在我手。” 康可铨所言,与吴捷所见不谋而合。但吴捷不动声色,陪康可铨说了杯酒,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康先生之才,只怕孔明再世也要自愧不如。” 康可铨并不言语,也不谦让,脸上甚是得意。 吴捷接着说:“康先生才干优长,论理应当辅佐天王、东王等诸王,不应在吴某账下屈就。但康先生出身儒生,又初来乍到,还请康先生暂时在敝人账下委屈一下……” 说到这里,吴捷停了下来,等康可铨接话。自己好不容易招拢来康可铨,自然应该把他留在自己营中效力。 康可铨会意,说道:“康某待罪之身,能得大人庇护已是感激万分,岂敢再妄想高攀?” 果然是个聪明人。吴捷又问:“康先生既来投军,可有什么牵挂?吴某一定竭力帮忙解决。” 康可铨也不推让,说道:“康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唯有两件小事,还需劳烦大人。一则康某之前一直在张员外家避难,如今受张员外举荐到天军中效劳。听张员外讲,如此便可免除摊派给张员外的钱粮。康某深受张员外恩情,无以为报,还望大人免除张员外钱粮。” 吴捷明白了,康可铨着急忙慌地过来投效,大概还是因为张员外催促,以尽快免除加派在他身上的钱粮。他不便说破,连忙答应。 康可铨又说:“康某平生最大恨事,乃是身为客家人,受族人推举组织团勇,却屡被江华县王重寻衅勾陷,不得托庇在张员外府中。康某族人也一再被王重打压,至今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康某愿借大人两百精兵,说服族人加入太平军,并举兵讨伐王重。王重为江华县的大地主,家中钱粮无数,正可夺之以充军资。” 吴捷斟酌了一下,说道:“这个不难,碰巧城外来了五百援军,我正要过去拜访他们。咱们一起过去,到时联络他一起出兵,消灭王重自然不在话下。” 第32章 借兵 才半天功夫,永明城西门两里外已经立起了两座营寨。一座紧依着潇水,控扼潇水,另一座扎在官道旁的小山包上,控扼着通往永明西门的官道。 吴捷带了许多礼物,去城外犒劳林启荣。才一出城,看到林启荣扎下的两座营寨,便忍不住感叹道:“林启荣真是一个难得的将才,才半天功夫,两座营寨就初见雏形。再看这营寨,一座控扼潇水,一座控扼官道,全是紧要地方。” 徐琛率着一百人马扈从吴捷,他说:“林启荣在东王帐下不显山不露水,为人沉默寡言,不喜交游。东王新近才发现此人有大才,这番对他委以重任,派他过来支援永明战事。” 康可铨插话道:“他主动带兵驻扎城外,为咱们阻敌于城门之外,却毫不贪恋城内的花花世界,可见是个胸怀大局、不畏艰辛之人。” 吴捷点点头,说道:“他有五百人马,且都是广西老兄弟。咱们带的这些礼物,着实难入他的法眼。我想请他出兵攻击王重,顺便做个人情,把缴获的钱粮都归他们。” 康可铨和徐琛都未接话。吴捷此举固然照顾了同袍情面,却未免让自家吃了亏。因为太平军在永明县内搜刮到的钱粮不多,远不及罗大纲在江华县收获得多。一多一少,对比起来,岂不显得罗大纲本事大、吴捷本事小? 才一刻钟功夫,吴捷的队伍便就来到了潇水旁的太平军营寨前。林启荣本人就在这里,亲自出门迎接。 此人大概三十出头,皮肤黝黑,神情木讷,乍眼望去像个普通的广西山民。他和普通太平军老兵一样衣衫褴褛。唯独不一的是,他头上包着黄头巾,不像普通士卒那样头戴红头巾。 只有经过近距离仔细观察,吴捷才隐约发现,他那双呆滞的眼睛里隐藏着精明和干练。 两人寒暄过后,吴捷指着身后的牛羊和礼物,说道:“不知阁下莅临,吴某有失远迎,惭愧得很。特地送来一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阁下笑纳。” 吴捷和林启荣都是东殿参护,从军阶来看是平等的。另外,两人都深得杨秀清赏识,吴捷兼任东殿兵部职员,林启荣统有五百老兵,两人似乎不相上下。 但是,林启荣加入太平军更早,此番前来,统带的是五百广西老兄弟。吴捷虽也有五百人马,却多是新加入的天地会众,两者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吴捷模棱两可地称林启荣“阁下”,以避开太平军礼仪上的繁文缛节。 太平军为维护军纪,制订了严格繁杂的礼仪、森严鲜明的等级。无心违反礼仪规定,在太平军中也是一项大罪。譬如,诸王、检点、指挥等高级官员出行,若下级官兵、百姓不避让,或者不在路旁跪拜,皆以斩首论处。 林启荣憨憨地笑起来,说道:“多谢阁下美意。早上我到城中拜访阁下,得知阁下去城外视察防务了。在下不敢叨扰阁下,先行带着部队到城西布防,尚请阁下原谅。” 吴捷连称不敢。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这林启荣怎么会早上才到达永明县呢?是不是昨夜已经到了永明近郊,在城外宿营休息的?他率援军从道州出发,何以会迟到?他应该是从城东或城北方向过来,何以会出现在城西? 这中间也许藏着许多隐情。吴捷不好问,林启荣也不想说。 林启荣把吴捷让入营中。这营垒才初具雏形,鹿角、栅栏都设置得十分简陋。营内士卒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吴捷注意到,林启荣在靠近潇水的部位设置了几门土炮。这土炮虽然老旧,但口径很大,是太平军中压箱底的重火器。 进入帐中,大家分宾主坐下。吴捷忍不住问道:“阁下受东王派遣,过来支撑永明城防。不知东王可曾交待什么?” 吴捷自以为是东殿属官,又受到东王器重,应会得到东王的格外垂青。 林启荣却说:“道州情势紧急,前天东殿承宣官突然过来宣旨,着我来永明援助阁下。昨天,我又与清妖遭遇,耽搁了行程,因此昨夜才到达永明。军令之外,敝人实未收到其他谕旨。” 吴捷这才明白,援军迟到竟是因为遭遇了清军。他忍不住问道:“道州情势紧急?不是说和春等清妖头畏我如虎,消极防御吗?” 林启荣看了下帐中的诸将,似乎担心泄密,只是笼统地说道:“和春虽然不敢进攻我们,却在道州城外布置了重兵,进出道州的通道也已被清妖截断。幸而罗大人攻占了江华、阁下攻占了永明,使我道州大本营与江华、永明可以来往自如。但此三地物力有限,难以久恃。清妖大队云集,天军势必要寻机突围……” 林启荣说到紧要地方,却停了下来。 徐琛脱口而出,说道:“难道,天军要在永明方向突围?” 林启荣摇摇头,却并不言语。 倒是康可铨一语道破天机,说道:“清妖头向荣在桂林称病,手下仍有一支劲旅正虎视眈眈,随时可以过来追击天军。若天军从永明突围,只能向西或向南进军,岂不自投罗网?依敝人看,大概东王要声东击西,佯装向永明方向突围,实则要调动清妖,好向郴州方向突围。” 林启荣不置可否,脸上却露出一丝诧异。众将见状,也就明白康可铨所猜不假,不禁向他投去倾佩的目光。 吴捷正要向林启荣借兵,趁机说道:“林兄,小弟倒有一计,既能营造声势,又能充实军饷,不知林兄是否感兴趣?” 吴捷改称林启荣为兄,林启荣也顿感亲切,说道:“老弟但说无妨。” 康可铨知道吴捷要向林启荣借兵了。果不其然,只听他说:“现如今江华与永明两县的交界处,有一个名叫王重的土豪劣绅。这王重家财万贯,手下有三百个团勇,历来作恶多端。弟正想兴兵讨伐王重,怎奈兵力单薄,特向兄借两百精兵。” 见林启荣沉吟不语,吴捷继续撺掇道:“实不相瞒,我帐下这康可铨正是当地客家人,屡被王重欺辱。若兄能借弟两百精兵,算上徐琛的一百士卒,再加上康家族人,对付区区一个王重不在话下。 “此事一则可以扩大天军声势,吸引清妖注意力。二则可以收缴王家钱粮,以充军资。届时,弟情愿将所得钱粮尽归兄,弟则收获康家族人加入弟的麾下。” 林启荣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当然无不允之理。 第33章 闪击王家堡 次日凌晨,吴捷把永明城防托付给副帅邹世安,自己亲率三百精兵朝江华县进发。 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太平军从三更起开始行军,走至己时,终于到达王家堡五里外的地方,在此与康可铨顺利会师。 康可铨昨天下午便离开了永明,星夜兼程,提前潜回老家联络族人。听说康可铨从太平军处借来了三百精兵,族人们摩拳擦掌,甘愿听从康可铨指挥,誓要一雪前耻。 说起来,康家自明朝万历年间就迁到了江华。三百年来,康家人丁滋盛,不断开垦土地,田地渐渐与王家搭上了界,也因此开始发生摩擦。 王家世代居住此地,霸占着江华县北郊最好的土地。到了康可铨与王重这一代,康王两家已是势同水火,每隔几年就要发生一场大的械斗。 无奈王家人多势众、财大气粗,每次都在械斗中打败康家。王重又是本地地头蛇,与历任江华知县交好,最后竟逼得康可铨无法立足,不得不逃到永明县张员外家。 康家与王家的矛盾,也是当时南方普遍存在的土客之争的一个缩影。太平军上至诸王,下至普通两兄弟,多是两广的客家人。 北王韦昌辉和翼王石达开都是广西的客家地主,因与当地土人有着深仇大恨,又斗不过土人,只好加入太平军以便报仇雪恨。 王重的老家就在五里外的王家堡。时值战乱,乡下地主大多结堡自守,将族人迁入堡内,挑选精壮者练成团勇,以图苟全于乱世。 却说太平军半夜从永明县出发,连续走了四个多时辰,此时已逼近王家堡,但将士们又累又饿。康可铨的客家族人带来了不少酒水鱼肉,正可犒劳将士。 吴捷担心部队行踪暴露,只允许部队停下一刻钟。将士们来不及休息,匆匆吃完午饭,便继续向王家堡进军。 王家堡是一座土制的碉堡,方圆两三里,可容纳上千人在此居住生活。这种土堡在乡下很常见,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自从不列颠国十年前以坚船利炮叩开华夏国门后,大量洋货输入内地,而鸦片更以“洋药”为掩护,成为列强输入华夏之最大宗商品。 在洋货冲击下,华夏民生凋敝,四方匪患不断。如太平军、天地会等有组织的武装更是乘机而起,底层百姓云起响应。 地主反动分子为了自救,纷纷开始办理团练。而这土堡,正是地主们负隅顽抗的重要据点。 王重是江华县内的大地主,族内人丁众多。为了防止盗贼侵扰,王重将家族原有的土堡扩建,新设了瞭望塔、土炮等防御设施。 同时,他在族人中挑选精壮男子,堡内有三百勇丁,都是王家子弟兵,比江华县内的绿营兵都要多。 等太平军先锋赶至王家堡时,时间已接近午时,阳光十分炽热。这王家堡虽是土堡,但围墙有一丈多高,堡内叮叮当当地响起锣声。显然是堡内的乡勇发现了太平军,正在发出警报信号。 很快的,堡门裂出一道缝隙,一个手持白旗的使者缓缓走过来。 那使者十分强壮,脸上却吓得煞白,还算镇定地说:“各位英雄好汉路过弊堡,有失远迎,实在愧疚。我家王员外说,情愿奉送各位好汉五十两银子、二十石白米,请各位好汉前方二十里镇子上吃顿好吃的。” 吴捷呵呵大笑,说道:“五十两银子?你家王员外打发叫花子吗?” 康可铨已经忍不住走上前来,说道:“嘿,你还认得老康吗?” 那使者见到康呆铨,吓得面无血色。康家与王家是世仇,康可铨带来了太平军的兵马,王家还有活路吗? 使者吓得两腿发抖,生怕康可铨发起怒来,连自己也杀了。 吴捷说:“你回去告诉王重,就说我有一千精兵,要他迅速奉送白银两万、米一万石。不然,我就要将这王家堡夷为平地。” 那使者听过吴捷的话,飞也似的逃回了堡内。 吴捷当然不会和王重太平军媾和,只因太平军后队还未跟上,需要等待部队集结。 李兴隆是林启荣麾下的战将,此刻正统带着两百老兵随吴捷攻打王家堡。他自恃手下有两百战斗力强的广西老兄弟,急不可耐地说: “吴大人,愚以为,对付这种乡勇,咱们也无须等待大军集结。正好趁王重疏于防备,大家一拥而上,以快制慢而已。” 康可铨也说:“李大人说得不错。康某愿意率领族人充当先锋。” 李兴隆生怕康可铨抢功,说道:“我军历来当先锋打头阵,焉有避让在后之理?” 既然李兴隆和康可铨都主动请缨,吴捷也不阻拦,当即做出部署,令李兴隆从正门强攻,令康可铨率族人把守后门,防止王重逃窜。 王家堡在客家人看来似乎牢不可破,对于久阵战阵的太平军老兵来说,却无异于一张纸老虎。 只见李兴隆身先士卒,直奔土堡大门而去。他手下的两百太平军紧随其后,逞勇向前,个个不甘落后。 那堡土由重木制成,缀以铁条。李兴隆没有重武器,焉能从正门突破堡门。 李兴隆本也无意强攻堡门,只不过想以此吸引堡内团勇的注意力。眼见目的达到,他随即改变部署,在堡门处留下数十个士卒呐喊助威,自率大队精兵强将绕至堡门两旁的高墙处。 太平军士卒训练有素,对付这种土堡很有经验。他们自动分成五六个小组,采取叠罗汉的方式攀越高墙。高墙内显然已有团勇在守株待兔,太平军越过墙后,很快便传来惨叫声、厮杀声。 但太平军士卒毫不畏惧,反而加紧翻墙,急于翻墙战斗。王家堡的乡勇平时只敢欺压客家人,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太平军,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李兴隆很快击退了堡内的团勇,和堡门外的太平军里应外合,打开了堡门。太平军一拥而入,如决堤的洪水、下山的猛虎,再无任何团勇敢上前抵挡。 王重经营王家堡多年,却根本想不到,被他视作固若金汤的王家堡、被王家倚为柱石的三百团勇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才一刻钟功夫,太平军就攻破了进了王家堡,才一个时辰,太平军就结束了战斗。 吴捷坐镇后方,被太平军老兵的骁勇善战所震惊。联想起自己进攻永明当天,手下的瑶人不战自乱,哪能和这些广西老兄弟相提并论? 此役太平军收获甚巨,王家堡内的团勇或被杀,或被李兴隆掳为军夫。另有上千石粮食、无数金银珠宝,尽为李兴隆所得,以充军资。 客家人终得报仇血恨,手刃王重及其党羽。但闹过这么多的动静,康家再也不能在本地立足,只得全族加入太平军,成为吴捷属下。 最后,太平军将王家堡付诸一炬。 熊熊的火光、凄惨的哭声,为缠绕康、王两家数百年的土客之争画上了句号,也为太平军的崛起标注下鲜明的注脚。 第34章 石达开设宴接风 罗大纲、吴捷出敌不意,袭占了江华和永明。此举减轻了道州方面太平军主力的压力,战场主动权逐渐转移到太平军手中。 消息传至燕京,咸丰震怒。想不到,堂堂三四万清朝正规军,不仅没能收复道州,反而又丢掉了江华和永明两城。文官武将如若饭桶,不是畏敌如虎,就是谎报军情。 紧接着,惩戒来了。前线大员赛尚阿、程矞采、骆秉章、和春下部议处,广西提督刘长清斩监候,永明知县常连罚戍新疆,武备钱志祖革职。 皇上大怒,赛尚阿不敢再消极避战,改令和春“更番叠战”,凭借兵力优势,向道州的太平军主力逐日轮番进攻。清军仍然不敢道州、江华、永明三城,但清军的消耗战使得道州城内的粮食、弹药日渐短缺。 太平军决定从道州突围,东进郴州。 吴捷接到撤军的命令时,已经据守永明十余日了。在这短暂的十余日内,他在永明说一不二,也算是主政一方了。 他不像其他太平军将领那样竭泽而渔,拼命搜刮占领区内钱粮,而是把主力精力放在招贤纳士、编练新兵上。到8月7日,吴捷麾下已有近千名太平军,除了原先的五百瑶人,还有雷振邦、康可铨等新招募的客家人。 8月7日,吴捷收到杨秀清命令,要他与罗大纲合兵一处,撤出永明,归石达开指挥,充当太平军的后队,护卫大军东进郴州。 8月9日,吴捷与罗大纲会合,到达太平军设在水南的营盘。 水南位于道州城东南,与道州城隔了一条潇水,由石达开负责守卫。诸王都位于道州城内,太平军主力也都分布在道州城附近。水南是道州城防的南侧支点,也是太平军东进郴州的必经之地。 吴捷和罗大纲的加入,使得太平军在道州城南的防御大大加强。石达开十分高兴,派人将罗大纲和吴捷接入营中,为两人接风洗尘。 两人一入中军帐,只见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河鲜、美酒佳酿、新鲜水果。 罗大纲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下,拿起一块西瓜边吃边说:“翼王,老夫骑马走了一路,又饥又渴。看到你这满桌的美味,真正是口水直流。我先吃块西瓜解渴,你休要见笑。” 石达开时年仅二十一岁,比吴捷还要年轻,却已跻身首义五王,受封翼王五千岁。他十四岁时便开始闯荡江湖,受过罗大纲的提携。 翼王虽然年纪轻轻,却有很深的城府。眼见罗大纲言谈举止不甚恭敬,石达开丝毫不以为忤,说道: “老罗,你不是爱喝酒吗?我特地从道州城内搜来几坛上好的高粱酒,你不喝酒,怎么吃起西瓜来了?” 罗大纲哈哈大笑,把手里的西瓜三下五除二吃完,扔掉瓜皮,说道:“高粱酒虽然好,却只能解忧,不能解渴呀。” 虽然嘴上拒绝,罗大纲还是忍不住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辣的呲牙咧嘴,说道:“好酒!” 于是,大家举杯,共祝罗大纲、吴捷凯旋归来。桌上除了石达开以外,另有他的族兄石祥祯、族弟石镇吉、心腹张遂谋等翼殿骨干。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融洽。罗大纲打听起战事,问石达开道: “翼王,我来营时,一路看到将士们正在收拾行囊,不知大军几时开拔?” 石达开怔了一下,想到罗大纲并非普通大将,自然不能在第一时间与闻诸王的决策。但罗大纲威望甚高,石达开不好拒绝,便将所知机密和盘托出: “天王和东王已经作出决定,定于明日晚弃守道州,向郴州方向挺进。届时,我们将作为后队,保护大军东进。” 罗大纲十分不满,猛拍一下桌子,说道:“如此紧迫的军令,如何不说与我知道!你们已经开始拔营了,我还在扎营!” 换了别人,哪敢当着翼王的面发牢骚? 石达开一向敬重罗大纲,好言劝他道:“天王也是害怕泄密,担心扰乱军心,所以要我明天午时再通知你。” 吴捷不敢抱怨,罗大纲却是个炮筒子,说道:“午时通知,半夜就要走,部队来得及准备吗?” 黄玉昆年纪比罗大纲稍小,是石达开的岳父,一向忠厚谦让。他劝罗大纲一杯酒,转移了话题,说道: “罗大哥此番前去江华,屡建奇功,不仅加强了道州的防务,还收获数千精兵、无数钱粮。翼王殿下有罗大哥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呀。” 这话搔到了罗大纲的痒处,他忍不住卖弄起来,说:“可不是呢,老夫略施小计,就赚开了江华城门,霸占了江华城。” 大家纷纷恭维起罗大纲。这个说:“罗大人威名赫赫,听说罗大人要来,那清妖还不吓破了胆?”那个说:“咱们有罗大人相助,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番话把罗大纲哄得十分高兴。其实,他也知道,类似撤军这样的机密大事,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通知他的。但他自认为资格老、功劳大,又刚从江华风尘仆仆地回来,理应受到诸王的特殊关照。 罗大纲回敬黄玉昆一杯酒,说道:“吴捷此番夺取永明,功劳亦是不小。别看他年轻,初入我军,却有勇有谋,前途不可限量。我和他意气相投,虽然相识不久,却俨然已是忘年交。请翼王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多加重用吴捷。” 吴捷正在默默吃瓜,听到罗大纲当着翼王的面引荐自己,不仅有些吃惊,赶紧丢下了手中的西瓜,说道: “小人不才,侥幸得到罗大人垂青,只愿从此效忠天军,不敢奢求翼王格外眷顾。” 翼王等人还在回味罗大纲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吴捷。却说翼王说道: “虽是效忠天军,但天军也分派系。东王虽能节制全军兵马,诸殿仍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且说那林启荣,本与你一同守卫永明,东王令他回道州城归入东殿,却令你随大纲归本王节制。” 石达开说完,冷静地看着吴捷,似乎在等待吴捷表态。 确实,杨秀清令林启荣进入道州城内拱卫东殿,却令吴捷驻在城外。这其中的亲疏信任,自然一目了然。 吴捷正在思索如何答话,却被罗大纲抢过了话头。只听他说:“什么东殿翼殿的,大家都是天父的子民,自当勠力同心,分什么这殿那殿!” 吴捷受他启发,镇定地说道:“罗大哥说的对。小弟蒙天军庇护,幸存于乱世,只愿敬奉上帝,杀妖报国,但问无愧于心即可。”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等于是拒绝了石达开的拉拢。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淡,张遂谋等翼王党羽不免有些失望。 石达开却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只要大家勠力同心,焉能打不败清妖?焉能夺不了天下?” 石祥祯也举起酒杯敬吴捷,说道:“吴兄虽然加入天军不久,却屡立奇功,石某甚是佩服。今后有幸与吴兄并肩战斗,还望吴兄多多赐教。” 这话说得漂亮。石祥祯是太平军中的名将,也是石达开的得力助手。 吴捷心受触动,说道:“谢石兄美言。吴某有幸追随翼王战斗,必当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石达开眼前一亮,脸上堆满了笑容。他大笑起来,豪爽地斟满酒,说道: “别再说这些互相吹捧的鬼话了,本殿耳朵都听出茧了。明日此时,大军就要东进了。今宵有酒今宵醉,来!喝酒!” 第35章 酒后真言 酒宴结束,已是二更天了。 夜晚十分凉爽,罗大纲和吴捷干脆下了马,步行回营。 酒劲上来,两人有些踉踉跄跄的,便找了块草地坐下。 附近都是太平军的营盘,营盘里的帐篷一座接一座,遍地开花。潇水上架有一座浮桥,直通对岸的道州县城。营盘、浮桥、道州城,处处都点着火把,不时有兵士来回巡逻。 天上星光点点,银河灿烂。沉默的潇水匆匆向北方流去。远处的大山黝黑、无言,俯瞰着散布在道州城内外的两军兵马。 小小的道州城,聚集了双方近十万兵马。夜晚的战场却出奇的宁静,清军无意进攻,太平军也在酝酿撤退。 不远处,罗大纲的侍卫陈丕成、吴捷的侍卫王杉正在放马吃草。 草地上已经结下了露水。罗大纲和吴捷坐在垫子上,仍然感觉衣服潮乎乎的。 江风习习,把白天的溽热一扫而空,也让罗吴两人从烈酒中清醒了过来。 罗大纲精力充沛,毫无困意,问吴捷道:“刚才石达开宴请咱们,弟看他如何?可有王者气象?” 吴捷想了下,老实说道:“翼王虽然年轻,然而性格豪爽丈义,机智有城府,实乃人中之杰。抛开年龄不讲,石达开的才智功劳应在北王韦昌辉之上。论作战勇猛,他与西王萧朝贵不相上下。论智谋才干,翼王似在西王之上。” 罗大纲点点头,看了眼石达开的军营,说道:“你说得不错,此人虽不读书,却是个顶厉害的帅才,待人宽厚,士卒拥戴,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只可惜他太年轻,屈居在韦昌辉之下。我手下的陈丕成也是一个奇才,只因年龄太小,只能做个侍卫。” 罗大纲讲到这里,便乘着酒劲,把陈丕成唤了过来。 陈丕成十分乖觉,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罗大纲问他:“丕成,吴捷比你晚加入太平军,却已是旅帅,手下有近千人。你却仍是我的亲兵,你可知为何?” 陈丕成呵呵一笑,说道:“吴大人有勇有谋,因此能迅速脱颖而出,出任旅帅。丕成愚笨,能做大人帐下亲兵已是心满意足,不敢有其他奢望。” 罗大纲知道陈丕成口是心非,笑着骂他道:“你这小子也学坏了,尽捡些好听的话说与我听。” 吴捷对陈丕成有救命之恩,结识的第一个太平军也是陈丞成。在晦暗的夜色中,陈丕成的五官十分模糊,但轮廓分明,显得英气十足。 陈丕成只是憨憨地傻笑着。 罗大纲指着旁边的垫子,示意陈丕成坐下。待陈丕成坐下,他亲昵地抚摸着陈丕成的肩膀,说道: “刚才我和吴捷议论起翼王,说他年纪轻轻就已封王。只因年纪太小,只能屈居北王之下。我不禁想起你来,要不是你太年轻,说不定你也是一员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陈丕成时年仅十五岁,仍是个童子兵,也即“牌尾”。待明年他过了十六周岁生日,进入十七岁,才算正式脱籍,成为正式的太平军。 陈丕成的叔父陈承镕是洪秀全和杨秀清面前的红人。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陈丕成又有才干,日后飞黄腾达是意料中的事。 陈丕成谦虚地说:“大人过奖了。大人让我做您的亲兵已是格外抬举小人了……” “没出息”,罗大纲佯怒道:“明年你就要脱籍,成为一名正式的‘牌面’了,到时我会向天王和东王大力举荐你的。还有一年功夫,你要好好表现,干出一件漂亮的功劳来,好教天王和东王知道。” 陈丕成赶紧起身跪拜罗大纲,再三感谢罗大纲知遇之恩。 罗大纲酒意上头,把陈丕成叫过来勉励一番,又把他打发走。这未尝不是他的驭人之术。 陈丕成虽有一个显贵的叔叔,却从不以此自傲,侍卫罗大纲十分恭敬。但罗大纲总觉得不舒服,觉得陈丕成是诸王派过来监视他的,想把他打发走。 吴捷知道陈丕成就是太平天国后期的擎天柱-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他不好说破,望着陈丕成的背影,对罗大纲说: “陈丕成英气十足,走路稳健有定力,目下两颗大痣,正是富贵之相。刚才大哥问翼王是否有王者之象,我倒觉得这陈丕成颇有封王之资,将来封王也未可知。” 罗大纲被吴捷的话挑起了兴趣,他知道吴捷一向谨言慎行,轻易不臧否别人。名不见经传的陈丕成,在他眼里竟能封王,这是什么道理?罗大纲说: “我记得,你曾经说以相术谋生。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倒看我面相如何,可有封王之资?” 什么相术,不过是当时吴捷性急,随口胡诌的。他断定陈丕成可以封王,是因为他熟悉历史,知道陈丕成就是日后的英王陈玉成。 但罗大纲功高震主,又出身于天地会,屡次顶撞洪秀全和杨秀清,为诸王所不喜。虽然他功劳很大,却至死未能封王封侯。史载他两年后战死在安徽战场上,死时官任冬官正丞相。 天京事变后,太平天国每况日下。为鼓舞士气,洪秀全滥封王爵,一口气封了两千多个王,连天王府的马夫都受封为王。到这时,洪秀全才想起罗大纲,追封罗大纲为“奋王”。 罗大纲问自己能否封王,这可教吴捷怎么回答呢? 他想了片刻,说道:“大哥之才智、功劳,远在翼王、北王、西王之上。南王积极传教,创办太平军典章制度,或可与大哥一较高下。小弟以为,只要大哥能够收敛个性,不要动不动就顶撞天王、东王,日后定可封王。” 罗大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这臭脾气是改不了了。十多年来,我任天地会堂主,历来说一不二。自从投了太平军,头上被诸王压着,把我压得好生憋屈,不吐不快。 “我不是拜上帝会元劳,进不了诸王的小圈子,就算功劳再高,怎么会封王呢?大哥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一眼便知弟非俗人,将来必能建奇功、立巨业。只不过,弟同我一样,不是拜上帝会元老,非但不会封王,还会被诸王仔细防备……” 说到这,罗大纲冷冷地看着吴捷,眼神里尽是不满和无奈。 吴捷被他盯得发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罗大纲发这些牢骚的用意是什么。难道,他要拉自己另起炉灶?吴捷胡思乱想了片刻,只好含糊地说道: “大哥无需如此悲观。日后天军还要依靠大哥打天下,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只要咱们诚心为天军效劳,只要咱们功劳足够大,也未必不会封王。” 罗大纲有些失望,语气上有些冷淡,说道:“今晚翼王在酒桌上拉拢你,你回答得很好。东王、天王的细作遍布全军,凡事都要十分小心。翼王仁义,不会以此为忤,你无须介意。 “倒是要担心其他诸王,天王暴戾,东王猜忌,西王阴狠,北王狡诈。你表面上是东王的人,但东王只是喜你有才,未必把你真正引为心腹。总之,这太平军高层都是草莽出身,喜怒无常。你可要以我为戒,尽量八面玲珑,不要轻易得罪他们。” 吴捷心生感动,对罗大纲说:“多谢大哥指点。小弟加入太平军,全靠大哥扶持,才有今日。大哥即如小弟生身父母……” 罗在纲摆摆手,打断了吴捷的话,继续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最近风头太盛,要注意谦虚谨慎,不要被小人抓住把柄。还有,你的身世编得太假,虽能瞒过别人,却怎能瞒过诸王?” 第36章 慨以言志 听到这,吴捷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罗大纲表面是个粗人,其实心细得很。莫非,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底细? 却听罗大纲继续说道:“你说你流落在蓑衣渡一带,靠给人算卦堪舆为生,何其糊涂!若诸王怀疑你,派一队人到蓑衣渡找几个老百姓,一问便知。 “就算你忠于天军,可你欺骗诸王,身世不祥,叫诸王怎么相信你?叫他们怎敢对你委以重任?糊涂,糊涂呀。今晚只有我两个,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来自哪里,是什么人,任何打算?” 看来,罗大纲已经怀疑起自己了。说不定,他还在蓑衣渡调查过自己呢! 吴捷心思大乱。当他鼓起勇气直视罗大纲时,发现罗大纲眼中并无杀气,只是一种责备的、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即便罗大纲怀疑自己的身世,即便他调查清楚了自己的底细,却依然认自己为义弟,在太平军中处处回护自己、帮助自己。 由此可见,罗大纲仍是把自己当作知心朋友的。他冒着“交友不慎”的风险结交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是要拉拢自己充作他的心腹,还是纯粹欣赏自己,还是想扩充实力、另立旗帜? 吴捷心乱如麻,却也不好将事实真相告诉罗大纲,只得含糊其辞地说:“罗大哥,我自加入太平军中后,一直得到你的庇护,侥幸得以膺任旅帅。罗大哥对我的莫大恩情,不亚于再生父母。大哥质疑我的身世,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小弟确实有难言之隐,不便对大哥诉说。但小弟绝非清妖,与满清官员毫无瓜葛,也对满清的腐败统治深恶痛绝。小弟加入太平军,着实是出于真心。小弟之于大哥,也决无贰心。” 罗大纲盯住吴捷,却未从吴捷的眼神中发现异样。他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是个离经叛道之徒,被父亲逐出了家门?” 吴捷苦笑了一下,该怎么回答罗大纲呢?难不成,把他来自未来世界的秘密告诉他?这样的话,他岂不掌握了太多的天机秘密,比天父还要神通广大?若诸王逼迫自己泄露天机怎么办?若太平军得知自己最终覆灭怎么办? 决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世秘密,吴捷打定主意,说道:“大哥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既不相信拜上帝会,自然也不会相信其他鬼神之说。小弟不敢以鬼神之说糊弄大哥,但吴某的来历,却只有鬼神清楚。还请大哥不要再问了。” 罗大纲面露疑惑,最后哈哈大笑,说道:“我闯荡江湖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说话、办事、气质都迥异于常人,所以对你另眼相看。没想到,你竟是来无影、去无踪,是个鬼神中人。哈哈哈哈!” 吴捷以此搪塞罗大纲,实则有难言之隐。罗大纲也不再细究下去了,开玩笑道:“你这个鬼神之人,不知可曾见过天父?不知可能带我封王封侯?” 总算蒙混过关了。吴捷心里一阵轻松,说道:“大哥,天父是不存在的,鬼神也是不存在的。小弟这样讲,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又不敢欺瞒大哥,故……” 罗大纲制止住吴捷,算是原谅了他,说道:“我不在意这些事。但你要知道,我能想到这些,诸王想必也能想到。更有许多宵小之辈,见你骤然窜升到他们上头,难免不会眼红,难免不会向诸王进谗。你可有应对之策?” 吴捷想了想说:“小弟不才,一则身先士卒,不避矢石,如此尽忠王事,使诸王见我之忠勇;二则倚靠大哥,屡建奇功,使诸王见我之才干。这样的话,庶几可以诸王宽心。” “嗯”,罗大纲点点头,遥望起道州城内星星点点的火光,说道:“如今我军正与清妖打得不可开交,正是用人之时,诸王唯才是举,不会详细追究你的底细。大不了,你也像我这样,不被他们重用罢了。” 难不成,罗大纲又要拉拢自己?吴捷动了动嘴唇,正要组织措辞,说一番恭敬而又不失谄媚的漂亮话。 罗大纲就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说道:“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我已经老了,锐气已失,也无意在军中拉帮结派,另立山头。你现在是东殿属官,与我走得太近,难免不被东王猜忌。” 吴捷呵呵一笑,说道:“大哥英雄一世,一向敢作敢当,怎么现在却瞻前顾后起来。我虽是东王属下,但东王视我为臣下,大哥待我为兄弟。小弟决非见利忘义之徒,决不会……” 罗大纲摆摆手,制止住吴捷。他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在军中争权夺利,他把吴捷认作义弟,也是出于真心喜欢,并非要拉帮结派,并非要笼络吴捷效忠自己。他说: “我自年轻时起就秘密反清。十年前,朝廷与不列颠开战,结果一败涂地。自那时起,我便对朝廷彻底失望,公开举起反清义旗。天地会组织涣散,纲领含糊不明,不成气候。倒是太平军甫一起事,便如风卷残云般荡尽妖氛,打得清妖不能还手。 “于是我加入太平军,希望借太平军反清。但我眼见太平军起于草莽,禁绝儒学,又篡改外国教义,料知其终究难成大事。我自诩阅人无数,知道你腹有韬略,心里藏着远大志向,便有心结交你。认你作义弟,帮你拉起队伍,皆是希望你早日成才,继承我反清志向。” 罗大纲既已向吴捷交了心底,吴捷也受到触动,说道: “小弟不但有反清之志,更要反对皇权专制。华夏之所以积贫积弱,非皇上之罪,非满清朝廷之罪,非官吏将校之罪,根源在于皇权专制。明末大儒黄宗羲倡言‘天下为主君为客’,岂不想,两百年过去了,丞相之权尽丧,皇帝之权加强。到了满清,官员自称奴才,言官不敢言,武官不敢战,文官不能文,直教洋夷打得满地找牙。 “西方列强虽被华人视为蛮夷小邦,其文化、制度、科学、风俗等却处处领先华夏。如不列颠,其国虽有君主,然君主无权,大权皆由民选的议会掌握。诸列强以共和聚民意,以科技领实业,以实业兴民富,以教育开民智,故能成其强。小弟反清倒在其次,最主要的乃是要立共和制度、兴科技实业、夯基础教育。如此,华夏方能复兴,百姓方能安康。” “好!好!好!”罗大纲忍不住连声叫好,说:“我就知道你气质不凡,必定胸怀大志,非太平军中的莽夫、满清官场中的腐儒可比。我虽听不懂这共和、科技、教育,却也在广东听人说过洋务。华夏内忧外患,拜上帝会救不了中国,日后救亡图存,恐怕还要学习列强、办理洋务。” 罗大纲虽是个草莽英雄,却见多识广,朋友遍布三教九流,极具战略眼光。他是太平军中少有的明白人,可惜不见用于洪秀全、杨秀清。 唯独西王萧朝贵与他交好,可西王只是副军师,凡事都仰承东王旨意。 学习列强、办理洋务,这话说起来简单,办起来何其艰难。吴捷在太平军中立足未稳,尚未取信于诸王,遑论学列强、办洋务呢? 罗大纲兴奋之余,意识到眼下的诸多困难,心里像被人泼了盆冷水。 吴捷见状,说道:“大哥,咱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先在太平军中站稳脚跟,慢慢扩充队伍。若诸王虚心纳谏,情愿办理洋务,咱们就尽心辅佐他们。若咱们不被诸王重用,兴国强军的主张不被采纳,咱们再伺机而动,另立旗帜,如何?” 吴捷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罗大纲的假话。诸王出身草莽,个个心狠手辣,哪懂什么洋务?日后天京事变,诸王相残,结局何等残酷! 罗大纲望着满天灿烂的繁星,叹道:“天地何其宏大,个人何其渺小。人果能胜天乎?明太祖朱元璋以一介布衣,竟能倾覆元室,恢复中华。如今,咱们可比明太祖强太多了。若齐心协力,或也可以驱除鞑虏,复兴华夏。” 想不到罗大纲一介莽夫,竟有这般大志向。吴捷心受鼓舞,说道: “事在人为。太平军以拜上帝会为武器,尚能鼓动如此多人,搅得南方天翻地覆。将来,我们以驱除鞑虏、复兴华夏为口号,定能号召天下豪杰,干一番大事业。” 第37章 桂阳会战 8月10日夜三更,太平军主力撤出道州,经水南、七里江到达道州东南四十里的四眼桥。 四眼桥是瑶人聚居的地方,到处都是高山深涧、纷歧小路。当地汉人从来都不愿涉足这里,更别提那些骄矜怕苦的清军了。 在新加入的天地会众的建议下,太平军出敌不意地通过四眼桥,毫发无损地撤出了道州,从此跳出清军包围圈。 8月12日,太平军攻克嘉禾县城,各路兵马齐聚嘉禾。清军畏葸不前,远远地跟在太平军后面“尾追”。14日,前军进逼桂阳州。 桂阳知州李启诏有“贪酷”之名,百姓恨之入骨。李启诏弃守桂阳,却被百姓围堵在城外,羞愤难当,投水而死。 太平军兵不血刃占领桂阳。 8月15日,太平军后军撤出嘉禾,16日进入桂阳。杨秀清作出部署,派主力进攻郴州,留后军在桂阳痛击清军追兵。 杨秀清何以要分兵呢? 原来,这时候,清军总兵和春终于等来了援军。明安泰、虎嵩林、米兴朝等清军将领带着湖南、四川的绿营赶到了战场。除去守城、堵截的清军外,和春麾下的机动兵力已增至一万余人,可谓兵强马壮。 和春胆气陡增,又遭到皇上严旨切责,一改过去只敢尾随、不敢交锋的打法,竟然主动挑衅起太平军来,尾追太平军后队甚紧。 杨秀清还准备在郴州好好休整兵马呢。若被和春这般死死咬住,太平军还能在郴州从容休整吗?岂不要像在道州一样,被清军围得严严实实,时不时就闹粮荒? 因此,杨秀清决定在桂阳狠狠打击一下和春,确保清妖不敢越过桂阳骚扰郴州。他本人亲自坐镇桂阳城内,令石达开主持前线战事。 石达开年轻气盛,闻战则喜。他手下有六千兵马,包括三千翼殿兵马、罗大纲的两千兵马、吴捷的一千兵马。 杨秀清另有一千亲军在城内护卫东殿。 太平军人少,准备凭垒固守,然后伺机反击。按理说,太平军在数量和武器上不如清军,应当收缩到桂阳城内,凭借城墙防守。 但杨秀清认为太平军士气正高,凭城坚守不利于充分发扬太平军的战斗力。他要求石达开在城外构筑防御阵地,预备在城外迎战。 杨秀清的部署是,在城外安排四千人固守城外阵地,以罗大纲两千兵马为左翼,石达开的一千翼殿兵马和吴捷的一千兵马为右翼。 杨秀清在城内留有三千精兵,充作预备队。其中两千为翼殿兵马,由石祥祯率领,另有一千东殿兵马。 这种主动陈兵城外的部署是大胆的,充分显示了太平军的自信。 在桂阳城西十里外的七里亭,和春率领的大队清军发现了太平军前哨阵地。太平军前哨不堪一击,迅速从七里亭撤回城下。 清军一路追击,来到桂阳城下,发现了太平军的城外阵地。 和春坐镇七里亭,得知太平军主动出城,在城外预设了防御阵地,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太平军不凭城坚守,竟然主动将自己暴露在城外,真当大清朝没有勇将吗?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激起了和春体内的斗志。八旗军人的尚武基因、满人宁死不辱的荣誉传统,在和春体内复活了。 他自恃麾下人多,又有一千精锐马队,当即传下军令,要求全军出击,务必歼灭桂阳城外之敌。 一万多清军浩浩荡荡地冲向桂阳城。明安泰的马队打头冲锋,片刻之间便冲到了太平军的防御前沿。 马队机动性强、冲击力大,是清军中的精锐。当年,满清八旗正是以骑术精湛的马队起家,最终从前明手中夺得天下。 明安泰的马队虽然不如祖先那样剽悍,却依然迅疾如风,很快便冲入了太平军阵中。 太平军赶忙发炮迎击,可惜土炮射速太慢,威力又很有限,不能大量杀伤敌人。 清军马队冒着炮火首先冲入太平军阵地,大队步兵紧随其后。他们自恃己方人多,武器又优于太平军,蜂拥冲向太平军阵地。 太平军只有四千人,凭借着连夜修筑的防御工事坚守不出,用土制枪炮、弓箭射击突入到阵地内的清军骑兵。 没多久,清军在阵地两翼填平两段壕沟,大队步兵拥进太平军阵地。 罗大纲和石达开的部队都已久经战阵,眼见清妖冲了进来,他们毫不示弱,迎面和清军交仗。 但清军骑兵太过厉害,太平军难以招架。那骑兵迅疾如飞,冲击力极大,骑兵长矛借着战马的冲力刺向太平军,杀伤力十足。假若太平军避让不及,非让长矛刺穿胸膛不可。 太平军步卒面对清军骑兵,几无对敌之策。唯有几杆土炮、鸟枪可以抵御清军骑兵,可惜射速太慢、威力太小,不能构成威胁。 好在罗大纲和石达开的部队都是两广老兄弟,非常勇悍,死战不退。倒是吴捷的部下多是新兵,眼见清妖如潮水般涌来,不少人战意全无,吓得双手发抖,举不起手中的冷兵器。 因为吴捷的部下拖后腿,太平军的右翼防御偏弱。清军也发现了这一点,集中力量向太平军右翼攻来。翼王石达开率着自己的一千亲军奋勇抵抗,毫无退意。 石达开为人丈义,把自己的亲军安排在右翼前侧,把吴捷的部队安排在后侧。眼见石达开被围,吴捷血脉贲张,骑马来回驰骋,竭力稳住阵脚。 吴捷对部下大喊道:“事急矣,翼王有难,咱们焉能坐视不管?兄弟们,跟我来。此战唯有死战而矣,若有敢言退者,杀无赦!” 说完,吴捷策马向石达开奔去。部下大受鼓舞,骑兵紧跟吴捷,步兵以伍为单位,大步向前冲去,奋不顾身支援石达开的亲军。 大队清妖正在源源不断地向石达开围来。他们看到石达开衣着华丽,便认为石达开一定是个太平军中的高官。 石达开的亲兵拼命抵挡,怎奈清妖太多,渐渐不支。 恰在此时,吴捷率着部下赶来支援,与石达开合军一处,击退清军的冲击。 石达开几乎不支,却仍然不失豪迈,哈哈大笑,说道: “幸亏老弟过来支援,老兄我几乎不保呢?镇吉,发出信号,要东王派出预备队!” 石达开虽然年纪比吴捷小,但他是翼王五千岁,故称吴捷为老弟。这是一种特别亲昵的称呼,充分表明了石达开内心的感激。 石镇吉是石达开的族弟,也是一员骁将。此时,他满脸血污,手臂受了刀伤。他顾不上疗伤,带上典旗官向阵后奔去。典旗官挥动大旗,示意城内支援。 城内的两千翼殿兵马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候在西门处,得到东王命令后,立即打开城门,向前线阵地冲去,支援他们敬重的翼王。 清军虽然人多,又有马队,但经过长时间的行军、阵前的鏖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眼见又有一支太平军如潮水般从桂阳城内涌出,清军如惊弓之鸟,无心再战,纷纷败退。 太平军早就憋了一口气,哪容清军从容撤退。他们从防御阵地中跃出,拼命追击清军。 吴捷也不甘落后,带着手下的少量骑兵绕到清军前头,截去清军的去路,俘虏了数百名清军。当中一员清将还要逃跑,被吴捷一箭射中,正是清军千总马金柱。 是役太平军大获全胜。 杨秀清运筹帷幄,居功最伟。他明知太平军人少,仍把太平军分为城内、城外两部分,以城外太平军牵制清军主力。待清军疲惫不堪、两军焦灼时,再放出城内预备队,故能以少胜多。 石达开亲临前线,指挥四千兵马拖住万余清军。特别是与清妖马队对阵时,石达开临危不乱,死战不退,终于等到城内援军到来。 吴捷亦立功不小。关键时候,他率军支援石达开,使翼殿及时发出求援信号。反攻时,又能深入敌军,截断敌军退路,斩获清军一员千总。 第38章 偷拜孔子 桂阳会战的胜利,使太平军摆脱了清军的纠缠。 清军总兵和春遭遇此次大败,更加畏葸怠战,只得在桂阳城外二十里处扎营,“追而不击”。 只可惜太平军人数少,又非正规军出身,只能将清军击溃,未能大量歼灭清军有生力量。 却说杨秀清大败清军,心情大悦,召集众将入城,游赏桂阳县城。他一向讲究捧场,出行非乘坐轿舆不可。 今日,杨秀清心情特别好,特地选择步行,带石达开、罗大纲、吴捷、林凤祥等众将在城内散步,视察城内秩序。 桂阳县也是一座古县,自西汉时便已置县。走在县城大街上,但见城内建筑古朴,屋舍鳞次栉比,商铺饭肆照常营业,一切秩序井然。 走到一处宅子的门口,喧哗哭闹之声不绝于耳。太平军纪律严明,一向严禁将士扰民,更不得随意打骂百姓。这哭声颇为凄惨,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军人冒犯天规? 杨秀清眉头紧皱,带头闯了进去。但见宅子中间摆了张大桌,桌上坐了三个太平军,正在大口吃饭。又有三个老百姓,显然是宅子的主人,正在陪太平军吃饭。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瘦长男子被绳索五花大绑着,正在杀猪一样嚎叫。 眼见东王驾到,桌上的太平军慌忙起身,向东王叩头便拜。那几个老百姓见状,也赶忙离席跪拜。地上的男子也不敢再哭了,眉头上沁满了污水,脸色苍白,四肢止不住的抽动。 杨秀清令亲兵扶起老百姓,却仍让三个卒子跪着,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何这么早便吃晚饭?” 当中一员伍长模样的士卒说道:“回东王九千岁,小人是翼王殿下的伍长,因轮到今夜巡更,故提前吃晚饭,好上城头接替其他天军兄弟。” 翼王石达开并不认得他,但既然他们是自己的部下,便主动回护道: “很好。你们借住在老百姓家里,吃饭让主人做主位,你们坐客位,很守规矩。我且问你,这底下的男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被捆起来了?” 吴捷看了眼地上的男子,只见他十分瘦弱,脸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十分狼狈。又见他额头冒汗,四肢发抖。看情形,十有八九是烟瘾犯了。 石达开明知故问,好教部下如实作答。 果然,那伍长说:“回翼王五千岁,这男子大烟瘾犯了,兄弟父母一向制不住他。因小的们在他家借住,故帮忙捆住了他。” 吴捷心想,依太平军纪律,军中抽大烟者斩首。但这男子是老百姓,不知杨秀清该如何处置? 但见杨秀清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骂道:“好好一个男子,什么好事干不得,偏偏要抽大烟,活该被绑在地上。” 他转头对伍长说道:“这几天你们几个住在他家,要看管好这个烟片鬼,不得让他抽一口烟。对了,剩余两个人呢?” 太平军一伍有五人,眼下桌上只有三人,故杨秀清打听起其他人来。 那伍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东王九千岁,有一人昨日在城外战死,升了天堂。另有一人受了刀伤,一只胳膊不中用了,正在医馆疗伤。” 杨秀清这才满意,对石达开说:“翼王,你这伍长不错,应答得体,可堪重用呀。” 石达开也露出了笑容,说道:“全赖东王指教。” 于是众人离了宅子,刚走出没多远,但见一处商铺浓烟滚滚。店门外围观了不少军民,对此指指点点,拍手称快。 一个东殿属官告诉众人,这家店铺是城内最大的烟馆。据说,桂阳州的知州、绿营的千总都持有烟馆的股份。 罗大纲忍不住叹道:“烧得好!烧得好!多少年轻男儿在此误入歧途,抽坏了身体,败光了家产。” “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今日东王焚烧烟馆。虽时隔十年,却都厉行禁烟,岂不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捷循声望去,发出这种奇怪言论的正是卢贤拔。他是杨秀清的亲戚,深得杨秀清赏识,刚刚由左掌朝仪升为检点,跻身太平天国高层。 卢贤拔出身儒生,颇有学问,在军中被人称作“卢先生”。他主张甄别传统学问,留用儒学,争取知识分子的支持,也算是太平军中少有的明白人。 只是林则徐为满清高官,是所谓的清妖头。杨秀清是东王九千岁,天父第三子。卢贤拔把杨秀清与林则徐相提并论,岂不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是大逆不道? 但杨秀清毫不为忤,也不批驳卢贤拔。他虽然不识字,不读书,却特别喜欢听人说书,知道林则徐是个名臣,也是个顶有本事的清官。 大家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处院舍古朴端庄,院内几株老柏树枝繁叶茂,把苍翠琼结的树枝伸出院外。 这就是孔庙了。华夏两千年来独尊儒术,一向崇文重教。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历代官民对孔子的尊崇、对儒学的扶持向来是只会加强、不会减弱的。 然而,洪秀全创办拜上帝会,独尊上帝,排斥儒释道等其他宗教,就连儒学也严厉禁止。太平军每当攻克一座城池,洪秀全就下旨捣毁当地的孔庙、学署、道观、寺庙、书肆、学院等设施。 洪秀全的这种行为,使传统知识分子痛心疾首,纷纷对太平军口诛笔伐。 杨秀清对此心知肚明,可又劝不过洪秀全,只好任由洪秀全胡作非为。 此时杨秀清尚未完全掌握天国大权,不敢与洪秀全公开叫板。另外,洪秀全主掌教权,杨秀清主掌军权。彼此互不侵犯,也有利于维护太平军高层团结。 倒是卢贤拔挺身而出,直言劝谏杨秀清说:“东王殿下,我国历来独尊儒家,士绅百姓受两千年儒学熏陶,敬奉孔子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天军虽能以强力禁毁孔庙,却不能禁毁人们心中的儒学。东王,愚以为,天军欲得天下,非保留儒学不可。” 杨秀清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天王昨日发来谕旨,明令我捣毁桂阳城内的孔庙、县学、寺庙、道观。” 众人沉默不语。罗大纲是个炮筒子,火暴脾气又上来了,说道:“昨日,咱们还在桂阳城外辛苦卖命打仗呢!天王倒闲着没事干,还发出这种谕旨!” 杨秀清看了下罗大纲,却对这个刺儿头无可奈何。看见吴捷正站在罗大纲身旁,便问他道:“吴捷,听说你也读过书,有见识。你说说看,天军该不该保留儒学?” 吴捷怔了一下,没想到杨秀清会征求他的意见。他想了片刻,说道: “回东王九千岁,愚以为,检点卢大人说得有理。天军假若只愿割据一方,自然无需儒士的支持;假若志在天下,则必须争取知识分子的支持。历朝以儒学笼络知识分子,以知识分子治天下。天军欲得天下,也应支持儒学。” 罗大纲插话说道:“以老夫看来,不但要支持儒学,就是连道教、佛教,也都有可取之处,不应一并禁毁。” 杨秀清不置可否,又把目光转向吴捷,示意吴捷发表意见。 吴捷斟酌词句,说道:“罗大人说得在理。昔日‘黑衣宰相’姚广孝精通儒释道三教,以通儒僧人的身份,帮助燕王朱棣夺得帝位。由此可知,释、道两家也有可取之处,其在华夏流传已久,深入民心,似乎不应禁绝。” 杨秀清点点头,他见石达开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便问他道:“翼王,你看呢?” 石达开简单地亮明态度:“弟认为卢贤拔、吴捷二人说得有理。” 杨秀清呵呵一笑,说道:“既然这样,咱们进去拜拜孔圣人吧。” 众人大吃一惊。 拜上帝会是一元宗教,只崇拜天父耶和华一人。洪秀全一贯强调,世上一切释、释、道等宗教都是邪教,孔子、释迦牟尼、张天师等都是妖孽。太平军只拜天父,哪能参拜孔子呢? 杨秀清淡淡地说:“把闲杂人等都驱散出去。城内都是东殿和翼殿兵马,看谁敢泄露今日之事。” 他领着众人昂首进入孔庙,在孔子牌位前布置供果,行三拜九叩大礼。 第39章 收编矿工 桂阳会战的同一日,即8月17日,太平军前军、中军攻克郴州。署理郴州知州孙恩葆弃印逃走,太平军轻松拿下郴州。 郴州城易守难攻,地处湘、粤、赣三省交界地,水陆交通便利,是从广东进入湖南的要隘。境内特产丰富,煤矿、渔业、水运发达。 对一路征战的太平军来说,郴州是一处理想的休整补给基地。 吴捷在永明、桂阳战事中表现突出,手下已有一千余人。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新兵,但吴捷治军很严,属下徐琛、康可铨、雷振邦、李珊元等都是将才。这一千人新兵竟能屡屡建功,着实出人意料。 杨秀清唯才是举,将吴捷连升两级,从旅帅超拔为军帅。 “军”是太平军中的基本编制单位,也是太平军的基础作战单元。太平军但凡行军打仗,都以军为单位。 平时,军帅为一军主官,掌管全军的训练、管理、组织等日常事务。战时,则在军帅之上加派总制和监军。 杨秀清提拔吴捷为军帅,却并未在他之上加派总制和监军。 依太平军编制,一军就有一万三千一百五十五人,实际上各军缺额严重。如罗大纲掌左二军,不过两千余人,已算是较大的军了。 金田起义时,太平军只有十个军。一年来,太平军不断吸收天地会、客家族人等杂牌武装。为笼络他们,太平军也给予他们“军”的编制。 后来,洪秀全依南王冯云山所请,规定全军最多可设一百个军。 吴捷本为东殿参护,有“职同将军”的虚衔,却只是个卒长。当上军帅后,吴捷才算成为高级军官,初步掌握了兵权。 杨秀清允许吴捷单独成军,可以说是独具慧眼、不拘一格。吴捷固然有功,但他加入太平军不久,属下人数也少。杨秀清让他骤然独掌一军,确实也有偏袒东殿属官的成分。 好在杨秀清是太平军正军师,大权独揽,别人虽然心里不爽,嘴上也不敢说些什么。 吴捷对杨秀清感激涕零,免不了要上谢表、表忠心。他表面不动声色,宠辱不惊,内心却兴奋得很:官职是小,兵权是大,一朝当上军帅,从此独当一面! 太平军一军编制一万三千余人,吴捷却只有一千多个部下。这一千多人,既有天地会瑶人,又有客家族人,还有清军绿营俘虏,真正是鱼龙混杂。吴捷初掌一军,当然要想办法招募士兵了。 好在郴州地处水陆要冲,是湘南天地会的重要据点。凭借罗大纲在天地会中的威望,吴捷还是能够招募到天地会众的。 不过,当吴捷向罗大纲求助时,罗大纲却另有打算。他告诉吴捷一个重要情报:有一个名叫刘代伟的天地会头目,在郴州煤矿矿工中很有威望。他想率领众人加入太平军,却苦于没有门路,特派人向罗大纲说情,希望得到太平军的重用。 吴捷大喜,说道:“大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现在进攻坚城,经常需要挖掘地道、制作火药、轰击城墙。这都是矿工的看家本领呀。如果得到这支矿工,咱们岂不如虎添翼?” 罗大纲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听说东王准备单独成立土营,要把全军的矿工集中到一起。那刘代伟期望甚高,还想做个主将呢。我担心把他招来后,东王安置给他的职位太低,让他看低了我。” 单独设置土营的事,吴捷也听说了。他曾任东殿兵部司员,掌握的信息更全一些。他说: “大哥,这事我也听说了。而且,据说东王已经决定,土营只设指挥一人,由广西老兄弟出任。这刘代伟期望出任主将,是指望不上了。” 罗大纲也笑了,说:“还是你小子知道得多。既然这样,我就亲自到煤矿里会一会刘代伟,你以东殿属官的身份跟着我去,大小许他个官爵。” 吴捷对招募矿工很感兴趣,除了矿工可以挖掘地道、制造火药外,还在于矿工多吃苦耐劳,具备一定的组织纪律。 两人兴师动众,各带了五百兵马。罗大纲提前派出两百精兵,把守住进出煤矿的要道,活捉矿监、矿丁等清朝官吏。 太平军大摇大摆地进入煤矿,费了一个时辰才把矿工召集到地面上,然后当着矿工的面,把矿监、矿丁等官吏绑在木柱上。 罗大纲在台后坐镇,吴捷跃到台上,对矿工们讲话:“诸位矿工兄弟,天军此番前来,无意伤害大家。只因听说矿监、矿丁等清妖官吏作威作福,不把大家当人看。天军以解救百姓为己任,岂能坐视不管。 “因此,天军替大家作主,把他们绑了起来。请大家不要害怕,尽管大声说一说矿监的罪恶。若是罪大恶极,我们一定饶不了他们。” 矿工们沉默地站在前面,他们满身都被煤渣染得黑黝黝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麻木和疑惑。由于长年在井下劳动,他们普遍驼背,显得矮小、卑微。 在当时,他们属于贱民,子孙不得参加科举,官吏们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处处剥削他们、压迫他们。 当吴捷鼓励他们揭发矿监的罪恶时,他们惊得目瞪口呆。从来没人关心过他们的死活,从来没人替他们作主,更没人敢惩罚高高在上的矿监。 矿工们原以为,太平军抓住矿监,不过是要取而代之。听说长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不定长毛还要变本加厉,哪敢奢望他们解救自己呢? 尽管吴捷一再鼓励,矿工们仍然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刘代伟站了出来。他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矿工,浑身黝黑,个头矮小。 在吴捷的鼓励下,刘代伟起头骂起矿监:“诸位兄弟们,刘某斗胆打个头儿。五年前,矿监克扣兄弟们的月钱。刘某年轻气盛,发了几句牢骚。 “矿监知道后,派矿丁把我抓了起来,吊在矿井洞口一天一夜,抽我二十铁鞭。多亏刘某命大,侥幸活了下来。你们瞧,这就是当年留下的伤口。” 说完,刘代伟扒开上衣,用随身的水壶冲去背上的煤灰。果然,数十道狰狞的疤痕显露出来,默默地诉说着主人的悲惨遭遇。 吴捷面露同情,说:“好兄弟!待会就请你抽打矿监二十马鞭,以报当年之仇。” 众人纷纷叫好。有人起了头,又得报大仇,众人纷纷哭诉起来: “小人要控告矿丁李三,我大哥死于矿难,李三侵吞我家恤银,诬告我大哥病死。” “大人请为我作主。那年矿上丢了银两,矿监非说是我们偷了,把我们打得半死,克扣我们的月钱。” “小人要控告矿丁王四,当年运煤开路,王四强拆了我家的房屋,一分钱也未补偿。” …… 众人群情激昂。刘代伟不知从哪找来一条马鞭,对着矿监狠狠抽去。矿工们先是指着矿丁鼻子骂,后来向他们扔石块,最后竟动起武来,抄起铁锹朝矿丁们抡去。 反正有人先动手了。后面的矿丁们生怕失去这个报仇血恨的好机会,一拥而上,各施手段,把矿监、矿丁们打得死的死、残的残。 眼看时机成熟,吴捷率着亲兵,劝止住暴怒的矿工们。一向逆来顺受的矿工们,经过鼓动之后,竟然爆发出如此大杀伤力。假若将他们编练成军,定能练成一支劲旅。 再看那些一贯作威作福的矿监、矿丁们,个个血肉模糊,不死也残。 不少矿工打起了退堂鼓: “完了,闯了大祸了。要是官府找我们算账,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可不是!谁下手这么重?教训教训他们就是了,怎么把人打死了!” “杀人偿命,难道我们都犯了死罪?” …… 关键时刻,吴捷振臂高呼:“兄弟们,加入天军吧。如牛如马的日子何日是个头?今日杀了这个矿监,明日朝廷还要再派一个矿监。若不反抗,只能永世做牛做马。 “何不加入天军,打倒这罪恶的满清朝廷!到时,咱们翻身做主人,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使,有福一起享,再也不用在那暗无天日的矿井里挖煤了。这样岂不好嘛!”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刘代伟带着矿工中的天地会党,连声喊道:“我们请求加入天军,誓死不悔!” 有人小声嘀咕,说道:“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如何加入太平军?” 立即有人驳斥他道: “你全家加入太平军就是了,老的、小的编入牌尾,女的编入女营,你编入陆营。” “大家都加入了太平军,唯独你家留下。咱们矿工亲如一家,难道你要背叛大家?” “就算你不想背叛我们。到时清妖杀回来,岂不要杀你全家泄愤?” ……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矿工敢提出异议了。 矿工们大呼“加入天军、誓死效忠”。呼声在煤矿上空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第40章 洪秀全大宴众将 吴捷和罗大纲故伎重演,在郴州、桂阳一带的煤矿中四处活动,裹挟了两千多名矿工加入太平军。 杨秀清十分高兴,将太平军的矿工集合在一起,成立了太平军中的工程兵部队-土营。土营设指挥一人,有士卒四千余人,军中称之为“土垅口兄弟”。 吴捷、罗大纲招降矿工有功,各自截留了三百矿工在自己军中效力。他们从此有了自己的工兵。 却说清军主将-总兵和春在桂阳城下大败,更加畏葸不前,把重兵陈列在桂阳城外,丝毫不敢进取。负责前线督战的满清大员们,如钦差大臣赛尚阿、湖广总督程矞采都庸碌畏敌,躲在数百里之外的衡阳不出。 咸丰皇上震怒,撤销了赛尚阿的钦差大臣职务,改派两广总督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督率高州镇总兵福兴部数千名广东兵进军郴州。 太平军兴起以来,徐广缙总督两广,唯恐钦差大臣侵夺自己的权势,对赛尚阿等人屡次拆台。 咸丰对徐广缙寄予厚望。谁知,他比赛尚阿、程矞采等人还要怯懦无能,迟迟不肯到衡阳接收钦差大臣关防。 清廷派往湘南前线的文武官员皆是千挑万选的能吏,对太平军不可谓不重视。文官如赛尚阿,深得皇上信任,身兼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是当之无愧的当朝宰相。武官如乌兰泰、和春,号称血性智勇,是八旗将官中的佼佼者。 可是,在太平军的凌厉攻势下,他们个个束手无策,一败再败。这些精兵强将们尚且如此不中用,更何况其他人呢? 由此看来,太平军之兴、满清之衰败,岂非天意? 由于清军畏葸无能,太平军在郴州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在加紧休整兵马、编练新兵、补充军资的同时,太平军在下步走向问题上有了更多的选择。 郴州地处水陆要冲,往北可以深入湖南腹地,进入长沙或者岳州;往东可以进入江西;往南可以返回广西老家。 随着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太平军实力也逐渐增强,将士们信心高涨,思想也活跃起来。 下一步,到底该如何走呢?太平军中众说纷纭,小道消息不断。 这天,洪秀全在天王府宴请众将,以表彰众将一路而来的战功,顺便讨论下步走向。受邀请的人除了诸王之外,还有胡以晄、秦日纲、陈承镕等拜上帝会元老,以及李开芳、林凤祥、罗大纲、曾水源等功臣宿将。 出人意料的是,洪秀全特意邀请了吴捷入宴,以表彰他在永明、桂阳的战功以及招募矿工的功劳。 天王府暂设在郴州州署衙门里,是郴州城内最华丽的屋宇。吴捷本和罗大纲驻军城外,便结伴来到城内,顺路浏览了风光。 原来郴州是个山城,周围山水环绕,易守难攻。城东北有郴江,宋代大词人秦观的名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便出自此。城西南是三川水,西面是桂江。 城外又有文明山、东山、武昌山、三台山等名山,分布在州城周围四五里之内。 进入天王府内,众将已来了大半。罗大纲与他们相熟,招呼起来十分亲热。吴捷是个才起来不久的新贵,跟在罗大纲身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罗大纲的侍卫呢。 又过了半个时辰,洪秀全和杨秀清从内署来到宴会厅。众将见状,结束了谈话,进入到自己的席位上。 洪秀全是天王,又是拜上帝会教主,身份高贵,自然不能和众将坐在一起。他高高坐在上首位置,自杨秀清以下,诸将分成两班坐在下首。 每人面前一个食盒,里面的菜十分简直,不过是卤牛肉、清蒸桂鱼、虾仁鸡蛋、炒水芹、凉拌干丝五样菜,另有清茶一壶。 吴捷排位在最后,旁边坐着东殿大将林凤祥,对面坐的是检点卢贤拔。他心里正在纳闷,刚才杨秀清怎么和洪秀清在一起呢?看起来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对了,想必是在商议下步进军方向,可能是取得了共识。 就算杨秀清大权大握,洪秀全毕竟是天王、教主。按照规矩,东王虽然总揽大权,但举凡大事都要奏准天王,由天王颁旨方可施行。 行军打仗,情况紧急时,杨秀清固然可以先斩后奏。但眼下郴州平静,杨秀清可得经常请示洪秀全了。何况,往哪里进军可是大战略,事关太平军兴衰成败。 洪秀全自进入金陵后,便不再过问政事,也不和众将来往,日夜在天王府中享乐。现在看来,洪秀全宴请众将,还是能与大家同甘共苦的。 众人坐定后,一齐把目光投向洪秀全。只见他身着黄袍,微笑而又不失威严地看着大家,缓缓说道: “诸位兄弟,自去年金田起义以来,大家一路征战。上赖天父保佑,下赖将士用命,天军所向披靡,百姓箪食壶浆,清妖望风而逃。咱们夺据郴州,难道过上一段安稳日子。 “大家劳苦功高,朕特意在天王府宴请大家,以谢诸将的拥戴之功。菜饭简单,还请大家见谅。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了第一杯酒!” 吴捷暗想,洪秀全的开场白倒也言简意赅,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确实有人主之风。他随着大家站了起来,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洪秀全讨厌饮酒,并严禁太平军饮酒。历朝历代为了节约粮食,防止饥荒,也出台过不少禁酒令。但太平军禁酒令之严格,却是绝无仅有的。 在这大宴众将场合,洪秀全仍然不许众将饮酒,难免使宴会气氛失去了一些融洽。 喝完第一杯茶,洪秀全带头拿起筷子,吃起菜来。众将见状,也就不再矜持,纷纷举起了筷子。 才过了片刻,杨秀清也举起了茶杯。他本坐在最靠近洪秀清的右首位置,以示身份地位仅次于洪秀全。他说: “这第二杯酒,就由我打头了。杨某忝列军师,全赖将士用命,上下齐心,才能连败清妖。自金田起义以来,天军奔驰数千里,血战数十仗,终能以少克多,到达郴州。 “全赖众将用命,才能屡克清妖。举其大者:在东乡三里圩大败清妖头周天爵;在新圩挫败清妖名将向荣;在永安屡败清妖头乌兰泰;在全州蓑衣渡大战清妖名将江忠源;在桂阳大败清妖头和春…… “这些所谓的清妖名将,都是诸位的手下败将。如今,咱们已有五万精兵。清妖已被咱们打怕了,全都躲得远远的。放眼华夏,天军再无敌手。大好河山,尽将落入天军之手。我敬诸位一杯,祝大家再立新功,早日打得天下,进入小天堂享福。” 杨秀清是太平军军师,一切军令政令都出自他。太平军自金田起义以来的历次战事,杨秀清无不参与。他的讲话相比洪秀全更加具体,更能引起众将共鸣。 于是众将举杯,将清茶一饮而尽。 华夏酒宴传统,一般都要集体喝上三杯,然后才允许自由敬酒、吃菜。 果然,才过片刻,太平军中的第三号人物-西王萧朝贵,也举起杯子站了起来。他坐在洪秀全左侧首席,正对着杨秀清。 萧朝贵是个粗人,说话大剌剌的,看起来像是随口说说,实则经过深思熟虑。他说: “萧某也借这个机会讲两句。自金田起义以来,萧某一直充当天军先锋,与罗大纲、李开芳、林凤祥等大将并肩作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冲杀,所向无敌。” 吴捷知道,萧朝贵在诸王中最是勇猛,一向都是开路先锋,以西王八千岁之尊,前临前线,不避矢石。萧朝贵如此自夸,确实有底气。 只听他接着说:“如今,天军已在郴州站稳脚跟,兵强马壮,士气正旺。我殿下的兵马都已休整完毕,正跃跃欲试呢。” 萧朝贵是个急性子,他说属下跃跃欲试,正是要抛出此次宴会的主要议题:下步太平军进军何方? 此话一出,底下众将纷纷纷纷把目光投向洪秀全和杨秀清。 吴捷心想,萧朝贵是杨秀清的死党,萧朝贵急不及待地引出议题,大概也是和杨秀清串通好了的。 果然,杨秀清看了眼洪秀全,缓缓说道:“军心可用,咱们正应顺势而为,大力讨伐清妖。至于向何处进军,不如集思广益,请大家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第41章 建言献策 杨秀清说完,众将议论纷纷。在摸不清天王和东王的真实意图之前,大家都不想妄加评议。万一说错了话,轻则招惹众人耻笑,重则惹怒诸王。 之前,太平军在全州、道州屡受挫折,被清妖追得十分狼狈。当时,有很多人,包括洪秀全本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想打回广西老家去,做一群割据一方的草寇。 现在,郴州的战场态势逐渐改善,太平军不断发展壮大,士气高涨。没人再想着回广西老家了,大家都想早点进入小天堂享福。 可是,小天堂到底在哪呢?天王洪秀全并未说,东王杨秀清也没说。从太平军一年来的行军路线上看,很多人猜测小天堂就是湖南省会长沙,或者湖北省会武昌。 正在众将交头接耳之际,一员老将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朽以为,咱们还是应该北上长沙。长沙是湖南的省会,得长沙即可得湖南,得湖南即可得百万天地会党,亦可得十万大船。天军据有长沙,得湖南之兵、船,近能割据两湖,远能问鼎中原,进可攻、退可守,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讲话的人正是罗大纲,他坐在前排靠近萧朝贵的地方。华夏历来强调尊卑有序,对于排座位也十分讲究。罗大纲能坐在前排,表明他在太平军中的地位很高。 事实上,萧朝贵非常赏识罗大纲,也是罗大纲在太平军中的最大靠山。罗大纲主张进攻长沙,在众将看来,这是代萧朝贵发声,传递的是萧朝贵的意见。 罗大纲起了头,底下众将便议论起来: “长沙是个好地方,堪作我们的小天堂。可是从郴州到长沙,必须要经过衡州。清妖早已在衡州布下重兵,历任钦差大臣也都驻在衡州。咱们想到长沙,如何过得了衡州这一关呢?” “是呀,万一咱们在衡州被清妖堵住,背后的和春又像恶狗一样死咬着咱们不放。到时,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咱们腹背受敌,岂不凶险?” “嗯,说得有道理。咱们虽在郴州扩充了队伍,可新兵太多、老弱妇孺太多。真要北上长沙,难免要在衡州有一场恶仗。到时,这些新兵岂不又要叛逃?这些老弱妇孺岂不又成累赘?” 先是有人不看好北上长沙,立马就有人反驳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金田、新圩、永安、蓑衣渡……千难万难,咱们都走过来了,还怕那衡州区区几千清妖?别说是清妖钦差大臣驻在衡州,就是天王老子在那,咱们也要冲杀过去!” “说得对!咱们士气正盛,兵强马壮,又新建了土营,还怕攻不下衡州?” …… 衡州便是衡阳,地处郴州至长沙的水陆要冲,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为这个缘故,清朝负责围剿太平军的钦差大臣、湖广总督都驻在衡阳,并在衡阳布置了重兵,加强了防务。 假若太平军因循守旧,经衡阳趋长沙,则正中清军下怀。因此,罗大纲一提出进攻长沙,众人立马争论了起来。 这时,翼王石达开发话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四川吧。四川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人口、粮食都很充足,可作霸王之基。最妙的是,四川是个大盆地,里面都是良田,外边都是大山大谷,剑门关等险隘林立,易守难攻。若咱们拿下四川,便能与清妖分庭抗礼,最不济也能割据四川。” 石达开坐在萧朝贵旁边,对面坐着韦昌辉。众人的座位严格按照主人的地位排序。正如座位所暗示的那样,韦朝辉目前在太平军中排位第四,石达开排位第五。 翼王一向主张进军四川,却得不到众将的认同,底下应者寥寥,连反对的声音也没有。他年仅二十出头,亲信的地位也都不高,没能参加此次宴会,也就没人响应他。 气氛有些尴尬。 萧朝贵坐在一旁,呵呵笑道:“四川虽好,却离咱们太远了,又有山川相隔,险隘林立。咱们携老带幼的,可不好带着他们穿山越水呀。” 萧朝贵能代“天兄”发声,地位比石达开高多了。他这样一说,等于是一锤定音,众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眼看石达开有些灰心,洪秀全发话了:“贵胞说得有理,四川隔着千山万水,不难冒险远征。不过,这四川却是必须要打的。待日后咱们进了小天堂,定下了天国京城,咱们再派兵征剿四方。到时,朕便派开胞做征西大将军,把成都作为你的封地,如何?” 洪秀全称萧朝贵为贵胞、石达开为开胞,只因在拜上帝会教义中,萧是天父女婿、石是天父之子,与洪秀全皆属同胞。为亲昵起见,洪秀全便称之为“胞”,是“亲弟”的意思。 洪秀全以这种戏谑的、轻松的口吻说话,果然化解了气氛,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将来翼王平了四川,岂不要改换名字,改成‘蜀王’?” “蜀王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叫‘平西王’。” “什么‘平西王’,那是狗贼吴三桂的封号,不如就称为‘蜀王’。” “四川远是远了点,不过听说那里吃白米饭,想必与广西风俗相近的。” …… 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吴捷瞄了眼洪秀全和杨秀清,只见两人面含微笑,任由众将发表意见,并不急着下定论。杨秀清自信中带着傲气,似乎对众将的意见颇为不屑。洪秀全则面露得意,环视着众将。 洪秀全的眼光移到了席位末端,吴捷赶紧转过头,假装吃起菜来。却听洪秀全说:“卢先生,你有什么高见?说说看。” 原来洪秀全点了卢贤拔的名,吴捷暗舒一口气。 卢贤拔站了起来,说道:“愚以为,罗大纲大人说得有理,进取长沙仍是我军首选。至于进军路线嘛,应该避开衡州这座坚城。倒不是因为咱们怕了清妖,也不是攻不下衡州,只不过要避实就虚。况且,经衡州到长沙虽然迅捷,但敌人早已在此布下重兵,咱们携老带幼的,不应冒险走衡州。” 卢贤拔说完,众将纷纷附和,显然认同他的观点。一方面,他说得确是在理,另一方面,卢贤拔是东王亲信,他的话肯定透着东王的意思。 洪秀全目光一转,看到了排位最后的吴捷。洪秀全刚开始没能认出吴捷,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道:“吴捷,你也说说看。” 吴捷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也准备了发言,却担心说错话。在座的太平军高官多是莽夫,他又被视作东王的人,可不能胡乱主张。 但这又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吴捷把握得当,能给诸王、众将留下良好印象。 吴捷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 “愚以为,兵无定势,应该随机应变。就目前而言,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咱们可以继续东进,进入江西,经吉安、新余到达南昌。目前清妖重兵都在湖南、两广,江西境内没什么清妖。只要咱们能够到达南昌,便可顺赣江而下,占据湖口、九江、彭泽三镇,以此控扼长江。 “然后,溯江往西可以征武昌、控湖北,顺江东下可以征安庆、金陵,控两江。但这条路难就难在江西这一段路,江西多山,山势险峻,天军携带妇孺老幼,若遇强敌,情势十分凶险。因此,愚以为,这条路暂时行不通。” 其实,吴捷是倾向于走这条路的,因为江西境内没什么敌人,去江西阻力最小。况且,他没有家室,也没有亲族,部队没什么老弱妇孺,可以轻装简行,走江西没什么困难。倒是其他部队携带着大量的老弱病残,不好走江西山路。 不管众将是否赞成,吴捷还是要把它讲出来,以便显摆自己的独到之处。 果然,吴捷说完后,底下一阵安静。众将虽知这是上计,却都不敢附和,耐心听吴捷继续说: “第二,咱们就依罗大人、卢先生所说,北上长沙。兵贵神速,天军可以挑选一队精锐骑兵,绕过衡州,疾趋长沙。若能攻下长沙,咱们就占据长沙,大力经略两湖。若攻不下长沙,则可改攻岳州。 “岳州地处长江、洞庭湖交界处,船户无数,天军可以征调岳州船民,组建水军。目前清妖水师废弛,天军若得一万船只,即能纵横长江,则武昌、安庆、湖口、金陵、魔都等沿江城池皆可夺下。” 吴捷不仅谈了当下进军方向,还遥有所指,描画出今后数年的用兵方略。众将听得认真,纷纷点头附和,显见是认同吴捷的观点。 第42章 萧朝贵疾趋长沙 “说得好!” 一个凌厉的声音刺穿宴会厅,惹得众将都把目光投向说话之人。此人正是萧朝贵,只听他继续说道: “根据天地会兄弟密报,长沙城垣倾废,清妖仍在加紧整修。而且,清妖把防备重点放在了衡州,从郴州往北,永兴、安仁、醴陵等城池防备空虚。我愿意统带三千精锐,经永兴、安仁、醴陵绕过衡州,直奔长沙,定能出敌不意,直夺长沙。” 底下像炸开了锅,众将议论纷纷,就连一直都不吭声的韦昌辉也发了言。他说: “急奔长沙固然能够出敌不意,不失为一条妙计。只是郴州与长沙相隔千里,大军千里奔袭,这粮草、火药如何运转供应?” 韦昌辉虽是北王六千岁,却没什么大本事,打仗屡战屡败,杨秀清便令他专门负责全军后勤事务。千里奔袭长沙,又要走陆路,翻山越岭,这粮草供应确实是个难题。 萧朝贵只想夺下长沙,韦昌辉却要考虑后勤方面的事,为此头疼不已。 韦昌辉是北王六千岁,在太平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萧朝贵。韦昌辉提出异议,诸将便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萧朝贵。 谁知,萧朝贵颇有些轻蔑地看看对面的韦昌辉,说道:“如今正是夏天,稻子马上就要成熟了。我带三千精兵去长沙,根本不用北王供应粮草。圣兵饿了,去稻田里收割新稻即可。圣兵火药没了,收缴清妖的火药即可。” 萧朝贵是西王八千岁,只比韦昌辉“多了两千岁”。但萧朝贵能够借“天兄下凡”树立权威,他又是杨秀清的姻亲,勇猛冠绝全军,十分看不起没什么本事的韦昌辉。 眼见一向唯唯诺诺的韦昌辉竟然提出反对意见,萧朝贵毫不客气地把他批驳了一番。 吴捷虽坐在最末尾,却分明看到,韦昌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萧朝贵弄得十分难堪。 看到西王、北王相争,众将不敢再说话,桌上安静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看似深不可测的杨秀清也发话了,说: “诸位,昨日,永兴、安仁方面的斋教首领送来密信,说永兴、安仁方面城防空虚,城墙因水灾倾颓,至今仍未整修。由此可见,天父老人家正在暗中帮助咱们,叫咱们直管进攻长沙呢。” 斋教是一种民间宗教,由明教演变而成,融合了白莲教的思想。教众崇奉弥勒佛,称之为“无极圣祖”,以“代天行事”、“天国普有”为宗旨,主张儒、释、道三教同宗同源,在南方广为流传。 杨秀清既搬出了天父,又得到斋教教众支持,谁敢反对?他又是军师,一向令出必行。众将醒悟过来,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天父显灵了,清妖必死无疑。” “真是天助圣兵,长沙必将唾手可得。” “东王料事如神,清妖哪是对手?” …… 在一片颂扬声中,萧朝贵的声音格外刺耳:“我愿统带三千精兵,明日就星夜兼程,开往长沙!” 众将纷纷把目光投向萧朝贵,有的还向他挤眉弄眼,示意萧朝贵带他去长沙。这可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若真能攻下长沙,将长沙定为天国国都,他们岂不成了开国勋臣? 杨秀清十分高兴,亲切地问道:“西王,你需要多少兵马?准备带谁过去?” 听杨秀清的口气,他似乎已经批准了萧朝贵的建议。 萧朝贵不假思索地说:“我只要三千精锐,准备带罗大纲、李开芳、林凤祥三位大将过去。” 杨秀清思考片刻,说道:“可以。只是罗大纲是我和天王的左膀右臂,在本地天地会中威望甚高。我和天王片刻不能离开他,得让他留在郴州。你再换个人吧。” 萧朝贵有些失望,环顾众将,说:“那就换曾水源吧。” 曾水源做过塾师,文武双全,见识不输于罗大纲,但勇略不足。 吴捷注意到,洪秀全讲话时,众将尚敢交头接耳,杨秀清讲话时,众将却无不屏气敛神。很明显的,众将对杨秀清的尊敬、畏惧甚于洪秀全。 杨秀清作为人臣,不以为戒,反而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这样定了吧。兵贵神速,西王,你明日就带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三位大将,挑选三千精锐,急奔长沙。永兴可作郴州屏障,待西王攻下永兴后,着罗大纲、吴捷驻守,为日后天军主力北上做准备。 “天军主力仍然留在郴州。一方面,要抓紧编练新兵、修造军械、补充粮草弹药。另一方面,要继续监视、牵制清妖,特别是桂阳方向的总兵和春、衡州方向的总督程矞采,掩护西王奔袭长沙。” 说完,杨秀清威严地环视众将。看到众将神情肃穆,十分敬服自己,杨秀清十分得意。他回过头来,看了眼洪秀全,像是突然想起天王一样,淡淡地问道: “天王,你看我这样安排如何?” 杨秀清本应先请示洪秀全,再向众将下令。他却反了过来,视天王为摆设,当着众将的面不给洪秀全面子。 洪秀全却无可奈何,忍气吞声地说: “清胞庙算无遗,安排得极是,众将遵令即可。来,大家再喝一杯,祝贵胞旗开得胜,一举夺下长沙!” 眼见洪秀全如此窝囊,吴捷心里也升起一丝轻蔑。他随众将一起饮茶,为萧朝贵长途奔袭长沙壮行。 兵贵神速,次日,萧朝贵果然带着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三员大将、三千精锐步骑,疾趋长沙。 萧朝贵是杨秀清的嫡系,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也都是西殿、东殿系统的大将。此次天军奔袭长沙,杨秀清安排的都是嫡系人马。 罗大纲和吴捷紧随萧朝贵之后,准备等萧朝贵打下永兴后,驻守此地。罗大纲是萧朝贵的心腹大将,吴捷是杨秀清殿下的新贵。 由于西王萧朝贵坚决效忠东王杨秀清,二者强强联合,杨秀清在太平军中的权势、地位已经牢不可破,就连洪秀全也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 吴捷投在杨秀清殿下,算是走上了快车道。 第43章 忠言逆耳 永兴在郴州城北八十里,沿途峰峦叠嶂,关隘重重。若清军择其险要据守,必将给太平军造成极大的困难。 谁知,清军并未设防,太平军轻易到达永兴。十多年前,永兴发生水灾,靠近郴水的一段城墙坍塌,至今仍未补修。永兴知县温德宣不敢守城,轻弃永兴。 太平军就这样兵不血刃占领永兴。萧朝贵仅在永兴停留两日,便将永兴城防交给罗大纲,自己率领大军继续奔往永兴北面的安仁。 罗大纲在城外置酒,为萧朝贵送行。 在太平军中,罗大纲与萧朝贵的关系十分特殊,萧朝贵既是罗大纲的靠山、上司,也是罗大纲的好朋友。 罗大纲横行无忌,屡出狂言,又无视洪秀全禁令,经常私自饮酒。洪秀全和杨秀清都不喜欢罗大纲,只因他威望高、能力强、熟悉水战,不得不倚重他。 太平军中很多大将对此心知肚明,对罗大纲敬而远之。罗大纲主动结交吴捷,也有部分原因出自于此。 唯独萧朝贵十分赏识罗大纲,两人性情相投,既是上下级,也是挚友。如今萧朝贵要率军远征,虽是暂别,罗大纲亦是十分不舍。 临别酒席上,罗大纲敬萧朝贵一杯酒,说: “西王此次长途奔袭长沙,料想能成大功。唯独有一点,请西王一定听老夫劝,扔掉这招摇的轿舆,避免像南王那样遭敌暗算。西王不如改乘战马,既能提高行军速度,又能隐蔽行踪。” 南王冯云山在全州督战时,因轿舆过于华丽,引起守城清军注意。清军朝南王轿舆发炮,冯云山中炮而死。冯云山一代枭雄,是太平军的实际缔造者,却死得如此窝囊,令人至今扼腕叹惜。 萧朝贵将烈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说道:“老弟所说极是,兄可不想像老冯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你放心,兄现在就改。” 萧朝贵比罗大纲年轻二十岁,只因地位高,故称罗大纲为弟。在等级分明的太平军中,这已是格外抬举罗大纲了。 萧朝贵当即传令,令人烧掉轿舆。 吴捷坐在席位末尾,心想这萧朝贵纳谏如流、果断决绝,似乎并非庸碌之辈。 历史上,萧朝贵虽然成功抵达长沙,却很快就死在了长沙前线。死因与南王相似,都是因为太过招摇而引起清军注意,中了清军的炮弹。只不过,南王冯云山是因为轿舆太过华丽,西王萧朝贵是因为衣服太过华丽。 何不就此劝谏西王呢,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赏识呢?吴捷盘算已定,在席间瞅了个空当,说道: “禀西王,小人以为,非但轿舆不应太过华丽,衣服也应如此,以免引起清妖注意。而且,西王贵胄之体,不应亲临前线,以免重蹈南王覆辙。” 谁知,萧朝贵勃然变色,说道: “天军规矩,军民俱按官级着装。我若打扮成士卒模样,岂不让大家笑话?再说了,我并非胆小怕死之徒,一向亲临前线以鼓舞士气。长沙乃是名城巨邑,天军志在必得,我又焉能避敌不前?” 这个萧朝贵,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吴捷好心建言,却被他严词斥责,岂不知忠言逆耳自古便是至理名言? 罗大纲见状,赶忙陪西王喝酒,说起好话:“西王息怒,吴捷也是一片好心。” 萧朝贵这才缓和了怒色,把酒一饮而尽,冷冷地说道:“前日吴先生在天王府中献策,说得甚有道理。我听说你曾在湖南一带游历,不知我此次进攻长沙,吴先生有何见教?” 太平军中只有一个先生,就是杨秀清的亲信-曾做过客儒生的卢贤拔。萧朝贵称吴捷为“吴先生”,语气中不免带着嘲讽和轻蔑。 吴捷心里惶恐,硬着头皮说道: “小人不才,不敢称先生,亦不敢指教西王,只是有三点愚见,以供西王斟酌。其一,兵贵神速,天军直奔长沙,关键在快。若沿途遇到清妖,不必与之纠缠,亦不必恋战,不必攻克沿途州县,只管直趋长沙。如此方能出敌不意,奇袭长沙。 “其二,长沙是湖南省会,中外瞩目。听闻清妖首咸丰已经从各省调集兵马,共卫长沙。这些兵马都是客兵,对长沙人生地不熟,彼此又不相隶属,势必混乱不堪。天军可使用重金雇佣当地向导,越过清妖城外防线,直逼城门,寻隙破城。 “其三,长沙是座大城,天军人少,难以围困长沙。城外有两大要点,即妙高峰和蔡公坟,得之可控制要隘,以少制多。长沙城墙受十多年前大水浸泡,至今仍在整修,天军可采用穴地攻城法突破城墙。” 吴捷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下萧朝贵。只见他陷入了沉思,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等众将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萧朝贵才说道:“很好,有点干货,到时我见机行事吧。” 吴捷心舒一口气。萧朝贵不提反对意见,就是赞成自己的看法了。只因他顾及面子,不好出尔反尔地夸奖吴捷。 罗大纲见状,再次敬萧朝贵喝酒,说道:“西王,吴捷虽然年轻,却极有见识,是个难得的将才。刚才一番话,确实颇有见地,老朽听了也颇受启发。” 萧朝贵哈哈大笑,说道:“受教,受教。刚才我听他说‘重蹈南王覆辙’,心里一下就恼了。大军出征,刚刚开拔,好话听不见,尽听到些晦气话,叫我如何不恼!” 吴捷心里骂道:都是逆耳忠言,罗大纲劝谏你,你一一听从,我劝谏你,就被你骂成那样。你是西王,就能狗眼看人低?劝你脱下华丽的衣服,你不听,就等着在长沙迎接清妖炮火吧! 他嘴上却道歉道:“小人无知,惹得西王生气,罪该万死。西王勇冠全军,定能旗开得胜,一战而得长沙!” 于是众人一齐饮酒,畅谈起长沙的风物。 恰在此时,西殿属官过来报告,说安仁县内的斋教教众起义失败,清妖正在四处捉拿斋教教众。 萧朝贵当即对罗大纲说道:“老弟,安仁县事急,兄就此别过了。咱们长沙再见。” 说完,萧朝贵风风火火,率着三千精锐离开永兴,往安仁方向进发。 第44章 火药作坊 太平军据守永兴,可以与郴州互为犄角,改善郴州主力的防御态势。除此之外,日后太平军主力从郴州开赴长沙,永兴是必经之路,也是太平军的前进基地。 正因为永兴城很重要,杨秀清派罗大纲和吴捷二人驻守。他知道吴捷和罗大纲走得很近,故意分派两人共同防御永兴,确保太平军北上长沙的通道畅通无阻。 永兴城也是座大城,与郴州相当,抱山环水,易守难攻。 1839年,湖南发生百年难遇的大水灾,上至省城长沙,下至偏僻小县,城墙损坏严重。由于湖南吏治腐坏,至1852年,湖南境内损坏的城墙仍未得到整修。 太平军兴起以后,长沙城加紧整修颓坏城墙,至今仍未完工。永兴城南濒临郴水,有段一里长的城墙在那场大水灾中倾颓。清军以此为借口,声称永兴无法防守,弃城而去。 与清军截然不同,太平军并不凭借城墙守城。罗大纲和吴捷不负众望,一进入永兴便开始严密布防。他们只在城内布置少量兵力,把重兵都安排在城外,在险隘处、郴水渡口设置营垒,把防御前沿推进到城外数里。 由于郴州至永明皆为山道,易守难攻。为确保郴、永之间的通道畅通,罗大纲、吴捷二人还分兵据守沿线要隘。 在罗、吴二人的经营下,短短几天,永兴城便成了太平军手中的要塞。 由于萧朝贵进击长沙,罗大纲、吴捷前出永兴,太平军精锐尽出,不得不收缩战线。 石达开自桂阳城撤出,负责郴州城防,桂阳改由一股新加入太平军的天地会党守御。谁知道,这些天地会党太脓包,清军刚靠近桂阳,还未经战斗,天地会党便投降了。 清军一向畏敌如虎,怎么又敢逼近桂阳了呢?只因这股清军不同寻常,统兵官乃是在蓑衣渡之战中一战成名的江忠源。 当时,江忠源以区区千余楚勇,阻住太平军数万大军,逼得太平军自毁全部战船辎重,改走陆路。若非这样,太平军将顺湘江直下长沙。以长沙当时的城防情况,清军绝对守不住长沙。 幸而江忠源的兵马仍然很少,仍是千余兵马,对郴州、永兴的太平军构不成威胁。纵是江忠源想主动进攻太平军,和春、常禄等清军大将也不敢配合他,不愿配合他。 却说这天傍晚,一个名叫刘旻虎的小校急急忙忙入城,向吴捷禀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情报。 刘旻虎原是郴州的煤矿矿工,因他识字,为人机智,被吴捷提拔为旅帅,负责管理吴捷军中的土营。刘旻虎手下有三百矿工,都是吴捷从煤矿中招募来的新兵。 郴州、桂阳一带多煤矿,煤矿采煤要消耗大量的火药。这些火药都来自荷叶坪的红药作坊。(红药即火药的别称)。 因为这层关系,矿工们也和制作红药的药工颇有联络。 不久前,罗大纲和吴捷深入各大煤矿,裹挟大量矿工加入太平军。荷叶坪的药工们也蠢蠢欲动。 不久,清军马龙部进驻荷叶坪。荷叶坪位于永兴县西南、郴州西北,马龙进驻荷叶坪,可以威胁永兴、郴州的太平军。 马龙所部清军都是川兵,军纪败坏,在红药作坊里任意摊派钱粮,如强盗一般抢夺药工财产。药工们稍微反抗,马龙便借口药工与矿工关系密切,动不动就以图匪罪名抓捕药工,勒索钱财。 由于太平军在郴州盘踞日久,上峰开始催逼马龙进攻太平军。马龙哪敢挑衅太平军,竟然抓捕了上百个药工,说是俘虏来的太平军,以此冒功请赏。 药工们对马龙恨之入骨,他们派来密使,请求太平军到荷叶坪讨伐清军。只要太平军赶跑马龙的清军,救出被抓捕的药工,他们就愿意加入太平军。 吴捷心中大喜,连忙请来密使。那密使见过吴捷,叩头就拜,说道: “请大帅为小人作主,赶跑清妖头马龙。小人愿从此追随大帅,誓死效忠天军。” 那密使大概三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双目炯炯有神。吴捷看了心喜,亲自扶他入座,赐茶,说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何以如此憎恨清妖头马龙呢?” 那密使看起来十分着急,急切说道:“小人名叫郑光聪,祖上世代经营红药作坊,在荷叶坪也算小有名气。清妖头马龙进驻荷叶坪后,屡屡到小人坊中索要钱粮。小人父亲气恼不过,和清妖争辩了几句,被清妖打个半死。 “清妖头觊觎我家财富,便说我家通匪,把我家洗劫一空,还抓去我家老幼妇孺十二口人、作坊伙计二十一人,要小人筹集五千两白银赎金。小人经此巨变,已与清妖势不两立,本想集合家丁讨伐清妖,无奈实力单薄。 “因小人与大帅营中军官周旻虎相善,知道大人智勇双全,特跑到永兴,求大人可怜小人,兴兵讨伐清妖。除了我家之外,荷叶坪还有七家作坊都横遭此祸。大家公举我联络大帅,只要大帅肯替我们报仇血恨,我们茶叶坪八大作坊甘愿从此加入天军,以效犬马之劳。” 荷叶坪红药作坊世代经营红药,既为煤矿供应火药,也兼作鞭炮爆竹,甚至还为清军绿营制作子弹。若能得到红药作坊,对太平军大有裨益。 只是吴捷心里还有顾忌,担心这郑光聪是清军的奸细。但他转念一想,就是他是奸细,只要荷叶坪的清妖头不是江忠源,他就无需害怕。 沉吟片刻,吴捷说:“空口无凭,带兵讨伐清妖可是大事,我如何相信你?” 一旁的土营旅帅周旻虎赶忙说道:“大帅,小人与郑光聪是故交,甘愿为他担保。” 郑光聪见状,连忙起身跪下,说道:“大帅,小人指天发誓,若小人刚才有一句假话,全家天打雷劈,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吴捷心里有数了是,他说:“周旻虎,你从营中挑选二十名精兵,随郑光聪连夜返回茶叶坪。我亲率大军于明日申时到达荷叶坪,咱们里应外合,袭击清妖马龙部。” 郑光聪和周旻虎大喜,再三拜谢而去。 第45章 奇袭荷叶坪 打发过郑光聪和周旻虎,吴捷连忙骑上战马,到城外寻找罗大纲。 罗大纲正在城外视察防务,得知郑光聪请求加入太平军,罗大纲十分高兴,说道:“若能得到荷叶坪的火药作坊,天军将如虎添翼,不仅能自产火药,还能自制各式火器。这一仗,是必定要打的。” 太阳已经西沉。吴捷和郑光聪、周旻虎约过时间,要他们戊时出发,不得提前,亦不得耽误。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吴捷考虑到罗大纲可能要亲自会见郑光聪。眼看,戊时将近,吴捷问道: “大哥,郑光聪和周旻虎将在戊时出发,你要不要亲自讯问他一下。” 罗大纲见吴捷安排已定,想了一下,便说道:“不用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吴捷不假思索地说:“老规矩。我准备明天寅时末出发,申时初可以到达荷叶坪。” 罗大纲想了下,说:“可以的。你好好准备,明天为兄就不陪你去了。” 吴捷大吃一惊,他转念一想,莫不是自己擅作主张,没有和罗大纲商量,惹他不高兴了? 还没待吴捷解释,罗大纲便说: “不是我有意冷落老弟。现在老弟和我一样是一军主官,应该独当一面了。若我跟着去,你凡事都请示我,何时才能独立?另外,听斥候讲,清妖大军从东面逼近永兴,你我两个人必须留一个在永兴主持大局。” 吴捷还是有些不甘,说道:“大哥,小弟骤升军帅,全赖大哥帮带。如今,荷叶坪的马龙是清妖正规军,素来骄横,不比寻常团勇。小弟手下都是新兵,万一失败,岂不有损大哥的威名?”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你的才干,我是知道的,你只管去吧。我让罗琼树带五百老兵随你同去荷叶坪,这下总行了吧?” 罗琼树是罗大纲的族弟,追随罗大纲多年,战斗经验丰富。 既有罗琼树助战,吴捷便放心了。他拜谢过罗大纲,迅速回城调遣兵马,部署进军事宜。 荷叶坪位于郴州西北二十里外,周围群山环抱,西河穿村而过。此地盛产硝石和硫磺,又有西河可走航运,十分适合制造火药。 郑光聪祖籍浏阳,郑家世代以制作鞭炮爆竹为生,在浏阳小有名气。明末时,郑氏先祖为避战乱,从浏阳迁至荷叶坪。 到了荷叶坪后,郑家重操旧业,依旧制造鞭炮爆竹。经过数代人繁衍生息,郑家在荷叶坪枝繁叶茂,逐渐形成八个支系。 道光以降,国内民变四起。湖南会党十分活跃,又有苗人、瑶人等少数民族,常年发生内乱。不管是乱党,还是官军,都从荷叶坪订购火药。郑家两头通吃,生意兴隆,经营主业也从鞭炮爆竹变成了火药、子弹。 郑光聪年轻时有志于学,可他屡试不中,干脆放弃了举业,经营起家族产业。他胸怀大志,眼见官府腐败横行,内心十分不满,暗地结交江湖豪杰。 周旻虎是郴州煤矿里的矿工,也是天地会小头目。两人性情相投,私下成了好朋友。如今家族有难,郑光聪便通过周旻虎,和吴捷搭上了线,请吴捷派兵讨伐清军。 说起清军,郑光聪恨得咬牙切齿。这两年来,朝廷财政拮据,军费紧张。官军向郑家红药作坊订购火药,经常拖欠钱款,或者干脆赖账。他们是兵家老爷,郑家也不敢不给他们供货,不敢强逼他们偿还欠款。 清军副将马龙进驻荷叶坪后,自恃处于清军对抗太平军的最前沿,又是临时驻扎荷叶坪,对此地红药作坊的压榨更加肆无忌惮。 这也不能全怪马龙。朝廷已经拖欠他们三个月军饷了,再不弄点钱来,部队就要哗变了。 在马龙的默许下,清军在荷叶坪极力搜刮钱财。到后面愈演愈烈,清军竟然像强盗一样入室抢劫,绑架富户,弄得荷叶坪鸡犬不宁。 郑光聪的家人,就是这样被马龙手下的兵弁抓了去,要郑光聪上缴五千白银才肯放人。清军如此胡作非为,怎么不激起民变?老百姓又怎会不成群结队地加入太平军? 却说吴捷率领大军开赴荷叶坪,于申时到达荷叶坪。他带了一千三百人马,其中有五百人是罗大纲麾下的老兵。 前锋距荷叶坪仅五里了。 这时,陈丕成匆忙从荷叶坪赶来,向吴捷报告敌情。此次行动,他跟随罗琼树出征,率领一队牌尾前出荷叶坪侦察。 这些牌尾只有十四五岁,看起来像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并未引起清军注意。 陈丕成上气不接下气,对吴捷说道:“军帅大人,小人已经见过郑光聪和周旻虎。郑光聪秘密联合其他作坊,武装了七八十个精壮伙计,周旻虎亦带去二十个精兵,镇上可作内应的约有一百人。” 吴捷顾不上勉励他,问道:“讲重点,镇上清妖守卫如何?” 陈丕成十分兴奋,眉飞色舞地说道: “清妖共有两千人,毫无戒备。他们在镇子东面扎了三座营垒,但大小军官都住在镇子上。据郑光聪讲,清妖头马龙就住在镇北郑家花园里,其他军官上行下效,大都强占民宅,不回军营住宿。” 一旁的康可铨插话道:“你是听郑光聪讲,还是亲眼所见?” 陈丕成不慌不忙说道: “既有听郑光聪讲的,也有小人亲眼见到的。小人走在大街上,看到清妖游兵散勇当街赌博饮酒,一名清妖千总借住在郑光聪家中,对郑家百般凌辱。” 雷振邦,吴捷手下的旅帅,此时插问道:“怎么个凌辱法?” 陈丕成叹了口气,说:“清妖打死了郑光聪的父亲,却嫌晦气,不准郑光聪在家里办丧事我,郑光聪只得将父亲尸体停在郑家祠堂里。那名千总看上了郑光聪的妹妹,竟在丧事期间强纳为妾。” 众将纷纷愤恨不已。徐琛为人耿直正派,说道:“怪不得郑光聪如此仇恨清妖,换了我,非要起兵造反不可!” 吴捷点点头,对众将说道:“郑光聪家如此,其他几家作坊估计也差不多。清妖没有防备,咱们正可趁机偷袭。只是有一点,我要再次强调。以往天军打仗,只求击溃清妖,不求歼灭清妖。虽然能打胜仗,并未伤及清妖根本。 “过不了多久,清妖就能恢复元气,卷土重来。这一仗,虽然清妖人多,但天军士气高涨,又有内应,打败清妖不在话下。但是,这一次,我要以各部斩杀清妖、俘虏清妖的数量为赏罚依据。若是单纯击溃清妖,本帅可不会赏他。” 众将点头附和。 于是吴捷迅速作出部署,派康可铨率领三百本部兵马包抄清妖后路,擒杀镇上的清妖军官,防止他们返回军营组织防御。徐琛率领一百人马前往郑家花园袭拿马龙。 罗琼树率领七百太平军从正面进攻清妖,其中有五百广西老兄弟,个个以一敌十。吴捷自率二百兵马充任预备队,在阵后观战,随时加入战斗。 太平军迅疾如风,各部分头行动,转眼间各奔前线。 荷叶坪上的清妖毫无防备,根本想不到太平军竟会在接近傍晚时过来偷袭。 清妖大队兵马都已戒备了一天,此刻都松弛下来,正在吃晚饭。三座主营垒毫无防备,连哨兵都未安排。 高级军官耐不住营垒内条件简陋,早就住进了镇里。下级军官上行下效,也在申时初溜出了军营,到镇上饮酒赌博、狎妓看戏。 清军虽有两千士卒,却没有军官组织防御,犹如一盘散沙,毫无反抗之心,纷纷作鸟兽散。 镇上的清妖军官眼见营内起火,喊杀声震天,情知大事不妙。他们正要回营组织战斗,却见镇上不时什么时候涌来许多凶神恶煞般的太平军,见清妖就砍,如切菜砍瓜般杀红了眼。 清妖军官胆寒,反应快的赶忙脱下官服,却被红药作坊内的药工揪出。药工们早就对清妖恨之入骨,不等太平军攻进镇内,便拿出“滚地雷”、“雷公铳”、“窜天猴”等各种火器袭击清妖。 军官们抱头鼠窜,死伤大半,残余的军官在亲兵护卫下撤往郑家花园,与马龙合军一处,凑得一百余人。他们要么是各级军官,要么是亲兵侍卫,算是清妖精锐,生死关头,不得不拼死一战。 徐琛部下多是新兵,毕竟敌不过清军正规军,最后竟让马龙得脱。 清军兵败如山倒,刚逃出荷叶坪,却被埋伏在镇子西面的康可铨截击。不少绝望的清军士卒干脆不跑了,跪在地上求饶。 太平军虽多是新兵,此时看到己方大胜,敌方束手就擒,顿时信心大增。他们个个逞勇,或斩杀、或俘虏,将那两千清妖正规军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只一个时辰功夫,太平军就结束了战斗。 清军只逃出三四百人,余下或被杀,或被俘。荷叶坪火光冲天,西河水上漂满了清妖的尸体。 第46章 试放火器 当晚,吴捷令太平军在荷叶坪扎营休息。 官逼民反,各红药作坊连夜收拾行囊,打包器械,预备次日随太平军撤往永兴。 清前线总兵和春得知荷叶坪的马龙部被歼,既不敢派兵支援,也不敢组织兵力反攻荷叶坪。清军无所作为,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军在荷叶坪从容休整。 次日一大早,太平军放火焚烧红药作坊,带着数百名药工返回永兴。吴捷十分高兴,令郑光聪从药工中挑选了一百名精壮,组成火器营,以郑光聪为旅帅。 剩下还有两三百名药工,吴捷打算把他们分给罗大纲一部分,剩下的再献给杨秀清。 另外,太平军还抓到八百名清军俘虏。在处置俘虏问题上,众将争论不休。 罗琼树主张全部杀掉,以绝后患。太平军老兵憎恨清军,多持这种观点。 徐琛则认为,历来杀俘不祥,杀俘者皆不得善终。他主张在俘虏脸上刺上刺青,强迫他们为太平军效力。 康可铨则认为,清军纪律败坏,士卒多有烟瘾,临阵往往不战而溃。如果收编他们,他们只会成为太平军的累赘,白白浪费军粮。干脆,给他们一条生路,剪去他们的辫子,让他们自行回乡吧。 郑家深受清军祸害,对清军恨之入骨。听说康可铨主张释放俘虏,郑光聪极力反对。他和罗琼树一样,主张杀俘,即便不杀他们,也要把他们弄成残废,防止他们祸害民间。 最后,还是吴捷力排众议,决定善待俘虏。他命令众将甄别俘虏,将其中的健壮者、质朴者编入军中,将稍次者充作随军杂役,将朽弱年迈者释放。 看见郑光聪因此有些闷闷不乐,吴捷在撤回永兴的路上,特意把他叫至跟前,和他并辔而行。吴捷开导他说: “古人云‘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天军欲成大事,必须海纳百川,吸收俘虏入伍,可是事在必行的。 “再说了,这些兵卒多是身不由己,必须听从清妖官长的话。可清妖官长也有理由,缺饷缺粮,上峰又逼得紧。追根到底,还是朝廷腐败无能,官吏贪污横行。 “咱们要想过上好日子,杀俘虏是不管用的。只有彻底打败清妖,建立有田同耕、有钱同使、有福同享的新社会,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郑光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军帅大人,这些道理小人也懂。但眼见家人被清妖欺负成那样,小的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想起郑家的遭遇,吴捷脸上露出关切之情,问道:“令尊安葬好了吗?家人都还好吧?” 郑光聪心生感动,说道:“谢军帅大人关心。小人昨夜连夜将父亲遗体安葬在后山上,家人都很好。我们郑家族人、连同红药作坊里的伙计,全都随小人加入了天军。” 郑家族人加入太平军,难免又要带来不少妇孺老幼。根据太平军的制度,这些妇孺老幼都要分类编营。 妇女编入女营,从事纺织、挖掘壕沟、烧饭、担运粮草、站岗放哨等粗活。吴捷在永明县吸收客家人入伍时,客家人的女眷已经加入了太平军。这些客家妇女都不缠足,吃苦耐劳,很快便能适应太平军的生活。 郑家是荷叶坪的大族,妇女从不在外抛头露面,也不参与作坊事务。他们能够适应太平军的生活吗? 男人中,除精壮者编为正式太平军士卒,也即“牌面”外,其他年少者、年老者都要编为“牌尾”,从事后勤杂务。 这些妇孺老幼难免要影响太平军的战斗力。只有日后有了根据地,才能安置下这许多妇孺老幼。这也是洪秀全、杨秀清急于进攻长沙的一大原因。眼下,吴捷也顾不上这些问题。 问候过郑家的族人,吴捷言归正传,问道: “光聪,你们家世代制作爆竹鞭炮,近年来又兼为官军制作火药。天军一直缺少优良火器,你们此番加入天军,正当其时,必能建功立业。本帅想问问你,你们作坊能制作哪些火器?” 这个问题搔到了郑光聪的痒处。他侃侃而谈道: “我们郑家世代制作爆竹鞭炮。但近年来民生凋敝,内乱不已,老百姓哪还有余钱买鞭炮?我们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制作红药上。郑家红药远近闻名,像我家这个作坊,一月可产红药一万斤,一半卖给附近的煤矿,一半买给清妖绿营。” 郑光聪说得得意洋洋,吴捷内心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万斤火药仅重五吨,放在现代战争中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郑家火药只是一种土制火药,由木炭、硫磺、硝配制而成,比起近代的tnt可要差远了。 吴捷不好说破郑光聪,且听他继续夸卖道:“去年以来,南方天地会、天军起义不断,清妖也开始向我家订购火器。除了制作火药之外,我家也开始制作火器,主要有‘滚地雷’、‘雷公铳’、‘窜天猴’、‘火神瓮’四个品类。” 说到紧要处,郑光聪故意停住。 不等吴捷催促,他的侍卫王杉忍不住插话道:“大人,你倒是继续说呀,不要停呀。” 郑光聪呵呵一笑,继续说:“这‘滚地雷’外表滚圆,如拳头般大小,重约一斤。使用时,先拔去外面的机括,再奋力掷向敌人。倏忽之间,‘滚地雷’就会爆炸,陶壳、铁片飞溅,敌人碰到非死即伤。” 我去,这不就是简易版的“手榴弹”吗?还是个违反日内瓦公约的“脏弹”。 郑光聪见王杉听得目瞪口呆,继续说:“再说这‘雷公铳’,乃是近战的利器。长约二尺,前面有六孔,每孔放一铅弹。点燃引信后,六颗子弹先后飞出,能撂倒一大片敌人。然后,火铳手可以继续使用铁铳,将受伤的敌人有砸伤砸死。” 看来,郑光聪确实本事不小,这‘雷公铳’在模仿前人火器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威力大增。 只听他接着说:“这‘窜天猴’与火箭相似,只是前面绑了个火药坛子。待‘窜天猴’飞出后,落在敌人中间爆炸,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这是简易导弹? 吴捷心里好笑,这‘火神瓮’只听名字就知道了,大概是个酒坛子,里面装满了炸药,可以充作简易地雷。 果然,郑光聪说道:“‘火神瓮’乃是在坛中装满火药,设置机括,事先埋在敌人必经之道路、桥梁、险隘上。待敌人通过时,触动机括,引爆‘火神瓮’。” 王杉听得如痴如醉,惹得吴捷一阵大笑。刚好到了中午,吴捷下令休息吃饭。 吴捷特意留郑光聪在一旁吃饭,以示格外恩宠。饭菜十分简单,都是早上提前烧好的。军帅的午餐比普通士卒的多了两菜一汤。 吴捷问郑光聪:“你刚才说了许多火器,有没有随军带着?若带的有,就拿过来试放一下,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郑光聪赶忙放下碗筷,说:“‘滚地雷’、‘雷公铳’、‘窜天猴’都带得有,只有‘火神瓮’十分笨重,不曾携带。” 他有意在众将面前显摆,急匆匆地跑到火器营中,带来几样火器。 众将都围了过来。 郑光聪先演示‘滚地雷’。只见一名士卒拿来一个黑糊糊的铁球,先拔去机括,然后奋力扔到远处十来丈远的空地上。 众将屏住呼吸,连忙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它爆炸。大家窃窃私语起来。郑光聪等得焦躁,生怕在众将面前丢了脸。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滚地雷’砰得一声爆炸了。弹壳碎片、铁片四处纷飞,打掉好几处树枝。 罗琼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揶揄他道:“这‘滚地雷’好是好,就是反应太慢。若被对面敌人捡了过来,反扔过来,大家岂不都玩完?” 土作坊生产的东西精度不够,不能精确控制引信时间,这是吴捷意料之中的。 郑光聪分辩道:“我这是卖给清妖的,故意延长了爆炸时间,好留给天军反应时间。” 吴捷也帮腔道:“琼树觉得‘滚地雷’不行,光聪你以后制造出了‘滚地雷’,不要分给他就是了。” 罗琼树连忙求饶,众将哈哈大笑。 郑光祖又释放了‘窜天猴’。可这‘窜天猴’的问题与‘滚地雷’刚好相反,还在天上飞行时就提前爆炸了。 倒是那‘雷公铳’威力十分大,连续射出六枚子弹。射完子弹后还能充当冷兵器伤人。众将喜爱不已。 吴捷勉励郑光祖道:“这几样火器都很好,只是仍有许多改良的余地。譬如这‘滚地雷’、‘窜天猴’,还得精确控制引爆时间。” 郑光祖答道:“小人一定谨遵军帅大人教诲,为天军生产出威力大、精度准、产量高的火器。” 吴捷非常重视郑光聪的火器,决心以荷叶坪药工为骨干,组建一支火器营。 当今世界,战争形态正在从冷兵器时代向热兵器时代转变。若要打倒清妖,有志于天下,必须抓紧建设火器营,研制新式枪炮。 第47章 仇人相见 萧朝贵率领三千精锐长途奔袭长沙,出敌不意,弄得清廷手忙脚乱。这长沙可是湖南省会,不折不扣的名城巨邑。 军兴以来,太平军尚未攻克过省会。若被他们攻下长沙,清廷颜面何在? 湖南局势糜烂,各方急报雪片似的飞往京城。年轻的咸丰皇上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坐拥华夏这个人口第一的的大帝国,却深感无能为力。 湖北巡抚常大淳奏报湖北境内防军太少,要求将已经增援湖南的六千名鄂兵“就近拨回”。 两江总督陆建瀛奏称太平军将入江西,要求拟调湖北的一千皖兵改留在江西助防。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不敢到长沙赴任,借口常德城防空虚,自请调苗兵一千、黔兵一千助防常德。 除了这些封疆大吏们的告急卖惨,前线武官也不断催饷,户部又不断哭穷。 御史们动不动就发起弹劾,不是参这个将校怯敌,就是骂那个疆吏无能,唯独讲不出破敌良策。 年轻的咸丰皇上六神无主,只好把前线战事推给赛尚阿,令他便宜处事。 这赛尚阿不是已经被革职了吗,怎么仍是钦差呢? 原来,被咸丰寄予厚望的新任钦差大臣、两广总督徐广缙见太平军势头正猛,不敢前往前线赴任,仍在广西境内逗留。老钦差赛尚阿尚未交印下台呢! 眼见情势紧急,赛尚阿也做出了新的部署,催逼总兵和春、常禄等前线武官移营东进,进逼郴州、永兴。 9月初,常禄率兵进驻兴宁小平冲,从东面进逼永兴。 9月9日,和春率李瑞、秦定三、江忠源等部进驻郴州东北要隘朱木山。 同日,清军德亮、张国亮所部四千捷勇赶至永兴,归常禄节制。 此时,常禄帐下已有马龙、德亮、张国亮等部约六千人,均驻在永兴东侧。 永兴附近的太平军只有罗大纲和吴捷所部,兵力不足五千,在数量上已经不及清军。他们又要分兵驻守险隘,兵力捉襟见肘。 眼见清军大兵压境,罗大纲和吴捷决定收缩战线,坚守要隘,不教清军威胁永兴。 常禄十分怯战,手下的张国梁倒是一员猛将。他自恃人多,开始主动挑衅太平军。 张国梁是广东人,出身社会底层,早年游侠江湖,为人行侠丈义。他是天地会头领,做过罗大纲的部下,与拜上帝会会众来往密切。 张国梁原名张嘉祥,江湖人称“大头羊”,后因投顺清廷,改名为“张国梁”,意为“国之栋梁”。 太平军兴起以后,张国梁迅速崛起,成为广西提督的部下,深为向荣倚重。 日后,他还成为清军名将。在曾国藩的湘军崛起之前,他是清廷最为倚重的武将。 张国梁作战勇猛,熟悉太平军作战特点,是太平军的劲敌。因他早年与罗大纲、石达开相善,身为天地会同袍,却最终投降清廷,故被太平军视为叛徒。 张国梁认定太平军难成大事,死心塌地成为清廷鹰犬。最可恶的是,他在镇压太平军的过程中格外卖力,用太平军的鲜血染红头顶的顶戴。 对于这个穷凶极恶的叛徒,太平军恨之入骨,却对其无可奈何。 一到永兴,张国梁听说驻守在灵坎桥的太平军兵力单薄,便向常禄主动请缨,带兵袭击灵坎桥。 张国梁久阵战阵,熟悉太平军弱点。他探知太平军精锐都在长沙和郴州,永兴的太平军人数不多,便极力向常禄建言,鼓动常禄主动进攻永兴。 常禄为满人,因镇压太平军有功擢升河北镇总兵。他自有一套与太平军战斗的“心得”,认为太平军类似明末的流寇,不应从正面对抗。清军应当避其锋芒,待太平军撤退时紧追不舍,寻隙而击。 常禄劝张国梁,说永兴的太平军扎营已久,营盘坚固,清军不应强攻。 可张国梁立功心切,再三向常禄请战。常禄壮之,转念一想,正好可借此机会让上峰看到自己的勇敢。他额外拨给张国梁一千精兵,凑成两千人,勉励张国梁奋勇杀敌。 张国梁9日才到达永兴,10日便率领两千大军进攻灵坎桥,可谓神速。 灵坎桥位于永兴城东北,扼守着耒水和城北官道,是通往安仁的要隘。若太平军丢失灵坎桥,将被敌军堵住去路,也就不能顺利撤出永兴、通过安仁前往长沙。 正因为灵坎桥位置十分重要,吴捷派副帅邹世安驻守。邹世安安排重兵驻守灵坎桥,另外在灵坎桥以北二里处连设三座营垒,作为防御灵坎桥的外围据点。 这三处据点合计有两百人马,都是邹世安的老部下-天地会瑶人,由旅帅李珊元率领。 李珊元孤立在灵坎桥外,只有二百兵马,怎是张国梁的对手?仓促之下,李珊元只得烧毁营垒,率军退到灵坎桥,与邹世安合军一处,拼死抵抗。 邹世安也只有六百人马,只能凭借营垒固守。所幸灵坎桥地势险要,张国梁施展不开人马。 张国梁将两千兵马分成三队,轮番进攻灵坎桥,试图疲惫太平军,然后乘机夜袭。 灵坎桥距离永兴城不到十里,邹世安告急,永兴守军群情激愤。 想不到,清妖竟敢主动过来挑战! 罗大纲更是义愤填膺。 当年,张国梁游侠江湖,身负数条人命,被官府四处通缉。张国梁走投无路,投奔了身为天地会大舵主的罗大纲。罗大纲十分赏识他,提拔他做了天地会的头领。 想不到,自己当年看走了眼。张国梁意志不坚,做了清廷的鹰犬。现如今,他竟然率领大军,大举进攻昔日的恩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罗大纲亲自率领五百精兵支援灵坎桥。吴捷生怕罗大纲意气用事,又因灵坎桥本就是吴捷的防区,便也率领五百精兵上前支援。 小小的灵坎桥,骤然集中了敌我四五千兵马,一场恶战即将展开。 待罗大纲和吴捷赶到灵坎桥时,清军前锋已经突入灵坎桥主营营垒。 邹世安手下多是新兵,眼见清军突入营垒,难免仓皇失措,又有人开始溃逃。邹世安连斩数个逃兵,总算稳住了局面。他亲自挥舞长矛,带着士卒迎击清军。 无奈缺口越来越大,更多的清军涌进营盘。 值此千钧一发之时,罗大纲和吴捷率军赶到。 罗大纲虽已五十多岁,却是老而弥坚,神勇不减当年。他在亲兵的簇拥之下,骑一匹枣红色骏马,穿一身银色轻甲,直奔营垒缺口。 罗大纲边骑马,边挽起大弓,“嗖”的一声射出一支毒箭,清军一员偏将应声落马。那清将本矗立在营盘缺口处,指挥营外的清军进入营内战斗。清军军官毙命,周围的清军士卒正要上前营救,罗大纲又是一箭,射中最近一名步卒。 眼见罗大纲箭无虚发,清军不敢靠前,纷纷回撤。 罗大纲的部下一涌而上,堵住缺口,开始围歼落在营盘内的清军。 罗大纲属下的士卒都是天地会的亡命之徒,十几年前就开始与官军作战。他的亲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敌十。这群人如狼似虎,三下五除二就把营盘内的数十个清军一一擒杀。 张国梁见状,重新在灵坎桥前列阵,又一次组织进攻。他果然是个剽悍之徒,不顾作战失利,仍敢再次战斗。 邹世安急忙向吴捷和罗大纲献计,说道: “两位大人,清妖势大,张国梁剽悍至极。小人营中有本地天地会党,熟悉此间小道。小人愿意督率五百兵马,走小道绕至敌军身后,偷袭张国梁。届时,两位大人从正面强击清妖,我从侧后策应,必能破贼。” 吴捷沉吟片刻,说道:“我刚好带来五百生力军,世安营中士卒已经疲惫,就让他们留在营中。罗大哥,我和世安带五百人绕到敌后,劳您在阵前和张国梁周旋。到时,咱们前后夹击清妖,如何?” 罗大纲点点头,说道:“事急矣,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不要盲目盲干。” 于是吴捷和邹世安悄然从营内撤出,在向导带领下,翻越山间小道,向敌后进发。 罗大纲为掩护吴捷,在营前大张声势。他跑到营外叫阵,冲着敌军大喊:“张嘉祥,你还认得我吗?” 第48章 阵前单挑 张国梁昂首骑马来到阵前,说道:“罗大人,别来无恙。”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 “张嘉祥,十年前你来投奔我,还敢披发纹身,一副英雄模样。如今你做了大官,扎起了辫子,模样丑极了。你要是脱下盔甲,换上武将官服,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呢!” 罗大纲说完,太平军阵营内轰然大笑。太平军最恨叛徒,此刻见到张国梁,纷纷骂道: “呸!叛徒!当初要不是罗大帅收留你,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无耻混蛋!恩将仇报!心肺被狗吃了吗!” “天军驾到,你张小儿还是赶紧弃暗投明吧。不然,天军定杀得你们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 清军那边也不甘示弱,对着太平军大骂,无非说太平军目无君父,蹂躏乡里,侮辱儒教等。 过了好一会儿,阵前叫骂声才渐渐停下来。 张国梁又怒又恼,战马也焦躁得来回踱步。他大吼一声: “都给我闭嘴,两军交战,哪有什么婆婆妈妈的。老罗,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彼此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够英雄,咱们两个来阵前单挑。你赢了,我就此退兵,我赢了,就请你让出灵坎桥。” 罗大纲正要应战,底下一员战将拍马来至阵前,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罗大帅单挑。” 那战将不是别人,正是罗大纲的族弟罗琼树。 张国梁认识罗琼树。当年罗琼树尚未知名,只是罗大纲手下的亲随,而张国梁已是罗大纲的心腹骨干。眼见罗琼树不给他面子,张国梁大怒,拍马向前应战。 两军战鼓声起,将士们都紧盯着阵前的罗琼树和张国梁。 只见罗琼树骑一匹毛栗色骏马,手持一柄长矛,未着盔甲,只在头上包着一块黄头巾。张国梁骑一匹高大的银灰色骏马,手持一柄银色长矛,全身披挂盔甲。 两人骑马向对方冲去,“铛”的一声,矛尖相撞。两人力道极大,溅出数道火花。 罗琼树本就身体精瘦,又未穿盔甲,所以显得十分灵巧。张国梁身材高大,顶着烈日穿戴盔甲,在马上稍显笨拙。 两人交战五六个回合,彼此难分胜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只是罗琼树体力不如张国梁,时间一长,内心焦躁起来。眼看又要交手,罗琼树暗中轻勒缰绳,降低坐骑速度。不出意外,此次交手又是平手,谁也没伤着对方一根毫毛。 紧接着,罗琼树调转马头,孤注一掷,用尽全身力气,使出一招绝技-“回马枪” 张国梁猝不及防,身上中了一矛。只可惜,他身着盔甲,罗琼树的长矛只伤到他的皮毛,未及筋骨。 张国梁忍住疼痛,夺过罗琼树的长矛。罗琼树兵器已失,战马又因为紧急调头而速度骤减。张国梁瞅准时机,一矛刺向罗琼树。 罗琼树眼疾手快,闪身躲过长矛。张国梁没有刺中罗琼树,却刺中了他的坐骑。战马吃痛,瘫倒在地。罗琼树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罗琼树正要逃跑,却被张国梁赶上,被他的矛尖锁住喉咙。 罗琼树认输,正闭上眼睛等死,却听得张国梁大声嚷道:“老罗,我此番饶罗琼树一命,算是报答你当年的知遇之恩。从今往后,我与你们罗家再无瓜葛。大家各为其主,休要再提当年那些破事。” 罗琼树看了张国梁一眼,只见他双眼阴鸷,满脸通红,浑身透着浓浓的杀气。罗琼树不敢再逞能,慌忙起身跑回阵中。 太平军这边神情严肃,不少人暗自佩服张国梁的神勇。 罗大纲也暗暗叹气:此人要是留在太平军效力该有多好!自己当年身强体壮,或许能与张国梁一搏。如今年老体衰,和他同阵单挑岂不吃亏?可惜吴捷不在,以吴捷的武艺,或许能敌得过张国梁。 张国梁打败了罗琼树,气焰更加嚣张。他不顾腹部受伤,继续在阵前挑战,说道: “老罗,刚才我说过,若我打赢,你就要让出灵坎桥。我劝你老人家识相点,趁早让出灵坎桥。否则,我底下的大军定将你的营垒踏成稀巴烂。” 罗大纲哈哈大笑,骂道:“吕布三姓家奴,尚知忠义二字,敢于手刃董卓。你出卖同袍,欺师灭祖,谁也会相信你的鬼话?谁又答应你让出灵坎桥了?有本事,你尽管来攻好了。” 张国梁大怒,气得吹鼻子瞪眼。他正要率军强攻,却被常禄阻止住。 原来,常禄担心张国梁轻敌冒进,特意带来一千援军助战。他把张国梁从阵前招回,说道: “殿臣老弟,稍安勿躁,且到阵后休息片刻。老兄我带来了两门‘大将军炮’,且让兄帮你轰开营垒,老弟再进攻不迟。” 张国梁字殿臣。在明清时,士人之间以字相称,体现着尊敬和亲昵。 常禄嘴中所说的“大将军炮”,乃是一种一千斤重的铜炮,威力巨大。 张国梁大喜,说道:“谢大帅扶持。有了‘大将军炮’,必能破此长毛贼。” 这种“大将军炮”能将二十斤重的炮弹打出一里远。对于装备简陋的太平军来说,“大将军炮”实乃梦魇般的武器。 罗大纲见状,立即指挥部队回营,企图凭借营垒固守。 不一会儿,清军两门“大将军炮”开始发射炮弹,为下一波强攻实施炮火准备。 太平军的营垒都由竹木、泥土筑成,哪经得起二十斤重的炮弹?“大将军炮”一炮袭来,正中太平军营前的鹿角。只见木头崩裂、泥土横飞,布置严密的鹿角出现了一个缺口。 太平军士卒恨得牙痒痒,只可惜没有巨炮,不能反击清军。几个炮手按捺不住,使用土炮反击,可惜射程不够,炮弹在清军阵前落下。 好在“大将军炮”射速较慢,发射一枚炮弹要一两分钟。乘着清军换弹的间隙,太平军士卒不顾危险,出营修补防御工事。 如此小半个时辰,太平军营垒被轰出一块大的缺口,太平军拼命填补缺口,仍然无济于事。 清军得意洋洋,只等再打两轮炮弹,就要实施强攻。 恰在此时,在天地会党的带领下,吴捷率领五百人穿越山间小道,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清军侧后。他们潜入清军阵后的树林里,后卫离清军仅有半里远。 清军足有三千人马,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灵坎桥太平军主营垒,并未注意到吴捷这拨人。 吴捷等人没有骑马,也没有携带重炮,全靠步行穿插到敌后。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清军阵前又来了一拨装备精良的援军,即常禄的一千援军。 这拨清妖援军以骑兵、炮兵为主,虽仅千余人,却在战马、“大将军炮”的衬托下,竟像有两三千人似的。 太平军不禁胆寒。自己这边仅有五百人,又深入敌后,岂是清军的对手? 吴捷回望众兵士,只见他们面露胆怯,犹豫不敢向前。他把卒长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鼓励大家道: “此番清妖大军压境,罗大人仍在灵坎桥主战场苦苦支撑。若被清妖攻入营垒,大家就没退路了,只能等死了。不管前面有多少清妖,我们都要横下一条心,只许进不许退。 “只要我们军官带头冲锋,士卒就不会怕死后退。尤其要注意的是,一定不能慌乱,按我们平时演练的那样,由我带着火器营往前冲,其他人紧跟在后,务必要打清妖一个措手不及!” 第49章 反败为胜 既然主帅吴捷要带头冲锋,太平军军官们不禁热血沸腾,胆气豪生,没有再敢言退者。 不一会儿,火器营在队伍前面集合。火器营共有一百五十人,既有郑光聪的药工,也有从老兵中抽调过来的精锐,每人携带一枚“窜天猴”、两枚“滚地雷”、一柄“雷公铳”。 火器营旅帅为郑光聪,是吴捷军中的精锐。自从荷叶坪之战后,吴捷花费大量精力建设火器营。虽然才十来天功夫,火器营已经初见成效。 吴捷亲自指挥火器营,潜伏到树林最前沿停了下来,距离清妖右翼部队约有半里远。他令大家把‘窜天猴’分成两部分,一部瞄准清妖火炮,一部瞄准清妖中军。 等到清妖火炮冒出黑烟,吴捷下令施放‘窜天猴’。 火炮的炮声盖住了“窜天猴”的嘶鸣声。直到“窜天猴”飞到头顶,清妖才发觉异状。尤其是中军位置,聚集了常禄等清妖军官,是清军要害。 顿时,清妖阵中一片慌乱,不分军官士卒,都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躲避。 很快地,“窜天猴”如一阵春雷,在清妖阵中“劈里啪啦”爆炸开来,炸得清妖人仰马翻。 清妖来不及组织抵抗,吴捷已带着五百太平军冲至清妖前面,离清妖只有三四十步。他一声令下,火器营将士拔掉“滚地雷”的机括,齐数三下,奋力将“滚地雷”掷入清妖阵中。 有的“滚地雷”在空中爆炸,有的滚落在地后爆炸。“滚地雷”所到一处,清军一片狼藉。 灵坎桥罗大纲部发现吴捷不顾人少,已经发起袭击,立即整顿队伍,打开营门向清军冲去。 这时清军也反应了过来,一面准备迎击罗大纲,一面分出一千人马阻击吴捷。 他们发现吴捷这拨太平军人数不多,便镇定下来,使用弓箭、火枪反击。 王杉率着几个亲兵,护住吴捷,在前面为他挡子弹。 清军一拨箭雨、子弹袭来,撂倒十来个太平军士卒,就连吴捷的一员亲兵也中了火枪,当即毙命。 “滚地雷”很快掷完,吴捷再令火器营将士释放“雷公铳”。每铳可释放六发子弹,一阵弹雨砸向清妖,又毙伤上百个清妖。 清妖胆寒,右翼松动,有人开始溃退。一员负责督战的清将拍马截住败兵,连斩数人,终于稳住阵脚。 太平军火器用完,只能硬着头皮冲锋。罗大纲的人马刚出营不久,离清军还有二百步远。 吴捷深知,清军欺他人少,又没了火器,必须趁现在突入清军营中,搅乱清妖阵脚,等到罗大纲的大军。 他大吼一声:“兄弟们,跟我来!誓死杀妖,宁死不退!” 说完,吴捷带头向清军冲去。太平军士卒见罗大纲大军将至,心里顿时有了底气。眼见主帅带头冲锋,他们也不敢露怯,人人逞勇,追随吴捷冲入清军阵营。 清军虽然是正规军,武器又先进,却军纪废弛,士卒羸弱。论起白刃战,却是打不过太平军的。 吴捷率军冲垮清军右翼,却看到罗大纲正和张国梁纠斗在一起。张国梁十分剽悍,所部死战不退,竟然顶住了罗大纲的冲击。 张国梁本人是条好汉,一杆长矛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恰似一条出水的蛟龙。矛之所向,太平军纷纷落马。张国梁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亲兵专往人多的地方去。所到之处,太平军纷纷败北。 罗大纲不服,由一队亲兵簇拥着,直奔张国梁而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紧拍战马,直奔对方而去。 张国梁年轻力壮,罗大纲经验丰富,两人各使长矛,你来我往,招招朝向对方要害。 罗大纲终究年纪大了,耐力不如张国梁,逐渐落了下风。张国梁毫不相让,面露得意,必欲将罗大纲置于死地。 眼见主帅危险,一员小将挺身而出,横在张国梁面前,叫道:“狗贼,我来跟你过过招。” 这小将只有十五六岁,骑在战马上愈显瘦小,正是罗大纲的亲兵侍卫陈丕成。 张国梁欺他年小,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在大爷面前撒野。” 陈丕成冷哼一声,说道:“老子名叫陈丕成,日后夺你首级者,必是老子。” 说罢,陈丕成提枪刺向张国梁。张国梁正要使用长矛隔开,陈丕成却虚晃一枪,做了个假动作,然后直朝张国梁面门刺去。 此刻,陈丕成的身体已经暴露在张国梁矛下。这是一种不要命的、两败俱伤的打法。陈丕成故意卖破绽给张国梁,若张国梁中计,不难刺中陈丕成。但这样的话,陈丕成也很容易刺中他。 张国梁大吃一惊,连忙躲过陈丕成的长矛。一个小小的童子兵,竟敢在自己面前撒野。张国梁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和陈丕成打斗起来。 没过几个回合,张国梁自恃身强力壮,瞅准时机,一把夹住陈丕成的长矛。陈丕成拼命抽动长矛,那长矛在张国梁手中就像长在了那里一样,纹丝不动。 若换了别人,早该丢掉长矛,落荒而逃了。陈丕成却死死抓住长矛不放。张国梁性起,使出蛮力,将陈丕成连人带矛掷至地上。 他犹不解恨,挺起长矛,还要刺死这个尚未成年的童子兵。陈丕成慌忙起身,站在地上举起长矛迎敌。 那瘦小的身影,在张国梁战马的衬托下显得那样的渺小、无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员战将骑马疾驰而来。他浑身沾满血汗,一支长矛左右飞舞,从清妖中杀出一条血路,横矛护在陈丕成身前。 他叫道:“狗贼,老子与你过两招!” 说罢,不等张国梁反应过来,吴捷挺矛向张国梁刺去。张国梁起先并未在意,使用长矛格开对方兵器。没想到,对方力道甚猛,震得张国梁手腕发麻,长矛几乎脱落。 张国梁不敢怠慢,握紧长矛对敌。 却见吴捷越战越勇,一支普通的长矛在他手中舞得灿如蛟龙。此人力道又猛,招式奇特,打得张国梁几无招架之力。 如此五六个回合,张国梁心知不敌,仗着坐下是匹好马,跃马跳出四五丈远,藏到亲兵中间,喊道: “敢问阁下是哪位好汉?” 吴捷冷笑一声,说道:“狗耳朵听清楚了,老子名叫吴捷!张国梁,你赶快过来受死!” 这时候,常禄眼见张国梁不敌对手,先行带着亲兵溃逃。 之前,吴捷在荷叶坪全歼清军马龙部两千人,声名大噪。 张国梁得知对手就是大名鼎鼎的吴捷,更加胆寒。他不敢接战,嘴里却说道: “我张国梁不跟无名之辈交手!若有胆量,叫罗大纲过来应战!若没胆量,老子先回营喝庆功酒了!” 说完,张国梁也不等吴捷回话,由亲兵簇拥着向后撤去。此人确实勇猛,虽是撤退,仍然亲自殿后。 吴捷心里不甘,率领部下追击。张国梁且战且退。 追至一处险隘处,吴捷迫之甚急。清军争相逃命,相互拥挤、推搡,掉入悬崖的士卒、战马无数,更有无数的辎重、枪炮遗落。 吴捷不依不饶,直抵清军背后。清军被逼得走投无路,也不管自家人马还在隘口拥挤,发炮袭击太平军追兵。 太平军猝不及防,伤亡十数人。吴捷这才作罢,下令收兵回营。 灵坎桥之战中,清军先胜后败,不仅损兵折将,更折扣火器无数,连仅有的两门“大将军炮”也落在太平军手中。 太平军亦死伤上百人。敌将张国梁的骁勇善战给太平军士卒留下深刻印象,不少人谈“梁”色变。 是役后,双方均无力发动新的战事。 太平军正在酝酿北上长沙,清军更加怯战不前。郴州、永兴战场复归宁静。 第50章 避实就虚 9月12日,萧朝贵中炮重伤。当时,他正在长沙前线督战,指挥士卒炮轰长沙城内的天心阁。 天心阁是当时长沙城内最高建筑,里面藏有清军两门巨炮、数十炮手。天心阁内的清军见他衣着华丽,集中炮火朝他轰击。 萧朝贵中炮,胸膛被炮弹创伤,次日便一命呜呼。 萧朝贵临走时,吴捷曾劝他勿要亲临前线,勿要衣着华丽,却被他严加斥责。 没想到,吴捷一语成谶,萧朝贵果然死于长沙前线。 萧朝贵一代枭雄,人称西王八千岁,却只活了三十二岁,死于清军无名小卒之手。 九月下旬,消息传到郴州、永兴。杨秀清和洪秀全商量,决定放弃郴、永,全军北上长沙,支援长沙战事。 此时,清军在郴、永一带驻有一万七千人。其中,郴州附近驻有九千人、永兴附近驻有八千人。 郴州、永兴的太平军虽有近四万人,却有超过一半是老弱妇孺。这些老弱妇孺不能打仗,影响行军速度,全都集中在郴州。 太平军想要全身而退,决非易事。 杨秀清的部署是,大军先撤出郴州,到达永兴,再抄近道直趋长沙。他命吴捷作为全军先锋,先从永兴北上,占领安仁,在此等待罗大纲。 待郴州太平军接过永兴防务,罗大纲部再前往安仁与吴捷会合,凑成四千援军,然后星夜进援长沙。 经过奇袭荷叶坪、灵坎桥之战,吴捷在太平军中名望大增。杨秀清对他委以重任,命他作为开路先锋,可见对其期望之高。 9月23日,吴捷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卒,轻装简从,预备进占安仁。经过历次扩军,吴捷军中已有三四百名家眷。 此次北上,吴捷将军中家眷全部留在永兴。待太平军主力进驻永兴后,让家眷随太平军大队行动。 惊闻太平军北犯安仁,清军负责永兴战事的总兵官常禄大惊,派张国梁率一千轻骑前往安仁堵截。 吴捷率着一千太平军,一路且战且进,并不恋战,于9月27日抵达安仁县城南龙海塘、江口洲一带。 但见安仁城城门紧闭,城头清兵来回巡逻,警备森严。吴捷这才得知,清军张国梁部已经占据安仁,在此设防堵截太平军。 张国梁虽然骁勇,却是吴捷的手下败将。太平军诸将胆气正豪,主张立即进攻安仁,再败张国梁。 徐琛情辞尤为殷切,他是太平平老兵,最恨张国梁这种叛徒。他说: “张国梁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又只有一千人马。以咱们的实力,拿下安仁不成问题。愚以为,咱们应该按计划强攻安仁,痛打落水狗,彻底剿灭张国梁。一则以壮军威,二则也让世人看清楚,咱们天军对叛徒决不姑息纵容。” “不错”,雷振邦赞同徐琛的观点,说道:“从地形上来看,经安仁北上长沙路程最短,费时最少。后面,天军还有数万大军,还要携老带幼,不便舍近求远。” 雷振邦做过永明县的都头,对湘南的地形、民情十分熟悉。 但是,康可铨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 “依我看,咱们还是绕过安仁,避实就虚为好。张国梁不同寻常清妖。咱们虽然打败过张国梁,却是与罗大帅合力,又凭险据守,才勉强打赢了他。 “如今张国梁凭险据守,以逸待劳,若我们和他硬碰硬,恐怕要吃亏的。从永兴到长沙,抄小道也要走六百里,如果处处和敌纠缠,何时才到得了长沙?” 康可铨说完,众将默然不语。 吴捷也不愿强攻安仁,这将耽误时间,也将损兵折将。他说:“诸位,老康说得有理。我军作先锋,目的不在攻城略地,而在打通通往长沙的道路。若在安仁耽误时间,势必影响大军北上长沙。 “既然安仁已有清妖,咱们就应避实就虚,折向东北的茶陵州。清妖兵力不敷,守安仁则不能守茶陵。我意已决,咱们立刻调转方向,向茶陵州进发。” 吴捷力排众议,诸将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全军绕过安仁,折向茶陵州。 9月27日,太平军先锋官徐琛到达茶陵州西门。徐琛不待吴捷的大军到齐,率先进攻西门。 清军未在茶陵设防,署理知州刘旭带着百名团勇守城。这些团勇或是本地绿营,或是临时招募来的乡勇,哪是徐琛的对手?他们一触即溃,稍作抵抗便四散奔逃。 不到一个时辰,徐琛便攻进茶陵州城。署理知州刘旭从南门撤出,却被本地天地会党捕获,献给了吴捷。 太平军所到之处,天地会、斋教等会党纷纷起而响应。清军之不得人心,由此可见一二。 9月28日,罗大纲率领大军自永兴来到茶陵,与吴捷会合。 9月29日,郴州太平军前队进抵茶陵。东王杨秀清正处于前队军中,当夜召见吴捷、罗大纲二人,向其面授机宜。 数日不见,杨秀清显得神采奕奕,毫无疲态。他颇有兴致,先让二人复述了奇袭荷叶坪、大战张国梁的经过,询问了其中一些细节。 吴捷、罗大纲二人难免添油加醋、夸大其辞,绘声绘色地把太平军的神勇、清妖的怯懦无能一一陈述。 杨秀清十分高兴,说道:“你二人替天军守永兴,直面清妖大军,连战连捷,打出了天军的威名。尤其是吴捷,虽然才加入天军不久,却屡立奇功。吴捷,我已决定升你为金二辛二正监军,恭喜恭喜。” 吴捷目前的军职为军帅,监军比军帅高一级。当年,南王冯云山按照《周礼》设置官职,监军共计一百名,分为炎、水、木、金土五类,每类正副各十名。 军帅、监军都掌一军,军帅主管平时训练、管理,监军专管战时指挥,故比军帅高一级。 吴捷本就是一军主官,对他来说,升军帅为监军,无非是官爵名份之差,丝毫不能增加实权。但毕竟是官升一级,又当着东王之面,吴捷还是赶忙向杨秀清道谢: “全靠东王栽培,吴某才有今日。吴某愿为东王赴汤蹈火,为天军当先锋打头阵,早日定鼎中原。” 由于有了嫡系部队,吴捷说话也硬气了。以前,他在杨秀清面前自称小人,现在则自称吴某。 杨秀清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变化,一丝不悦在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道: “你屡立战功,升官是应该的。目前战事仍频,清妖仍不死心,你们立功的机会多的是。” 他转向罗大纲,说道:“老罗,你刚升任总制,我不好再升你官。等咱们到了长沙,我再升你作将军如何?” 罗大纲大喜,赶忙向杨秀清道谢。 罗大纲此时任土一总制。总制比监军又高一级,除了作战指挥之外,还要兼管后勤等其他事务,是一军的最高长官。 但到了“将军”就不一样了,将军可以统带多个军。太平军每临大的战役,都要组织多个军参战,这时就必须有一个“将军”以上的高官统一指挥各个“军”。 所以“将军”与总制、监军、军帅等一军长官有着本质的区别。太平军设置如此复杂的官职,其奥妙正在于此。只有职位高于其他人,才能统率多支部队,才能指挥得动其他部队。 清军武器优于太平军,却屡次败于太平军之手,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各军互不隶属,长官互相瞧不起对方。清军每当临阵接敌,败不相救,胜则相争。究其根源,则在于满清限制军权,满人不敢放权给汉人。 杨秀清军务繁忙,不久就打发两人离营,他叮嘱二人道: “兵贵神速,我已接手茶陵,你们可大胆北上长沙。路上不要迟留,亦不须留兵接应我们,只管直奔长沙。到了长沙,劳烦老罗你接替曾水源,统一指挥前线诸军,再发动一波猛攻,争取在大军到达之前攻入长沙。” 二人领命而去。 第51章 首战不利 10月5日,吴捷、罗大纲部四千人抵达长沙城南,与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三位大将胜利会师。 长沙是座大城,城墙高近三丈,清军调集多路大军防守长沙。萧朝贵奇袭长沙,本就是一场豪赌,期望出奇制胜。眼看就要赌赢,萧朝贵却不幸陨落城下。 太平军自此失去先机,而人数又远逊于清军,终究未能夺下长沙。他们已在长沙城下连战多日,士卒疲惫,粮草不济。 此刻,曾水源等人终于盼来了援军,长沙城下太平军军营里顿时一片欢腾。 可长沙城下的形势又是严峻的。清军各路援军齐聚长沙,人数远远多于太平军。 除了和春、江忠源等老对手,还有黔兵、苗兵、陕兵等其他省份的客兵。就连一直在桂林称病不出的向荣,也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再次“带病”出征,赶到长沙主持战事。 清军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向长沙。 罗大纲召集众将商议兵锋所向。吴捷当即进言: “罗大哥,长沙城外有两大要地,一曰妙高峰,已在我军手中,一曰蔡公坟,为清妖秦定三部所踞。卑职以为,咱们应当马不停蹄,立即进攻蔡公坟。 “只要夺下蔡公坟,就能扼敌要害,与妙高峰连成犄角,牢牢掌握进攻长沙主动权。任清妖来多少人,咱们杀多少人。” 曾水源的三千先锋之所以未能攻下长沙,就在于错失良机,未能及时夺下蔡公坟,为清妖所乘,反而陷于被动境地。 清军以蔡公坟为据点,如同在太平军阵地摁下一颗钉子,可对太平军的营盘构成威胁,使太平军颇为顾忌,不敢放心攻城。曾水源师老无功,原因便在于此。 罗大纲当即下令,自率四千人进攻蔡公坟秦定三大营,令曾水源率一千人从侧后偷袭清军营盘。 谁知,罗大纲、吴捷才走到仰天湖,便碰到了大队清军。清军早有所备,竟然主动出营迎击太平军了! 原来,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济一直在追击郴州的太平军主力。得知太平军派出四千援军进击长沙,他飞书急告江忠源。清军早就有所准备了。 清军以秦定三的黔兵为主。眼见太平军气势汹汹,黔兵腿软,不敢接敌,只能凭借枪炮胡乱射击。 太平军岿然不动,冒着炮火向前冲击。黔兵渐渐不支,眼看就要溃退。 关键时候,江忠源带着楚勇支援。江忠源曾在蓑衣渡以一千楚勇大战太平军主力,甚是凶悍,是太平军劲敌。 他本人虽是一介书生,却敢骑马带头冲锋。楚勇虽然人少,却人人当先,追随主帅冲入太平军营中。 江忠源这一出,确实出人意料。由于两军纠缠在一起,清军不能再发挥火力优势。但也正因为江忠源的奋勇向前,清军也稳住了阵脚。秦定三大受鼓舞,指挥将士冲入太平军阵中。 两军短兵相接,又要拼冷兵器了,谁够勇敢,谁就能获胜。 吴捷早就听说过江忠源的威名,此番终能和他一较高下。他率先骑马向江忠源冲去,心想江忠源一介书生,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若能斩杀江忠源,也算为太平军除去一个大敌,也就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了。 没想到,楚勇毫不怕死,眼看有人要来突袭主帅,纷纷挡在江忠源面前,护卫主帅。吴捷带着亲兵,接连斩杀十来个楚勇,终于抢到江忠源面前。 这时候,吴捷深入敌营,身后的太平军多被楚勇包围,身边只剩十来个亲兵。 江忠源就在眼前,岂能就此放弃?吴捷毫不在意,策马向江忠源奔去。江忠源果然没有什么功夫,才几个回合,就被吴捷刺中右腿。江忠源吃痛,翻身掉落马下,早被几个楚勇护住。 吴捷不依不饶,连刺三个亲兵,非要擒杀江忠源不可。恰在此时,一阵箭雨袭来。吴捷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敌人射中。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员战将挡在吴捷前面,正是副帅邹世安。一枚冷箭正中邹世安肩膀,一枚正中他的大腿。 吴捷环顾周围,才发现周围尽是楚勇,周围只剩五六个太平军亲兵。楚勇也不顾射箭会误中自己人,一心想要置吴捷于死地。 亏得邹世安忠心护主,替吴捷挡了冷箭。吴捷心有不甘,将战马缰绳咬在嘴里,一只手牵住邹世安的战马,一只手挥舞长矛,在楚勇中杀出一条血路,安全返回太平军阵中。 吴捷当初夺了邹世安的人马,以他的五百天地会瑶人为班底成军。因着这个原因,邹世安一直耿耿于怀,吴捷也时刻防备着他。尽管吴捷委任邹世安为副帅,却事事专权,轻易不肯放权给邹世安。 想不到,关键时刻,替吴捷挡冷箭的竟是邹世安。真是患难见真情,落难知人心。 所幸清军冷箭没有抹毒,也没有伤及邹世安要害。吴捷见他衣服被鲜血染红了,顿时怒从心起。他把邹世安交给典医官,正要反身战斗,为邹世安报仇,却被邹世安叫住。 邹世安用虚弱的声音说道:“监军大人,天下可无邹世安,不可无公!望大人念及贵体,不要冒险深入敌营。若大人听得邹某一句劝,邹某死也值了。” 吴捷心头一热,连忙答应下来。这不是当年东汉末年曹洪说给曹操的话吗:“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二者何其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一种特别矛盾的心理、一种深深的历史无力感。 莫非,天命真的在自己身上?要不然,怎么罗大纲、邹世安等人都对自己另眼相待。 可是,纵使他拼命努力,却怎么不能撼动历史一丝一毫?史载江忠源在此役中右腿中矛,“经楚勇救护得生”。 刚才,自己分明已经不顾身家性命,已经拼命努力了,却仅仅刺中江忠源右腿。结局与历史一模一样,江忠源仍被部下救出。 难道,天命真的不可违?历史真的不能改变?难道,就算自己杀了江忠源,还会有第二个江忠源出来?还会有曾国藩、胡林翼、左宗堂、曾国荃、彭玉麟、杨载福、李鸿章等数不胜数的湘淮大佬?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传来。吴捷从沉思中反应过来。原来,曾水源的一千偏师赶了过来,加入了战场。 清军更加胆寒,且战且退,逃入蔡公坟大营固守。 太平国集中兵力猛攻蔡公坟。可惜清军极为重视蔡公坟,在此布置了绵密的防御工事,营盘极为坚固,配置了密集的火炮。 太平军接连发起两波冲击,终究未能攻克蔡公坟。罗大纲念及部队刚刚到达长沙,士卒劳累,便下令收兵回营。 10月7日,罗大纲再度猛攻蔡公坟。清军坚守不出,依托营垒防守,太平军无功而返。 同日,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率领两千抵达长沙,接管长沙战事。张亮基本无足虑,却请来了两个奇才佐幕,一个是左宗棠,另一个是郭嵩焘。 各路清军源源不断地涌入长沙城,太平军彻底失去了攻克长沙的良机。 第52章 主力来援 10月11日,洪秀全、杨秀全抵达长沙,亲自指挥进攻长沙。 此时,太平军的处境极为不利。 先看敌军,清军绿营正规军已有五万人,另有数万临时招募的乡勇。将有向荣、江忠源、和春、张国梁等良将,兵有镇筸兵、楚勇等勇卒。 清军指挥也改变了初期互不隶属、互不服气的混乱局面。之前,长沙城内“一帮办大臣、二巡抚、四提督、八总兵,副将、道府十数人”,堪称旷世奇闻。 就拿巡抚来说,就有故湖南巡抚骆秉章、新任湖北巡抚罗绕典,唯独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却迟迟没有到任。 随着形势的恶化、咸丰的催逼,已革职钦差大臣赛尚阿竭尽全力,试图戴罪立功,指挥军务颇为卖命。(新任钦差大臣徐广缙仍然不敢赴任。)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有左宗棠、敦嵩焘辅佐,总理民政、城防事务。 提督向荣总揽前线军事,和春、常禄皆是向荣旧将,一向对其膺服,军令畅通。 清军方面理顺了指挥关系,又仗着人多,很快便筑起了数道营垒、沟堑,将太平军包围在城南一隅。 太平军三面受敌,一面临着湘江,处于兵法上所说的“死地”,形势十分不利。幸而太平军骁勇善战,筑垒固守,清军不敢十分紧逼。 洪秀全、杨秀清一到长沙,立即召集众将商议,企图以郴州主力新锐之师,大举进攻长沙。 杨秀清自恃太平军战斗力强,洪秀全则深信天父在天保佑。两人不顾敌强我弱,对长沙已是志在必得。 众将都知道洪杨二人主张立即进攻长沙,纷纷附和二王。 曾水源等先锋军急于为萧朝贵报仇,又师久无功,急于捞回面子。 从郴州新来的太平军主力,如石达开等,对眼前的形势太过乐观,认为长沙与郴州、永兴一样唾手可得。 曾水源说:“天军已在长沙城下苦战一个多月,清妖已经疲惫不堪,已然是强弩之末。天军主力来援,正可急攻猛打。” 曾水源接替萧朝贵为先锋军主帅,连日苦战却毫无战绩。好不容易等来主力,岂肯放过这个机会? 林凤祥也发话了,说:“西王功勋卓著,却被清妖偷袭,不幸薨于长沙。我们要为西王报仇血恨,尽快攻下长沙,把清妖全都宰掉。” 萧朝贵对林凤祥有知遇之恩,也是林凤祥在太平军中的靠山。如今恩主已死,林凤祥血性男儿,是太平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岂能不为他报仇? 石达开坐在位上,显得急不可耐,说道:“长沙为湖南省会,所谓名城巨邑,堪作天国之都。若能打下长沙,咱们就能安置军中的数万家眷,就能腾出手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此一战,非夺长沙不可。” 石达开是诸王中最年轻的,也最好战。杨秀清令他呆在中军,护卫太平军主力。石达开颇不自在,早就盼着到战场上和清妖厮杀了。 其他诸将全都赞成立即进攻长沙: “咱们有数千土营,又在永兴得到数百个红药工人,正可使出拿手好戏,‘穴地攻城’,从地下进入长沙。” “我看呀,咱们也无须挖地道,趁着夜色爬上城墙,打开城门即可。” “听说这长沙建于两千年前,里面珍藏了无数珍宝。咱们攻进长沙,正可拿取里面的珍宝进献天父,正可以长沙为小天堂,兄弟姐妹俱得享福……” 底下倒有几个明白人,冷冷听着众将言语,却不肯附和。 洪秀全见状,便点起名来,要他们发表意见。 首先是李开芳,他在长沙城下顿兵已久,对敌我之势十分清楚。他说: “目前清妖人多,天军人少,应当速战速决,集中主力与清妖会战,先打垮清妖士气。蔡公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若能夺下蔡公坟,便能与妙高峰大营连成一体,成不败之势。 “然而,天军数万人马局促在城南一隅,四面受阻。一旦迁延日久,粮草、弹药、盐油都成问题。因为,小人以为,天军应当分出兵马,开僻新的战场。” 说到紧要处,李开芳戛然而止。他的一番话给众将泼了盆冷水,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太平军中虽然粮食充足,但一向缺盐缺油。清军对其严密封锁,太平军缺盐缺油已久,士卒每天只能食用少量油盐,浑身无力。 再说当前局面,太平军数万人马,全都局促在长沙城南,连营十里。三面临敌,一面临水,是名副其实的“死地”。若清军全力进攻,太平军势危矣。 洪秀全对李开芳的建议不置可否,转而问起罗大纲。 罗大纲不假思索,说道:“开芳说得在理。老夫前日与清妖交手数回,深知此次不同往日,清妖翻遍了家底,凑出这许多兵马。长沙城高墙厚,一时恐难攻克。老朽以为,咱们应当渡江而西,占据湘江西岸,与城南大营连成一片。” 罗大纲直言西向渡江,说出了李开芳不敢说的话。 洪秀全仍未表态,脸上却露出几分不悦。 问到吴捷了。吴捷深知,当前形势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太平军在历史上未能攻克长沙,此刻依然攻不下长沙。他主张放弃长沙,直奔岳州。 可是,太平军上至诸王,下至士卒,无不盲目自信,无不渴望早日进入长沙。他擅自建言放弃长沙,岂不要激怒众人?岂不让别人误以为,他一贯标新立异,以邀王宠? 吴捷在心里仔细掂量了下,说道: “愚以为罗大人说得有理。兵法云‘制人而不制于人’,当前天军营地局促,处处受制于敌。不如分兵到西岸,在西岸建立牢固据点,再登陆湘江中的水陆洲,将西岸、东岸的天军营地连成一片。如此,天军将夺得长沙战场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李开芳、罗大纲、吴捷三人都是太平军大将,已在长沙苦战多日,对长沙战事的认识自然更加深刻。 众人听后,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洪秀全甚是不悦。再看杨秀清,显然也有些犹豫,既不想舍弃眼前的长沙,又担心战事不顺,将太平军陷入绝境。 洪秀全说:“天军长途奔袭六百里,正是为了夺取长沙。目前长沙就在眼前,大军士气正旺,正可一鼓作气,直下长沙。西王之仇不可不报,长沙不可不夺。” 洪秀全说完,众将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天王说得对,必须为西王报仇,踏平长沙。” “就算清妖人多,可天军有天父保佑,历来能够以少胜多,永安、道州、郴州便是明证。就算长沙城高壕深,咱们也要勇夺长沙,再续辉煌。” “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天军结营在长沙城南,已经历时近两个月,坚若磐石。纵然清妖人多,却丝毫不能进犯天军大营一步。由是可知,天军大营牢不可破,清妖纵使人多也无能为力!” …… 眼看群情激昂,洪秀全甚是得意。杨秀清见状,只好说道: “天军主力正在陆续抵达长沙,大军士气正高,人心可用,正可全力进攻长沙。预计到后日,后卫军便可抵达长沙。到时,全军聚齐,兵力雄厚,士气正旺,正可会攻长沙。土营刚刚成军,可让他们连夜挖掘地道,穴地攻入长沙。 “罗大纲熟悉水战,着你与吴捷实地勘察渡江路线。万一攻城失利,就着你进攻湘江西岸,开辟新的战场。现在晚稻也成熟了,正好割取西岸的新稻,让将士们尝尝湖南的新米。” 说完,杨秀清哈哈大笑,众将也跟着笑起来。 吴捷觉得,杨秀清所作的部署,既迎合了洪秀全以及众将的心理,又切合当下战斗实际,确是当下不二之选。 其实,依吴捷看,太平军应当趁清军齐集长沙之际,掉转方向,奇袭岳州。 可是,太平军中妇孺老弱太多,清军又多骑兵,肯定会赶在太平军之前到达岳州。 而且,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作为太平军领袖,为凝聚士气、打击清妖、号召全国计,太平军都应该与清军打一场声势浩大的大会战。 历史,就这样沿着既定的步骤,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 第53章 穴地攻城 10月14日,太平军大股部队绕过清军蔡公坟大营,到达城东浏阳门外,试图在此建立新的据点。 清军原在郴州、永兴有一万余人,此时他们也经湘潭赶至长沙,严重威胁到太平军的后路。 太平军此举,试图打通东路交通线,打破清军对太平军的包围,在浏阳门外开辟新的战场。 此役双方共投向一万五千余人,太平军先胜后败,无法在城东浏阳门外立足,不得不撤回城南大营。 洪杨二人把攻城希望放在了土营上,对此很有信心。之前,萧朝贵、曾水源组织土营挖掘地道攻城,曾经成功炸塌城墙。只因当时太平军人少,突入城内的太平军均被歼灭,未能攻入长沙。 如今,太平军兵强马壮,又有数千名以煤矿矿工为主组成的土营,使用“穴地攻城”法突入城内,岂不正当其时? 吴捷对“穴地攻城”本不积极,因他军中火器营十分出名,便被杨秀清点名,要他跟在土营后面督战。吴捷本准备西渡湘江,随罗大纲作战,却被杨秀清叫到城下督战,心里十万个不愿意。 土营人数很多,分成了十组,选择十处地方同时开挖地道。长沙城南门外多高楼,或为民居、或为商铺。太平军便以民居为掩护,选择在此挖掘地道。 吴捷力陈不可:“选择在南门外开挖地道,固然离城墙近,又有民居可作掩护。但这里离城墙太近,清妖炮火可以覆盖得到。一旦清妖炮轰民居,不仅房屋建筑将被摧毁,地道亦容易坍塌。到那时,又要损兵折将,悔之晚矣!” 无奈土营指挥贪图便利,并不听吴捷劝告,吴捷只好听之任之。 果然,没过多久,清军发现太平军在民居下面开挖地道,便发射炮弹,将民居轰成瓦砾。他们又在城墙下挖掘数道壕沟,以此阻断太平军的地道。 土营前番努力尽皆化为乌有。 之前,罗绕典主持长沙城防,本就打算摧毁城外民居。只是城内士绅激烈反对,他又是新任湖北巡抚,只不过路过长沙,暂时襄助城防事务,也不想得罪长沙百姓,便没有摧毁民居。 如今,城内主持城防的是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提督向荣。向荣久历战阵,又是戴罪之身,立功心切,便毅然决然炮轰民居。太平军土营将士失去藏身之所,所挖各条地道或被炮火所毁,或被清军的壕沟阻断。 吴捷又告诉土营指挥:“南门外已是一片狼藉,地道多已坍塌,清妖日夜在此防备,已然不能在此继续挖地道了。不如到魁星楼、金鸡桥一带,此地虽然离城门较远,但仍然保存有不少民居,敌炮轰击不到,将士们可凭民居隐蔽。” 那土营指挥无奈,只好听从吴捷建议,奏明东王,改在魁星楼、金鸡桥一带重挖地道。 清军探知太平军土营转移阵地,却苦于弄不清楚地道的精确位置,惊恐不安。好在向荣久经沙场,左宗棠又是个奇才,妙计横出。双方你来我往,在地下展开了一场紧锣密鼓的暗战。 说起左宗棠,虽是巡抚张亮基的幕僚,却精明强干,深为张亮基倚重。有左宗棠在,张亮基把大小事务全都委给左宗棠,自己不过画押盖印而已。 魁星楼、金鸡桥一带远离城门,民居稀少,草木茂盛。地道所经之处,草木的根系都被掘断,没过多久,草木便转为枯黄。远远望去,在苍翠的绿色中显出一条明显的黄线,底下便是地道所在。 清军以此为依据,判断出太平军地道位置,或拦头掘断,或派兵偷袭,或使用火药炸塌地道,使太平军土营功亏一篑。 太平军吃过教训,改在民居地下挖掘地道,避开草木。 左宗棠十分狡猾,在长沙城中悬赏重金,召集盲人。他令人在城内挖掘大坑,埋入大瓮,令盲人把耳朵贴在大瓮壁上听声。盲人听觉十分灵敏,通过大瓮准确判知太平军地道方位。 左宗棠便令清军从城内挖掘地道,通入太平军地道,再派敢死队,使用热水、毒烟、炸药等各式武器,偷袭正在挖掘地道的太平军战士。 向荣亦不甘落后,派人在城外修筑月城,开掘沟壕,隔断地道。 如此三番五次,太平军所掘地道多处被毁,土营战士死伤上百人。 土营指挥灰心丧气,吴捷进而劝他: “魁星楼是清妖防备我军重点,之前贵营战士在此掘有一条地道,已被清军炸塌。愚以为,咱们可以沿着这条废弃的地道,绕开炸塌的地方。如此出敌不意,必能直逼城墙之下。” 那土营指挥是广西老兄弟出身,虽忠勇而无谋。一听吴捷的计策,顿时大声叫好,依吴捷计策而行。 10月28日,魁星楼地道掘成。太平军在城墙下安放大量火药,成功爆破,炸塌一段四五丈长的城墙。 太平军林凤祥、秦日纲各率一千余人,早就侯在城门外。眼见城墙坍塌,太平军急不可奈,向城墙缺口处奔去。 要知道,太平军历来规矩,攻城略地,先登上城墙者为首功。若是普通兵卒第一个登上城墙,立马提拔为卒长。若是军官第一个登上城墙,立马官升三级。 林凤祥和秦日纲率着两千余太平军,直奔城墙缺口而去,呼声震天。 只可惜,负责守卫此段城墙的乃是绿营镇筸兵。镇筸原是一个湘西僻远小县,当地苗汉混住,民风剽悍。自明代起,镇筸兵便威名远播。到了清朝,镇筸兵更在绿营中一枝独秀,战斗力惊人。 日后,曾国藩在长沙城内办理团练。湘勇与镇筸兵发生冲突,镇筸兵竟冲入曾国藩的衙门闹事,曾国藩翻厕所墙头才躲过镇筸兵搜捕。他不得不带着湘勇到衡阳训练,以避开镇筸兵。镇筸兵的凶悍顽固可见一斑。 眼见太平军奔上城头,镇筸兵都司邓绍良拔出佩刀,带头冲上缺口。镇筸兵士卒随即登城,堵住缺口。在镇筸兵带领下,其他清军相继登城,击退了太平军的冲击。 太平军林凤祥和秦日纲拼死冲击,无奈清军不断从城头掷下火筒、薪油、烟罐等火器,太平军终究未能突入城中。 后来,巡抚张亮基、藩司潘铎、臬司周鄂等大小官员相继登城,又以厚赏鼓舞士气。镇筸兵竟然从缺口处跳至城下,追着太平军打。 林凤祥、秦日纲大怒,在城墙下列阵迎击,击毙千总一名,才算阻住了镇筸兵。 此时,清军和春率部来援,太平军已经不能再从缺口处入城了。 吴捷本在土营督战,他料知太平军不能突入城内,便向杨秀清建议,由自己另选地方,率领部下使用云梯攻城,分散清军注意力。 土营炸塌城墙时,吴捷亦领军在二里外的地方攻城。太平军没有吕公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只有数具云梯。 无奈清军人数太多,在对付林凤祥、秦日纲之余,仍然分出不少兵马对付吴捷。他们火器先进,弹药充足,依托城墙阻击吴捷的太平军。 吴捷令部下蒙着浸湿的牛皮,以此躲避清军的炮火和冷箭。他们扛着云梯,艰难的来到城墙下面,刚竖起云梯,城头垒石滚木从天下降,砸死砸伤数十太平军。就连吴捷手下的大将徐琛也受了伤。 林凤祥、秦日纲攻城失利,从城头缺口退却。吴捷看得分明,心知此番攻城无望,便下令部下撤退。 一场轰轰烈烈的攻城战就这样无功而终。 第54章 牛头洲大捷 10月17日夜,太平军石达开、罗大纲所部太平军,乘夜渡过湘江,控制湘江两岸渡口。 之后,太平军乘湘江水浅,横跨湘江搭设浮桥,与东岸太平军主力连成一片。 太平军西进,控制了西岸大片稻米产区,解决了太平军的粮食问题。除此之外,石达开、罗大纲还分兵进抵岳麓山、金牛岭等处,抢占西岸战略支点。 清军方面,湖南巡抚张亮基与提督向荣互相推诿塞责,不敢分兵到西岸抗击太平军。 10月20日,张亮基手下的苗兵,由常存率领着,终于渡过湘江,负责西岸北侧防务。同一日,向荣派马龙率兵渡江,负责西岸南侧防务。 不久,清军看出西岸地势重要,钦差大臣赛尚阿亲自来到西岸,督促清军收复西岸。向荣亦亲率大军,来到西岸寻找太平军决战。 太平军西岸兵力较少,部署较为分散。石达开灵活指挥太平军,将太平军分散驻扎在各村庄,遇有战斗再集中攻守。 在石达开的率领下,西岸太平军乘隙转战,来回运动,使清军一时之间找不到太平军的主力。 同时,石达开飞书杨秀清,向他讨要援军。这时,太平军第二次穴地攻城失利,东岸战场趋于宁静。 29日,杨秀清派吴捷、李开芳所部三千人渡江,支援石达开、罗大纲。 石达开得到三千援军,顿时有了底气。他抽调兵力,沿湘江西岸筑垒固守,并集中精兵,进占牛头洲。 牛头洲北侧是水陆洲,二洲相连,人马可以涉水横渡。此二洲即为后世所说的橘子洲。 水陆洲是湘江中心一座大洲,得之可控扼湘江东西两岸。清军已经派兵在此驻守。 之前,清军为防止太平军沿江北上,已将水陆洲西侧的水道堵塞。如今,太平军正好利用这条陆道,率领大军借道水陆洲,进驻牛头洲。 水陆洲东侧水道狭窄,坐船可以很快到达长沙城西。是故得占水陆洲,可以方便地沟通东西两岸。 石达开留罗大纲在西岸主持防务,率吴捷、李开芳所部三千人进抵牛头洲,试图和清军争夺水陆洲。 这三千太平军行动招摇,不思遮掩,故意吸引清军注意力。 清军向荣早就盼着寻找太平军决战,看到牛头洲有三千太平军,当即亲率三千士卒支援水陆洲清军。 水陆洲、牛头洲相连,控扼湘江东西交通线,是双方必争之地。石达开率军占据牛头洲,希望在此设伏,引诱清军决战。 向荣果然上当。说起来,向荣仍是戴罪之身呢。向荣行伍出身,从军三十多年,先后与新疆张格尔叛军、天地会起义军、天理教起义军、太平军等作战,是清军绿营中第一流的名将。 去年,太平军自永安突围,去向不明。向荣凭多年作战经验判定太平军要进攻广西首府桂林,于是率领大军星夜驰援桂林,赶在太平军前一天到达桂林。太平军终究不敌向荣,折戟桂林城下。 然而,因向荣与满将乌兰泰不和,钦差大臣赛尚阿偏袒乌兰泰。向荣守卫桂林有功,不仅未得到赏赐,反而得到处分。向荣一气之下称病,赖在桂林不出,坐视太平军北上湖南。 清廷革去向荣提督之职。但他在军中威名素著,和春等其他满人指挥不动他的部队。所以清廷并不能真正惩罚他。 直到太平军进逼长沙,形势严峻,向荣不得不再次出山,以“已革提督”的身份指挥全军,而全军膺服。 正因为水陆洲、牛头洲位置紧要,敌我必争,向荣便紧跟太平军之后,进驻了水陆洲。 太平军驻牛头洲,清军驻水陆洲。两军对峙,一场恶战又要爆发了。 吴捷已与张国梁、江忠源等清军名将交过手。所谓的名将,亦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向荣年近六十岁,已经垂垂老矣,又怎是吴捷等人的对手? 31日,向荣所部三千清军进驻水陆洲,急于寻找太平军主力决战。按理说向荣久历战阵,应该十分谨慎才对。只因在长沙城下,清军凭借坚城、火器、人数的优势打了几场胜仗,向荣信心大涨。 加之向荣在西岸顿兵日久,被石达开牵着鼻子走,早就想找到太平军主力,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正面战役。 太平军的部署是,以吴捷的一千五百人正面迎击清军,引诱清军进入牛头洲。李开芳的一千五百人埋伏在牛头洲的密林中,只等清军进入牛头洲,便出而击之。石达开自率五百亲兵坐镇后方,充作预备队。 吴捷先派徐琛带领十余骑兵冲抵清军营前,扮作太平军斥候,抵近侦察清军营垒。 向荣起先十分谨慎,派一队清军骑兵出营驱赶。但徐琛的骑兵就像牛皮癣一样,不仅不走,反而主动挑战清军。清军使用火器胡乱射击,对徐琛等人无可奈何。 向荣大怒,率领大军越过水陆洲与牛头洲之间的浅水,进至牛头洲北端。 乘着清军渡水之机,吴捷派康可铨率领一千人上前迎敌。清军总兵马龙看到太平军人少,亲率部下进攻。双方各依枪炮,互相轰击。这马龙曾在郴州荷叶坪大败,也是待罪之身,急于立功,以便拿去头顶的处分。 太平军佯装不敌,向牛头洲南侧撤退。清军大受鼓舞,率军向前追击。追至牛头洲中间位置,吴捷埋伏在树木里的五百人出击。 马龙猝不及防,当场被枪炮命中数十人,但他仗着人多,死战不退。 向荣老谋深算,早就留有后手,仍有一千预备队留在身后,即王家琳的一千豫兵。向荣令王家琳出击,吴捷所部太平军不敌,纷纷溃退。 吴捷在身后急得跺脚,急令亲兵牵过战马,就要亲自上阵。这时,侍卫王杉急忙谏言道:“大帅,你不是答应过副帅,不再冒险亲临险境吗?” 吴捷骂道:“势急矣!快把战马牵来!” 王杉瑞三争辩,最终不敢违拗吴捷命令,只好乖乖把战马牵给吴捷。一队亲兵护卫着吴捷,跟着主帅加入战场。 清军人多,太平军败象明显,纷纷向后溃退。石达开见状,把自己的五百亲兵投入战场,吴捷又拼命招呼败兵,总算稳住了局面。 但清军火器先进,向荣的部下多是老兵,颇为凶悍。太平军渐渐不支。 吴捷心中着急,把李开芳问候了一百遍:“都什么时候了,你的一千五百伏兵呢?再不来,我和翼王就要溃败了!”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一队太平军突然从牛头洲北侧冒了出来,截断了清军的退路。 原来,李开芳见清军倾巢出动,便随机应变,改变了预定计划。他把兵力分成两半,一半绕至清军背后,截断清军退路,另一半按计划冲入清军中军,把清军截成两半。 太平军士气大涨,分头合击,穷追猛打清军。 清军马龙部率先溃退,却被吴捷追上,马龙本尊亦被乱箭射死。王家琳部拼死突围而出,却被太平军阻住退路,所部士卒不会游泳,溺死湘江者达六七百人。 向荣与王家琳因为坐骑精良,仓皇逃回西岸,身边只剩数百亲兵而已。 第55章 抢收晚稻 太平军在牛头洲取得大捷,几乎全歼向荣的部队。太平军占领水陆洲、牛头洲,在湘江东、西岸之间来往自如。 清军自此一蹶不振,只得从东岸调来大军,在西岸结营固守,丝毫不敢出击。 由于长沙久攻不下,西岸重要性日渐凸显。眼见清军调来重兵,太平军也及时调整战略,再从城南抽调兵力西渡,与西岸清军向荣部对峙。 湘江西岸多稻田,入秋以来,稻谷逐渐成熟。太平军收割晚稻,充实军资,又以水陆洲为依恃,联络东西两岸,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土营穴地攻城颇为有效,通过魁星楼地道炸塌城墙,林凤祥、秦日纲部太平军几乎攻入城内。洪秀全、杨秀清见状,不肯舍弃近在咫尺的长沙,执意在长沙城下组织第三次“穴地攻城”。 在这种背景下,西岸太平军得以抽空收割晚稻,招募新兵。 却说这天,吴捷在营里久闲思动,便带着亲兵出营视察。听说旅帅雷振邦在毛栗冲寻得一块晚稻,正带着数百人在此抢收晚稻,吴捷好奇,当即下令前往毛栗冲。 毛栗冲位于岳麓山西南四十里,周围群山环抱,中间有一块千亩大小的盆地。盆地内都种有稻谷,因为四面环山,所以气温比外面低些,稻子也熟得晚。 吴捷骑马翻过山岗,来到毛栗冲,只见面前上千亩良田,太平军和当地农民正在抢收晚稻。晚稻已经成熟,谷粒饱满,金黄的稻穗低垂着头。秋风习习,送来新稻的香味。 今年是个丰收年。这里的稻田绝大部分都是地主家的。因为太平军和清军在长沙城外交战,附近的地主缙绅都逃进了长沙城内,农民亦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太平军多出身底层,坚持义不扰民,即使是抢收稻子,亦给农民留下足额的口粮。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太平军取得了农民的信任。 此刻,雷振邦率领太平军抢收稻子,便有不少毛栗冲的农民踊跃参与,帮助太平军收割稻子。 雷振邦得到消息,飞马来到吴捷面前,向他报告毛栗冲收稻情况: “大帅,小人于前日来到毛栗冲,便开始组织农民收割稻子。据小人仔细访查,此地有一千二百余亩稻田,张、罗两家大地主便占有七百余亩,农民自有稻田仅一百六十余亩。因此,此地农民,绝大多数都是佃农,替地主老财种田。” 雷振邦本就黝黑,此番在稻田上暴晒,更是黑成了鬼。 吴捷饶有兴趣地问道:“租子情况如何?农民负担重吗?” 雷振邦摇摇头,说:“租子相当沉重。据他们讲,平常年月,交给地主的租子有六到七成。这两年,由于天地会不断起义,民变四起,长沙城里要办团练,要修城墙,赋税都加到佃农身上。如今呀,租子已经提高到七八成了。” 吴捷叹口气道:“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呀。这么高的赋税,让农民怎么活下去?” 雷振邦本在永明县做都头,深知民生凋敝,农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令他想不到的是,毛栗冲地处长沙府,属于省城地界,此地的苛政竟然甚于永明这样的偏僻小县。毛栗冲的百姓,过得竟比永明百姓还要艰难。他说: “听农民讲,他们的日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上一代人,农民自有土地还能占到三四成。由于地主巧取豪夺,不断从农民手中收购土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如今,此地农民自有土地已经不到两成了。 “雪上加霜的是,朝廷征收田赋是以银子计算的,民间生活用度却以铜钱计算。这些年来,银贵钱贱。朝廷法定一两银子兑一千文钱,实际上,本地一两银子可兑两千三百文钱。因此呢,虽然田赋在数值上没有变化,农民实际负担竟然增加了一倍多。” 哼,这就是满清的“永不加赋”了。康熙五十一年,即1751年,当时的康熙皇帝下诏,以当时的赋税定额为固定值,后世永不增加。 但满清官员巧立名目,例如,在正税之外增加“火耗”。所谓“火耗”就是正常收税的损耗,譬如收粮过程中的秕谷、运输途中的损耗等。仅“火耗”一项,竟能高达正税的四五成。 至于银贵钱贱,吴捷也是知道原因的。他说: “十年前,华夏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战败,列强向华夏大量输入鸦片,造成华夏白银外流,白银价格也跟着飙涨。朝廷以白银计算赋税,银价上涨,农民身上的赋税也增加了一倍多。清妖官员不以为弊,反而为多收赋税而沾沾自喜。如此看来,天要亡清,挡也挡不住了。” “可不是呢”,雷振邦说道:“此地农民辛辛苦苦一样,遇到灾年自然填不饱肚子,遇到丰年,交过地租,农田家里所剩无几,同样吃不饱饭。以前,这里的精壮农民还能出去打零工,到南面不远的湘潭做搬运工。如今,洋货都改走海路了,农民无法打工补贴家用,生活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鸦片战争以前,华夏仅有广州可与外商开展贸易,是为历史上有名的广东十三行。洋货从广州北上,走陆路,全靠肩挑马驮,然后分成两路集散。 一路走湖南,从湘潭换船,走湘江、洞庭湖,进入湖南、湖北、四川等中西部地区。另一路经江西,从南昌换船,走赣江、鄱阳湖,进入安徽、江苏、山东、浙江等东部地区。 这种方式虽然原始,却也养活了上百万搬运工。鸦片战争后,洋船在华夏大江大河肆意行驶,全国贸易中心从广州转移至魔都,由此也造成上百万人失业。 明末朝廷裁撤驿站,驿站小卒李自成掀起叛乱。这上百万失业的搬运工,衣食无着,对朝廷十分不满,逐渐酝酿起叛乱的苗头。 吴捷心想:“这百万失业工人,不正可以补充太平军,成为太平军的生力军吗?” 他不动声色,问道:“这些农民中可有愿意加入太平军的?” 雷振邦小心说道:“有倒是有,但意志不坚定,犹犹豫?的。” 吴捷瞥了他一眼,发现雷振邦眼神有些躲闪。他知道雷振邦出身衙役,却对农民十分同情,反对强拉民夫。 虽然杨秀清明令太平军强拉壮丁,但不少太平军将领对此阳奉阴违,杨秀清也莫能禁止。 吴捷并不会强拉壮丁,对于吸引农民加入太平军,他自有一套方法。他问雷振邦:“你可曾下田和农民一起收割水稻?” 太平军规定,长官要与士卒同甘共苦。这个问题可难不倒雷振邦,他得意地一笑,扬起双手,抬起双腿,说:“大帅请看。” 吴捷这才注意到,雷振邦手上被镰刀磨出了血泡。再看他的小腿、双脚,上面沾满了泥土。 很显然,雷振邦亲自下田干活了。他憨厚地笑笑,说:“大帅,这地方四面环山。我们刚才在田里打到一窝野猪,足有十五六只,晚上咱们加个餐,解解馋。” 吴捷大喜,说道:“很好。走,下田去,我也帮忙收割稻子去。” 雷振邦大惊。吴捷官居监军,身份尊贵,岂能随便下田?他连忙阻拦,说:“大帅不可。此地田里多水蛭,蚊虫厉害,万一染上疾病,小人如何担待得起?” 吴捷也不理他,领着亲兵来到一处稻田,走到农民中间,和他们一起割起水稻来。 第56章 军民同欢 到了傍晚,一股肉香传遍毛栗冲。正在田间劳作的太平军和农民们大咽口水,时不时伸着头向灶房方向望去。 说起灶房,只不过是几处土制的灶台。太平军烧土作灶,以这种简单的灶具烧饭、炒菜。 太平军白天在稻田里捕到一窝野猪,炊事兵白天已将野猪宰杀干净,将猪肉红烧、烧烤、炖汤,极尽本事,做出了七八种肉菜。到了傍晚,猪肉终于出锅。 顿时,香味四处飘荡,刺激着太平军和农民的味蕾。他们都来自社会底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荤腥了。 吴捷见状,便吩咐雷振邦下令停止割稻,安排大家吃晚饭。为酬劳帮忙收稻的农民,雷振邦亦留他们吃晚饭。 饭是白米饭,取自此地收获的新米。菜只有两样,野猪肉和凉拌莲藕。饭菜看起来简单,在太平军和农民们眼里已是相当难得的美食了。 他们劳累了一天,端起碗筷就狼吞虎咽起来。有农民没带碗筷,却等不及借用太平军的碗筷,便干脆摘了片莲叶剩饭菜,使用树枝作筷子,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边吃饭菜,边满意地议论: “像咱们这种穷苦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干饭,只有逢年过节才难得吃顿白米饭。还是在天军中自在呀,白米饭管饱,大家敞开肚皮随便吃。” “咱加入天军,不就顿顿吃白米饭了吗?我倒觉得,天军乃戏文所唱的王者之师。你看它上下平等,大官和小兵一起下田劳动。他们又怜惜百姓,凡事都不扰民,日后就算得不了天下,也能找块地盘称王称霸。” “可不是呢,天军在咱长沙府也盘桓两个月了,打了多少胜仗。你看那官军,虽然人多势众,却像个缩头乌龟,躲在长沙城内不出。” “说起官军,我就恨得牙痒痒!上个月,北方来了伙客兵,说是帮助巡抚大人守卫长沙的。他们不敢战斗,却跑到咱们毛栗冲耍威风,光天化日之下,挨家挨户抢劫,还说什么‘助饷剿匪’?” “听说呀,咱们这还好。隔壁山坳里来了伙苗兵,嘿,竟扮作土匪把地主老爷绑了,勒索了好多银两!” “我看呀,这满清气数已尽,将来得天下者,必是咱们眼前的天军。” “老弟,我要是你,我就加入天军了。你看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如何脱得开身?” “老哥,天军好是好。可咱几辈子都是农民,从未上过战场。做天兵固然能吃饱饭,可真要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咱还真有些害怕。” “可咱现在怎么办呢?租子这么重,交完租还剩多少粮?哪能养活得起一家子人?以前还能去湘潭做搬运工,卖卖力气。如今连搬运工也做不得了。你说,咱该怎么办?过了春,咱们吃什么?” “罢了!我决定了,就此加入太平军,反正我没了爹娘。” “你,你,你可要三思呀。你虽没了爹娘,可你还有个大哥呀。你入了天军,官府追究起来,你大哥一家怎么办?” “这,这……哎!” …… 吴捷在农民中间不时穿梭,借机听取他们的谈话,了解他们的想法。 他很想招募这些湖南山民加入太平军。湖南人吃苦耐劳,骨子里有股“霸蛮”气,是当兵的好料子。 日后,曾国藩创建湘军,专门到湖南山区招募质朴山民,终究练成一支劲旅,成为太平军的强敌。 从他们的谈话中,吴捷不难知道,这些山民还是想加入太平军的,只是还存在许多顾虑。 再看太平军士卒们,也是十分快活。虽然白天在稻田里忙活了一整天,但他们远离老营,不必忍受各种军纪规定,晚上又有肉吃,真实一件天大的乐事。只见他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议论道: “你们觉得今晚最好吃的什么?野猪肉?不对!凉拌藕片?不对!新鲜稻米?不对!告诉你吧,今晚最好吃的东西是盐!” 众人纷纷埋汰他:“嗨!盐只能佐味,哪能算吃的!” 那士卒十分不服气,说道:“盐不算吃的?我问你,你多久没吃到盐了?答不上来了吧?自从清妖封锁油盐,我可是连续小半个月没吃到盐了。虽然每隔几天能尝到些盐味,却极淡。害得我浑身没力气,吃饭涩嘴巴,舌头都要长毛了。” 这话说得是事实。在当时的华夏,盐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由国家专买专卖。但官府管不好盐政,只好把食盐买卖委托给盐商。盐商故意抬高盐价,很多贫苦百姓穷得连盐都吃不起。 为对抗太平军,清军严密封锁物资。太平军只得花高价购买盐、油、药品等物资。 这个太平军士卒论及食盐,说到了众人心坎里。想起前段时间的苦日子,众人不禁感叹道: “可不是!前段时间没有盐吃,我见厨子跑到厕所刮土块,从中炼盐。现在想想我都要作呕!” “你还作呕,我见你吃得比谁都欢!” “哈哈哈!亏得监军大人在牛头洲打了胜仗,咱们打垮了清妖。在这儿,咱们白米吃,有肉吃,还有白花花的盐、香喷喷的油,甭提多快活了! “就这,你就满足了?待日后咱们进了小天堂,床上抱着娇妻,地上跑着大胖小子,你才叫快活呢?” “哈哈哈……” 看着眼前军民同欢的样子,吴捷十分高兴,把太平军、农民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道: “诸位太平军兄弟、湖南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承蒙大家帮忙收割晚稻,天军收获了许多稻米。这些稻米都是地主老财的不义之财,天军取之作为军粮。为了感谢诸位父老乡亲的帮助,我决定分给大家一千五百石粮食。等过两天,稻谷全部收完,即行交割。” 此话一出,底下议论纷纷,山民们欣喜若狂。一千五百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整个毛栗冲约有三百户人家,约两千人。一千石粮食,平均分下来,每家可分五石粮食呢! 精明的农民立刻计算起来。毛栗冲约有一千二百亩田,平均亩产稻米三石多,年产量在四千石左右。太平军一下拿出一千五百石粮食给大家,不可谓不大方矣! 换了地主,能分给农民一家两石粮食,农民就要感恩戴德了。太平军如此大方,农民怎么不欣喜若狂呢! 但他们兴奋之余,立马有了新的担忧: “大帅,你们可千万不能走呀。若你们走了,没人给我们作主。地主老财杀回来,抢夺我们的粮食,我们该如何是好!” “可不是!地主老财都是十恶不赦的混蛋,若他们杀了回来,抢走了我们的粮食,我们还有活路吗?” “天军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只恨我们无能,敌不过地主老财的团勇。我们恳求天军留下来,保护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 不知是谁带头,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恳求,农民们纷纷跪了下来,乞求太平军留下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吴捷十分抱歉,惭愧地说:“各位父老乡亲请起。实不相瞒,天军长沙顿兵已久,是否能打下长沙,我也不好说。若能打下长沙,我们自然会留下来保护大家。若打不下长沙,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带兵去其他地方了。” 农民们一听,更加群情激愤,一会儿咒骂清妖,祈求太平军打下长沙,一会儿痛苦流涕,乞求太平军务必留下来。 这时候,不知是谁大声喊道:“干脆,咱们加入天军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农民纷纷说道:“对,加入天军,打倒清妖!” 吴捷等这句话好久了,他趁机说道:“对,乡亲们,大家何不加入天军呢!我们天军主张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钱同使,跟了天军,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我们不仅欢迎精壮青年加入天军,也欢迎妇女、儿童、老人加入天军。 “在天军,人人都能尽其力,人人都能尽其才。人活一世,就当轰轰烈烈,在天地间留下英名。大家何必留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地主老财的盘剥,忍受清妖的压迫呢!” 吴捷话音刚落,农民们情绪激动,纷纷喊道: “大帅说得对!反正咱们也活不下去了,就此加入天军,轰轰烈烈地活一场。” “以前都是清妖压迫咱们,咱们也要拿起武器,顶天立地做人,堂堂正正当兵,对抗清妖!” “咱们携家带口加入天军,一家人俱得饱暖,何其幸运!” …… 第57章 驯服烈驹 次日,毛栗冲的百姓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加入太平军。整个毛栗冲约有两千人,此次加入太平军的就有一千两百人,主要以无田佃农、搬运工人为主。 吴捷初步估计了下,除去老弱妇孺,自己大概可得四百精壮。他的部队经过多次战斗损耗、多次补充新兵,此刻有一千六百人,加上这波新兵,可得两千人。一军两千人,在太平军中算是相当可观了。 一上午,整个毛栗冲里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不用说,那是农民们在收拾家当,准备到太平军营中投军了。 反正都要走了,大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村里最大的两户地主宅子也烧了。这两家地主都已到长沙城内逃难,只留下少部分仆役看管。 雷振邦率军到毛栗冲后,照例把地主家的粮食、油盐、细软等搜罗一空,晚上亦在地主家休息。 农民们要投军了,想起平日地主作恶多端,又找不到地主家的田契、租约,干脆把地主宅院烧了。 吴捷昨晚就住在地主大宅里,眼看农民要放火,他也不阻拦,反而夸奖农民们的勇敢。如此一来,本来不愿加入太平军的农民们担心地主报复,也干脆加入了太平军。 几百年来,这些一惯逆来顺受的农民们终于硬气了一把,趁地主们不在,借太平军为他们撑腰,造了一次反。 熊熊的大火吞噬了地主家的财产,也点燃了农民们心中的怒火,激起他们反抗压迫的激情,也断了他们的退路。 这时,后院传来烈马狂嘶的声音。吴捷起先并未注意,这一个上午,由于农民们要背离故乡,又是牵牛宰羊,又是杀鸣烹狗,村子里到处都是牲畜叫唤的声音。 但那烈马狂嘶的声音越响越烈,竟如虎啸山林,声音直上云霄,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那烈马的嘶鸣,如悲愤,如狂怒,如倨傲,直入吴捷心扉。看来是匹好马,吴捷正缺一匹好的坐骑,当即走向后院,向那嘶鸣声寻去。 到了后院,只见三四个太平军、七八个农民正围着一匹公马驹。那马驹身上没配马鞍,只有一个简单的缰绳,已被众人逼到了墙角。 但见它身高六尺,浑身深栗色毛发,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油光锃亮。 两眸大如铜铃,如两颗大水晶,闪出幽光。鼻孔喷出热气,不时打出响鼻。身体修长健壮,没有一丝赘肉。四肢有力,焦急地刨着土地,脚下已被它刨出几个土坑。 再看它的马蹄,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指甲,显然好久没有修剪了。 它性子暴烈,众人不敢靠前紧逼。看到太平军手里有明晃晃的长矛,它亦不敢再逞性行凶。 吴捷来了之后,在场的太平军和老百姓纷纷向他下跪。有个伍长模样的太平军小卒说道: “禀告监军大人,小的见这匹马驹是匹好马,本想献给大人。无奈这马驹甚是暴烈,小的不能驯服。” 吴捷让大家起来说话。说也奇怪,那烈马仿佛通人性一样,一开始还焦躁不安,看到吴捷来了之后,竟也安静了下来,小心看着众人。 有个农民壮着胆子说道:“大帅,这位马驹甚是暴烈,曾经在村里踢伤过数个村民。它是这家大地主家的马驹,主人经常放任它到田家吃庄稼。我租种地主土地,禾苗亦被此马偷吃,小的上去驱赶,竟也被这马驹踢伤。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小的们要投军了,特来找这马驹报仇。” 想不到,这个马驹竟还是村里的祸害呢! 再看那马,听过农民的小报告后,仿佛知错了一样,垂着头,一动不动。 吴捷看了心喜,心想,正可拿它做坐骑呢!他问道:“这马驹看起来不俗,不知道什么来历?” 一旁刚好有个地主家的仆役,他已受太平军裹挟,加入了太平军。他说: “大帅,这匹马驹,确实有些来历。有一年,我家老爷,不对,是清妖,到湘西收购药材。那清妖相中了一匹母马,以三十两银子的高价从苗人手中买来。 “清妖又到长沙城里求告绿营的千总,用军营里的种马和母马相配,产下了这匹公马驹。如今,这匹马驹已经三岁了。我家清妖对这马驹十分宠爱,放任它到村外啃食庄稼,让它也养成了暴烈不驯的性子。 “除了我家清妖,这马驹谁的话也不听,谁都不能近前。也因着这个缘故,这马驹直到现在也没有骟。最近大概到了发情期,性子尤其暴烈。 “几个月前,城里的清妖备战,把我家那匹母马也征用了。他们本来也看上了这匹马驹,却制服不住它。我家清妖也去长沙城里避难了,没人管它,指甲疯长也没人管。但小的想,这马也许是个好苗子,骟了它的卵子,不失为一匹好战马。” 所谓骟,就是待公马驹一岁半至两岁时,割去公马的卵子,只留下杆子。 马虽是人类驯服过来的,但公马性子甚烈,若到了发情期,更加暴烈难制。 割去卵子的公马,也就是“太监马”,也称“骟马”。骟马相比正常的公马有诸多好处,譬如体型更大、不易生病等。最重要的是骟马吃苦耐劳,更易驯服,非常适合作战马。 古往今来,不分中外,各国均使用骟马做战马。冷兵器时代,战马就如后世的坦克,机动性强,冲击力大。 满清以骑兵得天下,八旗虽然腐化堕落,却仍有僧格林沁部等精锐马队。 吴捷的陆军中,已有土营、火器营等兵种,虽然人数很少,毕竟已经孕育了火种。建立骑兵,也是日后所必需的。现在,不说建立骑兵,作为一军主帅,吴捷总得有个好的坐骑吧。 眼前这匹三岁的公马驹,不正可以充任自己的坐骑吗?英雄可以没有家,却不能没有宝马! 吴捷计议一定,当即说道:“这匹烈马桀骜不驯,只因自视甚高,不肯轻易委身于人。诸位,你们可知如何驯服它?” 在场的人纷纷发表意见: “依我看,应该拿些精细谷子、新鲜禾苗、甘甜清水,以美食引诱烈马,使其感受天军的恩德,从此甘心为天军卖命。” “不对,应当乘其不备,骟掉它的卵子,挫掉它的锐气。” “这哪成?它如此暴烈,你如何能靠近它?稍一靠近,就被它踢伤,谈什么割卵子?” “确实!那就因势利导,找匹母马和它相配。咱们以母马要挟它,还怕它不从?” “嗨,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人还有三妻四妾呢,它一匹公马驹,血气方刚,喜新厌旧,给它十匹母马也要挟不了它呀!” …… 吴捷哈哈大笑,说道:“你们都错了。对付这种烈马,唯有以暴制暴。宝马配英雄,你们谁敢上前制伏这匹烈马?” 众人惶恐,既不敢称英雄,也不敢制烈马。 吴捷就要上前尝试,一旁的旅帅雷振邦连忙制止,说道: “大人尊贵之身,何须亲自上前?小人虽不是英雄,却想逞能试一试?” 于是,雷振邦一手持刀,小心翼翼地向烈马走去。 那烈马十分警惕,见雷振邦靠近,顿时抖擞精神,瞪着一双水晶般的大眼。 雷振邦知道吴捷想要这匹烈马,虽拿着刀,并不敢真正伤到烈马。他瞅准机会,一手使刀吓唬烈马,一手捡拾地上的缰绳。 谁知,那烈马并不畏惧,猛然长嘶一声。它爆发力惊人,虽原地不动,却有两只前蹄弹起,宛如要站立一样。它以两只前蹄上的指甲为掩护,踢掉雷振邦手中的大刀。 雷振邦落荒而逃。 吴捷心中大喜,嘴里忍不住叫道:“好马儿!”他取过一条马鞭,站在原地抽得震天响。 一般来说,马都怕马鞭,尤其怕铁鞭。但那烈马一向骄纵,善于躲避马鞭,一般人都打不到它。 吴捷先令士卒手持长矛,把烈马围在墙脚处。他也不用鞭子抽马,只一手拿鞭,做出随时鞭打的模样,然后大步走向烈马。 那烈马见吴捷气势汹汹,知道他来者不善,想躲开吴捷,周围却都是长矛,不敢乱跑。 吴捷正要捡起地上的缰绳。那战马局促在墙角处,不能再跳起来踢人。它灵机一动,转而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要咬吴捷。 吴捷也不惯它,瞅准机会,一拳打在马鼻子上。烈马吃痛,连忙收回了嘴,痛得嗷嗷叫。吴捷顺势一跃而上,骑上烈马。 那马来回挣脱,不顾周围的长矛。吴捷忙令士卒撤去长矛。 烈马便在后院狂奔起来。说起来,吴捷可是第一个骑上它的马背的人。它拼命挣脱,一会儿回头咬吴捷,一会儿上下弹跳,试图把吴捷抛到马下。 吴捷手里拿马鞭,并不随意抽打它。它反抗一下,吴捷就抽它一鞭,它不反抗,吴捷就任由它奔跑。 过了一柱香功夫,那烈马在后院来回跑了十来圈,却始终挣脱不掉马背上的吴捷。 它终于认输,慢慢停了下来,认吴捷作主人。 吴捷下马,得意地抚摸着马鬓。只见它虽跑了好一会儿,却毫不气喘,亦不出汗,果真是匹千里良马。 想必它也通人性,知道吴捷是个英雄,此刻也服了吴捷,乖乖跟着主人。 吴捷将它命为“飞卢”,意为飞快,胜过刘备的“的卢”。 第58章 亲疏有别 牛头洲大捷后,太平军在西岸的兵力已经多于东岸。长沙攻防战的重心俨然已经转移到西岸来。 为方便沟通联络东岸太平军,石达开在水陆洲左右两侧整修浮桥,以木船相连,上面钉以木板,宛如平路。借这条浮桥,太平军的战马、推车在湘江两岸来往自如。 实际上,清军对太平军的围困已经失败。 11月7日,清军朱启仁、张国梁部会攻水陆洲浮桥,被太平军击败。 9日夜,清军向荣与张国梁上下夹攻,偷袭西岸太平军,再败。 10日,在长沙全权主持战事的革职钦差大臣赛尚阿,等待新任钦差大臣徐广缙接任无望。他终于忍受不住长沙的乱局,派人南下拜会徐广缙,提前向徐广缙交接钦差大臣关防。 11日,向荣再次组织兵勇夺取浮桥,几乎得手。关键时候,太平军绝地反击,再次击退清军。 12日,徐广缙抵达长沙以南数百里的衡州,在此交接钦差大臣关防,正式负起指挥前线战事之责。 湖南巡抚张亮基派江忠源到衡州请徐广缙移驾长沙,徐广缙死活不肯。 23日,徐广缙磨磨蹭蹭,从衡州到达湘潭,再也不肯北上。他借口太平军多是广西人,适应不了湖南的气候,迟早会逃回广西。因此,徐广缙要坐镇湘潭,防堵太平军南遁。 徐广缙派广西提督福兴等率军支援长沙,福兴拖延不肯到长沙。 长沙城内文武大员大失所望。随着战事转向湘江西岸,长沙城暂时没了危险。 战事急时,清军文武大员尚能齐心协力。战事缓和后,各级文武大员矛盾重重,彼此互不服气,各守防区,各保实力,丝毫不顾大局。 张亮基与向荣,是文官与武将之将的矛盾。向荣与江忠源,是正规军与民兵团勇之间的矛盾。 向荣屡次出头,屡受打击,而其他友军作壁上观,看他的笑话。 这两位文武大员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对战事渐渐变得消极起来,只求自保,不求进取。 长沙攻防战的战场主动权,就这样从清军手中转移到了太平军手中。 清军有兵勇十万人,太平军加上老弱妇孺总共五万人。太平军被清军包围,却变守为攻,重新展开一波凌厉的攻势。 11月13日,太平军在金鸡桥附近日夜挖掘地道,即将挖至城墙脚下。此时,清军也发现了危险,在城墙前面挖掘深沟,眼看就要截断太平军地道。 眼看地道马上就要暴露,太平军提前爆破。一时间,浓烟四起,等攻城太平军进抵城墙脚下,却发现城墙并未坍塌。双方一阵混战,太平军无功而返。 30日,太平军最后一次组织“穴地攻城”。洪杨二人把罗大纲、吴捷、李开芳等大将从西岸调回东岸,和秦日纲、林凤祥等大将会攻魁星楼处的城墙。 无奈,清军依恃城墙,又有兵力、城墙上的优势,太平军无功而返。是役,秦日纲的大黄旗也被清军缴获,令洪秀全、杨秀清大发雷霆。 太平军此次攻城失利,对太平军士气打击很大。从萧朝贵的先锋军算起,太平军在长沙城下顿足不前已经八十天了。全军士卒疲惫,士气低落。 洪杨二人明白,长沙城是夺不下了,必须抓紧时间撤军了。 出乎吴捷意料的是,洪秀二人说撤就撤,白天还在攻城,晚上就要撤军。军令之快,动作之迅速,实非清军可比。 撤军之前,洪杨二人为鼓舞士气,特意召集众将,给很多大将升了官。 中军帐内,洪秀全亲自主持授职仪式。他虽已在一年前称王,但在长沙城下,洪秀全才正式颁制了太平天国的玉玺,设置了诏书衙,这才有点皇帝样了。因此,此次授职也显得格外隆重。 洪秀全身着龙袍,对着下首众将说道:“诸位,今天召集大家过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为部分功臣宿将授职,二是部署撤军事宜。陈承镕,你先念一下授职诏书。” 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陈承镕侍卫打扮,深得洪杨两人信任。他虽官职不高,却可直达天听,在太平军中炙手可热。 众将屏气凝神,仔细听陈承镕念诏,生怕错过自己的名字。这一次,洪杨二人确实为不少功臣升了官。 如陈承镕擢升为伸后正侍卫,赖汉英擢升为殿右四指挥,林凤祥升为土官正将军,李开芳升为金官正将军,曾水源升为伸后副侍卫…… 在众将欢欣鼓舞之际,罗大纲和吴捷二人却十分失落。 擢升官职的名单里并无二人!不仅吴捷没有升官,就连罗大纲这样功勋卓著的大将也没有长官。 当初,在茶陵州时,杨秀清分明允诺升罗大纲为将军的。为此,罗大纲在长沙打仗格外卖力。如今,竟连个破官都舍不得给! 吴捷瞄了一眼罗大纲,发现罗大纲满脸的不服气。他已经五十岁了,在一群年轻的太平军大将中十分扎眼。 罗大纲在此次长沙之战中劳苦功高。太平军主力未到长沙时,他还总理过前军,做过李开芳、林凤祥、曾水源的上司。如今,李开芳等二十多岁的小年轻都成了将军,他却仍是总制,以后还怎么混? 就因罗大纲和自己不是出身于广西老兄弟,洪杨二人就不升他们的官?吴捷不服,罗大纲更不服! 不过,吴捷转念一想,自己还在茶陵州时,杨秀清已经升自己为监军了。现在,自己已经领有一军。这一军两千人,全都是自己一兵一卒招募来的。再看军官,副帅以下卒长以上,全都是自己的心腹,全都对自己忠心耿耿。 哼,就算洪杨二人有异心,想夺走自己的军权,不管他们换谁统领这支吴家军,都别想让吴家军跟着他走! 倒是罗大纲,不给他升官,确实说不过去。罗大纲之功劳,别说诸将比不上,就连北王韦昌辉都比不上。 然而,但凡创业,为人主者,总归要优先选用自己亲近的人。譬如老乡、亲戚、发小等,皆是可信任、可亲近之人。汉高祖刘邦的功臣宿将多为沛县人,明太祖朱元璋的功臣宿将多为淮西人,道理皆在于此。 太平军起于广西,骨干都是广西人,洪秀全、杨秀清当然要优先任用这些广西老兄弟了。 亲疏有别,用人以亲,这是亘古不变之真理。 可罗大纲就是不服气。洪杨不用自己也就罢了,竟然将李开芳等人提拔在自己前头,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别人升官,他却原地踏步,这与降职有何区别? 就因为罗大纲屡次顶撞洪杨,洪杨二人就不升他的官,在众人面前污辱他? 罗大纲气得发抖,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吴捷站在他旁边,看得分明,生怕他一时发作。这位老大哥一向脾气火暴,此刻可不是发火的时候。 若他自恃功高,当场发出牢骚,恐怕不仅要得罪天王、东王二人,还要惹怒曾水源等众将。 吴捷赶紧拉拉罗大纲的衣袖,防止他乱说话。这时候,洪秀全大概也发觉罗大纲不高兴,冷冷地看了他和吴捷一眼。他说: “诸位获得升迁,皆因平时敬奉天父,屡立战功,无需感谢朕。时间紧急,我已与东王商量过,决定今夜连夜撤军。下面,请天官正丞相秦日纲宣告撤军事宜。” 第59章 路线之争 几个侍卫抬进一副巨大的简易地图,正是湖南一带的地形图。秦日纲亲自指挥,命侍卫将地形图设置在中军帐门口处。 秦日纲地位仅在翼王石达开之下,金田起义时就获封为天官正丞相。此人之所以地位尊贵,并非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实因他对洪秀全忠心耿耿,执行命令坚决,决不打折扣,决不怀疑命令正确与否,颇有几分愚忠的色彩。 秦日纲年轻时,曾做过广西贵县的矿工,在矿工中很有威望,是个工头。在拜上帝会早期,秦日纲组织矿工早早加入了太平军。矿工很讲组织纪律,又能吃苦耐劳,对抗官军甚是得力。秦日纲也很被洪秀全等人倚重,算是“天子近臣”。 吴捷明显感受到,洪秀全开始摆皇帝谱了。以前,类似于这种紧急会议,一般都由他或东王亲自布置,以彰显命令的权威,节省时间。 如今,他故意让秦日纲代为传达。作为天官正丞相、太平天国百官之首,秦日纲固然适合传达军令。但吴捷发现,杨秀清坐在上首位置上颇有些不耐烦,不知是看不起洪秀全,还是看不起秦日纲。 只听秦日纲指着地图,对众将说道: “诸位,根据天王指示,咱们今夜连夜撤军。白天,天军刚和清妖大战一日,清妖疲惫,今夜必定疏于防备,绝对料不到我们会撤军。散会之后,诸军立刻收拾细软物资,一更时准时出发。 “翼王已在湘江扎起两座浮桥,目前我们东岸约有两万人,天亮前就能全部渡江。渡过江后,由翼王指挥后卫军,在西岸阻击清妖,防止清妖趁机偷袭。 “由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率领一支疑兵南下,兵分多路,大张声势,假装要打湘潭。最大的清妖头徐广缙正在湘潭,得知我军南下湘潭,清军一定会中我们调虎离山之计,派出重兵支援湘潭。 “天军主力再乘机西进,经宁乡、益阳到达常德。常德本有一支清妖绿营兵,前番张亮基到长沙就任巡抚,已将这支绿营兵带到了长沙。常德附近十分空虚,天军必能袭占常德。 “天军在常德稍加休整,就一路北上,经荆州、襄阳,直上河南。天王准备定都开封,然后派出精兵直捣燕京。只要夺了燕京,清妖群龙无首,天军号令天下,四方传檄可定矣!” 秦日纲说完,底下众将议论纷纷。他说“根据天王指示”,并未提东王,可见这安排是天王决定的,东王或许并未参与。 东王杨秀清早就传出风声,说要定都金陵,怎么突然又要定都开封了呢? 也难怪,天王洪秀全一向主张定都开封。秦日纲这番部署,肯定是秉从了洪秀全的旨意。 众将从中体会到一丝不祥之感。天王、东王相争,一个是教主,一个是军师,一个掌神权,一个管军权。两人互不相让,让众人听谁得好? 东王主意多,又能代天父发声,以前总是由东王作部署。 今天洪秀全让秦日纲作部署,东王似乎并不知情。看样子,天王这是要强行定都开封了。 只是,杨秀清能代天父发话,要是天父说定都金陵,洪秀全还敢反对? 还有,洪秀全虽是天王,却并不能直接管理众将。杨秀清却是军师,可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县官不如现管,莫不如还听杨秀清的? 算了,还是不要轻易发表意见,闭上嘴巴看东王怎么说吧。 吴捷听过秦日纲的部署,不得不说,对洪秀全的战略眼光还是佩服的。 目前湘军未起,向荣等绿营都不足道,满清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抵挡太平军。若此时太平军全军北伐,直捣燕京,只要夺下燕京,满清的统治就失去了法理象征。 满清本就内忧外患,内有天地会、少数民族起义,外有列强虎视眈眈。一旦夺下燕京,各省群起响应,太平军必能摧枯拉朽,推翻满清统治。 这时,却听到杨秀清冷冷地说道: “诸位意下如何?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从益阳到常德,从常德到荆州,从襄阳到开封,只能走陆路,这可是几千里路。 “从郴州到长沙,只有六百里路。别看这短短六百里路,全军五六万人,有两三万的老弱妇孺,前有清妖截击,后有清妖追赶,咱们走得多么狼狈? “好在有惊无险,在西王、罗大纲的先锋军指引下,天军有惊无险,平安到了长沙。可清妖已经齐聚长沙,天军在此迁延近三个月,仍然打不下长沙,孤悬长沙城下,自陷险境。 “幸亏翼王渡江到湘江西岸,替大家解了困境。若徒步走几千里,到达开封,也不想想能不能到达开封。就算到了开封,再派大军进攻燕京。燕京比长沙坚固一百倍,长沙都打不下,还有信心打下燕京?怎么想的!” 杨秀清表面驳斥秦日纲,实则在批驳洪秀全。尤其是最后几句,语气强硬、倨傲,驳得洪秀全好没面子。秦日纲更是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中军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众将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敢说什么。洪秀全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来。杨秀清更加威风,说道: “我倒是觉得,益阳还是要去的。到了益阳,可以走资江水路,过岳阳,进入长江。然后顺江而下,一日数百里,清妖还能追得上咱们?长江下游的武昌、安庆、金陵等名城巨邑岂不唾手可得?” 看来,杨秀清是认准了要定都金陵。历史上,太平军正是走这条水路迅速到了金陵。 众将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有的伸出头去,试图看一看杨秀清所说的路线。 杨秀清见自己的计策受到认可,继续得意地说道: “走这条水路,关键是要得到船只,要寻到水手。我想,天军深得百姓拥护,只要咱们到了益阳、岳州,一定能寻到船只,一定能招募到水手。” 讲到这,杨秀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罗大纲,说道: “这肯定不成问题。咱们罗大纲本就出身于水军,于造船、水战、航行等无不精通。大纲,你此番在长沙劳苦功高,本该升你的官职。 “但考虑到你加入拜上帝会晚,又多次饮酒,这次只能暂时不给你升官。但我杨秀清在此讲明,只要你能找到船只、招募到水手,天军绝对不会亏待你。” 听杨秀清的话意,似乎是他主张升罗大纲官职,而洪秀全反对。 一向镇定自若的罗大纲此时也不镇定了,说道:“请东王放心,老罗一定不负重望,一定替天军找到船只、水手。” 罗大纲这样说,等于是公开站队支持杨秀清了。 杨秀清愈发得意,连续点名了几个东殿大将,要他们发表意见。大家唯唯诺诺,表态支持杨秀清的观点。 末了,杨秀清又问起吴捷:“吴捷,你熟悉长江两岸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杨秀清此时威望尚未盖过洪秀全,但凡军国大事,洪秀全都能插上话,也都要洪秀全最后拍板。 看这帐中情形,必定是洪秀全想“乾坤独断”,没与杨秀清商量,就让秦日纲传达起了命令。 杨秀清要反对洪秀全,不仅自己反对,还拉起了众多亲信大将。 但吴捷一向被人视作是东殿大将,杨秀清又对他有知遇之恩,吴捷自然不能唱反调。 他连忙说道:“微臣以为东王说得极是。天军妇孺老弱太多,而清妖人多势众,追得甚紧。要想甩掉清妖,必须以快制慢,改走水路,让妇孺老弱、辎重火炮上船。 “武昌、金陵都是名城巨邑,据之即可安置诸多妇孺老弱。而且,清妖精锐兵力都集中在长沙,武昌、金陵十分空虚,咱们以快船顺流而下,必能轻易夺下坚城。” 众将纷纷静态支持杨秀清,令他十分得意。洪秀全、秦日纲等人也讲不出反对的理由,也不便反对。 不过,杨秀清并未断然下结论,只是说道: “水无常形,兵无常态。咱们边走边看吧,到了益阳,咱再随机应变。若寻得船只,就沿资江下岳州。若实在找不到船只,岳州又有大队清妖,咱们也可以去常德。” 第60章 扬长而去 当夜,风雨大作,长沙城南的太平军冒着风雨,连夜通过湘江浮桥,撤离至湘江西岸。 太平军虽然紧急撤离,却走得相当从容,一切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太平军营中旌旗飘扬,每隔一段时间就传来一阵军鼓声,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等等,人都撤了,怎么还有鼓声呢?原来,太平军每次撤退,为了掩人耳目,都要把羊绑在军鼓前,设置机关。羊没有吃食,过段时间就要挣扎一番,由此触动机关,擂响军鼓。 敌人不知缘故,还以为太平军还在营里呢! 到了吃饭时间,清妖终于发现了蹊跷:太平军军营里并没有炊烟!但清妖胆怯,没人敢出城查看,路过的百姓也不愿为清妖通风报信。 之前,萧朝贵率军急袭长沙。老百姓中途遇到太平军,急忙跑到长沙城内向官府报信。 官府根本不信,反而说老百姓谎报军情,扰乱人心,竟将老百姓斩首示众。加上官军一向怯于战斗,勇于扰民,百姓对官军恨之入骨,不愿再帮官军办事。 到了中午,清军悬赏重金,派人抵近太平军军营。他们这才发现,太平军军营里鸟雀横飞,大军已经连夜撤离了! 文武官员们又惊又惧,毫无喜悦之情。他们深知太平军神出鬼没,不走寻常路。如今太平军尽皆撤往西岸,谁知兵锋又要指向哪里? 显然,太平军主力都在湘江西岸,往北是清军向荣的大营,往东是湘江。太平军只能往西或往南走,不管是往西还是往南,龙回潭都是必经之路。 只要清军派重兵守住龙回潭,必能阻遏太平军的出路,将太平军封死在湘江西岸。这样一来,清军以十万兵力,又熟悉地形,围困五万太平军,还是颇有胜算的。 太平军最害怕清军进占龙回潭,堵住他们的西进之路。吴捷军中诸将都十分担忧,已经做好了在龙回潭血战的准备。但吴捷告诉他们根本无需担忧,他说: “诸位尽管放心,以我看来,清妖绝对不会进占龙回潭。目前,清妖之中,向荣统兵最多,最负盛望,和天军交战最多。若清军敢进占龙回潭,除了向荣,再无别人。你们觉得,向荣会派兵到龙回潭吗?” 众将众说纷纭。 徐琛说:“清妖头向荣久历战阵,与天军连年交战,熟知兵法。我要是他,必会派大军抢占龙回潭,抢占先机,困扼天军。” 康可铨却说:“也不好说,这次长沙之战,向荣败多胜少。向荣主城外作战,张亮基主城防。眼看张亮基不敢派兵渡江,向荣缺少支援,独木难支,又怎么会主动寻战?” 吴捷眼前一亮,赞许地看了下康可铨。这时候,却听雷振邦说道: “愚以为,不管向荣是否派兵进占龙回潭,咱们都得以防万一,做好血战龙回潭的准备。向荣不敢来最好,若是来了,咱们也做足了准备,丝毫不怕他。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雷振邦的话横竖都是理,众将听了纷纷赞许。 吴捷倒不以为然,说道:“向荣虽然身负众望,但这一次,他肯定不会派兵前赴龙回潭。之前,你们也看到了,向荣多次率军孤身血战,多次损兵折将。而其他诸镇呢,纷纷作壁上观,保存实力,令向荣十分不耻。” 邹世安一直是吴捷的副手。如今,他终于实至名归,升任军帅,主管全军的日常管理、训练。他说: “大帅说得不错。清妖头徐广缙虽然令向荣节制诸将,张国梁等旧部还算听话。可其他各镇官兵都对他离心离德,各自保存实力,不肯用命。张亮基明着支持他,暗自拆他的台,长沙城内仍驻有大军,不肯派兵渡江支援向荣。” 吴捷点点头,继续分析道:“兵法云,穷寇莫追。假如向荣进占龙回潭,断了天军的归路,天军必将和他拼命。向荣兵力虽盛,却敌不过咱们五万大军,到时难免又要战败。 “以清军败不相救的尿性,向荣又要损兵折将。一旦他战败,张亮基等人要弹冠相庆,京城那些言官又要参劾他。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打呢。我可以打包票,向荣绝对不敢前出龙回潭。” 众将纷纷叹服,夸奖吴捷料事如神。 果然,向荣再三掂量,最终决定放弃龙回潭,坐视太平军从容撤退。 太平军春官正丞相胡以晄率军南下,摆出进攻湘潭的态势。 胡以晄也是广西客家人,地主出身,家境富足,比北王韦昌辉还要富裕。他武艺高强,是个武秀才,但在武举考试中用力过猛,拉断了弓弦,名落孙山,从此仕进无望。 胡家与本地大地主卓家有世仇。胡以晄名落孙山,屡被卓家嘲笑。有一次,胡以晄路过卓家,不肯下马,被卓家锁拿。卓家人剃了他半边头发,把他毒打一顿,极尽侮辱。 胡以晄愤而加入拜上帝会,倾尽家产资助洪秀全。胡以晄在太平军中地位很高,仅在秦日纲以下。太平天国定都金陵后,杨秀清地位威望渐高,威胁洪秀全地位。 洪秀全便加封秦日纲为燕王、胡以晄为豫王,试图将二人引为心腹。由此,也能看到胡以晄在太平军中的地位。 眼下,胡以晄正率领十路疑兵佯攻湘潭。 清军果然中计。湖南巡抚张亮基担心钦差大臣的安全,派和春率大军南下,支援湘潭。他还想派兵到河西追击太平军,但眼看向荣在西岸无所作为,又不能确定太平军的进军方向,只好放任太平军西进。 向荣这边,虽然不敢进占龙回潭,但也装出追击太平军的样子,以堵他人之口。他派张国梁尾随太平军,和太平军后卫军发生小规模交火,并烧毁太平军营垒数座。 太平军并不与之纠缠,率军急忙西进。 清军见太平军无心战斗,胆子便大了起来。福兴、朱启仁等纷纷带兵追击,不过都是只“追”不“击”,远远地跟在太平军后头。 正如吴捷所料,清军虽然人多,却指挥混乱,互相拆台。向荣心有余而力不足,作战偏于消极。太平军在清军重围中,从容撤退,扬长而去。 长沙攻防战历时近三个月。太平军虽未攻下长沙,却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在长途奔袭、大兵团会战、穴地攻城、搭设浮桥、灵活转进、修筑营垒等方面表现突出。 另外,太平军在郴州、道州一带招募了大量新兵,他们也在这场战役中得到了锻炼。 吴捷的部队也在这场战役中脱颖而出,虽是新军,却也可圈可点,渐渐能够独当一面,成为太平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太平军离开了长沙,也就跳出了清军的包围圈。从此,他们如鱼得水,行军作战更加游刃有余。 吴捷知道,太平军即将找到船只,浮江而下,直趋金陵。而吴捷自己,也将随太平军的暴发而崛起,成为一个名震华夏的枭雄。 第61章 重建水营 太平军自长沙撤军后,一路疾进,向益阳方向进发。 12月1日,前锋抵宁乡县。清宁乡知县齐德五不战而降。太平军轻取宁乡,秋毫无犯。 2日,太平军经宁乡趋益阳。清钦差大臣徐广缙调兵遣将,试图以三万人合围宁乡。但清军各部畏敌怯战,迟钝迁延,唯向荣、江忠源、张国梁等派兵急追。 太平军进军神速,行踪不定。清军只能望尘莫及。 3日,太平军先锋进抵益阳南岸。原本守城的铜仁协都司、益阳知县均不战而逃。 太平军兵不血刃进入益阳。 杨秀清密嘱罗大纲、吴捷,令二人率军沿资江搜罗船只,准备重建水营。杨秀清本人坐镇益阳阻击清军。 4日,向荣轻敌冒进。杨秀清抓住机会,主动进攻向荣,歼敌近千人。 至此,向荣胆寒,再也不敢迫近太平军。他只得像其他清将那样,远远地跟在太平军后面,保持一到两天的距离,决不主动进击。 却说罗大纲、吴捷二人接受杨秀清密令,连益阳城就没进,就开始沿江搜罗船只。 益阳城外本就停了不少船只,约有近百艘船。原来,长沙之战正酣时,清朝方面害怕太平军西进,早已令益阳、岳州等地官员于江面隘口设置木桩,堵塞江面。 江忠源曾在全州城外的蓑衣渡堵塞湘江,使太平军损兵折将,不得不改走陆路。清妖故伎重演,试图阻塞资江,防止太平军沿资江进入湘江,进而进入洞庭湖、长江。 资江阻塞,不少船只航行受阻,只能停泊在益阳城下。 这些船民对清军恨之入骨。船民是指生活在船只上的老百姓。船民以船为家,随波逐流,通常靠打鱼、航运养活自己。打鱼的叫渔民,搞航运的叫船户。 雍正朝以前,他们还属于“贱民”,子孙不得上岸居住,亦不得与其他阶层百姓通婚。雍正皇上废除了“贱籍”制度,船民也不再属于“贱民”。 可老百姓仍然歧视船民、排斥船民,官府也盘剥他们,向他们收取重税。 鸦片战争以后,华夏贸易中心从广州移向上海,货物改从长江集散。不少船户本在洞庭湖流域从事航运,把从广州进口的货物运往内地。如今,他们失业了,而官府依然向他们收取重税。 这些船户无奈,收入每况愈下,一家人连温饱也解决不了了。有的船户改行打鱼,却夺了渔民的饭碗,双方冲突不断。 如今,官府又阻塞了江面,害得他们无路可去,他们如何不恨官府? 罗大纲与吴捷率四千人沿资江北进。为罗大纲和吴捷带路的,是一个叫做晏仲武的船民。他已经加入了拜上帝会,对益阳、岳州一带的水路十分熟悉。 晏仲武在船户中颇具威信,在他的带领下,船户纷纷响应,自愿加入太平军。 太平军走到西林港,遇到渔勇。渔勇在此设立水卡,妄图抵抗太平军。 所谓渔勇,是官府从渔民中招募的团勇。对付船民,官府的策略是拉拢渔民,打击船户。 晏仲武对罗、吴二人说:“两位大人,请听小人一言。船户与渔民有仇,这些渔民自恃有官府撑腰,一向和船户作对。小人以为,大人既然已经收编船户,就不要再收编渔民了,以免再出现争斗。” 罗大纲和吴捷相视一笑,自然明白晏仲武的意思。罗大纲说:“这是当然的。渔勇为虎作伥,替清妖办事,肯定不能原谅他们。否则,岂不是引狼入室?” 晏仲武大喜,狡黠地说:“有大人这句话,我们船户也就安心了。” 吴捷盯住晏仲武,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似的,说: “你们既然加入了天军,大家从此便是兄弟。渔勇是你们的仇人,便是天军的仇人,天军替你们出气。这些渔勇不自量力,竟敢再这螳臂当车。 “吃了午饭,咱们就出击,打垮这些渔勇。只是我要和你约法三章,此番只杀渔勇,不要杀普通渔民,以免滥杀无辜。” 晏仲武被吴捷看得发毛,连忙说道:“大人请放心。我们船户既已加入天军,自然会谨守天军纪律,绝不敢妄杀一人。” 晏仲武应答得体,做人也乖巧,怪不得能当上船户的首领。罗大纲十分满意,继续问道: “拿下西林港不成问题。只是,我听斥候讲,再往前走是临资口。清妖在临资口用沉船装载巨石,堵塞了江面,你有法子清除这些障碍物吗?” 临资口是资江与湘江交汇处,也是一处港口,水运繁忙。太平岁月,资江流域的船只下湘江、入洞庭湖,都要经过临资口。 正因为临资口比较重要,官军在此设置水卡,阻塞江面,试图阻止太平军北上。 晏仲武拍拍胸脯,说:“大人请放心,小人自小在船上长大,在船民当中小有威望。别说船户听咱的话,就连渔民里,也有不少人和咱暗中交好。那临资口有上千艘民船,小的只需借助天军大名,在临资口船民、两岸村庄中广为号召,必能召募上万民夫。 “清理这些沉船、障碍,外人看来难上加难。不是小的吹牛,对于我们船户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小的们只需一天功夫,就能把江面清理干净。唯独有一点……” 说到这,晏仲武停了下来,小心瞄了眼罗大纲和吴捷。罗大纲连忙问道:“唯独什么?不要婆婆妈妈的。” 晏仲武放开胆子说道:“小的听说有一大队清妖正在朝临资口进发……”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吴捷心想,晏仲武没有经历长沙之战,自然不知道太平军的厉害,岂会害怕这股清妖?不过他能侦知清军来袭的情报,可见他有自己的渠道,此人不可小觑。 只见罗大纲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清妖何足挂齿?我们十万天军,打清妖还不易如反掌?你只管召集民夫,只要你能清理干净江面,我一定大大有赏。” 晏仲武大喜,说道:“大人放心,一切包在小人身上。三天之内,小人必能清理干净江面。” 吃过午饭,罗大纲指挥水营,吴捷指挥陆营,水陆齐攻西林港。 太平军水营昨天才重新建立起来,只有四五十条船,全都取自益阳城下的民船。罗大纲本就出身于水寇,属下亲信多是水寇,毫不费力便建起一支临时水营。 杨秀清并未授权罗大纲重建水营。但罗大纲和吴捷深知水营的重要性,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擅自作主重建水营。他们计划夺取临资口的民船,尽快扩大水营,形成既定事实。 守卫西林港的都是些临时招募的渔勇。这些渔勇打鱼还行,凫水也还可以,却怎能抵挡如狼似虎的太平军? 战斗刚一打响,渔勇便落荒而逃,一直跑到临资口才停了下来。 太平军一路追至临资口。由于官府堵塞江道,临资口处停泊了近千艘民船,绵延四五里。 渔勇躲到临资口水卡处,和附近的绿营取得联络,妄图把太平军阻挡在临资口外。 堵塞临资口是湖北巡抚常大淳的主意。常大淳带人堵塞临资口后,便返回武昌组织城防了。他以沉船载巨石,把资江牢牢阻塞。据他估计,太平军要想清理江面,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罗大纲和吴捷乘胜到达资江口,被沉船所阻,无法前进。 这时,清钦差大臣徐广缙派福兴,提督向荣派总兵郭仁布等逼近临资口。这两部清军都不敢靠近太平军,采取“武装监视”的态度。 罗大纲和吴捷便在临资口停了下来。一要收编临资口的船户充实水营,二要等待晏仲武组织人手清理江面;三要在此等待太平军主力。 第62章 花船丽人 次日,罗大纲和吴捷为编建水营忙了一整天。 临资口停了近千条船,绝大多数都是民船。在太平军连哄再吓之下,船民大多愿意加入太平军。那些官船、驿船、盐船、富商的大船,早已人去船空,被太平军拿为己用。 趁杨秀清不在,罗大纲和吴捷大展身手,企图以这些船只为基础,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水营。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若杨秀清顺水推舟,承认水营归他们,这样最好。若杨秀清不承认,他们则截留晏仲武等水营骨干,日后为己所用。 傍晚,罗大纲和吴捷正在商议水营编制,晏仲武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中军帐。 罗吴二人停止谈话。 罗大纲问晏仲武道:“鬼头鬼脑的。什么事?” 晏仲武狡黠地笑笑,说:“大人,小人在民船里觅得一艘上好的花船。你猜里面住的是谁?” 吴捷听到“花船”二字,先是一楞,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所谓花船,便是歌妓招客之船。花船里嘛,自然住的是船妓和狎客了。 罗大纲是个**湖,一听“花船”二字,脸上立马堆满笑容。他身体健壮,虽已年过五十,仍然龙马精神,威风不减当年。 只是太平军纪律甚严,男女之防甚紧。即便是结过婚的夫妻,也要分别住在男营、女营,严禁私自约会,违禁者斩。太平军数万人,仅诸王可与妻子团聚。 罗大纲虽然发妻早死,床第之欢还是有的。不过说起来,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接近女色了。 吴捷更是个童子身,自到太平军以来,一直在忙着行军打仗,也没空想男女之事。 只是听晏仲武的话意,花船上有名妓?还是有清妖大官? 不等罗大纲和吴捷回答,晏仲武便喜滋滋地说:“两位大人肯定想不到,这花船上住着当年名震两广的彩娘呢!” 吴捷自然不知道谁是彩娘,罗大纲却心中一震。 十年前,已故林文忠公,也就是林则徐,被道光帝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广州禁烟。林则徐深知鸦片危害,对内与琦善等投降派官员力争,对外不畏列强船坚炮利,毅然到广州收缴鸦片,公开销毁。 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虎门销烟。 不列颠与华夏开展贸易,鸦片是最主要的“商品”。鸦片被禁毁后,不列颠国组织了一支舰队,与华夏开战。 第一次鸦片战争打响了。 林则徐不甘示弱,积极备战。他知道绿营、八旗皆不可恃,便大力招募团勇。 国难当前,广东人民纷纷起而响应。罗大纲当时是天地会堂主,毅然放弃“反清复明”的主张,率部下加入团勇,积极抵抗英军。 当时的广州妓女也不避世人眼光,积极投身抗英斗争。彩娘原名李彩,又称李彩娘,是当时广州名妓,亦是妓女中的抗英积极分子。 天地会英雄罗大纲,与广州名妓李彩娘就这样相识了。 听闻李彩娘就在附近花船上,罗大纲怦然心动,放下工作就要去找彩娘。 吴捷连忙阻止道:“罗大哥,咱们初来乍到,何不派人把彩娘招来?” 吴捷并不认识李彩娘,也不知道罗大纲和彩娘的特殊关系。他担心这是清妖设的局,暗示罗大纲要有所提防。 罗大纲笑了下,说:“我与彩娘有旧,也算是生死之交,贤弟无需多虑。” 晏仲武脸上闪过一丝猥琐的笑容,说道:“两位大人,小人几天前便在花船周围布了暗哨,暗中保护彩娘。小人可以确证,彩娘与清妖毫无瓜葛。她仰慕两位大人大名,特置薄酒一席,托我请大人们过去宴饮。” 讲到这,晏仲武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吴捷,说道:“除了彩娘,还有个娇滴滴的芸娘。” 罗大纲更加急不可耐,拉着吴捷走出中军帐。吴捷无奈,急忙招呼罗大纲的侍卫陈丕成、自己的侍卫王杉。两位侍卫各自带上一队亲兵,随主帅走向花船。 夕阳西下,把最后一抹阳光洒向人间。近千条民船挤在资江上,被阳光染成了橘红色。正是吃饭时节,各船次第升起炊烟,不时传来狗吠声、小孩哭闹声。 这些民船多是小船,五十吨以上的大船不超百艘。罗吴二人已经派兵进驻大船,作为水营战船。 在众多民船中,李彩娘的花船更显弱小、孤立无依。 众人在花船前停了下来。晏仲武一声唿哨,花船上露出一个探头探脑的艄公。两人对上暗号,艄公从花船上伸出一块跳板。 罗大纲等人跳上花船。陈丕成抢在前头,一把掀开船舱帘子,却见两个娇滴滴的船娘端坐在舱内。 两个船娘把目光投向陈丕成,发现一个年轻的太平军小兵。她们面面相觑,重新垂下了头。 陈丕成脸上一红,硬着头皮把船舱环视了一遍。只见里面虽然逼仄,却摆设齐全,琴棋书画样样俱有。中间一席小榻,摆了一壶小酒,四五样小菜。不知焚的什么香,让人心脾舒畅。 看来并无异样,陈丕成闪出船舱。 晏仲武低声说道:“两位大人,船上狭小,小人就不陪坐了。抱歉抱歉。” 罗大纲感激地点点头,拉起吴捷进了船舱。 二人才进船舱,两位船娘便站了起来,一个离开了席位,急切向二人走来,另一个还挺娇羞,两手扯着衣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透过烛光,吴捷发现,走过来的那个船娘年纪大些,大概三十五六,身材稍显丰腴,显然风韵犹存,但风尘气十足。这明显就是彩娘了。 站在原地的船娘年纪尚小,大概十七八岁,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低着头,吴捷看不清她的神色。她的打扮与彩娘相反,故作成熟装扮。这就是雲娘了。 彩娘一手拉住罗大纲,一手拉住吴捷,殷勤招待二人坐下。她边斟酒,边用银铃般的嗓音说道: “两位大帅莅临弊船,小娘子不曾远迎,失敬失敬,惭愧惭愧。我们两位小娘特备薄酒一席,犒赏两位大帅,祝天军旗开得胜,早日杀光清妖。” 彩娘说完,端起酒盘,先请罗大纲取酒。罗大纲笑笑,却不取酒,而是一把抓住彩娘的胳膊。 彩娘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雲娘也吓得叫出了声。 陈丕成守在舱外,十分警觉,立马冲至舱内。 罗大纲怒道:“出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吴捷也不知道罗大纲为什么会生气。难道,两人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可看样子,彩娘并未认出罗大纲呀。 哼,怪不得人们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罗大纲笑笑,盯着彩娘说道:“彩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彩娘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原以为这个太平军大将要硬来,而太平军都是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不免有些害怕。既然是故人,她也就放心了。 彩娘久在风月场里闯荡,很快便转忧为喜,说道:“大帅,小娘眼拙,看着您眼熟,却一时慑于您的威严,想不起来了。小娘自罚一杯,请大帅提示一下。” 彩娘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罗大纲笑笑,当众挽起左臂。那是广东天地会特有的纹身:一只蛟龙在海浪中翻滚而出。 彩娘和雲娘面面相觑,这太平军大帅竟出身于天地会? 彩娘仔细斟酌语句,说道:“想不道,大帅竟是天地会的英雄。” 彩娘语拙,停了下来,脸上重新堆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看来,她还是没认出罗大纲。 罗大纲大失所望,挽起另一支衣袖,露出一道半尺长的疤痕。 彩娘大惊失色,凑过身子:“你是罗亚旺?” 罗大纲本名亚旺,鸦片战争后开始武装反清,并蓄发,改名为大纲。 第63章 破镜重圆 罗大纲这才笑笑,说道:“不错。如今,我已改名为罗大纲了。” 当年,鸦片战争爆发后,不列颠舰队凭借坚船利炮,到华夏耀武扬威。林则徐在广州督战甚紧,洋人无隙可乘,改率舰队北上,连克沿海重镇,直抵天津大沽口外,威胁京师。 道光帝见状,不敢再言战。大臣纷纷转向投降派,不断参劾林则徐,认为林则徐误国可诛。 道光帝顺水推舟,将林则徐革职下狱,最终罚戍新疆。一代忠臣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实乃华夏之悲,亦堪称千古奇冤。 林则徐罢职后,主持广州战事都是些庸碌不敢战的满大臣。广州战备松懈,被不列颠人攻破。 官员怯懦,而民心不服。罗大纲等民间团勇仍然顽强抵抗英军,在三元里等地屡败英军。不过,团勇武器简陋,组织涣散,在英军、汉奸的分化瓦解、严厉打击下,最终土崩瓦解。 罗大纲那时作战英勇,一只胳膊中了枪伤,而英军及汉奸搜捕甚急,不得不躲在名妓李彩娘家中。 彩娘不惧危险,毅然救助落难的罗大纲。两人由此生出感情,算是生死之交。 罗大纲是团勇头目,被英军和游戏好友搜捕,又是天地会头领,为官府通缉。他不想连累彩娘,伤势稍好便离开了彩娘,回到广东内陆。 他乡遇故知,一向豪迈的罗大纲也激动得热泪盈眶。罗大纲问道: “彩娘,多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要不是你肯收留我,我罗大纲哪有今日?” 彩娘止住泪水,说:“大帅是英雄豪杰,虽然一时落难,也是为国杀贼。小娘能帮大帅一分力,是小娘前世修来的福分。” 罗大纲握住彩娘的手,说:“罗某当时无能,自身难保,亦不能为彩娘赎身。我后来派人过去赎你,或被清妖捕杀,或无功而返,真是惭愧。” 正如罗大纲所说,他后来曾派人潜入广州,希望为彩娘赎身,都未能成功。 这当中另有隐情,一方面,清廷防范甚严,另一方面,李彩娘知道罗大纲是江洋大盗,不肯再随他冒险。 李彩娘也不好点破,只是说:“终究是小娘没福分,不能早日侍候大帅。” 听她的话意,似乎是想委身于罗大纲了。吴捷看了眼罗大纲,发现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罗大纲说:“今日得遇彩娘,也是上天赐福。若今后能和彩娘长相厮守,也是一件美事。只是罗某一介草莽,年已五十,深恐彩娘嫌弃。” 李彩娘脸上红晕,羞得低下了头。那雲娘始终一声不吭,此刻也盯着罗大纲,好奇地瞅着他,像是要打量出来什么似的。 吴捷见状,心里已知一二,趁机撺掇道: “罗大哥一世英雄,李彩娘色艺双绝。如今,两位故知在这临资口偶然相遇,岂非天意?所谓美女配英雄,两位若能结合,必成神仙眷侣。彩娘,你就从了吧。” 李彩娘满眶热泪,说道:“小娘风尘中人,又已年老色衰,承蒙罗大哥不弃,小娘感激不尽。今后小娘甘愿为罗大哥做牛做马,诚心侍奉罗大哥一辈子。” 如今兵荒马乱,李彩娘得以投靠罗大纲,从此一切都有了着落,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四人又齐喝了一杯酒,气氛更显融洽。 过了一会儿,罗大纲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彩娘道:“彩娘,我记得你有一个姑娘,当时六七岁,如今应该也十七八岁了。我斗胆猜一下,可是眼前这位雲娘?” 那雲娘脸上一红,“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彩娘笑了笑,说道:“正是雲娘哩,正名叫李雲。雲娘,你还得感谢罗大帅呢。当年你到了缠足的年纪,为娘正要给你缠足,大帅力劝不可。你当年免了缠足的苦,如今又是天足,能跑能跳,还不赶紧谢谢罗大帅。” 自明清以来,女性缠足便成为一项陋习。在时人的畸形审美下,女性以“三寸金莲”为美。李彩娘虽是广州名妓,却是天足,虽然即使色艺双绝,终究没能成为“花魁”,至今引为憾事。 李彩娘世代贱籍,到她这一代,终于混成了名妓。她一心想让女儿超越自己,最后寻个体面人家。当时体面人家的女儿,若非缠足,也很难嫁得出去。 李雲自小在风月场中长大,十分乖巧。听过彩娘的暗示,李雲立马端起酒杯,不卑不亢地说道: “小女子敬罗大帅酒,若非罗大帅,小女也要像其他女子一样落下终身残疾了。” 听李雲的口气,似乎并不以天足为耻,反而以此为傲。在当时崇尚缠足的社会风气下,这无疑是勇敢的。 吴捷顿生好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见李雲肤白如脂,发黑如墨,一双又细又长的柳叶眉,眸亮如漆,唇红齿白,一副美人胚子。 雲娘和罗大纲对喝了一杯酒,脸上红晕,更显妩媚。 吴捷看得痴了,一时有些失态。彩娘看得分明,咯咯咯笑了起来。 吴捷大窘,也笑了起来,借玩笑掩饰刚才的失态,说道:“我觉得雲娘说得不对,不该喊罗大纲大帅。愚以为,要改口称父亲。” 于是四人大笑。吴捷趁机举起酒杯,敬罗大纲和彩娘一杯酒,说道: “罗大哥和彩娘在此相遇,既是他乡遇故知,又是破镜重圆。你们喜结连理,小弟十分高兴。特敬二位一杯酒,祝两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就这样,草莽英雄罗大纲突交桃花运,和李彩娘喜结连理。 喝过一轮酒后,罗大纲问彩娘:“彩娘,你们母女怎么也堵在了临资口?准备去哪呢?” 李彩娘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广州日渐衰落,就连十三洋行也大不如前。我们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听说魔都十分繁华,全国各地的人都往魔都去。小娘便想到魔都碰碰运气。” 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魔都地处华夏南北海岸线中央,又有长江可深入内陆,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迅速取代广州,成为全国贸易中心、经济中心。 广州因鸦片战争而衰落,连带着,李彩娘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身为名妓,彩娘多是卖艺不卖身,轻易不会委身于别人。王公贵人更是以此为奇,以得到彩娘眷顾为荣。如今,就连彩娘也赚不到钱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 罗大纲忍不住责备她道:“从广州到魔都,要走数千里。如今兵荒马乱的,盗匪横行,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再说了,就是要走,也要走海路嘛!” 李彩娘已和罗大纲结为夫妻,此刻也像夫妻互相嗔怪一样,说道: “我去魔都,不还是为了雲娘。听说那边风气开化,人们不歧视天足妇女。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正好给雲娘寻个好人家。你怪我不走海路,我也没办法。 “我寻不到走海路的门路,倒是弄到了北上湖南的关防,准备从湖南入长江,下魔都。谁知在这遇到了你,可见也是天意。” 彩娘假装嗔怪,罗大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既然已与李彩结合,雲娘的婚事也就是罗大纲的事了。 雲娘年龄已有十七八岁,放在寻常百姓家,不结婚也要定婚了。 罗大纲看到吴捷,眼前一亮。他一向直话直说,拍拍吴捷的肩膀,说道: “此刻不就坐着一个好男儿吗?” 第64章 红粉佳人 罗大纲示意把李雲配给吴捷,吴捷惶恐,连忙说道: “罗大哥莫要玩笑。吴某何德何能,怎配得上雲娘这样的天仙?” 说实话,李雲人长得漂亮,气质不俗,给吴捷留下的印象很好。她既是名妓之女,自然也是精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通的。 吴捷虽对她有好感,但若说就要配与他为妻,吴捷还是难以接受的。首先,两人刚认识没多久,彼此不熟。其次,李雲出身妓家,恐怕连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吴捷毕竟已经军权在握,总要娶个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才好。 太平军男营女营严格分开,就算是夫妻亦不得私相约会。若吴捷娶了李雲,该怎么安置她,把她放在女营? 况且,罗大纲和吴捷义结金兰,彼此以兄弟相称。如果吴捷娶了李雲,岂不成了罗大纲的女婿?从此要称他父亲? 吴捷怎么想都不合适。 罗大纲却毫不为意,对彩娘母女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吴捷别看年轻,可是个少年英雄。他才加入太平军不久,已经做到大帅,和我平起平坐了。 “你们看他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彩娘,你这次就听我的话,把雲娘配给吴捷吧。” 罗大纲说得洋洋得意,把吴捷着实吹嘘了一场。彩娘也十分高兴,仔细瞅着吴捷,越看越满意。 倒是吴捷和雲娘二人,一个忐忑不安,一个娇羞不已。 吴捷不好拂大纲好意,又不想仓促成婚,便鼓起勇气,说道:“大帅,吴某德能鲜薄,又刚与雲娘相遇,实在不敢造次,贸然辱没雲娘。” 吴捷改称罗大纲为“大帅”,这二字显得既生疏又客气。 彩娘见状,便一个劲儿朝罗大纲使眼色。罗大纲愣了一下,冷冷说道:“莫非,你嫌雲娘出身不好?还是觉得我老而无用,不堪作你岳父?” 吴捷连称不敢,说:“吴某与雲娘才认识不久,彼此不熟。假若贸然结合,日后倘若彼此不合,岂不既耽误了雲娘的青春,又辜负了大帅和彩娘的好意?” 雲娘见吴捷一表人才,心里本来欢喜得很。如今,吴捷再三推辞,雲娘也十分委屈,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哪那么婆婆妈妈的。普天之下,男女婚配哪有提前认识的?哪个新郎不是新婚之夜才第一次见到新娘?还有那些娃娃亲、童养媳、指腹为婚……” 也难怪,封建时期,男女婚姻都由父母包办。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子女要孝顺父母,就要服从父母的安排;弟弟要尊敬兄长,服从兄长的命令。这就是儒家伦常秩序,已在华夏根深蒂固,流毒近两千年。 罗大纲为吴捷义兄,自认为有权力、有责任包办吴捷的婚姻。吴捷却是现代人,脑子里有着自由恋爱的观念,更不想让罗大纲干涉他的婚姻大事。 可是,尽管心里反感包办婚姻,吴捷却是对雲娘颇有好感的。 吴捷说不出话来。 雲娘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梨花带雨,说道:“小娘不敢奢望作吴帅的妻子,只要吴帅肯让小娘作个贴身的奴婢,让小娘在这乱世里有个依靠,小娘也心满意足了。” 好个厉害的角色,好个伶俐的说法。雲娘这番话说到了吴捷心坎里,他虽不想这么快就结婚,却也想有个红颜知己,晚上帮他铺床叠被,睡不着觉时互诉衷肠。 吴捷心头一热,眼睛也跟着红了。 彩娘见状,为二人斟满酒杯,向罗大纲使个眼色。 罗大纲会意,说道:“别不好意思了,我罗大纲行走江湖,识人最准。你们两个,一看就是天作之合。来,你们喝个交杯酒,就算是……” 彩娘坐罗大纲身旁,扯了下大纲的衣袖。罗大纲微微一笑,把后面一句“结为夫妻”咽进了肚子里。 吴捷和雲娘喝过交杯酒,各自脸红不已,埋下头去。 罗大纲和彩娘高兴不已。罗大纲心直口快,说道: “喝了交杯酒,大家就算一家人了。这顿饭,也是咱们家第一次团圆饭。其他也不说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咱们两家各入各的洞房。” 四人轰然大笑,笑过之后,却各怀心事,默默扒起了饭。 罗大纲先吃完饭,拉起彩娘进了上舱客房。两人走后,吴捷才抬起头来,用炽热的眼神大胆地盯着雲娘。只见雲娘穿一袭红裙,略施粉黛,光彩照人,好一个红粉佳人! 雲娘被吴捷盯得不自在,却仍旧细嚼慢咽,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完了饭。这时,她才抬起头看着吴捷。眼前的男人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正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船舱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雲娘毫不羞涩,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吴捷也笑了起来,问道:“雲娘,你笑什么?” 雲娘笑得有些放肆,此刻仍然停不下来,说道:“我在笑,我爹爹不仅自己是个大英雄,也为我找了个小英雄。佳人配英雄,岂不快活?” 吴捷心里一怔,听罗大纲的口气,似乎雲娘并不是他的女儿呀!他脱口而出问道:“你爹爹是谁?罗大纲吗?” 雲娘撅着小嘴,说道:“我亲爹是个旗人,听我娘讲也是个王公贵族,在广州公干期间,被我娘迷得不得了,后来被人参劾,跑回燕京了。如今罗大纲娶了我娘,自然就是我爹爹了。” 吴捷心想,这雲娘果然是风月场里长大的,说话做事倒也大方。若真的娶她为妻,倒也不失为一个贤内助。想到这,吴捷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雲娘脸上一红,说道:“十八了。”她看了眼舱外,发现外面还侍立着吴捷、罗大纲的亲兵,便拉起吴捷的衣袖,说:“相公,咱们到上面说话吧。” 花船一般分为两层,下层为招待客人的客厅,可以进行琴棋书画等雅事;上层为睡舱,可留宿狎客。 彩娘这艘花船,外表朴素,以免引起歹人注意,内面铺陈华丽,上层有两间房,供彩娘和芸娘分别住宿。 芸娘的房间十分狭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盏小油灯闪烁出微弱的灯光,芸娘让吴捷坐在床上,自己坐在旁边,和他隔了半尺距离,若即若离。 两人沉默不语。 隔壁房间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不用说,那是罗大纲和彩娘的声音。 吴捷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芸娘也羞得脸红。 最后,还是芸娘打破了宁静,说道:“相公,我虽自小在岁月场里长大,但我娘对我极为爱护,一心想为我找个好人家。小娘绝不骗你,我,我……我至今还未接过客呢!” 原来雲娘还未破身。吴捷瞟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两手扯着衣袖,白牙咬着红唇,镇定中透着不安。吴捷嘴拙,突然问道:“雲娘可曾来过月信?” 雲娘的脸刷地红了,说道:“奴家前年来过了。” 当时男女平均寿命短,结婚也早,像吴捷这样二十四五岁的体面男子,早该儿女成群了。至于女到十八岁而不嫁,也要被人说闲话。 吴捷拉过雲娘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温润如玉,摸在手里,让他感觉到暖心、安心。 雲娘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吴捷,顺势歪到了吴捷怀里。 一夜缱绻。 次日,直到日上竿头,吴捷和雲娘才起床。又等了好一会儿,罗大纲和彩娘才起来。 一家人吃过早饭。罗大纲才和吴捷回营。 太平军军纪严明,夫妻都要分营别住。 罗大纲自恃年老功高,部属都是生死之交,便将彩娘藏到自己营里,严禁他人泄露。 吴捷是新晋之人,不好违反军纪。雲娘便随彩娘一起藏在大纲营中,吴捷往罗大纲营中跑得更勤。 罗大纲和吴捷两军,主帅关系紧密,上下亦同气连枝,亲如兄弟,为太平军中所少有。 第65章 洪杨又争 12月8日,太平军主力沿陆路到达临资口,与罗大纲、吴捷二人的先锋军会师。 洪秀全与杨秀清之间依然存在严重分歧。 杨秀清执意要顺资江到岳州,搜罗船只,进入长江,然后顺流而下,进占金陵。 洪秀全熟读史书,知道金陵不可恃。历史上,金陵虽是六朝古都,但据之者都是偏南东南一隅的短命王朝。 假如太平军定都开封,逼近燕京,可以造成和满清决战的有利态势。金田起义以来,太平军一路摧枯拉朽,暴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清军之所以还能抵抗太平军,主要在于满清政府可以调集资源支持清军。 满清是华夏合法的中央政府,可以调动全国人力物力财力镇压太平军。燕京是满清中央统治的象征,假如太平军攻克了燕京,满清统治也就失去了合法性,势必土崩瓦解。 以太平军当前超强的战斗力,对比满清八旗、绿营的孱弱,假若真的定都北方,太平军还是很有把握攻克燕京的。 可杨秀清不同意,一心定都金陵。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不过杨秀清对外散布消息,说罗大纲和吴捷在临资口找到了上千艘船只,在岳州还有近万艘船,可以装载全部辎重、老弱妇孺。 太平军一听找到了船,顿时士气大震。太平军投军多是全家投军,精壮男丁在前线打仗,老弱妇孺留在后军,随大部队行止。有了船,太平军就不用担心家属掉队,也不用分出兵力运输辎重了。 杨秀清还说,大军到了临资口,不一定非要坐船北上岳州,也可以坐船走洞庭湖,沿洞庭湖西岸到常德。 如此一来,全军更加踊跃,纷纷支持杨秀清。洪秀全无奈,只得同意大军离开益阳,前往临资口与先锋军会合。 到了临资口,洪秀全、杨秀清亲自过去勘查江面。罗大纲、吴捷两位先锋军首领陪同。 清军以大船装载沙石,将大船凿沉,将资江江面阻塞。这大大出乎洪秀全的意料。 几个月前,太平军在全州蓑衣渡受阻。那时,清军仅仅以木桩钉塞湘江江面,太平军尚且不能拔除木桩。如今,临资口江面布满载以巨石的沉船,阻塞更为绵密,太平军又怎能清理江面? 想起南王冯云山在全州战死,洪秀身心里浮上一层阴影。他立刻提出反对意见,说:“清胞,临资口是过不去了。我看,咱们还是西进常德吧。请你立刻通令全军,准备拔营,走陆路去常德。” 杨秀清大吃一惊,没想到洪秀全竟以此为借口西进常德。他连忙说道: “天王多虑了。你瞧这临资口,停有上千艘民船,足以安置全军老弱妇孺。还有那岳州土星港,据斥候讲,也有上万艘民船,足以安顿全军将士、运载粮草载重。这一定是天父暗中保佑,咱们可不能违背天意呀! “况且,罗大纲和吴捷已征调了上万民夫,约定明天与天军主力汇合整齐,齐心清除这些沉船。听罗大纲讲,他们一日即能清除江面,保证大军后日即能乘船北上。” 杨秀清看了眼罗大纲,朝他使了个眼色。 罗大纲会意,赶忙说道:“天王,东王说得不错。我和吴捷征调的民夫多是船户,熟悉清理沉船的办法,能在一日内疏通江面。” 他是个大嘴巴,讲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偏偏又说道:“天军可搜罗船只,顺流而下,进湘江、洞庭湖,入长江,然后夺一大城,如武昌、安庆、金陵者,以安置老弱妇孺。 “届时,天军只留一大将镇守大城,主力全师北伐。天王御驾亲征,驻河南。大军渡河,攻燕京。如此,则天下可定……” 吴捷心中暗想,罗大纲也真是个聪明人。他表面上支持杨秀清,主张乘船北上,实则在支持洪秀全。因为他主张“天王御驾亲征,驻河南”,天王既然驻河南,自然就要定都河南了。 果然,罗大纲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秀清打断了。杨秀清何其精明,不容罗大纲乱说,转而问吴捷:“吴捷,你怎么看?” 吴捷是杨秀清的属下,又是罗大纲的女婿,自然是两边都不得罪为好。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赞成洪秀全的意见的。 西进常德、北上中原,这是目前太平军可选择的最佳路线,也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罗大纲后面所说的,据大城以安置老弱,虽然稍有不同,却也是主张定都北方,以全军直捣燕京的。 然而,战略虽好,风险却最大,也根本实行不下去。首先,军权在杨秀清手里,杨秀清主张定都金陵,又能借天父树立权威。洪秀全虽是天子,也不能乾坤独断。杨秀清可以借助“天父下凡”,轻易推翻洪秀全的旨意。 在定都这个关系天国大局的问题上,杨秀清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吴捷计议已定,小心说道:“愚以为,临资口、土星港有上万只民船,天军正可乘船北上。此乃天意,违之不祥。” 吴捷知道,洪秀全、杨秀清表面在争论是否乘船,是否清理江面,实则在争论到底在哪定都。而罗大纲当着天王、东王的面,擅自谈论用兵方略,遥指定都问题,已经惹得东王不快。自己人微言轻,还是不要胡言乱语。 毕竟,洪秀全、杨秀清作为太平天国的老大、老二,哪一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洪秀全在长沙时开始正式使用天子仪制,太平军蒸蒸日上,也令他颇有些志得意满。他见罗大纲支持自己北上,吴捷又不置可否,心里更加得意。联想起杨秀清种种跋扈之态,洪秀全断然说道: “清胞,我意已决。为大局计,天军还是走常德、北上中原为好。陈承镕,传我的旨意,通知各军准备拔营,改走陆路,西进常德。” 太平天国制度,军师总揽军政大权,处理天国大小事务。但在程序上,军师做出决断后,需要承天王批准,加盖天王玉玺,以天王谕旨的形式颁行。如此,军师的决断方能在天国军政各级贯彻落实。 假如天王和军师严格执行这个程序,则两人的权力会形成制衡,天王不可妄为,军师亦会收敛,不失为一种良好的制度。 但东王身为军师,屡次以军情紧急为由,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颇令天王不悦。 这一次,天王也有样学样,直接插手军政事务,绕过军师,直接向全军发号施令。 杨秀清权力欲极强,又在历次战斗中积累了威望,野心膨胀,岂能容忍洪秀全挖他的墙脚? 陈承镕正要拟旨。一旦洪秀全的旨意下达全军,杨秀清就不好阻止了。 情况紧急,只见杨秀清摇头晃脑,也不顾地上肮脏,轰然倒地。 不用说,这又是他的拿手好戏:天父下凡! 不知哪个东殿属吏喊了声“天父老人家下凡了”,唬得众人纷纷下跪。 过了一小会儿,待众人都下跪完毕,杨秀清才慢慢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吾乃上帝!传赖媳来!” 所谓赖媳,就是姓赖的儿媳妇,说的正是洪秀全的正妻赖莲英。 洪秀全早年科举失利,得了一场大病,数月卧病不起。卧病期间,洪秀全自称“被诏升天”,见到了“天父”上帝。上帝勉励他改造人间,杀妖救民。洪秀全受此启发,创立拜上帝会,从此开始反清。 洪秀全自称在天上有个正官皇后,封号“正月宫”。他认为自己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妻子就如月亮星星一样围着自己转。 天上已有一个“月正宫”皇后了。洪秀全的正妻赖氏便不能封后,只能封为“又正月宫”。 只是,洪杨二人明明争论的是进兵方略问题、定都问题,杨秀清召赖氏过来干嘛? 第66章 逼宫 早有一个东殿承宣官,飞也似的过去宣召赖氏了。众人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吴捷明知杨秀清借天父下凡是出闹剧,可他偷偷环视周围,发现众人神情肃穆。他心里很好奇,不知这许多人中,哪个是真心相信,哪个是假装相信? 有人说过,把谎言重复一千遍,谎言会变成真的。当大家都把谎言当作真相时,谎言就会变成真理。 太平军通过饭前祈祷、讲道理、做礼拜等各种繁琐、严格的宗教仪式强化官兵宗教信仰。经过长时间的灌输,不少太平军对拜上帝会教义深信不疑。 尤其是那些拜上帝会老兄弟,他们信教虔诚。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洪秀全就是天父次子,而杨秀清确实能够代天父发声。 如今,“天父”老人家,其实就是杨秀清,严厉地瞪着洪秀全,说道: “秀全小子,尔大哥长时间不下凡了,尔是不是忘记他的教诲了?” 洪秀全的大哥就是天兄耶稣,萧朝贵能代天兄下凡。不久前,萧朝贵在长沙战死,“天兄”也就不能下凡了。 洪秀全饱尝“天父”、“天兄”下凡之苦,如今不管是谁再敢代“天兄”下凡,他也不会承认了。 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洪秀全自己。当年,南王冯云山被捕入狱,洪秀全害怕受到牵连,远走避祸。拜上帝会人心涣散,眼看就要散伙。关键时候,杨秀清借天父下凡、萧朝贵借天兄下凡,不仅稳住了阵脚,还壮大了队伍。 洪秀全归来后,不得不承认既成现实,追认两人确实能够代天父天兄下凡,从此在自己头上戴了副紧箍咒。 萧朝贵死后,洪秀全在伤心之余,难免也有一丝庆幸:“天兄”终于管不到自己了。现在,“天父”重新提起“天兄”,洪秀全不敢怠慢,赶紧说道: “小子知错,小子时刻记得天兄的教诲。” “天兄”多次下凡,洪秀全也不知道“天父”指的是哪件事。 却听“天父”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语调,继续说道:“尔大哥多次教导你,要爱护妃嫔,保持家庭和睦。尔还曾记得?” 原来是宫闱私事。“天父”的话说到了洪秀全的痛处,他不得不惶恐地说:“小子知错,小子一定改正。” 却听“天父”接着说: “秀全小子,蒙朕开恩,许尔有许多娘娘,亦有许多天金。尔是人间天王,总要明白是非,不能仅听娘娘之言,不听天金之言,亦不能只听天金之言,不听娘娘之言。” 洪秀全的女儿称“天金”。“天父”这般教导,是要洪秀全不能偏听偏信,只宠某个娘娘或女儿。而他的妃嫔和女儿们互相争风吃醋,已经弄得洪秀全不知所措了。 吴捷在心里想笑,却不敢笑。这洪秀全虽然不许别人夫妻团聚,自己却有许多老婆。金田起义前,洪秀全就有十五位妃嫔,永安称王时,得三十六位妃嫔。 一路过道州、郴州、益阳,洪秀全又纳了许多妃嫔。许多太平军大将深知洪秀全这一嗜好,屡屡搜罗美女,贡给洪秀全,以得洪秀全褒奖。 对此,洪秀全统统来者不拒。 可惜,洪秀全妃嫔太多,自己又管不好,弄出了许多家庭矛盾。娘娘之间争风吃醋倒是小事,洪秀全性格暴戾,屡屡虐待妃嫔。 这些妃嫔忍无可忍,时不时就向“天父”、“天兄”告状。而洪秀全所作所为,确实也“有碍观瞻”、“有伤国体”。 杨秀清、萧朝贵在百忙之余,经常得借“天父”、“天兄”下凡,调节洪秀全的家庭矛盾。 譬如,洪秀全与原妻赖莲英关系不睦,两人经常打架。洪秀全下手很重,经常把赖莲英打得半死,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又想把她休掉。 赖氏族人众多,全都加入了拜上帝会,兄弟赖汉英还是太平军重要头目呢。洪秀全要休正妻,岂不会惹得赖氏一族反目? 就算洪秀全不喜欢赖氏,也不能这样胡来呀! 于是,萧朝贵就曾借天兄下凡,要洪秀全“慢慢教导赖氏,不得打死她”。 “天父”当着众人的面揭洪秀全的家丑,令他羞愧难当,只得连声喏喏。 这时,赖莲英来了,跪在洪秀全旁边。 “天父”对赖莲英亦不客气,说道:“赖媳,尔是秀全小子正妻,要管好后宫里许多小婶。尔要教导她们尊重秀全,若有嫌弃、怠慢秀全者,不拘哪一个,云中雪飞。” “天父”这话,意思是许多妃嫔不敬天王,要赖媳管好她们,不然就“云中雪飞”。“云中雪飞”是太平天国的一种酷刑,即斩首。“云中雪”是“天父”赐给洪秀全的长刀。 这话看起来是让赖莲英管好后宫,实则在当面羞辱洪秀全。洪秀全你不是妃嫔多吗,可惜她们并不尊敬你! 赖莲英连连叩头称是。 “天父”教训完儿媳,接着教训儿子,说道:“朕准你收纳许多妃嫔,可你要爱惜她们,须知她们也是朕的女儿。” 看着杨秀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吴捷心中暗笑不已。可杨秀清接下来的话,吴捷就笑不出来了。只听他接着说: “众娘娘尽心侍奉尔,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尔倘若生气,要从宽教导,不可用靴尖猛踏娘娘,恐娘娘身有喜事,坏了胎气。 “若娘娘身有喜事,或来了月信,要开恩免其服侍,准其休息。若娘娘惹怒了尔,总要待娘娘分娩过后再行治罪。秀全小子,尔可明白?” “天父”说了一大堆,可谓苦口婆心。只因洪秀全虐待妃嫔太甚,屡次造成妃嫔流产,军中也议论纷纷。“天父”如此苦心教导,洪秀全哪敢分辩? 杨秀清在后宫问题上做足了文章,把洪秀全弄得灰头土脸。这时,“天父”转而问道:“秀全小子,天军从广西到湖南,只凭一双铁脚掌,碾转数千里,可曾辛苦?” 洪秀全见“天父”换了话题,精神一震,答道:“十分辛苦。” “天父”又问:“尔是坐轿,还是走路?” “天父”话意不善,洪秀全气沮,说道:“小子是坐轿。” “天父”提高了声调,怒道:“尔坐轿,哪知士卒走路之苦?朕如今在资江、湘江、长江上留了许多民船,尔如何不坐?” 吴捷恍然大悟,杨秀清先召来赖莲英,在后宫问题上羞辱洪秀全。待压服了洪秀全,杨秀清再逼他同意乘船北上,直趋金陵,洪秀全还敢不从? 果然,洪秀全没了脾气,丧气地说:“小子有眼无珠,不知天父作此安排。” “天父”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说道:“尔尽管放心,朕在水上为尔留足了船只,资江上有,湘江上有,洞庭湖里有,长江里也有,尔皆可取来用。” 洪秀全鼓足勇气,问道:“小子看临资口上都是清妖布置的沉船,担心天军无法通过。” “哼”,“天父”轻蔑地说道:“尔尽可放心。朕自有安排,保尔等顺利通过临资口。” “天父”停顿了一会,威严地在众人中扫视。待发现了罗大纲和吴捷,他不怒而威地说: “罗大纲、吴捷,朕着你二人清理临资口沉船,限你二人于后日卯时初完成任务。否则,杀无赦。” 吴捷有把握准时完成任务,可听过“天父”的威胁后,他还是有些畏惧,有些抵触。 当着众人的面,他和罗大纲齐声说道:“请天父放心,小人保证完成任务。” “天父”很满意,说:“通过了临资口,尔等下岳州,入长江,直趋金陵,然后布告四方,问鼎中原。如此,方能宽慰朕心。” “天父”虽没明说定金陵为国都,但其意昭昭。洪秀全等人也只能唯唯诺诺,轻声附和。 “天父”十分高兴,对众人说:“很好,尔等要尽心用命,齐心杀妖,早日进入小天堂享福。朕回天矣!” (太平天国讳字极多,如心改为草,火改为炎等。“尽心用命,齐心杀妖”应为“尽草用命,齐草杀妖”。为语句通顺,方便读友阅读,本书仍用本字。) 第67章 百年老炮 众人散开后,吴捷和罗大纲立刻让晏仲武集合民夫,又动员了数千士卒,连夜疏浚临资口江面。 清妖原本估计,太平军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疏通江面。在广大百姓的踊跃支持下,太平军仅用一天就清理了沉船障碍,使江面恢复了畅通。 吴捷再次认识到,战争的伟力来自百姓。只有依靠百姓,为了百姓,才能打赢战争,才能鼎定天下。 清军在临资口堵塞江面,沉船是强征而来的,赔给船主的钱很少。他们挑拨渔民和船户相斗,阻塞江面断了船户的生计。他们不敢和太平军战斗,却对船户如此凶残,船户岂不恨他们,又怎会不激起民变? 太平军义不扰民,辎重粮饷都取自于缙绅富户;军纪严明,擅自闯入民居者就要斩足。他们疏浚江面,固然是为了方便自己作战,但客观上也在为民纾困,有利于民生。 公道自在人心。吴捷和罗大纲得到船户的支持,迅速疏通了江面。然后,他们继续充当先锋,兵分两路,罗大纲走水路,吴捷走陆路,急向岳州进发。 岳州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扼守洞庭湖和长江,是武汉三镇的门户。太平军进占岳州,又有民船加持,可以迅速进入长江,进逼武昌、金陵。 可以说,一旦太平军进入长江,就如蛟龙入海,再也没有力量能制伏他们了。 此外,岳州一向繁华富庶,船运发达,是两湖地区稻米、木材、油盐等重要物资的集散地。太平军进占岳州,可以补充物资,休整部队。 正因为岳州如此重要,吴捷一直担心清军会在此布置重兵。 事实上,岳州的城防确实比益阳牢固,城内外有绿营正规军一千余人。若他们据城固守,也能抵挡太平军一段时间。 但岳州守军和益阳守军一样脓包。太平军还没到,岳州知府、绿营将官率先畏敌潜逃。士卒也上行下效,一千余正规军顿时作鸟兽散。 12月13日,太平军进抵岳州。 之前,清军在岳州土星港阻塞江面。土星港规模数倍于临资口,积压的民船有五六千条。 这些船多在洞庭湖、长江航行,相比临资口的民船更大更重。船户失业已久,生计艰难,纷纷加入罗大纲的水营。 吴捷、罗大纲进入岳州城后,罗大纲负责招募船户,组建水营,疏浚航道。 吴捷负责主持城防。他分派人马,占领各处官衙仓库,宣传天军主张,逼迫缙绅富户捐纳……这一套入城“程序”,他已十分娴熟。 出人意料的是,太平军在绿营武库中意外发现了三十门五千斤重的大炮。 他们喜出望外,立刻把火炮拖到校场上。火器营将士擦去炮身上的灰尘,用砂纸小心打磨炮身。 很快的,在阳光的照耀下,炮身金澄澄、明晃晃,闪出耀眼的光泽。原来,这些都是铜炮。 炮身上的铭文也出现了。铭文显示,这些大炮属于叛将吴三桂,铸造时间多为顺治年间。 其中一门铜炮尤其引起吴捷的注意,上面赫然写着“崇祯十五年十一月,镇守辽东总兵官左都督吴捐资铸造”。 这门炮还是吴三桂做明朝边将时,自掏腰包铸造的呢! 众将感叹不已。 大将徐琛说:“都说吴三桂是奸臣,先叛明,再叛清。想不到,他还能自掏腰包铸造大炮哩。” 火器营旅帅郑光聪出身火药世家,却从未见过如此巨炮。他抚摸着黑黝黝的炮口,说道: “这样一门铜炮,至少有四五千斤重。假如把这铜炮融为铜钱,也值三四千两白银呢!吴三桂肯自掏腰包铸炮,还算是个有心的大将!” “哼”,康可铨冷冷地说道:“吴三桂的钱,不还是朝廷的钱吗?朝廷的钱,不还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吗?” …… 在场的太平军将领中,有人认为吴三桂是个屡次叛主的奸臣,有人认为他晚年反清,也算是弃暗投明。 吴捷便有心在众将面前卖弄历史知识,以正视听。只听他说道: “明朝崇祯十七年,农民军领袖-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向明朝官员勒索军饷。吴三桂父亲是大明官员,也被农民军抓了起来。他的爱妾陈圆圆亦被李自成大将刘宗敏霸占。 “吴三桂时为明朝关宁军大将,正在农民军和满清铁骑之间首鼠两端。听闻爱妾被辱,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转而剃发易服,投靠满清,成为满清征伐华夏的急先锋。 “关宁军是明军中最能打的部队,吴三桂率着关宁军,从东北一直打到云南,为满清立下赫赫战功。事后,他受封平西王,镇守云贵。 “到了康熙年间,小皇帝不顾群臣反对,毅然‘削藩’,引发三藩之乱。吴三桂起兵造反,从云南一直打到湖南。可惜他年事已高,锐气已失,最终功败垂成。 “这些大炮就是当年吴三桂遗留下来的,一百年来,一直在武库中默默吃灰。咱们打下岳州,才发现这些大炮。一百年前,它们就被吴三桂用来反清。如今,天军正缺大炮。这莫非是天助我军,要我等杀妖建国?” 众将听吴捷这样说,顿时恍然大悟,士气大震。 邹世安说:“大帅说的不错,此必是天意。天父以巨炮资助我军,助我等奋勇杀妖。” 徐琛说:“是的。咱们先得民船,再得大炮。放眼华夏,再无对手了!” 郑光聪对这些大炮爱不释手,琢磨了好久,此时也说道:“这大炮使用精铜铸造,看起来像是出自洋人的手笔。虽然年代久远,但想必威力仍然不俗。恳请大帅准许,令我火器营将士先试射几下。” 火器营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试谢火炮了。吴捷允诺,又问众将道:“吴三桂早年为明朝大将,替崇祯皇帝守卫山海关要塞。他把满清八旗挡在关外多年,你们知道靠的是什么呢?” 众将知道吴捷必有高见,连说不知,请大帅赐教。 吴捷说:“当年,满洲八旗铁骑锐不可当,明军连战皆北,不断撤退,只得退守山海关、关宁等少数要塞。吴三桂的舅舅祖大寿战败投降后,吴三桂为辽东边将,所恃者唯有坚城、火器。坚城屡失,明军只能倚靠火器对抗八旗。 “然而,普通火器不能穿透八旗铠甲,只有大炮才能对付八旗。满清两任皇帝努尔哈赤、皇太级,均死于明军火炮。日后,满清成功仿制火炮,更得到大明降将孔有德的炮兵营,才压过明军火炮,最终鼎定天下。 “可惜,满清承平日久,军备废弛。一百多年来,清妖的军械不仅没有改进,反而退步了。这吴三桂遗留下来的三十门老炮,竟比现在清妖装备的火炮还要先进。 “清妖有眼无珠,不知道武库中还有这等宝贝。这些百年巨炮,皆为反清而铸。如今为我天军发现,为我天军所用,可见天要亡清,实乃天意也。” 众人欢呼雀跃。 这时,火器营将士已经制好了弹丸。他们在校场上试射火炮,瞄准城楼发炮。只听“轰”的一声,炮弹击中城楼,在城楼上轰出一个大洞。 太平军欣喜异常。 郑光聪兴奋地说:“大帅,这炮准度高,威力也大。小人真想把它们全部留下,作为火器官的看门武器。” 吴捷思索片刻,说道:“全部留下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样,咱们留下三门,装在大船上,当作火器营的家底。送三门给罗大帅,剩下的全部献给东王,让东王发配。” 众将听了难免惋惜。 吴捷勉励大家道:“你们放心,待咱们以后有了地盘,咱们也要自己办厂,自己铸炮。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还怕没有火炮吗?” 众将大喜,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68章 夺权 罗大纲对重建水营很热心。他做过水寇头领,精通水战,由他出任水营主帅,实在是众望所归。 太平军多出身于广西山区农民、矿工,缺少懂水战的人。这水营主帅,还有比罗大纲更合适的人选吗? 吴捷也支持罗大纲争取担任水营主帅。他们料定,杨秀清执意定都金陵,已是板上钉钉。太平军要想守住金陵,必须夺取上游的武昌、湖口、安庆等重镇,以屏障金陵。同时,夺取下游的镇江、扬州,切断满清漕运,再取姑苏、常州等苏南膏腴之地。 如此,金陵才能稳固,天国才能图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拥有一支强大的水营,以便驰骋长江,控制长江。 若罗大纲得任水营主帅,则可以凭水营制陆营。到时候,别说李开芳、林凤祥等陆营大将要甘拜下风,就连石达开、韦昌辉等王侯也要让他三分。 这天,罗大纲和吴捷一起拜见东王杨秀清。吴捷向杨秀清汇报岳州城防情况,罗大纲向杨秀清汇报筹建水营的建议。 在益阳临资口时,洪杨相争,杨秀清不得不借助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北上。 太平军在岳州得了五千民船、三十巨炮,印证了杨秀清的“正确”主张,也印证了“天父”的旨意。杨秀清威望飙涨,更加洋洋得意。 杨秀清不动声色地听过吴捷和罗大纲的汇报,缓缓说道:“甚好甚好。吴捷,你在岳州缴获巨炮,全军士气大涨。这几个月来,你劳苦功高,我已决定升你做个总制。命令回头补发。” 吴捷很高兴,连忙向杨秀清致谢。 杨秀清转而对罗大纲说道:“大纲,我在长沙就允诺你做将军,就升你做金官正将军吧。” 罗大纲自然也异常欣喜,感谢杨秀清知遇之恩。 不料,杨秀清话锋一转,说道:“至于你刚才建议筹建水营的事,我和天王都很认同。” 罗大纲眼睛一亮,却听杨秀清说道:“只是,我和天王一致认为,单独成立水营,还是有必要的,设置水营主帅,也是有必要的。 “但是,水营只是配属给陆营的。这水营主帅只管平时训练、管理、造船等事务。若有战事,则分拨部分水营给陆营,帮陆营运送兵马辎重。若有水战,则由战船上的陆营、水营战士并肩战斗……” 这可太出罗大纲意外了。以杨秀清的精明、眼光,怎会如此看低水营?怎会如此不明事理? 罗大纲不等杨秀清说完,就嚷道:“东王有所不知,假如咱们定都金陵,必须夺取长江控制权,必须专设一支强大的水营。若只是把水营当作陆营的附庸,充作运输兵马辎重的工具,这水营还能水战吗? “我在广东时,亲眼见到广东水师的‘红单船’,乃仿制洋人的战船,足有数百吨重,可安装数十门炮。水营必须专设专练,与陆营平起平坐。否则,水营与船户何异?若战船不坚,船炮不利,何以敌清妖的‘红单船’?何以敌清妖的水师?” 杨秀清不置可否,态度冷淡。 吴捷知道这是件大事,不仅关系罗大纲的地位,也关系到太平天国的安危。他直言劝谏道: “东王,罗大哥说得十分在理。日后,咱们必能尽占武昌、安庆、湖口、镇江等沿江城池。若水营不强,何以固守?清妖只需从广东调来‘红单船’,就能控制江面,进而分割长江,断我粮源。金陵虽城大墙高,却不产粮。若没了粮源,天军何以守金陵?” 罗大纲倚老卖老,杨秀清尚能忍受。吴捷这样的年轻人当面劝谏他,杨秀清就不能忍了。他勃然大怒,说道: “什么罗大哥!天军规矩,他是总制,你是监军,你该喊他‘总制大人’!到天军这么久了,还不懂规矩吗!别以为你们两个亲近,你就能当我面喊他大哥!你记清楚,你是东殿的人!我能升你的职,也能罢你的官!” 杨秀清尤不解气,对罗大纲说:“你前面不是主张北进河南吗?怎么又主张定都金陵了?是不是看上水营主帅这个位置了?” 吴、罗二人不吭声。 杨秀清说:“这事也是天王的意思。反正已经定下来了,就这样吧。你们走吧,我现在要忙,升职的谕令回头下发。” 晚上,吴捷来到罗大纲营中,一家四口坐下吃饭。 谈起白天杨秀清的横加指责,罗大纲仍然忿忿不已。他说:“我听说了,水营还是要建的,预备先成九个军,水兵近两万人。杨秀清准备重用唐正才,封他为典水匠,职同将军,总领水营。” 彩娘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道:“咱辛辛苦苦这么久,就这样拱手让给那个姓唐的?” 罗大纲没有理会彩娘。太平军内派系林立,斗争激烈,一时半会也跟她解释不清楚 吴捷问道:“这唐正才什么来历?” 罗大纲说:“他是衡阳人,在长江、洞庭湖上贩运木材。为人任侠爽快,倒是个好汉,在船户中很有威望,前日正领着一支船队往武昌贩米。这人也算乖巧,直接找到杨秀清,把几十船粮食都献给天军,情愿做个天军小卒。” 吴捷知道,历史上,太平军即便定都金陵之后,也不重视水营建设,从唐正才的官职上就能看出一二。所谓“典匠”是太平军中负责具体业务的官职。如“典硝匠”,负责制作火药原料-硝。 杨秀清封唐正才为“典水匠”,只是把唐正才当作一般工匠,根本就没想把水营兵权交给他。同理,杨秀清也不想让水营强大,以免威胁到陆营地位,引起众将不满。 他正要回答,却听雲娘说道:“爹爹无需苦恼。但凡历史上的枭雄,对兵权都是极为敏感的,不会轻易让给外人。我常听你讲,东王虽是军师,却只能指挥诸位大将,不能指挥大将下面的小将。 “由此看来,太平军中已经隐然形成了藩镇之势。陆营好歹还是由诸位大将分领的,如若把水营交给爹爹一人,则水营兵权将尽归爹爹了。 “依我看,东王不仅不会把水营兵权交给爹爹,也不会全部交给唐正才。他提拔唐正才,也是想着唐正才在军中没有根基,好驾驭他。因此,爹爹就不要生气了。这水营主帅之职,谁都别想拿到。” 想不到,一个柔弱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吴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问道:“雲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雲娘得意地说:“我自幼便很少出门,天天关在房里,只能读书。除了四书五经,史籍也读过不少。史书里的枭雄,可不都像东王一样,宁可损害全局,也不要部下过于强大。爹爹和相公都不是广西老兄弟,东王自然不会轻易信任你们,自然要疏远你们了。” 虽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雲娘的见识却颇不一般,三言两语就把其中的利害陈述明白了。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道:“我妄称英雄,见识还不如雲娘。吴捷小子,这下你总要高兴了吧。之前让你娶雲娘,你还不高兴呢?” 吴捷连忙称是,说道:“能得雲娘作为知己,吴捷真是三生有幸。” 大家喝了一回酒,彩娘说:“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兵荒马乱的,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至于说这功名富贵,多半要靠天意,大纲和吴捷量力而行即可。” 彩娘的话使罗大纲宽慰了不少。 吴捷说:“是的。咱们已经跟不少船户交了朋友,您又在水营上出了不少力。就算水营归了唐正才,咱们也能截留一批船只,笼络一批精干船户,量他杨秀清也不会说什么。” 罗大纲哈哈大笑,说:“你们说得都有理。反正咱又有军权,又有家室,总算英雄一场。我只是恨,杨秀清明明知道水营重要,却宁可将天国置于危险之地,也不封我做水营主帅。哎,算了。来,喝酒。” 第69章 轻取汉阳汉口 罗大纲筹建水营未成,便被杨秀清夺去了水营兵权。不过,他私自截留了五百艘大船,留作自用,并不交给唐正才。杨秀清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只好听之任之。 岳州距武昌六百里,走水路顺水,只须两天就能到达。既然已得岳州,太平军下步自然就要进攻武昌了。 12月16日,太平军进占城陵矶。城陵矶是长江边上的一座大矶,背靠长江,南扼洞庭湖,是从洞庭湖入长江的咽喉,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太平军夺占城陵矶,可以长驱直入,直趋武昌。 17日,太平军先锋军经城陵矶东下武昌。先锋军仍由罗大纲与吴捷两支部队组成,共五千人,全部乘船。 太平军兵锋直指武昌,形势对太平军出奇地有利。 罗大纲、吴捷在岳州、益阳夺得大量民船,足以承载全军。太平军可以全军走水路,顺江而下,行军速度大大加快。 清军主力还在益阳、岳州一带,他们没有船只,只能走陆路,行军速度缓慢。 石达开额外率领四千骑兵,走陆路趋武昌。他分出一千人马作后卫军,专门在险隘处阻击清军,进一步迟滞清军行军速度。另外三千人也都是骑兵,行军速度很快,清军根本追不上。 杨秀清安排石达开走陆路,并非船只不够,而是因为:一、战马不便乘船;二、有必要在陆路阻击清军追兵,迟滞清军行军速度。 武昌城防空虚,清军主力又远在益阳,根本抵挡不住如日中天的太平军。 18日,太平军罗大纲部攻克武昌上游港口簰州镇。 19日,太平军吴捷部攻克军事重镇金口。金口位于武昌上游六十里处,是武昌江防的上游门户。金口一失,武昌再无屏障。 20日,太平军先锋军抵达武昌,停泊在汉阳鹦鹉洲。 武汉共有三镇,江北为汉阳、汉口,江南为武昌。 武昌为湖北省会,九省通衢,是天下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 汉阳位于汉江西岸,汉口位于汉江东岸。两城繁华富庶,物资充沛,本可以拱卫武昌。 武汉三镇,以武昌最为紧要。而要破武昌,必先破汉阳、汉口,以剪除武昌羽翼,切断粮草供给。 罗大纲与吴捷的主要任务,就是先行占领汉阳、汉口,封锁长江,孤立武昌。 清军在整个武汉三镇只有不到四千守军。 清军方面,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是湖北境内最高文、武官员,负有防守武汉之责。两人自知兵力单薄,不能同时守卫三城,便将全部兵力收缩进武昌城,企图固守武昌,等待向荣的援军。 武昌城濒临长江,附近多条河流和江,有汉关、金沙洲、白沙洲、鲇鱼口等水路要隘。城外山岭起伏,便于设置炮台,构筑防御阵地,筑垒固守。 若清军凭险固守,未尝不能一战。但常大淳、双福认为守军兵力单薄,士气低落,将城外城防阵地全部放弃,守军全部入城。 清军走得匆忙,就连炮台都没毁坏,大炮、炮弹全都遗留在炮位上。 清军认为太平军会利用城外民居攻城,勒令百姓入城,准备在三天后放火烧毁民居。但太平军进军神速,清军提前放火,又紧闭城门,防止太平军混入城内。 老百姓房屋被毁,又不能入城,无家可归,衣食无着。他们对清军恨之入骨,不少人转而投奔太平军。 21日,太平军在长江北岸登陆,进逼汉阳。罗、吴二人兵分两路,吴捷进攻城外制高点龟山,罗大纲从正面进攻汉阳城。 汉阳城内只有八百守军,不战先溃。城内官员终于硬气了一把,知府董振铎、陕西副将朱瀚率亲兵巷战而死,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太平军轻取汉阳。 22日,罗大纲驻守汉阳,吴捷率部渡过汉江,准备进攻汉口。 没想到,汉口已无清军一兵一卒,官员亦已逃散。吴捷不战而占领汉口。 汉口是座大城,位于汉江与长江交汇处,是华夏商业重镇。城内富商云集,商栈货物堆积如山,决非道州、郴州等普通城市可比。 太平军入城前,吴捷接连发布多条军令,严令将士不得伤害百姓,不得侵占一般民居,不得强拉民夫,不得随意摊派钱粮。 将士们严格遵从号令。进入汉口后,军官都住在官衙、富户家中,各营士卒分戍城门、险隘,丝毫没有扰民现象。市民恐慌情绪很快平复,商铺照常营业,一切都秩序井然。 当天,吴捷属下军官便开始分头行动,整军备战:军帅邹世安负责收集钱粮,旅帅霍恩负责募兵,师帅徐琛负责城防,师帅康可铨负责宣传,师帅雷振邦负责访查人才,火器营旅帅郑光聪负责修造军械,土营旅帅周旻虎负责招募工匠,水营旅帅晏仲武负责招募水手…… 将士用命,对吴捷忠心耿耿。他在高兴之余,也生起一丝隐忧。 吴捷的正式官衔是炎三总制,总管东殿左七军。左七军由吴捷创办、发展而来,军帅邹世安,师帅徐琛、雷振邦等军官都由吴捷一手识拔,士卒随他出生入死。 全军将士拥载吴捷,而左七军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吴捷的私家军。 吴捷曾和罗大纲私议太平军“三大弊”,其中一大弊端是军中山头林立。即便是军师杨秀清,也只能在名义上统管全军。诸如军中的人事,多由一军总制奏明东王,由东王批准。 太平军山头林立,就算是早期广西老兄弟,也有很多派系。根据隶属关系,可以分为东殿、北殿、翼殿等;根据籍贯不同,可以分为贵县帮、桂平帮、博白帮、浔州邦等;根据职业不同,可以分为矿工帮、水寇帮、客家帮等…… 洪秀全以拜上帝会团结全军,杨秀清以严苛的军纪控制全军,实际并不能真正统一全军。 如今战事频繁,军头们在前线死战。战后,军头们自恃立有战功,奏请杨秀清论功行赏、提拔属下。就算杨秀清能代“天父下凡”,也必须照顾军头们的面子,不能过多干预军中人事。 后世常常感叹,杨秀清权势盖过洪秀全,竟斗不过手无一兵一卒的洪秀全。天京事变时,洪秀全一纸诏令,就召来千军万马,将杨秀清乱刀砍死。 一方面,这固然是因为杨秀清性格孤傲,得罪的人太多。另一方面,也在于太平军中军头林立,即便他是军师,也并不能彻底掌控全军。 一支成熟的军队,必须要完善组织架构,建立集中统一的指挥领导体制。 清军绿营各不隶属,败不相救,胜则相争。这是太平军能屡败清军绿营的重要原因。 湘军以落魄书生为军官,以同乡农民为士卒,加以军纪严明,军饷丰厚,最终打败太平军。 列强凭职业军官、先进武器,将清军打得落花流水。 而要打败列强,必须建设一支全新的军队。 当然,吴捷目前只是太平军总制,仍要遵守太平军制度。可要实现远大理想,必须未雨绸缪,提前改造部队。 他已是总制,再往上就是将军,将军就要统率多支部队了。左七军已有两千人五百人,在太平军中也算是较大的军了。 过不了多久,吴捷势必要统领多个军,左七军也势必要交给其他人统领。 身逢乱世,唯有兵权可以立身。胸怀大志,唯有改造军队才能振兴华夏。 他该如何改造左七军呢?如何保证左七军仍然忠于自己呢? 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必须从后世中寻找答案。 这是一个紧迫的命题,必须立马着手实施。 这是一个秘密的命题,必须暗中进行。 吴捷想起一个人,这件事,可以先找她商量:雲娘。 第70章 雲娘批孔 吴捷作太平军先锋,军营内外都是自己人,友军也是罗大纲。他有恃无恐,便把雲娘带到身边,让她扮作书童,帮助自己料理中军帐内事务。 此事极其隐秘,只有极个别心腹见过雲娘。雲娘亦懂得分寸,轻易不在众人面前暴露。 这晚,吴捷正在批阅军中文书。他白天在城内视察,雲娘留在帅府。吴捷交待过她,要她帮忙阅览文书,为吴捷参画机宜。 雲娘已在白纸上写下拟定的批语。吴捷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查看雲娘批语。但见她字迹端庄清秀,批语的语气、处置对策都很得当,甚合吴捷心意。 若遇到疑惑的地方,她就在白纸上打下疑问,待吴捷定夺,或者写下多条意见,以供吴捷斟酌。 最后,只剩下一份文书,吴捷颇为犹豫不决。那是康可铨奏来的,说汉口孔庙里有个老先生要绝食。康可铨准备亲临孔庙,劝说老先生不要绝食,以堵汉口士人之口。 再看雲娘的批语,上面写道:“此事断然不可,按天军旧例办。” 雲娘正在一旁看《海国图志》。《海国图志》是一本系统介绍西洋科学技术、历史地理的书籍,作者是魏源。 魏源是近代思想家,最早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张。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他毅然投笔从戎,加入抵抗派阵营,前往定海前线参谋军事。 在前线,魏源很快就认识到中西方的巨大差距,开始思索强国之策。战后,他受林则徐委托,编写了一套百余卷的《海国图志》。 这本书在国内反响平平、无人问津,流入霓虹国后,却引起巨大反响,成为霓虹国明治维新前后最重要的启蒙读物。霓虹武士人人熟读《海国图志》,将华夏引以为戒。 吴捷攻下汉口,在汉口广搜书籍,居然找到一套全新未拆封的《海国图志》。 《海国图志》煌煌巨著,足有上百卷。但雲娘读得津津有味,毫不疲倦。 吴捷轻轻打断她,说:“雲娘,你也休息一会儿。别老是看书,把眼睛都看坏了。” 雲娘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问吴捷:“相公,你见多识广。我且问你,这书里说洋人有一种煤气灯,亮如白昼,加一次煤气便可使用数天。这可是真的?” 吴捷笑笑,说道:“这确实是真的。眼下,在魔都,有些上等人家已经开始使用煤气灯了。” 雲娘感叹道:“我真是孤陋寡闻,还以为这书里说的都是小说家言。听相公这么一讲,才知道华夏与列强差距如此之大。要是咱们也弄盏煤气灯,让晚上也如白天一样明亮,该有多好!” 雲娘不知道的是,煤气灯要加煤气,煤气要用煤提炼,提炼煤要使用高温炉、高压瓶。一个小小的煤气灯,实则需要一整条工业产业链。这才是华夏最紧缺的。 吴捷不愿让她丧气,说道:“咱们早晚也会有的。待咱们坐稳了天下,也要用上煤气灯。” 雲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吴捷这才问她:“康可铨要去孔庙劝老先生,你为何要阻拦?” 雲娘放下书本,说:“奴家听说天王禁绝儒家,攻下城池便要捣毁孔庙,焚烧四书五经。康可铨去孔庙劝老先生,岂不明摆着与天王作对? “他自己作死不当紧,可他是相公的部将,别人一定认为这是相公指使的。假如事情传出去,让天王知道了,岂不让天王误解?” 这一层道理,吴捷自然也明白,可他另有苦衷。他说:“雲娘有所不知,我进入汉口以后,严格约束部下,不扰民,不害民,积累下不错的口碑。唯独针对儒家,令我颇感头疼。天王极端反对儒家,引起读书人激烈反对。 “我认为儒家有好也有坏,不该这样毁孔庙、焚四书五经,不该惹怒知识分子。康可铨出身于儒生,自然懂得这层道理,也对老先生有感情。他想劝老先生不要绝食,我又何尝不想呢?” 雲娘想了想,说:“奴家身为女子,深感这儒家虽能笼络读书人,却有相当多的恶处。不是奴家不敬相公,这儒家要求女子奴从丈夫,媳妇奴从婆婆,这是什么道理? “看了《海国图志》,奴家才知道,外国都是男女平等,女子可像男子一样工作、当官,甚至还能当国王。奴家心想,华夏落后于列强,这儒家便是一大罪因。若要振兴华夏,非罢黜儒家不可。 “假如相公不愿康可铨进孔庙,不如派人在孔庙大门上贴上封条,就说是等天王派人发落。这样,相公也能顾全康可铨的面子,也不会让汉口士子说咱闲话。至于那个老腐儒,就任他自生自灭罢!” 一番话,让吴捷心悦诚服。之前他多少有些嫌弃雲娘的出身,只把她当作侍妾。见识过雲娘的肤白貌美、聪明伶俐后,吴捷可太喜欢她了。这样的好女子,娶也正妻也不为过呀! 他不动声色,说道:“康可铨的事,就按你说的办。刚才你说儒家误了华夏,可华夏不用儒家,该用什么学说?” 雲娘想了片刻,说:“历代王朝虽然尊崇儒家,实则使用法家,这就是所谓的儒表法里,想必相公也清楚。至于使用什么新学说,奴家确实说不出来。我看那《海国图志》中,西方有讲三权分立的,可总觉得在华夏行不通。” 西方那一套理论,在华夏是行不通的,这已是盖棺定论。 1852年,卡尔·马克思34岁,弗里德里希·恩格斯32岁。马克思已经创立了社会主义理论,他虽远在欧洲,却时刻关注着华夏的太平天国运动。 然而,社会主义进入华夏,在华夏落地生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吴捷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拜上帝会是救不了华夏的,西方三权分立理论也救不了华夏,儒家、法家也救不了华夏。” 雲娘微微一笑,说道:“相公胸怀大志,奴家心里甚是高兴。只是,这挽救华夏的事,要一步一步地来,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干。咱们人微言轻,能做多少,就算多少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捷心想,自己既不是咸丰,也不是洪秀全,只是太平军中一员大将,勉强自立于乱世。在此奢论振兴华夏,确实有些好高骛远。 他说:“让我们来挽救华夏,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不过,现在倒有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和你商量。” 雲娘心里窃喜,吴捷既让她帮忙批阅文书,又向她求教问题。可见在他心目里,雲娘已是须臾不可离开了。她忙问道:“不知相公为何事苦恼?” 吴捷说:“恰逢乱世,唯有兵权在手,咱们方可自立于世,方可大展拳脚。抛开挽救华夏不说,我现在急需抓牢兵权,改造手下的左七军,把左七军打造成一支纪律严明、能征善战的新式部队。” 雲娘想了片刻,问道:“相公属下众将都是相公新手提拔的,对相公可谓忠心耿耿。奴家猜想,相公是想改革兵制?” 吴捷摇头,说:“我刚入太平军不久,实力不强,哪敢擅自改弦易辙,妄改兵制?” 雲娘糊涂了,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办?” 吴捷盯紧雲娘,斩钉截铁地说:“学洪秀全,创建政党!” 第71章 复兴会 “政党?”这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在华夏历史上,从未有过什么政党。 雲娘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魏源的《海国图志》里,曾经提出过政党。 不列颠国为当今世界最强国,即实行政党政治,由自由党、保守党轮流执政。国王没有实权,国家实权都掌握在首相、议会里,而首相、议员全部来自两大政党。 莫非,吴捷说的是不列颠国自由党、保守党这样的政党? 雲娘心中欢喜,说道:“相公说的是西方政党?例如不列颠的自由党、保守党?” 吴捷摇摇头,并不言语,示意雲娘再猜。 既然不是西方政党,那只能是华夏历史上的政党了。雲娘搜肠刮肚,说道: “华夏历史上,最像政党的大概就是明朝东林党了。只可惜,东林党人过于理想清高,讽喻朝政加剧了明末党争局面,使朝廷大针方针难以推行。后人对东林党褒贬不一,称赞他们的人说他们品格高尚、求真务实,批评他们的人说东林党误国误民。” 吴捷点点头,说:“东林党虽名为党,其实更像个学术团体。东林党人见时局日益糜烂,便结社讽议朝政,试图以清议左右朝政。他们只是一群书生,靠清议改革弊政,如何能够成功?” 吴捷已是太平军大将了,可每当他谈起历史,仍像个愤青,每当谈起华夏内忧外患,总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在雲娘看来,却是理想的,也是可爱的。她给吴捷倒了杯茶,说:“相公想要创建的政党,既不要像西方政党,也不要像东林党,那是什么政党?相公莫不是要学洪秀全,创办类似拜上帝会、天地会之类的秘密会党?” 吴捷喝了口茶,说道:“娘子说对了一半,创建这个政党必须要秘密进行,却不能像拜上帝会、天地会那样纲领不明。” 雲娘一脸崇拜,说道:“愿闻其详。” 吴捷侃侃而谈道:“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复兴会,取复兴华夏之意。复兴会以实现百姓安居乐业为最终目标,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近期目标。为慎重起见,复兴会必须执行严明的纪律,严格考察会员,以秘密形式活动。” 创办复兴会,等于是挖拜上帝会的墙角,这是一件异常凶险的事。 尽管如此,雲娘还是从吴捷的话中,感受到他的拳拳爱国心,感受到他一心为民、“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志向。 不管是为了丈夫,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雲娘都甘愿追随吴捷,创办这个一心为民的复兴会。 雲娘说:“小娘虽是女子,却也颇知大义。相公既有如此志向,雲娘也当不吝贱躯,生死追随相公。复兴会以大义为号召,必能笼络天下豪杰,必能成非常之功、除非常之弊、兴非常之业。” 吴捷点点头,眼中精光四射,充满了力量。 雲娘接着说:“远的不说,就看咱们太平军,虽然有拜上帝会在,但也有不少有志之士。 “相公的左七军里,康可铨、雷振邦都心念苍生,必会心悦诚服加入复兴会。徐琛、邹世安、郑光聪等人与相公是生死之交,也会时刻追随相公。 “左七军之外,爹爹一世豪杰,在天地会中威望甚高,肯定也会带来一批天地会豪杰加入复兴会。咱们有这些人作班底,复兴会必能振兴。” 雲娘反应很快,剖析精确,令吴捷十分欣慰。他早就有创办复兴会的想法,一直苦于找不到帮手。没想到,这个帮手竟是一个刚成年的妙龄女子,竟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吴捷心生感动,眼眶一红,说道:“雲娘,你跟着我,以后不知要吃多少的苦头。我虽是一军主帅,竟然不能风风光光地迎娶你。你我虽是夫妻,却整日偷偷摸摸的,真是委屈你了。哎!” 金田起义时,太平军都是全家一起投军。诸王担心夫妻团聚会影响全军战斗力,规定男女分营居住,私下约会者斩,待到小天堂后再准夫妻团聚。 这可不是一纸空文。 日后,杨秀清麾下两位得力亲信,冬官又正丞相陈宗扬、镇国侯卢贤拔犯“夫妻同宿罪”。杨秀清不得不将陈宗扬夫妻斩首。 卢贤拔是杨秀清的亲戚,又是太平军中有名的“卢先生”,是杨秀清的重要谋士。杨秀清不忍杀卢贤拔,仅判其革职戴罪立功。 众人不服,杨秀清便借“天父下凡”,宣布自己犯“徇私枉法罪”,让女官杖责自己五十,以示惩戒,可谓煞费苦心。 想到太平军的酷刑,雲娘不禁害怕,说道:“相公,要不奴家还是回爹爹营中吧。万一咱们被人告发,奴家死了不当紧,恐连累了相公。相公心念天下苍生,肩负崇高使命,不该与奴家这般儿女情长。” 雲娘如此精明强干,正是吴捷的得力助手,吴捷哪还离得开她。他把雲娘揽在怀里,笑着说:“怕什么。左七军上下哪个不承我的好?谁敢告密?万一有变,我宁可起兵造反,也不允许别人拆散我们。” 雲娘十分感动,凑到吴捷怀里,两人亲热了一会儿。 吴捷瞥见雲娘列在纸上的复兴会建会提纲,回过神来,说道: “复兴会的活动经费嘛,初始资金暂时取自左七军。我做**,你负组织之责。复兴会必须严格上下级关系,上级对下级拥有绝对领导。就当前国情而言,要倡导五项主张,即共和政制、平分土地、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 “所谓共和政制,是指在华夏实行共和制度,不是满清的封建制度,亦不是太平天国的神教制度。正如明末黄宗羲所说,天下为主君为客,华夏者,非一人一姓之华夏。士农工商一律平等,汉满蒙回藏苗等民族一律平等。 “所谓平分土地,是将全国土地重新分配,让无地农民拥有土地,使占据华夏人口多数的农民,人人皆有田耕。为保持土地的稳定,农民的土地不得买卖。为防止地主反弹,应给地主保留少量土地,将没收的土地改为工厂股份,鼓励地主投身实业。 “所谓富国强兵,就是要实行中央集权,建立新式陆军、海军、警察。要扶植重工业,开发全国资源。但凡要害部门,全部由复兴会会员担任。要引进德国、法国等大陆法系,制订新式刑法、民法、诉讼法等法律。 “所谓殖产兴业,就是要在全国兴建工厂,引进西方先进技术、管理制度、生产经验。资金嘛,主要来自没收地主土地。要改善全国交通,兴建铁路、公路、水路,完善交通体系。要兴建西式银行,收缴白银作为银行储备,改行纸币。 “所谓文明开化,就是要大兴教育,学习西方文化,改用公历,积极融入世界大潮。尤其是教育,教育不兴,国本动摇。要普及小学教育,兴建西式大学,派遣留学生出洋。要变易风俗,剪去辫子,改留短发。至于儒释道三教,亦允许其继续传播。” …… 吴捷费了好长时间,才算释明了复兴会的主张。 雲娘记满了好几页纸,不懂之处,则详细询问吴捷,终于明白了复兴会的纲领,对吴捷更加仰慕。 末了,吴捷交待道:“雲娘,创办复兴会往大了说,可以复兴华夏,往小了说,可以巩固我的兵权。此事势在必行,必须极其隐秘,我无人可托,只能找你帮忙。请你务必小心,务必尽力。” 雲娘笑了笑,说:“相公这是哪里话?咱们既是夫妻,自当同舟共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还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吴捷拉起雲娘的手放在脸上,她的双手瘦削、白皙、温暖,给吴捷以莫大的安慰。他说:“雲娘,咱们夫妻一场,自是百世修来的福分。日后一有机会,我一定为你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第72章 拱手让城 太平军主力陆续抵达武昌。经过在益阳、岳州的扩军,太平军已经增至十万人。以十万兵马围攻武昌,太平军志在必得。 杨秀清的部署是,以罗大纲驻汉阳,以吴捷驻汉口,阻击清妖在江北的援军。以水营封锁长江,典水匠唐正才不负众望,在长江上架起两道浮桥,铺以木板,两岸太平军如履平地。 太平军主力围攻武昌。杨秀清命石达开守城南外围阵地,阻击向荣等清妖援军。命林凤祥、李开芳两位大将负责前线攻城。 杨秀清见罗大纲、吴捷羽翼渐丰,便有意冷落他们,不让他们进攻武昌。他让罗大纲、吴捷作先锋,实出无奈,只因太平军中只有罗大纲懂水战,而吴捷又与他关系紧密。 经过再三权衡,杨秀清不顾林凤祥、李开芳兵力单薄,让二人主攻武昌,准备把最大的功劳留给林凤祥、李开芳两位亲信。 吴捷镇守汉口十日,一切都秩序井然,商户正常营业,百姓正常生活。市民交口称誉,称左七军乃仁义之师,而吴捷亦是儒将。 清军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经常在城内强买强卖、摊派钱粮。前些日,湖北巡抚烧毁民居,百姓无家可归,更令汉口百姓切齿不已。 两相对比,不少人对左七军观感极佳,前来投效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个人才,名叫冯春晖,引起吴捷格外注意。 他是典当行里的书办,因为这典当行是官办的,他也算是个小吏。冯春晖是举人出身,平时勤于治学,讲究经世致用,尤其擅长理财。 整个太平军也没有几个举人,就连天王洪秀全,也仅是个童生,连秀才都算不上。 冯春晖是左七军中“学历”最高的。吴捷亲自召见他,相谈甚为投机,便有心抬举他,准备让他掌管全军的财政钱粮。 这天,吴捷正在和冯春晖谈话,商谈“劝饷”事宜。原来,吴捷在汉口富户、商铺中征集了三十万两银子,加上官衙中的存银,共凑得五十万两银子。吴捷上报三十两银子,自己私自截留了二十万两。 洪秀全那边听说后,仍不满意,让吴捷想办法找银子。吴捷找冯春晖商量,冯春晖也没有办法。两人商议了半天,决定再次向城内的官绅、商铺中摊派银粮。 为顺利搜集钱粮,他们准备挑几个罪大恶极、民愤大的贪官污吏、富商抄家,以杀鸡儆猴。 这天,亲兵急报,说天王使者大驾光临。不用说,这自然是过来催银的了。吴捷连忙整顿衣冠,屏去左右,到中军帐外迎接。 来人名叫蒙得恩,深得洪秀全宠信。 金田起义前,洪秀全、冯云山被清军围困在平南县山人村胡以晄家。杨秀清的太平军主力亦被围困,只能派蒙得恩率少量太平军前往山人村,和大队清军作战。蒙得恩不负众望,以少胜多,救出洪秀全和冯云山。 这就是太平军历史上有名的“迎主之战。”金田起义时,蒙得恩受封御林侍卫。他算是开国元勋,累迁至殿右二指挥,几个月前在长沙因罪革职。 蒙得恩作战勇猛,一味阿谀洪秀全,深得洪秀全信任,算是“天子近臣”,虽被革职,却仍受天王宠信。 他是已革指挥,吴捷是总制,指挥比总制高两级,故吴捷准备向他行平级之礼。 吴捷正要拱手,蒙得恩却一把拉起他,说道:“惭愧惭愧。总制大人劳苦功高,无须和我这个罪臣多礼。” 吴捷心想,本帅要不是看你在天王面前得宠,怎会向你行礼?他嘴上却说:“大人作战勇猛,不过在长沙一时失利,眼下武昌多战事,立功机会多的是,大人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杨秀清因长沙久攻不下,罢黜了一批官员,借机打击异己。即便是蒙得恩这样的开国元勋、天子近臣,亦被革去职务。 两人本来就不熟,寒暄了片刻,场面就冷落了下来。 蒙得恩见吴捷不肯逢迎他,态度也就生疏了起来,拿出一份谕旨,公事公办地说:“我此番前来汉口,乃是奉天王之命。除了向大人催派银子,还有其他几件大事要办。大人请看谕旨。” 吴捷强装恭敬,向武昌方向遥拜,然后拆开信封,见谕大吃一惊。 原来,洪秀全派蒙得恩到汉口,不只是要催银,简直是要过来接收汉口。蒙得恩负有以下任务:一、捣毁庙观,搜禁书籍;二、设置营馆,男女别营;三、搜罗美女,充实后宫;四、逼索金宝,征集军资;五、强征百姓,扩充军队。 假如让蒙得恩在汉口胡来,自己辛辛苦苦维持起来的城市秩序、建立起来的爱民形象,不就轰然而倒了吗?吴捷心中不满,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洪秀全的主意,自己根本阻挡不了。 他假装毫不在乎,问蒙得恩:“之前天军在郴州、道州等地时,并未实行过此类城市政策呀。天王怎么突然起意,要在汉口实行了呢?” 蒙得恩笑呵呵地说:“之前天军弱小,现在这不是强大了吗?以前在道州、郴州,整天担惊受怕的。现在咱们兵强马壮,武昌指日可下,当然要落实这些天军主张了。” 蒙得恩脸色逐渐阴沉起来。看到吴捷沉默不语,他又闪着阴鸷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人初来汉口,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大人凡事担待,帮小人办成这许多大事。” 吴捷心中大骂,洪秀全派你过来接收汉口,挖我的墙角,还要我支持你?呸!做白日梦呢!他冷冷地说: “吴某兵力单薄,城外清妖进逼,恐怕分不出这许多人马帮你。” 话不投机,蒙得恩也不示怯,说道:“这个无需大人操心。天王知道大人连日操劳,又忙着防备城外清妖,特拨给我五千兵马支援汉口。我今日先过来,大军明日跟进。若大人有事要忙,只管交给我就行。” 什么,还要带五千兵马过来?这就是赤裸裸地来夺权了。 吴捷震惊之余,心里十分不悦。自己作先锋拿下汉口,又费了许多功夫把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现在,他蒙得恩想来就来,也不提前说一下,岂不把自己视若无物? 咱也不怕他!蒙得恩虽有五千人,却都是新兵。太平军最精锐的部队都掌握在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石达开、韦昌辉等人手里。他作洪秀全近臣,久不掌兵,手下五千人必是新兵。 吴捷见蒙得恩炫耀兵力,知道他志在必行,冷冷说道:“此事东王知道吗?” 蒙得恩早就预料到了,拿出一封东王谕旨,说道:“天王的旨意,东王自然不会说什么。” 吴捷打开信,杨秀清的信简短、明了,明确讲要吴捷配合蒙得恩,落实洪秀全旨意。 吴捷心想,杨秀清的信既然通过蒙得恩捎带,那杨秀清也肯定和洪秀全沟通过了。他前番压迫洪秀全同意定都金陵,总要拿点东西补偿洪秀全。想不到,自己竟成了他手下随意处置的棋子?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吴捷还是赔起笑脸,说道: “大人既已统率五千兵马,必能恢复殿右二指挥之职。又有天王、东王谕旨,吴某当然要听阁下的。为着两军友好计,我就专门负责城防,请大人专心办理天王交办的事,如何?” 蒙得恩见吴捷拱手将汉口让出来,心中大喜,说道:“大人深明大义,蒙某感激不尽。天王至尊英明,交办给蒙某的事都实有必要,势在必行,还请大人理解。” 吴捷见蒙得恩又搬出天王,不觉心中厌恶。但他假装好奇,好听一听蒙得恩的见解,便问道:“愿闻其详,还请大人赐教。” 第73章 乌烟瘴气 蒙得恩感觉口渴,端起身旁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由于喝茶动作太大,他把茶叶也喝到了嘴里。他吞也不是,嚼也不是,干脆把茶叶吐到了地上。 吴捷本就对他没好感,见他动作不雅,不觉更加厌恶。 大概是从益阳开始,太平军处境改善,高层也开始模仿满清官员,喝起了茶水。不过,他们都是泥腿子出身,虽然用上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却总不是学不像,有些暴发户的感觉。 亲兵王杉见蒙得恩口渴,便又为他续了杯茶。 蒙得恩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说道:“天王是天父之子、耶稣之弟,天王所说的话,自然就是天意。咱们做臣下的,本该秉承上意,天王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有些不安分的臣下,总喜欢妄自揣测上意。 “当然,吴大人对天王是忠心的,才加入天军不久,就立功无数,可见吴大人深得天父眷顾。至于蒙某,有幸侍奉天王,对天王十分了解。这就斗胆向大人阐述一下天王谕旨的深意。” 蒙得恩自恃深得洪秀全宠信,一向在众将面前作威作福。见吴捷对他不冷不热的,蒙得恩以为自己从吴捷手中夺了汉口,惹吴捷不高兴。他有心在吴捷面前卖弄,好结交这个崭露头角的年轻大将。他说: “咱先说禁止儒教这件事。咱们拜上帝会只敬奉上帝一人,天王说得很清楚,孔子、释迦牟尼、张天师都是妖头。天军要消灭一切妖头,自然就要禁毁儒教了。” 吴捷忍不住就要反驳他,说道:“儒教虽有诸多不足,但毕竟已在华夏流行两千年,儒家观念已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天王要禁绝孔庙,岂不引起百姓不满?” 蒙得恩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转起来,说道:“吴大人,你新加入天军不久,不知道咱拜上帝会创业的艰难。早期,老百姓首鼠两端,官府强时,他们就相信儒教,拜上帝会强时,他们就倒向拜上帝会。 “华夏四万万百姓,为什么民变四起?为什么民心不齐?全在老百姓信教不专。只有禁绝儒教,让百姓专信拜上帝会,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才会真心敬奉上帝,才会真心跟着天王走。” 这话未免强词夺理。信仰是要发自内心的,洪秀全逼迫百姓改信拜上帝会,他们能真心信才怪呢! 吴捷懒得和蒙得恩辩论,可又忍不住说道:“欲得天下,必先得人才,必先得读书人。天王这样对待儒教,读书人还敢过来投奔吗?” “嗨!”蒙得恩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一向瞧不起读书人。不过,他也知道东王杨秀清主张留用儒教,而吴捷又是东王的人。为慎重起见,他还是耐心解释道: “吴大人有所不知。华夏的读书人,多数都是些书呆子,满脑子都是仁义道德,顽固透顶。有功名的,肯定不会加入天军。没功名的,也想方设法捐个官做。让读书人加入天军,可能性微乎其微。与其低声下气求他们,还不如干脆禁绝了儒学,断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虽说这话经不起推敲,却也有几分歪理。 这个问题就到这儿吧。吴捷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能阻止洪秀全胡来,干脆探探蒙得恩的口风,说不定还能套出点秘密来。他打定主意,问道: “男女别营是天军制度。蒙大人到汉口设置营馆,果真要拆散百姓家庭,把汉口变作一个大军营?” 根据拜上帝会,太平天国禁绝私有财产,一切财产归公,全部收入“圣库”。城市内,以二十五人为一馆,男女分住,每馆设一头目,全权管理一馆。一馆人员的生活开销全部从“圣库”中支取。除了男馆、女馆,还有老人馆、残疾人馆、未成年人馆、工匠馆。 平时,一馆人一齐生活,便于统一管理。战时,一馆即为一两,头目即为两司马。洪秀全和杨秀清都坚持在汉口设置营馆,准备在此积累经验,待打下金陵后再全面实施。 男女别营制度拆散百姓家庭,实行“斯巴达”式全民皆兵,实在是倒行逆施,违背人伦。 洪秀全能想出这种制度,脑袋绝对不正常。 杨秀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试图实行这种制度,脑袋也不正常。 却见蒙得恩侃侃而谈道:“男女别营表面上看骇人听闻,实则另有深意。愿意加入太平军者,多为生计无着的社会底层。天军设置营馆,为他们提供免费的衣食住所,他们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家境殷实者,也准其不入营馆。只需每人五十两银子,即免入营。吴大人算一算,这一着,能让多少衣食无着的老百姓吃上饭?又能从富户中筹集多少银子?” 这蒙得恩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过,这种违背人伦、硬生生拆散夫妻家庭的做法是肯定不得人心的。但洪杨他们在乎人心吗? 想到自己竟然要为洪杨这种货色卖命,吴捷不禁心寒。他暗下决心,待到自己实力强大,一定要摆脱洪杨,拨乱反正。 吴捷意识到蒙得恩正盯着自己,也许正在等待自己附和他呢。吴捷偏偏不置可否,反而继续问道: “天王此次在汉口选采娘娘,不知要多少人?” 蒙得恩脸上堆出一丝猥琐的笑容,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二十个。实不相瞒,天王准备在汉阳、汉口各选二十个娘娘,待打下了武昌,再在武昌选采四十个,一共是八十个。” 好家伙,这洪秀全的妃嫔,算上现有的,再加上这八十个,得有一百多个了。他吃得消吗? 吴捷假装感兴趣,问道:“天王选采娘娘,以什么为标准?” 一谈到选美,蒙得恩来了兴趣,说道: “嗨!吴大人可要尽快入乡随俗,学一学其他大将,时不时向天王进献个美女,以博天王一笑。天王一高兴,还不给吴大人加官升爵?至于说选美标准嘛,里面还真有些门道。蒙某敬吴大人是个好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这,蒙得恩故意停顿下来。吴捷会意,亲自为他续茶。蒙得恩才继续说道: “这待选的娘娘,论出身,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还得是个处女,年龄不能超过二十。论才情,得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长相,要肤白貌美,万里挑一。 “蒙某不妨告诉吴大人,这娘娘个子要高,身高五尺以上。另外呢,要天足,腰直,肩削,胸平,肤白。吴大人,明白了吧?” 吴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洪秀全就连审美都这么奇葩。他笑道:“这选美的事,还是劳请蒙大人吧。吴某深怕选得不对,恐让天王失望。” 蒙得恩也不想让吴捷插手选美的事,以免丧失这个讨好洪秀全的好机会。 没过几天,蒙得恩就把汉口搞得乌烟瘴气。 先说这男女别营制度。它拆散夫妻家庭,废除百姓私有财产,骇人听闻,很快便引起百姓恐慌。进入营馆的都是些贫苦百姓,富裕百姓贡献财产后便无需入营。 再说征集军资这件事。吴捷主政时,主要从富户、商铺中摊派钱粮。蒙得恩接管汉口后,采用极端手段搜刮钱财。仅在汉口富商张氏一家,就搜得白银八十万两。汉口高门大户,十室九空。 至于选采娘娘,更引起有女儿的百姓的恐慌。不少百姓连夜把女儿打发出去,胡乱找个男子结婚,只求不被选为洪秀全娘娘。 蒙得恩见状,干脆派兵进驻汉口的大户人家,搜查适龄女子。他的士兵都是在益阳、岳州新招幕的,军纪败坏,一入大户家就抢,一见民女就要查验。 一时间,汉口哀鸿遍野。 第74章 攻克武昌 武昌西临长江,是湖北省会,也是湖北巡抚、湖广总督驻地。该城为长江中游交通枢纽,溯江而上为岳州、荆州、襄阳等重镇,可以进窥湘、鄂、川,顺流而下为湖口、安庆、金陵等,可以进窥赣、皖、苏、浙。 正因为武昌城如此重要,历代湖北官员都重视武昌城防,定期修缮城池。武昌城非常坚固,城墙高二丈八尺,墙底厚六丈八尺,顶厚五丈四尺。 另外,武昌城西临长江,东、南、北皆为护城河,河深二丈,宽二丈八尺。 这武昌城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比长沙城还要坚固。 武昌一失,天下震动。满清官员也猜出太平军打算夺取金陵,从而进窥东南膏腴之地。 咸丰皇上深感事态严重,不断催促钦差大臣徐广缙前往武昌主持战事。他大笔一挥,取消对向荣的处分,令他以提督衔帮办军务,“提镇以下皆受节制”。 徐广缙不敢前往前线,一直龟缩在后方,实际主持前线战事的是向荣。 向荣是汉人,在桂林作战与赛尚阿、乌兰泰等满大人不和,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咸丰因此不信任他,认为他反复无常。眼见无人可用,咸丰只好重用向荣,令他节制前线各提督、总兵。 要知道,在清朝,提督为从一品,总兵为正二品,就连总督、巡抚都要让他们三分。 向荣对咸丰帝感激涕零,作战颇为积极。 12月22日,罗大纲攻克汉阳。 12月23日,吴捷攻克汉口。 12月24日,向荣就亲率一支精骑,抢在石达开之先,赶到了武昌近郊。 这时,时值冬季,长江水位下降。太平军水营在典水匠唐正才的带领下,正在江上架设浮桥。 向荣只带了少量精锐,不敢单独进攻太平军。他和城内清军取得联络,要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率兵出城,和他里应外合,趁太平军立足未稳,主动进攻太平军。 常大淳、双福只想守住武昌,不敢主动挑衅太平军,亦不敢出城,拒绝了向荣的建议。向荣只好作罢,主动后撤,抢占城外防御要点。 清军消极防御,太平军可要大举进攻了。 东王杨秀清一惯厚此薄彼,他安排翼王石达开在城南阻击向荣,安排北王韦昌辉负责全军后勤,安排东殿大将林凤祥指挥前线攻城。 林凤祥本是西王萧朝贵麾下大将。萧朝贵与杨秀清本就亲如兄弟,萧朝贵死后,林凤祥也就归入了杨秀清麾下。林凤祥作前敌总指挥,在一线攻城的李开芳、吉文元、朱锡琨等大将也都是东王亲信。 客观上,东殿部队装备精良,广西老兄弟多,战斗力强。让他们担任最艰巨的任务,也确实理所应当。 但敢啃硬骨头,也就能立大功。长此以往,东殿部队将越来越强,东王杨秀清的势力也将越来越大。 12月26日,太平军第一次进攻武昌。 这天二更时分,江上起了大雾,林凤祥乘机攻城。太平军释放烟雾,以颜料涂脸,头上插鸟羽,携云梯潜至城下。 可惜,守城清军及时发现了太平军。他们一边用炮石轰击太平军,一边用城头上的“水龙”冲击太平军。 “水龙”是古代消防灭水工具,可以利用水压抛射水流。 1852年,世界处于“小冰河”时期,气温较其他时代偏低。正值冬季,太平军身上淋上了水,很快就结了冰,士气大落。 清朝官员以厚赏激励守城清军,川兵率先缒城而下,和城下太平军短兵相接。 太平军第一次攻城失利,草草收场。 12月27日,太平军土营开始挖掘地道,准备“穴地攻城”。 1月2日,太平军水陆合攻,以观汉楼为主攻方向,无攻而返。 同日,趁太平军进攻武昌,向荣也组织清军进攻洪山要塞,受挫。 1月5日,城内外清军取得联络。是日,突降大雨,太平军乘机进攻,未果。 1月7日,向荣精心准备,调动各路清军,攻克太平军盘踞的洪山要塞。石达开所部15座营盘被毁。 太平军自进抵武汉,一直占着上风,牢牢控制着战场主动权。洪山要塞的失守,是太平军在武昌所遭受的最大挫折,原因是太平军新兵擅自撤退,引发全线溃退。 洪山要塞失陷,清军得以在太平军的包围圈上打开缺口,可与城内守军沟通自如。 清军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武昌涌来。 事态正在向不利于太平军的方向发展。 杨秀清无奈,只好把汉阳的罗大纲、汉口的吴捷调来武昌,配合林凤祥一起攻城。 此次攻城由林凤祥具体指挥,他率着精兵在武昌城下连日无功,十分焦躁,属下士卒也都十分疲惫。 罗大纲和吴捷虽是攻城配角,但他们是生力军,将士休整已久,士气正高。 林凤祥十分倚重他们,亲自招待罗、吴二人,向他们讨教破敌之策。 罗大纲耻居林凤祥之下,毫不客气地说道: “天军兵力五倍于清妖,本应一鼓作气,搭云梯登上城楼。第一次攻城时,清妖不备,援军未来,最有机会打下武昌。老夫听说,那次攻城天军不仅损兵折将,还白白搭上四十余架云梯。现在,咱们连云梯都没有,只能等土营挖地道。” 林凤祥也是急性子,一听罗大纲指责自己,他也不顾罗大纲资格老、年纪大,反驳他道: “武昌城高墙厚,又有护城河,哪那么容易就能攻克?罗大哥要是有信心,林某还有八部云梯,全部送给你,请你打下武昌来。如何?” 眼看两人说起了气话,吴捷连忙劝道: “两位大人息怒。如今克城在即,咱们更应和衷共济。现在云梯不多,城内清妖又多,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等土营挖掘地道,使用穴地攻城法,定能攻克武昌。” 事到如今,林凤祥也只能这样了。他冷冷说道: “届时,我率大队人马主攻文昌门,请罗大人、吴大人率各自兵马在汉阳门辅攻。文昌门使用穴地攻城法,汉阳门使用云梯攻城法。咱们相互配合,武昌岂不唾手可得?” 经验表明,穴地攻城法最有效。林凤祥自己采用穴地攻城法,令罗、吴二人使用云梯攻城,明显是给罗大纲、吴捷穿小鞋。 不过,厚此薄彼一向是人之常情。罗大纲耻居林凤祥之下,还不高兴随他进攻文昌门呢! 1月11日,太平军土营地道掘成。他们在地道内以圆木支撑木板,以木板顶住隧道顶,就像煤矿坑道一样。然后,将火药装满棺材,置于隧道尽头、城墙脚下。 12日黎明,一声闷响从武昌文昌门地底下传来。 太平军土营爆破了! 这一次穴地爆破,威力极大。太平军土营共掘了三条地道,从不同方向汇聚到文昌门下。三条地道埋设了三堆火药,同时引爆,炸塌文昌门城墙二十余丈。 城墙已塌,守城清军四处奔逃。太平军突击队爬上缺口,却没见到守城的清军,他们担心后面有埋伏,不敢突入城中。 林凤祥率领大队人马突入缺口,只见城下空无一人,不仅不见清军反击,亦不见百姓。 林凤祥心下起疑,下令固守缺口,约束部下不得擅自进城。 汉阳门这边,罗大纲和吴捷部太平军搭云梯攀上城头。出人意料的是,城上清军稍作抵抗就逃之夭夭了。 吴捷同样犹豫起来,担心清军设有埋伏。罗大纲立功心切,抢先打开城门,率领部下率先入城。 若清军真的有埋伏,罗大纲以身试险,岂不糟糕? 吴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上人马跟在罗大纲后面,也进了城,准备随时支援罗大纲。 这样一来,反倒是罗大纲率先攻入城中,荣立首功。 所幸并未遇到抵抗。 清军所倚恃的唯有城墙,城墙一失,再也无人敢言守城。城内文武官员根本就没想过反击,他们或自杀,或乔装打扮成老百姓,率先逃离岗位。湖北巡抚常大淳自杀,提督双福乔装成百姓,却被太平军抓获,游街后斩首。 绿营士兵们也纷纷作鸟兽散,脱掉号衣,逃匿在民宅内,遇到太平军搜检,便举手投降。 偌大一个武昌城,就此落入太平军手中。 第75章 敬拜孔子 武昌虽是天下重镇,兵家必争,却也是四战之地,并不适合作国都。历史上,鲜有大国定都于武昌。 太平军攻下武昌,杨秀清的威望飙涨,定都金陵的主张得到大多数人的的拥护。 此次武昌之战,罗大纲和吴捷作太平军先锋,乘船顺流而下,轻取汉阳汉口。若没有水营的神助攻,太平军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夺下武汉三镇。 吴捷的立场也发生了动摇。他原本以为,全军北上,定都开封才是上策。 事非经历不知难。此役前期,吴捷独当一面,率领左七军攻克汉口。身为主帅,各类杂事都要他操心。诸如后勤、侦察、航运、入城、抚民等都事务都关涉全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吴捷这才明白,定都金陵才是上策。北上开封虽能直捣燕京,却太过冒险。大军长途跋涉数千里,面临诸多难题,如行军、后勤、兵员补充、渡河等。稍有不慎,应付满盘皆输。 洪秀全好大喜功,脱离基层事务,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杨秀清总理军政事务,事必躬亲,考虑问题全面,故选择定都金陵。 既然是临时路过武昌,太平军也就不客气了,根本不想好好经营武昌。蒙得恩把汉口搞得乌烟瘴气,而武昌的情况比汉口有过之而无不及。 洪秀全接连发布多道谕旨,督促太平军在武昌城内分馆别营、搜刮珠宝、强募新兵、选采娘娘…… 譬如,太平军为扩充部队,强募精壮青年入伍,但凡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入伍。武汉三镇青壮年人数有限,太平军就强募女性入伍。 洪秀全、杨秀清仍不满意。太平军编制一百个军,一军一万三千余人,若要满编,得一百三十多万人呢! 他们自作聪明,觉得如果单独招募青壮年,而他们的家属留在武昌,这些青壮年多半会逃归武昌。干脆,像广西老兄弟那样,全家入伍! 如此一来,太平军人数能增加,而新兵也不会思乡叛逃了。再说,新兵家属既能作人质,又能做苦力,岂不完美? 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洪杨放开了限制,诸将争先恐后掳掠百姓,最后,太平军竟强募四十余万武汉百姓入伍,而太平军总人数也达到了五十余万! 诸将之中,只有吴捷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并不强募新兵。他不仅自己不积极,还力劝罗大纲不要多募新兵。 吴捷的理由很充分:城里人生活条件比乡下人好,不能吃苦耐劳,多半不适合当兵。就算强掳他们为兵,他们一有机会也会逃亡。 况且,多一个兵,就要多一张嘴吃饭。日后行军打仗,这些人不能打仗,只会成为部队累赘,靡费粮饷。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与其强募新兵,不如在市民中访求人才。 其实,这道理大家都懂。只是,其他人都在扩充部队,若自己不抓紧强募新兵,岂不被别人抢了先?到后面,别人队伍大、人马多,岂不要盖过自己? 罗大纲总算明白事理,却也忍不住强募了两千新兵。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只募青壮年,不强抓女性。 吴捷精挑细选,只募到五百人。这些人多是汉口的码头工人,因为衣食无着,自愿加入左七军。 攻克武昌后,太平军论功行赏。罗大纲首先入城,擢升为殿前左一指挥。林凤祥身为前线主帅,亲冒矢石,擢升为天官副丞相。 其他诸将皆有封赏。特别是东殿诸将,功劳最大,封赏最厚。如李开芳升为地官正丞相,吉文元升为土一副将军,朱锡琨升为殿左三指挥。 吴捷因为攻克汉口、助攻武昌有功,也被封为炎一将军。将军虽然比总制仅高一级,却能统率数军,单独组织大的战役,真正可以独当一面。 这也意味着,吴捷今后不仅要统领左七军,还要统领多支部队。只要杨秀清愿意,可以交给吴捷多个军,让他从此独当一面。 这天,杨秀清在东王府大宴东殿众将,当众宣布封赏。众将跟着东王建功立业,屡屡升迁,在武昌城建立新功,个个喜气洋洋,争相向杨秀清献殷勤。 正在喝酒热闹时,天王洪秀全传来一道谕旨,要东殿兵马在驻防区域内捣毁孔庙、寺院、道观等宗教场所,搜禁焚毁四书五经等书籍。 这道谕旨是公开发给各殿的,也就是说,洪秀全已经通令全军,要大家踊跃捣毁孔庙。 众将还在迟疑时,东王心腹谋士卢贤拔站了出来,对杨秀清说道: “东王,如今天军夺下武昌,正要顺江而下金陵。此英雄效命之际,天王此举,岂不让英雄望而却步?” 卢贤拔出身儒生,一向主张保留儒教。 吴捷见杨秀清没有反对,也趁机说道: “东王,儒学侵淫华夏两千年,虽违背拜上帝会教义,却也有不少可取的地方。儒家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宣扬齐家治国孝亲忠君之道,这都是有利于维护天国统治的。” 东殿簿书曾水源说道:“若直接保留儒家,恐怕难度太大,天王不会同意。臣建议删改四书五经等儒家书籍,剔去那些有违拜上帝会的地方,取其精华,传之世人。” 杨秀清思考片刻,说道:“我早有此意,可惜天王一直偏执得很。如今咱们夺下了武昌,我威望正隆,正可借机生事。传令出去,让底下人准备好,咱们大张旗鼓,一起去敬拜孔子。” 洪秀全刚下令捣毁孔庙,杨秀清就要率众敬拜孔子。这不是“啪啪啪”打洪秀全脸吗? 不一会儿,东王府内开始忙乱起来。除了准备祭孔的贡品、服饰,杨秀清特意要求制作一个大匾,上书“天朝圣宫”四个大字,准备挂在武昌府学门口。 华夏历朝历代以儒学治天下,以科举取士,以学署储备人才。“天朝圣宫”顾名思义,就是把儒家的学校当作太平天国的圣地。这杨秀清公开与洪秀全唱反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吴捷冷冷看着这一切,心里明白,洪杨之间的裂隙已经不可弥回了。历史上,洪杨内讧,洪秀全诛死杨秀清,东殿骨干死伤大半。太平天国也元气大伤,从此每况愈下。 自己作为东殿大将,必须未雨绸缪,避免被内讧误伤。甚至,他还要火中取栗,借洪杨内讧壮大自己。 过了一个时辰,一切准备完毕。杨秀清得意洋洋,在众将簇拥下来到孔庙。 向孔子行过三拜九叩大礼,杨秀清向在场的缙绅发表了段简短的讲话,大意为太平军并不禁绝儒教,儒教与拜上帝会并无本质上的冲突等。 杨秀清虽不读书,且出身于贫苦烧炭工,但他主持祭孔仪式时,镇定自若,神情肃穆,讲话言简意赅,生动形象。众将敬服东王,虽都是些莽夫,亦是屏气凝视,看着杨秀清有样学样。 吴捷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杨秀清确有过人之处,确是一代枭雄。只可惜,他性格太傲,刻薄寡恩,终被洪秀全所诛。 虽然杨秀清敬拜孔子,但石达开、韦昌辉等其他各殿都在防区内捣毁孔庙,烧毁书籍,忠实执行了洪秀全的政策。 洪秀全犹不知足,亲自主持了一次科举考试,以拜上帝会教义为考试题目,“开科取士”。 洪秀全年轻时,科举考试十几年,连秀才都没考上。如今他大权在握,也过了把开科取士的瘾,亲自考问前来应考的士子,有模有样的点了状元、榜眼、探花。 只是,这些士子都是不学无术之徒。洪秀全枉做天王,不辨真才,反而乐此不疲。 吴捷对他愈感失望。这样的天王还值得他效忠吗? 第76章 收纳逃兵 连日雨雪。 厚厚的积雪把古老的汉口城染成了白色。 远远望去,城内一片祥和。这里没有经历战事,房屋建筑毫发未损,百姓亦无死伤。 只是,等靠近了看,才能在宁静中发现一丝蹊跷。 以前,汉口城以商业发达而闻名于世,跻身华夏“四大名镇”。 如今,一向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堆积如山的货栈变得门可罗雀。就连喧嚣不断的汉江码头,此时也变得沉寂无声。 只有那冰冷凛冽的汉江水,依然默默地流向长江。 这一天是1853年2月4日,按照太平天国历法,正是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元旦。这一天是新年第一天,也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 汉口各处驻军照例放了鞭炮,向汉口百姓宣讲了拜上帝会“道理”。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汉口的气氛总是冷冰冰的,怎么都欢乐不起来。 太平军要撤退了,汉口老百姓也要跟着太平军走。他们将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汉口城,跟着太平军走向未知的城市,走向未知的命运。夫妻失散,子女散落,他们怎么能高兴起来呢? 攻克武昌后不久,吴捷便率领左七军返回汉口,负起汉口城防的重任。 这天下午,左七军正在集会,听军帅康可铨“讲道理”。 “讲道理”是太平军中特有的制度,但凡新兵入营,都要向他们“讲道理”,以便灌输拜上帝会教义。 康可铨是儒生出身,深得吴捷器重。攻克武昌后,他便奏明杨秀清,将康可铨提拔为军帅,在左七军中地位仅次于邹世安。 吴捷创建复兴会,发展的第一个会员便是康可铨。 康可铨正在向左七军将士讲“道理”。他故意淡化拜上帝会教义,特别强调平分土地,允诺天国将实现“有田同耕”,鼓励士卒用命。 他讲得生动有趣,士卒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爽朗的笑声。 突然,不知从哪里涌来数百个百姓,奔跑着,推搡着,直奔左七军大营而来。 他们情绪激动,声称要加入左七军,不顾一切涌向营门。 守营的门官恰是霍恩,当年和雷振邦一起投奔吴捷,是永明县衙的门子。霍恩见他们手无寸铁,就擅作主张,放他们入营。 谁知,老百姓刚入营,就有一伙太平军追到营前,说这批百姓是他们在汉口新招募的士兵,要左七军交还给他们。 霍恩认出这伙太平军是蒙得恩的手下,都是岳州一带的新兵,军纪败坏。 他瞧不起他们,死活不肯放人。那伙太平军悻悻而去。 没多久,一队又一队的妇女,如同蚂蚱一般被绳索穿成一串,从左七军军营前走过。 原来,洪杨已经决定撤出武昌,向金陵进军。蒙得恩在汉口掳掠了数千个妇女,此番正要驱赶她们上船,随军前往金陵。 那些妇女一个个披头散发,默默哭泣。有些人裹了脚,走不快,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连带拖倒前后两三个人。一旁监督的太平军就扬起鞭子,抽打她们,逼迫她们快点前进。 霍恩这才知道,刚才那些老百姓都是从蒙得恩处逃出来的逃兵。他们看着被串成一串的妇女,睁大眼睛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妻子。 只有极个别人找到了妻子。可即便找到了,他们也不敢上前招呼,只能默默地流泪。 这件小事竟然也惊动了蒙得恩。他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左七军营中讨要逃兵。见到吴捷,蒙得恩稍作寒暄,便说道: “将军大人,闻得弊人营中有数百个男兵逃入左七军。还请大人宽宏大量,把这几百个人还给敝人。” 蒙得恩是洪秀全的宠臣,吴捷本不该拒绝他,免得他在洪秀全面前谗言。 但杨秀清已经公开叫板洪秀全,自己是东殿大将,似乎也不必迁就这个洪秀全的走狗。 尤其是,之前蒙得恩从自己手中夺得汉口,把汉口搞得乌烟瘴气,抢夺人口、财宝无数。 他犹不知足,就为了区区几百个逃兵,竟然兴师动众,亲自过来要人?你蒙得恩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吴捷想到这里,不禁怒从心起。他极力压制住情绪,冷冷地说道: “蒙大人自从来到汉口,搜罗的白银何止百万、男女何止十万?区区几百个逃兵,值得蒙大人亲自过来讨要吗?” 蒙得恩脸上一怔,没想到竟会被吴捷拒绝。他自恃是天子近臣,诸将都要让他三分,却在吴捷这里碰了钉子。他不甘心地说道: “吴大人有所不知,这几百个新兵倒也无足轻重,只是此风不可长。大人想想,他是我营中的人,却跑到大人营中。若让外人知道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我有隙呢?再说了,天军岂是儿戏的?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严肃军纪,必须惩治他们。” 吴捷偏不让他,说道:“蒙大人说话严重了。大家都是太平军,他们进哪个军营都一样,都是为天父效力。” 他见蒙得恩不肯放弃,口气变得强硬起来,说道: “说起来,这汉口还是我打下来的。蒙大人带兵接管汉口,我一个不字也没讲,拱手让出城池,任由蒙大人进城。蒙大人在汉口又是搜金银,又是招兵买马,又是搜罗妇女,做得各种好事,我一概不管。 “今日,就为了区区几百个新兵,你带人闯入左七军大营,非要我交出他们。莫非,蒙大人真以为我左七军无人了?真以为我吴某好欺负?” 蒙得恩也是个欺软怕硬之徒,一见吴捷强硬起来,他也就怂了,连忙赔起笑来,说道: “吴大人息怒,咱们同为天王做事,何必为公事伤了和气?敝人这就告辞,改日再来赔罪。” 蒙得恩灰溜溜地走了。 霍恩赶紧向吴捷赔罪,说道:“将军大人,全怪小人糊涂,招惹了蒙得恩,也让将军大人为难。小人罪该万死。” 吴捷赶忙扶起他,说:“你做得很对,我不是教导过你们吗?要你们爱惜百姓,不得强拉民夫,亦不得见死不救。” 徐琛忧心忡忡地说:“我是广西人,知道蒙得恩的底细。他很得天王宠幸,一味谄上。大帅此番和他结了梁子,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必会向天王告状。咱们虽是东殿的部将,也不能得罪天王呀。” 这一层道理,吴捷是清楚的。可他身为主帅,既要回护部属,也要维护军心。为了部属、军心,让他得罪一个蒙得恩,还是值得的。他说: “蒙得恩只是一个佞臣而已,而我们是统兵大将。天王若是聪明,必不会听信佞臣、得罪大将。” 他转身走向那群新归附的百姓,说道:“诸位同袍,我知道你们是被蒙得恩掳掠而来的。我们左七军从来不强征士兵,从来不强拉民夫。你们依自己意愿,想留在左七军,就留下来,想回家做老百姓,就回家。我概不阻拦。” 那百姓起先不敢讲话,直到后来才有人小声说道: “大帅大恩大德,小的们没齿难忘。只是求大帅保护我们,接纳我们做左七军的兵。我们若是回去,一是没了家,妻离子散,二是怕蒙得恩报复。以他的残暴性子,非杀我们不可。” 又有人说道:“是呀。小的们听说左七军军纪严明,大帅爱民如子,关心士卒,才冒险从蒙得恩处逃了过来。请大帅可怜可怜我们,务必收留下我们。” 吴捷叹了口气,示意徐琛接收他们。 第77章 创会八元老 刚才那一幕,左七军将士都看在眼里,恰好可作教育士兵的素材。 吴捷计议已定,跳上讲台,先把部队环视了一遍。他们从吴捷与蒙得恩的争吵中,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看着将士们倾慕的神情,吴捷暗自庆幸:幸亏刚才自己硬气了一把,要是在士卒面前怂了,岂不大大有损自己的威信? 目前左七军共有三千余人,加上刚才新得的逃兵,约有三千五百人。除去各类岗哨、勤务、战船上的留守人员,参加集会教育的大约有两千五百人。 天气十分寒冷,他们已在台下站了半个时辰,冻得瑟瑟发抖。好在左七军军纪严明,尚没人敢言苦,亦没人敢开小差。 吴捷清清嗓子,说道:“诸位兄弟,天气十分寒冷,你们已经听过军帅大人讲的道理,我就长话短说了。 “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有几百个汉口的老百姓,要到我们左七军投军。对于主动过来投军的老百姓,我们是举双手赞同的。 “但是有人不同意,硬是闯进左七军营中,非要我们把他们交出来。这几百个老百姓,虽说刚踏入左七军的营门,却也是左七军的人! “左七军的规矩,你们都清楚,就只有两个字,团结!战场上,同袍相救,不使一人落对他们。平日里,同袍互助,不使一人受欺负。 “不管是谁,但凡敢欺负左七军的人,左七军都要群起而攻之!左七军之内,不管是谁有困难,每个同袍、每个军官都有责任帮他、救他!” 讲到这里,官兵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他们眼睛闪着精光,有些新兵激动地流了泪。 吴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天军不是强盗,天军是为了老百姓而战斗的。不管别的部队怎么样,我们左七军一概禁止欺压百姓,既不能强拉壮丁,也不能劫掠百姓的财产! “相反,左七军要爱惜百姓,帮助百姓。老百姓是咱们的衣食父母,若百姓遇到困难,咱们要及时解救他们。我出身于穷苦老百姓,大家也多是穷苦老百姓出身。 “左七军不分军官士卒,谁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谁都不能欺压自己的衣食父母。刚才,汉口的老百姓被串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这种事,左七军绝对不允许做!若谁敢这样做,杀无赦! “我今天要特别表扬旅帅霍恩。今天轮到他守卫营门,看到百姓有难,他不怕得罪权奸,毅然打开了营门。若没有霍恩,恐怕几百口人都要命丧黄泉了。 “你们这些新兵都要感谢霍恩。我决定,升霍恩为师帅。今天这三百多个新兵,全部补入霍恩营中。” 这话一出,底下议论纷纷。相对其他部队来说,左七军人马不多。一下子升霍恩为师帅,又为他补充三百多人,这如何不叫人眼红? 吴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在全军面前树立鲜明导向。他止住大家,说道: “今后,大家都要学霍恩,同袍之间互相敬爱,平时爱护老百姓。若立有功劳,本帅一定大加奖赏。” 当天晚上,吴捷秘密召集诸位心腹。他要在撤军之前,办成一件极为隐秘之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就是组织复兴会成立会议,为首批复兴会员办理入会仪式。 首批会员只有罗大纲、康可铨、徐琛、邹世安、雷振邦、王杉六人。加上吴捷和李雲,复兴会共有八名会员。 这晚,帅府内外戒备森严。这里本是汉阳府衙,被吴捷征作帅府,亦作为左七军的军部。吴捷特意交代亲兵,非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花厅。 亥时初,八名会员全部聚齐。 罗大纲行走江湖多年,年纪轻轻便加入了天地会,近年来又加入拜上帝会,会党经验丰富。 他一进吴捷帅府,只见亲兵们如临大敌,一股紧张的气氛袭面而来。罗大纲的亲兵被远远地隔在外厅,就连一直随侍左右的陈丕成也不例外。诧异之余,罗大纲暗中佩服吴捷的精细。 众人坐定,罗大纲放松下来,开玩笑道:“今日来左七军帅府,真如龙潭虎穴。要不是我老罗有胆量,几乎都不敢进门了。” 大家笑笑。吴捷郑重地说:“咱们在太平军中创立复兴会,等于说是挖拜上帝会的墙角,务必要十分小心。今晚我在帅府加强戒备,消息绝对不会走露。 “今后大家发展会员,一定要慎之又慎,宁缺勿滥,由两名以上会员作保。举办入会仪式也要像今晚这样,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不会泄密。” 罗大纲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会党不计其数。天地会、三合会、白莲教、斋教、哥佬会、小刀会……若咱们太保守,发展会员太慢,复兴会何时能够出头? “再说了,如今太平军中,虽说拜上帝会在唱主角。但天地会也起来了,洪杨等人难以控制。特别是在益阳、岳州大扩军之后,天地会等会党大批大批地加入太平军。 “洪杨二人并不加以甄别,也无瑕使用拜上帝会改造天地会武装,使得太平军组织更加涣散。有些天地会武装根本就不信拜上帝教,也不举办宗教仪式。洪杨对此无可奈何。” 罗大纲年纪大了,做事急功近利起来,总想在有生之年做出更大的业绩。他见识过很多会党,难免对吴捷新创建的复兴会有些轻视。 吴捷正要反驳他,却被雲娘抢了先。只听她说: “爹爹,咱们要创办的复兴会可不同于一般的会党。我前面把纲领给你看了,吴捷也给介绍过。咱们这复兴会纲领明确,组织严密,参考了西方列强的政党模式,结合华夏国情,才建立起来的。 “咱们的复兴会,别说是天地会比不得,就连西方政党也比不得。说句您不喜欢听的,洪杨二人知道天地会组织涣散,不足为虑,所以才没把天地会放在心上。 “咱们这复兴会志存高远,组织严密,将来定能把华夏搅得天翻地覆。洪杨二人皆精明过人,一定不容复兴会坐大。尤其是建会初期,咱们力量还小,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还是雲娘厉害,她自恃是罗大纲女儿,一开口就用撒娇的语气,把罗大纲驳得哑口无言。 罗大纲只得笑笑,说道:“雲娘说得有理,老朽自愧不如。” 接下来,正式开会。吴捷为新会党取名为复兴会,意为复兴华夏,众人都无异议。 复兴会标志为桑叶,也有一定的寓意。吴捷介绍说: “以桑叶为复兴会标志,寓意有二。第一,华夏地大物博,在地图上就像一片桑叶。如今,华夏面临着深刻的内忧外患,复兴会立志保护华夏领土完整,寸土不让。 “第二,华夏有着悠久的种桑养蚕历史,以桑叶为标志,象征复兴会重视农业,尤其重视普通种桑的南方。复兴会发源于南方,也将在南方扎牢根基,在全国发扬光大。” 众人频频点头。接下来,便是讨论通过复兴会纲领。这份纲领吴捷和雲娘已经酝酿已久,广泛征求了大家的意见。 根据纲领,复兴会以“实现百姓安居乐业”为最终目标,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近期目标。待推翻满清后,复兴会将在华夏建立共和制国家,以五族共和、平均地权、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等为基本国策。 在讲到文明开化时,吴捷特意提到,未来要像西方那样实行一夫一妻,推行男女平等,男人不得纳妾。 大家看着他和雲娘笑。吴捷和雲娘对视一下,说道:“今天也向各位报告一下,我和雲娘已经结婚,天地为媒,江山为聘,至死不悔。也祝各位早日找到红颜知己,一起为复兴华夏效力。” 大家笑笑,恭喜二人百年好合。 会上,大家推选吴捷为会长,推选雲娘为理事长。 最后,吴捷和雲娘为大家举办了入会仪式。 入会仪式很简单,先是书写入会申请,列明自己的姓名、籍贯、年岁、简历等,声明志愿加入复兴会,决不背叛组织等,然后签名、摁手印。 然后,各自宣读入会申请,经会长、理事长同意,就算加入了复兴会。 入会申请交由理事长保管,为会员身份凭证。 第78章 兵贵神速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降服捻子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 突袭武穴 傍晚,罗大纲大军抵达田家镇。出乎吴捷意料的是,赖汉英也跟着罗大纲来到了田家镇。 赖汉英是洪秀全的妻弟,也就是太平天国的“国舅”。他年龄大概三十五六,喜读书,为人谦和,时任殿左四指挥。 本来,杨秀清安排赖汉英随胡以晄,走江北陆路东进。因江北没有清军,改派赖汉英督率前卫军水师,罗大纲和吴捷都听其节制。 赖汉英智勇双全,身为拜上帝会元老,又是国舅,又有才干,仕途却颇为不顺。 早在金田起义时,杨秀清威望尚不突出,又有南王冯云山分权,洪秀全便封赖汉英“职同军师”。杨秀清时为正军师,赖汉英“职同军师”,在名义上与杨秀清是平起平坐的。 自那时起,杨秀清便极力打压赖汉英,把他晾在一边,雪藏起来。 去年长沙之战时,战事紧急。杨秀清不得不起用赖汉英,封他为殿右四指挥。赖汉英不负众望,打了好几个漂亮仗。 赖汉英最大的特点是智勇双全,胸怀大志。他嗜好读书,精通文史、医学。 这样一个人才,本该成为太平天国的栋梁。只因为他是洪秀全的妻弟,自然要站在洪秀全那边,杨秀清便刻意打击他。 如今,太平军水陆齐下金陵。值此关键时刻,杨秀清不得不再次重用赖汉英。 第一眼见到赖汉英,吴捷十分意外,心里便有不悦,不知洪杨二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不信任罗大纲和自己,派赖汉英过来监军? 却见罗大纲与赖汉英有说有笑的,吴捷硬着头皮向赖汉英行了礼。两人素无交集,虽说各自互相认识,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也没在一起喝过酒。 三人分宾主坐下。太平军中等级森严,座位排序都有严格规定。赖汉英地位最尊,本该坐在上首。但他认为罗大纲年纪大,功劳最大,非请罗大纲坐上首不可。 吴捷对他一下子就有了好感。但见他目光坚毅,气质儒雅,语气谦和,颇有儒将之风。 最后还是罗大纲坐了上首。一向豪爽的罗大纲也搓着手说道:“今日赖国舅谦虚敬老,老朽只好僭越坐了上首。咱们前卫军得国舅统帅,一定能旗开得胜。” 赖汉英笑笑,说道:“罗大人快别客气。赖某一直对罗大人敬仰得很,如今终于能够并肩战斗,心里不胜荣幸。还有吴兄弟,虽然年纪轻轻,却屡立奇功,实乃我军栋梁。咱们三位齐心协力,一定能够直取金陵。” 赖汉英说话漂亮,待人谦和,只字不提节制罗、吴的事,令吴捷心生敬服。怪不得杨秀清要冷落他,若让他得意了,洪秀全岂不如虎添翼? 吴捷说:“尽忠王事本就是我等本分。能与国舅共事,我和罗大哥荣幸得很。” 吴捷称罗大纲为大哥,这显然出乎赖汉英的意外。他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说道: “吴兄弟当即立断,占据田家镇天险,乃是大功一件。事后,赖某一定会奏明天王,为吴兄弟请功。听说清妖在武穴集结了大军,不知两位什么意见?” 罗大纲看了下吴捷,说道:“吴捷老弟已对武穴详加侦察,肚子里主意最多,就请吴老弟说吧。” 吴捷稍作谦让,侃侃而谈道: “据斥候侦察,清妖主力都布置在江北的武穴、江南的下巢湖,共有五千人。老鼠峡距田家镇不远,仅有数百闽兵。听说清两江苏总督陆建瀛已经严令武穴的清军驰援老鼠峡,但清妖部队迟迟不肯动身,仍旧留在武穴。” 赖汉英沉思片刻,说道:“听说这中间有些纷争。陆建瀛主张在老鼠峡布防,和天军决战。向荣主张回防九江,集中兵力在九江阻击天军。两人都是钦差,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仍是各自为战,向荣依旧带兵直趋九江,陆建瀛则带兵进据武穴。” 这一层情报,吴捷却是不知道的。赖汉英荣升前卫军主帅,想必能从洪杨那里得来更多情报。 吴捷说道:“我要是武穴的清军,我肯定听向荣的,这样才稍有把握。可惜他们畏我如虎,又不敢公开拒绝陆建瀛,只好在武穴拖延不前。” 综合赖汉英和吴捷的情报,罗大纲斩钉截铁地说:“兵贵神速。依我看,咱们今晚就出发,先突破老鼠峡,再进攻武穴。老鼠峡只有数百人,又没认真布防,不难突破。只要攻下武穴,下巢湖的清军顿失屏障,不战自乱矣。” 赖汉英是主帅,他却不急着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吴捷,征求他的意见。 吴捷见状,说道:“罗大哥说得极是。根据情报,清妖还不知道天军已经到了田家镇。愚以为,老鼠峡数百清妖不足挂齿。倒是武穴有清妖水师,船上载有巨炮,乃是心腹大患。 “咱们应该跳过老鼠峡,直下武穴。选一队精锐水兵作前锋,扮成难民,趁着夜黑,出其不意来到清妖水师战船前,举火焚烧清妖水师。” 太平军虽建了水营,却无大船,也无炮船。所谓的战船,都是民船,根本不能承受大炮的后座力。太平军水营遇有水战,只能冲入敌阵,靠近战格斗获胜。 说起水战,罗大纲是专家。他接过话茬,说道: “依老夫与清妖的作战经验看,清妖水战全靠炮击。但清妖火炮都是老式火炮,发炮速度慢,水兵训练不足。炮击全靠第一轮炮火,第一轮炮火击不中敌炮,全军士气崩沮矣。 “今夜一更,咱们便乘黑东下。就按吴捷老弟所说,让先锋扮作难民,再施放空船引诱清妖炮火。待清妖力竭,咱们再水陆并攻,定能攻破武穴之敌。” 赖汉英十分高兴,连声叫好,说道:“今晚就按罗大哥所说的办。到时,请罗大纲和吴捷从水路进攻,我从陆上进攻,水陆合击。至于这田家镇,由我安排本部兵马接防,请吴捷老弟放心杀贼。” 吴捷暗自佩服,他本不想留兵防守田家镇。好在赖汉英凡事想得周全,不等他开口,便主动派自己人接替吴捷守卫田家镇。这样一个人才,又是洪秀全的妻弟,将来还应费心与他结交。 当夜二更,太平军乘夜起航。 不多久,太平军先锋逼近老鼠峡。此处只有两百闽兵,不战自溃。 大约三更时分,太平军先锋由罗大纲的侍卫陈丕成率领,到达武穴。他们扮作难民,向武穴的清军喊话,说自己是从上游逃过来的难民,请清军勿要伤害。 清军信以为真,又是深夜,来不及仔细辨认。 清军在武穴分为两部,共计两千六百人。一部陆师,驻守武穴北岸,由总兵恩长率领。一部水师,靠近北岸停泊,由太湖协副将刘长清统领。 陈丕成的先锋刚过,身后乌麻麻驶来数百条小船。船上载满了硫磺、芦苇等易燃物,顺着湍急的江水直流而下。 待小船靠近清军水师,突然一声炮响,背后射来无数火箭,引燃了小船上的易燃物。 清军这才明白:中计了!他们慌张无措,也不分辨清妖到底在哪里,胡乱开起炮来。 太平军按兵不动。正是深夜,清军不知道太平军来了多少,也不知道太平军战船到底在哪里,只管胡乱射击、浪费炮弹。 这时,着火的小船已经冲进清军水师当中。清军战船射击过一轮火炮,士兵疲惫,火炮胀热。他们急忙起锚、转舵,拼命躲避着火的小船。 时机已到。罗大纲、吴捷亲自擂起战鼓,指挥太平军战船截击清军逃兵。赖汉英也指挥部属登陆,沿江岸进攻清军陆营。 清军不敌,很快败下阵来。刘长清率水师率先溃退,逃往下游下巢湖。紧接着,陆师见水师溃逃,也丢下营盘,争先溃退。 太平军轻而易举获胜,缴获粮食武器无数。 太平军个个兴高采烈,唯独吴捷心生隐忧:太平军这种打法,固然能够迅速获胜,但打死打伤的清军很少。清军实力仍在,仍能卷土重来。 可他人微言轻,提出来的意见没人重视。为长远计,必须尽快找一块地盘,按自己的主意,依靠复兴会,建设根据地! 第81章 再克九江 太平军拿下武穴,下一站就是九江了。 九江地处赣、皖、鄂三省交界处,是三省门户。它北临长江,东临鄱阳湖入江湖口,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金陵地处长江下游,欲守金陵,必守上游险要,尤其要守卫武昌、九江、安庆三座大城。 这三座大城中,武昌离金陵太远,安庆离得太近。只有九江不近不远,又能紧扼皖、鄂、赣三省门户,位置最为重要。 吴捷看上了九江,若能占据九江,他就能控制江西腹地。即便他不是广西老兄弟,不被诸王信任,也能凭借九江成为一方诸侯。 前提是,他得先打下九江。斥候报告说,九江有两千多清妖正规军,新任钦差大臣-太平军劲敌向荣也在星夜奔赴九江。 不管那么多了,要趁乱打乱,趁火打劫,抢在向荣之前攻占九江。 以武穴之战的情况看,各路清军已是惊弓之鸟,往往一触即溃。只要吴捷能赶在向荣前到达九江,一定能攻下九江。向荣疲软之师,连日行军,无力反攻九江。 天刚刚亮,太平军正在吃早饭。吴捷、罗大纲和赖汉英,聚在一起吃饭。 席间,吴捷极力向赖汉英建言道:“国舅,九江已是风声鹤唳。吴某自请率领一支偏师,越过下巢湖,直取九江。” 赖汉英有些犹豫,说道:“这未免有些冒险吧。我们行军太快,脱离中军太远。昨晚,将士们一夜未睡,我打算稍事休整再进攻下巢湖。吴兄弟求战心切,甚是可嘉。只是……” 吴捷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继续劝道: “国舅,九江不比寻常城池,乃是天军进入安徽的锁钥。若误了战机,让各路清妖齐聚九江,然后凭险据守,天军岂不危险?我们南方水塘里多青蛙,那青蛙在塘上弹跳时,往往越过中间的障碍,直扑前方紧要处。 “咱们身为先锋,为大军开路,就应当学那青蛙,略过不重要的地方,专拣紧要处猛扑过去,所谓快、准、狠。吴某自请一师,若是败了,全由吴某一人负责。” 吴捷所说的道理,赖汉英也知道。但他久受杨秀清打击,不敢太过冒险,生怕有闪失,被杨秀清抓住把柄。 罗大纲是吴捷的岳父,当然要为吴捷站台了。他说:“国舅,兵贵神速。士卒虽然昨晚辛苦,但坐船行军也能休息睡觉。依我看,咱们就依吴老弟所言,让他率领一支偏师,奇袭九江。” 吴捷娶罗大纲的继女为妻,此事极为隐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着赖汉英的面,罗大纲仍称吴捷为老弟。 赖汉英无力阻止罗、吴,说道:“既然这样,就请老弟费心,率领所属部队奇袭九江。我和大纲进攻下巢湖。老弟若遇到困难,及时向我们求援。” 吃过饭,吴捷便下令全军准备起航,半个时辰后出发。他正想抓紧时间休息,亲兵却送来一封急信。 一看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吴捷便知道是雲娘的信。他连忙拆开信封,上面说有急事相商,请吴捷务必到“斗舰”上来一趟。 所谓“斗舰”,是水军主帅的座船。吴捷的“斗舰”只是一艘稍大的商船,可吃水三四十吨。 吴捷作先锋,雲娘随军前往,便住在斗舰上。吴捷身为左七军主帅,按理应该坐镇斗舰。但上次他贸然前出田家镇侦察,嫌斗舰航速慢,便把斗舰留在了中军。 此番奇袭九江,吴捷照例把左七军分成两部,一部为快船,可载水兵一千人,作先锋,抢先抵达九江。剩下的战船稍慢,包括斗舰在内,可载三千人,作中军,在后方支援。 吴捷的部署是,自居先锋,乘快船奇袭九江。令副帅邹世安坐镇中军,紧随快船抵达九江。另有五百骑兵,由旅帅周洋统领,沿长江北岸骑马前进,进占小池口。小池口与九江城隔江而望,是守卫九江的门户。 一见到吴捷,雲娘便直言劝谏他道: “相公,我此番请你过来,是想劝谏你不要亲冒矢石,不要再亲自作先锋了。前天你亲自到田家镇,就带了那么点人,还遇到了捻子。万一清军大举进攻,万一捻子不买你的账,相公打算以两百太平军死守田家镇?” 那天在田家镇确实有些凶险。不过吴捷吉人自有天相,凡事逢凶化吉,顺带还降服了五百骑兵。 吴捷知道雲娘的话在理,可他急于夺下九江,便笑嘻嘻地说道: “娘子讲得在理。只是九江城太过重要,我又想借此机会拿下九江,从此留在九江驻守,成为一方藩镇。假如我不跟着过去,实在放心不下。” 雲娘瞪了他一下,说道: “你现在是左七军主帅,不是先锋猛将。主帅要坐镇中军,从容调度全军,统揽全局,如此才能显出你的本事。若是亲冒矢石,当先锋,打头阵,只需从军中选一猛将即可。 “相公说说看,你是要当主帅,还是要当猛将?再说了,相公想想,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们亲临前线,把自己置于险地?” 吴捷年轻气盛,在太平军中资历不深,凡事贪功,遇有战事总要亲临前线。这事,副帅邹世安也劝过他,但他还是不服,说道: “九江至关重要,又有清妖重兵守卫。假若我不亲临前线,恐怕将士不会用命卖力。” 雲娘耐心劝道:“相公此言差矣。左七军士气正高,一直打胜仗,少有败绩。康可铨、徐琛、雷振邦等人都是将才,皆可独当一面。相公有没有想过,你好心亲临前线,实则害了大家?” 这是什么道理?吴捷十分纳闷,赶紧请教雲娘。只听她说道: “相公亲自杀敌,风头太盛,把属下诸将都盖过了。将来论功行赏,功劳都是相公的,属下却得不到奖赏。而且,诸将得不到锻炼,将来遇有急事,怎能独当一面?” 这层道理,却是吴捷不曾想过的。他忍不住赞叹道:“还是你想得周全。这样吧,这次我就坐镇中军,老老实实呆在斗舰上。” 吴捷随即改变部署,改令徐琛和邹世安作先锋,乘坐快船抢先进攻九江。 九江是军事重镇,清军绿营在此设有九江镇,编制一千余人。城内另有浙兵、闽兵、团勇约一千余人。 九江城防坚固,又有长江、官牌峡等险隘,所以向荣打算在此截击太平军。 谁知,惊闻太平军攻克武穴,驻守城外的九江镇总兵清保率先放弃城外营垒工事,逃往九江城内。 九江府知府陈景曾负有守城责任,却借口督办军粮,逃出九江城,一直逃到姑塘。 知府陈景曾一逃,上行下效,九江镇绿营、浙兵、闽兵、城内缙绅纷纷溃逃。 原本固若金汤的九江城,竟成了一座无兵防守的城市。 2月18日清晨,太平军徐琛部抵达九江。 九江城门大开,太平军狐疑,以为是清军设有埋伏。徐琛募得数十名敢死队,率先进入西门,这才发现九江城内已无清军。 真是天助我也。徐琛立刻率领大队兵马入城,着手布置城防。 辰时初,向荣的大军抵达九江城西。此时,太平军正忙着登陆,猝不及防。 向荣当即指挥大军袭击太平军。他属下的清军都是绿营精锐,火器先进,麾下又有张国梁、虎嵩林等猛将。 太平军先锋人少,也没有重武器,在向荣大军的炮火袭击下,当场死伤七八十人。 无奈之下,邹世安下令停止登陆。他率领战船调转船头,驶往江北,靠泊在江北的小池口。徐琛已经进入九江城,但只有区区三四百人,只能紧闭城门,凭城固守。 可怜那些正在登陆的太平军,被清军围个正着。跑得快的上了船、进了城,跑得慢的都成了清军刀下之鬼。 清军正要趁机攻城,却见从上游驶来数百条太平军战船,一面面“吴”字大旗迎风飘扬。 第82章 养寇自重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谋守九江 吴捷做梦都想留守九江,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只需得到杨秀清的批准。杨秀清在太平军中说一不二,只要杨秀清点头同意,就是洪秀全也必须同意。 杨秀清留在中军,还在上游,此刻大概在湖北薪水县附近。吴捷必须抓紧时间,写一封言辞恳切、说理充分的奏折,派人十万火急送给杨秀清。 此事关系重大,落在了雲娘身上。 徐琛一走,吴捷便去找雲娘。雲娘还伏在书桌上,看到吴捷进屋,微微一笑,继续奋笔疾书。吴捷不便打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次打下九江,他照例住进府衙。在华夏,官府衙门往往是最气派的,可以居住上百人,也适合作左七军的帅府。 以往吴捷打下永明、汉口时,也住过永明的县衙、汉口的府衙。这次住九江府衙,感觉却不一样了。想到可能以九江为根据地,他心情格外激动,竟有种以此为家的想法了。 雲娘终于写完了奏折,她伸了个懒腰,把笔放下。 吴捷过去献殷勤,为她揉了揉肩膀。 本来,他在汉口英名远播,有二十来个读书人慕名来投,被他留作帅府幕僚。他们虽无大的功名,却也有些真才实学,写写奏折还是没问题的。 这封奏折本该由这些幕僚写,但雲娘说这封奏折太重要,那幕僚又是新来的,不知根知底,坚持要自己写。 吴捷拿起奏折,稍微扫了一眼,觉得雲娘的奏折写得未免秀丽了些,词句华丽有余,论理稍显不足。 雲娘毕竟年轻,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能写出这样的奏折已经很好了。 吴捷说:“娘子写得一手好文章。杨秀清看了,保证同意。只是这种小事,下次就交给那些幕僚写罢,咱就不要吃这种苦头了。我再润色润色,就托人送给杨秀清去。” 雲娘笑笑,嗔怪说:“我看相公表情,就知道你对这奏折不满意。我且问你,我哪里写得不好,下次一定改正。” 什么事都瞒不过雲娘。吴捷先把雲娘夸了一顿: “娘子的奏折,写得是极好的,立论精准,论据充分。先论九江为三省锁钥,位置重要。一句‘欲守金陵,必守安庆,欲守安庆,必守九江’,真是振聋发聩。次论留守九江的益处,以左七军守九江,则能阻挡清妖援兵。届时攻取金陵,为前线太平军少一劲敌。 “再论粮食供应问题,金陵人多粮少,取九江则可取江西之粮,供给金陵。有此三论,纵是傻子也要明白九江的重要,也要安排我们留守左七军了。” 雲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就你的嘴巴甜,我且问你,你刚才眉头紧锁,一定有不足之处,你且说说看。” 吴捷看着雲娘,见她一脸认真,便说道: “若说有不足,倒也有两处,不过都怪不得你。这其一,便是遣词造句太绮丽了。杨秀清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洪秀全虽读过书,却仅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 “你这一手好文采,拿给他们看纯粹是对牛弹琴,恐怕还会惹他们不喜。其二呢,就是你的字体太秀气了,隔着纸都透着香味。洪杨都是精细之人,难免要猜测我营中藏有女人。” 雲娘恍然大悟,说道:“依你所说,下次我写得通俗浅显些就是了。” 吴捷笑笑,说道:“下次就让我营中的幕僚写了,这种小事哪需劳你费心。” 雲娘十分好强,说道:“这可不行。我看史书上说,不少大臣都是因为奏章写得好,让皇上眼前一亮,才得到重用的。咱们的奏折也是要写给杨秀清的,相公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确实,华夏标榜文治,科举取士,全靠文采选拔人才。奏章是臣子与皇上交流的主要渠道,不少臣子绞尽脑汁,靠一手好文章受到皇上亲睐。 吴捷却说:“太平军都是泥腿子出身,各级行文讲究浅显简略。你这篇奏折,言辞恳切,说理透彻,唯独就是太靡丽。我让张允华再改一改罢。” 张允华是汉口的秀才。蒙得恩在汉口胡作非为,不少人读书人投奔吴捷。张允华文采斐然,喜欢经世之学,精明干练,是这批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吴捷把张允华叫来,向他交待一番,请他在一个时辰内修改完毕。 张允华一走,雲娘又问道:“相公,依我看,咱们不如请爹爹和赖国舅一起联名,如何?” 这事吴捷也想过,可他总觉得不妥,说道: “这样恐怕不妥。我对留守九江这件事没有把握,贸然把他二人拉下水,恐怕会让杨秀清误以为我们结党营私。再说,爹爹和赖国舅正受着杨秀清猜忌,若让他们联名,恐怕会弄巧成拙。” 雲娘想了想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爹不会不帮我们。再说了,杨秀清三令五申,要先锋军直下金陵,不得迁延误事。咱们这封奏折,本就在捋老虎胡须。只有得到爹爹和赖国舅的支持,咱们留守九江才有希望。” 吴捷咬咬牙,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好在我是东殿大将,又为国谋忠,以公义作掩饰,谅他杨秀清也不会说什么。” 这时,雲娘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串流光溢彩的珠子,说道:“相公既要周庭森过去送信,不妨走走周娘娘的门路。” 周庭森是吴捷的部将,如今官居师帅。当初,吴捷还是东殿两司马时,杨秀清升他为卒长,旋即收回成命。这中间就是周庭森捣鬼,向杨秀清谗言。 周庭森的姐姐周庭深,正是杨秀清的宠妾周娘娘。周庭森在吴捷军中作师帅,便有些代杨秀清监视吴捷的意思。 此人是广西老兄弟,作战倒也英勇。只是他一味盲信拜上帝会,心胸狭窄,没有文化,成不了将才。但周庭森又是杨秀清的小舅子,吴捷只能对他敬而远之。 派周庭森过去送信,倒也合适。只是吴捷不舍得这串珠子。这串珠子可不寻常,是汉口一家典当行的镇店之宝,据说是唐朝宫廷的古物,至今光泽耀眼。 吴捷说:“我已经送过礼物给杨秀清的心腹卢贤拔了。这珠子还是留着吧,要送就送件普通的宝贝吧。” 卢贤拔是杨秀清的心腹幕僚,儒生出身,他的话杨秀清十分受用。吴捷送他一部元版的《西厢记》,也算是投其所好。 雲娘还是不依,说: “周庭森去见杨秀清,难保不会不见周娘娘。周庭深是杨秀清的宠妾,一般的宝贝哪能入得了她的法眼。这些宝贝对咱们来说是身外之物,对周娘娘来说却是笼络杨秀清的重要手段。 “周娘娘高兴了,在杨秀清枕头边吹吹热风。说不定,杨秀清不仅会让咱们留守九江,还能把周庭森调离左七军,为咱们除去这个眼中钉。” 确实,周庭深在左七军,让吴捷如鲠在喉,颇感难受,其他诸将也对他敬而远之。可他是杨秀清的小舅子,吴捷也不能轻视他,诸将也对他无可奈何。 吴捷只好同意,悻悻地说:“好不容易弄到一件宝贝,却要被你转手送人。这九江城,不要也罢!” 雲娘见吴捷动怒,连忙拉过他的手,说道:“相公说的什么气话。是九江城重要?还是一串珠子重要?” 雲娘急得眼泪都快掉了。 吴捷叹道:“我在想,杨秀清军令严整,就算咱们占了九江城,恐怕也不能如心遂意。复兴会还是得在地下活动,分田、办工厂也都是句空话!” 杨秀清在世时,权力极为集中,号令统一,全军用命。在他治下,太平军一直蒸蒸日上,牢牢掌握着战场主动权。他死后,太平军才开始分崩离析,各路军头不听号令,自行其是。 雲娘争道:“相公别这么说,事在人为。只要咱们占了九江,天高皇帝远,杨秀清还能管得着咱们?咱们平分土地,赢得百姓支持,谁敢阻挠?谁能阻止?” 吴捷不便再说丧气话,把雲娘搂在了怀里,轻轻亲了下她的额头。 第84章 画饼充饥 下午,周庭森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帅府。吴捷一向对他不冷不热的,叫他单独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一见到周庭森,吴捷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表情,对他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周庭森军中情况如何,一会儿问周娘娘身体怎样,弄得周庭森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也猜得出来,吴捷这番亲热的表示是不曾有过的,应该是有求于自己。 想到这,周庭森难免心中有些不满。大帅总是对自己刻薄寡恩,有好处都给徐琛、康可铨、雷振邦他们。尤其是康可铨,去年夏天才在永明加入太平军,如今才半年功夫,已是左七军军帅了。 周庭森早在数年前就加入了拜上帝会,是所谓的平在山老兄弟,如今竟屈居康可铨之下,怎教周庭森服气? 这一切,都是吴捷用人不明。周庭森心里有气,总想找吴捷的把柄。不过,他也知道,杨秀清赏罚分明,唯才是举。杨秀清正器重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有勇无谋。 寒暄过后,吴捷拿出来一件精美的首饰盒,对周庭森说道:“我刚在九江城内得到一件宝贝,你打开看看。” 周庭森不明就里,打开首饰盒,只见一串光彩夺目的珠子映入眼帘。他两眼不由自主地放出光芒,正要拿起珠子,又觉得不妥,收回了双手。 吴捷见状,说道:“这串珠子,据说是东汉美女貂蝉用过的,戴在身上,可以青春永驻,浑身散发幽香。我留在身边也没用,便想托你把它献给周娘娘。” 原来是这事。周庭森心眼不多,当即感激涕零,也不知道推辞,直接谢道: “多谢大帅费心,娘娘有了这等宝贝,定能好生侍奉东王。大帅意思是,让小人保管宝贝,还是现在就去找娘娘?” 看周庭森喜滋滋的样子,难道还真信了自己的鬼话?吴捷心里好笑,说道:“你先别急。我有心栽培你,想请你驻守湖口,做一方诸侯,如何?” 湖口在九江下游六十里处,鄱阳湖在此汇入长江,故得此名。湖口与九江互为犄角,也是一处军事重镇。 太平军制度,若镇守一方,至少要领有一军,守将至少得是军帅。湖口这样的重镇,一个军是守不住的,守将恐怕至少得是个将军。 吴捷保举周庭森守湖口,也就意味着周庭森要升官了,最少也得升为军帅。 周庭森喜出望外,连声感谢吴捷栽培。不过,他也知道太平军刚进占九江,此刻湖口恐怕仍在清军手里。以清军一触即溃的态势看,让周庭森拿下湖口也不成问题。他连忙问道: “大帅准备什么时候进攻湖口?小人情愿率领部下四百兵马,为大帅夺下湖口重镇。” 这周庭森还真是头脑简单,几句话就被吴捷忽悠住了。吴捷忍住心中的得意,一本正经地说: “清妖已是惊弓之鸟,湖口唾手可得,老弟无须着急。这九江和湖口乃是赣、鄂、皖三省门户,地势紧要,敌我所必争。因此,我想自守九江,请老弟守卫湖口。 “只是此事颇为凶险,那清妖向荣的大队兵马一路尾随天军,到了九江、湖口,势必要和天军争夺城池。到时候,咱俩就得和向荣的大军血战。老弟,你可敢守卫湖口?” 周庭森虽然不太聪明,又没什么心胸,论勇敢却是不遑多让的。一听吴捷的激将法,他果然跳了起来,嚷道: “大帅,小人怕天怕地怕天父,唯独不怕这清妖。有大帅守卫九江,小人定能守住湖口,让向荣的大军插翅难飞。” 听周庭森的语气,似乎已经视湖口为囊中之物了。 接下来,吴捷又苦口婆心地为周庭森指明,九江、湖口是多么地重要,他是多么地公忠体国,把周庭森说得心服口服。 周庭森觉得,大帅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话,从未单独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这才意识到,在大帅心中,自己竟是如此的重要,大帅竟是如此地器重自己。原来,一切都是误会。 吴捷趁热打铁,说道:“咱们携手守卫九江、湖口,一来可以挡住清妖的大军,二来可以屏护金陵,三来可以筹措粮食。只要守上三年五载,就是大功一件。老弟又是皇亲国戚,还怕日后不发达?到时候,老弟跳上了龙门,恐怕吴某还得攀附你呢!” 这个大饼画得未免太夸张,可周庭森听得津津有味,说道:“大帅这是哪里话?不管周某如何发达,始终是大帅的部下。” 他的话说得倒还乖巧。吴捷凑近身子,拍拍周庭森的肩膀以示亲昵,说道: “说句心里话。我知道你作战勇猛,凡事都能身先士卒。论冲锋陷阵,你在左七军数一数二。可你吃亏就吃亏在缺少谋略上,遇事盲目蛮干,不知变通。前番我在汉口收服不少读书人,我这就为你选派一个才干优长的读书人。你遇事不能决断时,可以找他商量。” 其实,派读书人到周庭森的营中,也兼有监视周庭森的意思。毕竟,周庭森是杨秀清的小舅子。若以后吴捷真的与洪杨反目,周庭森肯定会站在杨秀清那边。 周庭森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对吴捷感激涕零,说道:“大帅一片心意,小人心领了。以前小人对大帅存着误解,只怪小人有眼无珠,被猪油蒙了心。今后小人一定尽忠报国,为大帅作牛作马。” 他真是个实心人,把这上不了台面的话也说了出来。广西老兄弟果然名不虚传,你对他一分好,他还你百分情。 吴捷心想,以后驾驭部下诸将,还是要多和他们谈心,让他们感主帅的好,承主帅的情。 吴捷心里得意,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弟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为天父做事,都是为东王效力,何必说得这样见外?不过,虽说九江和湖口十分重要,但东王申饬过咱们,要咱们直下金陵,不许中途停留。所以,咱们要想留在金陵,还得征求东王的同意。” 至此,吴捷才说出他找周庭森的真正用意。 周庭森拍拍胸脯说:“大帅请放心。九江、湖口何其重要,东王何其聪明,怎会不允许咱们留守九江、湖口呢?小人虽然无用,情愿乘坐快船寻找东王,好让东王允许咱们留下。” 吴捷还没说出口呢,周庭森倒主动请缨了。吴捷见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件,说道: “这是我写给东王的信,请他允许咱们两个留守九江、湖口。我已安排好快船,请你送这封信。你先到下巢湖,找到罗大帅和赖国舅,看他们肯不肯在上面联名。 “若他们肯联名,就请他们在上面签上名字。若是不肯,也不必强求,你只管溯江而上,先找到周娘娘,把珠宝送给周娘娘,求周娘娘替咱们说点好话,然后再找东王。” 吴捷的话有点绕,周庭森有些懵。吴捷生怕他误事,耐心等他反应过来,然后问道:“弄清楚了吗?” 周庭森点点头,说道:“清楚了。先找罗大帅和赖国舅,再找周娘娘,最后再找东王。” 这话总结得还算到位。吴捷还是有些不放心,交待他道:“老弟,这封信虽轻,却极为重要。你一定要不辱使命,争取让东王同意。” 周庭森点点头,说:“大帅请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吴捷为他送行,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口。 第85章 红钱会 吃过晚饭,吴捷正在帅府查看九江府“鱼鳞册”。 “鱼鳞册”图册是封建王朝管理土地的重要工具,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地的田地、田主、人口、租赋等情况。 历朝都非常重视“鱼鳞册”,规定由州县官亲自检查经管,不得假手胥吏。 从九江府“鱼鳞册”中不难看出,自道光以来,九江府的土地兼并逐渐加剧,自耕农数量不断减少,土地逐渐集中到少数地主手中。 因开垦荒地,土地数量增加,田赋却不增反减。鱼鳞册上虽未注明原因,但吴捷不难猜出,土地逐渐集中到地主豪强手中,而地主豪强多有缙绅身份,可以免交赋税。 由此,民间的财富多移到地主手里,国家并未得到好处。华夏又一直重农抑商,有钱人只能投资田产,根本想不到办工厂,也不知道工厂为何物。 另外,近年来气候转冷,自然灾害不断。人口大量增加,粮食亩产量却在降低,进一步加剧了农村的动荡。 以满清朝廷的治理能力,以道光、咸丰的魄力,确实很难应付如此棘手的问题。 吴捷暗下决心,若杨秀清答应自己留守九江,第一件事就是要平分土地,既能得到农民的支持,也能从农村中汲取源源不断的财富。 侍卫王杉过来报告,说南门外聚集了大量农民,点着火把,乌泱泱大概有上千号人,不知所为何事。 太平军防御城市,一向讲究内外联防,外重于内。吴捷在城外驻有两千兵马,由军帅邹世安统领,占据城外各个要点。城内也有一千兵马,具体城防由师帅徐琛负责。另有五百水兵驻守在城北江边,五百骑兵驻守在长江对岸的小池口。 有这么多兵马在,九江城可谓固若金汤。哪怕这拨农民是由清军假扮的,太平军也不怕。 吴捷没把这当回事,料想徐琛自会处理,便接着看“鱼鳞册”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徐琛亲自来访,说弄清楚这伙农民的来历了。原来他们都是本地的红钱会会员,因会长正在九江城内蹲大狱,特地过来请命,请太平军释放会长。 吴捷问道:“红钱会是什么来历?” 徐琛胸有成竹地答道:“卑职详细问过本地师爷了。这红钱会乃是天地会的分支,本在福建一带盛行。本地会长名叫朱启明,自称是南明鲁监国的后裔。朱启明学问很高,还是个杏林高手,一向免费为百姓治病,借此暗中发展红钱会。他在九江很有威信,红钱会也颇有势力。” 原来,红钱会系天地会支派之一。该会以清康熙朝铸的康熙铜钱为信物。他们在康熙两字上,用刀刻三画,涂以朱砂。三画,即三点,为洪字的偏旁,暗指明洪武朝。朱,指明太祖朱元璋,暗藏反清复明的宗旨。 红钱会在九江逐渐坐大,官府坐立难安。他们派出兵勇,抓到朱仁发。可朱启明在九江民间威望太大,官府不敢加害他,生怕激起民变,一直把他关在牢房里。 看来,这朱启明也是个地头蛇。上千农民连夜为他请愿,可他此人在民间声望之高。将来,左七军留守九江,必须笼络这样的地方豪杰。 吴捷计议已定,决定亲自过去拜会朱启明。 徐琛知道他是好汉,已经将朱启明接至自己的帅府,着人为他沐浴,请他吃饭。 徐琛的帅府是原九江镇总兵府,与九江府衙只隔着一条街。才一盏茶的功夫,吴捷等人便来到了总兵府的花厅。 九江镇总兵是武官,比九江府知府这个文官尊贵。这总兵府比九江府衙大多了,平时驻有三四百兵丁。徐琛负责九江城防,带有兵马,正适合入驻总兵府。 徐琛已在此备下酒席,特为朱启明接风。不多时,亲兵领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进了花厅。此人一袭崭新的黑衣,身上还散发着皂豆的香味,正是红钱会会长朱启明。 在烛光的映照下,他棱角分明,目露精光,一看便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伙。 徐琛为朱启明引介吴捷。朱启明没有想到,攻下九江坚城的太平军大帅,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英雄。他翻身就拜,说道: “多谢大帅救命之恩。若不是大帅搭手相救,朱某恐怕就要老死狱中了。” 吴捷连忙将他扶起,客客气气地说道:“朱先生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在百姓中威望很高。我们太平军左七军历来主张为民作主,此番救下朱先生,也算是顺应民心。” 众人分宾主坐下。 徐琛说道:“朱先生,眼下有件急事要劳烦你。听说南门下聚集了不少百姓,都是咱们红钱会的会员,到城下请愿,让我们放了朱先生。我们告诉他朱先生已经获救了,他们还是不信,一定要见到先生本人。眼下已是二更天了,晚上又黑,怕人群中混有奸细……” 朱启明十分聪明,不等徐琛说完,便假装嗔怪道:“我这帮愚昧的会众,这么晚还敢扰乱天军。” 他甩过辫子,从辫梢处取下一枚铜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药方样的纸张。朱启明用纸张包住铜钱,拱手递给身旁的太平军小兵,说道: “劳烦这位小哥把这枚铜钱送到城外,他们看过铜钱,便知道我一切安好,自然就会撤回。” 吴捷看了眼徐琛,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看来,这朱启明不可小觑。会众连夜结伙请愿,朱启明又能以铜钱信物号令会众,足见他威望之高。 吴捷既要在九江立足,少不了要笼络朱启明。吴捷举起一杯酒,祝道:“朱先生号令森严,实令我等佩服。日后我们左七军若是驻守九江,还得仰仗朱先生支持。” 朱启明方显摆过自己的本事,此刻披头散发,若太平军模样,说道: “大帅谦虚了。朱某行走江湖,可谓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左七军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从未见过大帅这样气宇轩昂的少年英雄。朱某不才,不能支撑反清复明大业。日后能够推翻满清、恢复华夏衣冠制度者,必是大帅这样的英雄,必是左七军这样的英雄部队。” 红钱会是天地会的分支,同样以“反清复明”为宗旨。朱启明自称是明朝宗室的后裔,又坚持救死扶伤,深得九江百姓的拥护。 不过,红钱会终究跳不出“反清复明”的窠臼,朱启明也只能蜗居在九江一隅,成不了大的气候。 要是能收服朱启明,吸收他为复兴会员,将红钱会改造为复兴会的下级组织,将是一件奇功。 吴捷不动声色地说道: “朱先生学富五车,可曾听过明末黄宗羲的学说‘天下为主君为客’?可曾听过外国的君主立宪、共和制度?敝人以为,即便有人推翻清朝,即便恢复了汉人王朝,不过是以某一汉姓代替叶赫那拉。用中医的说法看,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华夏数千年积弊不会改善,老百姓无地可耕、无钱治病、无粮可吃的悲惨境遇不会改善。列强在外虎视眈眈,国内又民变四起,华夏实处于两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如此变局之下,反清复明是救不了华夏的。” 朱启明面露疑惑,丢下了手上的筷子,问道:“大帅的意思是,拜上帝会能救华夏?” 吴捷见状,便令徐琛屏去左右侍卫的亲兵,派心腹严密把守花厅。待席间只剩他们三人,确认其他人偷听不到后,吴捷才说: “实不相瞒,敝人虽是太平军大将,却并不认同拜上帝会,拜上帝会救了华夏。如今,却有一个新的会党,主张给农民平分土地,以此为手段,实现百姓安居乐业。敝人以为,这确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救国手段。” 朱启明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历朝农民军造反,多以平分土地为口号,却从未没有实现过。大帅想要平分土地,何其难也。” 吴捷凛然说道: “路虽远,行者必至。事虽艰,做则必成。以往前辈未能成功,皆因不得要领。假若我要平分土地,首先以武力为后盾,将地主土地全部收归公有,禁止买卖。 “然后丈量土地,核查人口,平均分给农民,令农民分期限赎买。至于有地之地主,则视其土地多寡,付其以工厂、银行股份,补偿其损失。” 朱启明来了兴趣,凑过身子,说道:“还请大帅赐教。” …… 第86章 国舅乞援 昨晚,吴捷、徐琛和朱启明聊到深夜。复兴会崇高伟大的志向、高屋建瓴的主张、切中时弊的举措深深地吸引了朱启明。 朱启明不禁感叹,自己盲目奋斗一生,所做所想不及复兴会的一鳞半爪。他不仅自己情愿加入复兴会,还想率数千红钱会会员加入复兴会。 出于谨慎,吴捷只答应朱启明自己先加入复兴会。目前,复兴会刚刚萌芽,还处于地下状态。他请朱启明小心行事,仍以红钱会会长的身份,努力经营九江,联络九江百姓。 左七军迟早要驻防九江,届时,还要请朱启明率领红钱会“迎驾”。 四更天,三人终于困倦。朱启明写了入会申请,在吴捷、徐琛作保下加入复兴会,正式成为一名复兴会员。 上午己时末,吴捷还在熟睡。雲娘喊醒他,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罗大纲和赖汉英来九江了。 吴捷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洗漱,随口吃了些早餐,便去城外迎接二人。 原来,罗大纲和赖汉英攻下下巢湖后,缴获了大量清军的粮食弹药。他们原本打算在九江休整一天,补充军资。有了下巢湖的军资,二人再无顾虑,准备直奔安庆。 路过九江,罗大纲还是决定和吴捷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再走。 吴捷稍感失落,令亲兵备上一桌菜肴美酒,送至江边,为罗大纲和赖汉英饯行。 正是冬天,西风烈烈,江水滔滔。顺风顺水,太平军上千艘战船扬帆竞逐,气势恢宏地杀向下游。 左七军水营将士在江边码头上搭起一座军帐,里面生了炭火,烘得账内热乎乎的。 吴捷、罗大纲、赖汉英三人分宾主坐下。吴捷先举起一杯酒,说道: “吴某留守九江,不能陪两位大人征战安庆,惭愧得很。我先自罚一杯。” 说完,也不等罗大纲和赖汉英挽留,吴捷将烈酒一饮而尽。 罗、赖两人叫好。 赖汉英说:“老弟别这样讲。九江乃敌我必争之地。清妖头向荣率领大军在九江城外虎视眈眈。老弟率左七军区区四千人孤守九江城,让赖某放心征伐安庆。赖某感激不尽,我也自罚一杯。” 并非赖汉英会说话,实情确是如此。赖、罗二人虽然攻下了下巢湖,却并未大量歼灭清军,向荣的援军也在不断向九江汇集。 此刻,向荣正在九江城南拖船沟一带驻屯。就兵力数量而言,他的清军是胜过吴捷的左七军的。但由于林凤祥率领的太平军陆师正在向九江进发,向荣并不敢主动挑战吴捷。 吴捷也确有必要留守九江。若九江被向荣占据,将阻断太平军东下道路,影响太平军夺取金陵。 这是形势使然,也是吴捷主动要求留守九江的底气所在。 赖汉英喝完酒,轮到罗大纲了。罗大纲最好喝酒,他举起酒杯,说道: “吴捷老弟,你主动要求留守九江,派周庭森送信。我和赖国舅都很支持你,欣赏你为国尽忠的勇气。特别是赖国舅,二话不说就签上了名字。你可得好好感谢赖国舅。” 既然罗大纲都这样说了,吴捷连忙举起酒杯,三人喝了个满杯。 洪秀全虽然在太平军中厉行禁酒,但是屡禁不止,太平军大将喝酒的人多得是。大家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喝酒可以让人暂时忘却恐惧,也能让同袍间的感情更加深厚。 在喝酒问题上,吴捷也不能免俗。所幸他并不酗酒,只把喝酒当作应酬的必要手段。 赖汉英吃口酱牛肉,说道:“实不相瞒,赖某虽然荣膺先锋军主帅,全赖两位鼎力支持,咱们才能一举突破田家镇、老鼠峡天险,连败清妖大军,夺占九江重镇。 “有吴老弟在,向荣就过不了九江。有罗大哥在,天军一定能早克金陵。来,大家一起喝一杯,祝咱们早日进入金陵。” 赖汉英似乎喜欢喝快酒,才放下一杯,又端起一杯。罗、吴二人也只得端起酒杯陪饮。 他确实有些心事,吴捷不知道,罗大纲却是知道的。赖汉英是个“帅才”,文武双全,深不可测。杨秀清十分猜忌他,处处打压他,让他做先锋军统帅,也是形势所迫。 杨秀清猜忌赖汉英,太平军大将也都对他敬而远之。洪秀全贵为天王,却连赖汉英都保护不了,弄得赖汉英整天落落寡欢的。 如今赖汉英终于得任先锋军主帅,又接连打了胜仗,不禁感到扬眉吐气了一把。 罗大纲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同样不被杨秀清所喜。吴捷虽是东殿大将,却与杨秀清面和神不和。三人搭台唱戏,赖汉英不禁有种找到知音的错觉了。 罗大纲见状,向吴捷使了个眼色,说道:“吴老弟,赖国舅最是公忠体国,心怀苍生,腹有大才。你我有幸在赖国舅麾下,都应尽心尽力。” 奈尼,罗大纲是什么意思?是说赖汉英值得倾心结交吗?吴捷有些不明白。 他转眼看看赖汉英,发现赖汉英面色绯红,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动了真情? 只听赖汉英说道:“两位都是英雄,一个是老英雄,一个是小英雄。赖某愧称国舅,实不及二位一星半点,又为东王所忌,惶惶不可终日。这次,我三人同为先锋,堪称同袍,也是一种缘分。日后,若赖某有难,还请二位施以援手。” 说完,赖汉英情不能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向罗、吴二人拜去。 罗、吴二人连忙站起,扶赖汉英坐下。罗大纲说:“赖国舅何出此言?国舅乃天王妻弟,晾他杨秀清也不敢怎么样?” 吴捷也连忙表态,说:“吴某虽是东殿大将,心里却也存着良知,并不唯杨秀清马首是瞻。国舅忠心为国,吴某十分倾慕。若日后国舅有用得着吴某的地方,直管到左七军来。” 赖汉英是个耿直豪爽的人,不会向杨秀清曲膝献媚。怪不得,赖汉英肯在吴捷写给杨秀清的信上联名。看样子,他大概是要与杨秀清决裂了。 历史上,赖汉英的确是太平军进攻金陵的先锋军主帅。他率军攻入金陵城后,施政得当,人心归附,甚为杨秀清所忌。后来,赖汉英为杨秀清所不容,不得不逃出天京。 东王党羽追捕甚急,赖汉英逃到安庆,听说东王党羽追到,愤而投水死。 只是,吴捷是东殿大将。赖汉英何以对他如此信任?是赖汉英看出他有异心?还是罗大纲向他透露了复兴会的事? 若能争取赖汉英复兴会,无疑也是一件好事。 吴捷看了眼罗大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大纲见状,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抢先说道: “国舅若有难,我和吴老弟都不会坐视不管。只不过,国舅贵为天王妻弟,难道天王也保护不了国舅呢?” 赖汉英叹口气道:“天王权柄已失,处处受制于杨秀清。杨秀清飞扬跋扈,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天王昏聩,屡次辱打又正月宫,我身为又正月宫的弟弟,又怎能得到天王的庇护?” 吴捷进一步试探道:“国舅不可如此悲观。杨秀清既命你为先锋军主帅,可见对你仍是信任的。国舅既已掌兵权,杨秀清投鼠忌器,岂敢轻易加害于你?” 赖汉英看了眼吴捷,苦笑道:“我麾下的兵马都是杨秀清的嫡系。杨秀清一指调令,就能架空我。他此番重用我,不过是形势所迫。一旦攻下金陵,必会再把我晾到一边。老弟这样说,不是明知故问吗?” 吴捷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换了副着重的表情,说道: “赖国舅,我下面跟你所说的事,极为郑重,极为严肃。若国舅听得进去,必能保国舅平安。拜上帝会救不了华夏,如今正有一个新兴的复兴会……”